《穿书:女主又在恶女边缘左右横跳》 第1章 开剑 余凉死了。 但没完全死。 她睁眼便发现自己穿到了书里,有血有肉,还有名字。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余凉。 大概是名字取得不好,原身和她一样,活得不长,凉得很快。 幸运的是她穿来的时候余凉这个角色还没有死。 不幸的是,再过一两章,她就要死了。 系统告诉她,不想死的话,就必须成为书中的幕后大反派。 余凉泣不成声,咬牙切齿地控诉,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仅有二三十字戏份的小炮灰?! 冰冷的电子音在余凉脑中滴滴作响。 系统解释,原定扮演大反派的穿书者突然罢工,连带着他饰演的角色都一并自刎而亡了。 所以,余凉作为刚死不久的阿飘被成功选中,但为了不影响剧情走向,系统只能在一堆龙套里,为她进行角色匹配。 她的任务很简单,活下去,接替原来的穿书者成为这个江湖里的武林盟主,凭借一脸浩然正气,蒙骗各大门派,窃取各家独门密宝,练成神功大法,最后被男主替天行道。 除了结局惨死,这个角色也算是威风一时,只是—— “晏师姐,自上次悟禅山庄一别,我们已是许久未见了……啊,这两位是?” “我的两位小师妹,姜韶、余凉。”晏清湘淡然一笑,侧过身子为面前的男子介绍道。 余凉回忆着书中片段,与身旁的姜韶抬手抱拳,异口同声:“见过孟师兄。” 没错,这五个字的台词,就是余凉在书里唯二的戏份。 剩下的就是一两章后,她便会死在江湖魔头的手下——“风止夜眼神一凛,身形如风,未见残影便已迅至孟行云身前,以指断剑,反身刺入孟行云项颈,使之顷刻毙命,鲜血四溅。一旁太初门的两位师妹见势不对,欲拔剑上前相助,行无两步,亦被风止夜扭断头颈,惨死在地。”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身份酱油、武力值低微的短命鬼,将要成为武林盟主,一统天下。 扯淡吗不是?! 显然系统也觉得太离谱了。 在余凉的再三请求下,它勉为其难大开金手指,给了余凉三次停滞时间十五秒的机会。 俗话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但停滞时间可以。 虽说只有三次。 余凉一算,真好,她能多活四十五秒。 ——玩我呢! 她对系统破口大骂,威胁着也要撂挑子不干,系统被逼急了放下狠话“爱干不干,不干你也活不下去”就销声匿迹。 余凉是想活的。 她死得过于突然,别说来不及和亲友道别,便是连剧痛都没感受到,就直接与世长辞了。 想到这,她看了眼身前的孟行云与姜韶。 按照原文所描写的,他们三个原书被害人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若想求生,必须要远离风止夜,有多远,离多远。 只要躲过剧情杀,日后的事情都好解决。 孟行云又与晏清湘寒暄了几句,便领着她们踏进了临枫谷。 临枫谷,以铸兵之术冠绝武林,善锻各式兵器,其中造剑最是精湛,本谷弟子得以使用天下最为刚韧的细柳长剑,灵便又极其锋利。 两月前临枫谷广邀豪杰参与明日的开剑大会,共睹新剑认主。 临枫谷十年铸一神器,不以金财换之,只赠有缘人。 而如何选出这个有缘人,没有固定的规矩,全看谷主当日决断。 听上去难免有失公平,但历届选出的神兵之主,都在后来成为了江湖中的佼佼者,所以,与其说是神器认主,倒不如说是谷主慧眼识珠。 因此,开剑大会备受江湖后辈追捧,一旦被选为神器之主,必是前途无量。 孟行云一袭碧湖青衫,与翠山幽谷相映生姿,他一路介绍谷内景观堂设,晏清湘三人步趋相从。 余凉上下打量着这位孟师兄,他面貌白净,称呼晏清湘一声师姐,应是年纪不大,眉目生得秀逸,但神色温润,应是个好相与的。 她快走两步与孟行云齐肩并行:“孟师兄,明日的开剑大会在谷内何处举行?” 孟行云几分书卷气质的面容浮上了笑意:“大会明日午后于攀云楼前举行,谷中院落繁复,我会再来为几位引路。” “一起走的……难怪咱死一块去了。”余凉低声嘀咕。 孟行云听不清她的抱怨,只看她目露不悦,便要开口关切几句,却被迎面走来的一行人打断:“这不是太初门的几位师妹吗?” “程师兄、乔师兄!这位小兄弟是?”来者是三个悟禅山庄弟子,晏清湘一一拜见,其中一位却颇为面生。 程崖年龄最长,由他答道:“庄里新来的小师弟,月余前师父新收的,晏师妹自然没见过。” 这言语间没有丝毫想介绍新师弟名讳的意思。 余凉暗暗轻嗤。 不需要他介绍,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位便是原书的男主——连晚亭。 书中写道,天赋异禀的连晚亭被悟禅山庄庄主看中,破例免试收为小徒,亲点武艺,就连参加开剑大会有限的名额也给了连晚亭,因此招来众位师兄弟的嫉妒。 开剑大会是小辈们初露锋芒的绝好机会,名额有限,各门各派均会选出派门中的佼佼者前来参与。 连晚亭才入门月余就有此等机遇,着实非同一般。 余凉故作惊叹:“想必这位师弟定是灵心慧性,改日我等定要领教一二。敢问高姓大名?” 连晚亭闻言微愣,见余凉语气真挚,被疏远了一路的他顿感温暖,抱拳回应道:“在下,连晚亭。” “原来是连师弟。”余凉回了一礼,又侧身向他介绍了两位师姐与自己,硬是把稍有尴尬的局面缓和了下来。 先不提结局如何,好赖他都是原书男主,在她躲过剧情杀之前抱好大腿,说不定还能被主角光环笼罩,能借他逃过此劫。 两行人并不相熟,只打了招呼后就互相别过了。 - 翌日,谷内鼓声响彻,众人午膳后纷纷赶往攀云楼。 孟行云如约前来引路,余凉仔细留意着他的动向,生怕一个不注意,被害三人组便流离四散,被二号反派风止夜挨个击破,来个三连决胜。 攀云楼如名壮观,七层之高耸立于临枫谷之中,在院内各处抬眼一看便能瞧见,直直朝着它走,本是不需要带路的,只是院落却如孟行云所言,繁复错综,若无人带领怕是要绕上许久。 才走到楼前,就看见院中空地搭起了一个四方擂台,红布缠于四周梁木之上,分外喜庆。 若余凉没有记错,这次的认主仪式,乃是比武大会。 太没创意了! 虽然在武侠小说里比武,是十分合乎常理的事情,但她却有顾虑,从穿书到现在,她可一招一式都没使过,脑子里也没植入什么原主习武的记忆,万一待会打起来她连还手都不会。 别说是社死现场了,刀剑无眼,她怕是都活不到被风止夜分发盒饭的时候。 想到此余凉目光灼灼,视线一直追随着饭友之一的孟行云。 书中所写,他就死在余凉面前,基本上他的盒饭一加热了,她也活不了几秒了,所以必须紧盯他的动向,好提前设防。 一旁的姜韶幽幽开口:“余师姐这是弃旧怜新了?幸得大师兄不喜热闹,更有事务缠身没随我们来临枫,他若是瞧见你对孟师兄这般殷勤,你再追八百年也追不到了。” 原身竟然还有仰慕的对象? 难怪会被风止夜一击毙命,完全是被男人影响了她拔剑的速度。 余凉刚想要自证她的清心寡欲,击鼓声却再次响起,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齐齐向擂台看去。 只见一位年纪五十上下的男人大步迈上了擂台,他一身锦缎深青长袍,腰间束着玉带,五官已见风霜但仍十分贵气,他清清嗓子朗声道: “今日乃是临枫谷的开剑大会,我谷铸一神器,需费十年岁月,耗珍物异宝,才可得一把天下利器,着实不易。 “现在,我身后这把十年神兵,乃是集严寒酷暑两极之地的精炼铁器,与断月楼至宝‘幽冥’熔炼而铸成。名曰——‘镇狱’!以两极奇材压制‘幽冥’邪性,却并不损毁它的威力。 “持此剑者,一旦刺伤敌人染了血,若敌人修习的是邪教心法,便会在半柱香内竭血而亡!” 擂台下有人朗声问道:“孟谷主,那刺伤的是其他侠士呢?” “那此剑便与寻常宝剑无异。”孟升平。 台下登时议论一片,有觉着无甚用处的,亦有想立刻执此剑斩尽邪魔外道的,更有年岁长些的豪杰在惊叹“幽冥”的现世。 这是十年前断月楼与正派激战之夜时丢失的秘宝。 历届楼主修习断月功法,若要突破十重,都离不开“幽冥”,而它魔性强大,非常人可以压制,数位断月楼主均死在了突破断月十重这一道坎上。 余凉抱剑思量。 果然是铸兵之谷,竟能寻得方法遏抑‘幽冥’的邪性又能发挥它的特性,用它来运转突破十重功法,那可真是帮了风止夜大忙了,难怪他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就敢来夺取“镇狱”。 想到风止夜,她左右环视,就见孟行云走到了附近。 看来距离风止夜空降擂台的剧情点已经不远了。 她悬着心,精神高度戒备,整个人都已进入了待战状态。 孟升平面色未变,转身揭下红布,一柄精巧的黑剑就这样现于人前。 剑柄剑身通体青墨,形态阔致不似寻常小剑,一看就知重量不小。剑身上还裂出了数道不规则的红焰条纹,如同狱火岩浆,煞是好看。 众人为之惊叹时, 孟升平继续沉声介绍:“它既是剑器,当适善用长剑之人。台下有属意此宝剑的,皆可上台以剑法比出高下,胜者,即可拿走此剑。” 话落,台下人群有了些骚动,用剑的门派弟子跃跃欲试,都想上去露个脸,博出点名号。 不多时,就有了数十位侠士在擂台一侧报了名。 填写名单的临枫弟子清点了人数,开始挨个叫号:“悟禅山庄,连晚亭、乔槊。” 开始了,男主的爽文之路,这就是他的第一个起点。 在书中,连晚亭将连挑数轮,以无名之身,把数个有些名号的年轻后辈逐个击败赚足了风头,一时声名鹊起。 未燃烬一炷香,乔槊、程崖,之前看不起他的两名师兄均败下阵来,红着脸下了台。 余凉在台下看得正高兴,便听到临枫弟子叫道:“太初门,余凉!” 啊? 这还有她的戏份?! 第2章 镇狱 说好的她只有两出戏份呢? 余凉迅速在脑中调出面板,翻阅了原书连看数行,终于看到——“连晚亭有感体内精力是愈打愈盛,想必这就是悟禅山庄功法的精妙之处,他连胜几人,便迎上太初门的弟子,两派武学互有克制,应是强敌,他沉住下盘以力应敌,先是见招拆招,待出破绽立刻扬棍一击,又赢下一场。” 好家伙,原来这段写的就是她啊……炮灰到连个大名都不带。 可恶至极! “谁替我报的名?”余凉惊讶问道。 姜韶一脸奇怪:“晏师姐方才替我俩都报了,你此次硬要跟来,不正是求的这个机会吗?” 余凉赶鸭子上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擂台。 虽然是必输之局,却也不能败得太惨,她好歹也是要成为未来武林盟主的,绝不能留下黑历史。 余凉执剑侧身,架势端得十足。清冽谷风将她束好的青丝吹起,裙纱轻轻如微波飘曳,余凉清丽的面容看上去波澜不惊,稳操胜券。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中是如何的翻起惊涛,阵阵不安。 连晚亭先是抱拳示礼:“余师姐,请赐教。” 待余凉回礼,比武正式开始。 悟禅山庄创派人原是出家弟子,后悟佛法不得,遂还俗创立了悟禅山庄。 庄内弟子所用武器颇为有趣——棍中藏剑,常见招式以棍法为主,敲、扫、拨、挑能将人打得动弹不得,却不致命,有佛家之善。而当情况危急,必要之时,棍可化剑,以杀止杀。 方才连晚亭并未图穷匕见,手中武器仍是长棍。 见余凉迟不动手,连晚亭只好先舞棍上前。 余凉有她的盘算。 书中写的是他“见招拆招”,若她自己不行先手,他便无招可拆。 她需要知道这具身体,是否还有属于原主的肌肉记忆。 正想着,连晚亭的禅棍已倾身压来,眼见逼近人前,余凉利落地侧身躲过——这是原主身体的反应。 太好了。 系统不算太坑。 余凉双眸一亮,也不喂招,只等连晚亭继续攻袭,人的身体有求生本能,只有在对方危及自己之时,她这具身体才会作出反击。 而台下的侠士们却以为这是余凉不屑出招,凭着太初门掌门亲传弟子的资历,自视甚高。 连晚亭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但想到昨日余凉的友善,自然认为她或许是怕自己习武不久,难敌于她,才多有容让。 习武之人想来不喜这种做法,看来只得使出全力,好教这位余师姐认真应对。 想到此,连晚亭沉声道:“余师姐,得罪了。” 他的棍法骤然变得迅猛,直直向余凉拦腰一扫。 余凉双眼紧盯连晚亭招式,身体迅速作出反应,一个向后翻跃躲过横扫,瞬间与连晚亭拉开距离。 不愧是能被选来参加开剑大会的门中翘楚,虽然在风止夜面前还是弱了些,但与尚是新手的连晚亭对打,仍是能打上几个来回的。 只要不露出破绽。 连晚亭剑眉轻蹙,太初门善御灵巧轻剑,连术法招式都是敏捷灵活,若只一味出击,以他现在的能力,余凉完全可以一一规避。 两人交手多个回合未决胜负,本是平局之势,但众多侠士看来,这完全是余凉一直不出手的缘故,两人资历差距,再加上余凉的表现,连晚亭就该识相认输,还能省些体力。 余凉觉着面子装到这个份上就差不多了,她总不能真与男主僵持半天,给原书弄丢了第一个爽点。 是时候“惜败”了。 她放松身体,就等着连晚亭再次袭来,然后应声倒地。 可连晚亭却挽回长棍,收势停立,低头说道:“在下输了。” 哈?! 大哥你别认输啊! 果然系统开始在余凉脑中亮起红灯,哔哔声响个不停。爽文不爽,剧情崩坏,她的任务就没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没事,她还能抢救一下这个剧情。 只见余凉猝然跪地,狠心咬破唇肉吐出一丝血红,手捂胸口颤颤道:“连师弟年纪轻轻,竟有此等内力……是我,技不如人。” 台下顿时哗然一片。 姜韶刀子嘴豆腐心,见余凉受伤,立刻前去搀扶余凉下了擂台,只留下连晚亭愣在原地。 胜负已分。 众人交头接耳,皆在议论连晚亭这是何独门神功,竟能在不作声势之下释放此等威力。 连晚亭自己也不知道,他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余凉垂下眼眸,避开了连晚亭探究的视线。 比赛继续。 在一阵击鼓声中,连晚亭照原书剧情,又连战几轮,直到无人再敢应战。 这是江湖年轻人的赛场,虽说并未汇集全武林新秀,但连晚亭能赢下开剑大会,也算是打响了名号。 孟胜平捻须颔首,显然对他十分满意。 “若无人再上前挑战,‘镇狱’之主便是这位——” 咻—— 一片柳叶般的银刃穿袭而来,反射着霞光晃了众人眼瞳,速度极快,连晚亭骤不及防,只来得及轻轻侧首,但还是被划破了项颈肌肤,血珠渗出。 来了!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注1】 余凉逆着光仰头看去,青翠山谷在夕照下像被笼上一层火炽,残败前最后的热烈,惹眼又尽是哀戚。 风止夜就在这暮景之中御风而至。 他一身素白,与擂台四周的红绸艳色相争,清幽凌冽之姿,夺目,更让人心生惧意。 余凉握紧了手中长剑。 “既是赃物,孟谷主可不好赠予他人。”风止夜轻道,声音如冰泉泠洌。 “风止夜……”孟升平神色如常,似是对断月楼楼主的突然来访并不奇怪,他继续道,“‘幽冥’乃传世魔器,何曾有属于断月楼之说?” “孟谷主倒是阔绰,”风止夜勾起嘴角,探袖取出一物,形似铁书,“那这‘百炼’于百年前流落临枫谷手中,也只是你们机缘所得,而非‘百炼’之主了。” 孟升平失色惊呼,百炼怎会在他的手中! 就在此时,后山方向跑来一众临枫谷弟子,大喊:“谷主!淬刃洞被歹人闯入,‘百炼’遭窃了!” 话落人至,见风止夜手举百炼铁书,迎风站在擂台之上,守洞弟子喊道:“就是他!” “你要如何!”孟升平质问。 “拿回自家东西罢了。”风止夜敛眉侧首,看向了正方的“镇狱”。 孟升平:“临枫谷岂能任你胡来。” “那便一试吧。”言罢,风止夜身影向镇狱掠去,仅眨眼功夫,镇狱已成他手中之物。 镇狱两侧的守剑弟子完全反应不及。 当众夺下临枫谷十年铸成的神兵,此乃奇耻大辱,孟升平艴然不悦,扬手一挥,叫上众弟子上前拦截风止夜,欲要夺回镇狱。 风止夜,历年年纪最轻的断月楼楼主,岂是寻常之辈,他拂袖掀起一阵厉风,携着内力强震,轻松撂倒几个先跳上擂台的临枫弟子。 几个临枫弟子们倒地吐血,空气之中漫起了丝丝血腥味,风止夜没下死手,但众人都已有些惊惧。 来参加开剑大会的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后辈,即便有天赋者不少,可能担一派之主的能力却是没有的,谁都没自信可以匹敌这位断月楼楼主。 孟行云乃孟升平幼子,武学造诣在谷中算得上出色,眼见师弟们身受重伤,内心着急便欲拔剑上前。 剧情杀要来了。 余凉眼疾手快,抬手速速拦下孟行云,急喊:“我来!” 此刻已是争分夺秒之势,她还不知道如何施展轻功,只好不顾丑态在众目睽睽下朝风止夜飞速狂奔。 风止夜眸中闪过疑惑,觉得不过蚍蜉撼树,又是一个送死的罢了。 他侧身抬剑,镇狱赤红裂纹的剑身在余晖下如岩浆喷涌,分外惹眼。 ——暂停暂停暂停! 余凉在脑中狂喊,怕再迟一秒自己就可以排队喝汤了。 好在系统还算靠谱,听了余凉的指令立刻停滞时间。 霎时,余凉看到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凝滞下来,落花,微尘,以及风止夜在风中扬起的青丝。 只有十五秒。 她早想好了如何应对,几步跑近风止夜身前,抽出自己的配剑直直刺入风止夜右胸之中。 利器刺破肉骨的手感太过奇妙,余凉怔愣了两秒,时间又恢复流逝。 风止夜突然感受到剧痛袭来,毫无预兆的,那个刚才还在几步开外的女人竟已闪到自己身前,甚至刺中要害。 原书中风止夜虽然不是终极boss,但在幕后反派暴露之前,一直担着反派的活儿。与男主连晚亭几次三番交手,一步步经历男主成长是他作为对手的宿命。 他不能死。 但若不将他击退,余凉无法保证他们盒饭三人组能受住几次进攻,仅靠躲是无法解决的,她必须使风止夜重伤败走。 果不其然,风止夜自知身负重伤,再不遁走便可能葬身临枫。 他眉头紧蹙,巨痛使得额头渗满汗珠,随后迅速沉劲运转内力,将胸中利剑驱震而出,转眼凌空跃走,不见踪影。 众人回过神来,打量余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讶异与惊叹。 只有余凉又听到了脑中警铃在哔哔作响。 ——你是猪吗!那是二号反派,现在就把他搞死了,我上哪找替补! 系统气得在余凉视线正前方打出了两行文字,大写加粗,只看文字都能感受到它此刻的狂怒。 ——我刺的是他右胸,他能力这么大,又不是致命伤,回楼闭关几个月不就成了! 余凉理直气壮,内心疯狂os地回应系统。 ——第二卷第三章,里面写了风止夜心位异于常人,长于右胸。你也太不专业了! 系统又滴滴答答地打出文字。 ——废话,我是你临时抓来的替补!快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余凉大惊,怎么还漏看了这个重要的细节。 “余师妹可有受伤?”孟行云急急跑上擂台,关切问道。 余凉停下与系统的交谈,转头敷衍应道:“还好,躲得快。” 孟升平面色铁青地看着擂台一地狼藉,被风止夜破坏开剑大会一事定会在江湖中传开,到时候临枫谷颜面扫地,他如何自处。 思及此,他愤愤道:“他身受重伤,定然跑不远,谷中弟子听令!立刻出谷搜寻,务必将他生擒!” ——跟他们一起! 系统赶忙跳出文字。 “孟谷主,晚辈愿一道前往。” 余凉上前抱拳,主动提出帮忙。 孟升平沉吟片刻,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探究,旋即点头:“太初门才人辈出,余少侠方才的轻功由慢至快,如疾风迅雷,实在叫人大开眼界。若有余少侠相助,必能将风止夜捉拿回谷。” 捉拿回谷……特地点到,莫不是怕她直接就地处决,博个太初门斩杀断月楼楼主的盛誉? 余凉暗暗咂舌,这个孟升平倒是一点亏都不愿吃,打得一副好算盘,但嘴上只能客气道: “晚辈惶恐,只是绵薄之力罢了。能刺伤风止夜,也是晚辈未料想到的,大抵是有众位临枫师弟形成包围之势,让那厮无暇顾及全局,才让晚辈钻了空子。” “余少侠过谦了……那,有劳了。”孟升平微微拱手,算是谢过。 两人假模假式地客套一番后,余凉转身随其余临枫弟子出了谷。 临枫谷外仍是山谷林涧,极易藏人,难以搜索,莫说一堆人一起找费时费力,即便是找到了,余凉也不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把他救出来。 她看看天色,暮色将尽,半轮月牙已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黑夜须打起火把搜寻,莫说是人难找,被寻的人看到火光也可以提前藏匿。这对受伤的风止夜来说是件好事,她必须在今夜先一步找到他,待天光亮,便一切难说了。 余凉朝众人高喊了一句:“咱们以临枫谷为中心,向周围散开搜寻,若有情况,切忌贸然行动,射出响箭,把大家都叫来了再说。” 见一个外派弟子在这里指手画脚,众弟子有些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应和,而是齐齐看向了一旁的孟行云。 孟行云想到她刺伤风止夜的能力,也没有半分迟疑,朝其他师弟一挥手:“都听余师妹的。” 得了孟行云的准,大家向四周散去。 第3章 止夜 星星点点的光焰点缀着静谧的林间,大家在夜色中寻了一个时辰,仍无所获。 弯月渐渐隐于雨云身后,啪嗒,一滴水珠落入密林,在余凉眉间漾开。 要下雨了…… 下雨这火把便不能再打,搜寻难度会随之增大,但是风止夜受着伤,若无遮蔽之处,伤口沾到这雨水则更易感染。 余凉发现系统没有再发出任何指令,也不知是不是风止夜现在还算安全,她在脑中悄悄试探: “系统?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直接给我发个定位,别等我找到他后,人都凉了。” 静等了片刻,余凉视线中出现了几个数字:x1536,y856。 …… 余凉扶额:“我要坐标有什么用,你能不能指得明白一些?东南?西北?往左往右?” 系统在脑中窸窸窣窣地又忙了一会儿,才将详尽的路线显示出来。 余凉循着指引找到了一条溪流,林寒涧肃渗着层层寒意,落雨也逐渐密了起来,与溪流声如碎玉落地,将余凉的墨发与衣裳淋得湿凉。 顺着溪流行进,见到了一处涧洞,能避雨遮风,是个能藏人的地方。 风止夜就是在这了。 余凉右手握着剑柄,以一副随时拔剑的戒备姿态,缓步进入了洞中。 虽然他受伤那么重未必能再受她一剑,但万一他还有行动能力,难保不会先将她就地杀死。 如果只能活一个,那还是她活下来最重要。 洞中逼仄,没有一丝光亮,所幸余凉的双瞳早已适应了黑暗,才在一片黝黑之中看到前方躺着的人。 火把已被淋湿无法再用,她只好取出火折靠近人影。 微弱的烛火凑近,这光亮将风止夜的脸庞浅浅绘出,他貌相明净如姣月,即便身处于昏暗微光之中,也似乎能看到他肌肤之皙白,眉若轻墨勾勒的山色,此刻正微蹙着,应是身体十分不适。 余凉举着火折下移到他的胸口处,白衣一片血色,但不再往外渗血了,大概是他自己点穴止了血。可这到底只是权宜之法,不进行救治容易就此睡死过去。 她无奈,立刻把系统叫了出来:“你有没有什么绝世灵药?还魂大补丹?” 系统:我有那东西还用叫你来? 余凉:“你是系统啊,你开开商城,整点什么神秘道具,积分兑换,好歹能救个人啊。” 系统:你系统文看多了吧?我们正经系统哪有那么多玄乎的东西。 “那人我怎么救,现在学医还来得及吗?”余凉想摆烂了。 系统恨铁不成钢,弹出文字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武侠小说里都写了,运转丹田之气,盘腿而坐,以双掌传送内力 “你确定这行得通?”余凉大疑。 系统:都是小说,差不到哪去,你试试。 说完就像故障了一样,不再有任何反应。 死马当活马医吧。 余凉学着小时候武侠剧里的动作,先费力将风止夜撑起上半身,双手支着他的后背,沉肩闭眸,感受着所谓的丹田。 原身自小在太初门习武,内力修炼多年,并不算差。 此刻她静下心来,余凉逐渐感受到了那股丹田内气在腹下盈动。她继续深探,直到感觉自己可以驱动这股内力。 若传力不当,易造成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余凉心中忐忑,更加凝神静气,感受着自己与这具躯体的融合。 就在刹那间,像是参悟得道,余凉自觉对这股内力有了足够的了解,便顺着所得之法,把内力缓缓注入了风止夜的体脉之中。 断月心法似寒冰霜雪,与太初心法的日月精气并无互斥,内力输引得还算顺利。 只是余凉手收掌歇力后,便感觉到了自己开始体寒发冷。 本就不多的武力值不会因此有所损失吧? 余凉后怕,她可是要升职加薪成为盟主的武林新星啊! 想到这,她赶紧在腰袋中翻找物什,居然找到了一瓶居家旅行、行走江湖必备之良药——金疮药! 有点用处,但不多。 她并无外伤,于她无用。 可是…… 余凉瞟了眼风止夜的右胸伤口。 不成体统—— 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余凉伸手层层揭开风止夜的血色外衫,但衣服与伤口相粘连,就这样生扯定会将伤口再次撕裂流血。 可惜这里又没有生理盐水用来浸湿衣衫,外头的雨水含有细菌用了更易引发感染。 想了想,余凉取出配剑,先将周遭的衣布裁开,再单独细致地一点点撕开伤口处的碎布。 她这样只能尽量减少撕裂程度了,不过一番操作下来,仍是无法避免地让伤口渗出了血来。 想是钻心疼痛刺激到了风止夜,他双眸猛然睁开,直直对上余凉惊愕的眼神。 她眸中烛火闪烁,此刻右手举着利剑,左手放在他的胸上,像是雨夜屠夫,诡异,又不安好心。 怎么是她?! 风止夜只来得及闪过一念,便被余凉剑柄捶头,重重地砸晕了过去。 吓死人了! 互被吓到的两人,余凉以身体健康的优势,保全了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生命。 要知道,但凡他现在能活蹦乱跳,他一个掌风就能把她送走。 那一刻,她几乎是求生本能一般才使力将他砸晕。 应该不会把人砸傻吧? 她看看剑柄,没砸出血来,应该没有大问题。她的内力可以扶伤,可治不了傻子。 稍稳住情绪,她继续给他敷上金疮药,眼见伤口止住了血,一颗心才总算安了下来。 大雨仍下不停,大概已经将她一路走来的踪迹冲刷了干净,此处隐蔽,临枫弟子一行人应是很难找来。 但过了今夜,待日出天晴就都不好说了。 她必须想办法躲过众人,把风止夜转移出临枫地界才算彻底安全。 如此想着竟是难眠,余凉闭目冥思,就与雨声作伴熬过了长夜。 …… 天光乍亮,光线从狭窄的洞口透进,洞内一切均看得真切了。 空气中含着雨后湿泥嫩叶的馨香,洞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燕鸟鸣啼,本该美妙的清晨,余凉却在浑身酸痛中睁开了眼睛。 余凉低头朝躺于身旁的风止夜看去,染尽鲜血的衣衫已被她割得七零八落,此刻他上身半露,胸口处殷红的伤口将肌肤衬得瓷白。 太不礼貌了,她怎么可以让病人受了一夜的凉。 余凉懊恼,摸了摸身上的外衫,发现干得差不多了,便将外衣脱下给风止夜添盖了上去。 她起身走到洞口,想来雨是刚停了不到一个时辰,溪径还十分泥泞,树叶受风摇晃坠落下不少水珠,滴溅在涧溪之上,漾起朵朵涟漪。 晨光熹微并不刺眼,但风止夜仍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了环境微明,自来警惕的他顿时从浑噩中挣脱醒来。 入眼景象有种难言的静谧,曦光倾泻于伫立洞口的女子身上,使得鹅黄衫衣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微光,她侧脸柔莹清丽,风止夜觉得有几分眼熟。 余凉正思忖着她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把风止夜带离出谷,回首间,却撞入了风止夜的视线,四目相对。 她警铃大作,面上却装得波澜不惊。 “醒了?”她问。 “是你。” 风止夜念道。 她转过身的一刻,他的意识便已全然清醒,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身负重伤,不宜运功,还是先辨明此刻境况方为上计。 “感觉如何?”余凉眼中的关切半真半假。 风止夜缄默不答,眉端微微皱起,神色怔疑,身子却半撑了起来,他苍白薄唇轻喘着气,一副警觉模样。 余凉瞥了眼他:“你担心什么?若没有我,你能看到今天的朝日?” “你有何目的?”风止夜问道。 “我要你活下去。”余凉坦然道。 这话不假。 但无人相信,风止夜露出了如余凉所料的怀疑神情。 她微侧下巴示意,垂眉看向了自己脚下的镇狱与百炼。 这趟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还能顺走两件宝物,捡了个大漏。 风止夜瞬间了然:“你是冲着它们而来。” “是,”余凉蹲下,与他视线齐平,装得一脸高深莫测,“你活下去,但不许向旁人透露此事,于江湖之中,百炼铁书,仍在断月楼风止夜的手里。” “呵,”风止夜轻扯嘴角,虚弱的神态绽出一丝霁月华色,“宝器被你拿了,却让我为这莫须有去应付随之而来的虎视眈眈?这笔买卖,不划算啊。” 余凉执起镇狱,指向风止夜项颈,刃尖抵近他孤峭的喉结,道:“用你的命换,怎么不划算呢?” 虫鸣鸟叫声在此时像是戛然而止,洞内一片安静,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才过几秒,余凉的心愈发踏实。 他现在体力难济,否则早已还手。她赌对了。 见风止夜又是无言,她继续道:“你活与不活,镇狱百炼都已是我囊中之物。只是你活着,孟升平那老家伙,多少会对我减轻些猜忌。” 听完这话,风止夜焉能不知她想暗示什么,他现在没有选择,如若不答应也无活命的必要了。 他道:“你如何确保我会守口如瓶?” “我能杀你一次,便能再杀第二次。”余凉。 风止夜想到了被刺那刻,他的轻功鲜有对手,但她的身法,还是过于超然了,像是倏然变幻移位,见所未见。 “你的内力……不够深厚。”他道。言外之意,你轻功再如何,只要他不轻敌,再想杀他未必就能像昨日那般易如反掌。 “我既有不与外人道之所求,自然是隐匿了功法,你若不信,可再赌一回。”余凉反手收回镇狱,剑身紧贴肘臂,转而用脚挑起地上另一把她随身携带的配剑,掷于风止夜身前。 挑衅意味十足。 余凉知道自己这是在摸着老虎尾巴,可如风止夜这种江湖至强魔头,吃硬未必吃软,强者是不会多看一眼弱者的。 再者她是穿进爽文里给连晚亭当炮灰的,可不是穿进什么反派文学,若搞攻略大法,怕是她媚眼都没抛几个,就被风止夜给挖了。 让他对自己有所忌惮,才有谈判的可能。 风止夜看了看那柄秀长配剑,上纹太初门阴阳八卦图样,剑柄用料臻贵,雕刻精致,是太初掌门亲传弟子才享有的待遇。 倒也不奇怪,能来参加开剑大会的人,要么真有实力,要么便有来头。 太初掌门邱识于江湖中颇有名望,为人如云中白鹤,道骨仙风,年轻时行侠好义有过不少善行,后荣任掌门,更从上至下好好整饬过一番门内弟子的操行,以品节之高立威于武林。 若是邱识知道了自己的弟子是个欺世盗名、求索无厌之辈,会是什么作态? 风止夜嘴角勾了层笑意,他又问:“你夺取秘宝,意欲何为?”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余凉见他还不应下,反在这左顾而言他,心底生出一片烦躁。 “既已不耐,何不对我动手?”风止夜神色变得从容,他目不转睛,眼神逼视余凉,“看来我的命,远比你说的要重要一些。” 余凉呼吸一窒,有感自己的气势渐落下风,着实不妙。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风止夜眼神一凛紧盯洞外,突然道:“有人。” 只过须臾,洞外传来几声熟悉的叫喊:“余师妹!余凉师妹!” ——是孟行云。 余凉眼神微动,听这声音愈发接近涧洞,遂利落地拽起风止夜一同移至洞口右侧。 他背部紧贴硬凉的洞壁,寒意攀上背脊,蔓延至腰间时,虚弱身体被余凉温热的左手稳稳扶住,肌肤下冷暖交织如丝,生起几分微痒。 为了处于洞口视野死角,两人贴得极近,他们屏气敛息,却能将对方心跳节律,感知得一清二楚。 外面渐近的脚步声停在了洞口,孟行云见洞内沉静,连呼吸声都觉察不出半许,更无余凉踪影,停在洞口嘀咕了几声便转身离去。 藏于洞口一侧的余凉大松一口气,原打算击晕孟行云的手刀放松垂下。 此时,两人鼻尖热气呼出唤起了尴尬。 余凉闪身挪开,转过眼去轻声道:“一夜未闻响箭,想必大家尚未汇合,孟行云能找到此处,其他人亦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可还能走动?” 太初内力只愈合了他心脉之伤,然而失血甚多,百脉损滞,即便能虚走几步,也无法以灵巧身法躲过巡山的临枫弟子。 见他摇头,余凉了然。 她能力所限,今日是不能轻易带他躲过耳目走出山谷了,眼下唯有让众人知道他的去向,孟升平才会放弃搜寻,他藏于此处养伤,也能多几分安全。 如此一盘算,余凉心一横,执起镇狱反刃向己,划破左肩皮肉。 第4章 晚亭 “嘶——” 余凉倒吸凉气疼得面容狰狞,咬牙切齿道:“待会我会在不远处放出响箭,你无须担忧,安心待在这便是。” 见她臂上汩汩鲜血渗出,风止夜冷然旁视,胸口钻心之痛时刻提醒着他切不可大意。 他侧身一动,看到了滑落在地的女子外衫,眸色微沉,蓦然道:“你要将镇狱带回临枫?” “你身有重伤,若我只空口说你已逃走,恐孟升平疑我私藏秘宝,但交出镇狱,谁还会觉得百炼在我身上?”余凉俯身收起百炼铁书,这东西形貌不大,却重量十足,待会得出去找块地方将其藏好。 “百炼才是你所求之物?”风止夜。 余凉忍着剧痛白了眼风止夜:“少打听那么多,镇狱此时我不拿,你也没有拿的机会。” 她的角色光环可是要集齐武林七件秘物的,一切都是囊中之物,她本就不急于一时。 她俯身凑近风止夜,在他眼前摊开手道:“我的衣服。” 风止夜低首看到自己袒露的胸口,衣衫被裁得稀碎,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是多么狼狈,再想到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就是眼前此人,神色浮上愠怒,他稳住上身,抓起地上的女子外衫丢向余凉,言辞有些狠厉:“你若聪明,日后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洞光照着风止夜,如月清冷的面容此刻苍白虚弱,他轻抿薄唇已是无言,只有眸中些许愤怨之色紧紧锁住余凉,意涵警告。 将要离去的余凉手拿外衫停在洞口,看了看他上身半裸之姿,若是没有触目的剑伤与破碎的衣布,当真是一幅美人卧榻图。 她不禁笑出声来:“你还是盼着我们再见一面吧,至少……我还能送件衣服过来。” 未待他发作,余凉提着镇狱出了涧洞,消失于风止夜视线之中。 原有些温热人气的涧洞逐渐冰冷,从地上钻入风止夜的背脊与四肢,深入骨头缝隙。 断月心法属阴,最宜冬日深夜时修炼,刻骨霜寒之气盈动体内,方能练就极为凛冽的朔月掌法,受此一掌,全身血脉结霜,若无强盛内力破除,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饶是此等厉害的掌法,亦有其弊处所在,一旦修炼之人内力衰弱,无法运转断月心法以克制严寒之气,自身必反受其害,痛苦倍增。 风止夜感受着体内另一股真气试图替他压制霜寒之痛,它们两相纠缠,均不落下风。 她到底给自己传了多少真气……如此舍得,难道真是自匿了功法? 并不知道自己随口立的高手人设已在他人心中渐成,余凉脚步越走越虚浮,直到眼冒金星,感觉此地离涧洞的距离最为合适,才终于放出响箭,然后虚脱倒下。 想及昨夜运功之法,余凉试图再次盘腿行功,以疗出血过多引致的虚弱,却发现内力无昨夜的充盈之感,反而微薄四散,无法凝聚。 余凉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系统全年无休,立刻跳出贴心解答:“大概是你还不会控制内力,输得有点猛了。” “那我岂不是离盟主的位置,又退了一大步?”余凉惊骇。 系统:“按照本书的功法设定,你闭关个半年应该就能修养回来。” 余凉两眼一黑:“我这还没来得及精进武艺,就先折损半年功夫。三年后盟主便要与已经开了挂的男主比武,还需打出个险胜,我怎么赶得上,要不然你也给我开个挂吧!” 系统:“这本书最大的挂就是以各门秘宝开启夷山玄洞,里面的天命秘谱,足以制霸武林。实在不行,你先把它提前搞到手。” “咱们能不能结合现实,书中设定的盟主是先有过人的功夫,才能取得各家宝物,我一新手村的人,怎么找全这些东西。”余凉气道。 系统:“本系统不解决此类问题。” 说罢,余凉再怎么叫骂也叫不出来了。 投诉投诉! 这种破系统有没有相关部门来管制管制啊! 余凉气得神思不慎,一个合嘴,皓齿磕上唇肉,嘴里漫起腥味。 她轻抿嘴,混合着吐沫的血水从口中吐出,远远赶来的孟行云看到这一幕,断定余凉深受内伤,连忙施展轻功跃上前来搀扶。 他运力一探余凉经脉,果不其然,内力虚浮飘忽,再看她臂上伤口,刀入皮肉,还在往外渗血。他双指力点余凉肘部上两指处,才终于止了血。 孟行云神色担忧,问道:“余师妹找到那风止夜了?” “正是。”余凉点头。 “他不是……已受你一剑之伤?”孟行云。 余凉敛眉,将早已编好的借口说出:“我本也是想他重伤在身,定难敌我,怕他再次逃走,才自行与他交战,没成想还是技不如人,若不是我取巧击他伤处,恐怕已成镇狱剑下亡魂。” 说着,她将身下的镇狱递出:“他伤处再受我一击,失手不稳,被我拼尽力气夺回了镇狱,但随后他便转身跑了,我追赶不及……” “余师妹切勿自责!能夺回镇狱,你已是有恩于我们临枫谷。”孟行云忧色不减,面对怀里这位太初门师妹,心中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林间八方赶来的临枫弟子一听余凉这意思,风止夜受伤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重,还有余力伤人,逃出谷外定不是难事了,此时再找已毫无意义。 众人一合计,连放三发响箭,意示回谷之令,不再搜寻。 孟行云背着余凉回了临枫,晏清湘与姜韶见到她这般惨状,急急上前关切,又喂了几颗太初灵丹,见余凉面色稍虞,悬着的心才放下。 临枫谷厢房内檀香袅袅,温软被褥覆在余凉身上,本想倒头睡去,奈何孟升平定要此时赶来探望。 名曰探视,实为查问罢了。 孟升平把完脉象,沉吟了片刻才道:“朔月掌法至阴至寒,余女侠体内确有残存寒气,却不致命,看来风止夜并无余力使出朔月掌。” 余凉知他是有意探脉,幸亏她昨夜传气生涩,让风止夜体内的断月心法渡了些许到自身,否则真难解释她是否真与风止夜搏斗了一场。 她心思千转,推断他话中之意,然后道:“想来确是如此,他内力难济,只用镇狱剑与我缠斗,可惜我学艺不精,镇狱又乃临枫神兵,剑剑重击,实难招架。” 这句既印证了他对风止夜伤势的推测,又暗暗吹捧了一番临枫谷,也不知是否能减少他的疑心。 余凉心下盘算。 “镇狱既是余女侠夺回,便是与此剑有缘,不如就将它作为孟某对余女侠的答谢之礼吧。”孟升平郑重言道,双眼盯视余凉,试图捕捉她的每个神色。 他只字不提百炼,却处处在试探她百炼的去向。 若她坦然接过,镇狱在她手中不过就是左手递回右手,什么舍身夺剑、拾剑不昧的大义之举就显得没那么可信了。 老奸巨猾! 余凉暗斥,但面上只能佯装惶恐,嘴中推辞道:“万万不可,镇狱之主已在开剑大会上比武选出,连晚亭连少侠天资过人,连战数十人赢下这把宝剑,我岂能夺用?孟谷主还是尽快将镇狱赠还连少侠吧。” 赠还一词意味颇深,虽是赠但更是还,说明镇狱已轮不到他孟升平擅作主张,少慷他人之慨。 孟升平捻须笑笑,点头道:“余女侠义胆侠肝,令人敬佩。镇狱我待会便亲自交赠连少侠,余女侠且先休息吧,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谷中弟子便是。” 余凉松懈了下来,与孟升平客套几句才目送他离了厢房。 原书中镇狱被风止夜夺去,练成断月十重为祸武林,但究其根本,连晚亭与断月楼结怨,却与这十重功法无甚联系。风止夜就算没有练成,断月楼照样在江湖之中残杀无辜,他们照样针锋相对。 所以镇狱在不在风止夜手中并不重要,否则系统早已哔哔吵她个不停。 连晚亭将来会有悟禅山庄传世兵器——摘叶棍傍身,镇狱于他也不是必须之物,日后打好关系,想办法把镇狱再拿回来,应不是难事。 如此想倒是安心了,余凉正打算倒头睡去,房门又再次被扣响。 一个个的有没有素质? 病人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探视! 余凉心底骂骂咧咧,嘴上只能轻轻喊出:“请进。” 来者是连晚亭。 巧了不是。 连晚亭面色凝重,手中提着镇狱,站在房门处踌躇不前。 又是个带着问题来的。 余凉暗叹,对他开门见山:“连师弟有何要问的,一起问了罢。” 见余凉无所避忌,他微蹙的剑眉舒展开来,大胆抬首直视余凉——她失血的脸色尚未修养回来,面容依旧虚弱,此刻倚靠床阑望向他,神色平静,一副不会有所隐瞒的坦然气定。 连晚亭多番的猜测在这份从容面前顿时瓦解了些许,但不得答案他还是会保有几分警惕。 握剑的手紧了紧,他问道:“昨日为何假败于我?” 是问句,亦是断定。 余凉嘴角牵出笑意,不是嘲讽之色,眸中的洞明倒有些像循循善诱的前辈,连晚亭一愣,便听到她反问:“那你昨日为何不直接戳穿我?” 连晚亭大可狡辩当时他来不及反应、不敢确定,但显然这样的借口她不会相信,他更无法违心。 “你需要这场胜局。”余凉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沈庄主破例收你,又给你优待,你若不能展现惊人之才,对其他师兄来说,便是名实难副。程师兄他们对你态度可以窥见,你在悟禅山庄过得并不好。” “你我不过初识,何故相助?”连晚亭剑眉又凝起。 “你过来些,我好告诉你。”余凉低声道。 她原本放松身子暗暗提劲,被褥下的右手已微屈成手刀,蓄力待出。 连晚亭虽疑惑,但并未往任何坏处想,见余凉伤体在榻,只当她是虚弱到无力大声说话了。 他几步便靠近了床榻,轩昂的身姿只能俯视余凉,多少有些不礼貌,想了想只好微微俯下身来,刚要开口—— 余凉手刀从被褥中扬起,直击连晚亭脖颈处。 习武之人超然的反应力,在余凉手扬起的厉风掠过连晚亭肩发时,他已迅速侧首躲开这一击,并反手擒住余凉手腕。 她必须赌这一场。 日后多有用武之时,倘若无法了解自身的能力,便要处处受制于人,提心吊胆。 既然先前的比武可以触发肌肉记忆用来避招,那极力的搏杀是不是也能唤起自身对所学武功的掌控? 在人前她不敢冒险一试,但现在可就只有她和连晚亭两人。 最好的机会了。 见右手被制,余凉眼神一凛,抬起左臂肘欲朝他脸部撞去。连晚亭脚尖蹬榻,松开手后仰身子滑退至屋壁,躲过了这迎面一击。 细微尘土随着他的滑退在地上漫起一阵灰。 还不够! 余凉刚才两招只是寻常搏斗都会使的招式罢了,但值得高兴的是她出招极快,这是属于原身常年练功的本事。对于这具身体的潜能,她还需要知道更多。 不待连晚亭反应,她又迅速翻身下榻,屈掌成拳逼近连晚亭身前。 连晚亭双臂交叉挡于眼前,抵住了一波攻势,眼见余凉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只好还击。 两人掌臂相撞,出招拆招。 余凉双眼紧紧锁定他的招式,招招速击,但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在她眼中出现,这亦是原身习武练就的能力。 他没使出全力。 余凉一叹,这几个来回不痛不痒的,并未危及他的生命,所以也不敢真对自己怎么样。 她瞥了眼他手中的镇狱。 那动个刀吧。 想罢,她左腿力抬向踢前去,连晚亭为避下招,一个腾空向后翻。屋里狭窄,余凉一个闪身抢在他翻身落地前绕到他后方。 太初门功法灵巧,迅疾如电。 连晚亭立刻一个旋身再次避开,不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手。只是余凉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无意伤他背部,见他旋身便就势一绕,将收在剑鞘中的镇狱顺势拔了出来。 连晚亭大骇,危机感带起了四肢紧绷的肌肉。 裂纹红岩的剑刃在逼仄屋内似獠牙凶兽,一寸寸逼近肌肤。 连晚亭出招改守为攻,内力蓄上指尖,两指夹住朝自己胸口刺来的剑刃尖端,截停了余凉的攻势。 本就有伤在身,余凉这一剑被连晚亭按住,前不得退不得,怔愣间,连晚亭双指由剑尖滑至剑鄂,力指与剑身的摩擦激起剑鸣之声。 鸣声余音中,连晚亭手腕一转,夹住剑鄂向上一翻,镇狱已架上了余凉的肩颈。 剑鸣声止,胜负已分。 第5章 星花 “这把镇狱,你受之无愧。” 余凉肩处横刃不敢妄动,只能僵硬着身体淡道。 听到这话,连晚亭顿时明白刚才她为什么出手,连忙卸力。 镇狱当啷落地,他后退了一大步,喘着粗气有些惊疑不定。 见连晚亭不说话,余凉问道:“看懂了吗?” 房内尘嚣渐消,又恢复了方才的安宁,连晚亭看了看她的神色,还是像刚进屋那样坦然直接。 他只犹疑片刻,就缓缓道:“你的进攻毫无章法。” 见余凉没有反驳,依旧一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模样,他又接着道:“功体内力、招式套路、卸势拆招,三者缺一不可。你方才只是在凭本能喂招,不光是我,连你自己也无法知道下一招会使出什么。太初门自道教派生,功法讲究无为自然,但也离不开套路,否则无法连成贯势,便能轻易让敌人钻了空子。” 余凉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晦涩不明的笑意。 连晚亭的天资就在于此,若把武功招数看作一道道算题,他就是那个只看一眼便能解题的学霸。所以与他对招是稳赚不赔,这下余凉已经彻底了解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程度。 “三月前,我下山采买门中所需器物,途中偶遇断月楼左使于蝉。我见她行事诡异便一路跟随,谁知她竟是在屠杀东洲镖局满门……” 余凉转身背对连晚亭,以此藏起自己因为说谎而闪烁的眼神,她继续道:“当时事态紧急,我已无时间去向各大派搬救兵,只好自己孤身犯险,想着能为东洲镖局解围。唉可惜……若我,若我平日能再勤加练功,岂会不敌于蝉,还反受她一招缺月摄魂掌,幸得我太初门轻功绝胜,让我带伤逃了出去。只是重伤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像是三魂七魄去了大半一般,竟忘了大半招式!” 身后的连晚亭陷入无言沉默,本光亮的午后阳光似乎一时照不进这厢房之中,余凉知道他此刻为什么没有回话,因为东洲镖局,是他的家。 像所有身负血海深仇的主角一样,连晚亭也有这样俗套的命运。他是东洲镖局总镖头廉千山之子,自小养在外庄,以防廉千山走镖时被人端了老窝,胁子劫镖。 东洲镖局以胆大的优势在镖行混出名头,再贵重危险的财物,其他镖局不敢接的,东洲镖局绝不拒单。这份刀尖舔血的营生,能走通不少江湖门路,亦会结下不少仇怨。 连晚亭离开外庄,隐姓埋名只身闯荡,就是寻求一个那夜东洲镖局满门被灭的真相。 这个真相他终于找到了。 余凉有些心虚,按照原书剧情,这个真相是他后面遇到左使于蝉,两人对话间无意引出的,断月楼行事嚣张,虽然不会大张旗鼓宣扬自己都做了什么,但也绝不会否认自己那些行径。 既然都是要知道真相的,那她拿来借用一下,也不算过分吧。 随口扯个自己失忆了的谎,谁人会信?但东洲镖局这事不一样啊,乃连晚亭心防所在,自己又是看过书的人,那夜细节她都知道,扛得住他的询问,且在场的人都死了,无人与她对峙,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至于那个于蝉…… 到时候利用时间停滞,先行把她杀了,来个死无对证! 一番盘算下来,余凉胸有成竹底气都足了不少,遂转回身看向连晚亭。 他本是剑眉星目之姿,此刻眸中闪动,似有莹光又转瞬即逝,像黑夜辰星若明若暗,他在隐忍着情绪。 “怎么了?连师弟。”余凉佯装不知,关心问道。 “东洲镖局满门上下,是被断月楼所害?”连晚亭一字一字从齿间蹦出,恨意在极力克制,但他墨睫下的晦暗已倾洒周身。 余凉点头:“是。” “那……余师姐,为何不明告江湖,让众人都知道断月楼的恶行。”连晚亭直问关键之处。 “这正是我要帮你的缘故。”余凉重重一叹,又继续编谎,“缺月摄魂掌,中此招者若无强盛内力招架,必然功体大损。我是太初掌门亲传弟子,一样受尽优待,若被师弟师妹们知道我已忘了大半招数,和刚入门的弟子无异,我如何服众?” 她深吸一口气,装得愤怨:“悟禅与太初功法相克,我才侥幸能躲你几招,若你认输了,后面我便要迎战我师妹姜韶……同门交手最懂如何出招,我一出手,她便能轻易知道我已使不出几个太初招数。” “所以你会输,也只能输。”连晚亭了然。 “正是,且你能连赢数十人,输给你,不算丢脸,后生可畏嘛。”余凉苦笑,“至于东洲镖局一事,我本想等我养好伤,恢复功力后再公之于众……是我存私了。” 连晚亭质询的神色消散,温声道:“余师姐莫自愧,那夜你已尽力,说与不说,他们也死不复生了。” 本不过是纸片人的背景故事罢了,再惨的身世也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余凉其实并不在意此事,但看连晚亭此刻压住痛苦,也要安慰她的样子,心底柔软处像是被覆上了温煦,她突然认真道:“如果连师弟也为这等惨事鸣不平,那我们便一起精进武艺,他日一同手刃断月楼那些贼人!” 连晚亭没有摊牌自己的身份,余凉不好挑破,只能借此有个约定。 她可没忘记要跟连晚亭打好关系。 “好!”连晚亭应下,俯身捡起镇狱,“这剑……” “这剑你便先拿着吧,能击伤风止夜是我瞎猫碰上死耗子,在众围之势有太初轻功取巧,趁他不慎才伤了他,下次就没这种好运了。我若因此拿了镇狱,你岂不成了江湖笑柄?你不就白胜了这么多侠士?” 余凉一一解释,无比真诚,连晚亭听得深受感动,她居然如此为自己着想,虽有人性缺点,但却是良善之人,某种意义上,他们十分相像。 “多谢余师姐。”连晚亭抱拳行礼,这才注意到她面色比稍前更加苍白,连忙扶她至床榻上休息,饱含歉意道,“是我打扰余师姐休养了。” 你才知道! 余凉腹诽,但行动上只能抬头望他,目光恳求:“无妨的,你我之间总得说清楚。如此,这便算你我两人的秘密了,万望你好好保守。” 连晚亭颔首道:“这是自然。” 这番“推心置腹”算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余凉敢这样做,是自己清楚他的为人。作为一本武侠小说的男主,他不愚善,知道趋利避害,但更懂得坚守正义,能辨善恶,与他交心只要态度好,不给他使绊子,他定也会真心相待。 但是……余凉摸摸鼻子,她日后,就是那个给他使绊子的老六。 所幸剧情还早着,眼前更要紧的事情…… 是得想办法尽快给风止夜送些吃食与衣物。 送走连晚亭后,余凉望着窗外日正中天,决定先睡至入夜,再悄悄行事。 昨夜在洞中只得闭眼半寐,又加身上之伤,余凉这一觉深睡许久,待到自然醒时已是寅初,必须尽快动身,否则便要天亮了。 半夜的临枫谷静谧无声,只有几个巡逻的弟子在谷内游走,夜色遮身,屋宇栉比,余凉可轻易躲过他们。 晏清湘喂的太初灵丹十分有效,虚乏的内体已恢复舒适,余凉步履轻盈走得极快,连五感六识都敏锐了起来。 林间幽静,落叶可闻,余凉鞋履踩在泥土尘叶上,嘎吱嘎吱声声脆响,一步一迈自有节奏。只是这步声交错间,还隐隐约约多了个浅弱的声音。 这是,更轻的脚步声。 余凉挑眉一惊,蓦地停下。 她稳住微慌的情绪,自然蹲下装作拂去履上尘土,实则余光往身后看去。 眼睛已适应黑暗,今夜又有明月高悬,她能辨清林间景象,只见不远处的粗壮树木一侧,有一角衣袂在曳动。 有人跟踪。 不管是谁,她都不能让人知道她这是去见风止夜。作为幕后反派,在风止夜死之前,她得一直是伟光正的形象,怎么能跟断月楼扯上关系。 就这几瞬间,余凉甚至闪过了灭口的打算,那个念头出现时,她不免有些余悸,杀反派她不用顾忌,但如果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杀了其他无辜之人……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余凉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口气,起身迅步朝另一个方向疾走。 白天的打斗让她对太初轻功有了几分掌控,这一行一绕,利用林丛遮影,便已绕至跟踪者的身后。 玉带青衫束发,临枫弟子的装束,她不认识此人。 那弟子跟丢了人,正急得四处张望,她缓步上前问道:“你是找我吗?” 这个临枫弟子被这突如的声音惊到,连退了三步,抬手指着余凉道:“你你你刚才不是——” 余凉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他内衫白净外搭青衫,与那日一众炮灰弟子一样的着装,模样看着十六七岁,想来不是什么临枫谷的前辈师兄。 不足为惧。 她心下轻松了不少,开始旁敲侧击:“我如何?你是临枫弟子吧,看着比我还小几岁,合该尊我声师姐才是!出言如此不礼貌,难怪鬼鬼祟祟跟着我,待会便抓你回去,让大家都瞧瞧!” “你胡说什么呢!鬼祟之人明明就是你,大半夜溜出谷也不知意欲何为,幸好谷主——啊不!”临枫弟子话说一半,在最紧要处住了口。 也不消他再往下说了,余凉已经洞明。 孟升平好个老奸巨猾! 白日不说什么,却还是背地里偷偷派人监视她的动向,居然还彻夜监守,她有这么可疑吗? 既然孟升平如此多疑,此时就算她不去见风止夜,一旦他知道了自己漏夜出谷,就只此一件事就足够他猜测百种可能。 余凉头痛,现在是进退失据,既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能杀人灭口,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孟升平觉得她这一夜都老老实实的呆在房内。 她直视面前的临枫弟子,眸中的明亮一瞬即逝,变成哀怨羞愤,她道:“我哪里鬼祟,出个谷罢了,也不行吗?” “谁大半夜不睡觉出谷啊?”临枫弟子反驳。 她扬手一指,指尖所向是溪边一丛丛的满天星。 点点白花受着微风颤动,皓月倒映在溪水河面隐隐绰绰,旁边的这些繁花就是地上颗颗星斗,人间玉宇。 临枫弟子不明所以,余凉几步走到满天星花丛中,弯腰折枝,不多时手上就多了一捧花。 她转身羞涩道:“开剑大会已经结束,后日我便要回去了。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行云师兄。我身无长物,也不知有什么可送的,白日行云师兄背我回谷,途中看到了这花,我想,赠花答谢,礼轻情重,亦是可行的。” 顿了顿,她又忐忑问他:“你说……行云师兄不会嫌弃吧?” “不不不!行云师兄志洁行芳,哪会在意礼物是否贵重。”临枫弟子下意识挥手否认,又觉得哪里不对,问,“那……余师姐你既是这般缘由,亦没必要大晚上出来。” 听他称呼都换了,余凉知道他已信了大半,她捧花走近,边道:“白日太惹眼了,儿女情思怎好招摇?若行云师兄对我无意,我默了离去便是,但要是让他人知道我被拒,我颜面何存?这位小师弟……你能懂我意思吗?” 生怕这弟弟情窦未开,不懂这些男女弯弯绕绕,她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果然这位师弟一副恍然大悟状,说话都磕巴了不少:“余师姐深夜出谷竟是如此缘由。是景舟出言不逊,冒犯了。” 说罢,拱手道歉。 “那景舟小师弟,万万别传出去了。”余凉循循诱之。 景舟:“谷主也不行吗?” 余凉装出讶异,拉低了声道:“那更不行了!孟谷主是行云师兄的父亲,我们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若传到他耳朵里,日后我如何在谷主面前自处?” 景舟听得频频点头,觉得余凉说得在理,反正她出谷也没做什么坏事,替她瞒下也无不可,遂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第6章 行云 余凉以还要精挑细选为由,把景舟小师弟先支了回去。 景舟不疑有它,叮嘱余凉万事小心才放心离去。 算是……解决了吧。 仅仅两日,她的心已经悬上了八百回,但凡心脏有点毛病,都扛不住这接二连三的麻烦事。 余凉取下发带,缠上满天星的花枝,牢牢地捆作一捧。星落凡间尽在怀中,好看至极。只是她已没有闲情欣赏,风止夜就算没饿死,这朝阳也会先升起。 · 再次来到涧洞竟有丝地下秘密接头的感觉,余凉在洞口左右环视见无异状才放心进去。 涧洞临溪,一进去潮湿之感像是青蛇缠肤,湿湿腻腻的让人十分不适,除此之外毫无感知,黑暗空洞像是无人。 倏然,冰凉的铁刃抵上她的脖颈,并感知到了身后有人贴近,身量高大。 危机感将她全身笼罩。 好嘛! 她的脖子是兵器架吗! 为什么一天能被架两次啊? 余凉无言。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不就是被人架脖子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火折子,单手顶开竹盖,送气一吹,洞内骤然明亮。 “风止夜,是我。”余凉没好气道。 脖子处的剑刃仍未移开,薄凉如玉石的声音在她耳后上方响起:“我知道是你。” “……你这什么意思?”余凉。 “你伤了我,我要你死,很奇怪吗?”风止夜的话听不出喜怒。 “行。”余凉感到好笑,脖子处剑刃的寒意在皮肤上丝丝痒痒,却一动不动。 她没忍住调侃,“那你动手。” 身后的风止夜不知作何表情,面对余凉的临危不乱,他话中少了几分从容:“镇狱在哪?” 余凉:“为何要告诉你?” “你说呢?” 剑刃终于舍得逼近了寸许。 风止夜虽在极力稳住身形与声音,但余凉仍是感觉到了他的些许抖颤。 他大伤未愈,又两日未进食,身体定然比她还虚弱。 他伤不了她。 余凉镇定自若:“我已然归还镇狱,没私藏。” “你倒真舍得,我原以为你只随口一说。” 风止夜撤剑走到一旁坐下,刚才听到异动他提起全身的力气待战,现在松懈下来不免喘气。 余凉把满天星搁置一侧,脱了自己宽大外衫朝风止夜递去。 专门拿个包袱出来太突兀,她只好从行李里找到一件男装外衫穿在身上,幸好这般行事小心了,否则刚才是难以跟小师弟解释清楚。 风止夜盯着她递过的衣衫,没有立刻接下。 “你别一副嫌弃样啊!要不是余凉我行走江湖还知道带几件男装防身,你现在就只能穿女装了。这件尺寸我穿着宽大,你穿上便是修身了。” 余凉说着还抖了抖手中的衣衫,有几分推销安利的样子。 见她殷切,风止夜鬼使神差地接了下来,手中衣衫还残存女子的温度,轻轻柔柔地缱绻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 他冷哼一声,将诡异的情绪抛之脑后,边穿上衣服,边嫌恶地瞥了眼那捧满天星,道:“你倒有闲情逸致。” 余凉掀袍坐下,从内襟口袋掏出她吃剩的几张烙饼,风止夜这下倒没有任何嫌弃之意,大方接过默默吃起来。 “送你的,探望病人,总得带点花。”余凉打着哈哈。 风止夜抬首睥睨了眼,轻嗤:“你随手扔地上的模样,可不像是送人的。” 余凉吃瘪,一肚子的郁结索性挑了刚才溪边发生的事,全说与了他听。 末了叹道:“我总不能真给孟行云送花吧?” 昏黄烛光在洞中明灭闪动,坐在他身侧的余凉绘声绘色地讲述遭遇,早已冷却的烙饼竟好像飘出几丝烟火香气,氤氲于他的鼻尖与唇齿。 儿时困厄饥寒的苦楚又一点点浮上脑海,他连啃数口干巴的烙饼,只觉得美味非常。 风止夜意外地为她认真分析:“你若不送,那临枫弟子一旦向孟行云问起,这谎可就圆不上了,彼时他再报与孟升平,也是不迟。” 非但不迟,她的可疑还会因此大大加倍! 余凉扶额自言自语:“也罢,反正后日便要回太初门,尴尬点又如何呢,这日东月西的难碰上一面。” 正嚼咽的风止夜闻言微顿,不知是何情绪,但只一瞬又恢复漠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吃食。 “给!”余凉袖中又掏出几件物什,“多余的火折子,还有,从我这给你匀的太初灵丹。此处我不再方便来了,往后几日你自多保重,野外求生会吧?生火打猎,我看你那飞刀玩得挺好的,随便打个鸟下来吃吃应该不成问题吧?” 余凉像叮嘱三岁小孩一般事无巨细,风止夜看她这似敌似友的做派,着实探不清虚实,只微眯着狭长眼眸看她上下比划,甚至还讲到了怎么点燃柴火。 好聒噪。 但他还是默声听着,也不喝止。 好怕他饿死。 她觉得他这样的一楼之主,定然习惯了锦衣玉食,不一定有野外生存经验,万一饿死了她这任务便做不成了。 “还有什么不懂吗?”余凉停下问道。 风止夜:“我自小便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那你——”不早说! 余凉愣愣,斥骂的话停在嘴边,出于礼貌与同理心,改道:“风楼主真是……经验丰富。” 好嘛,又是个童年凄惨的反派。 既已一切妥当就不便多留了,她拍拍裙幅尘土,站起身来道别: “如此,山高路远,后会无期了。” 后会无期。 风止夜心间默念这四个字,想及昨日他对她的警告,可不就是两人共识吗?她刺他一剑,亦还他一命,已看似恩怨相抵,不必再有纠缠。 他默声不言,由她转身向洞口走去,瘦长瓷白的手托起她带来的灯烛,正要吹灭。 余凉脚步在洞口一顿,想到自己这一剑多少影响了剧情,风止夜此次重伤回去也不知要闭关多久,若是这段时间正派进犯断月楼,恐他难以抵挡。 她犹豫再三,回首低眉看向风止夜,言语中带着几分真挚:“风止夜,好好活着。” 随着她话音落下,风止夜仰头回视立在洞口的女子。 洞内曛暖如纱的烛光摇曳,洞外暗蓝夜色描绘着她的轮廓,温与冷色就这样在女子身上明暗相连,风止夜有一瞬觉得这画面是那么的不真切。 风止夜没有回应,移开目光吹灭了烛火。 洞内又恢复幽暗。 他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 余凉赶回临枫时天已露白,她先行回房落笔速写了一纸书启,内容无非就是“承蒙相救,聊表寸心”,言简意赅,可以两读,既可是为表谢意所以赠花,也可是一救倾心以花寄情。 称不得是欺骗孟行云,也周全了在景舟那的信口胡诌。 如此便算是解决了,余凉安心一笑,封信入函,趁着天未亮完悄悄摸至孟行云房门。 临枫谷弟子众多,院落却分得讲究有序,各房外亦挂有带有屋主姓名的木牌,极好寻找。 她将满天星花束小心翼翼搁在门下,又试图把信封通过门槛缝隙塞入房内。 正蹲着身子仔细塞信,面前的房门突然开启,一双玄靴闯入她目之所及。 糟糕! 余凉僵硬地缓缓抬头仰视门内人,嘴角用力扯出笑意:“……早啊,孟师兄。” 若是寻常人一大清晨在他人门处这般行径,定是不轨,但余凉有过勇斗魔头的壮举,孟行云一时没往任何不好的方向想去。 他脸上的讶异只存在一瞬,随后关心问道:“余师妹可是有事?” 余凉内心一片凄凄,本想以信交代,略去面对面的社交尴尬,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她举起花束手捏着信,慢慢道:“昨日我中伤不适,劳烦孟师兄一路背我回谷,后又亲自为我运功疗伤,到底是我生受了。故……摘了些星花相赠,万望不弃。” 余凉尴尬犹豫的作态,落入孟行云眼中就是余师妹担心礼物轻廉而过意不去,他温润一笑,怡然接过她手中的满天星与信封,转身回房插入瓶中,雅致清逸的卧房顿时生香。 他宽解道:“余师妹不必挂怀,皆是我应做之事罢了。” 余凉点点头,见事情已结,只想赶快转移话题:“孟师兄起这么早?” “嗯,我已习惯每日卯时晨起练武。” 孟行云晃了晃手中的柳剑。 余凉心思一动。 她可没亲眼见过这世界的人都是怎么练武的,何不看他练练,万一还能唤起这具身体对练武的记忆呢? 她扬眉欣欣问道:“我可在旁一观?” 孟行云微愣,但随即大方道:“那余师妹,请。” 说罢,作了个相邀的手势领她到院子的石凳坐下,自己回到宽阔院中,抽出细柳长剑开始一招一式地练起武来。 临枫剑细若嫩柳,随着招式晃动亦会像风中柳枝弯折,似柔而刚,韧劲非常。 剑身振颤飞动,如流光飒沓。 孟行云挥剑走势,娴熟利落,将临枫剑法的变化迅捷全然展现。 余凉观察剑法没多会儿,便由剑至人,借着渐明的晨曦,第一次仔细端量孟行云。 他一身临枫青衫,外衫下摆处还绣了柳叶暗纹,交领以云白色饰之,除了手腕缠有习武护腕外,俨然一副儒生的模样,书卷气与侠士的俊逸皆在他身上映现,温和又坚定。 当最后一抹夜色从他身上消逝,天光已大亮,他收剑停势,转过头来朝余凉抱拳一笑。 如日新生。 余凉不禁回笑。 寥笔可定生死的炮灰,也是一个个粲然生命。 “师姐,你怎么在这,叫我好找。” 一声叫喊从院门飘至。 两人循声望去,竟是姜韶。 姜韶正欲进院直奔余凉,便瞥见了院中的孟行云。她脸色顿时五彩纷呈,眸中闪过一丝“难怪”的意味,靠近了余凉道:“方才醒来去看你,见你不在房中,还担心是被风止夜抓去报复了,叫我好一阵心急,没想到……” “风止夜竟会干这种半夜拐人的事?可是有前科?”余凉惊道,有了新的好奇。 姜韶面露嫌弃:“你关心的是这个?” “他下手鲜少留活口,若要报复,直击当场毙命,断不会费那等功夫。”孟行云执剑走来,边向姜韶颔首问好,“姜师妹。” 余凉闻言缩了缩脑袋,背脊微微发凉,内心冉起些许后怕,决定自此以后只要有风止夜出现的地方她绝不涉足,免得被他寻机报复。 “孟师兄。”姜韶手持剑抱拳回礼,直言问道,“不过辰初,你们一大早在这院中作甚?” 孟行云开口欲道:“余师妹本是前来——” “前来一观孟师兄练武,这次开剑大会临枫弟子不得上台,未得领略临枫剑法之风姿,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余凉急急截住孟行云的话头,送花一事不宜向旁人道,以免愈多人知愈容易传入孟升平耳中。 孟行云只是愣愣,俯首看了看眼神躲闪的余凉,疏朗一笑,也不否认:“是,晨训乃我素习。” 初夏的天气尚存着春尾的朗润,露气随着日出渐渐隐去,院中青树绿得翠生生,与孟行云清朗的笑容一同映入余凉眸中,温润而泽,让人舒适。 一听是练武,姜韶起了劲儿:“我也想领教领教这临枫剑法。” 说着,怕孟行云推辞,左手握剑不出鞘,却已使出右掌向他击去,逼他还手。 如风清影,孟行云只旋步避开,右手使出内力将姜韶手中的太初剑震出剑鞘,电掣间便已凌空夺剑,剑花一挽,垂手执剑不动。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姜韶一脸丧气,懊恼道:“怎么可能,晏师姐说过能与你打上个平手,我不及她的厉害,但也不至于在你手下走不过一招吧?” 这一个气急,连师兄的尊称都省去了。 “此招曰——‘折柳’。”孟行云收剑反手,以剑柄为头朝姜韶递回,继续道,“兵有法,武有术,搏斗间求的是生死胜负,而不是比武台上的一招一式,谋略为上。你方才只心急于激我还招,疏略了手中利器,给了我夺刃的机会。剑者无剑,此为大忌。” 余凉眸光一闪。 若有过人的解招能力,便能以小博大。 之前系统有句话说错了,这本书最大的挂不是什么天命剑谱,而是连晚亭本人。 第7章 出谷 临枫东院食香飘至,谷中人声渐起,子规啼叫,将本静逸的小院染上了几分喧杂。 姜韶接剑入鞘,尽管尚有些不甘与懊悔,但还是抱拳道:“受教。” 师父常说她的弊处就是顾前不顾后,剑法粗疏只有莽劲,若只按照规矩一板一眼比试,她和余凉可说不相上下,但历来年试余凉总能胜她一筹,就胜在这“巧”字之上。 想到年试,姜韶突然朝余凉道:“这次回门,便迎上年试了,你此般受伤,可还能参加?” “年试?!” 余凉瞳孔地震,疑问脱口而出。 这又是哪门子的比斗,期末考试吗? 姜韶蹙眉:“你莫不是被风止夜打丢了魂?我们来临枫的路上,你就已多次提及,今年年试,你必要大败怀月师姐,为我们师父一门争脸。” 太初门分师授武,除了邱识掌门外,另有几位师叔师姑教习弟子,姜韶话中所提的怀月,便是二师叔韩治门下的大徒弟。 余凉之所以有所了解,是因为这个怀月师姐在书里是男主连晚亭的红白玫瑰之一,重要角色。 怀月剑术精湛,于太初门中除了邱识的大弟子萧寒尽外,就属她最为出色。 要现在的她打败怀月? 做梦去吧。 余凉赧然,正欲借口受伤敷衍过去,姜韶又自顾自絮叨:“今年大师兄有事下山出游,此次年试头筹花落谁家倒是有看头了。” “我听闻,太初年试魁元可入观复洞,得太初师祖亲自指点武艺?”一旁的孟行云微侧首,好奇问道。 这并不是什么门中秘事。 当年邱识继任掌门,非因师祖仙逝,而是已然悟道,超脱俗世,自放弃一切身外物,入了后山观复洞潜心闭关。 此外,江湖中所有金盆洗手的高手,均可卸兵于观复洞中,由太初师祖亲自看守这些神兵宝剑,无人敢犯。 姜韶抱剑点头:“正是。怎么?孟师兄有兴趣?” 孟行云摇首:“曾闻太初师祖武功卓然于世,若得指点,可日进千里。可惜各门秘法均不外传,我岂敢肖想?” 太初师祖宿齐已然九十余岁高龄,二十多年前退隐,因此年轻一辈多数不知昔日的太初是何等光景。 曾经的太初掌门宿齐,力可腾挪万物,迅同电光朝露,当年曾携领太初上下,抵挡断月楼的来势汹汹,阻止了一场武林浩劫,不是盟主,胜似盟主。 “孟师兄了解颇多啊。”姜韶神色戒备。 闻言,孟行云面露错愕,他无异于常人的天赋,能在谷中师兄弟中崭露头角,除了日复一日的勤勉练习,还有对古今武学的纵深了解,他好奇更爱钻研。 方才顺着话头提及太初师祖,无非是自己久闻其名,多有敬仰,才多了几句嘴。 他见姜韶不喜,亦能理解,毕竟自己是外门之人,便抬手欲要赔礼。 余凉瞧这气氛尴尬,试图缓解道:“我们师祖的英名,谁人不知。” 她也知道啊,太初师祖,观复洞,不就是书中连晚亭深夜误闯,因此幸得宿齐指点,功法一夜突飞猛进的小外挂之洞嘛。 等等……连晚亭是机缘得进,但她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初弟子,若赢下这场年试,便能早于连晚亭先得太初师祖教授,朝盟主的目标迈上一大步。 而且——今年大师兄萧寒尽不在,乃是最好的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还需有人助力。 余凉眸光一亮,转了话锋欣喜说道:“秘法不外传,但太初剑法对决却可一赏。孟师兄若有兴致,不妨与悟禅山庄的连师弟,一同随我们回太初门,共观年试。” 连晚亭那小脑袋瓜最会抓人招式的疏遗漏洞,不如也借她用用,况且在开剑大会上她也算有恩于他,不愁连晚亭不帮忙。 只是单单邀他入门观试,未免怪异,但眼前不就有个最好的由头吗? “这怎么还有那连晚亭的事儿?”姜韶问。 余凉编瞎话的功夫愈发顺手拈来:“之前在开剑大会上,我与他也算是打得不分上下,最后我虽略逊一筹,但他亦对我太初身法深感好奇,昨日他来探我,我便张嘴相邀了。” 姜韶哼道:“你倒是热情。” “是我太初门历来好客。”余凉自拍胸脯,豪爽道。 孟行云目光停在余凉身上,他垂下欲赔礼作揖的手,早风拂过,吹得心间安适。 余凉回望:“如何?孟师兄?” 她眼尾带笑,本只清秀的五官此刻在晨煦下灿然明丽,孟行云理了理神色,侧目避开对视,推辞道: “开剑大会收尾事宜尚需人打理,余师妹之邀我心领了。” “那太可惜了。”余凉故作失落。 反正这个由头已递到了人前,孟行云是否真去并不重要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 姜韶嘴上不饶人:“孟师兄不承你的情啊。” 孟行云登时脸红如霞,余凉起身靠近,安抚道:“此次宾客不少,各种房舍物件、支出结余都难免要详细清点,是我考虑不周了。来年罢,来年年试孟师兄若有空,我太初门定扫榻相迎。” “来年我定赴此约。”孟行云当即拱手言谢。 见两人彼此客气,姜韶没了闲谈的兴趣,拽着余凉朝东院循香而去。 躲在院门外的景舟探头探脑,眼看人已散去,才敢走向孟行云。 · 入夜,月朗星疏。 铮铮哐当声从余凉房中传出。 晏清湘叩响房门,担忧问:“师妹?可是有事?” “没没没事!”余凉急急道,房中的哐啷声也随之停下。 “那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动身了。” 晏清湘屏息探气,确定房中确无任何异动,才放下心来回了自己房间。 “好!” 余凉应答完,筋疲力尽地跌坐地上,一脸颓然地看着横放于桌上的太初轻剑。 孟行云那招“折柳”,不可谓不实用,她看着不难,就想自己最好可以学会。谁成想,虽只简单几个动作,却讲究对内力的运用,及身法的迅捷。 她驱动内力几番尝试,不是力道不够使剑出鞘,便是用力过猛,直直弹飞自己根本来不及闪身取剑。 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下来,余凉此刻算是真切体会到,她穿书不是来游戏人间,而是真来给系统打工的。 她必须付出比常人百倍的努力,才有可能在这几年间达到可以竞争盟主的水平。 甚至,一切的前提,还是她必须夺得此次年试头筹,以求太初师祖点拨。 思及此,她深深看了眼那柄轻剑。 不能放弃。 余凉深吸一气,盘腿而坐,回忆那晚运转丹田内力的方法,再次仔细感受体内真气。 那日受伤回谷,幸得孟行云、晏清湘两人为自己运功疗伤,再加以太初灵丹调理,残虚四散的内力已被修补,虽还不及先前的盈动固实,但用以使出“折柳”,应是足够的。 她现在,缺的是对内力恰好的把控。 冥想气沉下,余凉感受着内力徐徐流动至掌心,她翻掌向前一推,气冲轻剑,震得剑鞘嗡嗡颤动。 寒光出鞘。 与此同时,余凉飞身闪去,试图握抓剑柄。 “嘶——” 还是慢了一步。 欲握住剑柄时,剑身已迅移而去,她只碰到了剑鄂处。五指连心,痛得她立刻松手,轻剑当啷坠地。 温流绕经掌心与指腹,无声滴落在地。 只轻微处理,余凉又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次是剑鄂,下次便能碰到剑柄。 最难坚持的时刻,往往是成功的前一刻。 晏清湘被打更声惊醒,微睁双眸看向半掩窗外,皓月褪至透白,夜色浅明,她沉吟一声欲翻身再睡多会儿,便听隔壁厢房传来一声惊呼:“成了!” · 翌日清晨,连晚亭推开房门,便见余凉伫倚廊柱半寐,听到开门声也不睁眼,她带着疲意的声音问道: “你们也是今日动身?” 连晚亭:“是,晚上不好赶路,应当尽早启程。” “甚妙。”余凉打了个呵欠,终于舍得抬眼相视,“随我回一趟太初吧。” 见他疑惑,早有准备的余凉抬颚示意他手中镇狱: “这把东西,既为断月教众所忌惮,又是断月楼主所求,待风止夜养好伤,难说不会再来找你夺剑。你现在的功力难敌于他,不妨先寄存太初门观复洞中,再将此消息宣扬出去,可保你无恙。待日后想取剑,可随时来取。” “只是如此?” 连晚亭困惑未解,她话虽在理,但过于为他着想怎么可能别无所求。 余凉笑笑,压低了声音凑近他道:“再帮我个忙。” “何事?”连晚亭。 余凉:“这次回门就迎上年试了,我想折桂。” 连晚亭惊讶:“可是你——” “是。”余凉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继续解释道,“上次与你对招,可见你拆招能力不错。我底子尚在,只要多以练习,遗忘的招式总能记回来。但时间紧迫,又需万无一失,所以若有你相助,我便可四两拨千斤,十拿九稳了。” 连晚亭没有立刻答应,抿嘴垂眉似在挣扎什么。 诚然,这样的做法无异于作弊,多少令人不齿,但最终上台比试的只是余凉一人,能否赢下其实还是全看她自身的功力。 应与不应,各有托词。 这个世界除了他自己,便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余凉更了解连晚亭。 既求人办事,怎能不露点好处,哪怕是未来名满天下的少侠,当下也敌不过利益二字。 余凉劝诱道:“此次为我本门弟子剑法比试,各式套路招式你均可一观,你我都知悟禅太初两门功法相克,若你能从此次观武中悟到什么化解之法,岂不是能有所精进?” 看场打架就能悟道,这对他人来说或许是画饼,但对连晚亭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果不其然,听到此句连晚亭面色有了松动。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虽有天赋加持,可惜内力尚浅,掌握的招式也仅有悟禅棍剑套路,哪怕能看穿敌方破绽,也时常不知如何应对,他本就需要研习更多门派武学,以固根基。 “余师姐也算有恩于我,这等小事,连亭理应相助。” 连晚亭定了神色,抱拳应下。 · 进谷道路曲折,骑马不便,众人的马匹均停在谷外驿站。 初夏晨风吹消了步行渗出的汗意,连晚亭跟在太初三人身后,刚进驿站门口,就看到了正给马儿喂食粮草的两位师兄。 他迎步走近,将要外游前去太初的事由与他的二师兄程崖说了个仔细,末了还作揖告辞,礼数周全。 程崖放下手中马草,用近处都能听到的音量调侃道: “能与三个太初师妹一路同行,这日夜相伴的,连师弟真是艳福不浅呐!” 旁人侧目,连晚亭顿时窘迫。 余凉闻言蹙眉,将行囊挂上马鞍后回首问道:“程师兄这是何意?” 余凉面色是不加掩饰的不悦,晏清湘、姜韶两人亦是皱眉不言,但见旁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暧昧神色,程崖耸肩轻笑,也不当回事: “我与师弟开个玩笑罢了。” “你与他开玩笑,为何拿我们打趣?”余凉。 听到余凉声音已然不善,程崖兴致扫尽,摆摆手想继续喂马:“余师妹何故较真,我不说便是了。” 旁人一看,只当这又是个不好惹的女侠,却不作声,又做起各自的事。 山风卷入驿站马厩,脚下尘土飘荡辗转,但下一刻一阵更激烈的尘土突然扬起,地上的这道尘烟直直朝程崖冲去。 他听到声音刚欲闪开,余凉在起点使出的内力却已将他腰间的棍剑震出,程崖一转头,便瞧见余凉跃身接下棍剑,在他身前落地站定。 剑抵咽喉。 “啊,这是!”姜韶讶异惊呼。 ——此招曰“折柳”。 “余师妹这是何意!” 在旁的悟禅山庄乔槊叱问,其余侠士也停下了手中的事开始劝和。 余凉剑未移动,只轻笑作轻松道:“与程师兄开个玩笑,且放心,我的剑不会刺进去,程师兄该做什么,继续做好了,不碍事的。” 众目睽睽,料想她也不敢真做出什么事,但是这般以剑相挟,是真不顾及任何脸面了。 程崖瞥了眼咫尺寒刃,不敢妄动,他沉声道: “太初门便是这般管教弟子的吗?还是我悟禅山庄不值一提,可任由你如此折辱?” “此话怎讲?”余凉伸眉,装得一副疑惑不解,“不过是礼尚往来,程师兄何故较真呢?” 谁人听不出她此话何意,程崖脸上红了一阵,嘴硬道:“礼从何来?!我不过一句嘴舌玩笑,你便要刀剑相向吗?” 一声低笑在余凉齿间响起,她又问:“我这一招又不见血,怎生算不得玩笑?还是说,玩笑与否,全由你们定义?” “一句‘艳福’罢了,这不也是在夸赞三位女侠姿色绝艳,是男子之福。”人群中旁观已久的一位男子突然亮声,本意劝和安抚,其余人听得连连点头,纷纷劝余凉以和为贵。 余凉眼神掠过晏清湘、姜韶两人,见她们手扶腰间配剑,并没有劝她息事宁人,反而替她眼观局势,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她稍定了心神,道:“那这确实是笑话了!我们三人姿色如何,与旁人男子有何关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也不是任由尔等肆意编排女子的借口。方才那话若真是赞誉,那贵派庄主亦对连师弟青睐有加,可也是艳福之一?” “你放肆!”程崖。 “余师姐慎言!”连晚亭。 这般前后态度的鲜明对比,余凉不禁瞥视了眼连晚亭,他猛然顿悟,忙敛眉不语。 余凉微欠半身:“是小辈失礼了,我并无任何对沈庄主不敬之意。连师弟受邀入我太初,本就只是一场剑试武学的论较,我们师门三人与这份盛情,倒全被你轻贱了。” 程崖:“你待如何?” “我方才已经演示一遍了。”余凉寸步不让。 她前脚得罪,后脚道歉,虽出言不逊,但又显得情有可原。 程崖知道这种小事定不能闹到师父们眼前,看她伶牙利嘴的,再争下去毫无意义,大不了自己让个步,以后少惹她便是。 他拱手作礼,不情不愿道:“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几位太初师妹,还望海涵。” 最后一字落下,余凉利落撤剑,将剑精准地掷回他腰间棍鞘。 第8章 江渊 闹剧已消,看戏的众人恢复了手头事务,或继续喂马,或收拾行装。 程崖与乔槊不再搭理她们一行人,松了马绳,先行一步驾马而去。 姜韶凑近余凉,忿忿不平:“我看他仍不服气,只在敷衍我们罢了。” “无妨。”余凉学着他们将马草放入马槽,边道,“人与人境遇不同,便会造就不同的品性,更遑论男女之别,更是犹隔沟壑,他们几乎不会被人随口当作物件用去羞辱他人,哪会懂得我们的心境。只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就够了,当你敢于亮剑,你会发现那些魑魅魍魉,顷刻间对你退避三舍。” 连晚亭在旁将余凉的话尽数听进,原本看着亲近和善的她,至此变得恩怨分明,更有几分桀骜不驯。 虽说有些讶异,但这种由虚到实的具象过程,倒叫他对余凉生出了几分信任。 他牵马靠近,小心谨慎道:“余师姐,方才抱歉了。” 余凉取出汗巾擦了擦手,语气淡然:“幸好你是来道歉,而不是来感谢的。” “我知道,一开始我缄默,不只是自己忍受与否,更是纵容程师兄对三位师姐的嘲谑。”连晚亭取出铁刷子刷洗马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致歉。 “你不是在忍受,那句话本就冒犯不到你。”余凉摇摇头。 什么才是真的冒犯,她方才用沈庄主作比时连晚亭的反应 ,才是被冒渎的真实反应。 她瞧了身侧连晚亭愕然不解的神色,默叹一声:“罢了,错不在你,我要是在这过于苛责你,岂不是显得那程崖逍遥快活?” 连晚亭的角色魅力,在于他会反躬自省,无论是武学亦或相处之道,避错改善,是他能比常人飞速进步的原因之一。 这事他想得通便想,想不通她不奢求,她目前所求的是练好武艺,好早日完成任务。 按原书走向,开剑大会后的剧情是三个月后各大门派围剿断月楼的一次行动,现下她将他约去太初,对剧情应该无甚影响。 “走罢,已耽误些时辰了,我们务必在日落前赶至下个村镇,以免露宿。” 晏清湘翻身上马,催促三人尽早启程。 远山小路,马蹄疾飞,原本熙攘的驿站人去楼空,只余杂役清扫厩舍。 临枫十年磨一神器,再有此等盛会不知要等多久了。 · 临枫谷地处岭南,余凉四人日行夜休,赶了十日的路终于到了吴越南绥山脚下。 南绥山脉群岭巍峨,耸入云层,各山岭姿态迥异,其中主山便名南绥,貌如飞鹰栖停,山松破岩而生,稳重而又深邃。 太初门就建于此山之上,抬头不见屋建踪影,需步行而上,到达顶峰才可窥见山中道观。 为方便上下山的弟子与来往香客,山脚处开了一间茅草茶舍,由附近村民经营打理。 除了入夜落脚休息,四人这十日皆在马上奔策,遥看见茶舍后,决定先在此休整一番再上山。 才勒马停下,茶棚中正饮茶的两名男子突然高喊:“晏师姐!余师姐、姜师姐你们回来啦!” 说完,他们停盏连忙迎上。 “解唐!裴深!”姜韶展颜,一边拴马一边乐道,“你们怎么在这?该不会特意等我们回来的吧?” 解、裴两人相视苦笑,解唐摇头回道:“我们也是刚回。” 余凉在一侧打量,他们着衣相差无多,皆是白衬蓝衫,腰侧绣有白鹤纹样,莲瓣状的道冠用以束发,将人衬得从容仙逸,想来这便是太初门的装束了。 晏清湘心细,见两人风尘仆仆,腰臀处衣褶堆积,显然与她们一样,亦是车怠马烦,连日赶回来的。 她温声问道:“我们去临枫前你们还在门内,这一来一回,你们也走了一趟,可是有着急的差事?” “江盟主十五日前自戕了。消息传来后,掌门让我们俩连日赶赴天阙阁,代表太初前去悼唁。”裴深神色沉重。 静听许久的连晚亭不禁诧异:“江盟主死了?!” “这是?”解唐两人总算注意到三位师姐身后的男子,原以为他只是刚好途径茶舍,没成想竟是同行的。 人是余凉请来的,纵然眼前两位师弟她还不认识,但也装得一副热络劲儿为连晚亭引荐: “此次开剑大会的新剑之主,悟禅山庄的连晚亭。” 一听介绍,两位师弟面上堆笑,果然不是无名之辈,能参加开剑大会就已是武林新秀了,更何况还是新剑之主,日后定然前途无量,眼下能有幸结识,倒是乐事一件。 遂自报家门,互相客套了一番。 余凉暗忖,十五日前……不正好是她穿来的日子吗? 这位同行江盟主,前脚嗝屁,后脚她就来了,这系统的办事效率可真是高啊。 她由衷发问:“好端端的,他为何自戕?” “唉。”解唐哀叹道,“江盟主的发妻月余前病逝了,据他弟子说,办完丧事后江盟主便一蹶不振,数日浑浑噩噩,甚至时常自言自语,什么‘任务’、‘回去’,总之是乱语不成章,疯了一般,最后拔剑自刎于人前,就此仙逝了。” 余凉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自言自语,该不会是在跟系统吵架吧? 姜韶摇首直叹:“江盟主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啊。” “江盟主竞任才不过一年,如今盟主之位空缺,武林无首,着实不妙。”连晚亭沉吟道。 江湖各派居于天南地北,相距遥远,所以武林大会五年一期,盟主由此会决出,亦是五年一任。 解唐:“天阙阁阁主如今由江盟主的师弟方则意担任,加上这一年武林事宜皆为天阙阁处理,卷宗都存在那,丧仪上慧见大师与各派前辈商议,决定也由方阁主暂代盟主之职,待到三年后的正法大会,再选出新任盟主。” 姜韶听罢啧道:“三年?这么久可谈不上暂代了。” “方则意……”晏清湘轻念,垂眉回忆着,“一年前我随师父参加武林大会时见过,论功法比不上江盟主,但亦精研有术,能与万钧堡的唐堡主打个平手。盟主本就是治理为要,武功其次,代任盟主他足够了。” 历届盟主多由四五十的中生之辈担任,辖理武林正派诸事,是份苦差。 像太初掌门邱识这种六七十的老前辈,即便武功卓绝,也通常不会在武林大会上比试竞争。 所以这盟主一词,并非代表武功天下第一,众人心里都有数。 这也是为何原书中已有盟主之名的江渊,还执于习练神功的原因,追求真正的天下第一,亦是这些名门正派难以逃开的执念。 解唐点头,接上晏清湘的话继续道: “众位前辈就是这么说的,且十方寺也在淮左一带,离天阙阁极近,若方阁主有难决断之事,慧见大师可协理一二。” 一听有名望颇高的十方寺主持协管武林,晏清湘几人更觉稳妥放心了。 只有余凉心中百转。 三年后、正法大会,那不正是原书中江盟主与男主交手的情节地点。 她不禁侧眸看了眼连晚亭。 同样的三年光阴,她需与男主武功赛跑,还必须跑在他的前面,否则无法在正法大会上夺得盟主的名号。 这么严苛的要求,她能做到吗? 连晚亭并不知道身旁的余凉此时正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打败自己,他双手环胸惋惜道: “听闻天阙阁的催晓刀,百年来只有两位阁主能使出破晓斩月的威力,江盟主便是其一。如今盟主已逝,不知又要等多久才可亲见这催晓刀法了。” “啊!这催晓刀,江盟主的遗书中倒有提过。”解唐。 姜韶:“居然留有遗书?不是疯了才自戕的吗?” 解唐循循阐释:“听他亲传弟子说,也偶有清醒的时候。他遗书分为两份,一份交代由方则意继任阁主一事,另一份宛如天书,难以读懂,只在行文开头,说了凡能读懂此信者,便是催晓刀的下一任刀主。” 余凉心思一动,隐约有了猜测,她试探问: “那‘天书’是何样?图画?文字?” “应是文字吧。”解唐微蹙眉头仔细回忆着,“反正不是绘样,但笔划简单,走迹多似圆弧,形状每隔几字便有重复。裴深,你记忆好,你给三位师姐与连少侠照写几个。” “是。” 裴深应道,转手抽出长剑,尖刃在尘地中划拉出一串符号。 尘烟于几人鞋履间弥漫,余凉弯腰拂去靴面尘灰,目光却猛然定在了那行“天书”之上。 这,是拼音啊! ——若你能看懂,那我们应该来自同一个世界,或许还有着同一个任务…… 余凉拼读默念,但只一句便没了下文,她急道:“为何不继续写,只有这些吗?” “我就记得这么多,方阁主对此讳莫如深,信展于人前只有片刻,根本来不及记全。”裴深收剑入鞘,如实道。 连晚亭闻言讥讪:“天阙阁乃前朝御林卫残支所建门派,这催晓刀亦是前朝皇帝御赐之刀,历来皆是阁主所持,江盟主明言这刀不传于他,倒让他阁主的位置显得难堪了。” 所以这催晓刀主,方则意巴不得永远寻不到。 几人挑眉,彼此心照不宣。 “烈日晒人,几位少侠站那作甚呢,进来好喝茶呀。” 茶棚老板提着茶壶高声招呼道。 解唐豁然醒悟:“早该坐好再聊,是我们粗心了。三位师姐、连少侠,请坐。” 他扬手前抬,将几人引入茶座。 余凉端着茶盏听他们来往攀谈,思绪却早已走远。 开启夷山玄洞,需集齐七件百年秘宝——断月楼的幽冥珠,如今已成镇狱剑;临枫谷的铸器谱,百炼铁书;及东辰教掌门所用的九重护心镜;还有藏于玉山堂宝库之中的前朝扶危玉玺;再有天阙阁的催晓刀,辅以万钧堡的万钧心法,劈开悟禅山庄塔楼上的参玄梵钟,便可得夷山玄洞秘址所在。 江盟主留下催晓刀,想来就是留给要替他完成任务的穿书者。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自戕,但总归为此打点,不算袖手罢工,还有点责任心。 而且,裴深只写了头一句,那拼音遗书中,江盟主说不定还给她留下了更多的东西。 她必须想办法拿到这封遗书。 “大师兄还没回来吗?”姜韶就着热茶啃了口糕点,向解、裴两人问道。 茶桌上气氛热络,连晚亭颇有些自来熟,这一来二去的叙谈下,几个太初弟子早不当他是外人了,解唐直接回答: “尚未,萧师兄此去北上幽州,路途遥远,又是去刺探断月楼总舵驻地,需一路访查,哪有那么快回来。” 解唐、裴深分别是五师叔与六师姑的弟子,与她们非同出一师,故不同称大师兄。 姜韶面上是掩不住的失落,她咽下最后一口粉糕,怏怏道: “那今年年试的魁首,莫不是真要落到二师叔门下了……” 姜韶此话听上去尽是门第之见,可解、裴两人却是见怪不怪,解唐甚至主动搭腔道:“那倒未必。怀师姐知道萧师兄此次无法参试,也扬言自己不会参加。” “为何?”姜韶问。 解唐清了清嗓子,五官倏地变得面无表情,刻意冷言道:“没意思。” 姜韶拍桌而起,胸口气得上下起伏,除了一头雾水的余凉和连晚亭,谁都能看出方才解唐是扮作怀月的口吻。 她气道:“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这几年年试,萧师兄都是魁首,怀师姐屈居第二,但这次萧师兄不在,第一还能是谁呢?”裴深淡淡道。 此时茶棚老板上来添茶,热气在陶盏上氤氲,与初夏温风缱绻呼应,让余凉出了层薄汗,但她心情却是轻快了不少。 大师兄不在,怀月亦不参与,这场年试她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如此想着,她嘴角的笑意就快要抑制不住了。 姜韶皱眉:“入观复洞面见师祖的机会,她也不要啦?” 晏清湘轻拽姜韶袖侧,示意她坐下说话,莫在外人面前失态,一面轻轻言: “怀师姐重名,这第一需来得名实相称,萧师兄不在,对于他人来说,这第一便是让与她的,她如何忍得。” 我忍得!我忍得! 余凉肘撑着桌,手紧紧捂住半脸笑意。 她余光一转,瞧见身旁的连晚亭正深深看向她,也不知在探究些什么,只好浅咳两声恢复面色如常。 又是几盏茶的功夫,几人休息妥当,叫茶舍老板将马匹牵去马厩后,便转身提剑往南绥山上行去。 第9章 太初 南绥山高,寻常香客徒步而上需得整个白日,途中还得多在山亭停憩,所以这上山下山,对于太初弟子来说本就是一场修行,初入门时,弟子们每日的功课便是攀登这南绥山。 好在连晚亭是习武之人,体力扎实,随着太初几人上山也不落后,加快了脚程,一行人只消两个时辰就至太初山门。 太初道观已有数百年历史,山门几经修缮,但在古木苍松的庇荫下,仍显几分古朴。 门侧伫有石碑,上刻“太初”两字,笔法遒劲,更有云鹤游天之感,雕刻处不少磨损,是历经风霜的痕迹,想来是开山之时就立在此处。 入得道观主殿,便见正中蒲团上静坐一位老者,鬓发髭须黑白错综,年纪约摸耳顺,听到声响后缓缓睁开双眼,神采矍铄,不怒自威。 这位就是太初掌门,邱识。 解唐先将江盟主一事尽数报呈,邱识不动声色,只浅浅颔首便把目光移向连晚亭。 还以为这些老道长个个慈眉善目,如今一看邱识,严肃的神态像极了动不动来检查的领导,肃穆的威压恨不能让每个人都泛起一股莫名的理亏心虚。 但好歹余凉也是被各种领导磋磨过的,她面色自然,介绍完连晚亭后,把镇狱剑要寄存观复洞的借口拿了出来。 邱识道:“如此,到时让年试胜出者,一并带进去罢。” 见邱识爽利答应,连晚亭抱拳伏首道了声谢。 晏清湘与姜韶又接着将开剑大会的见闻大致说了一遍,听到断月楼楼主风止夜被余凉重伤一事,面上也波澜不惊,只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 待说完,几人欲行礼告辞时,邱识冷不丁道:“阿凉暂且留下。” 几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出了大殿。 邱识身后是一座齐殿高的铜铸持剑真武像,它闭眸而坐,正对主殿大门,神态自然像是洞悉一切。 铜像石坐前横架着一柄秀长利剑,尚未出鞘。 听到大殿闭门声后,邱识左手起袖由后往前一扬,那柄利剑瞬间铮声一响,顷刻出鞘,迎面向余凉飞来。 好在这几日从未懈怠练习“折柳”一招,余凉对这种凌空飞来的长剑并不慌惧,她脚步往后一错站稳了身子,手向上一抓,实实地握住了剑柄。 好准。 不是她准。 而是剑落下的位置,恰好就是她可以轻松抓住剑柄的落点。 邱识重新闭上双眸,盘坐姿势不变,如钟声温厚的嗓音缓缓道: “我在此打坐入定,或会在冥思下神游太虚,你可随时执剑刺来,只要能见血,你便可回去休息。” 说完整座大殿彻底安静下来。 余凉此刻握着的剑像是长满了刺,深深扎在了她掌腹指肉里,丢也不是,握也不是。 这老道长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不信她当日能在开剑大会下重创风止夜。 邱识的武功自然是比风止夜好上不少的,她伤不了邱识,但只需演示那日刺伤风止夜的“招式”,邱识就能判断出风止夜为何能被她伤到。 题目很简单,但她答不了。 总不能又用一遍时间停滞吧? 那种东西也就骗骗别人了,邱识阅历深,年轻时游历江湖,精通各家武术法门,什么世面没见过。 而且这是武侠,不是仙侠,她若是在他眼前一下子毫无征兆地从这窜到他面前,那大可以将她直接打晕,就地贴符驱鬼。也算专业对口了。 怎么办怎么办! 余凉身子按兵不动,但内心已经乱成一团,恨不能绕殿三周缓解心中的焦躁。 ——系统!救命!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余凉和系统便没再说过话,眼下紧急时刻才终于想起她还能“场外求助”。 ——你想本系统怎么帮你? 系统开门见山。 ——你让邱识赶紧忘了这茬,记忆重洗、植入,什么都行。 余凉脑中急道。 ——我们是正经系统,不能随意修改世界数值。 余凉扶额。 这破系统讲究太多,这不行那不能的,跟它扯皮纯属浪费时间,她必须想到一个与停滞时间这种金手指大差不离的办法,才有可能让它答应帮忙。 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但显然邱识并不急迫,他阖眼不动,吐故纳新,一派泰然之色。 他特意说到自己会“神游太虚”,便是刻意提醒余凉,他不会全神贯注等她攻来,就像那日风止夜被众多临枫弟子围攻的形势一般。 邱识并非完全不信她。 这特地为她仿照的情形,就是她的突破口。 ——系统,帮我调出太初师祖宿齐施展“上御九天”的影像,要慢放! 余凉灵光一闪,想到了解决之法。 上御九天,是太初轻功的至高重,自太初建派以来,除了开山师祖外,就只有宿齐在年近七十那年才悟出其玄窍,可惜习成后他便隐退观复洞,没再将此招传与徒弟。 后来连晚亭误闯观复洞,解开众妙之门,又凭嘴炮释出宿齐武功的破绽所在,因此得到宿齐青睐,将上御九天及太初剑招都一并传给了他。 原书中描写,此招迅如风驰电掣,使之近身,则敌人避无可避。 若余凉能有这般能力,不靠时间停滞,一样可以击杀风止夜。 但她不会。 可现在,她并不需要真会,她只需要让邱识以为她会。 邱识亲眼见过师父宿齐使出上御九天,这总比时间停滞,更容易让他相信吧。 系统没有拒绝她这个要求,将原书文字幻化成影像片段,在她眼前无声慢放。 ——再多放几遍! 余凉目不转睛,把慢放后的上御九天的所有动作记入脑海。 ——系统,待会可否不使用时间停滞,而是只加速我一个人的时间?让他人肉眼可见我的动作在倍速行动的那种? 余凉又提出一个要求。 ——可以,但是需扣除你一次停滞时间的机会。 系统冰冷的文字在眼前闪烁。 余凉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默念了声“行”,和系统达成交易。 她不可能只靠模仿动作就能学会上御九天,但她可以利用时间加速和模仿动作,制造出她会的假象。 武功的方面算是解决了,剩下便是再制造一些能扰乱邱识注意力的环境,增加她能刺伤风止夜的可信度。 余凉环视正殿,见右侧案几上置着几盏空樽,正是趁手。 她上前将这几盏空樽夹握手中,回步在邱识正前方站定。 深提一口气后,她使出劲力朝邱识左方红柱掷出其中一个空樽,又紧随其后朝右方与上方各掷出一个,最后一个空樽,则以迅疾之势,直击邱识命门。 就是此刻! 系统默契配合,立刻启动了时间加速。 余凉剑指邱识左胸,模仿上御九天的步法疾速上前,在时间加速的辅助下,她的身影瞬间与还在空中的那盏空樽齐行。 本在闭眸静思的邱识猛睁双眸,只见一盏青樽如利箭般迎面袭来,另一道剑锋与青樽相随。 主殿沉静,但这两道穿破空气的声响却在他耳边轰鸣。 他眼神一凛,以右掌迎上,聚力于前,强盛的内劲威力挡住了剑锋与青樽,它们与掌力对峙,于空中凝对僵持不下。 但下一瞬,邱识再次运气送力,右掌稍前一推,余凉便被这道内力震退在地,空樽滚落的声音在主殿回响,最后翻滚至她身侧停下。 完成。 余凉揣着粗气,像是惊魂未定,实则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不过,需要进行下一场表演了。 “上御九天……我的徒儿,竟还有这等本事。” 邱识盘坐之姿未变,他皱眉沉声,不见恼怒,眸中聚满了惊疑。 余凉松开手中剑,连滚带爬地在邱识面前伏跪不起,她颤声道:“请师父降罪。” “你何罪之有?”邱识道。 余凉将头深埋于地,看不清神色: “数月前徒儿误闯观复洞,又幸得师父平日用心教诲,徒儿竟然解开了一道玄机秘门,亲眼得见了师祖……徒儿与他老人家谈天说地,他一个高兴,教了徒儿这道‘上御九天’。” 听着很扯,但她也是基于事实改编啊,宿齐既然能教连晚亭这种外门之人,那一个高兴指点她这个本门亲徒孙不也合情合理吗? 总之这招,叫以退为进,扮猪吃虎。 余凉跪伏着不敢抬头看邱识脸色,只听到头顶上方的他沉吟道: “你解开了众妙之门,传你武功,倒不奇怪了……” 片刻的静默,邱识不说话,她也不敢动。 邱识叹了一声,问道:“还跪着作甚?” “徒儿有罪,竟擅闯观复洞,理应受罚。”余凉不敢松懈。 “你师祖都没怪罪,我若罚你,岂不是忤逆了他?”邱识严肃的声音中出现了丝难得的无奈笑意。 余凉的双眼伏跪时在肘襟处磨蹭,擦出了一双泪眼婆娑,她颤颤巍巍抬起头,轻声道: “谢……谢师父。徒儿,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邱识摇了摇头:“我虽常说习武本为强身健体,但身处武林,岂有不追求武学之理?观复洞不设守门弟子,是因为它本就难以进入,你既能得进,便是天缘,祸福有命,自然受之罢。” 余凉应了声是,彻底安下心来。 上御九天是邱识心结,当年宿齐习成后,没传给任何弟子便退隐观复洞。 邱识壮年时对武学痴迷,为此曾耿耿于怀过,后掌管太初门多年消耗太多精力,也多了不少对世间万物的理解,才勉强对此事释怀。 她借这招山寨“上御九天”来用,除了是足以让邱识信服,还因为此为他的心结,人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往往无法客观判断,她要的,就是他的不深究,以免揪出什么可疑破绽。 “但你学艺不精,步法犹疑不够利落,内力单薄无法支撑,漏洞百出,十成的上御九天你就只使出了三分之功。日后,更需多加练习,未再精进之前不可擅用了。”邱识谆谆教导。 简单翻译,就是没练好之前不许出去丢人现眼,辱了上御九天和师祖的威名。 余凉抿嘴暗啧,山寨的果然就是山寨的,只能模仿其形,不能仿出其神。 正好,反正她也使不出来。 “那,师父……”余凉试探问道,“我没让你见血,是不是今天就出不了这个殿了?” 邱识眼神移动,示意她看向自己的手背。 光洁手背上划着一道红丝,伤口很浅,此刻血液已经凝结。 好嘛,是见了自己的血。 这是方才自己连人带剑被震飞时,被那柄长剑脱手后不小心划破的。 很锋利。 如丝的剑刃,当时的她甚至没有任何痛感,现在松了心神,才勉强感知到一点痒疼。 余凉看向那柄躺在地上的长剑。 与太初弟子的配剑不同,上面没有任何道家雕纹,剑柄由青白玉制成,难怪握在手中不久便由凉转温,极为舒适。 剑身流畅,通体打磨明净,如镜般能映出人影。 剑脊处镌刻有两字,余凉看不太清。 “你把微明剑放好就回去休息罢。” 邱识冷然出声。 微明剑—— 余凉瞬间呆滞。 那是,原书结局时连晚亭刺入江盟主胸中之剑。 也是这个世界,将会刺向她的剑。 书中描写,天命秘谱功法玄胜,哪怕是神兵宝剑也难以伤及,幸得创出此功法的高人,还留下了克制它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就是微明剑。 余凉此刻有些五味杂陈,她弯腰捡起微明剑,感受着它在手中时而轻时而重,像内心浮沉,恍惚不定。 她步履慢踱,直到走到邱识身后,将微明剑缓缓放入木架上的剑鞘中,听到剑柄与鞘口咯嗒的碰撞声时,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过是一柄结束她梦境的钥匙罢了。 没什么好怕的。 她如此安慰自己。 “清湘说你受了伤,年试可还能参与?” 邱识冷不丁问道。 余凉愣了愣,自然回道:“能,徒儿不想错过。” “你蹲下,手伸出来。”邱识。 余凉不敢乱问,半蹲下身子,犹疑地伸出了右手。 邱识静静搭脉,不发一言,而后突然手变柳叶掌势,于余凉手腕上方缓缓注入一股内力。 余凉感受着丹田渐渐恢复了她刚穿来时的那股盈动,这股内气在体内周转,甚至驱散了原本有些困倦的睡意。 “师父……这是?”余凉讶异。 邱识没有立刻回应,待传功完成收了掌势,才回视余凉,答道: “你原本内力流失,若这般上场,无同等的太初内力驱使剑法,哪怕你招式更胜一筹,也易被敌人反败为胜。为师这道真气,只不过是为你固本培元罢了,待你养好身子,它便自然消散。它帮不了你什么,只是不让你被伤势所累而已。” 好家伙,一回太初,她的福气便接二连三。这道家之山果真风水宝地。 她必须拼尽全力拿下这次年试第一,先前只为一个精进武艺的机会,但现在,可多了一个圆谎的目的。 上御九天,现在的她不会,可以后,是必须要会了。 第10章 览众 距离年试尚有十日,她须在这几日里尽最大的努力记熟原身所学过的太初剑招,一日不可松懈。 顶着这般沉重压力,余凉踏入了览众院,此院是邱识五个弟子的居所。 刚进院子,争执声便传入余凉耳中,循声望去,竟是两个面生的太初弟子在与姜韶僵持不下。 姜韶以身挡住房门,神色怨愤,而连晚亭则在一旁静立,脸色尴尬。 “客舍已满,这是迫不得已的安排,掌门也同意了后面再有客人来,便可借用萧师兄的房间。” 其中一位太初弟子无奈解释道。 姜韶不肯退让,更坚定地抵住门框:“要借你们抱朴院借好了,跑我们览众院借什么?大师兄不在,里面俱存了他素日的心得笔札,怎可放外人进入?” 主殿循阶而上可至览众院,建于高峰,院房屋脊在云雾中影影绰绰,院外云海流动,高耸入云的山峰从这俯视,就只像是一个个小小山头,故此院名曰览众。 如此尽收美景的好位置,只为掌门弟子所住。 再是可以快意恩仇的江湖,也讲究着这些世俗背景、社会等级。 余凉苦笑,提剑上前喝止了一声。 姜韶见到她,眸光一亮,仿佛自己多了个帮手,赶紧向她招呼: “师姐,你快将聂岩他们赶走,休要他们擅自挪用萧师兄的房间。” 名叫聂岩的弟子一看余凉,面色顿僵,似乎她是有多难缠一般,解释的声音都磕巴了起来: “余师妹……今,今年来观年试的侠士比往年多,客舍确已住满,绝不是故意占用萧师兄的卧房。” “啊——没事,”余凉满脑疑惑,跟她解释作甚,又不是占她的房间,她轻松道,“既然掌门有允,那师兄随意吧。” 空气安静了几秒,聂岩最先回过神来,生怕她反悔似的,急忙道: “好好好,那我先去客院搬一套被褥过来给连少侠,叶黎,你去收拾一下萧师兄的房间。” 他转头吩咐旁边的弟子。 姜韶诶诶几声,依旧挡住房门不放人进入,朝余凉叫道: “师姐不是你说过的吗,这卧房既是私人之室,便只有房主做得了主,以前你那么护着大师兄,现在怎么随意偏袒一个外人了?” 原来是有“前科”,难怪姜韶视她来时如救星。 仔细想想这理儿也没错,主人既不在,本就不该擅动他人之物。 也罢,到底是“全息”体验的虚拟世界,越是真实,越让人像个人。 余凉改口道:“不如让连师弟住我房间吧,这些日子我与师姐或姜韶挤一挤便可。大师兄的房间,还是别动了。” 这——也是个办法。 聂岩与叶黎对视一眼,果断点头,只想立刻把事情解决了。 连晚亭此时终于有了存在感,他小声试探:“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又是一日将尽,火烧般的落霞笼罩着这座云峰,红光穿透窗纸照得屋内尽成一色。 余凉领着连晚亭迈入她的卧房,她大方一笑,边拉开红木衣柜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咱们江湖儿女哪有什么闺房之说,不就是个能住人的屋子吗?等我把柜子给你清出来,你好放些衣物——” 随着“吱呀”一声,柜门应声而开,一堆衣衫锦缎如波涛般向她袭面而来,砸了她个措手不及。 余凉轻轻拂去遮面的衣服,回头僵笑:“现在,确实不太合适了。连师弟,要不你先出去稍等半会儿?” 连晚亭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我出来没带几件换洗衣物,随意搁置就好,用不上柜子。” “但我需整理一下。”余凉再次暗示。 将晚亭赶出房后,余凉回身蹲下收拾一地的乱衣。 真是有意思,这“余凉”的毛病怎么跟她一样,东西也不整理就一股脑塞柜子里,叫她刚才好一阵难堪。 余凉一件件衣物叠好重新放入柜中,抬首间,注意到了柜子上层的一方木盒。 她犹疑了片刻,最后想着反正“余凉”也不在了,她便是余凉,没什么好顾忌的。 遂将木盒取了出来,欲一看究竟。 木盒瘦窄,约八九寸长,盒面朴素,只有角落处刻有文字——寒尽春生。 刻字人技艺生涩,虽已打磨过,但刻痕的粗糙还是显而易见。大概是以前的余凉亲自刻的了。 她掀开木盒,只见其中躺着一柄短匕,握柄与鞘身上几道墨色金纹,极为精致。 盒中还有一小方纸,上写“萧寒尽生辰贺礼,可切金断玉,余凉赠之防身”。 足够直白,生怕受礼人不知何人所送。 木盒与短匕材质尚新,纸张也未泛黄发霉,看来都是新物,这短匕,大抵是今年要送出去的贺礼。 也不知道这萧寒尽大师兄的诞辰是何时,只是不论何时,以前的余凉是再没机会送出去了。 她捏着书纸微叹了声,合上木盒。 既是未竟之事,替她完成,也不无不可。 余凉回头看了眼连晚亭放于桌上的行囊,略微思索,便锁上了衣柜。 说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入余凉的卧房,陈设中规中矩,镜桌上妆奁拙扑,里面无胭脂水粉,只有发饰三两支,看来平日的余凉并不好打扮。 与单调卧间相比,穿过隔扇,书房木架上的垒垒经籍却是丰富。 书桌上亦放着不少书册,随意而置,显然时常随手翻阅。 桌面正中是一本未读完的《通元阙文》,余凉看了几页,内容是数百年前已然消亡的通元派的剑法研论,因年代久远有所阙失,故不成剑谱,只供后人考求。 去临枫前,她还在学习这些……倒是努力,难怪能争得开剑大会的参会名额。 余凉推开窗户,天际余晖已散尽,缀着夜色的山松入画窗阑,胜景如故,却物是人非。 叩门声中断了余凉思绪,姜韶在屋外喊道:“师姐!吃饭了!” “好。”余凉又深看了眼景色,转身出了房门。 多日餐风露宿,总算在今夜吃了个温食膳羞。 灯烛辉映,从临枫回来的余凉四人与初次谋面的小师弟骆游围坐一桌,姜韶因换房之事对连晚亭不太待见,但身为主人,还是将道观上下大致为他介绍了一番,席间晏清湘与骆游时不时为之补充。 家常香味,木箸交夹,这样的景象于连晚亭来说,除夕之后就不再拥有了,虽只过了短短三月,却恍如隔世。 他用心听着,谈到观中美景趣事时捧场朗笑,细数门规时又静听默记,一顿饭下来姜韶便消了大半不快。 余凉装作谙熟般,时不时点头附和,实则不少事情自己亦是头次听说,只得暗暗记下。 她饮汤而尽,想到原书中连晚亭初次来太初还是一年后随悟禅山庄一众前来拜访,那夜他与程崖发生争执,半夜不寐,闲逛太初观,才因此误闯了观复洞。 如今,他来太初观的时间提前到了现在,但此时他是万不能进入观复洞的,以免打乱原书的剧情节奏。 余凉作不经意提醒道:“后山观复洞是我派师祖静修之地,连师弟平日路过绕行便可,切莫打扰他老人家修行。” “是。”连晚亭点头应下。 姜韶不知余凉用意,只当她是诚心提醒连晚亭,正好此刻自己酒足饭饱,呶呶不休补充道: “观复洞中藏有不少珍世兵器,江湖中不少人曾为之垂涎,听说刚开始那几年太初门的屋宇上,除了鸟便是贼盗,谁都想摸入洞中取得一柄神兵,结果入洞连兵器的面儿都未见到,命就交代在这了。连师弟你是外门人,还是小心些好。” 余凉的话是提醒,姜韶的话却是恐吓了。 别真把连晚亭吓到对观复洞退避三舍吧…… 余凉转头打量,见连晚亭依旧只是微笑着应是,神态自然无任何惧意,心上那点担心才消散。 也罢,就算他日后真不敢进观复洞,为了剧情,她绑也要把他绑进去。 问题不大。 晏清湘取了另一副竹筷将残羹剩菜倒入木桶,边叮嘱连晚亭道:“我们修行之人入睡早,亥初便熄灯了,连师弟若无要事,亥初后还是莫出览众院,免得惊扰其他弟子。” 余凉两眼一黑,且不提她的修仙作息,就说这年试将近,她一临时抱佛脚的若不连夜奋战怎么拿到好名次? 见身旁的连晚亭又要点头应是,她急急按住他桌下的手,谎言再次信手拈来: “连师弟曾与我说有夜练的素习,常要练至丑初才能歇下,师姐你这般说了他还怎好意思在我们院里练?不如……” 她拖长了尾音,试图引导几人主动为她解忧。 果不其然,小师弟骆游青涩稚嫩的脸上热情一片,他抢答道:“不如就让连师弟去重云台,那里僻静,既能静心亦不扰人。” 骆游年纪比连晚亭小,但武林中的排辈尊称皆要从各自入门习武时起算的,故他称连晚亭一声师弟,不算失礼。 连晚亭眼尾微挑,转头以星目对视余凉,眸光中烛火跳动,他忍着笑意问:“余师姐觉得如何?” 与风止夜清雅绝尘的面容下含着阴郁不同,连晚亭丰神俊朗,眼神此刻满是少年人的欢悦,像夏夜的萤火熠熠,耀人心间。 余凉想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怀月师姐。 书中写道,连晚亭与她过招几个来回,便找出了怀月剑法排式中的疏漏,以她惯用的两招基础太初剑法轻松还之制敌,让她大为惊愕,拂袖而去。当夜,连晚亭提剑来寻,先是赔礼道歉,又细心地将他是如何克制怀月剑招的要义悉数教之。 怀月便是那夜看着星眸如许的连晚亭,才悄然倾心……只可惜他日后还是选择了家世背景更好的万钧堡唐雁影。 如此一想,余凉移开视线,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朝骆游道:“师弟此议妙极。” 晏清湘提着木桶在余凉面前放下,她掏出帕巾仔细擦净素手,嘴里道:“这旬日轮到你打杂了,记得喂猪。” 话落,骆游正值兴头,扯着连晚亭要带他去看看自己刚练成的招式,晏清湘与姜韶提裙回房,独留余凉守着一桶泔水与一桌杯盘狼藉。 太初观依山而建,各院楼宇屹立峰顶高低错落,石峰与梁桁斗栱在这云间成景,颇有仙境之感。 也正因此独特险峻的地貌,太初观不像临枫谷般是众院弟子一齐吃饭,而是各院为家,各自就食,以图方便。 如此也难怪姜韶嘴中此院彼院的分得明白,虽都是太初弟子关键时刻能一致对外,但各院师父不同,又不一堂而食,久而久之可不就各怀心思、亲疏分明。 余凉刷洗完杯盘,又挑着木桶跑下山涧取水,最后把泔水倒入食槽后顺便将猪圈打扫了一圈才算折腾完。 余凉身心俱疲,倦意席卷催促着她赶紧休息,行至院门时瞧见不远处稍低的院落里灯火通明,院中一女子剑动步飞,身轻如影,一招一式都可见此女子的剑法早已谙熟,变招自然,出势有力。 太卷了吧…… 这哪位啊? 睡意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消了大半,余凉自掐人中,敲开了连晚亭房门。 房门顿开,未等连晚亭说话,余凉先行入内反手插上门栓。 见余凉行事诡异,连晚亭生了几分惊疑,但只片刻,余凉便绕过他走到书架前,往他怀中扔了数本书册。 连晚亭低眉一看,均是太初各式剑谱,书角卷曲,页缘有磨损痕迹。 “这是?”连晚亭小心问道。 余凉上下检阅了一遍书架,眼看太初门相关的剑招功法书籍都已取完,确认没有遗漏才回道: “这十日我要将这些已遗忘的所有太初剑式全部练回来,你觉得有几分可行?” 