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逢卿未嫁时》 第1章 求求你,救我 “快追!别让她跑了!” “这里有脚印!” 几道身影在森暗的树林中一闪而过,月光所过之处,隐隐看到铮亮的刀刃和横溢的杀气。 暮色和不时飘落的雪花使视线混沌不堪,江晚茵赤着脚,没命地在雪地里狂奔。 隐没在雪下的灌木丛划破脚心,她咬咬牙,趁着那伙儿劫匪还没追上来,沿着自己的脚印倒退几步,使出吃奶的劲儿爬上一棵枯树。 如今春寒料峭,她只穿着中衣,瑟瑟发抖地蹲在树上,虽然冷的快失去知觉,身体内部却开始不正常的发热,急促的呼吸声几乎抑制不住。 江晚茵面色一僵,伸出僵硬的手指勉强给自己把了个脉,忍不住糟心地骂了句国粹,她所中之毒万幸是不致命,但药性又猛又烈,需得在一炷香内找到缓解之法,才能不损及经脉。 “又是下药又是追杀,什么梦幻开局?” 别人穿越都是好端端躺在床上,怎么她穿越,就是正好在被人追杀的路上?作为中医院最年轻的特级研究员,国家骑士勋章获得者,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没想到一朝穿越竟然被人当狗撵! “真是见了鬼了!隐龙寺后山就这么大地方,她能跑到哪去!江楹兰不是说给她下药了吗?” “这小娘子跑的真快,等爷把她抓到,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令人作呕的油腻声音近在咫尺,再蹲在树上,不被他们抓住也要毒发昏迷了,江晚茵看着逐渐远去的三人,踉跄着爬下了树,手脚并用地朝着反方向逃去。 体力逐渐不支,意识也变得模糊,江晚茵狠狠咬破自己的唇角,撕裂的疼痛感让她暂时重回清醒。 绝望之际,不远处腾升起一道火光。 有人! 她跌跌撞撞往那边跑去,悬崖边,一个身着锦衣长靴,墨色狐裘披风的身影站在火盆旁,月光映在雪地上,勾勒出他高挑挺拔的身形,他周身空气低沉压抑,如一团漆黑阴霾的火,烧的人心中畏惧。 他迎光而站,火光闪烁下,半张狰狞的青铜面具也似跟着跃动喘息,像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可怖。男人单手将信件扔进火盆,在劈啪作响的火星点点迸溅中,转脸看向她。面具之下的轮廓线条凌厉精致,薄唇挺鼻,一双瞳仁阴冷莫测。 “滚远点。”萧明述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声音清冷。 江晚茵冻得唇色惨白,因这声冷漠的拒绝而浑身有些止不住地发抖,她仓皇地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心中一凛,直直向他跑去。 不管是敌是友,但好过落在那几名歹徒手中。 萧明述察觉到气息靠近,不耐地侧目,正接住江晚茵扑进他的怀里,带着哭腔开口相求:“救我。” 他微微一愣,看向紧追而来的三名劫匪。 “识相的话,把这小娘子交出来!等我们哥儿几个快活完了,你想试试也不妨!” 劫匪粗鄙的话语令他微微蹙眉,他站在苍茫一片的白雪中,脸色沉冷,目光寒凉,淡白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他周身的寒意比夜色更甚几分。 “求求你,救救我。”怀中女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衫,抬起头时,一双蓄满泪水却灼灼发亮的眼眸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第2章 对不住了,借你用一下 “听见没,不想死就把她丢过来。”见他衣着富贵,几名歹徒也有所忌惮,但任务在身不得不完成,只能壮着胆子继续叫道。 萧明述目光下敛,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似笑非笑地抬头,薄唇微微勾起,带着若隐若现的讥讽之意。 几名歹徒面面相觑,纷纷拔出刀,在他极具压迫感的强大气场下,竟无一人敢上前。 萧明述慢条斯理推开江晚茵,弹了弹衣袖上的落雪,从腰间剑鞘中拔出一把金镶玉柄长剑。 月光下,他挺拔清俊的身影卓然而立,锋刃闪着幽白的冷光,剑风吹散了地上的落叶,他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三人,仿佛在看死人。 是个练家子!劫匪心道不好,几人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一起攻上去,但男人身影快如鬼魅,几击不中,他们便乱作一团,失了阵型。 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为首歹徒心中震颤,想也不想便回身劈去。 他力道颇大、凌空而下的刀锋竟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死死捏住,萧明述内力一震,指间长刀瞬时断成几节,直直落进雪中。 歹徒早被吓破了胆,刀柄脱手直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侠士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侠士饶命。” 萧明述凤眸微眯,漫不经心垂眸看着几人,漆黑的曈眸中没有丝毫温度。 “见了我,不能说出去。” 三人心里一松,以为逃过一劫,眼中流露出狂喜之意,纷纷指天发誓,不料下一秒喉咙便被锋利的长剑刺穿。 “死人的嘴最严。”男人低沉慵懒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冽,他甩掉剑锋上碍眼的血迹,长剑回鞘。 “人死了,你可以走了。” 没有得到回答,他转头看到那位姑娘已经双目紧闭,昏倒在地上。萧明述长眉微挑,走过去踢了踢女人的肩膀,“你也死了?” 见她毫无反应,便屈身下去探鼻息,滚烫的身体和炽热的气息让他动作一滞:“春日醉?” 长睫微颤,女人紧阖的双目骤然睁开,微红的眼眶衬得她色若桃李,娇媚动人。 萧明述重心不稳毫无防备,她又身手极快,瞬时竟把他推倒在地,还封住他几处大穴。 “混账东西!” 他的嗓音暗哑低沉,狭长的墨眸中翻涌着阴寒刺骨的戾气。 江晚茵意识不清,只觉得身体愈发滚烫,呼吸受阻,极为狼狈。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红着面庞,一边哽咽一边伸手攀上男人的宽阔有力的肩膀。 “你!” 察觉到她的意图,萧明述气急,运起内力想冲破穴道,却不料这女人点穴手法怪异,几次不成,险些受了内伤。“恩将仇报,实非君子!” 男人透着凉意的身体缓解了燥热,形势愈发不可收拾。 “多有得罪,这位公子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萧明述苍白的俊脸被怒气染红,额角青筋直跳,偏又动弹不得毫无办法,干脆眼不见为净,凤目一阖任由江晚茵摆弄。 第3章 恩将仇报 毒性已除,江晚茵面颊酡红,趴在男人身上有些头晕目眩,面对如此残局不由郁郁。 “还不滚下去?” 听着男人的声音中翻涌着的怒意,她僵硬地起身离开,坐到一旁深陷“自己是个禽兽”和“对不住救命恩人”的愧疚之情当中。 她眼尾湿红,怔了片刻方才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虽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他的身材却是极好的,身型高大修长,宽肩窄背,肌肉纹理清晰而纵横奔张,因为愤怒,六块腹肌有力的起伏着,仿佛一只蛰伏的猛兽,健硕又充满野性。 精挑细刻的人鱼线下,那。 江晚茵轻咳了两声,耳尖发红地移开了目光。 “解开穴道。” 萧明述看着眼前之人小动物般濡湿粉嫩的鼻尖与嘴唇,眸色幽深阴郁。 江晚茵眨眨眼回过神来,颇有些心虚道:“公子,左右是我失了贞洁,你占了便宜,救命之恩实难相报,我以身相许,如此便两清了!” 少女拢了拢里衣,好心的帮他将重点部位盖好,脸上带着纯稚诚恳的笑意,一双圆润的杏仁眼中流光溢彩,嗓音清澈透亮,只是这秀气嫣红的嘴里说出的话不太中听。 “但穴道不能解。” “为何?”男人嗓音低沉,月光透过云层洒下,照亮了他脸上的冷意,如同携着利刃的飓风,要将她千刀万剐。 “公子武功高强,若此刻解了穴道,我定然殒命于此。” 江晚茵被这阴骘的目光看得心中胆寒,稳了稳心神才款款起身道,“这穴道再过半炷香便可自动解开,公子不必担忧。” 说罢,她余光微扫,看到尚未熄灭的火炉边散落着信件,将它们拢起来扔进火焰中。 “公子没烧完的信件我替你烧了。” 继而顺手帮萧明述整了整衣襟。 “公子动弹不得,我就代劳了。” 江晚茵见男人又阖起双目,不再理会她,便悄然伸手,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狐裘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 “送佛送到西,公子的大氅我一并借走了。”她抿唇轻笑着,曲身作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公子,日后有缘定能再见。” 一个如花般娇媚动人的女子柔弱无骨般盈盈做拜,恐怕没有男人会怪罪于她。 但萧明述偏偏不吃这一套,他冷笑一声,再睁眼时双目中寒气尽显,杀意倾泻而出,显然已怒到极点。 他深深凝望着江晚茵,低声道: “若再相见,我定将你碎尸万断。” 江晚茵也不怕他,干脆伸手摘下他的青铜面具,扬眉道,“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我得看看公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将来遇到了,也好避着些走。” 面具脱落,男人的模样袒露在她眼前,这是个长得极为俊美的男人,称得上姿容绝世。 他面若玉冠,精致的棱角般般分明,一对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眼尾上翘,黑白分明的瞳仁带着寒凉和煞气,那股睥睨矜贵的上位者之感,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江晚茵满意地望着这张俊脸,眼角余光扫到他腰间玉佩,她微微一愣,这块玉佩很眼熟。 江楹兰、下药、隐龙寺, 一连串的关键信息汇入脑中,她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了什么。江晚茵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几步,逃似的离开了。 第4章 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夜色黑沉,如墨一般稠浓,伸手不见五指。 朔风渐起,隐龙寺后山寂静无声,唯有树叶随风而动,时不时发出簌簌之音。 圆月透过云层映射在雪地上,显得惨白而诡异。 不多时,一道黑影在林中疾驰而过,一年轻男子修长的身影如雁过无痕般点落在地,竟没有惊起一丝落雪,可见内力之深厚。 “殿下!” 约定之时已到,暗卫首领影三快马而来,只看到遍地的尸体与血迹,以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萧明述。 影三心里一惊。 殿下的武功和内力都极为强悍,即便自己是暗卫首领,殿下都可与他打个平手,能伤他至此的人,坊间恐怕少有。 “殿下!您遇袭了!” 萧明述抬眸,沉沉的目光带着刺骨的寒意,凉凉看他一眼,“这穴道你可能解?” 影三忙上前虚扶住他,神色紧张伸出手,两指搭在其脉搏上一探,踌躇了半晌惭愧道:“殿下恕罪,这点穴手法吊诡,属下解不了。” “蠢货!” 萧明述俊美的脸又黑了几分,冷声呵斥,他虽是半坐在地上,但那股掩盖不住的上位者气息依旧令人心惊。 月明如昼,银辉遍地,影三大气不敢多出,萧明述懒倦地靠在树干边,周身寒气腾然。 过了一会儿,他漆黑的眼眸转过来看着影三,眼底凌厉的神色犹如百丈寒潭,没有丝毫情绪。他淡声开口问道,“孤今日,相貌如何?” 影三心里奇怪,小心地打量了几眼主子,斟酌着开口,“殿下今日同往常一样容颜如玉,貌过潘安。” 萧明述闻眼黑眸微眯,阴沉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想起方才那女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就青筋直跳,气得几欲呕血。 做也做了,最后还嫌他长得不好看?! 眼见主子的气压越来越低,影三心里冤,但不敢说,一仆一主相顾无言。 初春的天变得快,落雪卷着风直扑而下,影三忙不迭地拿出准备好的纸伞撑开,诚恳道: “主子,您的狐裘大氅呢?” 他悄悄看着主子衣衫不整,前襟大开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口。 “主子,您的腰带怎么开了?” “主子,你这个倒地的姿势怎么如此……” “闭嘴!” 萧明述忍无可忍打断他,眼尾发红,双目中盈满血丝变得狠戾可怖,影三噤若寒蝉,心中暗叫不妙。 他们三皇子殿下位居东宫,太子加冠,每日兢兢业业替老皇帝处理政务,多年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连个通房侍女都不曾有,而如今, 殿下被来路不明的女子玷污了! 隐龙寺钟声响起,如一道惊雷唤醒了各有想法的二人。 “昨日来隐龙寺上香还愿的所有人,一人不漏的查!”萧明述阴沉着脸吩咐,他的面容一半被尚未熄灭的火光照亮,映得眼底猩红。“给孤查,掘地三尺也把这女人找出来。” “留活口,孤让她生不如死。” 影三领命,看着天色微亮,犹犹豫豫。 “殿下,属下背您回去?” “放肆,你想让这件丑事人尽皆知吗!”萧明述咬牙切齿怒斥道。 “给孤等着,等到穴道解开。” 第5章 穿成恶毒女配了 永安侯爵府,松兰院 “一群废物!” 一身着绢纱金丝对襟裙的女子抬手将手中茶杯扔了出去,跪在厅中的小厮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脸。 他顾不得擦拭,连连往地上磕头,嘴中不住求饶:“二姑娘饶命,药的剂量小人都是往最高下的,但大小姐跑的着实快……” 江楹兰轻笑一声,她今日梳了垂鬓分肖髻,倭坠着一只花样繁复的碧玉凤簪,清丽无比,只是清秀可人的面容配上阴冷的笑意,着实令人胆寒。 她接过侍女新递上的茶杯,眼波懒懒一扫,温声道:“我早就说过,江晚茵诡计多端,让你们用药前先迷晕她。你们自作主张,毁了事不说,还可能暴露了我,既然其他三人都已经死了,你说我留你不留?” 她话音未落,侍女便抬手一招,屋外果然有两名彪形大汉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小厮的胳膊,凶神恶煞往屋外拖去。 那小厮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到江楹兰膝下:“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春日醉无药可解,若大小姐还活着,定然已经失了贞洁,姑娘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五日内……不,三日内必将与其苟合之人找出!” 江楹兰不动声色饮了口茶,面色稍缓,仍旧笑吟吟地望向身侧婢女:“这个男人,你找得到吗?” 婢女被她眼中的狠毒吓得心里一惊,忙跪下答道:“三日内必找得到。” 江楹兰满意地点头,不再理会痛哭哀号的男子,任由仆从将他拉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江楹兰起身,葱葱玉指执起剪刀,将今日新送来的百合骨朵剪断,眼中恨意不减。 江晚茵现失了贞洁,再凭她是侯爵府嫡长女,景安哥哥也不可能娶她了。 从小到大,不论琴棋书画还是相貌家世,江晚茵都要抢她一头。 每次有人说起自己,不外乎都是“江大小姐的妹妹”、“江府的庶女”,她江楹兰到底哪里差,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这些倒也罢了,就连好不容易喜欢上的男人,江晚茵也要跟她抢。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顾姐妹情谊,心狠手辣了。 但仅仅失了贞洁还是不够,这样沾花惹草多生事端的贱人,还是得想办法,早早料理了好。 —— 永安侯爵府棠梨院 江晚茵避开一波小厮,从后门的狗洞里钻进了院里。她按着原身记忆里的地图,灰头土脸摸到了闺房。 方才将信息串联起来,江晚茵瞬间便明白,自己竟然穿进午休时看的那本早古虐文里了。 那位貌美公子腰间凤凰腾飞图案的玉佩,是大梁权贵才能佩戴的身份象征,原作者花了很大篇幅去描写,还配了一张插图,这才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穿书就罢了,她还是个恶毒女配。 这书是典型的女主恋爱,女配祭天套路。女主江楹兰是侯爵府宠妾所生的二小姐,她与自己的姐夫宋景安不清不楚暗度陈仓,不曾想宋景安实则是皇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中间两人分分合合,打脸虐渣,最后铲除异己,携手登上帝后之位,坐拥江山。 而“江晚茵”就是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姐姐,作为恶毒女配,活着只为了全身心做男主舔狗,时刻为破坏男女主感情做准备,可惜不仅没有一次成功,最后还被利用,惨死狱中。 “真晦气。”江晚茵愁眉苦脸地抱怨了一句,但事到如今,她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她江晚茵绝不走虐文女配的老路! 第6章 原文男主找上门来了 梨棠院里静悄悄的,江晚茵轻手轻脚推开木质雕花的房门,只听见吱呀一声响动,并未惊动什么人。 她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叹,多亏了救命恩人的狐裘大氅宽厚暖和,墨色兜帽一戴,更是将她整个人裹得严实,让人看不清样貌。 昨夜她典当了一对翡翠耳环,换了不少钱银,贸然去住客栈也怕不妥,便找了个破旧荒废的王母庙,捐了些香火,待到天明才悄悄回来。 她举步刚往内室走了几步,一梨花带雨的侍女便匆匆掀开帷幔,迎上前来:“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老爷和老夫人来了两拨人催,让你赶紧到书房去,我只推脱你还没起身,小姐再不回来,我可就瞒不住了!” 见她一身狼藉,青月惊声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这是谁的大氅!” 江晚茵眉头一跳,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小点声,家丑不可外扬!” 青月眼睛更红,泪水簌簌掉下来,颤声道: “小姐,是不是宋公子轻薄于你了!都怪我耳根子软,放你出去搞什么劳什子偶遇,害得小姐经此磨难。” 江晚茵微微一愣,记起剧情发展的走向。 接下来,就该她大闹前厅,誓死非要嫁给宋景安,不惜捅出自己已同他圆房,气得祖母旧疾复发,不久便驾鹤西去了。 安抚好青月,江晚茵吩咐她把狐裘大氅藏好,坐到铜镜前梳洗打扮。 随后青月引路,江晚茵一路穿过颇为讲究的庭中园林,来到书房。 江怀仁与老太太正端坐在楠木太师椅上,见江晚茵进来,江怀仁吹胡子瞪眼,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你还知道来!睡到日上三竿,你那相好的都找到家里来了!” “找来了就找来了,我们不松口,他们还能把人抢去不成?”老太太不满地睨他一眼,转而对江晚茵慈眉善目道:“晚茵从小在我膝下长大,她的品行我最知道,你先听她说。” 江怀仁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江晚茵。 “如今宋景安和他娘都上门提亲了,在前厅坐了两个钟头都不走,到现在还在那里赖着。” “我们江家五代簪缨,世代袭爵,名满天下。你祖母和母亲,都是陛下亲封诰命,两个兄长官更是官至从二品。怎么到了你这里,区区一个寒门状元就让你魂不守舍了!” 祖母见江晚茵不语,也叹了口气。 “晚茵,你没见这位宋家夫人,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人。即便有娘家给你撑腰,你嫁过去也不见得能过得舒心。”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家还能给她撑一辈子腰吗?”江怀仁越想越气,一掌拍在桌子上,撸起袖子就要来打她。“我看你是让人灌了迷魂药,今日我便让你清醒清醒!” “我可没说要嫁给他,”江晚茵正思量对策,见江怀仁气势汹汹也不畏惧,闪了几下躲到祖母身后,弯唇笑道:“这样的荒唐事,父亲怎么能只听一方之言?” 江怀仁闻言面色稍霁,但仍狐疑。 “你所言当真?宋家夫人说你已经与他儿子私定终身了。” “呸,我与宋公子仅几面之缘,他怎能如此毁人清誉?”江晚茵秀眉微拧,怨声道。 反正与他私定终身的又不是现在的江晚茵。 “我到前厅与他对峙去!” 第7章 嫡女议亲 侯爵府前厅 宋夫人正满意的打量着江府奢华的布置,如此名门贵族,嫡女出嫁必定是十里红妆,等她嫁进来,多少陪嫁自然也都姓宋了。 侧边为首,坐着一纤细妇人,虽已年过三十,但仍肤若凝脂,黛眉之下一双清丽的眼眸中波光流转,单坐在这儿,就似有千般柔情。 此人正是江楹兰的小娘,秦云霜。 “宋公子风流蕴藉、才气过人,又是陛下钦点的今科状元,晚茵能得了这么好的姻缘,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秦姨娘夸完,幽婉地叹了口气,黛眉微蹙,“楹兰何时才能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得一位宋公子这样的好夫婿。” 江楹兰坐在她身侧,闻言脸色微红,矜持笑道,“前几日我瞧见姐姐带回来那幅画上有几句题词,当真是才华横溢,想必是宋公子所作吧。” “正是在下。”宋景安颔首。 “公子所想,与我当日作画时所想不谋而合,知音难觅,若有机会定向公子讨教一二。” 宋景安一愣,面露惊讶之色,“那副桃园图是出自你之手?我以为是江大小姐所画。” “画上所绘桃园,正是我松兰院中的几颗桃树。”江楹兰团扇轻轻遮口,似是说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姐姐没有告诉公子吗,姐姐不善绘画,那日中秋词会来我书房说要借一幅,没成想……”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她垂目笑道,声音袅袅“公子全当我多嘴了。” 宋景安心下了然,眸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二小姐好才情。”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闹,不多时,一矜贵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盈盈走来,正是江晚茵。 她骨相很美,生的明艳逼人,尤其是一双圆润上挑的杏眸妩媚灵动,身上着了一件青绿绫罗长纱裙,腰肢盈盈一握,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个常见的发髻,松松插着两只价值不菲的白玉簪,更衬得她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宋夫人定睛看着更觉得意,便连连点头,亲热的起身相迎。 “这便是晚茵丫头,真是好相貌,天怪冷的,快来坐吧。” 见她一副主人做派,晚茵心里冷笑,她神色未变,仍是一副清清淡淡模样,直接略过她,看向秦姨娘和江楹兰。 “秦姨娘,我朝律法,正妻为主,妾从奴仆,通买卖。”她唇角溢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朗声道,“听闻秦姨娘曾经也算是个官家小姐,怎么连这些也不知晓,就堂而皇之跑到正厅,来非议嫡女婚事?” 秦姨娘闻言笑容一僵,抬眸对上江晚茵幽冷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骤然一紧,总觉得今日的大姑娘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定了定心神,余光看到江怀仁已走进正厅,眼眶慕地红了,抬起袖子轻轻拭泪,哀声道,“大姑娘何需说的这样难听,我一听宋公子来议亲,就打心底里替你高兴,急急想过来给你说和几句。” 江晚茵素白莹润的手指拨了拨耳边碎发,挑眉道, “即便说和,也自有祖母出面,你算什么,也能替我说和?” 第8章 一出好戏 当着众人的面,秦姨娘泪水如雨般滚落而下,忽然跪到地上,语气凄凄哭了起来,“大姑娘说的不错,都是我自作孽,不该嫁到江家来。” 江怀仁心里一惊,连忙几步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心疼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我原本也是个官家小姐,可以正正经经嫁出去做个正妻,不必在这里受人冷眼,”秦姨娘泪眼婆娑抬起头来,“但我什么都不求,只为了怀仁你一人罢了。” 江晚茵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抿嘴轻笑出声,“你与父亲的风花雪月我不想听,但你既然嫁进江家为妾,就得守着规矩。” “姐姐别生气,”她还欲再阴阳怪气几句,江楹兰却挺身挡在秦姨娘面前,“是妹妹不懂事,一心想来沾沾姐姐的喜气,闹着要来的。姐姐不要再怪小娘了,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就是!” “何况,今日还当着宋公子的面,姐姐就饶我们这一回吧。” 她长着和秦姨娘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眸中也有泪光闪烁,语音婉转坚韧,真是我见犹怜。 江晚茵心里一乐,不愧是女主,这一番话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府里天天被我欺负。 思罢,她冷笑道,“你还知道有外人在,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 江怀仁也终于想起还有外人,平白被人看了笑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沉声道,“云霜也是一片好心,晚茵别再计较,就此揭过吧。” “可以。”江晚茵遥遥指着门边,“秦姨娘好意我心领了,嫡女议婚,烦请二位先走一步?” 江楹兰还欲再说什么,只觉秦姨娘暗中扯了扯她的披帛,她深知小娘是最清楚父亲脾性的,抬眼果然看到江怀仁板着脸,面色不愉。 纵然心中怨愤不干,这时也只能咬牙忍下,暂时避让了。 眼见打发了秦姨娘母女,江晚茵旋即面向一直未发一言的男人,柔声开口:“让宋公子见笑了。” 她收敛了方才尖锐刺骨的锋芒,这会儿盈盈笑着,别有一番琼花玉貌的意蕴,让人移不开目光,只是她话锋一转,“宋公子,我们仅有几面之缘,不知公子是哪里误会了,今日做出如此举动?” 正看好戏的宋景安一怔,随即恢复了那翻温润公子做派,浅笑道:“十日前欢宴楼,中秋词会上,江姑娘曾对我……倾诉衷肠。还隐言昨日隐龙寺相见,我昨日苦等,不知姑娘可有赴约?” 言毕,书房几人面色各异,江怀仁额角青筋直跳,显然又要发作。 江晚茵笑了笑,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宋公子慎言!”她似是听到什么孟浪之词,面露惊色,眉眼间带着被冒犯的恼怒之色,忽的提高音量质问:“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为何毁我清誉!我昨夜并未出府,家中丫鬟伙计皆可作证。” 似是没想到她会疾言厉色否认,宋景安一愣。 宋夫人方才被落了面子,这会儿又看江晚茵不认,急得竖起眉毛尖声道:“晚茵丫头,你怎能这么说,分明是你私约我儿……” “宋夫人,”晚茵终于看她一眼,冷声打断道,“晚茵四岁时,陛下圣旨亲封永乐县主,十六岁仰承皇太后慈谕晋为永乐郡主。按照规矩,你见到我需行三跪九叩大礼,宋夫人出身乡野不知礼数,可需要我让侍女为你演示一遍?” 第9章 把男主扫地出门了 “你!”宋夫人面色涨红,露出难堪神色,尖酸言辞还未出口,便被宋景安拉了一把,挡在了身前。 “郡主不认便罢了,何须出言羞辱母亲?”宋景安黯然开口,一副被辜负了的恶心模样。 “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不认,那公子可有证据证明我们已私定终身?” 江晚茵目光冷冽如箭,这幅笃定模样有一瞬间,让宋景安母子当真以为自己找错了人家。 宋景安蹙眉摇头。 “并无。” 江晚茵料他也没有,毕竟私相授受之事,放在这时候是要被浸猪笼的,从前的江晚茵再蠢,也不至于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 “我自幼出身侯府,得封郡主,婚姻大事由不得己,即便不是御旨赐婚,也该是父母之命,我怎会许诺公子这么些荒唐事。”她垂眸笑道。 江怀仁看清原委,早已气得面色铁青,怒不可遏的拿起宋夫人用过的茶杯扔出屋去:“宋景安,原是老夫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不惜毁我女儿清誉,也要贪享荣华!” 江晚茵闻言心中不禁一怵,她爹所说的清誉,昨夜已经被她亲手给毁了。 “来人!来人!把他们给我请出府去!” 江晚茵不忘加一把敌火:“烦请公子将这聘礼也拿回去。” “都扔出去!把这些破烂一并扔出府去!”江怀仁果然更气,拍案怒吼。 宋夫人早已变了脸,目光中尽是愤恨与屈辱,宋景安倒是坦荡,出门前对江晚茵作了一揖,眼神颇具深意:“这次是我自作多情,烦请郡主不要见怪。” 江晚茵朱唇轻启,从容道:“我不打你一顿便是幸事了,趁我主意未变,公子还是快些离去吧。” …… 东宫太子寝殿 “太子殿下经脉有受阻之象,但并无大碍,半日便可恢复。”胡子花白的老御医一边把脉,一边小心探查着太子的脸色。“不如臣给殿下开两副药?” “既然无碍,为何服药?”太子阴恻恻道。 老太医赶紧闭嘴,面露疑惑看向影三。 也不知太子殿下受了什么刺激,今日一回宫便狠狠发落了好几个奴才,往日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像根易燃易爆的炮竹,一点就炸。 影三倒是知道,但影三不敢说,对着老太医微微摇头。 气氛僵持时,影六闪身进了室内,对着影三耳语几句。 天降救星,老太医识相地念叨了几句休养生息,开了张安神的方子,便速速告退逃离了。 “殿下,昨日去隐龙寺上香者,三千有余。”影六回禀,“还愿算卦者,约摸四百。” “殿下要找何人?” 萧明述指腹把玩摩挲着一尊白玉茶杯,深眸中散发而出的冷意如同地狱修罗,他垂眸哼了一声,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女人” “女人?那可多了。”影六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道,“隐龙寺求子求姻缘最灵验,昨日半数以上香客都是女子,殿下要找什么样的女子?” “殿下莫不是看上了某家姑娘?可有具体相貌?”影六大着胆子追问,丝毫没看见影三正疯狂朝他使眼色。 萧明述果真怒气更盛,茶杯竟生生被他捏出了裂缝。 第10章 娶江家嫡女者可得天下 “殿下的事你少打听!”影三连忙救场,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自己的得力属下就要献祭了。“能不能绘制画像,凡是去过的女子,都绘张画像来。” 影六更加迷惑:“那得绘制多少画像?” 他悄悄抬眼,看到太子森郁的面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问:“殿下可还有其他线索?可否再回忆回忆?” 他还敢让主子再回忆回忆? 回忆什么? 是如何被那女子轻薄的? 影三看着主子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不由头皮发麻,绝望的闭上眼,祈祷影六能逃过此劫。 半晌,萧明述沉着脸开口,嗓音暗哑:“我瞧她的中衣,是江南暖缎,今年宫中一共得了二十匹,能得此赏赐,不是寻常人家。” 中衣?影六懵了。 怎么一下子就看到了人家姑娘的中衣,主子莫不是个变态吧。 他迅速调整了心态,细细回忆:“昨日香客中权贵之女不多,唯有永安侯爵府江家大小姐,镇国将军府李家二小姐和太傅府上王家大小姐。” “好,很好。”萧明述眉梢带怒,目光冷如冰霜直射向影六。“这三人的画像,都给孤找来。” 影六领命而去,影三适时转移话题,“殿下年已弱冠,赐婚的事恐怕不能再拖了。” 萧明述长睫半垂,迟迟未答。 影三继续开口道:“殿下虽位至东宫,但陛下仍有所顾忌,二皇子与六皇子那边都不可掉以轻心。” 萧明述摩擦着手中的玉扳指,冷笑一声:“依你之见如何?” “朝中重臣,以永安公江家为首。江大公子征战西北,战功累累,手下40万西北军皆听其号令;江二公子官至户部尚书,手里握着钱银之权,臣以为——” 影三咬咬牙,跪下道:“娶江家嫡女者可得天下。” 如鹰般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影三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一会儿,萧明述才敛起目光中的冷冽,纾尊降贵的点点头。 “孤知道。” —— 永安侯爵府松兰院 “啪!”,巴掌猛地落在侍女白嫩的脸上,莲儿顾不得嘴角渗出血迹,扑通跪在地上,屏息叩首。 “什么叫找不到人?” 江楹兰站在窗边,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莫名诡异的冰冷神色,像是海面下深不可测的漩涡,令堂中跪着的侍女心里蹿出阵阵凉意。 “姑娘恕罪!”莲儿深深拜下,匍匐在江楹兰脚边,哀求道,“大小姐被追到隐龙寺后山没的踪迹,我们派去的三人都死了,却连尸身都没找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垂眸用帕子轻轻擦着指尖,染了豆蔻色的指甲半长圆润,闪烁着柔和的色泽。 下一刻指甲陷入皮肉掐住莲儿的下巴,将她满是惊恐的脸用力抬了起来。 “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江楹兰不死心的追问道。 “没有。”侍女惶恐地摇头,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截簪子。“只找到半根簪子,我们想查有何人去过后山,但主持相拦,我们没拿到名册。” “连这老秃驴也和我作对!” 江楹兰气极反笑,心头止不住的烦乱,精致的面容上爬满狰狞的恨意。 第11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姑娘息怒!”莲儿连连叩头,劝慰道,“隐龙寺背后是长公主的势力,咱们不可得罪。若逼得紧了,反而会牵出自身。” 这话虽不中听,却是挑不出理的,江楹兰在心里将这些蠢货骂了数百遍,面上却要端着侯府小姐的架子,只得冷笑一声,劈手夺过簪子。 “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一道婉转的女声传来,似是听见前厅有骚动,屏风后秦姨娘信步走出,嗔怪道。 岁月对她当真宽容,秦姨娘虽已年过四十,但容貌依旧美艳,今日穿了件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鹅黄色霞纱裙,裙摆曳地,竟又多了几分娇俏,并不显得违和。 “小娘,”江楹兰面色不善,将手中的簪子扔到桌上,“今天江晚茵这个贱人当众羞辱我们,我怎能不生气!” “会咬人的狗不叫,”秦姨娘摇头,挥手屏退了房内侍从,“她也就这点嘴上本事了,无需在意。” “找不到人,我们帮她找一个就是了。” 若是真的找到了这个奸夫,也是有许多不定性的因素,如果他早已经被江晚茵买通、或是灭口了,他们反倒不好下手,到时候闹起来,江怀仁和老太太为了家族的名声,也会把事情死死按住。 可现在这个人查无所踪,那他到底是谁,还不是由她们说了算。 空口白牙指正或许还不够有说服力,但如今有了这半根簪子做信物,自然能将江晚茵狠狠打入地狱,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秦姨娘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半根簪子,半晌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淮安你外祖父那边的消息已经证实过,宋景安确实是先皇遗腹子。” “先皇子嗣凋零,驾崩后只能由宗族即位,但宗族到底不是纯正的皇族血脉,如今宋景安回来,只要验明身份,太子之位陛下只能还给他。” “如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搭上宋景安。” “可是宋景安来提亲,求取的人是江晚茵。” “即便是做妾,以后也是一宫妃位。”秦姨娘微微摇头,低声道:“更何况她这种蠢货若是做了正妻,你还愁没有取代之日吗?” 江楹兰随即明了,眼中流露出喜意。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松枝匆匆行至屋内,“姑娘,前厅有消息了!” “可定了婚期?”江楹兰手里用力,指甲深陷进手掌。“父亲怎么说?” “江大人把宋公子撵出了门,连聘礼都给扔了出去呢!”松枝啧啧称奇,“现下整个汴京都在传,说宋公子贪慕富贵,攀错了高枝。” “江晚茵呢?”江楹兰不可置信,秀眉微蹙问道,“她也不同意?” “是呢,”松枝肯定的点头,“前厅的伙计说宋公子意图攀附,大小姐为了避嫌已经与他划清界限,不再来往。” “愚蠢。”江楹兰面色缓和,嗤笑着摇摇头,“实在愚蠢,我的好姐姐可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冬日的腊梅还开着,”她慢条斯理擦掉掌心渗出的血迹:“备一份帖子,请宋夫人到迎宾楼去赏赏花吧。” 第12章 宫里来人赐婚了 这边解决了宋景安,江晚茵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当起了咸鱼,整日里赏花逗鸟,好不自在。有这好日子不过,难道去和男女主勾心斗角?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日她刚用过午膳,正和青月一起采集院里梅树上的落雪,准备封了坛,来年春天泡茶喝。两人说说笑笑刚采了半坛,便见到祖母身边的大侍女燕雀急匆匆赶来。 “小姐快往前厅去一趟吧,宫里来了圣旨,说是给您赐婚呢!” “什么?”江晚茵手上一抖,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地上,她蹙眉将手里的坛子递给青月,拿着帕子净了手,杏目微眯,“赐婚?赐给谁了?” “这奴婢哪知道,来宣旨的是陛下身边的德海公公,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呢,大小姐快随我来吧。”燕雀急地直跺脚,拉住江晚茵的袖子就往前厅去。 江府前厅,江家老小仆从,乌泱泱跪了一地。 “兹闻怀仁之女晚茵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奉皇太后慈谕,兹特以指婚太子为太子妃,礼部择吉日完婚,钦此。”太监笑意盈盈将那张明黄色的圣旨展开,在他尖锐的嗓音中,江晚茵心下一沉。 太子?那不是书中最大的反派? 原书中,太子萧明述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与宋景安缠斗了大半生,好几次男女主都中了他的圈套危在旦夕,要不是有主角光环,绝对插翅难逃。 嫁给这么个危险人物,以后哪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永乐郡主,恭喜了,快接旨谢恩吧。” 江晚茵沉着脸跪在原地,还是江怀仁推了她一把,才麻木地抬起手接过了圣旨。主角们尔虞我诈,关她江晚茵什么事,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咸鱼,顺便帮古代百姓们看个病,当个好大夫。 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主,转头就被赐婚大反派,还有谁穿越会和她一样倒霉吗?江晚茵心中轻嗤,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羞涩欢愉之意,不敢让人看出分毫。 送走宫里宣旨的太监,江怀仁喜上眉梢,倒是祖母握住江晚茵的手连连叹气,这宫墙之间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明争暗斗杀人不见血的腌臜地方,晚茵这个直肠子若嫁进去,可怎么活? “晚茵,你若不愿嫁,祖母豁出这张老脸,也去找陛下说上一说,我们江家女儿不求位高权重,只求安稳度日。” 江怀仁最关心家族兴旺,听到此话急得站起来,“母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子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晚茵嫁过去,将来太子继位,位主中宫,那就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还想怎么安稳!” “既然这么好,你去求求陛下,让你的小女儿嫁过去不是更好?”江晚茵看着他跳脚,淡淡道。 “她倒是想去,但是庶出的身份摆在这里,想去也去不了! 此话一出,他就有些后悔,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而对江楹兰道,“楹兰,爹爹没有其他意思,嫡出庶出在爹心里都是一样的。” 第13章 太子殿下来了 江楹兰乖巧地点头,接下话来,“楹兰知道,爹爹说的对,女儿也不在意这些。” 江怀仁见她确实面色如常,未见怨怼之色,满意地抚了抚胡须,却未注意到垂下头的江楹兰眼中恨意熊熊燃起, 她死死搅住手里的帕子,心中的阴暗不由得迅速滋生。 凭什么拒绝了宋景安,还能指婚给太子? 就因为不是从一个肚子爬出来的,她就能坐拥一切,而自己就只能满目算计,步步为营地活着。 这种落差,她如何能接受! 江晚茵,没有你,我就是江家唯一的女儿, 江晚茵,你怎么还不去死? 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江晚茵反握住祖母干枯却温暖的手掌,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好在圣旨仅是赐婚,婚期还未定,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贸然逃婚,势必会牵连祖母,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想法子让太子自己退婚才好。 思及此处,她安抚道:“祖母不必担忧,听闻太子殿下勤政爱民,孙女愿意嫁。” 老太太眉头紧皱快要落下泪来,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小厮来报,“老爷,老夫人!太子殿下的马车往府里来了,现下已经快到门口了。” 闻言,众人皆露惊讶之色,江晚茵硬压下心中郁然,脑中有了对策,起身对祖母道,“孙女今日接旨匆忙,连衣服都未换一件,以这等模样面见太子实在不妥,不如孙女先去收拾一番,一会儿与殿下在梨棠院相见。” 老太太自然没有异议,江怀仁觉得怠慢,但看她素青寡淡的衣裙上还沾着残破的梅花花瓣,只好摆摆手让她快去。 江晚茵轻快许多,准备好好会会这位书中的大反派。 江怀仁也不耽搁,劝回老太太,快步领着其余人到府前迎接太子。 他们在门口未多时,便看到四匹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拉着一架华贵车架疾驰而来,那车架通体都是名贵的紫檀木制成,两侧外窗还雕刻着蛟龙与凤凰合飞图案,轿顶悬着明黄色丝绸流苏,一看便是宫里来的贵人。 “恭迎太子殿下!” 车马已到,江怀仁躬身行礼,一只带了羊脂玉扳指的手从内而外撩开金线刺绣卷帘,身着玄色锦袍的俊美男子只身下车,对着江怀仁微微点头,算是受了礼。他狭长凤目微微上挑,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唯一的年轻女眷身上。 江楹兰悄悄抬眼,见太子正看她,不由心跳如擂鼓,红着脸颊低下头去。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身上所带的尊贵与压迫感,也与温润如玉的宋景安不同,更有侵略性,也更有安全感。 萧明述见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不满,眉间越蹙越紧,江家的女儿竟如此小气,实在配不上这战功卓越的名门世家,难登大雅之堂。 子不教,父之过, 他冷峻的眉眼中闪过不耐,看向江怀仁,冷淡道,“这就是孤新得的太子妃?” 第14章 对策 见太子殿下眉峰锐利,薄唇轻抿,几乎将不满写在脸上,江怀仁心里一紧。 “这是臣的幼女楹兰。”江怀仁匆忙解释道,“听闻殿下亲自过来,臣已命长女晚茵回房梳洗打扮,待收拾好再来面见殿下,以免惊扰殿下。” 萧明述面色稍缓,见江楹兰出列后盈盈福身行礼,只觉得柔弱做作,心下厌烦未再看她一眼。 江怀仁见他脸色不好,对着挡在侯府大门口行礼的江楹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往后又退了些,心中思绪颇多。 到底是自己对楹兰纵容太多,小时候起便舍不得让教养嬷嬷对她的言行礼仪严苛教习,如今见了太子殿下仍旧不知礼法,当真显得自己教女无方。 今日过后,必得将教养嬷嬷再给她耳提面命一番,小心往后再惹人笑话。 “请殿下随臣进来。” 男人从身边略过,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江楹兰望着萧明述毫无犹豫的背影,指甲深陷掌心。 这边江晚茵一回到院里,顾不得好奇八卦的侍女小厮,坐到铜镜前就吩咐道,“去,把我最花哨的衣服都找出来。” 青月一愣,江家虽是权贵,但自诩风雅不落俗套,所以姑娘公子们的衣服也多以素雅为主,花哨的并不多见,“小姐要多花哨的?” “最艳俗的,压箱底的,都拿出来试试。” 她往自己脸上细细涂了脂粉,又从镶玉的檀木盒子里翻出去年宫里赏的螺子黛,将秀眉描化成当下京都里最时兴的远山黛,最后选上赤红的口脂,在瓣唇上抹匀,这才停手。 江晚茵静静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她的容貌是极为明艳的,算得上灼若芙蕖,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柔媚,看着不像是个闺阁小姐,倒像个艳绝天下的花魁,美的令人心惊。 京都贵女多以温婉淑良为荣,时下受到追捧的,也多是江楹兰那种清淡脱俗的长相。 因此江晚茵平时里都只是略施粉黛,打扮素的很。如今细细上了妆,檀唇点朱,肤白胜雪,一颦一笑间更是媚若桃花,容颜绝世,只是美则美矣,却带着勾栏气息。 拿完衣服的青月回到内间,便看到有个簪挽乌云的绝色花魁立在屋中,当即呆呆愣在原地,手里的衣服散落一地都没发觉。 “青月,还不把衣服捡起来?”江晚茵见她痴愣地瞧着自己看,心里好笑,走过去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闻着小姐身上那股独特又熟悉的草药清香,青月才回过神来,定睛看清楚后舒了口气,一时间顾不上主仆尊卑,拉住她的衣袖,“我从来没见过小姐化这样的妆容,就像是……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一样。” 江晚茵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从地上挑出一件嫣红绣金丝芙蓉的广袖裙衫,招呼青月过来帮她换上,随后又看向窗外开的正艳的阳春花,“去挑一朵最红的来给我戴在头上。” 待她打扮好,青月看的脸有些发红,“小姐,人家都说贵珍楼的花魁如烟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奴才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觉得定然没有姑娘这样好看。” 话音未落,外间脚步声响起,陈嬷嬷匆匆催促道,“小姐收拾好了吗,老爷带着殿下往咱们院子来了。” “好了,就来了” 第15章 冤家路窄 盈盈袅袅间,一双素白莹润的手掀开帘子,美人行走间珠翠作响,琳琅叮当,甚是好听。陈嬷嬷睁大眼睛将后面的话吞在喉咙里,怔了半晌才说出话。 “嬷嬷,不好看吗?”江晚茵笑道。 “好看是好看,只是大.大的不妥!”陈嬷嬷吞了吞口水回过神来,急着要拿手绢去擦她唇上的口脂,“小姐这样打扮,分明是勾栏女子的时兴,太子见了可怎么得了!” “嬷嬷,我不想嫁给太子,”江晚茵笑着躲开,“只好摆出这幅祸国殃民的模样,最好让他知难而退。” 江怀仁和太子的说话声已渐渐清晰,她扯松了衣领,香肩半露,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玉芙蓉簪斜插进发间,与怒放的赤红阳春交相辉映。 江晚茵摆出一副娇羞含怯的如花模样,将门缓缓拉了开。 太子殿下刚至门前,江晚茵行过礼后,抬眸准备看看这位书中差点把男女主弄死的大反派到底长什么模样。 太子面容近在眼前,江晚茵却如遭雷击,双目微怔,笑意也僵在脸上,指尖狠狠掐了一把掌心,痛的她眼泪都快涌出来,才确认自己没在做噩梦。 还能更巧吗?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太子殿下竟是那日被她轻薄的救命恩人?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请问现在投湖可以立刻死掉吗? 萧明述本就厌烦,却因着江家的助力,不得不冷淡应付,这会儿才进梨棠院,便看到主殿房门打开,一翠袖卷纱的女子推门而出。 那人亭亭玉立,穿着浮光锦缎织成的红色罗裙,绣纹华美,玉环坠耳,行礼跪拜间微露着肩头,肤色白若雪藕,滑若美玉,轻盈的臂弯间带着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环,绰灼腰身盈盈一握。 萧明述蹙眉看着眼前女子,总觉得她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待她抬起头来,那晚的回忆即刻鲜活起来。 尽管她今日绫罗裹身,但这双莹润清透、波光婉转的眼睛却骗不了人。好一副勾人又狡黠灵动的模样,不是那女人还能是谁! 好啊,冤家路窄,萧明述狭眸微眯,额角青筋突突跳着,踏破铁鞋无觅处,竟被他在这里遇上了。 其他众人都是头一回见到大小姐这番打扮,皆是一愣,话本上能让君王烽火戏诸侯的妖妃,也不过就是这副模样了吧! “江大人,江大小姐果真与众不同。”萧明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凤眸中闪过阴冷的怒意,声音冰冷至极。尽管她今日满头珠翠的艳绝装扮与那日未施粉黛的模样大不相同,但那双莹润清透、波光婉转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那副勾人又狡黠灵动的模样,不是那女人还能是谁? “你!你怎么这副模样!”江怀仁反反复复看了半天,才确信眼前这轻浮打扮之人真是自己的女儿,回过神来差点被气死,但碍于太子在前,也不好直接上去打她。 这下可好,他们江家两个女儿,一个不知礼数,一个勾栏做派,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老脸还往哪里搁! 第16章 露馅了 “爹爹怎么这样说,我平日里不就是这副模样吗,您说太子殿下来了,我还专程好好打扮了一番,女儿不好看吗?”戏还得继续演,她压下心中不安,提着裙摆转了半圈,宽大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又往下滑了几分,美的动人心魄。 她悄悄抬眼看向太子,对方眸色深深,毫不躲避地看着她,不像认出她的模样。 也是,她今日这幅装扮和那日实在不同,亲爹都快不认识了,那天乌漆嘛黑夜色中的一面之缘,太子哪里还能认出她? 心里笃定了几分,江晚茵更加大胆,戏演的愈发自信起来,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起红色,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轻佻地看了一眼萧明述。 “太子殿下玉树临风,能得此姻缘,晚茵真是死而无憾了。” 看着她这副神色,哪里有一点能母仪天下的样子?别说皇后,哪怕做个妃子都是不够格的。 江怀仁出了一身冷汗,都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颤抖着抬手指向她,“胡闹!简直胡闹!快去把这身不三不四的衣服换下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子殿下轻笑了一声,抬手虚拦了一把江怀仁。 “江大人何需生气,孤瞧着江姑娘这副模样,甚美。”他目光平静地盯着江晚茵看,还特地加重了“甚美”两字。 只是这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怎么听起来这么阴森?江晚茵心中咯噔一声,他若厌烦、厌恶,哪怕雷霆震怒才好,都是正常的反应,但他处变不惊,怕是个不好对付的。 该不会……认出她了吧? 江晚茵余光悄悄瞟着男人没有波澜的脸色,心里突突的跳着。 萧明述眸光冷淡如霜,如有实质般直直看向她,实有几分威慑天下的上位者气息,矜贵又危险。 气氛紧张,江怀仁只觉得头晕目眩,哭丧着老脸跪下身去。 “殿下恕罪啊,殿下。” 萧明述勾起唇角,虚扶起跪下请罪的江怀仁,语气极淡:“江大人请起,孤原是来瞧瞧自己的太子妃长什么模样,没想到是老熟人了。” “殿下可曾与小女见过?”江怀仁疑虑道。 江晚茵心里一紧,脑中嗡嗡作响,知道这下漏了陷。 “何止是见过?”萧明述慢条斯理看她一眼,薄唇似笑非笑。“那日隐龙寺,我们坦诚相见……” “坦,坦诚相见聊了许久,我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芳心暗许!”江晚茵生怕他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孟浪言论,坐实这场姻缘,忙不迭地打着圆场。 她抬起袖子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就着眼尾发红之际,柔弱无骨般朝他倒过去,有几分投怀送抱之意。 “太子殿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看她倒来,萧明述反应极快,剑眉微蹙侧开身子一躲,便与江晚茵擦肩而过。 眼见她要以一雁落平沙之势倒在地上,萧明述大发慈悲,一把薅住了她的后衣领。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掉了下巴,江怀仁最先反应过来,气得面色铁青,怒呵道:“江晚茵,你怎可如此轻浮!竟……竟偷袭太子殿下!还不给殿下道歉!” 擦身而过的香脂气息扑面而来,望着她纤纤一握的腰身和丰挺的胸脯,萧明述喉结微动,不觉想起那日女子淋漓沉醉时的动人模样。 “无妨,”他眸光沉沉,哑声开口道,“便让太子妃带我在府中逛逛,叙叙旧罢。” 第17章 殿下该磨练磨练技术 江怀仁只觉得太子殿下大度,容忍江晚茵这般胡闹,更是满意这门亲事,亲自压着她将头上那些浮夸的珠翠摘干净,换上正常衣裙才愤愤离开。 江晚茵计谋失败,只得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带着这位太子殿下参观江府,萧明述自打出了前厅,便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为了缓和气氛,她只好事无巨细的介绍着府中园林景观,没话找话说。 萧明述只是听着,未答一句,眸中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情绪。 到了后来说无可说,江晚茵口干舌燥,心里也腾升起一股怒火,她提着裙摆站定在池塘前,“太子殿下,这是臣女养的一池子锦鲤。” “最左边那条叫小傻,重二斤八两;中间那条叫小瓜,重三斤六两;最右边的叫小蛋,那是一家三口……” “江晚茵,”萧明述开口打断她的信口胡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孤说过,再相见时,要将你碎尸万段。” 该来的还是来了,江晚茵一僵,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撩起裙摆跪了下去,“请太子殿下恕罪。” “死罪难逃,”萧明述垂眸看她,“不如你选个死法?” 死?不存在的,她只想好好活着当咸鱼。 江晚茵眨了眨眼,心中谨慎地措辞,戚戚然道: “那日之事实非臣女所愿,实在是奸人陷害,误伤了殿下。臣女素来听闻太子殿下的骨鲠之名,深知殿下急吏缓民,处事公正,定然不会因此怪罪臣女。” 她悄悄抬眼,却见萧明述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宛若神只的俊美面容上带着森寒凉意,宛若一条盯住猎物的毒蛇。 看来马屁没拍对地方,拍马腿上了。 江晚茵柔柔抬腕,擦掉旋而欲出的眼泪,紧急调整了方向,眉目含情抬眼看他,“其实臣女方才所言非虚,那日中药,仅能堪堪维系理智,但当臣女见到殿下的那刻,便被殿下的魅力所折服!殿下如同天上月,皎皎明月照我心,臣女一时沉迷,情不自禁,才把您……把您偷袭了。” “哦?”萧明述终于舍得发出声音,眸色微黯,压低了声线,“那日你可还满意?” 什么虎狼之词? 江晚茵尴尬的咳了两声,但还是不由自主想起那日。 说满意吧,她也没什么经验,那日全凭意识本能,疼的要死,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的体验;但说不满意吧,其实太子殿下那里,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看着江晚茵犹犹豫豫,脸色精彩纷呈,萧明述目光如冰,面色更沉了几分。 难道他还不能让她满意? “很难抉择?”他冷声开口。 “满意,”江晚茵别无他法,面上只能佯装羞涩,面颊微红,“但是殿下的技术可以再磨练磨练。” 她不说还好,一说更是让萧明述脸色黑沉,恨不得把她一把掐死,咬着牙溢道:“你封我穴道,我如何有技术!” 江晚茵忘了一这茬,猛地怔住,半晌认同的点头,实在忍不住勾着唇角笑出声来,“是这个理儿,臣女错怪殿下了,是臣女该磨练技术。” 她想找谁去磨练技术? 第18章 威胁 听着她娇俏的笑声,萧明述眸光如针,按着玉扳指的骨节发白,周身都散发出阵阵寒戾之气。 江晚茵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忙轻咳一声,扬起脸来又是抿唇讨好一笑,更显得明眸皓齿,灿若艳阳,美的不可方物,只是这样的笑容如今落在萧明述眼中,只觉得是在挑衅。 “江晚茵,”萧明述垂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抬手屏退了四周的下人,“你这般煞费心思,不想嫁给孤,可是有了别的选择?” 笑意僵在脸上,江晚茵心里陡然一凛,心跳加快,这句话听着是在问她有没有心上人,实际上却是在问她,乃至整个江家的选择。 如今皇帝年事已高,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几个年轻的皇子甚至藩王都蠢蠢欲动,暗波汹涌,这话如果答错了,整个江家也许都得跟着折进去。 所以她得装,不能露出锋芒,也不能太过天真。 江晚茵重新拜服下去,故作懵懂道:“殿下说笑了,臣女这样的闺阁女儿,哪有什么选择,那日若非被奸人所害,我是连男子的手都没摸过呢。” 萧明述目光微沉,看了她一会儿才薄唇轻启:“如此最好。” 她刚松了口气,又听到他低声开口:“为君者,最忌惮功高盖主。如今江家树大招风,选错了路,就是灭门之灾。” 这是一句丝毫不加掩饰的威胁。 江晚茵猛地抬眸,眼前男人眉飞入鬓,鼻如悬峰,面容俊美深邃,虽唇边带着些笑意,但身上满是杀伐之气,漆黑的眼眸中晦暗不明的光芒让她有些心惊。 她稳了稳心神,温声道:“太子殿下监国三年,大梁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天下百姓都看着眼里,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臣女能嫁给殿下为妻,是整个江家的福气。” 她说的是江家,也算是一份投诚状,江家能代代荣华安稳,教养出来的女儿倒不算傻的。 萧明述面色稍霁,抬手虚扶:“起来吧。” 眼下这关终于过了,江晚茵提着裙摆站起来,只是方才跪了这么些时候,小腿都有些发麻,这会儿猛然起身,身形不稳,踉跄间又踩到了繁重的裙摆,重心失衡往后倒去。 萧明述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事发突然,他即刻反应过来伸手去抓,也只拉到她的披帛,眼睁睁看着江晚茵往后栽进了锦鲤池。 陈嬷嬷远远站着,看着大小姐落水心里焦急,却不敢上前救人,只得派人赶紧去回禀老爷。 锦鲤池不深,水也清澈,刚刚聚首的鱼儿被吓得四处游走,萧明述见她扑腾着浮起来,心下一松,轻笑一声勾起唇角。 “求求孤,孤救你上来。”萧明述慢条斯理道。 江晚茵呛得喝了几口水,听他这样说心里好笑,毫不畏惧直直盯着他,弯起眉眼,“让殿下失望了,臣女会浮水。” 她的脸上还带着水珠,更显面若鹅脂,眉若墨画,被池水激得含泪微红的双眸显得格外鲜润夺目,如同出水芙蓉,媚而不妖,方才的顺从早已消失不见,还如那日一样嚣张气人! 她故意在池塘中往前游了几下,萧明述眉眼间带着凉意,良久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那太子妃就在水里多泡一会儿,好好练练浮水的技术吧。” 见他吃瘪,水中的江晚茵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退婚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这件事牵连太多,她还得从长计议。 但她没高兴多久,便听到岸边传来恼人的声音, “姐姐,你怎么被太子殿下推进水里了?” 第19章 风雨欲来 阴魂不散。 江晚茵懒得搭理她,撑着池边爬上岸,陈嬷嬷连忙来给她披上大氅,往她手里塞了手炉取暖。 江楹兰捏着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做足了好妹妹的姿态。 “妹妹方才看太子殿下面有怒色,姐姐可是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姐姐的脾气真该收敛一些了,怎得还与殿下闹不痛快?” 江晚茵面色没有波澜,“这是我与殿下夫妻之间的情趣,你少管。” 本想挖苦她一番,看个笑话,没想到被这样轻飘飘的挡了回来,江楹兰咬咬牙,把怒意压住,担忧道,“殿下是东宫太子,将来三妻四妾都是常事,姐姐如今年轻,但岁月无情,总有更年轻的人会入府。姐姐总还得想法子拢住太子殿下的心才是,这样于姐姐,于江府都是好事。”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你当了太子妃,也不一定得宠,即便得宠,也会失宠。 “再者,姐姐还未与殿下成婚,怎能直言夫妻……姐姐这样说,怕是有损闺誉。” 江晚茵喝了一口陈嬷嬷递过来的姜汤,“说完了吗?” 江楹兰一时没探出她的意思,愣愣的点头。 眼前女子虽浑身都是湿的,但眸中仍神采奕奕,亮的夺人。 江晚茵笑了笑,“别在这里放屁,太臭了。” 说完,她不顾江楹兰气得涨红的脸色,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院子。 江晚茵擦干头发,换了衣裳,端坐在铜镜前,青月给她梳着头。镜中女子无需施粉,便肤白如脂,眉不描而黛,唇角嫣红含笑,似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今日二小姐逾越了,”陈嬷嬷皱眉,不满道,“嫡庶有别,二小姐竟当着大伙的面,想教训咱们姑娘。” “得亏姑娘反应快,不曾被占了便宜去。” 青月欲言又止,半晌吞吐道,“她吃了闷亏,必定上老爷那里告状去,晚膳时麻烦就得找到咱们院子里,最后还是姑娘受罪。” “那也不能由着她作祟。” 江晚茵不以为意,笑了两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目前没心思担心这些,按照书里剧情,一场跌宕起伏的小高潮就要来了。 原书中,江晚茵大闹一场,捅破了失身一事,气得老太太病发,江怀仁对这门亲事更是不同意,江晚茵一气之下竟对江怀仁用了毒,好在江楹兰发现及时,救了父亲的命。 谋害生父,江晚茵名声被毁了个干净,还下了大狱。 江父醒了之后心灰意冷,但最终长叹一声没有问责,江二公子气不过,冲进狱里,拿着鞭子狠狠揍了这个不成器的妹妹一顿。 随着祖母病逝,江晚茵人心尽失,虽如愿和宋景安订了亲,但也永远失去了娘家的支持,直至出嫁,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没来看她一眼。 堂堂侯爵府嫡女,就这样坐着一顶四抬的红轿子,草草嫁进了宋家,成了全汴京的笑柄。 现在她顶替了江晚茵,拒绝宋景安已经改变了剧情,自然也不会做出下毒这种蠢事,但是这样真的能平安度过吗? 她心中隐隐不安。 第20章 拜访祖母 “看好咱们院子里的每个人,这段时间,凡是出院子的,都要汇报一声,陈嬷嬷记录在册,再派个信得过的去悄悄盯着。” 江晚茵沉声吩咐,陈嬷嬷和青月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姑娘,这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小心谨慎为好,尤其是往父亲房中去的,”她蹙眉抬眼,再次认真叮嘱,“务必全部记录在册,一人不可放过,拒不服从的都找人伢子打发卖了。” 见她神情严肃,陈嬷嬷和青月都点头称是。 晚膳时,江晚茵直接回了身体不适,没去用膳,听下人来报,江楹兰和秦姨娘果然添油加醋将下午的事说了一番,江怀仁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桌子都掀了,差人到她的棠梨院中,让她去跪祠堂。 “不去,”江晚茵闻着刚调好的香料,淡淡道。 见堂下跪着的小厮不知所措,她转转眼睛笑了,“你去告诉父亲,太子殿下托我绣几个荷包给他,我忙着赶工,没空为了他的偏心去跪劳什子祠堂。” 小厮讷讷,只觉得大小姐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匆匆退出房回话去了。 江晚茵嘱咐青月带上香料,气定神闲往祖母院里去。 …… “确实好闻,晚茵有心了。”江老夫人衣着素色长裙衫,轻闻着香瓮里淡淡的檀木香,语气中带着欣慰,忽的想起什么,不赞成道,“你这孩子,不愿嫁给太子,怎么不与我直说,祖母找陛下说清楚就是,何苦那样装扮一番,险些毁了自己的名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江家悔婚,陛下难免怪罪,到时候连累了祖母,那孙女真是罪该万死了。” 晚茵乖巧地坐在老太太身侧,把剩余香料交给盛嬷嬷放好,“我不贪图富贵名誉,若能让太子自己退婚,名声算得了什么?” “你说名声算什么?”老太太气得乐了,“就算不嫁太子,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你以后还要靠名声嫁人呢。” “孙女不嫁人,一辈子陪着祖母。”江晚茵弯着眼睛认真道,老太太笑着摇头,不理会她这些混账话。 书中老夫人没多少戏份,便被气死了。江晚茵做了这么多坏事都不曾心里有愧,唯有在祖母去世时,悔恨万分,哭得厥过去两次,可见江老夫人是真心爱护这个嫡孙女。 言语间,方才被打发走的小厮又找来老太太院子里,战战兢兢跪在堂前开口,“大小姐,老爷说,今天您冲撞太子,不罚您不成体统,说,说。.” “说什么?”老夫人喝了口茶,温声开口问道。 小厮磕了一个头,“说大小姐不跪也得跪。” 江晚茵笑而不语,老夫人将慈眉善目的笑意收起来,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眼中带怒:“今日的事,你当我没有听说?” “你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二姑娘忤逆太子妃,妄议东宫储君,这要是传到官家耳朵里,那是要掉脑袋的大事!他既要讲家规,就去请家法来,先罚楹兰丫头四十戒尺,我这个老太婆再亲自把晚茵丫头压到祠堂里跪着!” 小厮吓得连连磕头,屁滚尿流的出了院子,江怀仁果然没了动静,不再差人过来。 晚茵见老夫人动了真气,忙伸手轻抚老太太后背,帮她顺气,“祖母何必动气,父亲这样又不是一两次,孙女早就习惯了,不去便是。” 听她这样说,老太太的心紧紧揪做一团,“我整日里在这抄经念佛,也是替你父亲赎罪。他宠妾灭妻,昏庸偏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江晚茵摇头,“祖母最疼我,晚茵都知道。” 第21章 祖母的药有问题 老夫人说几句有些犯喘,一旁的嬷嬷连忙递上茶水,老夫人喝了几口又咳起来,好半天才止住,捏着帕子擦擦嘴角,长长叹息,“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护你到几时。” 江晚茵皱眉,“祖母平日里咳疾还这样严重吗?用的哪位郎中的药?” “是府医开的方子,”老太太身边的盛嬷嬷开口道,“老夫人平时喝了药,咳疾会轻些,但总是睡多醒少,精神不太好。” “可有药方?” “没有,”盛嬷嬷摇头,“每次开了药,都是直接送到药房,等药煎好了再端过来给老夫人用。” “那药渣可有?” “今儿晚上送来的药渣还没来得及倒,我去拿来给小姐瞧瞧。” “那我先给祖母把把脉。” 老太太由着她,把手搭在桌上,眼中神色却带着揶揄笑意,“每次叫你跟着苏大夫学医,你总是蒙混,如今倒也医术有成了?” “祖母不知,我是藏拙呢,若露几分本事出来,那每日里定要多上许多课程。”江晚茵搭在脉上探了一会儿,笑着收回手,“祖母的病没有大碍,就是拖得久了,得多喝一段时间药才能好全了。” “你惯会哄我开心。”老夫人仍是不信,只当她在宽慰自己。 盛嬷嬷很快拿了药渣回来,将信将疑的把它递过来,江晚茵拿来拨了两下,一闻便心中有数了,果然如她所料。 “大小姐,这药渣可有问题?”盛嬷嬷问道。 “没大问题,药是无毒,只是祖母照着这个药方治,永远也好不了。等咳疾拖成了痨病,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老太太闻言坐直了身体,“此言当真?” “川穹、茯苓、知母、当归,”江晚茵从药渣中挑出几种,一一摆在桌上,“这副药中多数药材,都是安神用的,能治咳疾的,仅甘草一种。祖母睡多醒少,自然咳得少了。” “看来是有人想要我这老婆子的命。”老太太冷笑,将佛珠拍在桌上。 盛嬷嬷更是气不过,端着药渣就要去找府医算账,老太太却叫住他,转而看向晚茵,“晚茵丫头,你当如何做?” 江晚茵略一思索,找来纸笔,刷刷写下另一药方,放到桌上。 “祖母信得过我,便按照我的方子去抓药,一日两服,一月便可痊愈。” 她看向盛嬷嬷手里的药渣,沉声道,“府医送来的药还是正常收下,倒了便是。祖母也同往日一样,只装作咳得更厉害些,要去宫里请御医。盛嬷嬷暗中看住,谁从院子里出去报信,经了几人,是报给谁的,先找出幕后主使。” “按而不发,再连根拔起。” 江老太太深以为然,盛嬷嬷也惊喜的应下。 时辰不早,她又陪着老太太唠了会儿家常,叮嘱了日常饮食诸多事项,才和青月告退离去。看着江晚茵逐渐远去的身影,盛嬷嬷感叹道,“从前只觉得大小姐有勇无谋,谁知竟是在藏拙,方才大小姐的模样,颇有老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呢,不愧是您亲自养大的孩子。” “她心里头明白,只怕有人眼红,”老太太道,“若不是她母亲被秦云霜迫害,晚茵丫头也不必如此藏拙,造孽啊。” 言罢,她合目拿起佛珠,缓声诵起了经。 第22章 谁能让她吃亏? 东宫 萧明述半躺在软榻上,泼墨般的长发随意散着,一席玄紫色长袍未收拢,隐隐露着胸前精壮有度的肌肉。他手里拿着一本折子,皱眉看了半晌,捞过御笔,龙飞凤舞批了两个大字:屁话。 堂前黑衫男子眉飞色舞,正将江府近日大小事一一述来。 “她这么说的?”萧明述掀起眼皮,目光落到影六身上。 “正是,”影六嘿嘿一笑,“太子妃说二小姐说话如放屁,臭不可闻。” “还借口给您绣荷包,不肯去跪祠堂,老公爷鼻子都气歪了。” “江夫人早逝,两位公子平日里也不常回府,太子妃在府里的日子竟也不是那么舒心的。”影六汇报完,有些犹豫的开口,“殿下,是否需要我出手?” 萧明述哼了一声,继续拿起下一本折子,“如此伶牙俐齿,谁能让她吃亏。” 影六揣摩不准太子言外之意,干脆换了话题,“殿下,前几日殿下要的画像,画师已经画好了,可要拿来给殿下看看?” 此话一出,房梁上待命的影三差点摔下去,这影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每次都挑着主子痛处戳,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萧明述果然动怒,将折子甩出去砸在他的头上。 影六连忙跪下,却不明所以,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主子怎么又急了。 “不用看了,”萧明述咬牙道,“孤要找的那人可不就是我的太子妃?” 影六一愣,欢天喜地道,“恭喜殿下,如此真是好事成双了!” 御笔被生生折成两段,萧明述怒火更盛,有火山将要喷发之势,厉声道,“滚出去!” 等迷惑的影六被扫地出门,影三从房梁轻轻落下,捡起地上的折子,“殿下息怒,若是寻常人,殿下找到杀了刮了便是,但若是太子妃,与我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榻上男子沉着脸,一言未发。 影三继续说道:“那日太子妃身中奇毒,若非殿下帮忙,那只有爆体而亡一种结果。” “我看未必,她既可以找我,那自然也可以找别人解毒。”萧明述嗤笑, 影三见他又要发作,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于太子妃有救命之恩,有这个条件在手,江家这颗棋子便会好用很多。” “江家并非一块铁板,江二小姐虽是庶出,但小娘受宠,外祖家也尚未凋零。若二皇子和六皇子中一人得了这位小姐,殿下也会有麻烦。” “照你所说,孤不仅不能掐死她,还得帮她在江家站得更稳?”萧明述阴恻恻开口。 “殿下英明,小不忍则乱大谋。” 萧明述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只不过一想到那小女子嚣张得意的面容,他就气得头疼。看她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哪有半点真心悔改之意? 还敢让他磨练磨练技术! 萧明述越想越气,额角青筋直跳,指着案上一叠奏折怒道,“河西两地旱灾,今年春播滴雨未下,这些酒囊饭袋都报了些什么折子上来?一群废物。” “殿下息怒。” 他扬起下巴示意影三,“你把这些折子拿下去,挨个替我朱批。” “批什么?”影三问。 “屁话!”萧明述厉声呵道。 影三领命而去,萧明述拿起已经半凉的茶一饮而尽,心中怒意消解了许多。 来日方长,他半眯起眼眸,他迟早要把这仇给痛快地报了。 第23章 初漏端倪 江晚茵翻着陈嬷嬷递上来的册子,细细看着院子里下人的行踪。 “小姐可看出什么异样?”青月将小厨房刚熬的银耳燕窝放到桌上,好奇地瞅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暂时还无。”江晚茵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小姐快别看了,”青月抢过册子放到一边,献宝似的把那只白瓷碗往前推了推,“这是老夫人上午才送来的血燕,平日里轻易吃不着呢。” “这银耳倒是新鲜。”江晚茵搅了搅勺子。 青月得了夸奖,得意的仰起脸,“可不,我刚才到小厨房一看,这银耳比府里采买的那批还好,一看就是这两日才下的。” 江晚茵一愣,随机放下碗,急道,“把册子拿给我!” 青月连忙拿来,见她蹙眉翻了几页,重重放到桌上,“陈嬷嬷呢?” “我这就去叫她!” 陈嬷嬷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她一眼扫到桌上的花名册,心里一突,知道出了事,“小姐,册子有问题?我一一记着,还差了人去跟着,不可能出岔子啊。” 江晚茵指指桌上的燕窝,“册子里并未记录有人出门采买,府里的银耳近日也不曾采购,那这新下的银耳,是凭空长出来的吗?” “小厨房负责采买的是谁?” “是王同,他每日去大厨房领鸡鸭肉禽。” 陈嬷嬷拿过册子,翻了翻圈出一个名字,“我差了咱们的家生子去跟着,确实看到他进了大厨房才回来。” “他是怎么入府的?” “是老爷书房小厮,天宝举荐的。”陈嬷嬷想了想道。 青月一听,急得直跺脚,“天宝是秦姨娘远房亲戚!咱们怎么收了他们的人过来!” “着了道了。”江晚茵心下觉得不对,“你去问问,不必说是我找的,免得打草惊蛇。” 陈嬷嬷领命去找,不一会儿便匆匆回来,急道,“小姐,小姐,王同给老爷送吃食去了,小厨房说这几日王同每日都去,说是小姐的吩咐。” 果真是冲她来的,江晚茵咬牙,看来书中江怀仁中毒一事,也有蹊跷。 “收拾东西,去祖母院子!” …… “下毒?”老夫人听青月讲完来龙去脉,气得当下咳起来,“这,这可是真的?咳咳咳……” 江晚茵倒了杯茶递到老夫人手里,“孙女只是推测,若是错了自然更好,若是真的,我便万劫不复了。” “岂有此理!”茶杯被摔在地上,碎成两半,“她们害死你娘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你吗?” “晚茵别怕,祖母给你作证。真是反了天了,若要害你,先问问我这老婆子同不同意!”龙头杖重重杵在地上,老夫人气得有些发抖,晚茵忙握住她的手,按住虎口两个穴道,片刻后,老夫人稍稍平静下来。 “你既然来找我,想是有了对策。” 江晚茵点头,撩起衣裙跪了下来。 “好端端地,跪下做什么?”老太太心里一疼,俯身去拉她,江晚茵没起,顺势趴在她的膝头上。 “祖母,我想去惠民堂义诊,暂避风头。” 第24章 义诊 老太太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苍老消瘦的手抚上孙女的长发,“是祖母没用,竟让你在家里都呆不住了。” 江晚茵摇头,听着老人哽咽的声音也微微红了眼眶,“祖母当然能护住孙女,只是如此一来,我谋害生父的疑名永远也洗不脱了,不破不立,祖母再信我一回。” “你想如何做?” 江晚茵抬脸一笑,“这几日我与祖母常通书信便可,过几日有人来问我行踪,祖母推说不知。” “待会儿便让陈嬷嬷称我受了风寒,这几日不再露面,等鱼上钩了,孙女自有法子。” “局中局摆在这里,她们若无坏心,便不会上此当。”老太太明白了她的用意,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长大了,如今竟有这般主意,我也算放心了。” “拿纸笔来,我给惠民堂苏大夫修书一封,言明你要去暂住一事。你东西可收拾了?现在就拿我手牌从后门走,要快!” 江晚茵深深拜别祖母,带着青月匆匆走了。 …… “小姐,老夫人不是给了我们手牌说从后门走吗?”青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狗洞里爬出来,瘪嘴委屈道。 “万无一失嘛。”江晚茵轻纱遮面,领着她往惠民堂的方向过去,“走走走,去义诊之前先去买一包五味斋的桂花糕!” 等二人到了惠民堂,苏大夫一眼便瞧出她正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学生,待看了老夫人书信,便安排青月先住下,将她领到内室,“林大夫,这是医馆新来的江大夫,先跟着您学两天再义诊。” 林大夫捋了捋胡须,抬眼见她是名女子,又年纪轻轻,心下有些不满,但当着掌柜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轻哼一声让她坐在一旁看着,写写药方做些杂活儿。 江晚茵不卑不亢,又写的一手好字,即便林大夫有些吐字含糊,也能一字不差将方子写出来,有时还能提两句改进的建议。 林大夫不服,但偏偏每次她都说的极对,所以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子气,终于在她又修改药方之际,气得站起来。 “好好好,我说的都是次选,那江大夫你来坐诊,老夫来写药方。” “那就请您让一让。”不料江晚茵丝毫不客气,摘了面纱走到桌前,那得逞的笑意,仿佛等这句话许久了。 林大夫才发觉自己着了道,但话已经讲出去,也不好收回,只能愤愤起身,将坐诊台让了出去。 看着熟悉的坐诊物件,江晚茵只觉得四体通泰,神清气爽。 她一连看了几个病人,都是些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小病,而她每次所开药方,也都专挑些便宜有效的。 惠民堂是平民百姓看病求医的地方,来看诊的病人也不多富贵,见她开的方子如此便宜,都高兴得不行。 如此过了两日,江府一直没有消息,江晚茵却总觉得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丝毫没有放下心来。 这日医馆一开张,便来了一位戴斗笠的夫人,点名要找那位新来的女大夫看诊。 林大夫不放心,硬挤着坐到了桌子前。 这位夫人直说自己夜不安眠,身体哪哪都不舒服,但摘下斗笠,却面色红润,眼眸发亮,丝毫没有生病之兆。林大夫把了半天脉,抚着胡子只说了肝火旺盛,再说不出别的。 那位夫人面露失望,转而看向江晚茵,“这位大夫可有别的说法?” 江晚茵微微一笑,“夫人一进门我便知夫人何病。” 第25章 长公主之子 夫人眸光微闪,“全城的大夫我都看了,都说我肝火旺盛,药方开了无数张,每日里药汤子都当饭吃,都不见效果。” 江晚茵不赞同的摇头,“女子五七阳明脉衰,阳虚会生外寒,阴虚则生内热。夫人内火於结,因而口红眼干,越到冬日里,越会手脚出汗,燥热不已。” 夫人眼里重现了些希望,点头称是。 “阴虚则要滋养补气,但您偏偏阳虚并行。阳主动,阳虚便会使您精神不济,不爱活动,虽然冬日严寒您会觉得燥热,但到了酷暑,您又觉得胃里寒凉,一点凉食凉风都沾不得,午睡之后既会大汗淋漓,遍体生寒。” “我说的可对?” 夫人眼眶通红,对着江晚茵跪拜下去,“江大夫所言全对,我可还有救?” “自然有救,”江晚茵连忙将女子扶起,“阴阳双虚,便不可只滋阴或只补阳,要二者一起,还得分时辰服药。” 江晚茵站在桌前,写下三张药方,交到女子手中,“每日清晨阳气旺盛,便补阴虚;夜晚由阴入阳,则补阳衰;每隔两日服用一颗小还丹补气,如此一月半,夫人便可大好。” 那位夫人千恩万谢,拿着药方抓药去了。 林大夫目瞪口呆,几经纠结,站起来深深一拜,“江大夫,请问我方才为何会诊错脉?” 这话一出,林大夫老脸不受控制的红起来,自己错在何处,却要问人家要答案,还是前几日自己看不上的小大夫,真是羞愧难当。 江晚茵倒是惊讶他能屈能伸,坦言道,“方才那位夫人脉象极弱,需用力重按到筋骨深处,才能感受到脉搏微弱跳动,沉而无力,此乃典型阳虚之证。但稍一探查,便会发现她脉搏跳动频率时快时慢,这正是阴阳双虚的症状。” 林大夫细细回想着这段话,纠结尴尬的神色很快被了然替代,他再次深深一拜,叹息道,“受教了。是我管中窥豹,差点耽误了病情。” 学无止境,林大夫正欲放下老脸再讨个药方来看一看,便听门外一阵喧哗,两人走出去一看,一群奴仆正簇拥着一男一女来到堂内,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晕厥的小男孩,正将他平放在病榻上。 “借您医馆地方一用!”一个府医模样的人奋力挤进人群,来到孩子面前。 与女人同来的男人一身云缎锦衣,背对着江晚茵,那精瘦的窄腰怎么看怎么眼熟,男人感觉到视线,目光不善的转头,与江晚茵看了个对眼。 这人不是太子萧明述还能是谁? 两人默默无语,谁也不想搭理对方,倒是那名府医却急得满头大汗,“小侯爷高烧不退,得尽快拿些冰块放于身体四周,再以凉毛巾敷面退热。” 能被叫做小侯爷之人,唯有长公主幼子。 如今的皇帝能继位,长公主便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当年她力排众议,搬出先皇密旨,十问朝堂,稳稳将皇帝扶上皇位,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声望颇高,怪不得能有萧明述作陪。 第26章 自己的毒都解不了,你会医? 只可惜驸马战死沙场,幼子没满月便袭了爵,长公主伤心欲绝,从此便一蹶不振,鲜少出门了。 “只是退热有何用处!”萧明述转回目光,冷声开口。 小侯爷面色发青,嘴唇因窒息已有乌青之状,时不时还伴随抽搐,显然已经不大好了。 “我的儿啊!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长公主掩面痛哭,“你若走了,额娘也不活了,咱们一家三口地下团聚去。” 萧明述目光更沉,低垂着清冷矜贵的面庞,剑柄朝外猛地推了一把府医,“开药啊!” 府医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出,心里又实在没底,哆哆嗦嗦坐到桌前,半天犹豫,思忖着的写下“麦冬”一味药。 江晚茵懒散靠在药台边,手里拿了一把素娟绣喜鹊闹梅图的白玉柄团扇,她远远看了一会儿,皱眉道,“错了。” 府医手抖了抖,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染开了痕迹。 他额角冷汗渗出,用衣袖胡囫囵擦去,吞了吞口水,指尖发颤,良久又写下一味“兰花参”。 “还是错。” 清淡温润的女声又响起来,府医心理防线被击溃,扔下手中的笔,跪倒在地,膝行至萧明述脚下,磕起头来,“殿下饶命,小侯爷的病,臣治不了。还请太子通知宫里御医来诊!” “废物!快马加鞭去请御医,虏到马背上带过来!”萧明述将他一脚踢开,长公主见仅存的希望破灭了,更是嚎啕大哭,一时间竟昏了过去,被侍女扶着半躺了下来。 墨色织金衣摆翻飞,男人的身影从瘫倒在一旁的府医眼前掠过,径直走向药台。 他曲起手指在木质台面上叩了两下,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气息如百丈寒潭。 “为何言错?” 江晚茵放下团扇,转身点了点装填草药的抽屉,挑眉道:“抽搐哽咽,气短盗汗,小侯爷乃是惊风之症。惊风是急症,用药是没用的。” 她从药台里转出来,背对着他垫脚取下一副崭新的银针,素色的衣裙和低挽的发髻,愈发衬的她娇弱无骨。 “自己的毒都解不了,你会医?”萧明述皱眉,那双黑眸阴仄非常,带着滕然的怒火似乎想把她烧两个洞出来。 他侧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挡在小侯爷身前。 “浅知一二,殿下若不信,只能等太医来了。”江晚茵也不坚持,只定定瞧着他,娇媚的脸上面无表情,林大夫却心中不忿,挤过来打抱不平。 “这位公子为何这种态度?这里是惠民堂,堂里坐诊的自然都是大夫。我们小江大夫这几日治了许多疑难杂症,医术十分高超!” 有几位围观的民众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江大夫开的药效果又好又便宜,简直药到病除。” “江大夫虽然年轻,可是诊脉很熟练呢。” 萧明述充耳不闻,长睫微垂,遮盖住眼中神色,他抬手捏住江晚茵小巧的下巴,虽未用什么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你如何让孤相信?” 第27章 我的解药,甚好 如何让他相信?爱信不信,江晚茵心里有些无语。 这第一,她和长公主无冤无仇,自然没有加害的理由; 第二,小儿惊风是要命的急症,哪里等得到御医过来?她此刻若是不出手相救,这小侯爷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万一救不活孩子,说不定还要治罪下狱,她倒是不愿意趟这浑水,但是也实在看不得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白白流逝。 医者仁心,若是权衡利弊诸多顾及,从而见死不救,算什么医生? 见她不答,萧明述手上微微用力,哑声道:“回答孤。” “我拿自己性命担保,若救不活小侯爷,殿下便来掀了我天灵盖。” 江晚茵空着的手搭在萧明述的手腕处,微微用力。 “殿下,时间不等人。” 萧明述侧目看着仍然没有意识的长公主,和还在不停抽搐的小侯爷,心中也知不能再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松开钳制她的手,闪身让开了位置,路过晚茵时轻声道: “治不好,就下去陪葬。” 她的声音听着淡然平和,江晚茵却微微一顿,听出了深藏其中的冰冷戾气,她抿了抿唇,点头应下。 “殿下等着就是。” 江晚茵不再耽搁,拿出银针摆在一旁,用手掐住孩子的曲池穴、十宣穴和委中穴,从重从快按压十数次,果然惊悸抽搐症状稍缓。 随后她取出银针,依次刺入孩子涌泉穴、章门穴、百会穴、后溪穴与内关穴。 府医本是悄悄在看,但江晚茵落完针,他再也跪不住,跳起来激动不已,“五行针法!” “何为五行针法?”林大夫迫不及待地问。 “五行针法可以疏通经脉,阻止气血迂回,用的好便可活死人,肉白骨。但这五穴中有两穴,章门穴和百会穴,都是死穴,稍有差池病人便会即刻身亡,所以即便是御医,也无人敢用此针法。” “没想到这位江大夫年纪轻轻,竟如此熟练老道,真是天赋过人啊!” 言语间,小侯爷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江晚茵见状迅速拔出银针,随着最后一根银针离开身体,孩子猛地吸了两口气,开始大哭起来。 哭声响亮有力,一听便知已无大碍。 江晚茵松了口气,写了药方,到药柜前亲自抓了几副药,交给林大夫去煎,回来继续揉按孩子的几个穴位,小侯爷哭声渐止,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萧明述上前,见孩子眼角含泪,但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再一把脉,脉搏沉稳有力,竟真的平安度过了惊风急症。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有了波澜,他望着温柔探查孩子额头的晚茵,音色清凛,低声道,“不错。” 女子回眸,粲然一笑,“方才殿下说错了。” “何处?” “我的毒怎么解不了,那日,我不是解了吗?”她眼中带着挑衅与调笑,目光从萧明述身上转了一圈,最终留在下面某个位置,“我的解药,甚好。” 萧明述狠狠瞪着眼前不作死就难受的女人,攥紧了腰间剑柄。 “江!晚!吟!”他咬着牙,恨声开口,骇人的戾气从唇齿溢出,吓得那名府医重新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也被他惊醒,推开仆从重新扑过来,见孩子没有动静心中大恸,哭着便要往一旁撞去。 “我的儿啊,你等等娘,额娘这就来找你。” 第28章 救人 原是小侯爷这会儿精疲力竭,睡得正安稳,倒勿让急火攻心的长公主以为他已经身死。 身旁女官芙蕖连忙上前搀住她,声音中带着哽咽劝道:“殿下,小侯爷已经没事了,您再仔细瞧瞧?” 长公主紧紧抓住芙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一时间竟有些怔住。 这怎么可能?方才孩子哭闹得厉害,气喘心衰症状已经极为明显,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别说是公主府的府医,即便是宫里的御医来了,恐怕都是徒劳的。 小儿难养,她见了多少金枝玉叶的孩子因为这急症夭折,她的孩儿当真能逃过一劫吗? 长公主见芙蕖脸上的喜色不似作假,终于缓缓回身,踉跄着来到小侯爷身边,捧着孩子的脸细细看着,他嘴唇的青紫之色已经慢慢淡去,呼吸声音虽轻,却已经平稳无恙。 果真是大好了。 雍容华贵的妇人眼眶一红,眼泪又落了下来,一边握住孩子温热的手,一边哭着说:“菩萨庇佑,菩萨庇佑啊!” 他们一行人声势浩荡,声音引了不少过路人来看热闹,将整个惠民堂围得水泄不通,议论纷纷。 “前日里北胡同的王大娘,家里孩子就是急惊风要了性命,要是早知道惠民堂就能治这病,也不至于……” “小侯爷当真被救回来了?我还从来没听哪个药房有治愈过小儿惊风的症状呢!” “这位小江大夫虽是女子,没想到医术竟如此惊人。” 江晚茵挑拣分装好五日的药量,用纸细细包住,穿过人群时微微蹙眉道:“大家不要围在这里了,空气流通些对小侯爷的恢复会有帮助。” 可惜众人见到神医现身解释眼前一亮,不仅没有散开,反而人挤着人往前涌着,有病没病都想请江晚茵瞧上一瞧。 “江大夫,俺这几日下地干活总是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来,能给俺把把脉吗?” “江大夫,昨日我儿不知吃了什么脏东西,今日一直腹泻不止,您快给他看看。” “江大夫,我这几日总觉得身体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 “江大夫……” “江大夫……” 江晚茵被大家热情求医的气势惊得倒退了两步,被围在药台旁动弹不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还没再劝,便听到人群后一极好听的男声扬声喝道:“都出去。” 他的声音不算很大,却因夹杂了内力的缘故,在整个惠民堂中层层叠叠荡开,众人耳中心中一震,闻声回头,见萧明述长身玉立,浑身上下横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身后几个带着铜色面具的黑衣侍卫剑已出鞘,刀刃反着幽冷的白光。 本想着凑个热闹的围观者们脊背发凉,忙不迭地从惠民堂退了出去,刚刚还人潮拥挤的内堂瞬时空了下来。 江晚茵抬眸看去,正和一双微挑的凤目对上。 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江晚茵,目光深潭一样,很快他收回目光,上前亲自将小侯爷抱起,沉声道:“姑母,回公主府再让御医诊一诊吧。” 长公主点头,拿着帕子擦过眼角,随后看向手里提着药包的江晚茵,哽声道: “这位江大夫也一起来吧,救了我儿,便是本宫的恩人。” 第29章 捅破身份 江晚茵正将手里的药交给芙蕖,又叮嘱了小侯爷这几日需要忌口的食物,猛地听到长公主的吩咐,心下一愣,微微蹙起了眉。 她其实并不愿与皇室亲贵扯上太多的关系,更何况这位殿下在朝堂中长袖善舞,又何止是一位公主这样简单? 江晚茵几息之间已经想好了几种推脱的借口,还未等她撩起裙摆跪下去,便听到萧明述声音沉沉。 “太子妃,一并来吧。” 这一句并未刻意减轻音量,刚好够惠民堂中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落针可闻。 林大夫和几位看诊的百姓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但碍于萧明述周身的压迫感又不敢开口,已走到门口的长公主怔了片刻,随即柔和了目光笑起来,回身几步上前抓住了江晚茵的手。 “原来是江家的女儿,你可还记得本宫?你小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呢。” 江晚茵:“……”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咽了回去,萧明述此刻将她的身份捅了出来,任她什么借口都不能成立了。 她只觉得后脑阴寒寒的,半晌干笑道:“自然记得,长公主殿下风采不减当年。” 话音刚落,便听萧明述嗤笑一声,侧目看她,拆台道:“姑母当年抱你时,你还在襁褓当中,太子妃真是好记性。” 不当众拆穿别人是社交的基本礼仪,他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江晚茵面色一僵,心里翻了两个白眼,险些挣开长公主的手,把一旁盛满药的簸箕掀到他脸上,她一双瞳仁乌黑,杏目因为气愤睁得圆溜溜的,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幼猫。 萧明述唇角微勾,面色好看了不少,倒是长公主呵呵笑了两声,美眸一横:“晚茵嘴甜,本宫爱听这话,你这孩子真是不解风情。” 说罢,亲热地拥着她往外走去。 —— 长公主府 长公主深得两朝皇帝的宠爱和倚重,府邸自然都是按照最高规格的亲王府所建。 府邸占地面积颇大,院里池塘竟是从地下引得活水,潺潺而过,水雾皑皑。 这里虽修葺的秀雅,但一砖一瓦都是用的最好的,屋中院内每一样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可窥见长公主势力之雄厚。 宫里连皇帝都得了消息,命太医令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都带了过来,还将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德海一并遣了过来。 金纱账卷起,太医令几人跪在床边为小侯爷诊脉,胡须颤抖,眉头紧蹙。 长公主见状不免又有些担忧,急道:“怎么样?” 年过五旬的太医令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将小侯爷的手塞回被子,“公主不必忧心,小侯爷已无大碍,只要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芙蕖在一旁松了口气,将青色的账幔缓缓合上,笑道:“大人面色凝重,可把奴婢吓坏了。” 太医令在几人搀扶下缓缓站起,面带犹豫,“臣在小侯爷身上,似乎看到了五行针法的迹象,只是这针法失传已久,这……” “你看的不错,”长公主舒了口气,莞尔笑了,将躲在人群后的江晚茵一把拉过,“是明述未过门的太子妃为我儿施的针。” “你回去告诉皇兄,这门婚事指的极好。” 太医令定睛看到江晚茵年轻的面庞一愣,深深拜下:“见过太子妃。” 他顿了顿,“娘娘医术高明,臣等叹服。娘娘改日进宫,若是得闲一定来太医院与老夫一叙。” 江晚茵眉间微跳,福了福身道:“大人过奖,有机会一定叨扰。” 第30章 不小心,还是欲擒故纵? 老太医心满意足,众人与长公主辞别后急匆匆回宫复命去了。 江晚茵坐在偏厅金丝木雕花的椅子上,抿一口茶水,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瓷茶杯,眸中神色晦暗。 她本想着在惠民堂义诊几日,若日后下毒之事真闹起来,她所看诊过的病人,堂中的伙计大夫都能为她做不在场证明,如此坐实秦姨娘诬陷之罪就够了。 没想到此番阴差阳错救了长公主的儿子,还惊动了太子与皇上,这几位证人的分量,自然不必多说。 也算是因祸得福,江晚茵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稳稳放下,落回肚子里。 若是她想多了就罢了;若不是,她倒有点期待这场闹剧快点开始了。 长公主今日心绪跌宕,这会儿已见疲态,又硬撑着拉她说了许多家常话,又硬塞了许多赏赐才放她离开。 临走时再三叮嘱,要萧明述亲自把她送回府中才算完。 “知道了,姑母。”萧明述微微颔首,声音不似往常般冷硬骇人,倒有几分清冽。 他抬眸看了身侧人一眼,影三立刻会意,指挥着一旁的侍卫带上公主给的赏赐,缓步跟在最后。 出了公主府,繁贵富丽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前,拉车的马有四匹,体形俊美健壮,通体乌黑毛色发亮,车夫将丝绸所织的门帘掀起,淡淡的龙涎香从马车内厢飘散而出。 马车很精致,只是这样封闭的空间内只留下他们两人,实在有些尴尬。 偏偏萧明述一上了车就懒散地靠在软枕上,随手翻起了一本折子,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沉默就会尴尬,而装睡是避免尴尬的最好方式。 江晚茵半阖着眼,装了片刻竟真的有些困倦,随着马车的一个转弯,重心不稳往一旁栽去。 她睁开眼睛猛地用手一撑,掌心下紧绷结实的肌肉让她心中一凉。 “对不住太子殿下,方才没有坐稳。” 萧明述垂眸看着撑在自己大腿上的女人,凤眸微眯,阴阳怪气笑了一声,一把按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欺身下来凑近她的耳边。 “不小心?还是欲擒故纵?” 这个姿势过于暧昧,江晚茵微微侧头避开他温热的气息,不由得回想起隐龙寺那夜他低沉的喘息声。 “我没有,”她耳尖发红挣扎了两下,没有着力点,只能半靠在他怀里抬眸,“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萧明述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意,一双黑眸中却没有任何波澜,透着一股寒意,“是吗?那夜隐龙寺你投怀送抱,怎的弃礼法于不顾了?” 好不容易赶出脑海的那些画面又争先恐后涌现出来,江晚茵默默移开视线,她到底脸皮还是薄,脸颊不自觉绯红了一片,抿着唇道:“那日是我不对,殿下若是实在介意,便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她平复了心情,眸光清亮,隐隐有光泽闪烁,“再说殿下与我,本就是互相利用,我用你解毒,你用我稳固东宫之位,咱们各取所需罢了。” 萧明述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冷下来,狭长的眸子低垂,眸底渗出幽暗。 第31章 一人千面 “各取所需?” 暗哑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晚茵心头一紧,撑住软垫往外挪了挪,试图从萧明述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察觉到她的意图,男人并没有阻止,却在她即将坐直身体的时候,手下用力,将她轻而易举重新拉回了布满龙涎香气息的怀抱里。 他的掌心很热,隔着绫罗绸缎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肌肤上,让她觉得发烫。 萧明述笑了一声,“那你嫁给孤以后,需的是什么?” 有所需求的人,更容易被制衡,也更方便被掌控。 他垂眸看着怀里神色惶惶的女人,微微蹙起眉。 今日是他第三次见到江晚茵,但每一次,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 第一次她衣衫凌乱,身处险境却处变不惊,尽管尘埃满身,发簪散乱,那一双黑色的眼眸却如同天上的明月,亮的令人心惊; 第二次在江府,她为了不嫁给自己,云鬓簇蕊,媚态盈盈,摆尽了祸国妖妃的模样,当真是红妆娇艳花魁面,烟雾缭绕宛如仙; 若不是两人在隐龙寺那极尽荒唐的一夜,就连他都要信上三分,险些被她骗了过去。 而今天,她却同前些时日完全不同了似的,淡眉如水,不施粉黛,青绿色素袍勾腰,抬手动作间,隐隐露着白皙到有些透明的纤细手腕。 而这双手,刚刚稳若泰山般使出了五行针法,将长公主的幼子从索命阎罗的手中拉了回来。 她一人千面,巾帼不让须眉,却是有几分本事的,生在乱世当中或许也能同长公主一样有几分作为,将朝堂和坊间翻弄于股掌之间,再全身而退。 但江晚茵生在江家,是侯府嫡女,注定要嫁在官家。 她自由多思,行为难以预测,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人选。 可若是江晚茵不做太子妃,嫁给别的皇子,那他们注定兵刃相向,站在夺嫡的对立面上,这样一个女人,他萧明述得不到—— 宁可毁掉,也绝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 萧明述俯下身来,凑到她的耳边,俊美的脸上带了些寒意,冰冷的眸光一寸寸略过她有些发红的脸颊,像一只野性而危险的雄狮,在审视自己已经得手的猎物。 “江晚茵,趁着孤对你有几分兴趣,不要一再挑战孤的底线。” 方才混杂着羞涩与潮热的暧昧气息随着他淡漠的语调迅速冷却了下来,随之一起僵冷下来的,还有江晚茵跳动的心和全身的血液。 自从穿越以来,她一直带着戏谑和随意,以一个现代人的姿态俯视着这个世界,有一些微不可查的优越感和傲慢。 而在这几息之间,她突然对这个吃人的社会有了明确感知,萧明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捏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这样简单。 江晚茵心跳沉沉,半晌扯出一丝不太自然地笑意,松了浑身与之对抗的力道,倚在了他的怀里。 她轻轻勾起萧明述腰间那块精雕细琢的玉佩,声音柔顺,轻笑道:“殿下,臣女所求,自然是荣华富贵,一世平安。” 第32章 可要孤帮你? 萧明述乌沉的眼眸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嗤笑了一声,掐着她细腰的手往上托了拖,垂眸往她嫣红的唇边靠近。 江晚茵愣了愣,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模样,长如蝶翼的睫毛颤动,微微闭上了眼睛。 做都做了,还差这一吻吗? 萧明述的唇几乎擦着她的唇边停了下来,因着她收起尖利爪牙的乖顺,一向清冷的面容染上几分满意。 “江家,只能是孤一个人的。” 他松开掣肘,端坐在金丝软垫上低眉垂目喝了口茶,清雅高华的神色如仙似雾,仿佛刚刚还戾气横溢的模样不曾存在过似的。 江晚茵脊背上没由来的渗了一丝冷汗,蹙起眉往旁边挪了挪,想离这尊煞神远一些。 要是那晚她能预见未来,知道用他解毒会陷入这种境地,就是倾尽毕生所学,也得再试试别的法子。 大不了找个烟花之地,人总不会被憋死。 她只敢想不敢说,就在她胡乱思索之际,萧明述掀开一旁窗户上的帷幔,朗声问道,“离江府还有多远?” 江晚茵一惊,抬手拉住他的宽袖,因她的手抬得高,素色纱衣沿着手臂滑落至肘间,露出玉藕一般手臂,“我不回江府。” 萧明述眉眼下压,淡淡扫了她一眼:“为何?” “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 男人似笑非笑:“太子妃对偷偷跑出府这件事,很是情有独钟。” 江晚茵清艳如月的面容僵了片刻,面上却做出一派柔弱无骨的怯意,细绢掩口轻声道:“凑巧罢了,两次都被太子殿下遇上,可见我们之间是有缘分在的。” 萧明述狭眸微眯,显然这句话让他听得舒服,在车窗上随意叩了几下,厚重的金丝楠木发车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马车摇晃渐渐停止,靠在路旁停了下来。 江晚茵见他目光深沉没有移开,知道他这是在等她解释,左右现在也是一根绳上蚂蚱,索性便将江楹兰隐龙寺当日下药,和企图给江怀仁下毒嫁祸之事连盘托出。 太子殿下把玩着手里冰裂釉茶杯,眸中神色清凛:“所以?” “将计就计,设陷阱诱之。” “可要孤帮你?” 江晚茵自认是个聪慧之人,面对这些阴损毒辣的诡计时心绪镇定,虽有些厌恶,但并不惧怕,也在最快的时间内想好了应对反击之策,她的法子连老太太也是认同的,但这位太子殿下,似乎还有更好的方式。 “敢问殿下如何帮我?” 萧明述声音极轻的笑了一声,抬手拿起桌上银签子,拨弄了马车内香炉里的燃香,厚重的烟灰扑在火芯上,瞬时就将焚香熄灭,冒出一缕青烟。 “不过是个庶女,杀了就是。” 江晚茵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间,呛的她连连咳嗽了几声,方才缓过神来,微睁着杏目看他。 这太子殿下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她心里骂骂咧咧,面容上却一丝不显,似有些畏惧地垂了垂眉眼,帕子按了按唇角的水渍,神情如同半含待放的牡丹,缱绻依人。 “多谢殿下,但楹兰到底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是交由臣女自己教训就是了。” 萧明述听着她清润的嗓音,也不勉强,只懒散地往后靠了靠,笑道:“妇人之仁,才会将敌人养在跟前儿。” 他顿了顿:“既然太子妃不回江府,便在这里下车吧。” 第33章 被赶下车 江晚茵难以置信抬眸看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小桌案上,“下车?在这儿?” 萧明述微微掀起眼皮,昏暗的马车车厢衬的他眼睛很亮,带着淡淡的愉悦,有些灼人。 “孤和恒知约了时辰相见,你也想一并去见见吗?” 江晚茵听着这个名字觉得熟悉,怔了片刻才想起这是萧明述胞弟——六皇子萧恒知的名讳。 萧恒知也是皇后所出,只不过娘胎里不足,从小就体弱多病,大病小病不断几次差点夭亡,也因着这个原因,不管是皇上皇后还是萧明述,都对他多有包容,宠爱倍加。 他在这位暴虐狠戾的太子殿下心中分量很重,也难怪要将她扔在路边,也不肯迟了与弟弟的约定时辰。 江晚茵利落的起身,屈膝行了个端正柔婉,挑不出错的正礼,“两位殿下相约,臣女自然不敢凑热闹。” 萧明述挑眉笑了笑,眉清目明,从一旁的木箱里拿出一件大氅披到她身上。 这件衣服领口的毛料看着极顺滑,但也不是什么十分难得的稀品,整身是用青色云锦缎子织成,其上用淡色的银丝线绣着百蝶牡丹图,袖口还用金线绣了几朵松散的缠枝芙蓉,是现下京都里时兴的花样,不像宫里绣娘的手笔。 萧明述伸手,修长的指尖在她小巧的下巴边上将细带捋顺了,松松打了个结。 “春寒料峭,穿着吧。”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和冷淡,却不容拒绝,像是在传达一道指令。 拒绝的话噎在喉咙里,江晚茵沉默了片刻,将心思收敛好,“多谢殿下。” 她掀开沉重的门帘下了车,站定后透过那扇雕花木窗看着里面的男人,抿唇笑道:“不知是殿下哪位红颜知己遗落的大氅,平白让民女占了便宜?” 萧明述闻言微微蹙眉,缓缓侧目看她一眼,“与你何干?” 反正此刻他在车上,她在车下,他还能跳下来打她不成? 江晚茵那张皎若明月的眼睛中闪烁着狡黠的光,眼尾氤氲着一点绯红,出言挑衅道:“这是殿下给我的第二件大氅了。” 第一件,便是那夜她偷袭萧明述,解毒之后顺手牵羊拿走的那件黑色大氅。 “改日臣女洗净了,再还给殿下。” 她今日在萧明述这里吃尽了亏,又被威胁又被赏赐的,有些性子也是正常的,这会儿找些话头儿让他不痛快也是好的。 “留着吧。”萧明述幽深的眼眸中果然带了些愠怒,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孤会自己拿回来。” 言罢,他将车窗边的幔帘拉下,不再理会她。 跟车的影三愁眉苦脸,转身上车时悄悄对着江晚茵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江小姐说什么呢,这是殿下方才吩咐属下才去买的,就在城西的罗裳坊。” 竟是现买的? 江晚茵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看着那辆繁复华丽的马车渐渐远去,心里头憋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沉闷之感。 大氅暖和,让她整个人身上热烘烘的,透着热气,脸上也氤氲了些许红色。 萧明述皮相极好,矜贵英俊,勤政爱民,表面上是个高情逸态、金尊玉贵之人,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从骨子里就淡漠狠毒,谁若是只看了表象就信了他是良善正直之人,那真是蠢不可及,离死不远了。 第34章 周疯子 萧明述方才放下她的地方,离惠民堂已经不远了,浅浅走过一条闹市街道,就可以看到牌匾。 江晚茵沿着破旧而古朴的石阶,从冷清的巷子里缓步转出来,嘈杂的噪声和刺眼的明亮光线猛地灌了她满眼满耳。 吆喝声、笑骂声、铁器敲击声、讨价还价声,声声屡屡不绝于耳,人流熙熙攘攘。 尘世的喧嚣让江晚茵暂时放松了些,混着行人在街道上慢慢走着。 未经片刻,前面一阵哄笑声响起,有几个手里拿着风车的孩童清脆的笑着,一边跑一边嚷嚷,“算命的疯子又来了,算命的疯子又来了!” 一个女童和她母亲被围上去看热闹的人冲散,险些摔倒,被江晚茵眼疾手快弯腰扶住,轻笑道:“小心些。” 那妇女紧紧穿过人群走过来,对着江晚茵连声道谢:“多谢姑娘,燕燕,还不谢过姐姐?” 那女孩看着江晚茵的脸,面色发红躲到娘亲身后,声若蚊蝇:“谢谢姐姐,姐姐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 江晚茵失笑,从身上取下一个绣了白鹤的荷包,俯身递给她:“给,那去玩吧,下回签好娘亲的手,别走散了。” 那香包里塞了味甜的栀子花和几位中药,闻着清香扑鼻,神清气爽,燕燕爱不释手,脆生生喊了一句“谢谢姐姐”。 江晚茵摸摸她的头,抬眼问那妇人道:“这位夫人,刚刚大家都急着去看什么人了?” 女人明显有些紧张,但看着眼前女子清风和熙的笑意,咬咬牙,小声道:“是个臭算卦的。” 她看着四下没人注意这边,朝她稍微靠近了些。 “姑娘有所不知,这人叫周瞎子,是个晦气人,没事万万不可招惹。” “晦气?此话怎讲?”江晚茵颇有些好奇,见那妇人神色游移,便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碎银,不动声色塞进她手里。 “我也是听着图个乐子,夫人拿着这些银钱,去给燕燕买点吃用度穿吧。” 见她出手如此大方,那妇人眼睛亮了亮,忙不迭地将银子收入袖中,压低了声音道:“按说是个算卦的,都有几分本事,可这周疯子,算什么都不准。” “可偏偏谁家里死了人,他一说一个准,你说晦不晦气?” 那妇人摇了摇头,把燕燕拉近了些,“大家伙儿都说,那些人不是该死之人,是被他咒死的,姑娘听我一句劝,别跟那些命硬的男人一样上去凑热闹,快些回去吧。” 江晚茵勾着唇角笑了笑,对着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多谢夫人。” 说罢,她看着还在哄笑的人群,举步走了过去。 那些男人的命硬不硬她不知道,她的命,可是硬得很。 拨开拥挤的人流,中间空出来的地上,果然有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之人,让她没想到的是,着臭名昭着的周疯子,竟然是个女人。 她看着年过五十,蓬头垢面,一双眼睛浑浊飘忽,手里拿着酒壶,时不时往嘴里倒上几下。 “周疯子,你这酒又是在哪里偷的?” “周疯子,上月你到王家咒死人家儿子,不是将你打了一顿吗?怎得这就好了?” 围观众人恶言恶语,每说几句,都要爆发出一阵阵哄笑,老婆子也不在意,嘴里神神叨叨念叨着什么,要往人群外走。 第35章 出手相助 她嘴角还挂着残留的酒液,眼尾深深凹陷,肌肤苍白如股,若不是现在艳阳高照,当真让人以为她是个会吸食人血,诅咒人命的女巫。 人群因为她的移动四散而开,似乎都不想和她有任何接触,生怕沾了晦气。 不知有谁趁乱推了周疯子一把,她个头不高,人也干瘦,当下就被推了个跟头,仰躺在地上。 纷争近在眼前,江晚茵只觉得吃吃的笑声刺耳,用了巧劲往挡在身前两人的麻筋上一按,趁着两人“哎呦”之际,拨开他们走了进来。 “我朝律法,便是可以当街欺辱老弱妇孺吗?” 她负手而立,面容沉静挡在周疯子身前,冷声开口。 有围观男人见她姿容绝世,本想调笑两句,却被身旁同伙儿轻轻扯了扯衣袖,眼神往她身上瞟了瞟。 那男人一看,骤然明白了,江晚茵锦缎做衣,乌发轻挽,一身青色狐狸毛大氅,是前几日罗裳坊里价比黄金的新款式,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 她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小姐,站在人群中央却慵懒而淡然,如同披了琼宫月华,气度清冷矜贵,这样天仙一样的姑娘,虽未带侍从侍女,也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这是哪家的小姐,何必管这腌臜事?”人群中有人混在其中出声问道,江晚茵抬起极长而浓密的睫毛,往那方向睨了一眼,勾唇轻笑。 “永安侯爵府江晚茵,这件事我管定了。” 话音方落,原本乱哄哄的街道骤然静了片刻,随后如同一道惊雷落下,哗然声鼎沸而起。 “永安侯爵府?这位小姐竟是侯爵府的郡主!” “前个儿我还听说,江大姑娘被指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了!” “那咱们今天见到的,岂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眼见议论声有脱节不可控制的发展趋势,江晚茵轻咳了两声,嫣然笑了笑:“各位今日便看在江府的面子上,且散去吧。” 郡主开口,话说的也客气,没人会为了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触郡主的霉头,不出片刻,原本拥挤的地方就腾了出来,剩下她们二人。 江晚茵回头看了眼仍躺在地上,不知是睡是醒的妇人,秀眉微蹙,俯身为她搭了脉。 脉象平稳有力,丝毫不像有病的模样,江晚茵心里一松,撤回指尖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她怀中,才直起身准备离去。 一道沙哑的女声有气无力地响起,“奇怪,真是奇怪。” 江晚茵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仍躺在地上的周疯子,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神色飘忽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明亮,竟无一丝醉意。 “奇怪什么?”江晚茵下意识问。 周疯子喃喃自语,抬手做了几个姿势,似是掐算了一把。 “你这好心的姑娘,怎么算不出来路去途?倒像是个异界来的孤魂野鬼……” 江晚茵心中一凛,看着她干枯黢黑的手指,眼中闪过异色。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卜算手法,她曾在家中一本古籍上见过几次,她那时试图复原,但因记载不全而没能成功。 这人不仅不是个疯子,恐怕是真的有些本事。 这未必是件好事,穿越这种事若是被捅出来,便是妖魔夺舍,必得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江晚茵目光微沉,低声打断道:“这世上总有人是算不出的,夫人何必庸人自扰?” 周疯子一听来了精神,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听你这话,也是个懂卦象的?” “你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老婆子一点也算不到?” 江晚茵见她想歪,顺势点头:“略知一二,前辈若是不嫌弃,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周疯子定定看她一会儿,随即喜笑颜开道:“甚好甚好,我许久没遇到姑娘这么有趣之人了。” 第36章 杀了太子 江晚茵虚扶了一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到了一个巷子中的酒楼。 午后本是客人最少的时候,伙计坐在柜台后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 恍惚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凑到跟前,吓得他惊叫一声,半晌看清了来人,转身就去拿店门口的扫把:“疯婆子,到这里来做什么,赶紧滚!” 周疯子也不在意,嘿嘿一笑躲到江晚茵身后,江晚茵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劳烦开个雅间,把你们最好的酒都拿上来,再做几道招牌菜。” 伙计见了真金白银当即变了脸色,喊了一声“得嘞”,招呼着二人往楼上走。 待菜都上齐,江晚茵脱下大氅,素手为周疯子斟了酒,才道,“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她喝了口酒,眯着眼睛吞下,“小友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三娘就是。” 此言方落,她从袋子里掏出几枚铜钱,在手中晃了片刻,洒在桌面上,眉头皱的极紧。 “三娘可看出了什么?”江晚茵看着卦象,心中略沉,出声问道。 周三娘说:“你的命格,似乎是近日里才变的。” “从前如何?又变得如何?” 她将那几枚泛着幽黄色光芒的铜钱逐一捡起,又重新卜算了一遍,结果仍是一样,“你从前心有执念,寥落一生,不得善终,而如今……” 三娘抬眸,定定看着她,缓声道:“凶吉难料,前路莫测。姑娘的命理线似乎与紫微星相连,纠缠不清。” 紫微帝星,斗数之主,谁的命宫主星是它,谁就是天子。 不知她此时所说之人是萧明述,还是宋景安? 江晚茵怔愣片刻,抿唇轻笑道:“三娘,如今紫微宫里那位,可是紫微星正主?” 周三娘心中大骇,良久压住声音,低低道:“是,也不是。如今这位紫微星气息式微,太子殿下虽如日中天,但隐有衰亡之兆。” 和原书中剧情走向一模一样,周三娘见她不答,犹豫了片刻又道:“姑娘心善,老婆子再说个疯话,新帝星如今尚未成形,姑娘若想要从龙之功,只需做一件事。” “何意?” 周三娘将铜钱位置调换,沉声道:“杀了太子,辅佐新帝。” 空气中骤然安静了下来,江晚茵微微抬手,指腹执起桌案上那杯嫣红的桃花酿,轻抿了一口,红润的薄唇勾起明艳妖冶的笑容,仿佛能勾魂夺魄。 “我觉得不行,三娘莫不是在说笑?” 