连晚亭略数了怀中份量,剑眉轻蹙疑道:“你真的全忘了?” “……”余凉默言片刻,连晚亭聪慧,必须想个合理的由头搪塞过去。 她思索了一番回道,“称不上全忘,只是剑招记得七零八碎,不成连招,更忘了各招的优劣之处,但若上手,又能记起几分。” “于蝉的缺月摄魂掌居然有此等威力。” 连晚亭不禁咂舌。 书中描写这断月楼左使于蝉的缺月摄魂掌,威力如其名,摄人心魄,受一掌者重伤失忆,五根有损,具体伤势如何表现余凉不知,只是当时急中生智,便顺手拿来瞎编了。 余凉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道:“我素日勤奋刻苦,但天资所碍,难说能在十日内重新将剑法悉数熟练于心。连师弟与我不同,入门不过两月就有此等功力,武学心得必然是强于我的。” “不敢。”连晚亭自谦垂首。 余凉走近门窗,屏气敛息探了屋外动静,确认无人又继续道: “你与我把这些剑谱先通读一遍,哪些重要、哪些次之,分出来后重要的我着重练习,其余再另作安排,你看如何?” “我?与你读这些?”连晚亭大惊。 各门功法不外传是江湖中人默守的规矩,余凉私自让他翻阅乃是大忌,他顿时不知该推辞还是应下。 第11章 重云 年试是太初剑招的较量,更是考验弟子们对太初剑法的运用与理解。 同样的剑招,哪怕是同一个人使出,也需因时制宜来变化连招。 敌人露出的破绽,亦有不同的剑法可以克制,或直捣黄龙一击制胜,或急脉缓灸稳中求胜。 因此,武功招式只是练武之人掌握的解题方法,而非一掌定乾坤的万用神功。 余凉既求连晚亭替她解招,那便需要他也掌握这些“解题方法”,才能教她用什么样太初剑招来制敌。 再者,连晚亭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他观完全场年试,太初剑招在他眼中也能拆解出个七八成,她只是让他提前学习了一遍罢了。 日后他在观复洞中所学的太初剑招,才是太初剑法的精髓,本派师祖都不藏着掖着,余凉更没必要守这些什么江湖规矩。 她大马金刀地拍了拍连晚亭的宽肩,一脸豪情义气: “无缘之人,即便习得再好的功法也难以参透其妙,若囿于门派之分,固步自封,便会像我太初与你悟禅一般,明明招式相克,要能多多交流取长补短,早将两门功法其中的破绽修正精进。” “余师姐通透,是晚亭短见薄识了。日后若有机会,定与余师姐好好交流切磋这悟禅与太初功法之奥妙。” 连晚亭没再推辞,反而立刻手捧书册走至房中圆桌,在桌上将数本书册一一摆好后,取了一本开始披阅。 余凉紧随落座,两人全神贯注不发一言,房中只闻得书纸声声悦动。 连晚亭读得极快,骨节分明的手执笔勾划,余凉一本还未读完,他已作好标记分类放好了三四本。 这就是主角吗? 余凉默默叹了声,系统让她这样的常人与主角作对真是强人所难。可是既已上难路,也只能硬着头皮砥砺前行,视险如夷了。 直至丑初,两人才将剑谱通读完成,说是两人,其实大半都是连晚亭之功,他一目十行,更懂如何研究招式,剑谱内页皆用黑红墨笔划分了主次精浅,一目了然。 “这《太初六式》之中的剑法最是深妙,你看。” 连晚亭摊开剑谱内页,面露兴奋,这是武痴面对武功招式时的一片炽热,他自顾自继续道: “虽只有六招,属这堆剑谱之中最少的一本,但它浑括了太初剑法的各招精髓,遇重则以轻卸其力,遇急则使慢化其速,变化无方,却自然有序,与悟禅剑法的固守成规截然不同,若是将这几招糅合得道,可敌武林中的万千招式。你当先学此本为佳。” 余凉接过《太初六式》,点头应下:“好,那我今夜就从此本开始练起。” “今夜?”连晚亭惊道。 余凉将剑谱揣入腋下,转身就要往屋外走:“事不宜迟啊,眼下我是时间紧迫,一刻都浪费不得。如此,我不打扰了,连师弟早些歇息吧。” 她推门看了眼院外山中,一片万籁俱寂。 余凉提剑出院,按照晚餐时骆游为连晚亭指引的道路绕行山间,下了览众院,又穿过两峰,便看见高山深涧中的参天瀑布,皓月凌空,正悬于瀑布上方,仿若攀登月宫的人间云梯。 天水倾洒,击打着湖面,在静谧深夜里飞溅出磅礴水声。 骆游所说的重云台,就置身于这美景之中,除了身后的一条来道,三面无遮,能将这景色尽收眼前。 可惜余凉没有兴致观赏美景,她不知自己需要多久才能记完所有太初剑法,刚开始练习难免生涩,断不能让同门中人瞧了去,这几日,也就只有借着夜色掩护才敢畅快练习了。 余凉手托灯盏,借着烛光翻阅剑谱,六式剑招,图文并茂描写得详尽易懂,加之身体本就有着肌肉记忆,她看着图上的小人便能将一个个的定格绘样在脑中想象出大致的动作。 原本的焦虑因此消了不少。 吹熄烛火,余凉拔剑而至重云台正中,明月倒映剑刃之上,在黑夜中如寒光流动。 日月五星,照明我魂。 余凉出剑由东至西,挥剑迅疾,左点右刺,可在片刻阻退两方来者。 她稳住下盘,执剑之手退回腰间,另一条腿蹬地圈转,寒刃与人飞旋成利刃剑花,可使敌人无法近身,亦可横扫围势。 此为第一式,攻防兼备,宜以一敌多。 五岳灵山,浮渡我身。 余凉躬腿后刺,随即转身提剑上点,而后撤退一步,斜身向前劈进,又臂力一挽撩出剑弧,最后注入内劲扬手截剑,可断他人兵刃。 此为第二式,刺、点、劈、撩、截,五招连式,招招进攻,可使敌人避无可避。 几招练习下来,余凉发现使出招式不成问题,唯独难在如何在第一时间迅速调出最合适的招数还击。 兵刃相击间生死一瞬,没有犹疑的机会。 能怎么办? 练! 无他,唯手熟尔! 余凉恶狠狠地啃掉带在身上当夜宵的干饼,仰头畅饮泉水,又继续重复练习那几招剑法。等把这几招嚼烂,才可能化用自如。 月落日升。 剑鸣与水声在重云台彻夜响动,朝日初升时,虫鸣鸟叫加入这片合奏声之中,余凉收剑停立,才发现竟已天亮。 余凉缓出一口气,整夜紧绷的神经终于敢放松片刻。该回去补觉了,劳逸结合,日休夜战,最适合她这样的新时代年轻人了。 她弯腰欲要拿起灯盏与剑谱,才倾下身来,便听到一声异物穿破晨风,朝她呼啸而来。 危险! 她以迅雷之势斜身闪避,扬起手中未归鞘的长剑猛地下劈,袭来的飞叶顷刻在剑刃下断成两半。 感受着心脏猛烈跳动,余凉惊魂未定,缓缓望向这片叶子飞来的方向。 竟是连晚亭。 他站在石阶之上,把玩着另一片绿叶,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明亮。 两人对视片刻,连晚亭先出声打破了宁静:“看来你这一夜,大有精进。” 寻常飞叶达不到这样的速度,须用手腕凝聚内劲丢掷,使飞叶化成暗器,方可如此迅猛穿袭。一旦碰到,同利刃无异。 他在试探自己。 一夜练习,如若还无半点精进,那便不是遗忘招式这么简单了,可能是内力尽失,亦或是——人已掉了个包。虽然他想不到借尸还魂这么灵异的方向,但如易容之类却是可能的。 总之不论哪一个,都是她有所隐瞒,必会使两人的合作生出嫌隙。 幸好她接下了这招。 “你真不怕伤到我。”余凉半真半假地责问道。 连晚亭拾级而下,神色自然坦荡:“能抵住疲倦彻夜练习的太初掌门弟子,绝不会连我这暗器都躲不过。” 余凉:“你也知道我练了一夜,难免倦怠。” “江湖危机四伏,亦有鏖战数日的可能,本该枕戈待旦,不可松懈。”连晚亭正言回道。 余凉苦笑抱拳:“那可多谢‘连师父’了。” 玩笑中藏了讥讽,余凉也不管他怎么想,只觉得此刻筋疲力尽,索性掀裙而坐,她有气无力地问道:“几时了?” “已近辰初。”连晚亭。 余凉微顿,因房间腾给了连晚亭,这几日她都得和晏清湘一个房间。 昨晚一夜未归,晏清湘这样心思细腻的人肯定会多问,说不定过会儿便会出来寻人了。 重云台就在览众院山腰下,距离很近,此时天亮人醒,这里若有什么动静上面必能听见。 要的就是能听见。 余凉拿定了主意,剑鞘立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说道:“昨晚你说,若得空我们可切磋一番,眼下正是时候。依你看,这太初六式能解你什么悟禅剑法?” 不待连晚亭反应,余凉瞬间踢鞘抽剑,直直朝连晚亭刺过去。 风与剑破空压来,连晚亭迅速取出棍剑横身一拦。 真是有仇当场就报。 连晚亭苦笑,也不气恼,反而爽朗应道:“那你可看好了。” 话落,他左手拦住剑锋,右手抽出棍中之剑,旋即又松开拦势。 余凉冲力被卸,险些重心不稳,就在此刻,连晚亭左棍便要挥上前去,嘴里念词:“意识所从生。” 眼看避无可避,余凉索性就势倒去,躲过了这扫棍。 她左脚后勾,使得连晚亭左臂吃痛险些松开左棍。 趁连晚亭反应不及,她腾空后翻,未等落地又右脚踩左脚借力,凌空跃进,长剑朝连晚亭直入而去,大有跃龙门之势。 “华景郁勃,灌我身形。”余凉也学他念出招式。 “错了!”连晚亭立刻评断,身体向后仰去,避下迎面之剑。 同时,他保持仰势向前滑去,右剑朝天,正好迎上本应在此落地的余凉,剑指心脏。 “藏意亦在中。”连晚亭星眸明亮,声音几分自信。 错了?! 余凉大惊之余,立刻翻转身子向侧倒去,剑尖点地刃身屈弹,才勉强单膝跪地不至于狼狈趴下。 他的初招只是扬棍,后招才是刺剑,先虚后实,她不该用第四式的实招迎他虚招,此乃下策。 余凉略微沉思,便悟出其道。 连晚亭却不着急,定了身子静待她再次袭来。 两人执剑对立,通天瀑布在两人之间倾泻奔流,山谷的静谧与汹汹水声来回拉扯,纠缠不休。 余凉陡然蹬起重云台边缘的石灯,踩力腾空以全身之力向连晚亭袭击而去。 再来一遍。 连晚亭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这个招式? 虽不知她的意图,但他自知同样的解招绝不能用第二遍,看来只能另出奇招了。 连晚亭步步后退以剑迎击,寒刃相撞,铮声不断,像急促而有杀意的敲击之乐,回荡在这山谷之间。 突然间,余凉撤剑落地,任连晚亭止不住的剑势朝自己眉间刺来。 连晚亭大惊,但他知道绝不能收手,他再愚钝也知对方不会如此轻易认输。 余凉眼尾上扬,微露笑意。 要的就是你不收手。 她头倏地往右偏去,微蹲身子任棍剑从自己肩上一寸穿过,随即右手横剑向连晚亭脖颈处划去。 连晚亭眼看剑要袭来,正欲躲避,谁知右手腕突然被余凉擒住,挣脱不得,脖侧已经能感觉到寒意萧萧。 他右闪屈腿,试图躲下一寸,再于下方进攻。 这是他唯一可以拆解此招的方向。 余凉当然也知道,但他只能赌这一把。 只可惜未等他屈腿攻来,余凉已经抢先扣击他右腕脉搏的薄弱之处,连晚亭吃痛松开右剑,余凉瞬间夺下这柄棍剑,并向后退去。 她虽未再使出下招,但连晚亭已失去了武器,此局胜负分明。 “万劫之后,以我代形。”连晚亭替她念出了这第六式的口诀。 几声抚掌从石阶方向传来,两人转头望去——是循声而来的晏清湘与姜韶。 余凉心上闪过一抹得逞的惬意,明知故问:“你们怎么来这?” “连少侠。”晏清湘先与连晚亭点头示礼,随后才与余凉道,“今早醒来发现你一夜未回房,和姜韶约了出来寻你,刚出院子便听到重云台的动静。” 姜韶手抱长剑,端着一贯面无表情的神色睥睨道:“师姐,你既能败他,开剑大会上又是怎么回事?” 余凉将手中棍剑朝连晚亭一抛,他利落接下,收剑入棍鞘。 “是我先输了。” 石阶上的两人面露疑惑,而连晚亭一言不发,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练武台外,没有重来的机会。”余凉。 连晚亭方才几招悟禅剑法,拆招答案已然限定在太初六式范围之内,而她仍错了一次,若是实战定然是输家。 这种天资聪颖的奇才就像一座高山压在普通人的面前,余凉练习一夜都敌不过他只读了一次,这种生来不同的实感隐隐让自己喘不过气。 她若不是穿书者,无先知之能,便只是这盛大武林中如蝼蚁般的平凡侠客,纵使原身努力数年,也只挣得个被年长几岁的风止夜一掌击杀的下场。 余凉暗舒一口气,摒除杂思悠悠回道:“我与连师弟在此论剑一夜,颇有所得,竟忘了休息,让师姐师妹担忧了。” 说罢,她上前伸掌按了按连晚亭左肩,拼命使眼色:“我们还约好了,这几日连师弟夜练,我必陪同,棋逢对手,当要切磋个痛快。” 连晚亭无奈,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会困。” “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吗?”余凉压低嗓音。 “不睡觉,会死。”连晚亭。 余凉安抚:“让你睡让你睡。但眼下,先帮我糊弄过去。” 只要连晚亭肯配合自己,这几日晚上避开人练武,白天补觉便不成难事。 第12章 知止 又是一日清晨,白光微露,余凉行云流水般收剑入鞘。 她前晌补觉,后晌与连晚亭研析剑谱,入夜再自己在这重云台挥剑苦习,日日如此,双眼都熬出了乌青。 她已把原身所学过的太初剑法都尽数掌握,只是先前所忧虑的问题仍在,她拆招的能力实在算不上优秀,若无法知己知彼,难赢下年试。 余凉拖着疲惫身躯再次叩响连晚亭房门。 往日余凉皆是过午才来寻他,连晚亭刚打开门便是一惊:“余师姐,今日不先休息?” “我这个年纪我怎么睡得着。”余凉摇头叹道。 “我睡得着。” 连晚亭话落就要反手关门,余凉以身堵门,哀求道:“明日就要年试了,眼下有件事迫在眉睫!” 初夏晨间的览众院外云生结海,雾气缭绕,把观中数座低矮峰岭全然遮住,唯有近处的知止院还清晰可见。 这是二师叔韩治与其徒弟的居所,也是初来太初那晚,余凉看到有女子练剑的山院。 “这就是你们之前提过的怀月师姐?”连晚亭凝眸一看,问道。 此刻知止院内仍是那位年轻女子在挥剑武动,她日日晨习夜练,余凉从姜韶口中探出了她的身份,原书女二,怀月。 余凉点头:“正是她。” “她不是不参加此次年试吗?”连晚亭疑道。 余凉抱胸作高深状:“她不参加,可是知止院还有别的弟子,既然师出一人,招式套路必然有所同。你帮我仔细看看,这二师叔座下弟子,是什么套路,有何拆解之法?” “你倒是知一隅反三。”连晚亭挑眉乐道,但行事却不敷衍,立刻沉下心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怀月的剑法走势。 怀月剑招风格快极凌厉,与邱识亲传徒弟几人剑法的灵动自然不太相似,她变招多端,动若无形,拆得她一招未必能躲下另一招。 连晚亭眉头愈发紧锁。 之前他说过,太初剑法之长,就在于一个“变”字,招数有定,而组合起来可化作万千玄机,正是克制悟禅剑法的绝好招式。 余凉几人悟道欠佳,才能让他用悟禅身法取巧,可眼前的怀月却有超群之力,他功力尚是稚嫩,用悟禅剑法赢她,几乎毫无胜算。 “阳跃于渊。”两人蓦然异口同声道。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失笑,连晚亭展眉:“你且说。” “考我?”余凉心直口快,顺下去说道,“从方才到现在,她一共使了十套连招,每套攻守风格不定,但有一招剑法却在每个套路中都出现了,这招便是‘阳跃于渊’。” 连晚亭:“如何拆解?” 余凉:“此招出于太初剑谱中的《阴阳万千剑》一书,是阴阳两式中的阳式,需凝气于剑,以压制之势招招取得先手。而此剑谱中的阴式‘藏郁于泉’,与阳式相生相克,故,可在她未变为阴式之前,就先行使出此招,破她压制,乱她身法。” “对,也不对。”连晚亭颔首,继而思索后又轻轻摇头。 余凉看向连晚亭,刚欲发问,便感受到一阵由远至近的啸鸣声破空袭来。 电光火石间连晚亭一把推开余凉,自己趁势往后闪避,随着一声锐器闷响,两人方才倚靠的那根山松此刻正正深扎着一柄长剑。 力道浑厚,飞掷精准。 两人朝剑飞来的方向看去,知止院中的女子已背身离去踏入了厢房。 连晚亭瞥了眼入木长剑:“你们怀月师姐,脾气不小。” 余凉脚蹬树干,双手握紧剑柄使劲一抽,人险些摔下才将这柄剑取出,她补充道:“但力气挺大。” 人狠话不多,幸好年试对不上她,否则怕是只有一输。 想到年试,余凉继续方才的话头:“你刚才说对在何处,错又在哪?” “应对之招确是‘藏郁于泉’,但——” 连晚亭话说半截,院门处便见一少年提剑前来。 他蓝衫衣袂在晨间微风下轻轻盈动,高束的莲冠墨发随风拂上少年人白净的五官,与身后云海相衬有如谪仙,只是神色桀骜,一看就知来意不善。 未等余凉出声问询,刚出院中的姜韶就道出了此人身份:“怎么,一大清早,是知止院没有膳食,劳凌师弟来览众院讨一碗清粥?” 姜韶话中带刺,火药味十足,尽道出这览众院与知止院间的矛盾颇深。 余凉不懂两院间的恩怨情仇,只好退后一步给姜韶和凌师弟留足空间,以免待会血溅到自己,她拍拍连晚亭,小声示意其也往后稍稍:“怀月的师弟,凌星。” “也不好惹?”连晚亭俯身凑到余凉耳旁轻声问道。 凌星闻言扬眉嗤笑,剑鞘一指,对着一旁吃瓜的余凉两人讥讽道: “倒要问问你们览众院的人了,少盯着知止院,就你们那点本事,看一百年也悟不出如何拆解我师姐的剑招。” 哦豁。 余凉微惊,继续小声道:“她居然听得到。” 连晚亭点头认同,侧首回应:“功力远在你我之上。” 见两人齐齐站于一侧,也不反问,姜韶只当他们是被凌星这嚣张气焰给唬住了,自己便径直跨步上前,势要撑腰助阵:“我览众院南绥绝顶,放眼景色尽收,你怎么知我们看的是知止院?” 转脸朝身后余凉两人小声确认:“你们是看的知止院吗?” “是。”余凉与连晚亭没有半分犹疑。 “你们!”姜韶神色一凛,一脸恨朽木难雕,小声碎碎,“有什么好看的。” 但她随即清清嗓子,气势不够声量来凑,朝凌星大喝道:“看看又怎么了!” 凌星却不理会,眼神越过姜韶,直视余凉:“师姐说,是你在解剑招。余师姐也不必猜了,不如现在就试试,看你方才猜得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余凉尚在愣神,身旁的连晚亭竟一掌驱力将她推上前去,耳边只听得他对凌星喊道:“接招!” 话音落,她已与凌星横剑而来的寒刃咫尺之近。 流光瞬息间,余凉忆起手中还执着刚拔出来的长剑,随着铮声一响,火花于两柄寒刃相击处摩擦飞溅。 刚挡下一招,那凌星又撤后半步,腾空挽剑变招,移形换影般于左侧再度攻来。 余凉定睛一看,只觉得此招熟悉无比。 这不是方才怀月在院中所练的连招吗? 她是派凌星来试探自己的? 有所怀疑后,余凉斜身闪过,只避而不接招,观察几招下来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连招一模一样。 她立即想到了自己曾说的“藏郁于泉”。只是连晚亭话未说全,对在正是此招,那不对又在哪? 原身的身法基础练得扎实,再及凌星剑速逊于怀月,余凉左闪右避并不吃力,只是剑走六招,与怀月在院中的十套连招相较只余四招。 再不拆解,便没有时间了。 眼见凌星使出了“阳跃于渊”,以剑压下余凉上挑的剑势,挪动不得,她眸中神色一亮,竟悟出了解招之法。 此阴阳两式,相生相克,威力无穷。 被“阳跃于渊”压制之时,藏郁于泉无法使出,此为相克。而后必须找到机会连出“藏郁于泉”,才算真正完成阴阳两式,此为相生。 余凉手劲微松,故意卖出破绽,让凌星以为已完成压制,遂撤下阳跃于渊,转为其他招式猛击而来。 不执着于一招之胜,便可以逸待劳,为后招留足精力。 她招招剑挡斜身,只守不攻。 凌星展剑如行云,身法飒然自在,见余凉一直不解招,误以为她不敌。 近身掠过余凉身旁时他轻嗤出声,挑衅道:“览众院除了萧寒尽,皆不过如此。” 好大的口气! 竟直呼大师兄名讳。 余凉眉头微皱,也不知哪来的集体荣誉感在作祟,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忿。 凌星见她生怒色变,只当机会来了,任她守势变为攻势,而自己则将要使出的终结剑法藏于招招防守之下。 比武最忌情绪受人左右,余凉虽心有所动,但也不会因此轻率变招,她决定转成攻势,只为提前逼出他的藏郁于泉。 凌星果然少年心性,沉不住,一见她剑招陡变,便顷刻中计。 他下盘渐稳,长剑后撤,在余凉未来得及收剑之时,立刻手腕飞旋,以大开大合之势挽出数道剑花,欲要将余凉的长剑卷入其中。 来了! 余凉扬唇展眉,手腕一动,也同他一般使出藏郁于泉,于剑花旋涡中搅弄风云,由内扩外,顷刻便破了他的局。 她当机立断,趁他惊愕之时滑步近身,反手以剑柄重击凌星腕部,再顺势夺下他腰间剑鞘,微蹲身子正正接下从他手中跌落的长剑。 剑身入鞘,不差分毫。 “连师弟,我这次可对了?”余凉问道。 连晚亭:“全对。” 破招之法正是藏郁于泉,但并非阴对阳,而是阴对阴,使其无法结剑收尾,反成囊中之物。 身前的凌星呆立不动,脸上仍是错愕不服,余凉往他手中塞入刚夺下的长剑,拍拍他肩膀道:“你输了。下次还是让你师姐亲自来试吧。” 两人指间的肌肤触碰之感陌生难明,凌星墨睫微颤,果断接回自己的配剑,挪开了身子道:“那便年试见。” ? 余凉笑容凝滞。 刚刚是不是装过头了……真把怀月激将“出山”,年试可没得玩儿。 “若是怀月师姐亲来,她会如何破我的‘藏郁于泉’?” 余凉声音淡淡,手抱于胸端得一副好整以暇。 凌星平日素有些恃才傲物,同辈中除了自家师姐和萧寒尽外没什么放在眼里的,他对眼前这个余师姐的往日印象,无非就是萧寒尽的跟屁虫,不常与外院弟子打交道,本事匹配不上所得,若不是有着掌门亲传的身份,他与乔川师兄必能顶替她与姜韶的位置参加开剑大会。 可今日一场比试,倒叫他对余凉的评判有了丝不确定。 凌星神情一动,知道她此意是逼自己找出方才的错处,论武之道方能避免复蹈前辙。 他轩眉而视,回道:“请赐教。” 他下颚微抬,项颈皓白如云间鹤,露着几分清傲与不羁,像是愿闻其详,又更似看她好戏般的玩味。 余凉收回了目光,稳住神色开始编造:“她根本就不会让我使出这招剑法。” 凌星目光一顿,又听她继续道:“前式阳跃于渊就是为了彻底卸掉对手的腕力,来保证后式藏郁于泉的万无一失。可惜,你撤早了。” “你从那时就开始骗招?”凌星蹙眉。 余凉笑意溢上弯成月牙的双眼,将人显得俏生生的,她指头来回挥点两人: “彼此彼此,你后面不也在激我?可惜姐姐我还是比你多吃了三年的饭,这多出的阅历还是够用的。” 她旋身一展,站在姜韶身侧抱胸挑眉,试图让自己显得和姜韶一般盛气凌人。 “明日年试再给你一次机会!没有怀月师姐撑腰,看看你能在我剑下走几招。” 言下之意——放学后见,谁都不许带家长! 凌星恼怒的眼神紧紧锁住余凉,像是要将她此时的嚣张模样刻入脑子,来日报仇解恨。 院中突然传来晏清湘的声音:“凌师弟?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凌星回道,随即头也不回地提剑出了院子,结束这场眼神交锋。 晏清湘静静站在院中,任山风撩动她碧水般的裙摆,她轻轻问道:“怎么又惹上知止院了?” 姜韶抬手一指身侧余凉:“她惹的。” 刚刚你可没有这么出卖姐妹啊?! 余凉瞳孔地震,见晏清湘含笑望来却仍觉得危机四伏,她慌忙指着山松反讽道:“我们览众院的树磨坏了怀月师姐的剑。”说着,将剑端的豁口示于人前。 “正好。”晏清湘听完她一番告状,脸色如常并不恼怒,反而叮嘱道,“你午后去五行堂取一柄新剑,给怀月送去,权当赔礼。” “怀月师姐功力如此卓拔,竟没有与你们相同的配剑?” 连晚亭看了眼那柄有了残口的长剑,疑问脱口而出。 这一路他随余凉三人从临枫来此,有幸碰触过她们随身携带的太初轻剑,工艺巧夺天工,削铁如泥的锋锐,那般利器若是刺入山木再拔出断不会有这样的豁口。 姜韶为其解释道:“我们这几柄也算是稀世之剑了,历来只传太初掌门弟子。” “可惜……”余凉与连晚亭不约而同叹道。 可惜宝剑不能配英才。 他们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之中。 第13章 年试 太初门以剑道起家,承袭古昔百种剑法,亦独创有灵妙绝世的太初剑招,为当世武林剑术之渊薮。 每逢年试,江湖中不论名门弟子,或是无名侠客,只要提前递交名帖,便可入观论道,共观这场属于太初弟子的剑法切磋。 年试采用积分晋级制,由弟子自选对手,赢下一场可得三分,落败则扣分,率先积满九分者进入下轮比试。 太初正殿前共设四方擂台,可在第一轮供四组弟子同时论剑。 弟子们虽多有争名之心,但也不会为了输赢去挑选与自己实力相差甚远的对手,是以擂台上交锋激烈,博弈精彩十足。 余凉坐得安然,手中执笔和纸,在观席处与身旁的连晚亭交头接耳:“依你看,初轮我挑哪三人,才显得我既不欺负人又能稳赢?” 由于余凉并不了解观中所有弟子的水平,便一早计划先在旁看完所有弟子的论试后,自己再行上场。 连晚亭本就热衷论术,一双明眸如炬在四个擂台间来回审视,待大致看完后,对余凉回道:“聂岩经验比你老道,但拆招死板,你讨个巧便可轻易赢他。” 提笔落字,余凉在纸上写上“聂岩”之名,正是那日在览众院见到的抱朴院师兄,六师姑的大弟子。 “解唐对剑招的使用倒是精准细致,若是你们以相同剑法迎上,他必略胜一筹,你需使出克制的招数,利用相克之道弥补不足之处。”连晚亭垂眸凝思,又报出一人。 余凉轻点头,写上名字及制敌方略后问: “那第三个人呢?” “姜韶师姐。”连晚亭回道。 余凉收笔后仰:“这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的,你若不认真打,未必赢她。”连晚亭顿了顿,又道,“况且,我猜她自己就会来找你。” 武学上余凉信赖连晚亭,见他如此笃定便不再推脱,搭上腰间剑道:“那我上了。待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记得传音入密,告知于我。” 连晚亭疑惑不解:“我哪会这等功夫……” 余凉暗惊一声,笑容有些发虚:“也是,你现在还不会。” 还未等连晚亭反复琢磨这句话,她又道:“那给我打手势?上下左右,哪处是最宜破招之处,多少给我点提示。” 连晚亭摇头,视线移向他处:“该说的我都说了,再多,便是胜之不武了。” 这是他的底线,比武论道,重于悟性,点拨一二就能融会贯通者,赢,只在时日,反之皆是输家。他不会帮一个必输之人拿下赢局。 纵然连晚亭在她眼中是再熟悉不过的原书男主,但现在两人的关系也只是认识不过一个月的市道之交,她可没皮脸低声下气恳求。 也罢,她多少还是有点信心的。 这边刚准备挑人,姜韶那已连赢两人下了台,径直朝她这位师姐走来。 姜韶今日同所有弟子般穿了身太初道衣,青蓝纱带高高缠束起的尾发,随着她快步行来左右飞扬,看向余凉时眼神坚定,让此刻的她显得无比明媚恣意。 余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迎面而来,似乎明白了连晚亭为什么能猜到姜韶会来找她。 “去年第二轮,我不敌夏师兄与常师兄,但刚刚,我终于赢了他们。” 姜韶脸上仍旧无甚笑意,但余凉能读出她眼神中的雀跃,也不插话,淡淡回了个笑容示意她继续。 “师姐,你我是前后脚拜入的山门,我们一同习武,一同挨打受罚,师父总说我们不分高下,可我从未赢过你。昨日见你与凌师弟院中一斗,我知道,今年年试是又难赢你了。但我还想再试试。” 姜韶身上有着纯粹的坦然,既直言不讳,更不畏强御。凡能迎难而上,绝不避之退之,就像原书中她与余凉两人敢于拔剑相助孟行云一般。 “好。”余凉取下腰间剑,爽快答道。 姜韶眼神顿亮,但还是露了丝担心:“师姐之前在临枫受的伤,可还有不适?” “已无碍了,无须让我。”余凉答道。 两人齐齐走上一方擂台,观席间的众多目光顿时转向两人。亲传弟子间的剑法对决,可是颇有意思,岂能错过。 天公亦为年试作美,今日风轻云净,席间静下声来等待开战,余凉与姜韶两人此时只有周围三方擂台上的剑斗声仍在耳边缭绕。 随着两柄雕纹精巧的太初轻剑凌空相击,四方擂台均响起了各自节奏不同的铮铮声乐。 在原身留下的笔札中,可知邱识传授武艺时更重剑法“无为”,以不争之道得万物。 与怀月的变化万千争先手不同,姜韶善行后招,以慢化急,剑招走势如江河远流,力道如百川归海,想必这便是原身之前也曾使过的剑招风格。 余凉接下几招,身体四肢就已全然熟悉,甚至不经意间自己已跟着化成无为之势。 躲过余凉的急攻,姜韶以《太初六式》中“灌我身形”一招腾空跃来。 冲势带起的一阵烈风,迎面吹扬起余凉的墨发。 剑,已悬近眉间。 余凉蓄上丹田内劲,后撤半步横剑于前,不避不退,以力劲止住姜韶的冲剑,瞬间使空中的她重心不稳,连忙撤剑落地。 就在此刻,余凉速步上前,以剑压剑,致使姜韶无法起身,只能双手抬剑以顶住压势。 姜韶凝视两柄剑相抵之处,内心焦躁不已。 此招为“阳跃于渊”,正是昨日院中余凉接过的一招。 若硬抗,力气必被卸去大半,“藏郁于泉”则紧随其后连成合招。若学余凉假意松懈……不行,这是她取过的巧,岂能不知如何应对。 姜韶进退不得,只能保持姿势用蛮力硬扛。 余凉以全身之力倾压,自然比姜韶只能用双臂之力支撑要轻松许多。 眼见姜韶额间已汗珠淋漓,余凉左脚后错,像是要撤招一般,姜韶眼神顿亮,正欲翻身而起。 谁知余凉当即重力一切,这股力道顿时如洪波翻涌,袭卷姜韶执剑的手腕经脉,痛意与无力叫她不得不松手认输。 当啷一声,剑跌落红台。 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 在所有人都觉得阳跃于渊需要变招的时候,她偏偏不变。出其不意,方能制胜。 姜韶愣愣地半跪在地,双手垂落,五指微微卷曲,就这样保持着刚刚松剑时的模样。 她高束的墨发此刻倾落敷面,叫人看不清神色。 三方擂台又换了一轮对手,席间的芸芸目光亦转向了他处,这一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师姐妹二人。 余凉收剑入鞘,两步上前站定,伸出手向姜韶轻轻道:“起来。” 姜韶抬起头怔怔看着眼前伸来的手,虎口与指肚布满剑茧,这是她们常年练剑的痕迹,从生涩到烂熟于心,日复一日。 她眼神渐亮,一把握住眼前的手借力起身,小声道:“我不会放弃的。” “当然。”余凉失笑,弯腰替她拾起轻剑,“以后不止年试,我随时奉陪。” 姜韶利落接过轻剑,嘴硬道:“口气挺大。今天若不是览众院的人摘得魁首,你再洗一个月的碗!” “凭什么?”余凉嚷嚷道,姜韶却潇洒转身下台。 余凉独自一人站在擂台环视了一圈,第一轮赛程已过大半,再不找人便要结束了。 她连声高喊聂岩与解唐,两人皆未推辞,一前一后上台与她比试。 连晚亭的指点切中两人要害,余凉对打起来算是得心应手,随着清脆的收鞘声响起,余凉抱拳向解唐道了声:“承让。” 九分到手。 余凉与观席中的连晚亭遥望相视,见他指朝天上一点,又落回胸中比了个二。 太抽象了。 但大抵是战友默契,她竟领悟了这其中的意思, 凌星,与二师姐晏清湘。 她的第二轮对手。 经过第一轮的比试,席间观战的师姑师叔会对所有弟子这一年的长进有所了解,并根据第一轮的表现,将积满九分进入第二轮的弟子,分为闻、悟、行三组,依然是自选对手。 第二轮需赢下两局,而每人也仅有两次论剑的机会。 胜者,与败者交换组位。 最后留下的行道组,将角逐年试第一的名次。 因为没有容错的机会,难度极大,往年第二轮胜出的都只有二到三人,萧寒尽与怀月便是这几年第一二名的钉子户。 但今年这两人都没有参与,行道组的几名弟子摩拳擦掌,大有拼尽全力之意。 余凉抱剑挤进行道组等待比试,她故意凑近凌星,肘臂轻撞,逗弄道:“凌师弟,待会我们来一场。” “你定要选我?”凌星面色突然吃瘪,一双明眸又生起几分郁怒。 哪来的无名火? 余凉疑道:“昨日不是说好了吗?可不许耍赖,我非你不选。” 选你必赢,不选你选谁? 少年人身量高,余凉从身旁看他只得抬头,见他鹤颈间的喉结微动,像是在隐忍思考什么,下一刻凌星出了行道组并举手说道: “览众院余凉,与知止院凌星一试。余凉胜!” 话落转身行入观席中落座,不再参赛。 纳尼? “这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还有这种好事? 余凉惊疑后故作羞怒,生怕别人看出她快控制不住的笑意。 能少打一场,便能节省一场的体力,真是老天保佑。 同在行道组的一位面生师兄与她解释道:“昨日怀月师姐说,凌星照搬她的剑法都赢不了你,今日更不可能赢,让他省点力气晚上好回去刷碗。” “所以……他就这样认输了?”余凉。 面生师兄笑得温润:“每人两次机会,他败你一次便不可能再胜出第二轮,不如早早下台。” 余凉啧啧摇头:“难怪我说选他,他气愤中……还带了点委屈。倒像是我欺负他一般。” “不必在意。”面生师兄一脸和事佬的模样,开解道,“他向来这个性子,不藏着掖着。” 余凉看着面生师兄笑得眉眼弯弯,颇为善谈,让人忍不住亲近。 她抱剑探身,打算旁敲侧击问出他是哪个院的:“师兄,待会你选谁啊。” “你。” 面生师兄笑容未变,只是余凉顿时觉得不是那么和善了。 你哪位啊? 余凉欲哭无泪,恨不得狂按撤回键。 四方擂台撤下三台,众人翘首以待,全神贯注地目视独留下的这一方擂台,都十分好奇今年到底是哪几位能赢下第二轮。 太初观是清净修道之地,不像临枫谷那般在擂台四周架起擂鼓助兴,但此刻缓步踏上擂台的余凉,却感觉自己心中声声擂鼓,响震不停。 那位师兄已走至台中站定,替她高喊道: “览众院余凉,与希微院乔川,二试!” 乔川用拇指勾推剑柄,利剑顷刻出鞘,他右手立剑看向余凉,声音温文:“余师妹,失礼了。” 话落剑来,是急攻之势,尚未出剑的余凉只得举起鞘身格挡下这一击。 相撞的锵声响起,她立刻拔出轻剑舍下剑鞘,斜身闪过第二击,但随之又是连绵如细雨般密集的剑法挥点而来。 她旋身闪避,应接不暇。 神光霞散,流映东青。 这是《太初六式》中的第三式,是一套长招,剑招琐碎繁多,一旦出错半分便连不成招,要求极高。 余凉在重云台自己独练时倒能分毫不差地顺下来,可和连晚亭切磋时却从未完整使出过,这乔川一上来便果断施展此招,定然是深谙其道,对它十分自信绝不会出错。 余凉脸色凝重,眼见已闪退至擂台边缘——避无可避了。 定不能飞身跃走,他剑法极快,长剑一举还未等她彻底撤开,便会立刻被剑尖刺到。 余凉匆匆往下一望,擂台距离地面约有三尺高,她眼神一亮,随机向后大仰倒去。 在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以为她要跌落擂台时,余凉腰腹肌肉收紧,稳住了下落之势,以走壁的轻功身法快速绕走擂台底座,再右脚踩力重新跃上了台面。 趁此刻好不容易拉开与乔川的身距,她迅速朝观席处的连晚亭看了一眼。 连晚亭眉头紧皱,对她摇了摇头。 必输之局。 她再次读懂了连晚亭的意思。 第14章 二轮 绝不能输。 余凉喘着粗气,汗已浸湿内衫,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味。 她全神倾注于这场对局之中,从未有过的胜负欲使她血脉偾张,脑子飞快转动。 乔川。 三师姑秦怡门下大弟子,姜韶说过,往年第二轮胜出者,除了萧寒尽和怀月,就只有晏清湘和这位乔川师兄了。 连晚亭既然觉得她能拆解晏清湘的招式,那为何不能破乔川之招? 是太快吗? 刚想到这一念头,乔川又再次逼近身前,他起手一招弓腿突刺欲要伤她下身。余凉见他弓腿的一刻就立刻旋身闪开,躲过了后刺来的一剑。 这招的起式是——五岳灵山,浮渡我身。 她并未停下,提前猜招,以近乎瞬息的优势先一步行动。 余凉用闪、绕、挡、反、收的身形避招,躲过了此招的刺、点、劈、撩、截五连式。 太快了。 她如此赌招提前闪避,都只是刚好躲开,还与长剑擦身而过。 赌中的招式都尚且如此,又如何拆招,怕不是剑未起就已被他反制。 既然无法用取巧之法拆招,那便不拆了。 余凉眼神一凛,用力挥剑迎下一击,两人弹开两步。 见他这被劲道弹开的两步,余凉眸中闪过一抹亮色。 果然。 原书中曾浅浅描述过邱识的几位亲传弟子——剑法在同辈里乃中品之质,但邱识内功深厚,教出的徒弟于内功修为上是大有潜力,非寻常同辈可企及。 她方才只不过使了七八成力乔川便险些招架不住了,若是拼尽全力放手一搏,那胜负犹未可知。 那日大殿中,她有系统辅助,加速时间施展冲剑邱识都能将她截停下来,可见在绝对的内功面前,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皆不足为道。 拿定了主意后,余凉暗自运转丹田之气,稳住身子穿剑向前,正正对上乔川直刺而来的剑端。 此刻余凉手中的轻剑被赋上九成内力,两剑针锋相对,各不退让,一如大殿中余凉手执微明剑对峙邱识掌劲。 周身之境仿若凝结般安静,只余这两道寒刃在如风呼啸。 眼见乔川愈发吃力,余凉暗道声是时候了。随即左手成掌,将剩下未凝聚的内力缓缓推入执剑右手。 乔川呼吸一滞,已猜到她的用意,睖睁的双眸中写满了不信与迟疑,这宛若碧潭的瞳孔里,本在对峙的太初轻剑突然破开他的阻势,直直迎面袭来,将要穿透这一汪碧潭。 他不愿就此服输,可求生本能还是让他撤了剑,内力的被迫收势使得自己身形不稳,以狼狈之姿连连后退。 余凉乘胜追击,飞身一跃重新握住剑柄,并旋身绕至乔川的身后,她屈掌扶住乔川背部,道:“乔师兄,承让。” 乔川知道,如若不是在擂台上,这背部为自己稳住身形的手,便可以是刺入他胸膛的剑,终究是棋差一着。 乔川迟迟不言,台下高座的三师姑秦怡只好起身朗声道: “览众院余凉,与希微院乔川,二试。余凉胜!” 观席间响起阵阵道贺声、叫好声,乔川与这片刻的喧嚣没有连结,他静静转头望向台下,与自己的师父秦怡对视良久,然后执意道:“希微院乔川,与览众院晏清湘,二试!” 秦怡无奈摇头,只好重新落座。 差点在一片掌声中昏了头的余凉听到乔川这一句,霎时脸如猪肝色,趁自己未下台,她小声道:“乔师兄,你已无胜出第二轮的可能。” 乔川嘴角又恢复了似邻家兄长的温善笑意:“但我还有第二次论剑的机会。” “你想赢览众院?”余凉不解。 乔川笑了笑并不答话,伸手朝向台下,缓声道:“余师妹,请。” 晏清湘已提剑上了擂台,乔川又下“逐客令”,余凉不好再赖在台上,只能落座凌星身侧一同观战。 凌星瞥了眼来者,不情愿地道了声贺:“余师姐首次胜出第二轮,可喜可贺啊。” “托凌师弟的福,省了一局的力气,不然,未必赢下乔师兄。”余凉拱手,亦学他阴阳怪气般回了一句。 不说倒好,一说这事又激起凌星心中的气,他转过身来,终于舍得与她正脸相视:“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 凌星的双眼似他名字般明灿,只是每每看向她时总是一副隐忍怒气,像个矜骄的小炮仗,又加上小自己三岁,是个十足的少年脾性,叫余凉难以正经对待,忍不住打趣道: “你不是还有一次机会?不如效仿乔川师兄,再同我打一场。” “不必。待会有得你打。”凌星目光转回台上,压下被挑衅的愠怒,不屑道。 “什么意思?” 余凉追问,隐隐觉得不妙。 台上的晏清湘与乔川已开始交手,剑光掠影,一时间打得难分高下。 凌星眼观擂台交锋,嘴中回应她:“你既赢下第二轮,那自然是该去会会第三轮该会之人。” 听他卖起了关子,余凉内心冉起一阵不安,欲想办法问个明白。 正在这时,利剑撞击声从擂台上方响开,余凉急急望去,只见晏清湘与乔川两人互被震退两步——好生眼熟的场景。 凌星眼神一亮:“乔师兄要破你方才的招数。” 我的? 余凉惑然不解,明明是晏清湘在与乔川对阵,如何破她的招数? “此话何意?” 凌星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兴奋:“你没仔细看?乔师兄起手便是‘神光霞散’,后面的招数亦与你交手时别无二致。他在逼晏师姐用你的招数还击。” “乔师兄如何断定晏师姐一定会用我的招数?”余凉。 凌星此刻神清气朗,眉宇间的桀骜悄然隐去不少,他解释道:“乔师兄与我师姐一样,一直以来的执念都是破下萧寒尽的剑招,赢他一次。他苦心钻研一年,有所心得,若萧寒尽在场,方才那些招数便是用在他身上,而非你……只是没想到,你竟赢了。” 言止,他浅看了眼余凉,又匆匆转回目光,掩藏那抹讶然之色。 果然,乔川举剑朝晏清湘袭去,步法急骤仿如就要腾空而起,被逼至擂台边缘的晏清湘已无退路。 这须臾之间,余凉好似看到晏清湘眼中划过一丝迟疑,但见她扬剑一指,两柄利剑再次相峙,内力涌起的微浪在两人之间波荡。 “晏师姐没有别的招数可破。”凌星又继续道,“那是专克萧寒尽的剑招,你们览众院一脉相承,一样受制。” 余凉:“若是你,该如何破乔师兄的剑法?” 凌星缓缓摇头:“乔师兄剑速如电,不必上克制之法,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难以赢他。” 如此苦修的剑招尚未对上萧寒尽,就被他的小师妹先行破解,若是不试出反制之道,乔川这套剑招便没有必要再用了。 所以哪怕已无胜出第二轮的可能,乔川也要对战晏清湘,求的就是这一个试出解法的机会。 擂台上双方仍相持不下,晏清湘迟迟不出招,只施展内力抵挡乔川的剑势。 乔川脸色愈发焦急,他不敢撤招怕对方内力噬及己身,又无法冒进,他等的是她释剑的时机。 轻风慢拂,晏清湘额间碎发霎时如烟雨霏微,轻轻盈动。 她眸中光亮渐盛,清冷嗓音里是底气十足的笃定: “平局。” 锣击声乍起,主持年试的二师叔韩治高喊:“时间到!希微院乔川,与览众院晏清湘,二试。平!” 结果已出,双方撤剑。 身旁的凌星低不可闻地叹了声,似有遗憾,旋即抱剑起身,低眉深深看了眼余凉:“你们览众院倒是齐心。” 余凉不懂他话中之意,只是未等她问,凌星已踏步迎上落寞下台的乔川。 入试二轮的其他太初弟子陆续上台,武斗声不绝于耳。 见晏清湘也下了台,余凉与姜韶凑近了问道:“师姐可有不适?” 晏清湘倒是一脸安然自若,抬手搭上余凉肩膀,淡淡道:“今年的魁首,览众院便指望你了。” “乔川只是试招,未必试对,师姐为何不放手一搏?”姜韶忍不住问道。 晏清湘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余凉到底是穿来的假师妹,猜不出晏清湘此刻的心思,只推测她可能是在为赢不下乔川而伤怀,便开解道: “他的破招之法必须等人出招,师姐偏偏不遂他意,若没有时限,内力对决他能挺到何时?所以,平亦是赢。” “不是为了赢,而是不能输。” 晏清湘看着她,眼波一如往常的平静,余凉却在她抬眉流转间捕捉到了一丝郑重。 “他费尽心思想诱我使出你的招数,定然有成算,倘若我输了,便也等同你输了。” 今年萧寒尽不在,览众院能否胜出年试本就悬着,所以邱识助她恢复功力,晏清湘也替她守住了赢局,让众人心服口服,毫无质疑地看着她代表览众院进入第三轮,甚至,拿下魁首。 难怪凌星说她们“齐心”。 三个师姐妹一般高,围在一起私语的景象溢着温馨,一直恍如异客的余凉望着晏清湘,又侧头看了看姜韶,竟觉得心间暖烘烘的,一层薄冰悄然碎裂,溶成水化作暖流流入四肢。 从前的余凉死不复生,但她留下了这些弥足珍贵的感情,现在的余凉从不知如何自处,到为此心存感激,唯愿不负这份不期而至的羁绊。 第二轮比试已近尾声,仅余几个闻、悟两组的弟子尚未上台,席间侠客交头接耳,对这轮的名次议论纷纷,更有甚者时不时看向余凉,或眼含赞许,或蹙眉摇首。 立于擂台正后的巍峨正殿大门顿开,邱识缓步走出,一身道袍松垮随意地穿着,道观束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庄肃的眼神扫了眼庭中,便向观席走来。 一看太初掌门终于现身,席间热议噤声了不少。 几个师叔辈的道长纷纷起身迎邱识入座正位,往年他从不来观战年试,反正赢家总是览众院的萧寒尽,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此刻见他现身,谁心里都起了揣测。 但余凉哪知道邱识来看个年试竟有这般出奇,她辗转席位又回到了连晚亭身旁,俯身轻语:“待会第三轮,我有多大胜算?” 连晚亭无语凝噎:“你已经赢了。” 余凉一时反应不过,愣声追问:“第三轮还没打……” 连晚亭失声而笑:“只有你一个人入了第三轮。” 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余凉还在惊诧不敢确定,擂台下方的弟子却已敲锣一声宣布年试结束。 韩治沉声宣布道:“第二轮胜出者,览众院,余凉!” 往年能过二轮者,无非就萧寒尽、怀月、乔川与晏清湘四人,今年两个不在,另两个又互相对上了,这等不战而胜的好事,便自然而然轮到了余凉的头上。 虽只报了第二轮的结果,但众人都知道今年魁首已花落览众院。 韩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侧身向邱识恭敬道:“师兄,今年的授赏,不如您亲自来?” 邱识喜怒不形于色,他看着擂台方向,问:“不是还未赛第三轮?” 只有一人胜出,谁来与余凉赛这第三轮? 韩治心中奇怪,但他这个掌门师兄又端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生怕自己这话问出口便显得道行太浅,丢了脸面。可众人翘首以盼,就等着这一声名次颁示一锤定音,不好延搁。 他轻声笑笑,眼纹耸拉在了一起显得面容慈祥,声音也颇有长辈亲近小辈的和蔼:“余凉啊,你先上台。” 被叫到的余凉不疑有他,提剑走上擂台,静静地站在台中等着韩治报出她年试的最终成绩。 众人此刻安静下来,目光默契十足地锁定在余凉身上,风声依旧轻微,但经过余凉耳畔时她还是能听到那轻拂过耳廓的细细呜音,与心跳声占据着余凉此刻的世界。 突然,更夺人耳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出,恣无忌惮地闯入余凉耳中—— “第三轮,知止院怀月,对览众院余凉。” 第15章 怀月 余凉站在台上,目光越过泱泱人群,看向庭院门口的女子。 女子提剑而来,此刻就停在观席众人身后,昂首与擂台上的余凉遥相对望,清冷面容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静静立候着。 韩治转过身子往后望去,面色更尴尬了些许,他沉声喝止:“月儿,今年你未参赛,莫要胡闹了。” 来者正是怀月。 余凉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鞘。这就是凌星所说的,第三轮该会之人。 众人看热闹般面面相觑,却都噤若寒蝉,默契地静观这场突如其来的好戏。 怀月对师父韩治的呵斥充耳不闻,反而径直穿过席间走上了擂台。 她身姿秀挺,每走一步都若踏云行来,沉稳镇静的神色中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更有令人心生怯意的威慑力。 她站定台上面朝余凉,嘴中却道:“我想众位都心知肚明,我要是来,岂会不进第三轮。不过,众位若觉得有失公允,那无论输赢,魁首之位,我都不要。” 众人轻声哗然一片,原本静默的席间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 姜韶怒而站起:“怀月,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怀月并不理会姜韶,但此刻却微转了身子朝台下坐在正位的邱识施了一礼:“恳请掌门师伯准予。” 全场目光聚焦到了邱识身上,他素来不苟言笑的脸色破天荒地轻抬了嘴角,颔首道:“开始吧。” 余凉垂首暗暗苦笑了声。 邱识这打的什么主意?虽说怀月有话在前不抢她的魁首之位,但她要是真输了,她这次的名次便名不正言不顺,惹人风言风语,那刚才晏清湘为览众院做的努力不就成一场空了。 这算怎么回事。 余凉暗自筹算,随即目光落在了怀月手中那柄长剑上。 她眼神顿亮,朝台下高喊道:“凌星,借你的剑一用!” 话落便将自己手中的太初轻剑向凌星抛掷过去。 凌星抬手稳稳接住,对余凉这般操作不知作何反应,他目视怀月等她指示。 怀月眼神更沉了几分:“跟我打,你还要讲究这种公平?” 余凉故作客气地笑了笑:“怀师姐特地让凌星免了我一局,不也是怕自己胜之不武吗?此乃礼尚往来,应该的。” 怀月白玉般的下巴轻轻一扬,示意凌星把剑换给余凉,声音里杂了丝晦暗不明的笑意:“余师妹……是不是太嚣张了。” 余凉后撤身子反手扣住了凌星投来的长剑,鞘身刻纹简素,与昨日她在五行堂为怀月取的新剑别无二致。 她拔剑出鞘,架好随时进攻的姿势,神情却从容不迫:“彼此彼此。” 怀月不再回应,垂眸缓缓抽出长剑,剑与鞘滑动响起的嘶鸣似极了战场号角声。余凉不敢走神半分,紧盯着怀月的每一个动作。 声止,剑出。 余凉大骇,上身迅即后仰成一道弯月,剑锋就这样在她下颌上方一寸处相向而过。 掠起的厉风如细刃划过下颌,死亡气息在余凉脸前肆意叫嚣。 怀月出招没有余地,意要逼余凉使出全力,她不仅要胜,还要胜得彻底。 余凉侧了身子正欲绕过怀月的攻势,岂料她翻身一挑,将余凉手中的剑调转了朝向,直直向余凉左肩处压去。 躲开不得,余凉被迫跪下,双手紧握剑柄抵抗怀月这猛烈下压的力道。 剑刃离肩已是分毫之距,余凉吃力地紧咬牙关,额发早被大汗浸湿,十分狼狈。 濒临极限时余凉甚至想将那最后一次的时间停滞机会用出来,理智失去的前一瞬过往的生死时刻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重云台,连晚亭,剑迎眉间。 余凉眼角微动,决定就用那日化解连晚亭的一招赌这一局。 她立即放弃抵剑,手腕一转拦腰向怀月挥去。 怀月的压势失去阻力,手中剑刃顷刻破开余凉肩肉,与此同时自己腰身处长剑已至,她只好以迅雷之势撤剑躲开。 万劫之后,以代我形。 置之死地而后生。 余凉飞身与怀月拉开身距,肩处猩红浸染了半边衣衫,所幸她出剑及时,怀月为了保命也撤剑迅速,左肩剑伤并不深。 “你不要命了?”怀月面容依旧冷淡,只是眼神此刻布满了惊诧。 余凉忍着痛意咧嘴笑道:“不是没死吗?” 看着半身血衣的掌门弟子站在擂台上,韩治慌了神起身急道:“余凉师侄啊——” 余凉再次抬剑:“继续。” 被堵住了话头的韩治面露担忧,欲求掌门师兄出声叫停,侧头看去却见他坐得从容,脸上波澜不惊。韩治一愣,只好默默回座。 台上,余凉改了剑风以进为退,尽量不给怀月留下太大的进攻空间。 金轮落向西边,余凉仰头看向庭中的参天巨松,几丝霞光穿过云状的松叶倾落在她们两人身上,暮色销蚀着剑上的寸寸寒光。 是时候了。 余凉连退几步佯装被逼到台角,随即脚尖一点向巨松飞身跃去。 怀月不疑有它,施展了轻功紧随其后。 余凉轻盈地斜立在巨松之上,不急不忙,只等怀月执剑刺来。 须臾后怀月已近余凉眼前,见她不躲神情还有几分挑衅,一时心生愠怒,刺向余凉的剑势贯注了六成力道,猛烈如风行。 一切尽在余凉意料之中,她轻松侧首躲开,长剑刺空,径直从她耳际穿过,深深没入身后的松根之中。 坚实的树干顷刻吞噬下剑鸣之声。 余凉旋身跃下巨松,暂时摆脱了因剑入木而被牵制住的怀月。 她飞落擂台时不仅凭眺了暮景之下的南绥山,还瞥到了观席间连晚亭朝她轻轻抚掌,神色中有赞许以及喜悦。 他猜到了。 余凉无奈一笑,刚站定身子怀月又再次尾击而来,剑势如长虹贯日。 幸好方才没有在空中恋战,怀月轻功优胜于她,若一个不慎便前功尽弃。 余凉握紧了手中长剑,并不翻身躲避,反而借势迎了上去。 两柄形制一般无二的长剑迎面平行而过,怀月却先一步将剑架上了余凉项颈。 而余凉的剑,则停在了怀月胸前一指处。 近在咫尺。 怀月凛如冰霜的脸上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输了。” 余凉不置可否,眼神朝项颈处瞥去:“你再看看。” “掌灯。”台下的连晚亭突然高喊道。 暮沉西山,余晖未尽。 怀月被提醒后豁然顿悟,她怔怔看着剑上的豁口,刃锋钝废,只她刚才的力道是全然伤不到余凉的。 她猝然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剑尖,刺目晃眼,虽未抵进心间,却仍感觉绞痛无比。 “第三轮,余凉胜!” 姜韶提灯走到两人中间,依照连晚亭的意思先查看了怀月手中长剑,见其剑身已损,喜不自禁地立刻朝台下扬声大喊。 见胜负已出,余凉收剑便要转身下台。 怀月冷然出声:“你换剑是为了这个?” “自然。若不换剑,岂不显得我仗着一把好剑才险胜于你?”余凉侧首回应却牵动了左肩的伤势,她倒吸一口凉气,又接着道,“且我换剑亦是在提醒你,是你过于自高,竟没有留心。” 说完余凉也不管怀月作何反应,随着姜韶下了擂台。 经过凌星身前时,她顿住了脚步,将手中的剑递到他眼前:“多谢。” 谁都知道这场比武是余凉耍了花招,可赛场亦是战场,怀月大意轻敌使得余凉反败为胜是不作假的。 凌星心中为自家师姐抱不平,欲要嘲讽几句,但抬头正眼一看余凉的半身血衣与苍白脸色,颇有些触目惊心,竟一时不忍诘责。 他转回头不再看她,默默把两人的剑换了回来,而后沉声道:“师姐下手有轻重,你要是不耍这些小手段,也不会伤成这样。” 余凉肩上的伤虽然不深,但此刻比武已经结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身上的疼痛反而愈发剧烈。 她本要尽快回院敷药疗伤,刚要迈步便听到这番言语,痛意使得自己失去了耐心,顿生恼意。 余凉微微仰头直视凌星,少年好看的下颚依旧冷傲地昂着,目光落在他处。 她声音骤冷:“要是不流点血,我当时便输了。” “你本就不敌师姐,输了又如何。”凌星嘴硬道。 “既然能赢,我为何要输?”余凉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不行则不至,事不为则不成。输了于我无益,那拼死一搏还有一丝赢的机会。难道像你一样,还未打就先认输吗?” 凌星瞬间面红耳赤,俏若星穹的双眸终于不再故作轻视,转头朝她怒目道:“我为何认输你不清楚?” 余凉看他乱了神思的样子反而气消了不少,可嘴上却不饶人:“是,怀月怕我久战疲惫,赢了我也无趣,所以让你认输。可你同意了,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也觉得毫无胜算?” “我是怕你再与师姐对打,会输得不甘心。”凌星沉了脸色,齿缝蹦出的句子像是极力克制着怒意。 余凉挑眉:“那昨日呢?你输得甘心?” 凌星被问住了,他微低头怔怔看眼前的女子,庭中石灯已被点燃,两人身旁还有其他弟子提着灯来往行走,盏盏明火在晦暗中像萤火虫游移飞舞,也在她瞳中跳动闪烁。 他鬼使神差地如实回道:“不甘心。” 余凉笑逐颜开,看他素日精明的样子被她唬得打愣,顿时神清气爽:“那下次就别委屈了自己,年试一年一次,何苦在这成全别人。” 凌星目送她的身影于庭院门处消失后,不觉地紧握了手中剑,胸间好似泛起了一股异样情绪,他捕捉不到更无法辨析,然后在耳旁传来的声音中悄然隐去: “余凉跟你说了什么?” 凌星望去,是怀月已下了擂台来到他身侧,神色仍是平日那样的冷然。他长睫轻颤,“她说,我不该轻易放弃年试。” “你赢不了她。”怀月蹙眉直言。 凌星眼神中多了些许落寞,他凝视怀月问道:“师姐先前选择与她比武,是觉得,她有赢你的可能?” 怀月:“是好奇,她的剑法比一年前有趣了不少。” “只因为好奇,师姐就让我放弃了尝试的机会?”凌星敛起眉轻声质问。 怀月抬眉间露出几分疑惑,她不知道为什么凌星突然在意这个,不解道:“你真要与她分个胜负,来日亦可。” “这是年试。”凌星字字重声,“每个弟子都想在擂台上证明自己。我原以为师姐看重她这个对手,就像是看重萧寒尽一样,背负上知止院的名誉与览众院一战,为了让你赢得公平,所以我愿意听你的不战而退。没想到……竟然只是好奇。” 怀月长若羽翼的墨睫半垂了下来,面对凌星话语里的埋怨之词,她不动声色,只静静立着。 见她久久不回话,熟知她秉性的凌星敛起了愠色,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姐一向高傲如天上的神仙,哪怕知错了愧疚了,赔情的话也从不会她嘴里说出来。此刻的不言,已是她最大的让步。 凌星改了语气,扬了扬剑说道:“也罢,我要是没让这局,你岂不是输得更难看。走,我们去五行堂再换把新剑。” “我没输。”怀月蓦地抬眼,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凌星顿住了欲行的步子:“她是耍了心眼,可是师姐,明年你未必能赢回来了……” 怀月:“你觉得她能进得了观复洞?说不定也只是和她师兄一样,年年止于众妙之门。” 年试胜出者可得入洞的机会,但也仅仅是机会,若解不开众妙之门,便见不到宿齐,更谈不上被他亲点武艺。 凌星没有搭腔,他对余凉虽然还有些许芥蒂,但一回想方才擂台上她半身染血,却依旧如火炬般明亮的眼神,便一时生不出半点对她的质疑来。 怀月并不在意凌星的沉默,她抽出破损的长剑,手腕用力一旋长剑瞬间脱手,以猛烈飞转的动势向前袭去,随着沉闷的崩断声,围绕擂台的一截梁木被拦腰斩断,应声而倒。 她盯着挂落在地的木头截面冷冷道:“心慈手软,便是他人的可乘之机。”那一剑,她合该用尽全力。 第16章 观复 观复洞藏于后山之中,因人迹罕至,藤蔓快要爬满了石门两侧,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草叶与尘土味,若不是洞门有打扫的痕迹,那怎么看怎么都像早已荒废的样子。 年试已过五日,余凉肩上的伤在太初丹药的作用下好了大半,拜见师祖一事不好再搁置,邱识便一大早亲自来引她进洞。 连晚亭亦跟着来到了洞前,手中提着镇狱。 邱识示意他把镇狱交给余凉,由她带进洞中。 余凉双手接过,镇狱触及掌心时还能感受到幽冥散发的温热,剑鞘上的红纹似狱火岩浆,却并不张扬。 “多谢贵派暂代保管。”连晚亭向邱识作揖道谢,礼行得一丝不苟。 邱识肃穆的脸上终于有了丝人气,他牵起嘴角像个寻常老人那般微微笑着: “观复洞护守神兵利器多年,责任所在,如我观复洞不收,连少侠怕也寻不到别的好去处了。” 连晚亭闻言心思微动,面前的邱识眼神里没了高深莫测,望向他时眼里尽是看重后辈的赏识,但嘴里的话却是在客气之余,还特地提醒了自己要千万记下这个人情。 他只能赔笑着应了声是,这劳什子的镇狱带在身上确实多有不便,不怕被贼偷就怕被贼惦记,与其整日提心吊胆怕风止夜来寻,倒不如就放在这观复洞里,这样就算被魔教夺了去,也不是在他手中丢的。 一旁的余凉出声问道:“要是师祖不能再守了,那该如何?” 两人齐齐看向了她,余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竟说了这种不吉利的话。 她当下有些尴尬,眼神躲闪想要另起话题,邱识却在这时浅浅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那便是为师入洞之时。” 余凉愣了愣,此时的邱识收起了微笑,饱经风霜的皱纹还是那么显眼地耷拉着。他眼神有些郑重,那是不同于看向连晚亭时的神色。 她嚅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邱识心领神悟,侧首与连晚亭说道:“连少侠若信得过我们师徒二人,便先行回厢房歇息罢。镇狱剑阿凉定会送进去的。” 连晚亭本就是聪慧之人,当下明白这是两人有话相谈,他这个外人不便在场。 他拱手行礼告退,转身前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观复洞门才离开后山。 邱识见人已走远,开门见山道:“说吧。” 余凉垂眉看了眼自己肩上已然见好的伤势,轻呼一口气,壮着胆子问:“年试时,师父为何同意怀月师姐与徒儿较量?” 她深知当怀月提出比武请求的时候,览众院便避无可避了,但是邱识的欣然答应,甚至没有一丝阻拦的意味,倒像是不在乎自己弟子输赢一般。 可方才邱识看向她的眼神,那是一个师父对徒儿的看重与托付,让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多日藏在心中的疑惑。 邱识神情淡淡,这样的问题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怕自己赢不了?” “谁会觉得我能赢?”余凉不禁自嘲。 邱识似在笑着:“不敌是输,避战亦是输。但你胜就是出人意表,比你师兄夺魁,更能名声大噪。” 他言辞中满是笃定,余凉抓住了其中隐含的意思:“师父是相信我能赢?” “你入了一趟观复洞,还不能赢下怀月师侄,那也没必要争夺此次入洞的机会了。” 余凉心下大惊,邱识这是在借怀月来试自己。只是他到底是要试出自己什么?试她是不是真的进过观复洞? 还是—— “师兄每年都解不开众妙之门,那师父还任他连胜年试?” 余凉的疑问再次脱口而出。 邱识静望着洞门上刻着的两行字——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过了半会儿才轻轻一叹,回道:“以他的执念,要是能破此门,便是悟道了。你来是习武,但为师是让他来修道。” 未等余凉揣摩出这话的其中深意,邱识已抬掌一震,石门顷刻洞开。 余凉像是踩着云一般晕乎乎地迈入了洞中,随着身后洞门合上的巨响,白日天光的亮堂瞬间泯灭,她陷入了一片昏暗,只有正前方半人高的圆台上的一盏微弱烛光在闪烁着。 待她走近圆台,听到脚下咯嗒一响,好似机关闭合的动静,四周石壁上的蜡烛随即被齐齐点亮。 洞内一切皆清楚可见。 余凉此刻身处的应该只是观复洞的前洞,呈圆形状,而她正前方还有一道半圆洞门在紧闭着。门上有两道圆环,每道环对应一道机关。 这应该就是众妙之门了。 连晚亭破解机关的经过原书有述,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无法进洞。当即放下心来,提着镇狱剑悠然地观察着这洞内景象。 洞内石壁悬挂满了各式兵器,有些已然斑驳生锈了的古剑上仍闪动着阵阵肃杀的寒意。 余凉紧了紧手中的镇狱,目光移向洞中圆台,那是一个由八块石头拼合而成的八卦盘,是先天八卦的摆放。 众妙之门的第一道圆环上刻着北斗九星,便是对这八卦盘的一道提示。 九星宫位依于后天八卦演绎而成,只需将原本的先天八卦重新挪动,换成后天八卦的方位,就算解了这第一道圆环。 众妙之门属东出之位,依照这个方向为准,余凉盘腿而坐,运力至掌,以内力驱动着沉重的石块滑动挪移,摆好了后天八卦。 余凉收掌合力,便听得圆环松动的声响,它轰隆地转动了几圈停下,分成两半各自镶入石门缝的两边。 第一道机关简单易解,考的只是来者的内力,能有腾挪重石的本事,才有进洞习武的资格。 看来萧寒尽是难在了第二道机关之上。 余凉还在脑中回想着书中描写第二道机关的解法,就突然感受到脚下的石地开始震颤,方才半人高的八卦台沉平于地,四周本是悬挂状的各家兵器缓缓扬起,将刃尖齐刷刷地指向她,露出蓄势待发之意。 第二关依旧是涉及道家的奇门遁甲之术,此时洞内上天干,下地支,周五行,均是机关所在。 她稳下心神,眼神紧盯着南向的石壁,书中写道,连晚亭的第二道机关便是南向火位先弹出的兵器。 只听啪嗒一声响动,东向木位有刀袭来,余凉反应迅速侧身躲避,眼见着这柄长刀从自己面前穿过,朝南向火位撞击而去。 余凉大骇,这第二道机关难道是随机的?怎和书中写的顺序不一样? 火位石壁被触碰,壁上众多兵器之一的流星锤旋即飞砸在地,余凉觉得整个石洞都跟着地动山摇。 还未等她多想,四周底部突然窜出了几把龙须钩,它们如蛇般朝余凉脚下迅猛袭来。 这会儿她总算是弄明白了,东木飞刀,而后南火流星,又中土出钩,这不就是五行相生吗? 既是以相生之道建起的机关循环,那以五行相克之道不就可以破除这道机关了? 都怪她一目十行,只匆匆看了连晚亭解谜的步骤,竟没有深想其理,真是闭着眼睛抄答案,差点出事。 万木始出,破土而生。 她轻功跃起,在东木石壁上取出两柄长剑,插入洞中央的丑未与辰戌两个地支的阴阳孔位,方才的龙须钩瞬间归位。 果然。 余凉忍不住勾唇轻笑,心上的紧张之感卸去了大半。 龙须钩刚归位,那流星锤又继续作妖,铁链带起的两个铁球旋转着向余凉飞去。 她几步跑至北水石壁上拔出一柄长戟,横身一挡,流星锤瞬间缠上长戟,绕了几圈,便被锁死在长戟之上。 水可灭火,正是相克。 现只剩下最先出刀的东木方位了。 果不其然,原本已嵌入石壁上的那把长刀又突然调转刃尖,意欲袭来。 金可断木,再从西金石壁上随便取出一把武器制敌即可。 余凉身随心动,她果断闪到西金石壁上,眼睛正好瞥到一块木牌,上刻“星驰剑”。 就它了。 她利落拔出此剑,快步跑至东木位,将剑柄插入了那长刀原本所在的孔位,堵住了它回旋的路。 一切归于平静。 余凉眨了眨眼,见石门上的圆环毫无反应,心下惊疑刚要向走近仔细瞧瞧,便看见方才的星驰剑竟然重新飞出,剑指她而来。 怎么没完没了? 难道还需再继续用火器克金? 余凉避开这迎来的一击,星驰剑却仍不停止,像是长了脚一般继续追着她跑。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五行相克的范畴。 她索性拔出手中的镇狱剑,试图劈下在空中四处飞窜的星驰剑,岂料两剑相撞,她竟然感知到了一股力量在与她抗衡。 这并非机关术能做到的。 她侧眸望向众妙之门。 是师祖吗? 五行相克的解法并不难,她能悟出,萧寒尽更不在话下,如果机关术难不住他,那能难住他的,便是人了。 进洞时邱识说过,萧寒尽来此是要修道的。那这道,就是眼前的星驰剑吗? 余凉欲要夺下星驰剑,却根本触碰不到剑柄,它灵活无比,像泥鳅一样在她周身绕去转来,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被其趁虚而入,剑破皮肉。 不是机关,更无法硬夺,那就只有道法方能解开这玄机。 余凉回想进洞前的一幕,邱识静看了片刻洞门上的两行字,想必其中必有他想让萧寒尽参透之道。 此洞名曰观复,意在以清净无欲之心,静观天下万物之生死运作。 《道德经》有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 世间万物皆有它的生死循环,不可强求,遵循自然回归本真方是天道。 想到此,余凉心中的猜测逐渐笃定。 她回身站在西金石壁前,这是她刚才拔出星驰剑的位置,随即静立于此,只有眼睛紧盯着星驰剑迎面刺来,身子却一动不动。 一人一剑,对峙片刻,星驰剑便擦过她的发丝,复其本位。 剑停。 众妙之门的第二道圆环终于开始转动,分解成两半。洞门顿开,石声震颤。 余凉猛烈跳动的心随着石门洞开的声音渐复平缓,她方才完全就是在以命相赌,不光赌的是自己是否解对了,还赌的是洞内人的手下留情。 “还愣在那作甚?”门内传来一声苍老沉哑的嗓音。 余凉回过神来,在门外犹疑着:“师……师祖吗?” “废话,还能是谁?” 虽未见其人,但这声轻嗤,余凉实在无法将江湖传言的得道前辈和这人的不耐联系起来。 她执剑进入众妙之门,便见得一方新天地。 此处不像外面圆洞那般不见天日,仰头望去可在环山之中窥得一片天空,阳光就在此处倾落,照在一片水塘上。 粼粼波光在水面跳动着,一根鱼竿倒映其中。 钓鱼人就这样背对她,悠然自得地挠了挠白发,又向塘中探出脑袋,看着鱼线浮标的动静。 余凉啧啧称奇,众妙之门外竟然是这样的景色,难怪师祖能在这呆个二十年的,这要是只有四周石壁,不得把人憋死? “你这人怎么不说话?不想问问我怎么愿意放你进来?” 钓鱼人也不回头,急咧咧地问了声,大方地往藤椅上一躺。 余凉:“难道不是因为我解对了师祖设下的谜题?” “是。”他声音带笑,“你是解对了,但你解的是你师兄的题目。” 余凉疑惑:“那师祖为何让我来替师兄解道?” “不欲以静,天下自定。但你师兄执念太深,不愿以道镇欲。” 说到此,钓鱼人终于下了躺椅,转过身来面朝她,乱糟糟的白发下亦是一副尨眉苍颜,神态不像她师父邱识那样的严肃,反而像是顽童变老,嬉皮笑脸之相,只有那双矍铄的眼睛正经十足地看着她。 “所以,太初需要一个能知天道、亦从天道者,来力避我太初或会掀起的天下祸端。” 能知天道、亦从天道…… 她这一个身有任务的穿书者,可不就是既知道这个世界的万物走向,又不得不遵从命运的人吗? 余凉心弦紧绷,一脸被洞穿的慌乱浮现脸上,她磕巴地问道:“师祖,是…是知道什么?” 第17章 宿齐 水面的浮标荡起一圈涟漪,宿齐微眯双眸,捕捉到了余凉脸上的慌乱,他不去理会身后水塘的动静,只盯着余凉轻声问:“你以为,我知道的是什么?” 余凉眼皮一跳,暗道了声不妙。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心虚过头才草木皆兵,宿齐说的根本与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儿。 她只好反问道:“师祖是预见了何事?为何会说太初会掀起祸端?” 总不能这些个老道长真会算命卜卦,能算出她这个反派以后会坏事做尽? 宿齐没有立刻回答,看她神色中的慌乱悄然退去,才收回目光,笑了笑:“待你有接任掌门之能时,邱识自会告知与你。” 余凉隐约读懂了这话的深意,面上不遮掩地露出了惊诧,她忙道:“徒孙……怕是没有这等能力。” 怎么莫名其妙地还成为了掌门候选人?她的任务里可没有这劳什子的目标,可不想花费多余的力气来揽活儿。 “那便跟我好好学!” 宿齐吹胡子瞪眼,一脸恨铁不成钢,两撮白须微微飞颤着,他手指随便抹了几下将其抚平。 这话算是回到正题了,她努力拼进这观复洞,可不就是要在宿齐这学点什么吗? 余凉当即掀裙跪下,头伏低叩拜,行得一副大礼:“徒孙想学上御九天。” 宿齐哟哟几声连退数步,赶紧拿手去扫自己身上被染上尘灰的白袍衣摆。 他挑眉俯首看了眼伏跪在地的余凉,“你竟知道这招?邱识让你来学的?” 余凉的额头磕着地面叫人看不清的神色,她信口胡诌:“师父并没有授意,是徒孙偶然听他老人家提及……” 宿齐手捻长须,嗤道:“你只学这一招又有何用?功力不到,要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你身法再快,也只是死得更快罢了。” 宿齐此句虽在驳她,却没有完全拒绝的意味。 有戏。 余凉继续央求:“请师祖赐教。” 宿齐转身走回了躺椅,慢悠悠地取了鱼竿,鱼线一收,钩子上正钓着一条鱼。 他熟练地从鱼嘴中取出鱼钩,又将鱼塞入鱼篓,拿出一旁的帕巾擦净了手。 余凉不见宿齐回应,忍不住猜测自己哪里惹恼了他老人家,正欲抬首,便听宿齐悠悠说道: “入洞二十载,无事可做,我便补阙重修了通元剑法,亦融入了我这一生的剑法心得。” 顿了顿,宿齐让余凉起身坐好,又继续道:“武功招数是无形利器,我无意成书,免得百年后落入贼人之手。” 他看着余凉,手指轻点了几下自己的脑袋:“但它们皆在我这脑子里。只可惜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今日不知明日事。你非要学上御九天,便先学我这新编的通元剑法。若你两三日就能入了门,那上御九天我自会教你。” 通元剑法? 原身书房里正藏有一本《通元阙文》,上面对失传已久的通元剑法也只是有着些许断章残言,宿齐竟将它补全了…… 余凉不动声色地提起嘴角笑笑,随即再次叩首一拜:“徒孙定当勤勉于学。” 这通元剑法乃是失传剑招,又融汇了宿齐毕生所学,是当今武林不曾见过的新招数,若能学成,三年后的正法大会上,用它来与连晚亭比试,胜算说不定能大上几分。 …… 此处因得见天日,可知日落月升,日子过得倒也分明。 三日里,除去休憩,这一方洞外山间,便是一人垂钓,一人在旁习武扬剑,看似互不干预,实则躺坐在藤椅上的宿齐念念有词: “又慢了。一刹一招,一招之内藏九式,你方才只使了八式。” 余凉收剑,伸手端起石桌上的茶盏饮了口,“师祖,我的身法功力已尽于此,要再快,您教教我上御九天,说不定我便能使出来了。” 夏日阳光灼眼,宿齐用一顶草笠盖在了脸上,他侧转过半边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从笠帽下传出:“使不出九式,你就别肖想上御九天。” 余凉:“师祖,要不……您亲自来一遍?好歹让我见识见识使出九式是何等威力?” 周围安静得只闻得花香鸟鸣,片刻后便是打鼾声在这一方小山谷中回荡。 宿齐教习的方式颇有些懒散,除了起初说过几句口诀让她自己悟,后面就是这般样子,盖着草帽不看一眼,只有她练错时才出声指点一二。 耳力倒是灵敏,仅听剑声便知她剑招的错在何处。 余凉看着眼前这个师祖睡得随意的模样,心中不禁起了个主意。 宿齐不愿意示范,可不愿意,并不等于他不会出招。 逼他出招不就好了。 午间风轻,卷不进这狭小山谷之中,水面上的浮标未动,宿齐仍安静地躺在藤椅之上。 余凉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藤椅上的宿齐冲去,眼见逼近,她手中长剑开始起势,使起了宿齐所教的通元剑法。 剑才抬起几寸,还尚未抵进宿齐身前,那顶草笠却陡然化身旋镖打中了她的手腕。 她吃痛松手,剑落半空便被闪身而过的宿齐接住,草笠旋即被他斩碎成数片,如竹叶纷落在余凉脚下。 整个过程,仅是眨眼功夫。 “看清了吗?” 宿齐在她眼前站定,将剑抛回了她的手中。 余凉紧紧执着剑,不敢回话。 宿齐白须鹤发依旧那样不修边幅,脸上却没了平日老顽童般的神态,他示意道:“到你了。” 这是三日里宿齐从未有过的神色。 如果说,本来的她还剩半日练习通元剑法的时限,那现在的她,便只剩一次机会了。 宿齐的剑招很快,快到常人无法辨别仔细,但有益于无,比起先前只凭口诀练招,余凉总算对这通元剑法的形貌大致有了些许认识。 她扫了眼地上散落的草笠碎片,发现每道切口前后有异,前部锋利平滑,是锐器划过的痕迹,而后部则呈断裂撕扯之状,倒像是剑风所致。 再略一回想宿齐方才的剑势,余凉侧身抬剑,扬唇道:“您且瞧着。” 只见她鞋履踢向水塘边的鱼篓,篓子被这股勾踢的劲道撞得摇晃,篓中一条半死不活的青鱼翻腾着跃出鱼篓。 鱼尾猛烈挣扎摆动,甩出的腥水飞溅到了宿齐身上。 嫌这鱼还跃得不够高,余凉又抬脚一踢,让鱼飞至头上半寸,眼看高度合适,她迅速出剑。 青鱼才落到胸前,她的一招九式便已使完,一条整鱼已变成鱼片。 余凉满意收剑,果然她没有猜错,宿齐的剑式以实招起,却以剑风收尾。 当敌人还在与剑风缠斗时,自己手上的剑早已转为下一道剑式,敌人根本避之不及,挥剑的速度也能因此快上不少。 宿齐抬手抹去眼角被溅到的水渍,看了眼余凉,慢悠悠道:“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说罢他蹲下身子将鱼片拾进鱼篓,继续自顾自说着:“你师父刚进门时,是所有弟子中最聪慧的,不需我演示,只要与他说出招数关窍,他便能自己悟出十之八九。” “那师祖为何不传授师父‘上御九天’?”余凉见宿齐话中对邱识满是赞赏,忍不住问道。 “他三四十时,武术造诣已是耸壑凌霄,再学会‘上御九天’,怕是天下莫敌了。”宿齐笑着摇了摇头,“人一旦立于不败之地,权利贪欲便易滋长,行事无所限,翻手云雨,岂不生灵涂炭?人无需追求什么天下第一,够用即可。” 余凉看着眼前耄耋之年的老头,他总是不去梳齐那头白发,任其毛躁地飞扬着,身上的道袍却穿得规规矩矩。 宿齐是她穿书后,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传授她武艺的人,既是师祖,也是师父。 只可惜她这个“不孝徒”,要追求的正是那武林之巅的天下第一,而且还会不择手段。 她敛了眸色有些心虚,“我是远不及师父的,想跟师祖学一招‘上御九天’,也只是为保命而已。” “年纪轻轻就想着保命,是得罪了什么人?”宿齐挑眉。 “师祖神机妙算!”余凉连忙吹捧,心思一动,想着这正是个好借口,“前不久招惹上了断月楼楼主,算是生死仇人,若不幸再照面,我必成他掌下冤魂。” 宿齐:“你武功一般,惹事的本事倒不小。” 余凉大马金刀地坐上石凳,手屈成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太初宿齐的亲传徒孙,惹一个区区断月楼楼主,算不得什么。” 此时水塘中的浮标有了动静,宿齐边转身提起鱼竿,边乐道:“看来你也没有多畏惧这断月楼主,他可是长得慈眉善目?” 慈眉善目? 余凉脑中闪过风止夜那如皎月般清峻却阴冷的面容,摇摇头:“这词儿可跟他搭不上边,大抵是年纪相近吧。” “年纪相近?”宿齐重新套好了鱼饵,侧头问,“还是个年轻后生?” “是,也就比您徒孙我大几岁。”余凉。 宿齐感慨道:“前途无量啊。” 余凉疑惑:“师祖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断月楼楼主,魔教之主,还谈什么前途,邪不胜正,迟早死在我们名门正派的剑下。” 她手拍石桌,装得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你可知这断月楼主,都是如何接任的?”宿齐甩出鱼竿,在水边固定好竿子后,左手端起茶水饮了口,一派云淡风轻。 见余凉愣住不言,宿齐来了兴致,继续说道:“杀死楼主的人,便是下一任楼主。” 余凉闻言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她若有所思:“这岂不是无人可信,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所以断月楼主须有卓绝之功,亦神出鬼没难辨踪迹,更一代胜过一代。你说他也不过二十几的年纪,便有这般能力,还不算前途无量?” 宿齐咂摸了口清茶,摇头感叹道。 听得这话,只见余凉一个飞扑,在宿齐面前再次央求道: “那师祖您更得教我‘上御九天’了,铲除这样的魔教之徒,身为您和师父看重的太初弟子,舍我其谁啊。” “行了行了。”宿齐急忙推开余凉,一脸嫌弃,“你学会后赶紧给我走,还我个清净。” 余凉得逞笑道:“您放心,我明年再来。” 上御九天重在窍门,余凉花费了两日功夫领悟入门,宿齐谆嘱好不可懈怠练习后,便连人带剑,将余凉扫地出门。 观复洞门轰然关上,余凉用手挥去空气中的尘灰,身后就传来姜韶由远至近的喊声: “师姐!你总算出来了。” 此时日上三竿,天光正亮。 姜韶一路小跑直至在余凉面前站定,神情欣悦还有些喘气:“大师兄刚赶回来,正在主殿里与师父和几位师叔师姑商讨断月楼一事。” “萧寒尽?”余凉一愣,从未见过却又存在感极强的角色突然出现,让她一时反应不及。 姜韶见其直呼其名有些反常,但只怔了一瞬便拽着她往正殿跑去。 一路出了后山,绕经知止院时,正巧迎上刚出院子的怀月、凌星,院门处还站着晏清湘与连晚亭。 凌星瞥了眼余凉便将目光转向他处,一言不发。 姜韶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也要去正殿?” 晏清湘点点头应道:“大师兄此去是为调查断月楼总舵,今日刚回便叫我们几人齐聚正殿,兴许就与此事有关。” 余凉闻言偷偷看了眼连晚亭,按照原书剧情推算,萧寒尽带回了断月楼总舵的线索,各大派均派出了各家年轻的优秀弟子参与了秘密行动,而这,正是连晚亭要经历的第二个主线剧情。 同时也意味着,她的反派任务,要开工了。 正殿大门紧闭,守门弟子见余凉一行人上了石阶,与几人点头示意互道了声好才推开殿门。 殿门敞开时,刺眼的阳光照入殿中,铜铸持剑真武像下坐着邱识与几位师叔师姑,他们面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手提亲传弟子的太初轻剑,身着石青衣衫,听见开门声便转过身来。 男子面容似春寒料峭的冷傲,身朝殿门时,辉光映上他的眉眼,平白添了几分暖意。 他看向走在最前头的余凉,声音清如玉石:“师妹。” 第18章 行动 随着大门敞开,殿内迎来几许轻风,撩动了萧寒尽石青衣摆,他腰身挺得直,本就轩昂的身量更显挺拔。 余凉左右看了看自己两侧的同门,确定萧寒尽只是在跟自己打招呼,有些诧异地愣愣回了声:“师兄。” 她手中剑与裙幅来回相逢,萧寒尽点头回应时不经意瞥到,但只浅浅看了一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顿了顿便转回身子。 余凉面朝邱识与几位师叔师姑,随其他刚进殿的弟子抱拳行礼。 一旁的师叔韩治瞧见余凉,脸上显露了慈爱的笑意,刚要说些什么,突然目光一转,猛地看向她手中那把金柄玉鞘的长剑。 韩治惊呼:“星驰剑。” 他匆匆转头看向身旁的邱识:“师兄,师父他这是……” 邱识截住他的话,自己问道:“这剑,是你师祖给你的?” 余凉不知他们何故讶然,只好照实回:“是。师祖说洞内兵器快挂满了,若我想把镇狱剑也挂上,就让我取走一把剑,腾个地儿。” 韩治面露急色,他抢问:“他老人家让你挑的?” 余凉:“师祖随手一指,指的就是这把剑。” 闻言韩治垂了袖袍不再出声,脸色有些难以察觉的不悦。 姜韶眼见韩治如此在意,也不顾他此时的神色,直接出声问道:“这星驰剑有什么来历吗?” 邱识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自己这位师弟,见他噤了声静静站在身旁,只好为其解释道: “你们师祖的配剑,入观复洞后便不再见世了。” 余凉一愣,握着星驰剑的手紧了紧,想到宿齐在洞中与她提及的继任掌门一事。 一向冷若寒霜的怀月猛然向余凉看去,话中意味不明:“你解开了众妙之门?” “不然呢?”余凉蹙眉回视,一脸疑惑。 凌星笑道:“往年萧师兄一去一回,不过一日功夫。你这次呆了五日,我们都道你硬是在那坐了五日都想不出头绪。” 此时掌门正座在前,凌星也只得乖乖地尊了声“萧师兄”,只是语气古怪,将话里的两人都一并取笑了一番。 韩治脸色一沉:“凌星,说的什么浑话!” 凌星抱剑轻哼,瓷白好看的项颈微微扭过一侧。 被波及到的萧寒尽神态依旧冷峻,像冰封的湖面不起半分波澜,余凉见他没有任何还嘴的意思,便自己先亮了声: “凌师弟猜测不无道理,不是人人皆能得进观复洞,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解开众妙之门。” 这话不就是在嘲讽他们知止院连入观复洞的资格都没有吗? 凌星被余凉气得不轻,身形欲动便被怀月按了回去。 一旁的师姑秦怡见势不妙,向前迈了一步拦在凌星身前,抬起手拍拍余凉肩膀道: “正好,星驰剑出世,余凉师侄又得了师父指点,你们此去中州,更多了一份胜算。” 凌星抓到话中要点:“中州?” 邱识看向萧寒尽:“寒尽,你再与师弟师妹们说一下。” 萧寒尽点头应了声是,侧过身子开始道: “断月楼总舵隐秘,我这几月在幽州探查均无所获,回程时偶然得知风止夜在开剑大会上受了重伤。” 说到此,他静如墨石的双眸望向余凉,两人靠得近,他转过身子时带起了一阵只有余凉感受得到的微风,似清泉卷着木香缓缓迁流过她的鼻尖。 余凉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萧寒尽继续道:“我想,此时想要风止夜性命之人,除了我们,应该还有断月楼内教众。” 余凉心下咯噔,也不知这风止夜会不会躲藏,若是真被人乘虚而入,她这任务还能不能继续了。 “是以,我匿名向断月楼下了一笔重金的人命单子,见到了断月楼左使于蝉。”萧寒尽。 此言刚出,余凉偏头悄悄看向身后的连晚亭。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脸色一凛紧盯着萧寒尽。 余凉问道:“她怎么愿意见面,只是因为重金?” 萧寒尽:“在信中,对于要杀之人,我写了两句——‘仙人不可见,乘月近吹笙’。” “风止夜。”连晚亭蓦然说道。 陌生的嗓音在萧寒尽耳畔响起,他总算注意到了这个站在众人身后的男子,“正是。” 眼看萧寒尽抬眼望来,连晚亭猛然醒悟自己的贸然打断多有不妥,拱手道歉后向其介绍了自己:“悟禅山庄连晚亭,久仰萧师兄大名。” 萧寒尽点点头,又继续道:“风止夜之名,是他拜前任楼主月明山为师时,月明山亲自为他取的名字。取自《嵩岳闻笙》一诗,‘仙人不可见,乘月近吹笙’便是他名字的后两句。” 师兄浅浅讲述着,仅仅两句余凉就好像窥见了风止夜的一小段人生。 ——杀死楼主的人,便是下一任楼主。 风止夜,居然杀了他师父? 余凉走了神,师姐晏清湘却听得仔细,她出声问道:“所以,于蝉一看到这句诗就亲自来,是因为她也想趁风止夜重伤之时,要他性命?” “机不可失。风止夜年纪尚轻,日后功力渐长更难匹敌,此时不下手便难有机会了。底下有能力夺位者,无非是两位左右使。右使万山性子谨慎,即便他要动手,也不会与外人道,更难谈合作。而左使于蝉——” 萧寒尽从怀中取出一方刻有幽冥花纹样的木质腰牌,“正中其怀。” “你们谈了什么?”凌星问。 萧寒尽:“风止夜虽然年轻,但这几年也算治下有方,中州分舵是他最忠实的拥趸。于蝉怕与他交手时,此分舵会乱她阵脚,且她日后还要统领断月楼各州分舵,不宜出面,所以愿与我们合作。” 凌星看了那腰牌一眼,挑眉:“她这是要借我们的刀,去替她清了中州分舵?凭什么。” 姜韶翻了个白眼:“反正皆是断月楼的贼子,杀谁不是杀。中州分舵若被剿灭,便能还中州一地的安宁,我们不亏,各取所需。” 站在众人身后的连晚亭又再次出声:“萧师兄,只是如此吗?” 萧寒尽深深看了眼连晚亭,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连晚亭背着光,大殿门就在他身后敞开着,挡住了照向萧寒尽的暖阳。 萧寒尽垂下眉睫,“于蝉猜测风止夜此时定在总舵地宫中闭关养伤,进入地宫有数道机关,是安全之所。但我想,于蝉能猜到的地方,风止夜怎可能会去。若不在幽州总舵,便还有一个地方,就是中州。” 众人心领神悟,萧寒尽利用于蝉试探出了风止夜所在之地,又通过于蝉取得了进入分舵的腰牌,届时便可里应外合,一举剿灭断月楼中州分舵与风止夜性命。 而那时断月楼群龙无首,必然大乱,正是彻底夷灭断月楼的最好机会。 邱识扬袖招来一名弟子,与众人道:“我待会便修书几封,让门中弟子快马加鞭送至各大门派,让他们各派弟子鼎力相助。你们几人是我太初门最得意的弟子,此去路途凶险,万望小心。” 余凉几人躬身应下。 邱识朝连晚亭道:“连少侠,此去中州途经悟禅山庄,你且让他们送你一程,好有个照应。” 连晚亭一听这话哪肯答应,若回了山庄师父就未必肯让他出来参与诛灭断月楼的行动,而断月楼的杀父之仇是不得不报的,中州之行他必须跟着太初弟子一道前去。 想罢,他走出人群,站在殿中朝邱识抱拳道:“晚辈愿随几位师兄师姐前往中州剿灭魔教。” 邱识脸色平静,似在预料之中的泰然处之,他点点头没有拒绝:“连少侠胆识过人,有你在,我太初门这几名小徒必是如虎添翼。” 萧寒尽连日奔波赶回的太初,再及众人商讨完已然入夜,虽事情紧迫,但邱识还是让几人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行动身。 … 夜中无云,朗星点点高悬头上,萧寒尽的石青长衫与被星月照亮的夜空汇成一色,余凉紧随他身后迈入览众院,身旁的姜韶吵闹着让她将观复洞内的事情细细讲来。 余凉使了个眼色,示意姜韶看看身前的萧寒尽——师兄未破众妙之门,不宜在他眼前提这种事。 姜韶撇了撇嘴,见一旁的晏清湘点头应和,只好噤声。 几人随着萧寒尽进了房中,点亮了烛火,他便将背在身上的包袱放在桌上。 他修长的手指绕了两个来回,轻轻地解开包袱,从里取出了四个锦盒,颜色不一,大小略有差别。 骆游年纪小,萧寒尽刚掏出锦盒,他已喜上眉梢,急急道:“大师兄给我们带的手信?” 萧寒尽颔首应是:“游历各州时看到的一些小物件。” “大师兄何必破费。”晏清湘双手接过。 姜韶急不可耐先拆开了锦盒,看向眼在一旁不说话的余凉:“有人每次都念着要,大师兄要是不带,就不知道要被缠多久了。” 被点到名的余凉正不知如何自处,萧寒尽便把属于她的一份锦盒递了过来。 萧寒尽的双眸此刻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杂余的情绪,他浅声道: “恭喜师妹夺魁年试,得见师祖。” 余凉愣愣接过,她对这个师兄并不了解,先前还道观复洞会是他心结之一,谁知对方竟是如此坦然。 见师妹余凉不像往常那般兴奋地接下手信,萧寒尽敛了眸色没有深究,他从怀中取出一条剑穗,转头朝连晚亭道: “此回太初不知来了客人,只有这条扬州的剑穗勉强能算得上个小礼,万望连师弟莫要嫌弃。” 未曾想到自己还有份的连晚亭连忙摆手,声声推辞。 余凉最看不得这种送礼拉扯,她一把接过萧寒尽手中的剑穗,大大方方地塞入连晚亭怀中,手拍着他的胸口道:“别客气了,给你就收着。” 连晚亭剑眉一扬,无奈地与余凉相视而笑,便将剑穗收入袖中,向萧寒尽施礼道谢。 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动作熟稔自然,显得十分亲近,萧寒尽眼神中闪过异动,但随即消散不见。 晏清湘心细,见萧寒尽风尘仆仆一日未憩,她只好提醒道:“大师兄舟车劳顿,还是快歇下吧,我们明日早些动身。” 随后她朝几人使了使眼色,姜韶几人才乖乖抱着礼物离开了厢房。 余凉走在最后,刚迈出房门,萧寒尽突然叫住她:“师妹。” 她站在门处转回身来,屋外夜色深重,她面朝屋内的双眸却明亮似星。 萧寒尽见她没有像往常般赖在房内,缠着要多呆一会儿与他闲谈,这种不习惯竟让他没忍住出声叫住了她。 余凉神色中尽是疑惑不解,萧寒尽无法解释为什么叫她停下,只好另寻了个话头: “在众妙之门,师妹最后对上的是何兵器?” “星驰剑。”余凉如实答道。 萧寒尽眉头一皱:“你竟将命运交由了师祖左右?” 闻言余凉大惊,星驰剑最后的万千变化是由宿齐在洞内运转操控的,所以与其说是她解对了,倒不如说是她选择了宿齐满意的解法。 萧寒尽能这么问,说明他是知道如何解开这众妙之门的,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做。 师祖说的执念太深,究竟是何执念? 见余凉久久不答,萧寒尽又继续说着:“我记得你曾说过,只有剑在你手里时,你才会坚信它不会刺向你。” 他依然站在桌侧,一动不动:“我以为,我们会是一样的选择。” 余凉垂下眼眸,她不知道眼前的萧寒尽有多了解之前的余凉,但她知道,她了解现在的自己。 默言了片刻,她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般,抬眼回视萧寒尽: “一切皆为目标而行,师兄不愿顺势而为,是因为师兄不在乎师祖的指点吧?可我在乎,我必须学到不凡的武学。” 以前的余凉就像是萧寒尽的小小徒弟,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恨不能拿着纸笔随时跟在他身后记着,从未现在这般敢顶撞于他。 萧寒尽穿过房门看向院外南绥山夜景,一切未变,他又看回眼前人,仍是那般眉眼,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他点点头:“去睡吧。” 第19章 组队 太初一行人简装下山,连夜骑行,奔波了数日来到中州地界。 几人勒马停下,此时已是人困马乏,萧寒尽决定先在林中休息一夜再进城邑。 入夜的郊林消去了炎热,宜人凉意在余凉额间浮动着,她倚靠高树半寐,一旁的萧寒尽手指在一张舆图上左右挥点,清润的声音传入余凉耳中: “断月楼在中州有两处分舵,一主一次。主舵位于东南姚城,次舵西北淮城,我们可分三队行事,两队各赴两城,剩下一队就在约定之地,静待支援的各门弟子,待两队找到了风止夜的踪迹,再行汇合。” “我们也不过才九人,还分三队,若是行动有异如何对敌?” 凌星借着篝火的明亮擦拭着长剑,听到萧寒尽的计划,眼皮子也不抬,就下意识地回呛了一句。 手中的舆图纸是随手而画,纸张薄透可见火光跳动,萧寒尽没有恼怒,他将舆图纸折好入袖,抬头看向身侧的连晚亭: “连少侠认为呢?” 噼啪燃烧着的篝火光色照在连晚亭的脸上,与夜色光影交合,如刀刻的下颚更显棱角有致。 被突然叫到他只微愣了一瞬,随即认真说道:“距风止夜受伤已有月余,这次虽重伤他筋脉要害,月余未必能恢复完全,可夜长梦多,我们能越早行事越好,分三队是最速效的方法。而且,萧师兄不是有断月楼的腰牌么?我想,这中州分舵的秘要,于蝉应该也透露了一些。” 萧寒尽不置可否,从怀中取出两张腰牌,将其中一张递向怀月:“我与连少侠、阿凉师妹一队前往姚城,淮城就交给你和凌星、清湘,凌星性子急,你多稳住他。谨记,打探为要,莫要因其他的事贻误了。” 不对。 余凉一听这分队猛然睁眸,凌星却抢她一步喝道:“萧寒尽你这话里话外倒是嫌我碍事。” “这里只有你最吵。”余凉小声嘀咕。 几人都是练武之辈,又离得近,这一声吐槽就这般毫无遗漏地落入大家耳中。 见气氛顿住,凌星亦朝自己怒目而视,她暗骂了自己一句话不过脑,连忙起身道: “不如就给凌师弟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入淮城,怀月师姐去姚城。凌师弟是个有分寸的,绝不会在正事上受情绪所扰,哪怕我们之间有些龃龉,也定能办好此差。” 话声落,太初几人怔愣了半会儿,姜韶手握着咬了半块的干粮,有些讶异:“师姐,你不和大师兄一队?” “我非得和大师兄一队吗?”余凉回头疑惑道。 凌星闻言嘴角轻勾,目光状若无意瞥向萧寒尽,意有所指:“余凉师姐这是抛弃旧人了。” 凌星这话让气氛再度陷入尴尬。余凉脸皮厚,索性直直看向凌星,篝火中的火星点点在她黑瞳中跳跃,她笑着说: “是啊,就想着来陪你这个新人。” “你——”凌星言语一窒,嘴角那抹看热闹的笑意霎时隐去,背过了身子,篝火照不清他的脸庞,只听他轻声道,“耍什么花腔。” 姜韶探出身子,凑近了余凉:“师姐,你认真的?” “我……”余凉一时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件事。 “那我也要与你同去淮城,”姜韶紧接着道,她抬首向萧寒尽投去恳求的目光,“大师兄,我不要留在这干等,太无趣了。” 萧寒尽此刻却在望着余凉,眼底深处有丝不可察觉的探究,他再次确认:“你真要去淮城?” “是。”余凉点头。 原书里风止夜夺得镇狱剑后,前往中州分舵闭关突破心法,虽非如今的重伤休养,但同样面临各派弟子围剿分舵的危机。 而围剿行动中,连晚亭和怀月是在同一队的。 书里的余凉早在临枫谷时就命归西天,所以没能参与中州之行,可现在的自己还活蹦乱跳的,也难怪剧情上发生了这样微小的变动。 但问题不大,无非换个队的事儿。 怀月也不等萧寒尽答允,把手中的腰牌递向余凉:“我师弟,有劳你照看一二了。” “师姐,你迎合她作甚?”凌星蹙眉。 “萧师兄,中州分舵既分主次,风止夜必有极大可能就在主舵姚城闭关,你不让我们知止院的去,可是觉得我们不够格?” 怀月不理会凌星的怨怒,冷若寒霜的双眸直视着面前的萧寒尽,眉峰轻扬。 静听许久的乔川一听怀月的语气不对,连忙带上和事佬的温润笑容安抚道: “主舵重兵把守,进出严格,一旦有异反而不好脱身。萧师兄不过是为了我们着想罢了,师姐切勿多想。” 怀月朝坐在石头上的连晚亭看去:“那何必让连少侠犯险?此次行动由我太初牵头,任何虎穴龙潭自当由我们先闯才是。” “一队仅三人,比起武力如何,默契与配合才是紧要。你若来姚城可愿服萧师兄的指派?”连晚亭弯了眉眼,轻声问道。 怀月:“我倒要看看连少侠与萧师兄有什么样的默契。” 眼见两人之间多了丝针锋相对的意味,余凉赶紧火上浇油:“怀月师姐此言有理,姚城之行非你莫属。大师兄,你看如何?” 此刻余凉的雀跃尽数落入萧寒尽眼中,她要随凌星去淮城的决定不作假,不是以前那般闹别扭的孩子气话。 他神色平静地应下:“好。” “大师兄,我呢?我也要去淮城。”姜韶一见事已敲定的样子,着急喊道。 “你留下,与乔川和骆游一起。” 萧寒尽的语气是不容争辩的冷然,姜韶往后缩了脑袋,默默啃咬着手中干粮没再说话。 他侧过头去与晏清湘道:“清湘,你将那些物什取来。” “是。”晏清湘了悟萧寒尽所指何物,径直朝自己那匹高大的红枣马走去。 枣马上驮伏着一袋包裹,并不沉重,晏清湘一只手便可取下,拎在手里似轻盈无物。 她借着篝火的明亮,在一旁石头上解开包裹,此时萧寒尽又开口道: “此去姚淮两城,为的是潜进中州分舵找到风止夜的踪迹。以于蝉给的腰牌为便利,我们可假扮教众直接进入分舵,但断月楼教众众多,难保平日行走武林没有见过我们的人,所以还需易容乔装,以免打草惊蛇。” 晏清湘紧接着将包裹中的物件一件件递向几人,似肤色的人皮面具,痦子胡须,形式各样。 余凉瞥了眼自己手中的星驰剑:“师兄,我们的剑……”也太显眼了。 萧寒尽点点头,他早有筹备,从自己包袱中摆列出六把匕首,形制普通,寻常铁匠铺子均能买到的常式匕首。 他示意上前拿取:“断月楼修习掌法,不擅长剑。我们既要扮断月教众,就不可携剑入城。你们各取一把短匕,以作防身之用。” 林月穿过枝叶,照入匕刃之上流光如昼,凌星握着短匕把玩了几下,秀俊的面容映在铁刃上影影绰绰。 他挑眉笑道:“就我们的掌法,真跟断月的人打起来,岂不布鼓雷门,难逃一死。” “谨慎行事便是。”萧寒尽。 赤乌逐白兔,郊林褪去月色,昼光覆上每一寸土地与花树,篝火处不见残炭灰烬,仿佛无人来过,只有林道间交错的马蹄印留下难辨去向的踪迹。 第20章 淮城 此时余凉、凌星、晏清湘三人已至淮城,坐在街边食摊上拌面饮汤。 淮城内来往行人车马纷杂,叫卖声竞相高喊,喧腾热闹的景象让三人不禁边吃边打量着。 “断月楼分舵藏于闹市,人海茫茫,一旦陷入危机,教众乔装隐入人群便不见踪影。待会切记小心行事,勿要打草惊蛇。” 晏清湘手持着杯盏在嘴边遮掩,低声嘱咐。 余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原书参与中州一行的均是优秀的年轻后生,各派未来的中流砥柱。而盟主江渊却为了天阙阁能一家独大,将这个秘密行动私自透露给了断月楼,意欲借刀杀人,使各派日渐衰颓。 姚城乃主角团所在,在连晚亭的带领下化险为夷,淮城则被左使于蝉牵制,不仅无法支援姚城,还自身难保。 可现在…… 余凉抬头望向云天晴空,眼前的情况是,江渊早领了盒饭无法传递消息,于蝉更是远在幽州,所以牵制淮城人马的任务,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看了眼晏清湘,灵慧稳重,往往计出万全,难以出什么岔子。 再看向坐在对面的凌星,脾气倒是个小炮仗,但内秀于心,轻重缓急自有权衡,也难出差错。 想来在他们两位身上是打不了什么主意,还是得余凉亲自做这个冒失之人。 茶足饭饱,凌星从怀中取出几枚银钱扣在桌上,起身道:“走罢,昌源赌坊在城东,我们此时去,辰正便能到。” 昌源赌坊正是断月楼淮城分舵的入口,据于蝉所说,分舵物资半月一进,辰时交货,不得早到,亦不能迟误。 而给姚淮两城运送物资的断月教众,早于日前就在途中被余凉一行人掩杀灭迹,这运送物资的“差事”,便由他们几人接替了。 晏清湘清点了一番车上货物,确定无所遗漏,又将捆绳勒紧了几分,才翻身上马。 余凉本欲在货袋上戳洞的手转了个方向,摸摸鼻子,灰溜溜地驱马跟上。 穿过划分东西的城河,沿着街道拐入巷口,不多时便已至二层高的昌源赌坊门前。 坊前无人看守,但走近门处便能听见嘈杂的人声由里传出。 余凉挑起写着“赌”字的布帘跨进门槛,浓烈的酒气与汗味瞬间钻入鼻腔。尽管屋外日光正盛,这赌坊内却因为窗户紧闭不得见天光,楼上楼下只能点着数盏烛灯照明。 人影交错,或遮着灯火,或就在灯下,她一圈扫视还未看清坊内全貌,右半边身子便被猛猛一拽。 “乱看什么呢!要玩便去选桌,别在门这杵着挡财!” 余凉转脸望去,拽住自己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粗壮汉子,褐衣布鞋,腰挎大刀。 她正在猜疑这是断月教众还是普通的赌坊打手之时,身后的凌星已跨步而至身旁,一把扣住壮汉按在她肩上的手腕,对那壮汉沉声道:“松手。” 壮汉感受到了手腕处传来的痛意,是非寻常百姓能使出的力道,他吃痛地咧起了嘴,眯起眼睛问:“你是什么人?” 此时,一方木质腰牌出现在凌星与壮汉两人视线之间。 晏清湘手持断月楼腰牌,冷静开口:“来给昌源赌坊送这半月的货粮。” 壮汉闻言撤下按在余凉肩上的手,眸中疑色未消,上下打量了三人才幽幽道:“你们等着。” 说完转身入了赌坊内间。 余凉揉揉肩膀,瞥了眼凌星:“你动什么气?” 凌星急道:“年试时你不是受了肩伤——” 话说一半,凌星意识到了自己的关心好像不合时宜,便嘴巴一紧没再说话。 余凉抬头看向他双眼时,视线滑过少年人如鹤的颈线,他的喉结上下微动,像是还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侧过脸轻轻道:“多谢。” 身旁的少年身子一怔,好像要说点什么,晏清湘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凌师弟,你方才可能探到他体内的冰寒之气?” “没有。只是浅薄的内力,寻常的练家子罢了。” 凌星垂下眉眼,目光落在刚才扣住壮汉的手上,仔细回忆道。 晏清湘蹙眉沉吟:“一个看门的打手都如此警觉……你们注意些,别与他们有接触,若是被断月楼的人探出我们身上并无修炼断月心法的痕迹,便会轻易识破我们的身份。” 接触,心法…… 余凉眸中掠过一抹亮色,与此同时,壮汉领着一位身着紫袍的男人向他们三人走来。 坊内充斥着摇骰声与人声,各桌博戏不一,花式各样,赌徒们沉浸于自己眼前的一方木桌,根本无暇理会门处的动静。 紫袍男人面容在兜帽里若隐若现,看不清神色,他在晏清湘面前摊开手掌,没有言语。 晏清湘反应极快,随即将手中的腰牌放入他掌心上。 楠木腰牌在他手中来回翻转,像是在确认每个细节,但见他满是老茧的手指按下腰牌雕纹正中的明镜之月,听到咔哒一声后,腰牌下方露出了被折叠起来的书纸。 紫袍男人打开书纸,迅速读阅,终于张了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们是,于左使的人?” “是。”晏清湘。 兜帽下传来紫袍男人的闷声笑意,“这种粗活儿,之前皆是万右使的人干的,怎么,于左使舍得让自己的人来跑腿了?” 他们三人事前并不知道这腰牌中还藏有身份之识,更不知道这往来货运还分什么左使右使的,现下听这紫袍男人如此盘问,晏清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瞬息间的尴尬正要蔓延,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喊: “磨蹭甚!审个牌子审半天,从幽州到这走了好些时日,还不赶紧迎我们进去歇歇?” 三人闻声皆是一惊,又不敢做出什么动静惹人生疑。 晏清湘最先反应过来,她转身挑帘边走边道:“许是我们于左使座下之人不为傅舵主所喜,把货物放下便去寻间客栈,省得惹人厌烦。” 中州分舵舵主名曰傅崑,虽未露面,但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 见晏清湘话中暗含阴阳,紫袍男人只好不再刁难,朝那位壮汉示意:“叫几个人出来卸货。” 余凉与凌星紧随着晏清湘出了赌坊,跨出坊门,便见拉货的车马旁站着一名梳着高马尾的女子,五官陌生,但那双明眸中的不耐却是无比熟悉。 姜韶! 余凉在心中暗暗惊叫。 三人迎步上前,余凉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21章 牵制 姜韶整理好缰绳往马背上一抛,满脸无畏,“怎来不得?” “城外岂不是只余乔川和师弟?”晏清湘往身后赌坊门口瞥去,见人未上前又轻声言语,“你私自跑来,他们寻不到人岂不着急?” “我已留书一封,”姜韶嘴中哼哼,“城外又无要事,无非等个各派弟子,少我一个又如何?倒是你们……若我不来,可就被他盘出了东西。” 这话晏清湘难以反驳,只好道:“待会千万小心,进了去,可切莫大声嚷嚷了。” “我有分寸。”姜韶嘴里应道,又朝里面高喊,“赶紧的啊!是想让我们亲自搬吗?” “来了!”壮汉答了声,带着三四个杂役出了坊门,“几位尊驾舟车劳顿,且进来歇脚罢。” 姜韶嘴角一撇,神态扮得豪横,她背着手自顾自踏上了台阶,在壮汉身侧顿了顿,“算你们识相!” 几人绕过赌坊柜台的后间,入得内室,又见到方才的紫袍男人端坐在红木茶桌旁,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同样身着紫衣的人,看露出的双手与脖颈肌肤,应该比这紫袍男人年轻不少。 他朝带路的壮汉摆了摆手,壮汉心领神会,转身出房关了门。 “我们中州分舵的规矩,外人入舵,需得卸兵。几位……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们帮忙?” “外人?”余凉忍不住嗤笑,“你这是何意?” 紫袍男人:“姑娘勿气,绝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我断月教众万千,各州派系林立,二十年前的内斗更是重创中州分舵大半教众,如此教训在前,实难不防,还望体谅。” “我们不过四人,纵使四肢都使上兵器,也是寡不敌众,不足为患。足下这不是为难,而是羞辱吧。” 余凉眼睛眯起,有了丝半真半假的不悦。 紫袍男人手指扣桌,一下一下,如同流逝的时间摆动。 他慢悠悠道:“姑娘言重了。既然你们带上兵器都是寡不敌众,那带与不带,又有何异呢?” 晏清湘伸手拦下余凉下面的话,先行卸下了腰间的小刀按置桌上。 “客随主便,想来中州分舵,也不会让我们陷入何危险之中。” “自然,自然。”紫袍男人笑着点头,眼睛看向还没卸兵的其余三人。 姜韶嘴中嗫嚅地说了些听不清的话,连翻几个白眼,才将匕首一抛,扔至台桌。 凌星听了晏清湘的话,没有犹疑也随之放好兵器。 只有余凉未有动静。 她在等待,等待紫袍男人的耐心耗尽。 紫袍男人见余凉不动声色,只有一双眼睛瞪着自己,便朝后方的两位紫衣人招手:“为姑娘卸兵。” 其中一位紫衣人应声上前,径直走至余凉身侧,凌星下意识伸手欲拦,却被晏清湘用眼神制止了。 余凉屈手护住腰间短匕,紫衣人眼疾手快,立刻出手按住余凉腕骨,另一只手迅速取下短匕。 余凉心下暗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面上故意装作恼羞成怒,被按住的腕骨使了内力便轻易挣脱,“你们中州分舵好生无礼!” 与她浅浅交手的紫衣人见余凉挣脱,自己手掌处还有被内力震得酥麻的知觉,并不是熟悉的内劲…… 但随后他只敛了神色退回紫袍男人身后。 “客房已然打点好了,几位早些配合,不就能早些歇息了。” 紫袍男人没有在意这一时的小闹剧,他走至置放古玩器物的博古架前,抬手转动蓝田玉制的山水雕石,便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动在后方的墙内响起。 他又走到另侧的书格处,将手中的腰牌嵌入被丛书遮掩住的小方孔内。 书架缓缓挪移,露出藏于后方的小隔间。而隔间的地面,正敞露着通往地下的入口。 紫袍男人站在入口一侧,“几位请进。” 进来还需开启两道机关,要是出来不知是否也如此繁复。 几人互看一眼,此时又无法交流心中所想,只得缓步下了分舵。 余凉走在三人身后,下至地底,她转身往上看,紫袍男人还站在入口处,方才与她交手的紫衣人就在他身侧耳语着。 紫袍男人见余凉回望自己,弯了嘴角笑着点头。 地下四面无光,更是阴暗,通道处只有墙上的蜡台上燃烧着烛火。 余凉抬头看着入口处室内的灯火通明,又不禁回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师姐妹几人,这是她第一次将身边人拽入一场危险的赌局之中。 她猜想,此时紫袍男人定然已经猜疑她们,宁愿被卸兵羞辱也要进舵的迫切,以及与紫衣人交手的自曝路数,无一不在她们头顶大写加粗了两个字——可疑。 这样一来,即便没有死去的江渊和远在他方的于蝉,淮城一队也能一如原书设定,被牵制在了地下分舵。 只是,她该如何保证,她们只是被牵制,而不是被就地斩杀。 余凉垂下布满忧色的双眸,疾步靠近晏清湘三人,低声提醒:“他们怀疑我们了,待会若是动起手,不要反抗,我自有办法。” 她手上还捏着风止夜想要的镇狱去向,有谈判的筹码,不怕他们明着来。 绕过几个曲折通道,又被一扇铁门拦住了去路。 两位紫衣人悠悠而至,他们也不说话,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铁门,站在门两侧一动不动,只有手势一伸,是在引人入内。 余凉四人此时已十分警惕,一边进入铁门,一边四处打量,还未打量全,身后的铁门轰然而闭。 姜韶正要惊问,便闻得空气中有丝淡淡的梅香,她使劲嗅了嗅,“怎么这般香?” “闭气!”晏清湘反应迅速,瞬间大喊提醒。 奈何几人此时已经嗅了几口香气,气入鼻腔沁渗脾肺,药效开始作用。 没站多半会,四人皆倒在原地。 余凉眼睛临闭前,看到数双黑靴走近身旁,及腿的紫袍像是魅影鬼魂在她眼前晃荡漂浮。 好家伙,不明着来,来阴的是吧。 被迷晕了再杀会有痛觉吗? 余凉残存的意识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爹的……” 姜韶咒骂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像水滴落荷塘一般,很轻,很小,随后再也没有动静。 余凉微微一震,想到这个一个月前才被自己“救活”的师妹,可不能再这么轻易死了。 她用尽最后的意识,从嘴里蹦出两个字:“镇狱。” 话落,人彻底失去意识。 第22章 坐牢 余凉没睡过这么硬的床。 她从梦中悠悠转醒,双眼还未睁开,只觉得身下硌得慌,郁悒湿气在鼻腔萦绕,更有寒冷之意蔓延入骨。 余凉习惯性侧过身子,伸出手打算去够不知滚落何处的软枕,却只摸得一手的尘灰与冰凉,这股陌生感瞬间直达大脑,使她全然清醒。 猛地坐起,映入她眼帘竟是四面泥墙,以及交错于眼前的铁栏。 好熟悉的画面,这不是古代版的——铁窗泪吗? “这是哪?” 姜韶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余凉这才回过神来环看身侧,除了姜韶,晏清湘与凌寒亦同在此处,此刻已渐渐转醒。 “我们还活着。” 余凉轻呼一口气。 既然留了他们一命,待会便定是要有所盘问的,幸好镇狱没有随身,而是藏在了观复洞内,如此这般,只要好生周旋,用镇狱作筹码以换生路,逃出去倒不是难事了。 牢房逼仄,只有他们四人关押在此,泥墙上亦只象征性地点了一盏烛蜡,晦暗的烛火烁烁,勉强照清四人的轮廓。 晏清湘平静的声音悠悠响起:“在赌坊时,你为何要动手?” 撑着身体的手指不可察觉地颤了几下,余凉的脸色隐在昏沉的晕黄之中,她轻声回道: “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太初弟子。” “这是何意?!”姜韶惊道。 晏清湘与凌星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余凉垂下眼帘,没人看得清她此刻绞尽脑汁的思考之状: “风止夜在中州,本就只是师兄的猜想,我们并不一定就能在这里找到他。但你们也得见,一个淮城次舵的守门人,都尚且有如此戒心,更何谈这舵内的机关险阻。要想不被起疑,我们只得乖乖在房内休息一日,还肖想什么找线索?” 她顿了顿,又道:“既然一面是别无所获,一面是打草惊蛇,不如直接引蛇出洞,就让风止夜自己来找我们。” “你怎么确定他定会前来?”凌星没忍住问。 余凉:“晕之前,我报了‘镇狱’。连晚亭乃镇狱之主,出临枫谷时,众人皆知他随我们回了太初。风止夜心系镇狱,不会不知道这个去向。如此,不论他在不在中州,只要他听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出现。” “那……他是定会出现了,可我们怎么逃,怎么往外传递消息?”姜韶一头雾水。 “风止夜若想要‘镇狱’,”晏清湘一点就透,皓齿轻启,“便不敢轻易伤害我们太初弟子,否则他进不了观复洞,更难敌师祖,还遑论夺什么‘镇狱’。” 凌星又问:“我们成人质了?” “乔川师兄他们就在郊外蹲守,断月楼的人要把消息传去太初,一出城门必然会被发现,而彼时我们集结的各派弟子早已赶到,剿灭中州分舵的计划便可照旧进行。” 余凉继续解释。 晏清湘叹了口气:“你有这般筹谋,为何不先知会师兄?” 见晏清湘是信了自己大半,余凉暗暗松了口气。 她故作愁闷:“以身作饵,此计太过危险,更何况还要扯上你们,师兄是断然不会应允的。本来我也并未打算出此下策,直到紫袍人提起于蝉颇为警惕,我才生了念头。” 晏清湘点点头:“想来是中州一派与于蝉多有龃龉,我们拿的又是于蝉的腰牌,一旦入舵,更是会对我们行监坐守。” “等等,”余凉在晏清湘的话中抓住了一丝头绪,“中州分舵与于蝉的不对付,我们不明,于蝉却不可能不知。但是,她仍给了我们标着她身份的腰牌……她想做什么?” 话论到此,几人皆是一惊,刚要再说点什么,牢房门处有了动静。 牢门由木制,以几片铁板横固,打开时碰触到了泥墙,声响尖锐刺耳。 余音还未消,门处就有人大声喊道:“不想试试烙铁的滋味,就给老子都清醒清醒!待会问你们话,都老老实实答!” “现是何时了?”余凉喊问。 那人嗤笑一声:“反正不见天日,你管何时!” “总要知道……我们死在哪天吧。”余凉放缓了调子,一股惆怅的意味。 “呵,倒是知趣,你们也就睡了一日,还饿不死。”说罢,那人又用力关上铁门而去。 泥墙被关门的响动震落出稀碎灰土,余凉在脸前扬手挥走尘埃,心下有了几分放心。 她向几人安慰道:“他什么都没提,姚城师兄那边,应该还安全。” 原书中连晚亭于姚城分舵闹出大动静,逼得正在闭关突破断月十重的风止夜不得不出来迎战。 因被中途打断,断月寒气侵蚀己身,幸得镇狱上的幽冥护心,风止夜没能走火入魔,却也伤到了几分心脉。 而连晚亭眼观六路,探出了姚城主舵与淮城次舵之间存在一条机关密道,遂在躲开风止夜后,带着怀月等人从密道逃到了淮城分舵,并从于蝉手中救下了淮城分队的几名弟子。 现下一天过去了,连晚亭没有闹出动静,想来他是没在姚城找到风止夜的踪迹,故没有贸然行动。 而贸然行动的她……代替连晚亭引来了风止夜。 因她的举动,剧情还是发生了些许变化。 仇人相见,如何是好。 牢门再度开启,昏黄的烛光看不清人脸,只见六七名身着长袍的人先走进了牢房内,又向两边站开,这时一个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颀长身影才缓步而进。 