让她去杀了太子殿下?那不如让她一刀把自己了解了。 原书中作者是如何描写的萧明述,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他心机深沉似海,智多近妖,性情冷若冰雪,心狠手辣,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以牺牲任何人。 他手下的暗卫营几乎掌管着天下情报,若不是男女主命定之子的光环加身,他们早就死了千次万次,哪里是萧明述的对手。 周三娘沉吟了一会儿,方缓声道:“命数不可更变,要逆天改命会付出代价。” 江晚茵更觉得好笑,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唇边勾出极具攻击性的笑意:“命数?那自然是我选了谁,谁就是入主紫微宫的命数。” 第37章 趁他弱,要他命 她的声音仿佛这世间最柔软的丝绸,温柔如水,但眼底暗藏着刀刃一样尖锐冰冷的寒意。 让她去辅佐宋景安,再去跟江楹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她疯了才会这么选。 最后谁能登上那个至尊之座尚且有些悬念,但是命运交缠,一辈子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男女主角,那铁定是真爱了,她何必去横插一脚? 有多远躲多远才是真的。 与其押注宋景安这个伪君子,倒不如直接抱紧萧明述的大腿,趁他弱,要他命。 新的紫微星还未成型,那就让他永远成不了型就是。 这一把要是赌成了,她辅佐萧明述登上大宝,再功成身退,游山玩水,下半生做个赤脚医生去悬壶济世; 要是堵不成,也算酣畅淋漓,不至于整日被困在四方宅院里为了一个男人满心算计。 大不了重开,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有留恋,指不定殒命之后就回了现代,继续做她的特级研究员,百利无害。 思绪翻飞,江晚茵轻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所想,对着周三娘举了举杯:“今日所言,三娘出了这扇门,可万不能再对别人讲了。” 周三娘怔愣片刻,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侯府嫡女,果然气魄惊人,老婆子没有看错人,果真是凤凰于飞的命格。” —— 永安侯爵府 今年春天回暖的极慢,如今已经三月了,雪还没有化尽,春寒料峭,在外头走上一阵子,穿的再厚都觉得要冻得四肢僵硬。 松兰院的内殿里还烧着地龙,拨开厚重的门帘便可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江楹兰只着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薄袄,扣子都是上好的嫩黄玉,斜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拿了一把白玉柄的团扇,有一搭无一搭的扇着。 门外有些声响,过了片刻,莲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将屋中伺候的下人都屏退了,这才跪下,轻声道,“小姐,奴婢差人去大小姐院里看了,大小姐像是病得不轻,院里下人们都用方巾遮了面,在屋外伺候呢。” 江楹兰放下团扇,眉间微蹙,“屋内伺候的是谁?” “是大小姐的贴心侍女青月,还有陈嬷嬷。” “这两人,最近可见着了?” 莲儿微微怔愣,好生想了片刻才道:“陈嬷嬷昨日在药房里见了,瞧着精神是不太好,满面愁容,不像作假的……” “青月今日奴婢没见着,想来是大小姐身边离不了人,所以一直在跟前伺候着。” 江楹兰睫毛微垂,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只看着窗边那只叽叽喳喳的八哥,心里有些烦闷。 当真就这么巧吗?眼看着能用给父亲下毒一事将她永远扳倒,怎得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晚茵就病的起不了身了? 莫非是她察觉了什么? 莲儿见她脸上寒气愈发重,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许久才听到毒蛇般阴冷的声音轻轻响起:“父亲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莲儿磕了个头,膝行至她脚边,低声道:“这几日一直用着药,都说是大小姐差人送的,现在只差一味药引,便可毒发。” 第38章 准备下手 江楹兰脸色阴郁难看,握着茶杯的手指控制不住的用力,似是控制不止心中的烦闷。 莲儿见此更是大气不敢多出,斟了茶水,将杯子重新递到她跟前:“姑娘喝口茶,消消气。” 江楹兰垂眸看她一眼,轻吟了口茶,心中盘算了一番,“你替我给几家交好的府上送请帖去,就说明日我在府上设咏梅宴,请大家一起来玩一玩。” “父亲向来喜欢这些风雅之事,明日想必也会到场瞧瞧,到时候见机行事,把药引加进去吧。” 莲儿心头一跳,知道江府要有大变动了,告了声罪,便欠身往外走去。 没到门前,又听见身后如花般清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只是所言内容,让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江晚茵房里的王同,再去敲打敲打。” 莲儿赔上笑意:“姑娘放心,王同是姨娘身边的天宝举荐入府的,说是和天宝一个村子里的,信得过。” 江楹兰勾起唇角淡淡笑了笑,含水的眼眸似有些嗔怪,睨她一眼道:“哪有什么人真的信得过?这回的计划必须万无一失。” 莲儿小心窥探着她的脸色,“王同家里尚有一个老母亲,想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咱们只要再……” 江楹兰脸上笑意更深,清雅的脸上带着几分愉悦,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你也知道,他是小娘身边的人举荐进来的,本就和咱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是明天真出了岔子……” 她目光淡然睨了莲儿一眼,“是你来承担后果,还是你家中还在襁褓中的弟弟来?” 莲儿本还想再为王同求求情,听到这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颤声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求姑娘开恩,别为难奴婢的家人。” 江楹兰眉宇间柔和了些,盈盈从软榻上起身,缓步走到莲儿跟前,微微俯身将她虚扶起来。 “你怕什么,你只要好好跟着我,自然能为你弟弟挣一份好前程,”她顿了顿,柔声道,“料理了王同,每个月还是如常给他家中母亲打着月钱,但别走明面,从我账上出,托人悄悄送去就是。” 莲儿忍不住抬眼看她,二姑娘这样清冷柔善的皮囊,怎么包藏着地府恶鬼一样的狠毒心肠呢? 今日死的是王同,明天就可能是天宝,后天自然也就轮得到她。 自己帮着二姑娘干了这么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真的能得一个善终吗? 有时候倒真羡慕大姑娘院里的那几个奴才下人,整日没心没肺吵吵闹闹,没得半点心机,活的舒服的紧。 不过再舒服,好日子也要到头了,明日老爷毒发真闹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大姑娘又是什么下场。 舒服地被人害死,还是战战兢兢地活着,莲儿自然知道该选什么。 她收回目光,恭敬地说,“二姑娘菩萨心肠,奴婢这就去办。” 莲儿重新掀开厚厚的夹棉门帘,被外头刺骨的冷风吹得一激灵,叹了口气,心想着,也怪不得她了,只怪大姑娘这病生的不是时候。 第39章 孟小将军 这边江晚茵才回了惠民堂,青月便捧了一碟子撒了木樨花粉的单笼金乳酥,色泽新鲜,甜香味扑鼻。 “小姐快歇歇,坐下吃些东西垫垫吧。”青月把糕点塞在她的手里,眉目间红通通的,像是又哭过一场,“姑娘简直是被太子掳走的,奴婢瞧着那架势,还以为今日见不着姑娘了。” 江晚茵失笑,轻咬了一口那乳酥,果真入口即化,不似凡品,她抬手轻轻在青月绯红带泪的眼尾擦过,弯起眉眼:“你家姑娘厉害着呢,别整日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她吃完第一块,又伸手去拿第二块,颇有些好奇:“今日这乳酥倒是好吃,从哪里买来的?” “是把你掳走的太子殿下让小爷我送来的。” 一道清亮而傲慢的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江晚茵一愣,转身去看。 药台边斜倚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怀里抱着一柄长剑,身披着枣红色银绣大氅,头戴雕花扭丝紫金冠,目如朗星,面若玉冠,带着少年独有的张扬和锐利,正阴阳怪气盯着她瞧。 “你是何人?”江晚茵放下手中糕点,感受到他微微的敌意。 “在下文昌公爵府孟琢,”孟琢嗤笑一声,敷衍地抬手一拱便当了礼,“见过郡主。” 江晚茵略一思索,便想起此人是谁,文昌公孟家三代簪缨,祖祖辈辈都是马上将军,战果斐然。 孟琢算得上萧明述的左膀右臂,他年纪虽轻,却骁勇善战,领兵上阵杀伐决断,心细如发,几次于劣势中力挽狂澜,生生扭转败局,连损了宋景安手下几员大将。 战场之上打不过,宋景安陷入困境,还是江楹兰出了个阴损计谋,设计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勾栏清倌,足足用了月余才打动了孟琢的心。 他年少成名,功名加身,对人却是百分百的热忱和忠臣,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虽是个配角,仍让人唏嘘。 江晚茵看着眼前鲜活的少年,压下心中思绪,略微福身还了礼,“见过孟小将军。” 孟琢扬眉打量了一圈惠民堂,“你还会医术?我方才在这等你,还瞧见几个百姓过来,点名要你看诊。” 江晚茵也不生气,在一旁铜盆中用清水净了手。 倒是青月按捺不住,虽畏惧他怀中刀剑,但还是壮着胆子从江晚茵身后探出头来:“我们姑娘医术可好了,晌午还治好了长公主的幼子呢,你家殿下没跟你说么?” 孟琢一愣,再看向江晚茵的神色中有些不可置信。 “孟小将军,太子殿下差你过来,就是为了送一碗金乳酥吗?” 江晚茵横了一眼青月,开口问道。 孟琢听她提起这事,面容果然又阴沉了几分,颇有些不满道:“太子殿下让我来问问你,给他绣的荷包绣好没,下回见面,让你带好了给他。” 江晚茵怔了半晌,杏目睁得圆溜溜的。 萧明述怎么知道自己借口给他绣荷包,搪塞江怀仁的责罚? 他的眼线竟然这么密集,已经将手伸到江府来了么? 思罢,又听他冷哼一声,“什么见鬼的理由,每回见了六殿下,他总要搞些幺蛾子把我们都支开,到底有什么体己话非得单独跟太子殿下说?” 第40章 迷雾 江晚茵微微蹙眉,消化着因他心直口快带来的这些信息,手中动作不停,接过青月递来的茶杯,将茶斟满往他那边推了推。 “我知道了,劳烦孟小将军走这一趟。” 孟琢自知讲多了话,耸耸肩往门外走去:“茶就不必了,我今日来,就是瞧瞧陛下新指给殿下的太子妃到底是是圆是扁,既然瞧过了,那我就走了。” “那将军觉得如何?”江晚茵勾起唇角,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开口问道。 孟琢是习武之人,自然把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身形一顿,并未回头,只沉声说:“尚可,看着不会拖殿下后腿。” 他微微侧身,清明的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执着和深沉,良久又继续道:“殿下的处境,并非你想象中那样好,但我敢断言,若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不是他,那这天下,也就完了。” 他的嗓音冷沉,带着杀伐之气,江晚茵丝毫不惧,抬眸静静望着他:“将军以为,六殿下如何?” 孟琢一愣,似乎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沉默片刻开口:“体弱多病,幸得殿下庇佑,成不了气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晚茵勾唇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将茶杯放回桌上,“即便不是雀,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呢?” “身旁之人最易忽略,孟小将军还是提醒殿下多多提防些吧。” 孟琢眼中闪过惊讶,神情却缓和了许多,可见江晚茵这番说词,正说在他的心坎上了。 太子殿下深陷其中自然不容易看清,而他作为局外人,总觉得这个六殿下哪里不对,要是心里没鬼,何须每次会面,都要支开其他人? 孟琢折返回来,将方才江晚茵为他倒得那杯茶一饮而尽,茶杯“砰”一声放回桌上,“我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六殿下不像好人。” “但我无凭无据,许多事不便劝诫殿下,你要是发现了什么,说上几句,兴许殿下会听。” 江晚茵浅笑,“自然,我们都是盼着殿下好的。” 孟琢深深看了她一眼,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长剑别回腰间,慢条斯理弹了弹衣袖。 “你倒有几分看人的本事,殿下这门亲事,如今看倒不是坏事。” 江晚茵亲自将他送出了惠民堂,再回来时,已至傍晚,青月看着孟琢的身影走远了,才贴在她耳边小声问:“姑娘,咱们就在前年宫宴上,远远瞧过一眼六皇子殿下,您怎么知道他是在扮猪吃老虎?” 江晚茵只觉得今天一天过的如同一季那样漫长,大.大小小的事,乱如一团的线索全都在她脑海中挤作一起,心跳无由来的有些加快。 “在古籍上学了些测算之术,不一定准的。”她随口敷衍,青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江晚茵摩挲着手中的披帛,思绪沉沉。 原书中对这位六皇子殿下着墨不多,他确是唯一一位在宋景安登基之后,还能延续亲王头衔的皇子。 从前她没有过多关注,只觉得宋景安不愿意落下残暴冷酷的名声,故而放过了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以全自己贤德仁慈的虚假形象。 如今看来,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第41章 绣一对鸳鸯给他 萧明述之所以落败,除了孟琢的死之外,便是在和男女主角如火如荼的争斗中,有人为宋景安送上了一份神秘情报,他因着这份情报,大败萧明述的军队,这才取得了先机,在最后的逼宫大战中惨胜。 这样一份能至萧明述于死地的机密情报,非亲信不可获得,萧明述生性凉薄,能全心信任之人不多,如今细细想来,六皇子萧恒知实在可疑。 但这只是她的怀疑,也不好冒然对萧明述开口,还得日后有机会相见,再好好观察一番再说。 今日之事告一段落,夜里她们回了暂住的厢房,青月不关心别的,只是对着桌上拿回来的那盘子金乳酥愁眉苦脸。 “姑娘从小就对女红之事不感兴趣,这回太子殿下追着来讨要荷包,姑娘可怎么办?”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要不我替姑娘缝两个?” 江晚茵无所谓地笑了笑,手里抱着温热的手炉,斜斜靠在窗边的木椅上,推开花窗,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无妨,要是绣的太好,反倒惹人疑心。”她将青月翻出来的绣棚和针线拿起来瞧了瞧,勾唇笑了笑,“他若是想要,我随意绣个花样给他就是。” 若是让青月代绣,免得又要落人把柄,指不定哪日被江楹兰看在眼里,又要闹出事来;反倒是绣几个拿不出手、看不上眼的荷包出来,既教了差,也让萧明述断了这些心思,往后别拿这些精细活找她。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是送给太子殿下的头一份体己的礼物,太难看也是不行的。 青月难得执拗,在绣棚上细细勾了一对鸳鸯的图案,“小姐照着线慢慢勾,总不会差的。” 江晚茵叹了口气,坐到里屋的软榻上,接过绣棚有一搭没有一搭地绣着,桌上还翻着一本赤脚大夫的游记,显然是没用心绣的。 她一会儿用错了线,一会儿下偏了针,半个时辰过去,也才勾出鸳鸯的半身,走线歪斜不说,外形实在像一只野鸡。 青月在一旁看着,急地直跳脚,恨不得抢过来替她绣几下。 “姑娘,你这里秀歪了,姑娘……” 江晚茵听得耳朵里起茧子,干脆放下绣棚,笑着看她:“绣好了又不是你戴着,丢脸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青月被她的理直气壮噎地讲不出话,眨巴着眼睛看着绣棚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大胖鸡:“姑娘,太子殿下这么凶,你拿这样的荷包送去,殿下不会迁怒姑娘吗?” 言下之意就是她的绣工实在难以入目,恐怕给了太子,他也没法戴出去。 “你管他呢,我只管绣,可没说绣成什么样,”江晚茵对着烛光看了看那只憨态可掬的鸳鸯,心里甚至有些满意,准备再熬一会儿,今夜将这对鸳鸯的模样都绣出来。 看着愁眉紧锁的青月,江晚茵笑着摇头,伸出青葱如玉的手指点点青月的鼻尖,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去推出房门。 “好青月,快点回去歇着吧,别操这些闲心了,相信你家姑娘就是。” 青月看着江晚茵柔和的眉眼,眼底熠熠生辉的模样比夜里的星辰都要亮,那股子坚韧和信心十足的模样实在不像作假,也松了口气笑起来。 “是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姑娘绣的东西,太子殿下总会喜欢的。” 第42章 夜探 青月又熬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了,困得哈欠连连,被江晚茵劝着去外间睡了。 江晚茵耳边恢复了清净,又燃了一根蜡烛,继续绣着手里的胖鸳鸯。 低垂的乱云缓缓掠过,凄凄凉风吹动窗外婆娑的树影,簌簌声渐起,连着窗沿上滴落的雨滴,声音静而细,听着让人心头烦乱。 寂静的空气中,花窗吱呀一声被推得更开了些,江晚茵神识灵敏,立刻察觉了什么,放下绣棚蹙起眉来。 有人? 深更半夜,莫不是是谋财害命的贼人?还是她今日风头太大,被江楹兰和秦云霜得了音信,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来灭口了? 江晚茵虽不会用武,但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她起身从软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握在手里,里面装着她前些时日做好的迷药,只要找准时机洒出来,管他什么武林至尊绝世高手,最多撑不过三步。 她掌心有些微微冒汗,目光紧紧盯着内室的屏风,心跳快如擂鼓。 背后生风,那歹人显然是内力深厚,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她的身后,江晚茵想也不想,转身想将自己手中的瓷瓶向他掷去,不料才抬起手腕,就被人握住手腕,用力往怀里一带。 天旋地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纤细的腰间,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环绕在她鼻尖,她惊异地抬眸,赤黑色绣银纹的衣衫映入她的眼底,萧明述那张素来冷淡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戏谑。 “江晚茵,谋杀亲夫?” 来者竟是萧明述! 江晚茵松了口气,心里又是惊惧又是生气,抿着唇垂眸,长睫微颤:“好好的正门不走,太子殿下走的哪门子的邪路?” “吓着了?”萧明述看着她因为惊惧有些发红的眼尾,水淋淋潋滟的杏眼中都带着红意,又是惊慌又是愤懑,鲜活的很,与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些端庄无趣的闺阁小姐都不相同。 即便知道面前这多看似柔婉动人的花朵是会吃人的,也让人禁不住怜惜。 按在她腰间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乐几下,陌生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对襟小袄,还是让江晚笙生出几分颤栗,不由得打直了腰。 “平白无故的,房里出现一个男人,殿下说我该不该吓着?” 江晚茵心跳还是慌急,说话也不客气,方才挣扎时,松松挽发的木簪子被碰落在地上,乌黑柔亮的长发散在他的臂弯里,淡淡的槐花香气落在他的衣襟上。 萧明述心中一动,眼眸幽深,执起一缕长发在鼻尖嗅了嗅。 屋里静谧,似乎只能听到心跳声,江晚茵侧了侧头,带着那一缕墨发从他掌心滑落:“殿下夜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见她说到正事,萧明述垂眸,乌黑的眸子望着她,烛光的映射下,那副好皮相凸显无疑,俊美如神只。 他浅笑了一下,眉眼锐利矜贵,慢条斯理道:“我来送你一份好礼。” 他能有什么好礼相送?总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江晚茵有些狐疑地垂下眼帘,也没回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腰封上繁复的花纹,等着他继续开口。 第43章 一份大礼 萧明述也没再说话 ,玉白的手指轻轻放开她,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封请帖递过去。 江晚茵结果请柬翻来来看,是江楹兰递到文昌公爵府,邀请孟琢和他妹妹孟晴,明日到江府赏梅。 “明日,她就这么等不及吗?”她秀眉微微蹙起,嗓音冷淡了几分,杏眸乌黑,看不清其中情绪。 她方才过来几日,若说对江怀仁这个偏心的父亲有几分真心的父女情,那也是不现实的。 可江怀仁再偏心,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爱护,让她为了扳倒某个人,或者得到某项利益就去毒害他,她是万般下不去手的。 江楹兰和秦云霜受尽宠爱,除了嫡出和正室的名分,不管是出穿用度还是读书教养,她们的规格比起她,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怀仁或许对不起江晚茵,对不起他已经亡故的正妻,但对秦云霜和江楹兰,却十足做到了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父亲。 即便如此,她们下起毒来仍旧毫不犹豫,可见心肠之歹毒,简直就是两匹养不熟的狼。 “多谢殿下相告。”江晚茵递还请帖,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静下心来思索对策。 萧明述见她沉思,眉眼柔和了几分,缓步往软榻边走了几步,也不避讳,端起她方才用过的茶杯,轻抿了口茶。 “只是一场赏梅宴,不值得孤亲自走这一趟。” 江晚茵抬眸看他:“殿下还得了什么消息?” “消息?”萧明述乌沉的眸中意味不明,勾了勾唇角,“孤替你救了一个人。” 一个人? 江晚茵心头一跳,瞬时反应过来,“王同?殿下可是截住了王同?” 能在此时遭遇生命危险,能让江楹兰痛下杀手除之后快的,只有与这场阴诡计谋息息相关的人证——王同。 杀了王同,就是死无对证,即便她这几日不在府上,也可将黑的说成白的。 若是秦云霜和江楹兰一口咬死就是她指示王同下毒,又畏罪潜逃自导自演一出好戏,她还真的不好辩驳。 她其实已经想到会有这样一出,早就暗地里吩咐了陈嬷嬷,这几日将王同看好,切莫让他落单,免得遭人毒手。 可惜百密一疏,陈嬷嬷一个人在府里分身乏术,还是出了篓子,让王同被骗了出去。 “王同可愿为我作证?” “自然。”萧明述眉目清冷,嗓音和润,“孤保他家中母亲平安,他自然什么都肯说。” 这的确是一份大礼。 江晚茵垂下眼眸,福身打算行礼,郑重谢过,萧明述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抬手托了她的手臂一把,重新将她拉进怀里。 “免了。”方才那股清新的槐花香气重新萦绕到鼻尖,萧明述锋利的眉眼柔和了许多,颇有些愉悦得版眯起凤眸,“你若想去,跟着孟琢兄妹俩去就是;就是想劳烦姑母一趟,也是可以的。” 这话和江晚茵正想到一处去了。 跟着文昌公孟家去,自是最方便的,但孟琢到底是外男,即便萧明述视他为亲信,但传出去到底还是不好听。 这事,还是得请长公主亲自走一趟了。 第44章 赏花宴 江怀仁爱好风雅,江府里的园林是请了江南的名家亲自设计,赏梅园里假山环抱,曲径通幽,参差的亭台楼阁掩映在梅林之间,恍若人间仙境,蜿蜒曲折的湖面上,淡淡的水气与梅香交织,令人心旷神怡。 府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云衫侍女,频倾寿酒,一时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不断。 江楹兰显然是好好打扮过的,不仅费了功夫让梳头嬷嬷梳了花样复杂的流云簪,乌发间翠绿镶玛瑙的玉簪子和白玉步摇两相交映,淡粉色宝石珠花点缀着点点光华。脸庞垂下一缕散碎的发丝,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但也别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意味。 她今日身着一袭鹅黄色素领宫裙,披帛薄若轻雾,更衬得她清丽脱俗、气若幽兰。 她身边站着一女子轻纱拂面,身段柔婉,穿了一身青色绣花对襟长袄的,正是秦云霜。 秦云霜在侯府再得宠,也是妾室,不能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出席赏花会,只得用娟纱遮面,跟在江楹兰身侧。 “那是府上的二小姐,江楹兰吧?” 几位世家小姐围站在一起窃窃私语,是不是转过目光,悄悄打量着江楹兰。 “我今日本是不想来的,可父亲见了是江府的帖子,非得让我过来瞧瞧。” “这江家的大姑娘晚茵,前些时日可是御旨朱批,指婚给了东宫太子殿下呢,只要二姑娘乖巧一些,往后的夫家定也是个高门望族。” “可不,江家马上就成国舅爷了,” “不过我可听说,这位二姑娘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否则怎么会越着大姑娘办什么赏花宴,分明是想出风头……”说话的是禁军统领乔将军的女儿乔钰,她端着酒杯似乎想了一会儿,出言无所顾忌。 见江楹兰吟着柔和的笑意和几位宾客说过话,已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身旁的人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示意她赶紧噤声,别再说了。 虽说是庶女,但到底和小门小户的庶女是不一样的,生在侯爵府里,小娘又得宠,来日嫁给个亲王做侧妃,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即便是再嫁给太子殿下,两姐妹共侍一夫,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太子殿下登基,哪怕混个一宫嫔位,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所以尽管庶女的身份有些碍眼,台面上大家还是得装作不在意,给她这一分面子。 而且不得不说的是,江楹兰今日确实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淡色简单的衣裳加上同色系珠宝的点缀,那莹白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显得随意又动人,这样出水芙蓉不加修饰的模样,将在场的其他世家嫡女的风头压下去不少。 “几位姐姐来了,怎么也没提前知会一声,楹兰好去府前等着姐姐们。”她嗓音清亮,眉眼柔和,让几位姑娘心里陡然生了几分好感。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掩口笑道:“哪用得着这样客气,你这边忙,不必管我们。” 待几人虚与委蛇一番后,待江楹兰走远,才有人继续开口议论。 “这江二姑娘确实温婉动人,听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做得一手好诗呢。” “只不过是托生的肚子不是正室娘子,否则如今指婚给太子殿下的人,便是江楹兰了吧。” “是啊,咱们素来在京里只听过江二姑娘的才名,倒是那位江晚茵,咱们没怎么见过呢。” 第45章 小公爷 江府设宴,不论景色还是吃食布置都是京都里一等一的,宾客也算放松,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举杯言欢,突然梅园入口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视线聚集的地方,一个身着墨黑金丝锦袍男人缓步走了进来,头戴玉冠,腰间青玉带环绕,垂下的左手握着一柄入鞘的长剑。 英俊而傲慢的精致面容,在阳光的映射下夺目非常。 他神色淡漠不耐,举手投足间都给人的感觉,如同一把打磨锋利的利刃,危险而矫捷。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乌发高束的女子,身姿纤纤,却不显瘦弱,着了一身朱红劲装,鹿皮短靴,眉眼凌厉英气,却也明艳照人。 她腰间围着一条银色花纹的腰带,细细看去尾部闪着细碎的冷光,分明是一把别在腰间的软剑。 他们二人气势惊人,刚一入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 “这你都不知道,不管出席什么场合都一副男装扮相的,京都里只有一个——文昌公爵府的大姑娘孟晴。” “难怪呢,那她身边的男人岂不是……” “太子殿下身边正当红的那位,小公爷孟琢,听闻前些时日奉旨去南边打倭寇,将他们打的落荒而逃,生擒了首领呢。” 孟琢战功累累,身手不凡,与在场许多空享俸禄并无实权的世家不一样,孟家手里握着的,可是实实在在三十万军权。 “小公爷过了年也到了行加冠礼的时候,年过弱冠,就该议亲了。” “可不是吗,听闻今年许多女儿家到了年龄还拖着没有议亲,便是等着明年小公爷及冠。” “这样家世和长相,若是谁人家能将女儿嫁过去,定能过上舒服日子。” “正是这个理儿,小公爷可不是只有家世和长相,他打仗行军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孟家往后交到他手上后,未来可期啊。” 在场女眷看向他的目光多是含羞带怯的,而方才那些被抢了风头的公子哥看向孟琢的目光中,有嫉妒有羡慕。 “孟小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倒有空过来赴宴?” “小公爷,好久没见了,风采依旧啊。” “孟小将军,改日我们一同去骑马吧,我前些时日得了一批好马,到时候挑匹好的送给将军。” …… 孟琢虽然年轻,但时长在外征战,是他们这一批人中最出挑的,平时里总是忙于军务,轻易见不着他,众人纷纷凑上前去与之寒暄。 这样的场面对孟琢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仍就让他厌烦,要不是殿下再三叮嘱让他过来看护太子妃,他才不来跟这些穷酸书生一起凑热闹。 他端起假笑,笑容得体。 “客气。” “骑马就不了,有时间一起喝酒。” 但要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双上扬的桃花眼中没有丝毫笑意,眼底深处浮起淡淡的不耐。 乔钰和孟晴家中都从军,祖上便是相识,因而关系不错,乔钰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阿晴,你哥哥不是向来不爱参加这种场合吗?今日怎么转性了?” 第46章 准备动手 她顿了顿,目光转到不远处的江楹兰身上,她正和一群世家姑娘玩击鼓传花的诗词游戏,时而云鬓轻皱,时而掩口而笑,那副清婉如荷的模样,何处不惹人怜? “小公爷看上江二姑娘了?” “你大放什么厥词?”孟晴侧眸看了一眼江楹兰,只觉得她惺惺作态,一颦一笑都似是经过精心计算,假的让她无言。 “我们孟家人只爱长缨,不爱诗词。” 见她否认的坚决,乔钰也不疑有他,孟晴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自然不会骗她。 但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们又是为什么而来? 孟晴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勾着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们来看热闹。” 乔钰更加疑惑,“热闹哪里都有,何必来江府?” “还没到时候,你等着就是。” 孟晴目光始终淡淡追随着江楹兰的身影,半晌扬起下巴,悄然点了点某个方向。 乔钰心领神会,顺着她扬起的下巴往那一瞧,正看到江楹兰不知何时到了一旁人群外的亭阁边,正蹙着眉跟侍女交代着什么。 原本只和仆从说几句话也不该起疑,但她脸上片刻没有收住的阴冷笑意,让乔钰后背有些发凉。 江楹兰今日设宴,明显是有其他安排的。 这边江楹兰好不容易分身出来,见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便找着空子离开游戏,挥手叫来一直候在一旁等消息的莲儿。 “梨棠院那边,有消息吗?” 莲儿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奴婢一直派人蹲着呢,说今日早上大姑娘不知发了哪门子脾气,在内殿砸了好几个器皿呢!只是实在病得厉害,还是没能起身。” 还能发什么脾气,定是知道自己举办了规模这样大的赏花宴,她却拖着病体不能参加,让她一个庶女占尽了风头。 想想江晚茵生气不甘的模样,江楹兰心里就觉得一阵阵的畅快,仅仅一场赏花宴算什么,她可是还有一份大礼等着她的好姐姐呢。 不知道一会儿面对千夫所指的时候,江晚茵会是如何惊慌失措。 江楹兰唇边勾起笑意,“父亲呢?还在那边凉亭中喝酒么?” 莲儿点头,“是呢,按姑娘的吩咐,今日的酒都是梅花酿,老爷喝了不少,早饭时也用了百合粥,都是生冷之物。” “参汤呢?” “已经炖好了,用了一颗百年老参,待会儿老爷只要一喝下去,几息之间便会毒发。” 莲儿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姑娘,天宝去寻来的这土方子毒药,真的不会害及老爷性命吗?” 江楹兰淡淡看她一眼,轻声道:“我既不怕,你怕什么?小娘既然把方子拿过来,自然是没问题的。” 即便有问题又怎么样?如今走到这一步,不破不立,爹爹平日里这样疼她,便再成全自己一回,有什么不行的? 她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扫过在场人群,最终堪堪停留在人群簇拥的孟琢身上。 连太子身边的人都来了,实在是意外之喜,还省的一会儿闹起来,她还要想方设法往外递消息。 “去吧,把参汤端过来给我。” 良久,她收回目光,冷声吩咐道。 第47章 巧合 春日里的阳光稀薄,空气中弥漫着料峭的寒意,梅园的凉亭四面都围了透光的纱幔,来阻隔刺骨的寒风。 江楹兰手中的木盘上端正放着一只青釉仰莲纹瓷碗,到了凉亭门口,守门的两个丫头颇有眼色,忙不迭地掀开了帘子,给江楹兰让出路来。 见纱幔掀开有人进来,凉亭里几人顿住了话头,朝这边看过来,江怀仁正坐在紫檀木凳子上,放下手中的青花斗彩酒盏,“楹兰,你怎么过来了?” 江楹兰对着其他几位公子福了福身,将手中的木盘放到桌上,笑道:“听莲儿说爹爹今日喝了不少酒,怕您伤胃,就让小厨房炖了参汤过来,您喝几口暖暖胃。” 她把小巧精致的盖子打开,里头果真香气四溢,还腾腾冒着热气。 江楹兰仔细地将汤匙放到里面,朝江怀仁推过去:“是年前里父亲给小娘的那株山参,小娘一直没舍得喝,放在库房里头,今日才舍得拿出来。” 江怀仁听了这话很是受用,觉得自个儿在外人面前涨了脸面,自然高兴万分,哈哈笑着将参汤端起,几口便全喝了进去。 “侯爷真是好福气,家中儿女各个聪慧过人,前程似锦。”身旁之人见机恭维,江怀仁笑着摆摆手。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看着已经空了的青釉碗,江楹兰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面上笑意更甚,吩咐莲儿收拾了碗碟。 “女儿先退下了,待会儿让小厨房再给爹爹送些温热的下酒菜来。” 谁料她刚一转身,便和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小厮迎面相撞,险些跌倒在地。 江楹兰脸色瞬时阴沉地似能滴出墨来,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小厮脸上,吓得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二姑娘赎罪,二姑娘赎罪。” 若是在她自己的松兰院里,这种毛手毛脚的下人即便不乱棍打死,也得找人牙子打发卖了,但碍于现在还在江怀仁跟前,她不得不按下心中的怒气,缓和了脸色,柔声道:“没什么大碍,下回小心些就是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江怀仁深深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悦。 他话音未落,那小厮好像终于想起自己刚刚所为何事,跪爬到江怀仁脚边,磕头道:“老爷,长公主殿下来了,已经从府门进来了,正往梅园走呢!” 此话一出,凉亭中众人皆是一愣,江怀仁猛地站起身来,看着也在发怔的江楹兰,语气不可置信:“楹兰,你,你给长公主府上发了请帖?” 在大梁,嫡庶尊卑与阶级秩序牢不可破,虽也有像江楹兰这样的豪门望族的庶女颇受恩宠,但到底在身份上差了一截。 若是以庶女的身份连跃几级发请帖到长公主府,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江楹兰回过神来,当即跪倒在地,声音一软,哀声道:“爹爹明鉴,女儿没有,长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女儿怎会如此不知礼数,莽撞发帖相邀。” 江怀仁心下也道是自己急糊涂了,楹兰虽在府中骄纵了些,但也不会做出如此失态之事,当下舒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不是就好,快随我去见过长公主吧。” 江楹兰眼中忧色一闪而过,她与长公主殿下素未谋面,怎么突然到访? 先是江晚茵病重,再是从不参加宴会的文昌公孟家兄妹,现在连长公主也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巧合,总让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窒息感。 第48章 毒发 如今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只能跟在江怀仁身后,许是见她面色凄楚可怜,凉亭中一同出来的一位公子温声开口劝慰。 “侯爷和江二姑娘莫急,许是长公主在京都听闻了二姑娘才名,又碰巧知道今日府上有赏花宴,这才过来瞧瞧呢。” 江楹兰脸颊飞上淡淡的粉色,红唇微扬,似是有些羞涩,却并未开口否认。 梅园中,众人簇拥着一个穿深蓝绣缠枝莲纹褙子的华贵妇人,面容端庄秀美,又自带威严矜贵之气,隐隐可见年轻时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意气风发之势。 江怀仁带着江楹兰俯身拜下:“见过长公主殿下。” “起身吧,”长公主点头,眼中似有笑意,“是本宫不请自来,来沾沾你们府上的热闹气息。” 江怀仁连连叹道:“殿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臣了。” 说着,他将江楹兰往前引了引,“这是臣的二女儿楹兰。” 江楹兰低眉顺目,重新跪下行了个大礼,恭敬柔顺再次拜服道:“见过殿下,殿下金安。” 长公主垂眸瞧了她几眼,淡淡道:“倒是个好模样的,起来吧。” 这句话算得上是句夸奖,可惜她等了半晌,也没听见长公主再多说一句,她悄悄抬眸,发现长公主早已重新看向江怀仁,温声道:“等晚茵和明述成了亲,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往后少不了多走动。” 她的目光根本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只当她是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 江楹兰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方才还默认了长公主许是为了自己而来,没想到又是为了江晚茵那个小蹄子! 她低着头从地上站起身,重新退回江怀仁身后,指甲深深掐住手中的帕子,又听见江怀仁略带尴尬的开口道:“长公主亲临,本来应该让晚茵丫头也过来请安,只是不巧她前些时日害了风寒,病的厉害,还下不了床。” 长公主那双与萧明述有三分相似的凤目轻轻眯了眯,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哦?可让大夫看过了?” 江怀仁又是一噎,轻咳几声才道:“老太太找府医看过了,府医没来回我,想必是没什么大碍。” “幸亏没有大碍,否则咱们在这梅园里又是吃酒又是击鼓,传到后院里,必得惹了大姑娘清净。”人群之中,孟晴唇边勾起嘲讽的笑意,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的目光看向长公主,她只是淡淡笑着,没有附和,却也没帮江家多说一句话。 经过孟晴这一提醒,宾客似乎都回过味儿来,看向江楹兰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没想到大姑娘都病的下不了床了,我还以为只是寻常风寒。” “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开这么高调的赏梅宴,实在是在打大姑娘的脸面啊。” “一个庶女,竟敢做这种事,若是在我们府里是要家法处置的。” “亏我还以为是江楹兰才女之名满京都,殿下才开来的,搞了半天,长公主殿下是来给未来太子妃鸣不平的?” 江楹兰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只能低着头不让自己翻涌的心绪被外人察觉。 江怀仁又与长公主寒暄了几句,突然咳嗽起来,半晌吐出一口鲜血,昏死在地上。 第49章 做戏 “江大人!江大人这是怎么了?!” “侯爷!” “侯爷怎么吐血了!” 众人一时间慌乱起来,长公主也微微蹙起眉来。 江楹兰对着莲儿使了个眼色,从人群中走出,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快,你们几个,先将爹爹抬到凉亭的软榻上。” “松枝,去将府医找来,再派人去知会一声祖母。” 吩咐完后,她转身面向众人,福了福身,嗓音柔婉却安稳:“对不住各位,父亲突然昏厥,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府医看过爹爹的病症,在此之前,众位请先在梅园四处逛逛。” 众宾客见她处事沉稳又有礼数,自然心生几分好感,只是人群之外,孟琢抱剑而立,淡声道:“江二姑娘的意思,是府医来诊断出病因之前,我们都不能离开?” 话中之意被他一语点破,众人皆是一愣,转而看向江楹兰。 她的面色微微僵了僵,随即恢复了那副软绵柔弱的模样,垂眸道:“小公爷恕罪,我瞧着爹爹的模样,像是中毒。” 中毒了?永安公爵府举办的赏花宴,竟然有人下毒? 是哪盘子糕点?还是那每人都喝了几口的梅花酿?如果侯爷是中毒之症,那他们岂不是也中了毒? 众宾客一片哗然,面上惊慌失措之态展露无疑,有些性情急躁者,自然将矛头对准了宴会的举办者。 “江二姑娘,赏花宴是你举办的,邀请我们来的是你,现在不让我们走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等离开?莫不是怀疑这毒是我们下的?” 此言一出,附和者更多,江楹兰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有些失控,心头有些慌乱,强撑着说道:“楹兰并无此意,只是如今爹爹情况未明……” “江二姑娘,”孟琢嗤笑一声打断她,斜斜靠到身后那棵百年梅树上,掀起眼皮看她,“你一眼就能看出侯爷是害病还是中毒,一般识别的这么快的,只有两种情况。” 他清了清嗓子,勾起假笑,对着众人懒散地晃了晃两根手指:“要么你是华佗在世,要么,这毒就是你下的。” 江楹兰心跳如擂鼓,愣愣看着人群外的孟琢,两人目光相对,孟琢如同一只林中匍匐出击的猎豹,冰冷的眼神似乎将她刺穿,江楹兰只觉得额角有冷汗渗出,整个人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回眸一看,秦云霜不知何时摘了遮面的轻纱,眼眶发红,眼泪如泉涌般夺眶而出。 她看向众位狐疑的宾客,戚戚然哭道:“小公爷怎得说这种话?今日赏花宴的梅花酿和各种糕点都是我看着准备的,难不成要毒害侯爷的人,是我不成?” 说着,她作势要往一旁的假山上撞去,“怀仁,怀仁你快睁开眼看看,他们怎能说是我毒害于你?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咱们俩到阴曹地府里再做夫妻去!” 江楹兰瞬时反应过来,几息之间也红了眼眶,跪在地上拦住秦云霜,双眸含泪道:“小娘,小娘不可啊!” 第50章 查案 两人相拥着,神情凄切,看着也不像作假,一些心肠软的夫人也跟着眼眶发红,不忍再揣测。 长公主坐在凉亭中的主位上,轻饮了一口梅花酿,许是不太合胃口,轻轻蹙眉,便将酒盏放回了桌上。 宫里每个能平安长大的皇子公主,都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下毒、乃至巫蛊之事,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其实嫡庶之分,长公主并不介意,她虽自小养在先皇后膝下,占了嫡出的名分,但她的生母乃是先帝的静敏皇贵妃,真要说起来,她原本也是侧室所出。 生在高门,就算是庶出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尤其是像江楹兰这种深受父亲喜爱,主母又已经过世的,因着嫉妒就去毒害生父,实在太上不得台面。 原本江晚茵求上门来的时候,长公主还有些不信,心里还想着是否是这孩子忧虑多思,才误解了庶妹。 没想到事情一步一步的发展,和她预料的丝毫不差。 长公主轻轻摇头,晚茵这孩子表面看是后门嫡女,是未过门的太子妃,风光无限,实则背后不为人知的心酸竟这样多。 她微微一晒,朗声道:“闹腾地本宫头疼,都小声些,等府医来瞧吧。” 随后她解下自己腰间的一枚玉牌,递给一旁的芙蕖,“去宫里回给太子,说他岳家出事,让他带着御医来走一趟吧。” 众人见长公主发了话,纷纷收了声,也不敢再过多议论,这件事官家既然插手,自然会让整件事情水落石出,不会平白冤枉了谁。 倒是江楹兰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呼吸更急促了几分。 也不知为何,每每想到太子那张淡漠矜贵的脸,她都有些畏惧,总觉得自己所有的手段和计谋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无所遁形。 须臾,莲儿带着府医急匆匆赶来,府医先是按规矩给长公主行了礼,再见过江楹兰,抬眸间,江楹兰微不可查对他点了点头。 府医跪在仍然昏厥不醒的江怀仁面前,眉头紧锁,手指在他脉上探了片刻,又小心翻看了他的眼睛和舌苔,半晌才道:“回长公主,二姑娘,侯爷之症,是中毒所致。” 众宾客见府医已经下了结论,果真是中毒,又是一番哗然。 “不知道侯爷今日都食用了什么东西,可否给我查验一下?” 江楹兰思索片刻,才开口说,“今日清早,在小娘房里用了早膳,在梅园饮了梅花酿,若说还有别的……” 她顿了顿,“也就是我端给父亲的那份参汤了。” 江楹兰挥了挥手,莲儿便将那个青釉碗端了过来,府医拿出银针查了查,摇头道:“这份参汤是无毒的。” 江楹兰又吩咐小厨房将早上剩的吃食端过来,连着梅花酿都查过,都是无毒的。 “既然都是无毒的,侯爷为何会中毒?”宾客见所有吃食都是安全的,不禁更感到疑惑。 府医捋了捋胡子,沉吟了一会儿,才朗声道:“我看侯爷的脉象,所中之毒不像是鸩酒一般会即刻发作的毒药,倒像是长期服用的慢性毒药。” “沉积于内腹,服毒当下并无异样,只是日积月累就不好说了。” 慢性毒药,日积月累。 能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能是江府自己人了。 众位宾客面面相觑,神色有些不自然。 第51章 谁下的毒? “慢性毒药?怎会如此?” 江楹兰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消息,面色苍白,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江府中主子就这么几人,除了江楹兰母女、江老太太,就是大公子江巡风,二公子江行晏,还有就是今日一直没有露面的江晚茵了。 江家的两位公子一文一武,皆年轻有为,江巡风自十六岁从军,如今已官至九门提督,他前些时日奉旨到中都剿匪,已近两月未回京都了。 二公子江行晏满腹经纶,年少时变高榜提名,连中三元,如今官任大理寺卿,兼任太常寺事,这些时日为了查案,也不在京都。 这两位公子自然排除了投毒的嫌疑,老太太自然也不会谋害自己的亲儿,眼见着江楹兰母女也是不知情的,这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了一人。 就是江晚茵。 江楹兰红着眼眶,吩咐人将江怀仁身边的贴身侍从叫过来细细盘问。 “父亲近日里,饮食上可有什么异常?” 那小厮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两股战战道:“并无异常,侯爷除了偶尔与同僚在外相聚,其余时候都是在府里用膳,与众位主子一起吃的。” 江楹兰微微蹙眉,“你再想想?事无巨细的想,包括父亲每日用的茶,进的糕点,都要一一回禀。” 那小厮额角冷汗直冒,颤巍巍跪了半晌,猛地抬头,眼睛发亮:“是,是有的,侯爷进食与以往不同的,就是大姑娘房里送来的莲藕羹。” 江楹兰面色大惊,手帕掩口,目光凝滞不动盯着他:“大姐姐?这怎么可能?你若有半句虚言——” 小厮拼命叩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已经连着有近五日了,大姑娘房里有个叫王同的,每日下午或晚上都会送些吃食过来,侯爷还颇为高兴,大多时候都用了。” 江楹兰睁大了眼睛,似乎半晌才缓过神来,擒着手帕擦了擦眼角,嗓音略有哽咽:“还是将那王同叫来问问话再说吧。” 她顿了顿,轻声道:“父亲平日里虽待我们严厉些,但到底是为了我们好的,这事儿兴许与大姐姐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梅园中气氛凝固了片刻,有心直口快的公子已经按捺不住,出言不平道:“怎么没有关系,依我看这事儿已经水落石出了,十之八.九就是你府中大姑娘所为。” “江二姑娘也太心善了些,这事明摆着就是江晚茵指示下人做的,只是不巧侯爷毒发就在今日,被咱们碰了个正着。” “江晚茵怎么偏偏这会儿病了,要我说,该不会连病也是装的吧。” 有一人开头,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声便层出不穷。 孟琢懒洋洋站在人群外,侧目看了一眼身边面容冷淡的妹妹,“阿晴,你怎么看?”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人自然都能听见。 孟晴看了一眼仍躺在一旁的江怀仁,淡淡道:“比起侯爷的病症,我怎么觉得江二姑娘更关心凶手是谁?” 孟琢阴阳怪气“啧”了一声,扬起下巴开口:“可不,没人关心一下老侯爷这毒能不能解吗?” 第52章 人证物证齐全 江楹兰面容僵了僵,“是我太心急了,只觉得抓到了凶手,才能知道父亲到底所中何毒,要对症下药才好。” 那名府医也适时插话道:“回这位公子,我已为侯爷服下护心丹药,侯爷如今脉象平稳,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忧。” 又过片刻,莲儿匆匆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一见到江楹兰便跪倒在地,哭嚷道:“小姐,王同昨日出门采买,到今日也没回来!” 她将书信呈上去,“奴婢命人搜了他住的下房,在他的枕头下面翻出这封书信。” “都写了些什么?” 莲儿使劲儿摇着头:“奴婢不敢说!” 江楹兰接过信件,看了片刻后浑身一震,薄薄的宣纸飘落在地,她跌坐在地上,掩面而哭道:“真的,真的是大姐姐!” 离得最近的是张家小姐,她从地上捡起那封信一目十行,睁大了眼睛,忙把信拿过去给长公主看。 “殿下您看,王同在这绝笔信里说,是江晚茵吩咐他在侯爷的吃食中投毒,他自觉心中有愧,无颜苟活于世,要自己寻个地方了解,还将真相写了下来。” 长公主垂眸扫了一眼宣纸,神色依然平静端庄。 “信里如何说的?” “说江晚茵不满……不满,”张家小姐吞了吞口水,小心道:“不满嫁与太子殿下,说她早已心有所属,便指使王同下毒,届时以孝期守孝为由,拒了这门婚事。”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这江晚茵也太歹毒了吧?先不说能嫁给东宫太子为正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婚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她竟然还不满意? 再者即便不满,为了一门婚事,竟然想毒害生父,实在是个畜生,为天理所不容! 张家小姐悄悄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并未动怒,心下才松了口气。 随即听到长公主又问:“他可写了自己是如何下毒?” 张家小姐又细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到纸上一处。 “据王同所写,这五日每日他都会找小姐拿药,等小厨房炖好了汤,再偷偷加进去,搅匀了再送到侯爷房中。” “每日都去?”长公主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问道。 张家小姐指尖一抖,忙垂下眼睛又看了一遍,“回殿下,是每日都去,找江晚茵拿了当日的药,再往碗中投毒。” 长公主听着,良久竟笑了起来,摇摇头道:“真是让本宫看了一出好戏啊,今日这赏花宴来的实在值得。” 众宾客面上都有不解之色,不知道长公主殿下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长公主看向一处,朗声道:“人证物证样样都是齐全的,这样好的圈套,可不就等你往下跳呢,晚茵,你说呢?” 她话音方落,梅园入口处的随侍队伍中传来一声轻笑,一人身形袅袅,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江楹兰定睛一看,瞬间大惊失色,一时间连泪也忘了继续落,睁圆了眼睛看着来人,失声道:“江晚茵!” “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儿?!” 第53章 惊艳出场 随着江楹兰有些失态地惊呼声,众人的目光也被引了过去。 江晚茵?她不是病重到起不了身,一直歇在房里吗? 长公主方才的话又是何意? 什么叫圈套?难不成她还是被冤枉的? 江府的这出戏,他们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随着众人好奇的视线,江晚茵的身影渐渐清晰。 来人绸缎般的墨发只用了一支玉簪斜挽在脑后。一袭浅色裙衫,裙裾上绣着几只海棠花,素淡却又不失清雅。 今日是赏梅宴,初春的积雪又未消,为了能让自己更夺目些,来与会的宾客也多穿了颜色艳丽的衣裙,色彩繁丽,争奇斗艳。 与之相比下,她的穿着实在不算出挑,颜色素,花样也少,方才隐没在仆从队伍里没有出声,没人注意。这会儿走到众人跟前,大家才觉得她色若春晓,眼如水杏,眉如青黛,凌凌光亮在她潋滟的瞳眸中流转,宛若误落凡间的九天玄女。 地上落雪松软,在淡淡日光的照射下微微翻着光,江晚茵在雪中茕然独立,皮肤更显得肤若凝脂。 原书中的江晚茵虽相貌十分出众,但人物的设定却是自小逃课偷懒,最烦读书写字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从没好好上过一节课,长大后更是胸无点墨,与最爱吟诗作赋的京都公子贵女格格不入。 也正因如此,江晚茵多少也有些自卑,从不去参加这些赏花宴、中秋词会之类的活动,即便去了也远远躲在人群中不出声,生怕漏了怯。 在场的公子小姐大多也没怎么见过这位侯府嫡女,再加上江楹兰在世家圈子中颇为活跃,琴棋书画也样样出众,他们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江晚茵自认比不过庶妹,这才不敢出来见人,免得自取其辱。 可如今,仅仅是这样惊鸿一瞥,就让在场的众人了解,什么叫真正的美人。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洛神赋》中所描写的美人,也就是这番姿容了吧,哪怕一眼,都美的让人心惊。 江晚茵抬头,对着凉亭中的长公主遥遥俯身行礼,这才抬眸对着众位宾客笑了笑。 她甚至还未说话,便成为今日这场赏梅宴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连见惯了名门贵女美艳样貌的孟晴,在她瑰丽的面容中,都怔愣了片刻。 “没想到这位永乐郡主,竟是如此绝色美人。” 在她身边的孟琢收回目光,勾着唇角哼了一声。 “美则美矣,可惜是朵带刺的食人花。” 孟晴白他一眼,“怎么?在你们眼中,女子非得如同精心细养的花朵一样娇弱才好吗?我倒觉得做朵食人花不错,既美丽,又有攻击性。” 她顿了顿:“今日一见,总归是太子殿下占了便宜的。” 孟琢知道自己妹妹是女中豪杰,自然不同于其他小女儿之态,轻笑了几声求饶:“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改日带你与江晚茵认识认识,你们定能聊的来。” 第54章 对峙 他们二人轻声交谈结束,其他宾客才终于缓过神来。 也顾不得长公主还坐在首位,整个梅园中,到处都是低声讨论的声音。 “我怎么听说江府大姑娘愚笨艳俗,登不得台面?” “简直是无稽之谈,即便是这样一身简单的棉布衣裙都如此惊为天人,再打扮一番又得是何种模样?。”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向陛下求取江晚茵了,貌若天仙,又是侯府嫡女,除了太子殿下,我也是在想不出有谁还能配得上她了。” 乔钰眼巴巴看着江晚茵,早已将江怀仁中毒之事抛诸脑后,目光在她身上留连了一阵子,才赞叹道:“这位姐姐也太美了,这要是我,她亲手给我斟杯毒酒,我都得谢谢她看得起我,愿意亲手毒死我” 身旁有几人听了她的胡言乱语,纷纷失笑出声,一时间梅园的气氛竟然缓和了不少。 江晚茵走近凉亭,两侧侍女适时将帷幔都拉起来,长公主饮了口茶,含笑问道:“晚茵,你妹妹口口声声说你给你父亲下毒,你可有话说?” 江晚茵勾起唇角,淡淡看了一旁的江楹兰一眼,“回殿下,臣女没有做过此事。” 江楹兰终于从这突变中回过神来,心下惊惧万分。 江晚茵面色红润,声音清亮,中气十足,哪里有一点病重的模样? 那这么些时日,她竟然都不在府中?那她又为何谎称自己病重,莫非是早已知晓了自己的阴谋,故意等在这里瓮中捉鳖? 她心跳快的几乎越出喉咙,却又觉得以江晚茵这样的榆木脑袋,定然想不出这样的空城计,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江楹兰使劲儿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将心中繁乱的思绪都暂时按下。 箭在弦上,这出戏不得不唱完了。 “大姐姐,你身体可大好了吗?我前些时日还想找你一同去京郊泛舟,陈嬷嬷都推说你病的起不来身,如今怎么跟着殿下一起从府外过来了?” 江晚茵听着她话里话外隐隐的质问,倒也不生气,反而轻声笑了。 “真是奇了,什么时候我出府要知会你一声了?”她长而魅的眼尾往上挑了挑,一双乌眸中闪着懒散戏谑的光芒,宛若一对黑珍珠。 “我已出府七日有余了,闲的没事,到惠民堂坐诊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江楹兰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对她最不利的情况发生了,如果这七日她都不在府中,那王同留下的那封绝笔信,自然就有了漏洞。 她喘了几口气,心道还好昨日已经将王同秘密处理掉了,永绝后患,否则今日这情况,他能不能抗住这么些人的威压和审问都是未知,指不定一股脑的就把她和小娘全卖了。 “姐姐,实在不是妹妹多疑,爹爹方才中了毒,到如今还晕厥不醒。” “王同下的毒?”江晚茵问道。 江楹兰眼中含泪,拈起帕子擦着泪痕,“是呢,王同已经畏罪自杀了,还留下了绝笔书信,说……”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说是姐姐指使的。” 江晚茵勾了勾唇,随后侧眸看向了江楹兰,“王同不是你小娘房里的管事引荐到我院中的吗?” “你怀疑我下毒,我还怀疑你们联合起来陷害我呢。” 第55章 孤为她作证 江楹兰似乎早已想到推脱这件事的说词,泪光点点哀声道:“姐姐,王同却是小娘房中的天宝管事引荐的,这件事府中上下人尽皆知,从未可以隐瞒过。” “莫说我绝不可能对姐姐和父亲有一丝一毫不敬之心,即便是有,也不会蠢到找上王同,那不是明摆着落人口舌么?” 江晚茵听着她急急辩解,随意笑道:“剑走偏锋,越危险的举措也越安全。” 江楹兰看着众位宾客越来越精彩纷呈的脸色,知道自己决不能继续自证,说多错多。 “姐姐若是不信,我也没法子,”她幽幽叹了口气,“姐姐怎么证明,这些时日你都不在府中?” 江晚茵淡淡开口,曼声道:“我当日里是拿了祖母书信走的,我在外面浪荡了两日,才去惠民堂与苏大夫会和,你若想看手书,可叫人去找苏大夫。” “除此之外,我日日都在惠民堂为京都百姓义诊,堂中林大夫、药童小厮皆可作证,我曾医治过的百姓也可作证。” 一直坐在上座的***听到此处,温声插话道:“确实如此,本宫也可为晚茵作证。” “前日我儿突发急惊风,路遇惠民堂,多亏了晚茵及时医治,才让他捡回一条命来。” ***话音方落,那头“百事通”乔钰又小声惊呼,“前几日我就听说惠民堂来了一位江大夫,如华佗在世,能活死人,肉白骨,坊间传得神乎其神,我还以为是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没想到竟是江大姑娘。” 她说的绘声绘色,江晚茵不禁莞尔,对着她盈盈点头一笑,乔钰看着那让满园梅树百花失色的笑容,脸上骤然红了红,一时间扭捏起来。 江楹兰心有不甘,又出声问:“姐姐,惠民堂只有白日里坐诊,夜里从不接待病人。姐姐虽能证明白日未在府中,又如何能证明夜里没有回府安歇,顺便指使王同行下毒之事呢?” 这话问出来,实在有些歹毒了。 江晚茵是闺阁女儿,如今尚未出嫁,这种问题想要她如何作答? 若是她说自己夜里确实没有回府,那么她歇在哪里?有何人能证明?证明之人又与她是什么关系?夜不归宿,总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可她若是说自己回了府,那么王同心里所说的日日找她拿药,商量如何下毒之事,就说得通了,即便最后她咬死不认,这谋害生父的疑名,一时半会儿也洗不清了。 江晚茵眼中闪过寒凉之意,自然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冷声道:“我无需向你作证。” “你若不信,报官就是,将这案子移交京兆府尹或者大理寺卿,他们调查清楚了自有决断。” 江楹兰抬眸,柳叶眉微蹙,轻声道:“姐姐,二哥就是如今的大理寺卿,他自然是帮着你的。” 江晚茵一愣,这事儿她是真的忘了,她这两个哥哥目前都不在京中,她穿越过来数日,还未见过他们,自然没想起来还有这茬。 她正欲再说几句别的,又听到梅园入口处一阵骚动,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遥遥传了过来。 “孤为她作证。” 第56章 她夜里与孤在一起 自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男子,赫然是当朝太子萧明述。 他容貌俊美,轮廓分明,一双墨眸中带着疏离和冷淡,仿佛天生的上位者,带着无比强势的压迫感。 他今日穿着杏黄色绣四爪金蟒锦袍,玉冠束发,冠上有熏雕,缀着朱纬,顶金龙二层,装饰着十颗东珠,上衔红宝石数颗。 这身装扮是朝服,显然太子殿下是接到了长公主的手信就立刻过来的,他身后跟着四名太医,为首的一人是太医院院正徐太医。 他仅出一言,周遭的气氛就冷凝了起来,梅园十数人仓皇跪了一地,江楹兰将头低伏在地上,只觉得如芒刺背,身子都僵了起来。 “不是说永安侯病了?”萧明述的目光扫过地上众人,矜贵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怎么成了三堂会审了?” 他没让众人起身,自然也没人敢说话,众宾客一时间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多出。 萧明述慢条斯理抬了抬手,徐院正即刻会意,带着其余三位太医感到江怀仁身边,为他医治。 “你再不来,你的太子妃都快含冤入狱了,”长公主吩咐芙蕖把王同留下的绝笔信给萧明述递过去。“” “都起来吧。”他淡淡开口,接过那封信件扫了两眼,“江府这下人,从前还读过书?” 江楹兰心下一沉,伪造书信这件事,她全权交给天宝去做了,本想着王同死了,也不会有人深究,没想到被太子一眼看出了问题。 “回殿下,王同小时候读过几日书,所以认得几个字。”江楹兰心一横,开口辩解道。“臣女也是不愿意信的,只是王同现在生死不明,绝笔信中又字字句句都控诉姐姐谋害父亲,这才要问一问。” “江晚茵这几日夜里,都与孤在一起,”萧明述目光冷淡,“她白日义诊,夜里还要抽时间回府吩咐人给永安侯下毒,莫非孤这太子妃是妖怪变的,会使分身术不成?” 他顿了顿,语气不咸不淡,“还是你觉得,孤在为她作假证?” 萧明述虽在坊间素有贤德之名,但他手段很辣,做事狠绝也是有目共睹,此刻上位者的威压降下来,江楹兰跪在地上如坠冰窟,只能磕头道:“臣女不敢,臣女不敢。” 江晚茵站在一旁,心里正纳闷他要如何为自己作证,没成想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狼虎之词。 什么叫这几日夜里他们都在一起? 在一起干什么了?为什么会在一起? 为什么听起来这样暧昧不清,充斥着旖旎色彩? 她本来是逃出府是为了去义诊的,现在萧明述这样一作证,怎么看,都是她为了巴巴地缠着太子,上赶着出府幽会去了。 偏偏他还是在帮着她解围,她还不能反驳。 江晚茵瞥了一眼身旁气度斐然、清冽俊朗的男人,默默垂下眼眸去。 察觉到目光,萧明述侧目看她,目光在她雪白细腻的脖颈上淡淡停留了一瞬,将手里的信件随意一折,递给身后的影三。 “春寒料峭,穿这么少做什么,进来坐吧。” 说罢,他率先进了烧着地龙,四面围挡的庭阁,和长公主低声说几句,见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又蹙眉看她:“江晚茵,愣着干什么,等着孤去请你吗?” 第57章 火魂之毒 江晚茵站了这会儿,腿也有些发麻,也不再客气,跟着进了庭阁里。 阁里果真温暖如春,江晚茵被芙蕖引着坐到萧明述的下位,立刻有人塞了暖炉给她。 “多谢。”江晚茵面色红润了不少,轻轻点头致谢。 “折煞奴婢了。”芙蕖拿了干净的杯子过来,给她斟满热茶,期间悄悄看了江晚茵一眼,也不禁感叹,这为未来的太子妃,确实是为艳丽非凡的美人,虽是白簪素衣,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媚不可胜。 方才给江怀仁看诊的太医这会儿也得了结论,几人商讨一番,过来给几位主子回话。 徐院正将写好的方子呈上去给萧明述看,他也未接,随意扫了一眼,“你看看吧。” 江晚茵怔了怔,才意识到这话是同她讲的,便接过那张药方细细看了起来。 “父亲到底中了什么毒?为何药方之上尽是些温补之物?” 徐院正思索片刻,“侯爷所中之毒,是民间一种至纯至热的毒药,名为“火魂丝”,火魂丝要将数百朵火魂花碾碎,再添几味性热的大补之物混合而成,毒药本身成暗红色粉末状,若是添加在饮食当中,极难察觉。” 江晚茵微微蹙眉,她虽不知道这“火魂丝”为何物,但听它的成分组成,心里大致也明白了。 只是这些草药本身,本身都是无毒的,混在一起想要毒害某人,也要日积月累的投毒才有成效,怎么江怀仁才用了短短五日,就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以至于当场吐血呢? “按照王同留下的书信,父亲所用火魂丝时日不长,而且每日里只投放在点心或者汤羹中,用量也小,为何会这么早显现中毒的征兆?” 江晚茵顿了顿,看向庭阁外跪着的江楹兰,“莫不是,有人用了什么催生毒发的方法?” 徐院正见她对草药药理如此熟悉,惊讶一闪而过,老太医随即回答道:“回郡主的话,侯爷确实中毒时日短,但侯爷体内的火魂丝,用量可不少。” 江晚茵一惊:“这是何意?难道给父亲下毒的人,不止一个王同?” 徐院正微微摇头,“若是每日只进食有限的火魂丝粉末,须得半月有余,才会初见成效。但若一日三餐中都添了,那只需几日,便可用生冷之物催发毒性。” “一寒一热,再多加进补,便是侯爷如今的状况。” 江晚茵微微点头,将药方交还给徐院正,侧眸看向萧明述。 “殿下,父亲并无大碍,只要按太医的方子修养数月,便可痊愈。” 庭阁外,众位宾客噤若寒蝉,对于事情发展的过快都觉得有些恍然。 江晚茵方才还是毒害生父的嫌疑犯,站在雪地中与江楹兰对峙,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的座上宾,热茶喝着,地龙烤着,舒舒服服坐在里面摆脱了嫌疑。 反倒是方才就振振有词的江楹兰,这会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说不出什么指控之词。 江楹兰心里自然不甘,但是她既有老太太的手书证明她的确是堂堂正正出府去的,白日里有长公主和惠民堂作保,夜里又多了东宫太子这个认证,谁又敢再继续质疑她呢? 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会儿好不容易做成的一个圈套,却没能将江晚茵套进来,若是此刻再死咬着不放,反而要被人看出端倪了。 第58章 反转 江楹兰略微动了动跪地生疼的膝盖,心里暗暗恨着太子和长公主不懂怜香惜玉,从刚才开始,她已经在地上跪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叫她起来。 她抬眼瞥见江晚茵素色的裙摆,她也不知说了什么,和太子殿下离得很近,向来淡漠,情绪难辨的太子,竟收敛了那股恐怖的威压,眼角略漏出了些笑意。 再拖下去,也不会再扭转局面,不如此刻卖个好,把自己的嫌疑洗干净。 江楹兰一双含水的美眸似泣非泣,提高声音道:“姐姐,都是妹妹糊涂,见爹爹吐了血便没乱了方寸,只看到王同留下的手信,就错怪姐姐。” 说话间,她的睫毛上已经挂上繁重晶莹的泪珠,轻轻眨了几下,便晃悠悠跌落下来,神色迷迷蒙蒙的,倒如同一朵清水芙蓉般清丽。 “妹妹关心则乱,姐姐宽宏大量,应当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见她出声,江晚茵侧眸睨她一眼,轻轻笑道:“只是王同莫名其妙便诬陷于我,实在令人觉得蹊跷。” “是呢,”江楹兰哀哀哭泣的神色僵了僵,凄凄道,“许是受了什么奸人挑唆,要离间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 江晚茵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淡淡道:“叫他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闻言江楹兰愣了愣,心里不由得冷笑。 都说了是绝笔书,难道王同还能活着?这江晚茵果真和过去一样蠢不可及,整日里痴人说梦,这回叫她逃了过去,纯属是她走了狗屎运罢了。 “王同已经伏法,咱们又如何问他?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难道要找个道士去阴曹地府里问他吗?” 庭阁外众人也都看着江晚茵,不知道她有何打算。 即便是有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给她撑腰,大家不敢质疑,但若是这次的事情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就凭着王同这封绝笔书,房间谣言也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以讹传讹,她身上的疑罪还是洗不清的。 只见江晚茵懒懒散散从软枕上坐直了腰背,潋滟着波光的瞳眸中隐隐含着一闪而过的狡黠。 “谁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声音温软如玉,笑意融化在唇齿间,“王同可还活的好好的,不如我们叫他来问问?” “这不可能!”江楹兰方才脸上还带着愧疚和柔弱神色,这会儿险些装不下去,惊叫出声。 江晚茵看她一眼,问:“有什么不可能?王同不是留下绝笔书到府外自裁去了吗?” “你又没亲眼见他身亡,为何如此笃定他不可能活在世间?” 她话音婉转而停,一语点破,“还是他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什么人追杀?” 江楹兰脸色一白,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出来,现下别无他法,只能佯装镇定道:“这,这妹妹如何得知?这是听闻他还活着,有些惊讶罢了。” 江晚茵侧眸看向萧明述,刚好望进他那双乌黑深沉的瞳眸中,他半靠在软枕上,神色平稳,对她略点了点头。 江晚茵心里一松,吩咐青月道:“去把王同带过来问问话吧。” 第59章 恐吓 青月闻言,即刻出去,须臾,便带了一个人回来,这人满面风霜,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不堪,面容上全是惊惧的神色,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只一味地发着抖。 江晚茵睨他一眼,冷道:“你与旁人联手,构陷主子时不怕,这会儿倒害怕了?抬起头来。” 江楹兰仍是不信,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莲儿昨日回来时,明明说验过王同的尸体,死得不能再死了,已经用破草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去了,他怎么可能全须全尾出现在这里? 那人听着江晚茵质问,浑身一激灵,缓缓把头抬了起来,可不就是王同! “真的是你?”江楹兰瞬时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心跳如擂鼓,心中慌乱不堪,看向他的目光冷若冰刃,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他千刀万剐,永远闭嘴了才好。 王同吓得重新伏到地上,面色惨白不敢多言。 江晚茵看着他,慢慢道:“王同,是谁指示你谋害父亲,又是谁指示你诬陷嫁祸我,你最好一五一十,趁现在都讲出来。” 王同战战兢兢抬头看了江楹兰一眼,犹豫着想要开口,却听见江楹兰忽地轻声说道:“是呢,你谋害主家,已经是死罪难逃,可千万别再糊涂了。” “快将你的帮凶都一一说出来,可千万别连累了你在家里的母亲啊。” 王同身子明显一颤,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容更加灰败下去,过了良久,他低声开口道:“没人指示奴才,是,是奴才自己觉得被大姑娘苛待,才犯了混给侯爷下毒,不甘别人的事儿。” 江晚茵似乎早已想到他会受江楹兰威胁,好笑道:“有没有受人指使,不是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的,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若是无人指使,你是从何处知道火魂丝这种毒药,了解它的药性?” “第二,你的毒药从何而来?” 王同嘴唇颤抖着,豆大的冷汗砸落在地上,显然是答不出的。 江晚茵笑了,将他的那封绝笔信递过去,一松手,宣纸轻飘飘落在地上,却如同一把千斤重的巨锤,砸向江楹兰心间。 “你在府中多年,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会读书识字的,你且将绝笔信上的内容给我念一遍听听吧。” 王同捡起那封绝笔信,打开看着上面的字迹,都宛如天书一般,他从小一天学堂都没有上过,大字不认得一个,哪里能读的了这种东西? 他下意识看向江楹兰,谁想到她竟如避蛇蝎一样,险些跳起来,惊道:“你这黑心肠的奴才,看着我做什么?你自己写的东西攀咬姐姐不够,如今还想要来攀咬我吗?” 王同咬咬牙,心里恨意翻涌,但想想家里的老母亲,还是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大姑娘,奴才不认得字,这也不是奴才写的。” 到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可之后不论江晚茵再问什么,王同都如同行尸走肉般,只肯说都是自己的主意。 案件没有进展,梅园氛围陷入僵局。 “哒”的一声,庭阁中一直懒散看戏的太子殿下将手里的斗彩竹纹杯放回桌上。 萧明述微掀起眼眸,轻轻转了转手上的青玉扳指:“孤不会对你严刑逼供,但你今日若有半句假话,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第60章 反水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只淡淡又道:“你对自己主子衷心,孤饶你不死,到时行刑,你在一旁观刑即可,亲自送你的九族上路。” 他的气势太过骇人,所说言语内容也令人毛骨悚然,他的语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冷,一样的薄情寡义,令人望而生寒。 王同先前并未看到亭阁里面的人,这会儿抬头,正看到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人金尊玉贵,眼底狠厉之色,让他只看了一眼,便心有余悸。 加上他自称为“孤”,身份已是一目了然。 王同被吓破了胆,脑子里嗡嗡作响,纵然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太子殿下跟前胡说八道了,当下便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颤颤道:“回殿下的话,大姑娘从未指使奴才毒害老爷,奴才是奉了其他人的命,要将罪名嫁祸给大姑娘的。” “奉谁的命?”萧明述垂眸低睨着跪伏在地上冷汗津津的王同,声音毫无波澜。 王同惶急万分,终于再次看向江楹兰,狠狠叩了两下头,缓缓道:“是二姑娘!奴才受二姑娘指使!” 完了,这下全完了。 江楹兰心头震颤,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浑身遏制不住地在发抖,声音尖利道:“王同,你疯了不成!我何时指使你了!” “你自己犯下这滔天的罪行,还想连累你家里的母亲吗?” 见她还将自己的老母亲拿出来威胁自己,王同心中陡然升起恨意,眼睛红的吓人,对着江晚茵拼命磕头道:“大姑娘,奴才有罪,是奴才贪馋二姑娘许下的银钱,才毒害侯爷嫁祸给您的,可谁知事情才刚成,二姑娘就让人把奴才骗出了府,一路追杀到京郊,差点没了性命。” “二姑娘赶尽杀绝,还用家里的老娘威胁奴才,就不怕遭报应吗?” 江楹兰从头到脚,四肢百骸都觉得冰冷无比。 怎么会这样?今日之局是她精心设下,明明可以一举将江晚茵的名声彻底毁去,怎么到头来,暴露的却是自己? 梅园里众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接连而来的转折让他们应接不暇。 “一处精彩绝伦的好戏啊。”孟琢勾起唇角,斜靠在树边。 “蛇蝎心肠。”孟晴不可置否地点头,轻声评论道。 今日一过,这位江二小姐地名声可要比原来更盛了,只不过从前传的都是美名,现在却是恶名了。 江楹兰听着耳边议论纷纷的声音,死死攥紧了拳头,半晌落泪,低声啜泣道:“殿下,他空口白牙又无证据,臣女冤枉啊,这王同与小娘房里管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知道不是有人可以安排。.” 江晚茵冷笑一声,打断她道:“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安排他构陷你?我要赌上自己的名誉和父亲的性命,来构陷你一个庶女?” 此话一出,有些宾客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晚茵是侯府正房嫡出的女儿,年少获封郡主,如今又指婚给东宫太子,;来日等太子登基,她便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一国国母,何必大费周章,来诬陷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妹? 江楹兰语气一滞,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神色酸楚道:“妹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让我担下这些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妹妹实在委屈。” 这事儿折腾了许久,长公主也有些疲惫,叹了口气道:“既然大致有了眉目,剩下的就交给京兆府尹去查吧,想来他们也不敢偏颇。” 第61章 解围 萧明述闻言略略抬了抬手,便有一队人马上前,要将王同和江楹兰一并带走,江楹兰心下大骇,泪如雨下,整个人摇摇欲坠,语气绵软凄楚地喊着冤屈,模样十分动人,连长公主见了,也不免心有些不忍。 长公主看着她,迟疑了片刻,望着萧明述道:“明述,这奴才撒谎成性,也确实没有切实的证据,这江家姑娘好歹也是个闺阁女儿,依本宫看。.” 萧明述眸色渐冷,还未开口,又听不远处一道颤巍巍地声音传来:“殿下,两位殿下手下留人。” 众人侧眸看去,竟是方才还在昏厥中地江怀仁,他面色发白,眼下乌青,走路尚需秦云霜搀扶,但眼中焦急之色不像作假。 他的目光在江晚茵身上停了片刻,几乎有些仓皇地移开,随后看向不断挣扎哭泣的江楹兰时,痛惜之色溢于言表。 江晚茵脊背笔直站在雪中,眼底一片冷彻,心里骤然明白过来,唇边止不住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目光直直注视着江怀仁。 “父亲刚刚中毒昏厥,本应该好好休养才是,怎么过来了?” 江怀仁脸上尴尬神色一闪而过,走过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好孩子,爹爹知道你是个性情纯善之人,这回的事,你受委屈了。” “是受委屈了,”江晚茵抽回自己的手,微微一笑,“幸得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为我洗清冤屈,不然女儿这会儿怕是已经下了诏狱了。” 还有一句话未说。 如果此时要被人捉拿下狱之人是我,你还会强拖病体,赶来求情吗? 答案显而易见,江晚茵心中冷笑,也懒得将话再问出口。 江楹兰一看救星来了,忙不迭地挣脱侍卫的禁锢,扑过去抱住江怀仁的腿,放声痛哭道:“爹爹,女儿没做这种腌臜事,女儿怎会毒害爹爹?爹爹若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也不活了,到地底下再做爹爹地女儿,生生世世都伺候爹爹。” 听她如此情真意切,江怀仁也不禁红了眼眶,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叹道:“爹爹知道。” 初春料峭,江晚茵垂眸而立,眼尾有些绯红,她孑然一身,顺着呼吸声,有淡淡的白气在唇齿溢出,与一旁父慈女孝的感人画面格格不入。 她的身影单薄,显得淡漠寂寥,被萧明述看在眼中,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微微蹙起眉。 他起身从影三手里一把拿过那件佛头青素面杭绸大氅,几步走出庭阁,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披着吧。” 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环在了怀里,江晚茵微微一惊,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他清冽的龙涎香气息当中。 “殿下!” 萧明述未答,只探着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亲自将大氅的系带系好,一只手抚慰的划过她挺得笔直地脊背,感受到她的身躯因为他的触碰而有些轻微的发抖,那双向来深沉的眼眸中竟多了一分柔和。 第62章 让她下诏狱 江晚茵有些发怔地抬头,正看到萧明述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他嗓音带着淡淡的不满,森然道:“孤以为这件事已经有了结论。” 太子说这件事有了定论,那就是有了定论,他一锤定音,不管有没有证据,剩下的都应该交给京兆府尹去查,没有旁人还能反驳质疑的道理。 都说君无戏言,现如今皇帝久居后宫不问朝政,太子监国,手中大权在握,此时此刻的“君”,除了身前这位还能有谁? 江怀仁仓皇地跪倒地上,看着双眼都哭得红肿的女儿,还是拉下老脸,“殿下,楹兰这孩子从小就体弱胆小,别说杀人了,就是让她杀只鸡,她也是不敢的。” 江晚茵挑了挑眉,“她不敢,我就敢了?” 江怀仁被她一噎,忍不住瞪她一眼,使着眼色让她别在这时候再添乱子。 “殿下,那王同到底也没拿出什么证据能证明背后有人指使,说不定,就是他对侯府不满,故意攀咬呢?” “哦?”萧明述未答,冷淡的眼帘掀起,那双幽深的瞳眸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直直看着江怀仁的脸。 “你的意思是,这下毒之人,不找了?” 江怀仁战战兢兢有些说不出话,半晌咬牙,因有些心虚而低声道:“这,虽然有人给臣下毒,但臣……臣这不是也没死吗?” 萧明述闻言,心里浮上几分嘲讽,垂眸看着江怀仁,神色晦暗不明。 永安侯江家也算百年富贵的极盛之家,只是近些年也有了大厦将倾之势,幸得江家祖宗庇佑,江巡风和江行晏两个哥儿一个比一个争气,这才力挽狂澜,将江家从颓势中救了回来。 如今见江怀仁这幅模样,江家过去多年为何衰颓,自然一目了然。 宠妾灭妻、识人不清、妇人之仁,他既对名誉权利汲汲而营,又目光短浅,愚蠢至极。 萧明述眼底闪过不耐,右手轻轻执起江晚茵垂在脸上细碎的发丝,将它们慢条斯理别在耳后,低声开口问:“你想如何?” 江晚茵感受着耳后似有似无的摩擦,有些痒,微微侧头躲了躲。 她看着跪在地上,眼神中带着希翼和蓬勃恨意的江楹兰,心里只觉得可笑,她拎起裙摆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半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 “妹妹,你觉得我该如何?”她轻轻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听闻诏狱里的刑罚花样极多,凡是送进去的犯人,熬不过几轮就会签字画押,妹妹你说,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江楹兰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整个身子抖得厉害,不断地侧眸去看江怀仁,想向他求救。 江怀仁跪的近,自然也听到了江晚茵方才的话,深深蹙眉呵斥道:“晚茵,她是你亲妹妹!水落石出之前,你敢把她送进那种地方?!” “有何不敢?”江晚茵一字一句缓缓反问道,她感受着自己手指下的颤抖,冷淡地勾了勾唇角,回头看向萧明述,“殿下,若我想将他们送进诏狱,可以吗?” 萧明述眼皮不抬一下,不疾不徐道,“自然可以。” 第63章 事情了结 江楹兰打了一个哆嗦,终于明白自己如今的去路被捏在了江晚茵手里,她踉跄着膝行了几下,跪到江晚茵面前,连连叩了几个头,手指用力扯住她的大氅边缘,声嘶力竭道:“姐姐,姐姐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求姐姐放我一条生路。” 江怀仁见她哭得喘不过来气,难免心疼,也跟着劝道:“晚茵,得饶人处且饶人,为父都不曾计较,你又在执拗什么?” “都是一家人,别为此伤了和气。” 江晚茵听了这话,忍不住嗤笑一声。 真是晦气,谁想跟他们做一家人?江楹兰母女手段阴狠,做事不计后果,他这回还有命计较,也属实是运气很好。 心里将这昏庸心软的老男人骂了无数遍,面上却不能显现分毫,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哽咽道:“女儿又气又急,也是因为父亲竟然遭了自家人的暗算,父亲若是就这么算了,我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不找出幕后主使,今日没了一个王同,明日就会再来一个李同,如何叫人安心?这偌大的侯府还靠父亲撑着,若是没了父亲,可叫我和祖母怎么活?” 江怀仁见素来冷硬江晚茵这会儿一双杏眸中也有泪光闪烁,心下不仅也有些欣慰,沉声答应:“晚茵,父亲答应你,这件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你妹妹还是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儿,这回便饶她一回吧。” 江晚茵装模作样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硬挤出来的泪,点头道:“既然父亲开口,我自当顺从,只一点,这件事情要交给祖母来查,才能不失公允。” 江怀仁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楹兰到底也是她的孙女,母亲也不至于故意做些什么,便一口答应下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江晚茵朝着地上的江楹兰伸出手,淡淡笑道:“妹妹,快起来吧。” 江楹兰看着她递过来的手,心中一万个不想搭理,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自己又刚得了她的“赦免”,不得不强撑起笑脸,将手放进她的手中,借力站了起来。 “多谢姐姐。” 江晚茵挑了挑眉,凑近她的耳边,帮她重新插好那根因为哭喊歪了的金步摇。 冰冷的步摇擦着头皮穿过她的发间,让江楹兰忍不住有些战栗,她听到江晚茵微不可查留在她耳边的声音:“我就喜欢你这种,既恨我又只能求我的模样。” 江楹兰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入目的那张清丽美艳的脸上仍带着悲悯的神色,并无异常,若不是自己刚刚真真切切听到了这句话,她都要以为这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江晚茵从前如同未开窍的榆木疙瘩一样,从小到大吃了多少哑巴亏,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厉害了? 难不成这么些年,她都是在藏拙?江楹兰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边见江晚茵终于不再计较,江怀仁连忙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既然晚茵也同意不再追究……” 萧明述看了他一眼,语气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左不过是你们的家事,你既想自己解决,也可。” 江怀仁大喜,即刻磕头谢恩,随后又听他说:“不过太子妃也是孤的人,日后若让孤听说谁让她受了委屈,孤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江怀仁笑容僵在脸上,深深拜服下去,语气艰涩道:“是,臣谨遵殿下旨意。” 第64章 东宫小住 萧明述目光冷淡,似是随意笑了一笑,从影三手中接过温热手炉,幽幽道,“你既要查,就仔仔细细的查,孤给你五日时间,将事情原委都查清楚,再写个折子报上来。” 江怀仁不敢有异议,立刻应下:“是,臣遵旨。” 江怀仁没什么本事,一直都在京都做个富贵闲人,离朝堂和权利中心远远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太子殿下的威压,恨不得连呼吸声都隐去了才好。 这位殿下,当真是谪仙容貌,恶鬼气势,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孤瞧着你这永安侯府里也不太平,”萧明述仍长生玉立站在雪地中,清冷俊逸的面容上仍看不出半点表情和温度,“既如此,便让太子妃来东宫小住吧。” 江怀仁听到太子这样说,倒也不觉得意外,历朝历代太子指婚指婚之后,太子妃去宫中小住也是常有的事,一来可以与太子殿下多亲近些;二来则是可以多去跟皇后娘娘请安,提前了解熟悉些宫中事物。 这边江晚茵听到他这样说,却慕地睁大了眼睛,回眸看他,心跳也陡然加快:“去宫里?” 萧明述抬眸看她,语气清冷温和:“嗯,有问题?”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 江晚茵低垂着头,却不敢直接回绝,只好仔细斟酌着语言。 “殿下,侯府虽有诸多琐事,但到底也是臣女的家。” 侯府好歹还是她的家,东宫可不是,再说侯府不太平,那骇人的宫墙里就太平了吗?那里怕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臣女在惠民堂义诊,离与苏大夫约定的日子还有些时候,此时就离开实在不妥。” 与其到宫墙里去跟众位神仙斗法,整日里勾心斗角,惴惴不安,她更想去惠民堂坐诊。 那些来看病百姓多可爱,今日治好他的病,明日便一口一个神医姑娘,东家送一盘子糕点,西家送一篮子鸡蛋,当真质朴极了。 “所以臣女想,现在还不能……”江晚茵话音未落,只觉得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下巴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抬了起来。 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息萦绕在她四周,如同层层卷积云般蛮横又密不透风的将她包裹了起来。她被迫望进那双极好看,也极淡漠的黑眸中,她并未在萧明述身上察觉到怒气,却还是觉得有些骇人。 萧明述的手常年握剑,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他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看着娇嫩的肌肤在自己手下泛起淡淡的绯红色:“江晚茵,孤并非在征求你的意见。” 他看着眼前的色若桃李的女人轻轻怔愣,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江晚茵遇事不乱,也识时务,是个聪明人,有时候却也很天真。 她当真以为,在自己面前她还有别的选择? 江晚茵眼眸中波光流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也不敢反抗,这能抿了抿唇点头应下 :“是,臣女知道了。” 萧明述也未在难为她,松开手退了一步,不咸不淡道:“这几日你且回惠民堂义诊就是,倒时自有人去接你。” 他再和长公主说了几句,在众人的跪送中,终于离开了永安侯府。 第65章 再见祖母 江晚茵只觉得一阵胸闷,心头郁结不堪,只是在如今这大梁不比现代社会,皇室、官僚、嫡庶,层层阶阶能将人压死,她人微言轻,也只能遵从规则,被卷入叠叠争斗中。 凉风渐起,吹着她的耳上的翡翠耳环流速沥沥作响,珍珠玉石相互碰撞,发出点点清脆悦耳的声响,混着四周宾客低低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 太子和长公主殿下一走,众人终于没了顾及,只是看向江晚茵的眼神,也从未开始的冷淡,变得热络不已。 “江二姑娘糊涂啊,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用这样的阴损手段来对付嫡姐,实在下算。” “但看太子殿下朝服都未换,就急匆匆赶来给江晚茵撑腰的样子,就知道殿下对这门婚事满意了。” “江晚茵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见有人已经含着虚与委蛇的笑意朝这边走来,江晚茵暗暗叹了口气,懒得应付他们,草草对着江怀仁行了一礼,径自扶了青月的手出去。 “姑娘,咱们到哪儿去?”见她神色恹恹地,青月小心翼翼问道。 “到祖母屋里瞧瞧吧。”江晚茵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轻声道。 青月应了一声,扶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园林,如今梅花开得正艳,浅红色的花朵连成一片,灿若红霞,衬的她素白的衣衫上都有隐隐彤色。 到了祖母屋里,盛嬷嬷正端上一碗燕窝粥,瞧见她来了,老太太喜笑颜开,坐直了身子朝她招招手,“晚茵来了,倒是个有口福的,快快过来坐。” 盛嬷嬷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个礼,也笑道:“大姑娘可来了,老夫人天天都念着您呢。” 江晚茵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意,“祖母面色看着好多了。” “可不是,自从按照大姑娘开的药方抓了药,老夫人咳得确实少了些,”盛嬷嬷将手里的燕窝搅匀了双手递给她,“晚上睡觉也踏实了。” 说罢,不忘横眉骂了两句:“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等抓到了是谁在背后搞鬼,我这老婆子豁出这把骨头,也要将他们打出府去。” 老太太倒是乐观,笑盈盈拉了盛嬷嬷一把:“你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暴脾气,如今黄土埋半截了,还这幅样子。” “你别听她的,”老太太亲热的拉着江晚茵一同坐到软榻上,“看你这样子,前边的事已经都解决了?” 江晚茵喝了一口温热的燕窝,浑身上下暖和了不少。 “祖母没过去,错过了一出好戏呢。”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佛珠拍到桌上:“她们母女的模样,我不去也想得到。” 她顿了顿,又道:“楹兰丫头可被送到京兆府尹去了?怀仁怕是闭了眼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阻止吧。” 江晚茵淡淡笑了笑,“祖母料事如神,父亲出面作保,殿下只将王同送到了京兆府尹,江楹兰在府中禁足。” 盛嬷嬷听了啐了一口,“定是秦姨娘又在老爷耳边嚼了舌根子。” 老太太睨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那也是他自己耳根子软。” 第66章 有人替她撑腰了 江晚茵弯起眉眼,缓缓喝着那盏燕窝粥:“祖母别气了,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倘若江楹兰真的下了诏狱,对于江家的名声,也是有损伤的。” “父亲这样做,也是顾全大局。” 老太太闻言,眼眶红了片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 江晚茵心里明白,江老太太疼爱她是真,但她不愿让江府蒙羞也是真。 老太太早年丧夫,一个人辛苦数年支撑着偌大的江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兄弟阋墙的丑闻传出去,让江家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这恐怕也是她今天避而不见的原因。 “祖母不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江晚茵长睫微动,适时转移了话题,“更要紧的还是您的身体,再让孙女给您把把脉吧。” 老太太心里有数,将手伸出来放到桌上,眉宇间带上淡淡的歉意:“晚茵,你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会轻易饶过她们的。” “是,孙女知道。”江晚茵淡淡微笑,将两指往她脉上探了片刻才收回手,“祖母吃了这几日,咳疾已经轻了不少,如此再喝七日,便可痊愈了。” “祖母这些时日饮食上可还安好?” 老太太闻言蹙眉,犹豫了一瞬:“这……” 盛嬷嬷抢先开口,眼中带着忧虑道:“大姑娘,老夫人这些时日进项不多,尤其是晚膳,总是草草了事,食不下咽。” 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人老了,晚膳若吃的多了,夜里总也睡不着。” 江晚茵收回手指,目光了然,温声道: “祖母从前药喝得多且杂,难免伤了脾胃,如今脾胃受困而不运,湿热积聚其中,自然食欲不振。” “可有办法医治?” 江晚茵点头:“自然是有的。” 她从软榻上起身,到了书桌前,半撑在桌边写了一张药方,半晌吹干了墨迹,才走回来将它交给盛嬷嬷,“这副药以丁香、薄荷、木瓜、山慈菇几味药制成,是温肝补肾,调养脾胃用的,祖母每日辰时用过早膳后喝一副就是。” 盛嬷嬷脸上浮现喜色,如获珍宝般将药方收了起来。 江晚茵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用过晚膳才告辞,只是今晚还是不歇在府里,要回惠民堂去。 看着江晚茵的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袭青衣衫裙,一件毛领大氅,一只简单的白玉簪挽发,看着素淡,却是以素衬艳,婉媚动人,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喜欢。 盛嬷嬷扶着老太太叹了一声,“大姑娘如今出落得越发光丽了。” 老太太目光苍老而混沌,半晌才道,“这回的事儿,到底是委屈晚茵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这个老婆子偏袒。” 盛嬷嬷见她伤心,连忙宽慰:“怎么会呢,大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孝顺着呢,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说着,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似的扬了扬手里的方子:“您瞧,这不才又开了方子,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康健。” 老太太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来看,往后有人替我给她撑腰了,我也就放心了。” 盛嬷嬷连连称是,“太子殿下敦厚,自然不会亏待了咱们姑娘。” 第67章 入宫 江晚茵只在惠民堂待了半日,到了晌午,惠民堂门口便来了一队穿着杏黄色铠甲的士兵,腰间带刀,刀柄上龙飞凤舞刻着一个大.大的“述”字,显然是东宫的太子私兵。 “郡主,殿下有请。” 江晚茵抬眸瞧他们一眼,不疾不徐看完手中的病人,细细叮嘱道:“夫人脉沉而紧,寒邪内侵、水饮凝滞,这才导致腹胀呕吐,泄泻清稀。” “按着我的方子先喝两服药,三日内以温中化饮为主,切勿再吃寒凉之物。” 待这人千恩万谢走了,江晚茵这才起身,走到堂前,“现下就要去吗?我得先回府中收拾些贴身之物。” 为首的侍卫摇了摇头,似乎早有准备:“殿下吩咐,您只管人来了就是,什么东西,都等到了宫里置办新的,不必担忧。” 江晚茵仍有些犹豫:“这……” 那侍卫抱拳行了一礼,“郡主请吧,请不要为难我等。” 江晚茵也无他法,只能叫上青月,“既如此 ,带路吧。” …… 花样繁复的马车行了许久,随着几声盘问和简单的停顿,他们到了宫门。 青月到底年纪小,耐不住好奇心,将车窗处的帷幔掀开了一些,透过缝隙小心翼翼往外边瞧着。 紫禁城橘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庄重而沉闷。 马车进了宫门之后便行的平稳,青月往地上一瞧,这里地上竟通铺着大青石砖,砖块之间严丝合缝,每隔几块,都有一块砖被打磨的光洁,上面雕琢着样式复杂的祥瑞云纹图案。 青月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发出细微的惊叹,小声道:“姑娘,奴婢从前只觉得咱们府里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皇宫里还要更好看呢,您瞧那边的柱子,上面还有彩色花纹呢。” 江晚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殿宇的墙壁与柱子上都装饰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玄鸟意态多姿,色彩绚丽,如同要冲破九霄,滕然而起。 这极尽的奢华让她心中隐隐不安,轻轻蹙眉呵斥道:“青月,把帷幔放下,宫里面谨言慎行,切勿多说话。” 青月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把帷幔拉好,规规矩矩坐好,过了一会儿又问:“姑娘,往后咱们要一直住在这儿吗?” 江晚茵笑了笑:“你想一直住在这儿吗?” 青月像是被问住了,愁眉苦脸思索了半晌才道:“这儿好是好,跟话本里仙人们住的宫殿一样好,只是总住在这儿,会觉得不踏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说家里的猪……吃不了什么来着?” 江晚茵噗嗤一笑,伸出玉葱般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头:“说的就是你,山猪吃不了细糠。” 青月也不恼,嘿嘿笑了两声:“反正姑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只要能收着姑娘就成。” 嬉笑了几句,将入宫的紧张感冲散了不少,一阵风吹来,帷幔又露了缝隙出来,江晚茵目光沉沉望着车窗外的红墙黄瓦,烫金牌匾,心里思绪万千。 这样的风光之地,不知困住了多少人,又悄悄掩埋了多少白骨。 第68章 万春殿 出了甬道,便不能再乘马车,江晚茵便扶着青月的手下来,由那侍卫引路,慢慢往东宫的方向走。 东宫的府邸大而华美,院外粉墙环护,绿柳低垂;过了东宫大门,院中甬路相衔,卵石点缀。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落在其中的宫殿,露出流金溢彩的琉璃瓦顶一角。 江晚茵跟着为首的侍卫走了好一阵儿,路上遇见许多神色严正,步履匆匆的太监宫女,见着他们也不好奇,只目不斜视地屈身行礼,显然规矩十分森严。 不知是不是受到这样的气氛感染,方才还在马车上叽叽喳喳的青月这会儿也有些紧张,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言也不敢多发了。 过了庭院,有一名年轻侍女正在那里等着,见状那名侍卫止步,对着江晚茵行了一礼,“郡主,后面的路不远了,红鹃带您过去。” 那名叫红鹃的侍女扬起笑脸迎上来:“见过郡主,奴婢红鹃,是殿下指过来伺候您的。” 江晚茵点头,虚扶了她一把,红鹃守着规矩又和青月互相见了平礼,引着她们二人继续往里走,“郡主,殿下给您安排的住处在万春殿,这条回廊走到头一拐就是了。” “离殿下住的长信宫前后之隔,近得很呢!” 江晚茵听后唇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住得近是什么好事吗?她巴不得离他远一点,最好两个人有事互相利用,无事永不相见,就当纯纯的工具人就好,能省掉不少麻烦。 万春殿不大,却精致典雅,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用来支撑的柱子也都装饰以云纹花纹,朱漆门,椒房墙,金足樽,奢靡之意尽显。 万春殿里候着宫女和扫撒太监多人,江晚茵也懒得去数,只看向殿内一名嬷嬷,那嬷嬷一见着她们走进,立刻走上前去行了大礼,笑道:“郡主来了,奴婢姓张,您叫我张嬷嬷就是。” 江晚茵淡淡笑了笑,侧眸看了青月一眼,她随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两个满满当当的小荷包,一人一个塞进红鹃和张嬷嬷手里:“咱们郡主赏的,你们拿着吃茶去。” “张嬷嬷瞬时喜笑颜开,又连连推诿道:“当不得,当不得,能伺候郡主,也是咱们的福分,哪能收主子的赏钱?” 江晚茵在红檀木椅上坐下,端起早已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拿着就是,我初来宫中,少不得有许多地方劳烦你们。” 见她们二人仍有些犹豫,又缓缓道:“若太子殿下问起来,便说是我给的。” 张嬷嬷和红鹃对视一眼,见她已经这样说,也不再推辞,千恩万谢将荷包收下了。 张嬷嬷又行了个礼谢恩,抬眸见她端坐在椅子上,身姿轻盈,一席淡绿色裙衫,梳一个流云髻,髻边簪了一只累丝芙蓉,她抬手端茶,耳边的红宝石耳坠摇曳轻动,气度沉静果然与旁人不同。 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看重,当真是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人。 “太子殿下在何处?” 听见江晚茵发问,张嬷嬷回过神来,赶忙回道:“殿下监国,下了早朝还要与诸位朝臣议事,郡主若是想见殿下,奴才这就去跟殿下身边的王公公禀报一声。” “不必了,殿下日理万机,不要叨扰他。”江晚茵摆摆手回绝。 知道萧明述很忙她就放心了,哪里还会上赶着求着见他?要说真心话,他一刻都不来才好。 张嬷嬷看着眼前人,心里更觉得喜欢,未来的太子妃不仅雍容华贵,还善解人意、处处都能体谅殿下,当真和殿下十分般配。 第69章 绣了两只芦花鸡 也不知道萧明述是不是真的这样忙,在万春殿住下后,连着两天她都没见到萧明述的影子。 江晚茵也不过问,全当是在这里公费度假了,乐得清闲自在,每日里读读医术,逛逛园子,闲着休息时,就将那条没绣好的荷包拿出来绣上几针。 绣这荷包的过程艰辛,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过这几日的苦哀哀地努力,那对鸳鸯的雏形总算绣好,如今已经到了填补羽毛的时候,更是个精细活儿。 她绣的也算认真,只是好好的一对鸳鸯戏水,怎么看着都像是一对胖头鸭子,在水里扑腾。 张嬷嬷替她将蜡烛点的更亮了些,看着她手上的绣棚,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郡主,您绣这荷包,是要送给太子殿下的吗?” “是啊,前阵子答应了要送个荷包给他,这几日就能绣完了。”江晚茵将绣棚抬起来,对着光亮处看了几眼,怎么瞧都觉得满意。 张嬷嬷眼角抽了抽,斟酌道:“殿下佩戴的荷包,都是尚衣局安排专门的绣女绣的,倒也不紧缺,郡主多绣几日也是不打紧的。” 这言下之意,就是她的绣工实在不堪入目,实在还应该多雕琢几日,不然就算送了,殿下也带不出去。 “我绣的,自然是不同的,”江晚茵只笑笑,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尚衣坊绣娘们手底下的花样精巧,但她绣的分明也很可爱,戏水鸳鸯常见,胖头鸭子轻易却见不着呢! 这是她头一回自己绣东西,要不是因为之前自己夸下海口,还真舍不得把它送给萧明述。 胖头鸭子怎么了,她若是自己留下,肯定日日戴出去,有什么丢人的? 青月在一旁看着也心急,又不好直接开口打击她,憋了一会儿才开口劝道:“姑娘歇歇吧,夜里这么暗,绣工做多了伤眼睛。”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殿外一阵轻微骚动,太监宫女跪地拜服声传来:“参见太子殿下。” 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的挡风帷幔被太监打开,萧明述穿着杏黄色镶边双蟒朝服,外套了一件玄色大氅,大步踏了进来,他风华月貌,气度清端,只是眉眼间带着凉意,让他看起来有疏凛。 江晚茵怔了一瞬,将手里的绣棚扔到桌子上,起身向他行礼,还未跪拜下去,便见他挥了挥手,随意道:“免礼吧,你坐着就是。” 江晚茵也不客套,当即站直了身子坐回软榻上。 萧明述在宫人伺候下将大氅解下,用温水净了手,这才走到软榻边,他方从外头进来,浑身上下都带着一阵凛冽的冰雪气息,混着一些松木香气,围满了江晚茵鼻尖。 萧明述往她旁边一坐,不经意瞥了一眼桌案上的绣棚,淡声问:“好好的,绣两只芦花鸡做什么?” 狗男人,还不是他非得要的? 江晚茵闻言笑意一僵,恨不得用手里的绣针狠狠扎他一顿,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瞧瞧,谁家的芦花鸡长得这样秀气? 第70章 殿下自重 萧明述见她面色僵硬,隐隐带了几分怨怼,心里明白了几分,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绣给孤的鸳鸯?” 江晚茵生生忍住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装出几分羞涩之意,将那绣棚收起来递给青月:“头一回绣鸳鸯,绣的不好,让殿下见笑了。” 她抬手时,宽大的袖口滑落到肘间,腕上带着一只琉璃翠的镯子,如同一汪清澈发绿的泉水,只是被她莹白的手臂衬着,倒有些黯淡了。 萧明述眼中神色意味不明,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中按了按,“无妨,有这心意就好。” 王公公给张嬷嬷和红鹃使了个眼色,几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收拾着东西要退下,青月还有几分犹豫,被红娟硬是推着出了殿门。 朱红殿门发出吱吖一声,轻轻合上,偌大的万春殿内殿,这会儿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晚茵手上使力,想把手抽回来,试了几回,发现也没什么用,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虽说早些时候她中毒时,两人在隐龙寺后山做了那档子事,但真要论起来,不论是在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连次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 上次情况紧急,也是迫不得已,死马当活马医了,整个过程中萧明述被她点穴,她自己又毫无经验,没有一点章法,体验实在也算不上美妙,气氛也无一丝旖旎。 这会儿两人离得这样近,连琉璃灯里跳动的烛火都变得有些暧昧。 “怕什么?”萧明述眯了眯眼睛,余光扫过她因为紧张蜷曲的手指,温声问道。 江晚茵呼吸都微微一滞,抬眸正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深深望着她。 虽然这人凉薄可怖,但是长得却是极好看的,江晚茵脸颊微微红了红,将眼中还未褪去的怯意隐起来,虚张声势道:“殿下自重。” “自重?”萧明述抬眼,有一瞬间,他的眼神中透着冰冷。 他松开江晚茵的手,还未等她松一口气,这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揽住纤腰,整个人被按在了软榻上。 “萧明述!” 江晚茵在内室,地龙烧的很足,只穿了一件松散的对襟裙衫,这样一动作,系好的衣带也松了不少,隐隐露出了里面的衬裙和桃粉色小衣。 萧明述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眉眼,顺着脸颊滑落,最后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与自己四目相对。 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神经紧绷的女人,如同一只任由自己猎物垂死挣扎的野兽:“江晚茵,不管有没有成亲,你都是孤的女人,如果你对此还没有足够的认识,孤不介意用某些方式让你再清醒一点。”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却如同百丈深潭般冷冽的让人战栗,他特意加重了“某种方式”几个字的语调,眼中的侵略性让她有些畏惧。 “别挑战孤的耐心。”萧明述的目光扫过她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因为急促喘息而泛起绯红色的眼尾,神色又暗了几分,指尖用力,“听明白了吗?” 第71章 选孤,还是黄泉路? 他靠的太近,两人之间的间距很小,江晚茵不太自在地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并不能改变自己局促的处境,便停下来定定望着他:“殿下,我以为我们是合作关系。” 萧明述冷嗤了一声,高大宽阔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唇边擦过她染上薄红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开口:“怎么合作?扑进我怀里求我救你?” 江晚茵神色一凝,恨不得回到刚穿越那天,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省的脑子不清醒招惹上这尊煞神,她心里憋屈,脸上忍不住露出些嘲讽之色。 “殿下那日来江府,就已经认出了我,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应下婚事?” 她语气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想必殿下前几日赏梅宴上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虽然我是嫡女,在家里却并不受宠,将来若真有一天面临选择,父亲未必会选择我。” 江晚茵放松下身体,似是想通了什么,玉藕般的手臂轻轻环绕在他的肩膀上,笑了笑:“殿下若是为了江府的支持,我倒觉得,不如直接娶了江楹兰来得实在。” 萧明述倒是意外她会如此大胆,勾了勾唇,目光落在她嫣红水润的唇上。 “你那个蠢钝不堪的妹妹,她也配?”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比刚刚还要冷的气息:“江家的助力,从来与你父亲无关,还需要孤说得更明白些吗?” 江晚茵没说话,她看着萧明述那双淡漠疏离的黑眸,心里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 夺嫡所需要的支持,无外乎有三: 军权、声誉、银两。 江怀仁空有永安侯虚名,一无实权,二无声誉,若说钱银,自己府上过个富贵日子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若要拿出多余的,也是万万没有了。 但江巡风和江行晏却不同了,两人一人从武,手握重权;一人从文,查案雷厉风行,做官两袖清风,在满朝官员和坊间百姓中都赞誉不断。 永安侯府的选择,从来都是江巡风和江时晏的选择,而江晚茵作为他们的嫡亲妹妹,自然会影响他们的判断。 哪怕是为了她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些,江巡风和江时晏也会帮着她的夫家。 见她似乎想明白了,萧明述忽然笑了一下,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上去。 江晚茵一惊,推拒着想侧开头,却被他充满侵略性的吻逼得退无可退,她被萧明述紧紧扣在怀里,他的呼吸很热,落在她的唇齿之间。 有些离乱荒唐的画面碎片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面颊和身体不由得热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却渐渐冷却。 江晚茵将手从他的桎梏当中挣脱出来,慌不择路间却拉开了他的腰带,杏黄色锦袍松散开来,隐隐露出布料下结实的肌肉。 萧明述看着她的目光清冷而幽深,半晌淡淡道:“江晚茵,每年这皇宫中屈死的冤魂不足一百也有九十,你若听话些,就能牢牢坐稳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帮她将大敞开的衣襟慢条斯理拉好,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江家只有两条路能选,一条是孤,一条是黄泉路。” 他松开钳制江晚茵的手臂,退开后半靠在软枕上,不疾不徐道:“你也一样。” 第72章 你要什么? 江晚茵的脸色有些发白,手心里隐隐沁出了汗,她想说些什么反驳他的专制,却发现无话可说。 她索性低头不再说话,散乱的乌发落在她的肩头,在快要燃尽的烛光跃动下,那张美若玄女的面容更加卓然清丽。 她相信萧明述能说出这种话,就一定能做到。 人人都说,太子殿下仙人面容,菩萨心肠,他虽处事不留情面,却是个公平公正的,从不公报私仇,从不乱用权力,是个为国为民的皇储,若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置,定是一位胸怀天下的明君。 江晚茵抬眸看着萧明述,此刻他虽姿态闲散半躺着,却仍旧透着一股子矜贵凉薄之气,这幅精雕玉琢的英俊面容之下,分明是一颗魔鬼般冰冷的心。 他分明不将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中,倒表现得像是仁德博爱,这个人实在可怕至极。 萧明述也在看着她,见她不语,淡淡道:“你该庆幸,那日隐龙寺后山,你未找其他人解毒,所以捡回了一条性命。” 未尽之言也很明确,江家若有嫡女,便是他萧明述的太子妃;若不然,江家也可以没有这个嫡女。 以他阴诡的手段,即便没有江晚茵这层关系,想来拉拢江巡风和江时晏也是有其他方法的。 这狗男人,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江晚茵稳了稳心神,将万千心绪都压了下来,她早就知道,这皇宫里就是个豺狼四伏的龙潭虎穴,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只是还需要时间来适应适应。 她缓缓抬手,将自己散乱的衣襟整理好,拿起帕子将手心的冷汗一点点擦拭掉,柔婉笑道:“那敢问殿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见她已经恢复了冷静,显然已经分析了其中利害,是个难得的极聪慧的人。 “你心倒是大,”萧明述扬了扬眉:“皇后之位,六宫之主还不够吗?” 江晚茵垂眸,从一旁一直烧着银丝碳的炉子上将温着的茶壶提过来,素手执壶为他斟了茶:“殿下,并非所有人都愿意为了权力出生入死,我若成了皇后,就一定过得好吗?” 世家交替,权力变更,六宫之中总会有新人进来,人人都盯着这皇后之位,到时候她简直就是所有人眼中的活靶子! 萧明述今天能将皇后之位许给她,明日也能将皇后之位许给别人,她怎么可能就相信这随口一说的承诺? 萧明述微掀眼眸,饶有兴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信孤?还要孤给你写份手书做证据不成?” “殿下说笑了,”江晚茵掩唇一笑,精致的金步摇也跟着晃了晃:“您今日留下手书,来日若是不认,那它就是废纸一张罢了。” 开什么玩笑?监守自盗是吧? 来日他当了皇帝,万一翻脸不认人,她还能拿出这份手书作证据? 她能到哪里去递状纸?又有谁敢出来判这起案子?嫌活的时间太长了?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萧明述低声笑了笑,被她一语拆穿了也不恼,难得的很有耐心,毕竟两人都有所求的情况下,关系才会越来越紧密,合作才会越来越可靠。 他不怕江晚茵有所求,若是她清心寡欲没什么想要的,反而不好制衡。 “铺垫了这么多,你要的是什么?”他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问道。 第73章 察觉 江晚茵静默了片刻,也不再绕弯子:“到殿下登临大宝之前,我会竭尽所能辅佐殿下,待到事情成了之后,只求殿下准许我出家做姑子去。” 萧明述着实没想到她想要的是这个,闻言一愣,眼中的温和之色褪了个干净,隐隐露出几分狠厉之色。 “江晚茵,跟着孤,让你这般难受?” 宁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肯留在宫里做他的皇后,她说这话,是存心要气死他不成? 江晚茵见他面色沉冷,也反应过来方才这话说得不太中听,着实打压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了。 她轻咳两声,连忙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如同天上的谪仙,霁月风清,我实在是配不上您。” 你这人长得虽然好看,但是心眼子比鬼还多,又阴又狠的,她确实配不上。 男人狭眸微眯,眼中危险神色更胜,江晚茵又道:“殿下,这宫墙之中,虽然荣华富贵,却也得有命安享,我这人愚钝,万做不来和别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之事。” 萧明述嗤笑一声,“孤瞧你倒是很做得来,你那妹妹,不及你万分之一。” 江晚茵知道他在说赏梅宴这场大戏,勾唇笑了笑,抿了口茶才道:“逼不得已罢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清风裹挟着小雨滴落在屋檐上,有些顺着斜开的窗户落进了屋里来。 江晚茵起身,松松披了一件外袍,到窗前稍微远眺了一下,入目虽是名贵的树木园林,却只是四方景色,不远处皆是红瓦高墙,如同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她收回目光,将那花窗关好,半晌轻声开口:“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世安稳,自由清闲罢了。” 她在窗边斜倚,微凝着眉心,脊背纤细却挺得笔直,面色如玉,懒染铅华,当真是姿容窈窕,有沉鱼落雁之容。 萧明述听着她轻声低喃的词句,心里倒是微微吃惊,江晚茵这人,倒是像个谜团一般。 他手下的暗卫组织训练有素,向来无孔不入,所探查回的消息从未有过失误,唯独在江晚茵这里,十之五六竟都是错的。 指婚之后,他曾派影三去搜集过江晚茵的信息,对象是未来太子妃,影三自然不敢敷衍,收集来的信息十分详尽。 若是信息无误,那么江晚茵此人应当愚钝无脑、不学无术,空有一张顶好的皮相,再无半点长处。 她学医明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合该医术不精才对,如今却被坊间百姓交口称赞,还救了长公主幼子; 她从小不愿读书,在私塾中交上去的诗词作业也都一塌糊涂,令人啼笑皆非,如今却能脱口而出“万顷波中得自由”这样堪比大家的词句。 她竟能如此藏拙吗?这么些年来竟无半点破绽,萧明述摩挲着手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神色晦暗不明。 第74章 求一个恩典 “殿下以为如何?” 见他眸色深沉,迟迟没有开口,江晚茵心跳快了几分,抬眸望着他开口问道。 自古以来,为帝王者最忌惮的就是外戚干政,尤其是有从龙之功的外戚,一日放纵,来日便会权势滔天,不可撼动。 她不仅不要帮着娘家争权,还要离这权势争斗中心远远的,对于萧明述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嘛! 馅饼都落在头上了,真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萧明述乌沉眼眸眯了眯,似笑非笑,目光如同深潭一样,直直望着江晚茵,有种正考虑如何把眼前人抽筋扒皮的阴狠之意。 “若是孤来日登基,先将发妻发配到庙里去当姑子,你觉得如何?” 江晚茵:“……” 自然是飞鸟尽,良弓藏,在坊间名声一落千丈。 她倒忘了还有舆论一说,若是萧明述真的这样做了,正史野史上都别想再留下一个好名声了。 江晚茵心里沉了沉,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蹙眉道:“殿下大可对外宣称我病逝,到时候举国哀悼个几日,殿下再表现得悲痛些,还能搏一个深情的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 方法自然有的是,出宫祈福也好、诈死也好,说到底还是看他愿不愿意放人。 “你想的倒是周全,看来早有打算?”萧明述半阖着眼,唇边含笑,神色却含着冰冷狠戾之意,令人心神俱骇。 冷峻的气氛在内殿弥漫着,江晚茵心慌神烦,心中猜测一二,咬了咬牙跪在地上:“殿下,我既指婚给您,便生是萧家妇,死是萧家魂,若有朝一日幸得出宫恢复自由身,也定然不会再嫁。” “到时候隐姓埋名,只做个游医悬壶济世,也是为了殿下积德。” “哦,那孤还得谢谢你。”萧明述凉薄的眼眸轻抬,将手中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扳指随意丢在书案上,他的嗓音清润,却叫江晚茵感到一阵胆寒。 空气中静的落针可闻,快要燃尽的红烛发出噼啪声,过了良久,江晚茵才听到他再度开口。 “起来吧,孤没说不同意。” 江晚茵一愣,抬眸怔怔看了他一眼:“你同意了?” 萧明述未答,只从塌上坐起,伸出一只手递到她面前,看着她借力站起来,手下略一用力,江晚茵便重心不稳,整个人迎面跌进他的怀里。 “啊!” 萧明述不疾不徐接住她,将她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慰着她紧绷的脊背,嗓音清冽道:“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到时候孤便给你这个恩典。” 江晚茵花了几秒钟消化这句话,虽然这甚至算不上是一句承诺,还不知道有几分可以相信,但总算还有个盼头儿。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放松了身体回揽住萧明述的脖颈,面颊晕染着几分明媚的水红色,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晚茵晓得了,多谢殿下恩典。” 演戏嘛,也没什么难的。 从今以后她和萧明述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要把萧明述当成万恶的老板就是了。 做圆滑的阴阳人,她最拿手了。 第75章 荣宠 这天夜里萧明述宿在了万春殿里,虽然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也没有人会拿着那些刻板的规矩去触太子殿下霉头。 万春殿里的红烛燃了一晚,到了清晨天微微见亮时才终于油尽灯枯,最后跃动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江晚茵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呼吸均匀,棱角精致分明的面庞俊美的不似凡人。 他的双眸总是隐含着冷冽和威严,如今阖着双目,倒是软化了那几分令人畏惧的上位者气息,倒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让人觉得亲近。 她轻轻叹了口气,挪动着身体离他远了一些,昨夜她生怕萧明述会做什么,一直睡不安稳,总是半梦半醒,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谁知萧明述说睡觉就睡觉,一晚上动都没动一下,睡得香得很! 江晚茵拉起杯子蒙住头,暗叹自己有些矫情。 朦朦胧胧又过了片刻,王公公在殿门外轻扣两下,低声道:“殿下,该上朝了。” “等着。” 方才还在熟睡的萧明述淡淡应了一声,睁开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明,他侧过身,看着身边的女人紧紧裹在被子里,将自己捆的跟个蚕蛹似的,轻声笑了。 萧明述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几缕她散落在被子外的长发,低声道;“出来,别憋坏了。” 他刚刚起身,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听上去懒散又性感。 江晚茵一夜未得安眠,这会儿窝在被子里都快睡着了,听见他这一声,懵懂地照做,把脸探出了被子。 她的长发因为方才动作有些乱了,脸颊也因为轻微的缺氧而泛着红色,玉面乌发,薄唇微张的模样,确是婀娜万分。 萧明述心中动了动,移开目光,起身掀开窗幔,转而出了屏风,才叫宫人进来伺候更衣。 张嬷嬷跟在最后进来,见江晚茵没有按照规矩起身给太子殿下更衣,心里不免一惊,正要往内殿过去,便听到殿下淡声吩咐: “让她睡吧,不必叫了。” 张嬷嬷止住脚步,喜笑颜开:“是,奴婢知道了。” 她既然被指给太子妃做管事嬷嬷,身家性命便和江晚茵绑在一起了,见太子殿下重视主子,自然心里高兴,连指挥太监宫女做事,都是乐得合不拢嘴的。 江晚茵听见响动掀了掀眼皮,见萧明述确实走了,心里终于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直到睡到日上三竿,才渐渐转醒。 她睡得有些发蒙,由着青月和红鹃给她打水梳洗,直到插好最后一根簪子,才终于回过神来。 “萧明述呢?” 张嬷嬷听她这样问,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上前两步低声道:“郡主,可不能如此直呼殿下名讳,这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找您麻烦的。” 这封建社会就是规矩多,她总是时不时会忘记,江晚茵颇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便应付过去。 张嬷嬷倒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殿下和郡主感情好,说不定私下里是可以互叫名讳的,只当她一时不察说漏了嘴,顿了顿笑道:“殿下卯时不到就去上朝了。” 开晨会去了,江晚茵嗯了一声,心想到。 随便他去做什么,只要不来这万春殿找她麻烦就是了。 第76章 皇后传召 江晚茵这一觉睡得沉,错过了早膳,这会儿只觉得肚子空空,有些饿了,便吩咐人到小厨房传了午膳。 饭还没吃完,有两个小太监进来,手里捧着两个黑檀木的木质托盘,恭恭敬敬跪倒在地上:“参见郡主,太子殿下有赏,说是几样小玩意儿,给您无事时把玩把玩。” 江晚茵抬眸扫过去,那两个托盘上俱有一个镂空金镶玉的锦盒。 其中一个里面放了几颗夜明珠,质地非常细腻,犹如一抹流动的丝绸,表面光滑如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看便不是凡品。 而另一个锦盒里,放着一把象牙镂花骨柄的执扇,扇面用的极好的白绢绸缎,上绣了蝶戏芍药的花样,精巧夺目,贵气逼人。 江晚茵远远看着,便闻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味道浓郁,却不熏人,是极清香的味道,像是以百合、苏木、益母草、檀香磨粉而制得胭脂撒在了扇面上。 “把那执扇拿来给我瞧瞧?” 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膝行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江晚茵拿起扇子轻轻扇了两下,一股清亮之风拂面而来,闭目轻嗅,令人心神安宁。 “收下吧,谢殿下赏。”江晚茵侧目看了一眼青月,她心领神会,将锦盒手下,亲自送了小太监出去。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外头又是一阵喧哗之声,江晚茵蹙了蹙眉放下筷子:“今日万春殿倒成了贵宾楼了,访客不绝。”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红鹃应声而去,须臾神色匆匆回来道:“郡主,是皇后娘娘宫里来了人传召,说请您过去一趟。” “可说了为何?” 红鹃摇头:“未曾。” 江晚茵彻底没了用膳的心思,摆摆手吩咐人将膳食都撤了,用泡了玫瑰花的温水漱了口,重新坐回铜镜前。 毕竟是要面见皇后,自然要再好好打扮一番,万不可出了差错。 青月手里拿着发梳,笑吟吟地开口问:“姑娘,今日要梳个什么头?奴婢给您梳个朝云近香髻如何?” 江晚茵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必了,那发髻样式太过繁复,梳个单螺髻就是了。” 萧明述虽是皇后娘娘亲生,但两人关系其实并不算亲厚,她记得原书中曾有一页专门提过几句,说皇后偏心六皇子萧恒知,甚至出言与内侍说过,要不是恒知身子不好,东宫之位也是担得起的。 如今皇后传召,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尚未得知,自然不能如此招摇。 青月一丝不苟地梳好了单螺髻,在乌发间斜斜插了支琉璃点翠如意步摇,虽然样式简单,但仍旧姝丽动人。 江晚茵脱下素色的对襟袄,换上一身绯红色滚胭脂边云锦宫衫,这才带着张嬷嬷、青月红鹃和几名宫人往皇后的坤宁宫去。 东宫虽在宫中,却是在皇宫的最东边,离坤宁宫还有着不少路程。 江晚茵刚走到东宫中门,便见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侍卫闪身到她面前跪下,“参见郡主,郡主可是要出门?” 江晚茵略一点头:“皇后娘娘传召,我去坤宁宫一趟。” 她顿了顿,“殿下若是问起,劳烦你告诉他一声。” “不敢当,”娃娃脸的侍卫嘿嘿一笑,“殿下吩咐,您要是出门,就坐殿下的轿辇,属下这就给您准备去。” 第77章 蓉贵妃 如今天气还冷,在宫门外不到四月几乎是看不到花,只是御花园的景色自然是普通府邸比不了的,园子里一行行艳红色的丽格海棠和朱顶红,繁盛微垂的大花惠兰开了满枝,风吹上来,花瓣与香粉味儿齐齐飞舞,根系深深扎在土壤中的雪松苍葱笼郁,虽然没有参天之势,枝桠却宽阔而多,齐整的在明朗的天空中展开着。 江晚茵裹了一件银红织金妆花缎鹤氅,手里捧了温热的手炉,坐着轿辇往坤宁宫的方向去。 路过螽斯门时,轿辇缓缓停了下来,前面并不算宽敞的甬道上站着太监宫女数人,江晚茵顺着往前望了望,瞧见人群中簇拥着一位满头珠翠,衣饰华丽的女子。 张嬷嬷极快地往前扫了一眼,凑过来低声道:“郡主,这位是蓉贵妃娘娘,膝下育有九公主,如今算得上宠冠六宫。” 江晚茵嗯了一声,对张嬷嬷的机敏颇为赞叹,拢了拢锦缎大氅,搭着青月的手下了轿辇,往前缓缓走去。 虽说现在陛下身体大不如前,整日沉醉于求仙问道,朝政大事都由萧明述一手把持,但人到底还是坐在那个至尊宝位上。 也因着这个原因,既然她遇见了这位荣宠加身的贵妃娘娘,也不能换路避让,合该下轿行礼问安,否则被有心的宫女太监瞧见,便是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 一行人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语气又急又气 :“昨日本宫让尚衣局崔尚宫教你绣百寿图,你绣到一半,跑哪里去了?” 另一道柔婉声音响起,正是排行第九淮阳公主萧妙仪,她哽咽道:“额娘,昨日下午我绣了两个时辰才走,后来到上书房听太傅讲《资治通鉴》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啪”的一声,凌厉的耳光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整日里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学的再好,本宫也指望不上你!” 一旁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连声劝慰着:“贵妃娘娘息怒。” 江晚茵看不下去,屈膝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蓉贵妃闻声转头,见自己教训孩子的情形被外人看了去,也不在意,稳稳受了她的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扶了扶鬓边的那支金银丝鸾鸟步摇,一双丹凤眼微微挑起,果然丽质天成。 蓉贵妃嗯了一声,嗓音曼曼:“宫里何时又来新人了?这位妹妹我瞧着眼生呢。” 江晚茵轻笑一声,又福了福身,开口道:“贵妃娘娘,臣女永安侯府江晚茵,这些时日暂住东宫,不多出来走动,因而未曾见过娘娘。” 这番话说的圆滑,既道明了身份,也将她方才认错人的尴尬一揭而过。 蓉贵妃身边的嬷嬷上前,在她耳边低语道:“娘娘,这位是前些时日陛下指婚给太子殿下的永乐郡主。” 蓉贵妃这才面色稍霁,嫣然一笑出声道:“我久居宫里,倒未曾听说,郡主别见怪。” 第78章 解围 江晚茵口中说着“不敢”,垂眸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九公主,她穿着一件碧绿色翠烟衫裙,一双眼睛漆黑清澈,红唇柔软饱满,竟有七分神似贵妃。 “这位便是淮阳公主吧,”江晚茵行了平礼,笑吟吟地解围道:“如今春寒料峭,公主怎么一直跪在地上,来日着了风寒,还不是娘娘自己心疼?” 萧妙仪不语,脸颊上的巴掌印绯红,只是一直低垂着头。 见她这副模样,蓉贵妃又气不打一出来,恨铁不成钢呵斥道:“让你绣一幅《百寿图》给你父皇作贺礼,你也不瞧瞧自己绣的是什么东西?整日里女红不做,女训不学,偏偏要去看什么《四书五经》。” “你若是个皇儿,本宫倒还有些指望,可偏偏本宫肚子不争气,生下你这个女儿家。” “女儿家怎么了,额娘一样可以指望我!”萧妙仪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虽含着泪水,却灼灼发亮。 “太傅昨日还说我文章写得好,比六哥的文章写的通透。” 蓉贵妃脸色一变,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敢跟你六哥攀比,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到皇后娘娘跟前告你一状,有你好受的。” 说罢,她微微冷笑,抬眸看了一眼“有心人”江晚茵。 江晚茵面色波澜不惊,片刻悠然笑道:“娘娘何必动怒?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天资聪慧,自然巾帼不让须眉。” 蓉贵妃冷哼了一声,闲闲拨弄着手指上一枚红宝石戒指,看了一会儿才笑一声:“聊胜于无,总比膝下无所出强些吧。” 她顿了顿,“郡主这是往哪里去?” 江晚茵略一颔首,恭敬道:“臣女奉皇后娘娘口谕,往坤宁宫去。” 蓉贵妃淡淡笑了笑,从手上褪下一枚晶莹剔透、质地莹润的海棠花点翠镯,亲手套到江晚茵手上。 “这镯子便当个见面礼吧,前些日子不知道你进宫了,等明儿空闲了,到本宫的翊坤宫来吃茶。” 江晚茵收敛起美眸,启唇道:“如此贵重之物,臣女受之有愧。” 蓉贵妃笑了:“俗物罢了,你若喜欢,本宫那儿还有一库房的翡翠,你尽可以过来挑喜欢的。” 眼见张嬷嬷悄悄对她使了眼色,示意面见中宫不可晚了时辰,江晚茵也不再推辞,屈膝行礼:“是,谢贵妃娘娘赏赐。” 蓉贵妃自然看得懂,摆摆手道: “今日既然皇后传召,本宫便不留你了,去吧。” 说罢又垂眸看向仍跪倒在地上的淮阳公主,厌烦道:“你就跪在这螽斯门好好想清楚,这月底若是再绣不出完整的万寿图,你就别想再出翊坤宫的大门。” 蓉贵妃拂袖而去,江晚茵叹了一声,俯身将淮阳公主从地上搀扶起来。 “天寒地冻,公主快起身吧。” 萧妙仪借力站起来,还有些犹豫,往蓉贵妃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额娘让我跪着反省。” 江晚茵抿着唇对她笑了笑,眨眼道:“贵妃娘娘已然走了,还能派人盯着你不成?这事你知我知就是了。” 第79章 来者不善 萧妙仪松了口气,在地上跪了这么长时间,腿都有些麻了,踉跄着活动了几步,才感觉到流失淤积的血液重新回到腿上。 这里已经离坤宁宫不远,江晚茵也没有再坐轿辇,便陪着萧妙仪慢慢往前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蓉贵妃虽然骄纵,这淮阳公主却是个至纯至真的性情中人,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往,说话从不跟人绕圈子。 “让姐姐见笑了,”萧妙仪擦了擦尚有些湿润的眼角,语气低落,“若我是个男儿身,额娘就有了指望,定然会很喜欢我吧。” 江晚茵在她身侧,将手里的手炉塞在她手中,轻声安抚道:“公主不要妄自菲薄,人各有所长,喜好天赋并非是按照男女之别来区分,你若喜欢那些诗书史记,私下里学着就是,总有一日,陛下和娘娘会看到您的才学。” 萧妙仪眼眸亮了亮:“我真的可以吗?有朝一日,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将所知所学用来为百姓谋福祉吗?” 江晚茵笑了,“自然可以,史书上别说入朝为官的女子宰相,便是骑马打仗的女将军也是有的。” “莫说这些先贤古人,如今的长公主殿下,不也是可以搅动风云的女中豪杰吗?” 越是接近坤宁宫,道路上来往的宫人也越多了些,他们遇着了两人便跪下行礼,虽目不斜视各司其职,但对这位神秘的未来太子妃仍旧充满了好奇。 等礼部和钦天监一起挑好了吉日,想必大婚很快就会举行,到时候这就成了宫里名副其实的主子,也不知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有胆大的宫人行礼时悄悄抬眼去看,只见淮阳公主身侧的女子身形曼妙高挑,身上的群衫和大氅虽然花样素淡,但料子却都是御供的岭南双面绣锦缎,整个后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宫里能用,其余人是见也见不着的。 但是在这两身衣服上,就可以看到太子殿下的荣宠,等到大婚之后,这位永乐郡主必定是椒房专宠。 不过待到她们看清那张面容,心中也不由得暗叹,太子妃竟长成这般貌美模样,说她清婉,她偏偏五官明媚,灿若芙蕖;但若说她妩媚,她又柔窈轻曼,腮凝新荔,观之可亲。 待到了坤宁宫,早有宫人在外面候着,领头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宫女宋嬷嬷,瞧着阵仗颇大。 一见着江晚茵,宋嬷嬷便迎上前来,不卑不亢行了一礼:“郡主总算来了,皇后娘娘在里面等您许久了,请随奴婢进来吧。” 她的话语虽然热络,却隐含着几分责备之意,显然有些失了分寸,也不知是她自己忘形,还是得了上头主子的授意。 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奴才罢了,各为其主,不必计较。 江晚茵并不在意她话语间暗藏的小心思,却也不必再给她好脸色,收起脸上的笑意,矜贵地点头道:“带路吧。” 萧妙仪看着江晚茵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绯红色的宫墙内,心里总觉得不安,上前两步拧着帕子问张嬷嬷:“嬷嬷,姐姐今日来坤宁宫,可有差人去告诉皇兄一声?” 张嬷嬷摇头:“不曾,郡主只吩咐了若是殿下问起,才告诉一声。” 萧妙仪目光中隐含忧虑,萧明述每日政务繁忙,从白天到夜里都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若是皇后娘娘今日真的有意为难,等他知道了,怕也晚了。 她黛眉微蹙,轻声吩咐身边的侍女小桃:“不成,我总觉得心里惶急,你这就去一趟,把这事告诉皇兄。” 第80章 下马威 江晚茵身边只带了青月和红娟两人往里去,跟着领头的宋嬷嬷走了一会儿,才到了坤宁宫正殿,方才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娇贞的笑声。 “姨母莫要取笑我了,我哪有这样的福分?” 一温和醇厚的女子声音跟着笑了笑:“珍儿如今出落的这般漂亮,能得了你,合该是你表哥占了便宜。” 有宫女进去通报,两人的谈笑声戛然而止,须臾才听见殿内有个尖细的嗓音扬声道:“传,永乐郡主江晚茵进殿。” 两个内监低眉顺目挑起了帘子,青月和红娟都只能在殿外侯着。 大殿内伺候的宫人很多,却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每隔几步都有几名粉衣宫女肃目而立,只在她路过时跪下行礼。 江晚茵遥遥撇了一眼,皇后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上,端庄稳重,眉目和善却严正,头戴紫金九尾凤凤冠,金步摇流苏垂在肩膀处,身着明黄色刺金鸾鸟朝凤袍,仪态甚是庄严。 她一旁端坐着一名穿湖蓝色烟云蝴蝶裙的年轻女子,长相秀丽娇俏,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想必是方才说话的女子。 见她们进来,皇后微一垂目,宋嬷嬷道:“娘娘,郡主到了。” 江晚茵行至殿中,身姿轻盈,跪下按着规矩叩拜时环佩叮当:“臣女永安侯府江晚茵,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岁吉祥,凤体安康。” 皇后“嗯”了一声,却未正眼看她,也没让她起身,只意态阑珊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蹙眉道:“今天这茶是从哪个陈坛子里翻出来的?味道涩苦,如此上不得台面?” 大殿内鸦雀无声,宋嬷嬷呵斥道:“娘娘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眼瞎耳聋不成?今日的茶是谁泡的?” 一小宫女战战兢兢出列,跪在地上道:“回娘娘,今日的茶是奴婢泡的,这茶……这茶是内务府前日里才送来的,今年春季的新茶。” 皇后微微一笑,闲闲看了她一眼:“是么?你的意思,是本宫尝错了?” 那宫女身子一抖,拼命磕起头来,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结结巴巴着开口:“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那你说,今日这茶本宫为何喝着发苦?”皇后柔和笑了笑,声音并不大,只是在这样冷凝的气氛下,总觉得话语间蕴藏着说不出的危险,着实有些骇人。 宫女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脸色煞白,神情惊惧跪伏在地上。 皇后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也不看她,缓缓道:“按宫规处置吧。” 宋嬷嬷应了一声,挥手召开几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将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宫女拖起来,冷声道:“以下犯上,按照宫规杖三十,逐到浣衣局当差去。” 宫里行刑的板子又宽又沉,三十杖下去,不死也要残疾,双腿是保不住了。 如此再发配到浣衣局挡拆,那里活儿多劳苦,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几名太监轻车熟路,拖着那无辜的宫女离开了内殿。 真是好大一场下马威! 第81章 甩锅 江晚茵目睹这出专门演给她看的好戏,心下难免有些心惊,这位皇后娘娘平日里吃斋念佛,没想到竟是佛口蛇心,如此心狠手辣,随口谈笑间,就这样毁了一个人性命。 这时皇后身边那名女子粲然一笑,拉了拉皇后的袖子,轻声笑道:“不过是个奴才做错了事,姨母息怒,若是气坏了身子,便是将她千刀万剐了也不值当。” 她那双妩媚灵动的眼睛往江晚茵身上转了一圈,捂唇道:“姨母,郡主姐姐可还跪着呢。” 皇后这才像是忽然想起来,垂眸看了江晚茵一眼,笑了笑:“这奴才做事蠢笨,倒让本宫忘了,你还跪着。” 她挥了挥手:“起来吧,赐座。” 那名娇俏女子跟着起身,笑盈盈对着她浅浅行了一礼:“见过郡主姐姐,郡主姐姐安好。” 江晚茵起身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接过茶水,点头道:“不必多礼。” 皇后笑着拉过那女孩的手:“这是本宫的外甥女何珍儿,从小就跟在明述屁股后头,还说长大了要嫁给她的太子哥哥呢。” 何珍儿面色绯红,嗔怪道:“姨母快别说了,童言无忌罢了。” 皇后随意一笑,也未接话,反倒看了江晚茵一眼,淡淡道:“你往后嫁给明述,就要掌管东宫的后院儿,你可知道为正妻主母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江晚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十分不愿意接话。 最重要的能是什么?为你的外甥女打开东宫后院大门,将她纳了给萧明述做良娣呗。 她是没有意见的,萧明述愿意纳谁做妾,又要宠幸谁,管她什么事,实在不必舞到她面前来试探。 “回皇后娘娘,《女诫》有言,正色端操,已事夫主,”心里再不耐,也不能不回答,江晚茵将茶杯放回桌上,假装没听懂她的意思,柔婉道:“臣女以为,为人妻者,最重要的就是顺从,顺从夫君的想法才是最首要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只听太子的,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旁的想法,自己去跟自己的儿子说去。 皇后精明,自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本就极淡的笑容一僵,彻底隐了去。 “本宫倒以为,为正妻者,首先便要宽宏端庄,不可善妒,要为了夫君的血脉子嗣着想。” 皇后语气危重起来,江晚茵不愠不恼,依旧保持着清淡的微笑,不卑不亢道:“娘娘说的是,臣女自然万事以殿下为先。只要是殿下喜欢的,臣女也喜欢。” 甩锅,把锅都甩到萧明述头上。 纳妾生子,有什么麻烦事儿都去找他就是了,她说了不算,也不在意。 皇后微微蹙眉,“往后成了亲,你便是这大梁国的太子妃,你进谏的话,太子自然要斟酌几分。” 江晚茵微微一笑,和气道:“旁的事臣女自然会劝诫,只是这后院的事,当然是按殿下的心意来。” 虚与委蛇了这么会儿,她的耐心终于全部告罄,抬眸看向皇后,将窗户纸捅破。 “娘娘爱护殿下,为之计深远,想来所选的良娣、良媛都是德貌兼备的女子,若是娘娘亲自去说,殿下定然不会拒绝。” “臣女如今尚在闺阁待嫁,实在不好插手殿下的房中事。” 第82章 惩戒 想往自己儿子房里塞人,自己去说就是了,抓着她一个外人大放什么厥词? 既然他和何珍儿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收到房里做个良娣不是顺势而为的事?无非是两人情谊浅薄,萧明述又十有八。九也不会听她的安排,这条路行不通,才找到她这里来。 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破,皇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面色铁青,怒喝道:“放肆,谁允许你这样跟本宫说话?” “随意揣测本宫用意,实在可恶,永安侯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吗?” 见皇后娘娘盛怒,内殿中宫人跪了一地,江晚茵唇边勾起一抹平滑的弧度,回视着凤座上的中宫,缓缓起来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息怒,臣女并无不敬之意。” 她是高门侯女,母亲祖母都得封诰命,祖父外祖父配享太庙,两位兄长是朝中栋梁、手握实权,并不是可以任她揉捏的软柿子。 若是真的搅黄了这门婚事,怕是皇帝第一个就要来找皇后的麻烦。 今日皇后故意挑刺来磋磨她,无非是想试探试探,看看她到底性情如何,能否被她们拿捏到手中。 何珍儿轻呼了两声,伸手轻轻拍着皇后的后背,为她顺着气,转而红了眼眶看着江晚茵,语调婉转:“郡主姐姐误会了,珍儿自知没有伺候太子哥哥的福分,从来没敢奢想过什么,姐姐怎能为了自己无端的猜想,气着姨母呢?” 好一个无端的猜想,轻飘飘两句话,便把这个屎盆子扣在她头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已经把皇后气出个好歹了。 江晚茵长睫微颤,侧目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了些疑惑:“何家妹妹,我何时猜忌你了?我方才不过与皇后娘娘讨论些东宫后院之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顿了顿,恍然道:“难不成娘娘要举荐之人是你?” 何珍儿愣在原地,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半晌没说出话来。 江晚茵虽与皇后有些口角,但确实没有指名道姓,甚至没分给她一个眼神,如今她自己上赶着来对号入座,着实是很奇怪。 见自己的外甥女吃了哑巴亏,皇后心里更不爽快,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倒是个牙尖嘴利的,遇事如此争锋,斤斤计较,将来如何掌管东宫内事,坐稳太子妃之位?” “你这心性太过刚强,没有容人的气度,还是得再加磨炼。” 听她这话,江晚茵便知道,皇后今天是铁了心要杀她的锐气来立威,果不其然,下一瞬便看到皇后故意思索片刻,扬声开口:“你便去奉先殿跪着,抄上五遍《清净经》,好好静一静心神吧!” 宋嬷嬷当即应声,几步走到江晚茵身前,冷着脸行了一礼,粗声道:“郡主,您请吧,奴婢给您带路。” 见她没有动作,宋嬷嬷便起了动手之意,江晚茵目光扫过她的脸,目光凌厉让她不觉为之一振,迟迟没敢伸手。 皇后更气,素手拍了一把桌面,怒道:“等什么,等着本宫亲自压她去吗?” 宋嬷嬷回过神来,道了一声“得罪了”,便上手来拉她。 江晚茵心里冷笑,正欲抚开她再想对策,余光却看到殿门边隐隐出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心中百转千回,电光火石间踉跄了两步,柔声惊叫了一下,顺势倒在了地上。 第83章 兽刑 江晚茵身形单薄,如弱柳扶风般倒在地上,宽袖间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纤细非常,她面白如雪,眼角微红,乌发凌乱,当真十分凄艳。 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根本还没碰到人的宋嬷嬷心里一紧,也想不通郡主怎么突然就跌倒在地上了,一时间怔愣在原地,也有些无措。 萧明述得了消息便往坤宁宫来,刚跨进殿里,就瞧见了这副场景,眼底滕然而生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灼死,沉声呵斥道:“放肆!” 他大步到殿中站定,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萦绕着森森寒意,看不出其中情绪。 “你这奴才,胆子倒大,敢动孤的人。” 太子声音冰冷而冷漠,如同开锋的利剑一样锐利,他微微垂眸,凝视着慌乱不堪的宋嬷嬷,极慢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只是这笑意萧杀肃穆,令人不敢侧目。 宫人们也被这急转的情形惊着了,看清来人后仓皇地跪了一地,朗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宋嬷嬷如同五雷轰顶,方才回过神来,站立不稳,浑身瘫软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殿下,殿下饶命。” 江晚茵斜斜撑在地上,抬眸时眼底似乎含着泪意,更衬得她肤若莹雪,宽大的宫装拢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身影消瘦、楚楚可怜。 她语气轻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就好似他真的是她危机困苦处境中的一块浮木。 即便知道她此刻的模样三分真七分假,萧明述心中还是动了动,他垂下眼睫,一手拖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起来吧。” “谢殿下。”江晚茵重新坐回那把檀木椅子上,拿出绢丝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湿润的眼睛通红,看上去清澈无害,还有几分惊惧,倒不像是全然在做戏。 萧明述睨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奴才,心里怒火来的又快又急,那双夜色般的双眸戾气丛生,阴冷得彻底。 “母后,”萧明述嗓音凛冽,目光沉沉望向宝座上的皇后,缓缓起唇,“今年山西巡抚进贡了一只豺豹,就养在闲厩里,您可去瞧过了?” 皇后闻言悚然一惊,有些不自在道:“并未,本宫向来不喜欢那些牲口。” 萧明述“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儿臣瞧着它强壮有余,血性不足,想必是长途跋涉而来,许久未狩猎的缘故,见见荤腥就好了。” 皇后蹙眉,听着他的话有些不适:“你说这些做什……” 她话音未落,便被萧明述打断,淡淡道:“将这不知尊卑的奴才拖下去,喂喂那只豹子吧。” 皇后闻言悚然一惊,这是宫里惩戒犯了大错的宫人才会用的一种刑罚,名曰“兽刑”,行刑地点选在四面围有牢笼的百兽园中,将宫人清洗干净,身上只着寸缕,再兜头泼上鸡血,再与猛兽一同扔进去,过程血腥惨烈,受刑者便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王公公挥了挥手,便有两名带刀侍卫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宋嬷嬷往外头拖去,宋嬷嬷大惊,涕泪交加喊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旨意,皇后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皇后娘娘!” 宋嬷嬷也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见她叫声凄惨,皇后于心不忍,忍不住开口道:“太子,宋嬷嬷虽然以下犯上,但是罪不至此,看在本宫的面子上,饶恕她吧。” 第84章 求情 萧明述眼底一片漠然:“她今日打着母后的名义欺辱孤的太子妃,便是对东宫不敬,对孤不敬。” 这阖宫上下,谁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宋嬷嬷欲哭无泪,却在极强的求生意志下发现了这话中的重点,当即生出了一股子蛮力,挣脱了两名侍卫的禁锢,连滚带爬跪倒在江晚茵脚边,“咚咚”几个头磕下去使了全力,地面上瞬间迸出了血迹。 “郡主,奴才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菩萨心肠,饶了老奴这条贱命吧!” “郡主,您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她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江晚茵瞧见身子猛然一僵,也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片刻想为她求求情,一抬眸正对上萧明述的目光。 太子深邃的五官如精雕玉刻,眼梢轻抬,视线凌厉,视生命如无物的眼神冷漠又残忍。 一只温热带着薄茧的大手钳住江晚茵的下颚,将她的脸扳了起来,他轻声道:“江晚茵,奴才就是奴才,犯上就会死,你今日救了她,来日就会有人捏着你心软的弱点,骑到你的头上来。” 江晚茵睫毛轻颤,呼吸声清浅拂过他的虎口,他指尖下的肌肤柔软,像是庭院中正盛开的梅花,美丽纷飞,但是娇嫩得一碰即碎。 内殿中落针可闻,只余下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宋嬷嬷,呼吸声粗重,一声一声像是敲在宫人心中的警钟。 江晚茵揣测着萧明述话里的意思,半晌轻声开口道:“殿下,臣女以为,立威并非是以别人的性命献祭换来的,就像宫人崇敬殿下,是因为殿下宽宏贤明,而不是杀了足够多的人。” 死寂的氛围中,萧明述眯了眯眼睛,又听她说:“臣女能不能以太子妃的身份在宫里站稳脚跟,要看臣女自己的本事。” “再不济,也还有殿下呢。”那双清凉如水的眼眸望着他,轻轻柔柔道,“殿下仁德,饶她一回吧。” 半晌,钳制在她脸侧的手终于松开了,留下两道绯红的指印,萧明述看着她,轻扯了下唇角,淡淡道:“好,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孤饶她不死。” 宋嬷嬷如释重负,不顾伤口鲜血横流,又重重磕了几个头,哭喊道:“谢殿下,谢郡主大恩大德。” 萧明述也懒得再听她这些聒噪的废话,摆了摆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二十,赶出京去,永不录用。” 方才几名太监侍卫立刻上前,拖着又哭又笑的宋嬷嬷出了内殿。 “满意了?”萧明述依旧负着双手,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而冷漠地睥睨着江晚茵。“走吧,跟孤会东宫。” 皇后见他转身要走,心里有些着急,这次是她失算,本想着给这未过门的太子妃一个下马威,也好将手伸到东宫的后院里去,往里面多塞几个自家人。 谁承想太子竟然这样护短,目的没达到不说,还将他得罪了。 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本就单薄,这样一闹,又要生疏几分,真是得不偿失! 真不知道这江晚茵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子本事,竟将原来不近女色的太子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皇后眉间紧蹙,伸手推了一把一旁噤若寒蝉的何珍儿,给她使了个眼色。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跟个闷葫芦是的,如何能得萧明述青眼? 第85章 那是孤的东宫 何珍儿到底年纪还小,方才太子殿下踏进殿来她便看得红了脸,殿下竟那般丰神俊朗,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气息,足以让她胸中小鹿乱跳,芳心暗许。 只是接下来他不假辞色、冷冽狠厉处置宋嬷嬷的模样太过骇人,让她吓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这会儿见姨母推她,才缓过心神,搭着侍女的手站起来,颤声叫着:“太子哥哥!” 萧明述闻声堪堪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逆光冷沉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皇后忙不迭地出来打圆场,只是因为方才的不愉快,笑容还显得有些僵硬。 “小时候珍儿时常进宫,最爱跟着你和恒知玩儿,只是后来他们一家调任道岭南,这才没了走动。” 何珍儿咬了咬唇,福身行礼道:“太子哥哥,一别经年,您还记得珍儿吗?” 萧明述开口说:“不记得了。” 何珍儿和皇后的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垮了下来,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一般,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好不精彩。 江晚茵险些维系不住笑出声来,来日方长,皇后也太心急了,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他做什么? 何珍儿也不放弃,暗道想成为人上人,碰些壁也是正常的,深呼了两口气稳住心神,有些天真道:“年岁久了,太子哥哥不记得也正常。” “方才听姨母说起,东宫的金边瑞香是宫里开得最好的,每年三月美不胜收,不知闲暇时候,太子哥哥可方便让珍儿去观赏一番?” “不方便。”萧明述眼底闪过几分不耐的神色,淡淡开口。 此言一出,皇后终于有些坐不住,急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去你宫里赏赏花,有何不……” 她话音未落,又被萧明述冷声打断,目光里的冷肃如同月光下的海浪翻涌不息:“母后!” 他嗓音不重,却一字一顿道:“那是孤的东宫。” 这句话掷地有声,萧明述披着玄黑绣金大氅,头戴玉冠,逆光而立的模样已然像是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而非稚嫩生涩的太子。 皇后隐隐有些恍惚,这些年她总是担心小儿子恒知身体不好,为了他殚精竭虑,细心照拂,而萧明述已经不知不觉成长为不可撼动的大树。 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失落,皇后心中五味杂陈。 她眼睁睁看着萧明述带着江晚茵一起离开了坤宁宫大殿,身影渐行渐远,有些脱力地晃了晃身体,跌坐在凤座上。 何珍儿心也凉了半截,忙上前扶住她。 “姨母!” 皇后疲惫地摆摆手,轻轻按揉着眉心,半晌叹了一声:“本宫没事,你入东宫这件事先不急。”“如今江晚茵得宠,便让他们热络去吧,等大婚之后,本宫再跟陛下去提,也不晚。” 何珍儿乖巧地应了一声,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太子殿下如今不记得她也无妨,等她入了东宫,争斗才会真的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86章 平安 这边江晚茵跟着萧明述出了坤宁宫,转过荷花塘没走几步,便见到凉亭中萧妙仪坐立不安,频频往坤宁宫的方向张望,直到隐隐见了两人的身影,才喜上眉俏,三步并做两步跑下凉亭。 她急急拦到轿辇前,抬轿的轿夫哎呦了一声,堪堪停住了脚步,差点没撞上她。 萧明述正斜斜靠在轿辇的软枕上闭目养神,猛一颠簸,掀了掀眼皮,看到是淮阳公主,淡淡道:“妙仪,都这么大的人了,该稳重些。” 萧妙仪红了红脸,规规矩矩跪下行了个礼道:“是,皇兄教训的是,妙仪记下了。” 言罢,便悄悄抬起眼往太子銮驾后伸长了脖子张望,王公公瞧了一眼萧明述的脸色,满面笑脸迎上去:“奴才参见公主,郡主完好无损呢,您别记挂。” 江晚茵见轿辇停下,顺着视线看去,正看到那抹熟悉的娇俏身影,心下立刻明了,仅存的那些疑云也随之散去。 皇后此番召见并未大张旗鼓,只让人来传了口谕,她分明也没派人通知太子,她就说怎得萧明述来得这般及时,原来是淮阳公主通风报信,帮她解了围。 她吩咐抬轿子的太监落了轿,扶着青月的手下了轿辇,走到仪仗队伍的最前头,福了福身:“九公主安好。” 萧妙仪见她来了,有反反复复看了她一阵子,见她面色红晕,丝毫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弯了弯眉眼,掩饰不住地带着满脸的得意和快活道:“亏得皇兄去的及时,我就知道皇后娘娘没安……” 江晚茵知道她心直口快,但这样说话也太没个顾及,当下轻咳两声,打断了她。 萧妙仪也回过神来,将“没安好心”几个字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再怎么说,太子也是皇后娘娘亲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她在背后这样编排,实在不妥。 淮阳公主心里后悔,颇有些心虚地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脸色,见他似笑非笑,眼底却没有怒意,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这才放了心。 萧明述闲闲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唇边浅浅勾出弧度,倒显得他向来锐利的眉眼平和了许多:“这次你做的不错,前个儿陕西太守送来一箱子皮影儿,回头叫王德海送到你宫里吧。” 王公公立马应声,“是,奴才昨日瞧见了,是极精细的样子,奴才这就差人去拿,再从内务府拨几个会玩的奴才,一并给公主送去。” 淮阳公主年纪小,听了这话儿眼睛都亮了,一双杏仁眼眨了又眨,高兴地行礼道:“谢皇兄赏,我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她抓住江晚茵的手,笑盈盈问:“能让姐姐陪我一起看吗?” 萧明述也不见怪,摆了摆手,嗓音清润:“去吧,晚膳前回东宫来。” 江晚茵听着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点头应下,和萧妙仪一起目送太子銮驾缓缓离开,知道他们身影渐远,萧妙仪才呼了口气,垮下一直端着的肩膀。 “也不知怎的,每次见了皇兄我都特别紧张,比太傅考核功课时还要紧张。” 这也是正常,只是她还看不明白罢了,萧明述这人虽看着矜贵冷淡,但身上上位者的气息和威势重,狠厉严苛的做派多少让人有些畏惧。 江晚茵也不点破,只笑了笑道:“我今日大意了,多亏公主出手相救。” 第87章 蓉贵妃的成算 萧妙仪娇憨天真,听她道谢有些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今日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这是多有缘分的事儿。往后你做了我的皇嫂,我日日都要来找你玩的。” 江晚茵微微一笑,被她的爽快感染,心里平和了许多。 她跟着萧妙仪回了蓉贵妃的翊坤宫,只刚进门,便看到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宝儿愁眉苦脸迎上去来,对着两人行礼。 “我的小祖宗,您可算回来了,这一下午您又到哪里快活去了?” 淮阳公主见她这副做派,也有些紧张,小声问:“怎么了宝儿,额娘又发火了?” 宝儿点点头,叹气道:“可不是,回了翊坤宫娘娘也觉得晌午对您太过严厉,有些后悔了,想着您还在螽斯门跪着,便差了人去找,结果……” 宝儿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未尽之意却十分明白。 蓉贵妃差人去找,结果她不仅没在螽斯门反省,还跑得不知踪影,直到这会儿才回来。 萧妙仪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苦着脸往江晚茵身后躲了躲,嘴中念念有词道:“完了完了,额娘这回非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晚茵姐姐快救救我。” 江晚茵失笑,对着宝儿点点头道:“也是我的缘故,怨不得淮阳公主,我去跟娘娘解释解释吧。” 宝儿不敢怠慢,忙引着两人进了翊坤宫正殿。 翊坤宫内雕栏画槛,鲛纱绣帘随风而动,随便一样摆设都极尽奢华,屋内不仅烧了地龙,还燃着香银碳,不仅温暖如春,还泛着淡淡的幽香气息,不愧是宠妃的住处。 蓉贵妃褪了宫装,只着了常服斜躺在贵妃榻上,眉眼间虽带着怒气,但仍旧雍容华贵,姿容夺目。 见淮阳公主畏手畏脚进来,她将手里的玉柄执扇“啪”一声拍在桌上,怒声道:“你还知道回来!本宫今日与你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萧妙仪瘪瘪嘴跪倒地上,小声道:“额娘息怒,女儿知错了。” 蓉贵妃冷哼一声,目光转向她身后的江晚茵,稍稍收敛了声线道:“郡主怎么这个时辰还不回东宫,反倒来了本宫这里?” 江晚茵低眉婉转一笑,福身行礼:“臣女今日幸得淮阳公主出手解围,但也因着臣女,误了公主回翊坤宫的时辰,特来向娘娘请罪。” 蓉贵妃眼中神情莫测,几息之后悠然笑了,摆摆手道:“起来吧,你们这些奴才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永乐郡主赐座?” 她的眼线遍布宫中,坤宁宫里发生的事早早就传回了她这里。 宝儿下午回来时还有些忧虑,担心公主给太子殿下通风报信会得罪皇后,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 蓉贵妃倒觉得无所谓,她在宫里许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太子小时候起便养在先皇膝下,与皇后的关系十分一般,再加上皇后宠爱幼子,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缓和。 她与皇后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妙仪通风报信正好卖给太子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这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一天就殡天了,到时候和太子关系融洽,才有立足的根本。 第88章 男人的宠爱 殿内的气氛骤然松弛了下来,萧妙仪也跟着松了口气,暗自高兴自己今日又躲过一劫。 蓉贵妃轻抿了口茶,饶有兴致将江晚茵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道:“果真是个美人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是有道理的。” “娘娘说笑了,臣女薄柳之姿,不及娘娘国色天香,姿容卓绝。”江晚茵垂眸淡淡道。 蓉贵妃听这话心里舒服,伸手抚了抚耳边琳琅乱晃的红珊瑚耳坠,笑着说:“真是个嘴甜的,难怪殿下中意,就是本宫,见了你也是打心里喜欢。” 萧妙仪正偷吃书案上的一碟子桂花糕,听见这话忙抬起头插嘴:“我也喜欢郡主姐姐。” “你喜欢有什么用?”蓉贵妃笑意淡了淡,横她一眼,“端着你的糕点,回去绣《百寿图》去!” 萧妙仪一噎,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蓉贵妃,耷着眼角告退了,连那碟子桂花糕也没有带走。 江晚茵心里有几分不忍,回眸道:“公主年纪尚小,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娘娘大可对公主再宽松些。” 蓉贵妃放下手中的茶杯,幽幽看着殿外的方向出神,半晌叹了口气,低声道:“小么?过了四月,妙仪便十五了,已经是可以许人的年纪了。” 江晚茵闻言蹙了蹙眉,心里很不舒服,她到底是生长在新社会的人,在她眼中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还是朵含苞待放的温室花朵,便该读书玩乐,万没有到该成亲的时候。 妙仪这个年纪,别说情窦未开,便是身体也没有发育好,哪里就该许人了? 蓉贵妃见她不语,只当她已经明白,又继续道:“在这宫里,想活下去,只需要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若想活的好,就得靠着男人的宠爱。” “若是得宠,错的也是对的;若是无宠,对的也是错的。” 这话说得直白,却十分在理。 蓉贵妃和妙仪公主若想活的舒服,就要想方设法博得陛下的宠爱;她想要活得好,就得靠着太子的宠爱。 蓉贵妃看着自己三寸长的镂空金丝缠纹护甲,眼底闪过嘲讽和不甘:“若想在后宫里站稳脚跟,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凭着子嗣,只可惜本宫已经没了机会,膝下只有妙仪这一个女儿。” “君心难测,谁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她若是能得陛下宠爱,来日嫁个好夫婿,本宫后半辈子也算有指望了。” 蓉贵妃话锋一转,轻笑道:“郡主家中两位嫡亲哥哥如今都没有婚配吧?” 江晚茵额角一跳,她虽现在还未与那两位打过照面,但他们的年岁还是知道的,与妙仪相差这么多,定然是不行的。 她扯了扯唇角:“是,臣女的两位兄长忙于公务,常常不在京中,暂未有成婚的打算。” 好在蓉贵妃只是随口一说,也未深究,只笑了笑便引开了话题。 没人注意到,刚刚发现忘记拿糕点的淮阳公主折而复返,在窗边将她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眼中的失落和黯然一闪而过。 第89章 东宫秘事 江晚茵回了东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进万春殿,便看见殿外面站了比往日多了两倍的人,王德海也在内殿外守着,见了她忙不迭换上一副笑脸,弓着身子迎上来。 “郡主回来了。” 江晚茵望了一眼屋内的亮光,小声问:“王公公怎么在这?殿下来了?” 王德海赔笑道:“是呢,殿下在乾清宫和众位朝臣译完事,便来万春殿等您回来一起用膳。” 江晚茵隐隐想起下午从乾清宫出来时,萧明述让她晚膳前回东宫,原是要等她一起吃。 进了内殿,萧明述正坐在软榻上,肩上松松搭了一件薄狐裘,随手拿着她放在案上的一本游记,懒散翻着,光影聚焦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俊美不凡。 见人进来,萧明述轻飘飘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点墨的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道:“孤倒不知,你平时里还有这些爱好?” 江晚茵不明所以,往他手中书册封面上一瞧,脸登时红了一片,这哪是她平时看的游记,分明是青月从坊间淘来的话本。 前几日青月奉命出宫给她买了些针线物什,回来之后便神神秘秘,一直到了快安寝的时候,才鬼鬼祟祟、献宝式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画册,说自己发现了好东西。 江晚茵接过来一瞧,话本扉页上用小篆正正经经写着四个大字——《东宫秘事》 翻开里面的主人公可不就是萧明述和她!只不过为了避嫌,敷衍的替换了名字。 官家的八卦事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喜欢的,想来是太子赐婚的事已经传遍坊间,还引起了一番创作小高潮。 翻开话本,里面言语用词不太考究,主打一个大胆孟浪,江晚茵看的头皮发麻,心跳都不由快了几分。 青月更是兴奋,小声道:“姑娘,这本《东宫秘事》是时下最流行的,还有《怡情佚史》、《东宫梦》、《娇女传》……” “停停停,”江晚茵听她越说越离谱,连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往后不许拿这些东西回来,省得被人见了笑话。” 青月这才歇了心思,但这本《东宫秘事》已经拿了回来,江晚茵闲得无事时翻了看看,没想到情节曲折离奇,里面主人公之间的爱情缠绵悱恻,只要不代入自己和太子,还是很好看的话本。 她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每日下午都拿出来看上一会儿,今日突然得皇后娘娘传召,才忘了收拾,随手把书册扔在了案上,谁承想就被萧明述看了个正着。 真是倒霉透顶! 江晚茵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内殿温暖,她还没脱下厚重的大氅,挺秀鼻尖渗出一层细汗。 她芙蓉面微红的样子令萧明述想起东宫后面的仙客来,雨水压弯了花枝时,也是这般艳丽旖旎。 萧明述心中陡然静了几分,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陌生,很难能妥帖地形容,就像是从前平静无波,泛着冷意的身子都被她烫了一下,四肢百骸都温热起来,让他凭空生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 第90章 自己脱 萧明述神色自若,将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落到手中的话本上,“莺莺锦裙绣袄、霞月之姿,半靠在书案前,两颊绯红,翠眉云鬓如同画中人,袅娜宫腰迥出尘,口中嗔怒道:郎君怎得才来?” “萧郎将她拘于怀中,告罪道:事务繁多,误了时辰。两人低语一番,四体交匝,两厢迎凑……” 江晚茵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青筋一跳,也顾不得许多,两步走过去去夺他手里的话本,声音微颤,有些急促。 “殿下快别读了,把话本还给我!” 萧明述挑挑眉,将话本往后一撤,江晚茵一把没抓到,反而重心不稳,往前晃了晃,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 她一身绯红大氅,粹白的脖颈在这片布料中晃得惹眼,侧颜明丽,乌发绯衣,宛若画中人,连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香气。 《东宫秘事》的片段猛地跳入他的脑中:莺莺锦裙绣袄、霞月之姿。 萧明述身形慕地一顿,向来平静的眼底波澜微起,指尖一动,将话本随意丢到桌上,将她整个人拘怀中。 他曲起指节,捞过几缕长发,墨色滑如绸缎的发丝勾在他宽大的掌心。 江晚茵后知后觉心跳如雷,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本就闷热的胸口又燥热了几分,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起唇:“殿下……” 萧明述垂眸看她:“怎么?” “我还穿着大氅,很热。” 萧明述默了片刻,轻轻松开手:“自己脱。” 江晚茵听到这暧昧不明的话语,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手脚并用从他怀里退出来,动作都不太利索,解了两回才把大氅的金丝系带解开。 太子目光落了一瞬,《东宫秘事》的片段又浮现在他脑中:莺莺宽衣解带,玉手传杯,秋波送意,笑语烘春…… 萧明述往日并不热衷于帐中情事,今日倒是反常,定然全怪这无所顾忌乱写的话本。 他侧脸应着暧昧跳动的暖色烛光,眸底炽热。 江晚茵被他看得心跳又快了几拍,目光往一旁别了别,按了按心神才问:“殿下,传膳吗?” 萧明述理了理被她方才一扑蹭乱的领口,几息之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克制,淡淡松口道:“传吧。” 江晚茵心里一松,忙把桌上那本让她丢尽了脸的《东宫秘事》拿回来,放到房间箱子的最底下。 都怪青月这个八卦的,非得扣她两天的点心才成。 用晚膳时,江晚茵坐得离萧明述十分远,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事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之间隔着一整个桌子的距离,萧明述看了她一眼,神色莫测。 “坐过来,孤还能将你吃了不成?” 江晚茵心潮涌动了几下,只能放下筷子,垂头丧气坐回他身旁。 宫里规矩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不过萧明述向来不太在意这些小事,两人静默无言吃了一会儿,便听他开口道: “下次母后再传召你,先来告诉孤,孤允了你再去。” 江晚茵停了停汤匙,抬眸看他:“于礼不合,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吗?” 萧明述嗯了一声:“你只要不出东宫,她怪罪也没用。” 这话言下之意十分明确,如今的东宫算是铁板一块,只要她安心待在里面,就算皇后怪罪,派人来拿她,恐怕也是进不来的。 进得来,也带不走人。 整个东宫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太子,他要护着的人,便一定能护住。 第91章 非礼勿视 又过了须臾,两人都用完了膳,萧明述吩咐宫人将碗碟都撤下去,江晚茵用温水净了手,拿过锦帕将手擦干,才起身坐在软榻边看医书。 映着红烛看了许久,眼睛都有些干涩,她捡着碟中的瓜果吃了几口,忽的想起蓉贵妃说淮阳公主待嫁的事,便出声问: “殿下,今日和淮阳公主回翊坤宫,听蓉贵妃娘娘说起,公主已经到了许人的年龄吗?” 萧明述正批着折子,闻言头也未抬:“妙仪刚过十五,原是没这么着急的,只是……” 他显然还有未尽之言,江晚茵虽与萧妙仪刚过认识不久,但知道她是个心肠炽热的女孩,打心底里真的关心她,便追问道:“只是如何?” “只是蓉贵妃自己已经有了人选。” 有了人选? “?”江晚茵觑着他的神色,只觉得萧明述神色淡然,似乎已经对这些事了然于心,不像是在无端胡说。 “是京都哪家世家公子吗?” 今日在翊坤宫,蓉贵妃口口声声所说之话,都在希望萧妙仪能嫁给一个名门望族,能成为自己的指望,好保全自己后半生的地位和安稳。 但这京都之中,符合条件的适龄男子并不多见,除了自己的两位兄长和太傅家的嫡三公子,哪里还有旁人? 下午言谈间,蓉贵妃虽提到了她的两个哥哥,但似乎并没有执意在此,莫不是太傅家的公子? 萧明述启唇一动正要说什么,突然又看向她,瞧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勾唇笑了下,“想知道?” 当然想,江晚茵点点头。 萧明述不疾不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附耳过来,孤告诉你。” 江晚茵犹豫了一瞬,这会儿宫人都伺候在侧,王德海、张嬷嬷和红鹃都在一旁。 不过既然要私下里说,十有八。九是涉及到朝堂中事,不能被旁人听了去,江晚茵抿了抿唇,还是绕过书案走到萧明述身侧。 “殿下快说吧。” 萧明述端坐在檀木椅上,江晚茵一手撑着案沿靠过去,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卸了满头的珠翠,只用了一根轻巧的木簪半挽住头发,俯身间,乌发都堆叠在书案和太子的蟒袍上。 滑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精致小巧的面庞,萧明述颇为受用地抬手搭在她的腰间,轻笑间温热的吐息都撒在她的耳边。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王德海和其他宫人见了这种情形,都纷纷低头,也不敢去看,悄悄挪动着脚步离他们远了些,退到殿门口,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江晚茵被他温热的气息扑的一抖,耳垂连着而后的肌肤都红了起来,绯红色蔓延到脖子都没停下,最后隐没在衣领中。 “殿下到底说不说?” 她的语气带上几分恼意,萧明述垂眸看着她莹白透着粉色的耳廓,指尖在她腰间轻点,随后兴起般地低低笑了一声。 “官家女儿,驸马多是附庸者,你说什么样的驸马才能与公主分庭抗争?” 第92章 和亲 “那只有爵位可以世袭的王侯世子了,难不成蓉贵妃真的看上我的哪位兄长了?” 江晚茵一边回他,一边半直起身子,不料扶着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她更近的包拢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仅没被拉远,反而因为她重心不稳更紧密了些。 沉沉的乌木香气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她刚要挣扎,遂听到萧明述又开口道:“江家说到底是孤的助力,皇后是孤的生母,蓉贵妃不会冒险。” 江晚茵闻言不再挣扎,蹙眉细想了几瞬,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呼吸都停了一瞬。 萧明述闲散看她一眼,嗓音平和清朗:“想到什么了?” “番邦王子。”江晚茵眉间皱的更紧,低声开口,这是这回少了疑惑,多了几分笃定。 下嫁公主联谊,向来是君主维稳的常用手段,比起损耗一个有才能、能领兵打仗的将军,一个娇弱公主便显得无足轻重。 蒙古是大梁最重要的姻亲对象,每隔几年都会为帝王献上蒙古公主做妃嫔,而与之相对的,蒙古王王妃也需要出自大梁公主之中。 若是淮阳公主做了蒙古王妃,蓉贵妃在宫中的地位确实是水涨船高,有了蒙古王子做女婿,即便是皇后也得礼让她三分。 只是道理谁人都懂,但蒙古是苦寒贫瘠之地,嫁去和亲的公主便要永远生活在草原上,这一别,有可能便是天人永隔,永不相见。 即便是在宫里,有个做娘亲的愿意把女儿送到那地方受苦去?蓉贵妃真的起了这心思,真的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吗? 江晚茵心里突突地跳着,抬眸看向萧明述,还抱着渺茫的幻想,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来否定自己的想法。 可惜萧明述只是淡淡笑了一声松了手,从案上堆叠的折子中抽出一本扔到她面前:“倒不算太笨。” 事关萧妙仪扑朔迷离的婚姻前路,江晚茵也没心思顾冒然翻看朝臣的折子合不合规矩,打开一目十行读了内容,心下更沉。 呈上这份奏折的人是时任礼部尚书的李恩重。 奏折上书为了维系与蒙古的和平,今年大梁应该指派公主和亲,下嫁给蒙古最大也是最繁盛的部落——科尔沁部的王子勃鲁古台为王子妃。 李恩重言辞恳切,举荐淮阳公主萧妙仪,字字句句都仿佛在为了大梁的安危忧心忡忡。 江晚茵将奏折合上,轻轻推回萧明述跟前儿,沉声问:“不过是他人举荐,殿下怎知蓉贵妃一定舍得公主?” “为了利益权势,有何舍不得?”萧明述嗤笑一声,修长的指尖曲起,在那本明黄色的奏折扉页点了点,“她是妙仪的母亲,但首先是李家的女儿。你可知这李恩重是何人?” “他是蓉贵妃母家的嫡亲哥哥,他的意思,就是蓉贵妃的意思,也是李家的意思。” 江晚茵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想起萧妙仪那张明媚天真的笑脸,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她垂眸,唇边勾起嘲讽地笑意道:“大梁得了臣服,李家得了富贵,蓉贵妃得了安稳,妙仪呢,平白为了这些做牺牲,她能得到什么?” 第93章 公主的职责 “享公主俸禄,便要承担责任罢了。”萧明述倒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掀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嗓音清贵平稳道:“到时候孤会加封她为固伦和硕公主,一切按照嫡长公主规格出嫁。” 江晚茵冷笑一声,毫不畏惧直视着他的眼睛:“殿下也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罢了。” “朝中将领,也食着俸禄,怎么尽责任的时候,就退到公主后边去了?若是有一天蒙古狼子野心反水了,该不会还要怪到女人头上,怪她们红颜祸水吧。”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萧明述半阖着眼睛,手半撑着头靠在椅子上,他的眼帘微垂,那双眼睛深邃又沉凉,深不见底,半晌浅淡开口问:“若是和蒙古开战,你可知道要死多少人?” “行军一月,又需要多少钱银,多少粮草?”他倒不急,仿佛是个极有耐心的人,缓缓道:“边陲的百姓首当其冲,轻则流离失所,重则丧失性命。” “只要一位公主嫁过去,就可以避免这些惨状发生,你会如何选?” 江晚茵自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为帝王者,要将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否则便会生灵涂炭。 国泰民安、国库充裕、兵强马壮,这样的盛世就要有君主呕心沥血、有官员殚精竭虑、有公主远嫁他乡才能换来。 她心里沉甸甸地发闷,也没能说出话来反驳,只微微红了眼眶。 萧明述见她这副样子,心道自己把话说得太直白太残忍了些,神情僵了一瞬,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难得的温声哄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不必忧心这些,今日你与妙仪熟络,自然会为她的处境忧虑。” 江晚茵闻言满腔的悲郁被噎在喉咙里,忍不住睁圆了眼睛。 这话什么意思? 分明是在说她伪善!按照他的意思,相熟的公主远嫁她会伤心,若是换了一个不认识的公主,她就会欣然接受了? 呸,狗男人! 江晚茵从他怀里抬了抬头,愤愤道:“不管是那位公主,都应该问过她们自己的意见再决定和亲人选。” 萧明述淡淡勾了勾唇角,并不在意她的话,只敷衍道:“可,孤会差人去问妙仪。” 他伸手拉过一旁的薄毯,将她整个人裹住抱在怀里,动作间木簪从乌发间脱落,如墨的发丝散了开来,落在他的臂弯上,带来轻微的酥麻感,这种酥麻感顺着神经攀升,让他的心中也似有暗火在灼烧。 “今日早些休息,她们爱如何就如何,与东宫何干?” 寝房的镂花朱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短促而沉闷的尾音让江晚茵心里没由来的一紧,今日之事,她总要想个办法再去探探妙仪的口风,毕竟这事关她漫长的后半生,乃至生死。 夜深人静,帷幔外只留了一盏红烛灼灼而明,暖阁外初春的风夹带着凉意簌簌吹着,江晚茵蜷窝在绵密松软的锦被中,听着身侧人轻缓的呼吸声,心里久久不能安定下来。 第94章 百般纵容 次日萧明述起来去早朝时,江晚茵仍旧赖在床上,只是浅浅掀了掀眼皮,散乱的目光没有焦点,很快又合上双目。 太子一走,宽大的榻上就剩下她一个人,江晚茵把锦被半盖半抱在怀里,一点点挪动到床中央,才舒舒服服哼哼了一声。 萧明述在宫人的伺候下换好蟒袍,外披了一件玄色绣二蟒踏云戏珠的大氅,看着她的样子低低笑了一声:“怎么,孤碍着你了?” 张嬷嬷吓得不轻,小心翼翼跪坐在床榻前,隔着帷幔小声唤着:“郡主,时辰不早了,您要不也起来用早膳吧。” 江晚茵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含混的声音在被子里有些发闷,得仔细辨别才能听得分明。 “不吃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张嬷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悄悄去看太子的脸色,谁料后者并不在意,只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吩咐道:“让她睡吧,饿了吩咐东宫小厨房现做。” 此言一出,便是王德海也有些差异,太子殿下这些年都不近女色,铁面无私,从未对谁有过半分留情。 像如今这样对着一个女子百般纵容,实在是头一回,殿内仆从神情各异,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又多了几分敬重。 出了殿门,天空上雾沉沉的,隐隐坠着雨滴落下来,王德海殷勤地撑了伞侍奉在太子身侧,瞧着他心情颇好,才揣摩着他的意思,笑着开口: “殿下待永乐郡主当真是不同的。” 萧明述不可置否,随后嗓音清平道:“不过是些小姑娘心思,只要不出格,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就是。” “如今倭寇刚平,西南战事又吃紧,江巡风回京路上又去支援,他到之后连破三军,战事节节胜利,如今西南大军左翼兵马以为他所用。” 王德海心里一惊,面上丝毫不敢显露,应和道:“江小侯爷神勇,奴才叹服。” 萧明述见他装傻,也不拆穿,默了片刻又道:“提点着万春殿的宫人,她们的主子只有江晚茵,若是让主子有半点闪失,便不用在东宫待了。” 王德海大气不敢喘一声,即刻应了一句“是”。 早朝时,因着与蒙古和亲之事,几个朝臣吵得不可开交,三番几次互相指摘,又是老泪纵横,又是指天发誓,这架势只差当场血溅三尺以表忠心。 萧明述听得厌烦,半晌冷哼了一声,大殿下正唾沫横飞的几位朝臣竟如同被人点了哑穴一般,径自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悄然抬眸望了望,金尊玉贵的太子面色微冷,一双静寂如海的黑眸饱含深意,正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好似已经透过他们激烈争辩的言论,看透他们内藏的算计。 “众位大人吵得可尽兴?” 萧明述嗓音清润平和,听着并无半点怒气,却足以让方才失了分寸的几个人胆寒发竖,脚下一软,忙不迭地跪倒地上请罪。 “臣等失仪,殿下恕罪。” 萧明述眸色幽暗,垂眸不急不缓启唇:“各位也是为了大梁的安危,并非借此满足自己的私欲,何罪之有?” 他虽这样说,却并未叫人起来,几个朝臣面面相觑,急慌慌说着“臣等惶恐”,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降到了冰点。 第95章 春狩围场 太子不发话,事情没有定论,只能暂且作罢,退了朝,萧明述面色不虞,瞑目了片刻又听见王德海进来回: “殿下,礼部尚书李大人求见。” 萧明述闻言缓缓睁开双眸,懒懒扬了扬眉毛,淡声道:“宣吧。” 李恩重很快进来,将官袍一抻,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臣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免礼吧,有何事?”萧明述浅饮了口茶,他雅致矜贵,看着平和,实则是站在了云端之上,真正如谪仙一样冷漠地俯视着别人。 李恩重不敢多看,低头谨慎道: “回殿下,春狩的场地已经全部布置好了。此次春狩,可谓是万朝来贺,除了各位藩王会回京,蒙古科尔沁部的王子勃鲁古台,准格尔部的王子呼和招布,还有西域王子乌图克都会进京朝见。” 萧明述指尖轻点,“嗯,既如此,不可大意,孤去看看。” 李恩重连忙应下,先一步告退去安排围场接驾事宜。 萧明述随即起身,在宫人伺候下换了一身常服,披了一件墨绿色双面缂丝大氅,吩咐王德海道:“去看看郡主醒了吗?醒了就让她随孤一道儿过去。” 王德海应声,“那若是没醒呢?” 萧明述看他一眼,蹙眉道:“日上三竿了,没醒差人叫起来。” 话音方落,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万春殿—— 院内竹树高茂,蔓藤乱荡,树皮上都是些细小的皴皱,凹痕间长满苔藓。春日风乍起,一片片叶子满天满地簌簌落下,飘散到树下女子的身上。 江晚茵昨晚上睡得不好,天蒙蒙亮才睡着,早上虽得了太子旨意,让她不必早起,但张嬷嬷和青月总怕殿下下朝后会来用早膳,若到那时郡主还没起床,可算是闹笑话了。 因着这个顾虑,两人加上红鹃,你一趟我一趟,轮番进来瞧她有没有醒。 虽说她们脚步极轻也没怎么发出动静儿,但每回开门关门的吱吖声,和看见她赖床时的幽幽叹息声实在刺耳朵,如此来了几回,江晚茵也不好意思再躺在床上,只能悻悻起了身。 勉强用过早膳,她便抱了暖手炉,盖着薄毯躺到树下的摇椅上,春风微凉,摇着摇着又生了困意,只觉得上下眼皮分外热络,动不动便要黏在一起了。 半寐半醒间,听到院子门口有人请安:“见过郡主,郡主已起身了,那奴才可好交差了。” 说话的人语气中带着欣喜,江晚茵抬眸一瞧,可不正是萧明述身边的大太监王德海。 江晚茵坐起身,掩口打了个哈欠,努力清醒了几分,抬了抬手道:“免礼吧,公公贵干?你家殿下又有什么吩咐?” 王德海也没上前,守着规矩赔笑,“殿下让奴才来请郡主一起去春狩的围场散散心,您收拾收拾,即刻就走呢。” 江晚茵扬头,透过树枝交错的间隙看了看正当头的太阳,默了半晌说:“这么冷的天,殿下想去打猎?” 第96章 装病 他真是吃饱了没事干了,有这样无脑的想法,麻烦自己一个人去执行就是了,干嘛非得拉上一个垫背的跟他作伴? 不是谁都想大冷天去围场的,是家里的热茶不够香?还是榻上的被子不够软? “回郡主,再过十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春狩了,殿下这番去,想必是去勘察场地布置的。”红鹃替她换了新的热茶,小声解释道。 江晚茵身上懒怠,仍是不想挪动,半晌叹了一口问道:“非去不可吗?要不你就去回,说我病了,起不来床,去不成了。” 她话音未落,青月便几乎尖叫起来,连声“呸”着:“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好端端地咒自己生病的,快呸两声去去晦气!” 王德海也也瞅了她一眼,劝道:“郡主,您早起的时候还没事,这会儿看着气色也好,到了围场您只管歇着,不会累着的。” 她肌肤白里透红,看着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要是硬说自己病的下不来床,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江晚茵和王德海大眼瞪小眼,半晌她从摇椅上站起来,虚虚咳嗽了两声,幽幽道:“王公公,这病来如山倒,一时半会儿从面上看不出什么的。” 王德海苦笑,只能想法子再劝劝郡主,倒是一旁的红鹃压低了眉毛,止不住地给她使眼色,那模样颇为滑稽,江晚茵笑着睨她一眼,只是随着她的视线往外一瞧,正看到万春殿门口的太子。 “……”江晚茵的笑意猛地一停。 视线相对,看太子的脸色,想必是把她方才企图装病蒙混的表演看的清清楚楚,她迎着萧明述的目光,动作僵硬地举起帕子,掩在唇边干咳了两声。 萧明述在门边的阴影中长身玉立,面似冠玉,鬓发如烟,宽阔的肩膀如山峦般,脊背挺拔如松。 他的目光落到江晚茵脸上,因着这几声装模作样的咳嗽,她的面色又红润了几分,眼眸明亮,嘴唇瑞泽,整个人焕发着勃勃生机。 “病了?”他勾了勾唇问道。 江晚茵眨了眨长睫,故作虚弱地垂下眼帘:“是病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动。” 一旁伺候的青月面容都有些扭曲了,恨不得将屋里的铜镜搬出来,让她好好瞧瞧自己荣光换发的模样。 萧明述气得有几分想笑,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请太医来看看?” 江晚茵默然,硬着头皮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这点小病,用不着劳烦太医问诊。” 太子嗤笑一声,举步进了内院,举止优雅在合欢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看了一眼王德海:“愣着做什么,把太医院院正请来。” 江晚茵:“.…” 须臾,一把年纪的太医院院正带着两名年轻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 他们得太子殿下急召,自然不敢怠慢,一进门便直冲冲到太子脚步跪下行礼:“参见殿下,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萧明述慢条斯理呷了口茶,对着僵直坐在他对面的江晚茵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道:“永乐郡主病的动不了了,你给瞧瞧吧。” 太医忙换了方向,在江晚茵手腕间搭上绢帕,两指一搭开始诊脉,她的脉象丝滑平稳,脉搏跳动强健有力。 院正默然了一瞬,“这……敢问郡主哪里感到不适?” 第97章 随行 大老远劳烦院正辛苦跑这一趟。 江晚茵看着这张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心里愧疚,干笑道:“头晕眼花,心悸气短,可能是忧思过度的缘故。” 一旁的萧明述冷笑一声,将茶杯不轻不重“哒”一声放回桌上。 太医院院正活了大半辈子,也到了黄土埋半截儿的年纪,自然是个人精。 他左右瞧了几眼郡主和太子的脸色,揣摩了半晌心下大概了然,大抵是主子们之间闹得什么小情趣吧,便顺水推舟叨念了几句“修生养息,滋阴补胃”的废话,随后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江晚茵。 “郡主照着这张方子喝上两日,便可大好了。” 江晚茵接过药方一看,额角忍不住抽了抽,这院正十有八。九已经看出她在装病,开了几味不痛不痒的补药,按着这个计量喝下去,这药除了苦,疗效就像喝白水一样,泛然无味。 萧明述摆摆手让无辜的院正退下,起身居高临下垂眸看她,“既然你不舒服,便不必跟孤去围场了,好生歇着吧。” 虽绕了个弯子,好在没有全然露馅,江晚茵松了口气,笑吟吟开口:“是,多谢殿下体恤,殿下此去围场,一帆风顺。” 看萧明述站着没动,她率先道了一句“回房歇着了”,便装作虚弱般,病恹恹任由青月扶着往回走,方走两步,便听到身后之人又淡淡说:“此次春狩,科尔沁部王子勃鲁古台也会到场,孤本想与你说说,可惜你病了,便见不着这人了。” 江晚茵心里一惊,脚步下一个踉跄! 这狗男人,怎么不早说?非得看她演完这出蹩脚的闹剧! 她脚下急停,青月也没料到,哎呦了一声,眼见主子站的不稳要摔倒,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侧擦过,直接伸手,捞住她的纤腰把她扶稳。 “怎么,病的站不住了?”他明知故问。 江晚茵站稳了道,“我觉得这会儿好多了,院正真是神医再世。” 萧明述沉下一口气,忍无可忍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他只给你把了脉。” 江晚茵默默抬眼瞅了他一眼,给个台阶下会死吗? 一股难言的尴尬气氛在对视间弥漫。 江晚茵眨了眨眼,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定是殿下阳气正盛,一靠近殿下,我就全好了。” 萧明述:“.…”。 他晒笑了一声,也不再继续逗弄她,“要去就快些,换件衣服随孤来。” 看着她急急进屋的背影,萧明述心中有股子说不出的妥帖感晕荡开来,每次见到她那些丰富生动的表情,尴尬也好、愤懑也好、羞涩也好,总让他心情不错。 江晚茵进了内殿只换了衣裳就要出门,没走到门边又被张嬷嬷拉住:“郡主,您也不涂些胭脂水粉么?跟着殿下去围场,总要打扮打扮吧。” “殿下等着,我还要在里面涂脂抹粉半个时辰不成?”江晚茵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盒口脂,用指腹沾了一点,草草擦在唇上了事。 没等张嬷嬷再开口相劝,她已经提了裙摆,推开殿门去了院里。 第98章 惊艳 此刻初春,院里风光正好,合欢树上轻淡的粉色,染满了整座庭院,粉雾般刚刚绽放的花朵一朵朵聚簇枝头,细风一拂,飘散在空中,也飘散在石板路上。 有碎花飘落在江晚茵肩头,她侧目垂眸看着,轻笑着将手探出衣袖,将落花取下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才缓步往前面走去。 萧明述这会儿正背对着内殿跟影三交代什么事情,伺候在一旁的王德海先听到动静儿,转着脖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看到那棵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下,江晚茵负手而立,她微微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合欢花簌簌落下,擦着她的面庞和肩头,散落四方。 她本就姿容出挑,今日急着出门,未施粉黛,却单单抹了嫣红的口脂,模样丝毫不显突兀,更显得柔媚动人,肤白唇红宛如画中人。 王德海默默收回目光,又瞅了一眼太子殿下,心中不禁感叹,殿下真是没有眼福,怎么就非得这会儿要背过身去呢? 他正想着,萧明述忽然开口吩咐:“去上书房把孤的长弓一起带上。” 王德海回过神,连忙应答:“是,奴才这就去。” 萧明述颔首,转过身来对着江晚茵道:“收拾好了就走,你……” 他的目光落到江晚茵身上,话语却悠然顿了顿,止住了后面的话头儿。 “嗯?”江晚茵抬眸看他,抿唇笑了笑:“春日里的合欢花开得好看,竟看了这么会儿了。” 她往这边疾走了几步,脚下的裙摆翻飞如浪,如同朵朵绽开的莲花,衬得她似是踏莲而来。 萧明述不动声色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将她微微有些敞开的衣襟拢了起来,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淡淡道:“去围场路途不近,快些走吧。” 春狩的参与者都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围场是每年春狩的举办之地,占地面积很广,单是打猎的林子就有三片独立的,外围有一座险峻的野山做天然围栏,内里的挡墙高大森严,守卫的士兵密集排布。 萧明述这次视察也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大肆声张,连太子銮驾也没有坐,只带了些侍卫坐了普通的宽大马车,算是十分低调了。 车马摇晃了一个半时辰才堪堪停下,江晚茵跟着萧明述又换了轻便的马车进入围场,掀开些窗户,外面大梁的旗帜飒飒而立,一股宽阔磅礴的气息便迎面扑来。 她有些艳羡地看着窗外景色,忽的又听萧明述道,“江家的骑射功夫了得,当年孤的骑射技艺,便是你的祖父亲自教的。” “你可会一二?” 江晚茵想了想自己还未穿越,在现代时曾上过的马术课,勉强能骑一骑脾气温和的小马,便迟疑道,“骑艺不精,勉强不会被马甩下来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下马车时李恩重见了她也行了一礼,套近乎道:“这位便是永乐郡主吧,您的兄长可是春狩的常胜将军呢。” 说着在一旁引着路,来到了大营里,“殿下,就是这边了。” 第99章 时兴疫疾 太子殿下亲临,正在忙活春狩布置的官员纷纷前来见礼,按照官级大小从大到小,除了给太子请安,还会简单说一说自己负责的部分。 萧明述从容不迫地坐在主坐上,身形挺拔,锦衣玉冠的模样华贵无比,一边听,一边同他们问话,淡然冷峻的面容上君王的威严和沉稳压迫感十足。 江晚茵默默给来觐见的官员让开位置,站到他身后静静垂眸听着,萧明述看着身居高位,却对这些大小事宜了如指掌,在随机的问询中一针见血,能迅速地切中问题要害,想糊弄他简直就是在作死。 围场很大,布置的地方多且杂,方方面面都要关注到,他们逛了许久才看了个大概。 江晚茵看完难免有些感叹: 初春寒冷,围场这地方又处在京郊的山上,温度更是比城区里低了好几度,再加上平原空旷,风也大得很。 主子们的营帐布置华美,这些办事的官员却是住不得的,连着那些做下等活儿的苦力脚夫,食宿条件更差。 这么多人的努力,最后搭建出一个大气斐然的春狩围场,到时候便可以在藩王与附属国之前彰显国富民安之态。 这里等级分明,仿佛他们做这些事也是正应该的,想为他们再谋求些好处也不合规矩,也是时代的局限,让她没办法开口。 江晚茵正四处张望感慨,忽然看见一个正在拆卸搬运货物的中年男人止不住的喘着粗气,面色苍白,嘴唇皲裂,豆大的冷汗汗珠不住地落在地上。 因着随行官员众多,她已经悄然来到了队伍靠后的位置,萧明述在队伍正前方看她一眼,也未加反对,由着她去反而随性些。 江晚茵又往后落了几位,脱离了队伍到了那位搬卸劳工身旁,低声道:“快歇歇吧,你眼睛红肿发热、显有盗汗、自汗之态,心悸气短、体虚无力,定有发热症状,此时再做这些力气活儿,实在危险。” 那中年汉子听到声音一愣,回过头来见一气度雍华的年轻女子立于身前,虽不知道她是何路神仙,但看衣着首饰,便知道一定是位主子。 他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扔掉手里的包裹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参见主子,参加主子,俺没事儿,还能继续干。” 江晚茵见状虚扶了他一把,蹙眉道:“瞧你这症状,也不像是第一日发病了,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吧。” 那人不敢拒绝,又不敢照做,犹犹豫豫伸出手来,把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袖挽下来盖在手腕上。 江晚茵探指在他脉上,果然如她所料,半晌收回手道:“你脉象虚散无神,想必是外感后湿热未清,复又因劳动伤气,这才喘息不止,汗出如油,有了脱惫之象。” 她顿了顿,似有不解:“我看你并非风寒之症,倒像是时兴疫疾,这是何故?” 江晚茵落队,萧明述很快便发现,回眸朝她这边看去,眉间微蹙,抬抬手止住了还在唾沫横飞介绍场地的官员,对影六道:“去瞧瞧郡主,出了什么事?” 影六去了片刻,与江晚茵交谈几句回来复答:“禀殿下,是一个劳工似乎出现了有传染风险的时兴疫疾,郡主正在盘问。” 还未等萧明述说什么,他身边那官员一听便额角直出冷汗,两股战战惊道:“这怎么可能?” 第100章 不治而亡 为了保证春狩盛典能万无一失,所有低阶的官员和做劳力的劳工近两月来都没有出过山,日常生活、五谷轮回都在这里,从不与外人接触,以保证工期按时完成,以及围场所有布排的绝对机密性。 而时兴疫疾与普通风寒不同,这是一种每年春、秋两季气温大幅变化后,会在京都城区大规模爆发的疾病,虽不致命,但却会使人高热不退,人与人之间还会传染。 京都中要是有人得了疫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围场中若有人染了疫疾,那就是两回事了。 如何传染的?谁传染的?是否有人出入过围场?为何瞒而不报? 这一连串问责要是压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丢了饭碗。 萧明述淡淡看了一眼那名官员,眉眼中的清冷和不满让他两腿一软跪倒地上。 这边江晚茵一语道破他的病因,那名中年男子自然也不敢再隐瞒,涕泪横流在地上磕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心如死灰道:“这位娘娘,都是俺自己惹得祸端,前几日里家里媳妇来信,说俺爹染了疫疾死了,俺…….俺趁着晚上不上工的时候,回去看了一眼。” 他擦着眼泪,嘴唇蠕蠕而动:“俺知道俺爹是染了病走的,真的没有靠近家里,就在离得远远的街边磕了几个响头。” “俺真的不知道也染上了疫疾。” “这里守卫森严,你是怎么出去的?” 劳工不敢不说,小声回答:“后头儿挡板上有个洞,俺出去之后,从野山上翻下去的。” 江晚茵听得心里酸楚,垂眸叹息道:“既然家里有人去世,为何不直接辞了这里的工,回家里去。” 那劳工眼眶通红,眼中似是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不顾病体,对着江晚茵重之又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明鉴,俺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俺卖力气养家糊口,混几口饭吃。这地方从一月里就开始做工,却从没有结算过工钱,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是俺媳妇和老娘出去帮人家浣衣裳换点钱才苟活到今日。” “俺也想着干脆先不做了,回去送俺爹最后一程,但是孙大人说了,现在走的不仅一文钱工钱都拿不到,还要被下大狱,俺是真的没办法,才会这样做啊。” 他说完这些粗粗喘了几口气,哽咽道:“娘娘您是个懂治病的,这疫疾年年都有,本来是个不要命的,是俺们没钱抓不起药,俺爹才死的。” “都怪俺,俺就不该贪图这里的高工钱,要是还在码头拆卸货物,俺爹可能,可能也不会死了。” 不是药无可医,是不治而亡,不治而亡啊。 可直到了这样的境地,这老实质朴的苦命人也只悔恨反思自己并不存在的错处,而非这些死板的规章制度是否真的符合常理。 江晚茵心里酸楚,轻轻抿了抿唇,轻声道:“快起来吧,你今日便回去休息吧,等好了再来上工,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永乐郡主吩咐你休息的。” 那劳工大喜,眼底尽是感激之色,想了半天也觉得无以为报,只能又磕了几个头,只是还未等他起身,便听到一个尖利的男声怒呵道:“王二!你这混账东西,你是怎么染上疫疾的!” 第101章 连坐 那名叫王二的劳工似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瞬间吓得俯下身子去,一言也不敢发了。 江晚茵被这声尖锐的呵斥刺的眉间轻蹙,正要开口,便听萧明述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李恩重,当时报上来的折子里,劳工的工钱是该如何结的?” 李恩重心中暗叫不好,知道孙兴这回惹了大.麻烦,也不敢包庇,瞪了他一眼,对着太子躬身道:“禀殿下,殿下当时吩咐不可拖欠工钱,工部和礼部便拟定了规章,每十日结算一次工钱,不得延误。” 萧明述淡淡“嗯”了一声,眼神落在孙兴身上,目光清冷,但眼底的幽深却如同锋利的冰刃,让孙兴两腿一抖跪在了地上。 “工钱呢?” 孙兴仓皇解释着:“殿下,臣不知啊!” 江晚茵方才在大营中,分明听见这个叫孙兴的官员负责的其中一项,便是劳工的衣食住行和工钱结算,如今看他一味地推卸责任,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微微带上些怒气,冷声道:“你既负责这些,银钱去了哪里怎会不知?两个月都没发过工钱,难不成都进了你自己的口袋?” 孙兴听着永乐郡主的质问,瞬间更觉两眼一黑,结结巴巴道:“殿下,殿下明鉴,不是臣不给他们发工钱,是臣压根就没拿到户部拨过来的银两啊。” 江晚茵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下好了,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果然若是在哪里发现了一只白蚁,那整棵树恐怕已经被啃食空了。 从上到下串联一气,没一个好东西。 他话音方落,萧明述背后簌簌又跪下了几个被提及之人,连声喊着冤枉,直推说不关自己的事。 “殿下明鉴,臣冤枉啊,是刘大人!刘大人说户部钱银紧缺,没能批下来银子。” “你血口喷人,这钱是李大人写折子去讨要的,我可从来都没见着过一个字儿!” “殿下,臣确实写了折子,还得了您朱批,可,可这银子,臣确实没见着啊!” “殿下……” “殿下……” 江晚茵抬眼看去,隔着乌泱泱跪在地上不断辩驳的两排官员,萧明述身姿清凛,映着背后一片宽阔辽广的草原,眼底尽是狠戾和厌烦。 “影六。”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一样,瞬间闭上了嘴。 这影六是何人?那是殿下身边当值的锦衣卫,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刃,落在了锦衣卫手中,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影六出列,“属下在。” 萧明述没有看他,只是嗓音清冽,开口吩咐道:“所有牵连之人,都下狱吧。三日之内,查清楚。” “是,属下领命。” 影六挥了挥手,几个腰间别着绣春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瞬时赶来,将已经吓傻的几名官员从地上拖了起来。 有人吓得怔愣,冷汗直流;也有人还不放弃希望,大喊着自己冤枉,求殿下饶命。 但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在围场,只留下飒飒风声呼啸而过。 “李恩重,将欠他们的工钱都结了,户部若是钱银不够,先走孤的私库。” “染上疫疾的,安排大夫给他们看诊吧。” 萧明述身着锦衣,眼底冷平,却并非是凌驾于高处、不食人间烟火的漠然,而是装着芸芸众生。 江晚茵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萧明述这个人很矛盾,他明明对何人都不在意,却也因此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像是泯然慈悲的神,对凡人充满了怜悯,但也仅仅是怜悯。 第102章 暧昧 在她微微发怔间,萧明述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走吧,还有几处没有看。” 江晚茵回过神来,对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王二点点头,温声道:“太子殿下既说了,便不会食言,回去好好休息,其余的等着就是。” 王二这才知道眼前气度斐然的年轻男人竟是大梁的太子殿下,一时间红了眼眶,嘴唇诺诺动了两下,颤声开口:“殿下慈悲,殿下大恩大德,菩萨心肠。” 江晚茵在他千恩万谢声中迈出两步跟上萧明述的步伐,欲言又止走在他身侧。 萧明述侧眸看了她一眼:“怎么,有什么要问的?” “没什么……”江晚茵思绪回拢,默默望着他,犹豫了几瞬才是替他打抱不平道,“只是觉得殿下爱民如子、大公无私,拿自己的私库贴补百姓。” “只不过平白便宜了这些私饱中囊的人,殿下可要从户部讨回来才是。” 这次从自己的私库离出了钱银,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总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吧。 “无妨,”萧明述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唇角轻轻弯了下,似心情不错,“抄上几家,补了亏空还会有冗余。” 还能这样。 江晚茵点了点头,轻叹,“殿下英明,羊毛出在羊身上。” 萧明述,“……” 视察完春狩围场,回程的路上萧明述又折路要去春闱考场再看一眼,江晚茵懒得再跟他跑这些地方,到时候一群年过半百胡子花白的老人对着她又是磕头又是下跪,让她心里颇不舒服。 江晚茵来坐在那驾低调的青笭马车里,掀开车窗对着西街瞧了片刻,想给自己暂且找个什么去处,再不济,她买上几样点心,在马车上等他也是可以的。 马车一路穿过西街的街道没做停留,江晚茵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地点,遗憾地将车窗撤下来,对着自己腰间别的荷包发呆。 荷包上端端正正绣了两只胖头猫,这是她前两日的成果,越看越觉得喜欢。 车厢内摆设素雅,却是极齐全的,身下的软垫又厚又软,还铺了一层鹿皮毯子,一旁矮几上熏着淡淡的檀香。 萧明述端坐车厢正中,喝了几口茶,目光落到她的荷包上,喉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你这绣技,何人教的?” 江晚茵闻言眸光一亮,伸手将荷包摘下来递过去,“哪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琢磨的,可爱吗?” 萧明述呵了一声,正要开口,忽的想起永安侯正妻——江晚茵的母亲正是在生她的时候难产,骤然过世的。 从小没了娘亲,父亲宠妾灭妻,自然是没人专门教过她绣技的。 萧明述嘲讽的话梗在唇边,也不知为何心下一软没能说出来,只顺着她淡声说了一句:“不错。” 胖头橘猫就是最可爱的,前几日她把这荷包戴在身上时,青月和红鹃对着她好一通打击。 太子果然好眼光,和万春殿那些凡夫俗子是不同的! 江晚茵得了夸奖,心里有些得意,将荷包更近地递到他跟前,萧明述眼底闪过些无奈,正要伸手接过,车厢突然猛地摇晃,马车急急一刹。 江晚茵手探到一半,已经到了萧明述身前,因着这晃动,重心不稳上身倾斜往前倒去。 “啊……” 江晚茵本能地用手一撑才稳住身形,回过神来只觉得入手都是尚衣局专供的软缎面料,她僵硬地低头一瞧,自己的手拿着那只荷包,正正按在萧明述紧实的大腿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两层布料传到她的掌心上,手下的肌肉紧绷着,结实有力。 自己的几缕发丝垂落下来,绕过自己的肩头散在他的腿间,真是暧昧至极。 第103章 误会 江晚茵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直起身,便见车门帘子被掀开一角,王德海的脑袋出现在车门旁边。 “殿下,郡主,前面有……” 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王德海看清了里面的情景后骤然一愣,连滚带爬把帘子重新合好,急声告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惊扰了殿下和郡主。” 王德海!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晚茵瞬间明白了他所谓惊扰是何意,瞳孔剧缩,脸颊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红,恨不得这就出去把他拎回来看看,她和萧明述两个人衣衫完好,除了姿势稍有不雅,但是清白的! 她轻咳了两声,悄悄抬眼却见萧明述神色淡淡,喉结上下滚动,半晌发出一声轻笑,手中捞起她的发丝,朝她扫来一眼。 他哑声道:“无妨,何事惊扰?” 什么叫无妨! 江晚茵抿着唇瞪了他一眼,这样回答,就好像他们方才真的在马车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面对东宫的宫人! 果不其然,车帘外静默了一瞬,传来王德海诚惶诚恐的声音,“启禀殿下,是几个在嬉笑打闹的孩子,为了避让他们,才惊扰了两位主子,殿下恕罪!” 江晚茵生无可恋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回了马车的最角落里。 王德海又问:“殿下,前面经过西街的贵宾楼和五味斋,临街摆摊的商贩和行人又多又杂,可要锦衣卫过去清路?” “不必了。”萧明述开口,“孤今日私访,不必打扰百姓正常生活,慢慢走就是。” “是,奴才遵命。” 车轱辘碾过并不平坦的青石板,马车又摇晃着缓缓起步,比起方才慢了许多,街道上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晚茵手心还残留着一些触感,烫的她心中有些燥热。 她重新掀开一侧的车帷透了口气,见不远处就是贵宾楼的招牌,敛了敛心神道:“殿下自己去贡院吧,我去五味斋买几样点心,在贵宾楼吃茶等着殿下。” 萧明述手搭在软枕上,十足的天潢贵胄模样,“跟孤一道儿很无趣?” 你知道就好,工作哪有有意思的,这话问的不要太离谱。 江晚茵看他一眼,假笑道:“跟殿下一道儿自然有意思的紧,是殿下要见的人太无趣,听得我犯困。” 萧明述掀眸,指尖在车厢的矮几上轻点了点,“停车吧。”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 “贵宾楼等着孤,晚膳便在外面用吧。” 江晚茵点头,顿了顿又道:“其实五味斋的菜色要更好一些,他们的荷叶鸡味道极鲜美。” 萧明述“啧”了一声,唇边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问:“你是想吃荷叶鸡,还是想亲眼见见勃鲁古台?” 江晚茵:“?”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萧明述慢悠悠解释:“晚上勃鲁古台在贵宾楼设宴,天字一号房。” 江晚茵立刻有了决断:“我在贵宾楼等着殿下。” 荷叶鸡跑不了,勃鲁古台错过了可就没了,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第104章 贵宾楼 “殿下,前面就是贵宾楼和五味斋了。”王德海的声音在外面又响起。 “我在贵宾楼等着殿下。”江晚茵起身对着萧明述福了福身,说着要下车去,掀开车帷,又觉得自己身上这件青色衣裙华而不实,有些太过显眼。 她的目光在萧明述身上转了一圈,眼眸中隐隐含着润泽的光亮,抿唇笑盈盈道:“殿下,你的大氅看着很暖和。” 萧明述挑起眉看着她,“孤也觉得。” 江晚茵放下车帷,重新坐回他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颈间宽大的毛领,啧啧道:“殿下这大氅用的是什么毛?” 萧明述淡淡道:“狐狸毛。” 江晚茵哦了一声,颇有些惋惜地看着手下的毛领:“那这想必是猎了玄狐的一家老小,才做了这样一件大氅,当真残忍。” 萧明述看了她两眼,嗤笑一声,脱下大氅递给她,“穿上,滚吧。” “多谢殿下,”江晚茵目的达到,也不计较他说了什么,接过大氅往身上一拢,起身下了马车。金线绣暗纹的玄色大氅厚实,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里面,衣服下摆很长,几乎盖住了她的脚踝,暖洋洋的,似乎还带着萧明述的体温。 王德海极有眼色,毕恭毕敬送走了江晚茵,又从车厢里的木匣中翻出另一件褐青色银线勾花大氅,给萧明述送了进去。 “天气冷,殿下快穿上吧。” 萧明述“嗯”了一声,随意将它披在肩上,马车重新缓缓起步,微风吹拂,车窗上的帷幔被吹出缝隙,他下意识往外面看了一眼。 只见江晚茵的身影混在热闹的人群中,青色裙衫,外罩着他的大氅盈盈而立,闪身进了贵宾楼。 门口有个华衣公子本和友人立于店前,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江晚茵与他擦肩而过,虽未从注意到他,但那人的眼睛却像是黏在了她身上,直勾勾盯着她走进去。 萧明述目光一定,“影三,让王德海驾车,你去跟着江晚茵。” 车厢外的侍卫低低应了一声,跳下马车很快隐藏到人群当中。 江晚茵跨入贵宾楼,店里面积很大,中央还做了微型的亭阁楼台景观,甚是风雅,这会儿将近傍晚,已经有宾客开始上座,店小二忙得不可开交。 五味斋和贵宾楼隔街对望,是城西最繁华也是最热闹的酒楼,每日迎来送往,宾客络绎不绝,两家为了争客源,抢生意,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就比如五味斋,除了做酒菜生意,还会时不时做出些精巧的点心,模样味道显然是下了功夫的,即便是遇上宫里的御膳房,也没有差的太多。 若说五味斋还是一家在美食研究上深挖的客栈,贵宾楼也算是不走寻常路了,酒楼老板不在菜品味道上下功夫,反而买了一批貌美的清倌,宾客在包间里吃饭时,唱个曲子跳个舞助兴。你说它是烟花之地吧,里面的姑娘个个卖艺不买身,有的甚至还读过书,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但若说是个正经酒楼,谁又会搞这些花样? 但不管怎么说,贵宾楼这一创举也是十分成功,许多不屑于烟花之地的书生文人都会来此,吃饭之余弹琴听曲,只当是风雅之事。 第105章 清倌 小二忙活完一桌客人,见江晚茵一个人进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问:“这位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儿,”江晚茵将手从大氅众伸出来,把一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上,故意问道,“天字一号房,待会儿还会有人过来。” 小二见她出手大方,顿时眉开眼笑,把银子收起来赔笑道:“姑娘不巧,天字一号房昨个儿就定出去了,咱们做生意的就讲究个先来后到,不能乱了顺序。您坐天字二号房可好?就在天字一号房隔壁,所有的布置都是一样的。” 江晚茵沉吟了一瞬,点头道:“也好。” 店小二松了口气,点头哈腰引着她往楼梯间走,这会儿客人多是散客,天字号所在的三楼人还很少,楼梯上方只隐隐有些动静。 江晚茵顺着楼梯上去,路过天子一号房时顿了顿脚步,听着里面暂且还没来人,才推开二号房的门,坐了进去。 店小二目送江晚茵上了楼梯,身影消失了,才继续去招待下一桌客人,一回头便看见何天成站在柜台处,眯着眼睛正往楼上瞧。 店小二心里突突一跳,换了一副讨好的笑脸迎上前去:“何公子来了,您二位今日还是老样子?我这就去叫芍药姑娘准备着。” “哎,慢着,”他伸手一挡,斜斜瞄了一眼楼上,“你们这儿,这两日可来了新人?” 小二一愣,小心翼翼道:“何公子,没有的事儿,定是外头风言风语传多了,才把这谣言传到您耳朵里。” “咱们贵宾楼的红牌姑娘就是芍药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您不是次次来都要点她的吗?” 何天成冷笑一声,把一张银票拍到他怀里:“爷这里银子有的是,你要是有了好货色还藏着掖着,当心我明天就叫我爹把你这门面掀翻了。” 店小二手里捏着银票,收也不敢收,手指发颤把银票恭恭敬敬放回他手里:“何公子这说的哪的话儿,咱店里要是有了新人,那指定第一时间让您来挑选,怎么会藏着掖着。” 他苦笑道:“小的就算再长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啊。” 何天成量他也不敢胡说,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问:“那刚刚上去的那个姑娘,不是在你们这里挂牌的?” 店小二这才知道他打的是谁的主意,连连摆手:“当然不是,那位姑娘是来店里打尖的。” 何天成“哦”了一声,神色颇有些失望,嘟囔道:“我瞧她孤身一人,还以为是个清倌。” 他身后那跟班见何天成失了兴致,嘿嘿一笑附耳过去,猥琐地开口:“何公子,这好人家的姑娘谁会独身一人到这贵宾楼来打尖?要我说,指不定连个清倌也不是呢。” 不是清倌,那是什么?难不成是个暗娼? 何天成听他这么一挑唆,心里又起了意。 方才那姑娘在他身前经过,不仅容貌迤逦,浑身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当真让他魂牵梦萦,恨不得即刻就能一亲芳泽才好。 他略略思索了一番,从口袋里又掏出几两银票拍到店小二怀里,不怀好意笑道:“这么的吧,你请那位姑娘下来跟我喝两杯,剩下的,不用你管了。” 第106章 户部尚书之子 那位姑娘一瞧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哪里是他惹得起的,再说了,这样清白姣好的姑娘要是落在了何天成手里,那这辈子可算完了。 店小二虽然眼馋银票,却是个胆小怕事的,踌躇了许久仍旧没说出什么话来。 何天成身边的跟班张新心里不屑,抢上前一步拉住小二,低声威胁道:“你别不识好歹,何公子的父亲可是当朝的户部尚书,就算在太子殿下面前,那也是个红人。” 他的目光往上瞟了瞟,淫邪笑道:“这普通人家的姑娘,要是因着几分姿色能入了何公子的眼,就算是做妾,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可莫要挡了这姑娘飞黄腾达的好路。” 店小二一听也有些犹豫,谁人不知户部尚书何大人家中家财万贯,何天成虽是个嚣张的,但样貌也不算丑陋,若是人家姑娘真的愿意,他也拦不住。 “何公子,那您在这儿稍等,我去问一问姑娘的意思可好?” 何天成挥挥手,“赶紧去,误了爷的好事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小二不敢耽搁,急急拎了一壶好茶往楼上去,到了天字二号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客官,小的来送些茶水给您。” 房中懒懒传来一个温润清朗的女声:“进来吧。” 店小二吞了吞口水,一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江晚茵脱了玄色大氅,单着了一件青色百花刺绣裙衫,乌发轻挽,姿态端庄正坐在圆桌前,她肌肤冷白润滑,虽未施粉黛,但一双微微上挑的杏仁眼里似是含着春水,一颦一笑间都别有风情。 当真是个绝色美人,难怪何天成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都看直了眼,非要她不可。 店小二不敢多看,低着头走进屋,把茶水放到桌子上:“客官请用。” 江晚茵点头:“多谢。” 见店小二还未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晚茵又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想讨些打赏,便又从荷包中翻出一颗碎银放在桌上推给他。 “下去吧,劳烦你了。” 店小二连连摇头,双手把那颗碎银推回去,结结巴巴开口道:“客官,楼下有位何公子,倾慕您的风采,想跟您对酌一杯,差小的过来问问,您可愿意?” 江晚茵闻言一怔,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何公子?我又不认识这人,当然不愿意和他喝酒。” 看了一眼就要跟人对酌,那要是说了两句话,是不是就要上门提亲了? 做人能不能有点边界感,怎么什么人都跟宋景安一样自信? 店小二愁眉苦脸,只能硬着头皮劝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位何公子。乃是户部尚书大人家中的独子,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哪怕是只下去和何公子说几句话也成啊。” 江晚茵听他说话越发不耐,正要拒绝,听到店小二话语间提及之人,骤然抬眸。 “你说谁?户部尚书之子?” 店小二见她问话,以为她的态度有所松动,连连点头肯定道:“正是,何公子正是户部尚书何力宏大人的嫡公子。” 第107章 装神弄鬼 户部尚书,可不就是马上要倒霉的主人公吗? 江晚茵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看着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心中若有所思。 刚刚在围场,虽然有几人已经获了罪,但他们明显不是克扣劳工工钱,私饱中囊的罪魁祸首,他们求饶之时,嘴中话里话外、口口声声暗指之人,就是户部尚书何力宏。 萧明述既然没有当场发作处理掉这人,想来还是有所顾忌的。 如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暗里有几股势力愈演愈烈,这户部尚书就是依附于其中某一股的。 他是谁的人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萧明述的人就是了。 店小二尤嫌介绍的不够具体似的,再次放低了音量道:“姑娘,若是得了何公子青眼,往后富贵生活就不用愁了,何家这么些家产,以后可都是何公子的。” 江晚茵闻言,敏锐察觉到他话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古代社会又没有优生优育的先进思想,都是把多子看做多福,子嗣繁多,才说明家里香火旺盛,连皇家都不能免俗。 但是子嗣一多,纷争也多,因为分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的世族可不是少数,怎么何家就能例外? 江晚茵轻呷了口茶,不定声色问:“这位何公子在何家很得宠吗?” 店小二道往窗外看了看,见四下都没有人,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何大人今年已经年过半百,前后换过三房夫人,纳了小妾无数,可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受到万千宠爱。” 说起何家,店小二又忍不住多说两句坊间传闻。 “说来也是蹊跷,何大人的妻妾每每怀了孩子,不是腹死胎中,就是幼儿早夭,也不知是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这么些年了,何家竟然只活下来一个庶女和一个嫡子。” 还能因为什么,这位何大人自己基因不好,换再多位夫人也是无用的。 心中虽这样想,江晚茵面上却是一凛,伸出修长的指尖装模作样掐了两把,眉间紧锁,良久叹了口气:“果真如此。” “因果循环,必有所报。为恶不灭,祖上必有余德,德尽必灭。” 这话虽听着隐晦,但并不难理解,言下之意就是说户部尚书何力宏一家人作恶多端,从前安稳度日是靠着祖上的积德。 如今在子嗣上不顺利,是祖宗的余德快用尽了。 店小二见她身姿清贵,掐算的样子熟练又高深,心里不禁有些畏惧,但还是将信将疑,小心问道:“姑娘还会卜卦?” 江晚茵点头:“略会一些。” 她上下打量了店小二几眼,闭眸几瞬,睁眼道:“你这两年遭过大变故,家里已无他人,如今唯剩孤身一人,艰难求生。” 店小二一愣,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江晚茵淡淡一笑,又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你近日遇一正缘,这名女子与你算是两情相悦,但姻缘之路并不算顺利。” 江晚茵虽然真的会卜算之术,但轻易也不会使出来,更不会用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这小二衣着举止上留下的线索很多,已经足够她粗粗推测出他的基本情况。 第108章 凡事留余地 这店小二不修边幅,衣服随大体看着是干净的,但衣领袖口处都有未清晰干净的污渍,有几处甚至有了破洞,想来家中是没有母亲或姐妹操持家务的。 但看他衣着面料,却不是老旧的款式,是这两年新做的,因此也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家中近期遭过变故,这才失了亲人,落魄下来。 不过他虽然衣着破旧,腰间却别着一只小巧的荷包,显得格格不入,想必是暗中相好的女子绣了送给他的。 店小二不知其中原有,听她所言句句切中自己的真实情况,膝下一软跪倒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道:“女神仙,您所言都是对的,今年头年里,奶奶染了疾病,没成想竟牵连了家里所有人,我也是死里逃生,才捡回一条命。” 江晚茵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劝慰道:“世事无常,行事当谨慎些,凡事留余地,方保性命无忧。你与这名女子命运羁绊,连理枯荣,假以时日,会苦尽甘来修成正果,你再努力些就是。” 小二一听,感激涕零,“借您吉言,我与村西头的宝儿姑娘两情相悦,前日里上门提过一次亲,她爹嫌我家里惹病灭门不吉利,将我赶了出来,如今我们也只敢偷偷往来了。”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又顿了顿,眼中的挣扎神色一闪而过,脑海中回荡着那句“凡事留余地”,再抬眼时郑重道:“姑娘,我给您说一句实话,那何公子为非作歹,手段狠毒,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您要是落到他的手里,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贵宾楼里还有一道后门,我给您看着,趁他还没有找上来,您赶紧走吧。” 放走了这位姑娘,也算是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到时候再演一场戏就是,大不了挨何公子一顿打,还能真把贵宾楼拆了不成? 两人交谈之间,隔壁天字一号房生出些许动静儿,隐隐透过墙壁传来说话声,显然是勃鲁古台已经到了。 江晚茵几息之间心中有了计较,既然送上门来,她也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不如顺水推舟送给萧明述做个人情。 她思忖了片刻,开口道:“你若放我走了,这位何公子怕是要找你麻烦,你便下去回他,说我愿意就是。” 店小二本来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听她这样一说,有些心急:“姑娘,何公子不是个好人,您……” 江晚茵笑了笑,打断他道:“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你不必担忧,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店小二无法,只能叹了口气往外面走,临出门时又听到她开口:“哎,你们店里有没有化妆用的胭脂水粉,给我取一套来。” 小二连忙点头:“有的,小的这就给您去取。” 待他下了楼,何公子两人早就等的不耐烦,正气势汹汹要往楼上冲去,店小二心里一慌,忙把人拦住:“何公子,何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人高马大的几个家丁一把将他推开,何天成啐了一口,厉声道:“让你去问,你问到什么茄子地里了?你们合起伙来出什么主意呢,打量我不知道?” 店小二被家丁钳制着,有话也不敢说,呜呜咽咽说着“不敢。” “何公子,何公子!小的真的去问了,那位姑娘起初还有些犹豫,小的把您的英伟风姿形容了一番,那姑娘现下已经同意了!” 第109章 偷听 何公子听到这话,将信将疑:“真的?她同意了?” “真的,小的哪敢期满您啊,姑娘确实同意了。” 何公子有些诧异,那姑娘虽然貌美,但看着是个清冷的脾性,怎得竟然这样好说话? “既然同意了,人呢?” “这位公子怎么如此心急?”柔婉的声音响起,何天成和他身边几人一愣,转身往楼梯上看去。 阶梯之上,一个瑰丽之姿的女子盈盈立于栏杆旁,手中丝帕轻轻掩面,微微一笑道:“何公子,既要对酌,我自然不能以素面示人。” 店小二一听,慌忙补充道:“是呢,姑娘吩咐我去拿些胭脂水粉呢。” 见了美人,何公子心中的疑虑和不满瞬时消减,两眼中眸光一亮,满脸堆笑道:“是是是,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不施粉黛也是貌若仙子。” 江晚茵弯了弯眉眼,淡声道:“礼不可失,劳烦公子再等会儿吧。” 美人灼灼其华,声音又柔又软,何公子听得心花怒放,哪有不愿意的理由,当即殷勤道:“姑娘说的是,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姑娘装扮好了,再与我把酒言欢。” 说罢,瞪了店小二一眼:“还不快去拿水粉!” 江晚茵眼波轻转,将手中丝帕扬手一抛,素色的丝帕从楼梯上飘落,何公子眯着眼睛抢上前一步,把丝帕接在手中,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一股奇异的幽香钻入他的鼻腔,让他不由得心神激荡。 他勉强忍住立刻冲上楼去的冲动,往桌边一坐,直勾勾盯着美人消失的方向。 店小二不敢耽搁,送了一套全新的胭脂水粉过来,江晚茵对着铜镜描画了几笔,镜中人的容貌五官虽未变,整个人的气质却已经与方才大不一样了。 江晚茵本身的长相十分浓艳,只需轻轻勾画,便是墨眸红唇,妩媚动人。 她的身姿轻巧曼妙,本来不施粉黛,穿着素色的衣裙清冷如仙子,如今配上这张妖异夺目的面容,即便是素衣也显得辉似朝日,让人移不开目光。 江晚茵放下描眉的碳条,披上来时穿着的大氅,出了房门。 五楼长廊里空荡安静,只有天字一号房时不时传来几声酒盏相碰的声音。 她轻轻踱步过去,立在门一旁的立柱旁,听见里面隐隐透出说话声: “我不喜欢这大梁的姑娘,寡淡无味。” “那是自然,个个弱不禁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哪有咱们草原上的女儿洒脱?” “我早就答应了阿娜日要娶她为妻,偏偏这回来,我还得娶一位公主回去做王子妃,想起来就心烦。” 一道年轻的声音劝道: “王子稍安勿躁,大梁的公主不娶不行,却没人逼着您宠幸她,娶回去好吃好喝供着就是。” 江晚茵呼吸微敛,这就是他们给妙仪挑选的好夫婿! 里面传来碰杯倒酒的声音,随后又有一中年男人的声音低声道:“要我说,王子若真的不愿娶大梁的公主,还有一个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 有什么法子?她也想知道,江晚茵往前贴了贴,靠近门缝。 “咱们蒙古每到了冬天便要迁营,连人带畜生这么多要走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地方,大梁的公主娇贵,到时候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也赖不到我们头上。” 江晚茵心里一惊,他们竟起了这样的心思,真是歹毒! 她还想靠得再近些,听听他们具体的计划,但没想到门扇年久失修有些松动。 她的指尖刚碰到门,便发出“吱吖”一声轻响 “谁!?” 第110章 计谋 倒霉,都怪自己不小心,关键时候坏了事。 江晚茵心里暗骂了一声,既然已经暴露了位置,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细细理了理衣衫,抬手推门进了天字一号房。 勃鲁古台几人见门边人影闪烁,对视一眼,手已经搭在腰边的短刀刀鞘上,几人身形健硕,肌肉膨张,如同几只蓄势待发的草原猎豹。 一满脸络腮胡子的蒙古将领眉头紧皱,先一步起身,大步走到门边,猛一下将门拉了开。 只见一个纤弱美人盈盈立于门前,她如雪的面容上带着仓皇的神色,墨玉般的瞳仁微闪,因为门猛地往里拉开,纤腰轻扭,惊呼了一声,堪堪倒在地上,如断翅的蝴蝶一样轻盈。 “姑娘小心!”那名叫巴图尔的将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自家王子勃鲁古台推到一边,他几步上前,殷勤的扶起江晚茵,连声问道:“姑娘没伤着吧?” “受惊了,受惊了,都是在下的仆从不懂礼数,这才冲撞了姑娘。” 他睨了一眼巴图尔,睁圆了眼睛怒斥道:“干什么呢!还不把你那把破刀收起来,吓着姑娘了怎么办?” 说好的大梁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点意思也没有呢? 被推到一边的巴图尔无语至极,自家主子见色起意,也不能把他拉出来背黑锅吧,他有苦难言,只能悻悻退到一边,把短刀收了起来。 江晚茵微微一笑,推开勃鲁古台的手,微微福了福身:“惊扰各位,是我走错了地方……” “无妨无妨,”勃鲁古台打断她的话,嬉皮笑脸道:“姑娘在哪儿演奏不是演?你若是怕店家怪罪,待会儿我亲自去说。” 勃鲁古台早就打听清楚,在这大梁京都之中,贵宾楼的特色就是有极为貌美的女子献唱献曲,本来他心里还打嘀咕,结果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江晚茵知道他认错,顿了顿,低声道:“公子唐突了,我并非贵宾楼中表演的清倌,而是与有人相约,来此用饭的。” 勃鲁古台心下直道可惜,但也没当回事,大手一挥,笑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怎么说的?从千里之外来的朋友什么?”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江晚茵勾了勾唇角,提示道。 “对,是这句文绉绉的话!”勃鲁古台击掌而笑,“都是缘分,姑娘的友人既然还没有来,在这里坐一会儿也好。” 江晚茵故作为难,咬了咬下唇,半晌轻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愿意,实不相瞒,楼下有人正纠缠于我,让我不得脱身,这才慌不择路,误入了您的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勃鲁古台一听,颇为惊讶,当即道:“姑娘放心,有我在此,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姑娘分毫。” —— 贵宾楼一楼,何天成手里拿着那块丝帕,魂不守舍等了一会儿,便按捺不住,只觉得度日如年,坐立难安。 他不住地把手中的丝帕放在鼻尖嗅闻,那股幽幽的异香便如同什么迷魂药一样,让他越发的神情焦躁。 不知这美人要梳妆打扮多久? 何天成手中摩挲着丝帕的一角,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他直勾勾盯着楼梯尽头,忽的心头一动,站起身来,道:“这姑娘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动静儿?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我这就去瞧瞧。” 第111章 交锋 在一旁候着的店小二一听便知道他没安好心,刚上前一步想开口劝劝,就被两个家丁推得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背搁在桌角上撞得生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上了楼去。 一路踏上三楼,楼梯一侧的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都亮着盈盈烛光,火苗映射在窗纸上,氤氲出一滩旖旎的黄润色泽。 那股奇异的幽香似乎又从哪里传了过来,何天成浑身燥热,挥挥手让家丁仆从都守在楼梯口,自己往里走着。 他听着天字一号房中说话声、推杯换盏声颇为嘈杂,想来那位姑娘应当是在天字二号房的。 何天成色眯眯地露齿一笑,整了整衣襟就往第二扇门走去,只是在路过一号房门时,路面传来的说话声让他无法不驻足。 “区区户部尚书之子,也敢这样为非作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公子莫气……实在是这个何公子长相猥琐,举手投足间也是小人作态,若是他有公子您一半的通情达理,我也不会这样避之如蛇蝎了。” “姑娘莫怕,管他是什么户部尚书还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今日我护着你,就是他老子来了,我照样给他一顿打。” 江晚茵半晌哽咽一叹,幽幽道:“也是怕牵连公子,若是公子因着这件事被何家记恨,那我真是罪该万死了。” 勃鲁古台不以为意,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你可知我是谁?别说一个小小户部尚书,就是……” 眼见他就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抖落出来,巴图尔重重咳嗦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勃鲁古台一顿,又道:“你放心,反正我是他惹不起的。” 听到这种话,何天成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脑子里,整个人气得发抖,眼睛通红,船期如牛。 他爹官拜户部尚书,手里握着的是整个大梁的钱粮命脉,就凭着这一点,就算是当朝太子、哪怕是陛下亲临,都得给他爹几分面子。 里面这混账东西不知道发什么疯,竟敢说出这种话来?他何天成在京都嚣张跋扈了多年,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欺辱! 何天成手里紧紧捏着那枚丝帕,那股异香重新钻入鼻腔,他瞬时恶从胆边生,将房门一脚踢开,怒骂道:“你个不知生死的混账东西,敢出此狂言?你何天成爷爷就在这里,今日就撕了你这张浑说大话的嘴!” 屋中几人皆是一愣,勃鲁古台听他这样骂,瞬时明白了这是何人,不由得冷笑道:“你这逆种,我不去找你就是好的,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说着便拔出腰间短刀,锃亮锋利的匕首反射出幽幽冷光,让何天成不由得有些畏惧。 但他目光一转,看到勃鲁古台身后花容失色的美人,登时眼睛一红,挥手叫上自己的家丁,冲进去抄起桌上的酒壶往他头上砸去。 勃鲁古台本也是想吓唬吓唬这个狂徒,没想到他真的跟不要命似的冲过来,当下也急了眼。 “好好好,你这该死的狗才活不耐烦了?今日你蒙古爷爷就教你做人。” 第112章 看戏 其余几个蒙古人也纷纷起身,和何天成的家丁混战在一起。 江晚茵见他们打的激烈,早已没人关注到她,便隐着脚步走到门边,把那张浸了药物的帕子捡起来,小心翼翼叠起来塞进怀里。 随后她快步下了三楼,在一楼拐角站定,看着做了满堂的客人,目光锁定了店小二,神色焦急道:“不好了,何公子在楼上和蒙古人打起来了!” 她的声音不小,这一喊不光是店小二听见,所有的客人都听到了,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打,打起来了?”店小二愣了一愣,吓得两腿发软,“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晚茵沉默不语,一楼有好事的看客已经出起主意来:“报官吧!巡防营不就在边上吗,出了门就是。” “是呀,赶紧报官吧,牵扯了蒙古人,这可是大事啊!” “哈哈哈,何公子今日可踢到铁板了吧!” “我听说蒙古人个个骁勇善战,不知何公子被打成什么模样了。” 店小二听了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出去报官,那些客人平日里就饱受何天成欺负,今日见他倒霉,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一个个连饭都不吃了,纷纷拥挤着上了三楼,想将他被打的惨状一睹为快。 这边何天成和蒙古人打的不可开交,好在巴图尔还是个有理智的,记得他们这次来是有任务在身。 蒙古和大梁已经和平交好了数十年,每次朝见、和亲都未出现过差错,若是到了他们这回,不但没和成亲,还打了人家朝中重臣的儿子,那还得了? 万一被大梁抓住了把柄,因此断交,引发战火,那他们岂不是成了蒙古科尔沁部的千古罪人? 巴图尔顾不上太多,挤过去抓住勃鲁古台拿短刀的手腕,用蒙古语怒声道:“你们都冷静一些,这个时候不要惹出事端!和亲的事情搞砸了,部落里的二王子和四王子可就坐收渔翁之利了。” 正打的上头的蒙古人闻言,表情皆是一僵,手中的动作立刻收势了不少,从侵略性十足的进攻转变为防守。 他们本就在体型上占据优势,打斗经验又丰富,何天成的家丁整日混吃混喝,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早就被打的抬不起头。 这会儿见他们气势莫名下降,当即冲上前去,何天成更是打红了眼,从地上抄起一把椅子就往勃鲁古台头上砸去。 “王子小心!”巴图尔大喊道。 勃鲁古台心下一惊,即刻要往旁边闪去,却不知怎的半边身子一麻,行动慢了片刻,虽有巴图尔帮他挡了一下,但还是被椅子砸了个正着,当即倒在地上。 他只觉得额角一痛,伸手一摸,竟有鲜血流了下来。 众人一上来就看到这样劲爆的场面,一时间也纷纷呆住了,倒是巴图尔看到围观群众如此多,心里有了主意,当即跪倒在地,怒喝道:“王子,王子你可还好?” 勃鲁古台就是皮肉伤,见他给自己使眼色,心里明了,惨叫了一声,假意晕了过去。 巴图尔连忙扶住他,悲愤道:“你这混账,你可知你打的是何人?” “这是我们蒙古科尔沁部最尊贵的王子——勃鲁古台殿下!” 第113章 出事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连同何天成自己都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气氛片刻的凝固过去后,房间内开始爆发出如蝇蚊般的窃窃私语。 “我还以为是个如同的蒙古行脚商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王子。” “这下可完了,我看这回就算是户部尚书亲自出马,也难收场了。” “是啊,听说这回科尔沁部王子是来和亲的,要尚公主呢!” 何天成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半晌吐出一楼浊气,浑身激灵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意识到这回是真的惹出了大事,面如土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报完官的店小二回来挤过人群,入目便看到满地的狼藉和昏倒在地的蒙古贵客,当下吓得双脚发软,又连滚带爬到楼梯口喊着让人去请大夫。 “我……我没想动手的……是他,是他挑衅我……”何天成语无伦次地说着,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有个大胆些的客人,曾经受过何天成欺辱的,见他要逃,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句:“何公子可不能走,官家还没来呢。” 店小二被提了醒,瞬间清醒过来。 这时候要是让何天成溜了,只要他回了何府,那凭着户部尚书的本事,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到时候趁着月黑风高把人送出京都,就是神仙也抓不到他了。 但是蒙古人的怒气却要平,到时候随便从哪里抓个替罪羊给他们泄气,他可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个倒霉蛋! 事关生死大事,店小二也顾不上别的,从地上一骨碌儿爬起来,一把抓住何天成的手臂,颤声道:“我报了巡防营,他们马上就到,你,你不能走!” 何天成想要挣脱,店小二的手却死死钳制着他,用力了几下竟巍然不动。 他另一只手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所有的银票,一股脑儿地往他手里塞着,声音慌急道:“别……你让我走,我给你钱,我有多少钱都给你。” 店小二是一张也不敢收,任由银票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有钱有什么用,我可不帮你顶罪,店是你砸的,人是你打的,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 一个为首的家丁悄悄从后侧靠近店小二,猛的一推将他推翻在地,冲着何天成急道:“少爷,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回府上找老爷想法子再说吧!” 何天成终于反应过来,推着人群就往外走:“都给我闪开!” 听到这主仆的对话,巴图尔心头更怒,这大梁人怎么回事? 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不等青红皂白大打出手,现在伤了人还想跑? 真是岂有此理!真当他们蒙古人是吃素的不成! 他手中还扶着博鲁古台,给一旁的年轻属下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明白,上前几步抓住何天成叫道:“你敢跑试试,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官家来!” 他话音一落,其余的蒙古人也纷纷上前,短刀出鞘,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场面顿时又是一阵混乱。 嘈乱喧嚣之外,江晚茵重新披上那件长至脚踝的狐裘大氅,倚在天字二号房的门边是看热闹。 第114章 巡防营查案 江晚茵轻轻抬着丝帕,将薄唇上嫣红的口脂一点点擦去,目光扫过走廊上瘫倒在地的何天成,唇边掠过一抹冷笑,但很快,这抹笑意就消失不见,清淡的面容上恢复了波澜不惊。 夜幕渐渐黑沉下来,今夜是个阴天,浓黑如泼墨的乌云将明亮的月色严严密密的盖住,透不出一丝光亮。 寻常的百姓家中大多节俭,不舍得将烛火点的太亮,透出窗纸雾蒙蒙的。 但城西作为京都最繁华的酒市地带,自然是与其他地方不大相同的。 就在天合黑的瞬间,以贵宾楼和五味斋打头阵的酒市街便亮起了花灯,莫说街两旁的楼庭阁宇,就是穿城而过的乌江,都被灯火映成了纸醉金迷的绯色。 红袖翻飞的美人,寻欢作乐的公子,整个西街都透着一股子糜烂的欢乐场气息。 “巡防营出案,闲杂人等避让!”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兵器铠甲的撞击声,与四周的一切格格不入。 肃杀冷峻的气氛在街道上弥漫着,孟琢拉着个俊脸坐在为首的马上,看着不远处的灯光通明的贵宾楼,内心无奈又无语叹着气。 这太子妃也真不是个善茬,怎么走到什么地方,都有不能善了的纷争出现呢? 再说了,这京都的斗殴事件,原本也不归他们巡防营管,那明明是京兆府尹的差事。 可偏偏贵宾楼离巡防营这样近,涉案三人又牵扯户部尚书、蒙古王子和太子妃。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惹不起,他也不好往外推,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处理。 要知道这个时辰,孟琢已经下了值,在街市上买了一只农户刚猎的野鹿,回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烤的皮酥肉嫩,太子殿下这一声招呼,他只能放下烤鹿肉来加班。 何天成这个天杀的废物,到处惹是生非,今天落在他手里,有他好看! “巡防营办案,无关人员都闪开,有什么好看的!” 进了贵宾楼大门,孟琢满脸不耐,指挥着手下士兵将围观看热闹的人驱逐开,大步上了三楼。 本已经瘫软在地的何天成,听到楼下声音,已经面如死灰,但瞧见为首的人是黑着脸的孟琢,眼中又萌生出一丝希望。 “孟小将军!孟小将军救我!” 何天成想得很美,他与这些平民百姓说不通的话,与孟琢没准能说得通呢。 两人的父亲都在朝中任职,多少也要给他爹几分面子吧。 孟琢在外行军,领兵打仗,拨粮草军饷的可不就是户部,他敢得罪他爹吗? 可惜他的幻想很快落空,孟琢看着他冷笑一声,阴测测道:“救你?小爷没弄死你就是好的了。” 不要招惹被迫加班的人,怨气很重。 孟琢挥挥手:“带走。” 何天成心中慌急,四下张望看见了不远处伫立在人群外的江晚茵。 她分明冷静又淡然,眼中隐隐带着嘲讽,哪有方才一点柔弱的样子! 何天成这会儿回过神来,指着江晚茵怒呵道:“是她,是她设计陷害我的,我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第115章 垂死挣扎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愤而抬眸看着孟琢,大声问:“既然要抓我,是不是也得把这个做派诡异的妖女也抓回去?” “孟小将军铁面无私,不会厚此薄彼吧。” 孟琢心中更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声“愚不可及”。 他转过身,看着让自己加班的罪魁祸首,潦草地躬身抱拳行了个平礼,咬牙切齿道:“永乐郡主,真巧。” 江晚茵无辜地眨了眨眼,“孟小将军安好。” “永,永乐郡主?” 何天成彻底傻了眼,没成想自己这回真的惹了权贵之女,只是永乐郡主这个封号,他怎么越听越觉得耳熟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贵宾楼楼前又是一阵骚动。 又发生了什么事?何天成顺着孟琢的视线往楼梯口看去,一阵喧嚣之后,一双绣着金丝蟒纹的玄色长靴踏上了三楼平台。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他身形修长俊挺,气质清冷矜贵,面容如谪仙精雕玉镯,眼里映着几分薄凉和懒散,还未开口,只站在那里,气势与压迫感便让人心神俱骇。 孟琢一愣,收起自己臭的要死的脸色,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在来人身边耳语了几句。 巡防营的士兵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 能让孟琢这样恭谨之人,全大梁也找不出三个。 何天成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这个答案让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艰难,好似有刀片划着喉咙。 男人颇有性质的“哦?”了一声,薄冷的眼睑微微掀起睨了他一眼,含着幽深戾气的眼眸直直的望着他。 下一秒,他听到男人淡淡开口问:“你要孟琢将孤的太子妃抓回去?” 何天成如遭雷击,胸腔中心脏跳动的飞快,是震惊,是恐惧,几乎都叫他有些眩晕。 孟琢蹙眉,踢了一脚傻愣在地上的何天成,“聋了还是哑巴了?殿下问你呢,回话啊!” 何天成出自本能,俯身在地上磕头道:“草民不敢,我,我不知道……” 太子妃?这人怎么可能是太子妃? 紧接着,他猛的想起永乐郡主这个封号在哪里听过了。 数日前,他醉酒回家,路过书房时听见父亲说,永安侯嫡女永乐郡主江晚茵,被指给太子殿下为正妃了,江家真是好运气。 完了,这下可算完了。 何天成眼中的光彻底熄灭,恍然瘫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萧明述淡淡勾了勾唇角,挥手道:“带走吧,下诏狱。” 他眼神中晦暗难辨,将目光转到江晚茵身上。 这样一出好戏,他的太子妃,还真是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 萧明述向不远处的江晚茵伸出手,声音难得轻缓柔和道:“晚茵,到孤身边来。” 江晚茵慢条斯理走到他跟前,福身行了一礼:“殿下。” “可有受伤?”萧明述似是低低笑了一声,缓声问。 她摇摇头,眼角带上些氤氲的水红色,显得婉转又羞怯,她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声音不大不小道:“臣女按着殿下的吩咐,在天字二号房等您,谁承想遇到这登徒子纠缠,多亏了这几位蒙古公子路见不平,仗义相助,这才堪堪脱险。” 第116章 看诊 巴图尔在一旁观察了许久,见来者竟然是当朝太子殿下,心下不免也有些震惊。 刚巧贵宾楼请来的大夫也到了,名叫刘平的大夫颤巍巍跪倒勃鲁古台跟前把了脉,仔仔细细查看了伤势。 在场各位都是他一辈子未曾见过的尊贵之人,他吓得头也不敢抬,只抖着手替勃鲁古台处理了伤口,结结巴巴道:“这位公子虽流了不少血,但好在并没有性命之忧……” 巴图尔一听,粗声粗气发问,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威胁:“你是说,我们王子伤得不重,都是装的?” 刘平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止住了话头儿,战战兢兢又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这……这位公子伤口很深,离眼睛的距离差之分毫,若是再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啊!” 见现场各位上位者都未说话,他心中又跳了跳。 他在坊间是有点名气的坐堂医生,医术精湛之名莫说在平民百姓之间,就是有些达官贵人,也会请他过府看诊。 看的多了,刘平见的腌臜事也多了,深知有些时候要会看人眼色,有病可以说没病,没病也可以说有病,若是每次都实话实说,他恐怕早就丢了性命,被破草席子卷着扔到乱葬岗去了。 就如同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如临深渊,刘平余光瞥见打人的何公子已经被制服在地上,整个人如丧考妣,呆若木鸡,瞬时明白了各位主子想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科尔沁部王子的伤势可要紧?”萧明述低垂下眼帘,轻描淡写又问了一句,语气无波。 “你实话实说就是,”江晚茵见刘平两股瑟瑟,轻笑了一声,“若敢欺瞒,耽误了王子伤势,罪责可不是你我担得起的。” “太子殿下在此,你还怕什么?” 刘平心中瞬间明了,当即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启禀各位主子,这位公子伤势颇深,虽无性命之忧,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伤口,否则若是感染化脓,便是神仙也难救。” 江晚茵眼底闪过笑意,她轻轻扯了扯萧明述的衣袖,待到那道清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才抿着唇红了眼眶,抬手轻按了按氤氲着水汽的绯红眼角,哽咽道:“殿下,科尔沁部王子为了助我受此重伤,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还请殿下派太医过来,好好为王子医一医伤。” 巴图尔顺势跪倒在地上,抱拳道:“太子殿下,在我们蒙古,欺辱妇女孩子者,都是被雄鹰抛弃的男人,是会被驱逐出部落的。” “我等从蒙古远道而来,是为了蒙古部落和大梁之间的和平,多次避让,但他仍然得寸进尺,打伤我们的王子殿下,实在可恶。” 巴图尔拳头在肩膀上击了两下道:“但我们相信,大梁的太子殿下会还给我们一个公道。” 他这话说的言辞恳切,若不是江晚茵就是当事人,她都快要信了。 这蒙古王子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虽说不上与何天成是一路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善茬,如今这样三言两语,倒真的变成了一个路见不平的侠义之士。 骗骗别人就算了,可千万别把自己给骗了。 第117章 公道 萧明述唇边勾起笑意,只是这笑意也如同这初春里刚刚消融的冰雪,冷的让人有些打寒战。 “当然,”萧明述半晌才懒散开口,嗓音清冷低沉,他的手环过江晚茵的腰,轻轻摩挲了两下,“孤定当彻查此事,还科尔沁部一个公道。” 巴图尔心中沉了沉,只道这大梁的太子殿下比起他们的皇帝,更加深不可测,绝不是可以好蒙骗的。 过去百年以来,蒙古与大梁的关系时好时坏,时而通商,时而开战。 大梁人只觉得他们不遵守承诺,但这就是草原雄鹰的处世准则,他们天生倾慕强者,你若是强者,他们自然恭敬礼待,俯首称臣;若是弱者,就应该被侵略,被驱逐。 这是草原的法则,适者生存,强者为王。 今日的冲突来的又快又急,事发突然他们只当是一个巧合,但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刚好出现在天字二号房的郡主,失去理智的户部尚书之子,快速赶到的巡防营,这一切巧合的太过了些。 巴图尔垂下眸,郑重行了一礼,严正道:“多谢太子殿下,蒙古科尔沁部将永远是殿下忠诚的伙伴。” 是殿下的伙伴,却不是大梁的。 萧明述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愉悦的神色,抬手虚扶了他一把,安排王德海将驿馆上上下下重新打整一遍,切不可怠慢了蒙古的贵客。 待这一切尘埃落定,萧明述等人又坐回了天字二号房。 他在王德海的伺候下将大氅脱下来,理了理衣袖,似笑非笑看了江晚茵一眼:“这出戏演的可还畅快?” 江晚茵被他戳穿,也不慌张,弯着眉眼笑起来,眸中似有弥漫的光点,充满了生机。 “还得多谢太子殿下配合。”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孟琢将手中的酒杯重重落到桌上,轻哼了一声道:“郡主还得谢谢我的配合吧。” 萧明述睨他一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孟琢。” 重色轻友!赤裸裸的威胁! 孟琢周身的气焰灭下去不少,只能扬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痛心疾首道:“多好的烤鹿肉,殿下是没有闻到,这下可好,微臣勤勤恳恳烤了半晌,最后都便宜了孟晴!” “瞧你那点出息,”萧明述声音沉沉,“等春狩之时,所有猎回来的猎物,孤先让你挑。” 孟琢一听瞬时来了精神,“噌”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高兴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殿下可不能赖账。” 言罢心满意足了,他才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开口道:“这何天成在京都为非作歹也不是一两日了,争风吃醋之事常有,但大多也是口舌之争罢了,虽然做派跋扈些,但也没有如此出格过。” “今日他是着了什么道了?怎么跟全然失去理智一样,真是奇也怪也。” 孟琢将求解的眼神抛向萧明述,但太子殿下似乎嫌他麻烦又愚蠢,丝毫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打算,只是嗤笑一声,轻押了口茶。 见房中无人回应,场面有些尴尬,孟琢也没觉得什么,把目光又转向江晚茵,厚颜无耻发问道:“江晚茵,这其中肯定有你的手笔。” 第118章 紫玉帐中香 江晚茵无语,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酿,浅啜了一口,只觉得酒香混着花香在口中绽开,味道醇厚,回味无穷。 她眯着眼睛笑道:“孟小将军这话说得,他们两相争斗,能有我什么手笔?” 孟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真是被你的美貌所惑,才大打出手的?” “是很好看,但也没到让人丧失理智的程度吧,”他小声嘀咕了两句,见萧明述阴嗖嗖的目光又朝他看过来,连忙止住话,捞过酒壶亲自给江晚茵满上酒,舔着脸又开口道: “少来,别打哑谜,赶紧告诉我,万一你留下什么马脚,审案的时候我好给你毁了去。” 江晚茵见他吃了瘪,给自己找补的模样有些好笑,也不再逗弄他,从怀中拿出那张丝帕推给他,含眸而笑。 “是这个” “这什么东西?”孟琢挑挑眉,将信将疑从桌上把那块丝帕捞过来,对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什么。 但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丝奇异的香味,似乎不易察觉,渐渐被他吸入鼻腔。 孟琢察觉到不对,蹙起眉将帕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股异香的味道猛然变得强烈。 行军打仗多年的危机感立刻涌了上来,孟琢心里一惊,将丝帕扔回在桌上,惊道:“这香味有问题。” 江晚茵懒散撑着下巴,唇边漾着笑意,将帕子捡回来也在鼻尖闻了闻,才回答道:“自然有问题,这是我仿着古书中的配方,做出来的紫玉帐中香,怎么样,好不好闻?” “紫玉帐中香”的名字一出,萧明述喝茶的手顿了顿,目光晦涩的看了她一眼,显然听说过,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偏偏孟琢从小只兵法书读得多,根本没瞧过别的古书,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才急急追问:“紫玉什么?什么东西?”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紫玉帐中香,从前都是宫中妃嫔为了留住恩宠,夜间会在寝宫中点上这种香,好让帝王流连忘返。” 她明亮的眸子眨了眨,大胆地转到萧明述身上瞧了一眼。 “不过我看了它的组成成分,将里面的配方做了些修改,这样调配出来的香,吸入过多,便会让人躁动不安,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 她的嗓音因饮了酒而变得微微有些沙哑,嫣红水润的唇饱而满娇艳欲滴。 这张帕子上的香味已经快尽数散去了,遗留的味道已经不足以调动人的心绪,但即便是这样,江晚茵冷瓷般白皙的肌肤上,还是缀上了淡淡的粉红,整个人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美艳妖异,不可方物。 就连孟琢也看的微微愣住。 萧明述缄默了片刻,伸手将她手中的帕子拿过来,递到烛台边,丝帕碰到火苗,很快便燃了起来。 没过片刻,蹿起的火舌便将丝帕吞噬,萧明述目光淡淡,将它扔到地上。 “殿下!我回去洗洗还能用的。”江晚茵睁大了眼睛,心痛地看着地上只剩下残骸的帕子。 这是青月前两日才绣给她的,她喜欢的紧! 萧明述眼中清明,面不改色道:“孤帮你毁灭证物。” 第119章 连环计 江晚茵被他正儿八经的模样唬的一愣,心里只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却因着喝了许多酒的缘故,头脑这会儿有些发昏,没能想得明白。 “是吗,那还得多谢殿下了。” “不必。” 萧明述还是那副波澜不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只是眼中不再如同冬日里万年不化的冰雪,没有讥讽,没有寒凉,而是带上一些真真切切的笑意。 这笑意如同冰雪消融,石缝中长出来一朵花。 孟琢看直了眼,比起美人,更令他感到稀奇的是殿下的态度。 萧明述此人,对待自己的心腹下属向来是以贤德服人,又大方又得体。 换言之,只要你能将差事做的利落干净,平日里只要不要求些出格的,不管多么贵重的东西,他每次说赏就赏,没有一丝犹豫。 即便哪次得意忘形,做了些错事,只要无伤大雅他一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绝人后路。 开始时,孟琢还因着自己遇上一位宽宏而不拘小节的君主还暗暗得意,但随着时间长了,他倒是越来越替萧明述担心。 明明年纪轻轻,相貌英俊,又贵为东宫太子,怎么整日里清心寡欲,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活的跟个老和尚一样了无生趣? 不管是美人也好,金银也好,他总觉得殿下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一件事真正的上心过,这世间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可唯独是这位未来太子妃,竟能让殿下当着他的面做出这种类似于吃醋的举动,真是让他惊掉下巴。 孟琢强压下心中的惊疑,轻咳了两声又开口问:“你费这么大功夫,把何天成搞进诏狱里,就是因为看他不顺眼,想为民除害?” 江晚茵被他的问话勾回了神识,抿了口酒又笑起来,她看着手中小巧的酒杯,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户部尚书大人老来得子,这家里唯一的独子被抓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孟琢抓了一把浓密的头发,蹙眉道:“还能怎么办,求人呗,求爷爷告奶奶,把他那好大儿从狱里捞出来……”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剩下的话不用说出来,自己也懂了。 户部尚书掌管大梁的钱粮大权,是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谁能拉拢到他,便是夺嫡之路上的一大助益。 何力宏为人圆滑老练,表面上看着是个纯臣,但却迟迟没有向太子殿下表明过衷心,甚至许多时候,明里暗里都有与太子党作对的势头。 如果何天成不是个糊涂蛋,那就是他暗地里已经选好了阵营,跟了哪位皇子或者藩王做主子。 此番何天成招惹了来和亲的番邦王子,只求到京兆府尹和巡防营这一层是断断不可能的了,只能去求他背后那位主子,看能不能把人从太子殿下手里捞回来。 “妙啊,”孟琢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忍不住啧了一声,抬腕对江晚茵举了举杯:“小瞧你了,永乐郡主,配我们殿下,算是马马虎虎吧!” 江晚茵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也将杯中酒饮尽,莹白的皮肤上透着绯红。 酒醇耳热之际,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跟着他道,“孟小将军孺子可教,配我家殿下,也勉勉强强吧。” 第120章 碍眼 孟琢一口酒没咽下去,全呛在气管里,咳嗽了半晌,才再次抬眸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人。 江晚茵似是喝的不少,有些醉了,整个人倾斜着身子靠在桌边,从前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眸变得氤氲迷蒙,其中醉意比刚刚又深了几分,长而乌黑的发丝松散而落,唇边懒散地勾着,还伸手去拿桌上的那壶桃花酿。 坐在一旁的殿下浅浅掀了下眼皮,一只手理所当然地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在那壶酒上,淡淡道:“坐好了,坐没坐相,还想着喝酒。” 也不知这桃花酿到底是用什么东西酿成的,后劲儿竟有这么大。 刚一入口的时候甜香微凉,也没觉得烈酒辣口,这一杯又一杯下了肚,这会儿才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双颊发红,快连平衡都保持不了。 江晚茵怔怔地抬眸,这副样子落在萧明述眼中,就像个不小心掉进酒坛子里喝蒙了的小狗崽子,看着眼睛又圆又亮,但一点焦点都没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恍惚感。 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也没使上什么力气,晃了晃,反而卸了力栽倒在他怀里。 萧明述愣了愣,手上用力托住她的身子,抬眸朝孟琢看了一眼。 后者还没发现主子的意思,还沉浸在刚刚这出连环计里自个儿回味,又是喝酒又是吃菜,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王德海有些看不下去,站在萧明述背后给孟琢使劲儿使眼色。 这孟小将军行军打仗一把好手,怎么到了这种节骨眼儿上,变得这么木讷呢! 太子殿下和郡主两人都靠到一起去了,你都不觉得自己有些许多余吗? 偏偏孟琢是一点也没发现,抬眼看见王德海眼睛盯着他往门口转个不停,他筷子停了停,莫名其妙道:“王公公,你怎么了?眼不舒服?” 王德海闭了闭眼,心道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孟小将军还是自求多福吧。 孟琢这会儿方才感觉到后背一凉,抬眼就看到太子森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江晚茵整个人软软倒在他身上,手松松环住他的腰。 孟琢顿了半晌,一拍大腿,乐道:“江晚茵,你行不行?这才几杯你就躺下了?说好的今天不醉不归呢?” 王德海呼吸一滞,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掉,听不见才最清净。 喝醉的人最经不起挑拨,本来已经快失去神智的江晚茵有蠕动着要爬起来,口中含含混混地开口:“谁,谁不行了?” 萧明述目光一沉,一把将她按住,低声道:“他不行,没说你。” 江晚茵眨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懵懂地点了点头,终于消停地重新靠在了他怀里。 孟琢还有些不服气,囔囔道:“谁不行啊,殿下,我还没开始喝呢!我……” “孟琢,”萧明述神色凉凉看了他一眼,“春狩前后,番邦人进京,京都的治安如何?” 孟琢一愣,“好,好得很啊,谁敢在巡防营眼皮子底下犯事儿?” “是吗,那今日何天成怎得跟勃鲁古台打了起来?” 孟琢一时语塞,那不是您的太子妃殿下挑唆的吗? 还未等他想好措辞,便听到萧明述又道:“孤看着你的差事还是太松散,往后每日下了值后,加两轮巡城。” “有问题吗?”萧明述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孟琢委屈,但不敢说。 “回殿下,没问题。”他垂头丧气道。 “嗯,去吧。” 孟琢苦着个脸,心想殿下还真是说一不二,敢情从今天就开始啊。 第121章 醉酒 自己答应的事,硬着头皮也要去做了,孟琢长吁短叹了一番,见太子殿下不松口,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 萧明述见江晚茵神智懵懂,也不再多留。 他起身从王德海手中接过那件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裹了裹领口,亲手将带子给她系好。 再一抬眸就看到她正直愣愣看着自己,乖巧的模样倒是与平时不太相同。 “看什么?”萧明述难得有耐心,指腹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捏了捏,手指下的肌肤触感细腻,还带着灼热的温度。 “看你,”江晚茵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涣散,像是在绞尽脑汁找形容词,“很好看,好看的郎君。” 萧明述笑了笑,还未等他说什么,江晚茵的下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好看的小郎君,跟姐姐回家吧。” 笑容僵在了他的脸上,但它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江晚茵的脸上。 王德海简直不敢呼吸了,使劲儿往门边挪着,小声说了一句:“郡主醉了,奴才这就去备马车。” 随后便风驰电掣般消失在天字二号房中。 江晚茵勾着唇角,有些迷醉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脸上,萧明述不甚在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背对着烛火,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 他眯了眯眼睛,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声音温和,带着淡淡的哄骗问道:“好看就能跟你回家吗?” 烛火忽明忽暗,江晚茵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有些苦恼地蹙了蹙眉,随后突然朝他粲然笑了一下。 “也不是,”她轻声说,“我喜欢的才能跟我回家。” 萧明述顿了顿,眼中黑沉的危险神色渐渐消散,他松开手指,重新将人揽进怀里,没成想江晚茵喝醉了倒是大胆得很,顺势踮起脚尖,吻在他的唇角上。 香醇的酒气带着女子口脂的甜腻瞬间席卷了他的嗅觉,萧明述往后撤了撤,沉声问:“知道孤是谁吗?” 江晚茵有些迷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殿下。” 她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让萧明述看清后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像是有阵阵涟漪,从心脏的位置开始,一层层向外激荡着,直到四肢百骸。 萧明述眼中神色闪过晦暗,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稳稳地离开了贵宾楼。 王德海能在太子身边跟了这么久,自然是办事妥帖的,萧明述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江晚茵踏上马车,车厢中的矮几上已经摆了一份醒酒汤,正滕然冒着热气。 “郡主喝点药,醒醒酒吧。”王德海把刚买的蜜饯一同放在矮几上,小声劝慰道。 不知是不是闻到了那醒酒药的苦味,江晚茵把头转了转,埋进萧明述的颈窝里,小声道:“我不喝,这药里有黄连,黄连又不醒酒。” 萧明述哼笑一声,在她背上拍了拍:“黄连不醒酒,但能让你长长记性。” 江晚茵顿了顿,嘀咕了一句“不喝,喝不下”,吸了吸鼻子,温热的呼吸全都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萧明述见她这会儿还是困顿,也没勉强,挥挥手让王德海退下,回宫的马车摇摇晃晃重新启了程。 第122章 回宫 马车赶了一会儿,赶在宫门落钥前才返回了东宫。 如今初春,昼夜温差大得很,午时艳阳正盛的时候,地上的积雪也开始消散,化成水痕铺了满地,但还未等它们蒸发殆尽,夜里的温度就降下来,那些未干的水渍凝固成薄薄的冰霜,在月光的映射下反着幽冷的光。 “快点擦,都卖力点,擦干净!” 张嬷嬷掌着灯,盯着几个太监宫女跪伏在地上擦拭着冰霜。 “仔细着点,要是主子踩到霜滑倒了,你们有多少颗脑袋都得搬家!” 青月吸着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跟在张嬷嬷身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宫门的方向,“张嬷嬷,你说殿下他们,今夜还回来吗?这宫门都下钥了。” 张嬷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担心,殿下时常有不回宫的日子,郡主身边有殿下护着,你还怕什么?” 青月眨眨眼,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也是,这世上哪有太子殿下护不住的人。”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骚动,人声逐渐传过来:“殿下,参见太子殿下。” 万春殿的大门被人从外向内打开,张嬷嬷一抬头,便见到殿下怀里抱着郡主,大步往里走着。 她连忙拉了拉还在愣神的青月,跪下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郡主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郡主殿下。”万春殿里还在打扫的宫人也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扣头问安,一时间请安之声不绝于耳。 江晚茵窝在萧明述怀中睡得安稳,这会儿听见动静儿,蹙眉轻轻动了动,太子淡淡垂眸看她一眼,低声道:“免礼,都下去吧。” 宫人们鱼贯而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万春殿这会儿又重新静了下来。 萧明述抱着江晚茵,将她放到内殿的床上,随手将她的披风解开。 青月本来打了水来给两位主子净手,到了床边见江晚茵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不由得小声惊呼了一声:“呀!姑娘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 “殿下,可要传太医来给姑娘瞧瞧?” 萧明述眼也未抬,“嗯”了一声。 青月放下水盆,匆匆出去。 须臾,今日白天才来东宫看过诊的院正,背着药箱又疾步赶来,身后依然跟着两个年轻太医。 他跪下行礼,随后膝行到床前,透过纱幔为江晚茵把了脉,半晌有些犹豫。 老院正还记得晌午时来看诊,明明郡主身体康健的很,却非让他说个病出来;这会儿他把了脉,郡主除了喝多了醉酒,身体还是康健的很,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不知道殿下和郡主又在玩什么游戏,怎么每次都有装病这一环?难道他也是他们游戏的一环? 老院正有苦难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了许久才吞吞吐吐道:“这……郡主并无大碍,只是,只是忧思过度,夜间休息得不好,只要吃几幅安神的药……” 太子殿下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今日她贪杯,喝多了些,你开几幅醒酒药就是。” 他点到为止,老院正老脸一红,连忙写了药方,亲自抓药去了。 第123章 认错人了 下午出去一趟,积攒了许多折子没有批,萧明述明显是要留在万春殿过夜的意思,王德海耳聪目明,也最知晓他的习惯,早已经上赶着把折子都搬到万春殿的桌案上。 萧明述批了半个时辰,听见床边有动静,抬眸正看到江晚茵睡醒了,行动迟缓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坐在床榻中央,怀里还抱着锦被,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江晚茵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晌目光聚焦在房间里唯一的人身上,舔了舔嘴巴道:“我要喝水。” 胆敢这样指使当朝太子的人,恐怕只有她江晚茵一个人了吧。 一直在门口偷偷听着声音的青月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倒杯温水给自家姑娘喝,可偏偏殿下方才批折子,将她们所有人都赶了出来,说非召不得入内。 见她手脚并用趴在窗边,张嬷嬷摇摇头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嗓音带着笑意小声道:“我的傻青月,你就别在这里瞎担心了,按着我在宫里这么些年的经验,咱们这位主子,飞黄腾达还在后头呢。” 殿下椒房独宠的模样都摆到明面上了,又怎么会为了一句话、一件事迁怒于郡主呢?要她看啊,殿下怕不是也乐在其中呢! 房间内,听了江晚茵毫不客气地指使,萧明述当真没有生气,他挑了挑眉,将手里的折子往书案上一扔,拿起一只茶碗,亲自倒了半杯水递到她跟前。 江晚茵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沾了水后,方才还有些干渴发白的薄唇,瞬间莹润饱满了起来,她弯了弯唇笑了,整个人又懵懂,又妩媚。 “青月,我今日好看吗?” 床榻前的烛火只燃了一根,隔着纱幔,恍恍惚惚间江晚茵也没看清眼前人是谁,只当是一直贴身伺候的青月。 她睡了一路,这会儿再醒来,除了有点头疼,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神神叨叨开了个头,正想着把今天戏耍何天成的壮举好好跟她讲讲。 “好看。”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透过纱幔传过来,江晚茵一愣,伸手撩开床帐,正对上太子殿下幽深的眼眸,看的她脊背发麻。 “殿…….殿下?怎么是你?”江晚茵的眼神还是有些朦胧,双颊浸染着粉红,看上去便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她愣了片刻,猛地清醒过来,既然这房间内没有第二个人,方才给她倒水的人,该不会是萧明述吗? 江晚茵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太子殿下长身玉立,一副常人永不可企及的矜贵仙人模样,哪里像是会给别人倒水的样子? 她是该相信水是殿下倒得,还是自己成了精飞到她嘴边的? 萧明述没搭腔,侧身把床头小几上还温热的药碗拿过来递给她。 江晚茵一边接过来,一边轻嗅了两下,“这是什么?解酒药?” “院正开的方子,这回没加黄连。”萧明述说着,撩起衣摆在床边坐了下来。 江晚茵低下头,看着萧明述明黄色的衣摆和自己腿上盖的锦被混为一体,心里莫名动了动,一时有些紧张。 “谢谢。”她移开自己的目光,将那碗不算太苦的解酒药囫囵地喝进嘴里,轻声开口道。 第124章 往事不可追 萧明述不甚在意,随手在桌边的盘子里捡了半块奶酥塞进她嘴里,语气云淡风轻道:“多大的人了,喝多了便不肯喝药,还要孤哄着你。” 江晚茵愣了愣,隐隐有些马车中的画面被想起来,酥糖的甜味在最终化开,浓稠的奶香一直渗到喉咙里去,将草药的味道全都遮掩住。 她难得的没有再争辩,垂下头,舌尖卷着酥糖慢慢吃着。 其实江晚茵是不甚酒力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喝的酩酊大醉过,更狼狈的时候也有,也从来没人给她吃药,再拿酥糖哄她。 她小的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这个小时候,说的是3岁之后。 因为在三岁之前,她是有家的。 她记得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爸爸妈妈说要带她出去玩,她穿了最喜欢的羽绒服,背了最喜欢的兔子包,兴奋地喋喋不休了一路。 她记得那天爸妈开了很久的车,最后停留在一条小路前,爸爸说,走到尽头,那栋房子里藏着给她的礼物。 小小的江晚茵有点害怕,但是妈妈说,她喜欢勇敢的孩子,所以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了。 小路很长,也很荒芜,路的尽头没有礼物,只有一条湍急的河流。 她想趟过河去,却被水冲倒在地,多亏了一个捕鱼的阿姨见了她,将她捞了上来。 阿姨报了警,可她身上没有证件,年纪又小,也说不出自己父母的模样,只知道一个劲儿的落泪,后来找了许久也没人认领,只能把她送到了孤儿院里。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她天赋好,长得漂亮,人也聪明,成绩一直是遥遥领先的。 她几乎成了孤儿院的代言人,数不清的慈善家和企业家来捐款,来资助,来作秀;数不清的闪光灯围着她拍个不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上了大学,才总算消停了。 她靠自己的努力还完了助学贷款,读了博士,留在研究院做特级研究员,是国家勋章最年轻的获得者,是人人称赞艳羡的对象。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所以她当初一朝穿越,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因为她不过孑然一身,没什么是值得留恋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活罢了。 甚至她还有些庆幸,在这个地方,她有家人。 猛地想起这些往事,江晚茵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她低垂下头,不想让太子发现她的异常。 可惜有些晚了,萧明述轻轻蹙眉,问:“怎么了?” 江晚茵喉间酸涩得发疼,她竭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眨眨眼睛把里面朦胧的水汽眨掉:“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子殿下当真是个好人。” 萧明述定定垂眸瞧着她,神色让人看不清明。 半晌他长臂一挥,扣住她的腰,手下用力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到了自己腿上,淡淡道:“孤不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江晚茵笑了一下,放松了身体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她突然想试探一下萧明述的底线,便开口问道:“殿下,若是成婚之后,我还想继续做个大夫,您是怎么想的?” 第125章 试探孤? 也许是借着还未消退的酒劲儿,也许是萧明述的随手之举意外撩动了她的心弦,江晚茵没有过多思考便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气氛有些微微的凝固。 看着萧明述微扬起的剑眉,江晚茵瞬间清醒了过来,暗暗骂自己真是失了智,才会得意忘形到问出这样的蠢话。 只是刚刚思及往事,总觉得萧明述与她曾经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才会陡然想要试探。 在现代生活时,她在研究院的位置和成就,都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换取来的。 别说捷径,因为她一个年轻女孩,孤苦无依的身份,科研这条路走的一点都不顺利,明里暗里也吃了不少亏。 有多少次受了委屈,不是没有人将投机取巧的路子摆到她面前。 “明明靠脸就能解决的问题,你怎么非得靠实力呢?” “江晚茵,你别不识抬举,一个女孩子走到这一步可以了,再往上的位子,得留给男人们去争。” “你要是嫁给我,什么也不用做,就负责在家里貌美如花,我养着你。” 这种话听的多了,她也就笑笑敷衍过去,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 说女人不行,不能空口白牙一张嘴在这里叭叭。 拿论文,看实验,摆成果,该是她的,一个字儿都不能让。 也许是萧明述的包容和恰到好处的疏离给了她错觉,才让她在刚刚那一瞬间,竟然忘却了他东宫太子的身份。 他是封建集权社会的掌权者,这样的旧社会里,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品。 只有活不下去了,才会让家里的女人出去找些活计来做。 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太子妃抛头露面,在外面像个赤脚大夫一样给平民百姓看病呢? 江晚茵暗嘲自己太过天真,垂眸笑了一下:“殿下,天色不早了,我还觉得有些头疼,不如早些……” 她的话音未落,便听到男人在她头顶嗤笑了一声,指腹沿着她的脊背向下轻轻滑落,最后停留在腰侧。 萧明述凑近她的耳边,看着绯红色渐渐爬上那枚小巧圆润的耳垂,低声道:“江晚茵,试探孤?” 江晚茵在他的手指下有些战栗,“唔”了一声,侧着身子躲了躲。 她趴在太子宽阔的肩膀上抬眸看他,他正微微眯着眼睛,侧脸精致又优越,跟画里的仙人一样。 “孤的太子妃,天天背着个药箱去惠民堂给人看诊?这像什么样子?” “宫里多少人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为了能当主子,不伺候别人,你倒好,自己找麻烦。” 不伺候别人,那不还得伺候你? 与其伺候你这么一位阴晴不定的主儿,她还不如去惠民堂给人看病。 这话敢在脑子里想想,过过瘾就罢了,她也是万不敢说出口的。 江晚茵瘪瘪嘴,娇媚动人的脸上映着水红色,看起来颇像是在跟人撒娇。 “人各有志,又不是每个人都想……想无所事事的。” 她本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被困在深宫里,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才是被困在宫里的一号人物。 第126章 插曲 萧明述垂眸看着她,眸色幽深,那道目光太锐利,似乎可以透过皮囊看穿她心中所思所想。 半晌,她听到萧明述沉着声音笑了,语气懒散,还带着几分戏谑:“日日都去是不可能的,但十天半月去一次,也未尝不可。” 江晚茵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怔怔着扬起脸看他:“真的可以?你同意?” 萧明述大掌托住她的后脑,勾着唇角:“你若讨好讨好孤,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怎么讨好?难不成跪下跟他磕几个? 江晚茵想了想,凑过去重新吻上他的唇角,声音温软,还带着微哑的气音。 “殿下,这样算不算?” 萧明述手指动了动,微微眯起眼睛,鼻腔中尽是女儿家清淡的香味儿。 他心想,江晚茵果真是合他胃口,这副勾人的模样,他倒是看了这些次都是看不腻的。 萧明述喉间微紧,敛下眸间晦暗,淡声道:“一日两日算不得什么,且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江晚茵也不是今日非得要出个什么承诺来,再者说,萧明述这人说话到底算不算数都很难说。 伴君如伴虎,今天他高兴了就同意,赶明儿不高兴了,说不定那这事儿出来治你的罪。 她也笑了笑,全当醉酒后讲了个异想天开的笑话出来,将头往他身上一靠,不再追问。 这会儿萧明述像是极有耐心,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她背上拍着,像是在哄她睡觉似的。 江晚茵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确实也是累了,若不是刚刚口渴,是懒得再睁开眼的。 就这样没一会儿,她就这样靠在太子胸腔上沉沉睡了过去。 萧明述轻轻换了个姿势,把江晚茵揽在怀中,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睡梦中的美人似是呼吸不畅,蹙了蹙眉,却也没醒过来。 他不再闹她,轻抚着她的鬓发,“再听话些吧,孤的太子妃。” 萧明述又陪她睡了一会儿,把她重新放回床上,随手给她盖上锦被。 深夜里天气凉,萧明述起身时又批了件夹棉外袍,重新回了外间的书案前批折子。 约摸半个时辰后,有敲门声响了响,他只以为是王德海进来换些热茶,眼也未抬,淡淡说了声“进”。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人的脚步声明显不是个成年男人,萧明述五感极灵敏,侧目一看,来者竟是个宫女。 她虽穿着并不出挑的鹅黄宫装,却看得出是用心打扮过的,衣服干净妥帖,鞋子也搭了同色系的绣鞋,鬓边的发髻上,还插了一朵淡色的腊梅。 她含羞似怯抬眸,模样也是眉清目秀,楚楚动人,跟朵小白花似的。 “殿下,夜深露重,殿下又在为国事忧思,奴婢斗胆做了些山药甜羹,给殿下暖暖身子。” 萧明述无甚兴趣地将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放下,出去吧。” 那宫女欣喜地应了一声,垂着头把食盒摆到书案上,拿眼睛悄悄撇着太子殿下,两颊飞红。 第127章 秋儿 殿下当真是丰神俊朗,若能伺候了太子,往后的荣华富贵便不用愁了。 尤其这几日她在万春殿伺候着,看出这未来太子妃是个好相与的,人宽和又心善,想必不会限制庶出的子嗣。 将来若是得个皇子或者公主傍身,越上枝头做一回凤凰也未尝不可能。 想到未来的美梦,她大着胆子打开食盒,柔声道:“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太子殿下看了她一眼,终于将手里的折子合上扔到书案上,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不疾不徐道:“叫什么?” 那宫女心中一喜,轻声细语道:“回殿下,奴婢叫秋儿,是万春殿的扫洒宫女。” 太子面容冷淡,又问:“只想伺候孤用膳?” 秋儿本胆子也是没这么大的,但这会儿看萧明述竟然没有动怒,甚至隐隐有些配合,只觉得自己的好机会来了,当即跪下道: “奴婢,奴婢想伺候殿下。” 萧明述垂眸定定看着她,眼底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你爬了孤的床,你主子该如何想?” 秋儿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听他这样讲,只以为是太子妃还没进门,他要是纳了自己,不好跟永安侯府交代。 她想了想,一脸娇羞之意道:“殿下,奴婢爱慕殿下风姿,有幸得召,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里敢要求名分呢?” “郡主殿下面慈心善,想来也不会因此为难奴婢。” 太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掀起眼皮看着她:“面慈心善?你倒是很了解她。” 这样的奴才,便是看着主子宽和心软,才敢为非作歹爬到主子头上去。 萧明述朝内间瞧了一眼,烛火照应下,柳昏花暝,错落的素纱帐光影打在屏风上,隐隐能看到一个娇软的身影缠在锦被间静静睡着。 若是被这种血腥事惊扰了,难免有些晦气。 说不定这“面慈心善”的太子妃,还会从床上跳下来给这贱婢求情。 他难得有些为难,思忖了片刻,起身道:“跟孤出来。” 秋儿连忙叩首,了然笑了笑,“是,奴婢遵命,定然不会惊扰了郡主安眠。” 萧明述看着她喜上眉梢的模样,眼底闪过厌烦,越过她,走到门边开了门。 王德海正靠在门边打瞌睡,门突然被推开,吓得他惊了一跳,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帽子险些被丢在地上。 “殿下,您有什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跟在殿下身边出来的,竟然还有一个宫女秋儿! 他吓得脸色大变,跪在地上甚至不敢看萧明述的脸色有多难看。 “殿下恕罪,奴才以为主子们都歇下了,刚刚才出了趟恭。” “没成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能让这小蹄子钻了空子。” 秋儿见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王德海竟被吓得屁滚尿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过到底是殿下身边的大太监,她想着这会儿若能给他求个情,来日里也可以在他面前多几分脸面。 这样想着,她大胆地拉住太子的衣袖,娇声道:“殿下,王公公……” 话音未落,太子突然拂开她的手,钳住她的手臂将她用力往院中一扔。 他的力道大的吓人,下一秒,她便从台阶上滚落,重重摔在院中的青石地上。 “啊……啊!”秋儿又疼又惊,眼泪骤然涌了出来,大声哀嚎着。 萧明述垂眸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嘴堵上。” 第128章 仙人渡桥 殿外侯着的众人皆惊惧不已,张嬷嬷回过神来,几步上前,左右开弓,狠狠打了她四个嘴巴。 她的掌风又快又急,几巴掌下去,秋儿的脸便高高肿了起来,莫说再哭嚎,便是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张嬷嬷尤嫌不够,拧着她的耳朵低声呵斥道:“你这贱骨头的奴才,没心肝的蠢货,活得不耐烦了,敢做出这么下三滥的勾当!” “蠢出生天的死货!我当你平日里畏手畏脚装那王八子,没想到人皮底下还藏着这样的祸心,打着勾引太子殿下的主意,也不先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儿?” 秋儿不敢再造次,涕泪横流地跪倒在地上,夜里的凉风和地板上坚硬的石砖侵袭上身,让她的痛觉神经都变得灵敏。 她可算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心下一片绝望,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泪光朦胧中她望向烛光微微摇动的内殿,脑中突然闪过些许希望的火光,心一横便想博上一搏! 虽然她是勾引了太子殿下,可这不是也没成吗! 郡主最是心软,若能将她叫醒了,见到自己如今这幅惨状,定然会饶她一命的。 “郡……唔!” 红鹃哪里看不懂她的意思,眉头一紧,招呼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脚步悄无声息的围上来,将一大团麻布用力塞进她的嘴里,挤得满满当当,这下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张嬷嬷心里发恨,忍不住又狠狠踹了秋儿两脚,这才小心翼翼上前,问太子的意思:“殿下,若是按照宫规,轻则发配到辛者库服役,重则杖毙,您看要怎么处置?” 萧明述看了眼暮沉沉的天色,淡声道:“把万春殿的宫人都叫来。” 张嬷嬷领命而去,待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王德海从内殿又取了件衣服出来,萧明述披着一件杏红织金猞猁狲大氅,高高站在阶梯上,神色冷然看着满院大气不敢多出一口的宫人们,半晌道:“赐仙人渡桥吧,动作轻些,别吵醒了郡主。” 他的声音平和,仿佛所说的并不是什么可怖的刑罚,而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闲话。 张嬷嬷瞥了眼地上被按住的秋儿,接上太子的话,厉声道:“你们都睁开眼瞧好了,若是再有一个让猪油蒙了心,背着主子想走歪门邪道的人,这万春殿可容不下她!往后谁敢再犯,这小蹄子就是下场!” 见秋儿惊惧的眼神中还有一丝不解,王德海“好心”的为她解释道:“秋儿,这仙人渡桥,指的是宫中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木棍,责打其身,直到筋脉尽断。” 秋儿意识到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满眼惊恐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呜呜”的抗拒声。 不过这哪里由得了她? 两个太监手持粗棍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一脚将她踢倒在地,重重两棍下去,竟将她的脊骨都打断了。 秋儿的身体如同弹簧般起伏了两下,发出的嘶鸣呜咽声凄厉非常,因为剧烈的疼痛断断续续,在这寂静的连鸟叫都没有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第129章 杀鸡儆猴 一开始,还有些大胆的宫人好奇,敢抬头看看行刑的过程。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呜咽声越来越凄惨、越来越沙哑,便是胆子再大的宫人,也不敢再看。只低着头,听着木棍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心脏怦怦直跳。 这一棍又一棍接连不断的落在秋儿身上,开始时,她还从喉咙中撕出求饶声,渐渐地,没一棍落下都会溅起血花,她也随之气息奄奄,越发没有声音了。 她颈部以下早已经血肉模糊,鹅黄色的衣裳也被鲜血染透,活生生一个血人似的。 秋儿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前爬了爬,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萧明述垂眸看着她,颔首道:“停吧。” 几名太监立刻停下,将已经没了人样的秋儿拖到阶梯跟前,她喉间嘶哑地发出悲鸣声,如一块烂肉般瘫在阶梯上。 王德海递上一本册子,萧明述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淡淡道:“谁指使你的?” 秋儿嘴里还塞着麻布,鼻涕眼泪和血迹混在一起,那张娇俏的脸庞早已毁了,王德海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俯身一把将她嘴中的麻布抽出来:“若不想家里一家老小都被连坐,我劝你实话实说,指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空气骤然涌进肺里,秋儿大口大口呼吸着,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沫。 她喘着粗气,十指用力抓着地面,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断断续续说着一个名字。 萧明述抬手挥退了身边侍从,居高临下俯了俯身,听见她如同失了智般重复着:“六……六皇子,六,六皇,皇子……” 六皇子?六皇子萧恒知,那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王德海离得近,听见这话脸色瞬时大变,惊惧地抬眼去看萧明述。 萧明述的神情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波澜不惊,没有漏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郁色浓稠,盛满了令人心悸的冷厉。 半晌,他转头吩咐王德海,声音低沉:“带下去吧,死了找地方埋了就是。” 王德海立刻应了一声,指挥着两个宫人将她拖走,路过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围观的众人中,有个胆子小的宫女已经吓得昏了过去,被人架着躺到了一边。 太子殿下的面色清冷,抬眸看了一眼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宫人,淡声开口:“江晚茵是个心善的人,孤不是。” 这话言外之意也很明了,是摆着要给未来太子妃撑腰的意思。 江晚茵虽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儿,这也不忍,那也不忍,但若是想越着她往上爬,那太子殿下就会亲自出手整治。 秋儿就是个前车之鉴。 满院的宫人哪里听不出来,面色煞白,纷纷叩首道:“奴才们一定尽心尽力伺候郡主,绝不敢心怀二念!” 萧明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唯独叫上张嬷嬷,无甚表情道:“往后有这样的宫人,早早处置了,若再有下次,你这掌事嬷嬷,就换人来当吧。” 张嬷嬷跪伏在地上,颤巍巍应了句“是”,还未敢起身,便听到太子殿下又说:“只要对你们主子有不甘和不忠的,一并处置,不必来报了。” 张嬷嬷听着殿下散漫的语气,整个人如坠冰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强压下心头恐惧,郑重应了下来。 第130章 暗波涌动 六皇子萧恒知这几天心情是极好的,他从前生过一场重病,病时受尽了父皇母后和皇兄的宠爱,谁会不愿意搏得更多的关注呢,也不知怎么想的,他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过。 他看着皇兄萧明述对着其他皇子出手打压,招招致命,这么些年下来,最后能与他争上一争的人,竟然就剩下辛贵妃的儿子二皇子萧子承。 可只要是个皇子,谁会不对那九五至尊的位置生出些幻想? 尤其是他萧恒知,都是父皇母后的儿子,都占着嫡出的名分,凭什么萧明述可以,他就不可以? 前段时间,萧恒知已经悄悄跟皇后透露了自己有夺嫡之意,皇后劝了他半晌,见他意见坚决,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 “你们兄弟二人向来亲近,切不可为了太子之位伤了感情。” 萧恒知嘴上虽乖巧答应着,但心中不免冷笑。 夺嫡,这算得上是兵戎相见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不成他的好皇兄还会把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吗? 他思忖了片刻,唉声叹气道:“母后知道,儿臣的身子骨一向不好,从前也是万没有这份心思的。” 他故意顿了顿,面露懊恼:“只是前几日听闻未来的皇嫂进宫数日了,还未来向母后请安,皇兄也纵着她,丝毫不顾及母后的颜面,着实是让儿臣气愤。” “儿臣这些日子喝了许多药,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便突发奇想,若是儿臣做了太子,那自然是以母后为尊,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哪会像皇兄这般固执呢!” “你这孩子,少编排你皇兄,先养好身子要紧。” 皇后虽然笑着作势要去打他,但心里却在暗暗揣摩萧恒知方才这几句话。 这些话可算是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萧明述的能力和贤明是朝臣、百姓都有目共睹的,他这太子好是好,就是和自己不太亲近。 这也大抵是因为从小就养在先皇膝下,而不是自己跟前的缘故。 只是他如今便态度强硬,若是以后登上皇位,怕更是一点都不会听她的懿旨了,那到时候她这太后当得,岂不是只剩下一个花架子? 若不能为自己母家谋取求富贵权势,她这皇后和太后当得也未免太窝囊了点。 皇后看着乖巧依偎在自己身边的萧恒知,眼底闪过欣慰神色。 恒知就不同了,这孩子她从小就养在身前,知道他是个孝顺温和的好孩子,若是他能当太子…… 也未尝不是另一条路! 她只要稍稍提供些便利就是了,若是萧明述赢了,她和皇帝来求求情,也能保下萧恒知一世荣华富贵; 若是萧恒知赢了,想必依着他宽和柔善的性子,也不会为难萧明述。 多一个人也多一分胜算,不管谁登上那个位置,左不过都是她的儿子,不会便宜了辛贵妃的二皇子,怎么想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就这样过了几日,皇后便给萧恒知递了密旨过来,暗中引荐他与自己娘家心腹相见,这个人便是户部尚书何力宏。 何力宏年富力强,深得重用,在朝中扎根极深,即便是太子,也是不敢轻易动他。 得了这个人,夺嫡路上的钱银算是不用愁了,萧恒知自打和何天成见了面后,便知道皇后这样已经是在默许他夺嫡。 甚至隐隐之中还是偏向他的。 这怎能让他不高兴呢!这几日连夜里做梦,萧恒知都能乐醒! 第131章 求情 只可惜乐极生悲,物极必反,没等他乐两天,比惊喜还大的麻烦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还没从何力宏那里捞到什么好处,这位户部尚书大人倒是先求到他的头上来了。 “何大人,你先起来吧,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萧恒知温和地笑了笑,起身到堂中,想亲自把何力宏扶起来。 不料何力宏根本不顺从他的意思,只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道: “六殿下!六殿下!您就帮帮老臣吧……只要能把天成从诏狱里救出来……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殿下大恩,我们何家子嗣凋敝,只有这一根独苗啊……” 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清瘦中年男人正是户部尚书何力宏,他今日一听说儿子被太子麾下的巡防营捉拿,便立刻递了牌子进宫。 他依仗着自己一品朝廷命官的品衔,本是看不太上六皇子这毛头小儿的,所以从一开始便直接求到了中宫皇后娘娘那里。 可谁知皇后直接称病,连面都没让他见上,只让大宫女递了话出来。 “咱们娘娘说了,您有什么事只管找六皇子殿下就是,他在太子殿下跟前脸面大着呢!” 皇后心里盘算的很好,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萧明述如何判案罢了。 何家是自己的娘家势力,到时候让萧恒知到他跟前去求上一求,这两重保障之下,何愁萧明述不会放人? 正好还能拿这件事,卖给何力宏一个人情。 何力宏在坤宁宫吃了闭门羹,见皇后娘娘铁了心不管这件事,心里急慌,也没了办法,只能接着便急匆匆地到了六皇子所住的昭阳殿继续求情。 萧恒知叹了口气,对何力宏倚老卖老的姿态略微感到不悦,强压了心里的不满,俯身将他搀扶起来坐到一旁椅子上。 “何大人,你儿子究竟做了什么,总得先让我知道清楚吧?既要我到皇兄跟前去求情,到时候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何力宏见他松口,便囫囵地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虽然避重就轻,将何天成说的无辜可怜极了,但萧恒知还是很快抓住了其中重点。 “何大人,令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蒙古人打伤的?” 萧恒知垂眸睨了他一眼,眉间微微锁起,指尖在白瓷茶杯上轻轻摩挲着,似是很为难的模样,半晌没有说话。 何天成这个泼皮无赖,他早就有所耳闻,先前不是当街纵马就是强抢良家少妇,荒唐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每一次都是何力宏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但好在之前欺压的都是些平民百姓,给些银钱就强行打发了,即便是不服的,也状告无门。 可如今他胆大包天,竟然得罪了蒙古人,还是在西街最热闹的贵宾楼里。 就凭着他在民间落下的“好”名声,到时候愿意到巡防营和京兆府尹作证的人可不要太多! 这事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怕是难办了。 “六殿下!”何力宏见萧恒知面色不似刚刚,眼底神色不明,心中更加着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又重新跪到了地上,“殿下,臣知道自己教子无方,只是天成这孩子从小虽骄纵了些,却不是个心眼儿坏的……臣家中三代单传,如今膝下只此一子,他要是有个不测,臣也活不了了……六殿下,但求殿下救救天成吧……” “臣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萧恒知蹙眉看他一眼,心中甚感厌烦,但皇后把这个事交到他手里,不管这事有多棘手,他也必须应下。 第132章 真相 何力宏作为皇后的娘家人,本来一直走的是纯臣的路子,不效忠于任何一位皇子,而且他也确实算是个有能力的,将整个户部整治的如同铁桶一般,即便是太子,也没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下太多人,成功放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边缘小官。 如今他这样老泪纵横,也算是拿着自己最大的弱点来投诚了,萧恒知想了想往后的好处,语气无奈道:“何大人,令郎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与蒙古大打出手的?实在不成,将她拉出来顶罪就是了。” 若是贯个妖女的名衔,这件事倒也不难解决,既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便将锅甩到她头上去就是了,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这本是个万全之法,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只是何力宏听到这样一个好主意,却收敛了哭声,吞吞吐吐起来:“这,这怕是不妥……” 见他这副模样,萧恒知心头一跳,知道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了,急急问道:“是什么人?哪家官员的女儿?还是哪位侯爵家的小姐?” 何天成知道自己继续瞒着也没有意义,干脆和盘托出:“回殿下,是永安侯的嫡小姐,永乐郡主。” “咔嚓”一声,萧恒知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猛地从椅子上一站起来,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开口确认:“永乐郡主?江晚茵?” 见何力宏只跪伏在地上不作声,他终于挂不住面上的虚伪之色,语气中都带上急促地责备之意:“何大人,令郎是疯了不成?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他调戏未来的太子妃?你这让我如何跟皇兄开口?叫我如何从中游说!” 这何天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是平民的女儿也就罢了,他难道要去说自己未来的皇嫂是妖女不成? 何力宏抹了把眼泪,强行争辩道:“当时那永乐郡主孤身在外,天成也并不知晓……更何况,是蒙古人先动的手,他被挑起了火气,这才……” “令郎行事也太过冲动,怎么不查清楚人的身份再……”萧恒知说着,突然顿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何天成,语气骤然冷了几度。 他开口问:“何大人,令郎打伤的蒙古人,是谁?” 何天成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生无可恋道:“回,回殿下,是勃鲁古台王子,科尔沁部的王子。” “你儿子调戏郡主不成,打伤了来和亲的蒙古贵客?何大人,你自己听听,是不是太过稀奇了?”萧恒知眉毛拧的快要打结了,几句骂人的话梗在喉间半晌才咽下去,冷着脸呵斥道。 “这次的事,蒙古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了,若是把事情闹到父皇跟前去,别说你儿子,连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我若是贸然去跟皇兄求情,说不定会起了反作用,先等等吧。” 何敬中见他也没有办法,老脸一拉又哭道:“六殿下,这事虽然难办了些,可您不能不管臣啊……” 第133章 破绽 他的哭嚎声让萧恒知脑中隐隐作痛,忙摆了摆手劝道:“你这事牵扯太多,我一时也没有办法,容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可是太子殿下雷霆手段,若是巡防营给这件事定了性……” 萧恒知睨他一眼:“何大人关心则乱,你当了这么些年的朝廷命官,还不知道审理案子的流程吗?” “这只是刚刚把人抓起来,还要取证,还要审理,又不是明日后日就能定罪,你急什么?这件事我还要和母后再商量一番,你且回去等着就是,定不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 何力宏听了这番话,心道确实是自己当局者迷了,就算他儿子犯了罪,可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永乐郡主和蒙古王子,不都好好的没什么事儿吗? 凭着皇后娘娘和六皇子的面子,总能将天成保下来的。 这样一想,何力宏心中终于安稳了些,连带着对六皇子都赞赏起来,他擦干眼泪理了理衣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是,臣糊涂了,臣就等着殿下和娘娘的消息了。” —— 万春殿 萧明述处置了秋儿,也怕再回内殿惊醒了江晚茵,便回了青玄殿安寝。 临出门时,他堪堪顿住脚步,并未回头,淡淡道:“郡主心肠软,这些小事便不必让她知晓了。” 众人皆叩首称是。 太子虽然走了,但院中浓稠的血腥味却经久消散不掉。 宫人们不敢懒怠,趁着夜色,在天色放亮之前,将被鲜血染红的青石板路和阶梯都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仿佛昨夜骇人心弦的一幕从没有发生过,太阳升起的时候,万春殿的一切还是那样秀丽雅正,生机勃勃。 江晚茵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前个儿夜里那碗醒酒药里加了安神的药物,后半夜她都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等她醒来,早已经日上三竿,依然错过了用早膳的时辰。 红鹃和张嬷嬷迎上来伺候她梳洗漱口,“郡主,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用午膳了,您这会儿吃些燕窝粥垫垫肚子吧。” 江晚茵“嗯”了一声,懒洋洋接过白釉碗吃了几口,随后见院子里阳光正好,便开了门斜靠在门边,眯着眼睛看着院中花卉盆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院子要比往日里干净许多,宫人们也都神色紧张,见了她开门纷纷跪下行礼,动作标准的如同教科书一般。 “今日这院子怎么这么干净,你们什么时辰就起来扫洒了?”江晚茵颇有些纳闷道。 红鹃把她差不多吃完的燕窝粥接过来放回桌子,笑道:“许久没有过这么大的艳阳天了,许是阳光照的,连院子都亮堂了几分,显得干净罢了。” “也许吧。”江晚茵跟着笑了笑,神色懒懒的,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她们话音未落,青月便从万春殿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只刚折的梅花,兴冲冲跑进来道:“我见外头梅花开的这样好,特地挑了几只裁回来插瓶呢!姑娘你瞧瞧好不好看?” 江晚茵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指点点她的脑门:“好看,整个屋子都因此蓬荜生辉了。” 青月吐吐舌头,见了红鹃后,又嘿嘿一乐道:“红娟姐姐,昨夜你们做什么去了?我听见外头喧闹,可实在起不来,我迷迷糊糊醒了那么一瞬,看见你们都出去看热闹去了!” “到底有什么稀奇事呀?你快说过我听听!” 她的声音灵动悦耳,只是红鹃闻言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134章 狸猫 红鹃到底还是年轻,猛然被问到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幸好张嬷嬷从外头进来,笑盈盈道:“昨个儿半夜里,院子里跑进来一只半大狸猫子,不知是不是发了疯,凶悍得很,见人就挠。” “后来惊动了殿下,殿下怕这畜生白日里冲撞了郡主,便把宫人们都叫起来抓它去了。” 青月睁圆了眼睛,拍了怕胸口道:“听着吓人,后来可抓着了?” 张嬷嬷点头:“自然抓着了。” 江晚茵将信将疑,但看张嬷嬷神色自然,不像在作假,又将目光转到红鹃身上,声音曼曼问:“不是抓着了?你怎么这样紧张?” 红鹃一愣,抿了抿唇才道:“郡主,昨夜那狸猫子差点挠了我,吓坏奴婢了。” 她目光略有躲闪,江晚茵心知肯定是有事瞒着她的,十有八。九还是奉了太子的命令瞒着她,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来的。 江晚茵笑了笑未再说话,往院中扫了两眼,目光堪堪停留在一个眼生的宫女身上,抬了抬下巴道:“那个修剪花枝儿的宫女瞧着眼生,之前怎么没见过?” 张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回郡主,那是杏儿,今日才从内务府拨过来的二等宫女。” 江晚茵略一思忖,“前几日那个……秋儿呢?今天怎么没见着?” 青月闻言在院中看了一圈,附和道:“是呢,昨日还分我桂花糕吃来着,今日到哪偷懒去了?” “秋儿跟殿下求了恩典,出宫嫁人去了。”张嬷嬷挥了挥手,将那名叫杏儿的宫女招过来,“杏儿,来见过郡主殿下。” 杏儿其貌不扬,看着是个沉稳可靠的,见了江晚茵从容得体,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奴婢杏儿见过郡主,愿郡主身体康健。” 江晚茵颔了颔首:“起吧,秋儿什么时候寻了人家?我竟不知道呢。” 杏儿看了一眼张嬷嬷,后者微微点头,她开口道:“是她同村的,说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江晚茵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有了大概,这秋儿十有八。九是为着什么事触怒了太子,凶多吉少了。 她摆了摆手让杏儿退下,坐回到软塌上,喝了两口茶才问:“红鹃,昨夜那狸猫子抓住之后,怎么处置了?” 红鹃为她斟茶的手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回郡主,殿下心慈,叫人逮到宫外放了。” “那就好,多少也是一条生命。”江晚茵心里微松,闻言舒展了眉眼。 待红鹃出去换茶的功夫,青月凑上来问:“姑娘,不过一个发疯的狸猫子罢了,你管它做什么?” 说着她不高兴地哼了两句:“这秋儿也真是的,成亲也不跟我知会一声,怎么这样火急火燎地就走了?” 江晚茵将茶杯放到桌面,轻轻摇了摇头:“宫里规矩森严,哪能随便跑进什么狸猫子,怕是连宫门进不来就丧命了。” 青月神色懵懵懂懂:“那昨天她们抓的是什么?” 江晚茵望了望门外忙碌的杏儿,淡淡道:“是秋儿。” 第135章 府里的来信 “秋……秋儿?”青月像是被吓着了似的,打了个寒战凑到她身边,半晌小声道:“姑娘,这宫里怪吓人的。” “你这丫头,现在倒知道怕了。”江晚茵安抚地拍了拍她:“谨言慎行,你家姑娘会护着你的。” 过量晌午,青月出去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封信笺。 “姑娘,是府里来的信笺。” 江晚茵从软榻上半直起身子接过信封,心想着过了这么些日,上回赏梅宴下毒之事大抵也该出结果了。 “姑娘,信里说的是什么事儿啊?”青月眼巴巴问。 “上回父亲中毒之事,说查清楚了。”她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冷笑一声,将信塞回信封里扔到桌上。 “可有将二姑娘和秦姨娘治罪?” “自然是没有的,拉了秦姨娘房里的天宝出来顶罪,说一切都是他的主意,秦云霜和江楹兰半点也不知情。” 青月结巴了半晌,气道:“怎么这样?天宝是秦姨娘的心腹,没她指挥,他一个奴才怎敢做出家主下毒的事儿?” “那日赏梅宴,姑娘忘了她们的嘴脸?一个个儿的把屎盆子往姑娘头上扣!怎么这么轻易就饶了她们?”青月气得胸口都在起伏,小脸儿憋得通红:“姑娘,要我说,您就该跟殿下告状,让殿下做主!非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参见太子殿下!” 萧明述进来时,正听见青月最后这句话,绕过屏风,江晚茵早已经躺回了软榻上,腰后面垫了一个银丝线绣花的软枕,青丝半挽,模样华美又冷淡。 “什么事儿要跟孤告状?说来听听?”萧明述解下外袍递给宫人,坐到江晚茵身旁,声音清越道。 “是府里的秦姨娘和二小姐……”青月愤愤不平,才开了个头儿,就被江晚茵打断。 “青月,出去吧,别在这儿跟殿下嚼舌根。” 青月委屈的瘪了瘪嘴,低落道:“是,那奴婢去给姑娘和殿下沏壶新茶去。” 殿内伺候的宫人识趣地跟着青月悄悄退去,萧明述有力的手臂搭在她腰间一捞,把她揽进了怀里:“怎么,不让孤替你做主?” 江晚茵抬眸,视线落在他略带着笑意的英俊眉眼之间,“青月瞎说罢了,殿下怎么还当真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有些娇嗔,眼眸懒散地半眯着,红唇一张一阂,神色鲜活又动人。 萧明述指尖勾住几缕青丝,淡淡的玫瑰花香气让他因为朝廷琐事疲累的心情都变好了些。 “怎么说的?”他的目光在信上扫了一眼,却懒得去看,只随口问了一句。 “姨娘房里的天宝杖毙了,秦姨娘和二妹妹罚俸半年,禁足两月。”江晚茵极淡地笑了笑道。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得到。 如今这旧社会里,一个家族自然是同气连枝的,内里不管烂成什么样子,在外都是名誉更重要,要装的和和气气。 这还是交到祖母手里去审的案子,若是交在江怀仁手里,怕是连禁足罚俸都是没有的,只打发打死几个下人就了事了。 她也没想着靠着一次就能让江楹兰彻底翻船,来日方长,如果往后她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生活,她自然乐得井水不犯河水。 但若再来触她霉头,她自然还会再教她做人。 第136章 误会 “既是祖母亲自罚的,想是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查清楚了,殿下不必挂念。” 天宝已经做了这个替罪羊,这件事到如今已经一锤定音、到此为止了。 要是现在再依仗着太子撑腰,非要再往下查,不仅是在打祖母的脸,也死无对证再查不出什么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抬手在她脸上掐了掐,觉得手感颇好,“你既然满意这个结果,孤也不会再追究。” 江晚茵弯了弯眉眼,轻笑一声道:“谢殿下。” 她的唇生的极好,唇纹很淡,看着水润晶莹,萧明述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略带薄茧的手指下滑,按在了她嫩红的唇上。 随即而来的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的柔软触感,萧明述淡淡颔首,指腹摩擦了两下。 “殿下?”江晚茵有些不解他现在的动作,忍不住出声问他。 但随着她薄唇微张,那节修长的手指竟然趁机轻轻探进她的口中。 江晚茵一愣,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想用舌头把突然侵入口中的异物往外推,伴随着清润的水声,倒像是她故意舔了他一下似的。 萧明述眼底神色晦暗,忽而想起他们初见时在隐龙寺后山时那些惊世骇俗的记忆画面,莫名让他皮下血液滚烫,有些焦灼。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声都交织缠绕在一起,气氛立刻暧昧旖旎起来,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九公主,九公主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青天白日的怎么还关着门呢?”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爽朗的女子声音如银铃般飘进殿内:“晚茵姐姐莫不是还没起身吧?我叫她去!” “哎,您不能进,太……”红鹃急促地追赶声传来,但立刻又被打断。 “晚茵姐姐,我来找你玩了!” 她风风火火推开殿门,看清了里面的景象,瞬时如同被打了一闷棍般,僵在了原地。 “九……九公主……”红鹃这才气喘吁吁追上来,面如死灰道:“太子,太子殿下也在里面。” 萧妙仪僵着身子后退了一步,小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红鹃欲哭无泪,“我的小祖宗,奴婢说了三遍了,您不听啊。” 见淮阳公主闯进来,萧明述面不改色将手指从江晚茵口中抽回来,顺势还在她粉润的唇上擦了擦,江晚茵脸皮哪有他厚,当即就红了脸,胸腔内心跳得飞快,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妙仪,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萧明述坐直了身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模样清贵又冷淡,仿佛刚刚做出那样暧昧之举的人不是他似的。 萧妙仪心知打扰了皇兄的好事,心虚地按规矩行了礼,干巴巴道,“妙仪知罪,我,我也没想到青天白日的,皇兄会来晚茵姐姐这里。” 这哪能怪她,她哪知道皇兄这样禽兽,白日里也要关起门来做这种事。 萧明述闻言额角跳了跳,目光沉冷,“胡说八道什么!” 萧妙仪瘪瘪嘴,你能做,还不让人说了。 眼见她已然误会,江晚茵更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从萧明述身后露出半个头来,清了清嗓子道:“九公主,你误会了,我和殿下没做那种事。”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又安静了几分,连萧明述都忍不住回眸看了她一眼。 越描越黑,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第137章 选驸马 她的衣衫都微微有些凌乱,发簪松散,一副意乱神迷,白日贪欢的模样。 见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身上,神色复杂,江晚茵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太子,无声发问:看我干嘛? 萧明述低垂着眼睛看她,那双向来寡淡冷漠的眼眸中如今竟浮现着淡淡的温和,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衫,沉声道:“无事,她不会误会。” 萧妙仪这才回过神,迫于皇兄威压,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晚茵姐姐放心,我嘴巴严得很,绝不会出去乱说的。” 江晚茵:“.…” 萧明述本就是忙中偷闲回来了一趟,既然淮阳公主来了,他也不再多留,在宫人的伺候下重新穿上大氅,又往前殿去了。 直到太子銮驾走远了,萧妙仪才松了口气,亲热地凑到软榻前坐下。 “见过九公主……”江晚茵依着规矩福了福身子行礼。 她刚一弯腰,萧妙仪就伸手扶住她,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意,嚷嚷道:“你与我之间见外什么,不要行这些罗里吧嗦的礼了。” 江晚茵喜欢她直来直去的娇憨性子,吩咐红鹃将小厨房今日做好的点心都端过来,萧妙仪听了两眼放光,眼巴巴坐在一旁等着。 等点心上来,也是一脸欢喜,一样样捡了自己喜欢的来吃。 江晚茵婉转一笑,倒了杯茶水推过去,笑着随口打趣道:“像是贵妃娘娘饿着你似的,瞧你这小馋猫似的模样。” 萧妙仪口里正吃着半块白糖糕,听了她这话目光暗淡了些,咀嚼的速度都变慢了,另外半块在手里握着,也忘了吃。 “公主怎么了?”江晚茵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放下茶杯问道。 “额娘不让我吃这些,”萧妙仪将口中的糕点吞下去,“说吃多了要发胖,到时候吃的浑圆跟头猪似的,便不讨父皇喜欢了。” 豆蔻年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想到贵妃宫里还有这么些没道理的规矩。 江晚茵微微蹙眉,也不好在背后说蓉贵妃的闲话,只能轻声安抚着她,“那以后你想吃了,就到东宫来,我这儿日日都备着糕点等你。” “我就知道晚茵姐姐最好了。”萧妙仪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这话又雀跃起来,将手里那半块白糖糕一下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都变得鼓鼓的,衬着她圆圆的小脸,显得可爱极了。 江晚茵失笑,忽的又想起前日在贵宾楼见到的那科尔沁部王子。 勃鲁古台虽长相也算周正,但年纪比妙仪大了十一岁,看着便是个粗鲁冲动之人,实在不算良配。 妙仪若是真的嫁到蒙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有些忧虑地看着眼前天真的女孩,试探道:“听殿下说公主今年已过了十五,按大梁的习俗,也到了选驸马的年纪,你自己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听她突然说到议亲的事,萧妙仪的脸红了红,差点被口中的糕点噎到,好容易就着茶水咽了下去,才小声道:“总觉得昨日还追着父皇额娘讨糖吃,怎么一眨眼的时候,就要嫁人了? 第138章 探花郎 萧妙仪趴在小矮几上,上半身凑近了江晚茵,一双杏仁打的眼珠转了转,故意压低了声音:“晚茵姐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江晚茵看着她两颊飞红的模样,心里又沉了几分,面上撑着笑意打趣:“怎么,有心仪的驸马人选了?” 萧妙仪抿着唇笑了笑,模样娇憨道:“上次琼林宴的时候,我见了去年高中的那些男子,总,总还是有好的。” 去年高中之人? 江晚茵差点将一口茶水全喷出来,去年春闱高中的状元,可不就是宋景安吗?他相貌英俊又金榜题名,是京都多少女儿家中意的夫婿人选。 坊间也确实有过猜测,说宋景安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没娶到高门贵女,怕是要尚公主的。 难道萧妙仪琼林宴一见倾心,也看上他不成? 要是嫁给宋景安,整日里跟江楹兰去勾心斗角,那还不如蒙古王子。 “金科状元宋景安?九公主,你年纪尚轻,看人不可只看外表,再好看的相貌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江晚茵苦口婆心劝道 萧妙仪眨眨眼睛,银铃般的笑声溢出口中:“晚茵姐姐,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宋景安,我是觉得去年的探花郎谢文苑不错。” “谢文苑?”江晚茵一愣,知道她不是看上宋景安那个伪君子就好,可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书中细节,也没找见谢文苑这个人的一丝踪迹,想必是个边缘的小人物吧。 萧妙仪并未注意到她大起大伏的情绪变化,吟着羞涩的笑意道:“谢公子虽然出身寒门,但很有才华,而且是个很有趣儿的人。” “上回琼林宴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紧张地连脖子都红了,还失手把整杯酒都打翻在自己身上了呢!” “你喜欢谢公子,他可知道?”江晚茵问。 萧妙仪闻言,面露几分羞涩之意,缩了身子回去,她面容清丽,将头埋在大红织金的暖袄毛领中,显得十分娇俏。 她抿唇笑了笑,坐在软榻上晃了晃腿,“许是知道吧,他还说以后可以教我读书,不是《女戒》、《女训》那些,是男子们会读的那些书。” 萧妙仪说起自己的心上人眉飞色舞,耳垂上小小的胭脂红玛瑙珠子跟着她的脸庞滴答地晃着:“他说我要是愿意下嫁给他,就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人可真有意思。” 她兀自说着,点心也顾不上吃了,半晌又想到什么,神色萎靡,叹了口气,噘着嘴道:“这是我们之间瞎盘算罢了,他出身贫寒,额娘怎么可能同意?” 江晚茵见她这样有些心疼,捂住她的手轻声道:“若让谢公子上份折子求娶呢?会不会有些希望?” 萧妙仪眨眨眼,有些犹豫,“他那样温吞的性子,让他直接给父皇和皇兄上书吗?他哪敢呢?” 听她这样说,江晚茵眉眼间的温默淡了些许,不赞同地摇头:“他若连这点事都不敢为了你做,连争取都不敢争取,又凭什么说他是真心实意想娶你呢?” 萧妙仪懵懂地思忖了一会儿,颇为赞同地重重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很是,我回去就写信给他,好好说教说教他。” 她心里放不住事儿,立刻就要起身回去,江晚茵也未多留,吩咐人将没吃完的糕点都给她打包带回去。 临送到万春殿门口,也不忘嘱托,“让他快些上书去,越快越好。” 萧妙仪笑着大声应了句好,站在远处跟她挥了挥手,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当真如同冬日里的一团炽热的烈火,热烈而张扬。 第139章 皇帝盘问 户部尚书何力宏之子打伤科尔沁部王子一事,到底还是闹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如今才过五十,只是身体不好,两鬓已现斑白,面容虚浮憔悴,很有些力不从心之意了。 他翻着手里明黄色的折子,半晌怒气横生,将折子丢到书案上,闭目顺了会儿气,才将目光落在一旁端坐的萧明述身上。 “何天成疯了不成,连勃鲁古台都敢打?你看看,科尔沁部伸冤的折子都八百里加急,递到朕脸上来了。” “父皇息怒,”萧明述嗓音平静无波,轻呷着茶水,目光冷淡又幽深,“何天成已经下了诏狱,听候父皇发落。” 皇帝看着他,目光微微阴沉了一瞬,似是漫不经心问道:“听闻那日,太子刚好也在现场,这是何故?怎会如此凑巧?” 萧明述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开口:“儿臣那日与礼部尚书相约,去春狩看场地布置,回来时偶遇孟琢下值,刚刚交谈几句,便见有百姓到巡防营报案,便一同去了。” 听着确实是巧合。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老态龙钟的眼皮掀了掀,又开口问:“朕怎么听说,引得两人起争执的人,是永安侯家的女儿?” “是永乐郡主,她方入宫,整日里除了东宫哪里也不去,难得儿臣出宫,便带着她也去围场瞧瞧。”萧明述神色淡淡,“贵宾楼一事,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永安侯一家向来不设政事,户部尚书既是纯臣,太子也没理由故意设计陷害他。 更何况永安侯家的小女儿,皇帝原是见过的,从小便白白嫩嫩,看着就无甚心机的模样,说她和太子合起伙来给何天成使绊子,确实牵强了些。 思及此处,皇帝彻底放下疑心,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慈祥之态,叹气道:“这何力宏,教子无方啊!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顿了顿又道:“太子,也别太过,何家到底是你母后娘家麾下,若闹得太难看,怕不好收场。” “是,儿臣有分寸。”萧明述垂眸,长睫的阴影落在眼下,遮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凉之色。 单凭这一件事,自然不至于把何家置于死地,但若是何家继续作死呢? 皇帝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事,转而问道:“这次蒙古科尔沁部求娶嫡长公主一事,你怎么看?” “宫中适龄公主只五公主和九公主两人,不论哪位妹妹出嫁,届时加封为固伦公主,京都设立公主府,一切按照嫡长公主仪仗就是。” 萧明述办事妥帖,正好切中皇帝所想,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怅然若失道:“朕子嗣不多,膝下唯有这两个女儿活了下来,如今却要择其一远嫁蒙古,真是于心不忍。” “太子,依你所见,哪位公主合适一些?” 萧明述蹙了蹙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那日江晚茵与他意气相争的画面,他顿了片刻,眼底恢复了清明,嗓音冷静:“儿臣以为,五公主之母位分低,仅为答应,若是强行抬为长公主和亲蒙古,恐惹科尔沁部不甘。” “九公主为贵妃之女,蓉贵妃位同副后,由她的女儿嫁往科尔沁部,是最佳选择。” 第140章 定论 萧明述所言与皇帝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虽舍不得妙仪这个女儿,但时下也确实没有其他人选了。 为了大局,妙仪不嫁也得嫁。 “只是不知道贵妃意下如何,若是她万分舍不得,朕也不好强迫她。” 萧明述虽知道蓉贵妃心里早早有了打算,但是在皇帝面前也不好明说。 皇帝如今虽力不从心,但仍旧疑心很重,要是让他觉得太子对前朝后宫之事都了如指掌,怕心中又要横生疑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何必趟这浑水。 萧明述淡淡一笑,道:“这儿臣也无从得知,还得父皇亲自去说和。” 皇帝思忖片刻,神色平平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目光却温和了不少,“太子做的不错,很是让朕省心,前朝之事交给你,朕倒是放心的。” 