余凉抱腿蹲坐在地,脑中闪过两人在临枫山谷时,他于洞中用浸着狠厉的声音警告过她——“你若聪明,日后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她心脏抽了抽,默默转过身去背对铁栏,埋头不言。 行步声在身后乍然而止。 “都是太初弟子?” 熟悉的声音,还是那般似冰泉冷冽。 有人应道:“属下无法确定,但角落里那个女的,属下与她交过手,确是太初内力没错。” “角落那个女的”听完腰背变得僵硬,仿佛被舞台上数盏聚光灯照中。 “转过身来。” 男子冷然的声音又响起。 余凉一动不动,晏清湘三人见余凉不说话,竟也不敢贸然搭腔。 因没人搭理,空气中弥漫了几分尴尬。 “全都杀了罢。” 男子淡淡说道,撤步离去的动静钻入余凉耳中。 于是她不得不急急喊道:“等等!我转我转,我为你转身!” 余凉抬起丧脸,挪动身子转了过去。 两名断月教众举着火把,将牢房内照得通明,红烈的火光落在风止夜脸上,一如那日他于临枫的落日赤霞中飘然而至,动人心魄又寒凉若霜。 他嘴角隐不可见地勾起:“是你。” 第23章 博弈 “是我。”余凉轻叹,没有否认。 尽管她现在易着容,长着一张无人认识的脸。 但风止夜还是认出了她,不管是因为镇狱一事被他推测出来,还是他认出了什么。此刻的两人,暗流涌动,有着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风止夜瞥了几眼其余三人,又看向她时眼底多了几丝嘲弄意味:“把她带去密室。” 说完转身离去,素白衣袍消失在牢门转角处。 一名紫袍随从取出腰间钥匙打开铁栏牢门,正要上前押走余凉。 姜韶横身一挡:“让我去,我也知道镇狱在哪。” 紫袍随从满脸不耐烦,手上一动就想扯开姜韶,余凉赶紧护住,一把抱过姜韶,闷声对紫袍随从道:“你让我们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见紫袍人默许,姜韶也不避讳道:“你刺伤过他,他会不会挟嫌报复于你……” “风止夜既想要拿到‘镇狱’,就断不会杀我。”余凉摇头。 姜韶:“他是不会杀你,但万一……割你几个手指、断你一条胳膊的泄愤,也不是不可能……” 余凉满脸黑线:“你还是别给他们提供思路了吧。”能盼着点好吗? 姜韶哭丧着脸,又想接着说什么,余凉赶紧截住话头,用牢内都能听到的声量说道: “如果我有半分损伤,你便回去告诉师父——” 姜韶不待余凉说完,急急点头:“二师姐你放心,如果你出事了,我回太初一定求师父给你立碑刻传!” 余凉咬牙切齿:“我是说——如果我出事了,让师父一定要严加看守镇狱,绝不能落入任何贼人之手。” “啊!”姜韶恍然明悟,余凉这是用镇狱威胁断月楼以保自身周全,她眼盯着紫袍人大声应道,“一定会的!人在剑在,人全剑全。” “好。” 余凉拍拍姜韶的后背,松开了手,又去揽过一旁的凌星。 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肌肤接触的少年登时红了脸,他结巴道:“你,你,你也要跟我交代后事?” 余凉刻意带着悲腔高声说道:“是,万一没机会,岂不遗憾。” 她抬手拔出别在发髻间的缠花银簪,这是萧寒尽给她们师姐妹带回的手信礼。 “凌师弟,我才长你三岁,亦算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余凉。 凌星蹙眉:“你的青梅竹马不应该是萧——” “没错,”余凉按住他,拼命使着眼色,字落重音,“我的青梅竹马就是‘小’时候便倾心于知止院的凌星,就是你。” 凌星脑子一片混乱,手足无措之时,掌心被余凉塞入了那支刚拔下的银簪。 “此乃我随身携带多年的发簪,若我此去死无全尸,这便算我给你留的念想。若我能回来,那便是定情之物,可好?”余凉挤出几滴泪珠。 凌星虽不知余凉是犯的什么病,但他知道只要顺着她的意思来就定然不会错。他没来由地信任她。 他愣愣答道:“好。” 余凉闭上眼睛,婉笑着流下泪水:“那我死也瞑目了。” 言罢,她头靠向凌星肩颈处,少年衣服上浅浅淡淡的竹香在鼻间得以闻见。 余凉在凌星耳边,用仅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喃:“如有意外,用它开锁逃走,不必等我。你会开锁吗?” “会。”凌星轻道。 进淮城之前,为防入舵搜身,她特定戴上了师兄赠送的发簪,本来只想作防身武器,但此时能派上开锁的用场,也算物尽其用。 “好。” 余凉放了心,松开揽住凌星的手,意欲继续去抱抱晏清湘,却被紫袍随从一个抬腿蹬踢,骂道:“有完没完,给老子把她带走。” 余凉踉跄在地,凌星着急上前扶住,下一秒便被另外两名紫袍人押带着出了牢房。 没有素质! 吃了一地灰的余凉骂骂咧咧,被蒙住双眼捆缚双手一路拖行,终在某处停下。 感觉到押解自己的人松手退去后,余凉脸上的蒙眼布也被随之扯开,她喘着粗气抬起头,就见到了室内上座的风止夜。 他此刻正把玩着一柄寻常短匕,余凉定睛一看,熟悉的很,不就是自己被没收的那把护身匕首嘛。 “太初弟子改玩短刃了?” 风止夜的指腹在刀身上缓缓划过。 余凉白了一眼:“有屁快放,少玩变态的把戏,你小心点别割到手了。” 风止夜顿住,放下了短匕低眸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她:“为何来中州?” “自然是…趁你病,要你命。”余凉如实答道。 “为何自报身份?”风止夜。 这个问题她适才在牢内已答了一遍,但对他,却要换个答法。 余凉坦然直视:“为了保你。” 风止夜嘴角的笑意更晦暗不明:“既要杀我,又要保我?” “他们要杀你,而我,要保你。”余凉。 风止夜:“怎么杀我,又怎么保我?” 余凉看着他幽幽道:“最快今夜,最迟明日午时,各大派弟子就会集结于中州。现在的你,能扛得住吗?” 风止夜眸中未有波澜,平静得如湖中映月,几分清冷。 他道:“所以,你来保我?” “这不是提前给你提醒了吗?”余凉嘴角一撇,“赶紧撤走保命。” 风止夜执起方才的短匕,径直走至余凉身前蹲下,冰凉的寒刃架上她脖子处: “有劳了。” “有有有劳我了你还拿刀怼我?忘恩负义!”余凉颤着身子喊道。 “哪里话,”风止夜淡笑着,“有仇必报罢了。” 眼看刀刃就要按进皮肉,余凉不顾危险,被绑住的双手向上一抬,握住了风止夜的手腕。 冰凉极了。 她克制缩回手的冲动,抵住他的力道,问:“你不想要镇狱了吗?你深受重伤,若无幽冥之气护心,即便闭关养伤,断月心法内蚀,你九重功力难说不会退至七重……” 风止夜收了笑意,眼光寒意流动:“自是拜你所赐。” “所以我们可谈个交易。”余凉眼睛亮亮。 风止夜:“是何交易?” 余凉沉默,实在是大脑一片空白,毫无头绪。 她目光轻瞥,蓦然看到室内桌上的一方章印,计上心头:“我要,扶危玉玺。” 第24章 勾结 刀刃按在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不少,风止夜紧盯着余凉此时炯然的双眸,似乎不想放过分毫情绪。 他问:“百年前肖氏王朝的扶危玉玺?怕不是早随兵燹之祸,烧毁在了禁宫之中。” 余凉摇了摇头,言辞笃定:“它还在世上。” “呵,在世上又如何?莫说如今改朝换代已是郑梁王朝,扶危玉玺不过一块无用废玉,”风止夜微侧了身子,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身距,“就算它仍有一用,物落沧海,时移世易,我上哪给你找?” “不用找,它就在江宁府玉山堂的宝库中。” 余凉一脸自在。 找什么找,她手握原着,别说一个重要秘宝的所在地,只要书里写了,就算它是风止夜身上的痣,她也能说出长在哪,来他个亲人相认,两眼泪汪汪。 风止夜挑眉:“你既知何在,自己去拿便是,何须做这笔交易?” 说到此处,余凉讪讪笑道:“我不是没那本事嘛。玉山堂因喜玉得名,家财万贯,库纳天下稀世奇珍,藏宝库的机关秘锁乃举世无双的精妙,非常人能解,我怎么进去。除非……” “除非他们自己亲自打开?”风止夜略略思索。 “然也!” 余凉一时笑得明灿,是山景溪水间的日光,比这室内的烛火更加耀目。 风止夜没有继续说话,凝眸静看着她,像是鼓励她畅所欲言一般。 “玉山堂库房有三道门,每深一道,所藏之宝就贵重一层,而这扶危玉玺就藏在第三道门内。宝库中除了金银玉石,更有杀人暗器、裂世神兵,啊……虽然说这名头是有些夸张了,但也绝对是玉山堂的护派利器,非不得已时绝不启用。”余凉比划解说着。 “你帮我个忙,借我个江宁府分舵的调令牌子用用,届时我挥兵齐下,让断月教众围住那玉山堂,就他们门派那三脚猫功夫,定会吓得屁滚尿流,立刻就会打开宝库三道门取其宝器,如此一来,我在后面跟着悄悄入内,来招探囊取物。” 余凉一口气将计划顺着说完,自鸣得意,仿佛已经演练过般。 因为此计,确实就是原书中江渊的计谋。 原书围剿中州分舵之时,明面上他端坐天阙阁内运筹千里,实则只身一人趁乱潜入了分舵,在风止夜与连晚亭几人交手时,偷取了镇狱剑。 随后又放出风声,说镇狱被酷爱至宝的玉山堂盗了去。风止夜修炼心法急需镇狱,只得不惜一切代价围攻玉山堂,江渊就在玉山堂开启宝库时将扶危玉玺盗了出来。 现在,她只需ctrl+c、ctrl+v,完全拷贝江渊“前辈”的办法即可。 见风止夜不言语,她一脸疑惑:“说话呀,这个交易怎么样?” “由我断月楼出面,你不仅能拿下扶危玉玺,还不会遭人怀疑,这抢夺宝物的贼名,倒是我断月楼背了。好盘算啊……”风止夜道。 余凉:“啧,你断月楼偷的东西,也不少啊,多一个不多嘛。” 风止夜压低了身子,威压感又重新迎面扑来:“你要扶危玉玺做何用?” “能不能把刀放下说话,我脖子痒得慌。”余凉瞥了眼寒刃。 风止夜:“我觉得这样,才好说话。” 说罢,刀又往里移动了些许。 前有百炼,后有扶危,看来他是真要弄清楚余凉为何要收揽这些看起来并无任何联系的各派之宝。 “是是是。” 余凉出声稳住,眼神渐渐浮上寒意,秘宝可得天下至强功法,她怎么可能说出来。遂大脑极速运转,终于憋出了一个俗套的缘由: “实不相瞒,我乃……肖氏王朝皇室后人,找回传国玉玺,是我肖家人的使命。” “嗤。”风止夜没忍住嗤笑出声,撤了刀起身,俯视她道,“既然你嘴里没句实话,那这江宁府分舵的调令,我是不能给你了。” “别啊,”余凉眨眨眼,“你不想要镇狱了?” 风止夜将匕首入鞘,站在桌前背着身子对她道:“我与你同去江宁,扶危玉玺我亲自取,到时你拿着镇狱来,我们当面交货。” 余凉脖子一缩:“没必要吧……你跟着我,我很难解释的。” “解释什么?”风止夜声音中又带着熟悉的嘲弄,“解释你浩然正义,与我这等邪教魔头绝非一路?放心,我定不会明面与你同行。” “好。”余凉无奈答应,闷闷说道,“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风止夜走至书桌开始研磨笔墨,声音琢磨不出情绪:“戏要做全,你既已是人质,来,你亲自写信,我让人往城郊送去。” “往城郊送什么,我的计谋是让你寄去太初,你往城郊寄,不就等同我全招了吗?”余凉大惊,狠狠摇头。 “远水如何救近火?我可不想你的人真攻入我中州分舵。” 风止夜磨完墨,从袖中掏出方才的匕首搁在信纸旁。 “再按个血手印罢,这般你便是酷刑之下才无奈全招,怨不得你。而你的生死,却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是放弃一时的行动,还是牺牲你这个同门。这样的抉择,不是很有趣吗?” 他目光越过烛台,望入余凉眼中,嘴边擒着淡淡笑意,眼底却是冰封的寒意。 余凉眼神躲避:“我们名门正派,就算四肢都砍了,也是不会透露半句的。” 这是人设! 她未来还要竞争盟主,怎么能留下这种污点。 “做名门正派,真是累啊。” 风止夜提笔书写,白袍衣袖拂挂在桌边,随着笔动悠然,如云过天际。 余凉:“你写什么?” “你既不愿背这个罪名,牢里不是还有几位吗,再挑一个便是,你且说个名字。”风止夜不以为意。 余凉快步上前,“谁都不能背,别打他们主意。” 风止夜抬首便看到余凉郑重其事的神色,眸中还有了丝厉色。 他搁置狼毫笔,直起身子,言语中寒意更甚:“你妄想用一个镇狱,来换我一个分舵?” “我说了,我只是来保你的,你既不愿舍下分舵,便与它一起合葬吧。即便你重伤逃走,也无东山再起之日,于蝉自会在幽州主舵夺你楼主之位。” 余凉不避目光,冷然道出这次行动的另一个主使人。 风止夜眼中没有惊疑,袖袍中又掏出一方腰牌扔在地上。 “我还道你们从何处偷来的,原来竟是这般。” 正在此时,密室门被急促叩响。 第25章 密道 风止夜神色一凛,转身旋扭书架上的铜制方印。 石门应声而开,敲门的断月教众身上染了血色,腥气钻入石室从余凉鼻尖掠过。 断月教众手捂着左臂,汩汩鲜血在他指间渗出,他慌忙道:“有人来犯,约莫五六十人已至前厅,携着刀枪剑棍,情况不妙,还请楼主速回姚城。” 风止夜凤目轻瞥,余凉脱口辩道:“不可能这么快!” 见她矢口否认,风止夜也并未质疑半句,只沉了神色快步走至石室门口,嘴中对她道:“你若不想死,就老实呆在这。” “你去哪?”余凉。 风止夜没有理会她,朝那位受伤的断月教众吩咐:“你走密道,去叫姚城增援,务必要快。” “楼主,你的伤……”断月教众。 风止夜:“无大碍,我尚能拖延个片刻。” 言罢,立刻出了石室向前厅走去。 “你别去啊!”余凉暗道一声不好,“你不能死啊!” 死了我任务怎么做啊! 回应她的只有此刻安静又激烈的危机之感,这股气息包裹着余凉全身,使她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重重跳动。 留下的教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关上石门,在墙角摆弄了一会儿,墙上便出现一条密道。 教众在密道口处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转过身来打量余凉时,眼里已布满了杀意。 余凉身子瞬间凉意攀升,她举起被绑得严紧的双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我嘴也很严!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不需要杀人灭口吧…… “既然楼主留你一命,便切勿动什么歪心思。” 威胁的话一落,地道口随即阖上。 原书中连晚亭一行人就是在这条密道,从姚城分舵逃至淮城。 如果这个剧情如常进行,那方才的教众极有可能在半道与连晚亭他们撞上。 那样姚城无法支援,风止夜负伤难以为继,便只有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久违的系统提示声在此时哔哔作响: ——警告!警告!姚城剧情人物风止夜偏离主线,处于系统保护范围之外!警告!警告! “知道了知道了!别叫!”余凉恶狠狠地对着空气一喊。 她这哪是什么冷血无情的反派角色,根本就是全能跑腿的辅助选手! 身上迷香的药效兴许还有残余,余凉使劲挣了几下也没将缠缚于手腕的麻绳挣断,被勒得青白的皮肤被摩出几道红痕血丝。愈扯动,愈发刺痛。 正是气馁之际,她环视了一圈石室,才注意到桌上的那柄短匕并未被风止夜带走。 惊喜瞬间涌上心头,余凉随即双手取出匕首,握住刀柄,反刃向里,削铁如泥的刀锋瞬间割断结实的麻绳。 余凉未敢耽搁片刻,双手一得自由,又立刻学着方才风止夜的做法打开了石室机关门。 她一路来此皆在蒙眼下游转,虽有努力记忆来时方位,但还是力所不逮,记得并不精准。迷宫似的走道绊住了脚步。 走至一处转角时,前方石墙之上投映出了两道人影。 这两道人影先是以掌法互击,招式套路相似,但左边的人影却更胜一筹,一掌之力便将右方的人震退几步,逼到了墙边。 正当余凉以为那人要被掌法击杀之时,左边的人却赫然掏出一柄长刀利落下劈。 投射在墙上的人瞬间人首分离,血淋淋的脑袋滚落至拐角处,离余凉不过几步之遥。 地宫走道没有冷风肆虐,余凉却觉得此刻寒意更甚。 这是她没有见过的场面。 疑惧像藤蔓一般在她胸间缠绕交织,按照时间推算,此时还是白日,各派弟子再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今夜之前来到,即便有,也只可能是中州之地附近的门派,是断不可能一下集合来五六十人。 来者既不是正派弟子,又会是谁在此时攻袭断月楼淮城分舵? 余凉眯着双眼缓步靠近走到拐角,未等她转身去看,一只手掌已横至自己眼前,掌风寒冽,所到之处似能结霜。 电光火石间,她侧身一避,躲过了这突然袭来的一掌。 然而对方攻袭不止,掌法如落雨急骤,出招皆是致命的狠辣。 余凉无剑器傍身,只得频频以腕臂格挡,肉体接下对方一道道掌力,刺骨的寒霜灌入了双手。 断月掌! 余凉眉头一皱,断月心法衍生了数种掌法,心法重数愈高,能驾驭的掌法便愈发强悍,但无论哪种掌法,都可窥见基础掌法——断月掌的影子,这也是断月楼弟子每人皆会的招数。 她迅速往脚下的尸体看去,暗紫长袍,是中州分舵的人。 再抬眼于密集的招数间打量对方,黑衣蒙面,腰间挎着刀却不使用。 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想闪现脑海。 不等余凉多想,对方见缠斗片刻费了时间,立刻下盘稳扎,双掌合力一转,猛地蓄力而来。 走道逼仄,此时无法左右闪远来躲过这一击,且迷香药效未过,余凉更不敢妄自运转内力生生抗下这道掌力。 生死间,余凉垂下右手,藏于里袖的匕首顺势出鞘滑落掌心。 她向后低仰身去,与地面齐平,足底一蹬,从黑衣人腿下穿过,刚绕至他身后,余凉便果断将匕首刺入黑衣人的胸背。 鲜血顷刻飞溅,温热覆上她的脸庞。 余凉没有时间高兴,眼看自己暂时安全,她立刻扣住黑衣人的脖子试探道:“你们是于蝉的人?” 她紧盯着黑衣人的表情不敢放过任何一丝情绪,听到这句话,本因剧痛而面目狰狞的黑衣人神色一顿,目光锁住余凉,却并不言语。 不过片刻,便直直倒下。 余凉拔出他身上的匕刃,伸手将尸体翻转仰面,扯开了他脸上的面巾。 不认识。 看他唇齿紧闭,余凉便两指用力在他嘴角两边一捏,顿时腥血流出,再一掰开他下颚,舌断半截在内,是赴死的自戕。 这是他怕重伤后苟延残喘太久,意识难以维持清醒,反被她趁虚拷问,才选择这等果断利落的自尽。 虽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应,但黑衣人方才的神色已足以佐证她的猜想。 余凉不敢耽搁,取下他腰间的挎刀,又继续沿着走道深入。 第26章 于蝉 分舵地宫以走道连接各处暗房密室,其中有数条障眼的死路,若不熟悉地形便会被轻易困住,被避至死角,难以脱身。 余凉边走边记着路线,顺着来时的印象,走了几条错道后,终于看到了一扇以铁板加固的室门。 先才在密室内那位教众说敌人已至前厅,可是她这一路行来除了几个紫袍人的尸体,便只有与她交过手的那个黑衣人。 看来前厅距此尚有段距离,来犯的敌方大部队尚未深入,只让几个身手较好的人先行入道,以便合围淮城分舵。 余凉在附近的紫袍人尸体上摸到了以圆环串起的铁匙,其中一把正是这道室门的钥匙。 推开这道室门,果然响起了那几分熟悉且尖锐的吱呀声。 她才跨步走进牢房,便感觉到一股杀意从门后窜出,几乎同时,她已拔刀迎上。 尚距几寸的银簪停在余凉的脖子侧方,而她的长刀已然贴上了对方的皮肉。 “凌师弟!” “余师姐!” 余凉与凌星惊呼道。 余凉眼疾手快,立刻撤下了险些伤人的长刀,旋即关上牢房大门。 没等她先问话,凌星已心急上前扶住她的左肩,神色担忧,声中带了颤意,“你没事吧?怎么浑身是血。” “是别人的,我无碍。”余凉摇头。 藏于暗处的晏清湘与姜韶也现身走来。 晏清湘:“方才凌师弟开了铁牢正要出去,便在门内听到外面有异动,我们手上没有兵器,不敢妄动,又担心你那里是不是出了事……” “有贼人闯入了分舵,风止夜一时无暇顾我,我才得以逃出。”余凉。 晏清湘惊疑:“贼人?” 余凉点头:“不是我们的人,手法残忍,且不留活口,若是风止夜在前厅抵挡不住,他们便会深入此处全部扫荡绞杀。你们随我来,我知道一条密道可通向姚城分舵,虽然亦是危险重重,但已别无他路了。” 眼前的女子神色沉毅,玉琢脸庞上的点点血珠本该妖冶得骇人,却在她的稳静下仿若寻常妆颜。 凌星看着一路在走在前方的余凉,不禁收紧了握在手中银簪。 不论待会遇到何危险,他都决计不能遗落这支属于她的发簪。 回寻的路走得轻松,不多时余凉就带着三人走回了石室。 此刻打斗声在石室附近已能隐隐约约听见,余凉内心大骇,连忙依照记忆打开了密道。 她将身上寻获的长刀与匕首交予了姜韶与晏清湘,交代道:“我们不知姚城那边是何情况,如非不得已,不要贸然进入姚城分舵,只在密道内暂避即可。你们躲在密道狭窄处,这样即便遇上敌众,身位也只能一对一,凭你们的功夫,想来能够应付。待撑到今夜或者明日……便是转机了。” 说完这些叮嘱,她便要去关上密道,凌星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眼看她并没有一同进入密道的意思,立刻拦下了她: “你要去哪?” 余凉按住机关的手一顿,“我们可能被于蝉利用了。” “什么意思?”凌星。 余凉:“来袭贼人使出的乃是断月掌法,与中州分舵的人同出一路,对打谋得上风后,却不用掌法击毙,而改用刀刃利器致其死亡。如此费尽心思,只有嫁祸可以解释。” 凌星:“如果只是为了剿灭中州分舵,何劳于蝉出手,她只需坐山观虎斗,待我们的人来不也一样是血洗分舵?” 余凉:“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所以我需潜入前厅一探,断不能让我们的人,糊里糊涂地替人背了这名头。” “我随你一道去。”凌星欲要闪身踏出密道,眼神是不容阻拦的坚定。 数日前两人还在针锋相对,凌星自来不屑这位传言中只知跟着萧寒尽的跟屁虫小师姐,但如今几番相处下来发现,她的品性与原来的印象着实大相径庭。 兴许是少年人的慕强心理作祟,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将自己心间那点芥蒂焕然冰释,他分不清是对览众院的释然,还是唯独对她的。 但此刻他想护之周全的心情却热烈且真切。 余凉无意瞥到凌星眼底的忧色,瞬间有了几丝感怀,大概这就是共患难的战友情吧。 她拍拍眼前的年轻师弟,“观复洞中师祖传了我绝世身法,我一人行动更方便。再说,密道未必就有多安全,你与师姐她们一齐走方有照应,我亦没有后顾之忧。” 言下之意,他是拖累。 凌星面色涨红,如琉璃剔透的双眸登时有了破碎之感,随即半垂墨睫遮掩住了情绪。 “那你总得带上兵器防身。” 他转头看向姜韶手中的长刀、晏清湘的短匕,想了想觉得不适合夺下,只好不舍地将手中的银簪递了过去。 晏清湘万年雅静的脸勾起了丝好笑,她挡下凌星的手,把匕首递上前: “凌师弟说得对,你纵有灵便身法,也有需要以杀止杀之时。拿着,你若不接,我们也不放心。” “好。”余凉只好果断接过,随后关上了密道离开石室。 她寻着声响一路探去,愈深入前厅,打斗的动静愈发清晰。 走道内的尘土味此时混杂着腥血之气,余凉屏息静气,压下心慌,渐渐靠近声音来源。 几道黑影倏地从她眼前掠过,伴随着重物落地声,她脚下出现了几具尸体。 黑衣,蒙面。 是袭击分舵的贼人。 “一个淮城分舵罢了,楼主何必倾力相护。” 一道暗哑的女声在此时响起。 “这不正是你的谋算?我若逃了,便是无力庇护部属,于此重伤之际,断月楼必会内乱。” 风止夜的声音随之传来,虽听着沉静不迫,但余凉还是察觉到了声音里他在克制隐忍的虚弱。 “楼主聪慧,属下自知这等谋划定然瞒不过您。” “你算准了我会留下,但不知,你对赢我,又有几分把握?” 风止夜尾音带了丝嘲弄。 “呵,”女子失笑,“楼主盖世武功,是我断月楼自创教以来最年轻的楼主,我等寻常俗子,自然是不及的。” 女子恭维着,没有半分轻慢,随即饱含遗憾道:“但现下,您身负重伤,方才又大动了内力,属下如拼死一搏,应该能有三分胜算。” “为这三分胜算,你便敢赌上自己的命了?”风止夜。 女子:“行险侥幸罢了。属下练至断月八重已有九年,久未有突破,终日为此忧惶而不得法门。穷思极想,也只有亲手将您诛杀,在您临死前,利用断月心法中移星换斗之术,以您全身的内力为我所用,方能助我突破这断月九重。” “那便试试吧,不知于左使的本事可能匹配得上这份权欲之心?。”风止夜音色愈发低沉。 “楼主,得罪了。” 女子声音一落,瞬息间黑衣残影若一道噬人蛟龙向风止夜靠近。 间不容发时,余凉平握匕首,将它用作暗器朝于蝉飞掷而去。 在他们两人即将交手一刻,匕首穿过两人掌间,玎珰一声,坠落在地。 “谁?” 于蝉旋身后撤,眸色凛冽,看向匕首飞来的方向。 第27章 停滞 他们两人所在的前厅已是伏尸遍地,余凉缓步走出,脸上和衣服还染着未拭的血渍。 风止夜的一身白衣也没干净到哪去,一如那日在临枫谷山涧见到的他,血衣衬着他身上好像不见天日的皙白体肤,更显浓烈,红得刺眼。 余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于蝉。 她本戴着的黑色面巾早已取下,面容有了些许岁月痕迹,却让婉丽的五官多出了诡秘莫测的危险感。 见余凉现身,于蝉眼眉微挑:“你是何人?” 这里除了尸体便只剩他们三人,风止夜默言不语,此时整个房间安静之外只有她们两人的视线在暗暗激荡,不露声色。 于蝉一如原书所述,出现在了淮城分舵,说明即便有些剧情会因蝴蝶效应而有所变动,但系统必会尽力控制一些重要剧情节点不出差错。 比如于蝉出现在了淮城,其作用就是为连晚亭解开东洲镖局满门被杀之谜。 然后,连晚亭会当场给她送上盒饭。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余凉与连晚亭撒了谎——她与于蝉在东洲镖局交过手。 这个谎,就注定了她绝不能让连晚亭与于蝉相见,以免败露。 余凉虽在观复洞中学有新法,但短时间内还无法化用自如,仅靠自己的武功是难以击杀于蝉。 但她还有一个办法——系统金手指——时间停滞。 她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余凉打定了主意,眼中的忧惧全然褪去,她歪腰捡起了跌落在地的匕首。 “让风楼主重伤至此的人。”余凉微仰了脑袋有丝得意之色。 于蝉闪过一丝讶异:“邱识的徒弟,余凉?” 余凉笑笑:“看来这次,还是搏出了些名号的。” 于蝉斜侧了下身子,三人成三角对峙之势,她不知道余凉有何目的,一时不敢妄动。 “楼主居然留下了你们的命?”于蝉对余凉说道,目光却朝风止夜处瞥去。 余凉顺着于蝉的话头打诨:“是,所以我现在便要还风楼主这份‘恩情’。” “你真打得过她么?”风止夜突然开口,言语不屑,“可别把自己的命送了。” “闭嘴吧你这个手下败将。”余凉啧道。 风止夜被这话气得不轻,闷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了丝血红。 余凉斜眼道:“你方才动了内力,体虚难济,必然难以压制断月心法的寒气,再跟她打,哪怕把她打死了,你又能活多久呢?” “进退,皆是死路。” 风止夜低下眼眸,一缕墨发从发带中垂落,在嘴角殷红处轻轻拂蹭着。 “那我给你一条生路。” 余凉抬手摸上颚角,用力一扯,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撕下,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貌,先前被溅上的鲜血染在面具之上,没有沾染皮下的肌肤分毫。 站在身前的这个太初女弟子年纪尚轻,一副志在必得的傲气。于蝉看着竟弯了嘴角,有了丝意味深长。 十几年前自己是断月楼中最年轻的舵主,潜力之盛,为人所称赞,上欲摘明月,下意挽海川,皆是她的抱负。 之后止于断月八重,她才真切体会到苦练之上,必困于天赋,她费了八年都没有挣脱这个束缚。 风止夜的出现更是让她的野心像场笑话,数年努力只剩悲哀。 想到此,于蝉负手,神色恢复了从容:“你若图名,大可杀了风止夜,之后名震江湖,武林正派岂不为你马首是瞻。若图利,杀死断月楼主之人,便是下一任楼主,你亦可接管整个断月楼,享尽人世金银浮华。但你杀我,可就什么都谋不得了。” “于左使的意思,”余凉微微思索,“是对楼主之位不感兴趣?” “你功夫若在风止夜之上,我等花拳绣腿只能望其项背,何苦自寻死路。”于蝉。 余凉看向风止夜,似笑非笑,“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风止夜眼底生了丝阴鸷,暗暗揣紧了手蓄力待发。 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即便是死,也必要拉人陪葬。 而这个太初余凉,本就动机古怪,尽管她总是口口声声要合作,但他也从未真正信任过她。 准确的说,他不曾信任过任何人。 “但我还是觉得,风楼主本人,比名利更加诱人。” 什么? 风止夜阴沉的脸色出现了裂痕,离她几步远的女子说完这句话,倏然飞步上前。 时间停在他抬首之时。 他才看到女子的发丝从眼前扬起,不过瞬间她手中的利刃就已插入了于蝉的胸口,并回身站至了自己身前,隔开了他与于蝉。 中间没有任何过程残影,就像是凭空完成的画面。 于蝉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这次余凉正是扎入了敌人的心脏,没有半分偏移。 于蝉眼中是无法掩盖的惊愕与不可置信,她还没有倒下,微微垂眼瞥向胸口的匕首,随后咧嘴一笑,鲜血如流水般无法止住地从嘴里流出。 “风止夜,看来远有比你天赋更强之人。” 她眼中的惊愕转为临死前癫狂般的惊喜,但随即抬手封脉,将冰寒之气注入胸膛后,屈掌闪来,向余凉猛烈出招。 “我去,早知道直接割她脑袋了。” 余凉惊叫,刹那间求生本能调动出了全身的内力,冲破了迷香残留药效的限制,挡住了这一波猛招。 于蝉这是以冰寒之气暂止血流,倾尽全力用仅剩的片刻生命来与自己殊死一搏。 风止夜当即沉声一喝:“缺月摄魂掌!别让她掌风击中你头部!” 这不是她当时用来哄骗连晚亭的一招吗? 她这是贷款挨打啊! 余凉脸色复杂,只得聚精会神挡住一招又一招,她无长剑傍身,根本使不出新学的《通元剑法》,又不精通拳掌功夫,现下完全就是用内力生扛。 几招下来身上已被霜冻入骨,行动都变得无比僵硬。 于蝉愈打眼神愈惊疑,最后血红双眼一眯,嘴中满是不屑:“废物。” ? 余凉身心剧痛,四肢都快要被于蝉打残,还要被侮辱一番。 也不待她出言回击,于蝉已越过余凉欲要杀死风止夜。 眼看风止夜就要运转内力回击,余凉立刻使出略显生疏的上御九天飞至他身前,喝止道: “别运功!” 于蝉太快了,余凉还没来得及出手格挡,便实实在在地接下了本会打在风止夜身上的一招缺月摄魂掌。 幸好余凉还未完全落地,掌风没有落在她的头上,只击中了她的腹部。 救命…… 她没想当肉盾来着。 第28章 重伤 彻骨的寒意流入五脏六腑,只有此时溅落于地的鲜血是温热的,就从余凉口中涌出。 “余凉!” 风止夜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没有旁的话语,但她听出了其中的关切。 真是见了鬼了。 这于蝉怎么还没死? 余凉伏跪在地,已经无力支起身子。 余光中她看到于蝉再次越过她冲向风止夜,但也许是已近生命末路,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风止夜得以使出身法躲开了几招。 他在拖延时间,不需出招,只等她力尽死去。 此时,走道传来微小的人声,正由远及近,“萧……余师姐……前厅。” 余凉只能听到细碎的声音,但可以判断来人就是太初弟子。 余凉猛地回头看向身后正与风止夜交手的于蝉——绝不能让她再多活半秒。 地上躺着的数具尸体还在,她行动已经十分艰难,只能连挪带爬地靠近一具黑衣蒙面人,把他腰上的挎刀取了下来。 她握紧刀把,踉跄站起,用尽最后一丝余力劈向于蝉腰腹。 刀器没入骨肉的闷裂声,于蝉随着长刀当啷倒地,不再动弹。 余凉完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体力,眼看就要直挺挺倒下,少不得弄个头破血流之时,她落入闪身而来的风止夜怀中。 两人身上的血迹浸湿了衣布,靠在一起像是穿着同一种赤色外裳,她头抵在风止夜胸前,闻的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尽管她自己早就吐成了个血人。 “扶危玉玺对你这么重要?” 风止夜低声问道。 他不相信没来由的施助,更何况是像余凉这种舍身相救。 思来想去,只有他们在密室时说的那些话,最能解释她的举动。 “太初的人来了,你快走。” 余凉没有回答,她没有多余的力气闲扯,不能让别人看到她和断月楼主同时活了下来,才是眼下要紧事。 被腥血润得黏腻的掌中突然塞入了一块白玉小牌,余凉虚虚握住,疑惑地看向风止夜。 “江宁分舵的调令。” 风止夜迅速说道,然后轻手将她放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消失而去。 她的头搁在冰凉的石地上,与身边数具尸体一样平躺着,双耳贴近地面,可听到脚步声已走到厅门口。 “余师姐!” 凌星最先发现她。 他没有半分犹疑,立刻冲上来把余凉半扶起。 余凉悄悄将玉牌收入袖中,虚弱安抚着:“我没死。” 随之而来的姜韶看着已成血人的余凉不禁惊呼出声,连忙招呼其他人赶来。 凌星抱着她的手微颤,“怎么会弄成这样?” 余凉缓缓侧头,视线移到一旁的于蝉尸身之上,“我与于蝉交了手。” 话落,自己的右手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牵过,跳动的脉搏被萧寒尽的指腹按压着,余凉抬眼,他的人皮面具亦已扯去,颜容冷肃如寒山,目光中是一贯的稳静,没有半分忧色。 “脉象散乱,腑脏折损,幸得太初内劲没有耗竭,还在体内替你暂时压制了断月功法的霜寒之气。” 萧寒尽沉声说着,他看了眼一旁于蝉的尸首,似乎想问些什么却又止住,敛了眼眸起身道,“此回太初山遥路远,恐耽搁太久师妹的病势会生变,连少侠。” 他向身边的连晚亭行了一礼,“悟禅山庄就驻中州近郊,望乞贵山庄臂助一二,我太初门定感念恩德,回以重谢。” 本已虚弱不堪的余凉闻言瞬间恢复了几分清醒,连晚亭脸色凝重,看向她时面露担忧,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了。 原书剧情走到这里,连晚亭从于蝉口中得知灭门真相后,为报仇与于蝉死战。 他边打边学习于蝉的招数,以彼招克彼招,最终险胜于蝉,却也同她一样,落得一身重伤,被各派弟子齐力护送回了悟禅山庄。 尽管剧情有所异变,但走向依然没有脱轨。 她被困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同样被束缚在不可撼动的设定之中。 余凉半垂着眼睛,墨睫上还挂着血珠,很重,她只想合上眼睛好好睡去,什么都不想,也就什么都不用面对。 尤其是,一年多后悟禅山庄的血海尸山。 - 余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在一片混沌中自己形散不定,无法自控,直到幽暗中渐渐泛上朦胧的白光,她才重新感受到了肉身的存在。 缓缓睁开眼睛,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卧房。 以及一个,不算太陌生的男子。 或是余凉起身的动静吵到了男子,本入神捧读经籍的他倏然抬起头来,面露微喜,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快步来到榻侧,伸手一扶,让余凉以舒适的姿势坐倚榻上。 “孟师兄?” 男子正是临枫孟行云,算起日子,一别已有两月,余凉神思恍然,竟一时不知是又回到了开剑大会,还是灵魂离体又穿到了什么人身上去。 眼前的孟行云未着临枫弟子服,一身柳绿薄纱外衫,内着白襕,缓带轻裘般的温雅士人貌相。 他淡笑着颔首:“你总算醒了,余师妹。” 余凉涣散的意识渐渐集聚,很好,她还是太初余凉,“游戏”没有重新开始,她的任务还在继续。 庆幸与没来由的失落在胸口辗转着,她只好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内,以转移扰人神思的心绪。 见屋子里只有她与孟行云两人,余凉疑惑了:“我在哪,孟师兄又怎么在这?” “此处是悟禅山庄,余师妹在淮城分舵受了重伤,到今天,已昏睡了十日,”孟行云听她声音沙哑,即回身至桌旁倒了杯茶,“我与各派弟子赶到中州时,你们已从分舵里出来了,贵派的萧师兄说风止夜既已逃走,想来姚城已经收到了风声,我们便无再进攻的必要,以免中了断月楼的埋伏。” 余凉接过茶杯:“那各派弟子都回去了?” “正是。”孟行云点头。 余凉看向他:“孟师兄为何不回?” “听说你受伤一事,我便来了悟禅山庄,想着看看你的伤势。”孟行云站在榻侧,身态高若修竹,眼瞧着余凉费力仰着头与他说话,随即掀袍坐在一旁的红木绣墩上,与余凉隔了无比规矩的距离。 他继续道:“前几日你伤势不稳,时需有人在身旁照护,晏师姐、萧师兄他们都连着守了几日,昨日见你身体好转,我才劝得他们去好好休息,而我则暂代他们在这守着,不然你醒时身边没个端茶递水的人总不方便。” “麻烦孟师兄了。” 余凉听了心中泛起异样,浅薄且自私的庆幸在心间悄悄摩挲着,她竟然在为原书里太初未受反派折毁分毫而高兴。 因为这样意味着,她也不用在未来的某日,将手中的剑反刺向太初同门。 透进厢房的夏阳太过炽烈,那半分阴暗的幸喜转瞬灼消。 她抿了抿嘴,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只有腑脏酸痛,并无内虚力尽之感。 余凉抬眼看向孟行云:“我的伤势到底如何?” 第29章 伤势 孟行云听到这声问询,动作迟疑了片刻,拱手轻轻道了句:“失礼了。” 随即站起身子又在余凉榻沿坐下。 余凉的手腕被孟行云轻执着,他指腹的温度覆在她脉搏之上,暖而轻柔,小心翼翼又分外认真。 不过片刻,孟行云便收了手,又坐回绣墩之上,起身时的折转从他身上引出了淡淡竹香。 “你刚送来悟禅山庄时,确实伤得厉害,腑脏均受了剧寒之气,若是常人,早像那冬日冰雕,渐化成水,或一碰即碎,”孟行云眉头微蹙,眼底还蕴着担忧,“说来倒也奇怪,你我不过两月未见,内力却深厚诡谲不少,这次虽受了于蝉一招缺月摄魂掌,但内力丝毫没有流失,反在腑脏受损的一刻,立刻聚力替你护住了心脉。” 余凉闻言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 “当然,内力尚在,可腑脏残损也是重伤,轻待不得。幸好悟禅山庄的沈庄主医术精湛,听闻祖上是给前朝皇帝治过病的,有御医之能。他一探脉,便知如何用药最是有效。没想到连日子都算得准,说你十日便能醒来,果真醒了。” “那我现在……是无大碍了?”余凉试探问道。 孟行云没有立即应是,温润眉眼间的忧色未减:“身子确无大碍了,只是彻底恢复倒不好说,你内力虽然还在,但腑脏寒气未尽,若运功行武,怕是会颇受阻滞,反致经脉逆行。” 也就是说,她体内寒气不消一日,她便形如常人一日,练功习武都不得,还谈什么突飞猛进、升职加薪、争个武林盟主做做。 难怪孟行云替她愁眉不展,这对江湖中人来说,跟残废了有什么两样。 余凉面露苦色,“那这寒气,什么时候能消?” 孟行云摇摇头:“短则半年,长则……” 没有确定的时日,那不就是全靠自己造化? 余凉简直想自按人中了,她哪有什么造化,她但凡有半点造化都不至于死了变成阿飘出现在这个刀光剑影的世界上。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丧气,孟行云又急急温声安抚:“或许……还有良方可治。” “孟师兄请说。”余凉。 “上任玉山堂堂主崔讼,昔日也曾受过于蝉的师父一招八重‘缺月摄魂掌’,久伤于病榻之时,便以重金,于江湖中求医问药。重赏之下,果真出了一位药王,专为崔堂主研制了一瓶可化此等剧寒之气的丹药,名曰‘寄情’。”孟行云。 余凉听到名字一愣,沉吟:“玉山堂……”这么巧。 孟行云以为她是在向自己确认,遂又继续说道:“正是,江宁的玉山堂。炼药时材料自有定量,一炉可出三颗,这‘寄情’想来还剩两颗,应该就存于玉山堂宝库之中。” 玉山堂宝库…… 余凉心中一喜:“这等灵药,怎还会剩两颗?我们正派与断月楼素来交恶,总不能只有我和那个崔堂主倒霉受这一掌吧?” 午后风轻,屋外没有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屋内除了他们两人在说话,便只有一片雅静。 孟行云悄然弯起了嘴角,有丝讲述世间奇珍的趣味:“这便是‘寄情’的奇妙处了。它可驱断月寒气,却必须有内力固之,否则反受其害。而江湖中,能受了‘缺月摄魂掌’还内力不散的人,本就屈指可数,难以得见。” “除此之外,‘寄情’的服用还有门道。需用与病者功法相差不大之人的心上三寸血,佐以服之,才可发生效用。且一旦饮下,两人一年内便是生死相连,若有一方在此期间伤损或死去,那另一方便会死伤与共。” 如此苛刻的条件,倒不是人人都能用上了。 余凉一听这药的副作用,皱了眉头:“还生死与共……这科学吗?”这什么原理啊? “科学?”孟行云愣然。 余凉:“啊,就是,合理吗?这么古怪的药效,闻所未闻。” “确实未亲眼得见过,毕竟当时崔堂主就是用的自己夫人的心尖血,而一年之期,说也短暂,一年内两人无恙,便算安全渡过了。”孟行云细细说道,“但此药服用之后,崔堂主是运功自如,无有所碍,并不作假。” 那倒可以试试,只是—— “崔堂主尚有爱侣相助,我孑身一人,去要他人的心尖血,岂不连累?”余凉摆摆手,“还是再看看有什么旁的办法。” “何谈连累?”孟行云清隽的脸上扬起悠然笑意,“说是心尖血,不过刀划皮肉罢了,深不到哪去。若能求得此药,余师妹不必忧虑,我愿做这‘药引子’。” 孟行云笑容轻适,仿佛要做的事不值一提,是随手之劳的豁然敞亮。 余凉不禁有些愣了,“这如何使得……” 他俩可谈不上多熟悉。 闻言孟行云微垂了眉眼,言辞恳切:“之前余师妹为夺回镇狱剑负伤,此恩我临枫尚未还报,于心难安。现在取我几滴血,又算得了什么。” 余凉看了他一眼,没再推辞,她小心问道:“既是玉山堂千金求得的宝药,他们可愿拿出来?啊……就算是愿意,我也没这么多金银可换之。” 她算了算自己那点碎银子,只够行走江湖吃碗面喝杯茶的,哪来的钱买药。 “玉山堂年年都会与我临枫订上一批兵器,彼此也算是有点交道,”孟行云侧首凝思了片刻,“正巧,回临枫的路程可经江宁,到时我去卖个人情,想来购得一颗‘寄情’不会太难。钱财方面的事,余师妹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有恩必报,多好的人呐。 余凉心上轻快了不少,看着孟行云就背对木窗而坐,日光透过窗纸笼在他身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光晕在他周身熠熠生辉。 她是拿回了镇狱不假,但他若是知道她把临枫的百炼给据为己有了,不知道会不会立刻拔剑相向。 余凉摇摇头,她一时还真想不出孟行云怒气冲天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是来做任务通关的,不是来做什么道德标兵的,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孟师兄去江宁府,我可否同行?” 第30章 送信 听到余凉要一道去江宁,孟行云问:“路途颠簸,余师妹养伤为要,何苦奔劳呢?” 当然是为了扶危玉玺了。 余凉默道。 可惜不能实话实说,余凉只好脑筋一转,又编起了瞎话:“到底是求人的事,我亲去,不显得心更诚些?且玉山堂对缺月摄魂掌的伤症比我们都了解,万一我并不适用‘寄情’,也能当场便知。” 孟行云看着她的眼神微亮,他点点头:“有理,你想得更为周全。” 眼看是暂了了一桩心事,余凉顿觉放松,饥饿感瞬间涌了上来。 她手抚上肚子,不好意思道:“我是多久没吃东西了……” “是我疏忽了,这几日你仅饮流食,当是不够的。我这便去厨房。” 孟行云有了丝愧色,连忙起身出了卧房。 正当余凉以为自己可以闭眸静思的时候,扰人的系统电子音又开始噼啪响起: ——滴滴,开启角色暗线任务,请确认资料接收。 倏地余凉眼前弹出一幅透明的对话框,任务标题【密函】,中间写了一小段文字,大意是“自己”已想出了偷取“扶危玉玺”的办法,请“主上”放心。 什么玩意儿? 系统看到了她脑中布满的问号,详细解释道: ——原书剧情进展到此处,江渊会写下此封密信,放至悟禅山庄书库之中,以告知他主上扶危玉玺的进展。现在江渊不在了,这事当然轮到你干了。 余凉一脸无语。 这江渊什么时候还有个“主上”了?说好的武林盟主唯我独尊呢? ——此为原书的暗线,是下一部剧情的伏笔。对你影响不大,你照常完成既定任务即可。请立刻点击【确认】按钮接收资料,并于今晚亥时前放到指定地点。 她都工伤躺在床上了,才刚醒来就要继续打工,万恶的穿书系统! 余凉骂骂咧咧地点击确认按钮,透明的对话框霎时消失,化作一封窄短的密封信函,垂直掉落她手中。 她举起信函朝向光源,隐约得见里面的笔迹轮廓,还有一个她看不懂的标记,蜿蜒曲折,像卧龙盘山。 在这个世界里,作为穿书员,她本是先知的角色,自以为了解一切,没想到还有深埋在故事下的隐藏剧情是她根本不知道的。 余凉好奇,十分好奇。 - 入夜后,余凉以已经清醒可自理为由,让孟行云回房休息去了。 下床时还能感觉到双脚的虚乏无力,但时间紧迫,她不敢耽搁。 这趟中州之行,除必要的换洗衣物外,她还另放了一套夜行衣,想着行走江湖总要备着,谁成想如今还真用上了。 余凉取出夜行衣利落穿好,耳朵贴在门处见外面没有声响才敢动身。 悟禅山庄的库房所在,系统贴心地给她标注在了脑中,距离她现在身处的院落不远。 已近亥时,古人睡早,此刻都已各自回房,各院落烛火通明,庄内过道上倒是寂静无人。 库房仅有院门处有两人看守,余凉绕至另一侧的院墙便能翻身入内,无人注意。 她掏出小刀,从窗缝中插入刀刃,向上一撬,两扇窗门顷刻打开。 此处乃库房正楼,宽敞高伟,虽未点烛火,但借着如银月色透进楼内,仍可看到堆满录册卷轴的书架一排排林立着。 余凉数着书架编号,走至东侧三排的书架,将那封密函放到了指定之处。 随后她环视一眼周围,一个旋身轻功,飞上了房梁,隐入幽暗中。 系统既然给这个任务限了时,便说明取信人大抵亥时之后就会来此。 她只需在这蹲守,不就能知道到底是何人取信,继而顺藤摸瓜,一探究竟。 正计划着如何顺藤摸瓜时,余凉听到了来自窗边的动静。 她立刻屏息静气,适应了黑暗后,便瞧见窗处有一黑衣人翻身入内。十分熟悉的入场方式,但显然对方的身法比她好上不少。 来人身量颇高,肩阔臀窄,是个男子。 他动作轻捷,从第一排书架开始上下查阅书册,有些一扫而过,有些速读几页,一直搜到了方才余凉存放密函的书架旁。 他不是取信人。 余凉断定。 既有指定地点,那与江渊联络的取信人定然不会这么漫无目的地翻找,这个黑衣人显然是在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这个东西,绝对不是那封密函。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上密函,余凉内心一惊,不确定这是剧情安排,还是突发情况。 正犹疑要不要出手之时,一道寒光划破死寂,直直飞向横梁上的她。 被发现了! 余凉大骇,一个闪身落地,躲过了这道突如其来的飞镖。 黑衣人旋即施掌迎上,余凉深知此时的自己已无还手之力,只好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喊道: “好汉饶命!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已逼近眼前的掌风猛然一收,无比熟悉且带着惊诧的声音响起: “余凉?!” ? ? 风止夜?! 余凉亦是大惊不已。 她壮了胆子立刻迎身靠近黑衣人,将他身上的蒙面黑布扯开,尽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黑衣人没有躲避,任她的手覆上脸侧。 楼内隐约的夜光勾勒着他高挺冷峭的脸部轮廓,墨眸与幽暗融合,她不知道此时的他什么神情,但应该和她一样,都觉得见了鬼了。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却立刻相顾无言。 “你来找什么?”余凉。 “你伤好些了?”风止夜。 两人又道。 什么糟糕的默契。 余凉没忍住轻笑出声,“死不了,但武功暂时废了。” 风止夜抬头看了眼房梁,意思是你能跑能跳,算哪门子废了。 “这种不动用内功的小身法,还能用用。倒是你,怎么发现我的?”余凉一侧身子,拉开了两人身距。 风止夜:“你方才动了一下。” 没有内力钳制自身的力道,居然能这么容易就惹出动静暴露自己。 余凉默默一叹,想到江宁府取药一事,更觉要早日行动。 她接着问:“你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余凉做好了风止夜不会回答的准备,没成想他并未打算隐瞒:“于蝉与沈长淮的来往书信。” “他们有联系?!”余凉小声惊呼。 身旁书架上的密函还静静地躺在角落,余凉瞥了一眼,内心猜疑四起。 密函以悟禅山庄的书库中作交接点,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讲究,难道竟然是跟沈庄主有关联? 她现在的“主上”是悟禅山庄的沈长淮? 余凉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原本的反派江渊好歹也是武林盟主,怎么会甘愿在沈长淮面前伏低做小? 风止夜见她有所反应,低声试探道:“你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余凉否认。 她回答得极快,看似没有作假,但分明就是对他心存戒心,才防范至此。 亏他方才还与她坦言来意。 风止夜没来由地一阵赌气,尽管他自知两人身份悬殊,甚至立场不明,本就没必要坦诚相待。 但淮城分舵中余凉的冒死相救,却让他产生了眼前这个人可以信任的错觉。 真是讨厌的情绪。 风止夜垂下眼眸,从余凉手中抢回了扯开的黑巾,重新遮上脸。 余凉见风止夜不言语,正要问话,却听到库房门处传来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妙,风止夜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揽住余凉腰腹,将她往上一带,两人便这样跃上了房梁。 第31章 镖局 随着吱呀一声,书库的大门被人打开。 门口处泛着烛火灯晕,照出了来者。 来人四五十的年纪,身材不算太高却可见健壮,着宽袍大袖,衣服正胸处用墨线绣着一幅静竹,禅意浮生。 他手中提着的纸灯笼将身上照得仔细,到脸上光晕减弱,便只能隐约看到他嘴边的黑白胡髭。 “你们都回去歇息吧,今夜我在这楼里守着。”他站在楼门处,转身朝值守在院门的两名弟子喊了一句。 悟禅山庄的人? 能谴退值守弟子,看来在这山庄里有些身份。 余凉想去看看身旁的风止夜此刻什么表情,却因房梁处避了光,风止夜的脸连带着一身黑衣,都和她一样隐入了这片角落。 她只好揪过风止夜的手,在他掌心用指腹勾划着,落下一字:“谁?” 指下的手掌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那是风止夜被她触及后下意识地想收回手。 但她的指腹与掌心贴近时,这股温软的触感在寂静黑暗中竟然无比清晰,他克制了避开的反应,由她写完了这个字。 余凉写完后,又将自己的手递到他身前,摇动了几下,示意他回应。 风止夜上身直挺着不动,正在余凉以为他并不想搭理自己,想要收回手的时候,风止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飞速在她掌心回了一字: “沈。” 沈长淮?! 余凉大吃一惊,竟然真是他? 余凉一肚子疑问,又立刻拉过风止夜的手,恨不得写上十万个为什么。 这次指腹才触掌心,沈长淮便提着纸灯,径直走到两人藏身的房梁之下——放有密函的书架处。 余凉顿时绷直了身子不敢再弄出任何动静,写字的手轻轻停在了风止夜掌间,两人手掌相触,既无人抽离,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沈长淮手中的纸灯照清了他的来意,他没有翻找,惯熟地取出密函翻开,借着光亮阅读了信中内容。 密函被他折起,收入袖口后,门处传来了三声叩门声,两声短促,一声重力。 被异响惊扰的沈长淮并没有本分的不悦和疑惑,反而加快了脚步上前拉开了楼门,身子微弯,颇有一丝恭敬的意味。 余凉脑海中猛然闪过任务里提到过的“主上”。 余凉微眯了双眼,想尽力穿过昏暗,看清这叩门的来者到底是何人,竟能让一庄之主都卑躬屈膝。 风止夜旁边的她显然变得紧张了不少,本来两人相触不动的手,此刻被她紧紧攥着,风止夜早已适应了黑暗,他垂眸看了眼双手交叠处,心底生出一股难言的异样。 沈长淮将人迎入楼内,闭上门后,才回身道了声:“主上。” “主上”全身罩着黑袍,头戴着兜帽,沈长淮手中的纸灯也只能浅浅照出他脸上遮着黑色面具,除此之外,没有一点能识别身份的蛛丝马迹。 沈长淮取出袖中密函,递了出去:“天阙阁那边来了消息,说,扶危玉玺一事,他已有办法,此刻已动身前往江宁府,让主上无须为此烦忧。” 听到“扶危玉玺”一词,余凉感受到了来自身旁风止夜的目光,两人安静无声,却彼此都有了想要探究到底的心切。 “呵,他倒是比你我都上心。”黑袍人冷嗤,声音被面具阻碍,有些沉闷,听不清他本身的音色。 沈长淮:“想来,他对‘天命秘谱’的欲念,颇为深重。既然有所求,反倒可信。” 黑衣人展开信件,扫阅了一遍:“确实还是之前的笔迹。看来天阙阁中一直相助我们的人,并非阁主江渊。” “主上…是有些失望?”沈长淮试探问道。 “毕竟天阙阁乃我肖家御林军残支所创,谁成想独立成派后,竟就将旧主抛之脑后,为了所谓的武林地位,还暗中投靠了官府。”黑衣人语气缓慢,却能听出有些咬牙切齿的愤恨。 沈长淮:“终归是过了百年……” 黑衣人打断他的话:“百年又如何?当年让他们从密道离开禁宫,是去报信,而不是潜逃。辜恩背义,还敢将御赐的催晓刀传代至今,旧物不弃,反把旧人忘了。当真厚颜。” 天阙阁的渊源是武林尽知之事,但传言只是御林军残支已无力抵抗,又加上肖氏太子死在宫中的消息传出,肖氏血脉已断,他们才放弃了复国的念想,投身了武林。 没想到竟是一群叛徒成立的教派。 余凉听得津津有味,紧张淡去,她不觉间松开了紧攥着风止夜的手。 听到黑衣人怨恨的话语,沈长淮没有附和,只接着道:“如此,倒难办了。原本想着,能知道夷山龙脉所在,又知幽冥藏于临枫谷的,必然是熟知武林秘辛之人。可既不是盟主江渊,那天阙阁中还有何人有此等能耐呢?难道是,方则意?” “绝不是他。”黑衣人断然否认,“此人谨慎,想要天命秘谱,又不与我们透露身份。还有几分智略,知道用幽冥引来风止夜,日后幽冥不见,武林众人只会怀疑到风止夜的头上。这样的人,绝不是方则意那般将心机手段全然写在脸上的小人。” 话中提及了风止夜与幽冥,一下子便解释清楚了之前风止夜为何会提前知道临枫谷的新剑,乃幽冥所制。 在众目睽睽下把风止夜想要幽冥的心昭示人前,为的就是这样的目的。 余凉心间一跳,顿时意识到自己争夺秘宝的路,也许要比想象中的更复杂。 她不禁看向身旁的风止夜,发现风止夜此时也在看她,虽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神色,但余凉觉得此刻他的双眸,也定然像这夜色般暗沉如墨,着了深意。 沈长淮点头:“不是江渊,亦不是方则意,那以后这‘催晓刀’可不好拿了。” 黑衣人摆摆手:“此人如此积极,连藏于玉山堂宝库的‘扶危玉玺’都能自信取得,偷出‘催晓刀’,怕也并非难事。随他去罢,反正打开夷山玄洞,还需我的血,他总有现身之日。” 言罢他上前了两步,凑近沈长淮,身量足足高出沈长淮一个头,两人间的纸灯烛光被黑衣人遮挡了大半,一时楼内暗淡了些许,威势在黑衣人身上散发而出。 他话锋陡然一转:“那个连晚亭,是廉千山的儿子?” 第32章 录册 这一声问询,看似普通寻常的疑惑,细听语气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诘责。 沈长淮显然慌了,他忙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急切:“是,是廉千山养在外庄的小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日后也不会知道什么,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心里的愧疚,才替昔日的好兄弟养育他的后人?”黑衣人替他道出了心中所想。 “切望主上体谅,复国之心我绝不动摇,但廉千山有恩于我,我又害了他,若再不照顾好他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我心难安啊。” 沈长淮语气微颤,头有些垂着,愧意可见。 暗藏房梁之上的余凉后仰了身体,隐隐猜到了什么。 事关原书男主的身世隐秘,她不免生出了更大的好奇,生怕自己闹出什么响动惊扰了黑衣人与沈长淮,她立刻抓紧了风止夜的衣袖,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臂膀不动,像极了深夜听鬼故事的人抱紧枕头壮胆。 满头黑线的风止夜无可奈何,既不适应与人亲密接触,又没有非要推开她的想法。 他意外的不排斥与她接触,想到此,风止夜抿嘴思索,暗道自己只是为了镇狱才忍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房梁上的奇怪气氛,与另一边的诡秘形成不可察觉的割裂。 黑衣人双指夹起密函,从灯口送入沈长淮手提的纸灯中。 一点星火刚攀上信纸一角,火舌便立刻延烧整张密函,不多会儿,密函全然化作灰烬,被吞噬在了这一纸烛灯之中。 沈长淮提着灯的手颤了颤,室内的微弱烛光也随着晃动。 黑衣人头略略仰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把你那侠义之心收一收,别做久了一派之主,就真当自己是武林中人了。你父亲的魂,可还在江宁府的城门上不得超脱。” 闻言沈长淮闭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颔首,“我明白。” 黑衣人走到墙角一处不起眼的书架旁,眼睛落在了书架二层的一个扣有箱锁的木盒上。 他手按在木盒上,没有打开,侧过头去问:“东洲镖局的运送录册还在这?” “是,里面还写着不少重要秘物的线索,我想着留下必是有用的。”沈长淮答道。 黑衣人手指勾起,敲了敲盒面,“烧了罢。知道扶危玉玺现在何方,已经足够了。如今于蝉已死,没人知道是你下了东洲镖局的满门单子,但你硬要将连晚亭留在身边,以他的才智,这本录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沈长淮一听,明白了这是主上默许了他留下连晚亭,顿时脸色一松,连忙答应:“明白,待我明日再复看一遍,把重要的东西都熟记下来,便立刻销毁它……谢主上宽厚。” 黑衣人:“人之常情,若非你念旧,我也不会来找你。” 说完,黑衣人径直走去窗前,伸手一推,还未用力,那窗便敞开了。 他的手顿了顿,环顾楼内,好似在仔细分辨楼内的气息。 余凉内心顿时慌乱,默念了句不妙,那道窗正是被自己撬开,又被风止夜打开过的。 好在两人皆穿着夜行衣,躲于二层高的顶部房梁处,隐于黑暗,轻易看不出。 风止夜伸手捂住她的下脸,悄然运功替她遮掩住内息。 短暂的片刻,余凉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直到黑衣人确认没有异样,随之翻窗而去,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黑衣人走后,沈长淮也没有多加逗留,提着灯转身出了库房楼。 余凉总算彻底放松。 她大呼一口气,松开了拽着风止夜的手,往下一落,然后立刻跑到木盒旁边,从头上拔出固定发髻的细簪子,试图撬开锁头。 看余凉尝试撬锁不得,身后的风止夜冷笑了一声,轻轻推开了她,接过细簪子,手一绕一钻再提,咔哒一声,木盒开了。 “你还会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余凉斜眼。 风止夜:“比起太初弟子半夜在悟禅山庄做梁上君子,我一个你们口中的魔教之徒撬个锁,岂不合理。” “是是是。”余凉敷衍道,连忙取出里面的《东洲镖局货运录册》,凑到窗前借着月光翻查起来。 她没想到东洲镖局被灭满门一事,竟与沈长淮有关。 这事从未在原书中提起过,应该在原书里是不值得一提的剧情。 但黑衣人和沈长淮皆知道夷山玄洞的存在,事关她,那她就很有必要探析清楚。 其中一页,显然被人重点翻阅过,有了一丝折痕,余凉很快就找到了。 上记元隆五年,即二十一年前,廉千山走了一趟镖,从北边将流落民间的扶危玉玺,运到了江宁府的买家,也就是玉山堂手中。 沈长淮与黑衣人大概就是为的这本录册中所载的扶危玉玺去向,才买通于蝉痛下杀手。 “你不知道这本录册?”风止夜看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出声问道。 余凉合上录册,原模原样地放回木盒,反问他:“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和他们两人可是一伙儿的?” “幽冥、扶危玉玺,或许还有百炼,你们在找同样的东西。”风止夜蹙眉,他也不确定,但至少可以推测,她与他们要寻之物,大抵是一样的。 据沈长淮所言,她所要扮演的反派角色,确实只为谋求“天命秘谱”,这点还和原书一致。 至于黑衣人和沈长淮所求,涉及天下之业,非她可以干涉,并且这个秘密在原书从未被提及过,按照正常走向,她是绝不能让旁人知道的。 余凉的手暗暗攥紧,她必须否认,“是太巧了。但如你所见,我并不认识他们。倒是你,是谁人跟你递的消息,说幽冥会在临枫谷开剑大会之时现身?” 她压低了声音,亦摆出一副要逼问到底的架势。 “传消息的人,没有露面。”风止夜。 余凉:“那你就轻易相信了?” 风止夜一顿,于怀中取出飞刀,靠近窗前,任月光落在银刃之上,寒光流动。 他的拇指按在飞刀刃上,“这就是传信的那把飞刃,你看。” 余凉凑近一看,上刻“军器司”三字。 “你是说,朝廷的人?”余凉挑眉。 风止夜:“朝廷表面不管武林之事,但暗中一直周旋于正邪两道间,试图维持二者均势,让彼此矛盾不可调和,亦难拆解,如此方不会过多干涉苍生民治。” 他将飞刀收好,继续道:“江渊善聚人心,自任盟主后各派归拢,而邪道中千秋、西沉两教式微,仅有我断月楼还能与正派一战。所以看到此信时,我只当是朝廷想助我夺回幽冥,突破断月十重。” “但如今看来,”余凉沉思道,“并不是。” 风止夜微微点头,但他想不出江湖中还能有谁既能拿到军器司的武器,却又会与黑衣人为伍的武林高手。 他倏地看向余凉,于黑暗中深深注视,像是要看穿什么。 他想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第33章 借口 本已避开的问题再次出现。 余凉的心顿时像被石头压住,沉重难当。 她已否认与黑衣人他们有关系,断不能坦白自己是来送密信的。 可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夜里睡不着穿夜行衣四处逛逛? 余凉背过身去,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楼内走了几步,一边头脑风暴寻找借口。 靠近一处书架时发现,正对她视线的是一本武学藏书,寻常的基础内力讲解,但却给了她灵感。 她顿住脚步,手扶着书架,“你来找东西,我自然也是。” “临枫开剑大会时,连晚亭胜了我,”余凉抬头看着书架,缓缓说着,“太初悟禅两派武学互有克制,他聪慧,只靠眼看,便能看出个克制之处。但我没有如他那样的慧眼,若不想再输,唯有的可能,就是去了解悟禅武学。” 她这样的理由,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为自己的窃行辩白,但听的人可是风止夜,他没有这么多的世俗道德,更何况,他也是来偷东西的。 风止夜能觉出她言语中的不服,一个会哀声求饶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好胜心。 他在黑暗中微微弯起嘴角,“那你找到悟禅武学的书册了吗?” 听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余凉知道他是信了大半,便故作责怪,“我正找呢,你就来了!” “抱歉。”风止夜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要不我替你找找?” 已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她处于病中,虽已入夜,但仍然随时可能会有人去她房中探望,不宜久留。 余凉摆摆手:“罢了,这不是急事儿,天快亮了,我再不回去便会被人发现。还有你,趁现在天还暗着,穿着夜行衣来去自如,尽快出去吧。别受了伤的身子,还被人逮了。” 风止夜闻言愣了愣,她话语中有着嫌弃责备,却好似还有着一丝担忧。 好陌生的感受,他从未体会过。 但他心中明快了不少,突然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尽管他说不清喜从何来。 两人走到了窗边正要离去,风止夜替她撑住窗扇,让她先行,最后道了句:“江宁府见。” 正跨出窗栏的余凉一愣,回头问:“你真去江宁府?” “我不去,你怎么拿‘扶危玉玺’?”风止夜。 余凉想到自己现在无武力傍身,轻功身法想必也大打折扣,不好入库行窃,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 遂拍了拍他的肩膀,“仗义啊朋友,不枉我在于蝉掌下救你一命。行,江宁府见。” 说罢人溜得飞快。 朋友? 风止夜按在窗上的手一顿。 他从没有过这种东西,但也知道两人还谈不上朋友,不过是各有所图,暂只是一条船上的人罢了。 但她暗地里再是图利的小人,明面上也是太初掌门邱识的亲传弟子,正派侠士,与自己是壁垒分明,势同水火。 哪日舟行靠岸,便会分道扬镳,甚至再次刀剑相向。 他敛了眸色,心中浮起的半分欣悦倏然消逝。 清风掀动了树梢,夜蝉鸣叫,方才还敞开的窗扇已被阖上,一如往常。 - 一块石片跃上水面,激起一圈波纹后,又不断向前点了几下,直至水面沿着直线泛起了几道涟漪,像盛开的水中花,石片才终于彻底落入河中。 余凉又捡起一块,正欲继续打水漂,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才醒了五日,为何不多休息些时日再出发?” 余凉停了动作往后看去,来人是连晚亭。 她今早已向众人辞行,打算明日就与孟行云前往江宁府。 此去江宁还有段距离,她重伤初愈,不宜日夜兼程,走走停停的,大概需废上十日功夫才可到达。 能早动身一日,便能早到一日。 余凉笑得自在,“左右也就这样了,再养十天半个月的,不还是不能动武?” “孟师兄说的‘寄情’,真的有用吗?”连晚亭上前一步,与她并肩。 “死马当活马医吧,试了便知道了。” 余凉苦笑一声,扔出手中的石片后,就势坐下。 连晚亭与她一起坐在河边,“晏师姐说,你那日不入密道,只是想去看看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为什么会与于蝉交了手?” 风止夜不见人影,于蝉又死在她刀下,这一件件的确实叫人疑惑。 师兄师姐他们定然也是好奇,只是碍于自己病中,才没有多问。 她早对此想好了托词。 余凉:“于蝉给我们的腰牌里,有她的身份之识。听他们所言,于蝉与中州分舵,多有不睦,这样的关系肯定互相提防,我们又不是真的断月教众,一旦被注意,便很容易被发现身份。” “你是说,她故意想让我们身份败露?”连晚亭。 余凉点头:“不过,她要的不是我们的命,而是风止夜的命。” 见连晚亭疑惑,余凉继续道:“风止夜躲于姚城还是淮城,我们谁都不知,但于蝉知道风止夜需要镇狱剑,而此剑就在我们太初门中。一旦我们身份败露,风止夜极大可能会为了镇狱现身。” “中州分舵有于蝉的人?”连晚亭问道。 余凉:“想来是了,但应该地位不高,或许只是普通的教众,风止夜藏于分舵密室,若不现身,底下的人是无从得知的。” 连晚亭顺着她的话推测:“所以,她利用我们找出了风止夜,将他杀死后,我们各派弟子也正好赶来,如此一碰上,正是替她担了这个‘功劳’。” “没错,虽说断月楼的规矩,杀死楼主的人可即位楼主,但她在分舵里杀风止夜,就必需先屠分舵里的其他教众。这样的‘教主’上位,各分舵岂不人心惶惶,又或是引起效仿,对她统领断月来说,是不利的。” “她还说,亲手杀死风止夜,就可以利用‘移星换斗’之术,在人濒死时,吸取对方全部的内力。如此,她便可突破断月九重,有了九重功法,楼主之位,也就成了囊中之物。” 铺垫好了前因,余凉抬头看向湖面,将最是侠义的借口摆了出来,“我还记得在临枫时答应过你,定要与你一起手刃断月贼人,报仇雪恨。当时于蝉就在眼前,我若不阻拦,她便能杀死重伤的风止夜,练成断月九重,到时候,再想杀她……难上加难。” 连晚亭的双眸像河面波光闪烁,有些波动,“可是,你曾输过她……”怎么还冒死相拼呢? 余凉状似无畏:“那也是数月前的事儿了。我在观复洞中学了些新的招数,虽还不精通,倒也有进益,想着赌一把。” 她嘿嘿一笑,“没想到赌成了。” 看她现在一脸的笑意,好像在谈什么格外轻松的事情,可是那日在淮城分舵见到她时,是那样的浑身染血,奄奄一息。 连晚亭不免生出几丝愧意,“风止夜呢?” “啧,别提他。”余凉翻了个白眼,继续编道,“我本来想着,与他暂时合作,一同出手杀了于蝉。谁知我们刚交手几个来回,他便趁乱逃走了!要不是这般,我不至于伤得如此之重。” 连晚亭恨声道:“无耻之尤。” 余凉连声附和,态度之愤恨,更加显得她的话真实可信。 连晚亭突然想到什么:“不知,于蝉可透露了杀我东洲镖局的缘由?” 脑中的弦好像突然崩断,余凉本自在的面容乍然僵硬。 第34章 河滩 夏日晴天的风是暖而柔和的,它将余凉额角的碎发吹起,在阳光照射下微微泛着金棕色。 余凉顿住,睫毛颤了颤,没有立刻回答。 连晚亭发现了端倪,追问:“是她说了什么?”至少余凉一定知道些什么。他能察觉到。 余凉本可以回答不知道,但一想到他的师父沈长淮,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倘若不告诉他真相,日后看到他们师徒情深,她一旦没有控制住表情,定会被他看出什么。 但她又绝不能明说。 沈长淮背后的秘密,不是原书的连晚亭所要承载的剧情。 余凉在脑中迅速翻阅了原文。 于蝉与连晚亭交手时,闭口不提东洲镖局是自己私自接下的单子,只说是风止夜批下的,自己是奉命行事。 也因为如此,中州分舵一战后,连晚亭的目标,就变成了手刃风止夜,剿灭断月楼。 “买凶杀人,有人跟断月楼下了重金单子,风止夜亲批,至于买主是谁,”余凉摇摇头,“她不知道。” 余凉没有说出真相,而是按照原文所言,走了剧情。 她刻意不去看连晚亭,只静静望向水面,看着上下游动的鱼儿,默念这一切只是书,是幻境,不要投入过多的感情。 她不需要向谁坦诚什么。 连晚亭收回目光,微垂视线,凝视着湖滩。 这样的原因他也不难想到,断月楼就干这样的营生。只是一日不知买主是谁,东洲镖局满门就死得不明不白。 风止夜树敌颇多,哪日死在它处都不得而知,他必须发奋练武,以最快的速度,抢在别人之前就先将风止夜打败,到时候才有可能问出真相。 看到连晚亭的目光逐渐坚定,余凉知道剧情的车轮又要滚滚前行,接下来的一年,连晚亭将会飞速进步,甚至会在太初年试上,赢过萧寒尽,使得悟禅山庄的一下子名重江湖,更胜太初。 余凉意识到,自己精进武艺一事也是刻不容缓了。 她把手按在胸间,试图感受体内的内力运转,才悄悄使了力,腹部便像是有千根冰针刺入,钻心之痛。 她喘着粗气卸了力,连晚亭忙转过身来关切:“怎么回事?” “我就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废了。果然,一动内力,便生不如死。”余凉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惘然失落。 连晚亭闻言,愧意又翻涌而来,“到底是我欠了你的情。” 余凉侧眼看向他,“不必说这些,她本就是魔教人,正派自当诛之,哪有什么你我之分。” 反正结局时,你也会还我一剑。 余凉自嘲一笑。 此言一出,连晚亭备受触动,忙道:“不如江宁府一行,我与你同去。‘寄情’的血引,我来做。” 余凉听得一愣,想到“寄情”同生共死的特性,再考虑到连晚亭身为原书主角的不死光环,让他来做血引,于自己来说,确实是最安全的。 只是——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河滩石子踩动的动静。 随后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好似风穿过竹林,几分清逸,“还是不劳烦连少侠了。” 两人循声看去,孟行云站在湖滩上,脚下是久经河浪冲刷的白色鹅卵石,身后是一片苍绿的木林。 他身着竹青外衫,颜色更浅亮,在这一方林野河边,与景相配,掩映生姿。 孟行云像平常那样温文尔雅地笑着,嘴里说着回绝的话,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清。 连晚亭忙起身问了声好,又说:“我欠余师姐一个人情,此事理应我来。” “若论人情,余师妹助我临枫在前,此恩未还,我心也难安啊。”孟行云叹了一声。 往自己心口扎刀子的事有什么好争的。 余凉看看连晚亭,本觉得他才是最好的人选,但她突然想起他还有自己的剧情要走,接下来几个月,他会待在悟禅山庄刻苦习武,直到沈长淮将“摘叶棍”交赠于他。 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行动线,除了他们早死的盒饭三人组。 余凉瞥了眼孟行云,“我与孟师兄同去吧,连师弟你也离庄数月了,别耽误了本门功法的习练。” 见两人都拒绝了自己,连晚亭没好意思再开口,亦觉得余凉说得在理,便向孟行云抱拳说道:“那一路上,有劳孟师兄多加照看余师姐了。” “这是自然。”孟行云。 连晚亭:“打算明日几时动身?我好去相送。” 孟行云微垂下头看向还坐在河滩上的余凉,示意让她决定。 “明日辰时我师兄师姐们亦要动身回太初,便与他们一起出发吧。”余凉想了想。 …… 星落日升,建于苍林之中的悟禅山庄由还俗的佛家弟子所创,百年来依然保持着暮鼓晨钟的习惯。 山庄中央立有钟楼,站在这可望遍全庄与山林。 楼上悬着青铜制的庞然巨物——参玄梵钟。 悟禅弟子使力推木,肃穆洪亮的钟声在此处向四周扩散而去,余音悠长,弟子缓缓撞了三下,一声刚尽,一声又起。 余凉在最后的余音绕转中,站在庄门口抬头望向钟楼。 初升的太阳半藏在铜钟背后,朝晖给铜钟圈了一层金线。 一年后,她需手执“催晓刀”,运转“万钧心法”,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狠狠劈开铜钟。夷山玄洞的所在指引,就藏写在这铜钟内壁。 而这么大动静都无人阻拦的代价,便是这全庄弟子的流血长眠。 余凉定定望着,直到肩膀被人轻碰了一下。 她转头看去,萧寒尽就站在身侧,只浅浅瞥了眼塔钟便回看她,提醒道:“你与孟行云只有两人,你又暂不能动用内力,切记走官道便可,逢林莫入,以免遇到山贼流寇。” 余凉虽伤未好全,但仍极力拒绝了太初几人的陪同,就像连晚亭一样,他们另有自己的动线,她能不干涉,便少干涉。 幸好江湖中的侠士自年少起就习惯只身下山闯荡,是不可缺少的历练。 再加上有孟行云在,他们也不算太过担忧。 余凉笑着应下:“放心吧师兄,我内力虽用不上,但跟寻常山贼比比,轻功身法还是我强,真有危险,逃便是了。” “怕是被人敲晕脑袋捆了手脚,逃都逃不及。” 凌星抱着剑,剑身上挂着行囊,一脸不悦地往余凉身旁一站,嗤道。 第35章 村落 “能说点吉利话吗?” 余凉皱眉。 她穿书才多久,就已经感觉负伤了八百次,江湖侠士这个职业再高危也不至于像她这般点背吧。 凌星冷哼一声:“多一个人多个帮手,你偏拦着不让我们同去。” 他嘴中埋怨道,见远处孟行云正走来,又问了一声:“你跟他很熟吗?”就这么放心与他结伴而行? 早就牵着马缰等在庄门的姜韶闻言幽幽回道:“凌师弟有所不知。孟师兄是师姐在临枫谷结识的‘新欢’,你没看这次大师兄回来,师姐都不怎么搭理他了?足以证明孟师兄的魅力之大。” 萧寒尽此时还站在几人身边,听到姜韶如此议论,敛起眉眼,走了几步在马旁整理行装,一言不发。 大家早已习惯了姜韶的直言不讳,但还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这个话茬。 余凉轻瞥了眼萧寒尽,内心终于多了几分坦然。 原本还担心对萧寒尽的突然转变会令人生疑,如今看来姜韶的打趣,倒不失为一种理由。 反正萧寒尽对她的态度同样是人尽皆知——只有同门情谊,再无旁的。 于是她只笑了笑,没有回话。 此举落入旁人眼中,却像是默认了一般。 凌星想要多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她想对谁好又与自己有何关系? 如此一想,凌星垂了眼,遮掩住不悦的眼神,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孟行云刚走到庄门口,连晚亭也刚好赶到,手上还拎着一袋小包袱。 连晚亭将小包袱递向余凉:“我师父写的祛寒方子,我在庄里配了几包,你先拿着上路,路逢村落城镇时,再找人熬煮。虽不能完全驱除体内寒气,但亦有抑制之用。” “好,连师弟,多谢了。”余凉伸手接过,回以笑意。 晨光打在两人身上,暖和温煦,林风的清凉随之拂过,是最宜人的温度。 不能真诚地对待一份友情是令人痛苦的事。 如果她只是太初余凉,而不是背负反派使命的穿书者余凉,那么她站在连晚亭面前,还能坦然些。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比起这个所谓快意恩仇,实则刀口舔血的江湖,她还是更想回到真实的世界。 余凉攥紧了手中的包袱,一步跃上马鞍,扯了扯缰绳,催促道,“我们走吧。” 连晚亭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策马远去,直至在林中再看不见人影,他才转身回了庄内。 一如他昨日在河边的打算,接下来的时日不可再懈怠,更不必隐藏锋芒,只有越早出人头地,才能越早报仇雪恨,并重振东洲镖局的威名。 同一片天际下,晨光的温和逐渐消散,日愈正空,炽热愈烈。 余凉与连晚亭背道而行,各有各的路途。 在阴凉的山林穿行大半日,一行人来到了官道岔路,此处视野开阔,可见空中的烈阳已往西偏。 晏清湘勒马停下,转头朝余凉丢了一荷包碎银,“前面有处村庄,给点银钱,想来村民们是愿意出借个睡觉的地方。你身子不适,还是别连夜赶路了。” 回太初与去江宁,虽都是往南行,但如果为了同行而迁就她,他们回太初的路程就要被耽搁好些天。 所以走到此处,就是分别之时了。 余凉把荷包揣进里襟,与他们告了别,便与孟行云往附近的村落赶去。 村落距离溪流不远,地势平摊,傍水而居,草屋茅舍的民房建得不少,其中亦有几间青堂瓦舍,看起来是个人多的大村庄。 赶到时,西边已经泛了霞红,流动的暮云下,袅袅的炊烟从庄庄户户的烟囱中蜿蜒升出。 村间乡道上却没有几个人,他们一见余凉和孟行云两人牵着马来,持着刀剑,一副江湖人的打扮,竟立马脸色一变,有的甚至抱着孩子就往屋里躲了去。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看了看自己身上可有何异样。 都谈不上凶神恶煞,甚至孟行云看上去就是一副心慈面软的君子模样。 余凉举了举手中的剑,“是不是这里不常有江湖人往来?”所以一看拿着利器的,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上去问问便知了。” 孟行云说道,转而把手中的剑递给余凉,自己空手上前叩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听到响声,门悄悄开了一条缝,还未等看清楚呢,门又嘭地一声,合上了。 孟行云碰了一鼻子灰,还想再敲,余凉上前按住,示意让他往后稍稍,她来上。 这种情况小说电视剧里见多了,百姓闭门塞户,过度防备,不是附近流寇过多,便是夜贼不少,反正总归是危及家财性命的事情。 她只需表明自己的安全可靠就好。 余凉取出晏清湘给的荷包,用手颠摇两下,还可听到里面的铜钱碎银碰撞声。 要的就是这个动静。 她抬起手,再次叩响木门。 一边说道:“我们两人打江南来,家里开镖局的会些功夫,此趟出门远游,夜深了想借宿于此,多有叨扰之处,愿以银钱相换,不知可否?” 余凉刻意用了南方口音喊着,证明了不是当地人,就大概率与附近的事没有联系,是真的赶路而来,也是真的单纯想借宿。 提了镖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可靠,既不是有江湖追杀的武林侠士,也不是什么盗贼流寇,只是寻常的镖户,还不是运镖而来,纯粹的远游。 果然,这么一说,虽然民房里的人还没完全放下戒心,但还是拉开了门口,门缝露得比刚才还大了些。 余凉赶紧提了提手中的荷包,清脆的银钱声又响了起来。 她眼睛明亮,身上穿得素净利落,此时嘴角弯弯地笑着,单纯无害得让人放心。 “我与师兄在家里睡惯了床榻,不习惯露宿,才不得不来烦扰阿叔阿婶,”余凉就着门缝朝里望,开门的是个四五十模样的大叔,他身后还有位大婶在探着脑袋,“你们看看,多少钱合适?” 说罢,她装作急急忙忙地样子扯开了荷包口,将口子朝向门处,大大方方给他们看,一副随时掏钱的模样。 倒不是认定村民会图财,只是她手里有钱,又表现得不防备,便代表了自己对他们家的银财也不会有什么图谋。 余凉向身后的孟行云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介绍道,“这就是我师兄,就我们两个人。” 门敞得开了些,两人的样子也看得清了些,大叔大婶上下打量后对视了一眼后,大婶说了话: “不是我们不愿意收留,实在是,”她轻轻地看了眼余凉,有些担忧,“我们这最近实在是不太平,尤其是姑娘家的……” 此时屋内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大婶的话:“阿娘,便让他们留宿一晚吧。既然也有姑娘,更不能让她往荒郊野外上露宿了。 第36章 贼寇 这家农户的屋内陈设简单,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亦打扫得十分干净,窗边桌上没有染尘。 两人刚坐下,先前说话的女孩便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清茶。 女孩十七八的模样,荆钗布裙,一头乌发髻用浅棕色的粗布包裹着,其余细碎的发丝垂落额间。 余凉与孟行云连声道了谢,饮完一口茶,余凉开始打听了起来:“村子最近是出了何事?怎看到生人都像见了鬼一样。” 见两人自进来一直行止谦和,规规矩矩的,女孩的爹娘也逐渐卸下了防备。 一旁灶台上烹着吃食,香气吹来,妇人轻啊了一声,赶紧催促男人去摆弄灶上,随即自己挽了麻裙坐在一边,满脸忧色地说道: “说来也不是多久的事,就近两个月,附近的村子有些个姑娘被劫走,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消失。” “被劫走?” 孟行云惊讶道。 妇人点点头,“倒不是光明正大地被劫了,是月黑风高夜,有人听到自家门窗响了动静,跑去一瞧,竟是贼寇掀窗而入。被发现后也不落荒而逃,仗着力强,硬生生地就将人劫走了。” 余凉追问:“官府不管管?” “这些贼寇是摸黑来的,并不明火执仗,官府一听非说就是寻常的偷窃,人不见了便怪我们看不住自家孩子,说不定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的。如此一来,每家可不就只得自个儿护住自个儿,小心着些。”妇人说到此处有了些怒气。 余凉:“居然如此不作为……” 孟行云一听,道出了其中关窍:“大梁律有定,若是强盗之案不能于三月内侦破,那么所管官员皆要被革职查办。那群贼寇不明火执仗,官员大概便是以此为由推诿。” “若是被劫走的人越来越多,官府又还能装聋作哑?”余凉眉头一皱,忍不住问道,随即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她急急问道,“被劫走的姑娘,可有什么相同之处?” 妇人与女孩对望一眼,女孩眨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好像……都是同我差不大的岁数。” “你是戊寅年生?”余凉脱口而出。 女孩诧异道:“我还未讲我是几岁……你竟能算出来了?” 不是算的。 余凉眸色一暗,偏过头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这就涉及到原书中程的一段剧情了——武林正派中的东辰教,修习茅山道,炼丹术亦是一绝。教主庄瑞半生痴迷炼出不死丹药,竟到了残害人命的地步。 因天下求丹者众多,东辰教财宝向来不缺,教主庄瑞便以重金收买了阳河山上的寨子,令强盗替他寻找戊寅年生的女子,说是以她们的血入引炼药,便是不死丹药成功的关键。 一处戊寅年的女子捉完,他们便去下一处。 久之事情渐渐传开,书中的连晚亭带人攻上了山寨,捉住寨主逼问出了幕后主使人——东辰教教主庄瑞。 盟主江渊知道此事,勃然大怒,拦住了要去攻讨东辰教的连晚亭及其他年轻侠士,说庄瑞武力高强,他们不是对手,身为盟主的他要担起责任,自己亲自解决。 江渊就这样只身一人闯上了东辰山,一上山,便声明了不知情的东辰弟子无罪,此事只追究庄瑞一人。 随后他与庄瑞两人交手,打了近两天一夜,才成功将其杀死。 由于江渊这样的做法,既稳住了一个武林大派,又惩治了罪魁祸首,他盟主的声誉一时飞涨,做到了真正的武林归心。 但只有读者视角的人知道,江渊如此积极,只是为了夺取庄瑞身上的“九重护心镜”——此乃开启夷山玄洞第一道门的“钥匙”。 余凉心微微一紧,没想到无意中就这样触发了未来的剧情线。 那她现在怎么办,是要装作不知道吗? 一旁的孟行云发现了问题:“姑娘也是戊寅年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稍稍走神的余凉被拉回,她看向女孩,眼中有了忧色。 妇人一时脸色更加苍白,摇摇头道:“本就是提心吊胆地过着了,她哥哥早几年病死,我与她爹就剩这么个娃儿。原想带冬儿往别处躲躲,但这几日正是麦収之时,哪能说走就走呢。” 唤作冬儿的女孩微低了头,手抚上妇人的后背安抚着,嘴里对余凉他们说道:“也没有我阿娘讲得如此骇人,出门时我与他们一道,回家时门窗关得严实些,想来没什么好怕的。” 妇人嗔怪了声:“就你胆子大,这事真摊上了可求告无门了。” “村子里,还有几个是戊寅年生的姑娘?”余凉冷不丁问道。 冬儿闻言掰着指头算道:“算上我,那就有五个。” “上次被咱村里被劫走姑娘,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余凉。 孟行云转头看向余凉,她左手肘搁在桌台,眉眼垂视思索着。 他隐隐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妇人:“三……三日前。” 三日,贼寇不敢贸然一次掳走同样年岁的姑娘,怕引出大动静,便每处都隔几日行事。 余凉叹了口气,做了个决定:“冬儿妹妹,要是你不嫌弃,今夜我同你睡可好?咱俩做个伴儿,晚间便不用害怕了,我有些武艺傍身,定是安全的。” “哪有嫌弃一说,”冬儿摆摆手,笑得恬静,“姐姐身上拿剑,是个女侠,我自然安心。” 被小夸了一句的余凉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有别打算,便继续道: “过了今夜,可否劳烦你们明日去找找那四位姑娘?我想着,这几日你们先同一处住,那些贼人必然会再来,我与师兄在暗处守着,一旦发现来人就立刻拿下。他们既知道你们的生辰年,村子里说不定有眼线,到时候我们拷问一番,将这个眼线捉住,交给里长,让他处断。到时候杀鸡儆猴,料想村里人也不敢再往外通气,贼寇知道自己人被捉,也不会再在这个村子生事。” 治标不治本,但至少她就能救眼前的姑娘。 余凉轻声向问孟行云问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便要在村子里耽搁些时日了。不知道师兄,可否愿意?” 屋内微弱的烛火闪动着,孟行云温尔一笑,“谈不上耽搁。一切且听你的。” 他眼前的余凉起身牵起女孩的手,手指挥舞,讲述自己的计划,惹得妇人与女孩一下子放下心来,连连笑出声。 孟行云脑海中一下闪现那日临枫谷中,余凉挺身而出刺杀风止夜的画面。 他眼中的这个太初师妹,一直是富有正义,不避强御的真正侠士。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周身的柔和,冬儿的父亲端上菜肴,家常菜香味在他鼻尖缭绕着,他执起木箸,竟开始无比庆幸起自己的出逃——忤逆了父亲安排的婚约,硬是随几位师兄北上来了中州。 第37章 入室 入夜的村庄静谧,余凉看了眼沉静夜色,月影朦胧地遮在云层后,繁星不见,整个村庄都像是被笼入了黑纱之中。 她关上了窗户,刻意在窗边立了一根长条石块——只要有人翻窗进来,必会碰到此物。 冬儿铺好了床褥,拍着床榻示意余凉早些休息。 冬儿注意到了窗前的石块,好奇问道:“余姐姐是觉得今夜他们会来么?” “毕竟距离上次已过三日,小心些总是好的。”余凉答道。 若是以前,倒不至于非得立个石块扰人,有内力在身,五感总是比常人灵敏些,但现在内力虽还在,却无法运用,警觉性大不如前。 要是夜里真出什么事,她也难逃危险。 冬儿认同般地点点头,盖上了被子,又轻轻问道:“余姐姐和那位哥哥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吗?” “嗯?”已经躺好的余凉闻言一愣,“为何会这么问?” 冬儿:“他是兄长,却好像什么都听你的。” 余凉笑笑,转过身子对着她道:“那我什么都听他的,这便合理了吗?” 冬儿想了想,摇摇头:“虽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听父亲的、听兄长的,嫁了便听丈夫的。但是……” “但是听谁的根本不是只看身份,凡以身份自居,强行要你依从他的,皆是半点本事没有,只剩这一层关系能拿来要求你。”余凉。 余凉瞥了眼窗前,在被子下拍拍冬儿的手,“只要事情说得在理,是谁说的又有何重要的,能拿主意的人拿主意,而不是什么父兄夫子。再者,我与师兄虽师从镖局,但人行走江湖,多少也有点侠义之心。路遇不平事,倾力相助,哪怕我不提,师兄他也会伸出援手。” 冬儿收紧了被褥,往余凉的方向靠过去,小声问道:“武林中的女侠,都像余姐姐这般自己做自己的主吗?” “……”余凉迟疑了一下,答道,“只要有技艺傍身,只要有些勇气,只要不怕受伤。” 冬儿:“女侠们要做自己的主,也这样难吗?” 余凉闭上了眼,“这方天地的女人又有哪个容易呢,但不难这一把,困于他人之下,又好得了哪去。” 困意袭来,两人在交谈中渐渐睡去。 夜中村里的家狗偶有叫唤,是寻常事,没有村民挂在心上。 被吵到的余凉略略清醒,但碍于困顿仍然闭目而睡。 此时,窗前的石块猝然坠地,磕碰的声响彻底惊醒了余凉。 她双眸猛睁,身子却没有动,于一片黑暗中静静听着窗被打开,有人抬腿跨进。 余凉的手慢慢移到枕头下,握住了早藏在此处的匕首。 闯入者虽然尽力克制了自己的声响,蹑手蹑脚而来,但约是没有什么内力,还是能听到他细碎的动静。 余凉微微松了口气,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她应付得了。 那人来到床前,隐约间余凉听到了他展开捆绳的声音,今夜月色暗淡,余凉无法借着微光看清他的动作,只能屏息凝神,感受身边人的一步步靠近。 感受到黑影压身倾来,余凉瞬间亮出小刀,凭借对高度的判断,以弧形刀法横划过去,正正伤了他的大腿。 几滴飞溅的温热落在她手背,同时伴随着那人的痛苦喊叫。 冬儿也被惊醒了,刚要出声,只见余凉一个翻身夺过那人手中的捆绳,随即趁他捂住大腿之际,余凉双手握住绳的两端,从后身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冬儿,快出去!”余凉急道。 身前被勒住的男人拼命抵抗,余凉无法动用内力,只能用武术巧劲来与之对抗,万一脱手,冬儿便有危险。 冬儿连声应是,满是惊惧地跑出了房。 余凉无意将他就地勒死,毕竟后面还有一堆话要问他,见他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余凉才敢松开了劲道,任由他在地上喘着粗气。 她转身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地上的男人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络腮胡飞扬地长着,此时一双眼睛既是疑惧又是恼怒。 他捂住大腿的手已是鲜红一片,余凉手里拿着还滴着血的匕首向他扬了扬,嘴角是挑衅的笑意。 余凉走近门处,背手拉过了门闩,锁了房门。 刚落下锁,门外就响起了孟行云的声音:“余师妹!你怎么样了!” 说罢,他使劲晃动了房门就想要冲进来。 余凉赶紧出声拦住:“我无事!他已经被我放倒了!寻常的山贼罢了我还能应付!” “那你让我进去。”孟行云的声音有些急切和担忧,显然是对门被锁住一事多有疑虑,不敢轻易相信她真的无事。 余凉只好继续道:“他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行动,你与冬儿去其他户人家探探情况。我留下来守着他。”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没有异样,孟行云听得放下心来,也觉得余凉说的有理,嘱咐了一句“多加小心”,便提着剑与冬儿出了门。 “你你你想做什么?” 男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房内暗黄的烛光中,男人狼狈地躺在地上,余凉站在门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中是诡秘莫测的神色。 她有些话要问他,只不过,不是什么打探出村里的眼线。而是—— “你是,阳河山雷鸣寨的人?” 余凉问道。 单刀直入的挑明吓坏了男人,他双眼瞪得圆溜,磕巴地问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果真是了。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余凉缓缓说道,眸色微暗,“你们寨主叫卓元奎,近来接了一笔生意,就是你今夜做的事——劫掠戊寅年生的女子。” 她说完半蹲下身子,审视着男人脸上的惊恐。 “我我我们寨子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吗?”男人惊问道。 余凉摇摇头,继续问:“你可知道这单子的买主是谁?” 男人神色微顿,眼神游移了几下没有回答。 “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余凉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语气笃定。 “我说我说……”男人慌忙道,神色吞吞吐吐,见脖子上的利刃又近了些,只好老实说,“要问是谁,我们这些做手下的也不知确切之人,但私下里却都悄悄议论过,有人说买主身上带的武器是子母鸳鸯钺,像是……东辰教的人。” 话音落,久违的系统警报声再次响起。 余凉垂下嘴角,“我知道了。” 架在男人脖子上的匕首随即转了个方向,狠狠刺入了他的腹部,他张嘴想要叫喊什么,却被鲜血堵在了喉咙,双眼尽是不知所以。 系统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她耳中说道:余凉,你越来越专业了。 第38章 善恶 血腥气渐渐浓烈。 余凉从男人的腹部上拔出匕首,又在他身上搜查了一番,摸到了一块木头粗制的牌子,上面刻着看不清的纹样,但应该就是雷鸣寨的腰牌。 她把腰牌收入囊中,整理好了他的衣物,掩盖搜身的痕迹。 雷鸣寨与东辰教的剧情,还远在一年多后,一旦现在就被人发现端倪,那重要的剧情也要随之改写。 所以男人刚才在说出东辰教的时候,系统会拉出警报。 此人不能留,不能让他出现在孟行云眼前。 余凉缓缓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陷入了彷徨。 她亲手阻止了一场拯救,若她不是穿书者,是不是就可以将斩杀东辰教教主的事情提前到现在,这样未来的一年里,便不会再有人受害。 余凉张开了手掌,上面鲜血斑斑。 这才只是开始。 她突然隐约能猜到原来扮演江渊的穿书者为何会自刎,这条回家的路,太长了,长到需要累累白骨堆砌,一直到终点,不死不休。 系统噼里啪啦地又敲出一行字:这只是一本小说。 它居然还会安慰自己。 余凉无奈一笑,“那我受伤时还有痛感,你敢不敢给我消了。” 系统:感知伴随世界而生,本系统无法单独取消。 余凉:“这不就是了。平时我在家看本小说,还能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更别提现在了。你能不能给我换个任务,代入感太强,做坏事心里总是难受。” 系统:可以,但正面角色与本系统签订的是终身制合同,你一旦扮演正面角色,以后将穿梭在不同的任务世界中完成不同的任务,再无重生的机会。 …… 余凉目光垂下,望着地板发愣。 她还想念家人,想念朋友,过于突然的离世,总是对原本的生活有着万般眷恋和不舍。 她一定要回家。 余凉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把染血的刀子塞入男人的手中,她道:“算了。” 系统:只要人有所图,善与恶之间就只隔了一层纸。江渊为的自己,你亦然,本系统能选中你,自然是你与此角色有契合之处。穿书者最忌感情用事,只要你能摒弃杂念,你我一定能完成这场交易。 说完,眼前的黑体字乍然消失,房门声也同时被叩响。 “其余四家并无异样,余师妹你在里面还好吗?” 是孟行云的声音。 房里那扇窗还半开着,余凉往外望了眼深沉的夜色,松了口气。 果然她猜得没错,这帮山贼还是谨慎的,并没有一夜就试图掳完五位女子。不然一旦被孟行云捉住一两个,那她杀了眼前的这个也无济于事。 余凉拉开了门闩,打开了房门。 门内的余凉还穿着就寝时的里衣,一头墨发随意披散着,脸上与脖子处被溅了几滴血珠,眼中满是疲惫。 孟行云一时顾不得男女之别,连忙拉过她打量了周身,观察有没有伤口。 见她无恙,他的视线才终于越过她的脑袋,注意到了房内躺在地上的男人尸体。 余凉先开了口:“他方才假装被我制服,我拿着绳子想捆他时,竟被反身挟持,还夺过匕首想刺我。幸好我用招数化解,但碍于内力无济,只能用蛮力抗衡,一不小心,失手将他杀了。” 她垂下双眸,不让人看清她的神色,“抱歉,没能留活口。是我逞强了……总以为我还是之前的自己。” 余凉的声音中满是歉意与愧疚,她耷拉着脑袋倚在门旁,一副失意的模样。 这落在孟行云眼中,便理解成余凉在为失去内力一事而耿耿于怀,还因此多有自责。他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 “保命要紧。旁的事无碍的。” 随后孟行云解下自己身上的浅绿衣袍,轻轻为余凉披上,遮住了她单薄的里衣。 见余凉脸色稍霁,他才进房内走到尸体旁边蹲下,在男人身上摸索搜身。 余凉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从男人身上搜来的腰牌,她抿了抿嘴,明知故问:“孟师兄在找什么?” “看看他身上有无能识别身份的物件,”孟行云一无所获,半蹲的身子陷入了思考,“他临死前,可还说了什么话?” “没有,”余凉摇了摇头,“制服他后,我只叫他老实呆着,本打算等你回来了再一起审问。没想到他憋着不说话,不是因为真害怕了,而是以为自己能逃,才没有透露半点信息。” 微弱的烛光打在她脸上,连眸中的神采都似乎暗淡了些许,这是孟行云自认识她以来,从没见过的样子。 他站起了身子,走近她,试图安慰:“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我们在村里多住几日,一定能将他们擒获。” “不必了。” 余凉否决了他的提议,径直往房外走去,此时冬儿与她爹娘就站在饭桌旁,神色担忧,却又不敢贸然说话。 余凉对他们说道:“去报里老吧。就说,今夜房里只有我在,恰巧贼寇来掳人,被我发现,与他交手之后为保性命便将他杀了。让里老将此人吊挂在村头,悬上七日,罪昭四乡。” 当地有些名望的老人亦称里老,官府选任,有剖决事务之责。 既然官府不肯认定是强盗刑名,那便当成入室行窃的毛贼处置好了,这样的小事交由里老便可裁断。 “这会不会激怒了这些贼寇?”冬儿小心翼翼问道。 余凉:“不会,他们要真愿意大动干戈,直接明火执仗入村扫荡,一天就能把戊寅年的女子全都劫走,何须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说明他们也不想闹大。等把尸体一挂上村头,村里的眼线也不敢再生事,至于背后的那些贼寇,大不了换条村子继续干。” 也就是说,现在村里,反而变得安全了。 冬儿与自己爹娘脸色一喜,连忙点头,妇人带着丈夫赶紧往里老家里跑去。 孟行云看她冷静安排事宜的样子有些疑惑,方才她明明还在惘然若失,无法自定的样子。 他忍不住出声问:“你何时想好的对策?” 第39章 冬儿 窗外吹进了一口夏夜凉风,惊得屋内的烛焰倏然晃动,余凉的脸庞在片刻间隐入黑暗,但随即又恢复了光亮。 “你搜身的时候,”余凉淡淡道,“他既然不肯透露半句,便说明背后的来历不能轻易与外人知,行事也会因此束手束脚。既然这样,就不如利用他们对身份的隐秘,让他们有所忌惮,迫使他们在此地收手。” “余姐姐真是有勇有谋!方才在屋内可太惊险了,你却毫无畏惧,能将那贼人制住!”冬儿语气欣悦,眼神明亮。 冷不丁被夸的余凉脸色一红,“不知死活的莽撞罢了,你余姐姐我现在的武功,成不了什么事。” “余姐姐好生谦虚,”冬儿眉头一皱,随即目光有了丝向往,“要是我也有这等锄强扶弱的本事便好了,不用随时期待他人来救,自己便能救自己。” 自己便能救自己。 余凉默念着这句话。 是啊,至少系统给她的身份,可是一个有武艺傍身的太初弟子,不必在朱门绣户中等人采撷,这里是武林,她可以靠自己的武功,自己救自己。 她突然迫不及待想赶到江宁府,找到“寄情”来恢复自己的内力了。 余凉回到屋内翻找自己的包裹,取出了太初弟子的身份玉佩,交到了冬儿手上。 清透玉佩躺在冬儿的掌中,十几岁女孩的掌肉有些粗糙,是常年做农活的痕迹。 余凉握住冬儿的手,自己虎口上的老茧蹭到了女孩的指腹,冬儿眼神闪动,微微仰头看向余凉。 “不论是耕桑还是修武,我们靠的都是自己的一双手,能养活自己便是本事了,”余凉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慢慢说道,“吴越南绥山上的太初门,向来广招清贫人家的孩子,甚至是孤儿,不讲究出身,只要能吃苦,肯练武。若是你哪天也想习武了,可拿着这道玉佩南下吴越,拜入太初门。” 冬儿有些恍惚,盯着手中的玉佩说道:“这太贵重了……” “我本也不可能卖了它,平日随身罢了,谈不上贵重。”余凉。 话未说尽,但彼此已然心照不宣,什么镖户子弟只是假借的身份,现在的她不再隐瞒,以真诚相邀。 冬儿一时有些潸然,愣愣地收下玉佩,既没有应下也没说否。 孟行云在一旁默默看着,夜灯昏黄,照不清余凉脸上细微的神色。 他不知道茫然无措的是她,还是镇定自若的才是她,又或者,这些皆是她。她会冷然地说出悬尸数日,也会和婉地关心只认识一日的生人。 她不可捉摸,他便越好奇。 景舟师弟说她爱慕自己,可自己与她相处时却从未感受过她分毫的依恋。 所以他本只当成景舟师弟的一句玩笑话,但现在他却希望这句玩笑能有几分可信。 蜡烛快要烧尽了,孟行云那点道不清的期待被轻轻裹进心间,与天际的初阳一同露出微光。 - 又是日正之时,宽阔的官道上跑着两匹红枣骏马,余凉与孟行云并驱而行,没有加快脚程,只以寻常的速度赶路。 “冬儿姑娘真的会去太初吗?” 两人闲谈间,孟行云突然问道。 余凉牵着缰绳的手微微向上一提,马速降了下来,她悠然道:“我不知道。” “那你还将自己亲传弟子的玉佩给了她?我以为你笃定了有朝一日她能亲上太初,把玉佩交还于你。”孟行云边御马而行,边看着她道。 “人要改变现状是很难的,总会囿于各种困难或不舍,而永远止步于前,我无法笃定她一定会来。” 余凉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烈阳,被灼眼的光辉刺得随即低下了脑袋,目视前方的道路,“我给她玉佩,只是想让她知道,人生不是只有眼前的选择,若是来日不顺遂,也无须觉得世道无望,至少还有一条道路在等着她。” 她突然回望孟行云,对他笑道:“人总得有点希望,乡野女子可能希望生活不止相夫教子,会盼望有一条路是属于自己的。而我,也有自己所盼望的路。” 她的笑容如此间艳阳天般明媚,孟行云与她对视,一时不忍移开目光。 他好奇道:“是什么?” 余凉咧嘴笑道:“回家的路。” 随即她扬起鞭落在马臀上,马嘶鸣一声立刻朝前疾跑而去,马蹄飞踏带起一阵滚滚尘烟。 回家的路?太初吗? 孟行云愣然了一会儿,没咂摸明白这句话,放眼过去,见官道上余凉的身影渐行渐远,只好立刻策马追上。 突然,余凉听到前方传来马蹄与车轮声,她降下了马速,靠往官道旁,听声音除了马车还至少有四五匹马,需得让道而行。 才驱马靠边,便看到了前方一驾车帘遮盖严实的马车行来,旁边还有四个彪形大汉骑着马,护送在马车两侧。 余凉好奇而大胆地打量着,这几个大汉身着粗制麻衣,手臂缠带,腰间还别有大刀,一脸的横肉。 见余凉的目光充满探究,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还以怒视,像要吓退她一般。 另一个黑脸大汉眼尖,瞧见了余凉背上的长剑,立刻推了一把络腮胡,眼神示意他不要招惹生事儿。 一番眼神交战后,余凉与他们穿行而过。 余凉目光落在了官道上——两道车辙印深明显,应是车里驮了不少重物。 她回过头望向马车,此时孟行云也正好策马跑来。 见余凉望来,孟行云还以为她是在等自己,便立刻面露喜色,扬手道:“余师妹别跑太快,你身上的伤不宜颠簸!” 这声叫喊响在官道上,惹得擦肩而过的那几位大汉亦转过头来,看到了余凉正在打量他们的马车。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那位黑脸大汉立刻向驾驶马车的人催促了几声,几人行路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马车有问题。 余凉脸色一变,她又再次遥遥打量了一遍那几个大汉,穿着风格竟有几分眼熟。 她脑海猛然闪现出昨夜的贼寇。 对于马车里的东西,她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第40章 绑架 刚驱马赶上的孟行云来到余凉身侧,见她还在往后张望,便知道方才的她并不是在等自己,他脸色一时有了几分不自然。 余凉突然勒马停下,看着他们的背影对孟行云说道:“怎么才能知道马车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行云随着余凉的目光看去,微微挑眉,“你觉得里面有什么?” “……人?”余凉不确定地道。 烈阳照在孟行云身上,碧绿青衫都显得几分耀眼,他扬了嘴角,也不质疑余凉的警觉,留下一句:“此地风烈,想来将车帘吹起也没什么奇怪。” 说罢,孟行云立刻掉转马头,策马向马车跑去。 听到马蹄声越靠越近,这几名大汉倏然在马上转过身来,眼神变得狠厉,手皆按上了腰间的大刀。 孟行云脸色带着温良的笑容,招手喊道:“几位英雄暂且留步!我们有事借问一二!” 领头的大汉听见孟行云此话,眉头一皱,觉着他不像是来找茬的,便向同行的兄弟压了压手势,示意不要贸然生事端。 孟行云来到马车一旁,大汉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领头的头一抬,语气不善:“你有何事?!” “打扰几位英雄了,”孟行云在马上抱拳行礼,浅笑着说,“不知几位可熟知这附近的山路?听闻云卢山上有座道观,观里有位得道高人,我与师妹慕名而来,想拜见一二。但在附近转悠一天了,也问了些山里的猎户,皆问不出这去路。所以冒昧拦下几位英雄一问,可知这云卢山怎么走?” 几个大汉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不耐烦地说道:“老子不知道!什么云山卢山的,附近这么多山老子就没听过这狗屁山。” 领头的咧嘴一嘲:“哼,怕不是寻错了地儿,打南边的山儿跑来我们北边问了。” 几人哄笑开来,扬了扬手:“走走走,别挡老子道!” 孟行云也不气恼,点点头:“搅扰几位了。” 再次抱拳行礼后,孟行云又掉转马头朝余凉走去,与马车擦身而过时,他垂在马鞍上的手屈成掌势,向马车方向暗暗一推。 掌风瞬间像烈风般吹过,车帘的一角被掀起,孟行云用余光瞥去——车厢内狭小却拥挤,仅这一角,他便看到了三名姑娘嘴中塞着白布,手脚均被麻绳捆绑,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满是惊惧害怕。 他没有停留,立刻收回目光,装作无事般继续跑向余凉。 一直停在原地等候的余凉,见孟行云回来时脸上的神情有异,眉头微蹙,便道不妙。 “你猜对了。”孟行云轻声道。 余凉没有诧异,冷静问道:“是姑娘?” 孟行云点头。 “是那伙儿贼寇。” 两人异口同声,猜到了一处。 没想到自己与余凉有了难得的默契,孟行云无奈一笑,“你有何想法?” 余凉闻言默然,她垂视着手中的缰绳,一时陷入两难。 若是与孟行云去救下这一车的姑娘,那阳河山的剧情便还是提前了。 他是临枫谷谷主的幼子,又有几分聪慧,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他寻上山灭匪,东辰教一事也会败露。 余凉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这绳子要往哪牵,已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没有再看马车,却觉得车上的数道目光都穿过了车厢,重重压在了她的背脊上。 脑中又响起了系统警铃,提醒着她注意剧情走向。 余凉失声喊道:“我自有办法,你别吵!” 听到余凉突然的怒声斥责,孟行云愣了愣,温言安慰:“好,你莫慌,你有什么主意我一定配合。” 她本是对系统喊的话,没想到竟从嘴里说了出来。 余凉回了歉意一笑,“我心下着急,失言了。孟师兄,这附近可有什么教派?” “只有一些小门小派,叫得上名字的,”孟行云垂下眉眼思考道,“只有与你们太初同出道教的明心派,及制毒研药的玉蟾斋。” 余凉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够了。这些山贼匪寇,只是人多罢了,真打起来,我们这些正经习武的,以一敌多不是问题。” “我们去叫人?”孟行云问道。 “是你去。这车辙印虽明显,但若今晚下雨,亦或是后来也来几辆马车,便极易混淆。我现在先偷偷跟上,沿途给你做些标记,等你把帮手喊来,顺着我的标记就能找到贼寇们的藏身处。”余凉安排着行动事宜。 “不行,”孟行云拒绝道,“你现在的内力无法化用,只身前去太过危险。我们换一换。” 余凉:“能证明我身份的玉佩已给了冬儿,往年我又不常参见武林诸会,没什么人认得我。但孟师兄你不一样,你与孟谷主长相相像,把临枫腰牌一亮出谁人不信呢。此事不宜耽搁,你去便省了这些确认身份的周折,反而更快。” 她碰了碰自己背上的星驰剑,“再说了,我没有内力,可招数还会,轻功身法也还能用出几分,只要我小心为上,不会出事的。” 余凉言之有理,孟行云不好再劝,只得再三叮嘱:“切勿只身犯险,跟着他们便好。” 此时他的眼中满是担忧,余凉笑了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别忘了,我可是能伤到风止夜的人,区区山贼,无须放在心上。” 面前这个就要深入虎穴的女子一展笑颜,反过来安慰自己,孟行云一时间竟觉得胸口在逐渐加速跃动,分不清是行动前的紧张,还是什么原因。 他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余凉,又说了句“你小心些”,便立刻策马远去,转眼就消失在余凉的视线中。 送走孟行云,余凉低头看向路上的车辙痕迹,眼神冷了下来。 书中的雷鸣山寨,只是一个让世人发现东辰教教主真面目的引子。 剧情的重点,主要还是让身为盟主的江渊再冠侠名,为结局的反转作铺垫,以及,夺取教主庄瑞身上的“九重护心镜”。 也就是说,只要她能保证日后能揭露庄瑞的面目,并按照剧情将他打死,夺下“九重护心镜”,那雷鸣山寨还存在与否,对于主线来说并无多大关系。 余凉取下背着的星驰剑,紧紧地拿在手里。 不让旁人提前发现雷鸣山寨与东辰教的秘密,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孟行云赶回来前,让他们都出不了声。 第41章 入牢 马车经过官道,绕上逶迤的山路,入夜后才到达阳河山顶——雷鸣寨门口。 余凉一路在后方跟着车辙随行,为防巡山的匪寇起疑,她将马栓在了山脚,自己步行上了山。 阳河山上长满了树木,遮天蔽日,一轮圆月的皓皓光辉被交错的树叶挡住,照进密林的月光微乎其微,周围一片深邃幽暗,只有寨口的火把闪动着红焰。 余凉趴伏在寨口不远处,借着火光粗粗打量山寨门口的守卫情况,心下计划着如何才能混进去。 寨门内不远处有哨塔,能一览寨中概貌,她就算能混进去,在室外杀人也会被哨塔上的守卫看见。 她的目的,首先是解救被绑架的姑娘们,其次是杀死寨主、烧毁雷鸣寨。 后者好说,只要谋划得当,无非一把火的事儿,但重点是如何事先救人,不然火势一起,她们便不好逃出来了。 乔装打扮? 余凉摇了摇头,且不谈这些山匪与自己身形有差距,就算一致,这种寨子里都是熟人,进去没走几步,路过不打招呼便能被轻易识破。 还有什么办法是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关押姑娘们的牢房中? 她眼神一眯,灵光闪现,想到了一个最是危险,也最直接的办法。 正巧,寨门口守卫的匪寇换了班,其中一名匪寇跟同伴闲聊了几句后,一边解着腰带一边往林中走来。 余凉先将星驰剑藏进落叶堆里,又把腰间的匕首取出,塞入了长靴内。随即掏出之前在中州时用过的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 一串动作完成后,眼瞧着那名匪寇越靠越近,直到在一根高木前停住,正要小解。 余凉拔下头上的朱钗,声量一提,叫喊着往匪寇冲去。 寂静长夜被这声叫喊划破,匪寇一惊,猛然转过身子,拔出腰间的大刀就要砍来。 守在寨门口的匪寇听到动静,立刻举着火把往这边冲。 余凉一个小身法轻松躲过迎面而来的大刀,随即顺势倒地。 朱钗坠地,碰出的声响被淹没在匪寇们赶来的脚步声中。 几名匪寇举着火把,熊熊焰光把地上的余凉照得仔细。她跌跪在泥土尘叶之上,一整日的奔波使得发丝凌乱散着,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余凉刻意要伸手去够边上的朱钗,旁边的匪寇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拿起了钗子。 她恶狠狠道:“你们这帮匪贼,不得好死!快将我妹妹放了!” “你什么人!怎么找到这的!”一名匪寇先出了声,喝道。 余凉尽可能地让自己眼含怒意,又故作胆怯躲闪,闭口不言。 匪寇拔出大刀,往肩上一扛,威胁道:“不说!便埋在这吧!” “呵,你们以为自己行事不为人知?那些收了你们脏钱的畜生会出卖自己村的人,也自然会出卖你们!”余凉呸了一声。 为首的匪寇蹲下身子直视她,“你是哪条村子的?” 余凉心中暗笑一声,看来编的身份他们已经信了,果然是在不同的村子四处掳人,这样只要随便糊弄一下,他们自己就能填入一个答案。 “你们把我妹妹关哪了?你们若是不放了我妹妹,爹娘见我不回,定然会报官,你们谁都逃不掉!”余凉答非所问。 匪寇们哄堂大笑,为首的举着火把看了看她的鞋底,磨损不大,看起来没走多少路,他侧身问旁边的人:“最近可掳了哪个附近几十里地的村子?” “老大说了,太近的村子不便下手,再近点的就是六十里外的徐村和安善村。”一名匪寇答道。 “安善村的那批不是月前就送走了吗?”为首的想了想,转回头逼视余凉,“你是徐村的?” 你说是就是吧。 余凉一乐,反正她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掳了哪些村子。 她紧闭不言,装作不愿搭理,实则默认的模样。 为首的匪寇咧嘴嘲弄:“不说也罢,既然这么想见妹妹,一起关了吧!” “她既不是戊寅年生人,也送不去那边啊。不如……”一旁的匪寇搓了搓手,淫笑道。 为首的心照不宣,摆了摆手,“急什么!先关着,徐村那老六竟敢卖了我们的行踪,此事定然要上报老大,等老大决断了再说!” 匪寇们点头应是,见她只掏了朱钗当武器,便没有仔细搜身,两人挟着她拖进了山寨。 余凉面上故作惊惧,不停喊叫骂人,实则是借机四处张望,记住了寨内的大概形貌与路线。 随着落锁声一响,余凉被丢进了一阴暗潮湿的处所,不用仔细嗅,都能闻到空气中的酸骚味儿。 这里没有光,天窗也没有,连微弱的月色都无法透进。 余凉听到窸窣的衣物摩擦声,还有她能探查到的呼吸声——虽然没人说话,但她知道这间逼仄的牢房内,关押了不少人。 她轻声问道:“你们……都是被绑来的吗?” 听余凉先开了腔,本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姑娘们终于有了动静,细碎的交谈声在她周围响起。 “你是哪条村子的?”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黑暗中她们看不清彼此,余凉只能凭音源来处判断方向,她朝左侧方靠了靠,再次确认一遍:“你们呢?都是哪条村子的?” 她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万一这里头也混着个内应呢。 看余凉避而不答,还反问回来,右侧方一个有些骄横的声音突然说道:“都关进来了,还这么小心谨慎作甚?” 这女子的声音与她人不同,没有丝毫害怕,底气颇足,呼吸沉稳,余凉听着有点像习过武的样子。 “你几岁?”余凉突然问。 女子哼了一声:“十八!怎么了!” 余凉眼眉一动:“你不是戊寅年生人。” “难道你是?”女子好笑道。 余凉于黑暗中环视一圈,“我想在这里的,除了你我,大概都是……” 话音一落,幽暗的牢房内响起姑娘们说话的声音,她们互相交换了年龄,问了一圈,果然除了她们俩,其余姑娘都是十七岁的年纪。 那名骄横的女子蓦然惊道:“你——你知道些什么?!” 第42章 崔钰 沉静的牢房渐渐有了生气,余凉能感觉到姑娘们往自己这边聚拢过来。像是黑暗中撕开的一道口子,一个或许能逃出生天的口子。 余凉索性往地上一坐,轻松道:“想问我?那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子猜不到余凉脸上的神色,但听她语气轻松自然,也不知道是个不怕死的,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女子顿了顿,说道:“数日前我要赶赴中州,途中迷了路,便在一处村子里借宿一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马车上,再来就进了这。” “中州……”余凉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追问另一件事,“你借宿的人家,可是有十七岁的姑娘?” “谁知道她几岁?”女子不耐烦道,“我就是出了点银钱,让她把房间卖我一晚,我不习惯与人睡。” 这便说得通了。 余凉笑笑:“你也算是救了她了。” “救了她?”女子无语凝噎,转而顿悟,“你是说——原本要被劫走的人是她?” 余凉于无声黑暗中点点头,但马上想起她看不到,刚要开口回复,女子又接着道:“怎么倒霉的总是我!说要去中州除风止夜不带我,我自己偷偷去还丢了舆图,就借宿一晚想睡舒服点都摊上这种事!” 女子哀嚎一声,骂骂咧咧。 一长串抱怨声中,“风止夜”的名字被余凉立刻捕捉到,先前的猜测变得笃定。 她问女子:“敢问何门何派?” 女子骂声一顿,迟疑了片刻,自报家门:“江宁府玉山堂,崔钰。” 江湖默契,对方报了身份,自己也不能再藏,余凉仔细探了探牢房外的动静,小声道:“吴越太初门,余凉。你是……崔祯崔堂主的女儿?” 听到她姓崔,余凉便知道她非普通玉山堂弟子,与其装作不知,不如问个明白。 崔钰嗯哼一声,算是认下,“余凉……这名字很熟啊。”似乎在哪听过。 余凉暗暗嘀咕,她这号身份能让人耳熟的,想来只有和风止夜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了。 余凉提示道:“你先前所提的风止夜,是我在临枫谷时将他重伤的。” 没错,正是在下。 “啊!”崔钰惊呼,连忙蹭了过来,靠近余凉道,“我想起来了,是叫余凉没错!可是……你的武功,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余凉侧目:“你的武功,被抓进来,便是合理的吗?” “我——我这是被攻其不备了!难道,你也是睡梦中被人劫来的吗?”崔钰辩驳道。 “这倒没有,”余凉缓缓说着,“贼寇想劫走我时,我反手杀了他。” 崔钰与身边的姑娘们嘶了一声,她追问:“……你怎么进来的?” “自己送上门。”余凉摸了摸地上的空位,自己往地上一躺,闭上了双眼。 崔钰眼神顿亮:“你来救人?” “这次反应够快。”余凉乐道。 周围的动静更大了些,有个胆大的姑娘问道:“我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余凉看了一圈这不见天日的牢房,幽暗得难辨时辰。 她回问:“你们被关在这的日子,他们可会按时送饭?送饭的又有几人?” “会,两个人来送,”崔钰答道,“一日两餐,皆是些剩饭菜,估摸着也是他们吃完后再送来的。” 庄瑞要的只是活的戊寅年女子,这帮山匪也只会保证送到他手上时人是活的,至于吃什么吃多少,自然是应付了事。 余凉要的,就是他们这个应付了事的态度。 他们默认这里都是寻常村户人家的女子,没有威胁,甚至她方才进来时,注意到门口仅有一人站岗。 这便是她救人的突破口。 “我们的人,约莫明日晚时才到。今夜大家睡足一些,明日的第一顿先如常,养精蓄锐。等他们来送晚饭之时,”余凉低声说着计划,突然转头道,“崔钰,你和我,一人一个。可有把握?” 余凉的话说得含糊,但崔钰一下便明白她是让自己与她共同手刃来送饭的匪寇。 被困几日的崔钰终于振奋了起来,不自觉地揉了揉筋骨,“有!我杀两个少不得弄出动静,但有人一起,悄无声息地做掉一个,不成问题!但……你既有救兵,我们何必贸然行动?” 晦暗中的余凉眸色渐深,她有自己的私心。 若是寻常,她们确实只需要待在这里等救兵,届时山寨上下大小匪寇,反抗的杀,识相的活捉,该如何便如何。 但她需要放一把火,一把能烧毁事关东辰教证据的火。 所以她必须先从这个牢房里出去。 余凉淡淡道:“被关在这,我们便是匪寇们的人质,救兵一来,我们就成了他们的护身符,那样反而更危险。不如把牢门的钥匙捏在我们自己手上。” 众人一听觉着有理,崔钰也点了点头,“行,明日都听你的。” 安排好细节后,余凉贴着冰凉坚硬的地面沉沉睡去。 - 四面无窗的牢房果然难分时辰,余凉只能根据匪寇送饭时,因牢门口打开而短暂露出的天光来判断时间。 第一顿饭一切如常,剩饭馊水,难以下咽。但为了有杀人的体力,余凉与崔钰还是下了肚,尽管份量并不够饱腹。 来送饭的匪寇一如她所料,不是寨子里有些本事的大匪,他们身材略瘦小,应是干杂活的,对于现在没有内力的她来说,更容易对付。 铁锁声再次响起,按照时间来算,该是他们来送第二顿饭了。 余凉与崔钰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蹲在了牢门两侧,低下了脑袋尽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姑娘们也自觉闭口不言,或坐或站,替她们掩护着。 牢门打开,透进的光线不再像午时那般的明亮,而是落日余辉的绯红。 牢房内半边霞红如血,半边晦暗如冥。 两名匪寇边说着荤段子,边提着两大桶饭菜进了牢房。 其中一人目光暧昧地扫视了一圈牢内的姑娘,略带遗憾道:“要不是那边说要的是戊寅年的处子,说不定兄弟们还能先爽一把。” 另一人放下饭桶,拿起陶碗分发给姑娘们,嘴中笑道:“卖了换钱,去哪不能爽。” 两人相视一乐,用大勺舀起桶内的菜水,一碗碗地分着饭食。 就是现在! 余凉和崔钰此时就在他们两人侧后方,余凉打了个手势,立刻疾步上前,她先用左手捂住了匪寇的嘴巴,右手掏出靴里的匕首,往他脖子处狠狠一划。 匪寇剧烈挣扎着,余凉使尽全身的力道捂住他的口鼻,不敢松手,直到他彻底没了动静。 第43章 出牢 确认自己手中的匪寇死去,余凉立刻看向身旁的崔钰。 崔钰没有利器,但有内力傍身,她上手先捂住匪寇口鼻,顺势抱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匪寇顷刻毙命。 两名匪寇的尸体躺在地上,一个鲜血淋漓,一个衣物干净。 崔钰“啧”了一声,嫌弃地说:“你竟藏有刀子?但用得着吗,还溅自己一身血。” “嘘,”余凉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崔钰注意门外,她低声道,“中州一战,我受了重伤,暂不能动用内力。既然你有断颈的能耐,外面的那个,你来。” 余凉瞥了眼牢房门外。 门外还站着一个守卫,必须解决了他,余凉才能从这牢房出去。 “我来就我来。” 崔钰小声应道,随即拎起木桶往门处一甩。 撞击声顿时响起,站在门外的匪寇朝里面喝道:“什么事?!” 见无人应答,他一边碎骂着,一边提刀进了牢房。 晦暗的牢房内只有霞光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不清里面的全部景象,只看到铁牢门大开,余凉就站在他眼前,一言不发地笑着。 匪寇暗道一声不妙,却未等他开口喊人,便感觉自己颈部被缠绕住,不过瞬间,再无知觉。 余凉越过他的尸体,将牢房门关上,转而对崔钰说道:“幸好有你,不然,要费大力气了。” 没有了丝毫光线的牢内恢复黝黯,但早已习惯的她们没有半分不适。 崔钰甩了甩刚用过力的手臂,“如若没有我,你打算怎么解决他们。” 余凉笑笑,对着其他姑娘说道:“这不还有她们吗?就算没学过武,一个不行,三四个一起上,总能制住,只要能按住他们片刻,我杀了一个自会再送另一个上路。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说完,余凉手中的匕首入鞘,响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嵌合音。 她又问了一句:“你们能做到吧?” 大家知道余凉这是在问自己,见她和崔钰解决了三名匪寇,姑娘们心中的惧怕都消失了不少,胆子稍大的几个齐声回道:“能!” 屋内的血腥气没有吓住女孩们,反而点燃了她们心中的火焰,没有什么比“生”更重要的,只要有活路,勇气便能加倍生长。 余凉在尸体旁边蹲下了身子,取下匪寇腰间的钥匙往崔钰处一丢,“待会你换上他的衣物,去门外守着。” “我守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崔钰有所疑虑。 余凉:“若无人在牢外值守,才真是要被发现!这里偏隅寨内一角,不多人往来,现在又已天黑,你只要站在门外,别人不会细看的。” 她边说着,边自己换上了另一个匪寇的衣服。 崔钰一看,问道:“你要做何事?” “阳河山附近只有‘明心’和‘玉蟾’两派,我也不知我朋友能喊来多少人,若是人少,此处的山匪便可能仗着熟悉地形而取巧逃走,甚至会有机关暗箭回击。我打算来个‘火烧连营’,在他们疲于救火之时,我们的人突然赶到,就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毫无退路。” 余凉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女孩们,同崔钰嘱咐道:“你多盯着点外面的情况,必要时可趁乱带她们先走。主营在对面,一时半会烧不过来,到时候匪寇皆会去那边救火,定然无暇顾及此处。” 交代完事宜,余凉扯了扯刚换上的衣服领口,将匕首重新藏回靴内,提着大刀出了牢房。 外面的天色已然月挂正空,匪寇们酒足饭饱,除了在交班换岗的,其余人等都退回了自己帐内休息。 余凉压低了脑袋,尽量避开火把明亮处,沿着边角借暗色掩护,一路走近主营。 主营的木屋搭建得并不讲究,但较高大的样式却比周围其他房子更显眼,在这深山老林中也算有些气派,十分好认,一看便知是寨主的居所。 主营外有两名山匪站岗,即便从一侧窗户入内,里面一旦有了动静外面的人便能立刻知道。 余凉没有把握以一敌多,必须想个法子把两名守卫调走。 她发现主营旁边有一处马房,里面堆满了干草,最易引燃。 马房靠近主营,这边起火,站岗的两名山匪注意力必然会被吸引过来。 如此一想,余凉转身朝有火把的地方走去。 她刚要伸手取下墙上的火把之时,一名匪寇正巧路过,浑身的酒味,他眯着眼睛瞧了眼余凉,醉意熏熏地说:“你也要去小解?” 余凉看了眼他来的方向,手还在整理着腰带,应是刚从外面解手回来。 她稍微侧开了一点火把,尽量让自己的脸不被火光照得太清。 “嗯!”余凉垂首,粗着嗓子囫囵应了一声。 “快去快去,我方才在伙房外——嗝!”匪寇打了一声酒嗝,“瞧着里面没人,兄弟,你待会回来时再进去提一坛酒,我们再——再喝。” 余凉用力点头应付了过去,匪寇含糊不清地说了些闲言,然后晃着身子进了旁边的一处营房。 伙房没人。 这条信息让余凉眼前一亮,夜色愈浓,孟行云他们随时会来,若不加快些动作便无法赶在他们来之前烧毁相关线索。 但有了酒,火势就会燃得快,山寨内越乱,她便越好行事。 余凉转身朝匪寇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伙房离这不远,也不在人多的地方,余凉绕过无人的小道便看到了建有土灶、堆满柴火的伙房。 余凉举着火把进了伙房,有火光照亮,一眼就瞧见了屋内角落的一堆酒坛子。 她挨个抱起掂了掂轻重,最后选了一坛自己能方便拎起的酒坛,酒香浓烈,直冲鼻间。 “哪个小子又来偷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骂。 余凉的心一紧,心跳剧烈,如同擂鼓轰轰。 听他这声音可不像方才那个醉鬼,此时她又支着火把在室内,灯火通明定然能将她照得清楚。 不可能糊弄过去了。 本半蹲着身子的她,手缓缓探入靴内,匕刃的寒凉瞬间在掌中疯狂叫嚣着。 余凉头稍微一偏,锁定了正站在伙房门口的匪寇,与此同时,匕首被她以迅疾之势脱手,朝匪寇飞去。 电光火石间,她施展上御九天,以比匕首慢一步的速度冲到匪寇身后,捂住他的口鼻,堵住了惨叫声。 鲜血顺着刀柄从匪寇的胸口流下,与满屋的酒香交织融合,怪异的味道浸满了人的鼻腔。 没有内力支撑的上御九天虽然只能使出一两层功力,但对付这种山野强盗,却是足够了。 余凉拔出尸体身上的匕首,擦干了血迹重新插回了靴内。 第44章 此道 随着最后一滴酒从酒坛里倒出,连着马房的一处小营房,沿角均已被余凉浇上了酒水。 一旦马房起火,这处营房定然也逃不掉。 她将手中的火把丢入马房干草堆中,然后迅速往主营方向躲去。 不多时,干草焚烧起来的味道与突然升起的熊熊大火惊动了寨内的匪寇们。 余凉此时已蹲在主营窗下,听到屋内一个男声斥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报告寨主,旁边的马房走水了。”站岗的匪寇朝屋里回道。 他话音才落,正在救火的匪寇突然大喊:“又烧了一处屋子!再叫人啊!这么点儿人怎么顶事儿,想让整座寨子都烧光吗?!” 零零散散的匪寇挑起水桶奔走着,山上难打水,水缸里的水不多,很快就会用完,必须加派人手跑去寨外打水。 站岗的两名匪寇一时进退两难,屋内的男人怒骂:“你们杵这儿干嘛!赶紧的,去帮忙!” 两名匪寇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被寨内惊慌叫骂的声音掩盖,余凉嘴角一弯,是时候了。 主营的窗户没有抵住,她轻松翻窗入内。 “谁?!” 男人觉察到了动静,立刻看向了窗户。 余凉并没有打算躲藏。 “卓元奎?”她确认道。 屋内点了数盏蜡烛,把站在窗前的余凉照得仔细。她一身匪寇所穿的粗布麻衣,因不合身而松垮地垂坠着,蓬头垢面像是故意遮挡的面部,手臂处还沾染了血迹。 男人瞬间警觉,他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你是谁?”男人问。 见他默认,余凉放心一笑,诱骗道:“庄教主打算换一个山寨合作,这雷鸣寨,是不能留了。” 卓元奎一听她口中的“庄教主”,便知指的是东辰教教主庄瑞。这个人行事诡秘狠辣,若不是他出手重金,自己也不会接下这笔生意。现在想来灭口,并不奇怪。 只是—— “眼下我牢里还有一批女子,庄教主不想我交这批货了?”卓元奎蹙眉。 毕竟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押运良家女子,一旦被发现便是身败名裂,这也是为什么庄瑞要花钱请他们这些山匪来干的原因。 如今这批戊寅年的女子还没送到庄瑞手上,便扬言要屠了雷鸣寨,但他们人死了,谁给庄瑞送去呢? 卓元奎并没有相信余凉的说辞。 余凉也没有打算让他相信,她只是为了确认,卓元奎是否真的一如原书所写,真与东辰教有联系。 看来确实不假。 可以动手了。 卓元奎毕竟是一寨之主,与外面那些喽啰不一样,多少有点武功底子,如今她没有内力,不能与之硬来,好在她早想好了办法。 余凉拔出腰间大刀,二话不说,踏着上御九天的步法向前飞去。她双手垂握大刀,欲要凌空斩下卓元奎的首级。 卓元奎的动作倒是快,见她起势便立刻闪过一旁,抽出搁在桌面的长刀,与余凉凌空相击。 铮声一响,没有内力稳固身体的余凉,便被卓元奎挥砍的力道反制,一下子从空中滚落在地。 主营内的打斗声淹没在寨内的叫喊声中,窗外火光炽盛,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卓元奎看余凉失了一招,嘴边的笑意渐渐扩大,“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杂碎,怎会知道我们雷鸣寨与庄瑞的事儿?” 他没有朝外喊人,是觉得自己就能摆平余凉这个不速之客。 余凉要的就是他的轻敌。 她立刀撑起身子,回道:“是谁不重要,但今夜,你的首级,和你与庄瑞联络的信物,我都会一并带走。” 卓元奎听她提到信物一事,下意识往左方的木架瞥了一眼。庄瑞千万嘱咐过他们的交易不能泄露出去,若是真叫她把信物偷走了,到时候且不劳烦她,自己便会死在庄瑞的子母鸳鸯钺之下。 卓元奎细微的动作被余凉尽收眼底,看来涉及庄瑞的线索证物应该就在这里了。 确认一切无误,余凉重新挥起大刀向他砍去,这次她借用了“通元剑法”的一招藏九式,虽无内力,不能完整使出九式,但使出六七式却不在话下。 剑法难以转化成刀法,但她可以利用速度的优势,来让卓元奎应接不暇。 果然,凌厉如骤雨的刀势使不停格挡的卓元奎露出了疲意,他知道,虽然碎密如剑的刀法一时间要不了他的性命,可一旦他体力耗尽,便是任人宰割。 他能在刀尖舔血的绿林中活到现在,靠的也不是莽劲,还有逃生的本事。 知道不能恋战,卓元奎立刻一个反身,跑向了门口。 余凉眼神一凛,利用轻功身法迅速追了上去,截住他要打开门的手。 两人贴近房门,终于听到了屋外的刀剑声。 卓元奎不明情况,一时间神色大骇,但余凉知道,这是救兵已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此,余凉眼中的杀意渐盛,她不顾危险,以全身的力道压住刀,往卓元奎身上按下去。 早已消耗大半体力的卓元奎只能用臂力支撑,两刀呈十字对峙,谁一旦落了下风,便会被刀锋迎面,削得血肉模糊。 “余师妹!余师妹!” 余凉听到了屋外孟行云的叫喊。 她无法回应,青筋暴起,全身的力道就赌在了这一刻。 眼看屋外的刀剑相拼声渐弱,她一咬牙,以迅雷之势松开一只握刀的手,探进靴内取出匕首,迅狠地刺入卓元奎腹部。 卓元奎吃痛,撑刀的双手一松,离余凉仅有五指之隔的刀猛然坠地。 而余凉的刀,则深深没入了他的脖颈,尸首分离。 无比熟悉的血腥味溅上脸部,余凉没有在意,她丢下了刀,见桌上还有卓元奎未喝完的烈酒,便拿起来往木架撒去,然后将所有火烛打翻。 屋内先是燃起火蛇,碰到烈酒后火势骤然变得猛烈,炙热的气息包围着余凉,火光与鲜血的赤红在她身上融汇。 主营的房门被踹开,孟行云站在门处看到了这一幕——余凉提着卓元奎的首级正要行来,她脸上被喷溅到的鲜血还在顺着下颚滑落,她身后的火光像是万丈岩浆。 而她,则是正从阿鼻地狱闯出的使者。手里提的是恶业,行的却是善果。 此时的她是罗刹,还是佛陀,孟行云分不清楚。 他愣愣看着她向自己走来,高声说了一句:“雷鸣寨寨主卓元奎,已供认所有罪行,还妄想逃走,被我斩杀在此!” 余凉站在主营楼梯上,举起卓元奎的首级,借着冲天的火光,完成了自己选择的道。 第45章 江宁 自剿灭雷鸣寨后,被关的姑娘们由明心和玉蟾两派弟子护送回家,而崔钰则与余凉、孟行云一道赶回江宁府。 一路同行,崔钰知道了两人前往玉山堂是想求取“寄情”,便大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促成此事,以报救命之恩。 跋涉数日,终于马临江宁城下,崔钰执着缰绳问道:“你们如何打算?可要随我一同回堂?在我家小住几日。” 临枫谷到底与玉山堂只有生意往来,孟行云与他们并不熟稔,余凉更是如此,一听到要入住人家只觉得叨扰。 余凉摆摆手,“还是不搅扰贵堂了,我与孟师兄找处客栈便可。” 孟行云附和道:“待安顿妥当,我们再上门拜见。” “如此也好,”崔钰撇了撇嘴,“我家规矩甚多,还不如在外边住的自在。” 言罢,崔钰一扯缰绳驱马拐道,先一步离去了。 街道熙攘,夏日的暖风穿过人群拂动柳枝,余凉与孟行云两人下了马,沿杨柳堤岸而行。 此时的余凉早换了行装,素净的面容与衣饰,默默地走在河边,身后是碧波粼粼,与在雷鸣寨见到的她是两幅光景。 孟行云心颤微许,感慨道:“若不是你锐敏,觉察出那辆马车的诡异,又果敢而行,崔家小姐与那些姑娘们怕是不知会遇上何等的谋害。” 此话说得余凉又不禁思绪飞远。 原书中提到的崔钰只有一句“不知去向”。江湖人行走的是四海九州,丈量的是万里江山,原书的所有人都以为出逃的崔家小姐是浪迹了天涯,却不成想是与家人阴阳两隔了。 余凉牵着马,感觉到手中的缰绳变得沉甸甸。 所有的选择都会造就不同的境遇,她不说“幸好”,只谈不后悔。这次灭了雷鸣寨,会牵动未来的什么变化她不知道,但她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要的不是一世的善恶定判,只求一时的不愧于心。哪怕明日就要手起刀落,做个被万人唾骂的奸佞,今日也可以扶危救厄。 管它那么多呢! 余凉释然一笑,“冥冥之中的注定吧,崔钰命不该绝,你也是。” “我也是?”孟行云疑惑。 余凉看着孟行云,他自然不知道自己也是“复生”之人,还在怜恤他人的遭遇。 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仗义的模样:“等用‘寄情’治了我的伤,你我就是同命相连,以后便不只有你照看自己,我也会护你周全,保你长命百岁,万世无忧。” 热夏之季,衣料单薄,余凉带着体温的手触及他的肩,孟行云觉得自己也被盛夏的炎热灼了脸。 他移开视线,轻轻道:“此药效用,过了一年便解了。” 哪来的长命百岁,万事无忧呢?说得好像要许定终身一般。 孟行云敛眸,遮住了心思。 余凉笑弯了眉眼,打趣地说:“你此番相助,我就是欠了你的恩情,哪有治好了恩便消的道理?” “本就是我还你的恩,谈不上欠。”孟行云。 余凉摇首:“那是你客气了,我们正派的东西被风止夜抢了去,我又岂会坐视不理。” 她笑着回应,一抬眼便瞧见前方酒楼内,临窗的位置有一名男子正饮着清茶,而目光却正正落在了她和孟行云身上。 男子面生,但那双眼睛余凉却觉得无比熟悉。 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了丝不好的预感,她立刻牵起孟行云的手,往反方向拽,边道:“方才我们路过的小摊是不是卖的松糕?” “是……”孟行云看向两人的手,一时不知所以。 余凉:“太好了,我正想吃,我们快回去买。” “这家酒楼就有,松软甜香,滋味更足些。且我本来便是打算带你来入住这家客栈,临岸而居,岂不惬意?”孟行云嘴角噙着温和笑意,碧玉般的双眸静静看着她,一脸真挚。 余凉再度朝酒楼的窗内瞥去,男子放下了茶盏,下颚微抬,一副看好戏的闲适姿态。 罢了,既然他现在不以真面目示人,那她便装作不认识好了,她何必心虚呢? “好。”余凉点头道。 这座酒楼牌匾上书着三个大字——“等闲楼”,前后两座楼以堂院连接,前楼挂灯结彩,作酒楼迎客,后楼略微低矮宽致些,是客舍所在。 余凉与孟行云两人刚走进楼内,跑堂小二立刻殷勤地迎上,问了打尖还是住店。 孟行云想及余凉方才心心念念的松糕,说道:“麻烦小二兄弟,先上一份松糕与些许吃食,再给我们收拾出两间客房。” “好嘞!”小二应道,随即环视一圈楼内,见临窗的位置均已坐满,除非与有空席的客人拼桌。 平日客人来此,少不得都是要寻个好位置的,他面上堆笑,复问道:“两位客官可挑位置?楼中尚余空桌,可即刻就座。但若要赏河景,还得等上片刻,可先随小的入住后楼安顿,待收拾妥当了再来此用膳。” 孟行云转头看向余凉,询问她的意见。 余凉巴不得赶紧离开男子的视线,她扬扬手催促道:“都来这了,岂有不赏河景之理?既然现在临窗没有空桌,那小二哥先领我们去后楼吧。” 小二刚要点头应是,不远临窗处的那名男子朝这边朗声道:“霞光将至,日入江河,正是赏河景的好时候,再过会儿便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两位如若不弃,便一同就座吧。” 他手微微一放,指向了自己面前的两张空椅。 余凉倏地看向他,与他四目相对,一个悠游自得,一个怒不敢言。 风止夜他想干嘛! 一个被人喊打喊杀的魔教教主老老实实地自己呆着不就成了,干嘛非往他们脸上凑,要是被孟行云发现了端倪,她该如何化解? 余凉满肚子的怨言,欲要拒绝,身旁的孟行云已经先一步对风止夜拱手道:“多谢兄台,叨扰了。不知兄台贵姓?” “免贵,姓余。”风止夜瞥了一眼她,浅笑道。 孟行云一愣:“于?” 风止夜指蘸茶水,在桌面写下了“余”字。 第46章 关系 莹莹水光在茶桌上横折撇捺,书写了她最熟悉的字。 孟行云笑得温朗如月,他转身朝余凉打趣道:“还是你的‘本家’。” 风止夜顶着那张陌生的人皮面具,眼中几分戏谑,他装作不认识般,挑眉道:“‘本家’?姑娘也姓余?” 黄昏携着晚风飘进窗内,余晖落在孟行云的右肩上,晚风也撩动了他的青丝。 他抬手虚虚托起余凉的腕袖,见余凉没有闪躲,任由他牵着入了座。 孟行云微微偏过脑袋,藏起了窃喜的笑意。 正对他的风止夜,却将孟行云的神色尽收眼底,风止夜眉眼微蹙,有了丝不悦。 此刻的孟行云碍眼极了,但风止夜说不出为什么,只是颇为后悔把他招了来。 余凉不知道这些暗流涌动,她自顾自摆摆手,一副不在乎:“什么本家不本家的,我们师门几个,都是师父从山下收养的孤儿,姓都是随意挑的,没什么渊源。” 她本身是叫余凉不假,有自己的家人。但太初余凉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与师姐妹、师弟们一样,是被邱识带上的南绥山。 至于大师兄萧寒尽,她们几个却不知道来历,只知入门时,他就已经在太初了。 听到这话,孟行云正在倒茶的手一顿,面露歉意。 余凉无所谓一笑:“但话也不错,我既姓‘余’了,四舍五入,与‘余兄’也算是本家人。有缘了。” 她抱了一拳,“余兄”两字落了重音,眼神中满是质问的意味。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听她言明了自己的身世,风止夜一时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不再提名字,转口问道:“两位来江宁是赏景游历,还是有何要事,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余凉和孟行云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他们这番默契的样子,风止夜滋味难言,明明自己才是与余凉有暗地交易的人,怎么孟行云与她也有什么需要避人的秘密? 风止夜微不可见的轻哼了一声:“若是不便,两位不说也无妨,是我冒昧了。” 余凉在桌下按住了孟行云的手,她抢先道:“游历,正好路过江宁。” 风止夜当然知道她来江宁府不是游历的,但他只知是为了扶危玉玺,却不知她来此还需要去玉山堂求取“寄情”。 “寄情”的副作用会让她与孟行云死伤与共,即一旦服用此药,他们将成为彼此的弱点。 她伤过风止夜,虽说现在是谈妥了些交易,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哪日翻脸不认人,新仇旧恨一起报。 余凉不信任风止夜。 风止夜从她的回避中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他眸色渐沉,嘴角还在维持浅笑的角度,而脸色已然不悦。 孟行云一下子明白“寄情”一事,她不愿意往外明说,不管是谨慎,还是单纯不愿,他自然是尊重她的意思。 眼见面前的“余兄”神色尴尬,孟行云赶紧缓和了气氛:“江宁风景宜人,往常我来皆是匆匆,未得仔细欣赏,这次定要好好游览。余兄是江宁人?” “不是,”风止夜低头喝了口茶,“也是路过江宁。” “不知余兄要待多久?倘若不急于赶路,改日我们还可同游。”孟行云。 是不是太热情了? 她可没有和风止夜同游的兴趣。 “但具体哪日我们还没有定,何必因约误了人家。”余凉出声道。 她这话说得明白,表面是替别人着想,实则是自己不愿共游。 孟行云突然有些歉疚,江湖中人是习惯性的好客,喜广结好友,但他却忘了考虑余凉具体的想法, 而风止夜一听她话中婉拒的意思,反倒来了兴致,“不急,我会在江宁待好些日子,两位何时有空,我可随时应邀。” 风止夜摆出静候佳音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孟行云只能客气回道:“那,来日再说。” 还是他私底下再跟这位余兄推拒吧,现在不好拂了这番好意。 相谈间小二端上了佳肴,三人就着暮色清风,推杯换盏,转眼入了深夜,才各自回房。 余凉刚落锁,身后便传来响动。 她一脸无奈地转过身去,窗户大开,可见远方的明月。 而风止夜则椅坐在窗阑之上,半边素色衣袍垂下,烛光映照他的侧脸轮廓。此时的他,已把面具揭下,露出了姣好的面容,就像窗外的皓月般,缀着最好的光华。 “风楼主这么喜欢翻人窗户吗?”余凉白了一眼。 风止夜表情未变,淡淡问道:“怎么这么大气性?在中州时,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该是什么态度?”余凉坐在床榻,边解开行囊边道,“你与正派水火不容,怎么偏要往上凑呢?孟行云又不是傻的,万一他探察出你身上的断月心法,那该怎么办?” 风止夜不屑道:“他杀不了我,纵然我伤势未愈,也能轻易赢他。你是担心他的性命?……还是担心他发现我和你的关系?” “我——我们什么关系!”余凉结巴道,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风止夜挑眉:“你想不认账?扶危玉玺不想要了?” 余凉:“要!当然要了!我求你做事稳妥些,别招惹生事,孟行云你也别动他。” “果然,你担心的是他的性命。我还说你怎么来迟了,按照行程,你早该前几日便能到达江宁。如今看来,是你一路谈风弄月,耽误了。”风止夜冷冷道。 风止夜脸上浮现了不满,他单手整理了有些褶皱的衣袖,随后掀袍下了窗阑,走进房内。 他在余凉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榻前的余凉。 余凉讨厌这种压迫感,在这种处境下解释自己为何会来迟,就像是迫于他的威迫才出声辩解。 她摸到了行囊内的匕首,正是那日在雷鸣寨刺穿卓元奎胸膛的利器。 手刚贴上刀柄,余凉便立刻拔出,起身挥刀扬向风止夜。 风止夜下意识想用掌风将她震开,又突然顾念到她说过现在没有内力,难以撑住这一掌,只好收回了掌势,改掌为拆。 顺着她的手臂擦过,风止夜扣住了她的手腕,夺过匕首。 在他拆招之时,没有注意到余凉的另一只手已抽出星驰剑,剑尖一指,正对上他的胸口。 第47章 对立 星驰剑柄坠的剑穗摇曳了几下,剑尖则稳稳地停在风止夜的胸前。 两人一如当日在临枫谷的擂台之上。 风止夜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危险的气息如风骤起。 他目光落在她的长剑上,“你以为,现在的你,能杀了我?” 危境之中,余凉的心重重跳腾着,她稳住了心神,扬眉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来迟了吗?” 风止夜一眯眼,不明地看着她。 余凉示意他看向被夺去的匕首,“十日前,我杀了雷鸣寨寨主,用的就是方才的手段,趁其不备,另取武器。” “雷鸣寨?”风止夜复念道。 阳河山雷鸣寨的土匪被附近一带的正派弟子剿灭,是这两天才传到江宁的消息。 居然与她有关吗? 在他眼中,余凉这个人,已经跟行侠仗义的事情没有了联系,他好像总会不自觉地默认她只是表面正派,背地里与他是一样的人,或者说,是正义的对立面。 “你是为此事,耽搁了时日?”风止夜问。 “是,”余凉见他眉眼略微舒展了些,她才撤剑入鞘,“怕你不信,给你演示一遍。” 风止夜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为何要管这些闲事?” “闲事?”余凉笑了一声,里面藏着不解,“你是不知道雷鸣寨祸害了多少无辜的女子,能杀他们,是好事,而不是闲事。” “你想救苍生?”风止夜垂眸看她。 他的眼中有些困惑。 他在她眼里是透明且简单的,他就是断月楼楼主,行的就是正派所不耻的事,他除了孤形只影的童年无人所知,其余的别无所藏。 但她太复杂了,她是太初弟子,又是觊觎各派至宝的窃贼,她为何贪求宝物,又为何不舍仁义。 他看不透她。 余凉不理会他眼里的探究,继续回到床榻,铺整床褥。 她道:“我救不了苍生,我只想救她们。” 匕首被风止夜放回了桌上。 他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问:“若是,扶危玉玺,与救你想救的,只可二选其一,你选择什么?” 余凉的动作一顿,久久没有回答。 风止夜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确定她没有答案,他深深一笑,远山墨画般的眉眼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然。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 他没来由的庆幸,至少她不是那等好义无私之人,与自己没有如此的泾渭分明。 风止夜的语气愉悦了不少,“你想何时拿取扶危玉玺?” 余凉不知道他高兴什么,是在嘲弄自己的假仁假义吗?但她确实如此,没有什么可以挡住她回家的路。 只有回家了,她才能真正做自己,而不是受系统驱使,为主角作配。 “再等几日吧,我还要随孟行云一同上门拜访崔堂主。”余凉淡淡道。 风止夜皱眉:“你们见他有何事?” 担心风止夜会猜到他们是去求取“寄情”,余凉慌不择言:“无关你事。” 风止夜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去。 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余凉的脖子,骨节分明的五指没有过多用力,但余凉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风止夜挺傲的鼻尖近在咫尺,他声音冷冽,“是你总忘了我是谁,还是我对你太客气了?” 余凉没有示弱:“你要的镇狱——” “你以为一个镇狱,就能让我对你俯首帖耳?” 风止夜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余凉用力去扒开他的手,两人手掌交叠,却不是悟禅山庄那晚的温软了。 余凉的五指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风止没有理会,任由她挣扎。 “你若想好好谈这笔交易,就对我坦诚些,”风止夜淡淡说道,“我不喜旁人瞒我,也不喜视我如无物。你若不想谈,没有你,我也拿得下镇狱,只是麻烦些罢了。” 说完,他松开了手。 余凉大口呼吸着。 这才是他们本该有的状态,彼此猜忌,彼此对立。 他杀人如麻,也是迟早要被连晚亭替天行道的大魔头,她不该过于轻敌。 是的,他始终是敌人。 “我与孟行云在雷鸣寨时,救了崔家小姐,上门拜访,也算应邀。”余凉直接道。 风止夜满意一笑:“这不是会说话吗?” 余凉接着说:“进了玉山堂,我会顺道打探,有什么消息,我再想办法通知你。” “好。”风止夜深深看了她一眼。 余凉此刻面无表情,没有了平日的灵动,风止夜才浮上脸的笑意又随之落下。 他胸口烦闷,觉得她的乖从好像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风止夜没再逗留,转身跳出了窗户,离去。 余凉阖上窗户,手摸上脖子,还有些隐隐作痛。 难怪已经身为武林盟主的江渊,仍要去贪求武功天下第一。 能力不足,便受制于人,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此番拜访玉山堂,无论他们愿不愿意让出“寄情”,她都势在必得。 没有内力傍身的日子,她一刻都忍不了了。 夜已沉,余凉盖上薄被,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温习所学过的所有剑法。 刀光剑影,招架格挡,穿刺截击,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一天,这些武学便没有一处是她敢懈怠的。 屋内昏暗幽深,连着屋外的夜色一同隐在这偌大江宁城中的一角。 柳岸上的枝条还在摇动,偶然落下的柳叶飘进河水,顺着河流游往城外,消失在逐渐升起朝日的天际线之中。 天光亮,孟行云轻轻叩响余凉的房门。 端着客人早膳路过的店小二一看,笑着道:“这位女侠一早便起了!正在院子里练剑呢!” 店小二往楼下院子瞥了眼,示意余凉就在那里。 孟行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院中的女子长剑翻飞,虽然没有内力催动剑气,舞不出落叶纷飞,但她素净的衫裙却随着一丝不苟的动作飞扬而起,如同烟云绕身。 孟行云温煦一笑,想着不愧是邱掌门的亲传弟子,伤未好全仍勤苦用功,实属难得。 余光中他发现了昨日相识的男子,此刻正静静立在栏杆前,同他一样,也在注视院中的余凉。 第48章 婚约 朝阳的熙光温暖和煦,闯进楼檐,落在男子脸上。 孟行云觉得今日的男子,眉目冷寂,好像连这光照万物的晨曦都化不开他此刻的凉意。 想着既遇上了,又同住一处客栈,孟行云便打算上前邀请男子共进早膳。 人刚靠近,男子淡淡地瞥了孟行云一眼,随即转身回房,一声未发。 昨日还十分热情的人,今日陡然换了一副性子。 孟行云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发愣。 楼下的余凉最后一道剑招打完,行云流水般的收剑入鞘,一抬头便看到楼上的孟行云,瞬间眼眸一亮。 她高喊道:“孟师兄醒了?快下来,小二哥说今日有‘索粉’,淋上浇头,可好吃了!” 余凉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沾湿,却不显疲惫,她仰首望来,眼神清亮,手还扬起,朝他招呼着。 孟行云点头回应,与她对视一笑。 他突然希望,以后每日醒来,都能看见这样的她。 招手唤他,与他同食。 太阳渐渐攀上山尖,江宁城中已是热闹喧嚣,车水马龙。 余凉与孟行云走入闹市,转经两个路口,便寻到了矗立于城街繁华地段的玉山堂。 不同于其他门派建在山野郊外,玉山堂坐落闹市之中,凭借着祖上的产业,富甲一方,连大门都建得十分气派,两边的石狮子活神活现,气势逼人。 守在大门的两人,一身黑衣,头戴平式幞头,一看便知是雇佣的门役,而非玉山堂弟子。 两人一听余凉他们是崔三小姐的朋友,便由一人先进堂通报。 不多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徐步而来。 男人自称姓李,是玉山堂的管事家仆。 他客套地微笑着,没有迎余凉他们入堂的意思,“实在不巧,我们家三小姐昨日刚回来,凳子还没坐热,便又吵着出门了,这不今早刚走。” 余凉与孟行云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十分奇怪。 怎么会刚回来就出去,是崔钰和家里人吵架了? 余凉瞥了眼方才进去通报的门役。 若是崔钰真出去了,他们何必还要进去通报管事,大可一开始便直说崔钰的去向。 显然孟行云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们在雷鸣寨中救了崔钰,本不愿挟恩自重,所以只说了是崔钰的朋友。 但如今看来,若不搬出这份恩情,与报上自己的身份,怕是连这玉山堂都进不去,何谈求取“寄情”呢? 孟行云一撩衣袍,刻意露出了腰间的临枫玉佩。 圆环白玉,泛着泽华,垂坠在碧衫衣袍之间。 孟行云拱手道:“既然崔三小姐不在,那劳烦李管事再为我们与崔堂主通报一声,就说,之前在雷鸣寨救下崔三小姐的太初弟子余凉,与临枫弟子孟行云,求见崔堂主。” 李管事看着玉佩一愣,再听说他是临枫孟行云,一下喜上眉梢。 “救下我们三小姐的,竟是孟三公子您?”李管事。 孟行云朝余凉方向侧头:“主要还是余师妹的功劳,我不过是带着明心与玉蟾两派弟子上山罢了。” 李管事与余凉点了点头道谢,颇有些应付,注意力仍是放在孟行云身上。 “一样一样,孟公子和余女侠都是我玉山堂的恩人。”李管事笑得殷切。 孟行云:“崔堂主……” “啊!”李管事了悟道,连忙侧身将他们迎入,“崔堂主今日在堂中,不必通报,他一听是孟公子您来,定然喜不自胜。请进请进。” 看李管事这颇为热情的样子,余凉与孟行云对视了一眼,便默默跟在李管事身后入了玉山堂。 玉山堂虽建在城中,但占地广阔,有几处楼宇均仰头可见。 堂内以山水庭院的风格构筑,柳塘连廊,青竹小亭,颇为雅致。 路经几处高楼大堂,李管事一一介绍,分别是机关堂、兵武堂、制药坊等,内有玉山堂弟子正在忙碌。 他们一身锦衣玉带,穿着华贵,像是名门子弟。 来到正厅时,崔祯正与弟子说着话,见到李管事带人前来,脸色沉静地向弟子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李管事上前附耳。 崔祯听完亦是顿时眉开眼笑,极为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喊人上了热茶。 “往年生意之事,都是孟大、孟二公子来的江宁,也难怪李管事不认得你,就连我,都差点认不出了。”崔祯摇头叹道。 孟行云:“是晚辈没有常来拜访崔堂主之故,多有失礼。” 崔祯:“哎!不必如此生分!我与孟兄是旧友了,你唤我声伯父即可。” 被晾在一边的余凉静静品茶,看着他们来往客套。 孟行云笑着应是,刚要准备切入正题,崔祯又道:“今年年初来江宁商洽的……是你们临枫的大师兄?” “正是。”孟行云。 崔祯:“孟大和孟二公子呢?” 孟行云迟疑了一下,“大哥因属意大理寺少卿林宣之女,已决意脱身江湖,上京赶考了。二哥……与家父闹了些矛盾,如今只身在外闯荡,不知踪迹。” “啊,”崔祯讶然,“是我冒昧了。如此说来,将来临枫的重担,可要扛在贤侄你的肩上了……” 孟行云轻轻摇头:“大师兄武艺过人,亦有掌舵之才,我至多辅助一二罢了,谈不上担当重任。” 父亲虽多有暗示,但他自知才能有欠,亦不愿与父亲一样,当上了一派之长,便要死守谷中。 他羡慕二哥的只身天涯,四海为家。 想到这,孟行云悄悄看了眼正吃着糕点的余凉。 她呢,是喜欢守在门内,还是更愿意仗剑江湖? 而崔祯却不以为然,他对此心里有数,除非没得选择,不然孟升平那家伙自然是更愿意自己的儿子继承掌门之职。 注意到孟行云杯中的茶水饮尽,崔祯亲自为他满上,一脸的亲切和蔼:“不知孟兄可有与你说过婚约一事?” 婚约? 孟行云点头:“有……”但是他还未清楚是与谁人的婚约,只知父亲确实有此安排。 崔祯放心一笑:“本来我与你父亲商议,就是这个月让崔钰与你见见,相处一下。没成想太初那边牵了头,有了中州一事,硬是给耽误了。” “如今正好!”崔祯一拍手,“要说真是缘分天定,你们不仅碰上了,还是你救下的她。当真妙也。” 崔祯爽朗大笑。 孟行云一下如冷水浇头,为了逃离婚约远上的中州,如今又迎面撞上了。 他顿时慌了神,第一反应是立即朝余凉看去,生怕她误会了什么。 第49章 后院 余凉思绪早不在此。 她自知这次拜访玉山堂,首要目的还是为了“寄情”。若有崔钰在旁帮忙,是再好不过的。 崔钰曾说过崔祯不喜她出远门,连中州都是她自己偷跑出去。 如今人刚从雷鸣寨死里逃生,纵然崔钰在家待不住,也不可能轻易放她出行,更别提这崔堂主现在的神色,喜笑颜开,没有半点担忧之色。 余凉往里堂瞥了眼。 也许,崔钰仍在家中。 茶香四溢,余凉自顾自品茗着,并没有因为婚约一事而露出什么异样。 她一脸平静的神情落入孟行云眼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她毫不在意吗? 孟行云如碧清润的双眸暗了暗。 他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身旁的余凉突然道:“……晚辈身子突然有些不爽利,想去里间净手,不知可方便?” 余凉手放在腹部上,眉头紧皱,看起来不太舒适。 这是要去解手的意思。 站在一旁的李管事立马遣了个丫鬟,由丫鬟领着余凉去茅房。 茅房在偏处,因有异味,不太靠近主厅。 余凉跟在丫鬟后头慢步,穿过堂院时,她开口打听道:“姑娘,不知这玉山堂可分前厅后院?崔家人,都住哪呢?” 知道余凉是三小姐的朋友,丫鬟倒是热情,见她询问,索性一路介绍所经之处。 “这条小路便是划分前堂后院了。前堂是弟子们练武与居住之所,后院则是堂主与公子小姐们所住,有客人来时,也是安排在后院。” 丫鬟在一处路口停下,指了指一条小道,“此道可通往后院,我们下人传递膳食便是由此道进的。往常三小姐也最爱从这条小道逃出来玩乐。”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余凉走向了另一条院路。 两人在茅房前停下,丫鬟先点香熏了一遍小屋内,随后放置好盆水绢巾,才请余凉入内。 余凉看傻了眼,得亏她并不是真着急如厕,不然这忙里忙外的谁人憋得住。 这玉山堂阔绰至此,不知是不是也真如书中所言,武学半吊子,只靠一屋子珍藏的机关暗器——差生文具多。 瞧见丫鬟立在门外不走,余凉咳嗽了一声,委婉道:“姑娘,来时的路我已记下,你先回去吧。” “无妨的余女侠,奴婢在这等着,您有什么需要,亦可吩咐。”丫鬟道。 余凉:“我——我们这些粗野侠客,实不习惯有人伺候着,且如此不礼之事,还是莫在人前为好。” 余凉面露难色,丫鬟机灵,知道随客意才是紧要的,便没再僵持。 终于把丫鬟支走,余凉从茅房探出脑袋,四周望了望,确认附近无人,才放心地离开了茅房。 一路上她观察到玉山堂内,虽有仆人奴婢侍奉在堂,但数量并不算多,像她与那丫鬟一路走来,都未逢一人。 弟子们也大多在前堂习武,应该是不常入后院。 如此分析,余凉打定了主意要入后院一探。 她要找到崔钰。 顺着丫鬟介绍的那条小道,余凉来到了后院。 或许是将近正午,下人们都各自忙碌,余凉只遇到了两三个下人,轻松在墙角处掩藏便可躲过。 她顺着院墙前行,突然听到头顶上方有响动,她仰头看去,便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将她压倒在地。 “哎呀!” 熟悉的叫喊声。 余凉一把推开身上的异物,日正当头,她定睛一看,眼前这个墨发高束,一身红衣的不正是崔钰吗? 她果然在家。 余凉悬着的心放下,旋即抱怨:“我说崔三小姐,你没有轻功吗?还玩翻墙这么古老的运动?” “余凉?!”崔钰连忙拨开额前的乱发,露出明艳的五官。 看清了来人正是余凉,她又惊又喜,随之撩起裙袍,露出了脚铐,轻轻一动,便响起了叮啷的铁链声。 崔钰白眼一翻:“看看这,我还能爬上墙都多亏了我平日勤于练武。” 余凉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被老崔关院里了,怕我再逃走,说是给我相中了一门亲事,”崔钰放下裙袍,一脸怨气,“这万里河山我还没走几遭呢,嫁什么人?听李管事说,对方还不是江宁人,这便是远嫁。” 她怒色不减,“说什么嫁过去未来就是掌门夫人,我呸!替别人管家业,累死累活还不是给夫家挣的脸,我崔三可没这善心!要管,我不如留下来继承这玉山堂!” 崔钰越说越激动,脸色气得涨红,骄横的眉眼里满是愤愤。 余凉看她这副气成河豚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你是不必远行相亲了,与你有婚约之人,现就在前厅。” 方才在前厅她虽然走神,但重点信息还是入了耳的。 崔钰一听面如金纸,“我爹把人都带来了?他这么恨嫁?” 余凉:“是人家自己找上门。” “不会吧,”崔钰难以置信,“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见过,”余凉苦笑点头,“此人,就是孟行云。我们今日恰好上门拜访。” 如此一说,崔钰算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真是线头落针眼——巧了。 崔钰看向眼前的余凉。 若是孟行云,那事情倒好办多了,至少崔钰知道他的脾性,是个好人,她要是悔婚了,他也不会动怒,甚至有可能,还会拍手叫好。 崔钰甩了甩脚脖子,铁链声叮啷作响,余凉赶忙按住,示意她小声些。 “你试试,看能不能将这劳什子的东西砍掉,我好逃出去。”崔钰催促道。 余凉亦是看这东西碍眼,限制人生自由之物,凭什么用在无罪之人身上? 听崔钰一说,余凉手起剑落,拔出星驰剑便是一砍。 星驰剑泛出夺目白光,锋利的剑刃与铁链相碰,精铁坚硬的链锁顿时断开,断口平滑齐整。 余凉又砍了两剑,崔钰脚脖子上的铁环也随之断落。 得了自由的崔钰觉得双脚轻盈无比,脚尖点地,便要使出轻功逃走。 余凉与炎热的夏风一同将崔钰裹住,她问道:“你去哪?” “天大地大,姑奶奶我爱去哪去哪。”崔钰觉得莫名其妙,拦她做什么。 若是往常,崔钰她要逃便逃了,但此时难办,因为余凉所求之物还需要她的帮助。 余凉按住崔钰的手没有放开,她坦诚道:“我来江宁城,只为求取‘寄情’……” 第50章 求药 崔钰一听到“寄情”,欲要走的身子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寄情!”崔钰大悟,“想起来了!我还说定要帮你来着……” 她脸色讪讪,步子往里一收,挠了挠头:“不如这样,你再助我一事,只要能成,‘寄情’就算我爹不答应给,我偷也给你偷出来!” “你说。”余凉爽快应下。 崔钰挑眉笑着,一脸机灵:“你让孟行云与我爹说,要带我一同远游,美其名曰先相处相处。好让我光明正大的出门,等出了江宁,我们一拍两散,绝不纠缠!” “让你一人与我们出城,你爹当真会同意此事?”余凉疑惑道。 “会!”崔钰乐道,“他巴不得我同意这门婚事,只要孟行云开口,一定能成。” 以此理由带她出城,日子一长崔祯必然会识破,到时候余凉自己得罪玉山堂事小,连累孟行云事大,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两派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崔钰这股莽劲,若是她自己出去再遇上什么危险,怕不是崔祯还会对余凉下江湖追杀令。 余凉敛眸沉思,想了半会儿,决定还是先答应下来,等出了江宁城再找借口让崔钰与她同行。 反正崔钰为的只是闯荡江湖,既然如此,去哪都可以闯荡。 余凉:“好,此事我回前厅再与孟行云说。只是,你要如何向崔堂主解释这被砍掉的铁链?” 崔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铁链,拎在手里,“这有何难?待会儿我想办法闯进前厅,混乱之际你我配合,佯装在场砍掉这铁链,它平日被裙袍遮挡着,谁会注意到它早就断了?” 两人合议完,余凉便转身沿着小道回了前厅。 崔祯与孟行云两人还在攀谈着。 崔祯闲扯江湖要事与家常琐事,孟行云作为晚辈只得不停笑着点头应和,见到余凉回来,他忙起身去迎。 “怎么这么久?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孟行云轻轻问道。 孟行云身姿轩昂,两人走近,余凉目光所及是他衣衫胸领上的青竹纹样。 他脸有忧色,微微俯首看她,未束起的后发因动作而垂落宽窄的肩上。 清风穿堂而过,带起几丝墨发拂过余凉脸颊。 趁此时两人靠近,余凉故作头晕目眩,作势往他身上倒去。 孟行云连忙扶住,余凉凑他耳边小声说道:“崔钰就在堂内。待会你说想邀崔钰一同回临枫逛逛。” 闻言,孟行云脸色一变。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余凉已推开了自己,对崔祯拱手道:“身子有些不适,让崔堂主见笑了。” 崔祯笑得和蔼:“余女侠的事情,孟贤侄方才与我说了,于蝉的‘缺月摄魂掌’确实威力甚大,影响深久,余女侠要好好静养才是啊。” 孟行云已经向崔祯提起“寄情”了吗? 余凉疑惑地看向孟行云,他知道她是何意,摇了摇头。 还没有开口,甚好。 “寄情”一药莫说名字暧昧,用药方式也是会使两人有所牵缠。 而如今孟行云是崔祯的未来“女婿”,怎么可能会让他给自己作“寄情”的药引。 药还是得求,只是不能再明说自己是与何人共用了。 余凉怕孟行云注意不到这层细节,索性自己先道:“多谢崔堂主关心。晚辈身体之事,也是今日上门叨扰崔堂主之缘由。” “请说。”崔祯示意她敞言。 余凉:“晚辈听闻,已故的崔讼崔堂主,也曾受过‘缺月摄魂掌’之伤,如同晚辈一样,内力冰锁体内,运用不得。后来,是服用了名叫‘寄情’的药丹,才恢复如初……晚辈冒昧,想向玉山堂再求这一神药。” 余凉开门见山,崔祯却不意外,从孟行云为他介绍余凉杀死于蝉这一侠义事迹的时候,他就大概猜到了他们是为何而来。 崔祯脸上的和善未减,他的视线飘过孟行云,朝余凉看去,道:“不知,这‘寄情’的服用之法,余女侠可有听说?” “知道一二。”余凉。 崔堂主笑问:“那余女侠,打算取谁的心头血?” 听到崔祯这么问,身旁的孟行云身子一动,想要出声。 余凉急忙抢话:“我师兄。” 她心虚一笑,补充:“中州一事,他急于回门交代琐务,便托孟师兄一路护送我来江宁,若有幸得玉山堂施助,我再携‘寄情’回太初。” 又一阵微风掠起,孟行云身上若有似无的淡竹香味萦绕在侧,余凉向他看去,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他没有多言,却能看出他眼中蕴有不解,与些许的……失落? 余凉压下心绪,转过脸没再看他。 崔祯蹙起眉头,似在沉思,为难道:“如今‘寄情’只余两颗,当初制药的药师亦早已仙逝,再难配得。此药便是传下来为历代堂主所备,我不好破了规矩……” 他摇头叹道,看上去颇为遗憾。 余凉早有预感,求取“寄情”不会太顺利,崔祯拒绝了求助,倒在她的意料之中。 身边的孟行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余凉朝他悄悄使了个眼色,自己一转话题:“本就是晚辈冒昧了,崔堂主无须挂在心上。啊,我们上门拜访,还有一事。” “不妨直说。”崔祯。 余凉装作难为情的模样:“之前送崔钰回江宁时,她央求过孟师兄,想让他带着去临枫附近转转,见识一下岭南风情。今日本来是要上门与她商量,想要何时出发……没想到她竟不在。” 余凉在桌下轻轻推了一把孟行云,示意他搭腔。 “是,”孟行云连忙牵起笑容,附和道:“我们在江宁呆不了几日,或许后日便要动身,不知崔三小姐去了何处,何时回来?若是与我们错过了,我们打算给她留封信。” “无需留信!”崔祯急道,面上笑意满满。 这可是让两人相处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崔祯忙道:“她今夜便可回来!” 说完,他向身后的李管事招手,吩咐说让他赶紧派人出去找三小姐。两人挤眉弄眼,心照不宣。 突然堂里传来叫喊声,由远而近,愈发清晰。 “三小姐!三小姐!” 几人连声呼喊着,下一刻,便见一团红衫冲进前厅内,身后还追着三四个奴仆。 红衫也不停下,径直朝余凉跑来。 一身红衣的崔钰冲她喊道:“余凉!剑借我一用!” 第51章 星驰 堂内一片混乱之中,崔钰已至身前。 余凉将手中星驰剑向她递去,骨白剑鞘顷刻脱手。 崔钰拔出长剑,借着背对众人的姿势弯下腰,哐哐就对着的裙摆一顿乱砍。 叮叮当当的金属断裂声响了几下,那熟悉的几段铁链随之坠落在地。 未等旁人说什么,崔钰又以迅雷之势递回长剑,自己却朝堂门口方向跑去。 她大声喊道:“姑奶奶我先走一步!” 正当余凉错愕之际,崔祯突然施展轻功,跃过众人,落在了崔钰身前。 崔祯一个平掌抵住崔钰的冲势,按下她的左手绕后一掰,便轻松利落地把她给扣住了。 “爹爹爹!下手轻点!”崔钰大叫。 方才还和蔼亲切的崔堂主,此时已换了一副面容,眉头紧蹙,嘴角下拉,满脸怒意。 他喝骂:“就你这功夫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逃了去?” “院子里的武器都给你收了!我不逃前堂来,我怎么断那劳什子的锁链?”崔钰白了一眼自己父亲,嘴中碎碎念,“真把你亲女儿当犯人关了。” 崔祯闻言嗤笑:“寻常武器可断不开那‘天机锁’——” 话说一半,他猛然一顿,看向断裂在地的几截锁链。 那可是他斥重金从江湖藏家手里收来的宝物! 崔祯目眦欲裂,刚要怒骂自家女儿,便意识到断开此宝物的那柄“不寻常”之剑。 他目光缓缓移向余凉手中的星驰剑。 骨白剑鞘上雕刻着太初门派图纹,久经风霜的缘故,上面可见不少划痕磨损,而余凉手上正执着的剑身却锋利无比,光滑如镜。 江湖后辈也许不知道,但他却对此剑印象深刻。 昔年邪教势盛,断月、千秋、西沉三教鼎立,为争夺江湖权位与正派厮杀惨烈。 那年自己尚小,只能看着父亲为保玉山堂安危而四处奔走。 玉山堂虽有名声,但武学之道研习不深,只在机关毒药上颇有建树,然而遇上危难之际,惟有求告各大门派施以援手。 为了危难时刻有友帮相救,玉山堂平日没少撒钱,以维护关系。 遗憾的是那段时间各派都自身难保,分身乏术,爱莫能助。 紧要关头,是昔日的太初掌门宿齐相救及时。 宿齐一身仙风道骨,以一人之力阻拦下了来势汹汹的断月弟子。 崔祯还隐约记得,一柄清光玉润的长剑在众敌之间如蛇滑动,不过顷刻,断月弟子便倒下大片。 嗜宝物如命的父亲曾出重金,愿向宿齐买下此宝剑。 事后被拒才知道,这是太初掌门之剑,代代相传,意义非凡。 崔祯的目光从星驰剑缓缓移向余凉。 他终于认认真真地审视起了孟行云身边的这个女子。 她此刻神色淡淡,清丽面容中却透着锋锐的气魄,无妆颜点缀,便已有灵秀之感,像是骨子里透出的泰然自得。 突然被崔祯注视的余凉心中忍不住发憷。 听他方才惊叹“天机锁”,莫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被自己的星驰剑砍断了,现在要来找自己算账? 余凉握紧了手中的剑,暗暗防备。 “这是……‘星驰剑’?”崔祯指着余凉手中的长剑问道。 啊? 余凉心中紧绷的弦一松,她愣愣回道:“是。崔堂主识得?” 得到确切回答,崔祯双眸略过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他松开了押住崔钰的手,缓了缓问道:“这二十年间,未见过邱掌门随身,还以为星驰剑已然损毁……” “师祖未逝,星驰剑只是与他一同入了太初观复洞罢了。我师父另有宝剑可用,不缺这把。”余凉解释道。 邱识的佩剑,便是那把未来会要她小命的“微明剑”。能克制绝世功法“天命心法”的宝剑,自然差不到哪去。 崔祯点点头,又问:“那……星驰剑现在出了观复洞,可是宿老师祖……” 他不敢言尽,眼神探究。 “他老人家一切安好,”余凉浅笑道,看崔祯并不像要找茬的意思,遂收剑入鞘,“想来他是觉得自己用不上了,才把剑传给了晚辈。” “啊!”崔祯讶然,随即神色又恢复了方才的和蔼可亲,甚至还有几分讨好之色。 他赶紧吩咐李管事下去准备饭食,一边拽着身边的崔钰,一边招呼余凉与孟行云再次入座。 崔祯亲手为余凉斟满热茶,茶香缭绕,桌上的气氛对比之前,好像有了变化。 “一直未与余女侠好好道声谢,若非两位于雷鸣寨倾力相救,我这泼皮小女怕是要与我天人永隔了。”崔祯抱拳示礼,摇头哀叹。 崔钰斜睨了眼自家父亲,趁势道:“空口敬谢,不显诚意吧?要不您拿出些金银玉物?啊,想来人家也不像我们玉山堂的人一样喜欢这些俗物。” 这么一说,便拦住了崔祯用金银酬谢的可能。 崔祯横了她一眼,转头道:“方才余女侠所求的‘寄情’,确是我堂珍贵之物,本不好破了规矩。但……再珍贵,也是死物,万万抵不上这份恩情的。” 听崔祯这意思,“寄情”好像有戏了。 余凉赶紧说道:“崔堂主此言差矣,‘寄情’对晚辈甚为重要,若是您肯相赠,便能助晚辈恢复功力,无异于再生之恩。” 崔祯忙道:“言重了言重了。既然此物对余女侠如此重要,我再拒绝,便不合适了。” 他饮了口茶,蹙眉思索,“‘寄情’存于宝库之中,拿取繁琐,须费些功夫。但,正好后日便是入库清点的日子,到时你可遂我顺道取出‘寄情’。只是,不得不让你们多留两日了。” 听到“宝库”两字,余凉心思一动。 风止夜说要替她亲自入库偷取“扶危玉玺”,听着体贴,实则不过是想挟“扶危玉玺”以换“镇狱”,生怕她自己拿了玉玺便毁了约。 镇狱不是不可以给他,只是日后还是要拿回来的,一来一回,难免麻烦。 但若是后日崔祯愿意带她入库亲取“寄情”,再让风止夜派断月楼的人包围玉山堂,自己近水楼台,是不是就可以抢先一步偷出“扶危玉玺”? 如此还交换什么镇狱,直接就可以和风止夜一拍两散。 等她回到太初,也闭关个一年半载的。 有邱识和宿齐坐镇门内,风止夜总不能为了杀她而追上太初吧? 这番盘算下来,余凉面露轻松,她朝崔祯点头应道:“多等几日都无妨。万谢崔堂主了!” 第52章 门户 回到客栈时,已近深夜。 房客们早已熟睡,屋窗漆黑,整座院楼只有屋檐与过道的烛灯仍在荧荧生光,随风微曳。 与孟行云各自回房后,余凉从房中的窗户翻了出去,顺着墙沿凸起处飞檐走壁,脚尖轻蹑,推开了另一间客房的木窗。 屋内尚存几丝冷梅淡香,极浅,刚嗅到便会随之化开消逝。 视线内一团暗色,余凉看不太清屋内陈设,只猜测各间客房大抵相仿。 她循着这抹冷香往屋内右侧慢步而去,这在她房中是卧榻的方向。 直到脚尖被硬物止住了去路,余凉上手一摸,确是卧榻无误。 她微微俯下身子,想低声唤几句。 腰刚弯下,便被下方的人按住了脖子,随即被他一带。 天旋地转间,自己已被禁锢在了榻上,背部是绵软锦被,还有余温缱绻。 求生本能使余凉急于挣脱桎梏,她曲腿往上猛踢,那人反应极快,立刻以臂弯钳住。 趁他顾及另处,余凉赶紧伸手一扣,学他方才的动作将他一扯,欲要把他按回自己身下。 谁知对方功力深厚,硬扯不动,余凉只得以头撞向对方的下颚。 听到一声闷哼,他松开了手退至卧榻里侧,声音寒冷:“余凉!” 她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擒住我干什么风止夜?!”余凉轻声骂道。 风止夜语气中似在克制怒意:“夜深人静,有人袭来,难道不该擒住吗?你该庆幸我没有出掌杀了你。” 余凉翻身下床,摸黑走向烛灯,“我只想把你喊醒!你后来既认出了我干嘛不放开?” 她点亮了烛灯,屋内骤然光明,于幽静酒楼中如夜幕虫萤,闪烁着微黄光亮。 风止夜冷哼:“是你又如何?最想杀我,又曾差点杀了我的,不正是你吗?” 言外之意,即便是他们已有同谋之事,她于他来说仍是最需要提防的敌人。 巧了,彼此彼此。 余凉转过身来,对上了风止夜的双眸。 他半坐于榻,身着白衬,因两人方才的扭打,胸襟微敞,隐约可见里头的瓷白肌体,一头如瀑墨发垂在胸前,随呼吸上下起伏。 此刻他脸色愠怒,薄唇紧抿,似远山明月的眉目微蹙着,眼神不善。 见余凉望来,风止夜敛了双眸,手抚上右胸闷哼了一声,清冷孤寂的面容中生出几分虚弱之色,像盛开在冰川中的雪莲,落染了几滴妖冶赤血。 余凉上前一步,忙问:“怎么了?” 风止夜抬眸瞥了眼她,又移开目光,闷闷道:“方才你动到了那道剑伤。” 那道剑伤…… 余凉看向他手按之处,十分熟悉,那位置她也碰过,不就是被她刺伤的地方吗? 她语气一软,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我并非故意,实在是临危反应,还以为你是登徒子……” 风止夜皎月般的双眸猛然瞪向余凉,他薄唇轻动:“我从不屑男女之事。” “哈!”余凉乐道,“你是处——” 见风止夜脸色骤然冰封,那眼神简直就像是一道寒剑要破霜袭来,她赶紧捂嘴,止住了未说完的词汇。 但随后越想越克制不住,她万万想不到原作这种男频种马武侠文,身为配角反派的风止夜居然还是清清白白,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余凉脸色的笑意逐渐扩大,她摆摆手:“没事,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我看你是愈发顺眼了。” 话落,风止夜已从榻上飞至余凉眼前,他颀长的身体遮住了大半光亮,看不清他此刻神色,只闻到那股梅香无比清冽,幽幽萦绕在她鼻尖。 他微垂首,发丝滑落蹭到了她的脸颊,几寸痒意如水纹漾开。 “谁嫁谁娶?你看顺眼了便会娶吗?”风止夜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听不出喜怒,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余凉不知道他是何意,但此时他身上并没有散发危险气息,便说明她的调笑尚未触及他的逆鳞。 如此她胆子更大了些,仰起脑袋直视他,一双明眸比房中的烛灯更亮,照得风止夜心头的晦暝角落都布上了一层光辉。 她继续调笑:“我娶,风教主便愿意嫁?” 他们皆知道这是玩笑之言,余凉想逗他,就像是想摸老虎的尾巴,危险却有十足的乐趣。 风止夜没有动怒,是他并不在意这种玩笑,什么嫁娶之事从未有人教过他,他不在意世俗的男娶女嫁、三纲五常,他从小只会去思考下一顿该如何果腹,入夜了该去哪安睡。 他不屑于这些俗规。 “男女之事,只要两厢情愿便可成婚?”风止夜问。 眼前的男子沉声询问,听起来没有戏弄,余凉竟也跟着正经回道:“本该如此。只是……这里好像还要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反正规矩挺多。” “门当户对,”风止夜念了念这四个字,然后又看向她,“你和我,门当户对吗?” 哈? 余凉一愣。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可跟他们两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门当户对谈不上,‘不共戴天’倒能够上几分。”余凉又调侃了起来,她拍了拍风止夜的宽肩,转身坐于一旁,“幸好我们只是市道之交,不然与你一起,我少不得落个众叛亲离,为江湖中人所不耻。” 余凉半是玩笑半是自嘲。 风止夜没有搭话,侧头看向余凉入房时打开的窗户。 今夜无月。 余凉自斟了杯茶,水已凉,但尚能解渴。她话入正题:“玉山堂地处城中,若要围攻,是否会惊扰当地官府?” 这便是她深夜来此的目的,就像她说的,他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 无关其他。 风止夜轻启薄唇:“玉山堂是江湖势族,官府一向不会于明面插手武林诸事。只要不大张旗鼓,夜里潜入玉山堂,堂里就算死伤百千,在第二日太阳升起之前,官府是不会过问的。” “你让手下的人合围即可,不要下手太狠。”余凉犹豫道。 风止夜沉声道:“余凉,刀剑相拼,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让我的人手下留情,死的,便会是他们。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 片刻的沉默。 风止夜走回床榻,背对她道:“你是要‘扶危玉玺’,还是仁善之心?” 余凉转过身,从袖中拿出在中州时,风止夜给她的那块江宁分舵调令。 他就站在前方,静待她的回答。 她迈出半步,几乎是想还回调令之时,系统在脑中大肆作响,警铃鸣叫。 系统:风止夜围攻玉山堂是原书重要情节,为后面连晚亭铲除断月楼的必要前情之一。请勿篡改此剧情。 方正的文字警示横在她与风止夜之间,只有她能看到这世外之音。 余凉闭上双眸,撤回了上前的步子,警铃瞬间消失。 她轻道:“后日,我亦会在堂内。” 风止夜清楚了她的选择,扬手泯灭烛火,“那调令你还是拿着吧,你现无内力,若是后日在堂内碰上断月弟子,人多势众你未必是对手。这块牌子,至少可以保你无恙。” “好。” 吱呀声响起,窗户被关上,人已离去。 黑暗中风止夜浅浅勾起嘴角。 拽着她同入地狱的感受竟有几分兴奋,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她暗地里的所作所为,倒是与他十分相配。 夜色沉重,邻房的灯光亮起,并长明至天亮。 余凉一夜未眠。 第53章 情愫 翌日清晨,孟行云推开房门,迎入一片朝晖,他于楼廊望向院子——今日无人练剑。 邻房门户紧闭,里面毫无声响。 还在睡吗? 孟行云抬手轻叩,咚咚几声过后,仍然是无人回应。 他内心一慌,刚要再次拍门叫喊,楼廊尽头便有人道:“孟师兄。” 转头看去,余凉就站在廊梯口,手中执剑,衣衫未换,还是昨日的素衫,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 望见她神色惝恍,眼底尽显疲意,孟行云担忧问道:“去哪了?” 余凉下意识朝风止夜的房门瞥去,她嘴唇蠕动几番,最后才道:“睡不着,便想练剑,又怕深夜吵扰住客,索性去了外头。” “可有心事?”孟行云凑近她,眉眼轻蹙。 “我们出去说吧。”余凉领他转身下楼。 前楼临窗处,可赏柳岸葱郁,周边街巷阡陌已熙来攘往,桌上热汤的烟气在喧闹中静静袅绕。 孟行云放下木箸,追问:“为何突然要住进玉山堂?” 啪嗒一声,一方玉制的小牌被扣置在桌,余凉将它推向对面的孟行云。 “你看。”余凉道。 孟行云拿过玉牌,这块小牌做工极巧,两指宽的方牌上图纹精雕细刻,玉质更是温润,如脂如腴。 正面刻有“断月”二字,笔画锋劲秀利。 “这是?!”孟行云惊讶道。 余凉饮了口茶,往旁瞥了几眼,示意孟行云动静小些,勿要引人注目。 她低声道:“如你所见,断月令牌。只是……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弟子腰牌。” “你在何处寻得?”孟行云推回玉牌。 余凉将玉牌收回里襟,不慌不忙,缓缓解释着:“赌馆秦楼,一向是不夜之地。为避免扰人,我昨夜便是在那附近寻了处空地练剑。还记得,断月中州分舵藏于何处吗?” 孟行云点头,目光如炬,他似乎自己猜到了什么。 “姚城淮城,分舵皆在三教九流之地,人员混杂,极易藏身,”余凉继续道,“但断月弟子倒是好认,他们既非赌徒,更非嫖客,只要细心打量,便能分出不同。” 孟行云:“你昨夜看到他们了?” 余凉:“是,出现于燕春楼前,我内力所限,不敢贸然行事,只好尾随入内。我们潜入淮城分舵时,需佩上断月腰牌,为确认他们身份,我便佯装误撞,从一人身上顺到了这枚玉牌。” “你说他们不是普通弟子,还是另有他意?”孟行云脸色愈发凝重。 余凉放下手中茶盏,神情沉稳,“此枚玉牌定然不凡,既然出现在了江宁,便是断月楼要在江宁有所行动,而且绝非寻常小事。江宁城中还有什么,是需要劳烦断月楼大动干戈的?” 她紧盯孟行云,话引到此,答案昭然若揭,就等孟行云说出。 江宁地处大梁中枢,商贸粮运兴盛,多是富商巨贾,为朝廷榷税重要之地,除玉山堂外几乎没有其他江湖势力。 断月楼不会轻易在江宁寻事生非,惊扰治安难免人心惶惶,朝廷必然插手。 但玉山堂就不同了。 手中的瓷杯温热,孟行云如玉指腹在杯口摩挲,他思索片刻,才道,“不仅要给玉山堂报信,你还想帮忙……” 见余凉默认,孟行云又道:“可是‘寄情’你已谎称要回太初再与萧师兄共用,即便明日便能取药,也一时无法服用。你身无内力,不宜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想及昨日在玉山堂中他失落之色,余凉小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谎骗崔堂主,却为何——” 为何难掩情绪。 孟行云怔愣片刻,他的失落是因为她的极力撇清,她不容许也不愿意让任何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这样直白而冒昧的原因,他说不出口。 桌上的热膳渐渐冷却,烟气淡去,孟行云颈线朗润如泽,他喉结轻动,片刻才道:“一时有些意外而已。” 见余凉还想追问,他忙避开:“你执意要进玉山堂吗?” 他还不想挑明自己那道不清的情感,她没有表现过丝毫鲜明而笃定的爱意,自己亦然。 他对此太生涩了,像是激流河道上初涉木桥的人,想走过去,又怕走不过去。 余凉未见过孟行云此刻的复杂。 温良君子的失措,让她有些困惑仓皇。 余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无法坐视不管,尽力而为吧。” “好,”孟行云应了句,“这次你与我一起,不要与上次雷鸣寨一般分道而行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担心。” 孟行云说完垂下眼帘,好像眼中只有桌上的膳食,他执回木箸往嘴里塞食,闷头吃饭。 他没注意到余凉嘴角微微折起,与眼角一同弯起丝丝笑意。 她也会为温柔所动,真实的情愫悄悄坠落在这梦境之中。 余凉望向杨柳堤岸,柳絮纷飞,美好得如同幻象,但或许这就是幻象。她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不知如何自处。 - “不知他们何时会来,又会有多少人马……” 玉山堂内,崔祯看着余凉手中的玉牌忧心忡忡。 几十年了,难道惨剧又要重演吗? 如今千秋、西沉两教式微,断月楼若想攻克正派势力,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贸然挑衅武林大派,而微末不入流的小教又不值一提,但像他们玉山堂这种有些名声,却功力庸常的门派便最易成为他们的首选。 有此危难,崔祯并不奇怪。 只是太过突然。 断月玉牌既已现身江宁,行动之日恐怕也就在两三日内。他根本来不及出去求救,距离最近的大派东辰教,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五六日。 崔祯转身与李管事吩咐道:“让崔琅立刻赶往城郊别苑,今晚之前,务必取回宝库金钥。” 他顿了顿,思索后又道:“三道门的金钥,全取来。” “是!小的立刻去知会大少爷。”李管事亦是一脸凝重,低眉应了声,便匆匆出了玉山堂。 余凉悄悄退至众人身后,将玉牌收入囊中,脸上的忧色也随之拂去,浮现出几分如释重负。 既然断月楼必然要来,她阻止不了,那便让他们两派打得公平一些。断月楼可以突袭,玉山堂亦可以打有准备之仗。 至于剩下的,就各凭本事了。 而她,只需要关心“寄情”与“扶危玉玺”,这两样于她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第54章 宝库 入夜,整个玉山堂弟子早已严阵以待,崔琅在堂门前下马行来,风尘仆仆,面容端肃,却难掩忧色。 大门上悬着两盏写有“崔”字的棉纸灯笼,烛火通明,一片辉耀于深夜中落在这位玉山堂崔家大少爷的衣袍上,是璀璨,亦是甲胄加身。 站在众人身前的崔祯已换上武服,手持铁扇,迎上刚归来的大儿子,沉声道:“琅儿,你带着三把金钥与十名弟子先入宝库,于二库中取‘鹰鹯箭’与‘锦翼弩’各三十把,三库中取‘破雁镖’八十枚。” “还有,”崔祯突然转过身来,面朝崔钰道,“你领余女侠与行云下首库,‘寄情’就在那里。拿到后……若没有我的吩咐,你就老老实实呆在那,不要出来。” 崔钰闻言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父亲是在保护自己,可是玉山堂危难之际,两位兄长都可以为堂门而战,凭什么自己不行? 自小练武便是以“女子学武不需要太努力”为由限制了她武学的授业,更深的功法不得研习。长大后又用她武功不如兄长的托词,取走了她继承家业的资格。 如今看似被庇护,也只不过是失去了翱翔天际自由的金丝雀,被困守在了囚笼之中。 崔钰不愿应下,她也想站在堂上,与弟子们为护派出力。她刚要开口,身旁的余凉按下她的手,替她回了崔祯:“多谢崔堂主如此关头,还惦记着晚辈所求之物。” 余凉转过头与崔钰对视,另有深意。 想及自己曾答应余凉要替她拿到“寄情”,崔钰只好压下了自己的心思,点点头,算是应下崔祯的安排。 崔琅举着走在前头,月朗星疏,银光倾洒于前往演武台的一行人身上。 演武台开阔宽广,以院墙围筑,平日可容纳几百名弟子共同习武。 而玉山堂宝库,就深藏于这演武台之下。 演武台中央,雕刻了一个展翼凌空的重明鸟,尾翅长拖,首尾相连绕出了一个圆形底座,平于地面。 崔琅拉动演武台前的石像,中央响起隆然之声,是足以惊动整座玉山堂的动静,那重明鸟像,便在这震耳声中缓缓移开,露出了通往宝库的石梯。 宝库下是黑暗一片,崔琅与弟子们举着火把走了下去,余凉三人紧随其后。 库中石壁设有烛台,每经过一处,弟子们便点燃一盏,走到第一道库门前时,宝库已是亮如明堂,将库门上繁复精巧的机关锁照得仔仔细细。 崔琅取出金钥插入石门孔内,然后埋头转动门中央的石盘机关,一次一次,反复摆弄。 余凉身旁的崔钰突然轻笑了一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开启库门的过程繁琐复杂,方法更是只传历代堂主,我大哥如今既会解开此锁,看来堂主之选,父亲早有定夺。” 向来爱穿艳色的崔钰今日依旧一身红衣,只是在这暗夜灯火中,赤红被裹挟于团团烛光下,抑制了张扬,磨平了夺目。 她眼神中是难掩的沮丧,余凉只看一眼,便知道崔钰为何难过,“待会取了寄情,我们一同上去吧。” 崔钰愣愣转过头来:“堂上太危险了。” “你怕吗?”余凉问。 崔钰摇摇头:“我向来不惧危险。” 余凉弯唇一笑,“那便是了,你不愿被困于此处,便主动挣脱吧。” “可你方才……”崔钰。 余凉的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她注视着仍在折腾机关锁的崔琅,“我只是提醒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有……” 她下颚微微抬了抬,暗示崔钰注意崔琅手中的动作,“宝库中有何穷工极巧的机关暗器,想来你比我清楚。你在上面,崔堂主怕你涉险,未必会给你分发可制敌的武器,但你进了宝库,想拿什么便拿什么。” 崔琅最后转动了一轮石盘,第一道五米高的石门应声而开。 浮尘扑面袭来,几名弟子依次点燃了首库中的烛火,空气中可见飘尘,弥漫于众人之间。 崔琅挥了挥鼻前纤尘,对崔钰道:“‘寄情’就在此库,应是在那边,你替余女侠好好找找。” 他朝余凉一点头,算是作礼,然后领着其余十名弟子走向第二道库门。 等三人寻到“寄情”时,已能隐隐约约听到上面的喊声与铁器相拼的动静。 崔钰取了从宝库架上取了一把轻便的机关弩,又给箭矢抹上了毒液,转头就要动身出库。 余凉往库门深处看了一眼,随后与孟行云跟着崔钰一同回了演武台。 她环视了一圈演武台四周,向孟行云说道:“玉山堂宝库藏纳天下之宝,是武林皆知的事,断月楼此行,说不定就是冲宝库而来。孟师兄,你与崔钰去正厅,让崔堂主再多派些人手来演武台。我去后院门守着,看看那边可有动静。” 孟行云眉头蹙起,断然拒绝:“我们不是说过,绝不分道而行?” 他迅速瞥了眼身旁的崔钰,莫不是昨日自己把担心说出口,被她知道了心意,现在要把自己推向别人,以作拒绝? 崔钰没有注意两人的神情,她听了余凉的话觉得颇有道理,点头应下:“出了后门不远,便是府衙大街,后门反而是相对安全之所,但确实也该留人看守。余凉没有内力,还是不宜跟我们犯险。” 余凉催促孟行云:“孟师兄,你向来是最明事理的,自当知道我绝非故意失约,形势如此,勿要再耽搁了。” 说罢,余凉提剑转身往后门疾步走去。 前去正厅的路上危险重重,他必然不可能为了私情与余凉留守后门,而放任崔钰只身前去。 孟行云满腹无奈,却也只好肃了神色,与崔钰说道:“走吧。” 两人离开演武台不久,余凉又再次现身,她轻声步入宝库,这次未在首库停留,而是朝敞开的第二道门内径直走入。 她一路熄灭了数盏烛灯,只留微光照明路道,自己则借助暗色,慢慢靠近了第三道库门。 第55章 玉玺 第三道库门大敞,里面有物器搬动的声响。 余凉屏息静气,欲要趁无人注意之时,悄悄溜进库内。 她脚刚迈进,便听到崔琅大声指挥:“东西全了,赶紧搬出去,手脚麻利些。” 此时进去,定然会与他们撞个照面,余凉只能折身回头,利用库中的柜架遮掩,藏于一角。 她不敢往外探头,只好背抵冰凉的柜架,静听物器搬运之声,以此来判断他们何时离开。 耳听声响愈发靠近库门,突然,余凉感受到有利器破空穿袭而来,越过库门,嵌入血肉。 两道惨烈的痛喊声随之响起,她不得不赶紧侧首探了一眼,是两名玉山堂弟子受击倒地,胸部正中飞镖。 风止夜? 那飞镖她太熟悉了,临枫擂台初见,与悟禅夜晤,都是那般形制的暗器。 果不其然,下一刻,库门处一道白衫翩然出现,他从堂上一路闯进宝库,喋血而至,身上却不染半分纤尘。 这家伙来得这么快? 风止夜面容未遮,一步步进到库中,他目中无物,对崔琅与剩下的八名玉山堂弟子视若无睹,肆无忌惮地朝第三道库门走去。 须臾,一发弩箭以瞬间之势直冲他后颈。 风止夜微侧头,抬手便是一道掌风,弩箭顷刻被甩飞坠地。 “你们先走!” 弩箭的主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崔钰,她此时一身红衣站在风止夜身后,眼神凛然,朝八名弟子喊道。 她转手放好远程弓弩,于腰间抽出铁扇,弹手展开,扇片上的利刃闪出寒光。 崔钰又大喊道:“快走,把武器拿上去!大哥,跟我截住他!” “好!”崔琅顿时反应过来,也亮出随身携带的铁扇,与崔钰合力迎击。 正是时候! 余凉一喜,趁他们陷入混乱,无暇顾及周围,她悄悄顺着墙沿匍匐于地,终于溜进了第三道库房之中。 风止夜就算伤势未好,对付崔钰崔琅之流也是绰绰有余了,他们两人拦不住他多久,她必须尽快找到扶危玉玺。 幸好这三库不同于首库的阔大,房室较小,堆放的东西并不算多,余凉翻找了几个柜架便看到了“扶危玉玺”。 这玉山堂的历代堂主想来都是痴迷于各家宝物的主,即便是藏于库房,也都以木牌标注好名字,或许是为了好翻找,又或许是满足自己那点炫耀心,像标记战利品一般分门别类。 她刚要踮脚伸手去够高架上的“扶危玉玺”,便听到门外的动静已经消失。 糟糕,风止夜要进来了。 余凉赶紧低下身子,再次将自己掩藏于物架之后。 身后的步履声在库房内辗转,然后才往“扶危玉玺”所在的方向走去。 余凉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风止夜一旦拿到“扶危玉玺”,那她势必就要回太初取出“镇狱”与他交换。 可“镇狱”存于观复洞内,就在师祖的眼皮底子下,她怎么可能自如进出。 当初在中州时为自保而提出这个交易,嘴太快了,来不及多加思索,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如今眼见风止夜就要拿到“扶危玉玺”了,余凉反倒心慌不安。 抬眼间,崔钰竟出现在了库门处,她嘴角一抹鲜红,此时端起淬了毒的弩箭,瞄准了背对她的风止夜。 箭在弦上。 风止夜一死,原书中大半剧情都会无法进行。 不需等系统拉响警报,余凉下意识地就冲往崔钰身后,一个手刀打晕了她。 余凉扶住崔钰的身体,确认她身上无其他外伤后,才放心将她轻轻放躺地上。 风止夜早已注意到了两人的动静,他静观余凉查探崔钰的伤势,末了才慢声道:“只是轻微内伤罢了,既是你之前在雷鸣寨救下的人,总不能让你白救了。” “多谢风教主手下留情。”余凉。 如果这发弩箭不淬剧毒,她也许会任由崔钰射出此箭。 她对他,从来没有留过情。 风止夜取下“扶危玉玺”,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子,一双寒冽的眸子紧紧逼视:“你出现在宝库,是想先我一步拿到‘扶危玉玺’?” 是疑问,亦是断定。 余凉慌忙移开视线,两人离得极近,他身上那股清冽梅香绕缠于鼻尖,就像是真真梅花一般,愈寒,香味愈烈。 此刻冷得刺骨。 风止夜破天荒地抬起手,为她轻轻抹去脸颊上的灰渍,像是叮咛,又像是警告:“你该庆幸方才制止了她,不然,你也要死。” 他转身走至门口,留了一句:“别再跟我耍什么小心思。” 余凉自嘲一笑,早该知道她现在这副身子,怎么可能隐于暗处而不被风止夜发现。 她低下头来看了看崔钰,风止夜现已拿到玉玺,外面的断月教众很快便会撤走,崔祯随时会赶往此处。 不宜久留。 但如果宝库只遗失了“扶危玉玺”,目的就太明显了。前朝玉玺失窃,崔祯难免多疑,若是被联想到什么,反而不妙。 余凉环视一圈宝库,又搜刮了些小而精巧的物件揣在身上。 如此,就让崔祯误以为风止夜是冲财物而来,玉玺是顺手牵羊,绝非特意。 出了第三道库房,余凉便瞧见倒在地上的崔琅,他肌肤冰冷,嘴唇冻得发紫,应是受了风止夜一掌。 她脚步一顿,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 还活着。 余凉莫名松了口气,随即是克制不住的苦笑,自己这不过是鳄鱼眼泪罢了。 事因她而起,人亦因她而死而伤,她有什么资格在这假好心。 既做反派,就要有做反派的觉悟。 她握紧了星驰剑,快步走出宝库,朝她本该驻守的后门跑去。 远方传来鸡啼之声,天将破晓,孟行云披着最后一抹夜色匆匆赶来。 他见到余凉安然无恙后,眉间的忧色才逐渐消却。 余凉故作诧异问:“你怎么过来了?” “断月楼的人撤走了。”孟行云。 “这么快?” 孟行云:“我与崔钰去往前堂时,看到风止夜朝宝库这边过来,我便与崔钰分开行动,她回来支援崔琅,我则去找崔堂主。等我与崔堂主赶到时,发现他人已不见,而第三道宝库内却失了不少贵重之物。” “断月楼此行,果然就是冲宝库来的,”余凉低声念道,“崔钰呢,人没事吧?” 孟行云:“无大碍……崔琅受伤较重些,其余弟子亦有死伤。你这边如何?” 余凉低眉,“我这边,没有任何动静。” 生怕孟行云继续深问,余凉只好轻轻握住了他的臂膀,轻叹:“幸好你没事。” 温软的手隔着夏日薄衫,覆在臂肤上,暖意沿着脉络流入心间,让他想紧紧攥住。 孟行云碧眸微抬,“我送你回太初吧。” 第56章 寄情 最后一寸沉香燃尽,余凉结束了运功的姿势,手腕翻转,逐渐放缓呼吸。 “感觉如何?” 干净而清润的嗓音在房内响起,余凉睁眼望去,刚放完心头血不久的孟行云已穿整好衣冠,他嘴角笑意不减,但面色仍可见憔悴,两抹唇瓣已无血色,显出几分苍白。 余凉内心微颤,有些触动。 还在悟禅山庄时,孟行云说得轻易,道不过皮外之伤,她便当了真,以为所谓心头血,只要是血,深与不深都影响不大。 没成想刀入心口的深度,远比她想象中要重。 见他此时的身体明明虚弱,却硬要强撑着守在房内,关心她内力恢复的情况,余凉觉得感动亦有疼惜,话到口中,又多了些责怪: “内力全然恢复了,寒气尚有残存,但想来只是时日问题。倒是你,为何不去休息?” 孟行云加深了笑意,目光温润好似在安抚她,“我无碍,毕竟‘寄情’功效只是传言,我们都未亲自得见,若你饮下后出了差错,起码我在身边。” 孟行云对她的顾惜,总是如同深冬暖阳,它不像夏日炽烈让人无法承受,只像是岁寒之时,每日都会盼着的那抹光热,它舒适、暖和,一切都恰到好处。 余凉下了榻,为他倒满一杯热茶,“我们在江宁多住几日吧,好让你调理调理身子。” 孟行云接过茶盏,摇头说:“我们本就耽搁了不少时日,若再拖延,你师父他们必然担心。” “你还顾念他们,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余凉嗔了一眼孟行云,随后落座他面前,将晏清湘留给自己的太初灵丹给他递了一颗。 孟行云却犹豫了,“回太初还有些路途,意外难料,且我眼下只是轻伤,你还是留着吧。” “我——我还余几颗,你替我省什么,赶紧吃了。”余凉硬塞了过去。 “你把药瓶拿来让我看看。”孟行云轻笑出声,太初灵丹虽不是极为贵重的丹药,但晏清湘说过,太初丹房每月只炼得十颗,怎可能有余量给她备多几颗。 余凉赶紧护住药瓶,“不许看,我说有几颗就是有几颗,你放心吃便是了。” 孟行云偏偏不接下灵丹,“先看了,我再吃。” 说罢,他便作势倾身而来,要去夺她紧握手中的药瓶。 两人拉扯嬉闹,孟行云不经意间扯动了胸口,一时吃痛,皱着眉头坠下身子。 余凉慌忙伸手扶住,男子轩昂身躯落入她怀中,体肤温暖,丝丝贴近。 她微微仰头,正对上孟行云清风朗月的眉目。他好看的碧眸化作一汪清泉,映入她的身影,随着他墨睫扇动,眸中的清亮渐渐深重。 孟行云没有挣开她的怀抱,甚至不敢乱动,生怕她松了手。 两人静望片刻,余凉感觉自己右胸有了湿意,两人紧贴着,那也正是孟行云左胸心房处。 她连忙扶正孟行云,松开手保持了身距:“你伤口又裂开了。” 余凉转身去拿包扎所用的布带,孟行云低眉看向胸口,他指腹覆上鲜红,轻轻摩挲。 如果这伤能让余凉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那他不介意,再多伤几次。 孟行云嘴角轻勾,待余凉回头时,才将眸中悄然生长的私欲暗暗隐去。 - 第二日,两人一早就牵着马走到了城门。 崔琅重伤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崔家二少又出了远门,崔钰只能留下与崔堂主处理玉山堂的大小事务,之前的约定便作了罢。 守城士兵查检路引无误后,余凉跃上马鞍,便要策马而行。 才过城门,却见城郊路口候着一名男子,他手牵高头大马,一袭黛蓝衫袍,路口风烈,吹得他的衣摆袖袍似海浪翻涌。 清淡的面容是寻常模样,惟有那双眉眼,里头有藏不住的凌人寒意。 “余兄!”身旁的孟行云惊呼。 余凉勒停马,面色冷淡,不做声色地看着“余兄”迎上孟行云,与他拱手抱拳,两人相视一笑,又闲叙了几句。 随后孟行云转过头来,看向还端坐马上的她,“余师妹,余兄本是来拜别我们,没想到他竟也是前往吴越南绥,既然同路,不妨同行吧。” 呵。那可太巧了。 余凉暗暗冷嗤,瞥了一眼风止夜。 他眸中冷意不减,嘴角却刻意牵起笑容,故作一副热络模样。见她看来,他轻轻点头示好,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不知他想玩什么把戏,又能装到何时。 余凉没有回礼,一甩头自顾自的扯了缰绳,“别耽误了,快走吧。” 余师妹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位“余兄”。 孟行云愣了愣,转头对风止夜报以歉意一笑,示意他一同上马前行。 但这份“不喜欢”,倒是让孟行云心里有几分欣悦,至少证明,她待他,与旁的男子是不同的。 想及此,他策马赶上余凉,为她拂开落在头上的败叶,两人沿着河岸并驾齐驱。 风止夜紧跟其后,嘴角弧度早已消失,一双冷目盯视两人背影,竟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碍眼得很。 他这次想随同余凉回太初,只是不想再像上次一般,因为她的多管闲事,让他在江宁多等了几日。 她不是爱耍小心思吗,那他这次就跟在身边,看看她还能再遇上什么破事。 马蹄翻飞,踏过城郊,转眼便入了丛林。 萧寒尽曾叮嘱过“逢林莫入”,但余凉想那是她无内力时的谨慎,如今内力恢复,哪里还需担心寻常的山野小贼,自然是哪条路近,便走哪条路。 江宁距离太初已不算远,即便不快马加鞭,路途赏景闲逛,只消三五日也可到达。 余凉三人抄了近路,虽不比官路宽敞平坦,但有前人开的小道,也不算崎岖难行。 日转星移,今日已是他们离开江宁的第二日。 此时已是黄昏时辰,不见朝霞红光,西沉的落日隐在黑云身后,丛林有高木密叶遮盖,最后的日光透不进来,林中黑压压一片,隐约间还可闻到山雨来前的泥土湿气。 孟行云抬头看了看天色,面露忧色,“今夜怕是不好露宿了,也不知这雨何时下,是否能在附近寻到石洞避雨。” “西南方向再行十余里,有一间建于林中的客栈,”风止夜缰绳缠绕在手,他安抚座下躁动的马儿,低着眉说道,“藏于绿林,待的亦是绿林客,江湖草莽,山野匪寇,若是你们不嫌弃,可在那借宿一宿。” 孟行云转头望向余凉,意思是让她拿主意。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 余凉朝风止夜瞥了眼,见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神中有丝玩味儿。 “我与孟师兄江湖中人,风来雨去,没什么好嫌弃的。不知‘余兄’身娇肉贵,可愿随同一道?”余凉回道。 风止夜不理会她言语中的嘲讽,一扯缰绳上前带路。 孟行云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龃龉不合,却有一处不解,“余兄”到底什么来历,怎会知道这种黑道处所? 第57章 归道 阴云布天,今日的夜来得极快,明明已经加快了脚程,三人却还是在天黑之后才赶到客栈。 客栈名曰“归道”,两字写在一块陈木匾额上,木匾久经风雪,没有任何修缮,就这么悬挂在客栈门顶,风一吹,便会晃动出嘎吱声。 里头灯火通明,只站在门外马棚,就已能听到猜拳叫骂声,酒肉香亦随之飘来。 余凉刚从马鞍袋里取下星驰剑,便被风止夜伸手一拦。 他递出一条三指宽的细长白布,指了指她手中的剑,“把它包起来。” “为何?”余凉问道。 风止夜示意她注意剑上的太初纹样,“里面皆是些草寇巨盗,你拿这个进去,是否太过招摇?” 正派号称除恶务尽,不光与邪教水火不容,这些黑道小贼平日也没少招惹。 他倒是好心。 余凉扯过白布,一圈圈缠缚星驰剑,将剑鞘裹得严实。 踏进归道客栈,明亮喧杂的内景便与林间暗夜隔绝开来,柜台上一名男子身着长袍,头戴飘巾,俨然一副书生气质。 他低头拨弄算盘,见余凉三人来到眼前,只抬眉撩了一眼,“今夜无空房了。” 余凉并不讶异,进来时已瞧见客栈内快要坐满的酒客,雨夜将至,大家也定是要留宿的。 风止夜扔出碎银,“找张桌子吃酒。” 男子拿起银两收入袖中,终于舍得抬头环视了一圈客栈内,指着人堆里的一张空桌道:“坐那!稍待片刻,酒肉便会端上。” 说完,又埋头算他的账。 余凉与孟行云对视一眼,好不热情的老板。 风止夜领着他们走向窄小的空桌,低声介绍:“‘归道客栈’来往食客身份复杂,多问一句多看一眼,都可能招惹不少是非,他不问大家的来历,大家也不在意老板的慢待。反正来此,只为讨一顿热酒喝,旁的全不计较。” “余兄对此颇为熟悉,不知……”孟行云掀袍坐下,顺势问道。 “只身闯江湖,黑白两道总得都知道一些。”风止夜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见他刻意避之,孟行云不好再多问。 突然铜锣声响起,整间客栈的吵闹声顿时停下,前方木架筑起的平台走上了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窗外开始有了淅沥沥的雨声,雷鸣伴着电闪,偶有几瞬将深夜的山林照得如同白昼。 雷声在林中总是有些骇人的,但客栈内的莽汉们早就习惯了,全然没有理会屋外逐渐势大的雨声雷鸣,大家的视线无一例外,全都紧盯着台上的那名男子。 台上的男子神情带笑,手抱画卷,见众人望来,才将画卷徐徐展开。 “这……就是今夜的单子,”男子手点了点卷中画像,“缘由不宜昭示,故谁能领单,谁再来找我取线索。但此人武功高强,非尔等只身一人就能击杀的,众位好汉若有意,便携队前来吧。” 余凉朝风止夜倾身,“这什么情况?” 女子高束的发尾随着她动作轻滑而过,扫到了风止夜的手背,几分痒意横生,他没有避开身子,任由她附耳过来,两人一时靠得有些近了。 风止夜嘴角微勾:“不能见光的江湖悬赏,人头单子。常借像‘归道客栈’这种鱼龙混杂的酒楼来放单,老板既能聚客,亦能收些场地银钱,所以倒也乐见其成。” “这么神秘,多少银子啊!”台下的一名大汉高喊。 男子笑笑:“一百两。” 一两银子都够他们喝许久的兑水白酒,平常能领的人头单子至高也不过五六十两,一听“百两”的高价,台下瞬间起了议论声。 不多时,有几人就已结好了伴,一个络腮胡大汉举手喝道:“我们接了!宋四、刘三我们几个也跟吴爷您合作过,该知道我们的能力!” 台上的“吴爷”还没有回应,客栈角落的一桌又有人喊:“什么狗屁能力,净是喝酒误事,放跑了的单子有几个你们以为吴爷心里不清楚?吴爷!我们潼帮也愿意接,甚至不要多,九十两便可!” 众人一听,有骂压价的,有骂揭短的,顿时客栈内又吵闹了起来。 一旁的孟行云却是目光从未离开过画像,他突然道:“想起来了,这是——江盟主的亲传弟子,陆珽。” “江渊的徒弟?”余凉低声追问。 “是,”孟行云点头,“武林大会时,我曾见过,他是江盟主最重视的弟子。” 余凉又问:“既是天阙阁的弟子,那这身份有何好遮遮掩掩的?直接说出来不更好找人吗?” “除非,他已不算天阙阁的人。”风止夜突然道。 余凉与孟行云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解释。 风止夜:“若要买名门正派的人头,与断月楼接洽即可,下手干净,闯再大的祸,也有断月楼背着,难以追究到买主身上。但惟有一些人,是不宜断月楼出面的。” 此时店里的伙计上了酒肉碗筷,风止夜噤了声,待伙计走后才继续道:“显宦官吏,王公贵族,朝廷的事断月楼不碰。除此之外,便还有那些从正派叛逃的所谓‘逆贼’,断月楼亦不会管。” “断月楼不接,就只有下放到这些绿林草莽间来悬赏?”孟行云问。 风止夜:“叛逃者隐姓埋名,行踪不定,时常藏匿于三教九流之地,由他们这些人来找,反而快些。” 余凉点点头,表示明白。 只是好端端的,江渊的弟子为何会叛逃出天阙阁? 她转头问孟行云:“陆珽叛逃,之前可有传出过什么风声?” 孟行云略略思索,摇头:“这倒没有,天阙阁自方则意接任后,一切安妥,没有异动。或许是家丑?内部有争裂,不宜外扬之事,我们没听过也不奇怪。” 内部争斗…… 余凉眼皮一跳,想到了江渊遗言中所交代过的“催晓刀”新主一事。 他留下“字母遗书”来寻找“催晓刀”新主,但遗书文字无人能懂,就算她到时候跳出来认领,又有谁来证明她真的能读懂遗书? 江渊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所以他一定安排好了信任之人来处理此事。 而此人,最有可能的,不正是他的亲传徒弟吗? 所以陆珽叛逃,到底是主动,还是被迫? 主动不清缘由,但如果是被迫…… 余凉想到了方则意,要是这样,倒说得通了。 她还在低头思索之际,邻桌突然有一男人沉声说道:“五十两,我接下了。” 第58章 领单 男子声落,本互相争吵的众人立刻同声一气,冲男子破口大骂。 “又是你小子!” “存心破坏道上的规矩是么?!” “格老子的,非逼爷给你点颜色瞧瞧!” 这些或魁梧肥硕,或凶神恶煞的大汉们撸开了膀子,恨不得抄起随身的大刀就冲上来干架。 余凉皱了眉头,低声问道:“为何要压价?买主既出百两,何苦替他省钱?” 风止夜饮了口酒,眼神扫过台上的吴爷,“这百两是买主与牙人商定的价钱,价低了余下的钱也不会退回买主手上,多是中间人分了去。而这悬赏单子又不是日日有,僧多肉少,可不就得让利一部分,用来好好巴结这些牙人。” 台上的吴爷此时泰然自若,淡笑不语,有他在台上立着,台下这帮草寇似乎也不敢真动起刀子。 喊出五十两的那名男子亦没有理会现场的叫骂,他轻扣下酒碗,继续道:“道上的规矩是谁有本事谁来赚,哪位不服的,可以与我比划比划。” 此言一出,几个叫嚣着要教训男子的大汉小声碎骂了几句,便转身回坐。 看来男子的本事,众人心里皆有数。 余凉三人终于好好打量起了那名男子。 他头戴斗笠,帽檐破烂,但还是将上半边脸遮得严实,露出的下脸嘴角耷拉,毫无笑意,几绺黑白头发毛躁地落在嘴角两侧,应是四五十的年纪。 他背上的长剑同余凉一样,用白布缠了个严实,只是他的布可见磨损,有了些年头,泛黄陈旧,像是许久不曾取下。 窗外闷雷又响了数次,夜愈深,客栈内的酒味愈发浓厚。 吴爷眼看大家声音小了些,才对那名男子道:“这次可不是小单子,此人武功不俗,阁下只身一人,恐怕难以得手。为稳妥起见,恕在下无法答应。” 众人一听,随即起哄大笑。 未等男子发言,余凉便在哄笑声站了起来,指了指男子道:“谁说他是只身一人,这不还有我们三个吗?” 男子闻言背影一僵,却没有转过头来,更未多言,形如默认。 风止夜与孟行云皆是一惊,默契地仰头看向了直起身的余凉。 “怎么又多管闲事!”风止夜眉头紧蹙,低声斥道。 余凉毫不理会,挑眉笑看着台上的吴爷,“如何?不知这单子我们是否可以接下了?” “四个人分五十两,你们疯了吗!”有人惊呼出声。 男子依旧垂头饮酒,像是置身事外。 吴爷的脸色波澜不惊,看不清情绪,他只侧目默默注视了一会儿那名男子,随后转过头与余凉轻笑道:“好!” 眼瞧着买卖敲定,众人是大为扫兴,眼神中的杀意是丝毫不减,恶狠狠地盯着男子恨不能将他撕碎。 吴爷边收起画卷,边朝台下的男子道:“阁下,借一步说话。” 男子饮尽碗中最后一口酒,随同吴爷入了客栈后间。 余凉瞥了眼窗外,大雨磅礴,估计今夜雨是不会停了。 “今晚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离开,我们随他一起。”余凉。 风止夜斜了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当然是冲江渊的徒弟陆珽而去。 对于吴爷来说,他们三人是生面孔,就算让出低价她也未必能接下这个单子。 而那名男子虽然名声稀烂,为同行所不齿,但看起来这个吴爷并没有排斥,反而对五十两的价格是颇为动心,只是碍于规矩,不敢明目张胆坏了先前提出的要求。 她的出现无疑是解决了两人的不便。 各取所需。 她的需,便是要亲自找上陆珽,询问催晓刀的线索,以及打听江渊是否还留下了什么话。 至少这个陆珽,不能死在她拿到催晓刀之前。 只是这些话,余凉是断不可能与风止夜他们两人明说。 她看了看孟行云:“孟师兄不是说画中之人,是天阙阁弟子陆珽吗?” 孟行云轻轻点头,风止夜则嗤笑:“是又如何?” 余凉一摊手:“我们正派虽各分门庭,但却是同道之士,况且他还是已故盟主的徒弟,眼前有难,我们焉能坐视不理?” “万一他真是天阙阁的叛徒……”风止夜蹙眉道。 余凉:“是与不是,总要见了他人再说。” 孟行云附和:“余师妹所言有理,江盟主生前为武林做了不少事,如今故去,也不该让他的徒弟死得不清不楚。” 两人相视颔首,为有相同的道义理念而展颜。 一旁的风止夜捏紧了手中的酒碗,觉得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实在是戴得难受,他甚至想连同余凉的道貌岸然也一起撕掉。 余凉表现得愈是侠义,他便觉得彼此的距离愈发遥远。 明明彼此那么靠近过,或许没人比他更知道她的真面目,好的坏的,复杂的,他才应该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 风止夜压下了怒意,敲了敲身旁的长凳,“你睡吧,即使没有客房,也需要休息。那人我替你盯着,有动静我再叫醒你。” 余凉一愣。 还有什么比风止夜突如其来的关心更吓人的吗? 江宁宝库那夜,明明他们之间还闹了不快。 什么阴晴不定的男人! 余凉面上不显,她小声应是,“那我先睡,孟师兄!你……与余兄先候着半夜,下半夜我醒了再换你们睡。” 总得有个人信任的人看着,让风止夜守着她睡,能不能醒来还不一定。 孟行云温声答应,从行囊里取出稍厚的衫袍为她披盖,动作轻柔,伴着雨声沥沥与整日的疲惫,余凉很快便熟睡过去。 …… 一夜的雷雨停在了拂晓前。 林间的道路变得泥泞,空气却是经过了一夜水洗,花叶清香,雨露甘冽。 守了下半夜的余凉循着天际露出的微光看向窗外,林中的一切静谧美好,和客栈内那些酩酊大醉,睡得直打呼的大汉们格格不入。 除了安安静静靠在窗边闭眸小寐的那名男子。 林内传来鸟鸣,男子蓦地睁开眼眸,眸中神色清明,像是没有睡过。 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转头朝余凉看去,伸手取了搁置一旁的斗笠重新戴上,拉低帽檐,又将上半边脸遮了起来。 旋即男子背上了那柄白布包剑,不声不响地出了客栈。 余凉连忙推醒身边的风止夜与孟行云,催促道:“那男人走了!快跟上!” 第59章 轻剑 下了一场大雨,林间溪流变得湍急,水流淙淙,一下下地冲刷着河石,往下流而去。 斗笠男子顺着小溪一路御马慢行,林路泥泞,所经之处,马蹄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迹。 刚被踩出的蹄印,不多会儿,又被三匹马蹄重新覆盖。 余凉三人没有刻意躲藏,与斗笠男子保持着互相都能察觉到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路途漫长,余凉习惯了沿途与风止夜、孟行云两人打话解闷,她声音不大,却能刚好传入前方的斗笠男子耳中。 四人保持这样的状态行了将近半日,斗笠男子才终于勒马停下。 他横马一拦,语气不善:“你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终于憋不住了吧! 余凉闷笑,面上却还维持端方的模样,她正了正神色:“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昨夜不是接了个单子吗?怎么,单子到手了,便要翻脸不认人了?” 斗笠男子冷哼出声:“一看就知你们不是干这个活儿的,少装模作样。” 余凉轻笑道:“我们第一次干,还望前辈多多指教呢。” 斗笠男子一扯缰绳,撂下一句话,“我一个人便可,再跟上来,仔细点你们的小命。” 他座下的黑马嘶鸣一声,扬鞭落下,便载着斗笠男子疾速跑远,污泥溅起。 风止夜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他歪了脑袋,扯着嘴角笑问:“如何,是追上去送命,还是改道回南绥?” 余凉瞧了眼路上的马蹄印,没有面露急色,只转头认真向两人询问:“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我们三人一起上,可能打过?” 