萧明述清冷英俊的面容上没露出半点欣喜之色,只微微颔首,嗓音平稳道:“父皇谬赞,不过是侥幸能替父皇分忧罢了。” 他嘴上说着的话虽恭谦,怎么也挑不出错来,但心里早就厌烦了这虚与委蛇的客套,随口扯了些理由,便要告退。 “来人,”皇帝今日得了满意地答案,心里对萧明述又赞许几分,到底是先皇养在膝下亲自交出来的孩子,虽与他不算亲近,但确实出类拔萃。 “取织金鱼牙绸四匹,赏给太子。” 皇帝身边的内侍立即依言去取,萧明述看着檀木托盘上流光溢彩的华丽绸缎,兴致缺缺,随口应付道:“多谢父皇。” 出了殿门,王德海从内侍手中接过锦缎,“殿下,还同之前一样放到库房里吗?” 萧明述嗯了一声,眼前慕地出现江晚茵那张清艳动人的脸,这织金锦缎华贵,倒是衬她。 如此想着,他出声叫住王德海:“罢了,两匹送到万春殿,剩下两匹,送到尚衣局给她做两身衣裳吧。” —— 科尔沁部王子在京都酒楼被打,这件事前朝民间人尽皆知,许久不露面的皇帝也重上了早朝,亲自接见了勃鲁古台,答应会还给他一个公道。 勃鲁古台自然欣喜万分,也趁机再提出求娶公主为王妃一事,皇帝面露不舍之情,沉吟了片刻,仍未当场定下结论,只推说再等两天。 一下了朝,皇帝的銮驾就朝蓉贵妃宫中去了。 翊坤宫内,蓉贵妃身着湖水色绣百合花的云锦丝袍,虽妆容绮丽,却面露郁郁之色,斜斜靠在软榻上,随手摸着手里一只打盹的白猫儿。 一边儿的关嬷嬷伴随身侧,有一搭没一搭替她按摩着肩膀,“娘娘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愁容不展?” 蓉贵妃望着书案上那副百寿图愣神,闻言叹了口气,“和蒙古联谊,是大梁的旧俗,科尔沁部也是蒙古最富庶的部落,虽说听着是个极好的归宿……可是真临了了,谁又真的舍得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呢?” “是呢,咱们九公主还这样小,”关嬷嬷听着,面上也露出几分悲切之情,“这要是远嫁到蒙古,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了。” 蓉贵妃乌黑的瞳眸渐渐泛起红色,有泪水盈上眼眶,半晌,她哽咽道:“妙仪是本宫怀胎十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生下的孩儿,我怎能让她去那苦寒之地受罪?” 第141章 太子今晚还来吗? 关嬷嬷看着眼前的蓉贵妃伤心垂泪的模样,心里酸楚不已。 她是蓉贵妃的奶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即便蓉贵妃如今宠冠六宫,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天底下哪有母亲会不为自己的儿女做打算呢? 只不过她得先是李家的女儿,然后是皇帝的贵妃,最后才能是九公主的母亲。 关嬷嬷虽于心不忍,但仍开口劝道:“贵妃娘娘,如今李氏虽家族庞大,支系繁多,可是后辈里出挑的子嗣却寥寥无几。” “您未能生下皇嗣,本就没有倚靠,若是九公主再嫁给京都寻常人家,那您和李家,以后可没有指望了……” “娘娘,您是李家的女儿,九公主也是,李氏可还指望着您呢!” 蓉贵妃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擦掉眼角氤氲出的泪水,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本宫总有年长的一天,到时候色衰而爱驰,没了妙仪,该如何在这深宫之中苦苦度日?” 关嬷嬷加上力道握了握她的手,俯身轻声道:“娘娘,九公主是您和陛下唯一的女儿,此番远嫁,舍不得的可不只有您一个人。” “一份不舍之情,一份愧疚之意,足够您拿捏住一个帝王的心,也足够您在这后宫永远屹立不倒。” 微风吹进木窗,夹杂着清新的花香拂面而来,一小宫女神色匆匆进来,跪下道:“禀贵妃娘娘,陛下下了早朝,已经朝着翊坤宫的方向过来了。” 蓉贵妃懒散地挥了挥手,将怀里的白猫儿递到关嬷嬷手中,“去吧,把绒团儿抱下去吧。” 关嬷嬷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重新靠回软塌上的贵妃,“娘娘,您方才伤心,将妆容都哭花了,不用再去重新梳妆打扮么?” “不必了,”蓉贵妃神色倦怠,垂眸摇了摇头道:“本宫就是要让他瞧见,为了大梁,本宫和妙仪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万春殿—— 晚膳过后,江晚茵总觉得心里慌急,想着下午时萧妙仪雀跃绯红的面庞,便觉得心里憋闷,总也缓不过这一口气来。 她坐立难安,书也读不下去,在青月的伺候下,泡了个清心静气的药浴,才缓解了几分。 江晚茵有意想再跟萧明述谈谈妙仪的事情,可往日里每天准时准点来报道的人,今日却迟迟没有动静儿。 她心里又有些焦虑,坐在软榻上让青月帮着她擦头发。 也许是她心不在焉,擦着擦着连身后换了人都未曾发现。 江晚茵手肘搭在矮几上,无精打采地支着下颌,郁闷道:“你说太子今晚还会来吗?” 身后之人轻笑一声,整个人俯身朝她压过来,还没等她反应,便已经将她整个人拢在臂弯之间。 “你想让太子来吗?”一个清越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江晚茵惊得头皮一麻,一侧眸,正好望进萧明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 “殿下!你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江晚茵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被误会了,面色有些不自然,虚张声势地埋怨道。 “坐好。”萧明述把她的头扳回去,继续用那张宽大的棉帕给她擦拭着头发,“还没回答孤的问题?” 第142章 孤魂野鬼 要不是因为妙仪的事,谁会希望他成天过来! 萧明述每次来了,多少都让她有些不自在,就好像一个工作了一天的人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顶头上司又跟着她回了家。 虚假的下班不是下班! 心中所想不能宣之于口,江晚茵撅了噘嘴,扯出一个柔和的笑意,温声道:“宫里无聊,自然是希望殿下多来的。” 萧明述轻笑一声,他捞起一缕半干的发丝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草药香气窜入鼻腔。 “怎么泡了药浴?身体不舒服?” 就等着你问这句了! 正愁着怎么开启话题的江晚茵眼睛亮了亮,从他手中把棉帕拿走,转过身来叹息道:“殿下,今日我与九公主闲谈时,旁敲侧击问了她的意愿,公主许是有心上人了。” “哦?”橙红色跃动的烛火映在萧明述凉薄的眉眼上,语气淡淡问,“谢文苑吗?” 江晚茵一愣,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 萧明述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执起她的手,那只莹白的手腕上带着一只通体通透点翠镯。 他打量了几瞬,将她软软地手拿在手中捏了捏,“这只镯子成色不算好,谢文苑在翰林院三年的俸禄,刚好能买一个吧。” 江晚茵蹙了蹙眉,“只要他与妙仪真心相爱,清苦些也是好的。” “真心算得了什么,江晚茵,你出生在侯府,竟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萧明述凤眸低低睨着她,神色晦暗难辨。 “有些时候,孤真要怀疑到底是永安侯将你教养的太良善,还是你被哪里的孤魂野鬼夺了舍,才会这样天真。” 江晚茵后背隐隐浮出了一层冷汗,她心跳快了几分,面上却一点不显,瘪了瘪嘴,好似有些愤懑地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就是孤魂野鬼,我要真有这本事,第一个附了殿下的身,给妙仪指个好人家。” 萧明述勾了勾唇角,方才的话也按下不提,仿佛真的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罢了。 他将江晚茵拉进怀里,轻轻拍了怕她的脊背,嗓音润和,“胡言乱语什么,别替妙仪操心了,早些睡吧。” 听他这样一说,江晚茵心里一沉,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殿下,九公主的事是不是已经有定论了?” 今日皇帝因着蒙古重新上了早朝的事,她也听说了,想必和亲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她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刚刚才干了,如今还未挽起,散落在肩头和后背上,有些不听话的发丝零碎的落在她的额前和两颊,更显得她肤白如瓷,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明,整个人清丽纯澈,如同一只刚化形的幼兽,妖异又纯真。 “殿下,是不是?”她着急的追问着。 “是。”萧明述懒得骗她,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唇边,半晌淡淡道:“是父皇的意思,淮阳公主萧妙仪,尚蒙古科尔沁部王子勃鲁古台,婚期定在四月。” 江晚茵抿了抿唇,“不可转圜了吗?” “只差一道圣旨,就会昭告天下。” 第143章 各人各命 江晚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萧明述看着她怔愣着的模样,倒是心情不错,将她重新揽在怀中,难得温和的柔声哄着:“晚茵,各人有各命,莫为了不相干的人忧心。” “不是妙仪,就是五公主;若不是五公主,便是从哪位朝臣家中寻一嫡女,父皇认为义女,再替公主嫁到蒙古。” “你如今为妙仪感到冤屈,但若是有人平白替她去远嫁,那人就不可怜了么?” 江晚茵知道他所说都是实话,她如今极力想阻止淮阳公主和亲,也不过是因为两人私交甚笃,她私心里希望她过得好罢了。 萧妙仪是皇帝亲女,又是贵妃所出,身份摆在这里,嫁到蒙古总归不会受了委屈。 可若是换了朝臣的女儿,没了这层身份的保护,更是前路堪忧。 江晚茵良久叹息了一声,只觉得一股子无力感直直击穿了她的胸腔,她把头轻轻靠在萧明述宽厚的肩上,手臂搭在他的臂上,闷声问:“你们便要直接下一道圣旨吗?总要和妙仪提前知会一声吧。” “何必多此一举,”萧明述手臂用力,将她抱在臂弯里站起来,缓步走到床榻边,将人塞进锦被中,才温声开口道:“今夜父皇歇在了蓉贵妃宫中,旨意就在这两日了。” 江晚茵“嗯”了一声,心事重重地闭上眼睛,这一夜她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来了几次,都沉闷不安,呼吸不稳。 萧明述似有所感,将她揽在怀中,有力的心跳声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在黎明分晓时才重新沉沉睡去。 霞光升腾,萧明述起身去上早朝时,只侧身动了动,江晚茵便又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半梦半醒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噩梦,她懵懂睁开眼睛时,额角冒出些细密的冷汗。 “殿下,要去上朝了吗?”她把被子卷起来盖在身上,半眯着眼睛问道。 萧明述嗯了一声,轻抚了两下她的背,拿过帕子替她擦掉额角的汗珠。 “起来跟孤一起用早膳?” 江晚茵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到锦被中,恹恹道:“不吃早膳。” 萧明述淡淡笑了笑,也不在意,松手将床榻间的帷幔放下,在宫人的伺候下穿戴好了朝服。 江晚茵听着外间的动静儿渐渐消失,深呼了口气,又闭上眼睛,就这样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了天完全放亮。 青月见她迟迟也不起身,还以为她病了,轻手轻脚来试了几次温度,没发现异常才松了口气。 江晚茵也不想让她担心,叹了口气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来道:“替我梳头吧。” 青月自小就跟在江晚茵身边,手脚灵巧又麻利,知道她从前爱梳那些繁复华丽的发髻,还为此专门学了一阵子,到现在没有什么是她不拿手的了,江晚茵反而不爱梳这种样式了。 青月拉着她坐到铜镜前,跃跃欲试道:“姑娘,奴婢今日给您梳一个朝云近香髻如何?” 江晚茵额角微跳,“罢了,就梳个单螺髻就是。” 青月撅着小嘴,嘟嘟囔囔,“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纪,整日里不是单螺髻,就是随云髻。” 她说着说着又皱起脸来,纳闷道,“姑娘从前明明最爱那些漂亮发髻,如今这段时日怎的转性儿了?” 第144章 求情 江晚茵也不慌张,轻轻笑了笑:“宫里人多眼杂,太过招摇容易惹人非议。” “再说了,你家姑娘长得这样好,就是披头散发不照样美若天仙?” 青月被她说的噎了一下,目瞪口呆道:“姑娘,哪有这样夸奖自己的,奴婢都快听不下去了!” 刚进来的红娟听到这主仆二人的对话也被逗笑了,将手里打湿的帕子递给江晚茵擦手,笑吟吟道:“郡主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呛起声来了,真是该打。” 青月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内殿气氛活络了许多,倒不是刚刚沉闷了。 几人正说笑着,外头忽的一阵骚动,有人惊道:“公主,郡主还未起身呢,您……” 那人话音未落,内殿的房门已经被一把推开,萧妙仪满脸通红的冲进来,一见着江晚茵眼泪便刷的一下落下来,哽咽道:“晚茵姐姐。” 见她这副模样,江晚茵一惊,也顾不上梳头,连忙起身拉她到软榻旁坐下,倒了杯茶给她润润嗓子,“怎么了这是?” 萧妙仪拿着那杯茶也不喝,眼泪簌簌往下落着,沿着她的下巴滴在茶杯里。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姐姐,父皇叫我嫁给蒙古一个叫什么鲁什么台子的王子……” 萧妙仪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神色,将茶杯重重放回书案上,伸手抓住江晚茵的手,惊惧道:“我不想去和亲,我不想离开京都,离开额娘……” 她声音都带着颤抖,一句话都说的磕磕巴巴,江晚茵听着心里难受,反握住她的手,却连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妙仪……” 这让她该如何说,如何劝?她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劝她主动跳进这个深渊里。 萧妙仪急促地呼吸着,恳求道:“晚茵姐姐,你救救我,你替我求求皇兄,父皇肯定会听皇兄的建议的,他肯定会的……” 她哪里没有恳求过?从她知道这件事以来,便日日夜夜都在为她想办法,只是在这样阶级能将人压死的皇宫里,想办法怎么会这样简单? 江晚茵叹了口气,也只能劝慰道:“昨日你修书给谢文苑,他如何说?” 萧妙仪眼眶又红了,吸了吸鼻子才道:“他一口应下,说无论如何都会去跪求父皇试一试。” “可,可早知如此,”她顿了顿,语气中又带上哽咽,“早知如此我便不给他这希望了,平白无故空欢喜一场。” 江晚茵见她神色郁郁,止不住的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只是能劝的话她早就说尽了,若是有用,也不会拖到今日让妙仪知道了。 从蒙古人进京以来,所有人都知道九公主要去和亲了,而作为当事人,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晚茵姐姐,你帮我跟皇兄求求情,好不好?” 江晚茵没办法开口拒绝,只能先点头应下,“好,等今日见了殿下,我再问问他的意思。” 正说着,太子身边的王德海笑着进来,见九公主梨花带雨坐在榻上,愣了一瞬,笑道:“九公主也在呢,奴才给九公主请安,给郡主请安。” 第145章 海棠苑 王德海来的正是时候,把殿内僵持的气氛打破,江晚茵微微颔首。 “王公公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有什么事?” 王德海恭敬道,“禀郡主,殿下差奴才来看看您起了没,午膳殿下请您到海棠苑去用。” 江晚茵颔首,“知道了,我这就去。” 一旁的萧妙仪听了拉住江晚茵的衣角,懦懦道:“姐姐,你带着我也去吧,让我见见皇兄!” 江晚茵还未开口,王德海便为难道:“公主,不是殿下不见您,您的婚事是陛下钦定的,咱们殿下不是不帮,是帮不上啊!” 闻言江晚茵愣了愣,侧目看她一眼,“你去找过殿下了?” 萧妙仪噙着泪点了点头:“今日上午我去求见,父皇和皇兄都不肯见我。” 她拉着江晚茵的袖子,眉眼间都是毫不掩饰的祈求和惶恐,好似把眼前人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 江晚茵心软,最看不得有人这样求她,“好,那你也跟着来吧。” “郡主,殿下他没有……”王德海苦着脸还想再劝,又被江晚茵打断。 她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惫道:“便是个死刑犯也有申诉的机会吧,见见又怎么了,难道公主出嫁之前,都不肯见她了吗?” 王德海闻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应了句是,便退下了。 海棠苑是东宫边上的一处园林,里面种的全是大片的丽格海棠花,海棠只在春日里盛开,虽然绽放时美不胜收,但除此之外的三季里是一片衰败景色,因而来的人并不多。 江晚茵等人跟着王德海走了不远,便见到花海深处掩映着一处院落,拱门上书海棠苑三字,红墙砖瓦之间,海棠晶莹的花瓣吐露芳华,空气里都漂浮着怡人的花香。 转过一条蜿蜒的小路,尽头有一八角凉亭,萧明述独自一人坐在庭中石凳上看书,宫人们都在凉亭阶梯下伺候。 他披了一件通体玄色的银线绣边大氅,眉如墨染,眸如星辰,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了的英气和尊贵。 听见动静儿,他懒懒抬眸看向她们走来的方向,那双眼眸明明又沉又冷,可顷刻间,所有的海棠花仿佛都坠下枝头,在他精雕玉琢的面容上惊起清俊之色。 有一种人,哪怕他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也掩盖不住他的姿态风骨。 只是见来人不只有江晚茵一人,她身后还坠着一个抽抽噎噎的萧妙仪,他的神色更冷了些,将手中的书卷放到一旁,淡淡道:“没规矩,孤让你来了吗?” 萧妙仪鼻子又是一酸,眼睛鼻子憋得通红,怯怯跪下,“参见皇兄。” “殿下,是我自作主张,带九公主过来的……” 江晚茵正要为她求求情,却见太子冷沉的目光已经停留在她身上,语气无波无澜问:“孤问你了吗?” 眼见太子殿下动了怒,海棠苑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众人皆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一时间,庭院中只有清风拂过后,海棠花簌簌而动的声音,清冷非常。 萧明述连一个眼角也未分给跪伏在地上的萧妙仪,冷着脸色,对江晚茵伸出手道:“过来。” 第146章 纵容 江晚茵只能几步走上凉亭,亭子里用小泥炉暖了燕窝,萧明述拉过她坐到桌前,立刻有识时务的宫人上前,将煨好的燕窝盛在瓷碗里递过来。 萧明述没开口,只沉着脸将她的面庞轻轻抬起,用手指拂过她的眉眼,她的神色中有一点做错事的心虚,却没有旁人看他时那样显而易见的畏惧。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他对江晚茵太过纵容,才会让她总是按着自己的性子行事,骄纵的没什么分寸,从不会向其他人那样来揣摩他的心思。 “皇宫里不公平的事很多,你若总想着替别人抱不平,麻烦是没完没了的。” “今日御花园的枯井里捞上来一个宫女,也不知是不是枉死的,你觉得可怜吗?要去帮她查清真相吗?” 萧明述松开手,从宫人手里接过那碗燕窝,用精巧的白玉勺子盛起一勺,亲自喂到她的嘴边,语气比起方才温和了些,似乎带着劝慰。 “上月有个刚进宫三月的御女,因犯了事儿被辛贵妃下令乱棍打死,她今年才十六,连父皇的面儿都没见过,就死于非命,可怜吗?” 江晚茵听得胆寒,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勺燕窝羹,机械地张了张嘴,将它吞了进去。 这燕窝炖得极好,混着冰糖入口温热甜腻,只是她喝着暖和,心里却凉的很。 萧明述笑了笑,将白瓷碗放进她的手里,顺着握住她的手,嗓音平润,“从朝臣中选一嫡女代替公主去和亲,也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只是为了不让番邦不满,所选的嫡女需得身份尊贵,与公主相差不多。” “晚茵,你若不是孤的太子妃,你说这件事会不会落在你头上?” “如果去和亲的人是你,有谁会为你来说一句话,出一个主意?你总是设身处地的替其他人着想,怎么没为自己想一想?” 江晚茵默然一会儿,抬眸看着萧明述,轻声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今日我对这些事儿冷眼旁观,将来遇事的人换成自己,旁人定然不会伸出援手。” “但我今日拉她们一把,来日自己尚且能多几分生机,为了这几分生机,也为了自己日日夜夜不受良心煎熬,我觉得这不是亏本的买卖。” 她神色认真,映着背后满院的海棠花,越发显得高洁清冷,甚至有几分悲天悯人的神女之姿,江晚茵这个人便是这般,一眼看过去是极艳丽的,但相处了之后才知道,她便如同海棠花一眼,是那样孤清而柔和的。 有这么一瞬,萧明述觉得这些宫里生存的规矩她不愿意学便罢了,也让这沉闷的生活中有些乐子。 左不过还有他在身后护着,不会让她被欺负了去。 萧明述将目光转移到还跪伏在地上的淮阳公主身上,淡淡道:“起来吧。” 萧妙仪小声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懦懦走到凉亭边上,“皇兄……” “既然晚茵非要孤给你这个脸面,也无妨,说说吧。”太子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了两下。 第147章 戳破 萧明述对自己这些庶出的弟弟妹妹没有几分垂怜之情,在这深宫里能安稳长大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若是她们安分守己,他自然也不会刻意为难,但若是朝三暮四想着僭越的事儿,他也断然不会惯着。 “皇兄,我不想和亲……” 萧妙仪被他严正矜贵的气势所迫,方才哭嚷的念头一点都不敢有了,只声如蚊蝇,小声开口。 “胡闹,”太子掀了掀薄冷的眼皮,淡声打断她道,“你想抗旨吗?” 他本就眉目冷沉,此时含气,愈发显得神色威严。 妙仪眼眶红了红,摇着头说自己不敢,半晌才道:“皇兄,额娘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是我再远嫁蒙古,将来何人能承欢额娘膝下?” 虽然平日里蓉贵妃对她严厉了些,但萧妙仪还是笃定额娘舍不得让她远走他乡,嫁到那野蛮之地去受苦。 如果额娘能吹吹枕边风,再加上太子愿意帮自己说和几句,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能让父皇改变主意。 萧明述懒得跟她再多费口舌,嗤笑一声,不疾不徐道:“妙仪,你若真为了蓉贵妃着想,就应该欢欢喜喜应下这门婚事。” 妙仪一愣,眼睛噙着泪,“额娘不会舍得我嫁到蒙古去的,她年关前还说,今年要给我指一户好人家,在京里设公主府,到时候时时进宫来跟她请安。” 萧明述睨她一眼,挥退了四周的宫人,语气如同平静的湖面般波澜不惊,“父皇在世,蓉贵妃宠冠六宫,仰仗着父皇的宠爱,自然能在宫中站稳脚跟。” “若有一日父皇殡天,蓉贵妃能仪仗什么?想让她在后宫之中仍享尊位,安度余生,她靠的是你这个公主吗?” “她靠的是蒙古王子这个女婿。” 江晚茵见萧明述所言字字锥心,妙仪的面色已经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不由得出声阻拦道:“殿下,公主年纪小,何必把话说得这样明白?” 萧明述冷笑一声,“既然她不懂,孤便告诉她,这场婚事从中推波助澜的人,便是蓉贵妃,是蓉贵妃的母家。” 惊惧之色从萧妙仪的眼角溢出,一时间她竟有些想不通太子的话究竟何意,也或许她已经听懂了,只是还不愿意相信。 她踉跄地离开了海棠苑,甚至忘记行礼,等她来到蓉贵妃的翊坤宫时,才恍然发现太子所言非虚。 蓉贵妃身着一件烟青色绣团簇牡丹的暖缎裙袍,头发梳了样式精巧的灵蛇髻,上面缀着十数颗翡翠缠金丝线宝珠,气度雍容华贵,她看着妙仪泪眼婆娑闯进宫里来,便知道和亲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萧妙仪跪倒地上,发髻散乱地伏在蓉贵妃膝头,泪水打湿了名贵的锦缎,氤氲出一片水色,“额娘,只能是女儿了吗?没有其他的法子吗?” 她眼中的希翼之色,随着蓉贵妃缓慢而坚决地摇头,逐渐熄灭。 蓉贵妃叹了口气,将手轻轻放到妙仪的头发上抚摸着:“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会让你嫁这么远了。” 萧妙仪垂泪不止,哽咽道:“可是还有五公主,她的年纪比女儿还要大些,为什么不是她?” “她的生母不过小小答应之位,又怎能与你相提并论呢?” 第148章 决裂 蓉贵妃眼中闪过酸涩,喉间也涩的发疼,但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儿,还是强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妙仪,科尔沁部与蒙古其他部落不同,是整个草原上最尊贵富庶的部落,你父皇也已经答应,会在京中给你建好公主府,方便你省亲时居住。” 萧妙仪连连摇着头,“蒙古山高水远,即便是省亲,女儿也没法常常回来。” 见她执迷不悟,迟迟没有松口的意思,蓉贵妃脸上的怜惜之色也淡了些。 “如今李氏一族,除了你舅舅在朝中尚且有一席之地,其他人都籍籍无名,这种时候,嫁往科尔沁部为王妃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妙仪,你是本宫的女儿,身上也流着李家的血,这样的时候,要以家族利益为先,不可任性妄为!” 萧妙仪呼吸一滞,心知这件事情一惊再无一点转圜的可能。 她心中悲凉,这满宫里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可每一个人都只想着利用她,到头来真心实意愿意为她说句话,求句情的人,竟然只有江晚茵。 她眼中的泪水落下又涌起,朦胧地遮住了她的视线,萧妙仪心痛难耐,凄然甩开蓉贵妃的手,笑着后退了两步道:“果真如此,额娘,我在你眼中,便只是一个争宠的物件儿,是个和亲的工具,随时都可以被你直接牺牲!” “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 她虽笑着,眼泪却直直落下来,“我不嫁。” “我不嫁。”她朗声重复了一遍,伸出衣袖擦掉了眼泪,“你们的家族利益与我何干?我已经和文苑私定终身,我萧妙仪此生,非他不嫁!” 说罢,她转身跑出了翊坤宫,全然没看到身后蓉贵妃骤然阴沉下的脸色。 她艳丽的面容上带着腾然的怒气,将手中的茶杯用力往地上掷去,白瓷杯“砰”的一声碎成了片,落了满地。 关嬷嬷挥挥手,即刻有四名宫人上前收拾着残局她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蓉贵妃,温声劝道:“娘娘别气,公主小孩子心性,猛地知道了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您再劝着就是。” 蓉贵妃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声道:“你方才没听见她说什么?文苑?这是从什么路子里冒出来的野男人?莫不是哪个宫里的侍卫?” “还私定终生,真是想把本宫气死不成?” 关嬷嬷蹙眉想了一阵,凑到贵妃耳边轻声道:“娘娘,公主说的,许是去年的探花郎谢文苑,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倒是个一表人才的。” “哦?”蓉贵妃闲闲摩挲着自己修长锋利的护甲,唇边勾着森寒的笑意,“我说妙仪怎么反应这样大,敢情是有个穷酸书生在这里迷惑她。” 关嬷嬷应了一声,跟着啐了一口:“可不是呢,咱们九公主定是被他给哄骗了。” “娘娘,您看咱们要不要去敲打敲打?” 蓉贵妃扬起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目,淡淡睨她一眼,“去告诉哥哥,这人一日不除,妙仪便一日不肯安心嫁到蒙古,让他尽快想办法解决了。” 关嬷嬷被她眼中寒意一惊,立刻领命而去。 第149章 圣旨 初春料峭,空气中的寒风呼啸着,比往年这时候相比要冷了许多。 如此过了几日,天气快要回暖的时候,皇帝的御旨终于下了,明黄色的卷轴送到翊坤宫里,总共有两道。 一道晋蓉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一道加封九公主萧妙仪为固伦和硕公主,四月由礼部择吉日,尚蒙古科尔沁部亲王之子博鲁古台。 “恭喜皇贵妃娘娘,恭喜公主殿下。” 这件事尘埃落定,皇贵妃脸上也难得挂上些真心实意的笑容,取了平日放在库里舍不得戴的缠金丝莲花步摇簪发,雍容华贵之气更甚往日。 她与辛贵妃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两人都坐到了贵妃之位,也都孕育了皇嗣。 只是辛贵妃诞下的二皇子,到底是个男孩,因此总是颐指气使,自觉比她高一头。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再见了面,辛贵妃也得跪下跟她行礼了。 皇贵妃只是心里想着,便觉得扬眉吐气,出手打赏自然也很大方,翊坤宫里里外外,连门口扫洒的宫人皆讨到了喜赏,上下一片恭祝之声,竟比年关时还要热闹几分。 在这一片热闹声中,萧妙仪显得格格不入,她面容冷淡的谢恩接旨,没露出半分欣喜之色。 皇贵妃从前怕她会在这样的时候闹起来,还专门安排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在传旨的时候站到她身后,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 谁知萧妙仪行事并无半点出格,皇贵妃心里松了口气,只当她是想通了,认命了,甘愿接下这门婚事。 想想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婚姻大事除了听从父母安排,能有什么办法反抗?不过是嘴上闹几句脾气罢了。 如此想着,见萧妙仪脸上略有麻木的悲切神色,皇贵妃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这回到底是她受委屈了。 她招招手将妙仪叫过来,难得和颜悦色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好孩子,额娘给你备好嫁妆,到时候皇后和太子宫里也会给你添妆,等四月莺飞草长,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萧妙仪垂着眼眸,眼底的嘲弄之色一闪而过,扯了扯唇角,“多谢额娘。” 皇贵妃放下心来,使了个眼色,让她身后的两个粗使嬷嬷退下,欣慰道:“你既能想明白,本宫也就放心了,做女人不容易,这一生哪有什么如意事儿?不如荣华富贵握在手里才是真的。” “科尔沁亲王年事已高,驸马稳坐世子之位,过不了三五年,你便是蒙古最尊贵的王妃,这门亲事不算辱没了你,也是个好去处。” 蒙古部落诸多,隔上三五年总有和亲之事,偏偏大梁的公主极少,经常没有适龄待嫁者。 因而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王侯朝臣家的女儿都避之不及。 若真是这么好的姻缘,那当年皇贵妃自己怎么不去和亲?到这皇宫里来卷生卷死的做什么? 萧妙仪心中冷笑,面上将情绪藏的严严实实,只垂着头轻声道:“是,女儿知道了。” 皇贵妃和善笑道,“妙仪果然是本宫的女儿,不会是个死脑筋的。” “额娘,这几日闲来无事,我想去东宫找晚茵姐姐说说话解闷儿,等到了蒙古,再相见便不知是何日了。” 皇贵妃犹豫了片刻,很快便点了头,妙仪和亲之事,东宫也有推波助澜,江晚茵想必也不会助她做什么没分寸的事。 “去吧,如今你们都是待嫁闺中,总有话说。” 第150章 谋划 万春殿—— 自上次海棠苑用膳以后,萧明述便差人移了几枝丽格海棠到万春殿院里供人赏玩。 宫人们知道太子看重未来太子妃,自然也不敢怠慢,挑的都是还只是花骨朵的枝子,隔了几日才渐次绽放,这样花期也长些。 江晚茵这几日心情沉郁,也只有整日在院中坐着赏赏花,放空自己,才不会因为妙仪即将远嫁的事伤怀。 也不知她有没有因为自己没帮上忙而感到失望,江晚茵坐在院中那棵合欢树下,托腮微微沉思着,清淡的花香气让人头脑清明。 “郡主,固伦公主来了。”张嬷嬷脚步轻缓到她跟前,垂首说道。 江晚茵微微一愣,才想起赐婚的圣旨以下,妙仪已不是淮阳公主,如今得了晋封,已经是固伦公主了。 “快请吧。” 须臾,萧妙仪便跟着宫人身后到了院内,几日不见,她看着清减了不少,面容隐隐也有些憔悴。 江晚茵心里酸涩,起身依礼向她福身,被萧妙仪两步上前一把扶住了。 她还未说话,眼眶先红了,低声道:“晚茵姐姐,你还跟我这样客气做什么,除了你,我在这宫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了。” 江晚茵依言站起来,将她迎到内殿,吩咐红娟去上茶,而后仔细端详了她片刻,才道:“公主虽然清减,但看着气色还好。” 萧妙仪笑了笑,浅浅靠在软枕上,轻声道:“别人不心疼我,我自然不能再作践自己,否则可真活不下去了。” 她前几日来,还是一副闺中少女的娇憨天真模样,这才几日过去,便像是被什么妖鬼吸走了活力似的,变得沉静端庄了许多。 红娟端了新泡的茶上来,笑着道:“公主可来了,我们郡主没有一日不是念着你的。” 萧妙仪神色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晚茵姐姐是挂念我的。” 她神色惶惶,半晌叹了口气,扬声吩咐:“你们先出去吧,我与郡主姐姐说些体己话。” 红娟等人自然理解,依次退了出去,只留下她们二人在殿内。 江晚茵心知她有话要说,只等外面的声音都消散了,才开口问她,“妙仪,你现在有何打算?” 萧妙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掐着手心道:“姐姐,我这回来,是来跟你道别的。” 江晚茵听她这样说心里骤然一紧,萧妙仪是个性子烈的,这回和亲的事儿生生拆散了她和谢文苑,该不会她已经存了死志? “妙仪,车到山前必有路,机缘在哪,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的……” 萧妙仪一愣,旋即明白了她在说什么,轻声细语道:“我的机缘已经来了。” “姐姐放心,我不会自寻短见,我已经托心腹宫女儿带了信给文苑,他说他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 江晚茵一惊,心下立刻明了她说的何意,起身疾步到窗边,确定四下无人窥听才回来坐下:“你是说……” 萧妙仪抿着唇,将声音放得更轻。 “皇兄说的很对,既然享了公主的俸禄,被天下人拥戴,那就要承担起公主的职责。” “可是做公主有什么好的?我情愿不做这个固伦公主。”萧妙仪笑了笑,“文苑会带我走,我们约在三日后的子时,在京郊会面。” “只要出了这京都,便没人找得到我们了。” 江晚茵微微蹙眉,思虑了片刻道:“这事儿你都告诉什么人了?” 第151章 道别 萧妙仪摇摇头:“只有我信得过的宫女和太监,除此之外,便只告诉姐姐了。” 江晚茵放了些心,又问:“出宫的路可打点好了?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么?” 萧妙仪怔怔发了会儿愣,眼中又噙了泪。 “我就知道,姐姐是支持我这么做的。” 这样与情郎私奔,即便是放到民间,也是大罪,更何况是已经定了要和亲的公主呢? 她也是大胆,才会这样全身心信任着江晚茵,毕竟稍有闪失,她和谢文苑别说逃出去,便是活也活不了了。 江晚茵心中感喟,这几日压在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终是舒展了眉眼,良久轻叹了一声,“逃出去好,找个暖和怡人的小城镇过安生日子,也比在这牢笼中做折翅的金丝鸟要好。”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尽力助你。” 萧妙仪摇了摇头,拿着丝缎帕子擦过眼角泪痕,笑道:“姐姐放心,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没什么需要你置办的。”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这是抓住要杀头的罪行,你愿意听我讲已经是恩情了,若姐姐再帮我做什么,事后我和文苑倒是一走了之,留下你在这宫里,那还能立足么?” 她即便到了这样的绝境中,也处处为别人想着,江晚茵心头一恸,也有些红了眼眶。 这次相别,恐怕今生都再无相见之日了。 江晚茵从软榻上起身,到自己的妆屉里拿出一支玉兰花金步摇,这只步摇做得极其精美,花色是一块质地纯净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玉兰花层层叠叠,朵瓣交错繁复,左边有一簇淡色翡翠做得枝叶,蜿蜒盘绕在金簪上。 萧妙仪即便在宫里见多了进贡赏赐的首饰,见了这步摇仍觉得稀奇,接过来打量了半晌,眼神中都露着喜爱。 江晚茵轻笑了两声,又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她,“我这次进宫小住,身上也没带多少钱银,有的都在这儿了,你都拿着吧。” 萧妙仪也没推辞,谢了又谢,把银票收了起来,但那只金步摇,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推了回来。 “姐姐,这只步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拿着就是,就当是你和谢公子成亲,我送的贺礼了。”江晚茵将那只步摇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中,白玉兰花盛放着,衬的萧妙仪的脸红润白皙,熠熠生辉。 “你放心带着就是,这是我闲暇时自己画的样式,送到宫外的琳琅阁定做的,不是宫里的物件儿。” 萧妙仪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步摇,白玉微凉,她的眼眶却热了起来。 她慕地起身,在江晚茵身前直直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江晚茵一愣,连忙抬手去扶她:“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呢?” 萧妙仪不肯起来,哽咽道:“晚茵姐姐,要是能再早些认识你就好了,今日一别,怕是不能再见了,若有来生,我再来做你的亲妹妹吧。” 江晚茵只能受了她的礼,等萧妙仪平复了情绪,两人又聊了几句别的,才起身告别。 “姐姐,我先回去了,若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额娘要起疑的。” 江晚茵将她送到万春殿门口,目送她回去,看着她纤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艳红的晚霞之中,心中慕地又升起些恍然忐忑之情。 她侧目望了望四周高大而坚固的红墙,这华贵的四角牢笼,真的如此好逃脱吗? 第152章 添妆 春日多雨,虽不是大雨滂沱,但细雨淅淅沥沥下着,天总也不放晴,惹的人心里厌烦。 江晚茵心里压着妙仪的事儿,更是觉得憋闷,转过屏风进了内殿坐下,不愿意听这些绵绵不绝的水滴声。 青月看出她心情不好,把木窗上的团花刺绣簇锦软帘一层层放下来,将外头的光亮都隔绝了开,屋子里更显得暗沉。 红鹃帮着她在内殿四下里都点了烛火,有遗漏的细风透过帘子缝隙钻进来,吹得烛光摇曳,映了一室的暗影,倒添了几分暖意。 青月收拾着江晚茵的妆屉,有些惋惜地小声嘟囔着:“姑娘熬了几个夜才画出的图纸,水头那样好、色泽又莹润的羊脂玉也是花了这么些时日才寻到的,这还一次都没戴过,姑娘就送给了九公主。” 江晚茵笑了笑,摇头道:“不是什么繁复的花样,以后再画就是了,妙仪成婚是大事,也算我给她添一份妆了。” 青月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只是替她感到惋惜,瘪瘪嘴道:“是,奴婢知道,就是替姑娘觉得可惜罢了。” 江晚茵见她仍叨念个不停,笑着作势要去打她,一转身便看到门口的帷幔被卷起来,萧明述神色清冷踏了进来。 他将大氅接下来递给红鹃,勾了勾唇道:“什么可惜了?说给孤听听?” 青月忙敛了笑容,规规矩矩跟在江晚茵身后请了安,才悄悄退出去准备些茶点。 江晚茵重新靠回软榻上,笑道:“方才妙仪来过一趟,我送了支羊脂玉步摇给她,不是什么要紧事。” 萧明述不甚在意,见她的妆屉子还在桌上,随手打开翻了翻,里面的首饰大多颜色肃静,没什么花哨的,虽说每样都很精致,但也没有十分名贵的。 “怎么就这几样?” 江晚茵把妆屉放回铜镜前,“这几样就够用了,珠翠琳琅,簪在发上坠得慌。” 萧明述轻哼了一声,想起侯府相见那次的惊艳一撇,那日她衣裳赤红,香肩半露,随身配了东珠盘扣和翡翠白玉,满发珠翠璀璨夺目,却丝毫不显艳俗,端是华美不可方物。 他似笑非笑睨她一眼,“那日永安侯府,你莫不是将所有的首饰都带上了?” 江晚茵早已经忘了这件事,听他一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那日头一次见殿下,我自然盛装打扮,只不过稍稍过头了些罢了。” 萧明述嗤笑一声,也懒得与他争辩,扬声叫了在殿外伺候的王德海进来。 “上月沂南进贡了一对琉璃翠镯子,样子尚可,你去拿来吧。” 王德海笑着应了声,“是,那对镯子水头极好呢,奴才在宫里这些年都没见过比它更通透的,配郡主殿下再合适不过了。” 太子时不时就往万春殿赏东西,万春殿里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江晚茵虽对那翡翠镯子既不在意,也不感兴趣,但还是得循着规矩跪下道,“谢殿下。” 她还未抬起头来,便听到萧明述又淡淡开口:“妙仪方才来,还同你商量了什么?” 第153章 试探 江晚茵心中大震,身子微微晃了晃,花了几瞬才稳住心神,她抬起眸,正好望进那双黑漆漆的凤眸中,他神色幽深,生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正沉沉望着她。 “只说了几句家常话,无非是闺中女儿常讨论的那些,没什么稀奇的。”江晚茵强做镇定答道。 萧明述慢条斯理转了转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轻声道:“是么?” “孤随口一问,起来吧。” 他的声音如同往常那样波澜不惊,甚至说得上温和,但江晚茵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心脏仿佛被浸入了什么百丈寒潭,让她整个人都冷的想要发抖。 方才和妙仪闲谈时,她忧思太多,总怕自己想的不够周全,可想来想去,她怎得忘了太子这尊煞神! 他既然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九公主与谢文苑有私情,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情报网有多么广泛而庞大,他们两人的计划,当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顺利地进行吗? 江晚茵起身坐回软榻上,眼眸低垂着,手中的锦帕死死攥在掌心。 还是说,太子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计划? “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她出言试探,再抬眼时,方才的几分慌急已经荡然无存,眼底清明一片,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萧明述手撑着下颌,半眯着眼睛瞧她,“江晚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句话听着有些隐晦,江晚茵心中愈来愈冷,只想着等太子走了之后赶紧给萧妙仪递个信儿去,让她在没有万全之策前,万不可轻举妄动。 这都是后话,当下还得应付过去,她迎着萧明述幽冷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殿下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萧明述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停了停,眸色沉暗,垂眸望着她那张嫣红水润的唇瓣。 说起假话来当真是胸有成竹,从他们隐龙寺后山第一次相见时便是如此,惯会用天真柔婉的面容来诓骗搪塞。 按理说,他现在就可以揭穿她,然后便可以像捕食将死猎物的雄狮一样,看她还要如何挣扎辩解,不知到了那时,她会不会还像现在一样坦然。 萧明述姿态闲散半靠在软枕上,一时也没有说话,他眼底清晰的戏谑和淡淡的纵容如同一张细密而沉重的大网,拢得江晚茵有些喘不过气。 到了此时,她越发肯定萧明述必然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僵持之际,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帷幔被拉起,王德海谄媚笑着走了进来,怀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缠金丝线的盒子。 “殿下,奴才把镯子取回来了,这镯子收在库房最里头,奴才找了好一会儿,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萧明述嗯了一声,随手往江晚茵的方向挥了挥,王德海立刻会意,将盒子打开,双手呈上去递给江晚茵。 “郡主,您快瞧瞧。” 江晚茵接过镯子,对着跃动的烛火细细看了看,这果真是一对极贵重的琉璃翡翠,即便是在不算明亮的光亮底下,镯子都似有引水暗流似的温软光泽。 第154章 没有下次 “怎么?不喜欢?”萧明述见她怔神,启唇问道。 江晚茵闻言回过神来,轻摇着头,从锦盒中取过那对镯子戴在自己腕间,微微俯身靠在矮几上,伸过手去给他看:“喜欢,殿下觉得好看么?” 她的手腕细腻纤长,配上这对镯子更显得白皙莹润,当真好看极了。 萧明述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手中温热的柔软触感,不疾不徐道:“好看,沂南进贡的那批东西里,数这个还能入眼。剩下的几套翡翠首饰,孤本想着给妙仪添妆,如今看倒也不必添了。” 江晚茵背上隐隐出了一层冷汗,冰凉黏腻的触感让她呼吸一滞,她艰难地笑了笑,“那殿下为何不添了?” 王德海见气氛不对,早已经轻手轻脚招呼着宫人退出殿外。 萧明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唇边慕地勾起些笑意,这笑容让他冷峻的五官如同冰雪消融般温和起来,只是江晚茵看在眼里,只觉得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更为真切。 “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孤不知道。” 这话已经说的足够明了,江晚茵见他戳破,心下反而稳了几分,抬起眸看着他,道:“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来试探我?” “孤知不知道,与你说不说真话,并不相悖。” 萧明述平和地看着她开口,语气虽轻,却暗藏着尖锐的威胁:“江晚茵,你是孤的人,你的态度便是东宫的态度。” “这次孤既往不咎,没有下次了。” 江晚茵面色微微发白,半晌轻声开口问:“殿下准备如何做?” 若是太子铁了心要管这件事,萧妙仪别说京郊了,怕是连翊坤宫的大门还没出,就得被捉回来,她和谢文苑这回,怕是插翅也难逃了。 “如何做?”萧明述睨她一眼,莫名其妙道:“孤要做什么?” 他的骨相凌厉,此时语气清和,倒如同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江晚茵愣了一愣,不大相信他就这样轻易将这件事情揭过了。 “殿下不管么?” 萧明述指尖在桌面轻扣,“孤不在意谁嫁到蒙古,明白了么?” 没有萧妙仪,还有李答应的五公主,没有了五公主,还有朝臣王侯的女儿。 只要有一位固伦公主,带着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从皇宫,从京都,从大梁嫁到蒙古去,大梁和蒙古的交好协议,便又可以稳稳当当延续几年。 也没人在意花轿中新娘是哪位公主,也没人在意红盖头下的人究竟是谁。 太子此时若是贸然出手将公主抓回来,不管萧妙仪还能不能顺利和亲,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再无修复的可能了。 若是萧妙仪怀恨在心嫁到蒙古,那他岂不是平白无故多了科尔沁部这样一个敌人,他是闲得没事做才会去管这样的麻烦事? 想明白这一层,江晚茵心中平静下来,方才因心跳加快而憋闷的胸腔中终于呼吸到冗长新鲜的空气,让她舒畅了许多。 “殿下不出手,却不代表殿下不会插手,不是吗?”江晚茵心中清明,抬眸看着太子。 “哦?”萧明述挑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话儿怎么说?” 第155章 伶牙俐齿 江晚茵垂首看着银线绣花蕊的袖口,她纤细的指尖微微露出,指甲红润透明,带着淡淡的粉色,这是今天早上青月捻了凤仙花取汁给她染上的,这点红晕极淡极翠,就如同妙仪说起私奔之事时脸颊上浮现的希翼神色。 “殿下不必出手,却可以不经意把这件事透露给别人。”江晚茵侧首看他,唇齿轻启时加重了不经意这三个字。 他可以告诉贵妃,权当卖给贵妃和李家一个人情;也可以告诉皇帝,再博一份帝王的信任。 如此一来,百利无弊。 萧明述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唇边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沉声道:“你倒是了解孤。” 他倒是不避讳,竟大.大方方承认了,可见原本就是打算这样做的。 江晚茵蹙着眉,心底暗暗腾升起一些怒火,却只能温言道:“妙仪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若是强行让她带着怨气嫁到蒙古,后果反而不堪设想。” “公主宁愿放弃荣华富贵也要与谢文苑出走,可见这些俗物他们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她深深看向太子清冷俊朗的面容,心中思忖,徐徐劝道:“公主与殿下不是一心,与大梁不是一心,到了蒙古行事自然也不会顾及两国修好的情谊。” “到时候轻则无所作为,若是她一心将勃鲁古台认作拆散他们的罪魁祸首,从而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到时候便不好收场了。” 萧明述静静听她说着,眼眸中蕴藏着清冷之意,这目光落到她身上如同初春的霜雪般让她生出凉意。 他微微侧了侧脸,缓声道:“孤不过随口说一句,倒引来你这番长篇大论,说了这样多,你希望孤如何做?” 江晚茵淡淡笑了笑,“既然妙仪志不在此,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吧。” “殿下总说公主享天下人养,所以要履行她的职责,如今九公主甘愿舍下这一切,往后余生也都将与血亲分离,再不相见,也算付出了代价,殿下仁慈,便随她去吧。” 她这话说的大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就是罪无可赦。 但她在赌,赌萧明述听了她刚刚所言有所顾虑。 在这几分钟的沉寂中,庭院里忽的起了一阵风,将木窗吹开了半扇。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后的月光炫亮,映得院中海棠花艳色茵茵,盛放的花朵和那些还未开放的浅粉色花骨朵团团相拥,簇在一起,重重叠叠如同血色一般。 萧明述半阖着眼睛,意态闲散,半晌才悠然开口:“伶牙俐齿的本事见长,头脑怎么没这么清明?” 江晚茵闻言微微蹙眉,心里涌上一阵不悦,“殿下此言何意?” 萧明述嗤笑一声,将手腕上一串佛珠褪下来拿在手里把玩,颗颗分明的珠子油光发亮,在他修长的指尖发出柔和的莹莹光晕,他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字说的极慢。 “你与妙仪才认得几日,她倒与你推心置腹了。私奔这样大的事她偏要来跟你说,无非是想拖东宫下水,拉你作保罢了。” 第156章 利用 光影转合,萧明述的面庞半隐在阴影之中,英俊到不太真实的面庞上赫然带着冷意,仿佛匍匐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雄狮,肃杀之气隐匿在矜贵雍容的姿态之下,“她今日若不来和你交底,明天谢文苑就会失足落进护城河里。” 江晚茵到底心慈,即便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也不会起似乎害人之心,实在单纯地惹人发笑。 他何必大费周章将消息递到这里那里,萧妙仪不是筹划两人私奔么,将她的好情郎杀了就是。 谢文苑无辜身死,任她把仇记在谁的身上,都不会是置身事外的太子。 萧明述微冷的手指越过矮几贴到江晚茵的脸上,慢慢向下游离,略到她水润的嘴唇,最终停在她纤长的脖颈上,“萧妙仪用心至深,此番化险为夷,可得多来谢你。” 他的嗓音微冷,句句都意有所指,江晚茵不觉心中一凛,眉心动了动,半晌轻声道:“殿下心细如发,我并未察觉这些。” 她顿了顿,抬手抚上萧明述微凉的手,她的指尖温热,如同她的嗓音一般,平稳而有力:“妙仪或许有利用之心,但她没有开口求我为她做任何事,倘若殿下今日不来试探我,我怎会出言为她求情?” “如果连这些都在妙仪的谋算之内,我也敬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前路费心至此,我愿意助她一臂之力,我这样说,殿下可明白吗?” 萧明述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在她明艳动人的脸上巡视着,内心浮现出莫名的波动,他兀然觉得,江晚茵这几分妇人之仁是很有生机的,如同在温室过度修剪的花丛里,野蛮生长出来的一支花茎,虽然与众不同不合规矩,但嫣然可爱。 萧明述低笑了一声收回手,淡淡道:“罢了,既然是你为她求情,孤便饶她这一回吧。” 江晚茵怔了怔,心里慕地松了口气,一直死死缴在手心的锦帕也放松下来。 “殿下仁慈,我替妙仪谢过殿下大恩。” “你不必高兴太早,”萧明述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这消息既然孤能知晓,别人自然也能知晓;孤放她一马,不代表别人也会放她一马。” 萧明述一向对于情感之事极为淡漠,父母亲情也好、手足之谊也罢,在这深深皇宫之中都被利益所裹挟着,更别说是男女情爱,那些海誓山盟他听着都觉得可笑至极。 像萧妙仪这样,为了一个所谓的爱人,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偏要放弃宽广舒适的大路不走,让自己陷进无尽的泥泞深潭中挣扎求生,这样机关算尽、执迷不悟,实在荒谬、荒唐。 他将手里的佛珠带回原位,嗤笑了一声,“这件事你不必再管,能不能成功,也只能看萧妙仪自己的造化。” 江晚茵知道这已经是萧明述的底线,自然不会继续再试探,点了点头回应:“是,多谢殿下。” 她的脊背还微微发冷,按照萧明述的意思,萧妙仪的计划极有可能也被别人知晓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 江晚茵心口惶惶,往窗外深沉的夜色中看了一眼,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她得想个法子送条口信给萧妙仪,提醒她多多提防才是。 第157章 心意已决 江晚茵夜里又是辗转难眠,又不想被萧明述看出什么端倪,一晚上都直挺挺躺在锦被中,半梦半醒熬了大半夜,总算熬到萧明述起身去上朝,她方才松懈下来。 用了早膳,江晚茵思忖着昨夜之事,叫来红鹃吩咐:“去一趟翊坤宫,就说万春殿的海棠花都开了,请九公主过来瞧瞧。” 红鹃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孤身一人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之色,行了礼回道:“郡主,奴婢到了翊坤宫,只见到皇贵妃娘娘身边的关嬷嬷,她说公主这几日忙着做出嫁用的针线活儿,不便出来了。” 公主出嫁,包含嫁衣在内的一切绣活儿都是尚衣局一手包办,普通公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固伦公主和亲? 整个尚衣局恐怕早已经安排妥当,哪里需要她自己动手?这一听就是个拒绝的托词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皇贵妃发现了什么,才将妙仪软禁了。 想了许久都没有万全之策,江晚茵最后亲自下厨做了一份山楂糕,在为首一块的糕点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小字:“谨慎行事。” 红鹃这次去了有一会儿,回来时打发了殿内其他人,凑近了江晚茵轻声开口道:“郡主,公主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江晚茵立刻问道。 “公主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江晚茵闻言蹙了眉,良久轻叹了一声。 萧妙仪显然心意已决,铁了心要在两日后实行计划,好在萧明述已经答应了她这次不会出手,只希望她诸事顺利,不要横生枝节。 此后江晚茵一直心神慌急,食不下咽,终日为这件事感到焦虑难耐。 到了夜里,她这样惶恐难安的状态被萧明述看在眼里,他嗤笑一声,将手里的折子扔到桌案上,手臂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里,淡淡道:“还在为妙仪的事烦心?” 江晚茵叹了口气,点点头没有言语。 “她都不急,你急什么?”萧明述挑了挑眉,不疾不徐道:“瞧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跟谢文苑私奔的人是你。” 江晚茵闻言额角一跳,轻哼道:“殿下何必阴阳怪气出言挖苦?” 她顿了片刻,从他怀里抬起头,禁不住再次跟他确认:“殿下,你答应了我不会插手此事,此言当真?” 萧明述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脊柱,侧头靠在她耳边轻笑:“在你心中,孤便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虽然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但很有可能是个阴险狡诈的坏人! 江晚茵干笑了一声,热络得恭维道:“自然不是,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断然不会做这样黑心肠的事。” 萧明述哼笑一声,也未反驳她,这件事草草揭过。 到了夜里,江晚茵照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隐隐有了睡意,还未陷入深眠,便听到殿外突然一阵喧哗之声,一个声音高声哭喊着:“郡主,郡主殿下!求您救救公主,救救公主吧!” 江晚茵一惊,心里兀地一沉,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158章 惊变 她顾不得太多,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火光,心脏砰砰跳着。 外头这样纷乱,萧明述自然也惊醒了,从床上起身,见江晚茵身着单衣就要往外走,随手拉过一件墨色带毛领大氅给她披上,系好带子,才自己披上外袍,沉声道:“放肆,什么事闹成这样?” “殿下,是皇贵妃身边的关嬷嬷,怕是固伦公主出了什么岔子。” “开门吧。” 王德海和张嬷嬷忙把殿门打开,门外的灯都已经点上,庭院中炫亮如白昼一般。 素来干练得体关嬷嬷此刻发簪散乱跪在当中,被左右四个侍从死死压制。 见万春殿染了朱红漆的木质大门缓缓拉开,关嬷嬷眼睛一亮,顾不得架在她身前的利刃,挣扎着往前膝行,嘴里凄厉喊着:“郡主,公主她站在城墙上不肯下来,求您去劝劝公主,救救公主吧!” 江晚茵心里一惊,萧妙仪和谢文苑出逃的计划分明是明夜子时,怎么今夜就闹起事来? 夜里风大,萧明述不动声色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一道鬼魅般快速轻盈的身影从某一处房梁落下,影三凑近两人,行礼后低声开口:“殿下,属下也是刚得的消息,谢文苑死了。” “死了?”萧明述也微感意外,剑眉轻蹙。“怎么死的?” “打更人夜里路过他的宅邸,见大门敞开着,里面有血腥味儿。” “叫了几下无人应声,便壮着胆子进去看,谢家几个仆从都殒命了,谢大人死在自己的床榻上,喉间伤口很深,是一刀毙命的。” 那打更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出了谢家去报案,消息传到翊坤宫时,恰巧被夜不能寐的萧妙仪尽数听了去,她一时间想不开,这才有了方才的情景。 江晚茵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心底一片冰冷,她慌急地往外走去,“快,快带我去看看。” 萧明述身形微怔,到底不放心她这样孤身前去,轻轻按了按眉心,举步跟在了后面,快要跨出万春殿大门时,他堪堪停住脚步。 “孤这东宫,倒和京都里的菜市场没什么分别,一个嬷嬷也能随意闯进来了?”字句从他唇齿间缓缓而出,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声音清越好听,只是其中的不满与责备之意,连着厚重的威压,让整个万春殿庭院静的针落可闻。 今日是个来求救的嬷嬷,她手无寸铁,人都直晃晃到了万春殿门口了才被制住,还惊扰了主子们的安歇。 要是明日来的是的刺客呢? 院里大.大小小的宫人侍从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一声,半晌萧明述头也未回,淡淡道:“领罚去吧。” 言罢,他继续朝前走去,墨色的披风衣摆飞扬,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众人劫后余生,皆为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松了口气,殿下只说了领罚,却没说要怎么罚,这样的罚可大可小,总不会伤了根本。 这种事儿要是放到从前,他们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太子殿下杀的。 这些时日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发觉太子殿下比从前宽和了许多,想来定是因为永乐郡主在东宫小住的缘故,因着她的面子,殿下才会格外宽厚。 此夜之后,江晚茵在东宫的地位莫名又上升了些,每个宫人见了她都毕恭毕敬,恨不得盼着她明日就嫁进东宫,永远住在里面不要走了。 第159章 宫女小桃 夜里的皇宫,静的有些可怖,萧妙仪小的时候,总听着嬷嬷给她讲些鬼怪故事,说御花园哪哪的枯井里淹死了宫女,等让人发现的时候都成了巨人观。 也有说甬道上死了从未承欢的答应,从此之后夜夜都能听到有哀怨的女人在那里唱昆曲。 再有就是冷宫里穿着红衣上吊的妃嫔、辛者库含冤而死的宫人,故事总是数不胜数,听也听不完。 她从前觉得可怕,夜里从不敢一个人在皇宫里走夜路,可如今倒也不怕了。 萧妙仪抬眸看着巍峨的宫殿,和高大的似乎永远不可能翻过去的宫墙,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明明还有一天,她就能和谢文苑双宿双飞,永远离开这里,如今怎么就不行了呢? 她沿着宫道一路往前跑着,一直跑到了尽头的宫墙上。 宫墙高高耸立着,将她和京都城远远的隔开着。 萧妙仪一步一步登上城墙,有几个巡逻的不明所以,跪下向她行礼。 “公主?参见公主殿下。” 萧妙仪置若罔闻,她穿着那身尚衣局今日才送来的火红色嫁衣,高高站在城墙边。 这会儿的天气已经回暖,原是不会再下雪的,可如今天空竟飘飘洒洒,竟开始落下细小晶莹的雪花,雪花随着微风飘扬着往京都的方向走,似是替她再去送一送谢文苑。 她是该哭的。 萧妙仪抬起手,有些微凉的雪花便落在她的手上,她低头看着瞬间消融的雪,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发不出声,怎么也落不下泪来。 江晚茵到的时候,正看见萧妙仪就这样摇摇欲坠地站在城墙边,夜晚城墙上风大,猎猎寒风吹得她嫁衣翻飞,如同一只猝了火的蝴蝶,翩然又轻盈。 不远处,她身下的宫人跪了一地,个个神色惶恐,却没人敢上前去。 “妙仪!”江晚茵心跳漏了一拍,扬声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下来!” 萧妙仪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痴痴望着京都的方向,她目光的尽头,许是她无辜丧命的情郎。 江晚茵也不敢贸然上前,脑中只觉得嗡嗡作响,垂眸死死盯住翊坤宫的宫人,厉声道:“这样的消息,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现下已经过了子时,谢文苑身死又是蓦然发生的事,怎么好巧不巧,这消息就传的这样快,能让在深宫之中的萧妙仪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萧妙仪身边的大宫女小桃哭着磕了个头,悲切道:“禀郡主,是奴婢守夜的时候,正巧见皇贵妃娘娘身边的月儿形色匆匆从公主闺房前路过,奴婢好奇,便叫她上前来问一问出了什么事,谁知道竟是谢大人的事儿,我们两个谈论的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公主,这才让公主知道了。” 江晚茵心中冷笑,看着小桃的目光如同要弑人一样,她轻声道:“正巧?你明知道公主和谢文苑的事儿,却还正巧碰到皇贵妃宫里的宫女,还将她叫上前来大肆讨论,这是正巧吗?” 小桃低垂着眸,凄楚哭着,神色却丝毫没有畏惧:“郡主怎会这样想,奴婢是无意的啊!” 第160章 活下去 江晚茵本就焦灼万分,如今听她这样辩解,心里又气又急,两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瞬时便将小桃的发髻打得散乱,口鼻都隐隐渗出血来,她定定垂眼看着伏在地上啜泣的小桃,恨声道:“你还说无意!枉费妙仪这样信任你,就是这一条,便是将你打死也不足惜!” 她气得胸口起伏着,刚刚过来的萧明述上前拉住了江晚茵的手,她的掌心因为用力有些发麻,白皙柔软的皮肤红了一片,隐隐作痛。 萧明述目光暗了暗,指腹在她发红的掌心轻按,淡淡道:“奴才不规矩,打死就是,仔细你自己的身子。” 说罢,他目光冷淡扫过地上的小桃,嗓音冷冽吩咐:“来人,看护公主不周,拖下去杖毙。” “奴婢冤枉啊,”小桃这才慌了神,挣扎着哭喊道:“我是皇贵妃娘娘的人,我是奉了皇贵妃娘娘的命做事,你们不能打死我,不能打死我!” 她的哭嚎声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方才一直在发呆的萧妙仪这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我道额娘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这几日将我看的这样紧,原来我自以为的心腹之人,竟是她的走狗。” 江晚茵不忍,往前走了两步,“妙仪,你先下来再说,谢大人活着,定然也不想看到你为了他这样。” “晚茵姐姐,”萧妙仪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噙着泪水,“你说文苑怪不怪我?” 江晚茵心里一凉,强忍着泪意,扬声道:“他为了你把功名利禄、身家性命都抛诸脑后,又怎么会怪你呢?” 萧妙仪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她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可是这点光亮太小,几乎要被黑暗吞没了。 她的神色空洞而恍惚,似乎马上就要坠下城墙,江晚茵急地声音都有些发抖,侧眸看了萧明述一眼,哽咽道:“殿下……” 她的眼眶发红,眼底的恳求希翼让人无法不动容,萧明述轻叹一声,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眼尾,感受到那滚烫的眼泪落下来。 “晚茵,别哭。” 他声音低沉,温和的哄着,右手挥了挥,影三和影六早已经蓄势待发,得了萧明述的命令,他们如同猎豹般一跃而出,抓住萧妙仪的手臂,将她从城墙边缘扯了回来。 萧妙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挣扎着要摆脱禁锢,下一秒,她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栀子花香气的温软怀抱里。 江晚茵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掌心下她身体剧烈的颤抖,一遍遍轻抚着她的脊背,哽咽道:“没事了妙仪,别怕。” 萧妙仪挣扎不开,半晌将脸埋在她的怀里,眼泪终于落下来,她哽咽着道:“姐姐,文苑死了,我该怎么办?” 江晚茵忍住眼眶中的泪水,轻声在她耳边道:“活下去,妙仪,给他报仇。” 萧妙仪怔怔看着她,“他死了,我还能活下去吗?” “可以,”江晚茵将她拥的更近了些,“你若死了,便是亲者痛,仇者快,好好活着,不要让谢文苑为你担心。” 第161章 说漏 萧妙仪的娇俏的面容因为滂沱落下的眼泪显得有些狼狈,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目光定定望着城墙外京都的方向,最终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在地上跪了一片的宫人膝行着闪开一片通道,一个身着大朵牡丹湖青色烟纱碧霞罗裙的迤逦身影缓缓过来。 皇贵妃扶着宫女的手,发间只簪了一支七宝珊瑚流苏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在她耳边轻轻晃着,想必是半夜突然生事,她也未顾得上梳妆打扮,未施粉黛的面庞不似从前那般艳丽,只是那双上挑的凤眸中仍带着凛然怒气。 萧妙仪见皇贵妃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惧意,江晚茵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慢慢扶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去给皇贵妃请安。 萧妙仪胡乱擦了两把脸上濡湿的泪痕,恹恹地福身:“额娘……” 啪! 她话音未落,一个凌厉的耳光便扇在她的脸上,皇贵妃声音又急又快,尖利呵斥道:“你疯了不成?为了一个男人闹成这副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她右手的两根手指上还带着菱花嵌翡翠象牙护甲,这一巴掌下手很重,萧妙仪被她打的脸偏向一边,皙白柔嫩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色,隐隐两道红印慢慢氤氲出一点血珠。 江晚茵一惊,把萧妙仪拉到自己身后,蹙眉道:“皇贵妃娘娘息怒,公主急火攻心一时冲动罢了。” 皇贵妃冷笑一声,指着垂首站在她身后的萧妙仪道:“急火攻心?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男人死了,她急的哪门子火,攻的哪门子心?若是传出去,非要让别人笑话!” 萧妙仪眼中的悲切一闪而过,她定定抬起头来,当着这些宫人仆从的面,朗声说道:“怎么与我没有关系,我喜欢谢文苑!我与他是订过终生的!” 皇贵妃气得发怔,抬起手来又要打她,萧妙仪眼里噙着泪水,不躲不闪直直站在那里,江晚茵心里一凝,一把抓住皇贵妃的手,急道:“娘娘息怒,公主不懂事,娘娘莫要与她计较。” 皇贵妃目光如刀锋般在她脸上划过,口不择言道:“永乐郡主,妙仪与你这样要好,这捅了天的计划里,该不会也有你的手笔吧?” 这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江晚茵冷眼不语,毫不退让的挡在萧妙仪跟前。 皇贵妃冷笑着抽回自己的手,还欲再说什么,却见一道墨色身影从而站到江晚茵身边,伸手揽上她的腰。 萧明述懒懒勾了勾唇,淡声道:“皇贵妃气昏了头,莫要攀扯东宫。” 此话言外之意,便已经表明他的立场,虽然江晚茵此时还未正式嫁到东宫,但她是东宫太子护着的人,攀扯她,就是在攀扯东宫。 皇贵妃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膝下没有皇子,得罪太子自然没有好处,她识趣地笑了笑,顺着台阶下去,“是,本宫气糊涂了,没想到这件事还惊扰了东宫,都怪本宫管教下人不善。” 她唤过关嬷嬷来给太子和江晚茵磕头赔罪,随后又道:“赶明儿个,把本宫那对赤金石榴镯子拿去东宫,给郡主戴着玩吧。” 第162章 变数 江晚茵沉着脸色谢了恩,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皇贵妃对着萧妙仪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是这时候让她回了翊坤宫,皇贵妃气头上指不定要怎么罚她,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贵妃便看着妙仪厉声道:“还躲在后面干什么,还不赶紧跟本宫回去!” 萧妙仪站在原地抿了抿唇,脚下一步未动。 “娘娘,公主今夜受了惊吓,不如……”江晚茵拉住她的手,正要开口求个情,让妙仪今晚到她的万春殿去睡,才刚开了个头,便听到皇贵妃打断她,冷然道: “谢文苑死了就是本宫想给你个教训,让你断了这个念想。你倒好,在这里要死要活,真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此言一出,江晚茵心底一凉,她立刻抬眼去看萧妙仪,正见到她怔怔看着皇贵妃,两颗豆大的眼泪滚落而出。 “额娘……”她嘴唇蠕蠕动着,不敢置信地看着皇贵妃,半晌断断续续问:“你,是你杀了文苑?” “本宫可没做什么,是他自己命数该绝!”皇贵妃自知说漏了嘴,却并不慌张,拿起帕子按了按额角,嗤笑道:“你闹也闹够了,给本宫适可而止,赶紧回去!你若真有这个胆量,下来做什么,随他去就是,到阴曹地府里嫁给他去。” 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词,反而让萧妙仪更加笃定。 她的气息如同丝线般旋而若离,原本苍白的面庞泛起一点奇异的红色,江晚茵手中紧紧绞着锦缎绣银线芙蓉的衣袖,见她这样心里一痛,轻声道:“妙仪,你别多想,这件事的真相咱们后面慢慢再查。” 萧妙仪充耳不闻,低低道:“若不是我,他怎么遭到这样一个枉死的下场?原来是我害死了他。” 她的脸色像是绵纸一样苍白透明,仿佛被春雪掩埋而失去生机的月季花,脆弱而无力,似乎很快便要随着冰雪消融,而永远的枯萎湮灭。 江晚茵心里沉闷的有些说不出话,喉间涩的发疼,下一刻,她听见萧妙仪扬声笑了笑,笑声一如她从前那样清脆活泼,充满了生机。 充满了回光返照般的生机。 “额娘,你说得对,”她弯着眉眼盈盈笑道,“倘若我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凭什么嫁给他。” 她猛地挣脱了江晚茵的手,提着裙摆往一旁疾跑了两步,笑着往下一仰,整个人如同一只断了翅的蝴蝶般,翩然落下了城墙。 冷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拂在面上如同刀割一般。 萧妙仪脑中浮现出许多纷乱不堪的画面,有小时候额娘抱着她玩布老虎的,也有跟在皇兄屁股后面放风筝的,这许许多多的画面走马观花,最后都停留在去年春闺琼林宴上。 那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谢文苑手足无措的从席间站起来,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身上,绕成一圈细碎的光影。 本来志得意满的探花郎见到她突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臣谢文苑,见过九公主。” 萧妙仪笑着让他起身,那时她以为往后的漫长岁月都会像这一天一样,温和而喜悦的度过。 但她留不住谢文苑,想来是天意如此。 也无妨,那她就和他死在同一天。 今天春雪飘散,微风旋舞,也是很好的一天。 第163章 玉碎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萧明述武艺超绝,也没有反应过来。 江晚茵睁大了眼睛,紧跟着往前去抓她的手,却只抓到她衣袖间飞扬的披帛。 布料断裂的声音刺耳,江晚茵恍惚地将它紧紧握在手里,隐约听到萧妙仪含着笑意的声音,“谢文苑,你等等我,我来嫁你了。” 天地之间一片岑寂,江晚茵看着她火红的身影从自己眼前坠下。 空气里静的如同一滩死水,周遭的一切都似乎被深夜间无尽的黑暗吞噬了,连着江晚茵的心,似乎也跟着停顿了几下。 她仓皇地往前踉跄了两步,往前俯了俯身,越过城墙看到萧妙仪躺在地上,血迹从她身体中汨汩而出。 那支她送的羊脂玉步摇也跟着碎在地上,成了两截。 “九公主!九公主!” 宫人似乎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伏在地上,哀恸声四起。 “妙仪!”皇贵妃面色惨白,早已失了血色,她身形晃了晃,瘫软着跌坐到地上,失声恸哭起来。 关嬷嬷亦是哭着上前来扶住她,“娘娘,娘娘仔细身子啊。” 皇贵妃发髻散落,青丝垂在脸颊边被泪水打湿,啜泣道,“她这样狠心,抛下本宫就去了,本宫还要这身子做什么!” 众人的哀嚎声一片,尖锐的丧钟声响起,惊破了这沉沉的黑夜。 江晚茵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凶险的噩梦,梦魇缠身让她挣扎着醒不过来。 焦灼和无力感附在细雪当中,侵蚀而入。 但很快,她被拥入一个带着些许凉意的怀抱中,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将她包裹了起来,那些惊惧和伤痛都随着这缕淡淡的香气消散。 萧明述捂住她的眼睛,感受到掌心中的睫毛在缓缓扫动,像是振翅的小鸟在轻轻试探。 他缓缓摸着她江晚茵的长发,温声哄着:“别怕,孤在这儿。” 江晚茵被他紧紧按在怀里,她的脸庞贴在萧明述的胸膛上,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华软的布料,一声一声送到她的耳边。 “我差一点就抓住她了。”江晚茵哑着嗓子开口,她在这混沌不安的黑夜里,颓然地闭了闭眼睛,靠在他身前落下泪来。 九公主身死之后,本来已经回暖放晴的京都,又接连下了数日的雨,皇宫的天空似乎一直灰蒙蒙的,让每个人的心都蒙上让人喘不过气的阴霾。 萧妙仪的突然离世,让从小便疼爱她的皇帝备受打击,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下旨举国哀悼三日,公主的丧仪皆按照最高规格来办理,奢华到令人咋舌。 妙仪出殡那日,也同样阴雨绵绵,江晚茵没有去,只恹恹地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被雨淋湿,落了一地的海棠花。 青月轻手轻脚替她换上新的热茶,低声宽慰道:“姑娘别伤心了,陛下去了公主封号里的和硕二字,加封为固伦公主,一切丧仪规格都按大长公主办的,也算全了公主哀荣。” “哀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活人看的把戏罢了。”江晚茵默了半晌淡淡开口,厌倦地将发间的金镶珠翠挑簪拆下丢在矮几上,“我只盼着她黄泉之下能畅快一些,来世别再投生在帝王家了。” 第164章 替罪羊 青月见她伤心,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起来,黯然道:“不管怎么样,九公主已经去了,姑娘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奴婢听说皇贵妃这几日病得厉害,已经卧床不起了。” 江晚茵想起那日她明明已经把妙仪劝下高台,偏偏皇贵妃气头上要出言讥讽,说漏了嘴,才激得妙仪心生绝望,一心寻死。 等她回过神来,清泪已经掠出眼眶蜿蜒而下,江晚茵叹了口气,将眼泪擦掉,怆然道:“谢文苑呢,后事是如何安排的?” “前日里已经下葬了,”青月期期艾艾道:“杀害谢大人的凶手已经抓到了,说是个乡野猎户,之前跟大人在西市街上发生过口角,这才起了杀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奴婢听说,那猎户被关在牢里,判了秋后处斩呢。” 江晚茵心下立刻明了,暗暗叹了口气,心思又重了几分。 谢文苑府上虽不富裕,却也养着几个人高马大、身体强健的家丁仆役,单单是个乡野猎户,且不说他能不能单枪匹马灭了谢府主仆满门,便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刺杀朝廷命官。 不过是被拉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谢文苑之死,必然跟皇贵妃脱不了干系,有心人自然看的清清楚楚,更别说是皇帝和太子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只是一来皇贵妃丧女,本就爱悲痛万分,这时候也不好再过苛责; 二来,谢文苑与萧妙仪谋划私奔出逃之事,本就是至皇家脸面于不顾,皇贵妃此举,说不定还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 难怪那日萧明述说,他不出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出手,原来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悲剧。 妙仪是个剔透如玉、性情刚烈的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本还能抱着为谢文苑报仇的心思勉强活下来,如今知道自己要复仇的对象竟是亲生额娘,得此真相,她又如何肯继续苟活? 萧明述总是这样运筹帷幄,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知道妙仪身死之事,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江晚茵怔怔的想着,心底似有千万种思绪涌了上来,无尽的冷意顺着心头游曳而下,直直坠入四肢百骸,让她心中彻痛。 她微微蹙眉,轻声道:“去给祖母递个口信,请她修书一封,让我出宫吧。” “是,奴婢明日就去。”青月连忙应下,随后又劝慰道:“姑娘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忧,姑娘的兄长在朝中是栋梁之才,殿下又对您这样好,旁的人不敢为难算计您什么的。” 矮几上的白玉琉璃香炉中香烟袅袅,这也是这两日太子殿下赏的,算是安慰她不要因妙仪薨逝而伤心难耐。 这尊香炉是由一大块通体盈透的白玉雕刻制成,香炉四壁上都雕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每一朵芙蓉花都似跃然而生,当真十分名贵。 江晚茵淡淡看着那尊香炉,神色晦暗不明,半晌轻轻勾了勾唇角,“青月,你觉得殿下对我很好吗?” 第165章 旧事重提 青月被她问的一愣,笑道:“姑娘怎会这样发问,自打姑娘进了宫,殿下日日都来万春殿留宿,满东宫里的人可都瞧见了。” 江晚茵见她这副笃定模样,不由得浅浅失笑:“宫里哪个得宠的娘娘都是这样想的,皇后如此,皇贵妃如此,辛贵妃亦如此,便是妙仪生前,不也存过这种念头?满以为她的父皇皇兄对她极好,定舍不得让她去和亲,可最后呢,都是镜花水月,表象罢了。” 青月听她说着,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可是殿下宫里也没人其他人,殿下跟姑娘也不拘礼,多么名贵的首饰物件儿都流水似的送到姑娘殿里,怎么会是表象呢?” 伴君如伴虎,哪里是这样简单的? 历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如今东宫只有她一人,难道再过三年五年,萧明述身边还能只有她一人吗? 江晚茵欲言又止,半晌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她手里,“你还小,不懂得这些,不懂就罢了,只当我胡说就是。” 九公主薨逝,和亲的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又过了些时日,皇帝重新加封五公主为和硕公主,尚蒙古科尔沁部王子勃鲁古台。 为了抬高五公主的身份,皇帝便将她过继到皇贵妃膝下,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五公主出身低微的事实。 蒙古部落虽不满,却也没别的办法,既然在这件事上吃了亏,那么另一件事自然又被旧事重提。 当时打伤勃鲁古台的何天成,这会儿可还在牢里关着,没有宣判呢。 昭阳殿—— 萧恒知真觉得自己最近时运不济,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头疼万分,本来萧妙仪和亲蒙古,诸方都皆大欢喜,他也从中活动了不少关系,金银财宝搭进去不少,巴图尔终于松口说等公主和他们王子四月大婚之后,离了京这事儿他们便不追究了。 谁知这萧妙仪脑子让驴踢了,宁可自戕也不跟和亲!这下他之前铺好的路一下走不通了,那么些银钱也都搭了进去。 这真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萧恒知看着账目上流水般出去的钱银,脑中嗡嗡作响,把账本扔回书案上,头疼得按了按眉心。 何天成知道之前的办法行不通了,免不了又是上门一番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的模样,看着恨不得一头撞死他宫里,半是恳求半是威胁。 “六殿下,巡防营虽是太子殿下的人,但殿下也不可能事事过问吧,只要钱银到位,总还是能有松动的。”何天成擦了一把眼泪,急声说道:“六殿下放心,为了救小儿所花出去的银钱,臣不会让殿下承担分毫。” “天成已经下了诏狱这么些时日了,臣的老母亲已经八十有余,这些日子没见到她的孙儿时时来找臣追问,臣已经黔驴技穷,瞒不住了。” “唉……”萧恒知斜斜靠在软榻上,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何大人,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第166章 僵局 何天成也是倒霉,太子微服出宫这事儿,十天半个月也碰不上一回,这月里就这么一回,还被他给遇上了。 偏偏他犯事儿的贵宾楼离巡防营这样近,那报案的店小二出了酒楼就直奔而去,直直把案子送到了那里。 萧恒知叹了口气,表情很是为难,“何大人,你儿子的案子如今落在巡防营手里事小,谁来审理他才是最要紧的。” “不用我知会你,你定然已经知道了,如今主理案子的人,是孟琢。” 若是这个案子落到刑部或者京兆府尹的手里,他都能想办法去走动走动关系,量他们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只是孟琢此人,实在是太难搞了。 他是侯府嫡子,自小便金尊玉贵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也不是钱银能收买的。 再者他性情耿直,为人处世只讲究一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想让他罔顾事实去包庇一个纨绔子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何天成仍不肯放弃,哽咽道:“殿下和娘娘再想想办法,救救我儿吧,臣愿意为了殿下肝脑涂地,做牛做马啊。” 萧恒知只觉得头疼,很想问问何天成,你是相信钱银能收买得了孟琢,还是相信明日能天降大雨直接冲开巡防营的大门,把你那宝贝儿子冲回你家里去? 他瞥了何天成一眼,摆摆手不耐烦道:“何大人放心,你的儿子我保了,必不让他被定罪就是。” 何天成听了这话,悬在半空的心微微放下了些,千恩万谢了几声,便告退离去了。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内殿的帷幔被挑起来,一个柔弱人影缓缓走出,萧恒知身边的大宫女连枝莲步微迈着靠近,伸出微凉的指尖替他按着太阳穴,柔声道:“殿下莫要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殿下为着他儿子尽心尽力了,何大人总要卖给殿下这份人情的。” 萧恒知闻声面色并未好看多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左右是我没法子罢了,你说若是换了皇兄,他会不会有办法?” 说罢,他不等连枝回答,便自嘲地笑了笑:“不论碰到什么事,皇兄总会有办法的,原是我不如他。” 连枝微微一笑,轻声劝慰:“六殿下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您跟太子是一母同胞,您又是陛下和娘娘亲自教养长大的,自然不会比太子差。” “只不过太子一直监国,处理的事情多了些有经验罢了,若是换了您,说不定要比他做的更好呢!” 萧恒知虽然知道这话儿是连枝故意说出来讨他开心的,但心里还是觉得妥帖,伸手抓住美人玉臂,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温声道:“惯会说些好听的,这话儿在昭阳殿说说也就罢了,出了殿门,莫要这么猖狂。” 连枝莞尔一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眼含媚意道:“是,奴婢知道,这样的体己话奴婢自然只跟殿下说。” 萧恒知心里痒痒,将她箍在怀中,两人戏弄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秋儿那边如何了?这几日怎么没听见她的消息?” 第167章 等待 “回殿下,”连枝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低垂着头轻声道:“秋儿在东宫犯了事儿,触怒了太子殿下,已经被人打死了。” 萧恒知一惊,猛地坐起来,将连枝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怒道:“打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来回禀我?” 连枝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奴婢也是两日前到了接头的时间,见一直联系不上秋儿,拖了好些人去打听才知道的,而后见殿下因为何天成的事烦忧,便没来禀报。” “愚蠢至极!”萧恒知紧紧蹙着眉,心跳又加快了几分,他焦灼地起身在昭阳殿内走了几遭,回首一把抓住连枝的下颚,呵斥道,“她怎么触怒了皇兄?犯了什么事儿?你全然不知道吗?” 他的力道大的吓人,仿佛想将她的下颌骨都一道捏碎似的,连枝被他掐的生疼,却不敢出声,只能含着眼泪道:“奴婢不知,整个东宫的宫人嘴都严实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萧恒知心中一沉,当初他挑中秋儿,就是因为她样貌迤逦,想把她安插在东宫里探听个消息,若是她自己争气,有机会爬上太子的床榻,那么他将来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想要在东宫安插个钉子何其困难,这命贱的奴才当真不顶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也不知秋儿死前有没有受过拷问,有没有把他给供出来。 这样想着,萧恒知本就沉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一点暧昧嬉笑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将连枝甩到地上,不耐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连枝不敢有异,面红耳赤地退下了。 太阳已落西山,半边天都被晚霞染得鲜红似血,大朵凝簇成团的云朵欲化未化,似乎也透着暗红色的光,萧恒知站在窗边定定看了许久,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他方才有了多夺嫡的念头,还未真正加入这场腥风血雨的战场,若是这个时候便被太子发现了意图,那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想起萧明述狠辣的手段,萧萧恒知禁不住呼吸一滞。 不成,他得找个时间往东宫去一趟,亲自见了皇兄探探虚实。 —— 万春殿 自妙仪身死后,江晚茵便一直懒着身子待在万春殿内不愿动弹,青月托人给府里的祖母传了口信,老太太过了一日便修书过来,说过几日亲自来宫里一趟,把江晚茵接出宫去。 她细细读完,将信纸丢进银丝碳火盆中,看着火舌一点点卷上纸张,很快便将其蚕食殆尽,心里微微放松,现如今只要等着就是了。 “姑娘,等咱们出了宫,到京郊去放风筝吧,到那会儿日头也回暖了,花也该开了。”青月把窗户开大了些,看着窗外树枝上的新芽扬声道。 听她这样说,江晚茵半敛起眉眼笑了笑,“好,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想着这些孩子们的玩意儿。” 她倚回窗边软塌上随意翻开一本医术,江晚茵今日穿了一件素锦金丝绣芙蓉花长裙,挽了简单的丛梳垂髻,发间斜插着一只白玉牡丹步摇,清丽明艳。 吱吖一声,门被推开,内殿的帷幔被宫人挑起,萧明述迎着风霜踏进来,墨色披风上还落着几朵碎花,端是一副霁月风清的模样。 他身后的王德海搬着一个竹筐,上面盖着绸娟,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第168章 玉壶 “参见太子殿下。” 刺目的日光随着帷幔被掀起透进来几缕,江晚茵起身草草行了礼,又懒怠地坐回榻上去。 萧明述也不在意她礼数上的敷衍,在宫人的伺候下脱下披风,净了手才过来坐在她旁边。 “你倒有口福,进宫小住便碰上闽州进贡的三月红,今年他们收成好,送来的荔枝尚可,尝尝吧。” 萧明述嗓音清润,看了一眼王德海,后者忙不迭地把竹篓捧上来,笑道:“是呢,奴才一听是给郡主吃的,在那挑了半晌,都是挑的最好的,又大又红,保证味甜多汁。”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随手从竹篓里捡了一颗,剥开外皮瞧了瞧,这荔枝果肉晶莹饱满,确实是极好的。 她眼底波光流转,抬手将荔枝递到萧明述唇边,“殿下尝尝?” 萧明述倒是有些意外她今日这样主动,挑了挑眉,就着她的手将荔枝吃下,温热的唇不经意碰到她微凉的指尖,“怎么,有求于孤?” 江晚茵缩回手指,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萧明述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往后靠了靠,清冷英俊的面容上无甚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想要什么,说说?” 江晚茵沉默了片刻,屏退了宫人,起身到箱柜前,拿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她把东西放在案上,里面赫然放着一只小小的玉壶。 萧明述眼角轻挑,将那只玉壶捡起打量了两眼,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名贵物件,有什么说法?” “昨日我打发青月出宫去谢大人坟上祭拜一番,也算是替妙仪去看上一看,”江晚茵慢慢道:“到了那儿正碰到替他坟前扫洒的书童。” 萧明述睨她一眼,“谢府不是满门上下都遇害了么?” “那书童身材矮小,那日是躲在厨房的米缸里才逃过一劫。”江晚茵轻声解释着,叹了口气道:“这只玉壶是那书童交给青月,说是谢大人准备送给妙仪的。” 萧明述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修长的手指蜷起来撑着额头,半阖着眼睛听她说这些,轻声嗤笑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江晚茵应了一声,“公主与谢大人情投意合,只是命运弄人,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把这只玉壶放到公主陵去给公主陪葬,也算是全了他们两人的情谊。” 萧明述没说话,眸色又沉了几分,殿内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萧明述抬手,白净有力的手掌轻抚着她挺值得脊背,“你便这样为他们感到可惜?” 萧妙仪性情忠贞热烈,宁愿身死也不愿委曲求全,这两人的故事即便随意抓过一个路人问上一问,也都会为他们感到可惜。 这个问题本没有问的必要,但萧明述是个锱铢必较的阴戾之人,他既然这样问了,便不会这样简单。 “他们并非没有为之努力过,只是有情人未成眷属,所以有些可惜罢了。”江晚茵摸不清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只能斟酌着,回答的模棱两可。 “哦?”萧明述淡淡嗤了一声,手上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冷冽的眸光落到她的脸上。 “江晚茵,若是有朝一日你也将真心托付某人,会不会也这样不管不顾地从宫里逃出去?” 第169章 来日方长 他的语气不重,甚至称得上温和,仿佛只是情人间闲聊时随口一问,但他漆黑的眼眸中隐隐蕴含着阴郁,凛然的让人心惊。 江晚茵玲珑心肠,听了他的问句心里陡然一惊,通透至极,她毫无避让地对上萧明述的眼睛,姝丽的面容上带了几分疑惑神色,“我与妙仪自然是不同的,怎能一概而论?” “如何不能?”萧明述薄唇轻启,缓缓靠近她的耳边低声发问,温热的吐息洒在耳边,让她禁不住往后瑟缩着。 “躲什么?”萧明述箍在她腰间的手轻轻用力,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拉开的一丝距离转眼又消失了,甚至更近了些。 “殿下,妙仪与谢文苑相识在先,两人已经情投意合却硬要被人拆散,自然要搏个出路。”她顿了顿,抬眸道,“可是我先遇到的人,就是殿下啊。” 江晚茵说这话时情态十分诚恳,金丝缠玉步摇轻盈的垂在她的耳边,那张明艳出尘的脸上带着赤城懵懂,更显得仙姿佚貌。 萧明述垂眸睨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所言虚实,半晌淡淡道:“江晚茵,不要试图挑战孤的底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江晚茵的脸,冷眼瞧着她的伪装,她好似菟丝花一样柔弱无骨,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但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江晚茵此人的真实性情,就如同他们在隐龙寺后山初遇的那日,狡黠而坚韧,如同不畏霜雨重瓣蜀葵一般,耐阴,耐贫瘠,耐干旱,不论在万丈悬崖还是潮湿沼泽,都能开出明艳的花朵。 不是她对环境无所挑剔,而是她可以迅速地调整自己来适应土壤,她漠然冷静的在这里生存,也可以随时连根而起。 江晚茵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眯了眯眼睛,阴影下她眼底的清冷与她柔浅顺从的语气全然不同,“殿下,我所言句句属实。” “属实最好,”萧明述终于松开钳制着她的手,嗓音低沉冷冽,“你若要跑,最好跑的快一些,远一些,莫要让孤把你抓住。” 若是有一天她也要像妙仪一样从宫里逃出去,自然会让整个计划万无一失,不会这样草草了事,把自己的把柄送到这么多人手中。 江晚茵心中腹诽,届时别说抓她回来,便是连她的影子都别想找到一点。 长而浓密的睫羽微微垂着,掩住眸中复杂的神色,她心道这个时候最好少说些话,说多错多,陷入自证的状态,总会出纰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再回答,只是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委屈神色摇了摇头,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陷在他的怀里,似是将自己全然交付给他似的。 萧明述的神情果然有所松动,原本饱含冷意的眼眸这会儿偃息了许多,他放缓了声调,将那只小小的玉壶拎起来,“罢了,既然你开口,孤便全了她们这段情谊。” “多谢殿下。”江晚茵侧了侧头,精致小巧的下巴轻轻压在萧明述肩头,视线落到书案上那盘绯红发亮的荔枝上。 “我与殿下来日方长,是要一日日过的。” 萧明述静静抚着她纤细挺直的脊背,淡淡道:“好。” 第170章 伪装 说这话时,两人各怀心思,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承诺,萧明述也许信了,也许不信,但不管江晚茵是不是在骗他,他都觉得无妨。 毕竟再往后的漫长岁月中,他知道自己会将她牢牢抓在手心,禁锢在身边,让她无处可逃。 江晚茵轻叹了口气,半阖上双目,轻声道:“殿下,我想歇一会儿,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会儿太阳正当头,从她入宫以来,萧明述一直公务繁忙,虽然有时候晌午也可以过来陪她用午膳,但用膳过后从来没有留下过。 果不其然,萧明述修长的指尖在她面颊旁边划过,淡声道:“不了,下午孤还有折子要批。” “是吗?”江晚茵抬眸,将略带着惋惜的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间,“国事要紧,那我就不留殿下了。” 好走不送,整日里阴晴不定,一到了她这里就要整花活儿,她还得时时刻刻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当真是累极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低声将影三叫了进来,当着江晚茵的面,把那只玉壶扔到他的怀里,“送到公主陵,放固伦公主棺椁旁那批葬品里吧。” “是,属下即刻动身。”影三不敢怠慢,小心地将玉壶收回,转身便去了。 “满意了?”萧明述抬手按在她的脊背上,感受着手心上的温热和柔软触感,淡声问道。 江晚茵眸中水灵灵的,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情谊望着他,“谢殿下成全。” 萧明述并不在意她如今流露情感的真伪,假的也好,那就日日夜夜在他跟前演着。 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情,尤其是两人之间的感情,怎可能会顺着自己心意去发展,如果长长久久演着、伪装着,演的日子长了,终有一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手下用力,将江晚茵打横抱起,转过屏风,动作轻缓将她放到内殿的床榻上,亲自帮她脱掉鞋袜,“孤晚上再来陪你用晚膳。” 江晚茵的脚长得极好,肤白细腻,修长清瘦,五根脚趾饱满莹润,泛着淡淡的红色,这会儿骤然曝光在男人的眼前,有些不安的蜷缩了一下。 萧明述眸色暗沉了片刻,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到她身上,才哑声道:“孤走了,睡吧。” 直到他的脚步声在渐次变轻的“恭送太子殿下”声中越来越远,江晚茵才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来,她靠在软枕上,望着满室华贵奢靡的装饰,头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有些不安。 为了躲避原书的男主宋景安,她如今像是惹上了更不得了的人。 比起宋景安的伪善,萧明述此人便是装也不装,他冷漠、狠厉,心机深沉,带着君主独有的专制和压迫感,一旦将某个人或者某个东西视为所有物,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拆吃入腹,如今她的命理与他纠缠在一起,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宋景安,萧明述一定会是个真正的明君,能让大梁国富兵强,百姓安居乐业。 “疯男人。”江晚茵暗骂了一声,再次为自己未卜的前路深深叹了口气。 第171章 交锋 萧明述回了勤政殿,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便见王德海殷勤的端着一个木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只小巧的琉璃碗。 “殿下,这是永乐郡主差人送来的给您尝鲜的,说叫荔枝玫瑰饮。” 萧明述微微一怔,御笔在手中的折子上批了个“阅”字,将它合起来放到一边,“拿来吧。” 王德海忙将托盘放在桌上,取了银质小勺子放进碗中。 玫瑰茶汤色清亮,香气高扬,玫瑰的香气清正醇厚,滋味顺滑,配上掰成小块的荔枝,入口带了些甘甜,却不至于甜腻,倒是个口感饱满丰富的饮品。 萧明述往日里不爱花茶,今日倒意外觉得这东西入口并不难吃,鬼使神差地用了小半碗进去。 王德海本还担心他不爱吃,回头没法跟万春殿交代,这会儿更是喜笑颜开,双手将琉璃碗接过来,笑道:“这是郡主自己研究出来的吃法,头一个就要拿来给殿下尝尝,可见郡主是把殿下放在心上的。” 萧明述拿过锦帕擦了擦唇角,闻言轻哼一声,“放在心上?” 她这哪里是把他放在心上,分明还是为了那只玉壶的事情来拐弯抹角地谢他,说到底,还是不想欠他人情,要跟他两不相欠呢。 虽然真相如此,但看她不得不猜着他的喜好,做些讨好他事情,萧明述仍旧心情有些愉悦。 他正想说些什么,外面又有宫人来报,“秉殿下,六殿下来了。” 萧明述的笑意淡了几分,片刻后才道:“宣吧。” 萧恒知跟在宫人身后缓缓进了殿内,咳嗽了两声才跪下行礼,“参见皇兄。” “起吧,”萧明述吩咐人上茶,听着他咳嗽不止,淡淡道,“你身子不好,天寒地冻的出来做什么?” “听闻今年闽州进贡的荔枝,多数都送到皇兄这儿来了,我便舔着脸来瞧瞧,看能不能蹭上一些。”萧恒知笑了笑,侧眸看见书案上的手炉,“王德海,你把皇兄的手炉拿来给我暖一暖。” 这手炉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儿,但却不是萧恒知能用的,只因宫里面等级森严分明,各个宫里的主子用的手炉规格都不相同,萧明述用的这个便是金丝盘蟒纹雕花的,是储君专用。 王德海有些犹豫,惴惴不安看了萧明述一眼,只见殿下轻笑,挥了挥手,“给他拿去吧。” 他似乎并不在意萧恒知的僭越,一副宽和宠溺的好兄长模样,“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荔枝了?怎么,今年内务府没给昭阳殿送一筐去吗?” “别提了,母后非说荔枝是寒凉之物,硬是一个也没让我见着。”他瘪了瘪嘴,唉声叹气道,“萧子承在我跟前显摆了多少回了,非说今年这批三月红,最好的都送到他母妃辛贵妃那里了,气得我心里总不痛快。” 他靠近萧明述,声音低下来:“皇兄,自打妙仪去了之后,父皇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不知道,萧子承最近在前朝活跃得很,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太子。” 萧恒知顿了顿,轻声道:“皇兄,我盼着你早日当上皇帝。” 第172章 下套 萧明述眼皮也未抬,淡淡道:“不可妄言。” “我也只是跟皇兄才能说说心里话罢了。”萧恒知又咳嗽了几声,再抬眼时,眼中全是对兄长的信赖与仰慕之情,“我身子弱,也不知能活到哪一日,只盼着皇兄早点登基,好绝了辛贵妃她们母子的僭越之心,让我和母后也过几天安生日子。” 萧明述终于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折子放到书案上,扬了扬下巴让王德海带着内殿的宫人都退下,见着四下无人,才轻声道:“无妨,你不必担心,他们若是不安分守己,孤自有办法让他们永远闭嘴。” 萧恒知愣了愣,眼中闪过兴致,“皇兄,是什么法子?” 萧明述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幽色,温声道:“你身子本就弱,这些阴蛊法子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越是这样说,萧恒知越想知道,却又不能让自己显得太过着急,只得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喝了茶水压了压,才黯然道:“我自知没什么本事,也帮不上皇兄什么大忙,但我多少头脑还算灵光,能帮着皇兄谋算谋算也好。” “否则只躲在皇兄的羽翼之后,我真是日夜难安,咳咳……”他说着,连眼眶都有些发红,说了一半又咳嗽起来。 萧明述冷眼看着他那副病弱的模样,心道你可别死在孤的勤政殿里。 他轻轻按了按额头,神色似是无奈似是妥协,低声道:“你可听过血蛊?” “血蛊?”萧恒知怔愣了半晌,才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神色满是诧异,“这……这可是巫蛊之术?” 萧明述指尖在书案上轻点,应声道:“算是吧,前几日孤寻到一南境巫蛊术士,他进献了一道妙计,只要日日取人血与狗血混合,再往里加入蜈蚣、蜘蛛两种毒虫,用陶罐密封,埋在殿内花坛子底下,不出两月,诅咒之人就会感染血疫而亡。” 萧恒知一惊,“取血?皇兄的血何其金贵,怎可为了这巫蛊之事日日取血?” 萧明述淡淡一笑,“孤自然不会取血,这血蛊之术,若是用别人的血,效果收益会少些;用自己的血,那便是事半功倍。” “萧子承到底是我萧家血脉,只要他能改过自新,孤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自从先帝贵妃无端暴毙之后,宫内明令禁止行巫蛊之术,皇兄这样做,不怕被人发现吗?” 萧明述冷嗤一声,“孤将东西埋在万春殿的合欢树下,他们如何能发现?” 萧恒知心中一动,万春殿如今是永乐郡主江晚茵的住所,若是没事,自然不会有人搜到她那里。 一想到这个江晚茵他就来气,若非因为她引发了争端,何天成也不会锒铛入狱,他爹也不会整日里拉着个要哭不哭的老脸来缠着他。 “好了,孤还有折子要批,今日的事,你就当没听过就是了。”萧明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万丈寒潭般让他心里一凉,等他再仔细看去,那目光虽然清冷,但隐含着几分关切,分明是一个合格的兄长该有的目光。 萧恒知摇了摇头,只道自己看走了眼,便放下心来。 他赖在椅子上不肯走,笑着问:“皇兄怎么这就赶我?我都几日没见着皇兄了,想你的紧呢。” 第173章 讨人 萧明述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淡淡道:“何天成的事儿,母后让你从中周旋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兄,”萧恒知正愁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多留一会儿,好探探太子口风,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提起这件事,给了他这个台阶下。 “何天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要我说,像他这样不学无术的世家蛀虫,不如斩了得了,省得整日里在京都为非作歹。” 香炉里的香料燃到尽头,烟雾四散开来,雾蒙蒙地隔在萧恒知和太子之间,他看着萧明述的脸,却不能将他的表情看真切,只听到他轻笑了一声道:“他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萧恒知稍稍心安,跟着笑道:“左右不过皇兄怎么判罢了,这两日母后整日整日催着我到皇兄这里来给何家说情,我也是没法子才开这个口。” “今日我把话说了就算完成任务了,皇兄不必顾及我的面子,必得给他个教训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何家是母后本家,孤自有分寸,”萧明述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不过母后到底还是跟你亲厚,否则这点小事怎么不直接跟孤开口?” “哪能呢?皇兄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萧恒知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干笑着开口。 他慌急地要去解释,说着又咳嗽起来,以一块丝绸帕子掩口,咳了半晌才停下,“不过是因为皇兄每日忙碌辛苦,母后捉我这个闲人来传话罢了。” 萧明述不可置否,吩咐王德海给他换上新的茶水,温声道:“说笑罢了,你急什么?” “这合宫里面,我也只有皇兄能依靠了,”萧恒知叹了一声,“咱们兄弟之间,我只愿一点误会都没有才好。” 两人又话了几句家常,萧恒知望着萧明述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皇兄,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明述早就没了应付他的心思,半靠在玄黑楠木椅上,以手撑头,懒散道:“说吧。” 萧恒知心脏狂跳了几下,决定搏上一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这话本不该跟皇兄开口,上回去东宫吃茶,见皇兄那儿有个宫女面目清秀,我瞧着和她有眼缘,便与她聊了几句……” 他恰到好处地收住话尾,心里盘算好太子一定会接他的话茬儿,没想到萧明述只是懒懒嗯了一声,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萧恒知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说来有些难以启齿,我那日答应了她,要从皇兄这里把她讨过来,放到昭阳殿做个贴身宫女,可惜后来便忘了。” 萧明述眼底闪过一丝阴寒,快的几乎来不及看清,便被饶有兴致的笑意取代,“你倒是长大了,是哪个宫女儿?” “皇兄就别取笑我了,”萧恒知微微红了脸,结巴了半晌,才讷讷道,“我也记不真切了,仿佛是什么,是个叫秋儿的。” 说罢,他紧紧瞧着萧明述的脸色,想从中探知些什么,可惜萧明述茶盏停在唇边,只是微微蹙眉,“秋儿?孤倒是没有印象,你若喜欢,拨到你殿里就是。” 他叫来王德海,吩咐道:“你去将秋儿领来,今日就随恒知去昭阳殿吧。” 第174章 一唱一和 王德海苦着一张脸,跪下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忘了,前几日万春殿里有个宫女儿手脚不利索,碰碎郡主的一支玉凤凰,按照宫规打了十五棍,那宫女儿没撑过去死了。” “好巧不巧的,那就是秋儿。” “是么?”萧明述微微一怔,旋即看向萧恒知温声道,“恒知,是你来晚了些,若是知道她是你的人,孤便叫人手下留情,也不会有这事儿了。” 什么叫是他的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兄说笑了,”萧恒知心头狠狠一跳,忙不迭地辩解道,“无妨,不过是个宫女,也是我们没有缘分,既然她已经死了,那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萧明述更不会将一个宫女的生死放在心上,闻言颔首:“下回再有中意的便早些说与孤就是。” 他的表情并无异样,没有一丝一毫破绽,想来那秋儿就是倒霉罢了,如此虽折损了在东宫安插的钉子,但好歹没有暴露自己,已是万幸。 何天成和秋儿的事儿萧恒知心里都有了底,这会儿神情轻快了不少,又与萧明述说了几句,便心满意足的告退了,临走时,他倒是真的记挂起今年没吃上的荔枝,开口讨要道:“皇兄,东宫的荔枝要是没吃完,便赏给我一些吧。” “不行,”萧明述淡淡看他一眼,摆手道:“母后不让你吃自有她的道理,回头你身子出了问题,她又要算到孤头上。” “孤可不为你的口腹之欲托底,去吧。” 萧恒知被噎了一下,也没办法,只能悻悻答了声是,还未等他踏出勤政殿,又听到王德海笑盈盈道:“哎呦,六殿下,太子殿下的手炉您忘了放下了!” 王德海小步上前,硬是从他手中将那只蟒纹手炉接了过来,“唉,春日里这手炉就是冷得快,这只手炉六殿下要带走吗?那奴才再给您去烧上一烧,约莫半个时辰就够了。” 这话问的很有意思,若是萧恒知“忘了”、“不小心”把手炉带走,自然不会有人多说什么,萧明述也不会为了一只手炉专门找他讨要。 可若是这样明晃晃地问出来…… 太子专用的手炉,他能不能带走?能不能想要? 萧恒知无语,咬牙定了定心神,才道:“原是我忘了,皇兄的东西都是储君规制,我不能僭越,你拿回去收好吧。” 王德海笑眯眯地接过手炉,“是,恭送六殿下。” 待人走远了些,王德海收起脸上的笑容,冲着远处翻了个白眼,把手炉小心翼翼擦了擦,拿回了殿里。 萧明述半倚在椅背上,指腹不紧不慢摩挲着拇指上那枚青玉扳指,见王德海捧着手炉进来,淡淡道:“拿回来做什么?” 王德海不忿:“殿下,往日里奴才总是以为六殿下身子骨弱、心也不大,没成想他心里还有这样的成算,都算计到您的头上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这手炉是储君才能用的,奴才豁了老脸,也不能让六殿下带走。” “有几个皇子不愿意做储君,不愿意当皇帝的?”萧明述冷哼了一声,摆摆手道:“扔了吧,孤看着晦气。” 王德海应声,将手炉连同方才萧恒知用过的茶盏一起交给宫人去处理掉,又为萧明述换上新茶,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您真的下了血蛊诅咒辛贵妃吗?” 第175章 陷阱 萧明述看着心情不错,懒懒散散开口答他:“假的,巫蛊之术不过是虚妄之谈,若是这东西有用,孤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王德海一愣:“那……那血蛊……” 他刚才虽然在殿外,但一直守在殿门口不让别的宫人靠近,殿内的谈话自然都听的清清楚楚,殿下又是说血蛊,又是说毒虫,他听得一愣一愣,若不是他日日夜夜都伺候在太子身边,他自己都快要信了。 萧明述嗤笑一声,掀眸看了他一眼:“孤随口编的。” 王德海愕然,心道他们殿下可真是阴险,瞬时间便可以挖出这样一个大坑等着别人往下跳,看方才六殿下离开时若有所思的模样,八成在酝酿什么坏主意,到时候落在殿下手里,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偏要来与殿下作对,实在不值得同情。 —— 这边萧恒知一出了勤政殿,立刻有宫人拿了大氅过来给他披上,他心里松快,即刻便遣了两人去传信,一个往皇后宫中,一个往何力宏府上。 到何府去的人自然不必多说,将太子怀恨在心,想置何天成于死地之心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再说萧恒知是如何转圜,将太子劝了下来,如今太子已然答应,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何天成。 到皇后宫里的人,便是萧恒知向皇后证明自己能解决这样棘手的问题,顺道再讨个赏罢了。 果不其然,须臾,通风报信的两人俱是喜笑颜开地回来,都带了不少名贵玩意儿。 