对于武学,孟行云虽有博学强识之能,但斗笠男子尚未展露任何身手,他并不好随意揣测。 孟行云摇了摇头,看向风止夜。 这几日同行,这位“余兄”话虽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余凉谈天说地,但关键时刻,总能说出些自己都不曾知道的东西,比如归道客栈。 风止夜感受到了目光,他似笑非笑,回问余凉:“那要看,是何时的我了……” 孟行云一头雾水,刚要发问,余凉便摆手拦住。 她背对孟行云,转过脸盯视风止夜,眼神威胁,“余兄说什么玩笑话呢,当然不是问幼时的你了。” 危险危险! 风止夜总爱说些一语双关的话,似乎让人起疑便是他的乐趣。 可她不觉得这是乐趣,她一个幕后反派在正道上混,本就是如履薄冰了,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 余凉一脸紧张的样子落入风止夜眼中,却是比猴戏更有趣的存在。 他掀起嘴角,眸中笑意难以掩饰,“他既敢一人接下江渊弟子的单子,实力至少在陆珽之上,至于高出多少……” 风止夜斜睨了眼余凉,“你上去试试便知。” 余凉眼神顿亮,他让她去试,便是有把握替她兜底,万一她不敌斗笠男子,也不会丢了小命。 这才有点队友的意思嘛!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跟上,随即策马扬鞭,顺着男子留下的马蹄印一路奔去。 短短闲聊片刻,再追却又废去了半天功夫,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才在一处开阔河道岸边,看到了正生火的斗笠男子。 此时已出密林,今夜天晴,月明如昼,吹拂过的清风不似城中燥热,滑过人面清凉如丝,衣袂顺着夜风飘曳。 男子背上被白布包缠的长剑仍是那副样子,只是鞘口处的白布已有些撕裂,风拂过,将它吹动,如同白练挥舞。 听到马蹄声起,他略略抬眼,待余凉下马过来,才问:“想好了?” “晚辈不明。”余凉故作愚钝。 斗笠男子放下翻动火堆的木棍,站起身来,“你们的命,我收了。” 一瞬间,风更烈。 男子背上长剑顷刻出鞘,站在后方等待的孟行云一句“小心——”还未说完,那柄剑已刺到余凉眼前。 死亡气息像烈风咆哮,最后一寸,她侧头避开,举起自己的星驰剑抵住了男子的剑锋。 裹住星驰剑的白布登时绽开,像雪花碎片般向四周散落。 男子眼神猛地巨变,余凉没有发觉,自顾自地拔出剑来,欺身而上。 已学会通元剑法的余凉出招疾迅,见方才男子出招是下了死手的,余凉也不敢有半分松懈,招招尽全力出击。 孟行云脸布忧色,男子向余凉出剑时动作之快,险些将他吓坏,生怕余凉就死在他眼前。 他正要上前帮忙,却被身旁的风止夜抬手一拦,示意他再仔细看看。 这一看,便让人疑惑了。 此时两人一反态势,变成余凉进攻,男子防守。不是男子无出招之力,而是他在观察,更在容让。 几个连招下来,余凉也嗅出了不对劲,她一个后撤,结束了这场本该酣畅却变得含糊不明的打斗。 余凉问道:“前辈这是何故?” 男子随即收剑入鞘,鞘身的白布有些垂落,露出了一角,未等余凉看仔细,男子已重新将白布缠绕严实。 他斗笠未摘,此时帽沿垂得更低了些,“看你年纪轻轻,还是勿要意气用事了。跟着我太危险,没什么好玩的。” “怎么算是玩呢?前辈想独吞五十两?”余凉还在演戏。 男子闷闷哼出声,转身朝自己的黑马走去,“你若是真做了这种营生,怕是宿齐会将你扫地出门。” 余凉闻言惊讶,慌忙低头看向手中的星驰剑,什么时候暴露的,是它吗? 她欲要追问,男子已翻身上马。 眼看男子要走,一直未出声的风止夜突然淡淡问道:“难道你就是被扫地出门的太初弟子?” 男子牵着缰绳的手顿时僵住,他于马上垂眸俯视,紧盯风止夜,“你们又是什么人?” 意指风止夜与孟行云。 孟行云一听前辈问及自己,便要拱手拜礼,身旁的风止夜却直接言道,“你不答,是默认了?” 风止夜话说到此,余凉再迟钝也被点醒了。 见男子不回,甚至一副被激怒又隐忍着不发作的神色,愈发让风止夜的猜测更加真确。 余凉目光掠过男子背上的包布长剑。 藏着掖着,答案也许就在里面。 火星子噼啪作响,火堆溢出的光亮映在四人身上,不够通明,但足够照清一些东西。 星驰剑再次出鞘,剑之所指——斗笠男子背上长剑的包身白布。 剑出,布落。 一柄形制熟悉的太初轻剑展露眼前。 第60章 玉匣 星月倾倒于河面,天地间除了潺潺水声,便只剩一道利刃出鞘的啸鸣。 非破开白布的星驰剑。 而是男子背上的那把太初轻剑。 啸鸣声刚起,剑已架上了风止夜的脖子。 男子沉了眉眼,“你如何看出来的?” 风止夜嘴角浅笑,处变不惊,仿佛紧贴颈肤的不是能削肉刺骨的寒刃,只是柔软清凉的银纱白巾。 他不发一言,眼神越过身前的男子,向余凉瞥去。 余凉如临大敌。 这男子既有太初亲传弟子所用轻剑,武功不俗,定然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们两人一旦交手,风止夜便极易暴露自己的断月内力。 余凉立即上前,按住了男子举剑的手,她挡在风止夜身前,道:“前辈,虽然你刻意遮掩,但武功路数依旧有太初功法的影子。” 风止夜绝不会妄自下判断,一定是他看出了什么。 而能看出身份的,除了原先包裹严实的长剑,就只有与她对打时的招式身法了。 但她与孟行云方才皆未察觉,便说明男子一定有所遮掩,只是内功身法乃是武学根基,再是遮掩也会在细节之处有所暴露。 她猜测,风止夜就是这样,才有了推断。 见余凉开了口,男子视线转移到了她脸上,“你也看出来了?” “晚辈不才,”余凉硬着头皮抱拳道,“确实看出了一些。” 要拷问,就来拷问她吧!好歹她真是太初弟子,就算逼问身份,也能见光。 男子敛了眼眸,收起轻剑,有些感慨道:“武林新秀,倒是愈多良才了。” 眼看男子卸下了防备,余凉趁热打铁,上前一步追问:“前辈……真是太初弟子?” “如今不是了。”男子低声道,随即走回篝火旁,直直坐下,从腰间取下酒壶,仰头畅饮。 酒香溢出壶口,让夜色多了一抹醉意。 三人也顺势坐了下来。 男子侧头问余凉,“你是谁的弟子?” “家师,姓邱。”余凉如实答道。 男子点点头,有些自言自语,“竟遇上了大师兄的徒弟……” 大师兄? 余凉试探问:“莫非前辈是晚辈的师叔?” 男子一摘斗笠,手撑在膝盖上,轻轻道:“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人,担不上你一声师叔。” 男子神色有些怅然,孟行云眼慧心巧,担心他越忆旧事越发伤感,便斗胆直问:“不知如何称呼前辈?” 男子抬眸:“燕师璟。” 孟行云细细念了这名字,颇觉耳熟,仔细一想,惊呼道:“‘玉匣剑客’燕师璟?历届武林大会中,最年轻的前三胜出者?” 余凉眼皮一跳,“你还知道这些?” “翻阅历届名册时曾看过,有些印象。”孟行云。 余凉转头问男子:“‘玉匣剑客’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问这是不是他,而是断定,他就是孟行云口中的燕师璟,绝非同名同姓。 燕师璟的面容已是历经风霜的中年之姿,右颊上甚至有一道浅浅的刀痕,但眉眼仍如利刃,清锐坚定,不染俗世陈规。 他取下那柄太初轻剑,借着篝火光,剑鞘上的划痕清晰可见,棱角早磨得圆滑,在鞘身正中,有一处圆环凹陷。 “当年这里,嵌有一块翡玉,是师……是宿齐所赠,”他指着此处,然后顿了顿,收回手,“后来被逐下山时,便被他收回了。” 余凉一听,欲言又止,似有满腹疑问想继续问。 燕师璟却转口问她:“你为何要助我拿下这个单子?” 本来还想着要编些什么借口才能随同他一道去找陆珽,没想到竟然是“自家人”。 他的身份虽然是被逐出门的太初弟子,但却在看到星驰剑的一刻收了进攻之势,并且语气中并没有表露出对太初的恨意,说明只要对此人剖心,直接阐明来意,反而是最能获取他信任的方法。 余凉:“我们想见见陆珽。” “他既然出现在牙人过手的悬赏上,便已不是天阙阁弟子,与正道再无关系,难不成……你想救他?”燕师璟。 余凉摇摇头,“救与不救,先见过一面再说。” 燕师璟好奇道:“你认识他?” “从未见过,”余凉一笑,脸色坦然,“只是……我想知道他知道的一些东西。” 孟行云与风止夜眼神一顿,皆抬眼望向她。 这个原因,她从未提及。 “什么?”燕师璟追问。 余凉看了看三人,反正将来她必要认领江渊的“字母遗书”,而继承上任盟主“催晓刀”一事,到时候定然传遍江湖,无法遮遮掩掩,注定是个高调的事情。 既然如此,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于风止夜会不会有什么联想…… 大不了事后骗骗他,自己是信口胡诌,全是瞎掰,那样也符合在他心中,自己那贪求宝物的惯骗形象。 打定了主意,余凉索性敞言:“之前两位师兄在江盟主的丧礼上得知他留有一份遗书,此遗书上的文字犹如天文,难以读懂。而江盟主临前交代,能读懂此遗书者,便是‘催晓刀’的传人。” 风止夜眉目紧锁,他盯着余凉道:“你想知道‘催晓刀’的去向?” 她还要搜罗多少武林至宝? 余凉不理会风止夜眼神中的探究,继续说:“通过师兄的转述,遗书中的内容,我想,我可以读懂。” 身旁的三人皆是一惊,燕师璟阅历深,很快恢复镇定,他将所得信息于脑中一联系,便出声问道:“重金悬赏陆珽的……是方则意?” 孟行云顺着燕师璟的话猜测:“前辈的意思是?方阁主生怕‘催晓刀’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必须除掉江渊心腹,一旦事成,便无人再能证明遗书中所交代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显然,这个猜测已是四人心中共同的答案。 风止夜扬眉,“你有信心能让陆珽对你实话实说,如果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呢?” 余凉捡起一个河道石子扔进火堆中,横了他一眼,“总要见见再说,他是什么人,我便怎么行事。” 一旁的燕师璟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回忆道:“你与你师父,倒不是一个性子。” “我师父什么性子?”余凉笑问。 燕师璟:“若是他以前,估计便是提剑上闯天阙阁,亲自与方则意问个究竟了。” 风止夜笑了笑,意有所指:“她与她师父,确实大相径庭。” 孟行云闻言微愣,目光瞬间移向风止夜。 余兄所言,似乎很了解余师妹…… 野外露天的火光照不透神情,阴影下,孟行云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锐意,但很快消逝。 第61章 陆珽 一夜长谈后,燕师璟同意领着余凉三人前去找寻陆珽。 是他还心有正道,亦或是看在太初的面子上才愿帮忙,余凉不得而知,但总归事情进展顺利,她没有多问。 诸如吴爷这种江湖牙人,耳目通达,无论是楼肆坊间,还是郊林村落,只要有人的地方,他们的眼线就可以插手打听。 所以这种买卖,买家必须经手牙人,才能准确追寻目标的行踪。 燕师璟从吴爷手中拿到的消息,便是数日前陆珽曾现身过的一处村落,名曰白山村。 四人连夜骑行,才在第二日旭阳东升之时赶到了此处。 白山村因傍山得名。村口处水田丛丛,沿路进去,可见山脚下的村户草房。这里背靠青秀高山,山上被绿植覆盖,与村落河田相连成画,一片草木蔚然之景。 刚进村口,便见一位庄户正在田间农忙,瞧见生人,眼神疑惑地看了几眼。 燕师璟利落下马,径直朝庄户走去。 他开口询问农户:“最近村里,可有什么生人来过?” 问得直截了当,庄户还在诧异,燕师璟便摸出了几枚铜钱放到庄户手里。 庄户眼神微亮,放好了锄头,将银钱收进囊中,随后抬手指了指山上,“虽未亲眼瞧见,但确实听村邻说过,最近是有人来村里找房子,还得要的是偏僻居所。而山上有处王家光棍住了三十来年的草屋,好巧不巧,这几日他手里有了闲钱,已经搬下来置办一处山下的田屋了。” 燕师璟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示意三人随他一同往山上去。 尚是清晨,山间薄雾未散,愈到山腰,雾气愈浓,想要俯视山下村落,反而只见层层白雾,只闻翠鸟蝉鸣。 确实是适合隐居的处所。 山路倒是好走,下临村庄,所谓靠山吃山,村民少不得要上山忙活,或是捕猎,或是采集,总归踩出了一条条还算好走的山道。 登至山顶时,就已瞧见茅草搭建的小屋,而距离小屋不远,却是一处悬崖沟壑,天险之景。 茅屋上架着木梯,梯上正站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臂怀一捆稻草,一点点地整理和铺设屋顶。 看到余凉四人上了山,他神色警觉,望了过来。 孟行云定睛一看,确定了这名年轻人就是陆珽没错,生怕对方为自保而拔刀相向,他连忙凑上前,先抱拳说了句:“在下临枫孟行云,之前武林大会时我们见过,不知陆师兄可还记得?” 陆珽将稻草放好,走下木梯,目视了一会儿孟行云,又环看了他身后的其余三人。 陆珽眼中的警觉未减,他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余凉往前走了几步,“有人买凶杀你,后面这位,便是来杀你的人。” 她视线掠向身后的燕师璟,为陆珽指明。 孟行云原以为还要再周旋拉扯一番,没想到余凉这般直接,他只好退到她身旁,由她与陆珽详谈。 两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山风微拂,吹起余凉的淡青裙衫,如同碧波缓缓翻涌,涌向孟行云同样迎风的衣袂,像是缀了色的青翠山水画。 风止夜薄唇紧抿,一时懒得再去管什么劳什子的陆珽、催晓刀,眼中仿佛只有身前那对“碧人”。 眼见陆珽目露惊色,余凉忙补充道:“勿慌,他现在应该暂时不会杀你。” 陆珽:“你不妨说明白些。” 他朝余凉身后的燕师璟瞥了眼,见后者双手抱胸,背挎长剑,半边脸藏在斗笠阴影之下,看不清神色,但确实感觉不出杀意。 余凉听他这意思,便是多少信了他们没有恶意,遂放了心,将他们为何会来这里的前因后果一并说了出来。 最后她挑明自己的猜测:“你是否已不是天阙阁的弟子?” 陆珽默言不答,既不是否认,也不点头,直到余凉问了句:“你出现在这,与方则意有关?” 他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余凉见他有了松动,直接道:“今日我们能找到这,来日也会有别人,若不坦白相言,你能躲到何时?” 陆珽抬眼问她:“你是?” 余凉持剑抱拳,报了身份:“太初门余凉。” “……开剑大会上,刺伤风止夜的余凉?”陆珽略略思索。 余凉笑容有些僵硬,被伤的人还在身后站着呢,她该怎么搭话才不会惹怒到风止夜。 她摆摆手,恨不得赶紧揭过:“是…陆珽师兄若是信得过我和孟师兄,不妨直言吧。” 陆珽又犹豫了片刻后,领着他们入了草屋,斟上茶水,他才细细陈述: “月前,方师叔夜里找我吃酒,让我将师父留下的‘密文遗书’的内容告诉他,我没有答应,这毕竟是师父用来寻找催晓刀新刀主的重要物件,师父交代过,除了我,不能再告诉任何一个人。 “方师叔当时并没有任何不快,反而颇为热情地招呼我喝酒,一杯又一杯,连喝了几坛,还与我坦言他必会继承师父遗志,好好壮大我天阙阁。 “再后来我便醉了。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庙,手中竟拿着本该藏在兵器阁中的‘催晓刀’。没待我反应,庙外就已被追来的师兄弟们包围了,方师叔斥我盗取‘催晓刀’叛逃出阁,要将我带回去按阁法处置……” 余凉:“所以最后你逃了出来?” 陆珽眼神中露出些许愧色,“若按阁法,我必死路一条,方师叔不肯听我辩白,我又不能就这般背着这个罪名而死去。只好与师兄弟们交手,寡难敌众,受了些伤才得以逃出。” 余凉看了看他,“‘催晓刀’没有带出来?” 陆珽摇摇头:“我本就无意夺刀,要是强行带出,我反倒难以自清。所幸随身的弟子腰牌未掉,因是金材所制,还能换些银钱,我就拿去当铺典了活当,打算先隐居此处养伤……” 闻言,风止夜轻笑出声,“你的踪迹,应该就是在这时落入了牙人的眼。” 燕师璟一言不发,只闷声喝茶。 陆珽看了看这未报真实身份的两人,转头问余凉:“你们来找我,只是想问我出逃天阙阁的原因?” 余凉还未将自己要寻催晓刀的事情和盘托出,她高深莫测地淡笑,抬眼直视陆珽:“你想回天阙阁吗?” 第62章 悬崖 茶香清淡,不是什么贵重香茗,没人用心品茶,听到余凉问出这句话,视线皆落在了她身上。 陆珽一惊:“什么意思?” 余凉指腹点蘸盏中茶水,于木桌上写了一行字母,正是那日裴深师兄所转述的江渊密文遗书中的首行。 陆珽眉头紧锁,随着余凉又另一起行,用汉字写了密文对应的意思,他神情瞬间变化,满是讶异。 “你是——”陆珽犹疑道。 “你不必现在就信,待我看完遗书全文,你对照无误后,再信不迟。只是,”余凉收了手,轻轻擦去水渍,“你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无法为我作证。无论是谁能认出密文遗书,方则意只会攀咬你是与人勾结,意欲贪图宝刀。” 陆珽垂下眉眼,“我又能如何自证?” 余凉:“兵器阁平日可有人看守?” 陆珽颔首,细说道:“兵器阁库藏历代宝刀,更有本派秘笈心法,是密阁之所,每日值守两人,由‘天阙心法’已学至六重的弟子轮换值守。” “六重……”余凉闻言展眉,略略思索,“也就是说,能来给兵器阁守门的,绝非小辈。一旦有人潜入,就算再快的轻功,也绝对能被察觉到。” 孟行云敛眉沉思:“陆师兄,你醉酒那晚,是何人值守兵器阁?” “……方师叔座下的两位弟子。”陆珽如实回答。 余凉追问:“你与他们功法相较,差距如何?” 陆珽:“两位师弟心法六重,我年初刚破七重。” 余凉眼神顿亮:“若真让你去兵器阁取物,你可有信心能从他们二人眼下毫发无伤地成功偷取,并逃至阁外?” 陆珽:“绝无可能,天阙阁前身乃前朝御林军,最擅合围,两人合力之功远大于二,这也是为什么敌派不敢来犯之缘由。那日我能从破庙中逃走,还是因为有几位师弟,留了情……” “这便对了!”余凉笑道。 见陆珽疑惑,余凉手指轻击台面,一面说着:“正是这么经不起推敲的栽赃,你门中的师弟才会偷偷放了你!只是碍于方则意之势,大家皆不敢言。” “余姑娘……有办法?”陆珽抬眸直视,眼神灼灼。 “把事情挑出来,越大越好。方则意不是暂代盟主之责?协理他的十方寺惠见大师,便是可以给你主持公道之人。”余凉。 顿了顿,余凉又道:“江盟主丧礼上,认出密文遗书者就是‘催晓刀’刀主一事,众人皆知。届时我会先去拜见惠见大师,由他牵头,领附近德高望重的各派前辈,共同见证我认领密文遗书。同日,你务必去一趟兵器阁,随便偷点什么,反正偷不到也必然被发现,追你的时候,逃到我们汇集的大厅即可。” 风止夜嘴角嗤笑:“方则意就是阁主,就算有错,难不成他会自己处置自己?” “你当名门正派跟断月楼一样,谁强谁就是一派之主?”余凉冷哼,“天阙阁是名门大派,需以德行服众,更何况阁主。方则意栽赃一事若能昭然于世,门中定然不服,到时候再推举一个新的便是。” 陆珽听完没有说话,似在抉择什么。 燕师璟依旧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他冷声慢道:“你不愿同门操戈,难道就愿意背着叛徒的名声躲藏一世吗?” 陆珽顿时眼神震动,拳头握紧,对余凉点了点头。 屋外突然群鸟飞动,振翅声惊动了屋内五人。 燕师璟手按上背身剑柄,喝道:“有人。” 他率先走出草屋,便见几十个彪壮大汉手持武器,已堵住了上山的路,正要包围草屋。 屋内其余四人亦跟着出了门,余凉瞧见这群人颇为眼熟,再仔细一看,不就是归道客栈中的那帮草寇吗?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嘿嘿一笑,亮出大刀,指着燕师璟喊道:“你小子破坏行市,叫弟兄们难做,是时候让你吃个教训了!” 余凉欲要上前替寡言的燕师璟回骂,燕师璟抬手一拦,止住了她的身势。 燕师璟瞥了一眼这几十个人,“就凭你们?” 络腮胡呸了一声,“看你待会怎么狂!上!” 话落,靠近草屋两侧的草寇们突然从身后掏出异物,冲着余凉他们抬手一扬,漫天的粉末瞬间飞向脸前。 不用想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人抬起手臂遮住面部,只须臾,那群草寇就已趁机逼近身前。 这是不是也算某种柯南体质?怎么她去哪,哪就有性命之忧…… 余凉暗骂了一句,瞬间亮剑,刀剑相击,在铮声中挡下了迎面一刀。 其余四人也暂时躲过,各自进入了人群激战。 这群草寇是野路子,招数没有章法,但胜在力猛人多,不容易对付。 五人对几十草寇,腹背受敌,才打片刻,余凉便想催动内力震开身旁的敌人。 燕师璟一个转身靠近,按住她的肩高声喊道:“方才他们撒的是‘散功粉’,我们多少都闻了点,虽无大碍,但短时间内切不可动用太多内力!” 才说完,他又横剑划破了一个草寇的脖子。 也就是说,只能一个个硬打了。 陆珽突然提醒道:“往悬崖边上靠!让背部避免受敌!” 好主意! 余凉立刻一个跃身,踩踏几个草寇的脑袋跃出人群,朝悬崖上跑。 五人一靠近悬崖,草寇便无法再以围势困住几人,使得余凉他们可以专顾正面,迎击敌人。 眼看草寇倒下愈多,为首的几个愈发气急,络腮胡往身后大喊一声:“宋四!刘三!你爷爷的!怂什么!赶紧把东西搬出来招呼啊!” 灌木丛中探出两个脑袋,随后走出两个人,他们手持弓箭,箭端绑着粗制竹筒,后端有引线,火星子滋滋地冒,此刻弦已拉满,对准了离他们最近的孟行云与风止夜。 火药箭! 好家伙,那个宋四组合不就是叫价一百两的吗?合着他们团队要价这么高,是武器精良啊! 咻的一声,火药箭破空穿射,孟行云与风止夜身前的敌人立时向两侧闪开,但刀还架在他们身前,使得他们不得不顺势向后倒去,试图用脚力攀住崖边。 其余两个草寇机灵,立刻挥刀配合,砍向他们攀在崖边的腿部。 余凉瞳孔猛然一缩,瞬间想到“寄情”的药效——死伤与共。 而风止夜……她下意识觉得以他的功夫,定然能撑住这一击,便头也不回地奔向孟行云。 第63章 坠崖 差点以为自己要坠崖的一刻,孟行云手臂突然被一只手给拽住,仰头望去,竟是余凉。 她此时右手紧抓着崖壁的藤蔓,左手拽稳了孟行云,冲他喊道:“你先上去!” 悬崖沟壑间的山风在耳际呼啸,她至此一瞬的毫不犹豫,让孟行云心底本就已生根发芽的嫩枝,刹那间如同历经四季,迅速长成青藤,攀心附胸,占据了整个身体。 随着余凉用力往上一提,孟行云借力踩壁,跃回了崖上。 此时崖上的敌人已被燕师璟和陆珽缠住,孟行云急忙蹲俯身子,朝崖壁的余凉伸出手。 余凉正要伸手去够,余光中看到右侧的风止夜亦悬于崖壁,此刻紧紧盯视她,冷然的眼神下似有冰封的怒火,让人心悸。 他好像全然忘了顾及自己。 崖上突然探出一个草寇的脑袋,他大刀一挥,砍向风止夜拽着的那根藤蔓,并喊道:“别让他们上来!” 糟糕! 余凉眼见风止夜手中的藤曼猝然断裂,整个人都要往崖下坠,她急忙顺着藤曼往下滑,以最快的速度跃向风止夜。 只听崖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阿凉——” 余凉没有理会,右手掌于急速摩擦中划出了大片伤痕,血味混在山间,与清香山风混杂,粘腻湿润。 接近崖底之时,余凉终于够到了风止夜,她扯住他的衣袖,往自己身上一带。 而此时她突然感觉到左手的长藤一松,两人猛地跌下崖底,最后一瞬,风止夜反抱住她,以自己背部着地。 噗通! 底下竟是一道河流。 两人坠入河中,清冽河水瞬间染湿衣衫,余凉意识还算清醒,而风止夜则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黛蓝衣袍在水中缓缓浮动,宛若谪仙。 察觉不妙,她立刻游近风止夜,将他头往上托举,带着人游到了河岸。 河流身处沟壑,两面断壁,尽管已近午时,阳光仍不能全然照进此间,阴凉山风吹过被浸湿了身体,更显寒冷。 余凉给风止夜按压胸腔数次,确认他脉搏心脏还能正常跳动,才长呼了一口气。 既然系统没有报警,便说明他应该没有大碍。 放松了下来,余凉终于感受到了右手掌的疼辣,鲜血仍从伤口处渗出,连带着风止夜的胸口与脸颊,都在她的触碰下沾染了血渍。 想着还是给他擦拭一下为好,余凉掏出一方同样已被浸湿的巾帕,轻柔地为风止夜擦去脸上血污。 擦净后,她正要起身走到河边去清洗,刚要迈开腿,便被一只手扣住了脚踝。 “去哪……” 余凉低头看,风止夜已睁开了双眼,此刻抬眸看着她,语气虚弱。 她俯下身子轻轻掰开脚踝上他紧握的手,他似在极力抵抗,但应是没什么力气,很快便被轻易地掰开了。 被迫松开手的一瞬,他涣散而无法聚焦的双眸暗了暗,像是语无伦次般呢喃了句,“你别无所求后,是不是就会撇下我了……” 余凉一怔,还在思索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之时,风止夜又重新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所求……她还能有什么所求。 扶危玉玺! 余凉恍悟,立刻伸出手去探风止夜身上的东西。 那么个宝贝可别掉到河里了吧! 要是掉进去了她是不是还得重开游戏阿! 她慌急了,全然不顾这风止夜还是个病号,把他翻来覆去探了一遍,才终于在衣袍暗袋内找到了玉玺。 余凉细细一看,完好无损…… 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下来,但转念一想,她又生出了一丝歪念头。 她现在是不是可以,直接带着玉玺就跑?如此便不用交出镇狱了。 这念头刚跃上脑子,余凉又赶紧甩了甩脑袋。 行不通行不通!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觉得要是就这样撕毁了与风止夜的合作,他恐怕会立时想办法将她的罪行昭告天下,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想到此,她只好灰溜溜地将玉玺塞了回去。 罢了,等连晚亭和风止夜决战之时,自己再偷偷盗出镇狱,这样反而稳妥,不必着急。 于岸边将染了血的巾帕洗净后,余凉决定趁风止夜昏睡之际,在四周找找出路。 余凉沿着河流走了许久,眼看这条沟壑犹如天堑望不到头,再往远处走,怕是入夜了都无法回到方才的地方。 也不知这山间可会有野兽?如果有,天黑后便会更加危险。 还是尽快找些干枝取火为好。 只是前夜下了大雨,山间湿气重,这里能找到的细枝大部分都受了潮,余凉不得不转而寻找更为粗壮一些的松木,劈开外层,择取木材中心未受潮的部分。 所幸星驰剑背得牢固,下坠时又有风止夜替她撞击了水面,长剑安好无恙,还能用来劈柴。 余凉欲哭无泪。 收集好木料与引燃用的木屑后,山沟落入微许霞光,于暗淡中染出一片醉意。 她循着来时的日落西处往回走,直至最后一抹夕阳隐去,她看到了风止夜静静地坐在岸边一块白石之上。 他头发还半湿着,发冠早已不知踪影,墨发如丝慵懒地垂坠于肩背处。他垂头不语,凝视端详着手中的玉玺,轮廓缀了一层微弱霞光。 余凉的脚步一顿,看着这样的风止夜竟觉得有些恍然。 回想他们初次相见,他受伤醒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眼神中满是警惕,明明身体不适,仍强撑着意识与她对峙。 不像现在,他一定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仍一动不动。 好似无比信任。 她慢慢靠近,轻声问:“你醒了?” 风止夜长睫微微颤动,转头望她,“你回来了。” 看他眸色清明,应是大体无恙了,余凉放下心,努嘴调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还呆呆地在这等。” “这个东西,你没拿走。” 风止夜举了举手中的扶危玉玺。 余凉讪讪一笑,偏过脑袋遮掩了心虚,埋头处理木柴准备钻木取火。 山沟彻底陷入黑暗时,岸边终于燃出火光。 余凉招呼他坐近些,“赶紧过来取取暖,身上都湿了一天了。” 风止夜表现出破天荒的乖巧,没有回嘴地就安静坐在她身旁,感受着火焰燃烧带来的暖意。 半响,他侧眸看向她,眸中火光跳动,“为何选择救孟行云?” 第64章 沟壑 柴火在黑夜中燃烧着,耳边是流水声,明明身上的湿意已逐渐褪去,余凉仍觉得十分不适。 难道他是怀疑她想昧下玉玺而放任他死去? 她眼皮一跳,不答反问,“坠崖时你又为何护我?担心我死了,你拿不到镇狱?” 风止夜抬了头,望着沟壑上空露出的半抹月色,“救你,我没多想。你救孟行云之时,在想什么?” “我——”余凉有些慌乱,生怕被他拷问出她与孟行云关于寄情的细节,否认道,“我也没多想!” 闻言,风止夜眉头微皱,清淡月色落在他的脸上,也似乎照不出半分光亮。 他眸光变得深暗,“是否只有救我的时候,你才会权衡利弊。” 不然呢? 风止夜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质询,让余凉倍感莫名其妙。 他们之间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关系,她对他,需要负什么责任吗?怎么问得这般怪异。 余凉轻瞥了他一眼,“风教主请放心,我既然答应用镇狱换玉玺,定然不会食言,更不会再打什么坏主意。在这个交易完成之前,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的安危,我也一定为之周全。” 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变得诚恳,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风止夜安心,不再对她疑神疑鬼。 谁知话说出口,风止夜的脸色倏然间变得更难看了。 他抿着嘴转过头,拧眉责问道:“你的意思是,镇狱一旦交付我手,我们便再无关系?” “是是是啊……”余凉被他逼视,眼神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碎裂,活像被她始乱终弃一般,她结巴道,“你别担心!好聚好散,我绝不会在结束交易之后,泄露任何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风止夜突然气急,扬起手好像要把玉玺抛进河中,余凉吓得失色,一个飞扑,把他的手连同玉玺紧紧抱在怀中。 余凉恨恨道:“你发什么疯?” 又被这个女人牵住了手,取暖许久,她怀中的温度也已温软,为本被断月寒气反噬的他,驱走了几丝冷意。 冷得有些麻木的脑子瞬间冷静了不少,他沉声道:“松开。” “我不!你不能丢了这东西。”余凉僵持道。 风止夜咬牙道,“好。” 见他压下了怒意,看起来确实情绪稳定了不少,余凉才渐渐松手。 风止夜将玉玺收回囊中,见她定定站在自己眼前,确认自己放回了玉玺才松了口气。 他没忍住又问:“你要这些东西到底为了什么?‘催晓刀’又是怎么回事?” 这还能告诉你? 余凉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你就当作我有收集宝器的癖好!江湖藏家嘛,玉山堂宝库里不就堆了一堆外面早已遗失、或被盗被抢的转了手的宝物?我跟他们一比,微不足道!” 风止夜当然不信她这些鬼话,她对他,就从来没有一句实话! 想到这,他冷哼了一声,紧追不舍,“你只为贪图宝物,竟还能读懂江渊留下的遗书?” 余凉咽了咽口水,目光移向火堆,“风教主是不是管太多了?我聪明绝顶,自然是有办法将这遗书释义搞到手,若没这点本事,我怎么敢惦记各家的宝物。” 风止夜嘴角一扯,冷笑作罢,“你拿这些若有它用,总有昭世的一天,那我便等着,看看你这个‘江湖藏家’,能藏到什么时候……” 怕你是等不到了!一个死在她前头的小反派,还妄想等到大结局呢! 余凉讪笑。 她侧头看了眼风止夜,突然觉得两人有些同病相怜,无非都是要死在连晚亭手下的工具人反派。 像今夜这样并肩而坐的时光,随着剧情往前推进,便愈发奢侈了。 想到此,余凉突然觉得“相煎何太急”,她手搭上他的肩膀,有了丝愁然,“你现在功力恢复得如何?” “七八成,再往上便需幽冥之气护体。”风止夜有些讶异她的突然关心。 余凉点点头,“我一定尽快想办法拿回镇狱。只是……这次回太初之前,我还想再绕道去一趟淮左,处理陆珽之事。” 她特定说明,是想解释自己绝不是在拖延回太初的进度。 风止夜意识到了某个细节,眼神锐光闪过,“悟禅山庄时,你曾说过内力被禁,但方才在崖上,你却……试图使用内力。” 余凉一慌,但迅速正了正神色,“沈庄主本就说这寒气随时可消,只是没有定数,全看天缘。许是我福大命大,在江宁城时内力便恢复了。” 风止夜凝视了她片刻,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半会儿才将视线移转。 他回到方才的话题:“这一趟不管你是否成功,必然会与方则意结仇,你现在的功夫,怕是难以敌他。” “我连我们的风教主都得罪了,还怕再招惹一个方则意吗?”她没心没肺地笑着,一脸无畏。 方则意在书中的存在感太弱,对她来说是只要勤奋练武便可以超越的存在。 等拿到催晓刀后,她转身就回太初,方则意还能追上南绥山吗? 她十分不屑。 风止夜听到她的调笑,心情反倒好了些许。比起她对自己横眉冷对,他更喜欢此时的相处方式,亲近,信任,这些他从前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只可惜,她不仅仅对自己如此。而他的身侧,却只有她。 风止夜陡然落寞的神色落入余凉眼中,还以为是他身体不佳,坐久了导致的困顿疲乏。 她脱下自己的外衫,示意他躺下,“虽然我们坠落时已近崖底,不算高,但既然能把你撞晕,多少还是有些损伤的。你再好好休息一晚,我给你守夜。” 望见她眼中难得对他流露出的担忧,风止夜鬼使神差地应和:“好。” 山间时而传来夜莺啼鸣,身旁的火堆仍在燃烧,虽是露宿,风止夜却觉得比住在锦绣厢房中更为舒适。 他躺在余凉身侧,任她轻轻为自己盖上外衫,随后安然地闭上了眼。他只觉得今夜,定能睡上二十多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余凉托腮发呆,偶然垂首看向身侧风止夜的睡颜,他眉目舒展,如墨画山峰,肤皎若月,一如临枫谷时,她在山洞中见到的他,依旧那般好看。 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他脸上的易容痕迹早没了,也不知是落水时被冲了去,还是被她擦掉了。 这可怎么办,万一明日孟行云他们先一步找到此处,她可怎么解释断月楼楼主会出现在这! 第65章 醋意 光落山崖,意识渐明,一夜熟睡的风止夜睁开双眸之时,余凉近在眼前,朝晖倾泻,流光在她身上溢彩生姿。 他竟觉得有些不真切,又不舍醒来。 感受到目光,余凉停下手中的动作,垂首看他,“醒了?” “嗯。”风止夜轻声应道。 抬眸间,他注意到了余凉手中正摆弄的东西——几根有些韧性的树枝编绕成的简易斗笠骨架,一块纱布绕缠帽沿垂坠着。 “这是何物?”风止夜皱眉道。 余凉瞪了一眼,“显而易见!可以遮脸的斗笠!” 风止夜:“作何用?” 余凉指指他的脸,“当然是遮你的脸了。” 风止夜眼眸闪动,才意识到易容皮子已掉,他又看了一眼那粗制的斗笠,嫌弃道: “马上的行囊里还有,我再去取便是。” “不行,”余凉皱眉,“万一他们先找过来呢?稳妥起见,必须戴上。” 说完她又埋头去做收尾的工作,神情认真,让人不忍打扰。 风止夜缓缓起身,余凉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猝然滑落,他抬手接住,薄软布料在掌心指腹滑过。 他微微失神,正想转而为余凉披上之时,有声音从远处传来:“阿凉!余兄!” 余凉吓得起了激灵,手忙脚乱地结束斗笠最后一道工序,然后转身抬手,往风止夜头上一扣,顺便整理一下遮挡的纱布,确认已把风止夜的脸完全遮住。 下一刻,声至人到。 孟行云与燕师璟、陆珽看到了余凉两人,连忙加快了脚步跑来。 他们三人身上衣物还有血迹未拭,想是寻了一夜,未曾休息。 见到余凉安然无恙地静立岸边,孟行云不顾疲惫,登时施展了轻功奔向她,长臂一揽,忘记了所有克己复礼,将她拥入怀中。 他一向笔挺的身子此时倾身弯下,头俯在她的耳际,声音有些微颤:“可伤了哪里?” 余凉一脸错愕,但也任孟行云抱着,自己的两只手敞在两侧,不知如何反应。 听他问及,余凉眨了下眼,下意识想藏起被擦伤的右手。 感受到她的动静,孟行云脸色一红,慌忙松开紧拥的姿势,转而垂眸看向她刚刚往后腰藏起的右手。 从昨日到今早,削木、钻木、编帽,余凉的手几乎未曾停过,手上磨出的伤痕血止了又流,流了又止。 孟行云眉头一蹙,于怀中取出净布为余凉缠上,动作专注而轻柔。 “只是小伤。”余凉扯了扯嘴角。 孟行云抬眸,“这是你握剑的手。” 他知道她有多痴于习武,不管是为了寄情跋涉江宁,还是每日起早贪黑练剑,孟行云早已了解武功在她心中的份量,若是伤口落了病根,影响习武,他清楚她会有多难受。 孟行云眉眼的忧色与紧张,如同煦风撩动心尖弦,余凉一时忘记身后还有个戴着丑陋斗笠的风止夜。 此时他的视线穿过隐约可见轮廓的纱帘,直直看着眼前的两人。 在这样无人得见的时刻,风止夜的眸中浸着怒意,与几丝隐痛的晦暗。 身份之别,如隔天堑。 孟行云可以站在人前与她相拥,大方昭示思忧之情,而他只得藏在这斗笠下,明明近在咫尺,薄帘轻纱,仍似遥距天涯,中间是楚河汉界,高墙深池。 心底久经的孤绝深深催唤他,想要把正挣扎着往岸上爬的自己,再次拽入深海冰河。 一想到过往的刻骨寒冷,风止夜攥紧了手中的外衫,蓦然出声:“余凉,你的衣服。”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凑近为她披回外衫。 孟行云终于注意了头戴粗制笠帽的男子,听他声音,正是那位与余凉一同坠崖的余兄。 余凉竟会舍命去救一个半道相识的男子一事,本就已让孟行云耿耿于怀,这下见这位余兄状似亲昵地要靠近,他不自觉地上前,横身一挡,抬手欲要接过外衫。 孟行云:“我来吧。” 说完也未等应答,他直接上手取过了外衫,顿了顿,又弯起惯是和煦的笑意,问道:“余兄为何戴着……纱帽?” 如果头上那顶几根枝条围编的物什也能称之为纱帽的话…… 余凉害怕风止夜作怪乱说话,她抢先解释:“余兄他——摔下时磕破了相,羞于见人。” 燕师璟瞥了眼余凉被割去一角的裙摆,淡淡道:“所以,你替他做了这顶丑东西?” 这是在质疑她的手工吗! 余凉双目圆瞪,刚要发作,身后的风止夜悦然回道:“是,此乃余凉姑娘‘亲自’为我而制。” 他声音薄凉,似浅似淡,却在说到“亲自”二字时着重细念,意有所指。 这话落入孟行云耳中恍若针刺,他转过身子,彻底挡住风止夜望向余凉的视线,抬手为她穿回了外衫,执拗地反复为其细心整理,轻声说:“虽是夏季,但山间入夜风凉,为何不穿外衫?” 孟行云与余凉低声细语,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风止夜听得一字不落,他低声笑了笑,“我受了些小伤,余凉姑娘心疼我,便将此衫借了我一夜,这才得以安睡。” 虽然此话不假,但听起来怎么颇有炫耀的意味? 余凉满脸疑惑,抬眸时瞧见眼前的孟行云面色微青,为她整理衣袖的手顿在空中。 许是折腾找寻了一夜未歇,有些劳累的缘故,余凉暗暗猜想。 她反手握住他的腕骨,感受了一下孟行云的体温,转身道:“先回去休整一番吧,不知上山的路可近?” 陆珽摇摇头:“若是近,我们也不会走了一夜。此处山壑绵长,往东要走上好一段路,才有前人开下的上山小道。” 余凉关心道:“你们辛苦了,如此,不如就地歇息,先缓上半日,再上山不迟。” 看到燕师璟点头同意,她转头望回孟行云,抬手去碰他额间,“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难道后来你受了伤?” 燕师璟抱剑冷视:“你坠崖后,这小子疯了一般也想要跳下去救你。若不是我拦着,你们就阴阳相隔了。” 一旁的陆珽笑了笑,附和道:“燕前辈说你聪慧,定然是有把握才选择救人,让他不要鲁莽自戕。” “我……并不是想自戕。”孟行云敛下双眸。 燕师璟哼了声:“仅有的两根长蔓都叫那些草寇砍断,你当时就要这么跳下去,与自戕何异?” 余凉护了句:“毕竟人命关天之事,我们自悟禅一路行来,也算生死与共,孟师兄想必是太着急了,才来不及多想。” 生死与共。 四个无比熟悉的字眼跃然眼前。 孟行云神情一震,目光倏然落在余凉脸上。 他怎么忘了他们之间还有这层连结。 她起初救他不顾生死,是与他一般的情难自禁,还是顾及“寄情”的死伤与共? 第66章 情思 再回到山顶之时,已近傍晚。 孟行云神色怏然,连带着往常那股子如玉温润的气息都敛藏了起来。 他闷着头走在余凉身侧,隔开了风止夜,一路无言。 山顶茅屋旁尸横遍野,天际霞云如鳞,映得此地宛若地狱。 燕师璟似是早已习惯,他逆着光,亮出匕首,蹲下身子割了其中一个草寇的脑袋,又扯下尸体上的衣物包了起来。 他像是红光中的一片剪影,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起身时迎向落日,孤寂而淡然。 下山到达村口后,燕师璟把包好的首级往马鞍上一挂,“我先走一步。” “小师叔要去哪?”余凉上前道。 燕师璟牵起缰绳,沉眉:“说了勿要再叫我师叔。吴爷那边总要有个交代,怎么说也跑了一趟,五十两银子我还是要取回来的。” 余凉指了指他马鞍上的人头袋子,“可这又不是陆珽,吴爷有那么好糊弄吗?” 燕师璟不以为然:“我自有办法。” 言罢便扬鞭一甩,顺着山村的羊肠小道,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余凉眉头一皱,“本想着小师叔要是能同我们一道去淮左,有他在,对上方则意我底气能足些。如今看来,就凭我们几人,是不能硬碰硬了。” 她视线状似无意地掠过风止夜,总不能让他大显身手吧,断月掌一出,她岂不暴露。 沉默许久的孟行云终于说了话:“燕前辈毕竟在这道上讨口饭吃,若不能如约完成吴爷的单子,怕是以后都不好在道上混了。” 陆珽早猜到那位燕前辈来历不凡,没想到竟是太初弟子。 他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只是一时颇为感慨,若自己一直背着叛徒的污名,为正道所不容,岂不是也要沦落黑道,过上这种人头营生。 想到此,他更坚定了要回阁洗清罪名,绝不能再顾念其他。 陆珽问:“余姑娘有何打算?” 余凉望了望月色,“此去淮左还算近,我们明日再启程,顺道找个信使,让他代我先回趟太初。” “报平安?”孟行云轻声问。 余凉笑笑:“是搬救兵。惠见大师固然能主持大局,但也不能缺了各门派前辈见证此事,我打算让门中的师叔师姑也来淮左一趟。” 风止夜抱胸倚树,本不愿搭腔,听到这话才道:“‘催晓刀’乃天阙阁历代阁主所持,意义非凡,你让他们助你取刀,天阙太初,两门之名,你该如何自处?” 余凉闻言望向陆珽:“听闻江盟主走之前,将阁主与刀主之事分开交代,确是如此?” 陆珽嗯了声:“师父亲笔遗书共有两封,一封交代阁主由方师叔接任,另一封便是密文遗书。” “如此,‘催晓刀’虽在众人眼中仍属天阙阁之物,但江盟主生前已执意做出了切割。至少名义上,它只是把名刀。”余凉分析道。 陆珽点头:“师父曾说,天阙阁起于前朝御林,虽已隔百年,但因仍留着这肖家皇帝御赐的‘催晓刀’,本就已多次为当今朝廷所忌惮。宝刀再好,也不如有功夫好,留着它亦掀起猜疑,不如早作处理。啊……原是打算藏于你们太初观复洞的。” 还有这层渊源? 余凉挑眉:“后来呢?” “后来……”陆珽脸色有些尴尬,“邱掌门推拒了,道‘催晓刀’之前尘纠葛,不宜入洞。” “为何?”余凉追问。 陆珽:“此乃师父与邱掌门的书信来往,具体内容,我也不得而知。” 风止夜好笑道:“看来这‘催晓刀’,你带回太初都是难事。不如就此作罢,一把刀而已,你习剑之人也不用上。” “余兄!”孟行云冷眉而视,“阿凉愿意去往淮左,不仅是为‘催晓刀’,更是要为陆师兄讨个清白。你如此言论,倒是作践了阿凉的好心。” 之前从江宁一路同行,孟行云对风止夜是热情周到,落崖之后,行事上虽还体面,但明眼人都能察觉到态度发生了变化。 余凉眨了眨眼。 风止夜让她放弃宝刀,是断不可能的,没有催晓刀她后续任务便完不成,可是孟行云所言,又抬高了自己,她确实只是为了“催晓刀”,才劳此一事。 她笑容僵硬,脸色讪讪,只敢应和“是啊是啊”。 风止夜看她躲在孟行云背后面红耳赤的模样,便觉来气,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离了营火处,朝不远处的小河边走去。 陆珽又与余凉详说了一些天阙阁之事,直至夜色深深,三人才动手铺设草席。 陆珽望向靠坐河岸的风止夜,问道:“我去喊余兄回来?这里有营火,野兽总不会轻易靠近。” 余凉猛然想到两人还在临枫谷之时,风止夜曾说过他小时候早已习惯这样地为床天为盖的生活,想来不必担心。 她摆摆手,“由他去吧,他喜静。” “只是患难一晚,阿凉对余兄却是熟悉不少。” 孟行云蓦然出声,他侧身望来,营火辉焰落入他一双剪水瞳眸中,像是阳光下的湖面,明澈粼粼,平静而暗藏波动。 余凉一怔,还未等她反应,陆珽先站起来身子,慌忙道:“我还是去叫余兄回来吧。” 说罢,他匆匆走去。 营火旁,只剩两个人相顾无言。 余凉拿捏不清孟行云的心思,只知他今日定是不开心的,可又不知从何处开口问。 她不适应这般被别人左右情绪的状态,想了想,敞开道:“孟师兄,你有什么想说的,为何不直言呢?” “你一点也看不出么?”孟行云闷声道,目光灼灼。 余凉心思略动。 如玉的少年人将爱意藏于举止间,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察觉,只是少年不言明,她便不敢道破。 她怕情思有如洪水横流,一旦放肆,便倾泻而下,或是吞没,或是窒碍。 她的家不在这里,她不可能为爱人停留。 她是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 余凉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敢直视他,只静静望着火堆道:“有些事需宣之于口,怎可胡乱意会。孟师兄问我,是自己不敢说么?” 第67章 表白 余凉拿着树枝漫无目的地挑动火堆,半会儿都未见身旁的孟行云回应。 直至一个火星子突然迸出响亮的噼啪声,余凉微微后仰,便听到孟行云缓缓出声:“是否所有事,都需要一个善果?” 余凉动作一僵,望向孟行云。 他回眸凝视,满眼是她,等待一个答案。 火光勾勒着轮廓,素日雅静温和的男子,在火焰腾腾中生出几分炙热,热烈,且汹涌。 人道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世间至理,谁人都懂。 余凉摇首,“惟愿不悔。” 她声音极轻,被树林中的夜蝉鸣叫所掩盖,但孟行云听得一清二楚。 他嘴角微折,眉目含笑,眸光中的疑虑瞬间淡去。 “此前,确是不敢。” 孟行云低声道,他此刻眼神极亮,说到此话时声音有些暗哑,似是知错而羞愧,却又无比盼望被谅解。 他继续道,“不敢直面,不敢表露,生怕挑明后你我陌路,我之心意变成你之芥蒂,让你烦忧。但今日我发现,我更怕的,不是义无反顾后的落空,而是你毫不知情,最后,心仪他人。” “我没有心仪他人。”余凉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辩解。 孟行云笑意更深,“我知道。所以我藏不住了,阿凉,我想在你未愿与凡俗交心前,便把我的心先交予你,不论结果。” 他在余凉心中一向是阳煦山立的男子,没有私欲,谨身守礼,不逾矩。 但这番与己剖白的真诚,反倒让余凉觉得此时的他竟如玉泽生辉,叫人想要触碰。 不论结果。 余凉默念了这几个字,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的眉间,只一瞬,感受到肌肤相亲之感,她立刻收回了手。 无比真实的意象,而脑中的理智却与之叫嚣,似真似假的恍惚瞬间让余凉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孟行云看到她向自己倾来,虽只此一瞬,也足够绚烂。 他没有唤她回应,见她不答,便只静静地坐着,一如往常伴在她身侧。 “情从何起呢……”余凉敛眉垂首,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 孟行云想了想,回忆道:“你可还记得景舟师弟?” 见她面露疑惑,孟行云的笑容中增了分苦意,“我就知道,你是玩笑话。若是喜欢一个人,怎会藏得住呢?莫说还在临枫时,便是从悟禅山庄起,我便看得仔细,你眼里清明,望的是山海川河,哪有半点我的影子。只是之前还疑惑,直到自己也懂得思慕,方才无比确认。” 他细细讲来,余凉记忆逐渐被唤醒。 好像……几月前,她确实骗过一个叫景舟的家伙,说自己倾慕孟行云,只求他不要往外透露。 她面色尴尬,支支吾吾:“我,只是逗逗他,没想到他还与你说了。” “他想帮你,”孟行云笑得温柔,“还与我说你定是特别喜欢的,那花摘得仔细,一株一株,皆是精挑细选。我看了,着实好看,只可惜,景舟是误会了,我也误会了……” “孟师兄既知误会……”余凉眉头微蹙。 孟行云:“由不得我,阿凉,真的有人能左右自己的情感吗?它早已滋长,直到雷鸣寨之时,你于血光中走出,踏过火海,不似阎罗,而是涅盘。” “那时,我之情思亦如你之无畏,遍及身体各处,”孟行云说得十分认真,眼里不止爱恋,更是仰慕,最后坚定地道了句,“它已不可摧毁。” 她和大多数人一般,是愿意被爱、被珍视的。 她难掩潸然,听到最后,却心如重石,沉沉地压在心口。 孟行云喜欢的是除邪惩恶的她,是表面那个,急公好义的太初弟子。 但不是完全的她。 他眼前的余凉,昧下临枫谷百炼,算计镇狱,一手制造玉山堂之劫,以后还会做更多大奸大恶之事。 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醒了。 余凉从恍惚中挣脱,情愫如潮水退去。 她缓了口气,淡淡道:“孟师兄之情,我承之有愧,以后,还是唤回我‘余师妹’吧。” 她早就注意到了孟行云的改口,她没有提及,是自己也暗喜这样的不同,但如今看来,是不必徒增牵扯了。 孟行云神情闪过一丝碎裂,但很快消逝,随即是更为温和的淡笑挂在脸上,小心翼翼,形似安抚。 他声如朗玉:“好,余师妹。” 正当余凉松了一口气,以为算是了结时,他又补道:“但我最后所言,字字由衷。还望你,给它留一丝机会,年月无期,它都可以等。” ——它不可摧毁。 如此坚执。 余凉问他:“若是等不到呢?” “年月无期。”孟行云重复道。 “好。” 余凉垂下眸,轻声应了句。 也罢。 还剩多久呢,不过三年,世人皆会知道浩气凛然的武林盟主,就是那个屠杀悟禅山庄,掀起武林腥血的枭蛇鬼怪。 那时的他,绝不会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需摧毁,它自会枯萎。 不远处的小河边,风止夜冷冷注视,直至余凉与孟行云最后无言。 身旁的陆珽咦了一声,“看起来聊得不是很愉快。” 营火还在燃烧,照着两人,风止夜看得清楚。 他还在想着方才余凉伸出手去触碰孟行云眉目的动作。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她,像是要奔赴一场盛大的筵席,满目期待,却又在门前止住脚步。 那一刻,他无比害怕她会推开那扇门。 陆珽没有注意风止夜的情绪,还在道:“倒是一对佳人,不知孟师弟有没有表达爱意,爱情这种事,藏来藏去的,谁都不说,便很难有结果。” “爱意?孟行云真的爱她么?”风止夜问。 陆珽展颜:“那还能有假!他今天看你的样子,就是醋坛子打翻了。” 风止夜蹙眉:“他是觉得我也爱她?觉得要抢走她?” 陆珽轻声笑道:“爱一个人,眼里哪容得她跟别的男人亲近?那是心如刀绞,恨不得把他的头给拧下。” “原来……”风止夜往余凉的方向深深望去,看火光旁的她,颦眉不语的她,还有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的她,念了句,“这便是爱了。” 夏日的月光洒入郊林,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似秋霜凝结。 一夜寂静。 第68章 家世 十方寺建于淮左扬州郊外,距离天阙阁不过半日路程。 余凉与孟行云先一步拜访了慧见大师,禀明来意后,暂时留宿寺内,待大师给附近各派去信,邀请他们共同见证前盟主江渊的宝刀易主。 而陆珽则不便入寺,他还需暗藏踪迹,等待计划中的时机才能露面。 风止夜嘴里说是要去扬州城内转转,余凉却猜他是担心被十方寺内的得道高僧们识破身份,所以暂避一二。 山寺清凉,余凉这两日内睡得安好,每日晨起便会去往主殿,在檐铃风声下,趺坐静修,听寺里和尚们念经坐禅。 她不自觉地刻意回避着孟行云。 余凉恍若未知,孟行云却了然于心。 她每日何时修禅,他便何时坐在殿外,守在寺中一株苍翠的菩提树下,不喜不怒。 十方寺每隔旬日才开一次门迎接香客,平日大多时候,寺内都是清净的,除了禅音扫叶,梵钟风铃,便只有群鸟相逐划过天际的声音。 此时寺门骤开,巨大的门轴转动,轰声传遍寺内。 余凉本就不是能静心修禅之人,一听声音,立刻睁开双眸。 转眼环望四周的师父们,哪怕是年纪小的都仍在阖目冥神,未受惊扰。 余凉叹了口气,她就不是出家的料。 她转过身看向殿外,孟行云坐于树下石凳,石桌上刻有棋盘,他一袭青袖轻挪缓移,执了白棋又执黑棋,正在自弈。 越过他,便见寺门方向徐徐走来几人。 小沙弥走在前,引着四位客人。 人越近,余凉越看得真切。 来者正是之前参加过吊唁的解唐与裴深两位师兄,以及三师姑秦仪,和她的大师兄——萧寒尽。 余凉心头一紧,每每看到这位大师兄,总有像被教导主任查房的压力感,害怕在他面前露出什么马脚。 为什么他会来啊? 她信中明明写了只要派解裴两位师兄与一两位师叔姑赴会即可,萧寒尽何必多事? 余凉神色恹恹,起身轻轻整理起皱的衣摆,迎了出去。 孟行云从棋局中回过神,看着余凉路过自己时,低声带了句:“我太初门人来了,一起接一下罢。” 他面色一喜,应道:“好。” 随后眉目含笑,仍是那副儒雅温文的模样跟在余凉身后。 见到太初一行四人,余凉最先开口,为孟行云引荐了一番。 孟行云一一见礼,到了曾见过面的萧寒尽,两人互点了一下头,算是熟识。 尽管有秦怡师姑站在前,萧寒尽仍有似师长的威严,他一脸肃容,语气微沉:“你信中所写可是真的?” “师兄是指——”余凉愣怔。 “难道有真有假?”萧寒尽低眉看她。 余凉恍悟,大师兄这是不信自己就是能读懂密文遗书的那个人。 她慌忙狡辩:“当然全是真的,师兄说得好笑,这还能有假?” 萧寒尽:“你与江盟主……有旧识?” “寒尽,你师父嘱咐过了,既然江盟主有此遗书,便是密事,其中渊源不需我们旁人刨根究底。余凉师侄,你不便说,便不说了,切莫为难。”秦仪出声制止,给余凉投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余凉拱手拜谢:“多谢师姑与师父体谅。” 萧寒尽转而问道:“你们去江宁城,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他是指“寄情”之事,孟行云见余凉刚被萧寒尽讯问,两人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付,便替她道:“还算顺利,‘寄情’药效不虚,余师妹的内力已经全然恢复了。” “寄情?”秦仪突然道,觉得此名颇为熟悉,“昔日玉山堂堂主崔讼,号集江湖名医所得的‘寄情’?” 萧寒尽侧头问:“师姑识得?” 当日孟行云介绍此药时,只说它能治疗余凉的掌伤寒气,加之信任临枫谷,他没有多问便同意了。如今看师姑诧异的模样,难道是什么珍贵名药?若如此,太初岂不是欠了临枫一个大恩情? 萧寒尽心思百转,面色不显。 秦仪看向孟行云,目光含了丝深意,在他与余凉两人面容间来回扫视。 秦仪:“传闻中所需的心尖血作药引,也是真的?” 秦仪是长辈,虽常年守在南绥山上,但于江湖中也是有些名号的,学识渊广,轻易满骗不了她。 孟行云只好如实答到:“是,取的正是在下的心尖血,不过无碍,只是轻微小伤。” “那……”秦仪继续试探,“此药‘死伤与共’的特性也是真的?” 夏阳风暖,秦仪一身齐整的黑白道袍穿在身,韶光明媚,把她眉眼皱纹都照得仔细,远处一看是个鹤骨松姿的女道姑,凑近细瞧,此时一双眼眸正好奇且期待地看着孟行云。 孟行云被一下子问住,他不知该不该答。 萧寒尽直接催问余凉:“‘死伤与共’是何意,你细细讲来,总不得,连关系你安危之事,也要瞒自家人吧?” 余凉连忙摆手,不得不坦白:“无非就是此药引起的负效,服药者与药引人命系一体,持续一年,期间或伤或亡,皆同受之。”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未必是真的,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我偏不信。” 生怕萧寒尽因她瞒下这么重要的事而生怒,她急忙把情况往轻了说。 殿内传来有序的木鱼禅音,一声一声,与余凉的话一同敲在了孟行云心尖。 因身量差距,他目光落在余凉的头顶上,正巧有片菩提叶飘落,他自然而然地抬手为她拂去,嘴角噙着舒适的笑。 她不是顾及“寄情”才救的自己,她的毫不迟疑与他一样,是心不由主,是心里,有一席之地。 萧寒尽眸色一沉,再见孟行云与她相处自然的模样,更是眉头紧锁。 他瞥了眼她手中的星驰剑,转身向孟行云一拜:“我太初门承临枫谷大恩了,若是之前知道是如此效用,定然不敢烦劳于孟师弟。此恩我太初必有重礼回报,万谢了。” 孟行云不敢受礼,后退了一步,就这错身间,萧寒尽已伸手将余凉望自己身侧一带,语气不容置疑:“带我们去你厢房,让师姑探探你身子可确实好全。” 身旁突然的落空,让孟行云有些愕然,他站在原地,静静注视萧寒尽提溜着余凉望客房院舍走去。 一种更让自己心慌的愁绪翻涌而来。 萧寒尽客气有礼,但话里分明就是极力想剪除他与余凉两人的这道关系,升至门派恩情,就像父亲为他择婚时,不看对家品貌,只看家世渊源。 竖在彼此之间的不是情感,而是一堵各有盘算的高墙。 孟行云不敢多想,他目光移向腰间的临枫佩玉,随手取下,收入袖中。 第69章 掌门 “百脉无滞,内劲盈实。应是无碍了……”秦仪收了掌,结束盘坐之势,转首对萧寒尽道。 她方才仔细为余凉探了周身的筋脉内力,见其已然康健,不由得对“寄情”的药效大为赞叹。 萧寒尽神情微凛,蹙眉不解,“那此药‘死伤与共’的特性,于体内真的毫无踪迹可循?” 秦仪起身笑道:“这也许便是奇药的怪异。你若想查证,倒也简单,让余凉师侄接下你一掌,看看孟行云那小子可是安然无恙,不就知是真是假?” “师姑……”余凉无奈瞥了眼,有些苦怨,“且不说我伤才好没多久,哪有没事就找罪受的道理。” 萧寒尽默言,他当然也知道这是秦仪的玩笑话,只是若药性非虚,那这一年孟行云绝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万一他在外遭受危险,一旦命折岂不牵连余凉。 又或者…… 他看了一眼余凉,想到淮城时,她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以她现在这不要命般的鲁莽行事风格,她先死在孟行云面前都不奇怪。到时候临枫谷追究起来,两派关系恐有变化。 屋外檐铃响动,萧寒尽推开厢房门,送走了秦仪后,又杀了个回马枪。 余凉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姿势一僵,看到萧寒尽突然折回,就站在屋里。她急忙起身,正襟危坐。 “师兄还有什么事吗?连日奔波,不先休息休息?”余凉。 “你与孟行云是何关系?”萧寒尽开门见山,没有委婉。 他笔立迎光处,骄阳穿透窗纱,刺眼的光照被削弱,化作一层薄纱样的清辉笼在他身上。 萧寒尽眉目冷然,余凉也确实从没见过他笑的样子,他就像是经年不化的薄冰,不论春辉还是夏暑。 余凉:“朋友。但是……” 虽然原身恋慕萧寒尽的事情众人皆知,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萧寒尽对这份情感毫无回应,所以他这绝不是吃味,倒像是抓住了“早恋”的主任在质问。 “但是如何?”萧寒尽步步紧逼。 余凉小心翼翼抬眸看他。 孟行云自白情感之事,本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再加上自己的拒绝,这事便不好说与人知了。 见余凉一脸难言,萧寒尽冷眉一瞥,果断道:“也罢,你说是朋友,我便信你。只是不论如何,都只能止此。” 余凉目瞪,诧异无比:“为何?” 她拒绝是一回事,但被人阻止自由恋爱,她还是头一遭遇到。 萧寒尽轻抬了峻峭如峰的下颚,示意她注意自己的佩剑——星驰剑。 “你该记得当日在大殿上,师父与师叔师姑看见此剑时的讶异。”萧寒尽。 余凉愣愣:“记得……确实是把宝剑,让我用,是委屈它了。” 萧寒尽:“此剑是历代掌门所执,师祖传给你,意思不言而喻。” 来真的啊? 当日在观复洞中,余凉还只当宿齐是顺口一言,就像长辈夸赞后辈日后前途无量一个意思。 她低眉看了眼桌上的星驰剑,难怪那日二师叔会气恼,如今他们这些弟子年纪尚轻,就这么快选定未来掌门,未免被疑偏颇。 余凉还是有些奇怪:“可是我们师父,并没有用过这把星驰剑。” “……师父确实是例外,至于为何,你不必深究。但星驰剑是掌门执剑,此事不虚。”萧寒尽神色有了些变化,但随即恢复正常。 余凉:“奇怪,若论天份,自然是师兄你强些,若论努力,怀月师姐也不差,怎么就是我呢?” 萧寒尽眸光暗了半分,“只有你进了观复洞。” 余凉想起启程中州的前一晚,她和萧寒尽还因观复洞一事闹了点不快,尽管只是观点相左。 她赶紧扯回话题:“这星驰剑与孟行云有什么关系?” 萧寒尽掀袍而坐,提起茶壶,为两人各斟一盏,“孟行云虽只是孟谷主幼子,但他的两位兄长皆无意谷主之位,日后谷主由谁来继任,明白人心里皆有数。而你,若是顺利坐上掌门之位,你们两人便是一派之主,需各行其志,他不可能为你远赴太初,你亦然。再者,虽无明文,但我太初系出道派,执掌一教,还是斩断尘缘为好。” 他细细陈述,字里话外,都是为余凉的未来事业着想,一一教诲着。 茶水润湿了萧寒尽的唇瓣,他轻轻一抿,莹润的光泽又瞬间隐去,冷唇依旧凛然。 余凉怅然,她可活不到接任掌门的一天,就连武林盟主的位置都没坐热多久,便要魂归西天,哦,是魂归家乡。 想到回家,余凉不可抑制地牵起了自己的嘴角。 萧寒尽侧眸看她,见她陷入深思,还起了笑意,便出声提醒:“既然你觉得能继承掌门是好事一件,日后更要勤勉练习武艺,切不可止步于此。更不能四处惹事,行事规矩些。” 余凉的笑容乍然而止。坏了,笑得太明显被误会了自己也对掌门之位有企图。 她挠了挠头发,硬着头皮道:“是……我今后一定修身养性。” 看萧寒尽交代完事情,正要离去,余凉相送时没忍住顺嘴一问:“我信中未提师兄,本是觉得不必麻烦你,为何师兄还是来了?” 萧寒尽顿住了脚步,转头定定看了她几眼,说道:“不放心。” “嗯?”余凉疑惑。 萧寒尽:“数日前玉山堂之事早已传至太初,你信中却只字未提。” 余凉解释道:“怕你们担心……” “那夜,断月楼夜闯玉山堂,到底做了什么?”萧寒尽清冷的声音变得有些沉,如酒意渐浓,声声诱人。 ……看来扶危玉玺失窃一事,玉山堂并没有往外说。确实,这样的前朝之物,秘密收藏都是大罪,他们岂敢声张。 当夜她掩饰了自己的行动轨迹,无人知道她后来又入了宝库,扶危玉玺明面上与她毫无关系,甚至她都不会知道此物失窃一事。 余凉摇头:“我一直守在庄子的后门,未与断月楼的人正面交手,只知道打了一阵,后面人便撤退了。孟师兄说,宝库里失了些贵重之物。” 萧寒尽闻言微垂下视线,“嗯,我知道了。你没伤着便好。” 他言语关心,但说得匆匆,随即转身离去。 第70章 天阙 等集结各派代表齐聚天阙阁时,已是五日后。 天阙阁坐临扬州,阁内庭院以山水园林之风建筑,江南情貌尽藏于此。 而阁中弟子则着玄黑服制,领纹金丝,束腰笔挺,一身阁服十分精致利落。 出门迎接各派来使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 “阁主尚在闭关修炼,约莫午后便会出关,故由我先代为迎见,众位且随我入阁。” 催晓刀认主对于阁内算得上是大事,慧见大师早已来信告知,可方则意直至今日都未出关提前准备,众人心里皆有些纳闷。 听众人唤那位女子步微,是江渊与方则意的小师妹,老阁主收的最后一位徒弟。 她领着众人进入正堂,又喊弟子备上了瓜果点心,随后朝已落正座的慧见大师行了一礼,“不知能识得江师兄留下的‘密文遗书’的侠士,是哪一位?” 慧见大师双手合十,回了礼,头侧往余凉的方向,“老衲身旁这位余凉女侠便是。” “太初弟子余凉,见过步前辈。”被点到名的余凉肃了神色,起身向步微躬身拱手。 步微颔首,“竟是太初门的高徒……不知余女侠可是与江渊师兄有过交情?” “不曾。”余凉如实道。 步微:“那……” 余凉知道她是要问自己是如何能看懂遗书的,“两位见过密文遗书的师兄回太初时,曾照写过几句,因童年身世之故,晚辈发现自己竟能读懂遗书的内容。” 步微继续问:“余女侠幼时居于何处?” 这步微虽语气温柔,似是亲近,但句句问中要害,根本就是在盘查。 余凉唤出系统,要了原身的童年来历,速速阅览一遍后,照实答道:“晚辈自幼失去双亲,在遇到师父之前,一直是于淮安府乞讨为生。” 小叫花子虽吃不饱穿不暖,但这种走街串巷的身份,识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不奇怪了。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来解释为何会认识密文遗书的事情。 步微面露一丝讶异,“如此,余女侠和江渊师兄倒还是同乡人。” 闻言,大堂内起了些议论声。 余凉一怔,同乡人,这倒好解释自己能读懂密文一事,反而更能让旁人信服。 只是,步微为什么要特地点出这一层? 没等她想透,大堂外就传来动静。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跨槛入堂,身形精瘦,头戴玉冠,见到慧见大师连忙拜见。 “让大师久等了。” 慧见大师含笑点头,“时候刚好,现大家已聚齐,就劳烦方阁主拿出江盟主留下的遗书,让这位余女侠细看一遍罢。” 方则意有些遗憾地苦笑摇头,“信,自是可取出一观的。只是这密文的内容,阁中只有我师兄的弟子陆珽知道,但可惜他贪欲重,竟想偷取‘催晓刀’为己所用,被我们发现时,已逃出阁去了。如今他不在,便无人能证实这位小少侠是否真能读懂密文了。” 方则意将那日陆珽偷盗催晓刀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听罢,慧见大师沉了眉,“竟有此事……那为何方阁主不在回信中言明呢?” 方则意饱含歉意道:“实是我在内闭关,所言都由弟子代为传达,多有不便。密文遗书又事关我师兄遗愿,也要跟众位有个交代,借着今日将此事公之于众也正好不过。而陆珽这个弟子……是我阁教下不严,让各位看笑话了。” 一旁的步微突然提议道:“江师兄向来聪慧,不可能只将密文的释义告诉了一个弟子,说不定还有别的把关。不如先将遗书取出让余女侠细观一二,看看她可能从中读出什么?” 方则意面色闪过一丝僵硬,他微笑着看了眼步微,转身吩咐自己的弟子,“你们两个去取。” 步微上前一步,主动道:“我与两位师侄同去吧。” 说罢,领着他们一同出了大堂。 方则意与慧见大师坐于正座,闲谈了些盟中正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叫喊。 “有贼!” 众人循声往堂门外看出,便看到光天化日下,一个黑衣人正与两名天阙阁弟子纠缠,黑衣人一交手便落于下风,不得不边打边撤,往大堂方向逃来。 刚取信回来的步微最先反应,她一个跃步上前,腿踢黑衣人腿窝,迫使他被迫跪下,继而力指点穴,趁他动弹不得的一瞬,夺下了黑衣人的面巾。 “陆珽?!”步微惊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方则意神情瞬变,嘴中说道:“还敢回来行窃!今日便将你阁法处置,以儆效尤。” 他瞬间起身,身形如同飞刃,一下子便来到了陆珽身前。 站在陆珽身旁的步微没有让开,竟一个横手截住了方则意的一掌。 方则意怒道:“你要护一个叛徒?” 步微垂首,“陆珽逃而复返,定有缘由,何不先听他一言?” 不待方则意同意,步微迅速抬手,松开陆珽的穴道。 解穴后的陆珽立刻朝慧见大师的方向跪倒,沉声道:“晚辈陆珽,未做过任何窃行,所谓偷取催晓刀那晚,我曾与方师叔饮醉醉去,而后醒来便发现人被栽赃嫁祸!恳请慧见大师彻查此事!” 众人齐齐望向了方则意。 陆珽没有直接断定罪魁祸首就是方则意,但将前后因果这么一关联,众人心里都有了猜疑的方向。 余凉在人群中率先说道:“你有何证据!方阁主说你晚上只身一人闯进了武器阁,第二天便于山下破庙内看到‘催晓刀’在你身上。” 她带起节奏,让大家顺着她的思路跑。 陆珽按照计划,如实申辩了只身一人进入武器阁偷盗一事有多不合理。 步微点头附和,证实他所言非虚。 方则意面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他身旁的两名弟子见势不妙,其中一刻站出来道:“那晚是我和师弟守门,我们……我们大半夜馋了,想着离开一会儿也无事,便偷溜去伙房找吃的。” 余凉浅笑道:“你是说,陆珽是趁你们外出时,才趁机进了武器阁?” “是,我是这个意思!”那弟子急道。 余凉:“既然无人发现,他何必带着‘催晓刀’逃下山?藏在屋内即可。而你们又正好知道盗取‘催晓刀’的贼人就躲在山下破庙等你们来找?” 方则意面色愈发沉,“陆珽为何这么做,我们谁也不知。但千里追踪术是我阁技法,寻一个窃贼,不是难事。” “既然不是难事,又何必出重金找人暗杀?自己出手不就是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 众人朝声音来处散开一道口子,余凉看到燕师璟背剑而来,由廊亭至大堂前。 而他手中,正拖拽着一个同样眼熟的男人,身上的衣物被拖得碎裂,但依然可知布料华贵。男人胆战发抖,抬头间露出了五官。 那不是归道客栈中见过的吴爷吗? 余凉大惊。 第71章 东宫 燕师璟从门口一路闯进,身后紧随着数名天阙阁弟子,持刀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他一身粗布麻衣,常戴的斗笠不知踪影,目光明锐的双眸在烈阳下紧紧逼视方则意。 不同于各派中那些同样四五十的前辈,他脸上亦有岁月风霜,但此时屹立在前,神情气宇仍不掩少年之志,不羁不畏。 “燕师弟……” 余凉听到身旁的秦仪低声惊呼道。 燕师璟说要去领赏金,但抓来吴爷与方则意当面对质才是他的目的…… 他本不必帮忙至此。 余凉内心被这份赤忱撼动,静静看着他把吴爷丢至方则意眼前。 “你是——”方则意神色复杂,错愕与回忆在脸上反复。 他似乎想唤出燕师璟的名字,却在下一刻,听到吴爷鼻涕横流地指着方则意道:“是他,就是他下的人头单子。” 方则意眼神一狠:“胡说些什么,慧见大师,此人擅闯天阙阁,与陆珽这个叛徒前后脚至,必有勾结。” 慧见大师念了句阿弥陀佛,正要说话,燕师璟便怀中取出一纸信函,于众人前展开道:“此乃方则意联络渡生楼的书信,有字迹可以比对。” 说罢,燕师璟又脚踢吴爷,催促他赶紧交代。 吴爷颤抖着身子,“有能力接下陆珽这个单子的不多,我们渡生楼算是一个,人脉广寻踪易,手下也都是颇有能力的绿林。但接单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要求,必须要会面商洽。那日来的,便是方阁主……” 余凉悄声道:“这种要求,见了岂不暴露身份?” 萧寒尽瞥向她,解释道:“像渡生楼这种江湖牙侩,做的是中间活计,与断月楼不同,他们没有门徒护卫,难以用武力自保,但仍能在道上混这么久,靠的就是手握一些把柄情报,使得有权势的下单者不得不予之庇护。” “这不傻吗?为了追杀一个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余凉啧啧道。 萧寒尽:“可是只有这种选择,断月楼不接的活儿,要么自己动手,要么,就只能找他们干。” “师兄倒是了解……”余凉感慨。 萧寒尽眸色微沉:“平日行走江湖,总该耳听八方,而不是只闷头行事。” 猝不及防被教育了一通,余凉连忙敷衍道:“是是是。” 两人交头接耳,而在场众人早已哗然一片,慧见大师目色肃然,问方则意:“方阁主作何解释?” 除了方则意座下的几名徒弟站在他身侧,其余天阙阁弟子围聚于此,齐齐看向他,等待方则意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解释。 方则意沉声道:“这是我天阙阁的事,想来不用与众人交代。” “事关密文遗书,众人皆有见证,方阁主怎么变卦了?”余凉大声斥道。 方则意一看她三番两次火上浇油,便立刻指着她说:“定是你与陆珽勾结,妄想合谋篡取催晓刀,好一招精心谋划,在我天阙阁搭戏台子!” 步微身立于旁不发一言,听到这,她靠近余凉,将手中的木盒递上前:“师兄勿急,不如让余女侠先过目一遍遗书。” “哼!再看又有何用!若是她与陆珽勾结,信中内容她定也知道!此人,已不可信!”方则意厉声急道。 而余凉恐生变,连忙接过木盒匆匆阅览了一遍密文内容。 江渊这封信并没有什么重要内容,无非就是介绍了他与余凉一样是穿书员,而他已经无法坚持下去,催晓刀由继承他任务的人带走。此外,还说了第二封密信就藏在木盒内壁的夹层中。 余凉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陆珽,问道:“江盟主一共留下几封密文遗书?” 陆珽愣愣回道:“密文遗书……不是只此一封吗?” 余凉得到回答,立刻在众人面前打开木盒的夹层,从中取出了另一封完好的信纸。 不需言明,众人都猜到了余凉看懂了遗书,并且遗书中还有别的信息,是江渊没有告诉过陆珽的。 第二封同样是密文,但信息明了,让读懂信的人领大家前往天阙阁祠堂。 余凉转向步微:“江盟主说,可邀众位前往祠堂,有事需要大家见证。” 此时无人再等待方则意指示,众人只看步微,而她没有拒绝,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大家前往祠堂。 步微不忘回头道:“师兄,一起吧。” 众目睽睽下,方则意没有发作,黑着脸跟在后面。 天阙阁建阁百年,阁主只历经四代,所以祠堂虽宏伟高敞,但立上的牌位并不多。 最顶上的,应该便是当年带着御林残军逃走的指挥使。 余凉走上前,正要伸手去触碰最顶上的牌位。 方则意怒道:“你要做什么!” 余凉回身淡淡笑道:“啊对,差点忘了,江盟主信中还说,开启机关还需你身上的阁主令牌。” 她在他面前伸出手。 见方则意不愿,余凉又道:“如果方阁主也知道祠堂中的机关怎么开,那您亲自来。” 余凉的意思不言而喻,便是她知道方则意不知道的阁中秘密,她确确实实就是能看懂密文遗书的那个人。 方则意在步微的催促下,缓缓摘下腰间令牌,递了过去,神色愈发冷然。 信中说,将祠堂中的几个牌位按特定方位旋转,最后在正中嵌入阁主令牌即可。 余凉一一照做,墙上突然横开一道暗格。 里面收着一枚精致的玉佩,和一封信。 步微上前取下信,“江师兄的笔迹……这是他留下的信。” 她读完后沉默了片刻,深深看了几眼那块玉牌,随后她将玉牌与信一起递给了慧见大师。 余凉看了一眼玉牌,顺着上面的字念道:“肖若。” “前朝肖家的东宫玉佩?这东西怎么会在这?”人群中有人惊道。 一个片段突然在余凉脑中闪回。 悟禅山庄那晚,黑衣人曾说是让一队御林军从密道逃出去报信,难道便是携带的这个东宫玉佩作为信物? 把前朝秘辛揭露人前,江渊想做什么? 慧见大师双手合十,又是一声阿弥陀佛,将玉佩递给步微,与众人朗声道:“江盟主于信中言明,传承下的前朝御赐金刀‘催晓刀’至此和天阙阁再无瓜葛,归识得密文遗书的人所有。寻到此人后,方阁主需退位让贤,由步微接任。” 顿了顿,没等有人提出异议,慧见大师当即改口,对步微使了个手势:“而此东宫玉佩,则就地陨毁,烦请众位见证。步阁主,请吧。” 第72章 旧识 偌大祠堂顿时寂静,无人敢吱声,齐齐看向步微,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江渊留下这样的遗命,无非就是要昭告众人,天阙阁此后与前朝往事再无瓜葛。 舍本忘祖是武林大忌,但江渊还是执意这么做,或许是这段来历时至今日还在给天阙阁带来或多或少的影响,使得他不得不为天阙阁斩断前尘,与过往彻底划清界限。 余凉想到了那名黑衣人与沈长淮的谈话…… 看来江渊不止自己不想复国,也不愿黑衣人再掀起战乱,否则何必用坠碎东宫玉佩这等激切的手段来表明态度。 步微站在前方,手握玉佩缓缓抬起,面色沉重。 余凉对此事不感兴趣,只奇怪方则意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 她转头四处张望,想找寻方则意,却在偏头之时,看到了萧寒尽视线紧随玉佩,神情依旧清冷淡然,却好像能感觉到刺骨的森森寒意。 余凉微愣,想上前关心时,便在余光中看到一个人影走出人群。 她眉头一紧,暗道不妙,立刻挤出人群追赶上去。 出了祠堂门,看到人影消失在小道拐角处,那人的衣着和身量分明就是方则意,她迅速回头看了眼祠堂内,确认堂内确实没有他的踪迹,便匆忙顺着小道继续往前追。 余凉使出轻功在阁内绕了几圈,终于看到一座高阁门户大敞,方则意此时正迈出阁门,手中握着一把耀眼且修长的金刀。 看到余凉出现,方则意没有再端起礼容,朝她冷笑道:“‘催晓刀’唯一的用处,便是配合天阙阁至高心法,使出‘破晓斩月’。你一外门人,不练天阙功,‘催晓刀’落你手上岂不形如废铁?” “看来它另一个用处,江渊从未告诉你。”余凉挑衅道。 方则意面色一变,急声斥问:“是什么?!” 余凉继续激怒他:“以你的能力,‘破晓斩月’你也使不出来,它在你手上才是废铁,于我这至少还有一用。不然江渊也不会让给我一个外人了。” 方则意眸中怒意渐盛,右手握向刀柄,一把苗刀形制的长刃霎时出鞘,他丢开刀鞘,双手执握,便要挥上前来。 余凉放心一笑。 从他被怒意冲昏头脑的一刻,就已失去了退路。一个构陷弟子的阁主,或许还会因为在阁中的地位被法外开恩,但是当众偷取催晓刀后又要杀害其他门派的弟子,便是整个武林正道都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余凉大喊一声“快来人”,然后上前迎击,想要缠住方则意。 方则意本就是打算将催晓刀取走后就立刻外逃,原以为解决这等小辈定是轻松,没成想余凉此人还有些本事,剑法细如骤雨,催晓刀虽长,但握持之势难免不如单手利落,变招不及,便容易被她钻了空子。 余凉利用《通元剑法》急骤的特性来克制长刀,正感自己占于上风之时,方则意右手握向刀尾处。 苗刀刀颚不开刃,变化执刀位置,便可立刻化长刃为短刃。 方则意依仗短刃的优势迅速近身,眼见刃间就要抵进余凉胸膛时,余凉感受到背后有一道掌风袭来,随之一股绵长却刚韧的内劲冲灌全身,隔着她将胸前的刀刃瞬间震开。 方则意被力道震得往后退了几步,他往余凉身后一看,惊道:“果然是你,燕师璟。” 小师叔?! 余凉诧异地往后看去。 燕师璟背上的太初轻剑并未出鞘,他只一道内力,便能抵挡住方则意的攻势。 他面容沉静,看了几眼方则意,“我认识你?” 方则意扯着嘴角冷笑道:“当年在武林大会上被你打下擂台时,我只不过是连你五招都走不过的无名之辈罢了,‘燕大侠’不认识我,不奇怪。” 余凉注意到他这话中叫的“燕大侠”,有些意含嘲讽,明显刻意为之。 方则意:“可惜后来不过几年,便听说‘燕大侠’因出卖自己的师兄而被逐出师门,自此再无踪迹,实为遗憾,我本还想再找你讨教几招。” 出卖同门师兄? 余凉大惊,视线落在燕师璟身上,有些不敢相信。 燕师璟神情未变,淡淡听完也不动怒,对方则意道:“现在讨教,依然不迟。” 方则意听到了众人赶来的动静,他眼神动了动,觉得不能恋战,便要轻功跃起。 铮! 太初轻剑凌空出鞘,直指方则意,截住了他的去路。 燕师璟以风行雷厉之势,再次掌按余凉背部,催促她:“拔出星驰剑,攻他正面!” 余凉来不及多想,依言而行,亮出了剑追上方则意。 而身后的燕师璟没有闲住,他的一道道强劲内力顺着余凉的四肢百脉游走,他指挥道:“感受内力的走势!” “好!”余凉应道。 话落,她便感觉强实的内力就要冲破自己的左手,她往外一挥左掌,刚要坠地的那柄太初轻剑顷刻转向,又往方则意头上刺去。 以内力驱剑! 余凉脑海中瞬间忆起自己身在观复洞时,便是这样与无人执握的星驰剑对峙。 这便是师祖那招吗? 惊疑中,她又感受到内力正往自己胸腹收去,她只好左手朝内一挥,太初轻剑顺着她的方向绕转,掉转了剑头再次缠上了闪躲的方则意。 方则意就这样一面要注意正方袭击的余凉,一面又要闪避后方刺来的太初轻剑,两两夹击,他逐渐感到吃力。 众人已从祠堂赶来,一看这架势和方则意手上的催晓刀便明白了大概的情况。 有人正要上前帮忙之时,燕师璟突然对余凉喊道:“最后再教你一招!看准了!” 言罢,他一个闪身从余凉手中夺过星驰剑,将她与方则意隔开,自己右手执剑,左手挥力,将两柄剑配合得十分默契,仿佛中间有一条无形的长链连结,能把其中的敌人死死困住。 轻风吹过,燕师璟手中的剑已抵近方则意胸前,他刚要往后闪退,便被身后刺来的太初轻剑深深没入血肉。 两柄长剑从方则意身体前后穿刺而过,而他的催晓刀猝然落地。 步微快步上前搀扶住了倒下的方则意,她眼神复杂,却在面对将死的方则意时,没有难过。 一腔鲜血漫上喉咙,方则意含糊不清地缓缓说道:“你……你与大师兄……作局……” 话未言尽,人已没有了气息。 步微抬起手,为方则意缓缓阖上双眼,然后轻声道:“余女侠,待会来后堂一叙。” 第73章 步微 此时已入夜,屋外下起了小雨。沿着屋檐滴落,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溅起雨花。 方则意的尸体被抬进了后堂,各派来使已在后院安顿,堂内一时就剩下步微与余凉两人。 高台上点燃了数盏长明灯,烛火亮堂,辉光下,步微用沾湿了水的净布,轻轻为方则意擦去脸上的血污。 她一身玄黑阁服,如同面容般的冷静沉稳,但手上的动作却是细致,而又无比尊重。 方则意临死前步微眼中的没有露出一丝难过,余凉还以为这师兄妹之间是无半点情分,但现在看她这般模样,余凉觉得自己错了。 或许是有比情分更重要的东西。 余凉斗胆道:“方……方阁主说的‘作局’,不知是何意思?” 步微的手一顿,只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为方则意擦拭,“余女侠认为呢?” 催晓刀尚未正式交接,现在就正正横架在高台上,余凉的正对面,中间隔着一口木棺。 余凉抬眸直直看向催晓刀,“步阁主,似乎有意促成我拿催晓刀之事。” 步微莞尔,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她,“谈不上促成,只是为你,扫清些障碍。” 余凉回视:“事前,我还没有看信,步阁主就已助了我,就不怕我根本不是催晓刀的新主?除非……” 步微眼中闪着堂内的灯火,静静地等待余凉的猜测。 “除非步阁主知道,这信后还有那般周折,既是夹层,又是祠堂,根本不需陆珽来证明真伪。”余凉说道。 看不懂信的人,便不会知道接下去的步骤,因为这是连陆珽都不知道的信息。 步微不可置否,只扬了扬手,指向高台上的催晓刀,“等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早些。你拿走吧,之后它便随你处置了。还有……多谢你救了陆珽。” 余凉挑眉,“多谢我?陆珽方才,有跟你说上话吗?”不然,这事儿她怎么知道的? 余凉侧了侧身子,有些戒备。 垂地的玄黑衣袍随着步微起身的动作直起,她拿起剪子走近高台,剪去灯火中的烛芯。 灯火更加明亮。 过了一会儿,步微才缓缓道:“你本不必知道这些……但既然江师兄信任你,我便也信你。” 她转过身子,“阁主之位,江师兄是不愿传给方师兄的,他品性不稳,时常被欲念所困,不宜担当一阁之主。但阁中我们这辈,除了江师兄,便只有他资历最深。我只是年纪最轻的小徒,越过他贸然上任,难以服众。” 余凉皱眉,“所以,让他对催晓刀起了贪念,对陆珽起了杀心,是你……你们从中作梗?” “余女侠言重了,”步微轻声说着,“无人逼他走上歧途。江师兄最后还是选择让他继任阁主,恰恰是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他不起贪念,他根本无需让位。” 步微从袖内取出一纸信,放在烛火上,任其一点点燃尽。 余凉瞪大双眸,恍然大悟:“祠堂密格内有两封信!” 那日是步微率先一步去拿下信件,封函里有两张信,全看步微愿意拿出哪张。 步微神色淡淡:“那日我只是提醒了方师兄一句,陆珽为催晓刀认主中的关键,他便起了歹意。太贪心,太着急,也太愚钝。他确实如江师兄所言,不是阁主之选。” “所以……”余凉小心翼翼道,“你说多谢我,是因为陆珽的事情,也算是由你而起……” 步微握住催晓刀,把它从挂架上取出,走到余凉身前,“陆珽在破庙时,我还能让弟子想办法放走他,但出了外面,我长臂难及,时日一长,危险便越难预料。多谢你来得这么快,若是陆珽出事,我对江师兄也难以交代。” “那么陆珽,只是你和江渊在这场对方则意的考校中的一道题而已?”余凉蹙眉问道。 步微牵过余凉的手,将催晓刀放入她的手中,抬眉含笑:“不,这亦是对陆珽的考验,他性子温吞,太过中庸,需要有人逼他一把。今日他愿意闯回来为自己证个清白,此计便不算白费。” 她收回手,转回身时背对余凉道: “余女侠,江师兄给你留下了一句话。如果不能放弃对现实的执念,那便放弃对这幻象的执着,记得这里众相皆虚,不必沉湎,不必自责。” 余凉低头看了眼沉重的催晓刀,“那江阁主又是为何而死呢……” 步微:“他给你这番叮嘱,或是自己没有做到吧。” 坠入空相,便如同深陷沼泽,是无边的地狱,再难挣脱。 余凉握紧了催晓刀,向步微拜别。 雨还在下,石道被浸湿,檐角下的灯笼微微摇曳,映在湿漉漉的庭院长道上,闪出粼粼光点。 余凉迈出后堂门,便看到孟行云撑着伞等在门口。 他一身青衫被雨水溅湿了衣角边沿,但头发还是束得一丝不苟,身子站得轩昂笔挺,端方如玉。 见余凉出来,他忙迎上,将伞微微移过去,“步,步阁主可有为难你?” 显然大家都对今日换了个新阁主的事情没完全适应,改口都有些不利落。 余凉笑了笑:“步阁主很好,虽才三十五,但性格稳当,淡泊自抑,天阙阁由她接任,前途无量。你怎么不去睡,还在这等我?” 油纸伞不大,孟行云只得靠近些,才能完全遮下雨水。 他垂眉看她:“你秦师姑与师兄他们正在厢房内与燕前辈谈话,这天又下着雨,我怕你出来时没人为你带伞……淋湿了对身体不好。” 孟行云轻声慢语,字字关心,像是石板地上溅落的滴滴水珠,一寸寸地染湿她的裙摆,好似要漫到心间。 手中的催晓刀极重,沉得余凉无法忽视,她低头看了眼,那些要漫到心头的水珠霎时干涸。 余凉别过头:“多谢孟师兄了,下次不必如此麻烦。” 孟行云看她避过,微微沉了声音,正色道:“我从不觉得这是麻烦。” 余凉不想再谈,“回去吧,不知小师叔会与师姑他们说什么……” 毕竟方则意提过的那嘴“出卖师兄”实在是让人震惊,燕师璟可会因此被秦仪师姑扣下? 余凉心里有些担心,脚步愈发急。 落在半分不知的孟行云眼里,却像是急于摆脱自己的心切。 他墨睫半垂,掩下眼底的失落,安静地跟在她身旁。 两个身影在雨中亦步亦趋,一顶油纸伞的距离,无比靠近,却又无法靠近。 第74章 不欠 进入后院,便见萧寒尽靠在檐廊下,双目紧闭,听到余凉与孟行云的脚步声才猛然睁开双眸,眼里好似有一抹残存的恨意。 等站在他眼前时,却见萧寒尽神色安然,眼底依旧是冷清之色,余凉怔了一瞬,觉得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余凉望向房门,“师兄怎么守在这?不进去?” “师姑说想与那位前辈单独叙谈,旁人不便在场。”萧寒尽解释道,他看了眼孟行云,见其手中的伞尽量往余凉方向偏移,肩膀都湿了些许,“有劳孟少侠了。” 说罢,萧寒尽将余凉带进廊下,转头又对孟行云说道:“孟少侠早些歇息吧。” 这是“逐客”的意思。 孟行云能感觉到余凉的这位大师兄对自己的刻意避忌,但他不好抗拒,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待人走后,余凉小心问道:“师姑……没有为难小师叔,啊,里面那位前辈吧?” “小师叔?”萧寒尽皱了眉头,“你说燕师璟?” “是,师兄你都知道了?”余凉道。 萧寒尽转头望向廊外无尽的雨夜,“师姑便是这么叫他的名字。我只是奇怪,你怎会叫得如此亲近,他早已不是太初门人。” 余凉轻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太初的,若不是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帮我至此,这趟天阙阁,他本不必来的。甚至在白山村之时,也不必放过陆珽,小师叔现在就靠这刀尖舔血的买卖活儿为生,如今他劫了吴爷,怕是在道上也不好混了。” 想到这不免有些沉重,没办法再接单子,燕师璟还能去做什么? 余凉的视线移向泛着昏黄烛光的纱窗,恰巧此时房门被打开,燕师璟走了出来,见到余凉时没有多言,却瞥了眼一旁的萧寒尽。 屋内的秦仪唤道:“师璟,保重。” 燕师璟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转头,就这样直直走出院子,任细雨沾衣。 房门敞开,余凉注意到桌上搁置着一柄长剑,十分熟悉,用陈旧泛黄的白布缠绕着的,分明就是燕师璟随身的那柄太初轻剑。 余凉惊诧,不顾秦仪与萧寒尽叫她进屋,她转身便往外跑去,想要追上燕师璟。 燕师璟走得很快,直至出了天阙阁,余凉才在小河边看到了他的身影。 流水潺潺,与雨声淅沥相奏成曲,他一身粗布衣衫,没有了斗笠的黑白发被雨水沾湿,本该显得几分落魄,却在他的淡然之下,让人觉得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洗礼。 知道余凉在靠近,燕师璟开口道:“跟着我做什么?” 余凉:“小师叔……你的剑……” 燕师璟:“我说过,我担不上你的这声师叔。就像那柄剑,从我被逐下山的一刻,便没有资格再拿了。现在它只是,物归原主。” 雨水打湿睫毛,晕染了视线,余凉轻轻揉开,着急问道:“那你以后——” “再寻一把便是,你不必担心。”燕师璟截住她的话口,解答了她的忧虑。 没了太初轻剑,以燕师璟如今的条件,恐再难寻到一把更好的武器了,他只身闯荡,生死往往就在一线之间,武器其实至关重要。 余凉想到吴爷的事,“你得罪了这条道上的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天下之大,消息传不到所有地界,去趟塞外吧,那里亡命之徒甚多,无人计较这些。”燕师璟不在意地道,他想了想,突然转过身子问她,“今日我教你的那招,可学会了?” 余凉神色正了正,抱拳道:“多谢小——燕前辈传授武艺,我会是会了,但此招需要颇深的内力为根基,方能一人御二剑,我虽掌握了法式,但要真正运用它,可能还要再修炼几年。” 燕师璟点头:“这招名曰‘泉鸣撷影’,以一人之能,打出两人之力,困其敌人,使之进退两难。随着内力越强,还可使出‘万神相迎’一招。” “万神相迎?”余凉皱眉,什么破招有这么中二的名字。 燕师璟:“招如此名,此招一出,万剑朝宗,磅礴内力可驱使周遭所有兵器为己所用,一瞬破天。” 余凉被唬住:“这么厉害,燕前辈你会吗?” “不会,”燕师璟睥睨道,“哪怕是你师祖,一辈子的内力也只能用其一次。” 余凉小声吐槽:“那此招会跟不会没什么两样。” “你会,便能保你一命。”燕师璟转身朝向她,突然厉声道,“坐下,运功!” 余凉一边惊讶一边照做,随即感受到一股内力正灌入自己的周身经脉,被打湿的衣服渐渐被烘干。 她惊呼:“燕前辈,你这是——” “闭嘴,用心感受内力相融,运转丹田,化为己用。”燕师璟打断道。 余凉此刻惊喜大于讶异,虽不知燕师璟为何助她,但他的这股内力,传入自己的经脉之中,可抵两年闭关。 她格外珍惜,闭上双眸缓缓运转丹田,驱动着内力在体内翻转萦绕,使得两股内力逐渐融为一体。 专注神思之时,恍惚听到燕师璟说了一句“与太初再无瓜葛,丝毫不欠”,可她又不敢突然停下追问是什么意思,等心法运转完成,再次睁开眼时,燕师璟已不见了踪影。 小雨停了,周围十分安静,连马蹄声都没有听到。 看来他早已走远。 …… 与各派代表见证了步微的上任仪式,回到南绥山时已是五日之后。 山下的茶棚坐满了人,山道上亦有一家老小正在往山上走去。 余凉不解,随口问了句:“今日这么多香客吗?” 萧寒尽沉了声音,有丝责怪的意味:“后日便是开山祖师爷的诞辰,附近的香客都会朝山进香,登山困难,总要住上一两日。这你不记得?莫叫师父知道,少不得罚你跪写经文。” 她又不是真的余凉,哪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余凉腹诽了一句,面上只是乖乖点头,像是认错。 才往茶棚里走几步,便听到身旁的孟行云突然念道:“余兄……” 余凉循声抬眸,只见熙攘的茶棚里,易了容的风止夜与香客们挤在一张茶桌上,面无表情地饮茶,嘈杂的环境与他的格格不入。 听到孟行云的声音,风止夜转头望来,视线落在了余凉脸上。 第75章 求助 茶棚里人声喧嚣,窄小的桌间走道时有人穿挤而过。 余凉让了几个茶客穿行,没有直直凑上前去,只对风止夜客气地点了个头,算是见过。 萧寒尽在,她可不敢跟风止夜走得太近,以免被萧寒尽看出些什么。 “你们认识?”萧寒尽看见两人与茶棚内的一位客人点头问好,便出声问道。 余凉迟疑点头:“是……在江宁城中结识的一位少侠。” 萧寒尽侧目:“那便请他一同过来饮茶吧。” 言罢,萧寒尽朝茶棚老板招呼了声,让他赶紧再腾出一张新空桌。 “不必了,”身旁的孟行云突然道,他嗓音清润,“余兄喜静,我们不便打扰。” 此刻的孟行云,与当初在江宁城外遇见风止夜时的热情判若两人。 他说完便转过身,帮着茶棚老板摆放刚搬出来的木椅与茶盏,试图掩住脸上的无措。 这是他第一次因私欲而不顾情理,任性,而又生涩。 余凉微愣,她看不懂孟行云的变化,只知她也不想让风止夜与萧寒尽有什么接触。 于是她附和解释道:“是,余兄若是有意,自己就会上来了,我们开口他反倒难以相拒。” 萧寒尽见他们两人这般推拒,也没再说什么,他轻瞥了眼角落的风止夜,见其视线依旧若有似无地跟随着余凉的身影,不禁蹙起眉头。 “茶来了!今年的新茶,谷雨毛峰!”老板端茶上桌,高喝一声。 萧寒尽中断思绪,回到了茶桌上。他亲手为孟行云斟茶,问道:“孟少侠打算几时回谷?若无要紧事,不妨在我们太初留久一些,南绥风貌,吴越美景,便是住上一两年都游历不完。” 孟行云本以为萧寒尽不愿他与余凉接触,但此刻却有长留之意,不似客气,反倒让孟行云的心头一松。 余凉也暗暗看了眼萧寒尽,搞不懂他的心思。 孟行云脸上一喜,忙抱拳:“此趟出谷本就是打算解决完中州之事后,便四处周游,听雨落花声,赏山海川雪。早知南绥景美,能留下一观自是最好的。多有叨扰了。” 秦仪作为长辈没有多言,只静静地品茶,听他们年轻人你来我往。 裴深和解唐两位师兄向来热情,一听孟行云要留下,当即开始了导游模式,手指着南绥各处方向,与孟行云介绍何处风景最宜游赏。 茶饮尽,几人便要动身上山。 此时棚内的茶客已陆续散去,只有三两客人还在品茗,茶棚内安静了不少。 见余凉要走,风止夜冷不丁道:“既是太初开山师祖的诞辰,在下也当上山进一炷香才是。不知余凉姑娘可愿意?” 余凉的脚步一顿。 什么叫她愿不愿意,好似她故意拦着似的,反倒让旁人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龃龉。 余凉担心萧寒尽多问,自己抢先应道:“太初广开道门迎客,余兄请随意。” 风止夜放下茶盏,走到她面前,眉目垂视,“我们亦是从江宁同行来此,孟兄有邀,余凉姑娘就不多问我一句,是否也愿留下共赏南绥风景?” 她方才对自己的避忌之色毫不遮掩,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污秽之物不能与她相近,即便是他易了容,也无法光明正大地来到她身边吗? 是不能,还是她不愿呢。 风止夜没有丝毫顾忌,就这样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也是在等一个答案。 余凉内心慌了起来,风止夜似乎总是对自己的冷淡无比敏感,是做惯了一楼之主所以受不得他人的不敬? 也罢,不就是热情嘛,当成应酬算了,等镇狱交到他手上,应酬就结束了,到时候好酒好茶地把他送走便是。 她立刻扬唇一笑,“余兄莫怪莫怪,这不是担心你来南绥另有要事,故不敢打扰。既然余兄有意,那正好,我们一同上山。” 话落,余凉做了个请的姿势,眉目含笑,极为殷勤。 风止夜收回了视线。他不喜欢她这个反应,不同于壑谷中时自然流露的关心,现在哪怕是对他笑着,亦显得格外疏远。 但他没有回绝,站到她身侧,与几人一同上了山。 跨进太初山门,便见太初弟子们正在为香客引路,去往客舍方向。 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晏清湘与身旁的香客言语了几句,然后朝余凉他们迎来。 晏清湘:“知道你们今日回来,等你们多时了。师姑,大师兄,师父正在正殿等你们,我帮你们把行李拿回房,你们先去吧。” 裴深与解唐对视一眼,问道:“可是有秘事?若不避人,我们也顺道去跟掌门问声安。” “无妨,见你们安然回来,师父也能放心,”晏清湘莞尔,转头对余凉道,“你这趟出门甚久,师父十分想你,你若不急着休息,也一道去正殿吧。” 余凉点头应是。 萧寒尽侧身与晏清湘道:“客舍可是已住满了?” “与往年一样,皆住满了,弟子院还腾了几间。”晏清湘回答。 萧寒尽侧眸看了眼孟行云和风止夜,思索了一会儿,“这两位……是阿凉师妹的客人,待会劳烦你领他们回览众院,将我的屋子收拾出来,暖榻上的矮几取走,两张床榻便够两个人睡了。” 他转头对孟行云与风止夜报以歉意:“眼下客舍紧张,待诞节过去,再为两位单独安排客房。” 孟行云有些不好意思,“麻烦萧师兄与晏师姐了。” 余凉插嘴问道:“那师兄你去哪睡?” “我与骆游挤一挤便可。”萧寒尽。 安排好事宜,萧寒尽几人便一同去往正殿。 殿门大开,和去中州前的样子无异,几个师叔师姑均在,看来不是小事。 二师叔韩治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知道几人无恙,才开口说起正事:“前日我们收到万钧堡的求助信,说是屏海州一带又出了尸傀,希望我们能去看一看具体因情。” 尸傀?这科学吗? 余凉皱了眉头,“我们能去做什么,贴符驱鬼?”这也不是仙侠文啊! 邱识肃起神色瞪了她一眼,虽然她在认真发问,但听来却像极了调侃,因为在场人除了她,众人都知道十几年前传出过的尸傀秘术。 不是妖术,而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秘法炼制的药物,可使虚弱的人恢复康健身子,更可使正常人变得强壮有力,只不过仅能维持十几天,过后人便会如同干尸一般,皮肉枯萎,命近终时,会拼劲最后的力量咬死目之所及的人类。 二师叔韩治为余凉解释了一番,随后对秦仪道:“师妹,十几年前便是你同师父一道去的屏海州,想来处理此事你有经验,如今师父不便再出山了,只能劳烦你主持此事。” 秦仪颔首:“定不负所托。” 邱识抬眸沉声说道:“此途凶险万分,寒尽,你与怀月师侄同去,务必要协助好你们秦仪师姑。当然,有事需与唐堡主相商,毕竟那里是万钧堡的地界,切莫擅自行动。” 早站在殿内的怀月与萧寒尽同声应是。 再次提及万钧堡时,余凉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劈开参玄梵钟的方法,便是运转万钧心法,执催晓刀狠力劈下。 如今就有前往万钧堡的机会,还是以门派相助之名,再好不过的时机。若是能成功帮上忙,求他们万钧堡教上那么一星半点万钧心法说不定也不是难事。 余凉往前迈了一步,亮声道:“请师父让徒儿一同前往!” 第76章 夜会 “不可。”身侧的萧寒尽断然拒绝。 他的坚决似乎出人意料,邱识与几位师姑师叔皆望向了他。 二师叔韩治正要开口和稀泥,却见萧寒尽蹙了眉头,微侧过身子轻责道:“这一年你与孟行云便留在南绥,等一年过去,你再胡闹不迟。” “一年?”邱识留意到了关键。 萧寒尽未打算瞒着师门,他抱拳躬身,站在余凉身前,像是替她认错般,将“寄情”的事情一一说了个仔细。 大殿内点着檀香,袅袅烟气扩散四周。 邱识听完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阿凉你便听你师兄的。要知如今你之生死,亦关系到他人安危,定要稳重行事。” 韩治搭腔道:“是啊余凉师侄,一年功夫也不长,你留下好好修炼便是,若是出了事,临枫谷那边我们不好交待。” 要只是担心她的安危,余凉大可将燕师璟传功一事公之于众,以此证明自己能力足够,可让他们放心。但如今事关孟行云及其背后的临枫谷,他们定然容不得半点差错。 余凉噤了声,没再争辩,安静地退至一边听他们商议屏海之行。 入夜的观复洞口同白日无异,同样的静寂,无人看守。 余凉提着食盒,抬手轻轻施展内力,观复洞门便应声而开。 在白水村之时,她不只写了一封捎回太初的信,还有另一封,寄往了悟禅山庄。 想从观复洞中取回镇狱剑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剑主的许肯。 显然连晚亭不会不答应这个请求,一来镇狱剑短期内于他无用,二来余凉开口索求,他更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信使的一个来回,快马加鞭下,余凉在南绥山附近的驿站就已收到了他的回信。 师祖居守洞中,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她只要说取剑是为了下山闯荡,就能轻易应付过去,根本不会知道她如今不得下山的禁令。 等邱识发现她取走镇狱剑之后,她人则一早就偷偷尾随萧寒尽下了山。 而她亦不用过早就与萧寒尽他们会合,待到了屏海州内,再演得一身狼狈,说是镇狱半道被风止夜抢了去,自己力有不敌,如此便可糊弄过去。 这一套计划想完,余凉安然地迈进了洞内。 夜至深沉,各个弟子院中的灯火已熄,余凉背着镇狱回览众院时,风止夜与孟行云暂住的屋内已是昏暗一片。 明日一早萧寒尽他们便会动身下山,余凉只能现在就去找风止夜知会一声,以免他明日找不到她,还以为她毁约跑路了。 “哔嘶哔嘶——” 余凉猫着腰蹲在窗棂下,朝房内叫出轻微的声响。 那日夜闯风止夜房间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可不敢再贸然进去,敏锐如风止夜,万一再闹出动静就不好办了。 果然风止夜睡不沉,微弱的气音也硬是将他叫了起来。 他打开了窗户,月色扫过他的眼眉,清冷之色缀上双眸,余凉依旧蹲在窗下,呆呆仰视了片刻,便听他道:“你是不是最爱夜闯男子房舍?” “我这次可没有闯!”余凉小声申辩,随后翻窗入内。 脚才落地,借着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余凉抬眼一望,与孟行云来了个对视。 她脚步踉跄了一下,颤声道:“孟……孟师兄没睡着?” 风止夜隐在夜色下的嘴角微微抬起,有丝自己都不可察觉的暗喜,“我以为你来找我们的,所以将他也叫醒了,怎么,你只是来找我么?” “不——不不不!”对上孟行云讶异后失落的神色,余凉赶紧否认,“就是来找你们的。” 她暗啐了自己一句。 余凉原本确实是打算瞒下孟行云,让他留在太初自己也能无后顾之忧,可如今想想她也算是背着人家的性命远行,不事先说一声实在不像话。 她站在两人之间,想了想慢慢开口道:“明日秦仪师姑便要与我两位师兄师姐去一趟屏海州,为万钧堡解决尸傀之祸。尸傀,尸傀诶!你们见过这种东西吗?反正我是没见过,十分想跟去瞧瞧,开开眼。但……” 说到这她顿了顿,想到“寄情”之事不便透露给风止夜,她只好换了种说法,“但,师父师兄觉得我这趟出门受了不少伤,实该好好闭关静养。所以……” “所以,你打算偷偷下山?”风止夜冷声道。 余凉拍拍他的肩膀:“正是如此!事发突然,实在是没办法带着你们在南绥山四处玩玩了,失约在前,特来拜别。还有……” 她转向孟行云,正色道:“虽然此途确实有凶险所在,但孟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受伤。” 孟行云自然是能听懂她为何对自己下这番保证,可是落入风止夜眼中,却格外不是滋味。 “我陪你去。”孟行云突然道。 他声音清润温和,可短短几字却是不容推拒的笃定。 见余凉怔愣,他又道:“与其日思夜忧,不如就在身侧,如此还尚能心安。” 深夜是极静的,连微风拂过敞开窗户的吱吖声都无比清晰,即便孟行云刻意压低了声音,余凉仍一字一句地入了耳。 她别开脸,生怕半分的心动都会令她重蹈江渊的覆辙。 余凉对这份感情的躲避两人看在眼里。 孟行云似乎已经习惯,没有出声,而风止夜却觉得她的伤感,恰是她眼中有孟行云的佐证,至少她对自己,从未有过这种表情。 而如同孟行云这般露骨的情意,风止夜无法开口,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余凉的正视,还是和孟行云一样,想要她的恋慕。 他只知道他小半生的孤绝与冷清,在与余凉相处的时日,如同冰雪化开,冬日的冷枝也能结出春初的花芽,他如今一星半点,都不想割让这份鲜活。 风止夜蓦然出声:“我也想见见尸傀的模样。” 余凉惊愕抬头,还想推拒:“你们……你们两个这么大的人跟着我偷跑下山,目标太大了……” 风止夜不愿多说,转身回了暖榻,闭上眼眸:“让孟行云亲自与邱识招呼一声,就说让你领着我们到山下的村落转转,如此不就成了?孟少侠……你说我这个方法可行?” 让孟行云开口骗人,还是骗邱识这个掌门前辈,多少是有些为难君子一般的孟行云了。 余凉刚想替孟行云推辞,便听他轻声道:“好。” 余凉话语一窒,自知躲不过这两人,只好应承了下来,翻窗回了自己房间。 第77章 交换 既知目的地是屏海州的万钧堡,又有孟行云在前托了个正当的下山理由,余凉三人得以顺利下山,只不过比萧寒尽一行人迟了一日。 屏海州地处大梁西南边界,万山深谷,地势险峻,从南绥一路快马,至少也要费上二十日的功夫才可到达。 万钧堡前身是守疆之军,百年前为肖家王朝镇守塞北,得知郑氏起兵内乱后,曾回京勤王,奈何梁军已攻破皇城,火烧了禁宫。 得知肖家后人已无生还可能时,残军旧部不愿降梁,只好一路突破防线,最终南下逃至屏海州内,隐在深山中建立了万钧堡。 直到三十年前这个远在西南的势力,才逐渐归靠中原武林。 一路听完孟行云详述,余凉起了深思。 扶危玉玺,催晓刀与万钧心法,皆与前朝肖氏有所牵扯,而据黑衣人所说,开启夷山玄洞还需他的鲜血,那这是否说明洞内之宝,便是昔日肖家人留下的秘藏? 可一个王朝的秘藏,绝不可能只有武功秘籍这点东西。 “一把镇狱,你裹那么严实作什么?除了断月楼,还有别人会抢你这东西吗?”风止夜冷不丁出声,打断了余凉的思绪。 余凉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断月楼楼主本人”,紧了紧缠缚着镇狱剑的背带,意有所指:“就是防的断月楼,它纹制张扬,背在身上太招摇了。” 孟行云附和道:“此行甚远,途径多个城镇,避不得人,若是被断月楼的人知道了镇狱已出观复洞的消息,定会前来夺剑。还是小心为上。” 这剑要给风止夜不假,可她亦要做出尽力保护镇狱的姿态来,才能减轻他人事后的猜疑。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下了马。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三人赶在入夜前来到了一座小城,吃饭住宿,打算先歇上一夜再继续赶路。 而余凉却另有要事。 小城人少,没有繁华笙歌的夜市,月升正空时,客栈已是夜静人息。 余凉吹熄了自己房间的烛火,提着镇狱剑,熟练地沿着后窗翻入了隔壁风止夜的房内。 落地后余凉依然猫着腰,抬头看见风止夜一脸无语色,对她冷冷道:“来寻我,就不可光明正大地去敲门?这么怕孟行云知道你与我还有私底下的联系?” “废话——”余凉低声骂道,她生怕烛光会将她的人影也映在窗户上,抬手指了指几盏烛灯,“你把灯灭了,好让我站起来说话。” 风止夜依旧端坐不动,“我不喜欢和你在黑暗中说话。” 话落,他怔愣了一瞬,曾几何时他也无比熟悉黑暗,一间暖房与明亮的烛灯是他不可触及的东西,那时的他只配蜷缩幽暗中,一日日地度过寒冷的长夜,直到自己不得不习惯,甚至视这种黑暗为他最安全的隐色。 余凉没有注意风止夜眼中闪过的神思,她皱眉道:“别闹脾气了!没看到我给你把镇狱拿来了吗?咱能不能低调些……” 这是扶危玉玺与镇狱剑的交易,隔壁又住着孟行云,万一他突然来访撞见这等场面,她该怎么解释? 想到这余凉放缓了声音催促:“风止夜,你不是还未用过镇狱剑内的幽冥之气修护内力?何不赶紧试试?你身子早些恢复……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隐约摸清了风止夜的脾性,越是跟他对着干,反而越难如愿,但只要好言好语,给他顺顺毛,你就会发现他也不是不讲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两个反派同病相怜又怎样,现在委曲求全的可是她自己。 她只想赶紧完成任务,早日回家,就算做社畜也好过在这里整日担心没了小命强。 果不其然,听到余凉关心他的身体,风止夜脸色一松,一个拂袖便熄灭了房内的灯火。 余凉一副如我所料的无奈,灯一灭,她立刻直起身子走到风止夜身侧。 她在风止夜眼前摊开手掌,“抚危玉玺。” 风止夜刚抬起的嘴角瞬间僵住,他声音渐冷:“你只为了这个?” “你武功在我之上,现在若想从我手中夺了镇狱便跑,我也奈何不了你,可我还是只身前来与你坦荡交易,我是信任你。难道风楼主……还想耍赖不成?”余凉低声嘀咕着。 她语气装得委屈,道理却是在的,至少她这次没有耍任何小心思就将镇狱如约送到了他面前,说明如今的彼此,有了信任。 风止夜对这份信任感到欣喜,没再说什么,从袖袋中取出那一方扶危玉玺,放入余凉手中。 又一个开启夷山玄洞的宝物到手。 余凉难掩喜色,心情都愉悦了不少,将镇狱剑递到风止夜怀里,说道:“不如现在就试试,你安心运转心法,我替你守在房内。” 言罢余凉独自坐到一边,端起了守卫的架势正襟危坐地看向房门口。 风止夜被她的模样逗笑,想到幽冥被制成镇狱剑后,无人知道那能护庇断月心法的幽冥之气是否还存在,确实该试上一番。 往常他修炼都需进到总舵密室,像今夜这样还有旁人在场的却是头一遭,他竟觉得眼前之人足以信赖,信赖到可以让他不顾危险。 意识到这点时,风止夜已闭眸冥神,运转了断月心法。 寒气徐徐升起,逐渐遍布体内,将要结冰凝霜冻结百脉之时,风止夜翻掌挥拂,搁在桌上的镇狱剑霎时飞动,半悬在了空中。 剑身的裂纹漫出红光,像是岩浆喷涌,烈焰的沸热朝风止夜处汇集。 冰与火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交战,风止夜冰寒的血脉渐渐畅通,内力瞬间游走无阻,如蛟龙出海,之前重伤时损坏的经脉一点点被断月心法修补。 一夜将过,天空已露白,余凉才忍不住道:“风止夜,一时半会儿的你也恢复不完,就先这样吧,我再不爬回去,天就全亮了。” 风止夜收了势,一个飞身接下要坠落的镇狱剑。 他看了眼余凉昏昏欲睡的模样,柔了眉眼,缓声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们中午再出城。” “嗯……”余凉恍惚点头,正要翻窗时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道,“你不必跟着我们了,既拿到了镇狱就赶紧回去闭关吧,事后我会想办法解释的。” 她说完便要抬脚,却突然感受到一抹带着梅香的轻风掠至身后,随即被人按住了左肩。 风止夜抑制着愠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你是着急赶我走?” 第78章 尸傀 余凉的困意瞬间散去,她缓缓转头,看着风止夜异样的神情,心底起了不愿发生的某种猜测。 “淮城时,你不是急着要镇狱吗?”余凉把腿一收,轻声问他。 如果是那时的风止夜,余凉确信在拿到镇狱的一刻,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携剑便走。 