萧恒知差人把东西收进库房,满意地看着手中鹅蛋大小的一颗夜明珠,思忖了片刻将连枝招了进来,“辛贵妃宫里的兰儿,这几日可与你联络了?” 连枝忙道:“联络了,都按殿下的吩咐,瞧着辛贵妃的一举一动,只是近日尚且没有异常的地方。” 萧恒知哼了一声,唇边的笑容有些诡谲,“是么,她们母子俩近日倒是过的安生,那我便送她们一份大礼吧。” “这两日抽个时辰,让兰儿回来一趟,我有话亲自对她说。” 连枝不敢有异,柔柔应下,萧恒知心情大好,将人一把拉在怀里,手下不轻不重安了两下,笑道:“好连枝,别生我的气,等我当上储君,东宫的床榻便分你一半。” 连枝得了这样的承诺,自然喜不自胜,揽住萧恒知的脖颈婉转娇嗔,眉眼间流转的都是盈盈媚态。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萧恒知拉开轻纱床幔,松松披上一件外套走到桌边喝了两口水,他看着茶杯中金黄色的茶汤,轻声道:“也不知南境的巫蛊之术厉不厉害。” 连枝两颊绯红侧躺在锦被中,闻言微怔了怔,轻笑道:“这巫蛊之术便是从南境源起的,想来自有它的厉害之处。” 萧恒知将信将疑,半晌眯了眯眼睛,“也是,若不是已经验证了有用,太子又怎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轻易使用这样的禁术?” “试一试也无妨,”他坐回床上,垂眸看着连枝低声吩咐道:“你去给我找一只黑狗来,还有几种毒物,我待会儿写下来给你,尽快给我找齐。” 第176章 辛贵妃 辛贵妃这些日子过的实在大起大落,本来蓉贵妃早她一步晋了皇贵妃,她正恨得牙痒痒,没想到几夜之间,六公主竟然薨逝了,这下皇贵妃没了倚靠,位分再高也是虚妄了。 早年间她和蓉贵妃一起进宫,一起承宠,两人在这深宫之中斗了大半辈子,从贵人的位份一路升到贵妃,虽说表面看着风光,但这一路走来有多少阴损算计,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如今一晃多少年过去,到底是自己略胜一筹。 这自古以来诸位妃嫔都是母凭子贵,她虽和蓉贵妃同在贵妃之位,但因着她是二皇子生母,所以自觉要比蓉贵妃高上一头,是众妃嫔之首。 毕竟萧妙仪虽是这宫里最得宠的公主,但到底是个女儿,不像自己膝下养育了二皇子萧子承,虽说东宫有主,但是只要他一天不登基,她的儿子就总还算有指望。 萧子承从南书房下学回来,便直接到了辛贵妃的咸福宫请安。 一进门刘嬷嬷便喜笑颜开迎上去,帮着他接过手中的食盒,“二殿下来了,娘娘方才还念着你呢,这才半柱香的时间不到,您就来了。” 萧子承今年不过十九岁,也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辛贵妃是西域进贡而来的族中贵女,美艳不可方物,萧子承的容貌与其母也有四分肖像,眉眼上扬,鼻梁高挺,五官轮廓比中原人深邃许多,颇有几分张扬肆意的意味。 他笑着说,“我与额娘母子连心罢了,我宫里新来了一个西域厨子,我叫他做了牛乳醪糟,也不知正不正宗,特地拿来给额娘尝尝。” “只要是殿下的心意,娘娘一定喜欢。”刘嬷嬷笑着道,忙不迭地把人迎进殿内。 辛贵妃身着一件金丝广袖双蝶云纹千水裙,云鬓峨峨,发间簪着孔雀朝阳挂珠钗,面似芙蓉,眼含桃花,不论是身姿体态,还是肌肤仪容,都丝毫看不出生育过孩子,可见平日里保养是花了心思的。 她赤着脚斜斜倚在贵妃榻上,怀里抱着一只毛发水润光滑的白猫,正用带着鎏金嵌翡翠护甲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它梳着毛,见萧子承进来,才笑着把猫儿递给一旁的宫女,“承儿,你今日来的倒早。” 萧子承也不拘礼,直接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喝了一杯温茶后才开口道,“给额娘请安自然要赶早的。” 他瞧了一眼被宫女抱在一旁的白猫,“几日不见,绒团又长胖了,我记得蓉贵妃……不,皇贵妃那里也养着一只猫儿,不过这些日子翊坤宫顾不上它,不知怎么就没了。” 辛贵妃听他这样说,锦帕掩口轻轻笑了,“萧妙仪前些日子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把自己都赔了进去,现下翊坤宫那位连她自己个儿都顾不上了,哪里还有时间顾及一个畜生?” “额娘与她相争了这么些年,总是离皇贵妃之位差这一步,这次因着和亲的事情白白便宜了蓉贵妃,没想到折腾了一番鸡飞蛋打,可真叫人看笑话。”萧子承越想越觉得解气,禁不住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小声些,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辛贵妃睨他一样,垂眸又笑了笑,“有福气自然是不怕等的,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给了你也接不住。” 第177章 告密 两人话了会儿家常,辛贵妃方才想起,放下茶盏问:“你今日的功课如何?太傅可说了什么?” “张太傅那人十分圆滑,母妃又不是不知道,”萧子承淡淡啧了一声,“皇子做的文章,他自然不敢说不好。”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不过他今日提起当年大哥在南书房做过的文章,倒是情真意切夸了一番。” 一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头就有些窝火,他自小在读书功课之事上勤学苦读,人也聪明灵活,可就是事事差了萧明述一头。 骑射也好、文章也罢,他就是差点火候,怎么也比不过萧明述。 辛贵妃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幽幽叹了口气,打发了宫人们都出去,“也怪本宫不争气,太子是皇后所出,不足两岁就被先皇接在身边养着,自小与你的境遇就是天差地别的。” “倘若本宫当年争点气,早皇后一步生下你,说不定当时被先皇抱走的孩子就是你了。” 萧子承冷笑了一声,宽慰道:“额娘不必这样说,现在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哪有这样容易?”辛贵妃摘掉华美的护甲,在额间轻按,“萧明述是先皇在世时亲封的皇太孙,如今代陛下监国,更是稳坐东宫,想将他拉下马,谈何容易?” 她冷嗤了一声,低声道:“若是有办法,我看皇后巴不得让萧恒知去做太子,萧明述和她并不亲厚,来日还指不定怎么样……” “额娘慎言,”萧子承听到门外隐隐有脚步声靠近,适时打断她,止住了话题。 辛贵妃叹了口气,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压了压心底的不愉,低头间,她发间的珠翠琳琅做摆,环扣相击,叮咚之声清脆非常。 “额娘知道,当着外人的面,本宫不会妄言的。” 说话间,刘嬷嬷走进来,面色颇为凝重,行礼之后伏在辛贵妃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辛贵妃闻言,本懒散半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开,惊道:“放肆,这种事怎可乱说?” 刘嬷嬷道:“奴才不敢,是兰儿信誓旦旦说的,说有人亲眼见着了。” 辛贵妃眉间紧锁着,半晌才开口,“你把兰儿叫进来,本宫亲自问问她。” 萧子承在一旁听不真切,待刘嬷嬷出去后,才一头雾水问:“额娘,发生什么事儿了?”” 辛贵妃眼底闪过冷意,“她说萧明述暗地里行巫蛊之术,要诅咒我们母子呢!” 须臾,兰儿垂首进了殿内,一来便跪倒在地上,整个人惶恐不安,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六殿下。” 辛贵妃敛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厉声道:“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如实说来,本宫只告诉你一句,若是敢有一句谎言,本宫便将你抽筋扒皮,让你生不如死!” “奴,奴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兰儿当下便红了眼眶,泪水涟涟,吓得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辛贵妃在榻上冷眼瞧着,见自己恐吓起了作用,心道这宫女是个胆子小的,想必不敢有所隐瞒或者故意攀咬太子,心里微微松了些。 第178章 密谋 她面色稍霁,语气温和了些,不紧不慢道:“当然,你说的若是属实,等本宫了结了这件事,也会记你一功。” “是,奴婢谢贵妃娘娘。”兰儿胡乱擦了擦眼泪,眸底闪过微不可查的精光,哽咽道:“东宫里有个叫秋儿的,和奴婢是同乡,下了值时我们时常在一起说说闲话。” “前些时日,秋儿曾对我说,太子殿下半夜三更总是独自一人在沐浴焚香之后,到书房里写写画画,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出来,而后便会到万春殿歇下。” “这本是没什么,可后来有一天,秋儿半夜起夜时,瞧见太子在指使万春殿宫人悄悄在合欢树下埋了什么,秋儿是个胆大的,趁着天黑远远看了一眼,埋的隐隐是些符纸香灰,还有扎满尖针的陶罐子,他们交谈间,还屡次提到了贵妃娘娘和二殿下的名字。” 萧子承一惊,紧紧蹙眉:“巫蛊之术?太子当真会信这些?” 兰儿重重磕了两个头,哭道:“殿下,娘娘,奴婢不敢胡说八道,这些事我不是亲眼所见我本不敢信的,可是,可是……” 她抬起眼来,怔怔道:“可是秋儿同我说了这件事后,没过一日,便被太子下令打死了。” 刘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奴才打听过了,东宫前几日是打死了一个叫秋儿的宫女,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永乐郡主的首饰。” “贵妃娘娘明鉴,在宫里偷窃主子的首饰是大罪,一旦被发现轻则丢了性命,重则连坐家人,秋儿家里尚有父母弟弟要供养,怎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儿?” 兰儿跪伏在地上,呜咽着为她辩解,面上一片凄楚之色,配上她清秀稚嫩的面庞,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更何况东宫戒备森严,宫人等级分明,秋儿一个末等扫洒宫女,便是连郡主的妆屉子都见不到,如何能去偷东西呢?” 辛贵妃彻底放下心来,唇边扬起一丝冷笑,“好好好,这下便死无对证了,太子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本宫与承儿还没碍着他什么,便能下此毒手,若是来日有了纷争,又当如何!” 她越想越气,不禁气上心头,掌心在矮几上重重一拍,怒道:“本宫这就去东宫,找太子好好要个说法!” “额娘,额娘不可!”萧子承额角一跳,忙起身拦住急火攻心的辛贵妃,轻声道:“如果此时额娘去了,太子定然无所畏惧,不承认不说,便是当着我们的面把证据都销毁了也是有可能的。” 辛贵妃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不如先等等,这件事还是得请父皇和太后出面,方能伤到太子根本。” 辛贵妃深深呼了两口气,将心中滕然的怒火压下,半晌才静下心来,“你说的是。” “还是我儿目光长远,”她重新靠回榻上,看着萧子承欣慰道:“好孩子,你如今已经长大了,额娘往后可以指望你了。” 萧子承扬眉一笑,吩咐刘嬷嬷道:“你去太医院一趟,就说额娘这些时日头痛心悸,不太舒服,请太医过来看一看。” 第179章 状告 辛贵妃的头风发作了两三日,太医院的太医会诊了两三回,开了无数张药方始终也不见好,还隐隐有了加重的迹象。 二皇子萧子承日夜侍疾,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最后还病急乱投医,请来了钦天监灵台郎左英来卜算。 没想到这一算还真的算出了东西,左英信誓旦旦,言明贵妃娘娘这次的病是有小人作祟,方向隐隐指向东宫西南处殿宇。 辛贵妃闻言大惊,当下便心悸昏了过去,这下事情闹得大了,还惊动了皇帝。 晚间用膳时,皇帝的銮驾便到了咸福宫,辛贵妃早早得了消息,见着皇帝自是一番柔情哭诉,她在宫中多年圣宠不衰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会儿不施粉黛,乌发轻挽,那些病容落在她的脸上,反倒给她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姿色,皇帝一见着她,当即就心疼了。 “陛下,”辛贵妃眼眶微微发红,靠在床榻上握住皇帝的手,叹气道:“不过是小病罢了,怎得还劳烦陛下跑这一趟?” 皇帝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无妨,你与朕多年情谊,朕自然是记挂着你的。听说晌午钦天监过来瞧过,他们怎么说?” 辛贵妃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半晌犹豫道:“灵台郎左大人说臣妾流年不利,是被人施了什么咒法。” “左英失心疯了不成?”皇帝蹙眉,声音冷淡了许多:“巫蛊之术宫中已经禁用多年。” 见他面色不虞,辛贵妃连忙道:“是,臣妾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左大人卜算了许久,卦象都丝毫没有变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辛贵妃抿了抿唇,轻声道,“还说施巫蛊之术的方向,似乎在东宫的西南处。” “放肆!”皇帝猛地松开她的手,厉声呵斥道:“东宫?你也觉得是太子在行巫蛊之术咒你?” 辛贵妃仿佛被他吓到了,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双眸莹润、梨花带雨,“哪怕借给臣妾十个胆子,臣妾也不敢无缘无故妄议储君,只是这两日臣妾病了迟迟也不见好,才有个叫兰儿的宫女大着胆子来跟臣妾回禀了其他事情……” 说着,她叫来兰儿,兰儿战战兢兢磕了个头,将前几日曾说过的那些话都重新说了一遍。 皇帝面色终于沉冷下来,冷声问:“你此言当真?” 兰儿点点头,颤声道:“奴婢不敢妄言,本来见贵妃娘娘和二殿下无恙,奴婢便想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只是娘娘这两日头风发作迟迟不能痊愈,奴婢也不敢再做隐瞒,这才说了出来。” 辛贵妃听她说的全无破绽,眼底的满意神色一闪而过。 皇帝蹙眉思忖了片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榻边握住辛贵妃的手,沉声道:“罢了,那朕和你一同去看看,如果真有此事,朕也会给你一个公道。” 辛贵妃泪眼朦胧,垂首道:“是,臣妾也没个主心骨儿,一切都听陛下的。” 第180章 戏弄 西斜的阳光穿过木质雕花的窗户,静悄悄映进室内,光线透过窗纸被削弱了许多,显得无力又寂静。 日子过得这样快,宫里的白绫撤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般璀璨热闹,萧妙仪的事情彻底过去,那个热烈开朗的女孩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在宫里彻底消失了。 江晚茵见窗外日光那样好,直起腰身,将那盏花窗从内向外推开,柔和的清风拂面而来,倒是将她心间的郁闷吹散了不少。 自上次雨后,院子里的海棠花落了满地,看着显得凄凉,萧明述怕她触景生情,差人将那些花一夜之间全牵了出去,等她再睁眼时,已经全换上了盛放的山茶花。 轻淡的粉白色染满了整座庭院,花团绽放,一团团如同粉雾般聚簇枝头每一盆,每一株都形姿优美,枝叶浓绿而光泽,花形艳丽缤纷。 江晚茵看着喜欢,趴在窗口托腮仔仔细细翘了一会儿,半晌才觉得有些无聊,从书架子上找到了一本眼生的话本,翻开看着。 她半伏在窗口,发丝被风吹得浮动,纤细润白的右手举着书,左手一晃一晃的搭在窗台上,配上窗外大片的花朵,灵动如同山茶花丛中孕育而生精怪,纯洁又妖媚。 只是她刚看了一眼,便将手中的话本子丢了出去,如同拿了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气道:“青月!你又买这劳什子做什么?你倒是看上瘾了?” 青月闻声从内室探出头来,见了被扔出殿外的话本脸上一红,嘿嘿笑道:“姑娘,这《东宫秘事》又出了第二本,在坊间比第一本卖的还要好呢,奴婢也是好奇,这才买回来看看嘛。” 她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花瓶,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姑娘,我觉得写这话本的人,八成是咱们的熟人呢!” 江晚茵抬起手,在她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失笑道:“胡说八道。” “姑娘自己瞧瞧就知道了,”青月捂住头吐了吐舌头,“上回您和殿下在贵宾楼里的事儿,殿下英雄救美,写的惟妙惟肖,奴婢看的都入神了。” 贵宾楼?江晚茵微微蹙眉,那日在场的人倒不少,但是胆敢将它大刺刺写进话本的人,莫不是不想活了? 这样想来,这《东宫秘事》的作者,十有八。九还真是个老熟人。 她的余光看着微风吹动了书页,纸张哗啦啦作响,停在了一页令人面红心跳的插画上,也不知是不是代入了自己,她只觉得脸上一红,心跳都快了几分。 “快,快给我把话本捡回来去。” 只是她话音方落,一双墨色绣金线长靴便堪堪停在了书本旁边,她抬眼望去,萧明述身着锦衣,站在那颗满树百花的合欢树下,他脊背挺得笔直,丰神俊朗,正垂眸去看地上的东西。 她脑中嗡的一声,几步出去,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从地上捡起那本书往自己怀里一揣,“见过太子殿下。” 萧明述眼眸漆黑,神色清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让他连衣摆都泛着淡淡的柔光,如同画中人般俊美无俦。 他抬手将她扶起来,嗓音温然,眼中的戏谑一闪而过,“《东宫秘事,第二部》?” 第181章 风起 萧明述武艺超绝,五感都要强于常人,方才几瞬的功夫,他早已经将书名看得清清楚楚。 听他这样明知故问,江晚茵清丽淑艳的面容上又爬上几缕绯红,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是青月无事看着玩的,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萧明述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眉梢压低,淡淡道:“是么,孤倒是很感兴趣,既然你不看,不如直接拿给孤吧,权当闲暇时候解个闷儿。” 哪有人用自己的同人文解闷的?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江晚茵一时失语,但想起话本中那些大胆暧昧的描写,手中又将它抓紧了几分,摇头道:“不成,那我还是要看的。” “哦?”萧明述长眉挑了挑,他目光深邃,将她的尴尬和羞怯尽收眼底,“原来你这样感兴趣?东宫秘事?你自己不是很清楚么?”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从容轻缓,但声音却清晰低沉,带着天生上位者的禁欲感,江晚茵心里动了动,不作声色地退开一步,硬着头皮道:“宫里的日子烦闷,左右我也是用它打发时间罢了。” 萧明述唇边勾了笑意没再说话,身下却步步紧逼,长臂一伸截住她的退路,揽住她的腰,嗓音清冽:“好,那等你看完了,再讲给孤听听。” 这会儿江晚茵要是再看不出萧明述是在故意戏弄她,那她可真成了傻子了,她抬眸望着他,面上无可抑制地又红了两分,气道:“是,赶哪日殿下下朝回来,我一字一句读给你听,咱们两个一起解闷儿。” 萧明述眼中真切的带上了几分笑意,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带着几分纵容意味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抚了抚。 江晚茵无疑是一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太子妃,她长得极为貌美,称得上是名动京城,气质端庄雍华,却不似旁的世家贵女一样了无生机、刻板柔弱。 她便如同灼灼盛开的芍药一般,勾人旖意,当然,这朵引人遐想的花朵只能养在他的温室中,也只能供他一人观赏,若是旁的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不介意将他们的眼珠子生剜出来,以儆效尤。 江晚茵不知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但那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让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她轻轻拍了拍禁锢在腰间的大手,低声道:“殿下,你弄疼我了。” 萧明述垂眸睨她,手中松了力道,却没将她放开,只拥着她往里屋走去:“进去吧,春寒料峭,回头别着了风寒。” 两人回了内殿,江晚茵即刻把那话本藏好,那副慎重的表情,好像生怕萧明述趁她不在时会来偷取一样。 没多长时间,外头院里又乱了起来,人声嘈杂,江晚茵蹙眉,起身到门口往外张望了两眼,吩咐张嬷嬷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萧明述坐在她身后的书案前,唇边噙着冷笑,不紧不慢喝了口茶。 须臾,张嬷嬷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急道:“殿下,是皇上和辛贵妃来了,不知怎的,还带了好多侍卫!” 第182章 兴师问罪 “皇上和辛贵妃?”江晚茵愣了愣,心里颇有些奇怪。 “是呢,奴才看着那架势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张嬷嬷不敢隐瞒,苦着脸小心翼翼道。 江晚茵自进宫以来,别说招惹辛贵妃了,便是见也没与她见过,她怎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真是莫名其妙。 她心中百转千回,回头看了一眼萧明述,他轻笑着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听着外面纷扰噪杂的声音,淡淡道:“好大的阵仗。” 他这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被江晚茵看在眼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八成是这位煞神又做了什么局,等着猎物跳进来呢。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望着萧明述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您下回再有什么计划,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否则今日殿下若是恰好不在,我说漏了嘴,坏了殿下好事怎么得了?” 萧明述垂眸扫她一眼,并不生气,只温声道:“无妨,孤会护着你的。” 到底是谁护着谁?江晚茵眨了眨眼睛。 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擅自把她算计进来,如今陷阱布好,猎物入坑,还不是得她帮着擦屁股? 她正思忖着,便看见皇上已经带着辛贵妃等一众侍卫走了进来,东宫的侍卫虽跪地叩拜,但脊背与肌肉皆绷得笔直,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似乎只要等着太子殿下的一声指令,便会扑上前去。 庭院中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变得剑拔弩张。 萧明述哼笑了一声,凑近江晚茵的耳边轻声道:“待会儿父皇问你什么,如实说就是。” 说罢,他慢条斯理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带着江晚茵走上前去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沉着脸色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将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棵枝叶繁茂的合欢树下,靠近树根的地方确实有一块泥土的颜色与旁的地方不同,一看便是刚刚翻过埋好的。 这与辛贵妃方才在咸福宫时说的几乎一致,皇帝心中更信了几分,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萧明述缓缓直起身,对着辛贵妃冷淡颔首道:“辛贵妃安好。” 辛贵妃自然也注意到泥土的异样,心里更得意了几分,连着对萧明述敷衍的态度都顺眼了几分,她按捺住心中幸灾乐祸的喜悦,轻咳了两声,曼省道:“太子安好,只是本宫最近可真是好不起来,日日头风发作,真是要了本宫半条命去。” 萧明述神色似有惊讶,半晌嗓音冷冽,接话问道:“辛贵妃既有不适,也该到太医院去请太医会诊,怎么有这闲心到孤的东宫来了?” 辛贵妃没在言语,只是咳嗽着看向皇帝,一双含水的秋眸中泪光朦胧,显然是在催促皇帝为她做主了。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抬眼看向萧明述,目光狠厉道:“太子,你这院子里埋了什么东西?” 萧明述被他问得一怔,蹙眉道:“儿臣没有埋什么特殊的东西。” “没什么特殊的东西?那敢问太子埋了什么平常的东西?能否挖出来让本宫和陛下看上一看?” 见他言语间隐有躲闪,辛贵妃更是笃定,忍不住挑着他话中的疏漏,阴阳怪气起来。 第183章 问话 皇帝气的有些头疼,他这几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寻仙问药之上,期盼着哪日能得一仙丹,为自己再续上一轮命才好。 也因着这个原因,他对这些神力巫蛊之术是七分信,三分敬。 哪个太子不愿意早日登基,大权在握?今日太子敢用这样的邪术诅咒妃嫔,明日就敢咒他这个皇帝早点殡天,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落到从刚才起,除了请安之外就一言未发的江晚茵身上,沉声道:“永安候家的丫头,你上前来,朕有话问你。” 江晚茵垂眸上前了几步,重新福了福身子,曼声道:“是,臣女一定知无不言。” “这怎么行?”辛贵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有不满,扯了扯皇帝的衣袖,急道,“陛下,这江晚茵是太子没过门的太子妃,您去问她,她自然是帮着……”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她,“朕相信她,永安候一门都是赤胆忠肝的纯臣,也是因着这个,朕才挑中了她做太子妃。” 他深深看着江晚茵的眼睛,问:“你如实告诉朕,这庭院之中可埋了什么?” 江晚茵神色似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回陛下,是埋了东西。” 她侧目看了萧明述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到那棵合欢树下,“就埋在那边那棵合欢树下,是前两日太子殿下与我一同开土埋下的。” 此言一出,整个东宫鸦雀无声,众人连呼吸声都不敢随意发出,空气像快要凝固似的。 张嬷嬷跪在地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中惊得直打颤。 真是救命!郡主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若是他们真的埋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下可被陛下逮了个正着,怕是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辛贵妃闻言也很意外,她侧目望去,江晚茵挺直地站在庭院当中,身上琳琅首饰戴的极少,只有一朵淡色的芙蓉花发簪压鬓,微风拂过,她的发间落上嫣红的花瓣,倒是衬得那只发簪像活过来似的,别在耳边盛放,让她的面容更显艳丽,婉转流盼。 她的容貌姝艳至极,偏偏眼神清淡至纯,两种明明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竟然和谐的融为一体,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美人,真是便宜了太子。 辛贵妃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心中冷笑,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可惜脑子是个蠢出生天的! 她抽噎了一声,眼泪已经悠然落下,凄声道:“臣妾本还是不愿相信的,可如今连郡主都这样说了,可见钦天监说的所言非虚。” 她说道痛处竟跪了下来,“臣妾的命值不得什么,只是承儿还这样年轻,他是陛下亲儿啊,求太子饶他一条生路吧。” 萧明述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惊色,淡声道:“辛贵妃何出此言?孤……” “你闭嘴!”皇帝眼中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冷声打断了萧明述的话,将辛贵妃从地上扶起来,叹了一声:“这事儿朕定会查的水落石出,你不必担忧。” 说罢,他转头看向江晚茵,柔声道:“孩子,你来说,树下埋得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84章 包庇 江晚茵抿了抿唇,抬眸道:“那树下埋了臣女酿的梅子酒,用的是今年春岁的初雪。” 辛贵妃:“。.” “不可能!”辛贵妃骤然扬声道,握住皇帝的手恨声道,“臣妾早就说了,江晚茵是未来的太子妃,她与太子定然是一伙儿的。” 皇帝一下子也愣住了,皱眉了片刻才道:“江晚茵,你可知若是此时包庇太子,犯得可是其君大罪?” 江晚茵本来心中并无什么感觉,只当是帮着萧明述演一场戏,可这出戏演着演着,她心里竟生出淡淡的不忿。 她抬起眼眸,嗓音轻柔却坚定,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从方才陛下和贵妃娘娘进了东宫,便一口咬定这里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说来说去,臣女与殿下还是一头雾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埋了什么东西,让贵妃娘娘如此失态?” 她说着,到了殿旁角落中拿起一把锄头,缓缓走到那颗合欢树下,仅刨了两下,王德海便上前去,惊呼道:“哎呦,这样的事儿怎么能让您亲自来呢,郡主金枝玉叶,使不得做这些粗活儿,快把这锄头给奴才吧。” 江晚茵笑了笑,摆摆手让他退开,“无妨,为了消除陛下和娘娘疑心,我便亲自将那两坛子梅子酒刨出来就是。” 江晚茵穿越之前时常会健身运动,而这书中的江晚茵虽是个闺阁小姐,马球却打的极好,两者都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儿,三下五除二,便将松软的泥土翻开,露出底下的坛子。 江晚茵将两坛子酒提出来,侧目看了一眼萧明述,他这会儿倒是置身事外了,抱臂站在一旁,带着戏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除此之外面若冰雕,神色凝然不动,细碎的风将他的乌发吹起,使得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深邃与清冷。 江晚茵收回目光,从容自若地走到皇帝与贵妃跟前,温声道:“就是这两坛子酒了,也不知它们是如何危及到娘娘与二殿下性命的?” 她侧身让了让,“臣女自入宫以来,便一直住在这万春殿里,陛下若是不放心,自可让侍卫们再彻底查看一番,看还有没有地方被翻新过,偷埋了东西。” “陛下尚未找出什么证据,便直言说臣女包庇太子,不知殿下罪名究竟是什么?贵妃娘娘觉得冤屈,臣女也为殿下感到冤屈。” 萧明述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眼底流露出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上前一步,行礼道:“既然父皇疑心儿臣,不如就将整个东宫搜查一遍吧,如此一来,儿臣此身也清白了。” 万春殿的庭院就这么大,除去铺了青石砖的地面,能埋东西的泥土就那么几处,哪里还用派人去看,皇帝只扫上一眼,便知道其他地方并无异常。 钦天监也明言了乘着巫蛊的东西就埋在东宫西南的万春殿,若是因为什么也没找到,便以此借口来搜查东宫,传出去了那才是个笑话! 到时候不光是皇帝自己颜面有损,还会落得他与储君离心。 第185章 书房 皇帝一时间也没能说出什么,倒是辛贵妃此时也顾不上再装什么头风发作,厉声道:“这不可能,陛下,即便万春殿里没有问题,也一定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她顿了顿,脑海中灵光一现,重新抓住皇帝的衣袖,仿佛抓住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哑然开口:“听闻太子每逢夜半时分便会在书房沐浴焚香,写画许久,若是太子真的问心无愧,敢不敢让本宫和陛下到书房一看?” 一阵风吹过,花朵如雪般飘过,点点如雨,落到萧明述肩头,他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英气,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笑,“辛贵妃虽远在咸福宫,却倒是对孤的行踪了若指掌。” 言下之意,便是说辛贵妃在宫中耳目众多,连东宫都有染指。 她连太子的作息举止都如此了然,更何况是陛下呢? 皇帝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侧目看了一眼辛贵妃,目光深沉。 这就不得不提起一桩旧事,当年西域进贡贵女,入宫便封为辛贵人,只是那时皇帝后宫妃嫔众多,哪里又顾得上她呢? 辛贵妃当年得宠,便是凭借在万华殿与陛下偶遇,一支莲花舞步惊为天人,从此开启了她在宫中长达十数年的盛宠。 那日皇帝去万宝殿祈福不过心血来潮,因此他从未怀疑过两人的相遇有假,只当是缘分天定,如今想来,恐怕也并非如此。 辛贵妃被皇帝看的心里发慌,但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本宫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是太子苛待宫人,被人抓住把柄传到咸福宫里罢了!” 她还欲再说什么,便被皇帝打断,他冷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朕自己去看看吧。” “是,陛下英明!”辛贵妃松了口气,得意洋洋看了萧明述一眼,转身追着皇帝的脚步,往东宫书房而去。 陈年旧事即便被皇帝翻出来她也不怕,反正隔了这么长时间,人证物证都已经随着时间化为灰烬,皇帝也只能怀疑。 但这么些年两人之间的情谊总是真的,即便是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皇帝想来也不会追究。 现下能借此重伤太子才是真的,皇帝嘛,慢慢哄就是。 看着大队的人马瞬时离了万春殿,江晚茵才走到萧明述身边,勾着唇角笑道:“这也在殿下的算计之内吗?” 萧明述并未回答,只是垂眸看着她,那双墨色的眼眸很沉,很冷,但不知道是不是江晚茵的错觉,她竟在这彻骨的冷淡神色里,看到了流转的一丝温柔,那抹温色很淡,却足以让人溺毙其中。 她愣了愣,只觉得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这种感觉来的很急,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它的快速,就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心脏紧锁着,很慌张也很期待。 江晚茵不太适应这样的陌生的感觉,把它笼统地归结为美色误人,她移开了视线,笑了笑才道:“殿下的书房最好别真的留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让陛下和娘娘找到。” “不会,”萧明述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指腹在她脸侧摩挲了两下才收回手,淡淡道:“他们只能找到孤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第186章 反转 江晚茵忍不住避了避,脸色有些发红,“青天白日的,殿下别动手动脚的。” 说罢,她提了裙摆往前走了两步,催促道:“殿下快走吧,别让他们先到了书房,翻了不该翻得东西。” 萧明述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问:“若是被翻到什么了呢?” 江晚茵自然是不信的,太子此人做事总是万般周全,如果不是已经将这个局做到极致,也不会冒然行事。 她弯着眉眼笑起来,扬声道:“那我定然为了殿下舌战群雄,若是不能,便和殿下共沉沦吧。” 披帛随风,轻荡摇摆,江晚茵在万春殿那扇朱红色木门旁迎风伫立,面容上的笑意比她身后层层叠叠绽放的繁丽花朵还要夺目。 她这话本是开个玩笑调节调节气氛,谁料萧明述却像信了似的,看着她的眼睛眸深似海,沉声说了句“好”。 萧明述和江晚茵不急不徐来到书房时,皇帝已经和辛贵妃将书房大门推开,绕进了内室。 太子书房中并无什么很奢靡的摆件,布置的雅致低调,香薰炉中燃着淡淡的檀香,书案上除了没批完的折子堆得极高,还有一卷卷纸张叠在一旁,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众人见此情形又是一愣,皇帝回过神来,撇开辛贵妃的手来到书案前,将那叠纸拿起来一看,这哪是什么咒人性命的巫蛊之术,分明是用掺了金粉的墨汁写的《地藏经》。 “太子,你三更半夜写这东西做什么?” 萧明述向来清冷的面容上似有一瞬间的悲切,他默然了片刻,低声道:“再过些时日就是先皇忌日,皇爷爷当年骤然离世,儿臣也未能扫洒尽孝,所以便想着将地藏经抄写百遍,到时候放到万宝殿焚烧。” 辛贵妃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似的,半晌哑声道:“那你为何不白日里写,非要在晚上写?” 萧明述微微蹙眉,还未等他开口,江晚茵便轻声开口:“臣女这些时日在东宫小住,看的最真切了,殿下每日忙于国事,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白日里哪有时间做这些?” 萧明述淡淡道:“白日里诸事繁多,也难免心浮气躁,所以只能每日夜间待诸事毕后,再沐浴焚香,写上一会儿。” 他抬眸将目光落在辛贵妃铁青的脸上,勾唇一笑,“没成想引来这样的误会,倒是儿臣的不是了。” 皇帝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眉头紧皱看了一眼辛贵妃,沉默了片刻才道:“怎么会是太子的过错?你有这份孝心很是难得,你平日里替朕监国已是辛苦,晚上莫要误了休息,否则你皇爷爷在天之灵,也会挂念你。” 萧明述垂首应了声“是”,再看辛贵妃已经面色惨白,勉强道:“陛下,此事便这样算了吗?钦天监言语凿凿……” 皇帝本就心里有气,听她仍要这样诬陷太子,怒火腾然而出,几乎按捺不住,一耳光打过去断了她的话头,恨声道:“钦天监,钦天监!左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攀咬太子!你不说朕倒还忘了,来人,革去左英灵台郎的官职,关到内狱里去,朕倒要看看,这件事他是受谁指使!”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皇帝有些力不从心,叹了口气,又劝慰了萧明述几句,赏赐了诸多宝物安抚,“这件事便交给太子审理吧。” 语罢拂袖而去,虽未对辛贵妃降罚,却再未看她一眼。 第187章 浮出水面 萧明述应下后,将人送出东宫,再回首时,面上神色阴冷至极。 这件事虽说成了,却十分微妙。 稳坐东宫的太子在自己的住处行巫蛊之术诅咒妃嫔皇子,这件事听起来就十分牵强,但凡皇帝能对他多一分信任,多一丝了解,也不会这样几句梨花带雨的控诉都禁不住,就这样听信辛贵妃的说词,急匆匆赶来要治他的罪。 江晚茵跟在他身后,见他面色不愈,只当他是因为皇帝不信任他觉得寒心,思忖了片刻出言宽慰道:“殿下早就看得清楚,若非陛下如此冷心冷情,殿下的计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如此一来,陛下对殿下心怀愧疚,又对辛贵妃等人心存疑虑,这样看来,殿下是不吃亏的。” 萧明述停住脚步垂眸看她,许久缓缓笑了,他此刻的笑意如此柔和,如同昂贵白玉上映射的光辉,连空气中的山茶花香气都变得清淡绵长了起来。 他捏住江晚茵的下巴,忽地俯身在她唇边亲了亲,嗓音低沉暗哑,轻声问:“担心孤?” 江晚茵感受着唇边还残留的温度,耳边又红了红。 她当他是爹不疼娘不爱,急需关怀需要心理辅导的清纯太子,他倒好,趁她同情心泛滥占她便宜?真是岂有此理。 江晚茵灵巧的闪身躲开他的禁锢,垂着眼睛福了福身道:“看来殿下的心早已是铜墙铁壁,既如此我先告退了,万春殿里那两坛子梅子酒还等着埋回土里。” 看着她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萧明述舒展了眉目,眼底的星星点点逐渐汇聚在一起,在这即将暗淡下来的天色中,映射出灼灼的光芒。 江晚茵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儿生气,王德海却是一清二楚,他小心翼翼走到太子身边,轻声道:“殿下……” 萧明述做这个局,从始至终想要试探的人,都只是一个萧恒知罢了。 什么巫蛊之术、什么要人性命的血蛊,都不过是他当日随口编的,他本以为萧恒知还要纠结几日,没成想一转头立刻就把他卖了。 前有秋儿企图越着江晚茵来爬他的床榻,今有辛贵妃被当枪使来揭他秘辛,萧恒知之心,可谓是昭然若揭了。 从前他只当萧恒知体弱多病,对他多有照拂,结果他竟早就起了夺嫡的心思,还把第一个目标放到他萧明述头上。 萧明述眼底的笑意消失不见,转而带上令人胆战心惊的狠厉,他冷笑了一声,淡淡道:“孤的好弟弟,从前倒是小瞧他了。” 周围皆是萧明述心腹,听了他的话俱不敢言,空气中寂静无声,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乌云密布,天边炸雷声骤然响起,惊了一片飞鸟,萧明述抬眸淡淡看着,心里出奇的平静。 好啊,宫里的日子这样长、这样沉闷,这些个蠢货一个个排着队撞到他的刀刃上,实在有趣极了。 慢慢斗吧,这东宫的朱漆墙还不够红,用这些废物的血染一染,最合适不过了。 第188章 太后传召 太子无辜被构陷,这事儿传出去总不好听。 即便皇帝再三下令,让今天参与这件事的奴才们都把嘴闭好,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深深宫墙之中。 不过隔了一夜,翌日清晨,阖宫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常年礼佛、不问后宫诸事的太后这回也生了大气,一过早膳便差人将皇后、辛贵妃、皇贵妃几个高位嫔妃都请来了慈宁宫。 皇后来时,太后正倚在榻上喝药,她身着一身银底绣明黄色竹叶的素色衣裙,袖口用金色并深青两色细丝线拧成股绣上大朵牡丹花,花白的发间浅浅簪着一支色泽光华的羊脂玉发钗。 因着今日召见了嫔妃,太后还用了脂粉描画,只是再精细的妆容,也不能完全掩饰住岁月和疾病在她皮肤上留下的痕迹。 不过她虽年岁已大,但因着保养得当、养尊处优惯了,望之仍能在她已经逐渐枯槁的面容上,看出往日风采。 皇后一见了太后便跪下行礼,温声道:“参加太后娘娘,太后今日气色看着比往日里好多了。” “行了,皇后起来吧,”太后垂眸睨她一眼,微微颔首,“哀家这身子不过老样子罢了,说这些客套话听着也厌烦。” 皇后忙应了声“是”,起身从林嬷嬷手里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吹冷了送到太后唇边。 太后半眯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殿内静的如无人一般,只能听到陶瓷勺子与药碗撞击发出的声响儿。 直到漆黑的药汁见了底,太后才拿起锦帕按了按唇角,淡淡道:“昨日的东宫,哀家听闻可是热闹的佷,皇后可听说了什么?” 皇后端然一笑,将手里的碗放到桌上,“是,臣妾听说了,明述为了先皇忌辰夜里抄写经文,没成想让陛下和辛贵妃误会了,真是闹了笑话。” “你也知道是笑话!”太后本就为太子觉得冤屈,如今见皇后这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冷笑了一声:“误会?一句误会就算完了?我大梁的太子也忒好打发了些。” 皇后吓了一跳,忙陪笑道:“是呢,臣妾也……” 太后摆了摆手,神色冷淡打断她:“明述这孩子从小便养在哀家和先帝膝下,他的品性如何,哀家最是了解,如何能做出用巫蛊之术诅咒旁人的事来?” “哀家知道,你和皇帝从小对这孩子不亲厚,可如今阖宫里都看着呢,你们也不能如此偏心!” 太后自先帝殡天后一直黯然伤神,插手后宫之事少之又少,如今这番话说出来,已经足够疾言厉色。 皇后只觉得自己耳根后一阵阵地发烫,脸上的笑意僵住,直直跪在地上,为难道:“臣妾不敢,只是这件事臣妾未曾亲眼看见,辛贵妃虽冤枉了我儿,但陛下尚未罚什么,臣妾实在不敢僭越。” 太后审视的目光落在皇后头顶,那目光深沉又厚重,似乎能透过她的皮囊看穿一切谎言,让她如坐针毡。 “你是皇后,皇帝正妻,是六宫之主,如今倒让一个妾室爬到头上随意欺辱储君,哀家看你这皇后当得窝囊,不如不当也罢!” 太后的声音苍老却有力,皇后闻言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眼眶蓦然红了,嘴唇张了张终究没敢再为自己申辩,只能轻声开口:“是,臣妾知错了。” 第189章 怪罪 太后在林嬷嬷的伺候下用茶水漱了口,仿佛看不见榻前皇后还屈膝跪着。 自打陛下登基以来,皇后哪里还这样跪过规矩,只过了片刻便觉得膝盖处又疼又冷,渐渐有些失了知觉,只是这会儿太后还在气头上,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处境尴尬极了,只能咬牙这样跪着。 须臾,林嬷嬷从外间进来,在太后耳边低语道:“娘娘,皇贵妃和辛贵妃到了。” 太后这才掀了掀眼皮,“传吧。” 林嬷嬷目光扫过仍旧跪在榻前的皇后,神色有些犹豫道:“太后,皇后娘娘还跪着呢。” “起吧,”太后淡淡睨她一眼,轻声出声,只是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你这个做额娘的护不了太子,今日便让哀家来替他出这口气。” 清幽的檀香在慈宁宫偌大的宫室内散开,太后平静地将紫檀木小桌案上的镂花手炉拿来捂在手中,看着殿门被轻巧地拉开,辛贵妃跟在皇贵妃身后,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两人按着规矩行了礼,太后也不叫人起来,只细细打量了皇贵妃几眼,叹道:“皇贵妃气色倒比前几日好了些。妙仪这孩子孝顺,时常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话,如今去了,哀家便是想想也心疼得紧。” 皇贵妃听到妙仪的事心里一痛,面色也苍白了几分,强撑着笑了笑,“是,都怪臣妾之前逼她紧了,才让她想不开。” 太后扬了扬下巴,示意给皇贵妃赐座,林嬷嬷恭恭敬敬把皇贵妃从地上搀扶起来,扶着她的手请她坐到一旁的檀木椅子上。 “罢了,左右是你们母女情分到头了,强求不得。”太后拎着锦帕按了按眼角,劝慰道,“你可仔细着身子,如今皇后身子也虚,后宫里的事还需要你帮着料理。” 皇贵妃闻言一愣,皇后的身子向来强健,哪里有半点虚弱? 她斟酌了片刻,试探着开口道:“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既如此,皇后就歇上一段时间吧,后宫诸事繁琐不利于你修养,便一应交给皇贵妃打理吧。” 皇贵妃难以置信地抬眸,之前因着妙仪和亲的事儿,皇上虽赐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利,但皇后擅权,一直不肯放手宫务给她,没成想今日倒是因着太子的事儿撞到太后的枪口上,实在可笑。 “是,臣妾一定尽心竭力,不辜负太后的信任。”皇贵妃瞟了一眼皇后,见她虽面色铁青,却不敢出言反驳,心里更加欣喜,忙起身谢了恩。 这下还跪在地上的辛贵妃心里更加忐忑,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皇贵妃又怎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一坐回椅子上,便阴阳怪气开口:“太后,听闻太子为了先皇忌辰要抄写《地藏经》百遍,以供万宝殿焚烧祝祷,太子有如此孝心,可真是诸皇子的表率。” 说着,她轻飘飘扫过辛贵妃,掩口轻笑道:“太子悄悄做这些事儿本不求褒奖,可如今别说褒奖,竟还被人构陷行了巫蛊之术,臣妾今日一听便觉得愤懑,替殿下觉得委屈!” “是么?”太后端起斗彩葡萄纹茶盏,慢条斯理吹了吹茶,淡淡开口,“你我都久居深宫,到底都是听那些个下人谣传罢了,辛贵妃,不如你来说说?” 第190章 降位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辛贵妃顾不上跪的发麻的膝盖,磕了个头,颤声道:“回,回太后。臣妾听信了钦天监的谗言,误以为太子殿下欲行不轨之事,这才告知了陛下……” “放肆!”太后沉声打断她的辩解,将手中的茶盏猛地掷向地面,瓷碗应声而裂,碎片和滚烫的热茶泼洒了一地。 “不轨之事?太子是当朝储君,未来的皇帝,是你能在这里空口白牙随意攀咬的吗?”太后气的坐直了身体,指着她厉声道,“述儿当年的皇太孙、如今的太子之位,是先帝在时同哀家一起定下的,你今日如此构陷,是在指责哀家和先帝识人不清吗?” 有飞溅起的碎瓷片划过辛贵妃娇嫩的脸颊,闷痛感随之而来,她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能任由血迹蜿蜒地流下来,哀切道:“臣妾不敢,臣妾不是有意的。” 太后重新靠回软枕上,冷道,“你觉得太子煞费苦心行巫蛊之术来咒你,是德不配位,那你认为什么人能配得上储君之位?你的二皇子吗?” 不敬先帝、构陷储君、妄议国本,这一道又一道莫大的罪名兜头扣下来,吓得辛贵妃身子都软了半边,眼泪夺眶而出,顾不得地上的瓷片,膝行到太后榻前,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道:“臣妾不敢,臣妾与承儿对太子之位不敢有觊觎之心,求太后明鉴。” 皇贵妃在一旁乐地看戏,闻言轻嗤一声,“不是没有觊觎之心,而是不敢有觊觎之心么?” 辛贵妃心里一凉,恨不得即刻冲上去将皇贵妃千刀万剐了,只是碍着太后,只能唉唉哭道:“承儿一直以他皇兄为榜样,尊敬有加,臣妾实在冤枉。” 皇贵妃又笑,“你冤枉?你都将太子逼得自请陛下搜宫了,还想怎样?” “你!”辛贵妃终是忍不住,抬起眼来恶狠狠看向皇贵妃。 “好了,都消停会儿,吵的哀家头疼。”太后厌烦地闭了闭眼睛,“辛贵妃言行有失、不敬先帝,剥去她的贵妃服制,即日起降为嫔位,幽禁咸福宫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辛贵妃闻言彻底瘫软在地,林嬷嬷见她失仪,微微蹙眉,低声提示道:“辛嫔娘娘,您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接旨?” 辛贵妃神色一片恍惚,强撑着磕了个头,哽咽道:“臣妾接旨。” —— 东宫 萧明述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刻,他一身常服,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喂着金丝攒花架子上的一只鹦鹉。 这只鹦鹉被养得极好,羽毛柔顺有光泽,每吃一把小米,都尖声来一句“殿下吉祥”,甚是有趣。 王德海进来时正瞧见这一幕,他们殿下虽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但整个人远远望去仍如同高山上的风雪一般,周身都围着亘古不变的凉薄气息。 “殿下,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辛贵妃如今已经是辛嫔了,”王德海行了个礼,低声说道。 “只是降为嫔位?”萧明述眼也没抬,嗯了一声,“还是太轻了些。” 王德海赔笑,“毕竟还得顾及陛下的颜面。” 萧明述嗤笑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一并撒给鹦鹉,在宫人的伺候下净了手,又听王德海开口。 “只是不知为何这回还波及了皇后娘娘,太后已经将六宫诸事交给皇贵妃打理了。” 第191章 陷阱 王德海言语间很犹豫,神色当中的疑惑尽数显露出来,萧明述倒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淡淡道:“皇祖母看得清楚,替孤出气罢了。” 他的语气清冷,带着森严的寒意,王德海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再多问,主子们的事情向来复杂繁琐,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理解的,只要做好的分内的事,殿下总不会亏待他就是了。 门口脚步声又响起来,一个宫女远远地跪在远处,扬声道:“参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和郡主到坤宁宫一起用晚膳。” 萧明述眼也未抬,似是没有听见,一旁的王德海立刻会意,上前笑道:“哎呦,真是不巧,殿下今日下午召见了礼部尚书李大人、巡防营谢大人一同商讨过几日春狩的事儿,这晚上到什么时辰哪有个准呢?” 那宫女只是个传话的,闻言为难地跪在地上,畏手畏脚不知该怎么办。 若是请不来太子和郡主,回去皇后娘娘指不定要生气; 可太子说了不去,她哪来的本事能将人请动? 见她不走,萧明述蹙眉睨了她一眼,王德海上前推搡了一把宫女,低声呵斥道:“糊涂东西,就说殿下忙着,脱不开身,改日再和郡主给娘娘请安。” 那宫女恍然悟了,忙不迭地叩首退了出去,她到底是皇后宫里派来的人,王德海便亲自送了出去。 这么片刻的功夫,影六鬼魅般的身影闪身落在内殿,“殿下,事情都办妥了,城东风月楼要出手的消息已经悄悄放了出去。” 萧明述不咸不淡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按您的吩咐,只想法子泄露给京都几个世家,何大人知道后很是积极,购买的意向很高,”影六垂首,顿了顿,神色颇有些惋惜,十分不解地抬眼看了太子一眼。 “殿下,风月楼每年带来的收益十分可观,您真的要把它卖了吗?” 萧明述将他疑惑又肉痛的神色看在眼里,轻嗤一声,“确实是块肥肉。” 他修长的手指撑住下巴,淡淡勾起一抹笑意,“你若是看好它,就和何力宏一起买下来也好。” 影六闻言后脊骨直发冷,哪敢接这种话,他大着胆子抬眸瞥了一眼,他主子现下虽然笑着,但瞧着却跟马上要来索他命的阎罗似的,吓人得很。 果不其然,萧明述下一句话便是,“风月楼地方大,给你们两个当墓地也算宽敞,能埋的下。” 影六当即冷汗都要留下来,赶紧规规矩矩跪好,原本松垮的肩膀都直立了起来,正色道,“属下还没活够,风月楼这样的风水宝地,还是让何大人一人独享吧。”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影六闪身上了房梁,却又想到什么,蝙蝠似的倒挂下来,“殿下,还有一事。” “好好说话。”萧明述挑眉,影六闻言乖乖翻身落了下来。 “皇后娘娘把何珍儿送出宫了,但又接了母家旁支的女儿夏式进宫,这回儿已经在路上了。”影六思忖了片刻,“说是您的一位远房表妹,是如今夏家最出挑的待嫁姑娘了。” 萧明述心里冷笑,颔首示意已经知道了。 难怪今日皇后如此殷勤,想来是因为受了太后敲打,不得不做些什么表明自己并非厚此薄彼的额娘。 只是她想出的法子着实愚蠢,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借此机会往东宫塞人,这回若再不给她些颜色瞧瞧,皇后倒真的以为自己能端着母亲的架子,将东宫肆意揉捏了。 第192章 秀春合 万春殿中的摆件又被太子置换了一番,比起往常更是奢靡华贵,有些宫人私底下也会悄声讨论,说如今的万春殿的置办,便是皇贵妃的翊坤宫也比不上,来日等殿下登临大宝,必定是椒房独宠的殊荣。 江晚茵晌午用过膳歇了一会儿,方一起身就闻到内殿里飘散着一股子甜腻齁人的味道儿,她蹙着眉头,在宫人的伺候下净了手,方才问道:“今日点的什么香?” 青月接过她用过的手帕,使劲儿吸了两下鼻子,笑道:“是昨日里殿下赏的南境贡品,叫秀春合,说满宫里只有咱们这儿得了一些呢。” 令人发腻的味道萦绕鼻尖,江晚茵隐隐觉得这香气有些不对,“香料呢,拿来给我瞧瞧。” 青月应声而去,须臾便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铜匣子走了回来,盒子打开,里面静静放着几块艳红色的香料,香味醇厚而浓郁。 “姑娘,都在这儿了,奴婢怕姑娘不喜欢,今日只放了很小一块,没想到这香这样厉害,如今连院子里都隐隐能闻着味儿呢。” 江晚茵捡起一块极为细小的香条放在鼻尖前嗅闻,这香的工艺想来是十分复杂精密的,饶是她嗅觉极其敏锐,也只能将它的成分猜出九成,剩下几位隐隐的气味被掩盖,怎么也辨不出来。 “去拿些温水来。”江晚茵将那块香料在掌心碾碎,玉葱般的指尖在水面上沾了沾,将香料碾得更开,又凑近了去闻。 她这一下毫无防备,被放大的香气愈发浓重,扑了她满鼻,仅几息的功夫之间,江晚茵的脸便红润了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 最后一味香料,竟是催情的依兰香! 江晚茵悔之又悔,暗骂自己好奇心过剩,忙将手上剩余的香料扔回匣子里,洗净手道:“快去把窗户都打开。” “把香炉里的香都灭了,换上昨日的降真香。”江晚茵拿过一旁的象牙镶玉团扇扇了扇,急声吩咐着,“剩下的香用陶罐子封存起来,放到高阁上去,往后别再用了。” 青月和红鹃动作快,立刻将内殿的窗户大开了,带着凉意的风穿堂而过。 饶是这样,江晚茵身上还是起了薄薄一层细汗,让她燥热不堪,伸手将衣领扯松了些,隐隐露出里面淡色的绸缎小衣和雪白的肌肤。 张嬷嬷在一旁看的直皱眉,担忧道:“郡主,这会儿日头虽大,可风是凉的,您这样可别着了风寒……” 正说着,门口的帷幔被宫人撩起,一双玄色长靴踏了进来,萧明述的声音清冽而低沉,如同上好的横笛声一般悦耳,“怎么窗户全都开着?” “参见太子殿下。”宫人接连跪下行礼,随后很有眼色地将刚刚打开的窗户又关上,悄然退出了殿内。 江晚茵受了那有特殊功效的香料影响,这会儿头脑都有些发蒙,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该起身行礼,只愣愣地回眸瞧了一眼。 她方才起身,还未来得及穿上外衣,只贴身着了一件淡绿撒花对襟宽袖绸裙,一头青丝如墨如缎,除了手腕上带着一只翠绿色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半点珠翠装饰也无。 这会儿白皙莹润的脸上微微坨红,眼眸中似是乘着一汪池水般波光潋滟,她怔怔地望过来时,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盈盈光晕。 这副模样太过勾人,便是萧明述见了,也微微一愣。 第193章 纷乱 “殿下来了。”江晚茵大脑运转了一会儿,终于回到正经轨道上,她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整个人强行开机,起身准备行礼。 “免了,”萧明述解开大氅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居高临下敛眸瞧着,不急不缓朝她走过去。 身旁的软垫塌陷下来,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将江晚茵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按理说那该死的秀春合气味被冲淡了,她应该松口气才是,可惜事与愿违,她不仅没能清明一些,反倒心跳加速,呼吸声更急了许多。 萧明述还是那副矜贵英俊的模样,抬手拂过她的耳畔,感受到指尖炽热的温度,动作微微一顿:“怎么了?说说?” 他既然这样问,想必是不知道那秀春合遇水会有这样的效果,这香极为珍贵,她收着或许会有用处。 江晚茵嗓子发干,清淡的龙涎香落进她的鼻息,让她喉咙发涩,额间的细汗又密了些,她轻轻往后闪了闪,垂眸道:“调香,用错了香料。” 萧明述挑眉,将她捞回怀里,轻声问,“调的什么,催情香?” 过于贴近的距离让江晚茵不太自在的缩了下肩膀,被细汗湿润的一缕乌发贴在耳边,她无意识探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薄唇,摇头道:“没看清楚,错用了一味依兰香。” “是么?”萧明述似是信了,在她耳边轻声笑了。 江晚茵余光看到光亮透过门缝洒进室内,照的四散的尘埃清清楚楚。 她心想,这会儿应该推开萧明述,义正严词地说自己不太舒服,想到院子里去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她方才吸入的秀春合不多,想来不用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完全恢复过来。 可也不知是私心作祟还是妖鬼附身,她鬼使神差地往萧明述身边挪了挪,她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了那本《东宫秘事》的某些段落,绘声绘色、活色生香。 她垂下眸去,轻轻吸了吸鼻子,混沌地在太子肩头蹭了蹭,什么应该不应该,人生在世,就应该及时行乐。 萧明述莫名被她这副模样取悦了,轻笑了一声,指尖抬起她精致的下巴,略带侵略性的吻沿着她的眉眼一路滑下,最终落在她透红的脖颈间。 内殿里还烧着地龙,方才红鹃她们出去时,特意重新关好了门窗,整个房间内空气本就不太流通,偏偏他又离她这样近,过于亲昵的姿势让江晚茵有些轻颤。 被他炙热的吻灼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绯色,皮肤被他滚烫的气息裹挟着,酥麻感从每一处和他相触碰的地方为圆心,涟漪般往外层层荡开。 “别……”临到关头,江晚茵心里又打起退堂鼓,她推拒着萧明述的肩膀,想重新跟他拉开距离。 萧明述勾了勾唇,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臂,就在江晚茵轻轻松了一口气时,却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她的纤细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腿上。 天旋地转之间,灼热的触感透过那层薄薄的绸缎裙衫,传到她的皮肤上,让她几乎忍不住战栗。 “怕什么?”男人带着戏谑的低沉嗓音如同珠玉落盘,一颗颗砸到她的心上,“第一次不是厉害得很?” 第194章 被勾引了 说到隐龙寺后山那夜的荒唐事,江晚茵更觉得面上发热,原本只是绘声绘色的话本段子,这会儿全有了具象的画面。 她忍不住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却察觉那双有力手臂在腰间箍得更紧,几息之间竟掐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按在了榻上,缎面的裙摆铺了一床,画面有几分令人面红心跳的暧昧。 门外响起一阵欢快又急促的脚步声,是红鹃方才从小厨房取了新的酥酪回来,“姑娘,今日这酥酪做的真好……” 她话音未落,便被人拦住,也分不出是谁,和她小声低语了几句,红鹃也低声笑了笑,脚步更急地退开,门外恢复了清净。 江晚茵心里三分慌急七分尴尬,推拒着抬眸,却见萧明述美若冠玉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一直知道萧明述长的是极好的。 就如同此刻,他微垂着眼帘,那双眼睛深邃又沉凉,如同皎月一般,灼灼其华又深不见底。笔挺的鼻梁下,削薄的嘴唇勾勒出淡淡的弧线,锋利又冷淡。 江晚茵觉得很难能找到准确的方式来形容,因为他行事时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一点退路,非要赶尽杀绝才算完,但他的样貌却带着缥缈的仙气,眉目同画中人一般精雕细琢,浑身的温润清贵之气与生俱来。 恰如同她曾经读过的一首诗中所写: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从前总想不到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这样的描述,如今倒是找到了。 见她怔愣,萧明述唇边勾起温凉又浅淡的弧度,一时间他周身的风雪都散开似的,姿容更甚。 “孤长得好看么?”他的声音带着沉沉的笑意,在她耳边响起时温和又轻柔,似是恶魔的低语,在哄骗引诱着她坠入深渊。 不得了了,被勾引了,江晚茵理智的防线崩塌前,心里有些懊恼的想道。 暧昧濡湿的气氛浸染着房间,萧明述垂眸凑近她,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在她的鼻尖,让她有些发痒。 “怎么,不愿意?” 江晚茵没有回答,只卷出舌尖舔了舔莹润的唇,主动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萧明述随着她的动作,眸光更深了些,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缠绵悱恻的吻结束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但那只是理想中。 “殿,殿下……” 急促的敲门声率先将萧明述拉回现实,他的衣袍和腰带都被扯开大半,隐隐能看到银色里衣下紧实喷张的肌肉线条。 在他身下,江晚茵眼尾发红,目光涣散,却犹如含了春水般盈盈望着他。 王德海站在门外,听着屋内忽地沉寂下来的声音,恨不得马上找一根柱子撞死去,回头瞧了一眼在万春殿门口等待的林嬷嬷,她就如同眼瞎耳聋般,面不改色站在原地。 见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德海心里直打鼓,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殿下……” 门在眼前被拉开,萧明述松松系好了外袍,颈边还挂着薄汗,目光又沉又冷,像一把刚开刃的利剑般,几乎把他捅死。 他挡在门边看着王德海,冷声道:“你最好真的有事。” 第195章 给你攒着 王德海忙不迭地滑跪,倒在地上,连声道:“有的,有的,是,是太后身边的林嬷嬷,说请您和郡主到慈宁宫用晚膳。” 空气中一片死寂,王德海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进来吧。”过了好一会儿,萧明述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暗哑,远远看了一眼林嬷嬷,转身进了门。 王德海眼观鼻鼻观心,屏着呼吸小心翼翼跟进了内殿。 “殿下,林嬷嬷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她说太后因着辛嫔大闹东宫的事情心情不好,连着身子也不大爽利,只想着见见殿下和郡主,话几句家常。” 萧明述坐到黑檀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襟,“皇后晚膳去么?” 王德海被问的一愣,哑然无声,这主子的事情,他从何而知啊! 正当他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一个声音幽幽在他头顶响起。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王德海惊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哆哆嗦嗦抬头一看,一个人到挂在房梁上,青面獠牙正看着他。 “啊!”他尖叫一声,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萧明述轻按额角,冷声道,“影六!” 那青面獠牙的“恶鬼”嘿嘿一笑,面具一摘翻身下来,把王德海从地上拖起来,“属下有罪,不知道王公公这么不禁吓。” 王德海看清了,这才松了口气,哆哆嗦嗦站直了,气道,“影六大人,您这是要吓死奴才啊!” 他这声尖叫穿过屏风,也惊着了里面的人。 江晚茵等了半晌也没见太子再回来,心道是有事。 这会儿过去的时辰久了些,秀春合的功效也尽数消散了,她从榻上坐起身,拢着外衣轻声问:“殿下,怎么了?” 她的声音微哑,尾音微微上挑着,乍一听像是在撒娇似的。 很快萧明述挺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内室,他拿起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没事儿,你在这等着。” 江晚茵垂眸点了点头,伸手去拉外衣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她僵了僵,蜷着手指缩了回来,任由他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盘扣,将脖颈间的一抹暧昧红色遮了起来。 “晚上和孤一起去太后宫里用晚膳。” 江晚茵抬眸看着他,“我也要去么?” 萧明述嗯了一声,修长宽阔的手轻轻在她绸缎般的乌发上抚了抚,“别怕,孤会护着你。” 新的熏香早就燃起来,轻轻袅袅的降真香气息将两人包裹起来。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还未说话,太子又抬起她的下巴凑近她,低声道,“无妨,孤给你攒着。” 她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刚刚才消退的绯红色重新爬上耳根。 他就是明摆着故意捉弄,非要看到她面红耳赤才开心! 江晚茵气上心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还请殿下出去吧,我要梳妆了。” 萧明述点到为止,也并不想真的惹恼了她,轻笑了一声,起身出了内室。 影六两人还在堂内等着,见他出来,好险在太子目光落到他脸上之前,把八卦的神色收了起来。 影六轻咳了一声,淡定道:“皇后娘娘领了夏家的女儿面见了太后,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想必是为了殿下的房中事。” 萧明述神色淡淡,端起茶盏呷了口茶,狭长的墨眸中写满了嘲讽。 “皇后便这么耐不住性子么?” 第196章 慈宁宫 影六和王德海低下头不敢接话。 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王德海试探着开口,“殿下,那奴才去跟林嬷嬷说一声,就说您晚上要与朝臣议事,实在脱不开身?” “不必,”萧明述放下茶盏,瓷器扣在檀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儿,淡淡道,“你去回吧,就说孤晚些时候过去。” 王德海本已经准备好了拒绝的说词,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萧明述并不在意堂下两人的吃惊神色,他的神色如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但那双狭长的墨眸中却不带丝毫温度,周身的气势也更冷了些。 既然这么执着的要往他屋里塞人,他便去亲自瞧瞧,皇后到底挑出了什么样的好货色。 再者, 他们非要在这种时候扰了他的好事,还想全身而退么? —— 林嬷嬷虽然面上沉静,但心里也摸不透太子的意思,着实有些打鼓,这会儿得了王德海确切的消息,面上严肃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心下也松了口气,笑着和王德海客套了几句才回去复命。 下午的时间所剩不多,虽说萧明述应了慈宁宫的晚膳,但他要与朝臣议事也不是王德海随口编的,春狩的事情已经近在眼前,大.大小小诸多的事宜还在等着他拍板。 快到晚膳的时候,那个神出鬼没的娃娃脸侍卫又出现在万春殿,嗓音清脆道:“参见郡主,殿下和几位尚书大人议事尚未结束,请您先到慈宁宫,殿下待会儿便过去。” 江晚茵坐在铜镜前梳头,闻言应了一声,抬眸打量他道:“见了你几回了,你叫什么?” 那娃娃脸侍卫嘿嘿一笑,行礼道:“属下周戟,是殿下的贴身侍卫。”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悄声道,“殿下还说了,到了慈宁宫郡主不必怕她们,想怎么着都行,哪怕掀了桌子,殿下也会为您撑腰。” 江晚茵听了失笑,这么浅显又接地气的话,绝不是从萧明述口中说出来的,不知在周戟嘴里润色了多少回才变成这样。 “好,我知道了。”她笑着摆摆手让他下去,只当听了一句闲话,没有放在心上。 她身后的青月打开妆屉子,拿出两只步摇在她头上比划,兴奋道,“姑娘今天可真漂亮,您是带这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还是这只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 江晚茵轻摇着头,在她后腰上轻掐了一把,笑道,“你这丫头,是嫌你姑娘活得太长了,还是在宫中树敌太少?” 青月闻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手里的步摇如同烫手山芋一样,被她赶紧放回了妆屉里。 江晚茵在首饰盘中选了一支四蝴蝶金镶玉步摇,四只蝴蝶虽不大,却栩栩如生,可见其雕工的精巧,极显得精致,也不十分出挑,配上发簪后的一对乳白珍珠制成的芙蓉珠花,倒也华贵大方。 见时辰也差不多了,起身换上一身颜色素淡的浅绿色暗花云锦宫装,往门口走去。 宫轿早早地就侯在门口,带她坐稳之后,青月和红鹃才随在轿后,一路跟着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和东宫分隔在皇宫的两端,这样微微颠簸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轿子外有个陌生的尖细声音扬声道:“郡主,慈宁宫到了,请您下轿吧。” 宫人挑起帘子,青月连忙上前扶住江晚茵的手,一路跟在几个内侍身后,走进了泛着沉沉药味儿的慈宁宫里。 第197章 传言 嫣红的晚霞洒过高墙,这座深红宫殿伫立着,有着说不出的静谧。 慈宁宫的宫门很高,朱红色的宫门上一笔一笔描绘着金彩,耀眼璀璨,一旁的墙头上闹盈盈的梨花压枝怒放,瞧着是很有生机的。 然而这深宫中暗藏的阴霾,足以将一切红颜化作枯骨。 江晚茵一路进去,许多宫人虽不敢明目张胆抬眼,却有意无意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这位就是永乐郡主?” 一个修剪花枝的宫女看得有些怔愣,被一旁的人扯了扯袖子,才从她令人惊艳的美貌中回过神,仓皇地垂下头去。 “郡主竟长得如此貌美!要我说,即便是年轻时的皇贵妃和辛嫔,也要略逊一筹,难怪太子殿下会流连忘返,这换了谁不迷糊!”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一旁扫洒的小太监听着两人的议论,小心翼翼凑过来,“光漂亮有什么用,这皇宫里还缺美人吗?” 见着四下没人注意他们,才小声开口。 “这门亲事虽是陛下定下的,但皇后娘娘根本不满意,上次才和殿下起了争端。” “是呢,我也听说了,皇后娘娘想推举自己的侄女给殿下做侧妃呢。” 方才那名宫女跟着附和。 “那位夏家的姑娘我也瞧见了,虽说不如郡主长得这般倾国倾城,但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她背后又有皇后娘娘撑腰,将来怎么样,谁又说得准呢?” “混账东西!”她话音方落,便听到一道严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背后里非议主子,我瞧你们的舌头是不想要了!” 林嬷嬷不知从何时起站到了她们身后,神色严肃,“太后宽和,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慈宁宫里容不下你们这种嚼舌根子的奴才。” 刚刚议论的起劲儿的三人瞬间白了脸色,跪在地上止不住的求饶。 “掌嘴二十,打发到辛者库里去。” 一时间哭喊声和求饶声又响起来,她们这边动静不小,前车之鉴在这里,其他宫人当即便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多看一眼。 江晚茵听着这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声,也并未回头去看,她非常清楚的知道,从她住进东宫万春殿的那一刻起,从萧明述为了她急匆匆到坤宁宫与皇后针锋相对时,她再不是永安侯府家一个无足轻重的郡主了。 如今这前朝后宫之中已经人尽皆知,她尚未过门,便已经成为太子专宠的太子妃,多少的赏赐流水般进到万春殿里,便是皇后,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奈何不了她,这些流言以讹传讹,恐怕已是让六宫侧目了。 宫墙巍峨,她扶着青月的手缓缓往里走着,待到慈宁宫正殿时,青月也被拦了下来。 “太后用膳时不喜外人在场,青月姑娘便伺候到这儿吧,后面的事儿交给奴才就是。” “这……” 青月想起上回皇后传召一事,尤觉得胆战心惊,怎么也不放心江晚茵自己进去,可太后的懿旨也不可能不听。 她犹豫着看向江晚茵,见她微微对自己摇了摇头。 江晚茵安抚地捏了捏青月的手背,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无妨,殿下一会儿便过来了,你在殿外等着吧。” 第198章 初见太后 姑娘已经发了话,青月只得点了点头,收起面上的忧虑神色,行了礼退到一旁。 慈宁宫已是这后宫中最高贵的存在,可这进入内殿的长廊总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森,江晚茵垂首跟在太监身后,沉沉的心事渐渐涌了上来。 若想登上太后的凤座,手中得沾满多少鲜血,又得躲过多少次明里暗里地阴谋和针对,死里逃生? 她最初想方设法拒绝和宋景安的婚事,就是不愿被困在宅院之中与江楹兰勾心斗角,可兜兜转转,才离了牢笼,又入了牢笼,最后也不能避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 然而她也并非是害怕的,江晚茵所选择的,已是这世间除了宋景安之外,唯一一个有胜算的阵营。只是这样的选择,逼得她继续这无休止的试探与争斗。 不管想与不想,如今也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面色过于沉重,前头带路的太监思忖片刻,低声道:“郡主不必担忧,太后娘娘是最疼太子殿下的,您如今是殿下的心头好,太后不会为难您的。” 江晚茵面对他的善意,垂眸笑了笑:“我知道,多谢公公。” 心头好?历来哪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哪有什么长久的心头好,这样的话,不过听一听罢了。 她按捺住心中慌急和纷乱的思绪,再转眼间,已经进了慈宁宫内殿。 不同于长廊上的肃然无声,慈宁宫内殿香风细细,时不时便有说笑声,倒是热闹得很,太后满头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梳了简单的样式,发间簪着一支金翟凤珠钗,穿一身暗黄色金银丝牡丹绣纹宫装,笑容慈祥可掬,被宫人簇拥着坐在主位,左边下首坐着皇后和一陌生的窈窕女子。 见江晚茵进来,几人的说笑声渐渐停了下来,目光俱是朝她看了过来,江晚茵垂着眼眸,从容不迫走上前去,身姿轻盈行礼道:“臣女江晚茵,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绵长,皇后娘娘万福吉祥。” “是个有分寸的,模样也好,哀家看着喜欢。”太后仔仔细细瞧了她片刻,含笑抬了抬手,“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坐。” 江晚茵颔首,面上也并未因着太后的亲近露出喜悦之色,仍守着规矩上前,对着太后福了福身,方才落座,言行举止之间,挑不出一点毛病。 “多谢太后娘娘。” “是个好孩子,难怪述儿喜欢你,”太后观察了这一番,心里越发觉得满意,她本来还怕皇帝乱点鸳鸯谱,如今见江晚茵是个懂礼数的闺秀模样,心里也舒服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往后进了宫里,你就是述儿的太子妃,便跟着述儿叫哀家一声皇祖母就是。” 江晚茵也未推辞,抬眸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羞涩的神情,轻声道,“是,皇祖母。” “好,好。”太后只觉得心里高兴,这孩子模样性情都好,又大方得体,这门婚事倒不算辱没了太子,她随手招来林嬷嬷,朗声道,“哀家库房里不是有一尊和田玉的送子观音么,去找出来,赏给晚茵吧。” 第199章 送子观音 见太后的喜爱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自己倒跟个透明人似的,下首皇后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 端着茶盏的指尖,也因用力逐渐泛白。 江晚茵余光早已注意到,却懒得搭理,皇后这样不省油的灯,怎会甘心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听到太后要将那名贵至极的送子观音赏给她时,皇后终于忍不住笑盈盈开了口:“母后,如今晚茵还未嫁进东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见了送子观音这样的东西难免觉得不好意思,不如等她和太子大婚之后,再赏也不迟。” 说罢,皇后还觉得自己说的十分在理,补充道,“这样好的福气和寓意,等等也是值得的,该是她的还能跑掉不成?” 在她看不到的一旁,夏思端起茶盏轻轻饮了口茶,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唇边的冷笑,这样愚蠢的姑母,竟也能在后宫坐到皇后之位,当真可笑。 太后本沉浸在自己也许来日便可以抱上重孙的美好幻想当中,皇后这番不合时宜的话,便如同兜头的一盆冷水,将她的热情和欢喜灭的干干净净,当真是煞风景极了。 太后并未言语,只淡淡抬眸看了皇后一眼,目光犹如幽森的利刃,让皇后笑容一僵,不敢再多言。 林嬷嬷站在一旁也有些不知所措,江晚茵起身福了福,“多谢皇祖母,只是这送子观音太过贵重,正如皇后娘娘所讲,臣女如今未嫁入东宫,尚不能与子嗣社稷上有功,实在愧不敢当。” 这一番话说的圆滑,既谢过太后好意,也全了皇后脸面,气氛比起方才缓和了不少。 太后面色稍霁,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些,笑着拉她坐下,“罢了,是哀家心急了,只是赏还是要赏的。” 她看了林嬷嬷一眼,“便把哀家那个金镶玉项圈拿来,赏给这孩子吧。” 林嬷嬷道了声是,也跟着笑道:“郡主好福气,那可是当年太后娘娘嫁与先帝时的陪嫁,这些年总舍不得戴呢。” 江晚茵微微一惊,“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女……”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拿着就是,就当哀家给你添妆了。” 皇后刚刚吃了不痛快,心里有气却发不得,这会儿更是不痛快,冷眸瞥了一眼身旁的夏思,给她使了个眼色。 夏思无法,只得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礼轻声道:“郡主姐姐安好,臣女夏思,见过姐姐。” 江晚茵受了她的礼,淡淡颔首:“原是夏妹妹,请起吧。” 对于她的打断,太后心里不大满意,微微皱眉往下首看去,这夏思和夏皇后长得倒不是很相像,比起皇后端庄,她肤若凝脂,眉眼清秀,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子平和的气质,自进了殿内便一直安安静静垂首坐在皇后身边,倒不像是个会惹是生非的。 先前太后没怎么注意,这会儿目光落在她身上,倒也满意,夏思身段儿算不得纤细,面色红润,体态丰腴,想来身子也很好,以太后过来人的经验来看,必是个多子多福,好生养的。 第200章 子嗣纷争 “倒也是个懂事儿的,”太后淡淡笑了笑,“哀家年纪大了,吃不得这些甜腻的点心,将这盘金丝脆饼,赏给思丫头吧。” 林嬷嬷立刻应下,将太后跟前那盘精致的糕点端到下首席位上,夏思骤然得了赏赐也并未受宠若惊,双手稳稳接过糕点,不卑不亢地行礼谢恩,垂首笑道:“多谢太后娘娘。” 很是稳重,太后心里更觉得不错,江晚茵小住东宫这段时日有多得宠,太后也有所耳闻,她虽高兴太子和未来太子妃情浓意蜜是件好事,可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怕太子专宠太过,会误了子嗣大事。 就像如今的皇帝,并非太后所出。 先帝在时便是专宠宸妃一人,宸妃身体又弱,这么些年来只诞下一位公主,可那时先帝执迷不悟,不肯雨露均沾,导致膝下皇嗣凋零,到了立储时才发现无一人能堪重用,这才抱了皇孙萧明述到膝下养着。 好在萧明述天资聪颖,从小不管是帝王论策还是骑射武艺,都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先帝未能等到他长大便撒手人寰。 为了保全他寄予厚望的皇太孙,弥留之际先帝拖着病体下了两道圣旨,一道传位于当时的皇三子,如今的皇帝。 另一道,便是立皇太孙为皇太子,入主东宫。 先帝去时,仍带着诸多的遗憾和担忧,他已是前车之鉴,太后必不可能让太子再走他的老路,往后在子嗣立储上犯难。 再者,皇后愿意将母家夏氏最出挑的姑娘送进东宫为侧妃,也算是对萧明述的莫大支持,没有拒绝的道理。 皇后细细窥着太后的神色,见她到底是满意的,心里也松了口气,睨了一眼那碟子金丝脆饼,轻笑了笑,用锦帕掩口,低声道:“好孩子,你放心就是,虽说现在是侧妃,但只要太后喜欢你,太子喜欢你,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夏思垂首,默默道了声“是”,便不再言语,小口小口吃着那碟子糕点,这金丝脆饼是在面粉里混了牛乳和蜂蜜揉制而成,切成一个一个鹅卵石大小的圆形,擀平了揣上蒸好的豆沙馅,再下到油锅里炸,诸多滋味混在一起,让她莫名觉得腻味。 因着太后的认可,皇后终于和颜悦色了许多,也不再处处挑着江晚茵针锋相对,一时间殿内的氛围缓和了不少。 须臾,一名太监进了门,远远跪在堂下道:“禀太后,太子殿下已经往慈宁宫来了,这会儿已过了螽斯门。” “说了这会子话,不觉竟到了这个时辰,走吧,都去偏厅用晚膳吧。” 随着太后发话,众人纷纷称是,江晚茵离太后最近,十分上道地起身扶住太后的手臂,跟着她的步伐慢慢往前走着。 不过是从主殿到偏厅的距离,太后便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声比方才大了许多,额间也渗出薄汗,她咳嗽了几声,轻按额角细汗,叹道:“哀家老了,这几步路都遭不住了。” 方才搀扶之际,江晚茵指尖刚好探在太后脉上,这几息之间,她心里也有了数,轻声笑道:“太后说哪的话,您还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定能千岁吉祥。” 这样的话太后没听一千也有八百,耳朵早就起了茧子,笑意也淡了些,“什么千岁万岁,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第201章 晚膳 江晚茵也不觉自己惹恼了太后,仍是垂着眸,面上神色波澜不惊,继续问道:“娘娘平日里,可会有胸闷气短的症状?每到午后更觉得畏寒肢冷,腰膝酸软?” 太后闻言微微一惊,抬眸看着她,“你这丫头怎么知道?” 江晚茵轻声道:“祖母时常也会有这样的症状,臣女略懂医术,不时会为祖母把脉,祖母脉弦而涩,是气机郁滞、气血不畅的脉象。” “是么?”太后心下一动,不动声色开口问,“那你祖母现下身体如何?” 江晚茵弯了弯眉眼,目光中的柔和如冰雪消融后的阳光般温暖,“祖母早些时候喝了许多药,只是多少副汤药喝下去,病情虽不至于加重,但总也不见好,我寻遍古书,调了几回方子,总算找到对症的药方,现下祖母已然好了许多。” “你对医术倒是颇为精通……”太后思忖了片刻,忽地停住脚步,“前些日子长公主进宫请安,说江家的女儿如同华佗在世,救了世子性命,原说的是你?” “长公主抬举了,臣女万万当不得。”江晚茵微微一愣,随后点头笑道,“进宫前臣女曾在惠民堂坐诊,那日碰巧遇到世子急惊风发作,只顺势搭了把手罢了。” 太后闻言,心下疑虑尽消,拍了拍她的手,再看向她时,目光中隐隐含着笑意:“哀家何尝不是如此,这么些年方子换了又换,嘴巴里一天到晚都是这些汤药味儿,既然你治好了你祖母,改日也来给哀家把把脉吧。” 江晚茵笑着应下:“是,臣女斗胆,一定竭尽全力为娘娘医治。” “好孩子,述儿得了你这样的正妃,哀家也安心了。”太后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着,“你祖母年轻时与哀家也有几分交情,只是进宫之后,来往也不多了。” 太后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容上又多了几分忧愁,她在最好的豆蔻年华入了宫,一辈子便蹉跎在这幽幽深宫之中。 年轻的时候总要千防万防,要在这吃人的算计中活下来;到如今坐上太后宝座,却也觉得高处不胜寒。 江晚茵玲珑心思,自然知道太后在想什么,柔声劝慰道:“祖母在家,时常挂念娘娘,但怕扰了您清净,一直未敢递帖子拜见,前几日祖母来信,还说到过两日想进宫一趟,给您请安。” “当真?”太后闻言眼眶有些泛红,叹息道,“好,好,哀家记着你的话了。” 两人言语间,已经来到偏殿圆桌前,太后在江晚茵的搀扶下坐到朝南的主坐上。 若是按着规矩,皇后应坐在次尊的左手席位,太子坐右手席位,可太后瞧着江晚茵越看越喜欢,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左侧坐下。 “坐到哀家身边吧,哀家看着高兴。” 林嬷嬷也笑着打趣,“是呢,娘娘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郡主坐在身侧,说不定娘娘胃口也会好些。” 江晚茵只得应声坐下,皇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刺眼,使着眼色瞪了夏思一眼,想让她开口也说几句好话,若是能得太后青眼,让她坐在左侧席位,便又是压了江晚茵一头。 可夏思却跟没看见似的,垂着眸分毫不动。 第202章 尊卑 “站着做什么,皇后和思丫头也坐吧。” 太后发了话,坐次已成定局,皇后冷冷睨了一眼落座的夏思,心里暗骂她真是榆木脑袋,扶不上墙的烂泥! 但只是转瞬,皇后心中陡然又生一计。 她们吃饭的这张圆桌是太后平日里一人用膳时坐的,面积并不大,按着不拥挤的间距松松坐开,刚好能坐下五人。 如今江晚茵已经占了为右的尊位,这时候太子进来,十有八。九会坐到江晚茵身侧,可若是自己不在,太子可不就得坐到左位上? 如此一来也算给夏思创造机会了,届时她温言软语布个菜、说几句好听的,太子还能巍然不动么? 思罢,皇后轻按着额角,面色苍白道:“母后,臣妾忽敢头痛难耐,像是头风发作了。” 一旁的大宫女银杏忙上前扶住她,接到她的眼色示意,顺势接话道:“恐是因为娘娘今日下午的药忘了喝,才会如此。” 太后闻言,脸色沉了沉,“糊涂东西,什么时辰吃药还要主子自己记着吗?” 皇后虚弱笑道:“不妨事,臣妾歇一会儿就好,只是今日,恐不能陪您用晚膳了。” 见她神色憔悴,不像作假,太后摆摆手道:“既如此,快些乘轿辇回去吧,你年纪轻轻,怎么身子如此不济,回去找太医院院正再去瞧瞧。” 皇后道了声是,看了银杏一眼,“你和素儿便留下伺候思丫头吧,免得晚些时候她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夏思闻言身子僵了僵,这话言外之意,便是让银杏和素儿留下监视她,看她有没有按照皇后叮嘱的那般,使出浑身解数奉承讨好太子。 皇后告退时正碰上萧明述进门,他一身大红云纹云釉起朝服,面容清俊冷淡,见皇后要走,也未开口询问缘由,只语气平平请了安便踏入殿内。 “见过皇祖母。” 太后笑着颔首,“述儿来了,坐吧。” 左边尊位空着,他还能坐到哪儿?皇后故意放慢了离开的脚步,胜券在握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看到太子坐在别的女人身边用膳,江晚茵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真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谁知看清殿内情形,皇后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萧明述竟看也未看夏思一眼,直接抬脚走到江晚茵身边坐了下来。 太后似乎早已料到,眼中笑意更深,也未阻止,倒是素儿心里想着皇后留下的任务,不觉慌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殿下,按照规矩您该坐在太后左边。” 此言一出,她便有些后悔,但已然来不及了。 “孤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开口?”太子掀起眼皮定定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的阴鸷和寒凉让她当下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奴婢失言!奴婢再也不敢了,太子殿下饶命!” 萧明述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不紧不慢道:“母后太过宽仁,才纵的宫里的奴才一个比一个没有规矩。” “不过既是母后宫里的人,孤便饶你一命。”他将帕子扔回檀木托盘中,语气淡淡吩咐道:“拖下去,掌嘴二十,送回坤宁宫去。” 第203章 夏思 素儿本如临深渊,这下捡回一条命来,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涌出来,连连磕头道:“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萧明述侧眸垂睨着地上的人,只觉得心烦,摆摆手并未说话,随即便有两个带刀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拖了出去。 一旁的银杏眼见素儿落难,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太子迁怒。 没人逼迫指使,夏思也乐得当个透明人,安安静静用着眼前的膳食,连个呼吸的动静儿都没有,这般沉得住气,倒是让江晚茵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自意外穿越以来,她从未主动把哪个人当成自己的竞争对象,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做倒不是她有多天真善良,而是她相信更多的恶人是被环境或者规则胁迫,不得不做出某些选择。 就像夏思,只要她不是蛇蝎心肠,能安安稳稳的度日,太子院里多一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她怎会不愿意? 求求了,要是真能把太子的魂儿都勾走了,她反倒要谢谢她了。 偏殿氛围和谐了一会儿,银杏又不安分起来,她虽惧怕太子殿下,但更怕皇后娘娘会因她办事不利而严厉责罚,左右都必须得罪一位主子,她总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差事。 正想着,有小太监将最后一道汤端了上来,银杏眼尖,一眼便瞧出是坤宁宫准备好的东西,两步上前将托盘接了过来,垂着头将汤放到桌上,轻轻看了一眼夏思,示意她该出场了。 谁料夏思眼观鼻鼻观心,压根没分给她一丝一毫的目光,这些眼色全落在空气里,一点没派上用场。 若是过了这个时机,恐怕再开口就难了,银杏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开口道:“太后娘娘,这是夏姑娘听闻娘娘每次用膳最后都习惯饮一碗汤,下午时便亲自炖上这乌鸡鲜笋汤,足足炖了三个时辰呢。” 这话说得倒不算逾矩,夏思闻言后脸庞微微一红,眉目仍旧恬静,仿佛不太好意思般,太后也只当她是个只会做事不会讨赏的,唇边含了笑意,温声道:“是么,倒是难为你了,给哀家盛一碗尝尝吧。” 夏思低低道了声“是”,起身拿了瓷碗,用银勺舀了一碗,双手递到太后跟前。 “坐吧,”太后喝了一口,微微颔首,转而看向一边的江晚茵,笑道:“晚茵,你觉得这汤如何?” 江晚茵睨了一眼离她不远的那道汤,一看便是下了功夫炖的,汤汁金灿、笋片雪白,隐隐还冒着热气,香儿醇厚闻着便叫人颇有食欲。 她微微一笑,开口说,“乌鸡醇香、笋片鲜美,这二者配上炖汤,鲜香味再无更甚者了,夏姑娘心思果然玲珑。” 太后本就是试探她是否有容人之量,如今见她不偏不颇,是个宽和沉稳的性子,更觉得她能担得上未来母仪天下的职责,满意地点了点头。 银杏本来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见这会儿气氛和时机都很成熟,忙在别人见不着的地方轻轻推了一把夏思,示意她为太子也盛上一碗。 夏思心里冷笑,从太子进殿以来,她已经看的一清二楚,太子从始至终,眼睛便只看着江晚茵一个人,她哪里有分毫机会? 姓夏如何?是皇后的亲侄女又如何? 在如今的东宫,谁这个时候冲上去争宠,那就是自寻死路! 第204章 太子的心意 别的人她管不着,但是她夏思不愿做这个冤死鬼。 可话说的容易,皇后如今在夏家已是一手遮天,整个夏氏都得仰仗着皇后鼻息生存,她即便不愿意,也得应付过去。 其实有些时候,想活下去也很容易,只要看清楚太子的心意就是,太子宠着谁,谁就是最尊贵的。 夏思默了片刻,重新拿起一只瓷碗,重新盛了一碗汤放到江晚茵跟前,轻声道,“姐姐谬赞了,妹妹厨艺不佳,没有贻笑大方便是万幸了,姐姐若不嫌弃,便也尝尝吧。” 夏思嗓音温润,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听着十分悦耳,江晚茵笑盈盈将汤碗接过来,饮了一口才道:“多谢妹妹。” 虽说夏皇后不是个善人,但这位夏姑娘倒与她不同。 是不是个善人她还不好下定论,但看得出来她是决然不愿意卷进深宫这摊浑水的。 冤孽啊冤孽,这样的妙人随便嫁给哪个王公贵子,想来生活都能事事如意,偏偏如今也要陷在这龙潭虎穴当中,当真可惜。 夏思眼见着江晚茵用了汤,这才重新拿起第三只碗,盛了最后一碗递到太子跟前,她低垂着眉眼,恭敬开口道,“殿下也请尝一尝吧。” 萧明述只扬眸看了一眼,也未伸手,只淡淡道:“笋片鲜嫩,多食伤胃。” 夏思一愣,端着一碗汤站在原地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热度透过瓷碗一点点传到她的指尖上,又热又疼。 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江晚茵拿过丝帕擦了擦唇角,弯着眉眼替美人解围道:“这道汤里笋片加的不多,况且乌鸡补气,有利于殿下身子,夏姑娘用心至深,殿下饮一些也是无妨的。” 她刚刚饮了汤,唇上还泛着盈盈水光,因着这抹嗔笑,眉梢眼角都柔和起来,眼眸中仿佛含着潺潺春水,艳丽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惜这副绝色模样落在萧明述眼中,让他怎么看得都不太顺眼。 今日这局,摆明了是皇后与太后为了往他院里塞人而专门设的宴席,之所以叫着江晚茵,也是为了能在她跟前过个明面,待到大婚之后,再把人名正言顺放进东宫。 她是察觉不到皇后的心思,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江晚茵并非蠢笨之人,看她那副乐不思蜀的模样,摆明了是尽知其意,仿佛要丢掉什么烫手山芋似的,乐得把他往外推呢。 他半眯起眼眸,眸光凛若冰霜,隐隐含着意味不明的沉色,让他更显冷峻矜贵之色,气势逼人。 “用心是好,只是别用错了地方。” 他这话看似是在说夏思,但冷沉的目光却直直落在江晚茵的身上,带着说不出的警告意味。 说罢,他侧目睨了夏思一眼,“端着做什么,既然郡主喜欢,便都给她喝了罢。” 夏思松了口气,顾不上指尖发疼,将那碗乌鸡竹笋汤小心翼翼放到江晚茵跟前。 太后笑而不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才笑呵呵打圆场道:“述儿也太严苛了些,不过是一道汤罢了,何需上纲上线?” 萧明述淡淡点头,“皇祖母说的是。” 他放下银筷,慢条斯理拿起锦帕净了手,忽而勾起唇角看向江晚茵,开口道:“晚茵,孤今日还未用汤,不如你给孤选一盏吧。” 他的嗓音清越明润,只是那唇边的笑意,怎么看都带着要绝人性命的煞气。 第205章 大补汤 江晚茵正美美喝着美人妹妹呈上来的竹笋汤,骤然听到这样亲密的称谓差点呛着,颇有些幽怨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桌上。 自己没手么,非要她来选,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会儿怎么突然像吃了枪药一样,字字句句都冲着她来,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太子发话,她不选也得选,瞧他这目光,这架势,颇有种选不好就就地处决,送她去见阎王的意味。 江晚茵愁眉苦脸地放下筷子,思忖了半晌选了一道不会出错的清粥,用银勺舀了递给他,“殿下,这粥熬得粘稠,口感微甜,饭后饮一碗,很是暖胃。” 萧明述从她手中接过,看也没看一眼便放到桌上,轻啧了一声,“孤刚用过膳,没胃口用这样稠厚的粥。” 江晚茵被他一噎,更是无语,瘪了瘪嘴又看向桌上,选了一道四神汤盛了递过去,又道:“四神汤清淡,健脾养胃,祛火除湿,殿下尝尝?” 萧明述亦是接过放到桌上,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开口道:“孤不爱喝。” 他一袭罗衣,卓然玉树,鬓如裁,眉似画,一双微沉的凤目流光似锦,明明是种清凛冷峻的面相,可嘴角线条却很柔和,像是在笑,如此神姿仙态,实在令人见之忘俗。 可惜仙人的面孔,魔鬼的心肠! 江晚茵咬牙切齿看了他一眼,拿起碗瞅准了桌子角落一碗黑黜黜的汤,她弯了弯唇角,缓缓走到那份汤水跟前,盛了一盏走到太子跟前放下,笑吟吟道:“殿下,这汤水闻着香浓,殿下不妨试一试。” 她刚想把手收回来,却被萧明述一把扣住指尖,他使了力往下一拉,借她身形一挡,在她耳边低低笑道:“江晚茵,孤行不行,你不知道么?” 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当着太后的面实属不妥,因此也只是一瞬间,萧明述便将她放开,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狼虎之词并非出自他口。 “给孤盛一盏赤枣山菌汤吧。” 倒是江晚茵怔愣了片刻,给他盛了汤后,仍瞧着那盏黑黜黜的不明汤水百思不得其解。 林嬷嬷见状笑着道:“天杀的小厨房,什么大补的汤水都敢往上送,回头奴婢定去治他们的罪。” 太后摇头笑道,“述儿年轻,哪里用得上这黑豆当归鸽子汤。” 黑豆、当归、鸽子肉。 江晚茵学医数年,对于这些进补食材药材再熟悉不过,当下便立刻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普通汤水,分明是一份补气壮阳的大补之汤! 都怪这御膳房的厨子,炖的整份汤成色黑不溜秋,让她一时间没能认出这些食材。 她耳根和脖颈都泛上淡淡的绯红色,恨不得当场在桌子下边挖个缝,自己钻进去才好。 狗男人,非要害她出丑!她心中腹诽,不禁把萧明述骂了几遍。 因着这场闹剧,一直到用过膳,她都恹恹地没再开口,反而是萧明述一直眼含笑意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瞧着心情越发好了。 不过太后到底年纪大了,折腾了这半天精神也有些不济,很快便有了疲意,又各自赏了好些东西,便让他们跪安了。 出了慈宁宫,江晚茵跟在萧明述身后由觉愤愤,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听到一道温润清澈的嗓音叫住了他们。 “太子殿下请留步。” 回首一看,夏思手中提着一盏流苏琳琅的灯笼站在不远处,她披着一件雪色大氅,整个人清纯初尘,颜色动人。 第206章 求殿下垂怜 夜晚微凉的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闪动,她宽大的袖口被风贯起,长发飘起,远看若仙。 萧明述和江晚吟顿住脚步,等着她上前来,夏思微微福了福身,轻声道:“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原来是她听不得的,江晚吟兴致勃勃的面容失落地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些细碎的表情都被萧明述尽收眼底。 他轻嗤一声,淡淡道:“好,王德海,先送郡主回去吧。” “是,郡主请。”王德海接过宫人手中的灯,拨了几人往前面让出路来。 江晚吟无法,只能恋恋不舍地转头,哀怨地轻叹了一声往前走去。 王德海以为她是因为夏姑娘要与殿下说私房话而感到不太开心,便笑着开口劝慰道:“郡主放心,咱们殿下是个长情的人,不会随随便便被旁人勾了去的。” 王德海跟在萧明述身边这么年,对于探查太子心思这方面的本事,他敢称第二,那阖宫上下都没人敢称第一。 殿下身居高位,身边做梦都想攀高枝儿的人数不胜数,找着各种由头往东宫里塞人的、自己想不开往殿下榻上投怀送抱的,这么些年了,没有一个有过好下场。 他们主子从前一直冷心冷情,对着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还是头一回,王德海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头更是明明白白,别说一个夏思,就是再来十个夏思,也是跟江晚吟没法比的。 这些心声,江晚吟自然是听不到的,她闻言默默睨他一眼,心中腹诽道: 长情的人? 古来帝王有几个是长情之人?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不觉得好笑吗?她哪里是在吃飞醋,分明是因为没能吃到瓜而感到有些遗憾,方才宴席上,夏思的示好她都看在眼里,这个夏思,是个极聪明人。 毕竟在暂时没得到太子的青睐和宠爱之前,能得到太子妃的善意,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这边见江晚吟一行人渐渐走远,萧明述才收回目光,睨她一眼,语气冷淡道:“说吧。” 夏思抿了抿唇,侧目看到银杏虽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但迫于太子威压,到底还是没敢上前来。 她俯身跪下去,恭恭敬敬伏在地上,轻声道:“臣女无意做姑母探听殿下行踪的爪牙,也不想与郡主姐姐争宠,求殿下垂怜。” 面对如此美人的轻声哀求,换做其他男人,恻隐之心怕是早就泛滥不止了,夏思向来知道自己相貌上的优势,可令她忐忑的是,太子的沉默如同沉沉下落的落日一般,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笃定和温度。 半晌,萧明述轻笑出声,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纤弱美人,却也并未叫人起来。 是脑子真的清醒,还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若是别的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这东宫储君的位子他早就让贤了。 “是么?”萧明述不带表情地开口,目光中显露着毫不遮拦的薄凉和懒散,仿佛这世间没什么东西能侵入他的心。“那你想让孤如何垂怜?” 第207章 我能得宠 萧明述分明没露出半分恼意,他的语气温和好似一个宽和包容的兄长,可这话落在夏思耳中,却让她觉得锐利如刀锋,字字句句冷彻心扉。 她深深喘息着,任由冰冷的空气在口腔和肺里徘徊,而后稳了稳心神,抬眸直视着太子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颤声道:“郡主心慈,如今的宫中殿下少一个心狠手辣的能用之人。” 这番话倒是有些出乎萧明述的意料,他终于正眼瞧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矜贵和冷淡,“你倒敢想。” 夏思一直跪在地上,这会儿膝盖都已经失了知觉,但她分毫不敢松懈,只顺服的垂下头,等待着太子的决定。 深深的夜色如墨一般,吞噬了天空中本就不算明亮的勾月,惨淡的光芒穿过云层,孤零零落在树梢的枝丫上。 太子殿下在此,宫人门也不敢靠近,长长的宫道上寂静又萧瑟,沉闷的令人窒息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在这样压抑的空气中,萧明述微微勾了勾唇,“怎么?母后怠慢了你?她不是许了你未来皇后的位子么?” 夏思没想到皇后在坤宁宫四下无人时与自己说的话,竟被知道的清清楚楚,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重新跪伏下去,“臣女不敢,请殿下明鉴!” “敢不敢的,你不也是一一做了吗?”萧明述冷笑一声,往前踏了一步,那双玄色刻金长靴将灯笼踏碎,微弱的火光挣扎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失泯灭在尘土之中。 “皇后费尽心思设了今晚的宴席,可达到目的了?” 他微微俯身,嵌住夏思的下颌骨,力道之大让她几乎以为太子会不管不顾地把她的骨头捏碎,惶急之下,她甚至做不到出口辩解,只能默默摇着头。 萧明述将她得出恐惧看在眼里,神色阴沉不可捉摸,“你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胆子,想来做孤的人?” 夏思惶惶道:“殿下,臣女不敢肖想在东宫有一席容身之处。”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抬眸道:“在宫中能为殿下办事的女人,不一定是东宫的女人。” 萧明述眯了眯眼眸,嗤笑一声:“怎么,你想去做父皇的女人,与你姑母作伴么?” 夜晚潮湿,地面濡湿空气寂静,夏思眼眶中弥漫着水汽,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看破了这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她抬眸看着宫檐下簌簌摇曳的灯笼,摇晃着留下流萤点点,也不知怎得,也许是最后一张牌已经摊在了太子跟前,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心里反倒镇定下来。 她索性笑了笑,低声道:“殿下,或许您对我不感兴趣,但是在陛下的后宫里,我能得宠。” 萧明述微微蹙眉,松开钳制她的手,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张年轻而娇美的面容,“孤凭什么信你?” 夏思柔柔叩首,再抬起脸时,上面只带着孤注一掷的笑意,“殿下,有所求的人便很好控制,很容易相信,不是么?” 萧明述看了她许久,微微挑了挑眉,淡淡道:“起来说吧。” 第208章 夏家秘辛 夏思也不矫情,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思量着开口道:“陛下这些年身子不好,宫里即便有新人入宫,大多也是无宠的。这一来是因为她们的家世不够显赫,入了宫也见不到陛下的面,时日久了,便被陛下抛之脑后。” 她顿了顿,垂首淡淡笑了,“这二来,她们都是豆蔻年华,此时入宫,便没有一点盼头,都是些被迫入宫的可怜人,想必也不愿甘心侍奉陛下。” 漆黑的夜中,一阵凉风袭来,两人身旁那棵大树也跟着摇动起来,掠起阵阵阴影。 萧明述不着痕迹往那边看了一眼,粗大的树根后面,隐隐露出一抹青色的大氅衣角,冷冽的眼眸中闪过戏谑,那眼底亘古不化的冰雪似乎有一瞬间的消融。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夏思,慵懒地抬手止了她的长篇大论,“你要什么?” 夏思抬起衣袖,狠狠将眼眶中的眼泪擦掉,冷声道:“我要看着夏家零落,看着他们大厦将倾、死于非命!” 萧明述扬了扬眉,饶有兴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夏思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道:“殿下知道,夏氏这些年来宠妾灭妻,搞得府邸之中不可安宁,子嗣更是凋敝,到了如今,族中看得上眼的适龄女子,就只有臣女姐妹三人。” “臣女上有一亲姐,下有一小两岁的亲妹,臣女本以为如此境况,我们的婚事定会重之又重,可在他们眼中,在皇后娘娘眼中,我们不过是用来拉拢维系人情的物件儿罢了。” 萧明述沉吟了片刻,忽的想起影三前几日来报,说瑞国公府新娶的续弦夫人亡故,怕是另有隐情的。 他眼中蓄起一丝锐利光芒,开口问:“你姐姐可是瑞国公夫人?” 夏思闻言,两行眼泪再忍不住,怔怔的夺眶而出,她恨声道:“正是姐姐,他们明知道瑞国公那天阉的老东西时常打骂折磨妻妾,还是要将姐姐亲手推进那火坑里。” “姐姐去时,才不过二十。”夏思平息了一会儿才稳下情绪,继续道,“这次若不是我来东宫,便是臣女的妹妹,可怜她才不过十四岁,如何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她对着太子深深拜伏下去,坚定道:“若臣女能在后宫里站稳脚跟,占据一席之地,将来妹妹便不用再走这老路了,臣女这一辈子没了指望,希望她能过的好些。” 夏思搏人怜悯的本事确实是有的,此时她虽身型纤弱,却脊背笔直地站在又冷又沉的夜色当中,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泪水顺着玉琢般的脸颊滑落,她低眉顺目,却坚韧清丽,连神韵中都似乎凝结着淡淡的仇恨和哀怨。 “姑母的夏家不是殿下的夏家,但臣女的夏家,却一定是为殿下所用的夏家。求殿下垂怜,帮帮臣女。” 萧明述看着眼前美人却毫无触动,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翠玉扳指,眼底因着她似真似假的眼泪还染上淡淡的厌烦。 美人凝眉在他眼中一文不值,只有真真切切的利益才能打动他的垂首。 第209章 敲定 夏思的心逐渐随着这深深夜色一起冷了下来,这次是她冒失了,她笃定了太子会帮她,便不计后果地将自己的底牌摆的一干二净。 可若是殿下不愿意呢? 这会儿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会不会让她成为东宫和坤宁宫的弃子? 在这令人绝望的等待中,她的脑海中还混沌地闪过了江晚茵的身影。 那位太子妃看起来温柔又宽和,如果是她呢,会不会帮帮自己? “你的心思打量的倒好,孤帮你一把倒也无妨,”萧明述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轻啧了一声,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语气清冽,淡淡道,“在这深宫之中,你可以有野心,可以利用别人,但不该碰的人,不要起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夏思自然知道他说的人就是永乐郡主,心中感叹这位太子妃的得宠,比起外界传言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深深行了礼,“太子教诲,臣女铭记于心,日后愿为东宫效犬马之力。” 萧明述受了她的礼,漫不经心道:“好了,孤既答应了,自然会想法子。” 两人话音刚落,眼见她们交谈了许久的银杏终于按耐不住,上前来请了个安道:“夏姑娘,现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若是再晚些,回去时要惊扰皇后娘娘安歇了。” 太子微微颔首,“去吧,回头孤让钦天监测算一挂,若是你命格好,入东宫的事孤自会向父皇提及。” 夏思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是,多谢殿下。” 这两人的表演不着痕迹,丝毫不见破绽之处,银杏听了自然不再怀疑,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回去的路上还笑盈盈地恭维道:“晚膳时殿下还未将姑娘放在眼中,怎得就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竟连入宫的事都敲定了?” 面对她的试探,夏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垂眸道:“我总要为自己和夏家打算,才不算辜负姑母的一片心意。” 银杏听了更是喜上眉俏,连连道:“是呢,姑娘能这样想,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很是欣慰。” 待她们一行人回了坤宁宫,银杏安顿好夏思,便马不停蹄地到了主殿,将今晚的事儿一五一十都回禀给了皇后。 这会儿原本早就到了皇后入寝的时间,但因着这件事,她迟迟没有睡意,这番听了事情的经过,严肃的脸上方才有了几分笑意。 “这世间的女子,有几个不想嫁给太子,享尽荣华富贵的?思儿看着是个沉静性子,没想到心肠这般玲珑。” 皇后斜倚在榻上,轻抚着指上的鎏金护甲,“如此本宫也算放心了,明日差人去钦天监一趟好好打点打点,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差错。” 银杏道了声是,领命而去,留下皇后一人独自望着盈盈跃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如此就好,夏思嫁与萧明述,若是他能稳稳登上皇位,届时有自己这个太后在,将夏思扶上皇后之位也是早晚的。 若是中间生了变数…… 夏皇后脑海中骤然浮现了自己小儿子萧恒知的面容,一时间有些恍神,若是恒知赢了也无妨,夏家到时候还有夏思的妹妹,这未来皇后的位置,总得是她们夏家的女儿坐。 至于夏思,即便萧明述当不了皇帝,高低也是个亲王,亲王妃也不算辱没她,夏皇后盘算一番,自觉天衣无缝,未曾对任何人有一丝亏欠。 第210章 偷听被抓 月色与檐下灯火交相辉映,夏思等人走后,萧明述在原地顿了顿,不言不语地抬步走向一旁那棵粗壮繁盛的大树,他刻意收敛了声息,脚步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江晚茵躲在树干后心脏砰砰直跳,这地方简直是偷听的天选之地,距离不近不远,又刚好能隐匿身形,只是她正听得津津有味,不料萧明述若有所感,猛地掀眸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 这狗男人,怎么五感如此敏锐?尽管这会儿天地间已是一片寂寥的漆黑,被发现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江晚茵还是被吓了一跳,而后不敢再探出头去。 夜风吹过,树叶间摩挲作响,声音淅淅索索,让她再听不清一句内容,这会儿消停了几分钟,她才重新探出头去,想再试试。 可这一看,那甬道上哪里还有人? “见鬼了,”江晚茵愣了愣,把整个脑袋都探出去,小声嘀咕道:“那不懂怜香惜玉的煞神呢?怎么一眨眼人都没了?” 她索性整个人都从树后出来,正想再张望张望,看他们是不是往前走了,便忽的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不懂怜香惜玉的煞神?” 这声音听着如同仙乐般悦耳,只是怎么这样熟悉? 江晚茵僵硬地转过身来,便看到萧明述阴沉着英俊的面容,长身玉立站在她身后半米处,一双墨眸中全是刺骨冷意。 幽幽深宫、树叶簌簌鬼叫、月黑风高夜。 这几个buff简直叠满了,他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别人身后,离被吓猝死只剩最后一步! 好在她身体好,心脏强健,不然这会儿已经到奈河桥排队投胎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江晚茵被他这神出鬼没的行踪吓得心里一慌,颈后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会儿衣衫都紧紧贴在皮肤上,风拂过时又冷又湿,难受极了。 萧明述简直被气笑了,“这话难道不该孤问你?” 江晚茵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深呼了两口气才略略稳住心神,退后一步正要开口编点什么说词,可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方才保持一个偷听的姿势站了太久,脚竟麻了。 两条腿因血液不通绵软无力,再加上两只动弹不了的脚,踉跄间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险些要摔下。 萧明述微微蹙眉,还是随即上前,想伸手扶她一把,那一句“小心”还未说出口,便被她慌乱间抓住了手臂。 披帛缠绕,遮了他的视线,连着萧明述也被带偏了重心,两人双双跌坐在地上。 因着突然的变故,江晚茵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整个人跌坐在他的怀里,挣扎拉扯之间,大氅的系带不知何时已经松散,贵重的皮毛在她肩头滑落了一半,露出她雪白纤细的脖颈。 萧明述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清冽沉静的香气,目光骤然变得深沉了起来,他的喉结上下缓缓滚动,半晌伸手替她拉回大氅的边缘,“江晚茵,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第211章 孤不会让你落到这种地步 谁投怀送抱了? 江晚茵略带委屈的神色在他脸上聚焦,抿了抿唇阴阳怪气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否则我就摔坐在地上了,那不得摔出个三长两短?” 萧明述倒不生气,闻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娇嫩的脸蛋上扯了扯,嗤笑道:“胡搅蛮缠,先起来。” 他的嗓音不似平日里那样冷,听着似乎心情很好,江晚茵眨了眨眼睛,想到方才自己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也不避讳,出声问道:“夏姑娘不入东宫了么?” “不入了,”萧明述垂眸睨她一眼,神色凉凉,“你很失望?” 这是什么问题,江晚茵愣了一愣,有些莫名。就算失望,也该是太子失望吧,管她什么事? 但想归想,说是不敢说的,她顿了顿,低声道:“东宫总归要比陛下的后宫好一些。” 太子年轻英俊,手中大权在握,总归还是有个盼头;可皇帝如今看着便已经日薄西山,夏思年纪轻轻嫁与皇帝,来路已是一眼到头。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霜露深重,若是将衣裙都打湿了,怕是会着凉,见她伸手揉着脚,萧明述轻叹了一声,手臂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又要替她打抱不平了?这次你又准备如何做?” 江晚茵被他一噎,有些颓然地把头斜靠在那宽厚温热的胸口,半晌才轻声开口:“总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哪里轮得到别人为她打抱不平?” 走出甬道,夜风似乎更凉更大了些,萧明述将她搂紧了,稳稳地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为何这样说?” 江晚茵叹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我信她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已经深思熟虑过,定然是已经走投无路,没有了更好的选择,才会殊死一搏。” 她顿了顿,又开口,“若我是她,也会这样做。” 萧明述扬了扬眉,垂首在她发间吻了吻,带着笑意道:“孤不会让你落到这种地步。” 江晚茵本还在为夏思惋惜,被他这样一撩拨,后耳根连着脖颈都红透了,在他怀里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殿下,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了。”她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轻声申诉道。 萧明述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只睨了一眼她作乱的手,半眯起眼眸威胁道,“别动。” 江晚茵立刻偃旗息鼓,没了声音,两人走到观临池时,忽地听见人声嘈杂,迎面便撞上了惊慌失措的王德海和青月。 王德海一见着太子,立刻连滚带爬地过来跪下哭嚎道:“殿下,殿下不好了,奴才方才跟着郡主走到这儿,郡主忽地说要去赏月,奴才们跟着跟着,郡主她就不见了!” “奴才们在这儿好一顿找,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青月跪在旁边,眼睛都快哭肿了,闻言两行泪又落下来,喃喃道:“姑娘,姑娘不会是赏月时失足,掉进池子里了吧。” 事发突然,夜里又黑,他们着急忙慌的,见了太子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根本没顾得上看到殿下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失踪的郡主么。 萧明述眼底闪过一抹戏谑,淡淡道:“是么?” 江晚茵也无法再装鸵鸟,从裹得严实的大氅里露出脑袋,尴尬地与跪在地上的几人四目相对。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曼声道:“我刚刚迷路了,不知怎的又走回了慈宁宫,幸得遇到了太子殿下,就一起回来了。” 第212章 讨债 青月刚刚不见了主子,什么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悲切到跟着姑娘去的念头都有了,这下看到江晚茵面色绯红地从殿下怀里露出头来,那一刻她的小脑都要萎缩了。 若不是当着太子殿下不敢,她肯定哭着数落姑娘一番,可现下里只敢眼里含着泪瞧着江晚茵,那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江晚茵抿了抿唇,总不能说事出紧急,为了甩掉她们溜回去偷听,自个儿悄悄跑了吧,她索性闭嘴不言,重新缩回萧明述怀里。 太子,菜菜,救救。 萧明述仿佛听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喉间轻笑,淡淡吩咐道:“既然找着了就罢了,夜里凉,备轿回东宫吧。” 太子既然发了话,王德海等人也不敢有异,即刻起身安排去了。 轿夫的脚程更快些,只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回了东宫。宫人们早已习惯了太子殿下夜夜宿在万春殿里,早早便为两人铺好了床。 屋里的地龙也还烧着,一进了房门就骤然变得暖和,一下子便把外头的寒气推得远了。江晚茵在宫人的伺候下泡了汤浴,身子彻底暖和了过来,待她把一头乌发擦干走进内室,萧明述早已收拾好了,正坐在榻边看着一封密信。 他褪去墨色宫装,便将一身肃杀之气都拂去了,倒像个温润如玉的富贵子弟,让人移不开眼。 见她出来,萧明述不紧不慢将那封读完的信件一角掠过烛台,见纸张染了火舌,变得焦黑蜷曲散落在地上,才抬眸朝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江晚茵楚楚敛起眼眸,朝他几步走过去,把手放在他宽厚有力的掌心,感受着滚烫的热度传递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殿下,今日夜已经深了,不如我们……”她的话刚过半截儿,下一秒便觉得天旋地转,火红色的对烛在她眼前转了一遭,再回神时,便已经被萧明述桎梏在了床榻之间,萧明述的手臂扶在她的腰间,很烫。 江晚茵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心里并不算慌张,只是那双杏仁般的眼眸睁圆的模样,着实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水润润的,澄净又清澈。 萧明述的手在她腰间掐了掐,微微收紧了力道,垂首在她耳边轻声笑了笑,温热的吐息洒在她的耳畔,“记得下午时孤说了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江晚茵被他整个儿拥在怀里,眼神有些失焦地望着他,轻声问:“哪一句?” 萧明述勾唇笑了,细碎的吻落在她精巧的侧脸和鼻尖上,这才终于公布了他的答案。 他的声音难得的轻缓,像是在哄着她似的,开口道:“孤说了,都给你攒着。” 江晚茵隐隐也有预感,可真的听他这样明晃晃地宣之于口,脸上还是升了温,眸底水盈盈地,眼尾却似天边的火烧云一般红了一片,这片诱人的绯色一直延伸到鬓角,美不胜收。 “殿下讨债来了?”她握住萧明述的手腕,垂眸笑了笑。 萧明述修长指尖滑过她绸缎丝滑的内衫,闻言轻挑了眉,反问道:“不行么?” 第213章 默许 因着太子留宿,床榻上一应被褥都是按着太子的规格,用了杏黄色的绸缎制品,江晚茵的内衫半落,香肩袒露在空气当中,黄绸之中一抹耀眼的白色,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肌肤冰雪温,香消玉骨生,大抵就是说的这样的景色吧。 见她有些畏缩,挪动着要去拉一旁的锦被,萧明述睨了一眼扣住她的手腕,轻嗤道:“上次怎不见你这样怕?” 隐龙寺解毒的事是过不去了是吧? 每次都像是捏住她的把柄似的,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阴阳怪气她。 江晚茵吸了吸鼻子,侧目瞧了他一眼,卸了手上的力气道,“那日别无他法,怪只怪奸人陷害,殿下不能只把怨记在我头上。” 萧明述听着她振振有词的申诉,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腕像是在安抚,带着低低的笑意问,“孤何时说怨了?” 江晚茵愣了片刻,又见萧明述的吻上她的唇边,她袒露着的肌肤上开始染上点点红晕,与那对快要燃尽的红烛倒是十分辉映的。 她被迫承受着缱绻缠绵的吻,忍不住沉溺其中的同时,仍旧有些许的惶恐不安,她看着萧明述那双漆黑的眼眸,有些失神。 如果上次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做,那么这次呢? 慌乱的神情、乌黑的发丝被细汗打湿,沾粘在脸颊边,萧明述深沉的眸中仍旧平静又沉稳,他松开桎梏,拉过江晚茵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似乎在安抚惊慌失措的幼兽般,低声道:“茵茵,看着孤。” 掌心下是滚烫的起伏的皮肤,和一颗强劲跳动的心脏,江晚茵像是被烫到似的,指尖蜷曲着想要收回手来,却被他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别怕。” 这样的时候,江晚茵很受不得他低沉有力的嗓音,这样温情似水,这样柔情蜜意,就像他是真的有些喜欢她似的。 “孤会护着你,别怕。”他仍旧低俯在她的耳边沉声道。 他的声音像是有股魔力一般,让她的心跳真的渐渐平稳下来,微微放松了身体。 就像每一次他一定会在紧要的关头出现一样,就像他绝无仅有的放纵和宽容一样,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要面对的是多强大的敌人,只要他说了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就像只要萧明述说了会护着她,她就不用怕一样。 江晚茵咬着唇,眼底突然一热,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情愫忽然涌上心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索性闭上眼睛主动攀住他的脖颈。 萧明述看到她的默许,勾着唇角抚了她的发顶,炙热的气息重新涌上来,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 烛火摇曳,帷幔飘散,这些重影交叠在江晚茵的眼眸中,她失神的轻喘了几声,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密密麻麻陌生的触感延顺着她的神经线层层传递,感官被无限放大。 “殿下……”她伸手推拒着萧明述的肩膀,却连囫囵的话都说不清楚,说不流畅。 萧明述微微停了停,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叫孤阿述。” 阿述? 不得了了,江晚茵只觉得浑身都变得更加滚烫,她仍旧不知所措,却生涩地配合着萧明述的动作。 月色深深,漆黑的天幕似乎能吞噬整个世界似的,江晚茵迷失这令人沉溺的浮海中,目光都有些失焦,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办呢?她心想,谁能拒绝这样的阿述呢? 第214章 夜深深 上次隐龙寺后山时,萧明述被她吊诡的点穴手法制住,两人行事毫无章法技巧可言,全凭江晚茵的一知半解和懵懂蛮力,体验可谓差到了极点。 可这次不同,他高高在上的、完全占据了主动权。 萧明述是个在情事上极为耐心地人,又或者说,有些过于耐心了。 本以为今天是个天高月明的好天气,可渐渐地外头又起了风,一轮勾月在乌云间隐隐现现,花窗外不知何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滴顺着廊阁下的屋檐空隙垂落,滴雨成线,延绵不绝,就如同屋内帘里的烛火绰绰,如同床榻帷幔间轻轻的喘息声。 雨雾朦胧,今天的夜很长,很长。 万春殿里,太子殿下夜半三更叫了水,万春殿的宫人们心知肚明,又不敢心知肚明。 他们鱼贯而入,眼观鼻鼻观心地布置好温水,重新燃上一对龙凤红烛,便悄然退了出去。 江晚茵四肢绵软无力地瘫在床榻上失神,如同刚刚从什么劫难当中逃脱般,深深叹了口气,但随着这深深地呼吸,殿内暂存的那股欢爱味道却如数钻进了鼻腔。 那是一种濡湿、旖旎,带着几分异香的滚烫气息,很难形容,但让她有一瞬间的凝神屏息。 萧明述拉过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垂眸看着她,温声问:“起得来么?” 狼虎之词! 江晚茵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上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道:“不知是拜谁所赐?” 她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满面绯红,似是霞雾缭绕,眼眸里含着层层涟漪,湿润润的,似是怨愤似是娇嗔,真是一副鲜活万分的好颜色。 “倒是孤的不是了。”萧明述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从床榻角落捡过一件不知是谁的衣袍将她整个包住,手下用力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赤着脚往偏厅的浴桶走去。 那不然呢?江晚茵打着哈欠在心中腹诽。 也不知现在已经几更天了,若是明日里无事还好,若是哪位主子又心血来潮再召她去解闷儿,那她当真要神驰力困、立盹行眠了。 萧明述的衣衫并未系的紧,随着步伐迈动,隐隐又敞开了些,露出内里紧致喷张的肌肉线条,和一层情动过后微微的薄汗。 江晚茵本不想再和他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免得再生事端,可她实在精疲力竭,上下眼皮仿佛要被粘上似的,怎么也分不开,几经挣扎还是放过了自己,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不再挣扎了。 等她眼神再聚焦时,身上黏腻的触感已经不复存在,贴身的里衣也更换过,这会儿已经重新躺回了锦被中。 她撑着自己仅存的意识,侧眸瞧了瞧,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什么,下一瞬便被人整个抱在了怀里。 这个怀抱比她知道的还要更温暖,更宽厚,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还有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清新的皂角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 “睡吧,茵茵。”她听到耳边有声音轻声哄道。 也许是这个声音太动听,也许是今天的锦被太松软,她甚至没来得及回答一句,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当中。 第215章 枯萎的田 翌日清晨,江晚茵是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吵醒的,她有些混沌地睁开眼睛,缓了半晌才从迷蒙的睡意当中清醒过来。 “殿下,您醒了么?” 外头红鹃谨慎的声音响了几遍,她也怔愣着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再开口说话。 “郡主,尚衣局的绣娘过来了,说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来给您量量尺寸,做新的春衣。” 绣娘?新的春衣? 江晚茵缓缓眨了眨眼睛,隐约想起昨日晚膳时确实有说过这么回事,太后瞧她穿的素淡,当即便开口吩咐人去尚衣局传旨,差人明儿一早就过来量尺寸。 “郡主?”红鹃犹疑的声音又响起来,脚步却停在门边迟迟不敢进来。 江晚茵回过神来,抿了抿干渴的唇,正要开口,忽地被一只手臂揽住了肩膀,将她整个人带到怀里。 “让人去偏厅等着。” 萧明述昨夜睡得也沉,这会儿声音低沉沙哑,隐隐带着被吵醒的丝丝不悦。 太子发话,红鹃自然不敢再催,领了命便安置绣娘去了。 江晚茵感受着背后的人,本已经又快要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了。 昨夜那些荒唐又热烈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如同幻灯片一般重新在她眼前播放着,浑身的酸痛和无力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一个色彩迤逦的梦。 江晚茵脑中嗡的一声,挣扎着从太子怀中挪动出来,卷着锦被将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她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饶是萧明述也没什么防备,不仅被她推了开来,连身上的被子被她一丝不留地全拉了去。 虽说内殿烧了地龙,但隐隐的寒意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上来。 萧明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裹成蚕蛹的女人,微微蹙眉道:“干什么?” 江晚茵闻声从被子中露出一个头,目光落到他半敞开的衣襟上,里面的肩膀上带着几道红痕,十有八。九是出自昨晚自己之手。 她的脸又有些发红,连忙将目光移开,结结巴巴道,“你,你今日怎么没去上朝?” 萧明述挑了挑眉,“今日休沐,孤昨日便说了。” 昨日床榻上他说了许多话,她哪里能一一记住?江晚茵嘴唇动了动,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心里忍不住唾弃自己。 色令智昏啊! 都怪她昨夜里意志不够坚定,竟被美色勾引,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一遭! 萧明述见她面色绯红,神色悲愤交加,轻嗤了一声,从床榻上起身,拿过新的外袍穿在身上,慢条斯理系好腰带,理了理袖口,重新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的俊朗模样。 他侧目睨她一眼,开口问:“怎么,需要孤给你穿衣服么?” “不用!”江晚茵看着让她腰酸背痛的罪魁祸首,吸了吸鼻子,将锦被在身上裹得更紧了些,“我要青月来。” 萧明述勾了勾唇角,也未跟她计较,转身转出了屏风,等江晚茵穿戴好衣饰再出来时,萧明述已经离了东宫,不知道又去忙些什么了。 不是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么?江晚茵小口小口喝着一碗桂花藕粉,愤愤想着,怎么到了她这儿全都反了过来? 牛倒是还生龙活虎,她这块田都快枯萎了! 第216章 东宫选妃 虽说今日休沐,但积压的折子还是得批。 午膳过后影三来报,说皇帝到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萧明述将手中的折子合起来往桌案上一递,漫不经心勾了勾唇角,“是么,那孤也去凑凑这个热闹罢。” —— 慈宁宫 为东宫选妃的事儿,太后已经不知提了多少回,都被萧明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回绝了,这番折腾皇帝过来,也无非是想趁着此次萧明述松口,一举为他选上几位侧妃定下,等他来日与江晚茵大婚之后,便再挑吉日通通接进东宫。 皇帝自知身体不好,可越是因为这样,他越看着太后为东宫大张旗鼓选妃之事不顺眼,这事明摆着说他已经不行了,提醒他为太子让路么? 可太后的意思,皇帝也不得不遵从,见着书案上那些年轻貌美的官家女孩,他心里一阵烦闷,面上却只能恭维道:“述儿年纪不小了,确实该挑几个好的孩子备着,给他充实后院。”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桌上那一批画像,看了半晌又摇头道:“不好,回头让内廷再选一批新的过来给哀家瞧瞧。” “都不好么?”皇帝蹙眉,拿过名帖翻了翻,“张太傅家的女儿不好么?听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 太后闻言从画像中挑出一张,摇头道:“不好,身子如此纤细孱弱,看着便是个不好生养的,没有福分。” 皇帝未说话,目光慢慢巡视着名贴上的名单,最终落在一处迟迟未动,默了片刻开口问,“陈国公府家的嫡女呢,是陈国公和静文郡主的嫡出女儿,他们二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很,若是到东宫做个侧妃,也不算辱没述儿。” 皇帝的语气平淡,似乎真的只是看到了便随口一问。 可太后在深宫中待了这么些年,一瞬间便察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陈国公手中握有离京城最近的津城六万大军,虽说人数并不算多,可若是京城真的有什么变故,这六万人,足够扭转乾坤。 如今西北孟家军已经投靠太子,孟琢与太子已经是关系匪浅,若这个时候再把陈国公的独女嫁与太子,只怕皇帝夜里都无法安眠了。 太后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叹了口气,道:“皇帝不知,模样瞧着不出众,当不得侧妃的位置,而且听内廷说,这一个女儿家总是舞刀弄枪的,哀家觉得不够端庄稳重。” 只要萧明述不出差错,是万走不到逼宫这一步的,如今为了一个侧妃无端再引来皇帝猜忌,惹得本就不算亲厚的父子之间再离心,实在得不偿失、没有必要,当然这些话不能直说就是。 听太后也不满意,皇帝心里微微放松了些,笑道:“总归述儿如今还未大婚,时间有的是,母后再好好挑挑就是,总有合意的。” 太后也正有此意,摆摆手让宫人把画像和名帖都撤下去,再换新的来,须臾,有太监来报:“陛下、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后正想着要问他意见,乐得正好,笑道:“快传吧。” 第217章 猜忌 萧明述带了东宫小厨房做的红米粥,见皇帝也在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行礼道,“见过父皇。” “免礼吧,”太子突然过来,皇帝由不得又多想许多,目光中的探究似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缓缓笑道,“今日倒是巧了,太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萧明述早有准备,微微颔首,吩咐王德海把食盒打开,淡声道:“禀父皇,昨日晚膳时听林嬷嬷说皇祖母这些时日胃口不好,尤其是午膳,进项不多,今日便让小厨房做了红米粥给皇祖母尝尝。” 王德海双手将粥放到桌上,笑着补充,“这是今年御贡的新米,颗粒饱满,口感绵软,殿下命人在里面加了红枣碎,入口微甜十分适口。” “述儿有心了。”太后接过红米粥,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神色慈祥,温声道,“也就是你这孩子有孝心,不过奴才随口说一句闲话罢了,你竟记在了心上。” 说罢,她神色淡淡看了皇帝一眼,心里越发觉得不满。 萧明述这孩子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学识能力,样样都是最出挑的,可偏偏皇帝仍旧疑心这、疑心那,与他并不亲厚。 皇帝听到这番说词,也自觉方才问话不太妥善,略有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太子孝心可嘉,当为众皇子表率。” 萧明述点头轻笑,“都是儿臣该做的。” 红米粥熬得粘稠却入口即化,太后很是喜欢,用了半碗才停下,正这时候,一小太监附耳到王德海耳边说了什么。 待宫人退下,王德海几步上前,低声道,“殿下,是钦天监的测算出来了,钦天监副史说兹事重大,想单面与您回禀。” 萧明述还未说话,皇帝便蹙眉问,“钦天监,他们又测算什么了?” 上次因着灵台郎瞎算的事儿冤屈了太子,已经传得人尽皆知,闹得最后他像个被宠妃利用的昏君似的,十分下不来台。 见他面色不虞,萧明述眼底闪过微不可查的戏谑,不紧不慢道,“儿臣命人测算了夏思的八字。” 夏思? 只要太后和太子没相中陈国公家的嫡女,其他人他倒不是很在意,这是这名字听起来实在耳熟。 皇帝忽而想起前几日皇后与自己闲话时,说到母家夏式的待嫁女儿,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若是她能嫁与太子为侧妃,倒也算亲上加亲,是门好亲事。 皇帝想起这茬后,面色稍霁,眉宇间也终于舒展开,问道,“原是夏家那丫头,钦天监副史如今在哪?便让他到慈宁宫来回禀吧,也正好说与朕和太后听听。” 太后闻言也笑了,打趣道:“是呢,哀家昨日听宫人碎嘴闲谈,说晚膳结束后太子与那丫头在宫门聊了好一阵子才走呢。” 王德海状似为难看了萧明述一眼,似乎有口难言想递什么消息过来,这一切都被皇帝看在眼中。 他刚刚放下的心这会儿又不舒服起来,也不知这钦天监到底又测了什么大不韪的东西出来,竟是旁人听不得的? 皇帝思忖着,面色微沉,厉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钦天监副史带来?等着朕亲自去请吗?” 第218章 好命格 王德海自不敢再多言,不多时便将原本等在尚书房门口的钦天监副使带到慈宁宫。 副使见了皇帝太后都在,神色更加紧张,战战兢兢把手中的名帖双手递上,交给了太子。 萧明述伸手接过,开也未开,轻笑了一声道:“郑大人糊涂了,父皇在此,自然是该先给父皇看的。” 说罢,直接将名帖递给了面色不虞的皇帝。 皇帝翻开名帖看了几眼,眸中神色大变,默了好一会儿,才按住心中怒火,波澜不惊道,“朕从前竟不知这夏思的命格这样好?” 钦天监副使听了心里只打颤,连道了几声是,想到皇后娘娘亲自派人来嘱托,心中稳了稳神,笑道:“启禀陛下,夏姑娘生于深秋,格局清奇,生成富贵福禄天然命,八字与太子殿下八字极合,且夏姑娘五行清明,未来似有绕紫微星正行、一飞冲天之命。” 绕紫微星正行,一飞冲天? 太后心里一动,这岂不是凤鸾高飞的皇后命格?她心中有些犹豫,可昨日里她瞧着江晚茵十分满意,夏思与她相比,不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上都略逊一筹,实在当不得太子正妃一位。 不过她的命格这样好,娶进东宫做个侧妃倒还是可以的,至于日后萧明述登基了,她们再自己相争去就是。 “是么,倒是个有福气的丫头,既如此……” “皇祖母,茶凉了,差人去换新的吧。”萧明述淡淡开口,打断了她正要出口的指婚懿旨。 太后思忖的神情被皇帝和太子都看在眼中,皇帝本就胸闷气短,这会儿更是面沉如水,胸口起伏着,不多时便咳嗽起来。 什么狗屁的绕星正行?他还没死呢!太子便要娶皇后命格的女人了吗? 太后陡然一惊,立刻明白过来,忙亲自上前替皇帝顺气,转而对着钦天监副使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滚下去!” 钦天监副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已经是顶好的命格了,不然还想让他如何编,总不能直接说夏姑娘有皇后之像吧。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却不敢多言,只能诺诺退下。 太后又给林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带着屋中一众宫人退了下去,萧明述端起茶杯轻押了口茶,掩住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帝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喘,转而看向太子,目光锐利深沉,沉声问道:“太子如何看?” 他向来多疑,钦天监这回算是撞在了他的枪口上,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想,当年若不是因为萧明述实在年幼,若是萧明述再年长个五六岁,先帝会不会直接把皇位传给他? 明明他是老子,萧明述是儿子,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却始终像是在萧明述手中偷来的一样,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 萧明述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和老皇帝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慢条斯理弹了弹衣袖,笑了笑道:“父皇后宫里,也许久没添新人了吧?” 他修长的两根手指拿起那张名帖,将它随手扔进面前的银碳炭盆,看着火光将它燃为灰烬,“既然命格这样好,封个嫔位进宫侍疾,想来对父皇和皇祖母的病情都有帮助。” 太后听了这话心里一松,她还担心若是萧明述硬要夏思入东宫,场面便不好收场,没想到他如此会审时度势,当即顺水推舟道:“夏思这孩子哀家看过,是个温柔可人的,皇帝见了也一定喜欢。” 见两人如此体谅,皇帝神色好看了不少,心里妥帖,笑了笑道:“既如此,儿臣择日便召夏式入宫侍奉,至于述儿……” 他顿了顿,“述儿先择日与江家女儿大婚,侧妃婚后再慢慢挑,总有合适的。” 第219章 皇后设宴 这边坤宁宫早早就接到了消息,说钦天监已经打点妥帖,只要静待降旨就是了。 皇后心里高兴,摸着自己小指上的鎏金翡翠护甲笑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单有一副好相貌算什么?这流水的恩宠啊,谁都留不住。” 银杏亦是笑着为她添上新茶,“真不知永乐郡主若是知道咱们小姐成了侧妃,脸色会有多精彩呢?” 皇后嗔怪地睨她一眼,似乎已经看到了江晚茵面色铁青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她敛住笑意扶了扶自己满头的珠翠,扬声道:“被你说的本宫倒是好奇了,你去请郡主来坤宫用晚膳吧。” 银杏刚要称是,皇后又抬眼吩咐:“不,这样的热闹怎能本宫一个人看呢?你去将孟家、张家、何家的女儿都叫来,便在坤宁宫办个晚宴吧。” “是,”银杏行了一礼,转了转眼睛补充道,“奴婢听说郡主还有个才名满京城的妹妹呢,名叫楹兰,是永安侯爷次出的女儿,虽是庶女,但十分得宠。” “听闻与郡主不太对付,两人在府中纷争甚多。” 皇后轻哼了一声,眼中的精明神色一闪而过,懒懒开口:“是么,那便将她妹妹也叫来吧。” 因为江晚茵,那日萧明述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给她难堪,让她这做皇后的颜面尽失,今日她便来一报还一报,让江晚茵也尝尝这颜面扫地的滋味! —— 永安侯府 江楹兰这些时日被禁足院中,别说每月按时发放的零用银子没了,祖母还派人将院里的仆役都减了一半,吃穿用度自不必说,那些下人得了老太太的命令,明里暗里都在克扣她。 这事儿若是放到从前,她和小娘到江怀仁跟前撒个娇、求个情也就过去了,爹爹总舍不得真的狠心处罚她们。 可这回因着下毒的事儿,江府的脸面丢到了长公主和太子跟前,江怀仁已然气得很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铁了心要给她们一个教训。 宫里懿旨传到院里时,江楹兰正因着心里的憋闷,将手里的绣花架子推翻在地上,手里狠狠拧了一把小丫鬟的脸,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让你去小厨房叫碗黄鱼羹都叫不来,留你什么用?” 小丫鬟哭哭啼啼地求饶,外头忽地传来脚步声,江楹兰的乳母嬷嬷欢天喜地跑进来,连声道:“姑娘,宫里来人送了请帖,说请您晚上去坤宁宫里用晚膳呢!” 江楹兰闻言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请我吗?” “是呢!”嬷嬷啐了一口那小丫鬟,“去,再到小厨房里去要,咱们姑娘马上要进宫用膳的人,别说一碗黄鱼羹,就是龙肉凤肉他们也得做,这群奴才想翻天了不成?” 江楹兰冷笑一声,手中的帕子捏的更紧了些,那双轻盈婉柔的眼眸中却流露着深不见底的恨意,“上次是我轻敌,着了她的道了,如今她在宫里享福,我却只能在家中禁足,还要受这帮奴才们的气!” “姑娘不必心急,路还长着呢,切不可自乱阵脚。”嬷嬷闻言轻叹,拉住江楹兰的手,细声抚慰道:“奴才可听说了,这回皇后娘娘设宴,只邀了名门世家的嫡女,姑娘您在其中可是独一份儿。” 江楹兰未明白,黛眉微蹙,“嬷嬷,这其中有何深意?” 嬷嬷见四下无人,笑道:“这一来,您虽是庶女,但皇后娘娘相邀,便是承认您在府中与嫡女无差别的地位;这二来,看来咱们家大小姐在宫中并不得皇后娘娘欢心呢。” 第220章 准备 嬷嬷这话说的不假,这京都中谁人不知江府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江晚茵正房嫡出却疏于管教,白得一副好相貌,却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二姑娘江楹兰虽是庶出,却是内外兼修的闺秀标杆。 她和小娘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才名坊间人尽皆知,想必宫中贵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江楹兰心中一动,“皇后娘娘是想借我之力,打压打压江晚茵?” 嬷嬷笑而不答,“姑娘今晚必要好好打扮打扮,让皇后娘娘另眼相看才是。” —— 万春殿 未时过半,江晚茵便接到了坤宁宫晚宴的旨意,她本计划今日一整天都赖在软榻上歇着,一步不挪,把昨晚被萧明述消磨掉的精力都补回来,没成想才躺了半个时辰,这美好愿景就成了泡影。 她叹着气从软榻上爬起来,不情不愿地坐到铜镜前梳妆,嘴里幽幽埋怨道:“整日里不是这位娘娘设宴,就是那位娘娘赏花,日日穿金戴银奔波在各宫之间阿谀奉承,不觉得无趣吗?” “郡主慎言,”张嬷嬷听着她的话一惊,连忙道:“若是别的哪位娘娘相邀,郡主不想去推了也罢,可是这是皇后娘娘,郡主便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得不去。” 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江晚茵有些忍俊不禁,通过这些日子观察她算看出来了,萧明述和皇后之间的关系,说不亲厚那都是经过美化了。 不知皇后今晚又要唱哪出戏,但别说她去奉承皇后了,她直接把皇后“唱戏”的台子拆了,恐怕才正中萧明述心意吧。 这些话只能想想作罢,江晚茵按捺住笑意,吩咐青月来帮她挽发。 “姑娘,今日还是梳单螺髻么?” 江晚茵唇边勾起盈盈的笑意,曼声道:“不了,今日梳个望仙九寰髻吧。” 青月闻言一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望,望仙九寰髻?姑娘,你怎么突然愿意梳这样繁复华贵的发髻了?” 入宫以来每次与皇后相见她都不怀好意,从前江晚茵想着初来乍到要低调些,可如今别人只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如意算盘都打到她脸上了,她若是再不反击,怕要憋出毛病了。 既然是去拆台的,自然要艳压群芳。 “就你这丫头话多,你会不会?不会我叫红鹃来帮我梳云近香髻也可。”江晚茵笑骂道。 “哎,奴婢会的!”青月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露一手,哪里能放弃,当即用白玉勺勾了山茶花香露揉搓在手间,撩起江晚茵乌黑的墨发轻轻挽了起来。 有了江晚茵的首肯,青月自然大展拳脚,将平日里那些她不愿意戴的名贵珠钗一只只在她头上比划着,嘴中更是念念有词:“这只金镶翠珠挑簪不错,就是显得没什么朝气;这只银镀金广片花卉纹簪也好,就是压不住这发髻样式……” “是是是,好青月,都由你说了算。” 江晚茵半阖着眼由得她摆弄,过了好一会儿,困意都要重新涌上来,才听到青月放下手里的朱钗,满意道:“成了姑娘,你快瞧瞧好不好看?” 江晚茵闻言睁开双眸,看着镜中少女的容颜,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第221章 镜中颜 镜中身着玉锦华衣的女子青丝高挽,玉簪斜插,镂空金丝海棠步摇挽在发间,颈间松松带着翠绿色银边项圈,交相映衬之下更显得她姿容绝色。 江晚茵向来穿的素淡,许久未曾如此好好打扮过,殿内众宫人看得一时也失了语,除了惊心动魄,竟再找不出什么词汇能形容出她的绝世容貌。 她觉得满意,便舒展了眉眼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青月看直了眼,愣愣道:“姑娘可真美啊。” 正说着,宫人挑了帘子扬声报:“太子殿下到。” 萧明述手中拿着一只锦盒进屋,见到猝然回头的江晚茵,也被惊艳了一瞬,随即轻笑道:“这般盛装打扮,是要往哪里去?”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容貌迤逦如同怒放的芍药,丽色浓稠,“皇后娘娘召我去用膳,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是么?”萧明述凤目微挑,“夏氏的册封旨意快下来了,许是邀你一同听一听。” 不过皇后想听的旨意,怕是等不到了。 她心中一动,“事情成了?” 太子未答,只微微颔首,把手中锦盒递给她,闲闲开口:“皇祖母赏的镯子,偏要让孤带回来给你。” 江晚茵打开锦盒,里面静静放着一对上好的白玉镯子,周身晶莹剔透,看着水头极好。她弯了弯眉眼将锦盒递给青月收好,抬眼故意打趣道:“多谢太后赏赐,这阖宫中上下,还是属太后心肠最好。” 萧明述闻言哂笑,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沉声问,“孤的心肠不好么?” 江晚茵眼眸中似有涟漪摇曳,明净端雅,流盼间熠熠生辉,似含着脉脉情丝,她卷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扫了一眼被安放在妆屉上的锦盒,“也好,只是不如太后这般日日记挂着我。” 萧明述今日心情不错,“啧”了一声,指腹在她唇边划过,看着嫣红的口脂被自己涂开,染了些到皮肤上,目光更深了些。 “谁说孤不记挂着你?”他松开手,眼底带着零星笑意,竟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支东珠发簪,慢条斯理插在她的发间,那东珠莹润硕大,一看便不是凡品。 江晚茵怔了怔,侧目看着铜镜中的玲珑发饰,她并非真的开口想讨要什么,只是嘴上闲淡,想与他调笑两句罢了,谁承想他竟真的带了东西来,这下倒让她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江晚茵抿着唇,耳朵轮廓上泛着点点红意,嗓音颇有些懊恼道:“多谢殿下。” “你与孤之间,不必言谢。”萧明述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耳边,喉间一紧,淡淡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可避免的又旖旎起来,青月一步并做两步往后退了退,正要出门,却和端着宫装外衫的红鹃撞在一起,两人惊呼一人跌坐在地上。 “哎呦!” 这声音如同惊雷般唤回了江晚茵的神智,她骤然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两声作遮掩。 红鹃未见屋内氛围,摸不着头脑道:“郡主,轿辇已经备好了,咱们差不多该走了。” 宫人们忙把地上的宫装捡起来叠好,萧明述散漫地瞧了一眼,扯过一件绯红色绣芍药花的锦绣宫装披在她身上,亲手将系带系好。 随着太子的靠近,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沾染了她身上馥郁的花香,颇有几分醉人之意。 “去吧,”萧明述将她一缕发丝挽到耳后,“你是孤的太子妃,谁惹了你,处置就是。” 第222章 欺辱 萧明述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整个内殿听得清清楚楚,言下之意,也是在告诫这群跟在江晚茵身边的宫人,不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他们主子的安危和颜面都是第一位的。 若为了保全主子不得不和哪宫贵人起了冲突,这是无妨的,东宫想护着的人,便是陛下亲临,想做什么也得三思而行; 可若是畏手畏脚让主子吃了亏,那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江晚茵听懂了这番话,她抬眸看着一袭玄色朝服的萧明述,他的眸光明明锐利寒凉,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可偏偏看向她时,眼底似有难以捉摸的柔光。 她心中跳了跳,按捺住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福身行了礼告退。 在前往坤宁宫的轿辇上,她斜斜倚着,方才萧明述英挺俊美的模样却始终挥之不去,她摇了摇头强行将脑海中的画面驱散,暗自掐了掐掌心。 自古帝王多无情,万万不可因为这一丝一毫的纵容和温柔就沉沦其中,在这深宫里若是想求真心,那怕是只能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直到快到坤宁宫时,忽听得御花园角落处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隐隐掺杂着听不太清明的打骂之声。 江晚茵听到声音微微蹙眉,听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呼痛声终是不忍,挥手道:“停下。” “郡主,这会儿已经快到了时辰……”红鹃似有犹豫,未尽之语也很明白。 左右不过是个与她们不相干的人,若是为此误了坤宁宫晚膳,皇后娘娘怕不是又要借题发挥一番了。 江晚茵抬头看了眼阴恻恻的天,心里盘算了时辰,不在意道:“无妨,这不是还有时间么?” 她扶着青月的手缓缓往御花园走,嗓音淡淡,“左不过是她邀咱们去吃这鸿门宴,也不必这样上赶着。” 红鹃懦懦应了声是,两人交谈间,已经转过花圃,只见一群太监正围着个浑身是伤的小太监拳打脚踢,嘴里的污秽之词不堪入耳。 “混账东西,郡主殿下在此,你们这群瞎了眼的东西还不赶紧退下?” 张嬷嬷对着几人厉呵一声,那几人这才回头见了江晚茵,这女子虽看着陌生,但从她的穿着装扮上,便知道是位不得了的贵人。 几人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行了礼,便作鸟兽散般四下逃了。 张嬷嬷冲着他们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几步上前一把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没事吧?” 那人低垂着头,看着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佝偻着背,身上衣衫都被扯烂了,裸露在破烂衣衫之外的部分青青紫紫,新伤叠着旧伤,一看便是常年被人欺负的。 小太监只看了江晚茵一眼便连忙垂下眼睛去,跪在地上踉跄着行了礼。 “多谢殿下相助。” 如今三月倒春寒,前些时日还下了一场春雪,空气都似带着刀子般,吹在人脸上生疼,这小太监只穿了这样单薄的太监服,又被欺负的衣不蔽体,早就冻得嘴唇青紫。 但他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左手死死握着什么东西,因为握得太紧,指甲已经陷到掌心肉里,有血迹蜿蜒的流下来。 在这宫里当差真是命运不同,若是有幸跟得个得宠的主子,奴才的待遇和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可若是跟错了人,选错了路,那可真是连地狱都不如。 第223章 长信 江晚茵看着他裸露在外全是伤口的手脚,心下还是不忍,这样长期以往的冻着,只怕要不了几年,人就会冻出毛病。 “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他们为何要欺辱你?” 小太监抿了抿唇,哑着嗓子开口道:“奴才长信,平日里在掖廷当差,干些洒扫的活儿,今日被人蒙骗,才误入此处,惊扰了殿下。” 江晚茵黛眉微蹙,长信?这小太监的名字到不像是随意起的,必得是读过书的人才能取出的。 似是看出她所想,红鹃在一旁轻声解释道,“殿下,掖廷那边有许多犯了事的罪臣之后,被处以宫刑的多是罪臣三代之内的血亲。” 江晚茵了然,扬了扬下巴,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长信神情微有变化,犹豫了半晌还是张开了手,他布满灰尘的掌心握着一块薄薄的玉佩,可因他方才使得力气太大,竟被捏碎了。 那玉佩断成三节落在地上,长信似乎不敢置信,身体摇晃了两下,眼泪颓然落了下来。 “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东西了。”他轻声道。 江晚茵叹了口气,问张嬷嬷,“宫里可有能修缮的地方?” 张嬷嬷见她铁了心要管这事儿,便仔细想了想才道,“宫里尚工局每修缮一件玉器都要记录在册,怕是不好过去。” “不过奴才可以托人把它拿出宫去,到京都的珍巧房,那里的掌柜手艺极佳,想是也能修好的。” 江晚茵点头,“好,那劳烦你亲自去做这件事吧。” 红鹃见长信还是状如痴傻般一动不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你这混小子,还不快谢恩?” 长信这才如回了魂般,混着眼泪擦了把脸,郑重地对着江晚茵磕了个头,沉声道:“殿下今日之恩,长信来日必有回报。” 他抬起头,消瘦的脸上一双黝黑的眼眸并发着灼灼的光彩,刚刚他擦净了脸,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竟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目,看人时犹自含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竟是一副雌雄莫辨的好颜色。 怪不得平时要将脸抹脏些,江晚茵听着他言之凿凿的誓言,并未放在心上,又吩咐人给他拿了五两银子,找身干净的太监冬服给他。 “今日被我遇上了,也算是缘分,”临走时又顿了顿,轻笑道:“张嬷嬷,给他找个清闲去处吧,总这样被人欺负也不是办法。” 张嬷嬷愣了愣,有些踌躇,“那殿下那边……” “殿下不会反对的。”江晚茵勾着唇,“如实禀报就是,让殿下给他安排个去处也好。” 江晚茵吩咐完便转身离开,步履急促了许多,她在这处逗留了许久,再不快点,真要赶不上晚膳了。 她并未注意到,身后的长信紧紧注视着她的背影,眼中光彩莫辩。 她重新坐回轿辇上,青月跟在一旁小声道,“姑娘,那小太监长得这样好,瞧着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您这回救下他,还帮他修缮母亲遗物,想来他定是感激在心的。” “您为何不直接把他带着身边,白得一个忠仆不好么?” 江晚茵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长信这种面孔,便是留在身边看着,也是下饭得很! 不过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便作罢了,长信若是长得普通点倒也罢了,偏生他长成这样,若真的带了回去,她今日这善举倒变了味儿。 更何况还有萧明述那尊煞神!她平日里虽不拘泥礼数,但在老虎脑袋上拔毛这种事,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第224章 开席 坤宁宫内金堆玉砌、富丽堂皇,装扮摆设无一不是名贵华美之物,令人眼花缭乱。 皇后宴请的贵女不敢误了时辰,早已经一一入内,按照规矩给皇后行礼请安,走在最末的,正是江楹兰。 “民女江楹兰,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江楹兰身着一件淡黄色曳地绣蝶裙,面容温婉秀丽,配上那一双柔软多情的眼睛,倒真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 看着就是温和贤淑的,与她那个处处张扬的嫡姐不同,夏皇后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心里甚觉得满意。 可惜托生错了肚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若是同江晚茵一样是个正经嫡出的姑娘,便是许给萧恒知,也是可以的。 “起身吧,平时里听些奴才闲谈坊间趣事,总说你的才情在京都贵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今日本宫倒是第一次见你,不必拘礼。” “皇后娘娘谬赞,”江楹兰听着皇后的夸赞心里一热,面带谦逊的笑意,“民女才疏学浅,不足挂齿。” 皇后轻笑一声,亲自给她赐了座。 “你这丫头,本宫看着喜欢,便坐的近一些吧。” 本来按照尊卑,她一个庶女,只能坐在众人之末,可皇后娘娘却笑吟吟地吩咐了身边的银杏,让她坐到了席首之位,这位置就在皇后左侧下首,本应该是给江晚茵留的位置。 如此一来,等江晚茵再来时,便只能坐到右侧位置,要被她压过一头。 席间众贵女见了这场面神色各异,不由得小声议论纷纷。 “我前几日便听说江晚茵在宫里和皇后起了争执,两人并不和睦,之前我还不信,如今一看,确实不是空穴来风的。” “你这意思……皇后娘娘是故意想打压江晚茵?” “江楹兰这么些年处处都想着压江晚茵一头,今日可真是让她占了大便宜。” 孟晴听着几人议论,心里不悦,将酒着不轻不重放到桌上,低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她睨了一眼席首扬扬得意的江楹兰,冷笑一声,“被人当了枪使的蠢货,你们难道很羡慕,也上赶着想去做别人的枪么?” 几人虽听不太明白孟晴话中的深意,却碍于她是公爵府小姐的身份,互看一眼后不再敢开口说话,席间唯有镖旗将军家的乔钰掩口笑了一声,侧过身子与她碰杯,轻声道:“你这人,总把话说的这样明白,可惜旁的人还听不懂,白白浪费你一片苦心。” 皇后借着捧杀江楹兰的劲儿,想要给江晚茵难堪,这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可只想到这一步,未免肤浅。 江晚茵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她在皇后这里吃了哑巴亏,总要想法子找回颜面,把吃的气再吐出去。 皇后娘娘毕竟是太子生母,又位高权重,不好直接报复,到时候江楹兰可不就成了这个替罪羊了么? “只是白白被人下了面子,只怕江大姑娘今晚这顿饭,是吃不好了。”乔钰叹息道。 孟晴勾了勾唇角,执起酒壶为她重新添上一杯酒,浅笑道:“那可不一定,如此的小伎俩,可难不倒我认识的江晚茵。” “是么?那我可拭目以待了。”乔钰露出几分饶有兴致的好奇神色,挺直了脊背,似乎只等着江晚茵出现了。 主坐上,皇后扫了一眼下方众位,见只缺江晚茵一个,心里又泛起淡淡不满,故意问道:“银杏,人都到齐了么?” 第225章 盛妆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亲自设宴相邀,这是多么荣耀之事?别的人恨不得提早个一个时辰便在殿门口等待,她江晚茵倒好,百般拿乔,这都快到了开席的时候,还迟迟不见人影。 这还只是个小小郡主,还未正式嫁入东宫成为正儿八经的主子,便已经嚣张至此,若是来日宠冠东宫,岂不是会有胆子与她当面掀桌子了? 见皇后面色不虞,银杏也极有眼色,朗声道:“禀娘娘,只剩永乐郡主未到,也不知郡主是否遇上了什么事儿脱不开身,可要奴婢派人去催催?” 皇后故意流露出讶异神色,慈眉善目道:“晚茵竟还未来么,快差人去瞧瞧吧。” 说罢,转而对着江楹兰笑了笑,“你这姐姐,述儿可真是宠爱的不得了,平时日出行都怕她走两步累着,坐的都是太子的轿辇。” 江楹兰心里酸涩了一瞬,却不得不维系着表面的笑意,若有所指道:“姐姐在府中也是祖母千娇百宠的,所以性子难免张扬了些,有时候失了分寸,还请皇后娘娘不要计较。” 她的声音轻柔,却让内殿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乔钰听了直撇嘴,趁着端起酒杯之际挡住面上的不屑神色,嘟囔道:“她一个庶女,当的哪门子家做的哪门子主?倒还替她嫡姐告起罪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孟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嗤笑了一声,长眉微挑,“晚茵便是性子好了些,若我有这样一个不知分寸的庶妹,早打得她重新做人了。” 两人言语间,外头内侍疾步进来,扬声报着:“永乐郡主到!” 众人的闲谈声戛然而止,不自觉将目光放到了坤宁宫门口,不多时,一绝色美人在侍从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身着热烈红艳的绯色芍药刺绣宫装,衣摆用金线绣了盈盈花纹,上面缀着银色小东珠做点缀,随着她步伐的迈动银光流转,似有万千星辰流转身侧,更衬的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这般身姿纤柔、顾盼生辉的模样,便是比起话本中的仙人都更胜三分。 她这样走进来,莫说其他贵女,就连坤宁宫今日新采的红梅,都瞬间黯然失色了。 刚刚在众人中有几分清丽脱俗的江楹兰与她相比之下,简直俗不可耐、寡淡至极。 乔钰直勾勾地盯着在自己眼前走过的美人,连杯中酒都忘了喝,喃喃道:“这神仙似的姐姐,我之前见过吗?” 别说乔钰,便是其他贵女,都滞了几瞬才从这令人恍神的美貌冲击中回过神来,这也怪不得她们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彼时相见时,江晚茵混在长公主仆从的队伍中,自然是怎么低调怎么来,几乎不施粉黛,今日盛妆华衣,自是很不相同的。 “这,这是江晚茵?这与上次赏梅宴上我们见着的是一个人吗?” “果然富贵养人,那日见她素衣乌簪已是丽色无双,没想到这样盛装打扮起来,才是惊为天人啊!” “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喜欢她,这要是换了我,别说区区太子轿辇了,便是要我的命,我都毫不犹豫的给她。” “单有才情有什么用,每日吃饭之前又不用吟诗作对,还不如一副好相貌来的实在!” 第226章 为难 在众人如蚊蝇般细密的议论声中,江晚茵走到堂前,浅浅福身一拜,“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吧,”皇后唇边勾着弧度,目光中却无一丝笑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故意揶揄道:“本宫正说要差人请你去呢,迟迟不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江晚茵眼波流漾,盈然一笑如同芙蓉轻绽,“殿下从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回来,偏拉着臣女说话,差点就误了时辰,臣女一路上催了脚夫数回,这才赶在开席前到了,娘娘切勿怪罪。” 这话说得真是有意思极了,言下之意有二,这一来是说我来得晚,是因为你儿子不让我走;二来虽然我来得晚,但并未迟了时辰,可千万别想以此为借口说三道四来为难我。 皇后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当即面色都气得有些发青,但转念一想,太子这会儿子拉着她说话,无非是因为要纳夏思做侧妃,心里觉得亏欠罢了。 她只觉得一下子悟到了根本,当即气也消退了不少,看着江晚茵明艳动人的面庞,心里冷笑,便看你能得意到几时,这会儿越是拿着太子的恩宠扬武扬威,待会儿接到圣旨的时候就越会被人耻笑! “好了,快入座吧,本宫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怪罪于你呢?”皇后捏着锦帕轻按唇角,缓缓道。 江晚茵目光扫到左侧席首位置,江楹兰坐在那处稳如泰山,竟没有一丝一毫占了别人位置的羞愧和不安。 她还未说什么,倒是青月气的眼睛有些发红,扶着江晚茵的手,往左边走也不是,往右边走也不是,在原地顿了几秒。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众人都在等着她的选择。 江晚茵也不慌张,拍了拍青月的手已示安抚,举步往左侧席首之位走了过去,弯唇笑道:“楹兰,几日不见,府中祖母一切还安好么?” 江楹兰看到她朝着自己走过来,指甲暗暗掐进掌心,她那一身珠翠华衣贵重非常,甚至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凭什么,凭什么这些好东西都是她一个人的! 听她发问,江楹兰藏住眼中的恨意,起身柔柔相拜,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又听她开口幽幽道:“哦,我倒忘了,自我进宫以来,你便一直在院里禁足,祖母是否安好,想来你也并不知道。” 这一番话说完,江楹兰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好不容易前段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投毒案风声渐平,这会儿又被她提起,席间有些胆子大的已经笑出了声,明晃晃地是在嘲讽她! 江楹兰使劲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自己清醒非常,她轻叹了口气,眉宇间似有哀怨愁容,柔声道:“那件事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了,是小娘房里的奴才所为,姐姐不知道么?妹妹不过无辜被牵连罢了。” “原来如此,”江晚茵抚了抚发间的鎏金步摇,淡淡睨她一眼,“秦姨娘房里管家竟敢背着主子为所欲为,姨娘管教下人不善,说出去要贻笑大方了。” 众位贵女脸上神色各异,投向江楹兰的目光都带着几分讥讽,谁都知道,能在一院中坐到管家位置的奴才必是主子身边的忠仆,说他胆大包天做这种事是无人指使的,简直就是无说八道。 无非就是个替罪羊罢了! 江楹兰自知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反而会暴露更多细节,只能咬咬牙应了声是,不再言语。 可江晚茵并不打算放过她,只轻声笑了笑,开口道:“你在院里反省的这段日子,尊卑规矩怎全忘得干净了?” 她修长白润的指尖从宽袖中探出来,在檀木桌上轻轻敲了敲,曼声问:“这席位,是你该坐的吗?” 第227章 纷争 江楹兰方才被她一顿阴阳怪气,心里已是不快,现下正等着她因为席位的事儿跟她发难,眼见机会来了,强忍下了心里的怒气,维系着脸上的微笑,“妹妹人微言轻,本是不该坐在这里的,但皇后娘娘见了妹妹觉得有些眼缘,这才叫我坐在了这里相伴。” 尊位上皇后不动声色的饮着茶,虽未开口承认帮腔,但也未否认,那态度像是默认了似的。 江楹兰见状心里底气更足了些,微微挑起眉眼,继续道:“姐姐身份固然是妹妹望尘莫及的,可在这后宫之中,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当以娘娘的喜好为先。” 她顿了顿,只觉得自己已然扬眉吐气,屈膝行了个礼,“但因此惹了姐姐不快,终究是我的不是,楹兰在此给姐姐赔罪了。” 她一袭淡色的锦绸纱裙,盈盈拜下,几缕碎发从脸颊两旁滑落,再加上她委屈楚楚的神情,当真让人看之就不由升起怜惜。 江晚茵淡淡笑了笑,这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扣下来,倒显得她是个争名夺利,不敬皇后的小人了。 “原是这样。”她心念一转,曼声道:“妹妹固然有自己想孝敬皇后娘娘的心意,不过也别因小失大,从而犯下大错。” 江楹兰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哦?”了一声,抬起那张骄矜的面庞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得意,“姐姐这话我竟听不懂呢。” 江晚茵含笑道:“我在东宫小住时,时常听太子殿下说起,陛下与皇后娘娘虽重规矩,但都是宽厚大度之人,且行事刚正公平,最不喜阿谀奉承之流,你刚入宫中还不熟悉,连越多阶坐到席首,乃是大不敬之罪。” 她身后的张嬷嬷立刻领会,面容严正朝着江楹兰微微福身,“姑娘虽出身侯爵府,却是庶出,身份与在座众位姑娘都不相同,还请二姑娘按照规矩,移步至席末吧。” 江楹兰听完这话,早已气得面容都有些扭曲,瞧着张嬷嬷厉声道:“我再是庶出,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你一个奴才也敢来指使我?” “奴才卑微,自然不敢指使姑娘,”张嬷嬷毫不惧怕,敛着眉眼道,“但您这么说,传出去是要闹笑话的。咱们皇后娘娘在堂上坐着,未来的太子妃在您跟前站着,进了宫门,您算哪门子的主子?” “你!”江楹兰恼羞成怒,脸登时憋得泛红,朝她冷笑道:“并非我要争这席位,只是皇后娘娘亲口所赐,别说是我,就是姐姐,也理应顺从!” 江晚茵微微勾着唇角,语气中含着讥讽,“说完了吗?” 她伸手抚了抚发边那颗硕大的东珠,淡淡吩咐,“将她用过的这些碟子杯盏都撤下去,换新的来。” 她身后的奴仆应声上前,张嬷嬷首当其中,长臂一挥将桌上那些东西扫落在地上,连身吩咐宫人来收拾,“去,把这些脏东西赶紧拿走,这座椅、坐垫也都换新的来!” 江楹兰被人高马大的张嬷嬷挤到一边,若不是一手扶住了身旁的桌椅,竟差点被她推到在地。 偏偏她毫无还手之力,气得气息都喘不匀,眼中屈辱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堂下闹成这样,显然也未把皇后放在眼中,夏皇后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怒道:“闹什么,这里是坤宁宫,不是京都的闹市!” 第228章 攀扯 银杏自是帮腔,扬声道:“张嬷嬷,你口口声声说着规矩,你现下在娘娘跟前闹起来,便是有规矩了吗?” 皇后故作头疼般按了按额角,冷声道:“这刁奴吵得本宫心烦,来人,拖出去杖二十!” 江晚茵闻声心里冷笑,这便沉不住气了吗,她转过身,对着皇后福了福身,虽然依旧笑着,目光却冷若冰霜,“张嬷嬷是殿下钦赐来伺候臣女的,娘娘无缘无故以重刑处置,是想打殿下的脸么?” 张嬷嬷亦是不怕,原来殿下早就料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鸿门宴,所以才早早嘱咐了,万事都要以护主为先。 她入宫为奴为婢时,如今的皇后还不知在哪个院子里绣花呢,她历经两朝,什么样的阴损勾当没见过?想让她伺候的主子吃亏?门也没有! 张嬷嬷想着,目光中闪过精光,反手便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面不改色跪下磕了个头道:“奴才在东宫待了一辈子,自先帝在世时便在东宫伺候殿下,这宫里大小规矩,奴才是滚瓜烂熟一清二楚。今日惊扰娘娘,奴才自会下去领罚……” 说着她目光凌厉看了一眼江楹兰,扬声道:“但先帝在时便说过,这宫里不论主子奴才,娘娘太监,就是陛下自己也得遵循规矩办事儿,否则阖宫上下便乱了套了。” “今日江二姑娘一个庶出的民女敢仗着皇后娘娘几句话,就坐到未来太子妃的头上,来日她是不是也敢仗着您的意思,坐到太子、太后头上?” 张嬷嬷这番疾言厉色、声声泣血的朗声控诉,一时间竟把殿内众人都给唬住了,她重新磕了个头,厉声道:“奴才今日不是为了郡主,是为了先帝留下的规矩和风气。娘娘不认不打紧,别说杖二十,便是杖五十,杖一百,只要奴才留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到慈宁宫、爬到养心殿,问问太后和陛下公道何在!” 江晚茵轻叹一声,将张嬷嬷从地上扶起来,缓声道:“先帝以德服人,虽龙驭宾天却精神永存,张嬷嬷忠心可鉴,实在令人动容。” 真是一出主仆情深的好戏码,难不成就只有她们会给人扣高帽子吗? 你既说我不敬皇后,我便说你不敬先帝祖宗,还怕了你不成? 银杏果然有些惧怕,轻轻拉了拉皇后的衣襟,微微摇了摇头。 前几日太子为先帝祈福反被冤枉的事已经犯了太后忌讳,这次若是因为一个庶女为难太子妃,又攀扯到先帝头上,只怕连陛下那边也会有意见。 皇后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只能将这口气生生咽下,气得面容铁青,她平复了许久,才缓声道:“好了,是本宫看着楹兰喜欢,一时间忘了这些规矩,张嬷嬷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何需如此声嘶力竭,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苛待东宫宫人了。” 她厌烦的摆了摆手,终是败下阵来,“既如此,按着尊卑坐吧。” 皇后已经发了话,江楹兰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在众人讥讽看热闹的神色中,红着脸跟在侍者身后,一路走到了席位的最末端才坐下。 偏偏她身旁不知什么世家的嫡女,见她过来,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屑神色,如同一把利剑般刺中了江楹兰的心。 第229章 丝竹为引 席首的位置那样暖和,那样亮堂,高高在上,被众人簇拥着、恭维着,让她几乎迷失了双眼。 江楹兰将一整杯酒酿一饮而尽,抬眸看着已经重新落座的江晚茵。 她被那些世家小姐恭维着,不知听到了什么,长长的睫羽如同蝴蝶飞舞的双翅,在眼下覆了浅浅的阴影,端是一副笑意盈盈、眉眼生春的绝色姿容,随着她抬腕掩口轻笑,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纤细腕间的一对金镶珠攒丝鸳鸯镯,更衬得她肌肤莹白,隐隐竟有些透明似的。 那至高之位那样热闹,是用金丝银线细细描绘勾勒、是姹紫嫣红、韶华繁盛的荣宠和坦途。 江楹兰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方才没让自己满心满眼的妒意流露出来。 虽说自己方才被她强压了一头,但家里嬷嬷说的没错,皇后娘娘果然是与江晚茵不和的,这次争席位的事儿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占理罢了,才会被她抓住把柄反击了回来。 无妨,宴会还长着,她相信既然皇后办了这场宴,就不会毫无准备。 一旬酒后,众人忽听丝竹之声袅袅响起,伴着悠长之声,一道清瘦的身影踏着丝竹缓缓而来,那女子身着玉色罗裙,裙摆上绣着大片绽开的秋菊,随着她的步伐朵朵堆簇又散开,果真身姿空灵。 待人走近一看,可不正是夏思,难怪皇后娘娘右手边的席位未摆餐碟空了下来,原来是早有安排,为别人留着呢。 她伫立在坤宁宫大殿中央,伴着丝竹声轻声唱着一曲小调,嗓音柔缓,余音袅袅,歌声美妙如同黄鹂般清脆婉转,真是世间无两。 众位贵女面庞皆露出惊叹的神色,待到一曲唱罢,那人才盈盈一拜,“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面色终于好看了些,吟着笑意让她起身,满意道:“思儿的歌声真好,如同天籁一般,本宫听得都有些忘神了。” 夏思得了皇后的夸奖,又跪下谢恩,那副柔和沉静之色果真让人爱怜。 “夏思是皇后的亲侄女,这两年到了议亲的年龄却迟迟未定亲事,如今看来,意属东宫啊。” “我瞧着也是,夏思虽不如江晚茵貌美,但没想到嗓音竟这样好听,想必凭着这副好嗓子也能在东宫争个一席半地。” “她背后有皇后娘娘帮衬,未来在宫里的日子谁过的更好,还真不好说呢!” 皇后并未理会或制止殿中小声的议论,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她侧首笑着,让夏思坐到了自己的右手下的席位上。 这样一来,一左一右的席首终于都坐上了人。 皇后给身旁的银杏使了个眼色,银杏即刻会意,拿起酒壶帮皇后斟酒,笑道:“今日夏姑娘听闻娘娘要设宴,下午练了一整个时辰,就想着宴席上给娘娘助助兴呢。” 皇后颔首,“思儿有心了。” 她的目光落到席末那抹鹅黄色身影上,又淡淡笑道:“楹兰,听闻你的琵琶在京都一绝,便是宫里司教坊的国手都比你不如,可有这回事?” 第230章 彩头 所有人的目光因为皇后的话语在江楹兰脸上聚焦,皆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 京都中确实有过这样的传闻,据说是在前年的中秋词宴上,那日江楹兰输了击鼓传花的游戏,作为惩罚便让她当场弹了一首琵琶曲,本是玩笑罢了,岂料她技艺超绝,琴音更是惊为天人,从此在坊间留下了美名。 但在场诸位多半只是听说,并未真的见识过,所以多少还是有些不信的,但谁不愿意白白看个热闹呢,反正被拎上场演奏的人又不是她们。 乔钰兴致勃勃坐直了身子,故意惊喜道:“臣女也听说过,江二姑娘在中秋词宴上一曲成名,我家兄长念念不忘了好几日呢。” 见她开口,立刻有好事者附和,“是呢,不知今日能不能听二姑娘弹奏一曲,饱饱耳福?” “江二姑娘,便随便来一曲什么助助兴吧。” 听着众位贵女的议论和恭维声,江楹兰神色明媚了不少,人群的焦点、繁花锦簇的中心就应该是她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女才能坐得,江晚茵那头脑空空的花瓶也配? 她莞尔一笑,将碎发挽到耳后,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起身来到堂前,行了礼笑道:“民女略学过几年,会弹一些,如若皇后娘娘与众位姐姐们不嫌弃,楹兰愿意一试。” 皇后和蔼笑了,“怎会嫌弃,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谦逊了。” 她转而吩咐银杏,“去将本宫那把玉颈琵琶取来,借与楹兰吧。” 须臾,银杏小心翼翼抱着一把嵌了象牙的玉颈琵琶进来,笑着对众人展示了一番才道:“这支玉颈琵琶还是陛下与娘娘成亲之时,太后听闻娘娘擅琵琶,专门派工匠为之精心打造,娘娘十分珍爱,平时里都舍不得拿出来呢。” 皇后斜斜靠在主位上,闻言目光中也透出几分怀念之意,半晌摇着头笑道:“如今本宫年纪大了,又许久不弹,已经技艺生疏,再不复当年了。” 江楹兰闻言清淡一笑,“皇后娘娘国色天香,雍容华贵,民女等还是太过青涩,实在望尘莫及。” 哪个女人不爱听这样的恭维话,即便知道三分真七分假,但皇后仍旧舒展了眉眼,被说到了心坎上,她心情颇好的摆了摆手,思忖了片刻开口道:“这琵琶留在本宫库房里吃灰,倒是辱没了它的用处,这样吧,今日凡是会弹琵琶者,都可以上来一试,谁弹得最好,本宫这把玉颈琵琶便赏给谁了。” 此言一出,引得殿内一片哗然,且不说这玉颈琵琶有多昂贵,这可是太后着人打造,皇后娘娘钦赐的,谁若是得了这赏赐,恐怕在京都所有贵女中都要风头无两了。 况且等出嫁时,若是谁能将这琵琶摆在嫁妆中,想想便是风光无限。 一时间凡是学过琵琶的贵女都跃跃欲试,未学过者则因为错失了这样的好机会而捶胸顿足。 江楹兰心中骤然跳了跳,若说别的乐器,她可能也无太大的把握一举赢下,但若论琵琶,她自信不可能有人会弹的比她好。 今日这支玉颈琵琶,她江楹兰拿定了! 第231章 琵琶曲 皇后抬眸环视着殿内众人,对她们跃跃欲试、欣喜若狂的反应很是满意,她微微抬了抬手,让银杏把琵琶拿去递给江楹兰,慈目笑道:“既是本宫点了楹兰,便从你这儿开始吧,能不能赢得本宫这彩头,便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是,多谢皇后娘娘。”江楹兰福了福身接过琵琶,因着要演奏,她方才便摘掉了手腕与颈间的首饰,此番抱起琵琶的模样,倒与方才的精致截然不同,反倒有种淡如秋水、与世无争的意味。 她面露爱惜神色,轻轻抚摸着手中乐器,轻声道,“民女素爱琵琶,小时候也曾有幸见着过一把玉颈琵琶,可惜那时我技艺不佳,最后没能拿到,被祖母送给了……” 她的话头突然止住,停在了引人遐思的地方,仿佛自己说错了话般,有些懊恼的垂下头去,抿唇笑了笑,才继续道:“许是我技不如人吧,今日能借娘娘琵琶演奏一曲,也算是楹兰之幸了。” 她的话中之意,有心者自然可以轻易听出蹊跷。 永安侯爵府上一共就两位姑娘,既不是她的,那话里话外就是说祖母偏心,把琵琶硬是送给了一窍不通的江晚茵。 而她江楹兰宽宏大度,即便吃了亏也不与外人说道,只会更加勤奋的练习琵琶技艺。 听她幽幽叹息,神态不似作假,有些贵女已经自认看透了事情的本质,将略带愤懑的目光落到江晚茵身上。 毕竟江晚茵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表演过乐器,若是弹得好,依着她张扬的性子早就大显身手了,怎会让江楹兰美名流传在外。 十有八。九,她怕是连琵琶有几根弦都不知道! “姑娘,她怎么颠倒黑白!”青月听着她这番说词,又是气得面红耳赤,忍不住侧目拉了拉江晚茵的衣袖,杏仁般的圆目中气得都快带上水光。 江晚茵倒是很平静,勾唇对她摇了摇头,偷偷将一块桂花糕塞到青月手中。 她太了解江楹兰,抓住一切能反击的机会跳出来咬她一口才是真的,若是今晚她什么都不做,反而不像她了。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能用在明处的招数,她都是不怕的。 再说了,琵琶罢了,好像谁不会弹似的。 “我倒是许久未听过妹妹的琵琶了,甚是怀念呢。”江晚茵笑弯了眉眼,大.大方方开口说道。 江楹兰深深看她一眼,垂首调了音,“民女便弹一首《竹舞》吧。” 此言一出,有许多细细学习过琵琶的贵女都有些震惊,甚至有人抑制不住,小声惊呼出来。 “你要弹《竹舞》?” 《竹舞》此曲虽是文曲,却因乐曲所描绘的自然风光斑斓多变,因而曲调亦是多变,时而幽缓,时而热烈,演奏的难度极高,甚至要求演奏者要对每一段乐谱、甚至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把握,才能完成流畅圆顺的衔接。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甚至没有乐谱的情况下,江楹兰要即兴演奏这首曲目,莫不是疯了吧? 第232章 得意忘形 江楹兰在众人的注视下,身姿曼妙坐到檀木凳上,垂眸低头,放松了肩膀素手一拨,乐声便缓缓响起,那声音若银屏突破,倾泻而出,似是婉转清新的喟叹,悠扬的乐声萦绕在大殿之内,众人只闻琵琶声起,声声都如珠玉落盘。 江晚茵纤细的手指撑着下巴,懒散地眯着眼眸听着曲子,不得不说,江楹兰确实很擅琵琶。 自她指尖而出的音符婉转,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不仅衔接流畅,连每个音节都是清晰可闻的;静静描绘着四季竹林、鸟语花香,山水一色。 众宾客静静聆听着,神色似有沉醉,在缠绵清婉的音律当中,恍若窗外森寒冷意都一扫而去,只剩下春日竹林,飒飒作响。 一曲而过,直到音符声渐止,众人才从怔愣间回过神来。 “这,这也太好了!”有贵女忍不住出声赞叹道,“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江二姑娘的一手琵琶竟弹得这样好,我愧之不如。” “《竹舞》这样难的曲目竟也能信手拈来,江二姑娘的琵琶技艺实在令人信服。” “放眼整个京都,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竹舞》这样完美演绎出来的人,除了江二姑娘,我竟想不到第二个人。” 众人纷纷拍手称赞,连着尊位上的皇后也满意地颔首,一时间整个大殿中的气氛火热起来。 江楹兰心中很是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起身将琵琶还给银杏,羞涩一笑道:“今日没有准备,手冷发涩,此曲不如往常弹得好,让娘娘和众位姐姐见笑了。” 银杏忙屈膝接过,笑道:“二姑娘谦虚了,奴婢还从未听过这样好的琵琶曲呢,颇有娘娘当日风采。” 皇后也笑吟吟开口,“已是很好了,既手冷,本宫记得前两日山东巡抚进贡了一条貂皮,便赐给楹兰,回去做个手捂吧。” 江楹兰一双水润的眸中漾着欣喜的笑意:“多谢娘娘,那民女便斗胆收下了。” 说罢,又是盈盈福身一拜,才退回了席末位置。 银杏抱着玉颈琵琶,扬声问,“还有哪位姑娘想上来一试么?” 因着她确实弹得好,本来跃跃欲试的众位贵女这下倒偃旗息鼓了,谁也不想接在她后面演奏,免得技不如人、贻笑大方了。 “你们若不来,本宫这柄玉颈琵琶怕要白白便宜了楹兰丫头。”皇后笑着打趣道。 有些贵女又动了心思,可是思忖几番,终是觉得自己和江楹兰之间还有差距,既然没有赢得几率,上去也是丢人现眼罢了,因而没有一人应声,殿内气氛微微有些冷凝。 江楹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把目光落到席首吃瓜看戏的江晚茵身上,眸底神色闪烁意味不明。 半晌,她将茶盏轻轻放到桌上,掩口轻笑了一声,忽的开口道,“当时我与姐姐是一起在教习嬷嬷跟前学的琵琶,那时嬷嬷还时常夸赞姐姐悟性很高,虽往后不曾听姐姐再弹,但楹兰以为,姐姐的琵琶技艺,应是不在我之下的。” 第233章 为难 江楹兰语调婉转,看似只是她随口一提,但却将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江晚茵身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既然是师承同一位老师,又是一起学习,那么江晚茵的琵琶技艺又是什么样的? 江楹兰清楚地记得一件儿时的往事,那时父亲请来了一位已经出宫的琵琶国手作为她们两人的教习嬷嬷,两人第一次与老师相见时,仅是听了她们各自拨了几弦,唱了几曲小调,老师便面露欣喜之色,连声称赞江晚茵是个难得的好料子,若是多加心思培养,日后定能在琵琶演奏上一鸣惊人,连父亲都惊喜非常,对她给予了厚望。 那日的江楹兰嫉妒的红了眼,暗下决心势必让不能让她学成。 这事说来容易,可真想做成却是难上加难,因为她看得出江晚茵对琵琶也有浓厚的学习兴趣。 明的不行,阴招却有的是。 江楹兰细细思索了两天,最终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她在琵琶课程正式开始前,故意到梨棠院支开下人,翻出了江晚茵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那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平时里江晚茵连戴都舍不得戴,只舍得伤心时拿出来睹物思人。 她当着江晚茵的面将玉镯“失手”打碎在地,引得她发疯似的责备和推搡,赶来的父亲看着江晚茵的歇斯底里和跌倒在地眼眶通红的江楹兰,像他往常的每一次一样,袒护了自己。 不知是因为遗物破碎而心力交瘁,还是为了父亲的不公而愤然反抗,从那日起,父亲越是让她练习,江晚茵越是敷衍了事。 渐渐地,甚至连琵琶课程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缺席,老师开始还劝过几回,到后来也随她去了,只跟父亲说不可强求。 一切都在按照江楹兰计划中的轨迹按部就班的发展,倒是祖母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对她越发不喜,还力排众议将那把不多得的玉颈琵琶赠给了江晚茵。 可是那又如何?如果技艺不佳,便是用上再好的琵琶,也不能弹出好曲子。 她几乎没见过江晚茵在任何场合再碰过琵琶,所以江楹兰隐隐有种猜测,江晚茵可能根本没有勇气触碰这种乐器,因为这会和过世的母亲、偏心的父亲联系在一起,她会睹物思人,会想到儿时那些委屈,会有口难言痛不欲生。 江楹兰唇边勾出笑意,抬眸望向面容有些僵硬的江晚茵,眼底闪过畅快之意。 “姐姐,你说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江晚茵的回答,她到底会不会弹琵琶? 如果她回答会,那么她就不得不也上来展示一番; 但如果她回答不会,那么今晚最大的风头,就会这样被江楹兰抢走。 美丽的皮囊终是过眼云烟,从此京都世家的饭后闲谈,只会记得那天皇后召开的晚宴上,江楹兰一曲琵琶曲惊为天人,旁人连她的余晖都够不上。 似乎不管她怎么回答,都困难重重。 江楹兰唇边笑意更深,目光婉转地看向她,语气诚恳却意味深长地催促道:“姐姐莫要谦虚,当时老师总是说,你的天赋在我之上呢。” 众位宾客们见她久久不答,议论声悄然而起。 见江晚茵沉默,席上的孟晴缓缓蹙起眉,眉目冷淡地睨了江楹兰一眼。 “二姑娘何必攀扯旁人,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又不是风月楼里卖艺的艺伎,会如何,不会又如何?” 让太子妃当场演奏,她也配? 第234章 应战 孟晴此话一出,本聚焦在江晚茵身上的众多目光微微散开了些,有轻轻的笑声从四下响起。 确实如此,再出众的技艺也不过是众位贵女身上锦上添花之处,又不是青楼里的姑娘,要靠这个吃饭立命的,何必这样勤学苦练? 江二姑娘是身份不够,技艺来凑,否则一个庶女,若是连点出众的优势都没有,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看上眼的? 江楹兰被她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收敛起笑意,将手中茶盏放下,轻声道:“我并未有攀比之意,只是看皇后娘娘喜欢听琵琶,所以才问问姐姐愿不愿意。” 她顿了顿,重新抬眸看向江晚茵,“依我看,重要的不是琵琶弹得好不好,而是愿不愿意倾力搏娘娘一笑罢了。” “楹兰是个孝顺孩子,你有心了。”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适时开口帮了江楹兰一把,“并非一定要争个高下,随意弹弹即可。” “可是臣女以为……” 孟晴自然不想江晚茵难堪,正欲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席首的江晚茵抬起酒杯对她盈盈一举,以表谢意,并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她的眼底似是闪过狡黠的笑意,清美的面容上并无一丝尴尬或慌张的神色,显然已有应对之策。 孟晴轻叹了一声,收住了话头儿,不再开口。 “既然娘娘爱听,我便演奏一曲为大家助助兴吧。”江晚茵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终于放下酒盏开口。 她还是方才那副懒散从容的模样,仿佛席间这些明争暗斗她不曾看见似的,也仿佛在她眼里,弹首琵琶曲这样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江楹兰听她应下,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没想到她还真的敢来?真是可笑。 琵琶想要学会并不难,可想要将它弹好,需要的可不只是努力。 江楹兰对音律的天赋虽说比不上江晚茵,但也算是机敏,在此基础上她日以继夜地练习,琴弦不知弹断了多少根,也不知从民间请来多少琵琶高手私下学习。 日日夜夜循环往复,熬过了多少时日,才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就。 而她的好姐姐连基础课都没有好好上完,不管弹什么曲子都只能让人看笑话罢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江晚茵当众出丑了。 江晚茵绯红的唇边勾起浅淡的笑意,素手将披帛解下,她今日带了一支攒金丝孔雀流苏步摇,调音时十分不便,可若将这支步摇拆掉,发髻便松散了。 她略有为难地四处看了看,轻啧了一声,干脆将发间的几只簪子步摇全部拆下,随着珠翠离开,墨色如瀑的长发便垂落下来,散在肩头。 江晚茵从桌前的花瓶中折出一支修剪后的红梅花枝充作簪子,将自己的头发随意挽起,嫣红怒放的花朵配上乌黑莹润的发丝,衬得她肤白柔亮,整个人如同雪中精怪,美不胜收。 她从还在发愣的银杏手中接过那把玉颈琵琶,对着江楹兰轻轻笑了笑。 “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师从一人,我虽已经多年未碰过琵琶了,不过弹一曲也无妨。” 她顿了顿,指腹在琴身划过,“毕竟我的技艺,确实在你之上。” 第235章 惊艳 她不过是为了引她出来才故意捧杀,该死的江晚茵竟敢真的承认,谁给她的胆子! 江楹兰闻言脸上笑意褪去七八分,眼底的冷意几乎遮挡不住,但她也未有机会再开口说什么,因为江晚茵已然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垂眸按住琴弦。 她发丝微垂,长睫轻颤,莹白纤长的指尖和那把泛着微微柔光的琵琶交织在一起,这画面倒如话本中的天宫盛会一般。 有些人的美貌就是这样,仿若天生自带光环,让人移不开眼,江晚茵显然就是这种人。 “我瞧着江大姑娘这架势,像是个会弹琵琶的,江楹兰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若是江晚茵待会儿真的比她弹得好,那可有意思了。” 乔钰以杯掩口,小声侧头对孟晴说。 “班门弄斧之人,不值得同情。”孟晴面不改色,轻嗤了一声,将目光聚焦,专注地看着不远处江晚茵的身影。 江晚茵并未在意旁人,素手随意一拨,只觉得凤颈琵琶音色颇清,确实是顶好的,没有暗藏端倪,便横抱过琵琶,试准了音。 她的指尖轻拢慢捻,只一瞬间,错落音律便簌簌如珠,如银瓶乍破般自指间倾斜而出。 音律凝成大漠荒烟下的马蹄滚滚,又如金戈铁马间铁器争鸣,说不尽的瑰丽激昂,每一个旋律的冲击都似在宾客心头撞击,让她们的呼吸声都随之变得急促,如临幻境般亦真亦假,如梦似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九天玄乐,当是如此。 坤宁宫外,听到如此铿锵坚韧的琵琶乐曲,萧明述脚步微顿,墨眸中浮出几分意外的之色。 王德海瞧见他的神色,立刻笑着问跟前的宫人:“宫中竟有如此善琵琶者,不知是哪位主子在演奏?” 小太监行了一礼,思忖了一会儿道:“方才奴才在里面时,弹琵琶的是永安侯爵府上的江二姑娘,还得了皇后娘娘夸奖,想来这是二姑娘的第二支曲子了。”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眸,淡淡道:“江楹兰弹不出这样的曲子。” 那小太监猜不透太子心思,只能唯唯诺诺道了句是,小心翼翼问:“殿下,可要奴才现在去通传?” 萧明述随意摆了摆手,嗓音清列,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必,等她弹完吧。” 现在若是通传,倒是扫了她的兴,不急这几分钟。 王德海呵呵笑道:“殿下怎如此肯定,这是郡主所弹?” 萧明述锦衣玉冠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微凉的月光照在他发间,衬的他的眼眸似星辰朗朗,他望着大殿的方向微微勾了勾唇角,缓缓道:“孤了解她。” 王德海笑而不语,规规矩矩垂首立在太子身后,亦等着郡主弹完这支曲子。 坤宁宫内,江晚茵指尖翩然,已是进行到最难的篇章,她的指法在极致转换,琴音在瞬间琳琅倾泻,如风云雷雨压城般,澎湃汹涌。 这是琵琶曲《十面埋伏》完整的第二部分,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停下,音乐声戛然而止。 众位贵女皆惊讶的瞪大了眸子,怔怔地看着江晚茵,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说话,大殿内落针可闻。 第236章 抛砖引玉 江晚茵起身朝着皇后微微颔首,把将手里的玉颈琵琶重新放回银杏怀里,看都未多看一眼。 此时的她在满室通明烛火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啪。 啪。 孟晴放下酒杯,勾着唇角率先鼓起掌来,这几声清脆声响,让还沉浸在激荡乐曲中的众宾客终于反应过来,也随之自发鼓起掌来。 “没想到啊,江晚茵的琵琶竟然弹得这样好,这才是媲美国手的水准啊。” “若是不比还好,这样一比,江楹兰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本来人家也没想展示,江楹兰非得揪着人家不放,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哈哈哈,你别说,江楹兰说的话还真没错,江晚茵的琵琶技艺确实在她之上。” …… 宴会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毫不掩饰的议论声和讥讽声几乎掩盖不住,从四面八方轻声响起。 江楹兰脸色铁青,愣愣看了片刻,手指紧紧握着酒盏,似乎久久不能相信,心底难受的要命。 怎么会这样?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琵琶,又是什么时候技艺变得如此精湛! 本来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江晚茵好好栽个跟头,没想到竟适得其反,如今丢人现眼的竟然是她自己! “别人的琵琶用着手生,弹得不好,” 江晚茵缓缓走回席位坐下,将那些闪烁着光泽的玉镯一只只戴回手上,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妹妹,承让了。” 什么叫手生,什么叫弹得不好?弹得不好还能轻松碾压她?那她刚刚算什么?抛砖引玉的砖吗? 她显然是故意说这种话,故意打她的脸,让她沦为笑柄! 江楹兰看着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面容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半晌垂眸低声道:“姐姐弹得好是好,只是听着总觉得乏味,除了激奏便是变调,放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中弹给诸位姐姐们听,能有什么趣儿?总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乔钰听了这话儿,笑着瞥了眼她,“啧啧”两声才慢悠悠道:“请人出来弹的是你,挑毛病的又是你。也就郡主性子好,太过温吞,也会容得你一个庶女在这里挑三拣四,胡说八道。” 江楹兰闻言眼眶一红,“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乔姐姐何必出口伤人?” 乔钰嗤笑一声,“永乐郡主这只曲子的曲谱复杂多变,若是真把谱子拿给你,你练上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弹得流畅,可别在这里说嘴了,莫以为这席间只有你一人学过琵琶,孰好孰坏,我们有耳朵,自能分辨。” 江楹兰犹豫半晌未敢再说,江晚茵这女人实在诡计多端,这么些年来竟藏拙至此,将满府上下都哄骗了过去! 况且她行事实在令人难以捉摸,自己若是现在夸下海口,说也能弹这吊诡的曲子,还真怕江晚茵当场默出一段曲谱,那就有些麻烦了。 平心而论,这只曲子无论从谱曲还是技法上,都是她难以比拟的。 江楹兰心里针扎似的,仿佛被人生生扼住了心脏,憋得喘不上气来。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第237章 十面埋伏 江楹兰垂眸,将眼中愈渐疯狂的恨意和嫉妒遮盖住,花了几息的时间平复了翻涌而上的情绪,叹了口气,“本不该和乔姐姐口舌相争,只是楹兰拙见,以为既是演奏,曲目便应该结合此情此景,应景者才是为助兴。” 她抬起氤氲着水雾的杏眸瞧了江晚茵一眼,幽幽道:“姐姐此曲,妹妹听着颇有《入阵曲》的意味,莫不是首描绘战场硝烟的曲子?” 听她发问,江晚茵微微顿住,这首《十面埋伏》是明清时期着名的琵琶乐曲,放在现代社会,也算是学习琵琶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曲目,可如今她一朝穿越,却是个完全架空的朝代,这里的众人丝毫未听过此曲。 若说从一古书上学到,未免漏洞太多,届时皇后若追问起古书下落,免不得又要再胡诌解释来圆这个谎,说多错多,干脆自己认下才最省事。 思及此处,江晚茵也不再犹豫,睨她一眼,淡淡道:“你耳朵倒灵光,这曲子是我闲来无事时写的,这只是其中一段,确是描绘行军征战的场面。” “是么,姐姐竟有如此才情。”江楹兰笑道:“不过今日宴席上与众位姐姐其乐融融,不知姐姐是从哪里触景生情,竟会演奏这样的乐曲呢?” 话已经递到这里,能不能借此发难,就要看皇后的本事了。 果不其然,席位之上皇后闻言将茶盏轻轻往桌上一放,语气不咸不淡道:“晚茵,你在本宫的席面上演奏这种曲子,是意有所指么?” 皇后语气不重,却蕴含着丝丝寒意,那双狭长的眼眸中尽是凌厉神色,“本宫在后位多年,见多了腌臜阴诡之事,最不喜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之人。” 见皇后动怒,方才还热络万分的众人皆大气不敢多出,连带着将眼中对江晚茵的欣赏之色都默默藏了起来。 江晚茵倒是不怕,十分无语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皇后的意思,是说她以曲子为媒介,暗暗嘲讽后宫如战场,说她们明争暗斗么? 天知道她不过是炫技罢了,真是石砸狗叫,不打自招。 江晚茵自晚膳入席以来,饭没吃几口,皇后和江楹兰便跟唱双簧的组合似的,明里暗里的针对一波接着一波,让她心生厌烦。 何况方才弹了半天琵琶,才刚刚落座,又是这样全是陷阱的问话,江晚茵懒得再装,淡声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臣女不过是想起什么弹什么罢了,不知道您说的意有所指是何意思。” 她顿了顿,唇边勾着笑意,“许是臣女尚且年轻,见识也少,要到了您这个年纪才会懂得吧。” 这言下之意,竟是说皇后年纪太大,容易想多吗? 反应过来的众位贵女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有些胆子大的,悄悄抬眸往上首扫去,果然见到皇后娘娘面色铁青,眉宇紧皱,似乎隐隐有即将发怒的趋势。 只是她造势很足,却没机会发作出来,几句疾言厉色的呵斥已到了喉间,就差出口,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母后宫里这样热闹,怎不叫孤也来凑凑热闹?” 一道温沉有力的男声从殿外传来,众人侧首,只见太子殿下英姿笔挺,衣带当风,带着几分冬日寒雪的冷冽气息缓步踏进殿来。 第238章 靠山来了 萧明述一双深似寒潭的凤目微微上挑,眸底带着几分疏离,看似语气慵懒随意,却隐隐蕴含着一股俾睨天下的气魄,令大殿内金柱上栩栩如生的盘龙都黯然失色。 众位贵女失神于太子英俊若仙的面容,还是孟晴率先起身,其余众人才猛地回过神来,纷纷起身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萧明述淡淡颔首,目光在众人身上随意扫过,最终落在江晚茵脸上。 她今夜又喝了酒。 平时里那双灵动的眼睛已经足够勾人,如今更是柔丝若勾,似是漫漫无寂森林中的幢幢灯火,亮的有些灼人,叫人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萧明述眼眸微眯,心底忽的有股莫名的不悦之感浮现。 就仿佛自己偶然间寻得的一样绝世珍宝,一时不备没有藏好,慕地暴露在世人面前,被旁的人发现了她的绝妙。 察觉到不对,江晚茵微微打了个寒战,轻摇了摇头保持清醒,她怎么觉得刚刚萧明述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渗人呢? 可定睛再看时,却见他的喉结缓缓动了动,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转到了皇后那边。 皇后轻舒了口气,“本宫一个人待得烦闷,便叫她们来陪着说说话,看着这些年轻娇嫩的面容,本宫心里头也欢喜。” 她记挂着夏思入东宫为侧妃的事情,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得罪太子,以免影响了夏思在东宫的前途,只能将满腹的怒气暂且按下,重新换上一副慈善笑意。 “太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明述淡淡一笑,“孤从尚书房与礼部尚书议事回来,路过母后的坤宁宫,听见有琵琶声惊艳绝妙,便来瞧瞧是不是司教坊出了什么新国手。” 皇后面色一僵,心中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憋闷,孟晴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位技艺超绝的新国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咱们的郡主呢。” “哦?孤的太子妃竟有这般技艺,”萧明述轻嗤一声,目光重新落到江晚茵身上,“孤倒是一概不知。” 酒添人媚,江晚茵撑着下巴看着萧明述,赖洋洋地笑了,笑得明艳又无辜,“殿下也没问过我。” 她说着又觉得口渴,端起桌上的酒盏又要饮下,才刚碰到唇边就被一只手堪堪拦下,耳边旋即响起男人清凌的嗓音:“天寒地冻,酒温过再喝。” 原是他们离得近,才方便他过来指手画脚,江晚茵到嘴的美酒飞了,颇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恹恹地松开了手,任由青月揶揄地笑着将酒壶拿走,温酒去了。 眼见太子是要留下的意思,坤宁宫的宫人也不用皇后吩咐,便忙活着再为太子添一张席面,谁料萧明述只是随意摆摆手,淡声道:“不必了,再添把椅子就是。” 宫人立刻了然,即刻搬了一把楠木椅过来,并排放在了江晚茵身旁。 太子落座,犹如天降一座巨大的靠山,方才针对江晚茵的唇舌之争立刻偃旗息鼓,再翻不起来了。 偏偏孟晴哪壶不开提哪壶,抿了口酒,突然开口道:“殿下,今日皇后娘娘兴致颇高,还拿了一把玉颈琵琶出来做彩头呢,可惜您来的不是时候,只听到了郡主的曲子,不曾听过旁人的,不然您还能评一评,谁能赢下娘娘的琵琶呢。” 第239章 视若无睹 “是么?”江晚茵身侧传来极轻的声响,是太子将手中瓷盏搁在桌案边,他朝自己这边侧了侧身子,姿态随意的倚靠在檀木椅扶手上,瞧着很惬意,若有若无朝她看了一眼。 “这席间竟还有人弹得更好么?”萧明述漆冷冽的长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嗓音闲散,“还有何人,现在再弹一曲也无妨。” 谁敢当着太子的面,说自己比江晚茵弹得好?这岂非是不要命了? 更何况单论琵琶技艺,在座各位确实自愧不如,但自己不愿出丑,不代表不愿让别人出丑,果不其然,席间立刻有好事者轻音轻语提了一嘴,“方才江二姑娘倒是一直想与郡主一争高下呢。” 萧明述目光缓缓往下扫视而去,有些心思活络的见了,不免有几分猜测。 江晚茵明艳动人,江楹兰却与她截然不同,两人相貌三分相似,走的却是清冷娇弱的路线,难保太子不会喜欢,自古姐妹两人共侍一夫的例子倒也不在少数。 江楹兰心里也有些打鼓,她三分柔弱七分期许的抬起眼,却见太子的目光正与她擦肩而过,那清明的凤目中难得的带上一丝茫然。 “江二姑娘,何人?”萧明述微微蹙眉,淡声问道。 江楹兰有些僵硬地从席间站起,迎着众人看笑话的目光行了一礼,“民女江楹兰,见过太子殿下。” 说罢,她有几分不甘心似的,又继续补充道,“殿下来永安侯府那日,民女曾与殿下有一面之缘。” 萧明述目光冷淡地睨了她一眼,眼底仿佛闪过讥讽,但只是转瞬而逝。 “看着眼生,许是孤不记得了。” 席间又有窃窃笑声隐隐响起,江楹兰此刻何止是僵硬,简直可以用难堪来形容了,在座众宾客都亲眼瞧见了她和江晚茵不睦,现在太子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对她视若无睹。 今日这场晚宴不管最初是何目的,如今都叫江晚茵挣足了面子,这简直——简直想想就觉得愤恨! 江楹兰觉得自己离气死只差一步之遥了。 她用仅存的理智,在面容上强行挤出一丝笑意,冠冕堂皇道:“殿下贵人多忘事,民女蒲柳之姿,殿下不记得也是常事。” 这样的场面话说了还不算完,毕竟有人还复提了琵琶演奏之事,作为当事人她总得回应两句。江楹兰心里越想越气,却不得不继续勉力笑道:“姐姐的琵琶技艺令人叹服,今日晚宴的魁首当之无愧,楹兰自叹不如,是万不能和姐姐相比较的。” 她既说了这种话,也算是认输了,那把玉颈琵琶的去处此番便明了了。 众人都在等着皇后开口,可夏皇后看着席首懒散执杯、发髻松散的江晚茵,心头却是一番怒火腾升,她越看越觉得碍眼,越想越觉得难受。 即便是在宫里,谁又不是从儿媳的位子上慢慢熬出头来的,如今的太后看着慈眉善目,当时不知给了她多少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让她站规矩。 这么些年了,怎么等她熬成了婆母,江晚茵却是个这样桀骜的,偏生太子还娇宠万分,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皇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垂眸看着自己的鎏金护甲,半晌才道:“晚茵今日弹得确实极好,楹兰虽技法稍逊,但也是难得的琵琶好手,本宫很是喜欢。“ 第240章 不公 皇后不咸不淡各自赞赏了两句,忽地又话锋一转,开口道,“只是方才楹兰也说了,晚茵已经得过一把凤颈琵琶,如今这把也不觉稀奇,今日本宫便做主,将这琵琶赠给楹兰了。” 银杏也十分机敏,皇后说话间便走到了江楹兰跟前,站定后双手将那把玉颈琵琶捧上,给她使了个眼色道:“姑娘好福气,还不快给娘娘谢恩!” 江楹兰怔愣一瞬,喜上心头,立刻起身跪伏在地上,扬声道:“谢皇后娘娘赏赐,民女日后定会勤加练习,不辜负皇后娘娘的心意。” “起吧,”皇后摆摆手,笑道,“如此一来,你们二人都有了凤颈琵琶,往后若有机会合奏,珠联璧合,也算是一段佳话。” 这一来一去,赏赐谢恩便在这一两分钟中走完了过场,分毫没给其他人出声的机会,既然江楹兰已经得了这琵琶,事成定局,便是太子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一时间,众位贵女脸上神色各异,竟对今夜的局面有些摸不透了。 江晚茵握着刚刚热过的酒壶,白玉的壶把儿触手生温,她捞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温酒,小口小口慢慢饮着。 好一个珠联璧合,皇后今天是铁了心要抬举江楹兰,铁了心给她脸面,给自己难堪了。 皇后见江晚茵沉着脸吃下这个闷亏,心里也不免舒畅了几分,尤嫌不够似的,吩咐一旁的宫人道:“自然晚茵也是要赏的,可惜本宫这里也没有其他好琵琶了,你去将本宫那坛子珍藏的桂花酒拿来,给晚茵尝尝吧。” 宫人领命而去,须臾间回来,端了一壶清酒和一个杯盏,走到江晚茵跟前恭敬道:“郡主,这是娘娘去岁亲手酿的,一直在地窖中存着,今日才挖了出来,您尝尝吧。” 赏赐的东西,不喝也得喝,可这春寒料峭的夜里,本就寒凉,再喝了这刚从地窖里启封的凉酒,想想也不大舒爽。 江楹兰将琵琶放到一旁,眼中闪过得意神色,几步盈盈上前,亲自执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双手递过去道:“楹兰今日横刀夺爱了,托皇后娘娘的福,这盏酒也算借花献佛,请姐姐饮了之后不要见怪。” 见她这般作态,萧明述缓缓蹙起眉。 不喝又如何? 别说皇后懿旨,就是陛下圣旨赐酒,他东宫的太子妃不愿意,照样将酒泼到他们头上。 萧明述沉着脸将酒杯放下,漆黑阴郁的眸底泛起阵阵寒意,他掀眸静静看着江楹兰,其中狠厉神色让她没由来觉得心慌,竟生生往后退了半步。 还未等他开口,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萧明述垂眸,正好看到江晚茵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灼灼笑意。 “你亲自斟的酒,我自然要喝。” 江晚茵终于开口,起身接过她手中酒盏时,小拇指飞快地划过酒水,有细碎的粉末瞬间溶在杯中,清香的液体闪过一丝涟漪,立刻消失不见。 许是酒意上头,许是厌烦这些勾心斗角,江晚茵神使鬼差的出手做了这件事。 她的动作太快,身上的宫装又层层叠叠复杂万分,便是萧明述也没能看清这一幕。 他蹙眉看着江晚茵将那盏冷酒一饮而尽,心知她又有什么鬼点子,却总觉得有些不妥。 摇动的烛火下,他英俊的面庞冷冽的让人不敢直视,他深深看了一眼江晚茵,但最终也没再开口,随她去了。 第241章 烧槽琵琶 众人的目光聚在她这里,江晚茵唇边挂着慵懒的笑意,将空了的杯盏丢回木盘上,她耳边的灿金嵌红宝石的耳坠仿佛王母座前莲花般闪着光亮,衬得她明丽惊艳,让人心生摇曳。 见江晚茵将酒喝下,江楹兰心里也松了口气,更觉得扬眉吐气扳回一城,笑吟吟行了个礼这才退下。 皇后见太子面色不悦,还笑着睨了他一眼,故意道,“本宫今日不公,太子可别恼。” 萧明述闻言眸中神色沉了一沉,换了只手单手撑颐,淡淡道:“母后说笑了,到底是坤宁宫的东西,自然是您想赏给谁就赏给谁。” 他侧目看向江晚茵,眼中似是浮起几分温和缱绻之色,亦是说笑般开口,“茵茵也别恼,回头孤叫人把库房里那把南唐的烧槽琵琶取出来给你。” 江晚茵被他一声过于亲近的“茵茵”叫的耳边泛红,却不想旁人都被那传世的宝物惊得睁大了眼睛。 竟是前朝周后的烧槽琵琶! 传言前朝后主的皇后极善音律,尤工琵琶,传闻这把烧槽琵琶是工匠寻便所有木材,最终一日,在熊熊烈火中抢救出的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 那工匠见木头有奇响,且品质极佳,当即大喜过望,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进行裁切,昼夜不眠,一气呵成制了一张五弦琵琶献与周后。 周后十分喜爱,拨动琴弦后果真声音不凡,音色悦耳,往后再不弹其他琵琶。 而这把琵琶因尾部尚留有烈火灼烧的焦痕,就取名为“焦尾”。 但这也只是坊间传说罢了,自百年前前朝覆灭,便再没有人亲眼见过这把烧槽琵琶,没想到几经辗转竟然落到了太子手中。 “敢问殿下,是,是周后的焦尾吗?”乔钰惊讶地一时也忘记了对太子的恐惧,怔怔问道。 萧明述微微颔首,证实了众人猜想。 和周后的烧槽琵琶——焦尾相比,玉颈琵琶算个什么东西! 一百把玉颈琵琶都比不上焦尾的一根琴弦好吗? 方才还有些艳羡江楹兰被皇后青睐的众人,瞬间又被太子的无上纵容引去了目光,说到底,皇后的喜欢算什么,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太子的荣宠才更让人羡慕地咋舌。 萧明述将那壶冷酒明目张胆推到一边,吩咐人上了一盏蜂蜜银耳羹,有些烫手的东湖玉盏拿在手中,江晚茵还是有些怔愣。 “怎么,这般恃宠生娇,倒也不跟孤谢恩了?”萧明述挑了眼尾瞧着她发愣,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故意揶揄道。 不管萧明述此举是否有其他目的,有这么一瞬,江晚茵觉得这只手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把她方才浮躁愤懑的心拉回到地面上,也拉回到他的手中。 这不是什么大事,本是用不着为了她来出头的。 江晚茵饮了一口银耳羹,清甜温热的汤水刚落入口中,便冲淡了烈酒的辛辣,她慢慢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从前未有过的沉静和认真。 “多谢你。” 她没说谢殿下,也未行礼,但她清淡的嗓音一字一顿,似带着几分真情。 她谢的不是太子的赏赐,谢的是萧明述的回护。 第242章 圣旨 萧明述有些意外,眉宇微微上扬,泼墨般漆黑的眼眸深邃不见底,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指尖在江晚茵的手背上划过,让她有几分战栗。 因着太子的赏赐,晚宴的氛围终于又缓和了些,几轮酒下来,众人也都有了疲态。 若是按着以往的习惯,这会儿早就该散席了,可为首的皇后却仍旧不紧不慢地饮着酒,时不时开口说些什么引着话题。 就像在等什么似的。 旁的人心生疑窦却不敢直言相问,也就只有为首几人心知肚明。 不多时,外头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太监先一步进殿,跪下道:“禀皇后娘娘,陛下身边的张公公来传旨了,现下已进了坤宁宫正门。” 这不就来了! 皇后眼睛登时亮了亮,笑吟吟道,“还不快请。” 众位贵女不明所以,但御旨已到,也只能出席跟在皇后身后,规规矩矩跪下听着。 张公公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因有圣旨在手不便行礼,便对着几位主子一一颔首,目光落到夏思身上,“请夏姑娘接旨。” 夏思垂首跪倒在队伍之首,面无表情地垂着头,张公公展开明黄色的卷轴,嗓音尖利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夏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兹仰承太后懿命,着即册封为丽嫔,赐以银册宝。尔其祗勤日懋,迓景福以凝祥,恭顺弥彰,荷洪庥而衍庆,钦此。” 张公公读完,笑道:“陛下后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新人了,奴才恭喜丽嫔娘娘。” 皇后是最先愣住的人,她脸上还保持着方才欣喜的笑意,眼睛却怔愣地瞪大,看着十分诡异。 她黑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收缩成细小的针孔,嘴巴微微张开,好像在努力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是她听错了吗?皇帝下旨,册封夏思为……丽嫔? 不是说了要入东宫吗,不是要册为太子侧妃吗,怎么会成了皇帝的妃嫔? 相比于皇后的大惊失色,夏思就坦然得多,她在众人震惊万分的目光中,平静地行了跪拜大礼,垂首上前淡声道:“谢陛下,臣妾夏思……接旨。” 她刚想接过圣旨,皇后却如同刚刚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站起身,将夏思推到一旁,抢过圣旨,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嘴唇颤抖着,大声道:“这不可能!本宫已是皇上的皇后,怎么还会封本宫的侄女为妃嫔?你们拿错了圣旨!宣错了旨!” 众位贵女皆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立刻变成透明人从坤宁宫消失才好。 张公公见皇后如此失态,不禁蹙了蹙眉,轻声提示道,“娘娘说笑了,就算借给奴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假传圣旨啊。这圣旨是奴才看着陛下亲自写下,这笔迹还未干透,就送到坤宁宫来,怎么会出错呢?” 皇后仔仔细细将圣旨看了好几遍,确定每一个字都认识,可这些字连起来,却成了一份她如何都看不懂的旨意。 第243章 迁怒 皇帝与她如今都已经年过四十,可夏思才刚过豆蔻年华,年龄上的差距暂且不论,若是论上亲戚关系,皇帝还是她的姑父! 入宫为妃便是她们姑侄共侍一夫,这如何使得,传出去是要让天下人嗤笑吗! “这不行,本宫绝不同意,本宫这就去找皇上问清楚!” 皇后脑海中乱作一团,脸色更是苍白,身体像被电击了一般颤抖着,目光中仍旧充满了惊愕和不敢相信。 她有些语无伦次,声音尖锐刺耳,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些喃喃自语之话,动作间竟想把圣旨撕毁算完。 “皇后娘娘,奴才再三跟您说了,这圣旨是陛下亲笔而下,您这是要抗旨吗?” 张公公面色冷淡下来,给银杏使了个眼色,银杏也方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忙上前扶住皇后,哑声道: “娘娘,使不得啊。” 张公公趁着皇后愣神,适时将圣旨夺了回来,福身恭敬扶起夏思,将圣旨重新双手递过去,笑了笑道:“按照祖宗规矩来说,便是相国太傅家的姑娘,进了宫也要从贵人位做起,娘娘一入宫便封了嫔位,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恩典,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夏思面色波澜不惊,接过圣旨来轻轻笑了:“是,借公公吉言。” “娘娘折煞奴才了,”张公公对她冷静的反应很是欣赏,连连摆手后,恭维着开口,“册封典礼就在三日之后,按照规矩,您应该回府上去,待到吉日再由礼部差人接您入宫。” 夏思点头,对着还在愣神的皇后福了福身道,“姑母,既然如此便依公公所言,还请姑母差人送我回府吧。” 皇后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夏思,方才所有的话都像尖锐的针一样刺入她的耳朵,理智的崩塌就仅在这一瞬间。 她忽地开口,指尖直直指着夏思,口不择言颤声道:“你早就知道了?还是你自作主张,勾引了皇帝?” 不,不可能, 夏思自入宫以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她并未见过皇帝,唯一一次与外人接触,便是在太后的晚膳上。 夏皇后只觉得抓住了什么关键之处,她僵硬地转过身,带着鲜明恨意的目光落在一侧的江晚茵身上。 “是你!”皇后厉声呵斥道,“是你见不得夏思做太子侧妃,才使了什么阴诡的法子,是不是你?” 江晚茵循声望去,还是方才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面对中宫盛怒,赖洋洋地偏了偏头,轻笑了一声,“娘娘,陛下的心意自然应该是您最了解,臣女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又怎会使得出法子?” 她面上还带着三分醉意,说起话来直率又清冷,却直戳皇后伤口,让她气得几欲呕血。 皇后只觉得自己浑身气血倒流,恨不得将目光化为利刃,将她戳上几个窟窿才好,也顾不上端庄礼仪,冷哼了一声,扬起手来,怒斥道:“放肆!本宫今日便要亲自教训教训你这伶牙俐齿的嘴!” 第244章 中毒 她指尖带了鎏金护甲,这一巴掌若是真的落实了,十有八。九她就得毁容了。 江晚茵秀眉微蹙,刚想往后边闪开,便见一道高大身影挡在自己身前,一把握住了皇后手腕。 “母后,您失态了。” 萧明述眉宇紧皱,目色中透露着警告和阴冷,浑身狠厉之气暴涨,皇后对上那双如同恶鬼一般寒凉的眼眸,一时间竟呼吸一凝,头脑也清晰了几分,几经犹豫,脱了力般垂下手来。 江晚茵正欲再说几句,忽觉得腹中一阵灼热,喉间涌上腥甜,她顿时一愣,猛然想起方才皇后赏酒之际,她为了能早些离场,也为了阴她们一把,悄悄给自己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毒药”。 算算时辰,这会儿确实该发作了。 她本来看天色已晚,以为今日皇帝的圣旨不会来了,早知有这热闹,她就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搞事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酒也喝了,药也下了,这毒也压不住了。 江晚茵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咳嗽了两声侧过头去,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踉跄了一步往后倒去。 在场众人本就将目光聚焦在她们这里,见此情形神色俱是一凛。 萧明述闻声回身,望着她翩然倒下的身影,心跳慕地停跳了一拍,他来不及多想,身体比他的意识更早行动,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接在怀中。 他眉眼冰冷一片,抬手用绢绸袖口轻轻擦掉她唇边溢出的血迹,沉声道:“宣太医来!” 王德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出去请太医。 见她呕血,萧明述也不敢随意动她,只能抱着她慢慢半跪下来,让她能舒服些半躺在自己怀中,眸中厉色更深。 满堂鸦雀无声,唯有皇后也像被吓着似的,后退了两步,颤声道:“这是怎么了,本宫,本宫刚刚并未碰到她。” 萧明述长眸更凛,他目光森冷挥了挥手,一队带刀侍卫整齐划一从殿外而入,将整个坤宁宫正殿围了起来。 兵器与盔甲相碰的声音,混着沉重整齐的脚步声,隐隐有股肃杀之气在殿内开始蔓延。 “查,今日入口的所有东西,给孤一一的查。”萧明述声音冷然道。 那些贵女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有些胆子小的已经红着眼眶落下泪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眼见了官家的明争暗斗,还被卷入了太子妃中毒一案,若是早知如此,便是给自己来上一刀,她们也不愿来趟这浑水。 最初的不适感已然过去,江晚茵这会儿除了看着面色虚弱之外,早已经没有了不适之处。 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将她团团围住,她也没机会告诉太子,其实她什么事儿都没有。 即便有机会,她也不敢。 骑虎难下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景吧,江晚茵心里欲哭无泪,只能继续靠在萧明述宽厚的胸膛前装死。 看着侍卫在宴席上收集食物试毒,皇后似是不敢置信,顿了半晌才颤声开口问,“太子,你这是要封了本宫的坤宁宫不成?” 第245章 变天 “自然不是,该走的人便走,但该留下的,一个都不能少。”萧明述抬眸静静注视着皇后,眼底似有浓夜般化不开的墨团,良久,他轻嗤了一声,淡淡道,“母后既未做此事,就不必惊慌。” 随即他睨一眼方才来宣旨的张公公,“既然父皇封了夏氏为妃,便去偏殿等着吧,待查明投毒之事与尔等无关,自行出宫即可。” 说罢,殿外太医已匆匆赶到,萧明述手下用力,将江晚茵打横抱在怀中,步履稳健朝内室走去,他如玉般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狭长冷冽的凤目里雾沉沉的,让人不敢直视。 夏思对着他的身影低低道了声“是”,垂首跪安,与张公公等人一道去了偏殿略等,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小太监来通传道,“夏小主,坤宁宫那边已然查明了,永乐郡主中毒之事与您没有牵扯,还请您回去静待吉日吧。” 