而不是如今这般留住了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肩上,像是在极力隐忍的痛意,使得五指都泛起苍白。 余凉眼底的疑惑让风止夜镇静了些许,他撤下险些用力的手,细想余凉所为,也只不过是履行约定罢了。 多想的是他。 天际的白光就要落满庭院与屋内,风止夜看向半敞的窗外,盛夏微风悄然吹进,晨鸟枝头鸣啼,人间万户,山海百川,皆是他过去不曾在意的世间俗常。 但此刻,他想,如果是与她一起,他愿意看看这些光景。 甚至,无比期待。 末了,他垂下眉眼,像是让步一样,低声问她:“我与你同去屏海,可行?” 风止夜柔声下气的模样反倒让余凉胆战,她哪敢拒绝,生怕他下一秒又会发疯,只好怯生生道:“当然,你若想……便一起去好了。只是……镇狱我就得拿回来了,毕竟孟行云也在。” “嗯。”风止夜没有拒绝,将镇狱交回了她手上。 余凉小心翼翼接过,看着手中他毫不犹豫交还的镇狱,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只想慌忙逃走,但仍稳住了神色,“你放心,这段时日若有机会,我再像今夜这样给你送过来,以助你修炼。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说完自以为得体的一番话,余凉不敢再看风止夜神情,转身翻窗回房。 眼前的窗户被掩上,风止夜抬手捻去窗台尘灰。 他方才……是在乞求吗? 风止夜闭上双眸,极力克制翻涌而上的莫名情愫。 - 一路奔波,三人终于到了屏海州内。 这里万山连绵,虽有前人开路,仍需牵马步行。 此地离万钧堡还有一日路程,余凉打算先在附近找一处村落住下,明日再赶去万钧堡。 入得村庄,可见是苗人与汉人群居的村落。 村民相处和谐,乡间小道上还有孩子们追逐嬉戏,土路两侧的野菊开得正盛。 余凉心中倍感惬意,正要迎上一位村民询问借住一事时,突然听到一声破门,不远处的房屋跑出一位男子,肢体怪异地扭曲着,但行动速度却十分快。 他身后追出一位老妇,哭喊着叫道:“不要靠近他!不要靠近他!” 老妇肩上渗出汩汩鲜血,使得周围的村民一脸慌惧,立即四散而开,邻近的则跑回了家里。 方才在路中嬉戏的孩子们有机灵些的随同大人们跑开了,还余两个或许是惧怕又或许是好奇,竟还呆呆站在路中,眼看那诡异的男子离他们越来越近。 已躲进房中的一个汉人门开出半条缝,着急朝那两个孩子挥手,喊道:“阿伍,小橘,快进来,快!” 听到有大人叫唤,这两个孩子才知道害怕,转身便要跑。 其中一个脚步踉跄,被土路上突起的石块绊倒在地,顿时哇哇直哭。 诡异男子此刻与倒地的小孩仅有两步之遥,本在十米外的余凉立刻飞身上前,顾及不知事出何因,不敢贸然伤人,余凉并没有将长剑出鞘,只一个推掌,把男子撂倒在地。 本以为吃了痛,常人定不会再起身纠缠,可是这个男子像是毫无痛觉般,才倒下,又立刻站起,没有一丝犹疑。 想到太初门来屏海州的目的就是“尸傀”之祸,余凉便将此事联系了起来,手刚按上剑柄,追上来的老妇哭求着:“不要伤他——” 余凉只好放弃使用武器,空手与他扭打,又不敢使用内力生怕震伤男子。 虽然对方只是毫无武功的寻常人,但此时怪力上身,没有痛觉,只知一股劲儿地猛扑抓咬,余凉几次点他穴道,试图将他击晕都没有丝毫反应。 本以为余凉可以自行解决,但此时风止夜与孟行云两人见势不妙,当即跃上前。 男子趁余凉分神之际,一个飞扑试图咬住余凉咽喉,她旋身躲避,手背却还是被男子咬出了血痕。 风止夜眸色一冷,又自知不能在孟行云眼前使用断月掌法,遂倾身而去,擅自夺下余凉背上的镇狱剑。 一个横斩,男子头身分离,首级滚落在地。 身后的老妇叫得撕心裂肺。 余凉并不惊骇尸首两地的场面,只是……或许不必如此,她想要责问风止夜,又自知他不过是做了自保之事,若是不出剑,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男子停下。 “你为何心软?”风止夜靠近她道,“孟行云在路上就说过,十几年前的尸傀之祸,即便你砍断他们的一只手一只脚,只要还没死,它们依旧会如飞蛾扑火,不惧痛意,扑向身边的活人,直至力殆而死。” “余师妹只是想试试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孟行云见余凉垂眉不言,出声安抚,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痛哭的老妇,“哪怕失去理智,他也是她人的至亲。” 余凉转头看向孟行云,他微垂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两人心照不宣。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余凉有些触动,却被余光中看到的伤口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出现在孟行云左手的咬痕,和她方才被男子所咬的地方,完全一致。 “你——” 余凉正要伸手去触碰,孟行云连忙将手藏入袖中,背过身后,轻轻道:“无事。” 余凉想看个究竟时,身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位身着苗服的长者在村民的簇拥下拄拐而来,看了眼尸首两处的男子与伏跪痛哭的老妇,摇了摇头,转头用苗语问了几句身边的人。 似乎是明白了情况,长者点了点头,凝重地望向余凉三人。 他问道:“几位,是中原来的侠士?” 余凉担心风止夜擅杀男子一事会遭村民责难,她踏前一步站了上去,拱手与长者道:“是,晚辈太初门弟子,受……受万钧堡之求助,前来屏海州解决‘尸傀’一事。方才那男子,行为怪异……” 没等余凉解释下去,长者摆了摆手,“没想到我们这个小村子,竟也被人盯上了。几位侠士莫需自责,一旦受尸傀之祸,他不死,死的便是更多人……” 第79章 吴婶 “被人盯上?”余凉诧异道。 这个长者是知道什么吗? 长者不理会余凉的询问,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老妇身边,俯身嗟悼:“吴婶,阿诚病了也有两年了,两年的折磨早不成人样,他也痛苦,如今,算是解脱了。” 吴婶哭到声音无力,“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长者敏锐,当即追问道:“阿诚会变成尸傀的模样,你知道是为什么?” 吴婶顿时怔住,缓缓抬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捂脸痛哭,泣不成声。 周围的村民倒也不傻,见吴婶欲说不说的模样,心中都有了猜疑,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甚者还喊道:“吴婶!这是尸傀,原以为百里外的糟事不会掉到我们头上,现在咋就你家出了这事,你总得给我们个交代吧!” 话落,有附和的,亦有劝解不要逼吴婶的,场面一时嘈杂。 长者缓缓抬手,招呼了人,“先送吴婶回去歇息,再叫几个年轻的,处理一下阿诚的后事。” 他顿了顿,转身朝余凉道:“三位……请随我来。” 长者报了自己一个汉姓——宁,以便余凉他们称呼。 宁老是这个山野村落的村长,已有七十高寿。因小村边靠屏海州境线,与汉人交际甚多,久而久之就有了如今这样苗汉混居的景象。 宁老一面拄拐慢行,一面为余凉三人介绍这座小村子。 走到一处小院后,宁老引三人入内就座,端上了茶水招呼。 他撑着拐杖坐下,慢慢道:“阿诚家的事,我们村里人多少都知道些。久病难医啊,越病,这身子体力就越不如前,但凡下地干活儿都吃力,日子难免过得艰辛,全靠他母亲吴婶做些手工活儿勉强维持生计。前些日子,听说外村又出了尸傀,这事儿,屏海州内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对十几年前的尸傀之祸有所耳闻。 “这让人变成尸傀的药,据说也能让病弱之人康复健体,指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病急乱投医了。知道外村又有此药现世时,我就先在村里说过一声,让大家勿要妄动此念,勿存侥幸之心。吴婶……可能还是忍不住,去寻了药。” 余凉追问道:“您是说,这让人变成尸傀的药,是求来的,而非被人设法谋害?” “吴婶没有怨怪你们,也许就是她自己能猜到可能会有现在的结果……”宁老长长一叹。 看来这个吴婶,必然知道求药的渠道,不论是人还是任何蛛丝马迹,只要有线索,便能顺藤摸瓜。 也许她在去万钧堡之前,就可以先一步查出个所以然。 余凉眼前一亮,克制了欣喜之色,试探道:“我们就为解决尸傀之祸而来,吴婶既知如何求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与我们透露一二?” 宁老早有此意,只是另有顾虑,“我倒可以替三位少侠问问,只是她眼下情绪不稳……明日吧,明日我再去看看吴婶。” 余凉抱拳拜了谢,在宁老的邀请下,三人决定就先在宁老这借住一晚。 只是余凉实在是怕长夜梦多,吴婶又痛失至亲,不知道是否会做出什么傻事,入了夜,她决定去吴婶家门口蹲守一晚,以防万一。 出门前她想起了白日孟行云手上的伤,便先把孟行云喊到了院中。 群山环绕的村落空气中有些湿凉,日近中旬,明月愈发地圆,亮堂堂的月光轻落而下,照满整个小村子。 宁老的小院用篱笆围筑,院门支了盏纸灯挂垂在门框一侧,橘黄的光晕受了风轻轻摇晃,余凉就站在门下,借着光线偏要去拉扯孟行云的手。 见躲避不开,孟行云只得任由余凉牵起手背,让她看了个仔细。 她抬起自己那只同样受了伤的手,与孟行云的一同比对,咬痕深浅,大小,竟然惊人的一致,就像是复刻的一般。 余凉抬眸愣愣道:“‘寄情’的后效,居然是真的……” 她神情复杂,似自责似诧异似懊恼。 孟行云收回手,安抚她道:“小伤罢了,况且从愿意做‘寄情’的血引开始,我便没有当它是假的。我并不意外……” 是她心存了侥幸。 余凉垂落眼帘,缓了口气,“若是我今日不留情,你也不会受了这伤。” 孟行云在灯下浅浅笑着,不由自主地抬手,拂开了她眼前的碎发,“换作我,亦会做同你一样的选择。余师妹……无须自责。” “谢谢。”余凉轻念。 与他相处,她从来不用顾忌太多,无论做什么,他好像总会追随,认可,和不怪罪。孟行云对她来说,就如同名字,流云浮风,是最轻松的惬意。 见余凉手中提剑,孟行云问道:“你要出去?” “啊!”余凉抽离了沉思,正了正神色,“是,我不放心吴婶,宁老说她家现在就她一个人了,若是出事,便无人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我打算在她家附近候着,以免出现意外。” 孟行云点头认可,“我同你去。” “不用,”余凉拒绝道,“又不是危险的事,两个人蹲人家大门口成什么样?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余凉胆子大又好事的性子孟行云是知道的,想了想确实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便没再强求,只叮嘱她若是困了可运转内力,调息心法以缓解疲惫。 余凉一一应下,转身离开宁老院子,去往今日路过的吴婶家。 虽可说是“监视”,但余凉也不敢太过招摇,她寻了吴婶家附近的一棵大树,遮蔽了月色,躲在树下,便不易被人察觉到。 吴婶家的窗户仍可见烛光闪烁,投出女人略微佝偻的身影,在房中时而移动。 见人还在,余凉的心放松了不少。 一直熬到半夜,眼皮子疯狂打架时,村里万籁俱寂,家家户户早熄了灯,只有吴婶家的灯火还一直亮着。 本以为是吴婶太过悲痛,无心睡眠,直到余凉听到吴婶家中传来一声异响,疑似窗户开启的声音,随即房内的烛火泯灭。 余凉瞬间睡意全无,暗道一声不妙,立刻提剑冲进了房中。 第80章 游医 屋内狭窄,又黑灯瞎火,余凉只能凭着微亮月光照出的影绰轮廓来寻人。 隐约中听到衣物窸窣,伴随着疑似被捂住口鼻的呜咽声,余凉倏然拔剑,刺向声音来源的方位。 铛! 星驰剑被另一把利器挡住,幽暗中撞出了一丝火星。 就在这交手的一瞬,吴婶惊呼出声,余凉瞬间确定屋内来了不速之客,而目标就是吴婶。 “吴婶,躲我身后!”余凉催促道。 或是觉得再不行动就失去机会,屋内的神秘人发了狠,没有飞身避开余凉再次刺来的剑,只旋身一侧,就要去抓住欲要逃跑的吴婶。 星驰剑在他左臂划出了一道伤口。 余凉于黑暗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抬腿一拦,截住了神秘人的追击,吴婶得以逃脱,躲到了余凉身后。 神秘人见势不妙,没有再恋战,转身跳窗而逃。 余凉本想上前追去,又担心神秘人若是有同伙,追出去留下吴婶一人在家反而危险。 顾虑于此,她只好任其逃走,回头问了句:“吴婶?可有哪里受伤?” 吴婶声音微颤,“没……没有。” 屋内又重新点燃起了烛火,一盏的光亮照不清每寸角落,却足以看清眼前吴婶脸上的憔悴。 她五六十的年纪,一头半白的头发用粗麻头巾裹起,她点燃蜡烛的手上布满厚茧,尽管灯光晕黄昏暗,依然能看到上面的数道小伤口,是长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吴婶并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她垂着头,有些失神地看着烛火。 余凉小声问道:“吴婶……刚才的人,你可知是谁?” 吴婶缓缓摇头,却并不答话。 “那……吴婶觉得,他与阿诚的事,可有关系?”余凉继续旁敲侧击。 闻言,吴婶蓦地抬起视线,直直盯着余凉,眼底却又有回避之色。 她在犹豫。 余凉清楚地意识到,必须追问下去,直到完全突破吴婶的心底防线,她才有可能说出真相。 “您不说,这个神秘人或许还会再来……看他出手的样子,恐怕,是不会再给你活命的机会了。”余凉。 吴婶神情略有挣扎,片刻后,掩面抽咽,“我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十几日前,我带阿诚去找了一位游医,此人据说知道尸傀之药的源处,可为我们寻来那药,虽然村长有令不让我们碰这邪物,但我实在是想赌一把……” “赌?”余凉问道。 “嗯……女侠有所不知,并非所有吃下尸傀药的人,都会变成‘妖邪’,亦有蒙得天神眷顾的,吃了这药,身子便好了!除了力气变大,不知痛外,没有任何异状。” 余凉没有打断吴婶,继续安静地听她道来:“阿诚病得太久,也太痛苦了,想着这么活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不如就试试。我就去找了那游医,他还信誓旦旦与我说,如今的尸傀药远比之前的要好,那炼药师这些年一直在钻研此道,定不会像以前那样会让人失去理智。我就让阿诚去试了药……” “吴婶切莫自责,你也是爱子心切,才受了那游医的当。只是……求药一事为什么会让你觉得与今夜的神秘人有所关联?”余凉安抚后轻声问她。 吴婶:“那药,并不是游医他自己掏出来的。而是带我们去了一个地方……” 余凉:“什么地方?” 吴婶垂下视线,回忆道:“游医把我与阿诚的眼睛蒙上了布,亲自带我们去的,我不知具体方向,但大抵距离游医家不远,走一个时辰便到了。是在一个山洞中,我能听到洞中的回音声。到了那后,有一个不曾听过的声音,让我保证一件事。” 余凉:“何事?” “与求药有关的所有事,均不得往外透露半句。否则……性命难保。”吴婶颤颤道。 所以今晚,便是杀人灭口。 只是吴婶白天并没有说及任何真相,但他们还是下了杀手,难道是他们因为知道太初门的人来了?故而容不得半点差错? 余凉眸色一冷,觉得解决此事事不宜迟,她转头叮嘱吴婶道:“吴婶,你如今一个人在家,未免太过危险。我的同伴尚在宁老家,你不妨先去那暂避一晚,有他们守着,亦可保你安全。只是,你必须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那个游医?” 吴婶愣愣:“女侠是要……” 余凉:“一日找不到游医及其幕后之人,你便危险一日,更可能有更多的人受害。趁月色未尽,我连夜赶过去,或许还能找到他。” “好,好。”吴婶连声点头,她方才见识过了余凉的本事,没有半点担忧,随即将游医的住址与余凉详细说了一遍。 知道游医住所后,余凉出门翻身上马,独自一人出了村。 游医住得确实不算远,按照吴婶的指路,抄近道,不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此时天空还未白透,圆月还有一层浅浅的白影显露着,半掩在一座低矮的青山背后。 游医的房子就在这半坡上,四处无人,仅有这一间独屋。 余凉下了马,进入小院后,直接抬脚一踹,踹开了这间小屋的房门。 木栓断裂声惊起了周围的晨鸟,可屋中却无半个人的影子。 正当余凉猜测游医早就已经远逃之时,她听到院外的猪棚传来异响,“谁!” 余凉出了小屋,立刻朝声音来处追了上去。 猪棚外就是院墙,她跑到此处,一眼便看到了正要爬墙往外翻走的身影。 余凉轻笑一声,只掏出怀中的飞镖暗器,往那人身旁一丢掷,那人瞬间像被惊落的鸟雀,从院墙上摔了下来。 余凉缓步走进,居高临下地打量摔下来的男人——一身直裰,头戴云巾,穿得倒是文雅,但脸上的两抹小胡子却将人衬得贼眉鼠眼,他此刻的双眼亦是惊慌失措,满脸惧怕。 “你这,可以拿到尸傀之药?”余凉半蹲下身子问他。 男人神色一变,“你不是来杀——” “杀什么?”余凉挑眉。 男人慌乱道:“没没没什么……” 见他不肯老实交代,余凉索性拔出星驰剑,架在他脖子上,悠哉问道:“你再想想,真没什么吗?” 第81章 山洞 “有有有!”游医跌坐在地,身背拼命往墙上靠,尽可能地想离剑刃远一些,“之前——之前我是有办法拿到尸傀药,但但但现在恐怕不行了呀大侠!” “为何不行?你仔细说说。”余凉没有移开星驰剑。 猪棚里充斥着新鲜的猪粪臭味,游医身上还有跌下时沾上的稻草,晨光渐渐铺满大地,把他此刻的狼狈显露无遗。 游医的两只眼睛左右乱瞥,朝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十几日前介绍去拿药的几个村民,听说全,全死了,有的还咬死了人。我本以为至少能吃好个两三个,才把他们带去找那个人的。如今这种样子,我哪还敢摊上这麻烦事啊!” 余凉微眯了眼,示意他继续。 游医:“我我我还听说,万钧堡要管这尸傀之事,都去中原搬救兵了!这这这你说,要是真查起来,肯定查到我头上,查我头上……那倒还好,关键是那制药人阴森森的,稀奇古怪,还对此事严加防守,我怕我,活不到万钧堡的人来查哟!” 余凉看他贼眉鼠眼的模样,脑子倒也机灵,有点危机意识。 她笑了笑,“你是怕有人来杀你灭口?” 游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脖子上的剑刃,堆笑道,“大侠……应该不是来干这个的吧?” “没错,恰恰相反,也许,还是来救你的。”余凉。 游医眼神一亮,听到余凉对他说:“当然,也要看看你配不配合。你带我去找那制药人,就说我也久病缠身,需要吃这尸傀药治病。” “使不得哟!”游医忙挥手,又生怕余凉误以为他不愿配合,继续解释道,“且不说去那的危险,就说这个尸傀药吧,你如果要了,就得当着他的面吃下去,不得带回。大侠,这东西,还是不吃为好哦!” 余凉并不在意,“我吃与不吃,不需你为我考虑。至于危险……你如果不带我去,马上就不用再担心是否危险了。” 说罢,剑刃往里移了一些。 “去去去,我带您去!”游医惊叫,将悠悠转醒的家猪都吓了一跳。 会去求药的,十有八九都是沉疴难愈的病患,她这样一看就无比精神的人,怕是还没有靠近便知她的来意不纯,难免会打草惊蛇。 想到此,她的视线又落回了游医脸上,“你既然也算大夫,可多少会些偏方?” “大侠……要治什么病?”游医疑惑。 余凉弯起嘴角:“想让你,让我看起来像个病人。” - 才过辰正,余凉与游医两人便出发往吴婶所说的山洞走去。 此刻的余凉换了身行头,粗布麻衣,头挽蓝巾,俨然一副小村妇的模样。 不仅如此,她脸色还有些暗淡,唇瓣血色不显,一看就像是身体孱弱之人。 这游医治人的本事没多少,把人“治坏”的能力倒是不错,方才听到余凉这么一问,当即献出了他的秘方。 他说这秘方是前朝宫里传出的,一些个娘娘妃子但凡要装个头疼脑热、虚弱不堪,便会偷偷找来这个方子饮下,既不伤及身体根基,也能在短期内呈现出罹患重病的模样。 再适合不过了。 眼看越来越接近山洞,游医颤悠悠地掏出一条黑色巾带,“大侠,戴上吧……这是那人的规矩。” 余凉一边接过蒙上眼,一边调侃他道:“你抖什么?” “我我我害怕,您刚才在路上不是说……吴婶都被他找上门了么?我感觉这趟,也像是送死的。”游医哭丧着脸说道。 余凉安慰他道:“你怕什么,他就一个人,能有多大能耐?我让你身上藏的匕首,可藏好了?” “藏藏藏好了,就在这我帽子里。”游医指了指头顶。 要找上制药人,当然不能随身携带长剑,可在自己身上放利器,又怕他先行搜身。而游医至少对制药人来说不算陌生人,由他来藏匿利器再好不过。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徒步到了一处山洞前。 余凉蒙着黑布,不太清楚周遭的景象,只听到几声鸟叫,游医往前方的山洞喊了几声,还有浅浅的回音传出。 过了半会儿,从山洞出扔出了一块石头,游医赶紧道:“他让我们进去!” 游医带着她进到了山洞,原本还能隐隐感觉到的日光瞬间消失,整个视线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洞中湿气甚重,右侧时而传来水滴落石的声响,啪嗒啪嗒,一声声地在这幽静的环境中轻响。 “你患的什么病?”前方传来一道男声,音色嘶哑,感觉上了年纪。 身旁的游医主动替她抢答:“说是前些年上山采些菇菌时,遇上漫天的瘴气,染上了瘴疠之症,所幸毒症不深,人还能活下,但加上这身体弱,久治不愈,就落下如今病根,时常感觉胸膈痞滞,更用不上力。” “是,”余凉故作孱弱,附和游医道,“原本还能干些活,近来醒来才下地一两个时辰便觉得累得不能动弹,家里吃饭的人又多,我怎么敢停下啊。” 那道嘶哑的男声道:“你上前来。” 游医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示意她坐下,“让这位善人给你把把脉。” 说着,余凉就抬起了手腕搁在前方的桌上。 她刻意只抬了左手,右手虎口有使剑的老茧,必须想办法遮掩。 余凉感受到脉搏上方传来他人指腹的温热,甚至还能从触感中感知到他指腹下节亦有粗硬的老茧。 收回手时,余凉装作不经意,触碰了他手上的虎口处,果不其然,亦有长年执握的痕迹。 只不过那是他的左手…… 难道他是个练武的左撇子? 正当她猜测之际,男人让她摊开手掌,往上放了一颗药丸,“你既然是一个人来,便是家人不知你要寻这药?” 男人出声问道。 “是。”余凉应答。 男人:“那就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吧,不要与人提你来过我这,若有人问起,胡乱编个理由便是。否则,你与你家人的性命,怕是难保了。” 说完,让游医提醒她当场吞下药丸。 流程一致无误,余凉确认了身前的男人应该就是吴婶口述的那位洞中人,只是方才已经怀疑他身怀武艺,如果就这样贸然动手,她无法保证自己定能生擒他。 对眼前这个人,绝不能下死手,尸傀的秘密,还有太多要解开的谜题。 余凉指腹摩挲了一下药丸,外头应该是另裹了一层包衣,实质的尸傀药藏在内芯,待一整颗药下了腹,全然消化后药性才会起效。 要想从男人这打探些口风,还是要消除眼前人的戒心才是。 而“投名状”,便是这颗药丸,只有吃下它,才能显得自己可信一些。 余凉拿着药丸,张开口,打算放入舌下作个假象。 药丸才触到舌尖,身后的洞口方向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停下!” 第82章 逃走 这一声叫喊惊动了身前的男人,尽管仍眼蒙黑布,余凉也感知到了他正要起身逃跑。 余凉当即扯下眼布,右手朝游医的头上抓去,扯开他的头巾,取出了藏在其中的匕首。 凭着洞口透进的一束日光,余凉看清了方向,挥刀划去,试图拦下男人。 男人果然身负武艺,他躲闪轻松,双掌一推,将余凉手腕猛地向上一抬,推走了向他挥来的刀势。 双手接触之时,余凉脑海闪过一丝惊疑——他虽是双掌出力,但能感觉到是右手的力道更盛,并非之前猜测的“左撇子”,且右掌心也同样有着厚茧。 他平日难道是持的双刃? 没等余凉多想,男人或许是打算将余凉击倒再逃,只见他抬脚一勾,将方才诊脉用的矮几向前踢开,整张桌子直朝余凉脸上袭来。 余凉凝神定气,左手化掌拦在身前,震碎了这张矮桌。 躲过一击正要还击之时,余凉突然感觉腹中顿滞,力有微阻,不禁皱了眉头。 “师妹,小心!” 方才在洞口的叫喊声便是萧寒尽,他此时已赶至身边,将她人往后一带,自己则上前迎战。 尽管经过了一番交手,余凉仍是难以辨析男人的武功底子,但出于对萧寒尽的信任,她没有再上前,觉得他定能将男人拿下。 应是洞内后方留有暗道,男人一边迎战,一边试图往洞内深处靠去。 两人越远离洞口,视线越暗上一分。 余凉已看不太清楚两人的打斗动作。 随后突然传来萧寒尽的一声闷哼,他连退了几步,撑剑跪地,再抬头时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余凉连忙上前关心:“师兄……怎么了?” 萧寒尽背着洞口的光亮,看不清神色,只有如寒春般的声音中透着隐忍的痛意,强撑道:“此人内力强劲,应是多年习武的高手,没受住他一掌,竟被他逃了。” 早知道便两人一起上了,这人一逃,打草惊了蛇,以后再找怕是更加艰难。 余凉心中颇为懊悔,面上却不敢显露,生怕萧寒尽自责,而且此时可以听出他气息不稳,想是真受了不小的内伤。 她蹲下握住萧寒尽的手腕脉搏处,催动太初心法,游走内力,感受萧寒尽此时的伤势情况。 正要探到心脉之时,萧寒尽从她手中抽离,中断了内力。 他垂着眉眼,“我无碍。” “总要看看……”才知道啊。余凉呐呐然,没敢回嘴,悄悄收回了手。 萧寒尽喘着气,看了眼她:“你该先紧着自己,方才可是有什么不适?现在如何了?” “啊!”余凉回过神了,想到了刚才内力阻滞,当即转身找到了蜷缩在洞中角落瑟瑟发抖的游医,“你躲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这话带了怒气,入了游医的耳便像是催命符,他连滚带爬地靠近了两人。 游医:“我这这这不是担心刀剑无眼吗……” 余凉一把揪提游医的衣领,威胁般问道:“你是不是给我了使了什么绊子?刚才我怎么会有一刻使不上内力?” “冤枉啊冤枉,”游医话语中带着哭腔,极力辩白,“我敢保证给大侠您喝的药绝不会伤及根基,但是药三分毒,总会受点影响……” “你喝了他的什么药?”萧寒尽问道。 尽管洞内昏暗,余凉也能猜到他此刻定是蹙着眉头,面露斥责之色。 “也没什么,就是让人看起来像是久病缠身的偏方,不打紧,”她松开了游医,担心萧寒尽继续拷问,她转了话题,“但……师兄你怎会出现在这?” 你不是应该在万钧堡吗? 余凉大为疑惑。 萧寒尽收剑,缓了缓气息才道:“宁村长昨日传了消息到万钧堡,向其确认是否真有求助中原武林一事,当时我们恰好在场,一听信中的描述,就能猜到是你来了——担心你在尸傀之事上擅作主张,便一路快马赶来。” 他看向她:“早上赶到宁村长家时,听了那吴婶说及你,才知道你去找了游医,我一路按迹寻踪,就找到了这。” 一夜奔波,萧寒尽定是劳累的,可本该斥责她偷跑下山,此刻却一句未提,话语中只剩无奈。 余凉讪讪:“让师兄担心了……如今这制药人逃了,后面我们该怎么办?” “先回万钧堡,尸傀一事还需与师姑再评议,”萧寒尽直起身,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游医,“你与那人有多深的交情?” “不多不多!”游医被萧寒尽点到名,一脸惧色,忙摆手,“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就是有一日他他他突然找上我,说如果我能带几个愿意服用尸傀药的人来这,事成后,按人头给我算钱!除此之外,我是真不知道他的底细!” 萧寒尽沉思了一会儿,对余凉说道:“如此,就放过他吧。今日我们便赶回万钧堡,不要再耽搁了。” “慢着,”余凉上前拽住想要拔腿就跑的游医,“他能知道的定然不止这些,一同带回万钧堡详问,说不定还能再查出些细节。而且——” 余凉举起刚才没来得及放进嘴的尸傀药丸,得意道:“我顺到了这颗尸傀药,拿回去让师姑检验一二,或能看出其制法与药材。这游医就是当地的,若是对药材熟悉,总能帮上些忙。你说是么,大夫?还未问贵姓啊?” 游医自然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一听余凉话里的意思也并不是想要他性命,当下安心了不少。 他愣愣答道:“免贵……姓曾。” “看,曾大夫也十分乐意与我们一同前往万钧堡。”余凉面朝萧寒尽说道。 萧寒尽顿了片刻,轻声应:“嗯,那便带上他罢。” 说罢,萧寒尽自行走出了山洞,背影沉寂,好像独自陷入了某种情绪,不然往常的他,或许会与余凉就游医一事再争执一二。 余凉虽有些担心,但却是不敢多问的,她对这个大师兄一向有些忌惮,尤其是这次屏海州之行还有风止夜跟在身边,她更是打算少点在萧寒尽面前刷存在感,能避则避。 她斜了一眼还瘫软在地的曾游医,“怎么,曾大夫可需要我搀扶?” “不用不用!”曾游医懂得审时度势,立刻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咕嚷了一句,“我咋觉得你这师兄不太愿意带我去啊?大侠,去了万钧堡你可得多护护我,那里的人凶神恶煞的,若是知道我曾干过那些勾当,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咯。” 余凉没有深思曾游医言语中对萧寒尽的看法,只哼了一声:“想把你大卸八块那叫凶神恶煞?那叫嫉恶如仇!你既知自己干过这等助纣为虐的恶事,此去万钧堡就老实配合,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好好赎罪。” 曾游医连声答应,跟在两人身后回了村子。 第83章 万钧 曾游医马术不精,为了迁就他的速度,一行人赶到万钧堡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披星戴月地彻夜骑行,曾游医早被颠得昏头涨脑,一看到万钧堡的大门,立刻松了紧绷的身子,连滚带爬地下马扶墙,弯着腰不停干呕。 风止夜瞥了一眼曾游医,不屑道:“你带的这个人,有用吗?” 他面朝余凉,看她卸下缰绳,整理马鞍,听了他的话没有回头,仍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只有嘴上应道:“有没有用,用过才知道。” 曾游医别过脑袋,哼唧了一声:“大侠放心,我一定尽力相助。” 待几人把马牵入万钧堡旁的马厩,萧寒尽领着他们进入了堡内。 万钧堡由前朝残军所创,建于这屏海州的千山万谷内,经历百年搭建修缮,筑成了如今这般宏伟的高墙铁壁的寨形城池。 守卫认出了萧寒尽,没有通报,就让他们进了堡门。 踏入万钧堡,便可见前方是偌大的露天演武场地,此刻正有数百名身着甲袍的弟子齐声练武,动作整齐划一,晨光打在他们所执的枪刃上,仿若汹汹的千军万马。 屏海州虽归属大梁管辖,但由于过往一直是异族之地,加上地势险峻,进山困难,大梁对其的实际管制便一再搁置。 如今的屏海州内,小民们若有危难,则更愿意找上万钧堡求助,万钧堡说是江湖门派,但更像是屏海州的“当家人”。 穿过演武场,踏上长阶,便见到在远处就可遥望到的大殿。 大殿高大恢宏,三重檐的歇山式,两侧接建抱厦,规格极高,沉肃的鸦色屋瓦,给这座大殿营造出威武凛然不可侵犯的压迫之感。 余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走在身后的风止夜,见他神情自若,便缓下了脚步与他并行,凑近低语:“以万钧堡堡主的能力,能认出你吗?要不然,你在殿外等着?” “不必,”风止夜低声嘲嗤,“万钧堡的功夫,粗浅易懂,便注定了难以精通,如今的唐堡主不过是今年新继任的年轻人,与你一般,武功高深不到哪去。” 余凉横眉轻声怒道:“你懂什么是太初年试第一的实力吗?我武功哪里不高深,不高深还能把你刺伤?” 风止夜冷下脸:“你再提这事,是想试试你还能不能再刺伤我第二次?” “那倒也没有,我只是想说,我余凉潜力还是很大的。”余凉碎碎念。 风止夜破天荒地闷笑出声,惊扰了走在前头的萧寒尽。 他转头看向走得极近的两人,见他们交头接耳,不禁蹙起眉头,对余凉催促道:“师妹,上来。” 余凉神情僵在脸上,愣愣点头应是,快步赶上萧寒尽。 入了殿内,发现秦仪与怀月早已等在殿中,而正中台座上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身乌衣甲胄,头发爽利束起,不点妆颜却仍显英气明丽。 她一双锐利如箭的眼睛看向迈进大殿的余凉几人,右手一扬,示意他们落座。随后抱拳介绍道:“万钧堡唐雁影,见过几位。” 一堡之主本不必行礼,但或许是顾念同辈的关系,唐雁影仍以同龄人的姿态与余凉三人点头示了礼。 余凉与孟行云先自报家门,轮到风止夜时,他顿了顿,在余凉的眼神威胁下才有丝不情愿地学着他们这些正派弟子的作派,拱手行礼,胡乱报了个身份。 唐雁影开门见山:“余女侠在兰源村可找到什么线索?” 余凉掏出瓷瓶,里头存着从山洞制药人处取得的尸傀药,如实答道:“一枚尸傀药,以及一个见过制药人的游医。” 她详细说了找到游医的经过。 说完转了转头,发现曾游医并没有跟随进殿,正在殿门口探头探脑,一副胆怯的模样。 余凉喊道:“曾大夫!” “哎哎哎!”被叫到的曾游医连忙跑进来,当即跪下,对着唐雁影道,“是小人,小人也算见过那制药人。” “也算?说来听听。”唐雁影眯着眼睛问。 曾游医抹了把汗,“我不曾见过他真面目,他找上门时,我正在……制药,他戴着黑纱斗笠,不露真容,但我知道他年纪至少也有七十来岁了!” 余凉点头:“我听过他的声音,确实是上了年纪,但你怎么确定的,万一他只是声喉有损?” 曾游医:“他的手可没套着,皮肤瘪皱,就是老人的模样。” “他为何会找上你?”唐雁影问出关键。 曾游医僵笑道:“小人也好奇啊……” “大概是行骗有一手,有你在,不怕忽悠不到人来吃那尸傀药。”余凉在一边吐槽。 “哎哟哎哟,”曾游医忙道,“大侠您您别这么说,我我是有那么一张能卖药的小嘴儿,但我自己做的药,最多也就拉个肚子,真害不着人。跟那个炼制尸傀药的坏种,不是一伙人哟!” 唐雁影继续问:“‘尸傀’一事屏海州人应该都有听闻,你不会不知道,既知尸傀之害,为何还敢承下此事?” 她长眉一挑,眸光明锐。 曾游医被步步紧逼,本想尽力辩白自己没有害人之心的盘算一点点瓦解,在唐雁影似洞穿一切的眼神下,抖如筛糠。 他颤声道:“我真是一时被财迷了心窍,他实在是给得太多了!说能拉来一个人,就足足有十两银子的酬谢!这我得卖多少药才卖得到啊——而且,我也留了个心眼,朝十几年前出过尸傀之祸的村子打听过了,说当时也有吃过药却并没有发病的人,只是,去世得早些,没多活多少年。我就想着,这幕后的炼药者,怎么着这十几年也该有点长进了,就像我现在,好歹也是能治个头疼脑热的,不是完全的庸医……” “所以你便拿村民的命去赌这如今的尸傀药不再害人?”唐雁影皱了眉头。 曾游医说话都结了巴,爬到余凉身边说道:“大侠!您您您快把拿到的尸傀药给唐堡主看看,什么时候需要查究这药的方子,我可以帮忙,我有大用处的,这屏海州十万大山我爬了不少,哪里的药材长在哪里,我多少都知道些。” 他连声交代自己的有可利用之地,生怕唐雁影再审讯下去自己就要被就地处刑。 见唐雁影朝自己看来,余凉走上前,将手中的递给了唐雁影。 药瓶身小,两人的手交接时不免接触到,余凉只觉得唐雁影手茧长的位置颇为熟悉。 她立刻拽过唐雁影的左手,仔细一探,果然如此。 未等唐雁影诧异,余凉急切问道:“万钧堡弟子可是皆用的长枪?” 第84章 雁影 制药人与唐雁影两人双手上的茧位置相同,左手较浅,右手则较深,说明所执武器虽是双手持握,但还是右手主力道,左手为辅。 这和普通的双持武器不一样。 而能长出这样的手茧,余凉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武器,便是方才一路走进万钧堡时,在演武场看到弟子们手中的长枪。 对余凉突然提出的疑问,唐雁影并没有觉得唐突,她答道:“长枪乃万兵之首,我堡弟子入门确实皆习长枪,但准确的说我们万钧堡只是精通且惯使长柄武器,不止拘于枪,戟、槊、戈等均有涉猎。” “所以,”余凉追问,“万钧堡弟子双手上的武茧皆是这般?” 她指了指唐雁影的手。 唐雁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是,长柄武器只是枪头两端或有差异,但执握方式万变不离其宗,出全力时,仍需左手辅力,故左手也会长些轻茧。” “师妹,你可是有何发现?”萧寒尽声音冷峭,抬眉看向站在唐雁影身侧的余凉,眼神探究。 余凉朝唐雁影行了个歉礼,走下台座,边道:“我与制药人接触时,多番交手下,能感觉出他双手的武茧与汤堡主的几乎一般无二……” 久坐未言的秦仪沉吟了一声,“你是怀疑,制药人与万钧堡有所关系?” 秦仪话说得委婉,说是联系,其实便是猜测这制药人就是万钧堡内的弟子。 唐雁影当即沉了眉眼,面色不快,“天下执枪者,可不止我们万钧堡,我相信余女侠所言,这制药人应该就是自小习枪,只是,是否与我们万钧堡有干系,若无证据,还望各位慎言。” “当然,”余凉点头,她向身侧的秦仪道,“师姑,尸傀药一事,便麻烦你查验查验,看看可能得出什么线索。” 她在大殿直说此事,就让唐雁影不得不把尸傀药全权交予秦仪处置。虽无证据指向万钧堡,但有此疑虑,余凉觉得还是小心万全为上。 待商议完事宜,大殿内只剩唐雁影与几名万钧堡弟子之时,唐雁影唤来了人,问道:“秦师公与宋师公,近两月可有外出?” 这两位师公是唐雁影父亲的师伯,都已近七十的岁貌。 她身旁的弟子摇了摇头,蹙额道:“两位师公近来都呆在堡内,尤其是秦师公,一门心思钻研他的新兵器,饭都少吃,皆有弟子在旁帮忙,不可能外出。宋师公……堡主您也知道,他嗜酒成瘾,往往是清醒一日睡两三日,哪有时间外出。堡主这么问——是也认同太初门对我万钧堡的怀疑?” 唐雁影虚抬了一下手,止住弟子的问话,“我万钧堡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她们怀疑。只是人心难测,堡中弟子万千,我如何敢断定下面就没有异心之人?” “是。”弟子微低身子应和。 唐雁影突然想起什么:“今早演武,怎么不见赵师叔领头?” 万钧堡年轻弟子们的每日晨练演武,皆需堡中前辈在旁督促,按照推算,今日刚好轮到了唐雁影的师叔,赵临。 弟子回道:“赵师叔昨日便告了假,说身子有些不适,不宜带操,让大师兄来暂替了。” “哪里不舒服?”唐雁影转头关心地问道。 弟子摇头:“赵师叔没说。” 万钧堡当年由前朝的唐家军带领残军南下而创建,堡主之位也历代世袭,只传唐家人。 唐雁影的父亲因病英年早逝,她早早肩负重任,下有万千弟子,上有师门长辈,既要管人,也要敬人。 眼下听说赵临生病,当即打算下午过去看望看望,以全礼数。 吩咐弟子去准备一二时,唐雁影又补充道:“太初那边你也盯紧些,若他们有什么新情况,随时与我报来。” 尸傀一事她虽全权交给了太初处理,但事情既发生在屏海州内,她就算只是求助人,也要对尸傀的事情掌握清楚。今日手茧的线索,唐雁影多少还是担心太初对万钧堡心生猜忌而隐瞒线索,必须让弟子在旁盯着才稳妥。 而另一边,年已五十的秦仪投入到了研析尸傀药成分的任务中去,一连三天,每日只休憩一两个时辰。 说要帮忙的曾游医倒是也同样呆在丹药房内,但更多时间是偷睡打鼾,只有秦仪问起时,他才迷迷糊糊醒来答上几句。 附近的村子仍时有尸傀病发,萧寒尽与怀月将一个个发病的村民带回万钧堡,暂关在密室之中。 这是十几年前宿齐教会秦仪的方法——蒙上尸傀口鼻,在他们将晕之时银针入穴,可使他们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而此时再趁机用铁锁捆上四肢,便不必动手杀人。 只是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已成尸傀的人困于铁锁之中发疯嚎叫几日,最后依然会力竭而亡。 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了尸傀药只是将人一生的力气在短短几日内耗尽,一旦耗尽,就会死去,并非传言中的一定要咬死活人才会停下。 余凉照例前往密室查看,见今日又有发病的村民死去,不禁有些愁然。 书中关于屏海州的尸傀之祸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提及太初秦仪成功解决了尸傀,而是突然就消失了。 连晚亭第一次见到他的女主角唐雁影,也不是在屏海州,而是几个月之后的中原。 那时尸傀再没有出现,唐雁影也就从未与连晚亭谈起过。 仅从书中的信息判断,余凉就知之甚少了。 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是炼药人良心发现,还是这是一场人体试药……炼药人终于试出了他想炼制的药效才终于停下? “余师妹!”几步外想起孟行云的叫声打断了余凉的思绪,他一脸喜色,迎上来道,“秦仪前辈已经知道尸傀药大概是由哪几种药材制成。” 余凉眼前一亮,看来她这颗尸傀药拿得关键,只是原书中注定会消失的尸傀之祸,会不会因为她的行为发生改变? 她是什么都不做为好,还是继续追查下去? 余凉与孟行云进到丹药房时,曾游医正捏着一张纸挠头思索。 纸上写着数个药名,台上还放着一小搓粉末,曾游医看看药单,又俯身闻了闻粉末。 秦仪在旁问道:“如何,除了纸上写的药材,你觉得这最后一味药,会是什么?” 她药草识得多,但不是所有的都知道,尤其是屏海州这种中原外的地界,若是长些她从未听说过的奇草异花并不奇怪。 曾游医手上捻了些粉末往鼻子上凑,仔细回忆,“我应该是闻过,这是——是——百龙山上的隐灵草!” 第85章 赵临 “百龙山?” 刚进门的余凉疑惑道。 曾游医放下手中的药单子,点了点头,“是,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味道倒和百龙山上的隐灵草十分相似,很独特,应该便是它。之所以不敢太笃定,是因为百龙山我只去过一次,隐灵草也就只见过一次。” 秦仪垂眉思索:“我在书上见过此名。其草生长条件极其苛刻,中原寻不到。” “没错,我也只在屏海州的百龙山上见过,”曾游医低头开始翻找自己随身的布袋,从里找到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的记录道,“你们看,因为此药太过稀少独特,我当时见到还特意画了下来。气味也写下了,便是这般‘初闻淡苦,细闻有股辛香,离得远些还可闻到檀木之味’。” 余凉还是有不解之处:“如此珍贵难寻的药材,曾大夫怎么不多摘些下山去卖?何故只去了一趟百龙山?” 秦仪听完笑了笑,她对隐灵草的药性有些了解,自然是明白为什么,但有曾游医在旁,便没有出声解释。 曾游医咧了嘴说道:“且不说百龙山地势陡峭,攀一次就要了我老命了,便说这隐灵草,本就不是什么治人之物,说是毒草又太过,但使用不当却会害人。” “怎么说?”余凉。 “啊——那倒是前人写的药性,我可不敢试。说是隐灵草可致人血脉偾张,涨筋旺气,听着是益处,可就坏在它的药性会随着时间愈加强盛,直至人的身体承受不住,爆筋裂脉而亡。”曾游医说道。 听这描述确实和尸傀病十分相似。 余凉察觉到曾游医的话并没有把药性说“死”,“既会致人死亡,为何不直接定为毒物?” 曾游医笑眯眯地收起小册子,觉得自己难得能为人解答这么多问题,顿时颇为自得。 他继续道:“大侠有所不知了吧,这药性虽毒,却有用啊,若有神医懂得研配,再寻些可克制它药性的药物相佐,便有可能成为良方。只是……这样的神医,如今世上还未见过!” “啊!”曾游医突然想到了什么,堆起讨好的笑容朝身边的秦仪道,“像秦道长这样的,若是有心钻研,能制出那样的药,定不是难事。” 秦仪对曾游医的奉承莞尔颔首,然后转过头与余凉说道:“看来这百龙山,你们需要跑一趟了。” “师姑是觉得,那人还会去采药?”余凉问。 “从病发的村民来看,症状并非完全相同,程度上其实有所差异,我怀疑这制药人便是如同曾大夫所说,或许正是在尝试压制‘隐灵草’的毒性,以制出符合他目的的药物。既是尝试,那在研制成功之前,便会一直需要药材。从月前尸傀病发,到现在,想来他也用掉了不少‘隐灵草’,我们可偷偷前往百龙山,在‘隐灵草’生长之地,候着那人前来。”秦仪道。 看来又要动身了。 余凉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我先去知会一声唐堡主。” 秦仪想了一下,道:“这里还需有人照看病患,我留下,你去找唐堡主时,让她再找几个万钧堡弟子与你们同行。若是制药人……真与万钧堡有联系,说不定堡内弟子也能认出。” 没想到唐雁影与秦仪不谋而合,余凉与孟行云在大殿找到唐雁影,向她说要去百龙山时,唐雁影便主动提出了要派弟子随同帮忙。 她扬手示意站在身旁的男人,“这位是赵临,我的师叔,对枪术颇为了解,与你们同去,或许能看出制药人的招数套路,判断出其来历。只是赵师叔近日有伤在身,所以我还需再派几名弟子随行保护。” 余凉拱手向赵临见了礼,只觉得此人的身量气息有几分熟悉,像是见过。 赵临一身素衣,面容神情有些疏离,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看到余凉行礼,自己下意识便想抬手回礼,但似乎是牵动了伤势,他眉头一皱,神色微变。 唐雁影赶紧说道:“赵师叔,你左臂有伤没必要回礼,再者,您是长辈,受小辈一礼又何妨呢。” 听到唐雁影提及臂伤,余凉的视线立刻移到了赵临的左臂上,瞬间明白这种熟悉感源自何处。 那夜吴婶房里的不速之客,不就正是被她划伤了左臂? 随后唐雁影与孟行云又说了些客套话余凉都没有听进去,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才能判断出眼前的赵临,是否就是那夜行刺吴婶的神秘人。 或是怀疑的视线过于露骨,赵临有所察觉,微微偏过脑袋,避开了余凉的视线。 余凉按下了试图出鞘的星驰剑——方才她闪过一个念头,便是再打一场,也许就能知道他的身手。但突然在万钧堡大殿闹事,即便真试出了他就是那个神秘人,万钧堡众人也不会相信,毕竟没有证据,全凭她的感觉可做不得数。 抱着这样的猜疑,余凉一行人与赵临和几位万钧堡弟子启程赶往了百龙山。 百龙山之所以得名,便是这山并非独座,而是此处群山连绵,有如百龙缠舞,既陡峭险峻,又高广远大,非一日可以攀登完毕。 曾游医走在前方带路,累得直喘,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 怀月却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她又往上走了几步,环视周围的群山,有些担心道:“曾大夫,你确定‘隐灵草’在百龙山里只有一处生长?制药人若是在其他山头采的药,我们岂不白白苦等?” 曾游医灌了口水,总算缓过一口气,他道:“几年前我就在这百龙山转过一回了,只有再往前的龙骨峰下的山涧,才长有这隐灵草。不会错的!” 怀月半信不信,斜了一眼冷嗤:“你还有这遍寻百草的劲头,如今怎么只是个到处行骗的庸医?” “嘿嘿,学艺不精,学艺不精。”曾游医不敢回怼,打了个哈哈。 一旁的赵临冷不丁道:“几位若有疑虑,我们不妨分三队而行,一队就随曾大夫去往龙骨峰山涧蹲守,其余两队便在这百龙山再转转,若无收获再回龙骨峰汇合。” 萧寒尽十分认可:“那就依赵前辈所言。怀月与孟少侠、余兄弟往东南,我与师妹往西北,赵前辈身上有伤不宜多动,便与几位万钧堡的少侠们一同守在龙骨峰吧。” 赵临在余凉心中早已被列为可疑对象,见他这样的提议更是怀疑,这是想拆散队伍,好方便他逐个击破吗? 但奈何萧寒尽已同意了分队,余凉只好换了种方式应对:“我还是留下与赵前辈一同去龙骨峰吧,制药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在这,而我与他交过手,认人,还是得我来。” 她说完朝赵临一笑,“赵前辈觉得我说得可是?” 第86章 隐灵 炎日下的山风难得带着一丝清凉,余凉就坐于山石上仰头轻笑,眼睛在艳阳光辉下不得不微微眯起,但瞳中的清亮与警惕却是显而易见。 赵临垂眉别过头,淡淡道:“便依余女侠所言吧。” 身侧的风止夜往余凉处靠了靠,语气疏懒:“我身子也不适,不想走了,就在前头的龙骨峰歇着。” 风止夜这是明着拒绝了萧寒尽,余凉早就了解他不是会轻易听人摆布的家伙,这是他的脾性。 萧寒尽脸色未变,或是考虑到“余兄弟”本不是太初门弟子,不愿听他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就让我万钧堡的几名弟子,随萧少侠同去吧,龙骨峰有我和两位少侠在,应是足够了。”赵临指了指身后的万钧堡弟子,善解人意地对萧寒尽道。 将要分开之时,余凉猛然想到“寄情”药性,她抬头对孟行云关心道:“孟师兄……你小心些。” “好,你也是。”孟行云闻言转头对她一笑,如沐暖风。 风止夜的衣袂匆匆从旁扫过,他径直穿越她与孟行云对望的视线,朝前方走去。 余凉望了风止夜一眼,与孟行云暂别后,连忙跟上。 距离龙骨峰已不远,曾游医仍旧在前方带路,一路碎话说个不停,而身边的风止夜与赵临又都是话少之人,余凉只得时不时搭腔几句以不至于冷场。 攀越龙骨峰,再沿着山峰的小道往下走,就可见到一处小瀑布流下的山涧,附近有一块较平的山地,上面长满了不曾见过的异草。 曾游医提起了精神快步跑去,指着那堆异草对余凉说道:“大侠你快看,我可没骗你,隐灵草就长在这。” 山涧旁的隐灵草片叶似柳,细长而两端尖锐,颜色偏青,单叶对生,边沿还泛着紫红。 “这里可有过被采摘的痕迹?”余凉问了声。 曾游医赶紧走进草堆里转了一圈,边找边说道:“书里说隐灵草虽对育土条件苛刻,但生长之期却是快的,二十来天便能再长出新叶。我看这……诶诶诶,这里,就全是新叶了。” 他指着草堆里的一角,向余凉示意。 看来制药人应该就是来的此处采药。 周围除了顺着瀑布流下的山涧,受风微动的成片隐灵草,还有一棵棵可遮阳的乔木,若是制药人走近,借着山木掩护事先发现了此处有人,便不会再靠近。 “我们找个地方躲躲吧,”余凉环视了一圈,抬头看向树顶,“就在树上等着?” 视野又好又不容易被发现,最好的去处了。 曾游医一听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哪上得去……” “没事,帮你上去便是。”风止夜早嫌曾游医碍事,直接出手将他往上一扔,往最近的一棵树顶上抛去。 曾游医惊得哇哇直叫,凭本能立刻抱住树杈。 风止夜看向余凉:“这不就上去了。只是制药人何时来并不确定,难道我们要树上等上几天?” “赵前辈觉得呢?”余凉借此问题朝赵临问道,想看看他会如何应答。 水流湍急,赵临蹲在岸边润湿了双手,洗去一路爬山沾染上的灰土,听到余凉出声问,他往几棵高木打量了一番。 然后认真说道:“在树上看得清些,若有人走进便能察觉。只是,如果真要等上数天确实不便。不如轮着来吧,这几日都要有个人在树上盯着,其余的就在那处歇息。” 赵临指了指山涧旁的一块大石,足以遮挡下几人的身影。 他说得合理,余凉听不出任何刻意碍事的意味,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或许他的左臂伤只是巧合? 曾游医在树顶上听不真切,见他们一个都没有紧随其后,不免着急:“你们怎么都不上来啊!” 余凉双手笼在嘴边,冲他喊道:“曾大夫,你就在树上先做上几个时辰的‘哨兵’吧,待会再把你换下来,千万别睡着啊!” 之后不管曾游医怎么叫喊,余凉都自顾自的走向了大石后头坐下休息。 风止夜嫌曾游医吵闹,往上丢了一枚飞镖嵌入曾游医手边的树干,意喻警告,让他赶紧闭嘴。 果然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因不相熟,赵临坐得稍远,此刻静静地擦拭随身的长枪。 风止夜则十分自然的落座余凉身侧,头依靠着身后的石头,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待会我换上去守着,你这几日因尸傀之事劳累不少,还是多休息些吧。” 余凉最怕风止夜突如其来的关心。 这会让她在客栈之时的猜疑愈发笃定。 他似乎,对她有了种特别的情愫。 而这种情愫,于她来说,无疑是种负担。 她没穿进攻略反派的小说里,不需要反派的爱恋,需要的,是他的死亡。 余凉看了眼风止夜沉睡的冷颜。 脑海中都是未来连晚亭手持镇狱剑,刺入他胸膛的一幕。 她晃了晃脑袋,将所有思绪全都抛开。 还有不到三年,她便可以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世界,不能被任何东西影响。或是这段时日朝夕相处,才让她有了丝不忍,这种不忍她一定可以想办法抛开。 一定。 她如此默念。 月色笼下,百龙山一片静谧,萧寒尽与怀月两队人一日内赶不回来,山涧处还是只有余凉四人在蹲守。 曾游医已被换了下来,吃了干粮填饱肚子后正靠着石头睡得安稳。 除了风止夜守在树上,大石这只有余凉与赵临还醒着。 “余女侠对我,似乎有些不满?”赵临突然问道。 赵临的挑明让余凉不知所措,荒郊野外的,她并不打算承认以免惹起什么事端,便矢口否认:“是晚辈最近太累了,也许言语有不注意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赵临轻“嗯”了一声,没有责怪的意味,“原是我多虑了。往后余女侠若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他此刻的坦荡确实让余凉放松了一些警惕,想着赵临有没有问题,便看制药人来与不来就是了,倒不必自相惊扰。 刚这样想,风止夜突然飞掷来了一片青叶,她仰头去看,借着微弱月光,看见风止夜往前方打了个手势。 有人来了! 第87章 师父 余凉与赵临瞬间换了个姿势严阵以待,以大石作掩护,凝神屏气,生怕气息惊走了来者。 山林的夜晚每一种声音都极为清晰,尽管有流水潺潺与夜鸟鸣叫,来者踩踏落叶断枝的声音还是钻入了大石后头的余凉与赵临耳中。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隐灵草生长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余凉迫不及待,当即拔出了星驰剑飞跃大石,向来者挥剑。 破空袭来的长剑迫使来者连退了几步,双方交手了几番后,余凉惊喜道:“果然是你!” 就是她在山洞中的见到的那个制药人。 那赵临—— 余凉忍不住身后侧了一眼,赵临真与此事无关? 没待她多想,制药人的已向她袭来,劲头极盛,有要灭她口的架势。 此刻的制药人手中没有武器,使的是掌法,或许是在其他地方学到的招数,若不能逼他到生死时刻,他可能不会使出本家招式。 赵临身上有伤,他本就不是打架的,余凉只能朝风止夜喊道:“余兄!赶紧下来帮忙!” 话未落,风止夜已飘然而至她身前,“我还以为,你次次都要逞强。” 余凉闪到他身侧,按住他的宽肩,微微抬起脑袋,凑在他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道:“不要暴露你的断月掌法,剩下的,能把他打得多惨就打多惨,留口气就行!” 说罢她已经再次迎上制药人。 二对一,对面是深不可测、经验老道的制药人,而风止断月功法不能使,难免被束手束脚打起来并不算轻松,但好在两人齐上阵,缠斗越久,制药人的体力随之下降。 余凉已经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吃力。 但见制药人手往腰间探去,像是要拔出什么东西之时,余凉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厉风朝风止夜袭来。 赵临! 他们是一伙的。 她瞬间觉得不妙,前有制药人,后有来赵临,风止夜被前后夹击定然难以招架。 余凉急得大喊道:“你别管身后!我来!” 说罢,她旋身绕到风止夜身后,立即以内力招架,用身体挡住了赵临向风止夜刺去的长枪。 余凉吃痛,闷声咽下泛上咽喉的腥甜。 赵临枪势猛劲,她身有燕师璟传的两年功力,才能勉强撑下一招,但对方毕竟还是万钧堡的前辈,几十年的武功并非白练,一枪被挡,另一枪又如翻江倒海般席卷而来。 “你没事吧?”风止夜侧身避开制药人的攻势,急声关心道。 余凉往后头瞥了一眼,制药人从腰间掏出的武器是一根可伸缩的长枪,此刻他与赵临一般,耍枪耍得十分利落狠厉,余凉虽不太熟悉万钧堡的招式套路,但也觉得他的这几招耍得俨然就是万钧堡出身的前辈。 “没事。既然他们是一伙的,风楼主,尽情动手吧,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余凉改了称呼,也不怕暴露了,反正死人不会说话,就算能留下活口,两个与尸傀之祸有关联的人,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赵临眼神一变,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余凉的这句“风楼主”是怎么回事,风止夜已运转了断月心法,霎时间周围如置身冰窟,筋脉似被霜雪凝结,赵临的四肢变得难以动弹。 余凉见正是时机,立刻掉转星驰剑捅入赵临的腹部。 “临儿!”制药人终于高喊出声,着急得拂开自己的兜帽,试图越过余凉与风止夜两人向赵临冲过来。 余凉刺得偏,还是给赵临留了一口气,他捂着流血的伤口缓缓跪下,强撑着低吼道:“师父——你快跑。” 师父? 这个老人竟是赵临的师父? 余凉震惊不已,却又没忘记去截住制药人。 她右手往背部伸去,换上了稍重的镇狱剑持握手中,左手化掌,以燕师璟传授的“泉鸣撷影”,用内力挥动星驰剑。 两剑如双龙出海,穿云破风冲向制药人。 双剑就要逼近制药人的胸背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师妹!” 又是萧寒尽! 余凉不得不缓下速度,催促风止夜:“你撤下。” 这是不敢让他继续使用断月功法的意思。 就是这一刻的迟疑,给了制药人逃开的机会。 他长枪猛地一撑地,将自己腾出余凉两剑相击的围困之局。 赵临已捂着腹部倒地不醒,制药人看了一眼,像是狠下心一般想要往后逃走。 夜山深静,一旦让他离开视线,哪怕只有一刻,也会遁入黑暗,再难寻到。 想到这一点,余凉脚步不停,眼里只有制药人,一股劲儿地在其身后追赶。 “你们万钧堡想要复国!”余凉急中生智,朝制药人大声喊道。 赵临是万钧堡弟子不假,而这制药人又耍得一手好枪,定然也是万钧堡出身。 自从在悟禅山庄时知道了前朝遗族意欲复国,余凉便猜测所牵扯的绝不会仅有沈长淮一人,当时的黑衣人还提到了天阙阁的叛变,却只字不提万钧堡。 可若论渊源,万钧堡同样是前朝的忠军之后。他们想要复国,既然能联系上天阙阁的江渊,也绝不会忘记屏海州的万钧堡。 如果是这样的缘由,倒不难解释他们为何要制出尸傀之药了。 他们若要图霸天下,攻战杀伐绝不能缺了兵力,可一群前朝“贼子”,又有多少壮丁愿意追随。 而尸傀药的最大特性,便是让人达到自己平日无法达到的能力,并且攻击性极强,不知疲倦伤痛,倘若没有过后力竭而亡的毒性,怕不是要被所有野心家趋之若鹜,随之而来的便是兵连祸结,民不聊生。 虽只是余凉刹那间的推断,却在看到制药人听到这句话时停下的脚步,使得她确认了自己这个胆大的猜测。 制药人缓缓转过身子,满头白发下是与寻常老人无异的苍颜,眼神中的锋锐却让人胆寒。 他似笑非笑,重新戴好兜帽遮住了脸,将长枪缩成短柄收在腰间,他道:“这与万钧堡有何干系?” “赵临喊你师父——”余凉。 制药人看了眼身后追来的萧寒尽与风止夜,静默了一小会儿,与萧寒尽一起出去的其他几名万钧堡弟子才从匆忙而至。 他冷哼:“你不妨问问他们,赵临的师父去了何处?我怎会是他的师父?你信口胡诌,无非是想推卸自己滥杀了万钧堡弟子的罪名。” “赵师叔的师父——已经仙逝二十年了!”身后的一名万钧堡弟子大声道。 第88章 同伤 余凉脸色一变,制药人说完这番话后,掀袍一挥,震起地上的数片落叶,将它们化作数把飞刃,朝着余凉掠光而袭。 她在身前挽了个剑花,便轻易将这些落叶斩碎,再抬眼时已不见了制药人的踪影,本想拔腿追去,却被那几名万钧堡弟子拦住了去路。 “余女侠,赵师叔的事,你必须给万钧堡一个交代!”领头的一名万钧堡弟子面色沉肃,眸中满是怒意与痛色。 说罢,他们直接上手扣押了余凉。 一旁的风止夜与萧寒尽正要上前,余凉出声制止:“我跟他们回去解释。” “余少侠,一同走吧。”领头的弟子又转过身对风止夜喝道。 余凉与风止夜都是和赵临在一起的,余凉不能撇清此事,则风止夜也脱不开干系。 一贯目中无人的风楼主哪受过这般被当成犯人押解的待遇,眼底冒出的狠厉让两名万钧堡弟子迟疑了片刻,犹豫要不要动手。 夜色愈近清晨,月光在风止夜脸上缓缓褪去,熹微的晨光渐渐攀上他的眉眼,余凉隐约能透过人皮面具看到他隐忍的怒意。 可别在这时候发作啊,风大楼主。 她胆战心惊,只得努力安抚道:“没事余兄,你陪我一道回万钧堡,我们能解释清楚,不是还有……曾大夫!曾大夫!” 曾游医刚才就在现场,打那么久,睡得再沉也该被吵醒了吧! 被叫到的曾游医慢慢从大石后头挪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在他们面前,一副低眉顺眼。 领头的万钧堡弟子:“你可看到了赵临师叔是怎么死的?” 曾游医瞥了一眼余凉,眼神透着怯意,点点头。 领头的万钧堡弟子:“好。回到万钧堡再说吧。走!” 余凉的一句“你陪我”让风止夜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至少此刻的他们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被捆绑在了一起,只有她和他。 风止夜闷笑了一声,眼睛看着余凉,嘴里对万钧堡弟子道:“好,我会跟你们回去。但别架着我跟她,我们要真想跑,只凭你们几个也拦不住。” 要动身之时,余凉指了指山涧旁的那片隐灵草,向领头的弟子提议:“放把火,全烧了罢。” “这……”领头弟子犹豫,屏海州的一草一木皆是天赐,更何况是少见的异草,他一时有些做不了主。 见他迟疑,余凉激将道:“我怀疑制药人就是赵临的师父,尸傀一事就与你们万钧堡有关系,这等害人之物难道你们还想留着?” 说罢她便要夺下万钧堡弟子手中的火把,还喊了声曾游医:“去!摘几株回去,让唐堡主和我秦仪师姑看看,其余,我全烧了,看那制药人还拿什么做药。” “师妹,”萧寒尽冷不防出声道,“稀世之草难免珍贵,屏海州人靠山水吃饭,对脚下这片土地长出的东西皆有感情,你烧毁隐灵草,固然是好意,可对于这些山民来说,此举会惹怒山灵,他们亦会责怪你。” 领头弟子警惕地看着余凉,萧寒尽说的正是他担心的,可余凉所言又不无道理,一时之间他也十分为难。 风止夜不在意什么山灵,更没在乎过旁人会不会责怪,看到萧寒尽阻止自己的师妹竟觉得可笑,这些一板正经的正派人士就是顾及太多,一旦涉及声誉与道义,也可以轻易凌驾于至亲好友的头上。 若他是余凉的师兄,只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的选择,顾虑那么多做什么,有什么事他自会替她扛。 但余凉显然是听进了萧寒尽的话,撤了一步。 风止夜眼眸微沉,看了眼她为难的神色,道:“回去上报唐堡主便好了,是烧是留,让唐堡主定夺。” 如此,若留下隐灵草,再有尸傀之祸,那万钧堡便是罪魁,世人皆会唾骂。两害取其轻,唐雁影大抵还是会选择烧毁,而责任,便不用余凉一人担下了。 无人再有异议,萧寒尽朝天空放了一枚响箭,“我们在山下等怀月师妹与孟少侠汇合。” 万钧堡弟子虽没有上手,但视线却牢牢的盯着余凉与风止夜,一刻不敢松懈。 晨光铺满山林,待一行人走到山下时,已近正午了。 等了片刻,便见东南方向走来两人——怀月慢步走着,时而回头等待身后的孟行云,他手捂胸口,本温朗如阳的面容此刻十分虚弱,走路明显能感觉出有些吃力。 余凉下意识抬手探了下自己的胸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方才她用内力抵抗了赵临一枪,所以只是轻伤,并不碍事。 她连忙上前扶住孟行云,“孟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孟行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怕余凉担心,勉强笑道:“我无碍,只是有些不适,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也会……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怀月抱着剑斜睨了一眼孟行云,轻启冷唇,“怎么没事?几个时辰前突然大吐一口鲜血,吐完倒不担心自己的死活,反而非要赶回龙骨峰去找你,可惜伤势所限,要不然我们早到龙骨峰了。” 几个时辰前……那不正是她和赵临交手的时间吗? “寄情”的死伤与共,难道是所受的伤害互通,而不是伤势相同?她有燕师璟的功力护身,孟行云没有,所以伤势才会比她更重。 萧寒尽投过来的视线也充满了探究和疑惑,他正要上前替孟行云诊脉,孟行云便像断了线一般晕了过去,倒在余凉怀里。 一行人出门,却一死一伤地回来,没有意外的,在唐雁影审问曾游医是谁杀了赵临之后,余凉与风止夜当场就被关进了万钧堡的地牢之中。 唐雁影暂时没有牵连萧寒尽与怀月,便说明她没有把事件上升到太初门的层面,一切还有商量的机会。 屏海州地处西南,地牢湿凉,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也比酷暑的炎热要舒适多了。 余凉苦中作乐地想着,头靠墙壁看了眼身旁的风止夜:“你的硬气呢?怎么被关进来时那么顺从?” 被押解进牢时,她本以为风止夜会当场发怒暴打全场,没想到他竟一言未发,乖乖地跟着她进了地牢。 “你不是也老老实实呆进来了?”风止夜笑得慵懒,与她一起倚着石墙闭眸半寐,“怕你牢中无趣,我闲来无事,陪你一会儿也无妨。” 十级牢房狱友余凉表示无奈,她也算地牢的常客了,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 她现在只担心两件事,一件是孟行云的伤势,另一件便是制药人的踪迹还能否寻到。 看着身旁的风止夜合眼安眠,余凉的困意也随之袭来,坚持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直到半夜时分,两人被铁锁撬开的声音惊醒。 第89章 沈义 万钧堡地牢内点着微弱的烛火,余凉一睁开双眼便看到了已经推开牢门的唐雁影。 风止夜一向觉浅睡不深,他比余凉先一步醒来,此时横在了余凉身前,一脸警惕地盯着唐雁影。 唐雁影的视线越过风止夜,落在余凉脸上,“如果我放你走,你可有本事证明自己的清白?” “……赵临,确实是我杀的。”余凉坦然道,这有什么清白可言。 唐雁影低声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杀了他,我需要一个答案,万钧堡和太初门,也需要一个答案。” 两人视线交汇,互不避忌,余凉当即明白她的意思:“你信我?” 唐雁影勾了勾嘴角:“我信你没用,这万钧堡上下不会无故信你。” “我要赵临的尸体。”余凉蓦然道。 或是余凉的要求太过骇人听闻,唐雁影顿了一瞬,皱眉问:“你要做什么?” 余凉:“制药人与赵临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我想以赵临的全尸为条件,逼他与我见一面。” “你在赌?”唐雁影不太看好这个计划。 余凉:“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主动现身?到时候你就隐在暗处,他到底是不是万钧堡的人,赵临的师父,届时便可知道。” “若他不来呢?”唐雁影。 余凉双手伸向她,做了个等待被拷的姿势,“随你处置。” 唐雁影沉言不语,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赵师叔的遗体,现在就停在正堂,明日一早,我会对外告知,太初门余凉,盗走了赵临的尸首。”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余凉起身整理了睡得凌乱而起褶的衣襟裙幅,轻声问:“多谢。你为何信我?” “一年前,天阙阁的江渊给我寄了一封密信,他提醒我,千万不要再沾惹前朝的是非,这天下王权,彼弑此篡,说开了都是上位者的恩怨,只要能得温饱,百姓怎么会想摊上兵祸……在他来信后不久,赵临就曾找我谈过此事,多有暗喻,想让我追随万钧堡旧主。我没有同意,他也没再多说什么,我便只当是小事一件。如今,你说制药人是赵临的师父,若真是如此,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唐雁影细细陈述。 “为何?”余凉。 唐雁影继续道:“这本是万钧堡的秘辛,赵临的师父,沈义,二十年前并非众人所知的意外身亡,而是被师祖秘密处置了,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我爹在世时与我说过,是沈义犯了万钧堡的禁忌。” 余凉顺着话问:“万钧堡的禁忌是——” 唐雁影避而不答,嘴角有一抹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如果制药人赴约,我会带上两位师公一同在暗处等候,等他出现,如果真是沈义,你可就地斩杀,我与两位师公,会为你作证。” 唐雁影的意思不言而喻,沈义若能出现,那余凉的清白在两位万钧堡前辈面前登时便明。但万钧堡的禁忌,又必须止于她与两位前辈,不可外露。 牢中三个人的影子被烛光投在了石墙上,随着灯火明暗闪动,末了,隐入黑暗,牢内一片漆黑。 余凉想象过很多事情,唯独没想过还有一天会大半夜背着一具尸体跑路。 毕竟这是她自己招惹的破事,尽管赵临的尸体沉重,她依旧坚持要扛在自己肩上。 风止夜杀人无数,尸体没少见,但运尸这种事他也是头一遭。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在后面给她托着尸体,试图为其减轻些压力。 此刻的余凉也不在意什么任务宿命了,她情真意切地感慨了一句:“风楼主,你的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的。” 比如给他收个尸,以免落得书中所言,死后都被人大卸八块,不得瞑目。 风止夜的语气冷然:“叫什么风楼主,你也想入我断月楼?” “以示尊敬嘛,”余凉笑道,在月色下的荒郊野外与他打趣,“先在这歇一会儿吧,等天微亮,我再把赵临的尸体悬于附近的村口,挂上白布,上写‘隐灵草’与约他相见的时辰,待村民瞧见后,再重新把尸体藏好,不需我们奔走,事情自会传开。” 村民们不通武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劫走尸体并不困难,她需要的是这些一传十、十传百的人言之力。而“隐灵草”,则暗示了制药人会面的地点,制药人一看便知。 “如果沈义不来,亦或者,他根本不是沈义,你真的愿意受万钧堡的处置?”风止夜挑眉问道。 余凉不敢想这些万一,强撑着轻松的心情调笑道:“当然不,他要是不来,我当场就逃走,什么千秋教、西沉宫,立刻倒戈邪教,叛出正道,此后潜心修炼,将来一统江湖!” 明知她说的是玩笑话,风止夜还是没忍住试想了一下,如果她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所谓邪魔外道,她是不是就会容他光明正大的以风止夜的身份站在她身侧。 余凉没有注意到风止夜的怅然,她自顾自继续计划着:“到时候在龙骨峰,有唐堡主与两位师公在场,你还是不要使用断月功法了,让我上。” “你有把握一个人对付他?”风止夜蹙眉。 虽说万钧堡的功夫算不得高深,但那制药人胜在资历高,实战经验丰富,懂得以巧化劲,余凉这种年轻侠士,纵然天资再聪颖,也容易在他手下吃亏。 余凉信心满满:“谁说我是一个人?若制药人真是沈义,唐堡主和两位万钧堡前辈大概也会出手,甚至,恨不得他死得越快越好。他们不会容沈义与我说太多话的。” 毕竟一个知道万钧堡禁忌的人,死了比活着更让他们安心。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直到余凉与风止夜两人将赵临的尸首从村口取下,再运到龙骨峰时,都非常顺利。 距离约定中的时间已过去了半日,余凉坐立难安,几次去检查背上的镇狱与星驰剑,确认自己全副武装,蓄势待发。 此时是日挂正中,一天中最明亮的时段,也是最炎热的温度,赵临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出了一些异味。 余凉沉了脸色,大声地喝道:“沈义!隐灵草不过就这一片,烧毁了便没有了,你何必再心存侥幸?还是说,那毫无胜算的复国之心,可以抵得过你的爱徒被我枭首示众吗?” 话落,不远处的一棵巨树走出了一位身披黑袍的老人。 他摘下兜帽,白日下的光亮将他脸上的伤痕一一展现,毫无遗漏。 第90章 旧主 他的出现,便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沈义。 “你如何敢说‘毫无胜算’?”沈义双眸矍铄,紧盯着余凉问道。 余凉往唐雁影躲藏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其没有动静,自己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你们势单力薄,不就寄托于隐灵草能炼出以一当十的奇药么?没有了它,你们还能做什么?天阙阁已经割席,如今的万钧堡想必也更愿意置身事外。” 难道他们指望的是夷山玄洞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绝世杀器? 余凉咽下了这个疑惑,她可不敢把夷山玄洞一事说与人知。 沈义笑得怪异:“我们?除了我,你还知道谁?” “自然是你背后的主子,不然,你们为何复国?无非就是旧主后人未死。”余凉道。 沈义又向前迈了一步,“你就如此断定,我不是肖家后人?除非,你知道谁才是我的‘主子’。” 余凉虽不知道悟禅山庄中现身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但从身量与声音的不同,便能猜到他绝不是沈义,可恰恰是这样的笃定,隐隐暴露了她对前朝遗族复国大计的了解。 她神色出现几分慌乱,待会唐雁影若是问起,该怎么解释? 沈义在不经意间已逼近余凉眼前,趁她出神的一瞬,沈义立刻拔出长枪,双手握住柄身,一个绕后,试图击向余凉的后颈。 习武之人绝对的警觉性顿时被唤起,咫尺之遥,就一刹那,余凉以毫发间隙的距离躲过了一击。 狂风骤起,一柄长枪被掷出,直直往沈义冲去。 他以手中的枪身为轴旋身躲闪,飞枪擦过沈义的青丝白发,唐雁影凌空跃下,接住了那柄飞出去的长枪。 待唐雁影落地站定,沈义惊诧道:“逼我来的,不是她,是你?!” “沈师公竟认得侄孙,”唐雁影腰身挺得笔直,长枪立在手中,眼神平静,“看来这些年您一直久居屏海州,十几年前的尸傀之祸,亦是您惹出的事。” 沈义没有否认,眼底浮上了怒意,斥问道:“让自己师叔死后都不得安宁,你父亲,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以己私欲残害无辜百姓,赵师叔与沈师公又是受谁的教呢?”唐雁影眼神毫不回避,坦然相视,“既然沈师公全无悔意,那侄孙亲手清理门户,两位师公,不会再有意见了吧?” 她后一句话明显不是对沈义说的,果然话刚说完,便从树上跃下两名身着武服,精神气依旧硬朗的老头。 其中一名个子高的正言厉色地说道:“大师兄,当初师父饶你一命,不是为了让你一错再错的!” “到底是谁错!”沈义大声辩驳,“我们的祖父一路南逃屏海建了这万钧堡,堂上供的是肖家皇室,拜的是为肖家镇守塞北的唐家将,如此数年是为了苟且偷安,还是韬光养晦搜寻旧主,你们不清楚吗?既然唐奇锋弃信忘义,想带万钧堡走天阙阁的路,那我自会拨乱反正,以我的能力,忠君救主。” 唐奇锋便是唐雁影的父亲,沈义的师侄。 万钧堡开始与中原武林有接触,就是由唐奇锋所推动。 另一位个子矮些的眼神迷蒙,像是酒醉未醒,但说的话却是入理:“万钧堡在屏海州能有今日的地位,能招揽万千弟子,靠的是数年如一日的佑民好善,而非师兄这般,视生民如草芥。倘若,如今的旧主亦能容忍师兄这样的行径,那肖家的王权,不复也罢。” “宋三!你在说什么醉话!”沈义高喝道,苍老的嗓音中涔着怒意,眉峰下沉,情绪已经不是刚刚出现时的那番气定神闲。 三个老头又吵了没几句,便拎起各自的长枪动了手。 余凉后撤几步,将战场留给了万钧堡。 让他们自家的事情自己处理,免得被战火波及到。 旁观许久的风止夜站到她身侧:“没想到真不用你上场。” “是比我想象中快了些,也许是唐雁影担心那个背后的主子的身份,会在交谈间被问出来。”余凉轻笑了一声。 风止夜疑惑:“听她的意思,并不想追随旧主……” 余凉视线紧盯着前方的打斗,嘴里解释道:“不愿再起兵革是大善,可出卖旧主就是不义。她可以不再忠君,但也绝不会害主。” 枪风卷起尘土弥漫,沈义在二对一的局面下搏不出一丝优势,正要转身逃窜之时,唐雁影拈弓搭箭,蓄上了内力的羽箭速度奇快,啸鸣音才短促的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没入血肉的闷声。 沈义应声倒下。 羽箭正中脖颈,穿喉而过。 他临死,都没再说出一个字。 唐雁影却只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收弓回背,一脸平淡地转身走向长满隐灵草的山地旁,点燃了火焰。 白日之下,她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火势一片染上一片地燃烧,直到整片草地都被焰火烧灼。 “宋师公、秦师公,把沈师公和赵师叔的遗体带回去吧。但……不以万钧堡弟子的身份下葬,而是悬于堡外,告知各个遭受尸傀之害的村子,就说凶手找到了。”唐雁影眼中火焰跳动,语气不容辩驳。 被沈义唤作宋三的老人神情犹豫:“我知道你的意思,除了给村民们一个交代,还想给堡内存有旧心的弟子一个警示。只是……这么一做,便是明示肖家后人,万钧堡此后与前朝再无瓜葛,这样是不是——” 唐雁影轻笑道:“没什么不妥的,天阙阁都敢当众碎了东宫玉,我们万钧堡百年前也算尽了忠,对肖家没有丝毫亏欠,无须顾虑什么。” 另一位姓秦的前辈点了点头:“倘若这样能打消了肖家后人的复国之念,接受气数已尽之实,不再起兵乱,也算善事。” 隐灵草已经燃烧殆尽,灰烬缓缓漂在空中,落在余凉肩上。 余凉瞥了眼沈义的尸体。 这是她促使的剧情,而系统警铃没有拉起,便说明沈义的死对主线没有影响,夷山玄洞仍会开启,那位肖家后人,并不会因此放弃复国。 她敛了眉眼,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 唐雁影看向余凉与风止夜:“辛苦两位了,若不是你们,不知沈义还要残害多少无辜村民,之前将你们下狱,实在是委屈了,日后若有需要我万钧堡的地方,尽管开口。” 余凉当即抱拳说道:“恕我冒昧,想向唐堡主学习万钧心法。” 第91章 病榻 屋内檀香缭绕,余凉端着还冒热气的汤药卷帘而入,一抬首,发现榻上的孟行云已经坐了起来。 因孟行云的伤势不宜奔劳,太初几人便没有着急往回赶,余凉也正好借此时间与唐雁影修习万钧心法,每日晨学结束,就会前来亲自照看病中的孟行云。 余凉试了试温度,才把药碗凑到孟行云脸前,一勺一勺,喂以饮之。 孟行云一脸的病容倦色,但喝起来举止仍然清雅,小心翼翼地就着余凉递到嘴边的汤勺尝饮,生怕自己不注意会弄撒了药汁,或是沾染嘴角。 他看得出她给人喂药的动作生疏,想来以前不曾干过。但正是这样的难得,孟行云本不好意思让她烦累,也因为贪恋的私心而接受了她的照顾。 待一碗药喂尽,余凉拈过手帕替他拭净了双唇上的水渍。 孟行云匆匆低了眉眼,拼命压制极力想掀起的嘴角弧度,他寻了个旁的话题:“因我之故,耽搁你们回太初了。” 余凉脑子里净是今天学习的万钧心法要义,密密麻麻的重点像经文一样在她眼前盘旋,根本注意不到此刻孟行云微小的神情变化。 她放下药碗,安抚道:“无碍,你不必自责。且你会受伤……也是受我连累。再者,眼下几日我正好可以跟着唐堡主学习功夫,谈不上耽误。” “跟唐堡主学习功夫?”孟行云愣了愣。 万钧堡的功法招式谈不上什么门派隐秘,本就是从军中发展而来的武功,人人都可习之,没有中原武林各派那般多的规矩禁忌,唐堡主愿意教她倒不奇怪。 只是余凉是习剑之人,万钧堡的心法与招式粗重,与剑法并不相宜,她为何要学? 孟行云转眸看她,怕她是又遇到什么重要之事,才需要修习其他门派的功法,眼神中露出了担忧的情绪。 “是,”余凉浅浅笑道,“万钧堡毕竟地处屏海州,距离中原武林甚远,凡有个什么武林大会的,来往周折也不方便,武学之道难得切磋,如今既然就在这了,我当然要多学习学习。” 幸好她早编了个理由,好学上进,就足以解释她为何提出求学万钧心法,她扮得越求知若渴,便无人敢怀疑半分。 房中的药香与檀烟融合,嗅入鼻腔平添了几分静心之用。 孟行云看着她,微微牵动起了嘴角:“你好像,总是停不下来。” 热烈,勇决,孜孜不怠,似是不知疲惫。她就像是一团烈火,越是炽热,越能烧灼他的心防。 余凉心虚一笑,不敢说话。 她哪敢停下啊,她手里握的可是要毁天灭地的武林盟主剧本,三年干不上去,就要一辈子呆在这里练一辈子的武了。 “也好,”孟行云继续说道,“武学本就有相通之处,万钧堡枪术卓绝,你能学得一二,日后迎上使枪之人,便能从容应对。” 余凉僵笑着点头,要是让孟行云知道她学万钧心法只不过是为了去劈一口古钟,是不是会后悔现在为她说的这些道理。 她赶紧转了话题:“这次回太初,孟师兄,不如你就继续留下与我们太初弟子一起修习,一年后便能赶上我们太初年试了,剑道之论,正好一观。” “好,”孟行云笑着应道,随即又想到什么,敛下眉眼,“那,余兄呢,你也会留下他么?” 被提及到的风止夜,让余凉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 这次回程定是要与萧寒尽他们同行的,那镇狱剑她该怎么想办法弄丢?说在客栈里半夜被盗?怕是蒙骗不了秦仪师姑。 看到余凉沉默的样子,孟行云心头一沉,面上却故作轻松地开解道:“是我失礼了,留与不留本就是看余兄的意思。我这般问你,倒有逼你将他赶走的意思……抱歉。”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余凉不至于愚笨到不知道他为何排斥风止夜的地步,无非是明宣了爱意,而自己却仍和风止夜走得太近。 而风止夜对她态度上的变化,别说旁人,她自己都能感觉到。 余凉愈发地心不在焉,她敷衍回了几句,替孟行云掩上被子便端着空碗转身出了房。 推开房门,就瞧见了倚在檐廊下的风止夜。 今日细雨绵绵,风吹着轻雨落染他的衣袂、发尖,浸上了点点湿意。 听到开门声,他侧眸瞥来,“舍得出来了?” 余凉回过神,生怕里头的孟行云听见,连忙关上房门,低声斥道:“你说的什么浑话?” “我想约你谈镇狱一事,知你早上会随唐雁影晨习,我便在你房中等候,久等不来,便来这里看看,”风止夜抬眸看了眼她掩上的房门,声音微轻,“他问你是否要留我之时,你为何不答?” 余凉脸色一变,立即把风止夜拽出院子,一路低声道:“这你都听得到?那你刚才在门口喊什么镇狱,被孟行云听到怎么办?” 朦胧微雨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湿气润然后的肌肤多了几分黏腻,风止夜任她拽着自己的手,直至随她走到院外的一处小亭里才停下。 他低眉看了眼松开的手,“他的功夫远不及我,他听不到。” 听风止夜的语气中还有丝自傲,余凉无奈苦笑:“是,我们风大楼主武功盖世力拔山河,谁人能比。” “若你说同龄中人,那自然是。”风止夜正经道。 等连晚亭开了外挂,你就不是了…… 余凉幽幽地看着他,一边腹诽,一边哑然,竟不敢试想风止夜以后的结局。 她抛开杂思,问:“你找我可是想要回镇狱?” 风止夜摇摇头:“我来是想与你说,总舵出了些事,我需要回去处理一二,明日便启程。至于镇狱……我知道你不会毁约,所以也不会让你为难,既然此时不便交我,就先寄放你这,待我处置完楼中事务,再回太初找你取剑。” 他避开余凉讶异的神色,望向亭外的绵绵细雨。 只要镇狱一日在她的手中,他便还有理由继续与她纠缠。 余凉没想过风止夜竟会对自己信任到这样的地步,不敢回绝说什么不再相见的狠话,点头应了下来。 第92章 一年 余凉原以为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将是惊心动魄,难得平静,然而送走夏秋,迎入冬春,她竟在南绥山已经度过了近一年的安稳时光。 有时晨起,朦胧间摸着星驰剑出门练武时,她常常会恍惚自己似乎早已这样习惯了二十年,直到天光大亮,收剑入鞘,才会被刺眼的阳光彻底带回人间,真实的人间。 她不属于这里,她终究要离去。 南绥山中的夏日蝉鸣,秋林落叶,冬檐积雪与春光晴空,四季百日,历历在目。它们至美却又如梦,余凉每每为美景驻足,总是忍不住透过似画的景象,试图去回忆以前的世界。 随着一声剑器相击后坠地的铁器脆音,眼前清光朗月的男子莞尔而笑:“余师妹的剑法,比一个月前又精进了不少,这次年试莫不是要蝉联魁首了。” 余凉撤下抵近孟行云喉结前一寸的星驰剑,利落入鞘,“今年师兄在,怕是不易。” 一年的相处两人少了些客套,平日切磋不会刻意退让,像这种剑近要害的点到为止,也有失手的时候,因为寄情的后效,最后往往落得两个人一起身负轻伤的“惨状”。 她习以为常地往孟行云处凑近,视线微仰就能观察到他的喉颈,这次没有误伤,甚好。 余凉的呼吸浅浅地吹到了孟行云的衣领之上,他面颊染了醺色,只是就这么一刻,余凉看他无碍又立刻隔开了身距。 轻风掠过,拂开了她留下的温热。 孟行云低眸看她:“不必这么小心,你既感觉无事,我自然也无碍。” “这可不好说,”一年前在屏海州的事情她还记得,横了一眼关心道,“若是你知道喊疼,我倒不必仔细,偏偏有时你就是伤到了,还要骗我无碍。若是外伤我还能瞧出来,但凡受了内伤就怕你不说。” 余凉越说语气越有埋怨,眉头颦蹙,虽在责怪,孟行云却听得不禁加深了嘴边的笑意。 “还笑!”余凉气道。 初春的嫩叶也时而会被山风吹落,孟行云抬手拈下了余凉肩发间的落叶,瓷白修长的指骨不经意间挑过发丝,带起微弱的痒意。 “切磋都有分寸,他能受得了多大内伤。”凌星站在重云台边的石阶上,冷不丁出声道。 一年的时光让少年人的身量又长高了些许,重云台对面的瀑布流水磅礴而下,激起流风撩动凌星的墨发。 凌星的突然出现让余凉与孟行云哑然了片刻,但他向来对别人没什么好脸色,孟行云见怪不怪,笑而不语。 余凉问道:“一大早怎么上重云台来了?” 各院弟子皆习惯在自己院中习武,除了师父考核,鲜少会上重云台来,余凉便是看中了这里无人打搅,又临近览众院,来去方便,所以一年来都习惯在这里练剑,久而久之师门中的人找不到她时,就会来这里寻。 凌星抱胸侧了一下脑袋,玉冠束起的长发随之扬摆,他道:“悟禅山庄的人来了,掌门师伯说你与连晚亭既是朋友,便让你亲自去招待一二。” “这么快?”余凉有些吃惊。 太初年试虽然年年有,但亦分小试与大试。 大试五年一回,会邀请修习剑道的武林门派前来观试,各派弟子甚至可以一起上场竞技。 按照规矩,年试第一者可进观复洞得太初师祖传授武艺,这条奖励对各派弟子也不例外,只是历届年试第一者,从来都是太初弟子,故外派弟子从未敢肖想这得进观复洞的机会。 书中的连晚亭,便是在这次太初年试中,连胜怀月与萧寒尽,夺下年试第一,一下子名震江湖,让太初弟子颜面扫地。 而连晚亭却是高情商,自知拿下第一不可避免地会让太初难堪,所以当场推却了进入观复洞的机会,给太初弟子留了一丝面子。 虽然最后他还是阴差阳错地误入了观复洞,但因无人得知,江湖上也只传颂了连晚亭进退有度,武艺德行兼备,自此名声颇盛,一时间便成了江湖中人最看好的武林新秀。 余凉思绪流转,想到了镇狱与风止夜。 她开口问:“他们到哪了?” “已在大殿,正跟掌门师伯和几位师叔师姑寒暄。”凌星挑眉道。 余凉一时紧张不已,悟禅山庄的人提前几天到达,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这一年来风止夜虽然大多数时间忙于楼中事务,但因需要镇狱修炼,他每隔两月便会偷偷上一趟南绥山来找余凉。 反复奔波了几次,余凉一是觉得麻烦,二是觉得私底下见面若是哪日被撞破了难以解释清楚,便在两个月之前将镇狱剑硬是塞给了风止夜。 起初给他时,他还一脸不乐意,直到余凉千叮咛万嘱咐太初年试时一定要再给她送回来,以免连晚亭想寻镇狱剑寻不到,风止夜一听才转郁为喜。 两人定的时间是五天后的太初年试迎客之日,到时让风止夜再度以“余兄”的身份来参观年试,便不用再躲躲藏藏。 可现在连晚亭已经先一步到达,风止夜却还未到,若是连晚亭问起镇狱剑,她该怎么搪塞过去? 越想越是心虚,余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随即跟着凌星走上石阶,没几步又回头对孟行云道:“孟师兄,不如你陪我一起吧……要说单独招待连晚亭还行,这次还有他的师父和师兄弟,一群人,我真不成……” 孟行云的贴心早以让余凉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依赖,他待人周到,细致,更知道台面上的规矩礼仪,有他在,总归不会让人太过胆怯。 孟行云欣然应下,顶着凌星的臭脸走近余凉,并肩而行。 此刻的太初大殿站满了人,沈长淮坐于次座,近三十个悟禅山庄的弟子在他身后整齐站定,手持棍剑,架势十足。 余凉刚迈入殿中,数道视线齐刷刷转过来,落在她的身上。 正座的邱识看着她,对沈长淮说道:“之前中州一事,我这位小徒承蒙沈庄主您搭救,此乃大恩,这次贵庄来我太初论道,便由她亲自带各位游赏太初风光,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吩咐她便是。” 沈长淮笑着应是,转脸朝余凉看来。 之前余凉在悟禅山庄时,病中晕晕乎乎,不曾仔细看过沈长淮的样貌,此时大殿的各扇门窗大开,迎入光线,他庄严却平和的面容展露在余凉眼前,气质端正轩举,让余凉难以和悟禅库房那晚密谋复国的人联系在一起。 沈长淮出声道:“余女侠的身体,可是大好了?” 第93章 晕倒 听到沈长淮这么问,余凉下意识往孟行云看去。 一个月后,便是服用寄情满一年的日子,除此之外,余凉体内的霜寒之气确实早已消失殆尽,可若说大好……考虑到寄情后效未消,也算不得上是个“身子正常”的人。 余凉神色有了迟疑。 此刻众人都在,寄情一事不便说得人尽皆知,倘若是传回了临枫谷,让孟升平知道了自己儿子给人做了“药引子”,还被迫连累受了伤,难免对余凉与太初门心生芥蒂。 看到余凉脸上的难色,孟行云上前躬身施礼,先开了口:“见过沈庄主。余师妹这一年的脉象由我照看,她身上所中的缺月摄魂掌已经除尽,运功行武皆无阻滞,只是后来又添了一点‘新伤’,但并无大碍。” 孟行云用“新伤”含糊了“寄情”,左右也不算谎骗。 沈长淮没有继续深问,看到临枫谷的孟行云竟在太初门久住了一年,对此反而更感兴趣,瞬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连问了些闲常话题。 余凉隔着人群与连晚亭视线交接,互相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原以为焦点已完全从她身上移走时,突然听到沈长淮向孟行云问起:“一年前我的小徒晚亭承蒙临枫谷抬爱,能在开剑大会上夺得魁首,受赠贵派宝剑。似乎是叫……镇狱?” “正是。”孟行云笑着应答。 余凉登时全身紧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长淮:“听说是以‘幽冥’而制?” 孟行云为其解释:“是,不过我谷铸剑师傅又依据幽冥与断月心法的特性,加铸了其他几件宝材,几者融合,虽然幽冥特性仍在,但只要用它伤其断月楼人,便是见血封喉,乃是克制断月楼人的杀器。” 一看沈长淮提及“幽冥”,余凉顿时猜出了他为何会突然提到镇狱。 幽冥,是开启夷山玄洞第二道门的钥匙,沈长淮身为复国一员,定然会十分关心。 果不其然,沈长淮下一刻便转头看向余凉:“晚亭说镇狱剑暂交予了余女侠,不知现在可方便拿出来一观?” 余凉嘴角浅淡的笑意僵硬在了脸上。 镇狱剑自她从屏海州后,便没再放回观复洞,而是以她要用来练习“泉鸣撷影”需要双剑为由留在了身边。 如今镇狱被她偷偷外借给了风止夜,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为避免被人看出端倪,余凉没有推辞,当场应了是:“连少侠与我一同去取吧。” 这毕竟是连晚亭的剑,让他亲自先观上一眼再呈于众人观看,自然不是什么奇怪事。 沈长淮不疑有他,虚抬了下手,示意连晚亭可随余凉前去。 余凉轻轻拽了下身旁孟行云的衣袖,随后三人一起退出了大殿。 这是连晚亭第二次来太初,虽已隔了一年,但依旧熟悉,遇到换了盆景的某处院角,还能记起出来以前是何样的景致。 一路行来,余凉面色轻松地与连晚亭闲谈,实则内心早就乱作了一团。 等走到览众院,她的视线迅速地转了一圈,确认此时院里无人,只有她和连晚亭与孟行云刚刚进院。 余凉心一横,白眼往上一翻猝然倒地。 孟行云眼疾手快,惊慌失措地接下了晕倒的余凉,刚要抬手探她的脉象,突然想到了什么,着急的神情立刻缓了下来。 他匆匆抬眼看了看连晚亭,咳嗽了声解释道:“余师妹的新伤便是不时会出现不适,她今早天未亮就出去练剑,本该回院吃点早膳,没想到耽搁了,或是有些气血不济。” 连晚亭不好意思道:“原是担心会来迟,我们才起了个大早赶来,给余师姐添麻烦了。那她现在……真没事?” “没事,休息一会儿便好,”孟行云安抚道,“只是镇狱剑我也不知道余师妹藏于何处,毕竟是断月楼觊觎的宝剑,她总是收得隐秘。” “无妨无妨,本就不是什么急事,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师父与邱掌门一声。劳烦孟师兄照看余师姐了。”连晚亭手微托了一下,随后转身离开了览众院。 一时间耳旁只能听到山顶览众院的风声拂过,孟行云过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怀中的余凉,“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余凉睁开一只眼,“我演得这么差?” 那还能骗过连晚亭吗? 见余凉面露担心,孟行云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腕,“你也知我会把脉,且我毫无异样,你怎会无端端的就晕了?” 也是,寄情后效未消,没有人比孟行云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 顿了顿,孟行云问道:“你不想交出镇狱?” 余凉倏的一下直起身子,从他怀中站起,拽过孟行云的手往屋里走,手指竖在嘴前:“嘘嘘嘘!!” 待门关上,她背靠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声,“镇狱现在……不在山上。” “那在何处?” 光线穿过窗纸透进屋内,余凉背着光敛下双眸,使人看不清面容神情。 她语气自然:“山下不远处……你也知道,我这一年练习‘泉鸣撷影’都需要镇狱剑,放观复洞进进出出的难免打扰师祖,存在我房里,又恐我人不在时被人偷了去。唯有的办法便是藏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我就在山下寻了个隐秘处,修习‘泉鸣撷影’时再下山去练,不仅能练剑,上下山的还能锻炼体力。” 余凉熟练地胡扯着,她现在必须拖延时间直到风止夜还回镇狱剑。 她上前一步按住孟行云的肩膀,恳求道:“麻烦孟师兄帮我守一守,就说我一直昏迷未醒不便见人。我立刻偷偷下山去取回镇狱,大概……晚上就能回来。”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风止夜具体哪天会到,无法保证今天晚上定能回来,但只要她回来时再编个被什么事耽搁了的借口,应该是能敷衍过去。 余凉不免心虚,趁孟行云不注意瞥了一眼,见他面色无疑地应了下来才放心。 孟行云声音沉了沉:“若你师兄问起……恐怕瞒不过他。” “师兄,你便与他坦言吧,大不了挨顿罚,好过下不了山取剑,在人家悟禅山庄面前失了脸。”余凉皱了皱眉。 第94章 会面 余凉乔装打扮偷下山,在山下茶摊饮了大半天的茶,漫无目的地干耗着。 越耗越觉得这法子不妥,且不说风止夜未必如约而至,就算他会来,按照约定的时间也是几日后的初试,如果这几日连晚亭亦或是沈长淮非要去探望“病中”的她,孟行云拦不住,不就一下子撞破了这事儿。 余凉暗暗摇了摇头。 有什么地方是别人不会轻易进入,又适合用来作养伤之处的? 她皱眉细想,脑海中突然闪过“观复洞”三个字。 对! 若说她伤势复杂,还需师祖诊治,如此光明正大地进观复洞躲几天,便没人敢质疑什么。 只是…… 余凉往不远处的南绥山瞥去,月亮的薄光已攀上云层,而一眼望不到头的南绥群山像是寐卧了数万年的庞然巨物,挡住了天间星汉云海,在山下望不到远处的天空。 只是,她该怎么跟洞中的师祖解释? 想到自己每次都是急中生智,余凉索性也不待在这继续浪费时间,打算即刻上山,边走边想。 上山下山除了正门,其实还有一条小道可走,余凉几次偷偷出来见风止夜,都是走的小道。 她照常借着夜色掩护,无比熟悉地绕过山脚,往小道方向走去。 又是一年初夏,不算燥热,偶有轻风拂过,更是将额际的薄汗吹出几分凉意。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步履声,她踏上石阶时玩心大起,提起裙幅刻意放轻了脚步声,想练习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功夫,以后为了偷秘宝,说不定还要做几次“梁上君子”。 余凉往上走了一小段,突然听到一个脚步声在约莫上方几米的位置移动。 她顿时收紧了呼吸。 这个时间,除了她,还有谁会走这条小道? 实在是好奇,加上她这趟上下山本来就行的见不得人的事,余凉没有大胆前进,而是隐蔽好了自己的身形,慢慢地,一点点往上走,想要在暗处看清前面到底是何人。 眼瞧着快要接近脚步声来源的时候,那人突然停下,没有继续往山上走,随后响起了一阵草木枯枝被翻动的动静。 余凉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上方探去,便看到了一个身影站在上面凸起的平台上,他伸手扫开了一堵山石壁旁的乱草。 幽暗中余凉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知道随着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石壁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如同门一样缓缓往一侧移开,从里面透出了橙黄的光线。 那人背对着余凉的方向,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却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石壁内竟是一处山洞,洞内点着烛火,又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从光亮中走了出来,他正对着余凉藏掩的方向,白眉鹤发,长须乱糟糟地长着,那身道袍一如既往地穿得齐整规矩。 宿齐师祖! 就在余凉要惊呼出声的时候,一只瘦长却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下方一扯。 与此同时,石门轰然阖上。 余凉先是庆幸自己没有叫出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状况——正被人禁锢怀中,捂在嘴上的手刚刚移开,近距离的接触完全可以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想催动内力动手挣脱之际,面前的人低吟道:“是我。” ! 余凉双目睁大,这几分冷然清绝的嗓音,不正是风止夜吗? “你怎么在这?”余凉脱口而出,低声问道。 意识到怀中的人放松了身体,没再警惕,风止夜松开了手,但仍保持着极近的姿势,“我得知悟禅山庄的人先行一步赶往太初,便立刻动身了,今夜刚到,问了山下的客栈老板,知道他们辰时就上了山,只好走这条后山路,想着赶紧把镇狱交予你。” 因这一年里两人见面,余凉都是从这条小路偷跑下山,一来二去,风止夜也常在这小路下的山脚等候,知道了这隐在山后的小道。 他知道镇狱之主连晚亭来了太初,少不得要询问这剑的现状,怕她难做,才紧随其后的赶来了太初。 余凉一时感动,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两人已不是过去的各取所需,而是无比亲近,会互相挂念忧心的关系。 看他递过来的镇狱剑,余凉伸手接过往背上一别,“你来的正是时候,早上沈长淮一见我,就直接开口说要看看镇狱……我这趟下山本来是想避一避的,谁知道——” 她抬头看了眼刚才石门方向,“竟然看到了师祖,他在见谁啊?” 风止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淡说道:“那人既然避开耳目在与你师祖会面,估计也没有其他的密道了,我们就在这等,等他出来。” 说得也对! 余凉点点头,接受了风止夜的提议。两人在能看到洞口的地方另寻了处适合躲藏的地方,利用丛生的杂草遮掩了身子,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虫鸣鸟叫,星月高挂,大半夜的功夫过去,就在余凉快要昏睡之时,石门终于再次开启。 风止夜一下子按住了余凉的肩膀,示意她低下身子,稳好气息,以防惊动对面的人。 石门半开着,洞内烛火依旧,两人停在门内作别,光线照在他们身上,使得余凉了看清了面容。 来此与师祖会面的,竟是悟禅山庄的沈长淮。 余凉按下心中的震惊,悄然运转内力想要尽可能地去探听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功力有限,她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字眼,辨明不出完整的句意。 待沈长淮走出石洞,离开此处后,余凉与风止夜才从草丛探出身子。 他们远离石洞,确认四处无人后,余凉问道:“你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吗?” 风止夜停顿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后道:“沈长淮拜托你师祖照顾好太孙,你师祖则让沈长淮苍生为重,私仇之事不必生灵涂炭。” 宿齐知道沈长淮与黑衣人复国一事? 太孙又是谁……难道真是指前朝太子的儿子? “看来你们太初,”风止夜沉吟道,“也与前朝有不浅的关系。之前在淮城分舵时,你说过,你是前朝皇室后人,难道是真的?” 第95章 隐秘 余凉的身子瞬间僵硬,她愣愣地看着风止夜,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按理说她当时纯属瞎掰,绝无可能歪打正着,但想到这本小说还有很多她尚未搞懂的背景故事,余凉此刻又不免狐疑,万一……她真是呢? 没这么狗血吧? 余凉揉揉眉心:“怎么会是真的?我当时胡言乱语,不然我怎会不认识沈长淮和那什么黑衣人。” 她极力辩解着。 “你若是故意在我面前作戏呢?”风止夜挑眉。 见他深究,余凉横了一眼,“那我何必演一出前言不搭后语的戏?真有心瞒你,便不会扯什么皇室平民的!” 谁知得到余凉的这一番话,风止夜反倒微微弯起嘴角,无比满意:“你是说,如今的你,对我句句实话,毫无隐瞒?” 余凉内心一咯噔,抬头看了看他在月下的模样,眉眼的清绝依旧,却已然不会像以前那般让她觉得危险。 那份她心知肚明的情愫在她的放任下似乎在疯狂生长,风止夜从未明说,她也从不挑破。 余凉没有搭腔,固定好了背上的镇狱剑,起身道,“夜深了,我再不赶回去,恐被人发现。对了,你——还会来看太初年试么?” 原本让他赴约太初,只为拿回镇狱不为年试,但现在镇狱既已到手,不知道还要不要留下他。 留吧,一个邪教楼主在正派如云的场合乱窜未免危险,不留吧,又于礼不合。 夜晚灰暗,风止夜的眼睛却亮如皎月:“你在邀我?” 天知道余凉有多想风止夜公务繁忙而即刻下山离去,但看他期待的神色,她只眨了眨眼,轻声“嗯”了句。 风止夜眉眼都带上了笑意,冲淡了素日的阴冷凌人。 “你今年,可有把握再夺魁元?”风止夜问。 这话倒让余凉无法回答,今年有萧寒尽在,虽说经过一年的苦练,又有燕师璟两年功力加身,她确实有赢的机会。 但萧寒尽的武功不是毫无长进,再及平日两人切磋,他更是没有使全力,是以,对上萧寒尽,是输是赢,余凉还真摸不准。 她默默看了眼方才的密洞方向,太初与前朝的关系她定要找机会向师祖问个清楚,别到时候因为不清不楚的东西影响了她的任务进展。 余凉道:“没有把握,只有‘不论如何’。” 不论如何,她今年仍要拿下进观复洞的机会,除去好奇,更重要的是她无比需要宿齐传授的功法来精进自己的武艺,不然就算打得过萧寒尽,也难敌以后的连晚亭。 她说完,加快了脚步往山上赶。 这后山的小道隐蔽,连接山上重云台附近,走上去无需路过其他弟子院舍,就可以绕回览众院。 加上夜已深,余凉十分肯定不会遇上其他弟子,就这样直接背着镇狱剑,大胆地往览众院跑去。 刚到院门口就与人撞了个满怀。 余凉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大师兄,萧寒尽。 都已近丑时,他怎么还在外面晃荡? 没等她说话,萧寒尽先问出声:“镇狱拿到了?” 余凉紧了紧背着镇狱剑的肩带,想来孟行云已与他和盘托出,只好点点头。 本以为少不得要受萧寒尽一番责怪,谁成想他并未多言镇狱一事,只问道:“你与孟行云‘寄情’的药效,一年之期左不过这些时日了,可否消全了?” “没有。”余凉浅浅回忆了一下这两日切磋,稍有擦伤时,她与孟行云两人仍然是伤势相同,并没有“痊愈”。 萧寒尽墨黑的眼睫半垂下,看着她:“此次年试,你不要参试了。” “为何?!”余凉瞪大了双眸。 “去年你为了赢下怀月,竟敢以命相搏,若不是她及时收了力道,你如今可还能站在这?”萧寒尽轻念着,眼神淡如清水,却俨然像兄长般威严。 他去年虽未在场,但当日之情门内弟子皆知。 萧寒尽接着说:“有好胜心本不是坏事,可如今你不止是你……倘若临枫谷谷主的儿子,在我派因你而受了重伤,这般责任,你担当不起。” 本欲辩驳的话被堵在嘴里。她没有游刃有余的能力,所谓必胜的信心,不过是同之前一样,有把自己豁出去的勇气罢了。 一如他所言,如果真伤到了孟行云,事关两派的关系,她担待不起。 她也……过意不去。 沉默片刻,见余凉不回话,萧寒尽便当她是知道了事情的孰轻孰重,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急于一时胜负,来年,亦有机会。” 说罢,嘱咐她早些回房休息后,萧寒尽转身就进了院子。 夜暗星沉,随着各院弟子睡去,灯火渐熄,余凉就静静坐在门前的石墩上,四周一片漆黑。 一边是上乘武学的竞争机会,一边是难以抛弃的道义与责任。 余凉在黑暗中默默权衡,假若是她刚来之时,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现在的她,竟是难以抉择。 在虚无的世界中有了情感,对她这样一个想要回家的穿书者,无疑是件不妙的事情。 余凉抿抿嘴,咽下了胸腔那股差点就要占据上风的,名曰自私的欲望。 上乘武学可以再寻别处学,真相亦可想办法探,可她,是不能再欠孟行云的情了。 若能安然挺过这些时日,等“寄情”药效一过,两人便可算没什么牵扯了,届时让他回去也罢,自己下山也好,都是海阔天空,自由无拘。 如此打定好主意,她默默摘下背上的镇狱,入了厢房。 星夜斗转,白兔赤乌,转眼已是年试当日。 自知今日自己不会参试,余凉主动揽了招待宾客的职责,负责安排好座次茶食,忙上忙下,试图让自己没有任何时间去后悔所作的决定。 她站在太极场前,眼神落在手中的册子上,墨笔一下下地圈划勾提。 嘴中念道:“余止,无垢书院弟子……咦,这是什么门派?” 余凉下意识问出声,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妥,刚要抬头道歉,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映入眼中。 “你真来了?” 第96章 三试 见余凉瞪大了双眼,神色诧异。来者风止夜蹙眉道:“怎么,你不是诚心邀我?” 余凉当即收敛诧色,左右顾盼打量了一番,低头凑近:“我师父他们都在,你千万别惹事。” “我能惹何事?不过是想见证你擂台夺魁,”风止夜嘴角一抹嘲弄的笑意,话到此顿住,又问,“你怎在此迎客?里面那帮擦剑热身的,应该就是要参试的弟子吧。” 风止夜的视线越过余凉的头顶,看到了太极场上擂台旁的一众太初弟子。 此刻人声嘈杂,来往宾客在门前穿梭而过,余凉身后不远处的参试弟子神色兴奋,热烈地互相讨论着。 一年前,她也是其中一员。 余凉收回自己的目光,神情淡淡:“有些伤势未好,不宜动武。” 此言不算假话,但风止夜并不知道其中牵扯“寄情”与孟行云,见她上次见面说要参试,现下又食言,自是不愿相信这番话的。 他眼神微冷了下来,“你不愿说。” 风止夜言辞笃定。 身前的男人为了不让旁人轻易察觉两人间的交谈,特地往前靠了靠,他的声音极轻,余凉却能感知出这无比熟悉的不悦,与危险感。 可不能让喜怒无常的风止夜在这里给她发怒生事! 余凉立马按住他的手臂,状似热情地往一旁扯去,将手里的宾客录册暂时交给了身旁的师弟。 拐角处有树荫遮蔽,是通往弟子院的小道,此刻来往的人不多。 “咱们有什么话,就不能私下再解释?非得在刚刚人多的地方与你说明白吗!”余凉抱胸,一脸气愤,欲要反客为主,先怪在他头上。 谁知这番话倒是对他受用,风止夜敛起不快之色,好笑道:“那你现在与我,可算‘私下’?” “现在不行,”不等风止夜反应,她又接着道,“事情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我亦不想被旁人听了去,待年试结束再说。” 话刚落,正巧有个弟子推着一车杂物从弟子院方向下来。 木轮滚滚声惊飞了枝丫上的鸟儿,他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余凉生怕弟子怀疑她与风止夜在这里做什么鬼祟的事,便先装作坦荡地大声问道: “师弟!在运什么呢?” “啊!余凉师姐,”弟子目光略过余凉身旁的风止夜,“今天又来了些新客,不便当日下山的得留宿,后山弟子院只能想办法再腾些空床出来。” 余凉本就只想应付作戏,口中敷衍回道:“今年这么多人?” 那弟子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肩膀,“可不嘛!还不是悟禅山庄他们今年要来参试,消息传出去了,附近的小门小派也要来凑凑热闹。师姐旁边这位兄台是?” 余凉瞥了眼风止夜,替他抢答:“我朋友,无垢书院的弟子。” “无,无垢书院?这什么——”弟子下意识惊呼,随后及时收住诧异,拱手道,“久仰久仰。师姐,若……若没事,我继续忙去了。” 余凉点点头,待弟子离去后,才小声责问:“你好歹编个有名有姓的门派,胡编乱诌一个,也不怕被人戳破。” “有名有姓了,我这假身份可还能藏?‘小门小派’反倒安全。”风止夜话有讽意,无非是听出了刚才弟子言语中对门派高低的区分与轻视。 “行了,”余凉扶额,“我知道你看不惯正道这些弯绕,我也看不惯,你无须在我跟前嘲弄。” 听到指摘正派的话从她嘴里说出,风止夜十分高兴,笑意重新挂上嘴角。 未等余凉开口催促,咚咚的鼓声就从太极场上传了出来。 熟悉的流程开始进行,几个擂台上剑声交叠,脆响如玉碎落入银盘。 悟禅山庄除了连晚亭,亦有几名弟子同样上了擂台比试。 只是他们平日练习的乃是棍剑相融的功夫,与太初专精剑道的弟子一比,自是落了下风,早早在一二试便败下阵来。 最终进入三试的,只有萧寒尽、怀月,与悟禅山庄的连晚亭。 前二乃是历年二试常胜者,并不奇怪,唯有连晚亭,对于大家来说着实新鲜。 他虽有临枫谷开剑大会新剑主的名号在身,但萧寒尽早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头,与连晚亭这样的新秀可不一样。 一二试两人都未曾对上,一时之间大家都对接下来的对决颇为期待,期待这太初的大弟子与新秀交手,能有怎样的风采。 随着进入三试,周围多余的擂台被撤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了太极场正中的一方被红绸围起来的大擂台之上。 先上场的,是怀月与连晚亭。 对于这场比试的输赢,甚至过程中的招招架势,余凉都无比清楚。 因为此剧情,乃是原书男主连晚亭自开剑大会后,第二个大爽点。 太初门百来年都是顶尖大派,而连晚亭作为山庄内的小师弟,一举击败众多太初弟子,最终连赢怀月与萧寒尽,不仅自己,更是连带着悟禅山庄的名号也一起在武林中跃上尖头。 过去一年他在山庄受尽的冷眼,将在今天全然烬灭。 隔了几座的凌星望了眼台上的连晚亭,冷笑一声:“看他得意的样子,以为进了三试又能如何,待会必被师姐两三招打趴。” “你刚才在他手下输了,便是因为轻敌。但愿怀月师姐不会如你这般狂妄。”余凉忍不住回道。 两人声音不算大,但因隔了几座,还是不免被附近的人听了去。 少年人清傲的脸上泛上红云,凌星低声回了句:“你少长他人志气。” 余凉斜眼:“是你不争气。前几日与你切磋,早已点明你行剑激进,进攻之招常不留后手,遇上聪明些的对手,你必然吃亏。” “谁知道他就是那个‘聪明的对手’。”凌星撇嘴,些许不服。 余凉作势倾身,似要去敲打凌星,坐在两人之间的孟行云抬手制止,好笑道:“你们别闹了,弄出动静叫宾客们怎么看?” 凌星对余凉那点少年心思,孟行云了然于心,然而到底年纪尚小,引起余凉的注意方式除了拌嘴就是拌嘴。 吵来吵去余凉也只当他是个顽皮师弟,所以孟行云从来不惧,永远端着一副兄长的模样跟在余凉身后附声教诲,让凌星好不耐烦,只觉得孟行云拿腔作调,碍眼得要死。 凌星冷哼一声,目光落回擂台之上。 台上的怀月与连晚亭打得正烈。 怀月进攻狠辣,招招果断利落,每招都似精心谋算过一般,连起来让人压力层层递进,应接不暇。 两人的衣袂在剑影之间翻飞,连晚亭手执镇狱,步步退让,招招格挡。 太熟悉的场景了,不曾见过的其他人也许不知道,只会当连晚亭是难以招架怀月的剑势。 但余凉十分清楚,这是他在熟悉和分析的过程,等他算出对手招数中的疏漏,便能立刻拆招,一击制胜。 毕竟原书的连晚亭,可是在第一章,就能在开剑大会赢下余凉原身的武学新手。 余凉的手不觉间攥紧,在这个她已预知的输赢中,默默期盼着怀月能打出出人意外的结果。 南绥山风的轻柔,在一年中攀山而上,穿过山腰的太初石门,绕经山上每处院落,在悄然间钻入余凉的寸寸脉息之中。 第97章 撷影 交手几个来回后,连晚亭陡然挽转剑尖,一改攻势。 他找到破解怀月剑招之法了! 余凉眼睛微眯,脑海中闪现出原文片段:怀月剑法凌厉,靠着绝对强势的进攻之力以攻代守,越是避其锋芒,越反受其害。连晚亭看出了这一点,决定将悟禅棍法里“三千遍大千”一招化用至剑法之中,身与剑合二为一,迎难而上,以棍法的横扫架势围击敌人。 此时的剑既是利器,亦是甲胄。 镇狱剑本就是重剑之器,连晚亭破了怀月强劲的攻势后,明显感觉到她开始难以招架。 怀月的剑风虽烈,但缺点就在于没给自己留有喘息之处,与凌星同出知止院,倒是一脉相承。 只不过怀月剑招排式素来缜密,一般人是不会破、不敢破、不能破,但如今对上连晚亭这般胆大心细的,就注定要吃亏了。 随着怀月剑招被打乱,她愈发应接不暇,额间细发早已被汗浸湿,阳光照下,粼粼汗珠在跃闪着,却还在消耗体力,靠太初心法绝佳的耐力特性支撑着。 眼瞧她这股不服输的劲儿,连晚亭来了兴致,当即想要将她打服。 怀月不是最自信她的连招设计吗?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连晚亭稍撤脚步,手腕一转,换了轻剑执法。 正当怀月以为这是可追击的时刻,连晚亭挥动着她无比熟悉的剑招迎面袭来。 这是——她自己的剑招! 不仅怀月诧异,擂台下的众人同样吃了一惊。 这连晚亭!居然只看了一遍便能化为己用! 一幅幅惊讶的面孔之中,唯独余凉波澜不惊,像是意料之中。风止夜的视线从擂台上移开,落在了余凉脸上。 感受到来自不远处的目光,余凉转头回视,看见风止夜嘴角带笑,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她趁旁人不注意,对风止夜张了张口型,却不出声:看什么看! 风止夜狭长的眼眸往她身前方一瞥——那是萧寒尽的位置。他指了指萧寒尽,一样哑声道:你师兄,赢不了。 余凉无言,装作气愤地转回身去。 她当然知道。 耳边骤起一阵阵鼓掌叫好声,四面八方的人在周围开始说着:“连少侠好功夫!连少侠天纵奇才啊!” 亦有不少恭维悟禅山庄庄主的话穿插其中。 沈长淮脸上满是骄傲,一一客气地谦虚拱手,直说“过奖过奖”。 与之不同的,是落败后的怀月拂袖离去,还有二师叔韩治的神色,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太初弟子们窃窃私语,有甚者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大师兄萧寒尽推上台去,誓要挣回这番面子。 休整片刻,萧寒尽终于与连晚亭上了擂台。 萧寒尽面色如常,一贯沉静的面容此刻依旧从容。 两人抱剑示礼后,地上的碎叶随剑飞起,一股扎实的内力萦绕连晚亭身旁,这是萧寒尽的功力,剑与意念相动,以深重的内力支撑精湛巧妙的剑法。 与寻常练武之人不同,萧寒尽招数无定式,更无套路,完全根据对方的出招随时变化调整。 这对连晚亭十分不利。 但也是他突破自己的绝好机会。 萧寒尽如剑锋冷然的眸子一眯,在一瞬间注意到了连晚亭从身后侧刺来的杀招。 他刚旋身避开,镇狱剑又立即调转方向,朝自己没有顾及的脚脖子处挥扫而去,剑风逼近时,他向后翻转,再度跃身后退。 长时间的对打在耐力上必然难以匹敌太初弟子,且萧寒尽招无定式,再怎么打,也难得出什么套路经验,连晚亭惟有使尽全力,以拼死搏杀的劲儿,才能让萧寒尽感受到几分压力。 而悟禅山庄的棍中剑,便是在这“以杀止杀”的时刻出鞘,所以悟禅山庄的剑法就像午门刑刀,带有审判天地的沉重凛然,无法抵挡。 台下的余凉内心一紧。 萧寒尽与连晚亭的功力相差并不悬殊,反而称得上是相近,面对这样的杀招,萧寒尽亦需毫无保留地使出绝杀的招数,才能制胜破敌。 但问题关键就在于此,两人杀招皆出,那必然非死即伤,而且,是重伤。 一个是负有江湖盛名的太初大弟子,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悟禅小徒弟,这样的情况,对于萧寒尽来说,输了是颜面扫地,赢了却招惹闲话,多生事端。 不管连晚亭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给萧寒尽出了一道擂台之外的难题。 萧寒尽本就冷峻的面容,因为薄唇的微微抿起,显得更加寒气逼人。 他最厌恶别人给他出题,他的选择,永远不会在别人的掌控之内。 余凉隐隐看出了萧寒尽的不悦。 就在此时,她与萧寒尽两人视线交汇,在她还怔愣时,萧寒尽匆匆道:“师妹!剑!” 电光石火间,余凉难得的与萧寒尽心灵相通,当即明白了他说的“剑”是什么意思。 泉鸣撷影! 这是小师叔燕师璟传授她的招数,更是观复洞内宿齐用过的一招。 是杀招,亦是绝处逢生。 余凉眼睛一亮,立刻将自己手中的星驰剑往台上丢了过去。 “接着!” 萧寒尽青蓝的道服在空中扬起,他没有以手接过,而是左手驱动内力,牵引星驰剑与自己隔空相应。 一时之间,连晚亭进入了以一敌二的境地,压力十足,场面逐渐能被萧寒尽掌控。 “萧寒尽这是什么招式!”一旁的凌星怔住,目光紧紧跟随萧寒尽。 余凉沉声应道:“泉鸣撷影。观复洞中的招式。” 这一年来她从未在人前练过此招,都是私下练习,然而萧寒尽不光知道此招,使用起来更是毫无生涩之感,显然也是时常练习。 邱识教他们这几个弟子是从不厚此薄彼,所以绝无私下教授的可能,那么惟有观复洞中,师祖亲自出用“泉鸣撷影”设下的最后一道关卡。 萧寒尽虽不肯解开困局,但却不妨碍他学会了这一招——泉鸣撷影。 如此看来,若论聪颖,她定然比不过这位大师兄。 那么邱识所说的萧寒尽的执念,到底执着到何种程度,才能让师父师祖二老,都不敢将掌门传人的位置留给他? 余凉心思越想越重,直到沈长淮拔出身旁徒弟的棍中剑,朝擂台上连晚亭的方向一扔。喝道:“亭儿!看准了!” 这是?! 余凉瞬间瞳孔放大,她似乎明白了沈长淮的用意! 第98章 再试 此时已近日暮,整片天光渐黄,一道赤色的红日光辉,直直照向那柄被扔上台的棍剑剑身。 夺人眼目。 连晚亭一个翻身,脚踢棍剑剑柄,转而以更顺手的姿势接下了这柄剑。 在这个众人只以为他要以手持双剑对抗萧寒尽的“泉鸣撷影”的一刻,余凉十分肯定,连晚亭接下来,便要当场复刻这同样的一招! 有些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原书里萧寒尽试图克制连晚亭的方法,并不是依靠“泉鸣撷影”,而是别的招数。 或许是因为余凉自己的存活,让剧情在这个细节上产生了蝴蝶效应。 相同的是,不论萧寒尽用的什么招数,连晚亭都能立刻学会,在这太初年试的擂台上,向中原武林展现他绝顶聪慧的武学能力。 果不其然,随着连晚亭左手发力,朝萧寒尽掷出棍剑后,他陡然暗转手腕,一道内力顺势而出,控制住了那柄将要逼近萧寒尽身前的棍剑。 在萧寒尽与众人愣神的瞬间,连晚亭催动凌空的棍剑,去阻挡在他身旁纠缠的星驰剑,自己则执着镇狱,向萧寒尽冲了过去。 就这样,本被萧寒尽破了的困局,被重新建起。 接下来不论萧寒尽试图用什么招数突破,只要连晚亭能撑下五六招的时间,都会被他再次复制。 萧寒尽越打越受制,他既不敢再使出什么绝妙的太初剑法,怕被连晚亭学了去,又怕什么招数都不出,会即刻败北。 此时台上台下除了清脆的剑器相击声,众人无比安静,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一只苍鹰飞过太极正殿的屋顶,伴随着鹰叫鸣起,星驰剑猝落。 在萧寒尽犹豫的空隙,镇狱剑已抵上了萧寒尽的胸前。有鲜红渗出。 “悟禅山庄连晚亭,与太初门萧寒尽,三试。连晚亭胜!” 坐在台下正中央的邱识,起身朗声道。 小师弟骆游与姜韶直奔台上,忙去检查大师兄的伤势。 由于萧寒尽打到后面动作愈发迟疑,连晚亭逐渐占据优势,所以在最后才能够及时收住力道,没有重伤了萧寒尽。 确认只是皮外伤后,太初三人从擂台下默默退下。 而擂台下,悟禅山庄的弟子声声高喝,脸上笑容一片,与周围的宾客们齐齐向还站在台上的连晚亭恭贺夺魁。 这些声音对于另一边的太初弟子们来说,刺耳极了。 几个不服气的其他院的师弟师妹朝余凉挤了过来,小声问道:“余师姐真的不上场吗?” 这个悟禅山庄的小弟子连他们大师兄都打败了,本来是不再报什么希望的,但他们又想起余凉这一两年闯出的名堂,不论是重伤风止夜,还是破解众妙之门,或是继承前盟主的催晓刀和解决尸傀之祸,都是足以让她看起来十分可靠的事迹。 若还有几分夺回太初门面子的可能,想来弟子中,也仅剩余凉一人了。 显然其他弟子亦是这般作想,见几个师弟妹先开了口,皆纷纷附和。 凌星挡在余凉面前,抱着剑蹙眉道:“今天早上余师姐就说了,这次是伤势未好才没有参赛,怎么,非要她以身试险,你们才甘心?” 少年人的身量又比一年前高了些许,余凉此刻站在他身后,半扬起脑袋,勉强看到他好看的项颈。 落日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了圈金线,余凉还记得,一年前也是这般光景,只不过那会儿的他还拦在自己身前为他的师姐说话,其他师弟师妹对于自己,更没有今日这般期待。 她朝悟禅弟子聚集的方向看去,一个方脸男子注意到她的视线,随即嘴角一勾,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他是——? 围在旁边的姜韶顺着余凉的目光望去,冷哼道:“程崖那厮有何好作态的!这威风又不是他出的!” 程崖。 她记起来了,临枫谷出谷时,羞辱她们的那名悟禅师兄。 余凉不禁捏紧了拳头,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周围的同门们仍在跟凌星犟着嘴,余凉静立不言,来回扫视悟禅弟子们脸上的雀跃与太初弟子们的颓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动摇。 姜韶知道余凉的难处,纵然心底亦和其他师弟妹一样,是倾向余凉站出来替他们出口气的,但瞥了眼一旁的孟行云,只能将心底的想法压了下来。 “吵什么吵!别吵了!开剑大会上师姐都没打过连晚亭,再输一次,不更丢人吗!”姜韶试图让大家安静。 姜韶本意只是劝大家别为难余凉,话难听,但在理。弟子们一听这事,当下便噤了声。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开剑大会的剑首就是连晚亭,而他们的师姐“余凉”,就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原本稀稀拉拉的声音安静了下来,低迷丧气的情绪在弟子中缠绕。 “若我能赢呢?” 疑问,又带着笃定的女声,冷不丁地在人群中响起。 弟子们瞬间看向了问出这话的人——余凉。 她眼眸半垂着,像是真的在思考问题一般。 萧寒尽未离开,一直站在人群边缘,听到余凉的话,沉了脸:“师妹,你的伤势还需静养,不得儿戏。” 余凉蠢蠢欲动的心,又被萧寒尽的警告给压了下去。 正失落间,她垂下的手背被一直站在身侧的孟行云轻轻覆住,没有用力,也没有胡来,像是一个朋友安抚着她。 余凉侧眸抬首,看向孟行云。 他眉眼温润,此刻脸上淡若烟云的笑意让人安心,他轻启唇,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 “不必顾虑我。做你想做的。” 如今已近仲夏,可这一瞬间,余凉竟恍若回到临枫谷看他练剑那日,春的润泽滴落在嫩绿的枝叶上,也浸染在了他的抬手间,与眉间。 舒适的景,温暖的人。 余凉轻轻回握他的手,又松开。 有了孟行云的支持,她好像再没什么可顾念的。 余凉走出人群,经过姜韶时,拿过她手中的亲传轻剑,随后翻身跃上擂台,高声道: “太初余凉,求与悟禅连晚亭,再试一场!” 第99章 吐血 晚霞渐消,夜色与红日交汇,太极场周围的景物逐渐看不真切,几名负责掌灯的太初弟子提着灯走近,光亮瞬间攀上余凉的衣摆,然后,将她整个人都照得清楚。 她握剑抱拳,面朝连晚亭的方向半鞠躬,态度恳切。 原先沉浸在喜悦中的悟禅弟子面面相觑。 有个胆大的竖起食指,指向擂台上的余凉:“你们太初是何意思?输不起?” “余师侄——” 眼瞧身旁的掌门邱识与韩治两位老师兄竟破天荒地没有出声,秦仪只好自己站了出来,为维护太初的威信而阻拦道: “你此次未报名年试,没有连闯三轮试炼,精力犹在,与这位连少侠再比,怕是不妥。” “对啊!我们小师弟都累成这样了,就算你赢了又算什么回事!”悟禅山庄的弟子炸开了锅。 掌灯的弟子在擂台四周点燃了火炬,余凉看见了连晚亭脸上的疲色。 多熟悉的一幕。 可惜怀月没有在场。 突然,脑中警铃大作,这是久违的系统警告声。 余凉摇摇脑袋,刻意不去理会,任凭声音越响越大,甚至让她有了耳鸣之感。 她定了定神,再向连晚亭鞠了一躬,而后又面朝擂台下的众人道:“能在众位英豪面前领教连少侠的功夫,这是难得的机会,但我也知此举有失公允。所以,此局无论输赢,连晚亭都是我太初今年年试的胜出者,这点,绝不会变。” 台下依旧争论不停。 “连少侠连战数轮,精疲力尽,我若赢他确实胜之不武。”余凉顿了顿,继续说,“那么,就让我在这局画上一个严苛的条件——如我不能在数五声之内获胜,便算我输!” 嚯! 好大的口气! 众人皆知,以连晚亭的能力,就算精力有损,也不是谁都能三两招内将他拿下的,更别提余凉这个才堪堪二十余岁的年轻小辈。若是让他们太初师叔师姑出马,才勉强有这个可能。 太初弟子们听了,同样是不敢相信,有几个小声嘀咕:“余师姐这是做什么?老老实实打便是,大不了让他几招以示公平,吹得这么大,输了多难看啊。” “谁说她会输的。” 清冷的嗓音在太初弟子后方响起,这声音中是对余凉能赢的无比确信,好似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竟是一个并不熟识的蓝袍年轻男子。 孟行云讶异:“余兄?” 风止夜瞥了眼孟行云,目光浅浅落在他方才偷偷握住余凉的那只手上,只一瞬,又状似无意地望回擂台。 没有回应。 旁人不知他为何这么肯定,因为只有他知道,余凉还有一招可以克制连晚亭。 那招疾如雷电般的轻功。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招叫什么,不过若想连晚亭无法反击,那便是不给他留下复刻对方招数的时间,越快越好。 轻功的速度、进攻的能力,缺一不可。 非一般武林新秀可以做到。 余凉的听觉被脑中的警告声占据,她没听见风止夜的话语。 但风止夜以为的,大抵是觉得她还能使出那招暂停时间的功夫。 可她是暂停不了时间了,但她还有——“上御九天”。 连晚亭定神看了几眼余凉。今日的余凉,与一年前在临枫开剑大会上的她,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的要求严苛到此,若是不战而退,怕不是显得悟禅这么在意一个“太初年试第一”的名号,多少落了脸面。 余凉躬身表示了歉意,礼数周全,神色中亦是郑重恳切,没有两人临枫初见时,那匆匆一瞥的不以为然与随意。 连晚亭不敢拒绝。 他本就欠她一场赢局。 “悟禅山庄连晚亭,愿请余师姐赐教。” 连晚亭抱拳回礼,算是答应。 台下的宾客与悟禅弟子见连晚亭都应了下来,只好噤声,不敢再有异议。 铜锣受击,响彻山间。 剑起。 一。 余凉右执轻剑,左手划出一道弧线,上局跌落在擂台上的星驰剑顷刻飞起,跟随余凉的手势飞绕。 泉鸣撷影。 她竟也会!不曾练过这招的太初弟子们愣然。 可是这招不是在上局已经被连晚亭破了吗?! 众人不解。 二。 台下的人还在疑惑,余凉转而快步向前,步法诡谲,快若残影,左闪右至,看不清身形。 上御九天。 这是!连晚亭环视警戒,本还以平常心对待,此刻却已乱作一团。 他看不清,何谈学起。 不,只要再拉开身距,给他时间,他一定能看清! 连晚亭顿时严阵以待,以万般的认真对待这场比试。 但余凉在开局时,就刻意和他保持了稍近的距离,她不敢给他看清的机会。 三。 受风摧落的叶子飘至两人眼前,余凉左星驰,右轻剑,运转全身的内力快速划招。 叶落。她已在连晚亭身后。 通元剑法。 固定连晚亭墨发的乌色头带碎落在擂台上,残片如尘,一招藏九式,而她双剑并驱,在这短短的一招内,就可划出十八式,快到他人无法招架。 不到五声,胜负已定。 余凉收住星驰剑,脑中的警铃仍在嗡嗡作响,震得她头晕脑胀,胸腔似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她极力克制,朝连晚亭抱拳,挺直了腰板,在众人讶然中默默走下擂台。 直至迈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余凉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直直向前栽倒。 身子一倾,余凉再克制不住,腥甜瞬间涌上喉齿,一大口血随之喷出。 一阵天旋地转后,预想的磕碰没有到来,她倒下的身子被人及时接住。 抬眼便是夜色,她被人群围在其中,看不清怀抱自己的人是谁,她一说话,血又止不住的从喉咙里冒出。 好像要死了—— 点点血珠缀在自己的睫毛上,她努力睁开眼,系统加粗标红的黑体字浮现眼前: 【警告】禁止强行修改原文爽点!禁止强行修改原文爽点!禁止强行修改原文爽点!再违反规定,将以删号处理。 也就是说,这样的痛楚,是系统对她最后一次的警告。 好痛。 痛? 余凉猛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紧拽身边人的袖袍,那人用力回握,手的温度几分冰凉。 “孟——孟——师兄,没——没事——吧?”她努力从齿间蹦出这几个字。 话落,她似乎感觉到那只覆在自己腕上的手瞬间僵硬。 第100章 逐客 余凉仅剩的意识已无余力去关心旁的事,只想尽快确认孟行云的安危。 毕竟她和他之间,还牵扯了“寄情”的死伤与共。 “我无碍,你无须担心,我们现在就带你回去歇息。” 熟悉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温煦柔和,是孟行云的声线。 余凉双眸往旁边瞥了瞥,试图看清他的样貌,但终究是力疲不堪,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 好似在无边黑暗中停留了无限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瞬,余凉再度睁眼时,仿若新生,像是一年前她刚从这本书里醒来。 她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没有疼痛,没有不适,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屋内的檀香如常,她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还在览众院的屋内,身体还是那个身体。 还好,没有被系统换成新的身份,不必重新练号,任务可以继续进行。 余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阿凉……余师妹,你醒了。” 声音响起,余凉这才注意到床边守着一个人。 是孟行云。 他额间墨发微乱,想来是趴在旁小睡了一会儿,脸上尽显疲倦苍白,眼底可见几条红血丝。 上次在悟禅山庄重伤醒来时,陪在身旁的,也是他。 余凉默默一叹。 “我睡了多久?”她轻轻问道。 孟行云朝门窗方向望了望,光线熹微,犹如白玉泛着荧光,缓缓穿透纱窗照入屋内。 他不经意地弯了唇角,放了心:“刚天亮,不过一晚。” 这次醒得这么快? 她的手蓦地抚向胸口,内体气足,脉息充盈。 余凉试探问道:“我的伤……都好了?” 见她问得认真,孟行云小心翼翼说道:“昨夜你吐了好多血,送你回来后,邱掌门本想为你疗伤……只不过一探脉,发现并无任何伤损,你又……睡得熟,不像假寐,便打算等你醒来再说。” 睡得熟?假寐? 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该不会是看孟行云毫发无伤,自己脉象又体健如牛,故而以为昨夜的吐血是她在演呢吧? 孟行云似乎是看懂了她的猜疑,“余师妹切勿多想,世间古怪之事多有,邱掌门与萧师兄他们亦是这般想,才让你先好好休息。昨夜你的样子,大家着实吓坏了,幸好余兄及时接住了你,不然头亦要磕破流血…… 风止夜? “那,他呢?去哪了?”余凉疑惑。 孟行云被问得愣了愣,他沉眉思索:“确认你无碍后,他便走了。” 走了也好,省得她将心悬着。 这次的任性给了她极大的教训,昨夜在擂台倒下时,体内的痛是前所未有的,每寸血脉涌涨,整个人像是要被炸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一般。 如果她在这里死了,是不是家也回不去了…… 余凉心猛地收紧,孟行云此时正好端过来一杯热茶。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小抿了一口后,望了望眼前的他,眼神关切,是她差点沉沦的脉脉温情。 茶香在鼻尖缱绻,她突然磕碎了盏盖的一角,用锐片冲自己手背上迅速一划,一道红线显现。渗出莹莹的血珠。 视线随即转向孟行云的手背上——毫发无伤。 “寄情……”余凉盯着孟行云的手,缓缓道,“果然消失了。” 她感受到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怅然与空寂。 孟行云随同她的目光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背,略略一瞥。他不在意这个,更在意的,是余凉此刻那抹下定决心的决然,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孟师兄,你这趟离家已有一年,是时候回去了。” 余凉的声音很轻,却坚定无比。 这是她在下逐客令。 孟行云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他想知道为什么。 “你该知我并非过河拆桥,而是一年朝夕相伴,若有结果便已然有了,我不想你……”余凉抬头看向孟行云清俊的脸庞,“苦等无果。” “我不觉得毫无结果,”孟行云一如一年前向她表明心意时的倔强,他望入她的眼底深处,找着自己的答案,“是你在克制自己的感情,为什么?” “太初掌门人须断绝尘缘,孟师弟你觉得是你重要,还是掌门之位重要?”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萧寒尽就站在门处,晨曦清光如薄薄的一层寒霜披在他的侧身,夏日的清晨都平添了一份春寒。 萧寒尽的突然造访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孟行云有些怔愣,只看了眼萧寒尽,又回过头向余凉问道:“掌门?你不愿接受,是因为……” “对。”萧寒尽抢了话,他迈进屋内反手掩门,“师妹既入观复洞得师祖亲传武功,又亲赠掌门佩剑星驰剑,那便是我太初的掌门人选。自此往后,除了匡扶武林正义,便只有潜心修武,断不会因旁的事扰乱了道心。是吧,师妹?” 萧寒尽眼神平静地看向她。 余凉不知道萧寒尽为何执意让自己做好这个未来掌门,但不论他意欲何为,这总归是给她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她必须好好完成穿书任务,不能再被儿女情长所扰。 “是,”余凉点点头,“师父师祖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想辜负他们。” “我以为——”孟行云话说半句,久久未续,片刻后转身仓皇离去。 萧寒尽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他以为的,是什么?” “或许是以为我和他一样,不爱这一门之主的位置,惟愿纵身武林,把酒论剑。”一年的相处与交心,她了解孟行云,无比了解。 萧寒尽:“那你是如何?” “还重要吗?”余凉苦涩一笑,转了话题,“师兄来此,除了探望,还有什么事吗?” 浅浅的木香拂过,萧寒尽转身落座床榻边沿,熟练地拽过余凉的手腕,开始把脉。 他面色平静:“悟禅山庄与众宾客,认为你带伤上阵仍能有如此表现,算不得不公平,连少侠认为此次年试魁首,非你莫属,大家均无异议。” “是……是因为我吐了血?可我不是没什么伤——”余凉有点尴尬。 萧寒尽收起把脉的手,示意她止住话,“你擅动内力损及心脉,以致重伤呕血,这是众人皆见的。若旁人问起,就说师父为你耗了修为为你疗伤,故能大好。知道了吗?” “知道了。”反正事已至此,就顺势而为,把系统的惩罚当做好事,这样她不就能再进一次观复洞了? 思及此,她试探问道:“那今年的观复洞,还是我进?” 第101章 密囚 夜色沉寂,后山素来人迹罕至,附近除了风吹动树叶响起的摩挲声,还有细碎人声在观复洞外的树丛中传来: “我一个外派弟子,贸然闯洞,乃是大忌,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悟禅山庄亦会因我失了脸面。” 连晚亭半蹲在树丛里,夜暗看不清神色,但话中却是满满的抗拒。 远处夜莺啼鸣,稀疏的星光高悬上空,一阵风掠过,树影又轻轻晃动了几回。 原书中写,连晚亭赢下太初年试那日,心情大好,却不料大师兄程崖仍旧是不服他,讥讽他只有照搬功夫的能力,并无自己的实学,两人争执不下。当夜连晚亭出来散心,误闯了观复洞,得到了太初师祖宿齐的指点。 而余凉今日得了空来寻他,竟见他与程崖把酒言欢,一副冰释前嫌的模样,她才暗道不妙。 真是牵一发动全身,就改了这么点剧情,竟连后面的走向都开始错乱。 余凉当即决定,既然他不自己进,那她就帮他进! 绑!也要把他绑进去! “旁人如何知道?我师祖又不是个多嘴的。你只管进去把众妙之门解了,然后再解释解释自己赢了萧寒尽,我师祖一定对你刮目相看,恨不能倾囊相授。”余凉拼命蛊惑着连晚亭。 连晚亭打起了退堂鼓:“我知余师姐你是好意,强撑身体上台比试只是为了太初的名声,并非有意让我难堪。我并未怪你,魁首的名号亦是你该得的,你不必将这——将这入洞的机会这般偷偷让予我。” ——你不进去,我可就得被系统删号处理! 余量心有余悸,斜了他一眼:“若说‘让’,你愿与我再比那一场,才是‘让’我有机会给太初挣回脸面。这次你进洞,咱们就地两清,日后擂台相见再坦荡较量。” 连晚亭还是那个连晚亭,会顾及道义,却难掩私心,见余凉这般给了他个由头,便顺势而下不再拒绝。 目送连晚亭进了洞,余凉当即转身朝后山跑去。 任务要做,但不能不明不白地做,从江渊身死,到沈长淮与神秘人,甚至他为何于后山夜会师祖,余凉有太多想知道的东西。 她凭着记忆来到了那夜沈长淮与师祖会面的石门处。 石门的边沿痕迹被蔓藤遮盖,余凉用手拨开地上一角,石门推动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清晰可见。 就是这了。 石门墙厚,外面的声音难以传入内壁,沈长淮来的那夜更是夜深悄寂,除了门开的动静和一些细碎的杂声,便再无其他的声响。 所以绝无可能是里头的师祖应声为沈长淮开的门,而是门外就有可开启石门的机关暗锁。 思及此,余凉暗暗一惊,此处既是观复洞的后门,又处在后山腰的隐蔽处,当也算得一条连接前后山的密道。沈长淮连这等秘辛都知道,难道悟禅和太初还有如此深的交情? 她边疑惑边在石门旁边摸索着。 一番探察,余凉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一块轮廓形状十分眼熟的小凹槽。 为什么说是十分眼熟? 余凉将腰间的佩饰取下,正是与这个凹槽十分吻合的——太初弟子亲传玉佩。 按下心中的疑惑,她算了算时间,此时连晚亭应该已经破解了众妙之门,正与师祖在观复前洞论道,此时进去正是好时机。 她赶紧将玉佩上的绳结解开,缓缓放入凹槽之中。 只听石门晃动几下,便如那晚一般自动移开。 余凉在尘烟中闯入石洞。 “嘿!你可是来救驾的?” 一道刻意压低音量的气声在前方响起。 救驾? 多么电视剧的词汇啊……她余凉自从来到了这里,不是武林刀客,便是山野贼寇的,哪沾惹过什么朝廷上的人,更别提“救驾”了,什么天方夜谭。 但她能穿书也算天方夜谭之事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脑洞大开,自古江湖庙堂本就不对付,万一师祖也是个道貌岸然的,抓了皇帝老子想做点什么号令天下的事情,似乎……似乎也不奇怪? 余凉眨眨眼,轻步上前,才看清前方有数条铁杆拦着,与三面石壁围成了一个监牢,而里面关着的,正是刚才发出声音的男人。 她点燃火折子,一个满头青丝的老人赫然清晰。 他双手紧抓在铁栏上,年老而浑浊的双目中倒映着她手中的火光,嘴中念念有词:“赶紧救我出去,快来不及了,云起被围困江宁城下,他居然还把我困在这里!” 老人重重的一掌打在铁栏上,神色逐渐急躁。 当今的皇帝才不过四十岁,哪有眼前这般苍老,看他这股自言自语的疯劲儿,余凉断定他绝不是什么皇帝老子。 但他虽疯,一头的鹤发却被梳得滑顺,身上的衣袍亦是整洁崭新,不像什么狼狈不堪的囚徒。 “他是谁?”余凉顺着老人的话问道。 “宿齐!宿齐!宿齐!”老人像是被刺激到,癫狂大叫,“他不念师恩,竟舍得眼睁睁看着我肖家子孙被——” “师弟,云起不日便要携妻儿回来了,你要给他孩子的木人可做好了?”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余凉往后看去,宿齐已身至一侧,神态平和,静静地看着牢内的老人。 “对,对,我怎么又把这事儿给忘了。”老人神色骤然一变,怒色全消,双手虚虚握了又张开,从袖兜里取出一把小刀,在牢里左顾右视,发现了躺在小桌上还成型的木人,随后在桌前坐下,开始细细雕刻。 余凉前一秒还为老人控诉师祖的不义而感到诧异,后一秒又被师祖的一声“师弟”和老人的瞬间听从而震惊不已。 你们在搞什么? 宿齐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你可还有何话想与他说的?” 糟了,差点忘记自己可是偷闯入洞。 回了神,她赶紧往宿齐赶来的方向望去,正要发问,宿齐直接道:“连少侠,已然离去。” 这么快? 系统没发出警告,想来连晚亭观复洞领取外挂这个剧情并未失败。 如此一想,余凉稍稍放下心来,系统删号警告的担忧刚过,才想起眼前的“危机”。 她猛地跪地,双手托举星驰剑,一副负荆请罪的姿态:“徒孙忧及太初声誉,以致莽撞妄为,请师祖责罚。” 第102章 重合 石洞内顷刻安静,只有刻刀削磨木头的声轻轻作响。 没得到回应,余凉不得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宿齐道:“出去说。” 余凉往身后还在雕刻木人的老人看了眼,这老头看起来神志不清,但宿齐还是有意避开了他,是生怕他再受什么刺激吧? 她晃了晃脑袋,紧随宿齐走出了这一角山洞。 又往前数步,就见到了那一汪能得天光倾照的水塘。 未等余凉回忆起一年前在这练武的时日,宿齐便开了口:“说吧,你为何而忧太初声誉?” 余凉心一跳,按下慌乱的神思:“不敢欺瞒师祖……一年前徒孙在中州清剿断月楼分舵时受了重伤,曾于悟禅山庄中歇了些时日。某夜庄中散心,巧遇一行动鬼祟的黑衣人,怕他行不轨之事,徒孙便一路跟了上去。殊不知——” 她抬头瞄了眼宿齐,见他负手而立,没有任何质疑之色,遂安了几分心,继续道: “殊不知,那人竟是在夜会沈庄主。徒孙本不该听人墙角,奈何他们所聊之事着实令人惊骇!” 余凉将那晚沈长淮与黑衣人的谈话,半真半假地转述与宿齐听,隐去其间提及的秘宝之闻,只将他们要逆谋大业的事情着重强调,并装得一副不可置信的愤慨模样。 说罢,她再度跪下:“徒孙偶然瞧见沈庄主夜闯我太初后山,见的竟是——师祖,徒孙不敢贸然忤逆,只得出此下策来弄清此事!” 余凉在赌。 倘若师祖宿齐真与沈长淮有什么勾结,说不定会杀人灭口将她除了去。 可是她总觉得太初的一派宗师,素敬无为之道,又有不少救民救世的侠迹过往,必然不是那等意欲谋篡天下的权欲之人。 此刻深夜,水塘没有日光的照拂,粼粼光斑不在,只静静地沉寂着。 宿齐听完她这些话,弯腰取下搁置水边的鱼竿,将鱼线收拢。边道:“你认为,希图天下之业,并非好事?” 他话中的情绪不显,余凉推断不出宿齐的态度,犹疑了一会儿道:“好与坏,不全看立场如何吗?若是世间百姓,兵革既起,烽鼓之下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家破人离。可若有所贪图……成王败寇,于赢者,自是好事的。” “但那般景象,是师祖愿意看到的吗?”余凉反问。 宿齐收杆入笼,眼底似是如释重负,只是这般神色稍纵即逝。 他停顿片刻,转而道:“那黑衣人的年龄外貌,你可有看清?” “没有,”余凉摇摇头,如实说,“全身上下捂得可严实了,声音闷在面具下,略显低沉,应该是个男的,身量嘛——” “他们还提到了什么?”宿齐打断了正在回忆的余凉,似乎对黑衣人的一些细节并不感兴趣。 余凉言语讷讷,苦想了一会儿,“嗯——似乎提到了……江宁府城门?啊!江宁城,那不是——” 那不是方才囚室中老人所提到的地点吗? 她不知此事是否可以深究,当即止住了话头,抬头目视身前的宿齐。 宿齐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慢慢阖上了双眸,眼角的皱纹轻微颤动,他叹了口气,才再度睁开眼睛: “若黑衣人真要掀起这番浩劫,你可愿倾力阻止?” “我?!”余凉用手指了指自己,“并非徒孙不愿,而是——” 而是她连沈长淮都打不过啊喂! 宿齐点点头:“那你便是愿意了。” 啊?! 余凉内心大惑,她听宿齐继续道:“你道此番只身入局,是顾念太初的声誉,那眼前便有阻截之法。” 余凉眨眨眼:“是何方法?” “你代我下山,寻来几个物件。”宿齐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什么唾手可得的寻常事物。 余凉刚要点头,就听他话锋一转:“欲取天下,洞开夷山。” 宿齐无比平静地说出了八个字,却如一道雷电在余凉头上轰然炸开。 怎么回事? 他怎么也知道这个秘密——还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余凉脸上的震惊不作假,宿齐却只误以为她是这句为鲜为人知的秘密所惊愕,复又解释道: “前朝遗物尽散各处,设法集齐,便可开启夷山玄洞。洞中尽藏珍宝,若要起兵,必少不得资财。但最重要的,是前朝肖家一取天下时,曾用过的《天命兵书》,其中阵法策略之术,号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绝世利器。” 四周没有其他声响,宿齐的声音亦是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可他的这番话,除了余凉早已清楚的秘宝可开夷山,还透露了她不知道的——洞中的另一件宝物——《天命兵书》。 所以江渊才能和黑衣人合作,因为两人所求不同,兵书与秘谱,谋的一个是天下,一个是武林。 余凉顿悟,但有一事不解,忍不住问:“真这般厉害,肖氏天下……怎会被郑家取而代之?” 宿齐淡淡瞥了她一眼,看不清神色:“传世之言,人之执念罢了。” 意思是不实之物? “既无用处,师祖何苦叫我去寻?”余凉嘀咕着。 “欲念已成,贪妄之人便会不达目的不罢休,但此间或会引起的恶业,就如你所说般,本不该发生。”宿齐。 余凉抬了眉,试探问道:“师祖是想让我……抢在他们之前,把东西先一步取来,然后再尽数毁了去?” 宿齐点点头,“你可愿意?” 他紧盯着余凉眸底的神色,似乎想从里面找寻任何一点贪欲的蛛丝马迹。 水塘旁点的一盏烛火略黯,微光忽闪忽闪,余凉眨了眨眼,为自己的系统任务与眼前的事情竟奇迹般地重合了而感到十分震惊。 她能察觉宿齐此刻的探究之意,不敢拒绝,敛了眸,藏起复杂的情绪。 …… 身后的石门轰然阖上,洞外已是晨光熹微。 余凉浑噩地背着镇狱剑走出了观复洞,望向天光微明中与云雾交织的连绵远山。 一阵风霍然倾袭,连晚亭出现在余凉眼前,眼神担忧:“你终于出来了。” “连师弟?”余凉一惊,看向他左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进去后与太初师祖论道不久,他便察觉到后山有人闯入,”连晚亭看了眼她,“我出来后寻你不得,就隐约觉得,闯洞之人,或许是你……” 第103章 设计 到底是原书男主,脑子转得就是快。 眼前的连晚亭神色迟疑,似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又不敢问。 余凉扯了扯嘴角,送上一个尴尬的笑容,之前她装得什么大方道义的模样送他入洞,一转头就被当场拆穿她不过是利用了他。 “抱歉,但……”余凉顿了顿,“希望你能入洞习得上乘武学,这确实是我所愿。” 你好好跟着剧情跑,我才能尽快完成任务啊大男主。 余凉暗暗苦笑。 连晚亭倒不像她预想中那样气恼,只垂了眸子,半响才轻轻颔首:“我信你。太初师祖并不如他人那般对自家武学讳莫如深,我所疑惑之处,他皆一一答之,乃是真正的武学宗师。能得见一面,已是万般幸运。” 言罢,他抱拳向余凉行了谢礼。 余凉赶忙摆手制止,蓦地想起:“那这镇狱剑,怎会在师祖手里?” 她指了指自己背上的这柄如岩浆烈焰的重剑,明明前几天刚刚交还了连晚亭。 “我欲求学你于年试上那一招轻功,”连晚亭左右瞥视,确认无人继续道,“太初师祖说,可用我这柄剑来换。” 余凉吃惊:“上御九天?!” “嗯。”连晚亭神色浮上一抹腼腆,微微点头。 好你个老头!原来他是早有预谋,就算她不夜闯观复洞,宿齐也早起了收集秘宝的心思,只不过她临时闯洞,这个担子倒因此揽到了她的身上! 余凉没忍住面露苦色。 她知道宿齐此举,左不过是想要借此拿下夷山秘宝之一的“幽冥”,也就是镇狱剑。 但她本来有得是方法从连晚亭手里取回,可“上御九天”却是她制胜连晚亭的秘密招数,本还想着以后的正法大会上,可以再次拿出来用呢! 现在好了!被连晚亭学了去的招数,再次施展只会被他识破。 连晚亭只当余凉此刻的愁色是以为他不服输,连连自辩道:“余师姐自当是今年年试当之无愧的胜出者,我只是看到无法拆解的招式,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寻求破解之法。” 余凉看着他朝自己慌忙解释的模样,不禁联想到他的师父,沈长淮。 宿齐嘱咐她不必对沈长淮心怀芥蒂,说他远赴太初,正是要亲自将黑衣人的谋算一一坦白于宿齐,因为他也不愿见到生灵涂炭,才求宿齐能站出来为之解困。 而如何破悟禅山庄塔楼上的参玄梵钟,到时候沈长淮自会相助,让她勿要因取秘宝而搅乱武林。 余凉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瓣。 系统和宿齐,都要她去夺取这些秘宝,可一善一恶,她怎么可能两全呢? 她抬眉问道:“你如此渴求武学,可还是念着为父报仇?” 周围的气氛登时凝重,晨间山顶仍有凉意不散,伴着山风穿过两人身形之间。 连晚亭微愣,满门惨死的画面闪过他眼前,他深呼吸后声音微沉:“是。不敢忘。” 余凉是明知故问,看到连晚亭顿冷下来的神色又生起了几分不忍,险些就要将她知道的所有真相倾吐而出。 脑中的警铃适时响起,浇灭了她这股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他们都是书中的角色。仅此而已。 余凉默念。警铃消失,她话音再起:“不如……你去关中一趟。” 见连晚亭面露疑惑,余凉移开目光,不敢让他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她往前走了几步,与他错身而过。 “你应该记得,于蝉与我说过东洲镖局之案,乃是有人向断月楼下的单子,”她看着洞外崖下的云层涌动,继续道,“于蝉已死,风止夜行踪不定,且武力远在你我之上。如果说还能有谁清楚这买凶之人的来历,我想,就只剩断月楼坐守关中的右使,万山。” 万山掌管断月楼内务,一切机要秘件皆经他手。买杀东洲镖局满门性命此等大案,必是重金之求,断月楼不可能不存档入库。 既然余凉无法与他直说,那便换个方法。 “万山?”连晚亭重复道。 “对,”余凉仍背对着他,“师祖此番让我以游学的名义下山探察断月楼总舵之所。此事我大师兄已干了几年,仍无头绪,惟得万山所掌分舵在关中这一信息还算有用。万山既守关中,总舵便不会在那。” 此话倒是不作假了。宿齐让她以这样的由头为名下山远游,好遮掩她的求宝之实。 连晚亭的视线落到她背上的镇狱剑,“所以太初师祖让我用镇狱相换,是想让你挟剑诱敌,既找不到总舵,便引风止夜自己来寻?” 啊??? 大哥你也太会瞎解读了吧。 余凉心虚地摸摸鼻子,这送到眼前的借口,也不好否认啊。 连晚亭看不见余凉此刻的表情,只听她回道:“是!镇狱一出,风止夜定会派人关注我的行踪,如此牵制了总舵的人力,你前往关中寻万山,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尽管连晚亭未对万山一事表态,但余凉话里话外,仍在竭力劝他远赴关中。 只有将他调离悟禅山庄,她才有把握在后面寻得斩破玄钟的机会。 山风吹乱了余凉额间的头发,她没有理会,任由缕缕发丝覆面,遮盖脸上微妙的神情。 …… 年试后五日,宾客已尽数离去,悟禅山庄一行人亦早早拜别。 余凉推开殿门,又回身阖上,刚亮堂了一瞬的殿内重回沉寂,熏燃着的降真香缓缓飘至,她吸了吸鼻子,朝在殿中打坐的邱识走去。 “你师祖让你下山游学?”待余凉走近,邱识睁开双目,轻声问道。 他半白须眉下是已有了岁月痕迹的褶皱,此刻眉头微紧,更显纹路。 余凉不知道他此刻的忧色是何意,嘴上赶紧应答着,却隐去了寻找秘宝一事,只说名义上的游学。 偌大的殿内只有两人,余凉的话刚落,她就听到邱识那几不可闻的轻叹。等她再抬头想说什么时,邱识脸上的半分忧色都已不见,又端得一副严肃正经。 “如此,”邱识冷不丁道,“你坐下。用我太初内功,凝气沉于关元。” 余凉岂敢质疑,只能依言照做。她盘腿而坐,将体内的气劲,推下了三阴任脉之会的关元穴。 “凝虚为实,需摒弃杂念,将神思完全注于这股力上。你之所念,便是它之所感。”邱识又道。 听得此话,余凉闭上双眸,不断催动气劲在关元汇聚,直到自己全然投入后,才猛然发现这股劲道竟像在体内产生了知觉一般,腹内的温暖与余凉的感知进行了连通。 耳旁再次传来邱识的声音:“记住此时你对它掌控的关键处,然后,卸去凝结之力,任它通达四肢百脉。” 待余凉照做后,邱识起身走近,屈掌逼于余凉天灵盖之上,咫尺之遥。 邱识问:“感觉如何?” 第104章 下山 邱识的掌力袭来之时并无任何杀气,故而余凉没有躲闪,仍专注于这股萦绕周身的内劲之上。 听到他这么一问,余凉才终于发觉,她此时竟然能够隐隐感知到,邱识体内沉实绵厚的强大内劲是如何在他体内运转的。 而感知的源头,就在与她与邱识无比接近的一掌之间。 余凉正要讶异,邱识却忙喊道:“小心!” 说罢,他手腕翻转,化作招数朝她左臂袭来。 余凉反应极快,她赶紧一个侧身闪过,双掌相交,抵挡住了邱识这已近人前的手刃。 邱识一手负背,一手与余凉对打,虽招招进攻,却不见吃力。 “为师留了一处弱点,你若不能发现,便与为师一直打下去罢。”邱识出声提醒。 他翻掌腾挪间游刃有余,明显只用了三分有余的功力,和他打下去?简直做梦!她一定是先累死的那个。 余凉顿时生了慌乱。 又一个抬手格挡开了邱识的出掌,一瞬的接触,余凉再次注意到了邱识体内的气劲。 等等,方才莫名其妙的一通打坐,分明就是邱识在教她内功心法! 既然是当堂作业,那就肯定是用刚学的东西来解题啊! 余凉心思一动,开始主动迎击邱识的攻势。 果然,通过不断地接触,邱识的内力布阵,就像是碎片一样,一点点地在余凉脑中拼凑成图。 邱识虽用掌击,但力道却没有凝于掌前,而是聚于胸腔,倘或他人为了化解他的攻势去击打他的胸背,必然是无功而返。 那弱点究竟在哪呢? 正困惑间,邱识的掌风再度迎面袭来。 在这吗? 刹那间,余凉的动作比脑子快,她动用了全身的力道,迎上这道来势汹汹的一掌。 将力化刃,破此困局。 邱识的内力都聚于胸腔,手掌腕臂无甚可防,就这样被余凉的内力轻易打入。 果然,受了内力袭扰,邱识立刻停手后撤,结束了这场切磋试炼。 他整理着微乱的袖袍道:“招数的拆解是外道,气劲的卸力便是内道了。内外相合,才可让你知己知彼,克敌制胜。此招‘万化于身’就教予你了。” “师父!”余凉一喜,正要行礼拜谢。 “不必急于高兴,”邱识横眉一冷,又沉声说,“这套内功入门虽易,化用自如却难,你也不是时时都能碰上为师这般愿意慢下性子任你尝试的对手。你须多加练习,待此内功能融进你平日的剑招中时,方称得上是有所用处。” 余凉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邱识摆摆手,又返回蒲团盘坐。 离开时,余凉再度打开殿门,一阵风轰然闯入,她侧过身子躲开迎面的风,余光瞥到闭眸凝神的邱识仍不动如山。 她没有告诉邱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却又隐隐觉得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摊开手掌,还能感觉到方才凝结的气劲正在体内萦绕未消,她相信邱识绝不会无缘无故就授她武功。 余凉退身出去,将大殿门连同自己的好奇心一并阖上。 …… 翌日,于天光熹微中,余凉背上镇狱剑与催晓刀下了山。 临出发的前一夜,系统终于下达了那个她一直为之吊胆提心的任务——灭悟禅,斩梵钟。 不管是宿齐还是系统交予她的任务,都是这般不可见人的秘密,余凉担心姜韶师妹缠着要一同下山,所以早早出发。 刚到山脚,便听晨鸟一声高鸣,从枝丫上惊起,飞入林间。 鸟儿振翅带落的一片嫩叶轻轻飘下,落在了一人二马的脚边。 余凉揉了揉眼。 萧寒尽! 几步之遥处,本该在山上览众院休憩的大师兄,此刻竟换去了道袍,身着石青箭袖,墨发以玉冠高束,正抱剑靠在树旁,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余凉一时不知所措,步子后撤,正要考虑要不要绕开萧寒尽的时候,他在前方先开了口: “你的马就在这。” 一旁的枣马打了个响鼻,余凉才注意到萧寒尽身边的两匹马驹中,就有她惯骑的那一匹。 “师兄早啊!”余凉强颜欢笑,假装无事地接过萧寒尽递来的牵马绳。 萧寒尽淡若清霜的神情未变,待余凉走近后,他将手上的剑挂于鞍侧,随即跨马而上。 等了一会儿,见余凉没有动弹的意思,他扯了扯缰绳,催道:“怎的不走?” “师兄要去哪?”余凉装傻道。 萧寒尽墨眉微蹙,垂视的眼神中是不可抗拒的威迫:“你说要去游学,还另有寻找断月总舵之务,这历来是我的事儿,理应与你同去。” 大早上就在这等着,跟得这么紧,分明是怕她惹是生非吧…… 余凉看他周身的这股低气压,不敢再出言相拒,生怕他看出什么不对。 所幸离当前的任务时限还有些时日,不如先改道它处,与萧寒尽周旋月余,再寻时机把他支走。 余凉盘算一番,打定了主意:“既如此,师兄便随我去一趟登陵县吧。” “登陵县?”萧寒尽觉得此名颇为熟悉,稍作回忆后问,“《通元阙文》中所记载的通元派旧址?” 萧寒尽博闻强识,《通元阙文》作为太初门藏书自然也翻阅过,听余凉提及,一下子便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他抿起薄唇:“物换星移,桑田沧海,通元派早已消失数百年,即便能寻到也不过残垣断壁,此行怕是徒劳。” 观复洞中宿齐曾传予余凉一套《通元剑法》,虽是宿齐自己补全的剑招,但也可见此派剑法中的精妙之处,与当世武林所兴的功法大有不同。 今年年试她使出的三招已被连晚亭学了其一,不能轻易再用。 若是能在旧址中找到些什么留世碑文,从其中学习到一二,那两年后与连晚亭交锋的正法大会,余凉才有机会出奇制胜。 她上马勒好缰绳:“游学本就是要行遍山川万里,所达之处皆是所得,谈不上‘徒劳’。” 余凉话语郎朗,说完一扯缰绳,不等萧寒尽回话,已驱马奔入竹林。 萧寒尽望着余凉驾马渐渐隐去的身影,眸色微深。 曾经的师妹确是刻苦用心之人,但从不会在没有半分所获的事上白费心力。 所以自去年他远游归来,余凉对他一反常态的生疏与回避,他也只当是她得不到回应后的幡然醒悟,及时收心。 却不曾想,连性子都改了些许。 待又闻鸟啼叶落,萧寒尽从沉思中惊醒,腿夹马腹,加快了速度追赶而上。 第105章 登陵 登陵县距太初有数百里远,两人的马驹又并非官驿的快马,一路走走停停,五六日后终于来到了《通元阙文》中所载的“登陵”小镇。 时移世易,此镇虽与古籍中的“登陵”城名相同,但未必就是同一个古城,又或许是城区早已搬移,不复原貌。 萧寒尽提议先进镇子休息一晚,再作打探。 登陵县的城墙斑驳,像是许久未曾修缮,但城里却没有外头看起来那般败落。 城里头民屋栉比,街道如万缕经脉绕于其间,来往行人不绝,小贩沿街的叫卖声更是从城门到街心都不曾断过。 两人牵马行走,一路四顾,打听到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就居于小城中心。 要想知道最多的消息,当然是这种人流密集的酒楼客栈最为合适。 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不消几步的脚程,余凉就看到了高挂“望岳居”横匾的两层重楼。 余凉刚踏上客栈门前的阶梯,就被迎面的黑影撞了个晕头转向。 随着上方传来的一声——“哎哟!秦老道你看着点儿,别砸到人了!”,余凉堪堪站定,便打量起了方才撞到她的“秦老道”。 此人穿着缝满补丁的破旧道袍,浑身散发浓浓的酒味,走起步来摇摇欲坠,应该是刚从客栈酩酊而归。 刺鼻的酒气惹人厌恶,余凉自觉后退了一步,小声吐槽:“怎么大白天醉成这样。” 醉鬼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话,他非但不避让,反倒伸手一拦,踉跄着身子靠近余凉,凑近了开始仔细观察她的面容。 萧寒尽眼疾手快,当即一个抬手,横挡在了醉鬼与余凉中间。 萧寒尽正要开口呵斥,醉鬼却先扬手一指余凉,煞有介事地叨叨:“你!三魂七魄不全,命体无实相,缘是世外之人,怎会在此?!” 这一声高亢的逼问吓得余凉心尖一跳。 余凉心慌意乱,急忙回骂:“哪来的醉鬼胡言乱语!” 说罢顾不得当下的尴尬,着急地想要绕过此人,不想再和他多作纠缠。 可这醉鬼不依不饶,屈起剑指,摆出一副捉妖的姿态绕着余凉转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 不待余凉发作,方才将这醉鬼赶出来的店小二立刻上前迎客,调解尴尬道:“两位贵客不必搭理这秦老道,他就是一算命的半瞎,咱这登陵县里有名的混骗子,平日喝醉了就净说胡话,当不得真。” 醉鬼秦老道一听可不乐意,又叫嚷了起来:“你胡咧咧什么呢!咱祖上可有正经的天师道法,别说什么算命了,捉鬼除魔亦是手到擒来。怎当不得真?” 余凉闻言回身,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秦老道。 破旧的黑白道袍本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唯独腰侧的方格纹样有几分眼熟。 那不就是——《通元阙文》中绘有的图案! 余凉立刻给萧寒尽投去眼神,她抓起秦老道的衣领就往客栈里头带:“道长还没喝够吧,不如进去再喝几壶,晚辈请客。” “这可是你说的!走走走!”秦老道也不挣扎,满口答应。 余凉招呼了好酒好菜,从白日人声鼎沛,饮到月上梢头,其间想趁这秦老道醉意上头,几次三番探听通元派的事,谁知此人答话模棱两可,竟盘不出什么道道来。 萧寒尽猜出了她的用意,本不想劝阻,奈何余凉越喝越多,直到酒过三巡,秦老道终于醉死过去,余凉亦醉到神智不清,还在往自己嘴里灌酒。 他抢过酒盏,扶住余凉虚晃的肩膀,喊了声小二:“开两间客房。” 店小二应声后,瞧了瞧他们桌上已不省人事的秦老道:“那这秦老道——” “你既熟悉他,可知他住哪?”萧寒尽皱眉。 店小二嗐了一声:“这谁知道,他整日在城里瞎晃,赚到了钱就来咱家讨酒喝,醉了也左不过是往大街上睡一宿。” 眼看秦老道这烂醉如泥的模样,萧寒尽已不期望还能在他身上打探出什么,只好眼神一瞥,示意店小二随意处置。 店小二得了令,便要过来架起秦老道就往门外拖拽。 “哎哎哎!这人!给我留下,我,我,我可还有话问他!”余凉连忙阻拦,她抬手指向二楼的雅间,“把他带到我的客房,我要亲自看着他!” 话刚说完,人便彻底醉晕过去,伏在酒桌上不省人事。 店小二哪敢听从醉鬼的吩咐,只好呆呆望向此时唯一清醒的萧寒尽。 萧寒尽轻叹了口气:“麻烦小二哥送——送这位秦道长到我的房间,我先扶她回房休息。” “好嘞!二楼左转天号丙、丁房,客官请!”店小二笑眼弯腰,把秦老道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搭,熟练地将人送上了楼。 待萧寒尽把余凉抱上床榻时,窗外夜色深深,阴云遮住了明月,落雨渐密。 余凉睡得酣实,雨打檐铃的声响盖住了她醉酒后沉重的呼吸声,窗栏处的一盆白兰沾染了水汽,泥土噙着白兰的冷香闯入屋内,与浓烈的酒气互相纠缠着。 烛火微光中,萧寒尽在余凉床榻旁悄然蹲下,与她的脸庞平视。 这是一张他与之相伴了十余年的脸,他十岁拜师邱识,十一岁看着邱识将她从山下领回成了他的师妹,与那几个师弟师妹一样,日日相对,从稚嫩到成人,眉眼鼻唇,没有一处是他不熟悉的。 不觉间,他的指腹已然触碰到余凉的下颚,与颈脖相交之处,亦是……易容面具黏合之处。 指下的温热触感传来,他轻轻摩挲了几个来回,仍不见余凉的脸卷起任何面具的翘边。 一道电光疾速撕开黑夜的口子,屋内乍然明亮又转瞬回黯。 三声后,惊雷响起。 萧寒尽猝然收手,将指腹残存的温热卷进掌心。 方才的亮光使他看得分明,眼前人的面容哪有半分可疑,再是厉害的易容术,也做不到骨相一般无二。 他耳际似乎又传来算命的那一句“世外之人”,她今日为何因此失态,是被冒犯了的羞恼,还是真被说中了什么? 视线停在余凉脸上良久,直到响雷再起,萧寒尽才嘲弄一笑,若真有神鬼之说,这道道天罚,早该劈死那些不忠不义之徒。 扫清烦乱的思绪,萧寒尽转身关上木窗,淅沥雨声终被隔绝在外。 屋内变得静谧,萧寒尽离去时轻缓的阖门声都显得分外刺耳。 榻上原本双目紧闭的余凉,此时却是两眼清明。 第106章 老道 竟是一夜未眠。 仲夏的雨雷闪鸣彻天,余凉清醒于昨晚的第一道惊雷声中。 当时她能感知到的,除了乱耳的电鸣,还有下颌角那微妙的触感。 待萧寒尽离开,余凉才缓缓起身。 酒气仍在鼻间充斥,背脊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萧寒尽方才的举动状似亲昵,但他既不是无礼的登徒子,肌肤相触时也没有半分眷恋之感。 他那动作分明就是查看她脸上有没有人皮面具! 是她哪里露了破绽吗? 夏日的雨夜也不免郁热,汗水浸着里衣有了几分黏湿,余凉烦乱地卸去衣衫,只听啪嗒一声,一柄匕首从腰间掉出。 余凉拾起,拿在手里,于黑暗中细细摩挲。 这是下山时,匆忙间她随手从衣柜取出的防身短刃。 握柄及鞘身处雕工细致,刀身锋利削铁如泥,是极好的一柄贴身匕首。 她想起来了,这是“余凉”要送给萧寒尽的生辰礼。 她竟忘了送出去吗?不对,她本就不知道萧寒尽的生辰是何月何日,原打算是等晏清湘师姐她们一齐为其庆祝的时候,再适时掏出这份“余凉”留下的贺礼。 可如今晃眼一年,却未见同门提过一词半字。 所以她才将这事忘于脑后了。 倘若萧寒尽年年不过生辰,“余凉”又何必备上这份贺礼,亦或是——从来都只有他的这个师妹,会用心为其庆贺生辰? 如果是后者,那她这一年来对萧寒尽的疏离,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为他怀疑自己的原因之一? 余凉越想思绪越乱,硬是睁着眼直到天亮。 雨已停,屋外传来鸟叫蝉鸣。 余凉推开窗户,白昼灿然,光亮越过她的身躯洒入室内,匕首鞘柄上的墨金雕纹在晨光点缀下格外惹眼。 晨曦静谧,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突然从隔壁传来。 余凉心头猛跳,猛然想起那与通元派有联系的老道还在隔壁关着呢! 她当即把匕首收回腰间,连忙朝隔壁房跑去。 - “啧,你早拿出来,咱也不用受这惊吓不是?” 秦老道用手掂量着几两碎银,满脸喜笑颜开,转头瞧见突然冲进屋内的余凉,他瞥了眼萧寒尽道:“你说昨日请贫道吃酒的‘师妹’,可是她?” 静立房内的萧寒尽点点头,“还望前辈念在几杯薄酒的情分上,为我们拨冗引见,好能亲自拜谒这千古道派。” “唉唉,”秦老道咧嘴,笑着摆手,“千古一词言重了。” 眼前这两人,又是银子,又是互相客气的,气氛倒是和谐,只是这道长的额头竟肿起了颇大一个包,衬在此时他故作正派的脸上显得十分滑稽。 “你们——动手了?”余凉话说这么问的,视线却是落在了萧寒尽的脸上。 毕竟怎么看,这秦老道都像是被打的那个。 秦老道闷咳几声:“咱都是修道之人,怎会如此粗鲁。不过是贫道的一时误会,竟以为是身陷囚室,才贸然冲击。” 他将手中的银子一个个小心谨慎地放入钱袋,继续道:“这位小兄弟已与贫道交代了来龙去脉,误会自然解开,小姑娘切勿错怪好人哟。” 说罢,秦老道满意地拍了拍钱袋子,坐靠木椅上,坦然地笑望两人。 这么简单?余凉满腹无语,她昨日费了那么大的劲灌他酒,原来还不如直接拿钱办事? 古籍中写的通元派教义是无为淡泊、不忮不求,这秦老道数钱的狡狯样,跟这八个字有关系吗? 不待她反应,秦老道又摸了摸肚子:“这望岳居的‘水滑面’可是一绝,奈何贫道囊中羞涩,已有许久未吃了。” 他这话外之意甚是明显,萧寒尽心领神会:“宿醉而醒,腹中自是要进些热食的。前辈且随意,晚辈稍后再与掌柜的结账。” “孺子可教。”秦老道向萧寒尽投去赞赏的目光。 “师兄,你好阔绰啊。”余凉目送秦老道转身下了楼,对萧寒尽揶揄道。 太初门的经济来源除香火钱外,便是南绥山一片的田产,及山脚下一些空置屋舍的租借所得,谈不上是大富大贵,却也能保证经营门派及弟子们的花费所需。 虽不愁吃喝,却也没养成过肆意挥霍银钱的劣习。 萧寒尽垂眉整理箭袖,神色淡淡:“几枚银钱罢了,若是能找到想要的东西,自然物超所值,若是被谎骗了去,这钱给得出去,自然也收得回来。” 话落抬眸,萧寒尽对上了余凉的视线。 两人眼白泛红,血丝分明,皆是一脸的疲态。 “昨夜没睡?”萧寒尽蹙起眉。 余凉手抚太阳穴:“哪称得上‘睡’,醉晕了一夜,只觉得脑子昏涨酸痛……” 她身上衣衫未换,酒气未消,脑后凌乱的青丝亦是刚起身的模样。 萧寒尽敛下眉眼,低头在桌上的包袱中翻找了一阵:“你去洗把脸,再吃颗醒神丹,想来能缓解些许。” 意识到萧寒尽没有再追问她的意思,余凉暗暗松了口气,接下他递过来的药瓶。 …… 夏日炎热,幸得登陵县地处东南,雨水丰沛,一夜雨后的城郊微风中带着几分清凉,清风拂过余凉的脸际,让她频频想起昨夜之事。 她牵着马跟在秦老道和萧寒尽身后,默默思量起如何才能打消萧寒尽对她的猜疑。 “不知前辈的算命之学,其验如何?”萧寒尽骤然问道。 余凉眉睫一颤,视线仍流连四周的山水中,心神却全贯注在了身旁两人的谈话之中。 秦老道早已忘了昨日他曾指着余凉的脑门叫喊的事情,哪里知道萧寒尽此问背后的深意,全然当成了这是对方要揭穿自己骗人的把戏,意欲嘲讽于他。 “这……相面之学自是有它精妙神玄之处,至于准不准嘛,哎哟,天命运道何其大也,贫道尽力而为,也难保次次得中天意啊。”秦老道郎笑几声掩饰尴尬,给自己套了免责声明,又赶紧为糊口的手艺补充道,“啊——当然了,寻常灾厄,贫道掐指一算却是不曾失手的!” 萧寒尽不动声色,只点点头。 秦老道自以为是自己答得妙才给糊弄了过去,心下大悦,竟然反问道:“怎么?你们太初不学算卦相面?” “本派不修卦象之学。”萧寒尽。 秦老道瞪起不算大的双眼:“那修什么?这些可都是吃饭的手艺!” 萧寒尽被问得无语,太初浸于武林,对比寻常道派更注重武术的修习,但每日除了练武,还另要打坐冥想,所以非要问太初修什么…… 他顿了会儿,才答道:“修,长生仙道。” 第107章 遇袭 山林间的细石绿叶被昨夜的雨水打湿,衬得温润轻嫩,一束光穿进树林内,溪流浮光跃金,与周遭的一切平静相合。 萧寒尽一身墨色窄袖长衣,在林间反倒突显出了几分厉色。 秦老道悄悄打量了他几眼,像是要从他身上搜寻出几分避世脱俗的“修仙”风貌,他小心翼翼问道: “贵派……可有什么道长得道了?” 萧寒尽突然停住脚步,害得身后的余凉险些撞上,但见他沉了眉,对秦老回道:“没有。” 嗅到他语气不善,秦老道生怕真惹恼了面前的这两个背剑少侠,只好乖乖闭了嘴,可脸上那副“果不其然”的不屑之色仍是明显。 眼见气氛不对,余凉悄悄转移了话题:“古籍中记载的通元派涉猎甚广,不知前辈还学了什么?” 这秦老道脚步不实,下盘不稳,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习武之人,倘若他当真是通元派的人,能不学上几招剑术武艺? 秦老道察觉不出余凉其中的试探,自顾自皱了眉头,一脸的苦相:“还能学什么?光符箓卦象的谋生本事,已乃恩师倾囊相授了。” 末了他又想起了什么:“噢!确实还有本炼丹术学,但是条件有限呐,本派的丹炉能卖的都卖了,能上哪炼丹呢。再者,天下名观如此之多,权贵们请人炼丹,也看不上贫道这般寒酸样啊!” 他无所谓地自嘲了几句,身上的破旧道袍随着脚步摆动,倒是生了一分世外道长的闲逸。 余凉忍不住追问:“如此,前辈与贵派同门何不考虑迁出登陵,寻个更繁华的城镇好东山再起?” 秦老道转头横了她一眼:“哪来的同门,就我一个。” “前辈还是单传弟子?”余凉瞪大眼睛。 “嗐,”秦老道笑了,“师父养我一个就不容易咯!人张口就要吃饭,哪有多余的银钱。” 余凉不解:“道派素来依山而建,总归有些祖产吧……” 话落抬眸,便见秦老道已经把他们带到了一座破败的道观前。 如果眼前这一围的残破院墙、形同虚设的院门、一座矮小且布满爬山虎的道观——也能称之为道观的话。 余凉呼吸一窒,吃惊道:“这就是——通元派?!” 秦老道嘴角依然笑着:“正是。” 余凉与萧寒尽牵马踏进小院,地上杂草丛生,两匹马见两人不再动作,垂弯了马头,开始静静咀嚼起地上的草。 四周院墙已破损了大半,有的砖块就散乱地躺在草间,穿过院墙往四周看去,是一片荒废的村落,也已不见昔日的烟火气。 秦老道引着两人往正前方的主观走去,为他们解释:“祖产几百年来都一代代地卖光了,留到贫道这一代,就剩这么点儿地了。” 主观陈旧的木门在一阵吱扭杂音中被秦老道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当是立于观内、几近房顶高的三座三清尊神铜像。 除了三座铜像还算干净,主观内不少角落都已攀上了蛛网,柱子门窗伸手一抹就能扒下一层厚厚的灰。 看秦老道那混不吝的模样,没想到还是有在认真供奉三清尊神的,心倒是诚。 余凉取出特地来的路上买的香柱,点燃香头,与萧寒尽一人三柱,向三清尊神参香、插香,完成了一套敬神仪式。 秦老道老神在在,垂着手不慌不忙地在铜像一侧等待。 待香炉上升起袅袅青烟,他才道:“如何?这通元派你们见也见了,拜也拜了,若真没其他要事,可要趁早回城,贫道这里不方便留宿。” 余凉与萧寒尽顺着秦老道站的方位往他身后看去,矮小逼仄的道观内还置了一张木板茅草垫起的床铺。 秦老道随他们两人的目光往后瞥了一眼,不以为然:“也就剩这小观能遮风挡雨了。” 瞧见秦老道生活如此拮据,必是个真缺钱的,余凉便盘算着要不要再凑点银两,从他嘴里买下一点通元派武学密辛,或是……任何相关的线索。 余凉手抚荷包犹豫不决的样子,被萧寒尽看了个一清二楚,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嘴角微抬,正要说话时,一束银光破空袭来,从两人中间飞速穿过。 随着“叮”的一声,这枚飞刀击灭了一柱香烟,实实地扎进了铜像的底座。 “小心!” 萧寒尽厉声提醒,话落时,他已亮出长剑与院内的不速之客们在门口对峙。 方才还一片荒草丛生的破败小院,现在竟站了十数身披暗紫兜帽、腰别精巧匕刃的断月教众。 余凉眉头一皱,瞥了眼插进底座的飞刀,上面刻的确实是断月楼的图纹。 怎么回事?断月楼的人要追杀她? 未等余凉反应过来,领头的断月教众就在院外大声叫嚣:“太初余凉!将你背上的镇狱剑留下,我等可饶你一命!” “哎哟喂!”一旁的秦老道惊得大叫,他把大半身子都藏在铜像后面,探出了个脑袋责问,“你俩怎的还有人追杀啊!血可千万别溅贫道的观里啊!” 余凉哪还有心情跟老道拌嘴,她沉下内劲,一边随时准备干架,一边眼睛紧紧关注着那领头人的动向。 领头往余凉的枣马走去,取下挂于鞍侧的催晓刀,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满意一笑。 “把刀还来!”余凉怒斥。 太初习剑法,她素来不用刀,催晓刀平日就这样随意挂在鞍侧。 但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任务道具,还是近期的任务,要真被抢去了她任务必然失败! 领头的教众摇摇头:“这可不是以刀换剑,催晓刀、镇狱剑,和你的命,二者只能选一样留下!” 一听此话余凉更是气急,好个狮子大开口,一要就要了俩任务道具! 她一时间也顾不上去怀疑风止夜的断月楼,怎么会好端端的来找自己麻烦,而是立刻提起脚,施展上御九天冲进院内,与断月教众中缠斗了起来。 几个回合下来,余凉暗道不妙。 若是之前中州那帮分舵教众,以她如今的水平定然可以设法拿下,但眼前的这十几个明显不是分舵教众的水平。 他们掌法更深厚,甚至一进一退、一攻一守的阵型里,有着团队般默契的配合,余凉、萧寒尽两人与他们在院内几番交手,竟都没有落得一丝优势。 余凉自知再这样打下去,就算短时间内僵持不下、难分胜负,最后也要看谁最先消耗完体力,而两个人怎么耗得过十几个人? 她当即回首,给了萧寒尽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撤了。 第108章 刀剑 一群人掌法交错间,被击碎的杂草飞起又落下,萧索的道院腾升起一股肃杀之气。 余凉正愁不知从何处才能找到切口逃出去的时候,观内传来了秦老道的喊叫:“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这老道还没跑?一道破观有什么好藏的?余凉暗惊。 她本打算寻机与萧寒尽跃马而逃,根本没考虑过往道观里躲,但现在一听到秦老道这话,想及别人的地盘必然比她更了解,既然他宁躲观内,都没有外逃,说明自有其可保安全的法子。 “师兄,你先走。” 余凉再度施展在年试上对付连晚亭的三套连招,利用极快极密的剑法打出了一条后撤之路。 她正要替萧寒尽殿后之时,那名领头的断月教众旋即下盘一蹲,以凌厉的腿法向后撤的萧寒尽扫去。 萧寒尽欲要躲闪,却不慎慢了一步,紧接着便被迎面洒来的粉末迷了眼,腰骨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断月掌。 弥漫的粉尘晃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大家都迟缓了动作。 萧寒尽吃痛,难以稳住身形,一下子就往余凉方向倒去。 余凉受过于蝉的缺月摄魂掌,知道同出一脉的断月掌肯定也不会让人好过到哪去,她眼看连萧寒尽都这般模样了,伤势必然不乐观。 粉尘渐散,视野又重回清晰。 赌一把吧! 余凉一咬牙,左手使出一道内劲,将受驱于左手的镇狱剑狠狠往远处掷去。 这群断月教众果然目的明确,一看镇狱剑往院外飞了出去,立刻停下堵截的架势,接连跃起轻功追出院外。 时机就在此刻!余凉左手环住萧寒尽的腰身,挽着他用最快的速度撤进了道观内。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一同躲进观的时候,她却转身把手中的星驰剑往镇狱剑的方向一同掷了过去。 星驰剑乃轻剑,破空飞袭的速度更为迅疾。 当断月教众快要触及空中正往下坠落的镇狱剑时,后掷的星驰剑已迅猛而至。剑锋一过,划破了一名教众的手背。 血滴猝然坠落,染上了镇狱剑刃。 剑身上的裂纹瞬间犹如熔岩火纹,更显炽热。 ——修习断月心法者,若以血触镇狱,半柱香内必竭血而亡。 孟升平于开剑大会揭剑时曾这样介绍镇狱剑。 正是破局之时! 余凉嘴角掀起一抹笑,趁着他们陷入震惊时,她已如同雷电闪身逼近。 然而人未至,内劲却先到了。 镇狱与星驰一改下坠的动势,受了太初内力的托举,立刻转成泉鸣撷影的招式,一前一后地开始夹击方才被划破手背的断月教众。 其余教众想要为他解困,余凉却一把掷出在地上抓起的尘土,朝他们扬了过去。 以牙还牙! 可惜内劲尚浅,余凉的泉鸣撷影并不能完美运转两把剑,其力道仅能刺出教众一指深的伤口。 但余凉不贪。 她见镇狱沾了血,立刻收手,一个上御九天的空翻,取回了两柄长剑。 “还跟过来啊?他可活不了多久了。”余凉拉开身距,转身对他们嘲讽道。 听到余凉的话,其余教众齐齐顿住脚步,往他们的身后看去。 那名受了镇狱一剑之伤的教众,此时满脸痛苦,他半跪在地,双手按着不深的伤口,却止不住往外冒的汩汩腥血。 “镇狱剑的特性我想你们也清楚,不然方才你们的打法不会那么保守,生怕它伤及你们一丝一毫,”余凉执剑立于道观门前,嘲讽的话没有停下,“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你们这十几个人离了谁都不行,少一人则不成阵,散即成沙。” 领头的人闻言冷笑了一声,他果断拔出腰间的匕首朝受伤的教众挥去。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割下了这名教众的头颅。 痛苦呻吟的声音霎时停止。 尽管相隔数步之遥,余凉似乎能感受到鲜血飞溅了过来,她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敌不过你是一死,取不回镇狱亦是一死。”领头勾唇一笑,眼底尽是杀意。 “风止夜让你们来的?”余凉握紧了剑柄,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领头没有否认:“有人下重金买你手上的镇狱剑与催晓刀,楼主说了,倘若你给,相安无事,倘若不给,就用你的命换你的刀剑。” 是她中间忘了什么事情吗?年试前夜她俩不还是合作关系吗? 余凉一肚子疑惑,却不敢当面追问,免得引人起疑。 愣神间,身后传来秦老道的小声疾呼:“他们既打算下死手,你就别跟他们纠缠了,快进来,我有办法逃!” 耳际还可听闻萧寒尽喘着粗气的声音,他的伤势确实容不得自己拖太久。 打定了主意后,余凉在腰间摸出吃空了醒神丹瓷瓶,故技重施,朝他们扔了过去:“吃我一招毒粉!” 对方被这虚晃一招的“暗器”分了神,余凉趁机闪身进屋,秦老道配合默契,及时地关上了观门。 秦老道赶紧招呼两人随他走到三尊神像的身后。 但见他在摸索了一阵,三尊神像竟轰然移开,露出了一条下走的通道。 “快进去!”秦老道喊了一句,自己率先进了密道。 余凉搀扶着萧寒尽进入密道,才下石阶,通道口已重新阖上。 “你这密道开启关上的声音这么大,他们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咱们往哪躲了。”余凉一脸忧色,对这破道观的所谓“密道”着实有几分不放心。 “切,”秦老道不屑,打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又怎样,他们会开吗?难道还能把我这道观炸了不成?” 萧寒尽已虚弱到唇无血色,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与余凉对视了一眼,无奈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余凉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啊?”秦老道发憷,“头顶可是三位天尊,他们怎敢这么大不敬!” 余凉心生愧疚,“给前辈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看连方才在上面还无比硬气的余凉都开口道歉了,秦老道声音都带了颤抖:“哎哟!那这何止是麻烦啊,早知道就不贪你们那点儿银钱了……” 秦老道碎碎念起“祖宗莫怪”,手中的火烛照出他在密道内来回踱步的影子。 萧寒尽虚弱的声音响起:“他们一时进不来,定然会派人去找火药,此地不宜久留,前辈,此道可有另外的出口?” 第109章 暗河 秦老道一脸苦色的表情在火光明灭中隐现。 他挠了挠头:“往前走不远,一道石壁就断了去路,石壁下倒有一条暗河……但暗河不见光,又狭窄,贫道小时候沉下去探过一次,太黑了,深不见底啊!狭长的甬道里都是河水,也不知是否有能浮上来喘气儿的地方,哪敢往前游。” 余凉与萧寒尽听完都沉默了。 溶洞伏流空间复杂,宽的地方未必有能浮上来呼吸的空间,窄处又或许连人都无法通过,若再有多条连通的河流,来回寻找出口更费力气。 三人看着石壁下的河流犯了难。 与此同时出口处传来声响,应是断月教众们在敲击尊像底座的动静。 秦老道看了两人一眼,小心翼翼地朝余凉问道:“这镇……什么剑的,是何稀罕宝贝?真给了他们去,又能如何?” “如你所见,”余凉眼睛往出口处瞟去,“剑落魔教之手,只会更加为祸武林,杀人盈野。” 如今的局势她并不了解,假如真是风止夜派他们来的,说明他已经不想再和自己合作了,但若不是风止夜派来的,那今后剑会去向何处,更不可知。 所以,不到绝境,余凉还是抱着侥幸之心,不愿轻易交出手中的镇狱。 秦老道“嘶”了一声,“唉!你们武林也太危险了……也罢也罢,要是逼你们把剑交出去,三位天尊反倒会怪罪我。” 客栈小二口中行骗为生的算命半瞎,此时竟为了苍生大义愿意把自己置于无边的危险之中。 萧寒尽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情,但顷刻便消,未引人注意。 “前辈,大善啊!”余凉拱手以示敬意,复又为自己连累了老道而懊恼。 她蹲下身子,用手感受着暗河的流动,“敢问前辈,不知这密道是何时建的?” “说不好,应是有些年头了,恩师说他幼时就已来过,只不过那会儿也是这般样子啊,我们师徒俩都当这是藏身的密室,谈不上什么通道。”秦老道回忆着。 通元派曾是大派,既建密道,不可能没有出口,否则出事了岂不困死? 顺着暗河出去,说不定别有洞天。 与其坐以待毙,何不赌一把? 余凉将镇狱剑从背上解下,递给了秦老道:“我下河一探,这剑便由前辈你保管,他们要是真闯进来了,你就把剑交出去,保你们两个人的命吧。” “余凉!”萧寒尽闷声喝道,本清若玉石的声音,因身中内伤而暗哑了几分。 不唤她师妹,而是直呼其名,说明萧寒尽此时当真动了气。 他用力抬起眼皮,直视她:“莫再逞强了……此下伏流,不明前路,只怕凶险更甚。” 余凉哪里管他,已经在一旁自顾自热身,“放心吧师兄,这一年我除了练剑便是泅水,水性好得很。待会我憋一口气潜下去,倘或中途不见可喘息之处,我立刻折返。” 自上次与风止夜坠崖落河,她就深知水性的重要,不管是救人还是潜逃,这水路也是路啊…… 待热身完毕,余凉不顾萧寒尽制止,一头扎进了水中。 暗河的水一下子渗进肌肤,所幸溶洞恒温,这水温也不低,潜游中除了黑不见影,倒没有任何不适。 她摸着河道石壁一路往前游,口中默默数起数。 数到将近三十声时,余凉往上伸手所触碰到的终于不再是石壁,而是高于水面的一处空隙,她赶紧仰起头来大力呼吸。 太好了,这换气的距离不算远,秦老道说他从小游水,于他来说绝对不难。 余凉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确认此处没有可上岸的口子后,再次沉下去往前潜游。 三十声…… 又三十声…… 已经六十声了,虽然潜游一分钟对她来说尚有余力,但秦老道已是和师父邱识一般年纪的老道,他能不能憋那么远可真不好说。 余凉稳了稳心神,往前又数了十声。 六八、六九、七十…… 有光! 余凉在漆黑的水中游了一路,终于得见一团极其微弱的光在前方波动着。 应是出口了! 余凉有如久旱逢甘霖,双脚一摆,很快就游到了水面。 清冽的水珠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与喜极而泣的泪珠一同滑下脖颈又落回水中。 这条路太黑了。 黑到虽只游了短短的两分钟,却感觉一个人历经了世纪之久,不知前方是否有出口,她所作的努力又是否会有结果…… 余凉抬起手,抹净了眼睫上的水,才彻底看清了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此处是一个巨大的露天溶洞,只不过露天处颇有些高度,阳光就穿过这道口子倾泻而入,洞顶则遍布着状若水柱的钟乳石。 河面前方有一片石岸,余凉松了口气,赶紧游过去上了岸。 果然,又给她赌对了。 通元派的祖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个退路。 三十声处可聚气,就代表这条暗河不是一条路闷到底。 七十声处得见光,七为艮卦亦为山,山不动则为止,可止不顺。 好一个三生万物、逢七必变。 通元派的先人选了这个地方建教立派,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余凉在岸上小坐了一会儿,待缓过力气后,便借着透进来的天光在附近仔细搜寻了起来,看看是否另有秘密旱道。 可惜四壁皆是钟乳石,不见半点能凿暗门的地方。 倒是沿岸摆着一圈大小不一的石块,有如人掌般小的,亦有近人高的巨石。 余凉从怀中掏出被油纸包裹着的火折子,竹管在油纸的保护下未进水,仍能使用。 尽管顶部是颇大的天洞,但石头上的细节之处,还是要举着火光方能辨别。 余凉一一细看,发现这些石块上都刻着数幅小人舞剑像。刚开始看时只觉得乱不成序,仅称得上是动作,谈不上“招式”。 但看得越多,余凉便觉得其中一些动作颇为熟悉。 虽不是完全相同,却能依稀看出来与师祖宿齐教授她的“通元剑法”颇有相似之处。 余凉大喜,恨不得立刻细看钻研,可眼前却有更为要紧的事。 若不能寻得另一条更安全的通道,在这多呆一刻,萧寒尽他们就多一分危险。 想罢,余凉再次沉入暗河。 第110章 洞天 暗河另一头的密道入口处一片沉寂,只有壁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已近无力的萧寒尽强撑起半个身子,后腰倚靠石壁,双眸紧盯眼前这条深不见底的伏流。 秦老道则坐在一侧,默不作声地偷偷打量起了萧寒尽。 这个年轻少侠的神情依旧清冷,自他的师妹下河后未动声色,只有视线一刻不曾离开过河面,眼底不见半分忧急,看似漠然,却又不时闪过几分自悔。 秦老道不知萧寒尽的悔从何来,只知道他此时可能比萧寒尽更盼望那位余女侠能从河里钻出来,好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上念天尊保佑,下念平安无事,终于在数声之后,看到河面冒出了一个人头,继而听到一声带着喜悦的叫喊: “前面有路!我们有救了!” 余凉满头墨发全然浸湿,高束的发尾变得沉重又耷拉,她索性一把解开了发带,任湿漉漉的墨发随意地披散。 在地上激战后又下了水,她此刻一脸疲惫,与“出水芙蓉”无半点关联,倒是有几分落水鬼的窘迫,唯有双眸犹如夜中星光,十分惹眼。 萧寒尽目光紧随,看她爬上了岸跟秦老道兴奋地比划着,随后转至自己跟前蹲下,言语关切: “师兄,你感觉如何?” 他慌忙移开双眼,无力道:“我已点了几处经脉穴道,断月掌的寒霜之气一时间不会再扩散了。” “好,”余凉稍安了心,“方才我问了前辈,他闭气的能力是绝对能游过这条暗河的,待会他自己游,你则由我带过去。” 萧寒尽摇摇头:“身携重物尚且困难,更何况再带一个人……我不能累及你。你与前辈先行吧,只要镇狱剑不在这,想来断月楼也不敢无端杀害我这个太初门大弟子。” “这话你也只能骗骗前辈一人了,”余凉撇嘴,“断月楼就算不杀你,不见镇狱,必然对你严刑拷问,岂不比死更惨?” 秦老道附和:“余女侠说得有道理啊,先前上面已经死了一个了,你要是再在这溅了血,贫道事后打扫起来得多麻烦啊。” 萧寒尽脸上难得浮现吃瘪的神色。 余凉拍拍胸脯,赶紧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待会只要师兄你不乱挣扎,我绝对能把你带过去,我有经验。” “谁?”萧寒尽眉端微沉。 余凉愣住:“啊?” 秦老道在一旁调笑道:“他是问,你还带过哪个小伙子泅水。” 萧寒尽一听秦老道又在插科打诨,只得别过脸去,闷声解释道:“你定不会无端带人渡河,是遇上了什么危急之事,我竟不曾知道……”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叫“他竟不知”? 原是过去的年岁里,他早已习惯这个曾经的跟屁虫师妹事事都说与自己听——不论是山下的小镇开了新的酒楼,还是她又学了哪套剑法、随师姐去了何门何派,她生活中的大小事,对他从不隐瞒。 每次远游回来后的一段日子,就是她的故事会,她能缠着他说好久好久。 什么时候开始不是这样的? 好像是……一年多前他从幽州回来的那次。 余凉不知萧寒尽心中的百转千回,打着哈哈回道:“之前曾为催晓刀之事,去寻天阙阁的陆珽,助其解围时,与……” “风止夜”三字停在齿间,她顿了顿,“与余兄不慎坠落山崖,幸得崖下有河流,只撞晕了他,未伤及性命。当时我就是拖着他游上岸的。” “余少侠经历颇为精彩啊!”秦老道咂舌,转头安抚萧寒尽,“萧少侠你看啊,你这师妹就是命硬,摔下山崖都死不了,何惧这区区一条暗河?” 这通元派老道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话! 萧寒尽无语地看了秦老道一眼,“如此,待会劳烦前辈在前方领路了。” “哎哎哎!”秦老道慌忙摆手,“这不行这不行,路是余少侠探的,贫道怎好瞎带。你说是吧,余少侠?” 余凉已将武器紧紧绑好,蹲下身子一面扶起萧寒尽,一面回道:“是,前辈你放心,待会我们先下水,你紧随其后,记住三十声处换气,七十声处上岸。切勿怕黑,顺着通道往前游便是。” 秦老道笑着应好,放下心来。 再次沉入河中潜游,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底,但到底拖着个大男人,余凉这次确实吃力不少。 到三十声处时,她托起萧寒尽换气,不一会儿,秦老道也露出了水面。 余凉问:“前辈,感觉如何?” “尚好,尚好,就是确实太黑了……”秦老道吐了一口水。 余凉:“前方通道更为宽敞,可纳七八人之宽,你若觉得急需换气了,可加快速度越过我们,前面就可上岸。” “贫道这老胳膊老腿的,能快到哪去。”秦老道嘀咕着。 暗河漆黑,静得只有水流的声音,萧寒尽也不说话,幸好两人彼此贴近,余凉才能感受到他还在呼吸的起伏。 知道他尚无大碍,余凉松了口气,正要沉下水继续前行时,耳际传来一声低语,“到底是连累了你。” 万分的疑惑都随之没入河中,余凉来不及问他“到底”是何意,漆黑一片的暗河里,给人带来的是无边的恐惧,余凉不敢胡思乱想,默默闷着头往前游,再上岸时,便把这句话抛诸脑后,忘了个干净。 秦老道一人游水自然是轻松不少,他先一步踏上岸边,与余凉合力将萧寒尽扶上了岸。 应是红日落下了西山,照进洞中的光亮变得微弱,萧寒尽将头半埋胸前,微弯的腰隐隐颤抖着。 身体受了水,加上溶洞的潮湿,萧寒尽体内的霜寒之气愈发克制不住,犹如万千冰虫奋力啃咬着冰墙,欲要冲破穴道的限制,到达身体各处。 带着痛意的呻吟被萧寒尽死死吞进喉间,不愿让余凉察觉他此刻彻骨的疼痛。 余凉自以为安然度过,便把萧寒尽晾在一边,自顾自抬头打量起洞顶。她猜,若不走回头路,能出去的地方就只有洞顶的裂口了。 可是秦老道不会轻功,萧寒尽又受了伤,今夜怕是难以从此脱身,但洞内无柴火可以取暖,熬经一夜,她倒是问题不大,一个老人和一个伤者却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 她估算了一下洞顶的高度,转头道:“前辈,我出洞拾些柴火,再看看能不能猎些野味,咱们先在洞内修养一两日,等精力有所恢复,我们再一起出去。如何?” 秦老道顺着她方才的视线往头上看了看:“只能如此了。” 余凉与秦老道交代完琐事,正要施展轻功往上跳时,猛然响起“碰”的一声,似乎有重物倒地。 第111章 通元 落日西沉,霞光亦渐薄弱,洞顶已经透不进更多的光亮了,萧寒尽身处黑暗,直直倒在了余凉脚下。 余凉心尖一跳,连忙蹲下查看。 指尖才触碰到萧寒尽的身子,冰凉之感便蔓延而上,冷得吓人。 她不会医术,脉象只知探个虚弱深浅,方才上岸不见萧寒尽说话,她也只当他是累了,原想着应该是能熬过这一晚的,没想到他的伤势,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要更为严重。 犯难之际,余凉突然想起这次下山时,邱识曾教会她的一套探察内息之法——万化于身。 此招虽说是作拆招克敌之用,但招式本身并不具备可损害对方的攻击性,与传送内功疗伤亦有本质区别,后者亦伤及自己,而万化于身更像是一个媒介、或者说一个工具。 不如,就先用它来探探萧寒尽的伤势。 余凉如此想着,便开始聚气化势,将神思全部贯注于掌心,细细探悉萧寒尽的身体各处。 原来是先前已被止住的断月寒气,受了湿冷后随之扩散到了萧寒尽的奇经八脉。 这股寒气与她之前受于蝉的“缺月摄魂掌”不同,它横冲直撞,犹如雪崩之势,没有“缺月摄魂”那股子狡猾流窜般的难以琢磨,虽然是一样的痛苦,但这股寒气,应该是更好压制,更有迹可循的。 大概了解萧寒尽的伤势后,余凉依旧有犹豫之处。 之前她为风止夜运功疗伤,是因为太初心法的日月精气,与断月寒气并不互斥,反而有融合之效,但如果此时贸然给萧寒尽运功,她难保太初之气,不会助长其劲,起了反效果。 毕竟断月掌乃邪教极阴之功,十分邪门,不可不防。 但若是一阴一阳,绝对的两极之力呢? 余凉脑中猛然闪过她之前在这溶洞里看过的那些石块。 石块上的小人画,除了一些剑法动作,还有不少经脉穴道之图,有没有可能就是通元派的内功心法? 事前没有来得及细想,如今稍加思索,才觉得大有可能! 余凉猛地看向身旁的秦老道:“前辈,您可有修习过通元派的内功?” 秦老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看贫道……像有内功的人吗?” “嗯……”余凉皱眉沉吟,“您再想想,亦或是有什么凝神静气之用的功法?” 洞内是一片漆黑之色,秦老道看不见余凉此刻满脸的期盼,他挠了挠头,思忖片刻: “恩师倒是有传授过贫道一些养气修心的呼吸之法,说正阳之气,可克虚寒,有强身健体的用处。” 余凉一拍大腿,惊呼:“正是此用了!” “何意?”秦老道大为不解。 余凉:“前辈您想啊,若是换作寻常的六旬老者,大抵是没有精力闯这‘龙潭虎穴’的,更遑论和您一样,在水中一番折腾,我这师兄都抵不住受水的虚寒,您却扛下来了!” 余凉啧啧称奇,大拍马屁。 秦老道一时不敢相信,自己那套老年保健操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他困惑间,便听余凉一阵窸窣作响,并脆声喊道:“求前辈允准晚辈修习通元功法,救人一命!” 秦老道慌忙后退半步,举起火折子送了口气,烛火的明亮瞬间照清了两人的姿态。 余凉面朝秦老道双膝跪地,行的竟然是拜师礼。 秦老道瞪大了双眼:“可别闹!就贫道学的那几个盘坐榻上的‘功夫’,治失眠之症大有可能,救人?能救什么人?” 余凉往后一指,指向晕厥在地上的萧寒尽:“救他!再者……晚辈不是指这个。” “那能是什么?”秦老道更疑惑了。 历经数亿年才形成的神秘溶洞,此刻隔绝洞外的夜莺蝉鸣,没有了其余的声响,唯有余凉与秦老道,在炳烛之明中,沿着岸上石块,一个一个地细探考求,与百年前通元先祖们,遥远却又咫尺地相见。 待秦老道跟随余凉的脚步,概观了沿岸这些奇形怪异的石块后,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前辈?”余凉。 这声叫喊唤醒了恍惚中的秦老道。 他深叹了一口气:“原来祖师爷们留下了这么多东西,若贫道年轻时,胆子再大一些,也如余小友一样敢冒死闯那暗河,说不定通元派如今,就不是这般景象了……” 微弱灯火中,秦老道一脸神伤之色,余凉欲要安慰几句秦老道,他却摆了摆手: “余小友想学,尽管学吧!反正如今贫道这般年纪,是学不下这些东西了,与其绝断于此,不如让有缘人学了去。” 对他来说,登陵相逢,同出道教,又有闯河的胆魄与发现这些石头的机缘,余凉,就是这个有缘之人了。 秦老道释然而笑,突然觉得暮年之时能得见昔日祖师们的才学,那他几十年来日日守护教派遗址的这份坚持,多少不算是一件傻事了。 余凉宽慰道:“前辈不必悲观,既然通元功法仍传于世,您再收个徒弟从小带起,他日光耀门派,东山再起,未必不可能啊……” “贫道看都看不懂,谈何带徒弟?”秦老道自嘲道。 “前辈只管去挑个不贪享乐、只求温饱的小乞丐,您再教他识字习道,待晚辈回太初时将通元功法化写成书、注明要义,不怕读不懂。只要有人传承,世世代代,通元定有再次扬名的一天。”余凉神情郑重。 结交秦老道出于余凉的私心,可是他带她入密道、为了拒交镇狱愿意陪她下暗河,种种皆是有恩之举,在这件事上,余凉就没有再白承一份情的意思。 待与秦老道又请教了一些通元派的教义与他的那套强身健体的修行道法后,余凉结合石块上所载的通元内功,开始尝试为萧寒尽压制体内寒气。 因道家功法有其相似之处,余凉学起来发现顺畅非常,更庆幸的是,石块画上有些不解之处,用宿齐补阙的通元剑法来联想,皆能解惑答疑,一通百通。 通元的正阳之气渐渐在萧寒尽体内占据了上风,余凉控制着它游走经脉,将四窜游走的断月寒气汇聚于中央后,催使正阳气道化身麒麟之势,一口吞噬了这团断月寒气。 “嗯!”本盘坐着的萧寒尽闷声伏倒,吐了一口血后,缓缓睁眼。 第112章 烈狱 夜半时分,洞内生起了火,余凉从洞外摘回来的野果子勉强果腹,秦老道已是疲惫不堪,在一旁沉沉睡去。 三人中此时最年轻体健的只剩余凉一个了,她强撑着困意守夜,用手中的木棍时不时挑动火堆解闷。 火焰的光在萧寒尽脸上闪动,他靠坐石壁旁,仰头静静凝视山洞头顶那道巨大的口子。 余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今夜无月,洞顶的一角天空只有无际的黑。 她开口道:“师兄不睡吗?我一个人守夜无碍的。” “我方才,应是睡得够久了……”萧寒尽声音轻哑,有玉碎之感,他仰头盯着洞顶,“我梦见自己身处十八层烈狱,受尽酷刑,痛不堪忍时,你就在地府的洞口,拼力将我拉起……” 萧寒尽竟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余凉一时难评,只能胡乱敷衍道:“师兄能在什么地狱?那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去的地方。” 说完她身形一顿,本书最大反派不就是她吗? 在她怔愣间,没看到身侧的萧寒尽嘴角勾起,笑得些许莫名,不知是自嘲还是强撑笑意。 听不到萧寒尽的回应,余凉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受伤后胡思乱想,她试图宽慰:“师兄不必多想,应是我为你疗伤所用的通元内功属正阳之气,让你体内有了灼热感,才会梦出那般的险境。” 萧寒尽面露疑惑。 余凉看向沉睡的秦老道,对萧寒尽解释了前因后果。 而后,萧寒尽望着那一块块散落河岸的石块出了神,久久未言。 直到火焰将熄,余凉快打起瞌睡时,他轻言出声,像是喃喃自语: “你学武愈发快,胆子也愈发大,师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困意猛然抽离,余凉轻吐了一口气,赶紧自辩:“我我我能经历什么……无非就是吃吃喝喝,背剑游历了些许地方罢了。” “也好,”萧寒尽一叹,看了眼熟睡中的秦老道,“你越有本事,后继者越能担大任,我太初便不会像通元派一般日渐式微,直至败落。” 余凉对萧寒尽话中莫名郑重的托付避之不及:“师兄,你胡乱说什么呢?就算你不愿担未来掌门之位,亦有其他后进,再者,谁做不一样,只要你一日仍在山门,与师姑师叔他们一般共守太初,谈何败落?” 洞顶的夜空仍是漆黑一片,不见星月,不闻夜蝉。 萧寒尽一瞬不移地目视这方苍穹,不多的柴火烧不到天亮,此刻最后一抹火光熄灭,照不清楚他的神情。 逐渐被困意吞噬的余凉听他轻轻道:“惟愿人长久,是世上……最难的事情。” …… 石壁滴落的水声、飞过洞顶的早鸟,一同将梦中的余凉与秦老道唤醒。 一身劳累终于得到了消解,余凉揉揉眼,才意识到自己疏忽职守,说要守夜未守,竟擅自睡了过去。 倒是身旁的萧寒尽不像刚醒来的模样,昨日入水散乱的墨发已重新束好,连双臂的箭袖都缚得齐整,他此刻眼神清明,只有稍显瘦削的脸上还能看出他的疲惫,是负伤之人。 他立剑而起,打量了洞口的高度,“待会休整片刻,便出去吧。” “洞口距地颇有高度,又无借力之点,我一人凭空而上是不难,但再带一人,”余凉看了眼秦老道,“怕是费力啊,不如再休息几日,等师兄你身体恢复过来,我们可合力送秦老道上去。” “我感觉好多了,再多留几日……”萧寒尽瞥向沿岸的石块,“我担心断月楼的人终会找到此处,通元先祖们留下的这些功法遗迹,万万不可被他们发现了去。” 余凉点头:“好!既如此,我们即刻动身。” 萧寒尽转头看向秦老道:“前辈,此番出去,你不宜再与我们同行,断月贼众不会甘心放弃镇狱剑,你跟着我们只怕凶险万分。不知,你可还有他处可去?” 秦老道叉腰想了一会儿,“是有一处藏身之所。” “如此,前辈在那里多住几日,待过段时间再回道观吧。”萧寒尽。 三人商议了一番,又将洞内石块能移动的往不显眼的角落藏了起来,待收拾好一切,余凉与萧寒尽各自挟锢秦老道的左右手,使出太初轻功一齐跃出了山洞。 …… 终见天日。 余凉与萧寒尽坐在河水岸边休息,她手里是用木棍串起的河鱼,此时正滋滋冒着河鲜香气。 出洞后秦老道先行拜别,余凉与萧寒尽则打算去往官道方向,他们觉得官道不算偏僻,常有游商信使来往,料想断月楼的人不会在这里生事。 此地距离官道不远,因萧寒尽突然的不适,两人决定再休息片刻,至少也得先饱餐一顿。 余凉见手上的鱼已焦香四溢,忙给萧寒尽递了过去。 她看见萧寒尽紧皱冷眉,皙白清峻的面容此刻满是苦色,不禁担忧道:“师兄,可是寒气未消?” 萧寒尽倚坐树桩,轻轻摇头:“体内寒气确实尽消了,应是通元内功强劲,与断月寒气交锋时损耗了气血,加之出洞时又运了功,以致力不能支罢了。” 余凉环视一圈,四周除了临河的小道,还有不少草丰林密的地方,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用得上的野草药。 “师兄你暂且休息,我去附近看看可有能活血补气的草药。”余凉。 虽然余凉心里是巴不得以萧寒尽有伤在身的由头,尽快把他送回太初,以免耽误她赶赴中州悟禅的行程,但他毕竟是原身最敬爱的师兄,对她亦没有半分不好,万一任由他强撑不治,落下了什么病根,她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所幸登陵真是风水宝地,连附近林郊都是百植丛生,余凉很快就找到了可用的草药。 正想顺带摘些野果时,只听头顶一声鹰隼飞鸣,它盘旋上空绕了几圈,片刻后,又飞往远处。 好奇怪的鹰隼…… 不像偶然经过,倒像是——来找人的。 余凉双眸猛然瞪圆,心喊不妙! 早就听说江湖上有训鹰寻踪之事,这只鹰隼如此怪异地出现在这,而她又是被追踪的倒霉人士,这不是巧合,这绝对是冲她来的! 得赶紧带萧寒尽逃! 想罢,余凉哪还有心思摘那正当季的甜果,她匆匆将草药揣进布兜里,连跑带飞地往河边赶去。 第113章 我换 清河缓流,水声潺潺,河边景色如常,惟有那条烤好的鱼鲜跌落在地,而它的一侧,有紫袍兀立,萧寒尽此时正被他们挟持其中。 寒刃紧贴萧寒尽的脖子,紫袍人只需要稍加用力,这里就能立刻渗出夺目的猩红。 刚刚奔至河岸的余凉,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是之前在通元观遇上的那十几个断月教众。 领头的紫衣人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他抬首望向余凉,停止逗弄手上停立的鹰隼。 “又见面了,余凉。” 余凉冷冷盯着那只鹰隼,真是败给了“定位器”! 早知道他们留有这手,她说什么也不会停下来休息,就算把腿走瘸了,也死都要先一步逃得远远的,叫这只鹰追不上! 余凉暗暗咒骂,嘴上却不得不客气道:“咱们可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的视线移向了遭持的萧寒尽,生怕自己半句话说得不对,萧寒尽就因此成刀下亡魂。 “自然。”为首的紫衣人摘下兜帽,脸上遍布着数道惹眼的刀疤,无一不说明他经历过多少生死时刻。 刀尖饮血之徒,可不好招惹。 他的眼中满是血丝,像是急红了眼,更或是昼夜不歇,一刻不停地寻找余凉身上的镇狱剑。 刀疤男揉揉眉心,“老买卖,留下人命,还是镇狱,当由你来选择。” “师妹!”萧寒尽急道,“镇狱剑乃清剿魔教的利器,绝不能落入他们之手,你尚有一力,自当可以逃出去,不必管我!” “老二。”刀疤男微偏了头。 被叫到的“老二”竟是正在挟持萧寒尽的另一个紫袍人,他得到刀疤男的示意后,当即加重了一分手上的力道,萧寒尽的脖子与刀刃相接处,瞬间流出一串血珠。 眼见余凉面露犹豫,刀疤男冷笑一声:“余凉,你若为了一把剑,弃了你师兄的性命,他日江湖尽知此事,你一个名门弟子该如何自处?可能为武林所容?” 萧寒尽忍着疼痛,说出的声音已是竭力:“不屈于魔教,武林众人当能理解!” 刀疤男抬了抬手,“老二”紫衣人上手点了萧寒尽的哑穴。 刀疤男继续道:“堵不住悠悠众口啊余凉,多少人觊觎太初门的江湖地位,邱识的大弟子一死,你再背负这等恶名,那太初的名声……我想,你自然是懂的。” “我若为了救人而交剑,便是纵容你断月楼为祸武林,一样会有人戳我的脊梁骨。”余凉见他没再继续对萧寒尽下狠手,反而冷静了下来。 刀疤男笑笑:“既然两不讨好,何苦丢了名声又丢了人命呢?把剑换来,好歹你的师兄能活。” 两人眼神交锋,对视不言。 余凉心下万分犹豫,镇狱剑事关她是否能完成穿书任务,而是否完成任务,将决定她能否回家,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人身边。 武林盛大,这书中的世界再纷繁,也没有回家重要啊。 这般念头才闪过,久违的系统警铃竟然开始作响,哔哔长鸣,吵得她头痛。 与深潜暗河时不同,系统应该是察觉到了余凉此刻真切的犹豫,它在仅余凉可视的正前方打出了一排黑体文字: 【萧寒尽为本书剧情的重要角色,此处抉择高危警告!】 萧寒尽在原书确实没领盒饭,但他能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她怎么没印象? 余凉固然疑惑,但警告一出,却是半点不敢让萧寒尽去送死了。 她果断道:“好!我换!” 萧寒尽眸色一深,无人得见他垂下了悄悄抵近老二下腹的手,箭袖露出的半截暗刃也被收了回去。 刀疤男满意一笑,屈指朝后一挥,示意挟持萧寒尽的老二上前,与余凉一手交人,一手交剑。 萧寒尽伤势未好全,即便在交易时冒然反悔动手,余凉也不敢保证她能否既能护住他,又可保下镇狱剑,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与紫衣人完成了这场交易。 触及到萧寒尽之时,余凉赶紧给他解了哑穴,忙询问脖子的伤是否有碍。 拿到镇狱剑的刀疤男将其放在手上掂量了几番,又道:“楼主说了,催晓刀他还不了你,但这镇狱剑,若你想取回,自己去找他。” 萧寒尽闻言,低声问:“你与他这般熟?” “一剑之仇,一剑之仇……”余凉心虚解释,抬首大声问道,“贵派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能上哪找?” 刀疤男收起镇狱,就要转身离去,“这就是你的事了。” 突然,一支羽箭穿云裂石而来,未待他们反应,就已深深插入刀疤男的靴前一指处。 “要走要留,还是让这两位太初少侠做主吧。” 在场众人循声回望,竟是一位手握弯弓,硬甲臂褠,背着一杆青龙戟的年轻女子,她身后还随行了约莫七八名同她一般年纪的男女。 余凉只觉得眼熟,定睛一看才确定:“唐堡主!” 几名断月教众一听,当即知道事态不太妙。 万钧堡虽远僻西南屏海州,但因其建教渊源,及极其精湛的枪戟之术早已闻名中原武林,而其世代堡主皆为唐姓亦无人不晓。 眼下一看这女子身负的武器,再听余凉喊的一声“唐堡主”,他们便知女子应该就是万钧堡新上任的年轻堡主——唐雁影无疑了。 为首的刀疤男自知自己的十数人小队已折损一人,正如余凉之前所说的“散即成沙”,若不是萧寒尽有伤在身,是万万不可能和他俩硬碰硬的。 如今再来一个唐雁影,只怕是刚到手的刀剑,都得和自己的命一起留下了。 断月教众彼此更是心知肚明,默契十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除刀疤男外,其余人围成一线,彻底挡住了刀疤男。 余凉看得清楚,他们这是要掩护刀疤男挟剑而逃,立刻就想追上去。 而几名断月教众却是已抱着必死之心,不管不顾地上前迎击余凉的攻势。 与此同时,一杆长戟如箭飞至,唐雁影挥舞手中的青龙戟,三下五除二地便将最靠近余凉的两个断月教众撂倒在地。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万钧堡唐雁影,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许多,稍加判断局势,几个断月教众不管不顾地扔出了几包石灰粉。 烟粉乍起,迷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当余凉与唐雁影放下挡住眼睛的手臂时,刀疤男早已驰马远去,消失在了林间小道。 第114章 巧遇 其余以身挡道的断月教众本就是抱了必死之心,见刀疤男安全撤离,皆一改掌风,不顾自己经脉爆裂的危险,招招下了死手。 万钧堡的几名弟子紧随其后迎敌,几番缠斗后,十几名断月教众暴死在地,无一幸存。 余凉在其中一名断月教众尸体旁蹲下,用手探了探他颈部的余温——竟是一片冰凉。 应是催动全身内力冒死一搏,导致断月的冰寒之气反噬己身所致了。 余凉隐隐有些后怕,不是这几名散兵游勇的断月教众,而是他们最后对她起了杀意,即代表风止夜对她起了杀心。 ——人或剑,选一样留下。 唐雁影的出现,让她起了反悔之心,断月教众为了保下剑,便只能选择要了她的命。 之前刀疤男的威胁,不是调侃与试探,而是风止夜,真实的命令。 余凉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压力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是悟禅山庄任务将近,催晓刀却遗失他手。二是镇狱剑亦至关重要,但如今风止夜莫名与她决裂,再想拿回来,更是凶险万分。 耳边传来唐雁影吩咐弟子处理好尸体的声音,余凉醒了醒神,转过身来抱拳道:“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唐堡主,还是此般危急时刻,万谢了。” 余凉面上不显,脑中却已记起,这是原书中的一段剧情——唐雁影应天阙阁之邀,远赴中原参与盛会,在这场盛会中,她将结识男主连晚亭,是为原书男女主的第一次见面,十分重要。 而此时,应该就是唐雁影赶赴天阙阁的途中了。 唐雁影收起武器,莞尔:“想来是天意,贵派在屏海州有助于我万钧堡,而今能及时为两位解危救难,我等应庆幸才是。” 一旁的萧寒尽声音透着疲倦:“唐堡主因何事而来中原?” 唐雁影微皱了眉头:“你们……不是前往十方寺赴会的?” “赴会?什么会?”余凉假装不知。 “莫非是,”萧寒尽语气中有丝疑惑,“朝华会?” 唐雁影扬唇:“正是。” 如果说临枫谷的“开剑大会”只是武器择主的赛会,那五年一办的“朝华会”,才真正是所有江湖年轻少侠们在整个武林崭露头角的盛会。 朝华会由历代盟主与十方寺亲办,内容为对少侠们全方面的考验,不论使的是何种武器,何样功法,在朝华会都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因为其严格而全面的考校方式,几十年来朝华会发掘出了数个在后来大有作为的豪侠,所以朝华会对于整个武林来说意义非凡。 唐雁影继续说道:“步阁主自去年接任阁主与代盟主后,多次寄信邀我前来中原参加今年的‘朝华会’。信中言辞挚诚,说不论是武学上的切磋,还是万钧堡与中原、与天阙阁的联系,都已到了可以释怀龃龉,共商未来的时候了。” 话中所提万钧堡与天阙阁的不和,应是两派祖师均为前朝遗臣,只是一个忠君护主直到最后,一个背叛旧主苟且偷生,本是势不两立。 但如今天下安定,多年未有战乱,前尘旧怨已随故去的祖师们渐渐消亡,尤其是去年的江渊遗愿,天阙阁所执的前朝东宫玉在众人眼前被掷碎,更是代表天阙阁与过去的一刀两断。 步微此次执意相邀远在屏海州的唐雁影前来中原,应该也是希望万钧堡亦如天阙阁一样,斩断前尘,昭然于世。 而唐雁影出现在这里,便是代表万钧堡接受了步微这个暗含深意的邀请。 余凉本来只知道这是女主唐雁影与男主连晚亭的初相遇,却不曾想背后还有这等深意。 她脑子忽然想到悟禅山庄中见过的那位黑衣人,他若看到两派遗臣不仅不再追随旧主,还要光明正大的昭示武林,一定会恨得牙痒痒吧。 想着想着,余凉冷不丁笑出了声。 意识到此刻的笑意未免太过突兀,她匆匆瞥了唐雁影与萧寒尽几眼,见唐雁影已转过身去与弟子说话,而萧寒尽眼神晦涩难明,薄唇紧抿,看不出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情不悦。 余凉朝萧寒尽侧了侧身子:“师兄?可是身子又不妥了?” “萧少侠怎么了?”唐雁影耳尖,立马关切道。 余凉轻叹一声,把这几日发生的事简而述之,末了道:“原本打算游历些时日,现看师兄不适,我反倒不知怎么办了,想着不如先送师兄回太初算了。” “不必。”本冷脸半晌的萧寒尽断然回绝。 “你别逞强啊师兄,”余凉一脸愁苦,“断月寒气虽消,但毕竟在你体内游转过,五脏六腑说不定还有损伤之处,不如回去让秦师姑仔细瞧瞧。” 可千万别耽误了我做任务的行程啊——余凉暗暗吐槽。 萧寒尽蹙了剑眉,转眸看她撇嘴咂舌,一副急于摆脱自己的模样,本因难言之事多有郁结的情绪更阴霾了几分。 他冷了脸,“我们改道淮左,去朝华会。” 余凉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愿:“为什么?” “你不是关心我的身体吗?”萧寒尽紧盯余凉,不容反驳,“朝华会不仅有各派少侠,亦有十方寺慧见大师坐镇,区区断月寒气,大师定能为我诊治。” 不待余凉发出异议,唐雁影点头附议:“此去淮左,不过一两日,倒比你们回太初要近得多。” 好嘛,这两个理由下来,余凉真是不得不去了。 她假笑应是,决定先与唐雁影一起结伴前往淮左十方寺,而悟禅山庄的任务还有些许时日,只能等朝华会结束,她再另寻机会脱身。 此处距离官道不远,沿着河岸小路走便可通达。 入得官道,骑马随风南下,一路掠经葱绿野林,赏尽碧沚菡萏,当美景尽收眼底之时,清幽肃穆的山林古刹——十方寺就出现在了余凉一行人的面前。 碧瓦黄墙的寺庙踞林而建,竹木交错,遮天的阴凉使得十方寺即使在盛夏时日,亦让人觉得清凉如水,临风拂面,甚是惬意。 一声迎客的钟鸣从寺中高楼传出,步微作为代盟主,与几名四五十年纪的各派掌门一同在寺门前迎候。 她正相谈间,听到弟子来报:“屏海州万钧堡已到!” 第115章 参赛 林风拂过,吹动了步微的阁服衣袂,她一身肃黑锦带,面上挂着浅笑,听到万钧堡已到的消息,连忙与几位掌门转过身去迎接正拾阶而上的唐雁影。 “郑斋主方才谬赞我为当今武林盟会最年轻的一派之主,这是郑斋主有所不知,真正最年轻的掌门,正在眼前。”步微嘴角含笑,抬起的手掌心朝上,指向了唐雁影。 唐雁影人刚到,便实实受了步微这一声引荐。 余凉与萧寒尽特意走在万钧堡弟子身后,这是他们首次前来中原赴会,理该与各门派前辈好好认识。 “晚辈屏海州万钧堡唐雁影,见过几位前辈,”唐雁影上前一步抱拳,在一众掌门面前不卑不亢,“步阁主抬举晚辈了,晚辈不过家传父亲掌门之位,若较实力,在堡中远不及几位师长,哪敢与众位前辈们相提并论。” 步微与几位掌门相视而笑,她介绍道:“朝华会向来是武林荐举新秀之地,没有以掌门之身参会的先例,但你年纪正合适,该是一展身手的时候,不知此次盛会,唐堡主可否亲自一试?” 步微此意众人不言而喻,万钧堡初入中原,最好最快名扬武林的方法,就是在今年的朝华会夺得一个好名次。 与一年前相比,统领了天阙阁的步微多了几分稳练,三十有六的年纪在身旁几位掌门的衬托下却不显稚嫩,她举止持礼,意态疏朗,俨然是一副能让众人心服的代盟主之姿。 唐雁影再次躬身抱拳,应下了朝华会的试炼。 一旁玉蟾斋的斋主郑洮来回望了两人,不禁回忆道:“步阁主少艾之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啊,遥想当年朝华会,步阁主于罗汉塔连战八层,乃是那一年塔试的首魁,是何等的威风啊!相信唐堡主今年亦能再造此般辉煌。” 身侧的其余几位掌门笑而不语,他们自然知道郑洮所言多有奉承步微的意思,但罗汉塔连战八层确实是塔试历史最好的成绩,历年来在那般年纪的少侠中,有此实力的屈指可数,难度非常人可试。 他这话一出,便把唐雁影架在了高处,本来能战六七层就已是足够耀眼的后起之秀,如今若不拿下与步微昔日相同的佳绩,反倒落得“逊色”之名。 短暂的沉默后,步微望向唐雁影,回忆起了往事:“十年前我与江渊师兄曾受唐奇锋堡主之邀,去过一趟屏海州。那时小唐堡主才不过十四,齿少心锐,演武场上耍一杆红缨长枪,连挑数名年长于她的师姐师兄,无一败绩,远胜于一般少年。” “郑斋主方才说‘塔试八层’?我看不然,”步微轻轻摇头,继续说着,“九层,想来才是唐堡主的实力。” 正当众人讶异步微为何如此高看唐雁影的时候,余凉只听身旁的萧寒尽低声念了两字:“十年……” 她闻声侧目,萧寒尽依旧静立着,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唯有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意味不明。 没想到万钧堡与天阙阁之间的嫌隙,早在十年前就已有破冰之意。 站在上方的郑洮惊讶道:“九层?自朝华会开办以来,从未有人打上过九层啊!” 十方寺后山处,有一凌云高塔,名曰罗汉塔。罗汉塔共建九层,守有十八罗汉,每层两名。 朝华会三项试炼中其一的“塔试”,便是参赛少侠由一层始,每层择一名罗汉切磋,打赢即可往上爬一层,爬得越高,成绩越好。 余凉一听郑洮满嘴的不敢相信,直接跨步上前,手搭上唐雁影的肩膀,示意众人看向唐雁影:“所以这不就来人了嘛!” 原书中,女主唐雁影确实战赢了罗汉塔,拿下九层的历史最佳成绩。可惜,本是朝华会最该名声大噪的唐雁影,却因为半路杀出的男主连晚亭亦拿下九层之功,而被他抢走了大半的关注度。 一个身长武林世家,自幼不乏名师,另一个刚拜师悟禅山庄不足三年,进步之快,众人自然而然更为后者叹绝佩服。 好个主角光环点满的大男主啊。 余凉暗暗咂舌,越想越为唐雁影觉得可惜,刚要继续好好吹捧唐雁影如何解救自己和萧寒尽于危难之时,步微讶异道: “余凉?” 萧寒尽这时才从万钧堡弟子身后迈出,同余凉一齐向步微与几位掌门行礼。 步微:“太初门早上就已经到了,我还曾提到你,但她们说你有事远游,不会来参加此次盛会,我还道可惜呢。” 余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略将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着重提及萧寒尽的伤势。 步微闻言,立刻上手为萧寒尽探脉:“寒气确实尽消了,余少侠倒是厉害。” 余凉不敢讲明通元派之事,只能心虚摆摆手:“巧得机缘罢了。” “萧少侠是无甚大碍了,”步微放下手,嘱咐道,“得空时,再让慧见大师以内劲调理腑脏即可,十方寺的内力刚毅却不强横,化复被断月寒气折损的经脉最为合适。” 她顿了顿,又叹息一声:“但若要完全痊愈,还需一些时日,如此……最考验内力的塔试,萧少侠恐怕是不宜参加了。可错过了,五年一次,又甚是可惜啊。” 萧寒尽作揖言谢,转头看向余凉:“如此,我们便上‘乘凌架’一试吧。” 朝华会是对武林少侠们的全方面考校,除了“罗汉塔”这种绝对的武艺比拼外,亦另有“乘凌架”、“千术林”两种试炼。 “乘凌架”是偏重身法轻功的试炼。 于十方寺不远处的莲华山,以成千竹杆依山而架,高达三百尺,顶部悬挂红绸花团作为彩头,参赛的侠士以登顶抢夺彩头为胜。在攀登过程中,除了要顾及自己的身法体力,更要注意不能被他人干扰而击下高架。 “千术林”则为团体协战,五人一队进入迷雾丛生的密林,里面险象环生,既考破阵解谜,亦讲究机关毒术等,唯有队伍的每个人都通力合作,各展所长,才有可能走出密林成为最后的胜出者。 萧寒尽选择“乘凌架”,是对太初轻功的自信,更是因为此试相较“罗汉塔”来说,它是轻松不少的。 但再轻松,亦是与整个武林新秀们的比拼,简单不到哪去。 余凉弯起的嘴角顿时收起,忍不住腹诽——她已为他的伤势改道淮左,老老实实休息呗,没必要再给她来一场考试吧? 余凉的表情被萧寒尽一览无遗,她没有一口答应,反倒面呈不愿,但看她参加太初年试的冲劲,分明不是胆小避试之人。 他心底莫名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快:“你想去塔试?” 余凉赶紧否认:“当然不——”她可没兴趣给大男主再当一次炮灰了。 萧寒尽的脸越发黑了:“是不愿与我一起?” “怎么可能?!”余凉感受到了他的风雨欲来,急急辩解。 萧寒尽:“那就这么定了。” 第116章 图案 十方寺后院的楼阁房舍灯火通明,住满了来参赛的各派侠士。 胧月被一层雾云遮住,朦胧的光辉落上窗台,台前的明烛随夜风轻轻摇晃。 萧寒尽剪去烛心,屋内又明亮了几分,他转过身道:“我们报的,是‘乘凌架’。” 垂落地上的长帘被闯入的风掀起,厢房内除了萧寒尽,还坐着余凉,与晏清湘、怀月两名太初弟子。 晏清湘不解:“罗汉塔当属三试中最难的一试,你们皆赢过年试,若去爬塔按理说比我和怀月更为合适。为何不去?” “他不是受伤了吗?”怀月用下巴指向萧寒尽,“如今,能不能打过我还说不准呢。再者……” 她斜睨余凉继续道:“有人只知道玩些花把戏,真上了罗汉塔实打实地比,怕是难赢。” 萧寒尽早习惯了怀月的嘴不饶人,他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这次罗汉塔的首魁,我们太初拿不下。若想争个第二,则必须连战八层。” “八层?”晏清湘语气惊讶,“自朝华会开办来,能达八层者本就寥寥无几,我们又是初次参赛,怕是无此把握……” 怀月挑眉:“难不成这次竟有个人能挑上九层?” “不是一个,是两个。”余凉蓦然出声。 三人看向她,萧寒尽问道:“你是说,除了唐雁影,还有?” 余凉:“连晚亭。” 三人静默了片刻,怀月冷笑一声:“唐堡主我信,但连晚亭……怎么,就因为他在年试上赢了我们?” 萧寒尽面色凝重,他与连晚亭虽称不上多熟,但到底相处过,他自然知道连晚亭是个什么性子,余凉这么说,他并不奇怪。 “连晚亭不会让自己屈居第二。”萧寒尽。 怀月拧眉:“就因为这个?” 余凉继续解释:“因为这个,他定会拼尽全力,势在必得。” “那年试上你算什么?”怀月问。 萧寒尽:“如果当时余凉在五声内拿不下连晚亭,输的便是她了。十方寺的武功,不走迅疾之风,只要时间足够,连晚亭就有连胜的把握。” 余凉望了眼伫立烛前的萧寒尽。果然她在年试上这点小手段,并不能瞒过所有人。 晏清湘问道:“师兄是有何想法?” 萧寒尽走近茶桌,低声言语:“你们跟着他选,每层两名罗汉择其一,他挑哪个,你们就挑哪个。” 懂了,照抄作业。 连晚亭功力也许不及习武数年的唐雁影,但他善判武学招式,其能力远超常人,他必然会选择更有把握战胜的罗汉武僧,为自己谋求最大的胜算。 “你们两个人的剑道本就是同龄中的佼佼者,可惜一个只知猛进,一个太过保守,皆困于脾性。剑法最重人剑合一,缺一不可。此次塔试你们正好历练心境,若能不再受碍于心绪,八层之高,你们未必不能拿下。”萧寒尽语长心重,因受伤而更显清瘦的面容,此刻满是凝重之色。 他虽不明说,但三个师妹皆知他为何如此认真。 太初年试除了余凉,皆败于连晚亭一个年轻后进的手里,若此次朝华会再不拿出更好的成绩,门派声誉,只怕沦为他人笑柄。 余凉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桌上的星驰剑。太初门在萧寒尽心中之重不作假,可他为何要一直对掌门继承者的位置避之不及呢? 萧寒尽叮嘱好晏清湘与怀月相关事宜后,四人便各自回房就寝。 雾云渐散,月色更明。 待邻房的萧寒尽熄灭屋内烛光后,余凉蹑手蹑脚,轻轻推开了房门,辗转几个小院从院后小门上到了十方寺的后山。 今夜饭后路过所有人都会途经的寺内中庭时,余凉发现了几个石块与绿叶诡异地堆在角落,乍看无奇,惟有她觉得熟悉,是因为它们所组成的图案,正是一年前她在悟禅山庄所送信函上的“卧龙盘山”。 除中庭外,几个小院角落均有类似的图案,不是石头绿叶,就是枯枝青藤,或是石板地上状似随意的划痕,只要细看,便能认出“卧龙盘山”的样式。 而循着龙头所指,一路走来,便到了这后山。 脚下的青石上刻着附近最后一个图案,应该是没有别处了。 余凉搬开青石,泥土果然有松动过的痕迹。她挖开面上的一层土,露出了一角信函。 又是信。 她拔出火折子照明,撕开信封后,启件阅读。 “催晓已至,七七之夜,悟禅钟楼,静候万钧。” 好啊! 原来跟断月楼要催晓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要复国的黑衣人!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抢自家人了! 余凉纵然知道黑衣人必不可能知道她是谁,但他既然早把抢夺秘宝的事情交给了合作者,就不该擅作主张自己跑来抢刀。 还“静候”?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见一面? 是不是太快了…… 余凉心底有些犯怵,她不知道黑衣人到底想玩些什么把戏,可催晓刀在他手里,悟禅山庄又是任务重点不得不去,叫她一时不知如何周全应对了。 想罢,她发狠似的拿石子将青石上的图案划去,划着划着,猛然停了下来。 图案出现在十方寺内,信纸亦是新埋的,就说明写这封信的人大有可能也是这两日前来参加朝华会的侠士。 可他怎么判断会有人来读这封信呢?黑衣人又不知道合作者的身份。 余凉瞥了眼刚刚被她划得花乱的青石,和地上被翻开的松土。 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就知道了吗?! 黑衣人也在猜测她到底是谁,若她不来,摆在庭内各处的秘密图案不过只是几颗碎石子而已。 但她来了,雁过留痕,黑衣人一看,便能将她的身份同样锁定在这两日来参加朝华会的各派人士之中。 一年前黑衣人还说她“总有现身之日”,不急于知道合作者身份。 而如今看来,对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异动,才变得如此急切地想要逼出她这个一直以来隐在暗处的合作者。 树影婆娑,夜风吹动信纸一角,余凉取出火折子将信纸燃烧殆尽,灰烬借着轻风朝山下飞去,于空中轻曳徘徊,最后在天际露出第一缕晨光时,落入了寺中的荷塘。 晨钟撞响,朝华会在旭日朝晖中拉开了序幕。 第117章 乘凌 尚未到午时,盛夏的丽日就已经把大地照得一片金光灿然。 乘凌架依高山而建,夏日炫目,抬头望去便会被刺眼的阳光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山顶到底是何风景。 十方寺主持慧见大师此刻就站在架底的一侧,数名参与乘凌架的各派少侠身姿挺立,或抱剑或叉腰,齐齐围站架底,听慧见大师将规则一一细说道明。 乘凌架以登顶摘彩为胜,过程中争斗自由,但摔下乘凌架者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为防止同一个门派参赛人数过多,而导致以多制少,故乘凌架有其严格的人数规定,同一个门派最多只允许两名弟子共同参与。 如果两名同门均能率先登顶,则可获得十方寺藏经阁入内观经一日的奖励。若只有一人登顶,就只有名次荣誉,而无其他奖赏了。 所以乘凌架本质上就是鼓励同门协作,非逞一人之能。 余凉神游在外,想着昨晚密信一事,突然感觉到一道极其熟悉的目光正看向自己,她往左侧目,便见人群中不远处的程崖与乔槊。 她当然记得他们,悟禅山庄的弟子,连晚亭的两位师兄,甚至还记得在临枫谷时与他们闹过不快。 程崖眼神不善,看见余凉回视他更是扬眉挑衅,随即低下头与他们身旁的两名东辰教弟子小声言语了起来。 东辰教弟子听后点了点头,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余凉看去,继而又与其他门派的弟子交头接耳。 就在慧见大师说话间,底下不少侠士纷纷侧耳交谈,唯独避开了余凉与萧寒尽。 真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密谋,余凉与萧寒尽皆是习武之人,怎会听不到这些人在低声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程崖将余凉开剑大会以迅雷之功刺伤风止夜、年试三声败连晚亭的事情宣扬开来,再以此为由,让各派待会先合力围剿她,把她弄下乘凌架后其他参赛侠士才有获胜的机会。 萧寒尽面露忧色:“待会你小心些。” 余凉点头应是,有上御九天傍身她倒是不怕,如果自己能吸引全部火力,反而让萧寒尽有机会先行登顶,也不算一件坏事。 如此想着却是轻松了不少,铜锣声刚敲响,她以领先众人一个身位的高度,无比顺利地攀上了乘凌架。 竹架被蹬得嘎吱作响,余凉一门心思想往上攀,但才往上几步,她便觉不对,似乎并没有人来追自己。 她暗道不妙赶紧低头一看,发现那群人竟将萧寒尽包围在了架上。 程崖朝她高喊:“余凉!你再不下来,你的师兄可就要败落下架,受个末尾之名了!” “师妹,你先上去!我能应付!”萧寒尽神色一凛,太初轻剑顿时出鞘,开始与人缠斗了起来。 你能应付个鬼! 余凉扶额,算是弄明白了他们的诡计。程崖见识过了她的上御九天,知道追她没用,而追一个有伤在身的萧寒尽却容易不少。 只要围困住了萧寒尽,便能迫使她下来救人,如此便可以同时牵制住她与萧寒尽。 假使她心狠不救,太初两名弟子,一个率先登顶,一个却惨遭垫底,既无藏经阁的奖励,名次上天地之别又让人颇为难堪。 真是两难之抉。 距离萧寒尽最近的一名东辰教弟子眼看余凉露出犹豫之色,顿时发了狠,他手持子母鸳鸯钺,猛向萧寒尽无暇顾及的后背划去。 电光石火间,余凉一招上御九天,近乎闪现而至。 剑抵双钺,她与萧寒尽此刻背对背紧贴着,为他挡下了这差点划破后背的利刃。 萧寒尽回头而视——星驰剑就横挡在余凉身前,她手背青筋暴起,前方的剑刃距离她的胸膛不过一指的距离。 得逞的东辰教弟子弯唇笑道:“你看,这不就下来了吗。” 随着余凉的加入,竹架上的缠斗变得更为僵持。 太初轻功的优势使得他们两人在竹架上的闪躲极为轻盈灵巧,她与萧寒尽互相为对方守住身后,既无弱点可破,又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 数名衣袂飘飘的少侠攀蹬竹架,上下翻飞,起起落落。 此时烈日升至正空,少年们交手间甩落的汗珠在骄阳下犹如玉珠飞溅,璀璨夺目。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另一边却有几个人偷偷脱离了僵持已久的战局,先一步往上攀登。 余凉一看大喜,高声喊道:“怎么有人往上跑了!” 果然这一声叫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他侠士一看竟有人不守约定,说好的先围攻太初门呢! 余凉的这一声叫得人心顿散,其余几名门派少侠也蒙生了脱战之意,余凉趁乱使力一蹬,又将两名侠士踹下竹架。 之前手持双钺的东辰弟子出声维稳:“师弟,你们几个继续守死萧寒尽,我和程崖去把那些不守信的都弄下来!” 留下同门守局的安排给其余侠士吃了颗定心丸,不会担心他与程崖私自登顶,毕竟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谁人不想拿下藏经阁的奖励? 时机来了! 萧寒尽与余凉对视了一眼,一番缠斗下来,他们都明白其中牵头的就是悟禅和东辰两派弟子,如今主力各走其一,正是破局的好时候。 只见两人双剑合一,转头就朝悟禅山庄的乔槊直直刺去。 乔槊侧身避开,却是正好迎上余凉的一式变招。 她改刺为挥,一瞬之间便把乔槊手上的棍剑打落下架。 失了武器的乔槊惊慌无比,手足无措时,萧寒尽已经一个飞步踢来,乔槊被狠狠踢下了竹架,而萧寒尽自己则置换到了乔槊原本的位置。 围困之势就这样被撕开了一个突破口。 两人的改守为攻让其余弟子措手不及,连几招攻势都迟疑了几分。 余凉与萧寒尽乘胜追上,剑出飞跃间,又有几名弟子被他们打落下架。 未来得及高兴,程崖与东辰教弟子终于去而复返。 一环子母鸳鸯钺,以疾速之势朝余凉与萧寒尽的中间飞转袭来,两人不得不往左右闪开。 东辰教弟子对程崖说道:“把他们拆开!” 程崖也非蠢笨之徒,登时明白这是不能再让余凉与萧寒尽两人背对背迎敌了。 架上剩余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失去人数优势后,他们再难压制住余凉,唯有的办法,就是赶紧将两人往相反方向引开。 程崖使出长棍击打余凉脚下的竹架,余凉脚下不稳,霎时往下滑落了几步。 她左手一勾,止住了下落的身势,刚想往上跃回到萧寒尽身边时,一条长棍再次从她头上的竹架横穿而过,截住了她的去路。 余凉抬眸:“程崖,没必要吧,难道悟禅山庄的弟子,还没本事公平较量?非要如此针对?” “呵!”程崖嗤笑,“太初年试你逾矩抢了连师弟的首魁,倒还有脸来与我说‘公平’?昔日羞辱之仇,今日正好可报!” 余凉暗骂一句,知道此番新仇旧恨,是避无可避了,想罢运起内功迎了上去。 第118章 登顶 太初与悟禅的功法本互有克制,几处必击之招都被悟禅棍法迂回化解,余凉半挂竹架,移动不便,不好同时使用在太初年试上打赢连晚亭的那三招。 余凉脑海中忽地闪过几幅小人画。 有了! 她还未试过以通元内功配合通元剑法使用,如今正好试试二者合一的威力! 此时已过正午,乘凌架曝晒在烈日之下,架上的人有如火烧,而余凉斗转体内功法,换成通元内功的正阳之气后,反而觉得通体畅快,浑身轻盈了不少。 她注力入剑,通元剑法瞬时浮光掠影般朝程崖袭来,避无可避,难以捕捉。 程崖横于身前抵挡攻势的棍剑,被余凉的通元剑气震落,连剑带人一齐摔下竹架。 这边才解决完一个,数步之遥外的萧寒尽却被人击中了手腕,他手中的太初轻剑登时坠落,一旁的东辰弟子立刻朝他逼近。 不好! 几乎是刹那之功,余凉眼疾手快,掏出了随身的黑金匕首往萧寒尽的方向掷了过去。 接到匕首的萧寒尽旋即用脚一勾竹架,头往后仰身倒去,以倒挂之姿躲过了这迎面的一击,紧接着,他旋身劈断了东辰弟子脚下的竹架。 下方的竹架在多次缠斗中早已脆弱不堪,那几根竹架一断,右方大半的架梯瞬间崩裂,轰然倒塌。 猛然坠落的东辰教弟子知道他已没有了再借力回架的可能,坠下之际,他使出最后的力气飞甩手中的子母鸳鸯钺,瞄准了萧寒尽站着的那根竹架。 恰好余凉飞至人前,她伸手一扯,及时地拽住了差点就要失重下坠的萧寒尽。 其他门派的弟子瞧见带头的悟禅与东辰弟子皆双双陨落,有的决定放弃围剿太初,自己先行爬上,还有的正往萧寒尽的方向飞来,要予以他最后一击。 萧寒尽消耗了大半的内劲,他喘着粗气道:“不进藏经阁无所谓,但第一名绝不能落入其他门派之手,你快上去,别再管我。” 大抵是萧寒尽这股门派荣誉感触动了她,余凉顿时对两人一起登顶有了极大的执念。 她拒绝道:“都到这了,要上我们一起上。” 余凉用力一拉,抓着萧寒尽的手腕往自己腰间一带,“你若是没力气了就抓紧我,我带爬你上去。” 两人多年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除了上次深潜暗河的无可奈何,他从未与她如此贴近。 没有了水流的阻隔,他能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她此刻的呼吸起伏,身体的温热。 萧寒尽一时变得局促,手臂只虚虚环住她的腰肢,不敢扣紧。 “抓紧啊!”余凉催促道,随即“铮”地一响,她又挡下了迎来的一剑。 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忸怩作态,萧寒尽不得不心一横,左手以半抱的姿势环住了余凉,右手则执起匕首为她挑开一些细碎的进攻。 此时已临近顶峰,多番扭打绞缠后,架上只剩余凉、萧寒尽,还有一个跑在他们前头的陌生侠士。 余凉负重而上,最后冲刺的阶段恐怕难以抢得先机,对方显然也没有再回头与他们纠缠的意思,只一股脑地往上攀登。 余凉急道:“师兄,待会我抛你上去,你同时踩我的肩膀借力!一定要登顶!” 她也不等萧寒尽回应,说做就做,扣住萧寒尽的后背就往上一提。 两人配合默契,萧寒尽脚下轻踩,用尽最后的力气,以极快的太初轻功成功跃上了峰顶,摘下彩头。 本以为第一势在必得的侠士愣在了半途,他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突然被反超,就被身后卸了重的余凉快步赶上,还顺带砍断他脚下的竹架。 破损不堪的竹架终受不住这最后的一刀,依山而搭的数千根竹竿骤然裂开,以轰天裂地之势散乱崩坠。 余凉没有想到这登天的梯架倒得如此彻底,她惊慌失措,在漫天尘灰与碎竹中急速下坠。 突然一道艳红绸带从天滚下,恍若红蕊绽开,竟是萧寒尽将系于顶峰的彩头花绸扔了下来。 她及时拽住了绸带,借力乘风,迎着金光登临山顶。 峰顶目之所及,是山脚下不远处的十方寺,是东边高耸的罗汉塔,亦是面对面、疲惫不堪跌坐在地的彼此。 余凉仰天躺倒,勉强举起手抬至萧寒尽眼前。 她的掌心被竹刺划出数道红痕,伤口淬着尘土,看起来颇为狼狈。 萧寒尽眼中有微光闪动,不觉间,他抬起同样累累伤痕的手,覆上了她的掌心。 两人相握的手肌肤紧贴,刺痛与尘砂似乎隔开了所有暧昧之情,余凉笑得坦然:“我就说吧!咱俩一定能上来!” 萧寒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他望向远山密林,勾唇轻轻应了声:“嗯。我信你。” 倘若她不是师妹,还会有谁愿意为他、为太初如此奋不顾身。 两人坐了许久,直到霞云镶满远处的峰峦,整片山林染上了暮色,萧寒尽静看落日西沉,什么也不愿多想了…… - 两名沙弥缓缓推开了丈四尺高的藏经阁门,响如洪钟的开门声中,朝华会三试的胜出者跨越经阁门槛,走进了这百年古刹里藏书万卷的高阁楼塔。 数百以檀木制成的书架累累相依,层层林立,顶阁与楼底相通可视,阳光透过窗棱将整座楼阁照得亮堂无比。 其中一位沙弥双手合十:“住持说,阁内凡架上经书,几位少侠均可随意翻阅,时限之内,能看多少,记多少,就是诸位之缘了。” 言罢,两名沙弥转身退出了经阁,高门重新阖上。 余凉瞥了眼身侧的人,如书中所述,罗汉塔胜出者果然是唐雁影与连晚亭两人,而千术林则是五名其他门派的少侠,她并不相熟。 “今年罗汉塔倒是精彩啊,不仅首出九层之绩,还一出出两名,啧,”一位明心派道服打扮的男弟子双手环胸,摇了摇头,“真有些后悔今年没报罗汉塔了,也不知是不是今年的武僧放了水,还是偷了闲。” 余凉循着书架查找经书,听到此言笑了笑:“这还不简单,你现在就跟他俩打一架,便能即刻知道今年能赢下罗汉塔武僧的胜出者是什么水平了。” “好啊!”明心派弟子受了激将,放下手里的书卷就要上前,“我倒要领教领教!” 连晚亭不知所以时,便被身旁的余凉往前一推:“连晚亭要出招了!” 明心派弟子一看连晚亭的身形朝前行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沉肩抬手,一招太极掌法朝连晚亭招呼了过去。 连晚亭被迫迎招,莫名其妙地就与明心派弟子扭打到了一起。 趁乱之际,余凉拽着萧寒尽往步梯跑去,登上了架藏内家经书的藏经阁二楼。 第119章 匕首 萧寒尽瞥了眼楼下的打斗,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你何必给他惹麻烦?” 余凉仔细回忆着原书里连晚亭挑选的数本内家经籍,按照其书名在架上翻找,每找到一本她也不着急细看,直接就往怀里揣。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打算。”余凉眼神不离书架,敷衍回应道。 连晚亭作为原书男主,对武学具有超乎常人的悟性,他知道什么是最上乘的功法,学习的速度亦非他人可及。 同样进出藏经阁,同为一天时限,若不给连晚亭设些阻碍,余凉能稳步增长,连晚亭说不定就是成倍攀升,到时候的正法大会别说打败他了,怕是连七八招她都能难以招架。 萧寒尽猜疑:“莫不是——因为他的两个师兄于乘凌架上为难了我们?” 余凉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我看起来如此像这般记仇之人?” “像。”萧寒尽点头。 “好,那我便是。”余凉撇撇嘴,视线回到书架上,经籍书册往怀里揣了一本又一本。 她的回应漫不经心,萧寒尽自然不信,却对她怀中的数本书册好了奇:“不过一日功夫,你可看得完?” 余凉嘀咕着:“看不完看不完……但这些都是好书,我看不完,总好过别人看完。” 这个“别人”不是谁,就是连晚亭。 萧寒尽错愕,被她这番损人利己的话惊得忍不住勾唇轻笑,素来清寒疏远的脸上难得有了丝暖意。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再次看向楼下的连晚亭,“若是被师父知道你心性不端,怕不是要在后山扫上半年的地。” 余凉扮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师兄不说,师父怎么知道?对吧。” 萧寒尽别开视线,眼里似乎带了几分笑意,“随你去罢。” 不过半会儿的功夫,楼下的明心派弟子便已败下阵来,躬身抱拳认了句输,但切磋却未因此停止,千术林另外胜出的四位少侠摩拳擦掌,又接连上前要与连晚亭比试。 余凉对这个局面十分满意,继续趁乱“抢书”,快要把二楼所有值得一看的上乘经籍都拿了出来。 突然一柄十分熟悉的黑金匕首横在她眼前,“还你。” 因竞攀乘凌架而划伤的红痕仍未消除,如细丝红线般裸露在萧寒尽修长瓷白的手上。 余凉愣了愣,下意识想要接过,转瞬又收回了手。 “送你了。本来就是为师兄准备的生辰礼,是我一直……没送出去。”余凉的声音渐小。 这是原身所遗留的物件,那把藏于衣柜许久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的“切金断玉”的防身宝刀。 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最终送到了萧寒尽的手上,难说不是天意。 谁承想萧寒尽脸上并无喜色,他神情微变,眉头蹙起:“我不过生辰,你们知道的。” 余凉刚碰触到书架的手突然顿住。 来此一年多,览众院的同门确实从未给萧寒尽庆贺过生辰,且无一人主动提及,她本以为只是他爱清净的性子使然,但看他现在这般模样,倒像是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甚至是,让他分外抵触的原因。 余凉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这么问。 她感受了他对生辰之事的抗拒,只好伸手去接过那柄黑金匕首,“好,我收回。” 手背相碰间,萧寒尽却陡然收起手,重新把匕首别回腰侧。 萧寒尽:“既说送了,便是送了。” 抓了个空的余凉一时无语凝噎,这男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出气似的往他怀里强塞几本内功经籍:“师兄不如也多看几本,你记一些,我记一些,互通有无,不比他们单打独斗的强?” 安安心心地看,少来让我琢磨你们这些人的心思。余凉暗自腹诽。 待找齐原书中所列的经籍后,余凉与萧寒尽寻了一处偏静的角落,开始逐字逐句地研究起这些大有可学的内家功法。 正午阳光更盛,余凉偏过头遮挡刺眼的光线时,一楼的闹剧终于结束。 “噔噔”数声踏上木梯的杂音响起,连晚亭走了过来,落座余凉身侧。 他言语中难掩埋怨与不解:“余师姐何故替我生事?” 余凉翻开新的一页经籍,面对连晚亭的质问她早有准备,淡淡一笑:“他们现在对你的态度有所转变,就是我替你招惹这趟麻烦的原因。” 一直安静观战的唐雁影突然道:“今年罗汉塔你我成绩瞩目,不服之人定然不只千术林的这五位。但他们既是千术林一试的胜出者,能打赢他们,比用嘴与外面数百参赛弟子争辩,更为合适。” 余凉打了个响指:“然也。” 连晚亭脸上的怨气尽消,站起身子走向唐雁影:“还是唐堡主看得分明。” ——啊喂!大哥!这局是我攒的!咋不夸我呢! 余凉斜了一眼连晚亭的背影,看着他与唐雁影相谈甚欢,面露满意之色地点点头。 ——好好好,你走感情线,我走事业线,在你浪费的时间里我这个反派偷偷学习,到时候一定惊艳全世界! 余凉暗暗一笑,又翻了一页书纸,恨不得立刻啃下面前所有的经籍。 屋内檀香与书香缠绵相融,屋外夏蝉长鸣,偶有报时的撞钟声从远处传来。 连晚亭与唐雁影一同坐在经阁二楼,距离余凉不远,他们的谈话声依稀可辨。 “唐堡主此行结束,不知是要回万钧堡,还是会在中原多逗留些时日?”连晚亭关切道。 唐雁影:“自然不急于回去。” 连晚亭声音中带着一丝欢欣:“唐堡主已有打算?” “尚未。”唐雁影。 连晚亭:“我与众师兄弟本就打算朝华会事毕后,便前往关中与刀槊盟商谈来年武器的制式,正巧,他们锻造长柄之器最是擅长,唐堡主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前往。” 听到连晚亭提及来参加朝华会的数位悟禅弟子不急于回庄,反而会与他前往关中时,余凉心下大喜。 她需要尽快支开萧寒尽,好在任务限期内赶赴中州,趁庄内少人之际抓紧行动。 事不宜迟,余凉盖上刚看完的一本经籍,朝身旁的萧寒尽挪了挪屁股,低声劝道: “师兄,后日你与两位师姐先回太初养伤,如何?” 第120章 灭门 话本常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而今夜却正值月中十五,亮如圆盘的明月高悬上空,将整座悟禅山庄照得似覆霜雪,在盛暑中竟透出几分寒意,四处寂静得吓人。 一声瓷盏坠地,伙房院前的一位悟禅弟子在地上匍匐挣扎,四肢抑制不住地颤抖,想要拼命爬出这座院子。 在他身后,是数具伏倒长桌上的尸首,有的手中还执着竹箸,有的嘴里尚有未来得及咽下的饭食,若非背上皆有触目惊心的血红刀痕,倒像是醉酒过后的酣睡。 然而此处没有震天的鼾声,只听一道长刀破开血肉的动静,腥血飞溅,前头那名悟禅弟子的身旁顿时染了一地的鲜红。 “竟还漏了一个。”紫衣兜帽的断月教众把自己遮得严实,声音从他下半张脸的蒙面黑布中透出,低哑沉闷。 和他一般打扮的其余教众在他身后俯首低眉,听他继续吩咐:“除了沈长淮的主院由楼主亲自处理,其余各处再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任何角落,不留活物。” “是!” 余凉乔装于断月教众之中,与他们齐声应是,随后转身行动。 书中悟禅山庄灭门一案,为盟主江渊勾结断月楼所犯。 他们事先谋划,趁朝华会期间,庄内精英弟子外出大半之际,挟持了伙夫、守门弟子等庄内重要差使的家人,以其性命要挟,让这些人从中内应配合,先毒后杀,不留活口。 而一庄之主沈长淮则被江渊亲手解决,死于房内。 可如今事情却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余凉并没有机会与断月楼勾结此事,但灭门之事竟也如书上所写,有了断月楼的参与。 二是能有击杀沈长淮能力的盟主江渊早已死去,替换成了断月楼主,风止夜。 余凉刻意避开其他断月教众,一个人悄悄地往沈长淮的主院靠近。 如果说江渊的任务就是她的任务,那沈长淮她必须亲眼确认其死去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她一身暗紫兜袍穿梭庭院,死状各异的悟禅弟子出现在她眼前,又随之消失于视线之外。 余凉步履不停,刻意遮住口鼻的面巾堵不住这漫天的血腥,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又还要再死多少人。 这样惨烈的身世剧情将成为连晚亭最强大的动机,待他回庄,断月楼灭杀悟禅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江湖,旧恨添新仇,一并算在了风止夜的头上。 凭着一年前的记忆,余凉来到了沈长淮所居住的主院。 屋内烛火明亮,照出两个正在打斗的黑影。 抢走了镇狱剑的风止夜想来已经彻底突破了断月十重,他翻掌运转之间比以前更显轻逸,另一个应是沈长淮的黑影则渐落下风,愈发吃力。 余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户一侧。 突然,疑似重物相撞的动静伴随着男人的一声闷哼响起,余凉伸出食指戳破了窗纸的一角,挤眉弄眼地往里头瞧去。 屋内一地狼藉,桌椅碎裂,沈长淮就倒在破损不堪的暖榻前。 她心中暗惊,见他口吐鲜血,双脚瘫软在地上已经无力起身的模样,便知道他此时已然无力去留意四周的动静,遂放下心来继续偷听他与风止夜的对话。 “风楼主这最后一掌,何妨手下留情呢?”沈长淮的话说得无比吃力,他每吐一字,血便从嘴里往外滚流。 风止夜立于沈长淮几步之外,背对着余凉,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语声浅淡平缓,从容得不像是刚与人交手过:“沈庄主若愿答我所惑,我不仅可以留你一命,还可以告诉你,是谁,要杀了你。” “呵呵呵呵——”沈长淮垂头摇首,笑声满是嘲讽的意味,“会想杀我,又需灭我山庄之人,只怕,我比风楼主更加清楚。” 听沈长淮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对风止夜的提议并不买账,这反倒激怒了风止夜,他一步闪至沈长淮身前,紧紧扣住了沈长淮的脖子。 风止夜:“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庄主背后那点破事,复国,催晓刀,扶危玉玺,临枫谷的百炼,还有——” “你怎会知道这些!”沈长淮急急质问,眼神显现出了一丝慌乱。 藏在窗外的余凉此时同样惊诧,这些事情她当然知道风止夜从何处得知,不就是一年多前两人在悟禅山庄的库房内做“梁上君子”,一字一句地偷听下来的吗! 只是她不懂,他到底想从沈长淮的嘴里问出些什么。 风止夜低声笑:“你看,沈庄主也是有想要知道的东西。你回答我,我自然也知无不言。” 尽管他最后的一掌留了力道,但身前的沈长淮体内脏腑已是受了重伤,能活过此时,未必活得过明日。 风止夜不怕让死人多知道一些事情。 沈长淮胸膛上下起伏,竭力问道:“风楼主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们所寻之秘宝到底有何用处?”风止夜。 “我们?”沈长淮抓住了字眼,“还有何人?” 风止夜轻笑:“都到这样的关头了,沈庄主何须装疯卖傻。你与太初,与余凉,是不是亦有关联?” 听到关键之处,余凉的视线穿过窗缝,紧紧锁定住了屋内的沈长淮。 沈长淮的眼神先惊后疑,既震惊于风止夜知道他与太初的关联,又疑惑于这其中和余凉有什么关系? 未等沈长淮出声再问,一道银光彻底戳破窗纸,直朝风止夜射去。 风止夜侧身躲避的瞬间,另一道寒光在相同的方向再次飞入屋内,刺进沈长淮的咽喉,一击毙命。 “谁?!” 与他想要的真相本只剩咫尺之遥,便突然遭人截断,风止夜眉眼瞬间如冰霜凝结,面色阴冷地往暗器来处追击而去。 余凉的上御九天这一年练得十分努力,本以为逃得过风止夜的追势才自信出手,没想到人还未跑出檐下长廊,便被已经追上前的风止夜扯进了屋内。 该死! 断月十重的功力竟然这么猛!早知道宁死也不会把镇狱剑交出去! 余凉还在懊悔,身上披着的兜袍与蒙面黑布却已被风止夜扯开,整个人暴露在了屋内的数盏烛火里。 第121章 对峙 沈长淮的尸身就倒在余凉脚边,他人已断气,屋中由他点燃的熏炉仍缕缕飘起青烟,烟丝悠然,缠绕在余凉与萧寒尽两人之间。 余凉撇过头,刻意不去看地上的沈长淮尸首。 当初出观复洞时,她曾答应过师祖,寻尽前朝秘宝,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伤人性命。 她没有做到。 她也不可能做到。 原书里的沈长淮本就是必死之人,更不用提刚才的情形,倘若再由他多说半句,风止夜逐字推测难说不会把秘宝与夷山玄洞之间的关系猜出个大概。 洞内藏着的《天命秘谱》为绝世之功,是只有他人不知道,没有他人不想要的存在。 镇狱剑她还要另寻办法取回,如果被风止夜知道镇狱剑是如此的重要,莫说取回了,怕是还要向她夺取其他秘宝。 明烛笼在绘有红梅图案的纸罩里,上头染有飞溅的血滴,与原有的红梅朵朵相映,分外惹眼。 烛火经过纸罩隔开,光线变得柔和,柔光落在余凉面无表情的脸上,独添了一份熟悉的暖意。 风止夜想起临枫谷山洞内的那一夜,烛火下,她就坐在他身侧,明眸灿烂,与他说些细碎而又聒噪的闲话,那时他看她,是内有坏水,与那些表里不一的伪善侠客无甚两样。 如今看她,却是不止于此了。 “是你。”风止夜的声音像是浸了霜,“你与沈长淮果然相识。” 面具撕开一半,余凉反倒坦然了,毕竟她对风止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行侠好义的正派人士。 若她没被当场捉住,她定然会想办法撇清自己与沈长淮、黑衣人的关系,但她刚刚已被“人赃并获”,再费口舌狡辩,风止夜半字也不会相信。 余凉挑眉,索性将错就错:“你很惊讶?你都向他问了我,不就是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么?” 风止夜眼神冷了下来。她倒是承认得干脆。 原本他只是些许怀疑,才出言诈激沈长淮,但此刻余凉的亲口认定,竟叫他一时怒火中烧,气极反笑。 真是从头至尾给他演了一场好戏,一年前就在这悟禅山庄的库房梁上、相处时他多次的质疑询问、太初后山与她“撞见”沈长淮夜会宿齐的桩桩件件! 竟然,都在给他演了毫不相熟的戏码! 风止夜垂眸看了眼地上那件断月楼弟子样式的紫衣兜袍,眼神阴沉地俯近余凉耳边,低声问:“正是今夜,正是此时,你正好来了,还作如此打扮……是当真凑巧?” 不待她反驳,风止夜偏了头,锐利的目光正正落进余凉的眼底:“亦或是,与断月楼谋换整个悟禅山庄与沈长淮性命之人,就是你?” 他话中的猜想断然是与事实不符的,所以余凉一听,眼神中闪过的一抹惊疑与错愕便被风止夜所捕捉到。 风止夜摇摇头,自顾自继续道:“不对,你若是那人,便不用在之前就跟我要催晓刀。” 余凉心中百转千回。下悟禅山庄满门单子的人,竟与抢她催晓刀的是同一个人。 那不就是约她今夜在钟楼见面的黑衣人吗?他为何突然要杀了沈长淮呢? “你与那人究竟是何关系?”风止夜目光灼灼。 虽然她不知道黑衣人是以什么条件诱得断月楼与他合作,但他既然刻意隐藏了身份,她就不能轻易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余凉压下心中的紧张,嗤笑了一声:“风楼主还有脸提催晓刀?你背信你我之约,不光抢刀,还夺回镇狱,如今竟妄想我坦诚相告?” 两人靠得极近,余凉不得不昂首看他,下颚轻轻抬起是不屈的模样,没有半分讨好之感。 风止夜见她反过来质问自己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句似在隐忍而克制地控诉着: “背信?你何曾信过我?什么‘一条船上的人’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但对我可有过半句实话?” 与方才大败沈长淮时的从容不同,风止夜此刻如墨山冷月般姣好的眉眼有了几分晦暗,话落后的唇齿紧抿,好像生怕稍微的放松,就会让自己彻底爆发,难以自抑地宣泄他那暗藏许久的情感。 余凉被他不太对劲的状态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她的欺瞒能让风止夜如此在意。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神,心虚地将头移开,嘀咕道: “形势所迫罢了。再者,我也从未要求风楼主对我毫无保留啊!这些话说与不说,又不耽误我与你的合作……” 风止夜顿时愣住。是啊,好像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对她的来龙去脉过分在乎,而他自己的身世来历与目的,余凉她从未在意过。 就这一刻,风止夜有种被人撕开真相的难堪。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几声,眼神发了狠,白衣袖袍下的手紧攥着,青筋暴起。 风止夜定定看着余凉眼神飘忽、满不在意的面容,他好想此刻就杀了她。 在断月楼这种厮杀之所,危机四伏,暗流涌动,他不能像他师父一样,因为有了在意的人便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才让他这个徒儿有了可乘之机。 他应该让自己如钢筋铁骨般无坚不摧,没有软肋没有感情。 杀意渐渐在沉静的房中弥散,与檀香的悠然交织重合。 余凉察觉到了风止夜眼中的挣扎,生与死似乎就在他刹那的抉择之中。 她知道眼前的人既然已经对她动了杀心,自己便不能坐以待毙,她是生是死不该由他人决定。 余凉垂下的手慢慢探向了腰袋里的一包石灰粉。 这可是她吃一堑长一智,跟断月楼学到的下三滥招数。如此,拿来对付风止夜,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想罢,她毫不犹豫地扯下腰袋,以内力破开布包,扬手洒向了风止夜。 漫天的白尘中,余凉趁风止夜抬袖遮挡之际,运起上御九天,犹如一道疾光迅雷冲出离得最近的一扇窗户。 “哎哟!” “嗯!” 余凉的惊叫与另一声痛哼同时响起。 原来这扇窗后竟然还藏着另一个偷听的人! 余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飞出窗户撞上了人,两人重重滚落在地,再抬眼相视时,双双怔愣。 屋外檐廊下,明月清晖照映出此人的一袭青竹长衫,窗户大开,烛光顺势倾落于他佼佼如玉树的颜容上,冷暖相衬,仿若两个世界在他身上不期而遇。 令人无所适从。 余凉呆滞片刻,唇齿几经颤动,才堪堪挤出了此人的名讳:“孟……孟行云。” 第122章 撞破 石灰粉仅牵制了风止夜须臾,他一个扬袖挥落空中的余粉后,马上紧追而出。 没成想余凉并未逃远,她此刻就跌坐窗外廊下,身边还有另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临枫谷的孟行云。 风止夜下意识怀疑他是与余凉结伴来此偷听墙角的,但见孟行云此刻一脸的难以置信,眼中没有被人撞破后的慌乱,反而满目悲凉,神色惊愕。 两人身前的孟行云就这样定定看着眼前的余凉,声音颤抖:“你为何会在这?” 夜半的风吹过,余凉冷汗渗出,像被万千蚂蚁寸寸啃咬。 莫大的慌乱和惊吓使她不知所措,该逃还是该解释,她脑子里闪现了一万种可能。 余凉看了眼前的他们,一个是穷追不舍差点要了她命的风止夜,一个是撞破她如此行径的孟行云。 要么死,要么武林正派的形象彻底毁于一旦,似乎进退皆是死局。 风止夜通过两人的神情变化,弄清了此时的局面。 他对余凉嘲弄道:“看来,如今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你杀了沈长淮。” 余凉一时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风止夜蹲下身子,掏出匕首架在了孟行云的脖子上。 “你要对他做什么?”余凉急急出声质问。 看她如此本能地在意孟行云的安危,风止夜觉得胸腔内更冷了,但他早已适应了断月心法带给他长年累月的彻骨寒意,他嘴角一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都这样的关头了,你还要在乎他的命吗?我既然让楼内弟子放毒用刀,便是想隐去些痕迹,省得那帮武林盟的人又有由头来围攻烦扰我断月楼。他今夜撞见了这些不该他知道的事,我只能让他闭嘴了。” 利刃一寸寸贴近孟行云的肌肤,但他恍若未闻,身子一动不动,目光也没有离开过余凉,似乎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当风止夜的刀尖见红,一丝破开皮肤的血珠流下孟行云的衣襟之时,余凉的眼前竟然弹出了久违的任务提示框。 系统音高速又冷冰地响起:有角色在悟禅山庄意外撞见沈长淮身死之迷为本书重要暗线,此位关键人物需要留至后面章节出场,请穿书员保护相关暗线角色!! 该死! 这么微小的剧情细节叫她给忘了! 原书中,江渊杀死沈长淮时被一位出门远游途径悟禅山庄的临枫谷弟子撞见,他目睹了武林盟主不为人知的一面,却因为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担心说出去无人相信,反遭杀身之祸,便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直到得见连晚亭登顶武林之时,这个角色才敢向连晚亭说出全部真相。 没想到,在原书早早死去的连晚亭,竟因为她造成的蝴蝶效应,成为了现在的暗线关键角色。 余凉瞬间抬起手,死死扣住了风止夜的手腕,不让他手中的刀再往前移动半分。 “别动他。”余凉道。 风止夜眯了眼,十分不悦,“怎么,舍不得?难不成太初弟子余凉,是想明日就被逐出师门,成为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 他眼神阴寒,语气却是玩味,似乎很想看看余凉到底能维护孟行云到何种境地。 余凉面色凝重地看向孟行云:“我们放你走,你就当今夜没来过悟禅山庄。” 她没有询问,只是在陈述。 孟行云看她没有再多一句的解释,便是承认了所有他的疑惑与不信。 “真的是你吗?”孟行云本如温玉般润泽的声音变得嘶哑,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余凉没有否认:“是我。” 强撑的镇定一瞬间被击溃,孟行云嘴角牵起弧度努力一笑,却仍旧掩盖不住面如死灰的悲戚:“若你将我杀了,我还可以说,你不是她,只是我看错了。” 对啊,只要她和风止夜一刀把他了结,他甘愿赴死,因为他心中行侠好义、嫉恶如仇的余凉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他宁愿如此。 余凉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没有看错,是你之前错看了。” “为何放了我?”孟行云仰首相视,想从她冷然的神情中找出一丝可疑之处。 余凉假装镇定道:“还你一命。如果没有你愿与我同生共死的‘寄情丹’,我活不到现在。” 风止夜眼神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不悦缓解了少许。 与之不同的是一旁的孟行云,听她提及“寄情”,他最后的一丝防线终于崩塌。 原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仅仅源于一枚丹药,所有那些她曾经担心自己安危的音容举止,全全化作流沙,终成虚无。 他无声地笑着,视线终于移向他处,不愿再看她一眼。 余凉望着孟行云凄切的身影,对风止夜道:“放他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绝不食言。” “你当真觉得,你的秘密就这般值钱?”风止夜。 余凉笑得勉强:“只要风楼主觉得值,我便如实相告。” 风止夜瞥了眼地上孟行云那副任人宰割、毫无威胁的颓然状,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敢赌,他若是出去说了今夜之事是断月楼所为,大不了我麻烦一些,无非再忍受几次你们武林正派的结帮讨伐。但你呢?他若是没有守口如瓶,你不想回太初做你的正派大侠了?” 尽管余凉知道风止夜此言意在讥嘲,根本没有担心她的意思,但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若自己再没有这道贯穿全书的正派角色身份,那任务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江渊的真面目直到最后才揭开,所以她的真面目也不能在此时暴露。 又一抹夜风将她的裙幅吹向孟行云的脊背,他仰首明月,不理会她与风止夜如何决定他的生死。 余凉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今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孟行云。 原书中的临枫弟子顾忌江渊盟主的身份与手段,为求自保,才隐瞒秘密直到最后。 但她余凉哪有这等德高望重的身份令他人忌惮,若换成别人,必然早早向众人揭露她余凉的恶行,昭昭于天下。 但孟行云就尚有一丝可能了。 系统警铃不响,便是放走孟行云不会影响余凉的正派身份,不管是因为他真的害怕被风止夜杀害,还是他仍会顾念她的请求,她都安全。 余凉眼神一软,暗道真是一环扣一环,剧情的走向就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她所有自作聪明的改变,都不过是在系统的允许范围之内。系统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而她渺小如蝼蚁。 “让他走。”余凉下定了决心。 风止夜不再阻拦,任由孟行云失魂落魄般走出了檐廊,一步一步,没有逃亡的紧迫,也没有分毫留恋。 月光如白霜似的落了一层在孟行云的墨发与肩背之上,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第123章 坦白 接连的险境让余凉惊魂未定,她回到屋内捡起紫袍,重新披上身后有了被笼罩的踏实感。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前额凌乱的碎发上下飞舞,整个人显得无比疲惫。 风止夜冷着脸靠近她:“说吧,若你还试图谎骗糊弄,不仅你要死,我会让孟行云也下去陪你。” 稍微平复的心又如擂鼓作响,余凉左右权衡后,决定真假参半,隐去重要的关键,其余索性就与他全说了,不然他定不会轻易相信。 两人站近窗棂,余凉侧目往外看去,是悟禅山庄库房的方向,“让你今夜来此的人,是一年前我与你在悟禅库房所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那一夜房梁上晦暗中的贴近、掌心的触摸,一幕幕地闯进风止夜脑海。 他敛眸遮掩眼底的回忆之色,低声问:“你从何得知?” 余凉:“当时,我是去送信的。” 风止夜皱眉,有一丝震惊:“他们所提的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人,是你?” “对。”余凉。 风止夜回忆起当时黑衣人与沈长淮的谈话,“所以——他们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但催晓刀又是秘宝之一,如此才需要让我断月楼出面,来抢取早已落入你手中的催晓刀?” 此番推测没错,余凉默默点了点头,风止夜又问:“可是,黑衣人又为何突然要杀了沈长淮呢?” 这话问到了关键之处,余凉不明情由,但不妨碍她面不改色地胡诌:“沈长淮已有异心,早留不得。我与黑衣人在通信中筹谋,可借你之手,取其性命。” “你既知内情,今夜仍赴悟禅,是不放心我吗?”风止夜挑眉。 余凉坦然道:“自然。沈长淮知道太多秘密,若你不在最后关头想要套他的话,我不会出手。” 风止夜越听越觉有趣:“听其言谈,他们求的是复国一事,你又求的什么?” “和风楼主一样,”余凉搓了搓食指与拇指,“钱呐!据我所知,他能给你的,大概会是一笔价值不菲的金银财宝,不过未全然交付,应该只压了足以让你相信的一部分定金。” 这并不难猜,一个前朝后代,谋划多年,手上应该另有一部分积蓄,但这不足以诱得断月楼来找悟禅山庄的麻烦,除非是一笔无比巨额的钱财,而唯有的可能,便是藏于夷山龙脉中的万千财宝。 风止夜没有否认:“你是说,你们抢夺的这些诸方秘宝,与钱财有关系?” “没错,”余凉点点头,“求得所有秘宝后,可开启前朝肖氏自开国起,就藏于夷山龙脉中代代累积的财宝。肖氏后人复国若起兵革,必然不能少了这些东西。他们需要,我也需要。” 风止夜冷笑道:“你不与我说,是怕我阻碍你们复国,还是怕我抢了你们的秘宝去独吞这满山金玉?” 余凉:“难道我还能幻想堂堂一个断月楼主,竟愿意与我们一同谋划复国大业吗?不过……复国与否我确实不在意,我只想谋财,所以必须与他合作。那夜你也听到了,没有肖氏后人的血,其余人是进不了洞的。” “你需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风止夜目光充满了探究。 眼看自己半真半假的一套说辞已让风止夜放下了对自己的戒备,余凉暗暗松了口气,稍微后退了一小步,开始大演特演: “你知道与恶狗抢食是何滋味吗?又可知道,冬日寒霜的桥洞下,想寻个避风之处都会被其他乞丐持棍棒扫出去是何等的苦痛?被师父带回太初之前,这就是我的生活。” 余凉瞪大了双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有几分癫狂的执念:“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有万贯赀财,富比王侯,住寒冬里最暖的房子,比任何人过得都要好!” 风止夜没有听到余凉此刻在心中给自己的演技热烈鼓掌,他只看到眼前的余凉双目通红,隐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于刻意压低的声量里竭力嘶吼,像是声声淬血。 若是旁人看到这般样子的余凉,一定会觉得无比震惊与可怖,但风止夜心尖竟渗出一丝心疼,他分不清是对余凉的怜惜,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是这样在底层泥淖中挣扎求存之人。 他想抬手擦去余凉眼角的湿润,却见她转过身子,淡淡问道:“风楼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或许是未从余凉方才的情绪波动中走出来,风止夜没有回话,沉默了许久。 余凉:“既然我对风楼主来说,已经无甚可求知的了,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她手撑在窗阑上,微风拂过,总觉得能隐约闻到一丝丝血腥气味,整座悟禅山庄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死在这已成血海的山庄之中。 风止夜冷不丁问道:“你与孟行云说的‘寄情’是何物?” 紧绷在生死之间的弦猝然断开,余凉背对着风止夜的嘴角放松一笑。 幸好,又给她蒙混过去了。 她撇了撇嘴,本是不愿答的,但毕竟之前允诺过他知无不言,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清楚了,反正此事如今也不必瞒他了。 两人就站在窗前,夏风再次吹进,风止夜眼底的寒霜被尽然吹散,他抬眉继续问道:“也就是说,白山村悬崖边,你救孟行云的心,是假的?” 他问完立刻紧紧抿住了薄唇,害怕自己问出另一个无比可笑的问题——那救他呢?是仅仅为了扶危玉玺?还是真的在乎他的命。 余凉又非榆木脑袋,她能察觉到风止夜对自己的在意,但是他不说,她就不会去问。 她与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反派一号二号,两个注定会死在不久之后的人,不值得浪费半分的情感。 “那一刻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只想救自己罢了。”余凉答道。 “好。”虽然余凉没有直接回答是真是假,但风止夜很满意这个答案,他继续道,“心无旁骛,一心为己,方能成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继续合作。” 第124章 面具 合作? 余凉满脸疑惑地转过身来,面朝风止夜问道:“镇狱剑已在你手,你也练成了断月十重,我于你而言,还有什么可以合作的价值?” “你不是说想要谋取黑衣人复国所用的洞中之财?”风止夜玩味地笑了笑,“一国之财啊,与其让他分我们毫末微利,不如你我二人,尽吞之。” 他低声说着话,语速平缓,浅淡,仿若说的只是寻常事。 余凉皱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从被他利用,到反过来利用他?” 风止夜:“既然开启山洞少不得他,便让他去开,我们伺机而动,待见得洞中财宝确实存在,再把他杀了,反客为主,岂不美哉?” “风楼主的胃口倒是比我的还大。”余凉。 风止夜微眯了眼:“你想谋财,又怎会嫌少呢?” 兴许是“视财如命”的余凉没有一口答应,让风止夜脸上又浮现了几分猜疑之色,他站在余凉身前,高挑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无形中有了威迫的意味。 倘若她不答应,或是寻什么旁的借口,便和先前立好的嗜财人设相背离。 风止夜多疑,一着不慎就会让她自己再度陷入险境,余凉稳了稳心神,果断应下: “好,有风楼主助我,即便我尚不知黑衣人深浅,但总归心里有底,有所倚仗。” 她抬手,“如此,风楼主将镇狱还我吧。” 风止夜按回她伸至眼前的手,“无人知你今夜来此,我可没有带在身上等你来取的习惯。” 屋内烛灯就快燃尽,光线晦暗了不少,余凉侧眸看向窗外的夜色,此时已近半夜,待会还要去往庄内的钟楼之上与黑衣人会面,她没有时间和风止夜再多作纠缠。 重新戴回兜帽后,余凉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如果风楼主说话算话,明日便来青棠镇丹霞客栈寻我,镇狱剑在哪,我同你去取。” 青棠镇是悟禅山庄附近的小镇,策马约莫一个时辰便可到达。 再拖下去就要破晓鸡鸣,待晨后赶路的游商货郎途径悟禅郊外,就会发现此处的异样,余凉不想身份败露就只能尽快脱身,风止夜不疑有它,点点头,算是应下明日之约。 近百名身披暗紫衣袍的断月教众有序而安静地撤出山庄,于未尽的夜色下没入郊林,不闻马蹄踩踏声,不留半分踪迹可寻,除了庄内横尸一片,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确认风止夜与断月教众尽数撤走后,先行一步的余凉去而复返,另抄一路小道折回了山庄。 丑时的明月浸在星河之中,是破晓前最后的寂静。 照入山庄的冷光给钟楼上巨大的铜钟镀了一层清辉,余凉仰首望去,月下钟旁,已有人至。 她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整理好兜帽,一步一步踏上了钟楼。 钟楼上的黑影逐渐清晰,他一袭黑袍加身,与余凉一样遮尽身形与面容,和一年前所见的黑衣人别无二致,唯有的不同,就是他此刻手中所持的武器——催晓刀。 等余凉站定,黑衣人才转过身来看她。 两个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人能看清楚什么? 面具下的余凉翻了个白眼,刻意压低了声音:“助你搜寻秘宝之事,我既已答应,自是无须你插手,何苦费心再派断月楼的人去取催晓刀?还劳烦你亲自送来,是不信任我?” 余凉直接挑明了黑衣人约她会面的目的。 与她一样有意掩藏了声线,黑衣人沉闷、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面具下方透出:“阁下身份隐蔽,不露蛛丝马迹,确实让人难以心安。” “所以今夜,你是定要知道我的身份?”余凉。 黑衣人言语沉缓:“这便看天命秘谱于阁下来说,重量几何了。” 余凉语气带了笑意:“坦诚合作嘛,我自当理解,但你的身份,我也需要知道。” 回答她的是片刻的沉默。 察觉到了黑衣人的犹豫,余凉反倒心情畅快了不少,不是要用天命秘谱威胁她么?那她也这里也有可以反过来威胁他的东西: “天命秘谱我当然想要,但洞内之物,想必你比我更需要,百炼铁书与扶危玉玺仍在我手中,假若我不给,你也成不了事。” “秘宝可以设法再寻,人也可以换,阁下可没有你所想的那么重要。”黑衣人话藏杀意,言语之中的意思,就是假若她不配合,便是跟沈长淮一样的下场。 可惜余凉与沈长淮不一样,她换了个更轻松的姿势,“若不重要,你也不会约我来此见面。秘宝流落世间百年,近些年才查全了踪迹,如今其中两件被我藏得隐蔽,你要杀我,又要花几个百年再找呢?” 黑衣人的再次沉默证明了余凉说的话,正正切中了要害。 余凉不理会他此刻的顾虑,示意他看一眼天色,催促道:“再过不久可就要天亮了。” 两人伫立高楼之上,左面是古老沉重的参玄梵钟,右面是星空与明月。 黑衣人冷冷一笑,稍微挪了挪脚步远离玄钟的遮挡,他靠近余凉,两人全然站在了如水的月华之下,除了面容未清,衣袍、身量、轮廓,都看彼此看得仔细了。 他身姿颀长,面对着他时余凉竟觉得有丝熟悉之感,轻风恰巧拂经鼻间,她嗅到了木香濡染了清泉的气味,清微淡远,一个身影似乎要在脑海中拼凑起来。 黑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好。我们同时揭下面具。” 这一声答应在余凉意料之内,黑衣人没有别的选择。 余凉暗勾嘴角:“可以。” 两人干脆利落地掀开衣袍的兜帽,最后却都停在了揭开面具的动作上。 不是因为突然的反悔亦或迟疑,而是没了外袍遮掩,两人皆发现了彼此的身形气息似乎在哪里见过。 只顿了顿,两人依旧如约地取下了各自的面具。 星月清光足以照清余凉与黑衣人的五官轮廓,两人抬眸相视,果真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无比的陌生。 震惊与怀疑的神色浮现眼底,黑衣人刚刚摘下面具的手都有了丝微颤。 两人未再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师妹?” 余凉:“师兄?” 第125章 斩钟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话中的疑问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都在瞬间得到了解答。 余凉回忆起了沈长淮曾于太初后山与师祖宿齐会面,最后的嘱托就是让宿齐照顾好“太孙”。后来她再偷进观复洞时见到一位有些疯癫的老者,按照年岁,确实符合前朝肖帝孙辈的年纪。 前朝太孙葬于太初,那她的大师兄与复国有所牵扯,似乎也不奇怪了。这兴许就是师父与师祖提及萧寒尽时总是讳莫如深的原因之一吧。 他姓萧,前朝肖氏…… 短短片刻,余凉把一切线索都串连了起来,真相似乎愈发清晰。 比起萧寒尽身世的有迹可循,余凉的出现显然让萧寒尽大为震惊,难以相信。 他声音微颤:“居然是你。” 萧寒尽素来如玉石清冷的嗓音像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一字一顿的断落,更如薄冰般易碎。 或许是一晚上接连的意外让余凉早已麻木,又或许是理清了一些关系让她心里有了底,余凉的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问:“你觉得能是谁?你希望是谁?” 诡异的氛围下,余凉此刻的语气没有了往常面对萧寒尽时的客气,接连两句,倒像是在逼问。 眼前的萧寒尽后退一步,没有回答她的话,垂眉思考:“难怪你能从临枫谷取回镇狱,后又辗转玉山堂、天阙阁,呵,我早该发现其中的不对,而不是想着只是巧合。” “你让断月楼来抢催晓刀,倒是不怕他们真伤了我的性命,”余凉瞄了一眼他手里的催晓刀,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师兄复国执念之深,没有细心留意你的师妹,不奇怪。” 这是萧寒尽第一次从师妹口中听到她对自己的责怪,却也好像戳中了他一直以来所避忌的防线。 他急急开口解释:“我以为于你而言不过一把寻常武器,扔给断月楼保命便是,未曾想过……未曾想过会逼你至如此险境。我本无害你之心。” 世人怎知这两件武器与夷山玄洞的关联,一把重剑与长刀,于习轻剑的太初弟子无任何益处,萧寒尽印象中的那个师妹是绝不会为了两件用不到的东西拼死拼活。 难得在他脸上看到失措的神情,如寒山峭风遇上灼日,刚肃起的冷气转眼逃散,露出了薄冰下亦如寻常的景貌。 他在怕什么? 余凉默念着,却又懒得去探究他的心理,于是在萧寒尽眼前摊开手掌:“已经不重要了,师兄。对我们而言,想来此时更紧要的,是行该行之事。” 该行之事,就是劈开身旁的这一口巨大的参玄梵钟。 深长地吸了一口气,萧寒尽胸腔起伏,压在心头的惊疑依然无法平静,将催晓刀放在余凉掌中时,他顺势握紧了她的手,两人虎口交叠处,是常年握剑养成的老茧。 萧寒尽一时不愿松开,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为何会是你?” 他话未说尽的,是不愿自己的师门跟这些事扯上关系,以及更复杂的心思深藏于心。 可余凉哪懂萧寒尽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事已至此,纠结无益,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好了。 “说来话长。”余凉敷衍地应了句,随即挣脱他的手,夺下催晓刀。 从天阙阁取得催晓刀已久,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余凉双手持握刀柄,转身调动全身内力,运转在屏海州时学习过的万钧内功,感觉万千力道汇集手中,有力拔山河之势。 余凉双手持刀高高扬起,对准身前吊挂钟楼顶端的参玄梵钟重重下劈。 震耳欲聋的钟声似水波涟漪一般,一圈圈地波及整座山庄,响彻山野,刺痛了两人的耳膜。 笨重的铜钟猝然坠地,裂成了两半,伙房院内饲养的雄鸡随之高声鸣叫,天将破晓。 洪钟音消后,萧寒尽如梦初醒,他蹲下身子,取出铜钟壁内镶着的羊皮纸。展开后,便见纸上清楚地勾画着那不为人知的夷山玄洞地址所在。 前朝先祖把指路图分而藏之,催晓刀赐予御林军掌管,而此刀又必须运用守疆边军唐家将的万钧内力,方可劈开参玄梵钟。 萧寒尽紧攥羊皮纸的一角,目光逐渐锐利。 若是天阙阁与万钧堡皆念旧主,沈长淮不起悔意,他也无须费这番周折。 “如今只剩东辰教的九重护心镜,以及风止夜的镇狱未取了。”萧寒尽道。 余凉沉眉:“你有何打算?” 萧寒尽站起身:“之前风止夜夺刀时,说若你想拿回镇狱可去找他。” 于旁人来看,这是风止夜想亲手为自己报余凉的一剑之仇,但余凉可不敢暴露自己和风止夜暂时和平的关系,只能假意推辞: “他已经练成断月十重,我怕是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夺回镇狱的能力。” 谈话间,萧寒尽已整装好黑衣外袍,戴回了兜帽:“此事我已有谋划,想要楼主之位的不止于蝉一人,今日事毕,我会去关中赴会断月楼右使万山,诱他与风止夜内斗,就说你在其中里应外合,让他伺机而动。” 又玩这套? 余凉满脸的不放心:“于蝉事败身陨已是前例,万山难道还会因此轻信涉险?” 眼前人的声声疑惑,与一年前他们太初一行人计划前往中州时的景象重叠,萧寒尽恍惚了片刻,没想到时光流转,站在身侧与自己筹谋复国大业的,竟还是她。 他从未想过小时候耍着木剑,嚷嚷着要做一名行侠仗义、为国为民的小师妹,会和自己一起染上满手的血腥。 萧寒尽敛下眉眼,“断月楼代代楼主皆如此争来,不夺,便轮不到自己。我自会设法说服他,剩下的就看你如何与风止夜周旋了,他既留你一命让你去取剑,必有暂时不杀你之因由,你见机行事便是。” 明知凶险,却仍让她亲赴险境,在复国大业面前,哪有什么同门情谊。余凉暗暗撇了撇嘴,但还是干脆地应了声“好”。 萧寒尽看她应得爽快,心中反倒有了丝愧疚,他刚步行下梯的身子顿住,回过头,低声说了句:“若没有办法与他周旋,你切记保全自己……我,另有办法让风止夜腹背受敌。” “什么办法?”比起关心,余凉更愿意相信这句话只是萧寒尽对她的安抚。 鸡鸣再啼,萧寒尽没有回答,戴回面具匆匆下了钟楼。 钟楼一会,两人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但背后还有太多的事情被各自遮掩着,比起未知身份前的隐瞒,如今才是真正的犹设壁垒,各怀心思。 走出山庄后,余凉策马奔袭,迎着天际露出的鱼肚白,在夜色与晨曦交替间,行往青棠镇。 第126章 荷包 穿袭郊野,趟过河滩,当余凉回到青棠镇的时候,夜月已遁入山后,晨日东升,天地一片大亮。 青棠镇与其他小镇别无二致,镇民一样为生活碌碌,挑担的货郎穿梭街巷,城门来往出入的百姓逐渐变多,客栈内的小二听着鸟鸣清扫桌椅,街边包子摊升起腾腾的蒸汽,朝晖光影下是一幅幅人间烟火。 与昨夜的血流漂杵割裂异常,余凉有些浑噩,却没有先回客栈歇息,只是待在附近的包子摊上,享受片刻的温热饱腹。 埋头饮浆时,一个半高黑影直冲冲撞向了余凉,未等她看清就连声道歉想要匆匆离开。 幸得习武之人的敏锐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尽管方才她心不在焉,仍是察觉到了腰上被人探了一手。 余凉当即死死拽住了黑影的衣领,往右一看,竟是个乞丐模样的小孩。 又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了,余凉哪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往腰间摸了摸,果然空荡荡一片,原本系在此处的荷包已经沦落他手。 本就烦闷的心更加愤懑,她一只手拽着小乞丐不让走,另一只手伸到他眼前:“还回来。” 小乞丐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不知流落街头多久,被当场抓住也不慌乱,连声否认,丝毫不惧。 与余凉纠缠了几句后,小乞丐见无法脱身,葡萄似的双眼左右打量,然后扯起嗓子大喊:“有人欺负小孩啦!” 来往行人听到声音皆回头看了几眼,或许是乞丐的生命本就轻如草芥,又或许是他们早就见怪不怪,皆没有人愿意为其驻足,更何况是为一个半大小儿抱不平。 摊上的老板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过头指着小乞丐,好言相劝:“你就把钱还给人家姑娘吧,她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说不定荷包里就是一路上的盘缠,你抢了去,她一个人搁外头人生地不熟的,让她去哪里住?吃什么?” 小乞丐被拽着领子不好受,不耐烦地甩了甩头,老板的话全然听不进去。 他自己就是露宿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哪来多余的善心去管他人是否吃饱穿暖? 白了眼老板后,小乞丐继续嘴硬道:“说了没偷就是没偷!” 余凉垂首看了许久,小乞丐破烂衣领下是骨瘦嶙峋的身子,依稀可见一些旧伤新痕,她不愿与一个小孩动手动脚去抢夺荷包,索性松了手。 “罢了,你拿走吧。”幸好她早付过了这一顿的包子钱,不然高低真得欺负一次小孩。 小乞丐得了话,立刻跟撒鹰似的飞速窜出了包子摊,可没跑出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堵高墙般的身躯。 “哎哟!”小乞丐的惊叫引得余凉转头,她与小乞丐同时抬高视线,来者竟是仅仅几个时辰未见的风止夜。 风止夜已将染过鲜血的衣服换去,此刻一袭青云衫袍,像是濯尽微尘后的素雅鹤姿,他眉目又生得清越,任旁人看去怎么都不敢拿来跟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断月楼主相提并论。 他拦住了想要逃走的小乞丐,看向余凉,挑眉好笑道:“不是视财如命么,这会儿舍得自己的钱财了?” 余凉摆摆手,示意他放开小乞丐:“由他去,我少了这袋子钱还有饭吃,他就未必了。”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风止夜勾起的嘴角幽深了几许,他默默凝视余凉片刻,只觉得普世的善恶在她身上总是这般矛盾与割裂,叫他看不清她。 “里面有多少银两?”风止夜问。 自朝华会与师姐们作别,她只身一人上路,本就没带多少银子,路上住宿吃饭,包括临时找裁缝赶制的断月楼衣袍,加之一算是花去了不少盘缠,具体数额不知,但肯定所剩无几了。 她不懂风止夜干嘛问这些琐碎,随意说了个大概的数字:“几十文吧。” 风止夜从袖中取出半两碎银,递到小乞丐眼前,“把她荷包交出来,我把这个给你。” 小乞丐瞪大了双眼,有所动摇:“你说真的?” 几十文换半两碎银,这可翻了好几倍啊,还有这等好事?小乞丐紧盯着风止夜手上的碎银子,生怕他收了回去。 听得风止夜一声“嗯”的确认后,小乞丐以极快的手速调换了怀里的荷包和碎银。 余凉暗叹,真是好一招妙手空空。 得了余凉的荷包,风止夜也不与小乞丐再纠缠,他松开了手,任小乞丐飞奔而逃,转眼不见踪影。 修长皙白的手捻着荷包丢入余凉的掌心,待她握实,风止夜撤回了手,低头问她:“想起了你小时候,心生不忍?” 或是整宿未睡的困意致使余凉的眼皮重重一跳。啊对!差点忘了,这是她的人设背景啊。 余凉胡乱点头:“是。多谢风楼主大仁大义,不仅为我取回荷包,还多予了他银子。” “呵,”风止夜冷笑,“听着刺耳。” 这些词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你没睡?”风止夜看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皱了眉头。 余凉:“饿得睡不着,想着吃了再回客栈,没曾想你竟早到了。” 风止夜能这么早赶来,自然也是没睡的,他笑了笑没有言语,没有说出自己是怕余凉又谎骗逃脱,才早早来青棠镇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歇息在此。 余凉拾起搁置桌面的星驰剑,“我回客栈取行李,收拾完后你便带我去拿镇狱。” 这才是眼下要紧的事。 风止夜一路随行,客栈距此不远,走过几个转角就快到了。 当见到“丹霞客栈”招牌之时,熟悉的冲撞再次碰上余凉腰际,这次她眼疾手快,没等身侧的人影反应过来,就已截住了对方探向自己荷包的手腕。 怎么又来一个小乞丐? 余凉顿时无言,一旁的风止夜示意她往街角看去,街角处的几个小脑袋感受到了余凉的视线,立刻躲了起来。 好啊,团伙作案是吧。 一个镇子就这么点儿大,同龄的乞丐通常结伴而居,方才偷她荷包的小男孩难说与他们不相识,一而再再而三,竟逮着她一个人薅是吧? 熬夜的人脾气是很大的,余凉这次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扯着小乞丐的手一用力,趁无人注意之际,将他拽进了一旁的小巷。 第127章 乞丐 这条巷子是一条死路,尽头是流经青棠镇的小河,晨光打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另一头则被风止夜堵住了出口,难以逃离。 手中剑鞘未拔,余凉就这么直接架在了小乞丐肩旁,鞘尖抵住屋墙,用以拦住去路。 余凉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小乞丐看一眼身旁的长剑:“看到这东西了吗?什么人你都敢偷?真让你得手,姐姐我还混什么江湖!” 既是威慑,更是训诫,倘若今天他们遇上的不是她,是其他暴躁变态些的江湖人士,还有好果子吃吗?学不会审势而行,这帮小乞丐早晚会吃大亏。 谁知小乞丐根本读不懂余凉话中深意,努了努嘴,小声嘀咕:“要的就是不得手。” 两人有内力傍身,哪能听不到小乞丐的低声言语,余凉与风止夜对视了一眼,都对此大为疑惑。 “哦?那你可得好好说清楚,什么叫‘要的就是不得手’?”余凉出言威胁,轻挥剑鞘敲了敲小乞丐的手臂,“不说的话,可走不出这个巷子。” 鞘身通体精雕着白鹤云纹,敲在臂膀上的突兀与生硬真像是招魂,小乞丐瑟瑟地缩了缩脑袋。 他打量了眼前这两个明明看起来不算凶神恶煞,所作所为却透着一股子“不好惹”气息的大人,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六说的!他,他说只要能偷到你的荷包,逃不逃得走不重要,反正,”小乞丐因为害怕带着点结巴,说到此处瞄了眼风止夜,“反正你的郎君会出更多的银子来换。” 哈? 余凉咧嘴质疑:“我哪来的郎君?” 小乞丐又往风止夜的方向瞟去,示意她看看自己身侧。 余凉懂了,准是刚才包子摊遇上的那个小孩给她造的谣,吃到了甜头还不成,竟又怂恿自己的同伴来打她的主意! 她气愤地想转头与风止夜抱怨,却见他嘴角勾起,笑得莫名其妙。 余凉:“你笑什么笑!” 风止夜扬唇:“我没笑。” 不知他是笑自己被小乞丐戏耍,亦或是其他,余凉当下只觉得尴尬无比,正要干点什么扭转气氛时,风止夜身后的巷子口出现了五个小乞丐,三女两男,看起来都一般大的年纪,站在最前头的,正是一开始在包子摊时偷他荷包的小男孩。 应该就是刚才提到的“阿六”了。 阿六闯进巷子的一刻,目光就紧紧盯着余凉架在小乞丐肩上未出鞘的长剑,他神色浮现出几分紧张之色,瞪得跟铜铃似的双眸却无比坚毅,他厉声道: “你们别伤害小文!钱是我让他偷的,有什么冲我来!” 原来这个阿六还是个可靠的领头大哥啊! 余凉乐道:“这小孩胆子挺大。” 风止夜语气微沉,若有深意:“胆子不大也混不到现在。” “小子!光胆子大可不顶用,得学会看人势,学聪明点,下次离江湖人远些,你们惹不起。”余凉撤回横在小文身侧的星驰剑,左手往右一推,示意小文可以走了。 她无非就是想给小乞丐留个教训,并不是真要上手行凶,眼看一帮乞丐围了上来,她无意生事纠缠,便想与风止夜尽快离开。 两人才转身,阿六突然问:“你们是武林中人吗?” 余凉回头:“怎的?” 阿六一改颜色,变得小心翼翼:“你们——可知如何才能寻到断月楼的人?” 有意思了。 余凉抱胸一笑,看了眼风止夜:“你们找断月楼的人做什么?” 瞧见余凉一脸自在放松,阿六觉得她定然是知道一二,他果断上前一步,放下了戒备:“我们有个朋友,叫三七,比我们都大几岁,原是我们的头儿,她平日偷东西最能耐,几乎次次都能得手脱逃。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后来她便被断月楼的人带走了。” “断月楼的人真抢小孩啊?”余凉嘴中问着阿文,眼睛却再次往身侧看去。 恶名昭着的断月楼不仅江湖上人人喊打,更为老百姓们所忌惮恐惧,“小心被断月楼的贼人抓去”就是流传于民间,大人们吓唬小孩子用的话。 谁知阿六身旁的小文摇头否认,咬了咬嘴唇道:“不——不是抢,三七说,断月楼的人问她要不要去,只要去了,就能吃饱穿暖,还能学傍身的武功!三七觉得是个好活儿,说她先去探探路,如果当真不错,她会回来把我们也接上。” “哦,”余凉阴阳怪气,“断月楼竟还是个居养所,这不是好事吗,你们还找人做什么?” 她当然不会相信断月楼有如此善心,但是当面驳斥,容易坏了小孩子们说真话的欲望。 小文自然听不懂余凉语气中的嘲讽,继续解释:“可她,可她去了快一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想着,要是能找到断月楼的人,也许可以问问怎么才能见到三七,而且,而且我们也可以进楼,只要能吃饱饭!”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的风止夜反而沉默不言,刚才尚有笑意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余凉歪头靠墙,实在好奇:“你们知道断月楼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阿六抢着发言,“不就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吗?跟我们偷蒙拐骗有何不一样?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不行!” 童言无忌,却让余凉哑口无言,静默许久的风止夜终于开了口:“去了才活不成,别惦记那个三七了,继续在青棠镇安心讨你们的生活。” 阿六:“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三七她——” 风止夜扯起余凉,不理会几个小乞丐的追问,打算转头就走。 谁知几个小孩却都是个不肯轻易罢休的,阿六带着其余人用自己小小的身板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与他们之前一样,就堵在巷子口。 “你们肯定知道什么,告诉我们吧,”阿六一脸倔强,掏出了风止夜之前给的半两碎银,“我不要了,我还给你们!求求你们跟我说说怎么才能找到三七!” 眼前是数双水汪汪让人心软的眼睛,身侧是她已能察觉到情绪十分不对劲的风止夜,余凉进退两难,最终觉得风止夜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真魔头更不好惹,惹急了说不定连小孩都不会放过。 她摆摆手劝了几句:“断月楼不是什么好去处,从来都是断月楼的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寻断月楼的人可不容易。这等杀人盈野之地,你们还小,莫要沾惹上了。银子你且收着吧。” 说完又将她身上的荷包解开丢给了他们:“别再跟着我们了。” 怕被继续纠缠,两人不约而同地跃身出巷,以极快的轻功飞速离去。 第128章 总舵 “到了没有?”余凉叩响车壁。 周围除了滚滚车轮声,还有马匹驰行,余凉双眸覆有黑布,辨不清东南西北,一路颠簸,晕得人七荤八素。 镇狱剑被风止夜藏于断月楼总舵,余凉本可待他取来,但她另有萧寒尽的任务在身,所以执意要同风止夜前往总舵。 风止夜虽有所疑,但架不住余凉以他这次食言失信为借口,非要亲自来取才能让她安心。 一行多日,不管白天黑夜,风止夜答应她随行的条件只有一条,就是不许揭开眼睛上的黑布,他不说明,但余凉也不傻,这是因为断月楼总舵地址隐蔽,他对她仍有戒心,怎会轻易让她知道。 余凉感觉到车速渐缓,不多会儿又停了下来。 一阵清风闯入马车车厢,风止夜打起幕帘,毫不避讳地牵起了她的手。 余凉目不见物,更为警惕,她一下缩回了手:“做什么?” 指节纤白的手僵硬在空中,风止夜对余凉此刻的避忌生了几分不满,他压下嘴角,语气微冷:“带你进去。” 想来是到了总舵大门,只是她没想到这风止夜对她如此提防,人都到门口了连眼布都舍不得摘,这是不仅不让她知道来时的方向,连进到内里的过程都要隐去。 难怪这么多年来,武林上一直无人知晓断月楼总舵所在。 余凉内心不满,面上却是识趣的,她任风止夜一路牵行,注意力放在了对四周的感知上。 门口能听到林间风声,空气中能嗅到湿润的泥土气息,行至中段后,所有的这些自然杂音竟全然消失,似乎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时不时响起的一声声“楼主”,应该是路过的断月楼教众所唤。 此时两人十指相叠,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执手,风止夜心尖竟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意,他面上不显,不愿他人特别是楼内教众看出他对余凉的在意。 行至无人处时,风止夜转过身看她,见她一副漠然之色,心头又不禁黯然几分。或许,也只有在这无武林正派在场的断月楼处,她才愿意让他不施易容地以风止夜的身份站在她的身侧。 余凉记忆着一路走来的感知变化,哪里知道身旁人百转千回的心思,直到绕了不少地方后,终于听到了前方传来一声低语。 “楼主,”说话的人似乎已在此静候多时,“近日蜕骨渊的结果已出,无人闯进生门。” 听到此话,风止夜不自觉地回眸看了眼余凉,她眼布未取,看不清神色,他心下顿了顿,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是,属下告退。”说话的断月楼教众明白了这是楼主示意他有外人在场,不宜多言,转身告退时又补了一句,“各州府分舵的上月账册已送至楼主房内。” 风止夜颔首表示知晓,没有多言。 待脚步声远去,风止夜领着余凉进了房内。 随着一阵熟悉的寒梅冷香飘近余凉鼻尖,遮挡双眸多日的黑布终于撤下,她微眯了眼睛,逐渐适应光亮。 屋内陈设素雅,置有书室,文房四宝应有尽有,不像江湖人士的卧房,倒像是书香士族的雅室,一派淡泊宁静,毫无杀意,除了另一侧横摆在博古架上的“镇狱剑”,剑身上的岩裂赤纹正若隐若现。 看到镇狱剑安然无恙,余凉放下心来,忍不住调笑:“风楼主的‘闺房’,真是与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风止夜疑惑。 他并未因她的口无遮拦而有所不满,余凉一下子便来了劲儿,绘声绘色地道:“按照话本里的变态邪教大魔头来说,你屋子里高低得有些什么活人制成的人偶,亦或收藏着些心脏脾肺以供自己观赏,再或者摆满令人生畏的各式刑具。总之,就是能体现魔教教主丧心病狂的陈设。” 余凉说得眼冒精光,当然不是因为她期望见到这些东西,而是恰好风止夜房内并无这些可怖之物,才能让她放心调侃。 风止夜不明白她一个正派出身的太初弟子,为何说起此等污秽妖邪之物反倒来了兴致,他虽杀人无数,却也不愿所住之处沾染半分腥气,即便蹭上了,也是要尽快洗去的。 他轻启薄唇,眼神嫌弃:“太脏了,我不喜欢。” 末了,又补充道:“但这屋内,确实谈不上太平。” 余凉嘴角瞬间落下,转过身来一脸疑惑。 风止夜望向她:“我师父,及几代楼主,都死在了这间屋内。”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吃饭睡觉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余凉打量起四周,顿时感觉多了一丝阴森,靠近他低声问:“是不是风水不好?这都你住得下,不怕以后也死在这?” 未穿书前,她是不信鬼神的,但如今连这等奇异之事都遭遇了,武侠小说猛变志怪奇谭,倒也不是不可能了。 “断月楼人不信命,只信手上的本事,”风止夜冷笑,视线仍落在余凉的脸上,“谁若能在这杀了我,大可一试。” 寒气梅香再度袭来,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冷梅香难制,寻常难以得闻,香味清幽浅淡本有宁神之用,唯独在他身上时,平白添了份冷肃之意,让嗅到的人顿感危机四起。 余凉后撤半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莫怪莫怪,有风楼主在,自然是怎么都安全的。” 没有理会她的阿谀奉承,风止夜掀袍就座,边倒清茶,边侧眸道:“镇狱就在架上,你当面验,若无疑问,我们夷山玄洞的合作就正式定下。” 两人虽多有摩擦,但余凉在这方面还是莫名信赖风止夜的,料他也不会拿一个假的镇狱来糊弄她,故而只取下随意检查了一番,就又放回了原位。 风止夜皱眉:“此为何意?” 自然不怀好意。 萧寒尽此去关中寻找万山,又要等万山回到总舵找风止夜麻烦,这一来一回肯定要费些时日,她若不想办法拖延几日,怎么来个“里应外合”? 余凉垮下脸,一副虚弱不堪的形态示于人前:“我想再待几日。” 第129章 尾随 余凉想呆几日的话一出,风止夜不禁顿住。 余凉素来对他多有避忌,从未有过这般主动,他确认道:“在断月楼?” 她点点头:“对。不瞒你说,我自下山到朝华会,再到悟禅,一路上架没少打,路没少赶,又蒙着眼一路颠簸,我现在还有些反胃呢。求求风楼主收留我几日,让我休息休息?” 余凉一脸哀求之色。 “你又想耍什么心思?”风止夜眯眼威胁。 余凉被冷下的气压激得挺直腰板,举起手指发誓状:“真没其他心思!自青棠镇出来你便给我蒙了眼,不就是不让我推算出总舵地处何方吗?你若现在就赶我走,岂不是又要重新蒙眼再颠簸几日送我出去?” 她摆出多有不愿的神情,继续狡辩:“哎,我再是多么坚强厉害又无敌的江湖未来新星少侠,也是一个会知道累的人呐!” 虽然余凉的话越扯越多,但又确实有几分在理,加之她面如蜡色,也真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风止夜心生不忍,不再阻拦:“你就在这休息几日。” “在这?”余凉指了指屋内。 风止夜挑眉,一脸“不然呢”的神情。 余凉:“不合适吧,我怕,我怕鬼。” 若是能给她安排另一间房,便可趁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溜出去探察总舵。余凉心底打着小主意,暗暗试探。 风止夜捏紧手中的瓷杯:“你不是说,只要我在,怎么都安全么?再者,你一个道派弟子,怕何鬼邪?” “我们太初不捉鬼!”余凉瘪嘴。 风止夜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我让人送你出去,要么就住这里。” 此间为世代楼主居所,虽确实死过几任楼主,但代代修缮,其实就是总舵内最安全之处,他不可能放任她乱跑,也不会让其他人有危害她的可能。 断月楼本就是此弑彼篡的地方,今日忠诚明日背叛,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余凉眼见毫无争取的可能,只好无奈答应,与风止夜同住此屋。 入夜。 在榻上休息的余凉迷糊间似乎听到屋门开启的声响,她揉揉眼睛撑起身子,发现原在书案前翻阅账册的风止夜已不见踪影,可桌上的烛火尚在晃动。 应是前脚刚走。 余凉心思一动,神思瞬间清醒过来,立刻翻身下榻。 今日进屋之时,余凉能听到风止夜是废了点功夫才开启房门的,想来是些机关暗锁,只是她现在随手往前一推,却轻易就把房门推开了。 虽有奇怪之处,但她并未多想,生怕自己耽误一刻就跟不上深夜出门的风止夜,她似乎是铤而走险成了习惯,更何况是就摆在眼前的,探秘总舵与尾随断月楼主的机会。 没有半分犹豫的余凉当即跟上,快走了几步,便看到了风止夜的背影,她适度保持安全距离,紧随其后。 今夜无月,风止夜又多走偏僻处,房屋院墙遮蔽,余凉根本看不清总舵的概貌,只好闷头跟着风止夜走,直至他开启一道角落的地门。 或许是夜深无人,风止夜进入地门后并没有将门阖上,余凉心中暗喜与奇怪交杂,却还是催动内力极力隐去气息后,悄然跟入了地下室。 地下室早有人等候多时,见到风止夜走来,立刻上前俯身低首,拱手呈上一本薄册:“楼主。” 风止夜沉默不语,接过他递来的册子,翻阅着。 余凉记起了这声音就是白日在风止夜房门等待的断月楼人,听他又道:“一年前蜕骨渊的试炼名单便记在此册,最终胜出者为庄河村的一名孤儿,未有全名,平常都唤他阿杨,已调去疏星院习武了。” 皙如美玉的指腹捻起录册纸张,翻了一页又一页,风止夜不理会部下口中所介绍的“阿杨”,墨眉下的视线紧盯着录册,最后停在了末尾一页的“青棠镇 朱三七”处。 六个黑字,记录了人名与来处,却被一道刺目的朱笔划去。 风止夜面上波澜不惊,他合上本子:“这个月的蜕骨渊,为何无人胜出?” 部下垂眉:“原是有的,但拖了一身的伤出来,最后没能撑住。” 没撑住?莫非是死了的意思? 余凉身藏转角处,听到此话生起了半分疑惑,或许是短暂的放松露了气息,风止夜往余凉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不做声,对部下挥手示意,让他从另一个方向退了出去。 此刻,不知构造的地下室寂若死灰,只余下风止夜和余凉两人,距离仅一个转角。 “不必再藏了。”风止夜蓦然道。 他的声音轻得仿若山涧一小道清泉,不似刻意大喊诈她,又听不出喜怒,余凉身形未动,不敢贸然现身。 风止夜:“你真觉得我察觉不到吗?余凉。” 听他直接念起了自己的名字,余凉顿感挫败,突破断月十重的风止夜于功力上更加碾压自己,搜齐秘宝夺取《天命秘谱》之事变得迫在眉睫,若无这等武艺傍身,在他身边“共事”便真是如履薄冰,一个不慎就容易葬送生命。 一袭绯衣的余凉出现在通道转角处,与数步之遥的风止夜相立对望,两人就像站在高桥两头,桥下是万丈深渊,无人愿意先行一步。 余凉回想一路上的疑点,试探道:“你故意诱我出来?” 在地下室盏盏烛火的辉映下,风止夜本皎若清月的颜容好似覆上一层薄纱,若隐若现,叫人看不清情绪。 他幽幽看着余凉,良久,终于启唇:“谈不上故意,只是觉得你会出来,顺手给你留了门。” 余凉笑得勉强,“你倒真是懂我……” 钓鱼执法是吧。余凉腹诽。 见她阴阳怪气,风止夜也笑了笑,嘴角浮现孤寂的自嘲之色,又有几分尽在掌控的得意:“不然对我避之若浼的你,怎会突然想要留下?一个能在太初年试豁出命去拼的人,会怕累?” 他低笑几声:“说吧,你留下来到底有何图谋?” 余凉心乱如麻,这实话可怎么说?难道说留下来是为了和万山里应外合搞你风止夜? 她还不想死那么快,尽管她的目的不是真要配合万山行事。 余凉再次头脑风暴,突然想到了之前青棠镇上遇到的那几个小乞丐。 她抬眸相视,脆声道:“我想知道,三七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30章 蜕骨 通道另一头的风止夜听到余凉此话,瞬间神色一变,他素袖飞掠,一道极强的吸力将余凉抓了过去,风止夜冰凉有力的五指紧扣住她的脖子,把她人按在墙上,垂首贴近。 风止夜语气带着一丝微颤,是极力克制的低语:“他们的命,与你何干?” 余凉面部肿胀充血,一心只想掰开脖子上的禁锢,根本无法言语。 风止夜自顾自言语着,情绪愈发激动:“我最恨你反复不常的所谓道义,你明明贪利行恶,又想要做那仁德大侠,为了在那群武林正道面前立足?我总是看不懂,你到底是谁什么样的人?” 挣扎间她的指甲划破他的手背,血丝横纵数道,他脸上闪过一丝无措,转瞬松了手,却仍把她圈在墙边。 余凉哪里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干咳一阵后,怨愤道:“我是怎样的人,与风楼主有何关系?人之善恶非分两极,你是觉得我只有十恶不赦,才能让你放心合作吗?” 他的话像一把利刃,刀刀划开她织起的茧壳,暴露她心底最深的痛点。 在这里的每日每夜,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死在男主连晚亭的手下,是这个世界工具设定一般的反派人物,但她是穿书者,不是反派,不是江渊,甚至不是早已死去的“余凉”!她还有太多自己的所思所念,她想凭自己的意志而活。 她闭上双眼,隐藏起自己的情绪。 风止夜如何能知道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看她闭眸不视,又说了句“有何关系”,气得他急急逼问: “与我有何关系?孟行云发现你真面目的时候,你为何不觉得与他也毫无关系?” 余凉哑然失笑,明知他正怒气上头不该激他,却还是忍不住回怼:“你能跟他比?他会发现我不坦诚,就想要杀了我吗?” 她脖子上的红痕仍清晰可见,与身上的绯衣一样刺目,尽述他方才差点就害死她的事实。如悟禅山庄那晚一样,他确实几次对她动过杀心。 风止夜眼眶晕了圈红,他后退半步,松开圈禁她的身子,低哑道:“但是他接受不了真实的你,你的利欲是他最憎恶的东西。我是跟他不一样,我不需要你伪善作假,你是何面目我都接受,你该在意、该坦诚相对的,应该是我!” 他语气愤恨但又像是在求她乞怜,高挺的身子挡去大片光亮,余凉偏过头去,四处张望,不知如何面对风止夜突如其来的直白示意。 当视线晃至地上时,余凉看到了跌落在地的录册,正是之前风止夜看的那本。 此时书页敞开,“青棠镇 朱三七”六字映入她的双眼。 “你也在找三七?”余凉大为惊疑,也是在刻意转移话题。 趁风止夜怔愣间,她挣脱出狭角处,低下身去细看录册,发现录册上写满人名,却又都被朱笔划去,三七一名亦是如此。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道划去的朱笔,是什么意思?” 方才还因靠近她而感受到的温热瞬间消失,她的避而不答风止夜能感受到,但他突然不想再进一步逼她,也不愿再一次剖开自己。 他垂眉冷视,淡漠道:“人死了的意思。” “这些,还有这些,”余凉又连翻了数页,一列列人名,一道道划去的红笔,“都是已经死了的人?” “对,就死在那。”风止夜抬眸望向不远处。 闻言一怔,余凉这时才想起环顾四周的环境。 她缓缓站起身子,发现地下室通道连接的竟是一方自然未经开凿的石洞窟。 他们两人就站在洞窟壁缘凸起的平台之上。而风止夜所望之处,是这个对面石壁上一道裂开的口子,余凉仔细一瞧,裂口外竟是一处巨大而幽暗的深渊,像一只地狱之眸,深不见底,令人不敢直视。 静默的片刻,余凉仿佛都能从四周的空气中嗅到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她缓缓转过头:“为什么会死在这?” 原以为录册上的累累人命,会让余凉对自己破口怒骂,斥责他的恶毒残忍,没曾想她一开口只是轻声询问,没有一丝怨责他的意思。 风止夜敛眉松了一口气,方才激烈的情绪得到了些许平复。 “你无须知道这些。”风止夜不愿提起。 余凉不解:“你既会主动来寻三七的踪迹,便不是那等半点人性也没有的魔头,但这些人又确因断月楼而死,为什么?是你们下的手吗?” 人性?风止夜像是听到了多么可笑的词语。 他似笑非笑:“不是我们下的手,而是他们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自相残杀。” 或许是不想与余凉口中的“人性”有半点联系,风止夜迈步上前,用极为轻淡薄凉的语气讲述起之前他的属下曾提过的“蜕骨渊”。 所谓蜕骨渊,既是不远处的深渊险境,亦是断月楼一道摧毁人性的试炼。 蜕骨渊分三关,一为鬼道,所有参与试炼的半大孩子会被一群早已疯魔的怪人包围,要么被杀,要么杀了他们,只有最后割下他们头颅的人,才有资格通往下一个关卡。 二为恶海,以峭壁为路,脚下是剑山刃浪,掉下去必死无疑,只有峭壁两边伸出的石板可以通行,每次只能通行两人,而到半途,却又变为仅限一人通行,所以身处峭壁两边的人必须按启壁上的旋钮,谁先按下,谁可独活,舍他人之命才可保全自己。 三为生门,无所禁忌,唯有屠杀,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生门即启,才算通关蜕骨渊。 幽深洞窟中闪烁着微弱烛火,风止夜低语陈说着蜕骨渊的每一关,先学杀生,再断人情,最后成为嗜血不仁的怪物。 余凉声音微颤:“为何会有蜕骨渊的存在?” 风止夜神色平淡,像是在讲一件理之当然的事情:“只有挑选出最精锐之人,才能让断月楼长存于世,代代皆如此,你也看到了,纵使千秋教与西沉宫式微,我断月楼仍能久经百年而不倒。” “可那些人……”余凉。 风止夜打断她:“他们如何?不到断月楼,也不过是流民乞丐,或曝尸荒野,或饿死街头,正如青棠镇那帮小乞子,是他们求着来,而非断月楼强掳。来了这,只要能胜出‘生门’,莫说吃喝不愁,还有可能坐到我的位置。” “你也是这般过来的?”余凉察觉到他情绪中微妙的变化,明明是在说着蜕骨渊,却觉得他就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风止夜别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话尽于此,这次我信你只为寻三七,别无其他心思,往后几日安心在房内休息,若你再不安分……” 他顿了顿,威胁之语尽在不言中,“待我解决手上要务,便亲自送你出总舵。” 第131章 分舵 一连几日,余凉在风止夜房中,除了吃,就是睡,对于时间的感知,无非就是通过每日三餐的轮换来判断。 闷出生天的日子总算在今日有了转变,她从午时送来的食篮中发现了一包香囊,其香味正是风止夜素日喜用的冷梅香,两者几乎别无二致,仅有的不同,便是其中夹杂着些许异色的微末颗粒。 食篮中除香囊外,就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能让断月教众冒死违令地给她送来这等可疑之物,又恰好是这几日,想来此人与万山定有关系。 里应外合是吧?余凉笑了笑:“找我,你算是找错人了。” 她捂紧鼻子,将手中香囊一烧殆尽。 万山送来相似的梅香,其作用无非就一个,让她想办法将其调换。 能对她这般信赖,想必她身居风止夜房内的消息在总舵里早传成了什么桃色八卦,才让万山误以为她有掉包风止夜贴身之物的本事。 岂不说她根本做不到,就算能做到,她也不会任由万山设计坑害风止夜。 重要反派二号,还不到他该死的时候。 在余凉猜想万山会如何对付风止夜的时间里,总舵各处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 这日上午,风止夜替余凉提着镇狱剑,背挎随身包袱,看着此刻紧抱房柱,说什么都不愿离去的余凉,既无语又疑惑,却因难得见到她在自己面前耍小性子,竟没有半点生气。 “你留下来做什么?”风止夜无奈道。 已忙完手头事务的风止夜终于想起了她这个房中客,今日本是来亲自送她出总舵,可她却怎么都不愿走了。 余凉扒拉着柱子,摇摇头,“我……我还没休息够,我不想走。” 连等数日,都没等到万山的下一步动静,她若是这时候就走了,算怎么回事?岂不白等? 她可不能走。 余凉神色坚定,抱着柱子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风止夜心底最深处的小心思又悄然颤动。他当然不是非得赶她走,是他清楚地自知,她留下,想的定然不是什么相伴左右,而是另有他所不知的意图。 只是此刻她的执意留下让他心若腾云,总觉得她似乎并不抵触与他同在总舵相处的时光。 两人正在房中僵持时,几声急促的重响叩击房门,风止夜说了句“进来”,余凉便瞧见了来人就是那日给她送来香囊的断月教众。 她记得他的名字,傅辰。 傅辰俯首行礼,面色极为凝重,却还是瞥了眼一旁的余凉,没有急着开口。 “你就说嘛!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余凉按捺住激动,生怕风止夜再赶她走,连忙举手发誓,“我绝不向外透露半句,若有违誓,就留在总舵打一辈,啊不,打十年工!” 傅辰察觉风止夜的神情里并无不满,便识时务地开了口:“德城急报,悟禅山庄的连晚亭集结近百人包围了德城分舵,扬言要报灭庄之仇,分舵形势危急,怕是撑不了几日。” 余凉闻言大惊,连晚亭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是断月楼屠杀了悟禅山庄?孟行云吗?不对……断月楼的每个分舵虽不比总舵隐蔽,却也是相对难寻的处所。 分舵加急前来报信,想必这个德城分舵就在距离总舵不远处,而孟行云只知屠庄者为何人,又怎知分舵所在? 除非是楼中人有意泄露…… 万山。 余凉登时醒悟,萧寒尽之前说的他另有谋划,看来就是借连晚亭报仇之心,引得断月楼外乱,再加上万山这个内忧,两者夹击,让风止夜防不胜防。 而万山的目的是想坐楼主之位,自然不会轻易透露总舵之处,但卖掉一个分舵,便可声东击西,让正派侠士去吸引断月楼的注意,自己则可趁虚而入。 这招谋划,应该就是萧寒尽能说动万山的原因。 德城分舵之于总舵的重要性,风止夜远比余凉更加清楚,事发突然,远水救不了近火,能及时支援德城的便只有仅一日路程的总舵了。 他正迟疑是否支援时,身旁的余凉却一把夺过镇狱剑,横在了傅辰脖侧。 不等风止夜出言质疑,余凉率先逼问道:“除了德城分舵遭围,总舵是不是亦有危险?” 此话一出,前一秒还为余凉倒戈相向而震怒的风止夜立刻熄了怒火,她一言点明了眼前的局势,若派兵支援,总舵必有危难。 风止夜松开袖袍下紧握的拳掌,不再有阻拦余凉的想法,任她继续挟持傅辰。 傅辰一看余凉非但没找风止夜的麻烦,还反过来胁迫自己,心底虽然已是大惊失色,但面上仍装傻不语,满脸求助地望向风止夜。 余凉笑道:“你不用看他,香囊我没用,站在你面前的风楼主依旧身体健全,好得很,杀你一个,再杀万山,都不是问题。” 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白了,傅辰知道大事不妙,不必再装,身形一动便要试图挣脱余凉的束缚,未等余凉反制,傅辰就已被风止夜拧断了脖子。 余凉愣住:“你不听他多说几句?” 风止夜抬眸看她,墨瞳幽深:“我信你,不如由你来说。” 说什么信不信的,都杀鸡儆猴了,若是她还敢骗他,刚才死掉的傅辰就是她的下场。 所幸她也没有打算再瞒什么,只隐去了萧寒尽就是黑衣人的信息,便将黑衣人与万山的谋划全说与了他听。 风止夜沉默了一会儿,“为何不事先与我知会?你在犹豫?” “天地良心!”余凉义正辞严,“此计毕竟是黑衣人所谋,我担心万一有假,亦或万山根本不会答应与他合作,今日之事若没有发生,你岂不是要怀疑我挑拨万山与你的关系,设计让断月楼内乱?所以我只能借口留下,以观事态的变化。” “如何?”余凉追问,“你打算怎么办?若分人去救分舵未必成功,但万山一来,只怕总舵定会出事。” 风止夜思索一番后,果断道:“不必分人,我会让总舵所有教众,全力支援德城。” “你疯了?”余凉惊呼。 没有理会余凉的惊疑,风止夜提起掉落地上的包袱,又转身从衣柜里取了一套断月紫袍。 “万山来总舵,无非是为夺教主之位,他只会冲我一人而来。他愿来,我奉陪,”风止夜将衣袍与包袱递给余凉,“你换上衣服,待会就随他们一起出去,但不必前往德城,另寻小道逃走罢。” 第132章 万山 不过一日,断月楼总舵便已集结所有教众赶赴德城,余凉身穿紫衣袍混入其中,临到出口时却悄然躲于一侧,没有再继续随行。 她不明白风止夜这个疯子,是另有万全之计,还是打算拼死一搏,但不管如何她都不放心留他一人对敌万山,于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总舵,确认风止夜能挺过此关后再做打算。 是夜,万山果然带了数百心腹而至,虽风尘仆仆,却不减杀意。 只是偌大总舵,迎接他们的除了诡谲难辨的迷雾,便只有庭院正中久候多时的风止夜。 热茶氤氲,风止夜为万山另置杯盏于石桌一端,大有迎客之意。 万山左右环顾不见一人,惊疑道:“就你一个?” “万右使亦是我断月楼人,想来不需礼待如座上宾,有我一人足矣。”风止夜一脸风轻云淡之色。 万山伸手一拦,示意身后的部下不必急于行动,“你竟把所有人都派去支援德城了?” 知道总舵已无他人后,万山信心大增,声量都拔高了不少,话语半字不落地传入了正趴在庭院后墙偷听的余凉耳中。 这次风止夜任她出走不戴眼布,才终于明白为何断月楼总舵难以寻找。 四周应是设了迷阵,迷雾缠绕着整座总舵建筑,若不识路,便会鬼打墙,莫说外人进来,纵是里头的人都难以出去。她闷着头朝直线连翻了数个墙头,才终于找到庭院这里。 余凉揉了揉双眼,试图透过迷雾看清庭院内的动静。 风止夜自顾自饮了口茶,“德城分舵乃总舵最后一道屏障,万右使舍得出卖,我作为一楼之主,可舍不得将整个断月楼置于险境。” 一股莫大的欣喜涌上万山心头,他不想深究风止夜是否真的如此看重断月楼,但此刻风止夜孤立无援的境地就足以证明他计谋得逞,只剩临门一脚。 更何况他为保完全,事先还派了傅辰联系黑衣人的“内应”调换了香囊,只怕现在的风止夜内功难济,不出几招就能将其拿下。 正欲上前与风止夜交手时,一袋碧青香囊被掷于万山脚侧,他脚步一顿,便听风止夜悠然道:“万右使是要找这个?” 他缓缓起身,继续与万山道:“万右使若喜欢,尽管找我要便是,何必找人仿制,我自己用的这袋,便赠予你了。” 万山面色大变:“傅辰全都跟你说了?” 风止夜摇摇头:“看来,比起傅辰,你竟是更信任与你设局此事的人。” “呵,”万山冷笑一声,对黑衣人的怀疑只有一瞬便打消了念头,因为解决风止夜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我知道,楼主如今不过是想两全,让总舵全力支援,解决那群武林盟的废物必然不费吹灰之力,不用多日,就可全力回援总舵。所以,你现在与我细辩这些琐事,无非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风止夜无奈笑道:“万右使向来心细,自然瞒不过你。” “如此,属下多谢楼主对分舵的保全了,”万山拱手施了一礼,“只可惜,回援之事,楼主怕是等不到了。” 话落,他号令手势一出,身后数十紫袍教众瞬间起跃,朝风止夜飞袭而去。 院中的风止夜未显慌乱,他旋身后撤,脚踢石桌挡住了最先飞刺而来的数柄暗器,随即星奔川骛般往更深处后撤。 万山实力与于蝉相差无几,但胜在楼内威望颇高,当年若不是风止夜近水楼台,趁机截杀了前任楼主月明山,那日后的楼主之位难说不是由万山继任。他如今年近五十,推他上任楼主既能服众,更对年轻后辈利大于弊。 这群数百断月精锐,虽与万山并非铁板一块,却皆出身于蜕骨渊,有远高于一般教众的武功与意志,风止夜同他们鏖战未必能讨到好,所以风止夜不打算正面应敌,而选择一路撤退,引敌深入。 余凉脚尖一蹬,随即跟上。 一路紧随,最终风止夜停在了总舵后山一个巨大深坑的边缘。 明明此处已似高崖山顶,却因迷雾紧锁,感受不到一丝山间微风,抬头望天,不见明月。 万山与其余人望见风止夜身后的深渊时,亦顿住脚步,未再上前。 “原来这便是你的两全之策!”万山皱起眉头,咬牙切齿道。 风止夜慢慢靠近深渊:“亦不过是场豪赌罢了。不知万右使与众位,可愿随我,再入一次蜕骨渊?” 这就是蜕骨渊的入口? 余凉藏于一块山石之后,想起风止夜与她说过的蜕骨渊试炼,无论多少人进入,最后仅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生门。 难怪他们突然止步不前,愿与万山来此逼篡风止夜的,说到底都逃不过利益二字,万山赢,则众人皆胜,日后总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但若为了万山入这蜕骨渊,便不是以众欺少,而是各自为战了。 如此,莫说机会了,能不能成为最后活着的人都难以预料。 众人的犹豫尽在风止夜意料之中。他墨眉如遥山,尾端轻挑,嘴角浅淡的笑意似有若无,明明一副云淡风轻悠然色,却叫万山众人好像看到了幽暗地狱大门前的鬼魅,叫人惧意入骨,不敢靠近。 风止夜身朝深渊,侧首道:“如何?进去,万右使尚有可能坐上我的位置,若无人来,总舵的迷石阵我已换了方向,你们会被困在此处,直到总舵的人回援,我自会再出蜕骨渊给你们收尸。” 听到迷石阵此话,万山更是乱了分寸,若任由风止夜一人进去,那他们真是要留在总舵等死了,但是蜕骨渊这样炼狱般煎熬的地方,谁还愿意再受那等死前都不得安生的痛苦? 万山急忙指挥道:“你们几个!随他跳进去!绝不能让他一人独闯蜕骨渊!” 被指到几名精锐犹豫不前,面如苦色,没一个敢应下万山的命令。 风止夜冷嘲一笑,随即纵身跃入深不见底的天坑之下。 那道素影隐没于幽暗的一瞬,余凉猛然缩回了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既然确认了风止夜确有万全之法,她也不必再留下误事,更何况他方才说什么已把迷阵封锁,她若不赶紧先寻个隐蔽的角落藏好,怕不是要与这帮人在总舵内迎面相逢了。 趁他们还未注意到自己,余凉身形一退,打算开溜。 “吱啊——” 一声鸟啼惊叫划破冷寂的总舵后山。 余凉循声而望,发现自己竟踩到了正栖停草丛中的一只翠鸟儿,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吸星掌法已将她抓至万山眼前。 她微微仰头,环视了数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咽了咽口水:“如果我说,我是今早睡过头了,没赶上大部队的脚步,生怕楼主责怪才藏起来的,绝不是有意偷听,你们会信吗?” 然而信与不信,对于此时的万山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余凉,与其他人相视一笑:“既是总舵的人,那便由你,替我们下去好好伺候楼主吧。” 说完,万山手腕翻转,一把提起余凉后颈,踢腿使劲猛踹,直接就把余凉踹入了眼前的万丈深渊。 不过一瞬,余凉的尖叫与身影便全部消失于无尽的幽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