夏思微微松了口气,江晚茵突然中毒让她也吃了一惊,思来想去席间有动机之人便只有姑母和江楹兰。 这二人都是心机深沉的聪明人,当真会做出在众目睽睽之下投毒的蠢事儿吗?毕竟一旦毒发,嫌疑之人一目了然,人证物证都在席间,便是想跑也跑不了。 她自觉有些想不明白,但又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在往深处探究,左右能将自己摘出来就是了。 夏思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在小太监手中,轻声叹道,“上回在慈宁宫,我与郡主一见如故,没成想今日她竟遇上这种事……郡主现下可安好?” 小太监得了赏赐喜笑颜开,笑道:“小主尽可放心,太医院院正为郡主施了针,索性方才饮下的毒药不多,约莫吃几服药,歇上两天便可大好了。” 饮下的毒药? 夏思敏锐地抓取到他话中的关键点,竟真是姑母赏的那壶桂花酿。 张公公蹙眉在一旁听着,闻言冷声道,“你将原委一一道来,坤宁宫出了这样大的事,杂家回去少不得跟陛下原原本本地回禀,你若敢有一丝隐瞒,便是欺君之罪。” 小太监神色一僵,忙跪倒在地上,急声开口,将知道的所有信息一股脑吐露出来:“是,太子殿下的羽林卫经过搜查已找到关键,毒药是抹在方才郡主使用过的酒杯上,这酒杯除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沫儿,就只有江二姑娘碰过。” “殿下下令,江二姑娘软禁坤宁宫雨花殿,沫儿已经送到慎刑司去盘查了。” 张公公闻言一惊,知道太子这回是生了大气,这慎刑司的逼供手段他仅是听着都直冒冷汗,没一个人能扛得住三天。 这回沫儿进去,恐怕凶多吉少,少不得吐出点什么了。 从前太子和皇后只是私下里不亲厚,如今因着永乐郡主已然闹到了台面上,孰强孰弱,已经一目了然。 思罢张公公心里有了盘算,摆手让小太监起身,又与夏思虚与委蛇了几句,安排了人和车马送她出宫回府,这才一脸凝重回了养心殿复命。 这宫里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246章 命运弄人 回到夏府后,夏家人得了消息早早在外面迎着,夏思却未置一言,直将圣旨交给父母,便冷着脸坐下来。 夏父夏母满腔欢喜,在看到圣旨内容的那刻彻底化为乌有,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夏思也不急,只唇边吟着冷笑等他们反应过来,在面对母亲无休止的哭闹与唾骂声中,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上。 “父亲母亲最好搞清楚些,我如今已是陛下妃嫔,来日再见,你们也要对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见平时里一只乖顺沉静的女儿忽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夏母的哭声硬生生憋回了喉咙里,愣愣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了般。 夏思冷笑一声,“母亲还不知道吧,今日姑母失了智,竟在晚膳时给永乐郡主下毒,如今连着永安侯府的庶女江楹兰,都一应被软禁在了坤宁宫,等着陛下发落。” 她垂眸看着自己白嫩的指尖,幽幽道,“不过父亲母亲也不必着急,没了姑母,不是还有我么?都是夏家的女儿,靠谁不是靠呢。” 皇后在宫中本就不是盛宠,如今要是再和太子离心,那他们夏家未来的指望,或许真的要换人了。 夏父夏母对视一眼,纵有万般话语,也不敢再说出口,只压下心中万千思绪,好声好气将夏思送回了院里,不多时还差人送了陪嫁的礼单过来,样样件件都不是凡品。 夏思翻着手中那叠厚厚的礼单,唇边扬起讥讽的笑意。 她还这样年轻,从前看着话本也曾暗暗憧憬过自己未来的婚事,幻想可以相夫教子、相敬如宾,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可她千想万想,没想过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高门侯府、皇宫深院,斗不完的阴诡算计、数不清的冤死白骨,夏家明知道这样的地方如同个吃人的地狱一样,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送了进去,让她成了牺牲品。 姐姐死了,下一个就是她,她死了,还有刚满十四岁的妹妹。 只有她爬到高位上站稳脚跟,妹妹才不会继续重蹈覆辙。 恍惚间,她想起今夜晚宴上,江晚茵中毒时,太子惊惧愤怒的神色。 那样谪仙一样清冷的君主,竟也会动了凡心,像个凡人一样爱上一个女子吗? 这深宫之中,便是连太监宫女都是黑心肠的,唯有的两分真心,竟让她在太子身上瞧见了,真是可叹可笑,荒唐至极。 夏思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她羡慕江晚茵,却不记恨,那样明艳张扬的模样,是她这一生都渴望成为却做不到的。 也罢,各人有各人缘法,如今能做她都做了,真心真情她这辈子是求不得了,只盼着天可怜见,让她能稳稳当当活着,再不受他人摆布了。 夏思冷笑着将嫁妆帖子仔细收起来,她的好姑母,总是笑颜如花地跟她说着宫里的好处,说着将来也想让她做皇后。 六宫之主的位子自然诱人,但与其在东宫中,跟太子心尖上的人夺太子妃的位置,不如直接与她的好姑母争一争皇后之位,反而胜算更大些。 命运弄人,往后长日漫漫,她自然会竭尽所能,让姑母的日子过的精彩一些。 第247章 玩脱了 东宫万春殿里,淡色绣暗纹花簇团繁的幔帐紧紧的闭合着,殿里的窗户都关上,生怕吹了一丝风进来。 床榻之中,江晚茵躺在锦被中,面色还有些苍白,一缕墨发被额间渗出的清汗濡湿,黏在了脸颊边上。 萧明述蹙着眉伸手探了她滚烫的额头,用锦帕轻轻擦去她额间的冷汗,见她似是舒服了些,紧皱的眉宇略微舒缓,这才放下帕子踏出床幔。 太医院几位医术最高明的太医还站在殿内商量着药方,见太子出来,俱是一抖,连说话声音都弱了三分。 萧明述接过宫人递上的湿帕擦了手,看向太医的目光森然,清冽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不是施过针了?怎么这会儿又发起热来?” 太医院正支支吾吾,只觉得有苦难言,他方才把了半天脉,只觉得郡主脉象稀奇混乱,说是中毒虚弱,可瞧着并未伤及内里。 但若说没中毒,不管是表象里象,都呈现了中毒征兆,实在奇也怪也。 他们几人轮番把脉都没能说清楚郡主所中到底是何种奇毒,只知道是不伤及性命的,便只能开些清热滋养的药方,含混道:“郡主所中之毒复杂难测,许是施针之后仍有余毒,加上郡主身子骨不算强健,这才发了热。” “是么?”萧明述唇边勾起笑意,眼中却一片寒凉之色,语气中的狠厉之色仿佛压城的黑云,将太医吓得两股战战,“你的意思是嫌孤的太子妃身子太弱,经不住你们折腾?” “殿下明鉴,臣并无此意啊!”太医深深低着头,谨慎道,“臣,臣再开两副药,说不定喝下去就会见好……” 萧明述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冷哼一声,“刚刚没开药么?你自己来看看,成效如何?” 太医院正轰然跪倒在地上,心中惊惧,慌乱道:“微臣……微臣有罪。” 他们在外间声音大了些,倒是将床榻上的江晚茵惊醒了,她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眸,瞧着那织金鸳鸯花纹的帐顶愣了片刻,才想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玩脱了,她脑海中浮现了三个大字。 她中的这毒名为仙人散,是她闲着无事时,自己钻研调配的药剂,是假死遁逃、栽赃嫁祸的奇药。 这药根据计量而来,轻则脉象紊乱,有呕血、心悸气短之症,表现为中毒征兆;重则能呼吸减弱,闭气半个时辰,意为假死。 但这都是理论上来说,毕竟自从她研究出这药粉,一直都没有机会用过,也不知道实战起来效果到底如何。 这回去参加皇后设的鸿门宴,她知道对方来者不善,所以在袖中偷偷带了些去,想着万一有需要,好来个金蝉脱壳,还能攀扯嫁祸一番。 没成想这药效果是好,但也太好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今日喝了酒做催化剂,药效竟比理论上还要猛了数倍。 饶是她知道这药无害,仍是觉得腹中隐隐火热坠痛,禁不住发了热,昏昏沉沉睡了片刻才好了许多。 江晚茵听着萧明述阴沉的问责嗓音和太医连连的磕头告罪声,只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轻咳了两声,轻声唤道:“殿下。” 第248章 看穿 外间的谈话声停了一瞬,只听萧明述又低声吩咐了什么,随着脚步声响起,那道着杏黄色蟒袍的高大身影绕过屏风转进内间,缓步到了榻边,将散下的窗幔一把掀了起来,矮身坐在了床榻上。 细纱绣暗纹的帘子微垂着,随着他坐下时带出的风流,刺了凤凰的绑带微微晃动,隐隐有流光溢出。 萧明述伸手在她额间颈间探了探,见温度已经不复方才灼热,才神色略松,拿过矮几上的茶盏送到她嘴边,言简意赅道,“张嘴,喝。” 江晚茵望着他英俊锋利的眉眼,一时也摸不准他此刻会不会把怒气牵连到她身上,只能颇为乖顺的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温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让殿下担忧了。”她弯着眉眼笑了笑。 萧明述睨她一眼,凤目微挑,“你还知道孤担忧。” 说罢,拢了拢她身上的衣襟,扬声传了等在外头的太医进来再替她看看。 郡主既然醒了,说明体内余毒也没有大碍,众位太医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这回终于放下了,鱼贯而入依次把了脉,说了些圆滑出不了错的官话,复开了保守滋养的方子。 江晚茵亲自过目了药方,温声替他们解围道:“这方子没差错,殿下放心就是。” 好在这回有她说和,太子虽还是阴沉着脸,但也未在开口斥责,只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煎药。 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二人,江晚茵心虚难耐,裹着被子往后挪了挪,离他远了一点。 萧明述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淡淡问了她一句,“余毒何时可尽散了?” 江晚茵顿在原地,心里突突跳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半晌硬着头皮开口,“方才院正说,喝上两副药,明日便差不多消解了。” 萧明述垂眸睨她一眼,话锋愈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么,孤还以为你知道的更清楚些。” 江晚茵原本因发热还有些混沌的脑袋,瞬间如同醍醐灌顶般醒了,她眨了眨眼睛,也不知萧明述此言到底何意。 为什么她自己会知道的更清楚? 是觉得她医术高明,不亚于太医院正?还是已经知晓了这毒就是她自个儿下的? 江晚茵拿不准主意,悄悄掀眸看了他一眼,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试图辩解:“这药,这药性温凉,药性是凶猛了些,但我以为……” 她话音未落,便见到萧明述眉间微蹙,一双墨眸看着她越发冷沉,让她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 萧明述目光淡淡看着眼前人,她裹着一件轻便的淡色对襟袄,袖口和领子上都坠了柔软雪白的兔毛,衬的她面色如桃,烛光透过纱幔在她脸上跃动,更显得她眼眸纯净无辜。 萧明述见她这样,万千怒火这会儿竟消了大半,终还是放缓了语调,替她把锦被往上拉了一拉,淡声道,“便是做戏,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这言下之意,便是在说她自己给自己下毒了。 第249章 此计太蠢 可她分明没露出任何破绽,江晚茵闻言惊了一惊,总觉得太子狡猾,这样说是在诈她,便垂下眸去,抿了唇没有说话。 萧明述轻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她不得不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看着她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孤又未责怪,你怕什么?” 他的语气虽淡漠,但确实未有问罪的意思,“当时给自己下毒时胆子这样大,孤问上一句,你倒是怕了?” 说罢,他的言语间终于带上些责备之意,指腹在她唇边轻按,“下次就不能换个聪明点的法子吗? 敢情太子是真的知道了,既然如此再装傻充愣也没什么意义,江晚茵吸了吸鼻子,懒散地往后面靠了靠,小声嘟囔道:“殿下料事如神,实在令人佩服。” 萧明述轻嗤一声,在她发顶上揉了揉,“少跟孤来这套。” 他顿了顿,“你若是看谁不顺眼,大可处置了就是,有孤给你撑腰,你顾忌什么?” 江晚茵听他这样说,心里暖了暖,轻声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处置了。” 江楹兰倒也罢了,但是像皇后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哪是她说处置就处置的?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长臂一捞将她揽进了怀里,指尖在她脊柱上抚了抚,才开口道:“你想用这样迂回的法子,那也多的是。你下毒的手法便是连孤也未看真切,有这样的本事,给谁下毒不成?” 说着,他的手已经滑落在她的腰间,灵活修长的指尖绕过里衣衣襟,贴在她的腰侧皮肤上, “此记太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下回再用,孤可不饶你。” 微凉的触感让江晚茵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朝着萧明述怀里靠了靠,瘪嘴道,“下回我若再用,殿下难不成还要大义灭亲,到陛下那里举报我么?” 萧明述被她气笑了,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眯着眼睛道,“少用这样的话激怒孤,不用宫规,孤自有办法罚你,你想试试不成?” 他嗓音清冽,但因着是在床榻间说的,气氛难免又有些暧昧,江晚茵不知联想了什么,面上一红,抿着唇默了半晌,才结结巴巴转移了话题。 “坤宁宫那边如今什么情况了?” 萧明述轻笑了一声,指尖把玩着她衣襟的系带,“你这法子虽蠢了些,倒是十分有用的。” 江晚茵抬起眼睛,“怎么一回事?殿下快别卖关子了。” “你毒发时赶得巧,养心殿来宣旨的宫人还未走,被孤拘在偏殿等了片刻。那奴才是个聪明人,不禁把事回禀给父皇,还差人去回了皇祖母,皇祖母紧随着下了谕旨,只说事情查清楚之前,皇后不可离开寝宫半步。” 听这意思,竟是皇后被禁足了? 江晚茵吃了一惊,她本意不过是嫁祸江楹兰一把,让她吃点教训,怎会因着这件事,让皇后也翻了跟头? 一个没有了处置六宫权利的皇后,一个被禁足在坤宁宫寝殿的皇后,还能叫什么六宫之主?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 第250章 试探 江晚茵不知钦天监对夏思命格的批文,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串联不起来,自然疑惑不解。 但萧明述却知道的清清楚楚,皇后几次插手太子婚事,行事过激,早就惹得太后不快,这回也不过是借着江晚茵的事,借题发挥,好将治理六宫的权力再收回自己手里。 皇后不得圣宠,与太子离心,又与太后不是本家,这位子坐不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江晚茵中毒之事不到天明,阖宫上下已经都传遍了,萧恒知半夜得了消息,急地坐立难安。 夏家子嗣不多,适龄能出嫁的嫡系女儿就这么两人,皇后本来答应了他,将夏思指给萧明述稳定军心,等过两年,再将夏家最小的女儿夏芸指给自己。 可如今夏思竟然成了父皇的妃嫔,那剩下的夏芸,可不就得补给萧明述了? 到时候若是夏家不得不站在太子那边,自己可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萧恒知后夜几乎没睡,天一亮顾不上别就要去面圣,可惜皇帝昨夜因着这件事也生了气,身子越发不爽利,萧恒知本就是来求情的,再蠢也不敢这个当口冒然求见,只能在殿门口请了安,又带着人又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太后正用着早膳,听闻是萧恒知来了只顿了顿,便挥手让人把餐食都撤下去,宣人进来了。 萧恒知在外头被冷风吹了这一阵子,已经冷静了许多,笑意盈盈、规规矩矩给太后请了安,聊了半天家常也没切入正题。 还是太后先不耐了,放下手中茶盏,轻笑道:“恒知平日里少来慈宁宫,今日赶了大早,可是有什么事要问哀家?” 太后将话说的这样明白,萧恒知也不好再装,又扯了几句别的,才喏喏问起了夏思的事,太后淡淡道:“夏氏命格好,哀家看着也喜欢,皇帝身体一直不爽利,正缺个年轻体健的来冲喜,这不是正合适么?” 萧恒知强自压下心头焦急,勉强笑了下,道:“皇祖母说的是,可夏思论辈分也是父皇侄女,是否有些不妥呢?” 太后闻言,扫了萧恒知一眼,心里越发觉得不满意,这本是指给太子的侧妃,现下人被皇帝抢了去,太子都没意见,他一个四六不是的皇子,倒是跑过来指手画脚。 “不过是个嫔位,说到底是纳个妾罢了,有什么妥当不妥当?”太后语气越发不耐:“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你这么上心做什么?难不成你与夏氏暗地里有什么来往?” 萧恒知吓了一跳,连连否认,心知此事已经不可转圜,只能转开话题又为皇后求了几句情。 这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撞在了太后的枪口上,她冷笑一声,凌厉的目光直射到萧恒知脸上,“恒知,皇帝选妃的事你要管,哀家处置后宫的事你也要管,那东宫的事你想不想管?” 萧恒知不想被太后看出了什么,当下就白了脸,跪下告罪道,“孙儿绝无此意,只不过怕母后伤心,才多嘴僭越,孙儿错了,请皇祖母息怒。” 太后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只不咸不淡又讲了几句,便让他跪安了。 第251章 蠢货 萧恒知在太后这里讨了个没趣儿,还白得一顿奚落,心里难受的紧,可现下也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从慈宁宫一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坤宁宫。 太后只降下谕旨不让皇后出宫,却没说不让人去探视,他这时候前去,也算是有孝心的表现,倒不会落得人话柄。 萧恒知窝了一肚子火,不等下人通传就自行进了寝殿。 夏皇后身边也未着人伺候,散着头发素面朝天,斜斜倚在软榻上,满面都是疲惫之色。 眼见着萧恒知满面急色,知道他肯定接着信儿了,道:“恒儿来了,坐吧。” 萧恒知仍守着规矩行了礼,再抬头时眼眶发红,喃喃道:“昨日的事儿,儿臣已经听说了,虽说事情是发生在坤宁宫,可是未查明真相,怎得就要母后来背这罪责呢?” 说着他轻咳了两声,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儿臣一早就去皇祖母那儿想给母后求情,可惜我人微言轻,皇祖母并不把我放在眼中。” 皇后见他真情实感,本挫败拔凉的心里,这会儿又暖了几分,眼睛也不由得红了几分,噙着泪道,“同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太子就如此狠毒?为了一个女人,竟连亲娘也不顾了。” 萧明述虽是皇后亲生,却自小养在先帝和太后膝下,能和她亲近么? 萧恒知听了这话心里嗤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心上人突然中毒,皇兄许是气昏了头吧。” 他顿了顿,似有些紧张地抬眸看了皇后一眼,“本不该在背地里说皇兄的坏话,可是皇兄这回处事确实不公了些,哪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皇后越听越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心灰意冷,满腔的怒火快要喷涌出来,恨恨道,“也就是恒儿你心思纯善,总还记挂着血缘亲情,萧明述如今心中除了权利还有什么,巴不得本宫与你父皇早些死了才好!” 萧恒知一惊,忙把手边的茶盏递给她,“母后慎言,您与父皇有祖宗庇佑,自然能长命百岁的。” 皇后喝了两口茶,方才平静了些,靠在榻边幽幽道,“已经接连两次了,思儿明明是要指给太子,怎么突然就被皇上留下了,本宫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上回,太子给先帝祈福抄经,怎么就被人传成了巫蛊之术?” 萧恒知闻言坐立难安,却不敢显露出什么被皇后发现端倪,只能赔笑道:“是呢,本是件好事,却让人误会了,没由来的冤枉了皇兄。” “冤枉?”皇后冷笑一声,“这两件事,东宫桩桩件件撇的干干净净,可最后的受益者都是他,如今是太后也心疼他,陛下也亏欠他,真是一出好算计!” “也不知辛贵妃是从哪个蠢货那里得了假消息,自个儿上赶着去找不痛快,真是蠢出生天!” “蠢货”当事人萧恒知心中一动,将所有事串联起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被摆了一道儿。 “母后的意思是……这两件事都是皇兄自导自演的么?” 第252章 醒悟 “这宫里哪有这么多巧合可言?本宫现在就是奇怪,思儿入东宫为侧妃的事儿本都说好了,太子那边也松了口,怎么就不成了呢?” 夏思入宫的事,皇后每一步都精心算计了,走的小心翼翼绝无差池,甚至还专门打点了钦天监副使,让他绝不可在御前说半分不利之话,怎么一夜之间,就全变了呢? 萧恒知细细回忆着方才慈宁宫里太后那两句话,忽的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被他堪堪抓住。 【夏式的命格好,哀家看着也喜欢。】 他心中兀地一跳,竟有些明了了,抬眸看着皇后,蹙眉道,“母后,钦天监说夏思是什么命数?” 皇后闻言一愣,思忖了片刻,慢慢道:“我亲自递了条子,让他们说思儿木火通明、金白水清,八字流通成像,无克无冲,与太子八字相配,是上上婚。” 她说完,总觉得不太对,若钦天监真是这样说的,皇帝不可能从东宫夺人,定是这一环节出了差错。 皇后犹疑多思,当即吩咐银杏悄悄招来钦天监副使,化作太监的模样从后门进来,把这件事问询清楚。 钦天监副使不敢隐瞒,当即把那日自己回禀时,正巧碰到太子在慈宁宫与皇帝太后闲谈一事、包括夏思命格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萧恒知还未听完脸色已经白了,难怪呢,皇帝本就体弱,现在去说有了适龄待嫁的女子是凤鸾高飞之命,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皇后听了更是怒极,伸手抄起案上的香炉朝他砸了过去,怒斥道:“糊涂东西!本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按着条子回禀就是,谁让你私自改动?你敢自作主张,活腻了不成?!” 钦天监副使也不敢躲,被香炉砸了个正着,血立刻从额角蜿蜒流下,他擦了一把血强忍着痛意,从怀中颤巍巍拿出一张细小成卷的纸条,结巴道:“微臣一心一意给娘娘办事,哪敢有半分自作主张?是您在纸上这样写的,微臣是,是照着念得啊!” 皇后一愣,萧恒知忙把那纸条接了过来,展开一看,虽被血迹污了些,但还是能看的清清楚楚: 夏氏柔淑,有绕紫微星正行、一飞冲天之命。 皇后似是不信,一把抢过纸条看了几遍,白纸黑字,而且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便是借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私自编排夏姑娘命格啊,”钦天监副使欲哭无泪,颤声道,“微臣冤枉,娘娘明鉴啊。” 皇后死死捏着手里的纸条,眼睛里几乎充满了血丝,良久才闭了闭眼睛,将那纸条送到火舌边燃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从头到尾,她都被萧明述算计了。 原本她总还想着,即便是萧明述做了皇帝,对她也百利而无一害,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她与萧明述,母子情分原是早已经到了尽头。 夏皇后看着下座低眉顺目的萧恒知,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恒知虽体弱了些,但与她总是最亲近的。 与其来日做个被架空的太后,倒不如早日让东宫异位,换个听话的皇子来坐这个位子。 第253章 密报 东宫万春殿—— 殿里烧了地龙,暖和的紧,江晚茵借着中毒的由头,终于将各宫娘娘的邀约推了个干干净净,乐得享个清闲。 岭南进贡的第一拨柑橘到了,个个饱满硕大,汁水甘甜,冰在地窖里拿出来,吃着冰凉适口,她吃得开心,一连剥了两三个,直到手里剩下最后几瓣,才想起一旁有个还在苦哈哈处理公务的东宫太子。 江晚茵看着桌上的柑橘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抿着唇把手里的柑橘递到萧明述嘴边,“殿下尝尝?” 萧明述掀起眼皮,目光从奏折中抬起来落到她脸上,似笑非笑道,“这柑橘这样大,挡了你的视线,难为你还能瞧见孤。” 江晚茵脸上一红,把橘子塞进他的嘴里,清甜微凉的滋味在味蕾上绽开,萧明述眯了眯眼睛,心情莫名变好了些,垂眸瞧着她手中剩下的两瓣,意味不言而喻。 江晚茵纠结了片刻,忍痛把柑橘送到萧明述口中,见他吃的舒服,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殿下昨日还夸了我下毒手法高明,就不怕我悄悄在柑橘上抹了什么东西?” 说话间,最后一片橘子也递过去,萧明述闻言嗤笑了一声,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橘子吃下去,温凉的薄唇触碰到她的指尖,柔软细嫩。 “下了穿肠毒药,孤也吃。” 江晚茵抬眸,正对上萧明述的眼睛,他这双眼睛真的长得极好,凤目微挑,黑白分明,尤其是墨色的瞳仁,如同上等的墨晕染开来般,深邃清凛,不带着骇人冷意的时候波光流动,竟似含着几分深情似的。 江晚茵悠地将手抽回来,双颊微染红晕,“我可没那东西,你可别凭空污蔑我。” 萧明述挑挑眉,正欲驳她两句,门窗上忽的叩响了两声。 这是影三的问询,一般是有什么密报。 江晚茵见过几次也知晓了,当即做出回避的姿态,要从软榻上起身,“殿下忙着,我出去转转。” 萧明述一把将他按住,淡淡勾了勾唇角,“无妨,你坐着就是。” 随即他淡声回了句“进”,影三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落了下来,他见了江晚茵在场也不惊奇,规规矩矩行了礼,在太子耳侧耳语了一番。 萧明述听着影三汇报的坤宁宫内情况,只觉得好笑,皇后和萧恒知都到了这节骨眼上才反应过来被他摆了一道,要不是他懒得隐藏,不怕被他们发现端倪,恐怕她们现在还在没头苍蝇似的找敌人呢。 就这么两下子,核桃大的脑仁还想要夺嫡?两人加起来心眼子都不如江晚茵一个人多。 江晚茵察觉到目光,放下手里的乳酪茶,擦了擦唇角轻声问:“殿下怎么这样高兴,宫里有什么好事么?” “嗯。”萧明述轻笑,随意挥了挥手打发影三下去,“孤下了一盘大棋,几经周折,如今也该到了收尾的时候了。” 江晚茵闻言,唇边笑意一僵,挪动着往后靠了靠。 这话听起来诡异中带着一点可怖,不知是到了棋盘收尾的时候,还是到了太子收割人头的时候? 第254章 棋局 不管皇后和萧恒知此刻有多愤懑,已成定局的事情已经无法转圜,三日之后夏思入宫,赐居合欢殿。 原本只是碍着她命数的原因,皇帝才硬着头皮将她收入宫里,可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况且夏思性情温柔婉转,又精通音律诗书,是个难得的妙人。 本来例行公事的召幸,霎时间便成了真情实感的喜欢。 皇帝只觉得跟夏思在一起时自己也变得年轻了许多,一连五日召幸,留连合欢殿,一时间就连皇贵妃都不得不暂避风头,丽嫔颇有宠冠后宫之势。 东宫里倒是不同外面的腥风血雨、暗波涌动,江晚茵又收到祖母来信,说已经递了拜帖,进宫朝见太后的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这段时间她只要安心等着就是,待祖母回禀了太后,就可以接她出宫了。 江晚茵闲的无事,便在万春殿摆了棋盘和宫女太监们对弈,还设了彩头。 谁若能赢她,便赏一把金瓜子,赢不了也无妨,若是下的好,照样有些赏赐。 她性子好,为人又宽厚和善,万春殿的宫人虽赢不了,但也喜欢凑到她跟前试试,如此打发了不少时间,江晚茵赢遍无敌手,自然是整日得意洋洋了。 直到一日下午,红鹃得了赏赐正笑意盈盈恭维她时,太子从外间绕了进来,一边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递给宫人,一边净了手问:“你们主仆聊什么呢,照壁之外就听到笑声了。” 红鹃收起金瓜子,指了棋盘笑着道:“奴婢正说郡主是文曲星转世,了不得的棋圣呢,咱们东宫这么些宫人,竟没一人能胜过郡主一步。” 萧明述挑了挑眉峰,扬起几分兴味,矮身坐到软榻上,垂眸打量着桌上残局,“是么,孤来瞧瞧。” 江晚茵正得意,抬手按住萧明述要执黑子的手,弯着眉眼道,“殿下不赌个彩头么?” “你想要什么彩头?”萧明述也不恼,极有耐心的摩挲着手里那颗圆润的棋子,狭长的凤目静静注视着她。 “普通的金银珠宝殿下不在意,我也不在意,要赌便赌个稀奇些的。”江晚茵托着腮思忖了一会儿,却也没想到什么是太子没有的。 毕竟这山河万里、全天下都是他的,什么彩头儿会叫他感兴趣呢? 她兀自愁眉苦脸想了片刻,萧明述看着觉得好笑,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块雕龙画凤的玉佩,放到桌上。 这是一块沙枣青色的青玉玉佩,色泽淡雅、质地温和,润如凝脂,通体无暇,一看便是一块十分罕见珍贵的玉种。 贵重倒是小事,这块玉佩极为繁琐复杂的雕花之间,龙飞凤舞刻了一个“述”字。 “这是孤的玉牌,阖宫上下见此玉佩如孤亲临。”萧明述淡淡道。 江晚茵闻言吃了一惊,她只是一时兴起,也未曾想他会拿出这样重要的东西,正要推辞,却听太子轻笑一声,语气闲散道:“别急着拒绝,你能不能赢了孤,还是另说呢。” 江晚茵话语堵在喉间又咽下去,心中腾升起斗志,扬了眼尾曼声道:“那好,殿下现在小瞧了我,待会儿输了可别耍赖。” 说罢,她又轻顿几息,“我可没有这样贵重的东西,殿下若是赢了我,想要什么去?” 第255章 对弈 萧明述接过宫人递上的热茶,轻呷一口,挑眉道,“既如此,你输了,便答应孤一件事吧。” 这种赌注听起来无伤大雅,但谁知道他会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条件,江晚茵想了半晌,十分警惕地提前声明,“可以是可以,但不能让我违背处事原则。” 萧明述也未回答,只轻嗤了一声,重新执起黑子,只思索一瞬,便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江晚茵挽了挽袖子,连茶水也顾不得喝了,打起十足的精神来跟他对弈。 她从前未穿越前,就对下棋十分感兴趣,有段时间很是痴迷,城市里大.大小小的棋馆都被她下了个遍。 她颇有天赋,胜多输少,还解出过几回悬赏的残局,在棋艺界是小有名气的,鲜少碰到对手,因而她也自信不会轻易输给太子。 棋盘上白子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漏出任何一丝破绽,反观萧明述的黑子却散漫极了,东一颗西一颗,看着没什么章法。 江晚茵下了几手后,逐渐放松下来,看着棋盘默默抬眼瞧了一眼萧明述,还以为他这么胸有成竹会十分厉害,结果根本不善此道嘛。 一时间,她连萧明述那块太子玉佩收在哪个格子里都想好了。 可惜这样的优势没持续一会儿,萧明述每下一步都不经过思考似的,可几手之后,那些本来在棋盘上如散沙一般的黑子,竟突然以一种吊诡的方式连成了一片,将她的白子围追堵截起来,直接扼断了喉咙。 等江晚茵反应过来,已经没有了回天之力。 时间仿若静止了几秒,她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他这哪里是不善此道? 相反他是太善棋艺,打法偏于埋伏合围,主打一个扮猪吃老虎,这才让她大意之下输了整盘棋。 江晚茵虽惋惜,却也觉得这场对弈酣畅淋漓,把白子扔回棋笥中,笑道:“一个没留神竟被你趁虚而入了,殿下赢了。” 萧明述放下手中棋子,闻言凤目微挑,轻笑道:“趁虚而入?你这是在夸孤,还是在骂孤呢?”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总之我愿赌服输,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太子挥手吩咐宫人将棋盘撤下去,换了新茶上来,不急不缓道,“明日到了春耕祈福的日子,孤要往隐龙寺一趟,你一同去吧。” 一说到隐龙寺,江晚茵便有些不自在,淡淡的红晕悄然爬上耳根,她忙端起茶来遮了一遮,轻咳几声才问,“就只是这样么?” 她还以为太子会借此机会好好折腾她一番,没成想就这样轻飘飘带了过去? 毕竟就算他没有赢这盘棋,他开口让她去,她还能拒绝不成? 萧明述颔首,眼底含着戏谑睨她一眼,似笑非笑,“脸怎么这样红,你以为孤会提什么要求?” 江晚茵被戳中了心事,差点被茶水呛道,咳嗽了几声才佯装若无其事道,“没有的事儿,殿下看错了。” 萧明述不与她计较,将桌上的玉佩重新收起来,轻笑一声道:“孤与你的这赌注,是长期有效的,你若哪日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还可来与孤对弈。” 江晚茵闻言眼睛一亮,“好,殿下那玉牌,早晚会被我收入囊中,殿下且等着吧。” 第256章 春耕 春耕是件大事,大.大小小事宜多不胜数,紧锣密鼓的筹备早就开始,很快到了出宫祈福的日子。 三月初六,易出行,皇帝圣体不安,由太子代行。 这是萧明述监国之后,第一次代行皇帝职责,亲临隐龙寺问经祈福,此番阵仗非同小可。 礼部前前后后忙活了月余,那认真准备、事无巨细的架势俨然已经超过了春狩。 此番出行除了太子亲卫,宫中禁军,还有朝中重臣及亲眷,连同宝华殿大师一应应召跟在队伍中。 江晚茵虽然已经被陛下谕旨赐婚,是钦定的未来太子妃,可到底还没有大婚,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得不守着规矩随之出行,没跟在太子身边,而是与孟晴坐在了一道。 轿撵随着队伍慢慢走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用了半天时间才到了隐龙山脚下。 放眼望去,但见山峦起伏,层峦叠嶂,林立的树木耸立云端,整座山都被笼罩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空气中飘荡着草木清香,薄雾缭绕间隐隐露出隐龙寺金色的塔尖。 大梁历来的祖宗规矩,凡祈福祭祀诸事,便是天子也不可乘坐轿撵,需得徒步上山,方显祝祷之心诚恳。 萧明述整了整衣袍,率先下了龙撵。 故地重游,他很难不想起与江晚茵初见时的荒唐事,不由得顿住脚步,往后头跟随的队伍中望了一望。 江晚茵是跟在朝臣亲眷的队伍里,与他之间是的隔了段距离的。 乌泱泱的人群中人头涌动,也不知怎得,他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淡青色的身影,虽因着距离看不真切,他却似乎能瞧见她因要爬山劳累而有些哀怨的神色。 旁的人不知太子为何驻足,王德海在一旁却心里门清,上前小声道:“殿下,可要叫郡主过来?” 萧明述闻言收回目光,淡淡摇头,“不必了,走吧。” 队伍中的江晚茵似有所感,抬眸望了队伍之首那抹杏黄色的挺拔身影一眼,可惜刚好见到太子转过身去,没能与他对上视线。 她倒不觉什么,只是身边孟晴忽的侧过脸来,面上露出几分八卦神色: “晚茵,你在看太子殿下么?” 江晚茵默默收回视线,含糊其辞道,“哪能呢,我不过是看到隐龙寺风景秀美,远眺了一眼罢了,何况我与殿下离得这样远,也看不清什么。” 孟晴了然地点点头,“看了,但没看清。” 江晚茵:“.……” 她这阅读理解和总结概括的本领,不知是哪位大儒教的,真是角度清奇。 孟晴还不放弃,凑得离她更近了些,“那日坤宁宫晚宴上,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都成了京都奇谈了。” 江晚茵看着她眼中异样热烈的光芒,忽地有种奇妙的感觉,心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她默了片刻,试探地开口问,“京都流传着一本书,名字叫《东宫秘事》……” 孟晴猛地转过脸来看着她,面色红润,似是很惊喜,“你也看过?” 江晚茵神色僵了僵,扯了扯唇角,“略有耳闻。” “我认为写的还是不错的,很写实。”孟晴闻言露出几分遗憾神色,伸手帮着拉了她一把,跟上了开始缓缓上山前行的队伍。 江晚茵颇为无语地睨了她一眼,能不写实么,敢情作者本尊就在这就地取材呢。 第257章 登高 江晚茵跟着队伍爬了一阵,微微喘着气,再看身侧孟晴还是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面色都不见红润,不由得笑道,“孟姑娘身骨强健,不愧出身武将世家。” 孟晴瞅着她的略显苍白的脸色,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有什么,平日里跟兄长出去纵马,这样的程度不过热身罢了……” 话没说完,周围队伍里一动,一个挺拔的人影窜了出来,在周围姑娘含羞带怯的行礼中,孟琢瘪着嘴朝二人走了过来。 孟晴觉得奇怪,“兄长怎么来了?” 孟琢撇了一眼江晚茵,抬手将手里的水囊丢了过来,待她接住后,嘟囔道:“你道我想过来么?殿下挂念某人,放心不下,差我跑腿来了。” 江晚茵只觉得手里的水囊触手温热,拧了盖子轻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儿触发了味蕾,竟是烫过的红枣桂花茶。 孟晴“啧啧”了两声,揶揄地笑了两声,江晚茵身上暖和起来,连着心里也热了三分,“多谢孟小将军。” 孟琢摆摆手,“可别,要谢也是谢殿下。” 说罢他闻着空气中红枣茶甜腻的味儿,忍不住嘀咕一声,“真是活见鬼,殿下那样的性子,竟会给你准备这东西。” 孟晴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能找到这样貌美如花的媳妇儿,而你还在这打光棍呢?” “孟晴!你皮痒了?”孟琢当即被噎住,竟也无力反驳,拉着脸瞅了那水囊好几眼,冷哼道,“儿女情长,麻烦死了,小爷才不乐意操这闲心!” 江晚茵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心里觉得好笑,打着圆场道,“劳烦你走这一趟,替我谢过殿下好意。” 孟琢瞪了孟晴一眼,对着江晚茵微微颔首,重新回到了队伍前头。 …… 小半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了踏上了隐龙寺的台阶。 佛塔林立,梵唱不绝。 阳光照拂在古朴的寺门之上,红墙青石,碧瓦金檐,隐隐闪闪生光,大殿里供奉的佛祖以威严慈悲之态矗立,令人心生敬畏。 隐龙寺是京都最大的、香火最旺盛的庙宇,平日里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今日因太子携百官亲临,寺中便闭门一日,早早做好了接驾事宜。 钟罄幽鸣声中,寺中一应僧人都立于门前相迎,为首慈眉善目的长者是院内住持,身着青色僧袍,一双苍老的眼睛深邃而内敛,却似能看透万物般,他笑着带领一众僧人行礼,“贫僧等恭迎太子殿下。” 萧明述颔首受了礼,虚扶了一把,淡声道,“住持请起。” 几番寒暄后,住持引着萧明述等人往大殿内走去,有小和尚已经等在金佛底下,轻声吟唱着祈福的经文。 祈福仪式繁复又冗长,一套下来竟耗费了快两个时辰,江晚茵在殿外跟着队伍不知起来跪下磕了多少个头,到最后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萧明述才领着众朝臣在诵经声中最后拜了两拜,方才礼成。 江晚茵叹了一声直起身,目光穿过前面的众位官员,落在正与住持攀谈的太子身上,心中郁闷。 萧明述此人好坏的心肠! 明知道祈福仪式繁文缛节这样多,又是爬山又是磕头,果真是见不得她一个人躲在东宫享清闲,这才非要她也来受累。 第258章 偷听未遂 她的目光还未收回来,孟晴又从旁边探过头来,十分笃定道,“你又偷看殿下了。” 什么叫偷看? 江晚茵收回目光,抽了抽唇角,咬牙切齿道,“正是,我真恨不得立刻到殿下身边去。” 最好能给他一记暴击! 孟晴眼睛亮了亮,总结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懂得。” 不,你不懂,江晚茵内心腹诽,却也未多费口舌做解释,毕竟正在嗑cp的人,是叫不醒的。 祈福的环节结束后,众人并非要立刻离开,余下的时间里,也可自行上香祈福,或者卜卦解签,都是没有限制的。 但没人愿意这时候还在太子眼皮底下转悠,得了命令后霎时间便纷纷散开,自顾到旁的地方去了。 江晚茵方才走了一路,这会儿已经累的不行,婉拒了孟晴一同散步的邀约,在殿门外找了个阴凉处,靠在了檐下休息。 庙宇的窗户都是用纸张糊住,因此隔音的效果并不算好,寂静的大殿中,萧明述和住持的谈话声隐隐传了过来。 “妙善大师,许久不见。” “太子殿下,此番前来,您的命数已与上次大不相同了。” 话落,萧明述迟迟未再答话,半晌轻笑了一声,“是么?”。 太子出宫是大事,即便是微服私访,也是次数有限,不会轻易而行。 上次来隐龙寺,可不就是他们初见那次?江晚茵心里一动,微微侧过身子,透过半开的门窗缝隙往里瞧了瞧。 萧明述背对着窗台,高大挺拔的身影似是被日光镀上了层层光晕,他锦衣玉冠负手而立,背着光的模样无端地让江晚茵觉得有些孤寂。 他又低声说了什么,听不太真切,妙善大师却怔了怔,眉宇间的异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他默念了一声佛号,躬身朝门边做了个“请”的姿势,似是要换个地方与他详谈。 江晚茵来不及躲,萧明述又随之转身,与正在偷听的她眼对眼看了个正着,他脚步未停,走出内殿后才在她身前驻足。 空气陷入了安静,搞得她有几分尴尬,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些气氛,只觉头顶一暗,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线这回全被遮挡,跟着阴影压下来的,还有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檀木香气,萦绕在她鼻尖。 带着温热气息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孤打扰你偷听了?” “谁偷听了?”江晚茵推了推太子宽厚的肩膀,眼前光线重新亮了些,才轻哼了一声,“我不过是站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殿下自己说话的声音响亮,我还得堵上耳朵不成?” “伶牙俐齿。”萧明述轻笑,骨节分明纤长的手指在她润白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只觉得手感颇好,“孤叫孟琢送过去的枣茶喝了么?” 江晚茵点头,不太自然地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佛祖跟前,殿下别动手动脚的。” 萧明述闻言扬了扬眉,垂首将她微微泛红的脸色收入眼底,低声问,“如今你倒顾得上这些了,那日你与孤初遇,你还点了孤的穴……”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隽冷矜贵的面容上神色坦然自若,仿佛在跟她讨论什么正事一样。 眼见着妙善大师已经往这边走过来,江晚茵心跳骤然快了几分,顾不上别的什么,伸出皙白的手来去捂他的嘴。 “你快别说了!” 第259章 下下签 面对她的突然“袭击”,萧明述虽能看穿她的动作,却并未设防,竟真的站在原地,被她的小手捂住了唇。 他抬手握住江晚茵纤细的手腕,喉间溢出几声低笑,温凉的薄唇在她掌心轻吻了一下。 这哪还得了? 江晚茵仿佛被烫到了似的,闪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来,往后退了几步。 她身后有一棵粗壮的红梅树,如今开的正盛,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迎风摇曳美不胜收,此刻却也只能沦为她的背景,江晚茵眼尾飞红长睫轻颤,青簪斜插,唇不点而朱,容颜艳丽有如牡丹花开,灼而不妖,其华章之美将周遭一切都压了下去。 萧明述注视着她的眸色微沉,抬手将散落在她肩头的碎花拂去,温声道,“后院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会有人打扰,孤叫人在那留了祈福的灯盏给你,去瞧瞧吧。” 他抬手招了招,过来一个半大的小和尚,脸圆圆的十分喜庆,对着两人行了个礼,声音稚嫩道,“见过贵人,贵人随我来吧。” 江晚茵恨不得赶紧从这个地方离开,免得萧明述当着住持的面说出些孟浪之语,让她坐立难安。 “多谢殿下。”她也顾上不上再好奇太子与住持之间关于命数的谈论,微一福身行了礼,推着小和尚急急往前走去。 待她身影渐行渐远,妙善大师才适时走上前来,念了句佛号,不疾不徐引着太子到了静室当中。 妙善大师屏退了众人,为他添上斋茶,才笑眯眯道,“殿下较上次来时,心境平和了许多。” 萧明述轻呷了口茶,低应了一声,“宫中琐事繁多,索性皆对孤百利无害。” 上次来隐龙寺中,妙善大师曾为他卜过一挂,他在朝中大权在握,如日中天,却得了一支下下签。 签文曰: “机关算尽,事有差讹;失物西方,恐祸归身。” 妙善大师生平卜卦解签未曾有过一次失手,饶是萧明述,也不由得对其有几分敬畏,得了这样的签文,不免郁郁。 “大师上次曾说,此签无解。”萧明述放下茶盏,指尖在杯壁上轻扣,“这回也一样么?” 妙善大师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一样,却也不一样。” 萧明述轻嗤了声,却没什么耐心再听下去,敬畏归敬畏,郁闷归郁闷,但他绝不将自己的命数交在这虚无缥缈的求神拜佛之中。 成或不成,他首先会做好“尽人事”这一步。 “多谢大师。”他拢了拢大袖,起身准备离开。 他方转过身,却听到身后住持声音苍老沉稳道,“签还是一样,却有了解签的法子。” 萧明述脚步兀地一滞,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妙善大师仍旧像方才那样跪坐在蒲草团上,神色慈悲沉稳,面带笑意看着他,茶壶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蒸腾,隐隐模糊了他的神色。 “青云今得路,业火涅盘时。” 充斥着檀香的幽静禅房中,妙善大师声音并不大,萧明述听得真真切切。 “太子殿下已然有所察觉了,不是吗?” 第260章 许愿牌 一缕阳光自半开的木窗缝隙中洒入室内,数不清细碎的尘埃漂浮,翻涌在空气中。 萧明述心头一动,半晌轻笑了一声,“大师的意思,是孤的命数中,有了变数。” “天机不可泄露,殿下只知,这异动会为您带来生机,便可以了。”妙善笑意不减,静静注视着他。 萧明述默了片刻,低声道了句谢,举步离开了静室。 幽静沉寂的殿内独留下妙善大师闭目不言,少时他睁开眼睛,苍老的面容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忧色,独自低喃道,“异界游魂,竟有此移天换日的本事,不知是福是祸。” 许久,他重新为自己斟满清茶,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天命定数,何需自扰之。” —— 这边江晚茵好不容易离开大殿,跟着那憨态可掬的小和尚走了许久,穿过斑驳古朴的寺院回廊,一路弯弯绕绕,果真人声见小,最后来到寺庙深处一座古院中。 小和尚引着她进了院子,只见院子中央有一棵苍翠参天的菩提树,姿态婆娑、枝繁叶茂,高大的树干像是一座由茂密的树叶堆成的巨塔,四下探出蜿蜒的枝叶。 那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用的红绸和木牌,瞧着有几分壮观。 小和尚同门口一个僧人小声说了几句,那僧人转身从禅房中拿出一盏花灯,恭恭敬敬行了礼,将它递给江晚茵,“这是隐龙寺住持大师亲自诵经、开光过的金盏莲花灯,一年只发放一十二盏,这只是太子殿下专叫留的,请贵人收下吧。” 那小和尚在旁边嘿嘿一笑,得意道:“这金莲花灯供不应求,说是极灵验的,凡许愿者都可心想事成。” 江晚茵闻言一愣,接过那只莲花灯垂眸看着,这花灯轻薄精巧,连灯芯都是用金丝扭的,可见在制作上是下了功夫的,太子竟还有这心思,倒是让她没想到的,心里慕地热了热。 僧人又为她拿来纸笔和红绸木牌,“木牌您写过心愿,挂在树上即可,至于莲花灯,是要傍晚时分拿到寺中的落生池去放的。” 江晚茵点头应下,又见小和尚天真,眨巴着眼问,“贵人姐姐,你可想好许什么愿了么?” 他话音方落,便被僧人蹙眉推了一把,只好吐了吐舌头止住话头,两人对着江晚茵行了一礼,自顾退下了。 孩子烂漫,江晚茵倒没有觉得被冒犯,却着实被他给问住了。 她孑然一身,在这个世界中更是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虽说惹上萧明述这个大反派,但日子过的也还算安稳舒适,总要比当宋景安的舔狗好的太多。 穿越前也好,穿越后也罢,她的人生目标都是积极营业,早日退休,若说有什么心愿,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 她抿着唇看着手中的木牌和莲花灯,愁眉苦脸想了好一会儿,都无甚想法,脑海中忽的浮现了萧明述的脸。 她想到皇帝的猜忌、皇后的偏心,还有书中最后,太子饮恨而终的悲惨结局。 人心都是肉长得,这些时日萧明述对她的好,她不瞎不聋,全都看在眼里。 江晚茵叹了一声,良心发现,在石桌边坐下,提笔在木牌上写道: 【愿萧明述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第261章 不如求孤 江晚茵看着木牌上整齐流畅的小篆字体,颇为满意地来回欣赏了几遍,适才起身走到那颗菩提树下,将木牌捂在手心里,虔诚地念了几句佛号。 她在这世间无牵无挂,只愿自己能远离风波斗争就好,既然宋景安和江楹兰是一对看对眼的苦命鸳鸯,她也懒得去横插一脚。 毕竟不论是相貌还是手段,萧明述都更合她的心意。 不管是哪路的菩萨佛祖,希望他们能保佑自己的饭票+大腿长命百岁。 几声言辞恳切地叨念之后,江晚茵睁开眼睛,扶着树干踮起脚尖,将红绸仔仔细细缠在木牌之上,又将它挂在了她力所能及的最高枝丫上。 稀稀朗朗的菩提叶摇曳着,发出簌簌声响,在日光下像镀了金的铃铛,繁盛的绿浪随着风吹将她环绕在其中,有落叶擦过她的发梢,将她墨色的长发轻轻掠起,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 萧明述一到后院,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此时他的目光比起往常要柔和的多。 他无意打扰,直到江晚茵唇边噙着笑把许愿木牌挂好,他才从石阶后缓缓现身。 萧明述的脚步极轻,直到走到她身后,身影遮挡住日光,江晚茵才察觉到。 她惊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退了一步。 “殿下来了。” 她的目光中没由来的透露着几分心虚,还瞥了一眼方才挂上的木牌,行踪可疑极了。 本来萧明述对她许了什么愿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但她这番做派,倒让他提了几分性质,半眯了眼眸打量着她,“许了什么愿,这样怕孤瞧见?” 江晚茵有几分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吸了吸鼻子,“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刚一说完,对面的男人便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微微往前迈了几步,将她逼着后退,困在了自己于菩提树的方寸之地间,他温凉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淡声道:“是么,你若有什么心愿,求神拜佛,倒不如来求孤。” 江晚茵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眸轻哼了一声,“照殿下这么说,宫中宝华殿里也不必供奉什么神像了,让尚工坊按着殿下的模样造几尊菩萨,镀了金身摆上去就是,我一定日日去拜。” 萧明述快被她一番胡言乱语气笑了,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笑道,“孤的真身就在你跟前,还拜什么泥象?” 他轻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嗓音沉沉,带着几分沙哑,“你在榻间多求求孤,什么事儿不依着你?” 江晚茵脑中轰的一声,红着耳根推拒了他一把,轻啐了一声,“菩萨保佑,这混账话可不是我说的,可莫把冤仇记在我身上。” 萧明述低笑了一声,也不再闹她,从袖中掏出一张木牌,放到桌上,俯身也写了几笔。 江晚茵好奇凑过去看,却被他用大袖一把遮了个严实,挑眉故意道,“不是被人看了就不灵了?离孤远点儿。” 第262章 自作孽 江晚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止住脚步没再张望着去偷看。 毕竟方才那话儿确实是她说的,不让太子看自己的木牌,却要去看人家的,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看着萧明述用红绸把木牌缠好,忍不住问,“殿下不是不信这些?” 萧明述闻言,眸色深沉睨她一眼,淡淡道,“孤确实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于孤而言,人只有在力有不逮之时,才会寄希望于鬼神玄虚。” “任何东西,不去争不去抢,都会转瞬即逝,”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他的神色慢慢变得冷寂,垂眸看着手中木牌,神色晦暗不明,“想要什么,自己抢过来就是,多余在这里求这些虚无缥缈的菩萨。” 江晚茵一愣,微微蹙起眉来,“那殿下还写这木牌做什么?” 萧明述掀起眼眸看着她,他今日穿了太子朝服中最繁重华贵的珠玉千重宫装,头戴七珠玉冠,整个人修长挺拔,皎若月光玉芝,冷若涧底寒潭,摇曳的菩提和明媚的日光都沦为他的陪衬。 他似是划地为界,俊美的如隔凡尘。 “尽人事,听天命。”江晚茵微微失神之际,听到他低低开口道,“就当陪你,信一次也无妨。” 他抬手要挂,江晚茵眨眨眼睛,不满于自己又被他牵动了心神,不由得又生了几分坏心思,轻咳了两声,“殿下,方才寺庙中的僧人说了,这木牌要挂的越高,就越灵验。” 萧明述正要系红绸的手一顿,侧眸看着她,“有这说法?” “是呢,”江晚茵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口胡诌道,“你看这树上的木牌,是不是都高高挂着?方才那僧人说了,若是能将木牌挂在树冠处,离菩萨近些,愿望便会实现的快些。” 她顿了顿,顶着太子微凉的目光,硬着头皮编完,“殿下既然信这一次,就该信到底才是。” 萧明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难得心情颇好、极有耐心地陪她胡闹,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哦”了一声,两步上前揽住她的后腰,足见轻点,竟一跃而起,离开了地面。 江晚茵没料到太子一向稳重,竟也会有如此不羁的举动,惊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颈,看着两人堪堪落在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上,摇摇晃晃难以稳定重心。 “这里够高了么?”萧明述声音极稳,隐隐带着几分戏谑之意,“若是不够,便再往上去一去也无妨。” 江晚茵颇有几分恐高,看着脚下的地面,面色苍白,死死搂住萧明述,扒在他身上急声道,“够了够了,这处便可以了,菩萨一定看得见了。”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不疾不徐托了一把她的背,淡声道:“孤瞧着上面还有更高的木牌,孤贵为东宫太子,怎可不挂在最高处?” 说罢,他身型一晃,似是又要往上去。 江晚茵欲哭无泪,心道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真实写照,由着他挂上便算了,非得开口招惹这祖宗,这下可好,骑虎难下了。 “我诓你的!”她把头埋在萧明述肩膀上,嗓音听着都有几分哽咽了,颤声道,“不,不拘于挂在哪儿,只要诚心就好,殿下就挂这儿吧。” 萧明述勾了勾唇角,仍旧不依不饶,“分明是你胆小,想必你这句才是诓孤的。” 江晚茵有些急了,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气道,“不许再上了,不许!” 第263章 年年岁岁 她咬的并不用力,又隔着宽厚的朝服,必不能咬的深了重了。 萧明述由着她在自己肩膀上磨牙,冷冽的轮廓柔和起来,终于不再闹她,随手将自己写好的木牌挂在一旁的树枝上,足间轻点落了下来。 直到稳稳回到地面,江晚茵才终于松了口气,她扬头看着那木牌,面颊绯红,眼底带着几分气恼之色,“殿下怎得这般开不起玩笑,睚眦必报实非君子所为!”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睨她一眼,“你诓骗孤在先,这会儿倒先恶人告状了。” 江晚茵抿唇哼了一声,也知是自己理亏在先,从桌上拿了那盏金丝莲花灯就要走,萧明述也不拦她,这趁着她往外走时,循着记忆里的位置,来到她方才挂木牌的地方。 微风吹过,木牌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萧明述微微仰头,骨节分明的指尖随手一按,将那木牌上的字看了个清清楚楚。 【愿萧明述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清秀熟悉的字体工整隽秀,有阳光缕缕穿过繁盛的菩提叶落在木牌上,也落在他捏着木牌的指尖上。 萧明述怔愣了一瞬,似乎如同被这上面的情谊烫伤了似的,悠地将指尖收了回来,他侧头看着江晚茵仍有些气鼓鼓地背影,心里慕地停了停。 他本以为她的愿望,大抵不过是希望祖母身体康健、自己能安稳度日; 再或者有些野心的,会期盼荣华富贵、圣恩常伴; 他千算万算,竟没能算到,她的心愿是希望他平安顺遂。 这样的感觉有些奇妙,毕竟这世间从未有人这样纯粹地,祈愿他康健就好。 自小以来,皇祖父皇祖母虽对他疼爱有加,却更多期盼着他能贤德宽宏,做个明君;而父母兄弟,恐怕都希望他死了才好。 萧明述此生,得的祝愿多,诅咒却更多,因而他不信这些东西。若是真的神佛在天有灵,他被咒了这么些次,也算计了别人这样多次,早就该得了报应。 【殿下只知,这异动会为您带来生机。】妙善的话在他耳边重新荡了荡,他回过神来,轻轻勾了勾唇角。 生机么?好像却是有的。 江晚茵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回眸蹙眉瞧他,见他还在扬头望着那些木牌,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她几步回来,拉住萧明述的大袖,欲言又止道,“怎得还不走?你不会等着我走了之后,偷看我的木牌吧?” 和煦的日光之下,女子的皮肤白若霜雪,透着点点粉红,杏仁眼微微眯着,带着几分狐疑的神色,容貌绮丽如灼灼芍药花开,明丽中透着股不自知的妩媚。 “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可不能偷看!”江晚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挽住他的手臂往前走,“殿下不可信,赶紧跟我一道离开这里。” 萧明述并未答话,眼底的冰雪却在逐渐消融,他舒展了眉眼,握住她纤细柔嫩的小手,由着她拉扯着往门口走去。 他确实是不信这些的,可方才在菩提树下,他手里拿着那张小小的木牌,神使鬼差地,提笔在上面写下了【年年岁岁】四个字。 年年岁岁什么呢? 他一时也有些怔愣,未再提笔往下写,墨迹模糊了停笔的边缘,氤氲了纹理。 大抵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吧。 第264章 偷闲 出了后院走了一段,便碰上王德海正急得满头大汗,四处找着太子,眼见两人并肩而行,他眼眸一亮迎了上来。 “殿下,明日上午还有春耕的仪式,礼部尚书大人已经在禅房等着您了。” 萧明述微微颔首,接过王德海递过来的手炉,顿了一顿,又将它塞到江晚茵手中,淡声道,“今夜留宿隐龙寺,按规矩你是不能与孤同住的。” 江晚茵闻言抬眸,不能住便自己住就是,这安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很想跟他同塌而眠不成? 但她不敢说,只能把温热的手炉揣进怀里,忧愁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那我今夜只好孤枕而眠了。” 萧明述一向阴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他转身方要走,忽地想起了什么,回眸又缓缓道,“前几日你救了一个小太监,叫……” “长信!”江晚茵接了他的话儿,眨了眨眼睛,想起那苦命的男孩,颇有些担忧,“我瞧他可怜,便救了他,还在他跟前夸下海口,说殿下会为他安排个去处,殿下没拆我的台吧?” 萧明述嗤了一声,似笑非笑,“他可不是个任人欺辱的主儿,影三问过他,这奴才心倒大,自个儿领了命,往东厂去了。” 江晚茵微微一惊,东厂里若能熬出头来,自然是富贵权利唾手可得,可每年这么些有野心的太监挤进去,大多数都尸骨无存了。 她那日只当长信无力反抗暴力和欺辱,便想着能让他去个花房或御膳房之类的地方当差,能安稳度日就好,没曾想他竟有这样的报复。 萧明述见她蹙眉,俯身用指尖在她眉眼间轻轻按了按,低声道,“无妨,孤自会查清他的底细,你莫担忧。” 说罢,又差了两名侍卫送她到下榻的禅房去,这才离开。 平日里,不管江晚茵到哪里,青月都一直跟在她身边,小嘴巴巴的能说会道,解了不少闷子。 如今春耕祈福,女眷身边不让带仆从婢女,少了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她竟有几分想念了。 江晚茵在禅房里枯坐了一会儿,自顾泡了一壶茶喝了,百无聊赖地度过了一个时辰,终是按捺不住,出门想找孟晴说话去。 岂料到了地方孟晴压根不在,找了僧人一问才知,这些随着太子而来的官员女眷,今夜是不必在隐龙寺留宿的,仪式一散便各回各家了,只要明日上午太子亲耕前,提早到了就是。 想来也是,这次随队有百余人,要是都留在隐龙寺过夜,便是打地铺都不够地方吧。 江晚茵无法,只能悻悻地离了禅房,自顾在隐龙寺中随意溜达,赏赏春景作罢。 她靠在落生池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鱼,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空。 其实这般也好,从宫里的纷争中脱出身来,偷的半日闲散时光,不像太子,出了宫还要见朝臣、批折子,一时也不得安生。 这可惜她这份宁静并未保持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道熟悉的清亮男声传来。 “江姑娘,又见面了,真巧。” 第265章 恶心的故人 江晚茵一愣,只觉得声音熟悉,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洒在池中,才回过头来一探究竟。 身后站在不远处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副俊朗温润的谦谦公子模样,他唇边笑意柔和,眸中似含着深山泉水般清亮,真是一副好相貌。 此人不是别人,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原文男主宋景安么。 若是换了旁的人,说不定会被美色迷了眼,可江晚茵只想逃的越远越好,且不说待在他身边没有好下场,就是单论相貌,她也更喜欢萧明述那般锋利冷峻的长相。 宋景安这种,一看就一肚子花花肠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晚茵轻笑了两声,微微点头道,“有何巧的,你我都是跟着太子殿下来寺中祈福,隐龙寺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碰着了也算不得巧。” 男主总是自带吸麻烦体质,江晚茵是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提裙下了台阶便要走。 “江姑娘!”只是才走一步,宋景安便举步追了上来,跟在她身后一步处,温声道,“上次江府求亲之事,是我误会姑娘了,好在误会已经解开,我对姑娘也再未有觊觎之心,你又何必避我如蛇蝎?” 江晚茵顿住脚步,漂亮的眼眸中带上几分清冷神色,回头看他时正逢微风吹过,风裹挟着碎梅于她身畔扫过,连带着那件曳地的淡绿色攒丝软罗裙也随风晃动着。 一瞬间,透过那些纷飞的碎梅,宋景安竟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梅花幻化的花妖,才会这样美不胜收。 他从前只为了江家势力才愿意求亲,对她更是百般嫌弃,只觉得江晚茵此人空有其表,可两次接触下来,他才发觉这女子竟是深藏不露,胸中城府竟半点不比江楹兰少。 只可惜指婚圣旨已下,这人再好,如今也不是他的人了。 见宋景安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江晚茵有种被垃圾黏上的感觉,她冷哼一声,退开一步道,杏眸中闪着厌烦,“你我之间,除了上回的误会,可还有其他交情?既是没有,相遇时便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我避你如蛇蝎,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我身为郡主,即便是二品户部尚书见了我,都是要行礼问安的,”说着她顿了顿,抬眸将目光落在宋景安脸上,毫不避讳,淡声问道,“不知宋公子如今官拜几品,封了什么爵位,见了我只以姑娘相称?” 听着她的质问,宋景安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后退了两步,两手执于额前,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是臣唐突了,见过郡主。” 言罢,他直起身子,似有些受伤般垂下眼眶,苦笑了一声,“我知你怨我,那时你待嫁闺中,却不持身份,次次寻着我去参加那些你本不愿参加的赏花宴,在席间处处维护于我,这些景安铭记在心,不胜感激……” 他似是想起什么往事,虽语气顺然,清俊的面容上却带了几分悲切神色,黯然伤神的模样似有几分真心。 宋景安轻叹了一声,眼中带着情谊望向她,低声道,“可惜那时我却未看明白自己的心,一味地逃避,等如今看得清了,你却不在了。” 第266章 嫉妒 宋景安自认这副皮囊是极好的,放眼京都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甚者,这些闺阁中的姑娘多数是顶不住他这样温言软语的攻势的。 上次江晚茵厉声相拒,也不过是前几次被他拒绝的狠了,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人是不是他的不要紧,只要心在他身上,自然还能行得许多方便。 他自己盘算的倒是好,可惜并不知道眼前的江晚茵内里早就换了人,从前那个痴心天真,被他三言两语骗的团团转的傻姑娘,早已魂魄消散。 毫不夸张地说,江晚茵被他这矫情做作的模样恶心的倒退了两步,浑身寒毛倒立,只差把中午吃的斋饭都吐出来了。 她蹙起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强压了几秒才没把那句“你有病吧”说出口,她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宋公子糊涂了,今日的话我只当没听过。” 说着她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想必太子殿下对于旁人觊觎他未过门的正妻一事,不会太高兴。” 宋景安闻言面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郡主说笑了,宋某不过是说些自己的心里话罢了,从未有过觊觎之心。”他按了几按才将眼中翻涌的恨意藏住,大袖下的手指攥住,用力地有些发白。 他比起当今太子还要虚长几岁,若论出身,他自认比萧明述更有资格做皇帝! 先皇虽能力卓群,却可惜膝下并无有能力的儿子,这才不得不直接越过当时的众位皇子,直接封了萧明述为皇太孙。 他宋景安三岁识文、五岁作诗,自认不比萧明述更差,若是老皇帝当时能再坚持几年,等着他母亲与他上京都认亲,那如今坐拥天下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宋景安! 为了挤进京都的权贵圈子,培养些属于自己的势力,他每日忍辱负重、苦苦周旋,仍旧进展不大。 凭什么萧明述一出生就可以轻轻松松坐拥这一切? 他盯着眼前娇艳动人的女人,心中强烈的占有欲再次冉冉升起,他懊恼自己从前钓着江晚茵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尺度,竟让到嘴的鸭子都能飞走了。 许是他的目光攻击性过强,江晚茵神色也冷淡下来,她轻嗤一声,开口道,“既然没有,那你就别说这些有的没有,平白叫人生厌,你我冤家路窄,以后再见,记得绕着我走。” 她嗓音清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中带着风雨欲来的阴霾,矜贵华然的模样更似九天之上的玄女,高不可攀让人不敢直视。 宋景安却似乎对她显而易见的威胁之语并不在意,他看着江晚茵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眼底带了几分阴狠的思量。 “不妨事,你早晚都会是我的。”他轻轻道。 直到那道婀娜的身影完全消失,宋景安才收回目光,见着四下无人,从小路绕了几绕,转到了隐龙寺的小厨房。 现在正是僧人歇息的时候,小厨房内只留了一个僧人看守,那僧人见他来了,竟是一副熟识的模样,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躬身道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宋公子来了。” 宋景安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拇指大的药瓶递过去,低声道,“永安侯爵府的江晚茵,这东西下在她今晚的膳食中。” 第267章 暗算 那僧人一惊,竟迟迟不敢接过,“公子三思,永乐郡主是太子正妻,若是出了差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你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当日也不该淌我这淌回水。”宋景安冷哼了一声,睨他一眼,“闺阁女儿出了差错,怎会大战旗鼓地闹起来?” 那僧人紧紧皱眉,半晌咬了咬牙,伸手接过药瓶,低声道,“贫僧知道了,宋公子回去等着就是。” 出了小厨房,忽闻寺庙中钟声响起,清音摇漾,在他的身后盘旋。 宋景安顿下脚步,站在稀郎的林间,勾唇笑了笑。 此次春耕,京都之中只有名门贵女才有资格参加,他本想借此机会好好物色物色自己的婚事,虽说之前江楹兰曾向他抛出过橄榄枝,但到底只是个庶女,虽在府中得宠,但对他助益不大。 江楹兰此人也算得上是个妙人,迎进府中做个美妾自然很好,但正妻的位置,还要再做挑选。 他今日带来的药无色无味,单独下在饭食里,根本测不出有毒,只有在房中放有玉兰花时,吸入花粉,方能和体内的药物产生反应,从而使人意识不清。 只要短短几分钟时间,行为动作就会不受自己控制,只能任人摆布。 此记万无一失,查无可查,就算江晚茵医术再好,也事先察觉不了,事后也来不及反应。 他本看上了张太傅家的女儿,但临到头上却改了主意,如今他尚不到可以让身世浮出水面的时候,议亲之事再等等也无妨。 反而是江晚茵这个尤物,他倒要看看,倘若在和太子大婚之前失了贞洁,届时除了来依附他,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 快到傍晚时,王德海又到了禅房一趟,送了些新鲜的瓜果,说太子殿下忙着,晚膳也不过来了。江晚茵乐得清闲,笑盈盈收下东西谢了恩。 今天她着实有些累了,徒步爬上山就消耗了他大半体力,下午在园子里喂鱼还碰到了宋景安这个脏东西,虚与委蛇了片刻真是耗心费神。 好在一直到晚膳期间,都无事再发生,期间只来了个小和尚,捧了一术娇翠欲滴的玉兰花,说是寺里面吩咐的,为每位留宿的贵人换上,平心静气用的。 晚上吃过斋饭,江晚茵便觉得有些困顿,但也并未放在心上,还吩咐了僧人帮她准备热水沐浴。 “寺中热水需要现烧,贵人稍等些时候。”僧人不敢怠慢,即刻便去了。 须臾,两个僧人合力抬了木桶进来,帮她加满了热水。 “劳烦了。” 江晚茵待人都走远才关上房门,将衣衫褪下往简易的的木制屏风上一搭,便舒舒服服地踏进了热水中。 热水氤氲,蒸汽弥漫,微烫的涟漪层层叠叠荡漾着将她包裹住,连着白皙娇嫩的皮肤都被煨的微微发红。 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随意散在身后,被水打湿后,发尾濡湿地漂浮在水面上。 江晚茵长长舒了口气,沉下身子靠在木桶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如同被卸了力般,软绵绵的舒坦极了。 只是未免也太舒服了些。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猛地睁开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抿唇往自己右腕的脉搏上一搭,几息之间,面色白了白。 脉象并无太大异常,但虚浮无力,明显是遭了暗算了! 第268章 毒发 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已经无法再集中起来,指尖在脉上探了许久,也没办法用乱麻一般的大脑理清思绪,想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毒,又是何时中的。 江晚茵试着张了张唇,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这样的音量,显然是叫不来人帮忙的。 这药有些稀奇,除了乏力昏沉之外,也没有别的症状,想必不是冲着害命来的。 但她此刻偏偏又在泡澡,不会就这样赤条条淹死在木桶里吧? 江晚茵欲哭无泪,只能趁着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用尽全力往上挪了挪,靠在了桶边上。 —— 半个时辰后 圆月如盆,林梢隐没在暗色的夜空中,偶有几声粗嘎嘶哑的鸟鸣声,让林间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长靴踏在落叶上的声音飒飒响起,不多时,孟琢领着一队羽林卫从鹅卵石路上走了出来,他手臂搭在长剑的剑柄上,意兴阑珊地四处巡逻着。 初春昼夜温差大,夜里温度仍是低了些,一阵寒风吹过,众人身上都有些凉意,身后有跟他关系还不错的下属,小声嘀咕道,“将军,殿下此番来祈福,礼部和兵部在隐龙寺里里外外布了几层兵,别说刺客,便是连只鸟想飞进来都不容易,咱们还要彻夜巡逻么?” “哪这么多废话?”孟琢闻言,蹙眉瞪他一眼,不耐道,“我说有必要就有必要,万一真出了岔子,责任你担着么?” 太子殿下的安危谁担得起?那人嘿嘿一笑,脖子一缩不再吱声。 两人说话间,巡逻队伍已经到了女客留宿的禅房边上,有人犹豫道,“将军,女客的禅房还要巡么?会不会有些不方便?” 孟琢本也拿不定主意,但转念一想,殿下那么在意的那位还住在里面,便“啧”了一声,“以防万一吧,你们管好自己的眼睛,若是惊扰了哪位姑娘,小心我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羽林卫眼观鼻鼻观心走进院内,没多时便看到一个小和尚站在永乐郡主房间,蹑手蹑脚,鬼鬼祟祟。 孟琢一下子心都提在嗓子眼上,神色一凛,几步上前一把拎住小和尚的后领,往后猛地拽了一把,厉声道,“大半夜的,你在这做什么呢?” 其余人见将军如此疾言厉色,下意识刀已出鞘,将人围在了中间。 那小和尚哪见过这阵仗,当即吓破了胆,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方才来给这间房中的女施主送热水洗澡,如今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有余,算着应到了收水的时候,可我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声,这才在此逗留。” 孟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长剑入鞘,抬脚到了紧闭的屋门前,伸出两指轻扣两下,扬声道,“江晚茵?” 房中无声,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孟琢眉间紧蹙起来,一时间也有些忧心,但那和尚说了方才江晚茵在洗澡,他也不好贸然进去,唯恐失了礼数。 踌躇间,身后那下属又凑过来,极没眼色地开口问,“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要不您进去瞧瞧?” 孟琢睨他一眼,“里面住的是永乐郡主,你若是有胆子就去,回头殿下把你抽筋扒皮了,我给你收尸。” 他拨开众人,来到小和尚跟前,问,“寺里可有女僧人?” 小和尚摇头,“不曾有。” 孟琢暗骂一声,扬声道,“把郡主的禅房给我围好了,便是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一只。” 说罢,他足间轻点,施了轻功往太子下榻的禅院中赶去。 第269章 没动静儿了 太子禅院内。 萧明述整个下午都没闲着,晚间好不容易将加急的折子都批了,这才有时间坐在书案前,翻看几眼经书。 他白日里穿的千重太子朝服已经换了下来,这会儿只单着了一件青色绣金纹的常服,烛火下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纤长如葱。 轻扣窗户的声音又响起。 影三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对着他行了一礼。 “殿下,跟您预想的一样,户部尚书何力宏因着买风月楼的事儿,已经闹起来了。” 萧明述看着并不意外,指尖摩挲着泛黄的书页,漫不经心地翻着页,“怎么闹起来的?” “风月楼之后有一片民房,之前殿下做东家时,一直未动过他们,何力宏心大,想把那排民房都吞了,把那片地盘下来。” 影三犹豫了一下,“那地方大多是祖辈相传,百姓在此生活了一辈子,都是不愿走的,何力宏强行动手,逼着人卖房卖地,闹出了人命。” 一旁的香炉烧的正旺,白烟绕炉,萧明述闻言指尖一顿,面上却并未流露出多少情绪来,毕竟于他而言,算计中死人实在是常发生的事儿。 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孤亲耕的消息传出去了么?” 影三点头,“坊间皆交口称赞殿下品行,咱们的人也扮作街坊给他们指了明路了,届时殿下回程,会在闹市拦街上访。” 萧明述淡淡颔首,示意自己已然知道,短暂的静谧中,外头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影三沉默着又行了一礼,闪身消失了。 王德海的声音急匆匆响起来,“孟小将军,还未通传,您不可进去。” “闪开!我有要事!” 萧明述方一抬头,便看见孟琢眉间紧蹙,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看着像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蹙起眉,“何事如此惊慌?” 孟琢潦草行了礼,急道,“殿下快去瞧瞧吧,江晚茵没动静儿了!” 萧明述:“?” 什么叫没动静儿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王德海吓得脚下一软,踉跄了一步差点跪在地上,头上的帽子都滚落了下来,他哆嗦着俯身去捡,余光只见太子已慕地起身,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眼中冷厉,眸色如同黑云压城般阴沉,“人在哪?” 孟琢并未觉得自己方才的描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严肃道,“禅房里,殿下快随我来。” 一向稳重矜贵的太子大氅都未来得及披上一件,便疾步走了出去,王德海回过神来,连滚带爬拿上一件狐裘跟了上去,一路上都在祈求菩萨保佑。 —— 隐龙寺到底没有女眷,此次出行又不让带婢女,江晚茵一个人在房中洗澡,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将房门细细锁好,用木门闩仔细掩了。 但也正因如此,外面的人若想进去看看情况,除了暴力破门,怕是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破门自然是不敢的,羽林军和那小和尚在房门外守着,时不时还要再拍几下门,看里面有没有回应。 焦急间,刚刚出去找人的孟琢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身常服的太子。 众人忙跪下相迎,“参见太子殿下。” 萧明述睨了一眼房门,方才他心中大惊,一时竟没顾得上问,此刻才意识到真实情形和孟琢说的似乎有些出入,“怎么回事?” 第270章 救人 那小和尚忙慌忙答道:“禀殿下,约莫一个时辰前,郡主要了热水洗澡,可贫僧来收水时,不论怎么叫,郡主都没了回声。” 萧明述额间一跳,深深睨了孟琢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目光中森然的杀气,不明所以地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道:“我没说错啊,是没动静儿了,怎么叫都没动静儿。” 王德海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冷汗,陪笑道:“许是郡主泡的久了,水汽过热昏倒了,只是将军这说法也忒吓人了些。” 孟琢沉默片刻,下了定论,“肯定是殿下关心则乱。” 王德海无语,却也不敢驳他,只能默默离他远了一些。 萧明述挥手让小和尚退下,几步上了台阶,伸手在门扉上扣了两下,扬声道,“晚茵?”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萧明述眉间蹙起,微微运起内力,手掌重新抵住门扉用力,竟直接将里面的门闩都震断了。 “都在外等着。” 他吩咐一声后推门入内,目光在内室扫了一圈,见并无人影,才将目光落到一旁的木屏风上。 那身盘锦镶花锦裙和翠盖珠结月白披帛都半挂在屏风上面,氤氲的水汽已经消散,隐约看得到后面的木桶里是有人影的。 萧明述心下一滞,几步绕过屏风,“晚茵?” 随着他的动作,木桶中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显露在他眼前。 白皙纤长的手臂搭在木桶上,江晚茵微微仰着头靠在桶边,濡湿的乌发屡屡散落,缠绕在圆润的肩膀处。 她似乎睡着了,又睡得不太安稳,眉间一直轻轻蹙着,紧闭的睫毛颤动,细碎的水滴挂在上面,欲落未落。 萧明述只看了一瞬,便一步上前,先探了她的鼻息。 柔热的呼吸轻轻洒出,拂在他的指尖,好在是规律而稳定的,不像有性命之忧的模样。 他蹙眉又探了脉搏,也并无异样,可正常人哪会睡得这样沉,外面都快翻了天,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似的。 桶中热水已经凉了下来,春寒料峭,江晚茵赤着身子泡在里面,这会儿脸色都有些发白,水面之外所能触及到的皮肤也冰凉一片。 萧明述叹了一声,手下用力,从刺骨的冷水中将她整个人捞了出来,抬手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下巾帕,将她囫囵地擦了擦包裹了起来。 他将人抱到床榻间,塞进锦被里,又见她发间都是湿的,还在往下滴着水,躺了唯恐更不舒服,干脆将她上半身揽在怀里,动作温和地帮她擦着头发。 王德海侯在外头,听着里面的动静儿,极有眼色地扬声问,“殿下,可要再烧些热水过来?” 这里条件不比宫里,没法立刻烧起地龙暖和过来,若是现在再烧热水,等水开了送来,江晚茵怕是早就冷的得了风寒。 萧明述思忖几瞬沉声道,“将孤禅房里的汤婆子都拿过来,再让小厨房烧些姜汤过来。” 王德海应了一声,即刻去了。 外头这般嘈杂,江晚茵终于似有所感,动了动却没能醒过来,却像是感觉到寒意般,往萧明述怀里钻了钻。 她唇边动了动,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萧明述垂眸凑过去听,正巧听到她微不可查般又叫了一声,“阿述……” 她的声音很软很轻,声音似是含着一口蜜水,叫他愣了片刻。 第271章 打草惊蛇 江晚茵觉得自己在纷乱的梦中沉浮了许久,想要挣扎着醒来,却怎么也脱离不了这些光怪陆离的幻境。 她一会儿梦见自己儿时那些隐忍和委屈不安,一会儿梦见在中医研究院的时候整日整夜忙着实验,在这反复疲累的梦境中焦虑慌急,直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边,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仓惶的回过头去,朦胧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人锦衣玉冠,面容矜华清贵,深色的瞳孔中没什么情绪,却莫名让她心中安定了几分。 他将她箍在怀中,下一秒,沉闷复杂的梦境便如同潮水般抽离而去,一切都变得清明起来。 江晚茵眉心蹙了蹙,眼睫缓缓扇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视线重新开始聚焦,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将她包裹其中,一抬眼,果真是梦中看到的那张英俊面容。 她怔了片刻,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愣愣地抓住他的衣襟,下意识叫了一声,“阿述。” “嗯,孤在这儿。”萧明述一向冷淡的眼眸中闪过难得的柔和神色,低低在她耳边应了,从床位拿过新的衣物,“把衣服穿上。” 她虽盖着锦被,但因为梦中不安,一直往萧明述身上靠,因而肩头还露在外面,白晃晃一片,亮得夺目。 江晚茵花了几秒的时间回忆起自己中招的前因后果,垂眸看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绯红的颜色一股脑涌了上来,从耳根到眼角,都被蒸腾的发热。 她手忙脚乱把那身衣服接过来裹在身上,从太子怀中挪了出去。 萧明述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才有空闲站起来,把自己已被浸透的衣衫换下来。 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就开始宽衣解带,江晚茵面色更红,忙垂下视线道,“殿下衣衫湿透了,怎么没早些换下来?” 萧明述动作一顿,视线往她脸上一落,似笑非笑,“孤倒是想早些换,奈何有人抓着孤不放……” “别,别说了,都怪我大意,连累了殿下。” 江晚茵脑子搅成一团,结巴着打断他的话头儿。 她的头发还有几分湿意,这样睡下第二天难免头疼,萧明述将干燥的巾帕丢过去,让她自己把头发擦干,又转头去桌案前端了姜汤过来给她,方才在榻边坐下。 “你说大意?可是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药?” 江晚茵乖乖喝了姜汤,唇边湿漉漉的,还沾着几分水光,她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低声道,“只知道中了药,具体是什么尚不可知,但按照时间推算,大抵是晚膳的时候,斋饭有问题。” 萧明述颔首,显然已简单问询过情况,与她的猜测相差无几。 “孟琢蠢顿,见事情不对便封锁了禅房,此番大张旗鼓,怕是打草惊蛇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屋里合了房门,光线暗淡,萧明述双眼轻眯,眼底深处狠戾的波澜若隐若现,如同深渊般让人心惊胆战。 江晚茵亦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想必膳食经手之人也已经逃之夭夭了吧。” 萧明述闻言冷嗤一声,淡淡道,“他若逃了倒好办,便是躲到天涯海角,孤自有法子将他捉回来。” 第272章 挑唆 “死了?”江晚茵惊讶地问。 萧明述微微点头,修长的手指搭在她发间摸了摸,见柔顺的发丝已经变得蓬松干燥了才作罢,“影三去的时候,人死在小厨房外的林子里,一击毙命,割喉而死。” 江晚茵深深蹙起眉,心中有些不安。 除了江楹兰,她并未结过什么仇家,因着坤宁宫中毒案,到如今皇后和江楹兰都还被软禁着,必然分不出心,追到隐龙寺来对付她。 思来想去,除了宋景安那个龌龊小人,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用这种腌臜手段。 可惜他下手太过谨慎,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个猜想。 但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也是不可能的,江晚茵垂眸转了转眼睛,轻叹一声,讳莫如深道,“其实我有一桩旧事,一直没告诉殿下。” 萧明述转过脸来看着她,“何事?” 江晚茵暗自斟酌了一番,一双明媚的杏眼中闪出一丝装模作样的水光,她幽幽道,“我今日下午,在园子里遇见过宋景安,殿下认识此人么?” 萧明述微微一愣,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是去岁的金科状元,不过入朝为官不久,也未能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因而他并未多关注过。 江晚茵想了想,委婉地开口,“未曾被陛下赐婚前,宋景安曾猛烈地追求过我。” “哦?有多猛烈?”萧明述掀眸,神色不明。 江晚茵对上他冷沉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紧张,心道对不住了男主,是你不仁在先,如今就别怪我不义了。 “总是寻着我参加些京都世家宴会,逮着机会与我说话,还上府中提亲来了。”她半真半假,信口而来。 萧明述闲散地靠在榻上,单手支着下颌看她,未发表什么看法。 只是这样的沉默,让禅房内的空气都更冷了几分,江晚茵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不悦,长睫眨了眨,义正严词道,“但我是这样随便的人么?自然是狠狠地拒绝了他。” 萧明述狭长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捞起她肩头的一缕发丝,低低道,“是么?” 江晚茵赶紧点头,“可不,满京都谁人不知道,宋景安来府中提亲那日,我可是连他带的聘礼,都让人扔了出去呢。” 临了,她又嗓音曼曼补充了一句,拍了拍眼前人的马屁,“我选男人的眼光挑剔的很,得是殿下这般英俊神武才是最好的。” 这个马屁拍的略有生硬,但她此刻不施粉黛,肤白莹润,一双圆睁睁的眼眸黑白分明,看着诚恳极了,萧明述倒也十分受用。 他似是低笑了一声,才淡声问,“你的意思,是宋景安下的毒?” “很有嫌疑,”江晚茵煞有其事开口,“毕竟今日下午园中偶遇,他还对我念念不忘似的。” 她倒是想干脆把宋景安的身世也一并说出来,让萧明述趁着他现在羽翼未丰,直接扼杀了得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段皇家秘辛,怎么想也轮不到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知道,因此也只能作罢。 可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江晚茵颇为沮丧地睨他一眼,嘀咕道,“疑罪从有,殿下趁着月黑风高,把他做了吧。” 第273章 异乡 萧明述“啧”了一声,伸出手臂把她揽到怀中,闻着她发间清幽的皂角香气,低笑道,“总不能因着几番猜疑,孤就滥杀朝臣,在你眼中,孤像是这种昏君么?” 昏君不至于,暴君是肯定算得上的。 江晚茵有胆子想没胆子说,只能轻叹了一声,复而晦涩开口提醒,“宋景安此人出生寒门,举止做派却如世家公子般,对皇家礼仪十分熟知,方入京城不过一年便有胆子求娶侯府嫡女,我总觉得蹊跷。” 萧明述淡淡“嗯”了一声,眼底神色深了深,“你若不放心,孤派人去查。” 江晚茵颔首,她只能言尽于此,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能看萧明述会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等将来有一天,宋景安伸出暗藏的锋利爪牙时,也别怪今日她没有提醒过。 —— 落生池偏僻的角落旁,宋景安黑衣而立,林立的树从遮挡了清瘦的身影,他将手中沾了血的匕首扬手扔进池中。 水面泛起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慢条斯理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望着江晚茵禅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算她今日运气好,碰上了孟琢的羽林卫。 不妨事,来日方长,他有的是耐心,毕竟猎物一下子就被捉到了,反而没意思了。 聪明的猎物,才会让这场狩猎变得刺激。 这晚江晚茵还是睡在了太子的禅房里,不得不说,还是萧明述这里的床榻舒服,又大又软,比起她那儿不知好上多少倍。 深夜里影三亲自带人又去查了,仍未有所获,因而除了再加守卫之外,这件蹊跷的中毒案也只能戛然而止了。 太子春耕是大事,这样的祥瑞之事,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的,免得传出去被世人指摘。 那毙命的僧人被秘密处理,一个人背了所有的黑锅算完。 翌日一早,江晚茵没能起来,萧明述也未强求,只吩咐了影三留下,便起身参加亲耕仪式去了。 江晚茵舒舒服服睡到了天完全大亮,用过些斋饭后,才在院中活动着筋骨。 她骤然想到昨夜那盏金丝莲花灯还未用,便寻了纸笔,写了【平安喜乐】四字,到落生池边上将灯放了。 闲寂古池,满蓄红鱼,锦鲤大小不一,林林总总来往不辍,见有东西落水,纷纷摇尾上前,见不是吃食,又转瞬离去。 短暂的嬉闹和鱼尾拍水声后,只留下那盏莲花灯在阳光下泛起点点光芒,飘荡在水波上,顺着微风摇摇晃晃往前去了。 一片和谐与静谧之中,有人缓步而至,站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念了句佛号,“这灯本该夜里再放,施主为何不再等等?” 江晚茵侧头,看到妙善大师一脸慈祥笑意注视着她。 “心诚则灵,不拘什么时候。”江晚茵轻声笑了笑,“况且世上人有千千万万,佛祖总不会与我计较这些。” 妙善道,“是,佛祖慈悲,自会庇佑每一个来此世间的人。” 这会儿日头大了,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江晚茵无意多谈,略一福身,“大师可还有其他事?想必殿下亲耕的仪式也要结束了,若无事,我便先走一步。” “无事,”妙善仍旧笑眯眯站在那会儿,摇头道,“只是异乡节序,见施主在此忧心夷犹,便来询问一二,看是否能为您排解疑难。” 第274章 回去的机缘 江晚茵心道她不过是望着水面发呆罢了,何至于忧心夷犹? 更何况隐龙寺这地方就在京郊,离永安侯爵府的路程不过半柱香就能到,怎能算的上异乡…… 异乡? 这话在心间盘旋,她猛的一怔,抬起眼来看着妙善,心中动了动,试探道,“妙善大师,此话何意?” “鱼雁杳,水云重。”妙善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慈悲模样,笑问,“施主因而何来,可曾有过头绪?” 微风遍着山林吹来,树梢上掀起层层波浪,带着袭人的早春花香气息,拂开江晚茵脸颊边的碎发。 她怔了片刻,才轻声道,“不曾。” 妙善道,“万事皆有因果,来即是缘,施主不必太过困扰。” 这话儿说的十分有理,她向来也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万事随性,只求无愧于心,来也好,去也好,都自有活法儿。 远方的钟声悠然响起,掷地如金石,丝丝缕缕不绝于耳。 江晚茵轻叹一声没有回答,却听妙善又问,“若有机缘,施主可还想回去?” 她垂眸顿了片刻,“回去……” 若说毫无一丝留恋,也是假的。 平等自由的新社会,安全稳定的生活环境,高速发展的科技时代,亦师亦友的恩师…… 不论如何,都要比这危机四伏的世界好好得多,仿佛随便单拎出哪一样,都可以成为她愿意回去的理由。 江晚茵下意识回问道,“大师可有方法让我回去?” 妙善笑而不语,摇着头又念了句佛号,“贫僧没有办法,但来去皆有缘法,时机到了,或许施主自会得知。” 江晚茵点点头,眸中若有所思。 “多谢大师提点。” “施主言重了,”妙善从怀中拿出一只色泽发亮的菩提手串递给她,“曾有一位异乡故人留下此物,现赠与施主,来日或有帮助。” 江晚茵闻言接过,思忖了片刻又从臂间褪下一只纯金镯子递过去,“此番出来,也未带钱银,这只镯子,便算作我捐给寺中的香火钱吧。” 妙善笑盈盈念了句“阿弥陀佛”,也未推辞,双手收下那只镯子,“如此,多谢施主好意。” 意图随风而起的落叶飒飒作响,阵阵袭来,如潮涌,如急雨,一声声的打在阶上。 离他们数米外的菩提树后,刚亲耕结束的太子正面无表情地驻足在那里。 他还穿着仪式所需的华服未换下来,金蟒盘纹,青玉缎带,金丝缀珠的朝冠衬得他面色如玉,棱角分明的脸庞如雕刻般冷峻。 这地方离落生池不远,只是身前树木高大,遮挡了视线和身形,妙善二人的对话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德海不知他们的对话是何含义,只听得云里雾里,但从主子的反应来讲,必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儿,半晌才谨慎开口问道,“殿下,咱们还过去吗?” 萧明述眼中冷意更甚,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了动,转身就走。 王德海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殿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了闷气,却也不敢问询,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第275章 闷气 和妙善闲扯的这会儿功夫,午日里最晒的时候已经过去,太阳的刺目的锋芒渐收,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江晚茵也不急着走了,又与他谈了些别的才告辞,等慢慢悠悠回到斋房,已经快到傍晚的时候。 按照流程,下午便是在隐龙寺的最后一程,太子在长明堂祭拜过先祖,用了斋饭就回宫了。 江晚茵已经准备好和太子一起用斋,可不知怎的,萧明述这回瞧也没瞧她一眼,一个人拉着脸进了内室。 她有些奇怪,寻思自己也没哪里惹了他,明明昨夜还柔声细语,温和地很,今日才几个时辰不见,就突然变了脸。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不过她也并不纠结这些,立刻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捧了盛斋饭的木碗,凑到孟晴身边,跟她打探着这里哪些菜式更好吃。 内室—— 太子要用的食物,即便是斋饭,也不会与外头的人相同,都是厨房单独准备着,经过层层试毒之后才呈上来的。 他进了内室并未立刻传膳,只叫人上了茶,看着像是在等什么。 但直到他这盏茶喝完,仍旧没什么动静儿。 旁的人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可打小伺候太子的王德海心里却门清,几经犹豫忍不住小声开口劝道:“殿下,郡主已经在外间和孟家姑娘用起膳了,可要奴才把郡主叫进来?” 萧明述喝茶的手指一顿,把茶盏“砰”一声放到桌案上,冷声道,“叫她来做什么?给孤添堵吗?” 王德海一愣,畏畏缩缩吭哧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不是等着郡主用膳么?” 这不问还好,一问更是戳了太子的肺管子。 萧明述抿直了唇线抬眸看他,眸色深沉近墨,眼底似是藏着股冉冉腾升的火苗。 “你如今胆子到大了,总是揣测起孤的心思。”他嗓音森然,清冽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孤何时等着她了?” 王德海忙道了几声不敢,还想再说什么,又被萧明述抬手打断,止住了话头儿,“传膳吧。” 须臾,寺中僧人把膳食端上来摆好,萧明述浅浅用了几筷子,也觉得没什么胃口,便用竹盐水漱了口,吩咐人把东西撤了下去。 寺中僧人见菜品几乎原封不动,以为是做的不好不合太子胃口,端着碗碟下去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怪罪。 “殿下用的不多,可要差厨房再做两样新的菜式过来?”王德海在一旁小心问道,“奴才瞧着郡主倒是用的很香,进项不少呢。” 萧明述正用锦帕擦了唇角,闻言冷哼,把帕子窝成一团随意丢到桌上,淡淡道,“她用什么不香?” 太子今日说话夹枪带棒,明显是心里有气的,王德海看得心头直叹气。 他绞尽脑汁地想,除了先前在落生池旁听见的对话,实在也没有别的。 郡主也不知是想回哪里去?莫不是老侯爷祖上的家乡? 他不明所以,也不知该怎么劝,因而焦心不已。 不过殿下也是,既然在意得很,上前去问清楚了不就是了,何必把事儿憋在心里,一个人生闷气呢。 第276章 力有不逮 王德海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犹豫了片刻才大着胆子道,“陛下无需忧心,永安侯自老侯爷那一代,便已经不在封地居住了,况且南境山高水远,郡主也只是说说罢了,哪能说回就回呢?再说,奴才看郡主也惦念殿下得很,这八成啊,是舍不得走的。” 这回萧明述倒没反驳,骨节分明的指尖摩挲着手中茶盏,良久才开口,低沉的声音中似乎透着些烦闷: “并非如此……罢了,并非一言两语能解释的。” 他低垂着眼,冷冽俊郎的眉宇似是画中人般,“她若非要走,孤也不会由着她。” “当孤的东宫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他这话说的冷硬,就像他有什么厉害的法子能将人留下似的,但萧明述自己心里也明白,力有不逮就是力有不逮,江晚茵悄然而来,扰乱了他的命数,也许有一日便会悄然而去。 真相让萧明述有一瞬间的恍然,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陌生,他运筹帷幄惯了,总是将所有人的命运算计的清楚,从未有哪个人,哪件事,会如同今天这般,全然脱离他的掌控。 他头一回像一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等着这一切发生。 德全抬眸看着太子的脸色,悄声叹了口气,心道殿下虽然话是这么讲,但终究是嘴硬心软罢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自落生池回来后,恍神到此刻。 思量间,萧明述已经敛起了神色,起身道,“准备回宫吧。” 王德海忙应道,“是,殿下,奴才这就去准备回程的马车。” “等等,”萧明述轻蹙着眉,“她前几日念叨五味斋出了什么新糕点,差一宫人下山,买来去吧。” “是,殿下。”王德海闻言眉宇间忧色一淡,变得喜笑颜开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吩咐人去了。 —— 回程的时候,朝臣官员的家眷已经先行离开,阵仗比来世小了许多。 江晚茵本还是要坐自己的轿辇跟在太子仪仗之后,但她还未上车,便看到王德海匆匆而来的身影,脸上堆着笑意,直走到跟前才行了礼道,“见过郡主,殿下召您伴驾,就在队伍前头等着。” 她隔着人群往前瞧了一眼,看着队伍为首那辆杏黄色的宽大马车,连窗幔都华丽金灿得让人咋舌,“这合规矩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殿下觉得合规矩就是了,”王德海呵呵一笑,压低了声线悄咪咪道,“殿下那马车是今年才制成的,坐着舒服得很,郡主快随奴才来吧。” 这话说在了江晚茵的心坎上,她虽是郡主身份,但按照规制也只能坐一顶四人抬的轿辇,里面局促拥挤,跟个木盒子似的,况且轿夫走起路来颠簸摇晃,坐一路头晕眼花不说,腰都要断了。 她颇有几分艳羡的看着那辆八匹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心底产生了动摇,只犹豫了几秒钟,便妥协了个彻底。 一边跟着王德海往队伍最前面走,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向万恶的权贵阶级低头了。 忽地江晚茵像是想起了什么,加快几步靠近了王德海,小声问,“今天殿下亲耕仪式还顺利么?” “一切顺利,并无差池。” 江晚茵“哦”了一声,看着还不太相信,“那我下午用斋饭间,怎么见殿下不大高兴?” 第277章 谁惹他了? 还有一句她没说,憋在自己喉咙里:那何止是不高兴,萧明述拉着个脸,看着跟谁欠了他二五百万黄金似的。 王德海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提示些什么,都觉得无从下口。 这一来,他是奴才,江晚茵是主子,总不好直言她就是殿下生气的缘由; 二来,虽然殿下贵为太子,但偷听别人说话还生闷气这种事,实属不太光彩,他哪敢随便泄漏出来? 他在这自顾为难,江晚茵还不放弃,回想着萧明述当时的脸色,愈发八卦道,“到底谁惹他了?” 王德海手中的拂尘都变被他揪烂了,半晌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晚茵闻言一愣,脸上笑意淡了淡,变得严肃了不少。 王德海见状心头松了口气,只觉郡主果真聪颖,一点就透,正欲宽慰两句,却听她嗓音带了几分同情,幽幽开口道,“这,王公公,你惹了他,竟还能全须全尾地在这里给我带路,真是有几分本事。” 王德海麻木了,方才的笑意僵在脸上,稳稳地背上了这口黑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惹怒殿下的人竟是我自己。 他不太自然地干笑了几声,顺着她道,“是呢,都是奴才的错,今日的斋饭安排的不妥当,殿下没用几口呢。” 这言下之意,便是希望江晚茵一会儿能顾念殿下些,也不知她听懂了几分。 交谈间,已到了马车跟前,车夫忙不迭地搬了踏板出来给江晚茵踩着,扶着她稳稳上了马车。 她掀开车帘一进去—— 宽敞繁复的空间内,萧明述坐在座位上,懒散地闲靠在身后软垫上,双眸闭着,似是睡着了。 听见声音,他长睫微动,如蝴蝶振翅般缓缓睁开,露出如墨的黑眸看着她,淡声道,“来了?” 江晚茵敷衍的福了福身,也不等他免礼,就凑过去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那里贴心地放置了一条白色的兔毛毯子,软的令人想埋进去。 她舒舒服服一窝,笑弯了眼睛,“殿下的待遇就是好,单说这马车,我从前连见都没见过呢。” 萧明述睨来,“回头孤让尚工坊给你制一辆。” “多谢殿下好意,马车虽好,但我可无福消受,”江晚茵只当他在玩笑,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御史台的各位大人不得连夜写折子上奏参我,说我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闲闲道,“无妨,孤的家事不是国事,他们说不出什么。” 江晚茵“啧”了一声,“储君后院的事儿,就如同陛下后宫一样,怎么不算国事?” “孤的人,自然是孤说了算,”萧明述曲起手指关节在窗咎上敲了敲,示意可以启程了,“他们若说些孤爱听的也罢,若是谁上赶着非要管些不该管的,孤自有办法让他把嘴闭上。” 他嗓音微冷,隐隐带着几分森然之气,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江晚茵微微一愣,挪动着离他远了一些。 果真火气很大! 早知如此,她宁愿在后面坐自己的小轿子,也不到前头来坐这危险的“头等舱”! 第278章 同乘 事实证明,面对火气很大的人,最好按兵不动,否则哪怕是动了一丝一毫,也会被对方注意到。 见她的动作是要远离自己,萧明述几乎立刻就察觉到,半眯着眼睛睨了她一眼,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裹挟在渐冷的目光中,让他一颗心都沉了下来。 江晚茵敏锐地感到气氛不对,还想再躲时,却被他“啪”一下握住了手腕,连人带毯子往前拉过去—— 江晚茵惊了一跳,重心不稳直接扑到太子身上,她指节抵在男人肌肉紧绷的大腿上,抬头觑了他一眼。 怎么又生气了?她刚刚也没说错什么话吧。 “殿下?”江晚茵对上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你压着我头发了。” 萧明述禁锢着她的手臂略松了松,右手指尖在被他弄乱的发丝上缓缓划过,终于开口,“躲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听着有些暗哑,掠过江晚茵的鼓膜,让她耳根有些发麻。 江晚茵偏过头去看他的神色,决定这会儿老实一点,不在老虎头上拔毛,便裹着毯子往他那边凑了凑,“我怕挤着殿下,你要是不怕,那我自然就坐过来了。” 萧明述轻嗤一声,没当场揭穿她这浅显的谎言,把一旁的食盒提到矮几上,打开给她看。 “五味斋的糕点,刚着人送过来的。” 食盒刚一打开,便有香气飘散出来,江晚茵闻着味儿,就知道是她念叨了许久都没吃上的玫瑰饼,那糕饼层层起酥,细如绵纸,看着就是外表酥脆,内里松软无比。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同的样式,都是些她没见过的。 见她喜欢,萧明述面色稍霁,目光柔和了几分,斜倚在软枕上,抬手拿过一本折子翻了起来。 江晚茵瞧着糕点眼睛都亮了一亮,伸手拿了一块还温热的玫瑰饼,正要往自己嘴里送,忽的想起方才上车前,王德海说的那句话。 【今日的斋饭安排的不妥当,殿下没用几口呢。】 在东宫住了这么久,太子的生活习性她大致已经了解了,萧明述并不是个执着于口腹之欲的人,有些时候忙起来,午膳晚膳都是并在一起用的。 这两日住在隐龙寺,他们的膳食每日清汤寡水,里面是一点荤腥都没有。 今日亲耕的仪式一直忙到中午,想必他这一天,也就早膳时,正儿八经的用了些,等回宫里还要去给皇帝复命,忙完又不知要到什么时辰了。 这样耗着,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吧。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萧明述眼皮都未抬,淡声开口问,“怎么了?” 他话音方落,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伸到他嘴边,纤细的指尖拿着一块散着淡香的玫瑰饼。 萧明述愣了愣,目光从经书上抬起来,落到江晚茵身上。 “王德海说殿下今日没怎么用膳,尝尝这个?” 她雪肤明眸,弯着眉眼笑起来,似是破水而出的芙蕖般,娇艳明媚。 萧明述本不爱吃这些甜口的点心,总觉得腻味,可拒绝的话在喉间转了两圈,对上她含着期待的眼睛时,还是没能说出口。 第279章 投喂 他默了片刻,才开口,“不必,你自己吃就是,孤不爱……” 只是话还未全说完,江晚茵便趁着他张嘴的功夫,把那块小小的玫瑰饼塞进了他嘴里。 “殿下尝尝,一点都不甜的。” 松软清甜的滋味儿在味蕾炸开,面对她这般冒犯又失了规矩的行为,萧明述却并未生气,只在眼底浅浅划过一丝无奈,将糕点吃了下去。 不得不说,五味斋做点心在整个京都都小名气,确实是有些独门秘方在店里的,这玫瑰饼甜而不腻,豆沙馅松软,蒸的刚好,竟是连他也能勉强接受的程度。 “不错。”萧明述咽下糕点,轻呷了口茶,不紧不慢拿过绢帕擦了擦干干净净的唇角,举止之间矜贵优雅,仿佛他刚刚吃下去的并非坊间便宜的糕点,而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山珍海味般。 得了他一句夸奖,江晚茵抿唇笑了笑,福至心灵,瞧着桌上那些剩余的糕点,又挑了一块递到他嘴边,“殿下再尝尝这个?” 萧明述今日进项不多,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被这一块玫瑰饼勾起了些许食欲,也没有再推辞,就着她的手吃又下一块。 “这个是山楂糕,殿下尝尝?” “这个是枣泥酥,殿下尝尝?” “这是椒盐饼,殿下尝尝?” “这个……这个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殿下尝尝?” 糕点到底还是太过甜腻,说不清的各种滋味在嘴里汇聚。 萧明述本不想拂了她的好意,顺着她吃了几口,但她瞧着越来越热络,乐此不疲地捡起各种糕点送过来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垂眸拿过杯子喝了几口茶,一把捉住她又伸过来的手腕。 看着她手中散发着阵阵甜腻气息的糕点,萧明述额角跳了跳,沉声道,“自己吃。” 江晚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乌浓的笑眼,笑意漫在眼底,她听话地把这块糕点塞进自己嘴巴里,咀嚼了两下,眼眸亮晶晶地看向他。 “羊乳酥,也没有很甜,殿下真的不尝尝?” 萧明述狭眸微眯,看着唇边沾了酥皮碎屑的女人,喉结微微动了两下,勾起唇角,“确实看着诱人,那孤也尝尝?” 江晚茵忙不迭地从盘中捡了一块,还未递过去,便见男人温热有力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唇边擦过。 她怔了怔,眼见着萧明述凑过来,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这个吻与他从前攻略城池、极具侵略性的吻不同,是情谊胶胶,浅尝辄止的,似是带着柔情脉脉,缠绵似风。 江晚茵有些抵挡不住这样温柔的太子,一时迷失他的缱绻当中,直到半晌后,萧明述轻轻松开她,轻声笑道,“不甜么?孤倒觉得很甜。” 她头晕目眩地吸了口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羊乳酥,面容绯红的哼了一声,心道她好心投喂,萧明述却反过头来调戏她,真是好心没好报。 她消停了手上的动作,挑拣着糕点自己嚓嚓吃起来。 糕点是好吃的,马车是舒服的,但江晚茵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第280章 养胖了杀掉 许是萧明述明明心情并不算好,却对她极尽耐心,百般纵容,这情况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好兆头。 江晚茵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时不时瞥着一旁太子的神色。 她乌眸杏眼,仿若山间溪流,萤火微光般闪烁又带着几分探究之意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落在他脸上。 偏偏她还不敢光明正大的看,每当萧明述抬眸的时候,她不是立刻垂下眼去,就是把目光移开假装在透过车窗往外看风景,欲盖弥彰的模样有几分好笑。 几次之后,在她又一次把目光投过来时,萧明述放下手中的经书,“瞧什么?” 江晚茵被抓了个正着,思量了一会儿道,“殿下今日很反常。” 萧明述问,“如何反常?” 江晚茵顿了顿,“有一种要把我养胖了杀掉的感觉。” 萧明述:“.……”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低声斥责道,“胡思乱想什么。” 江晚茵挑了挑眼尾,举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那种断头饭,给人践行用的……” 她话到一半,还未说完,便见萧明述眼睫忽而一颤,紧接着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变得阴沉,面庞隐在晦暗艰涩的光影中,神色不明。 大袖中,他的左手微微收紧,因着这一句轻飘飘的“践行”,感到焦躁。 他的沉默如同洪水汩汩淌着,一层层铺来,让江晚茵觉得有几分莫名,她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罢了,怎得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极有眼色地止住话头儿,换了话题说起别的,却也没得到回答,“殿下?” 无人应声,她凑过去扯了下萧明述的大袖,“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 萧明述垂着眼看着手里的经书,连个眼角也没分给她,江晚茵瞅着他不知为何蓦然冷淡下来的神色,想了想,小声问,“……阿述?” 她话音方落,眼前人眸色更深了几分,半晌轻叹了一声,伸手按住她的后颈,如通拎着小动物般,把她捞了过来。 江晚茵哼哼了两声,又被他两根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下颌,扳到跟前,迫使她不得不抬眼看着他。 “茵茵,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孤都会去找你。” 他的嗓音暗哑,轻轻盘旋在她耳边,带着几分不容置喙之意。 既然她能离开,那么只要找到方法即可。 若是找到了,他便毁了这机缘,让她没法子回去; 若是找不到,被她逃了也无妨—— 这世间天大地大,再去找其他有机缘的人就是了,杀了那人,夺了机缘,不管她到什么地方去,他都会亲自去把她捉回来。 江晚茵心里一怔,觉得他这话似是意有所指,正要偏头去看他的神色,却见他松了手指,将她的头扣在了怀里。 “五味斋的糕饼好不好吃?” “好吃……” 太子轻声笑了,似乎方才的冷冽和锋利都不复存在似的,大掌在她绸缎般的发丝上抚了抚,“你喜欢,回头孤叫人把厨子接到东宫来,想吃什么,便让他做什么。” 贴着她发丝的掌心隐隐发烫,顺着往下,掠过脊背停在她的腰间,热度透过布料传到她身上,很热。 江晚茵忍着酥痒动了动,又被他按住。 她刚想说些什么,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外头响起纷扰的嘈杂之声,听着竟像是有人当街拦住了太子銮驾。 第281章 护驾 大街上挤满了看銮驾回宫的百姓,大多都是穿着整齐干净,围在街边看个热闹的,想着能不能有机会一睹太子真容。 人群本就熙熙攘攘,肩踵相接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可不知怎的有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竟冲破了人群,连滚带爬扑到了马车前头。 驾车的马夫被惊得差点停止了呼吸,嘴中长呵着“吁”了一声,总算把马拉停了下来。 马匹受惊,嘶鸣着将蹄子高高扬起,擦着他们的身子落到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好在銮驾行走在闹市中速度本就不快,否则这两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骤然刹车,马车还是难以避免地剧烈摇晃了几下。 江晚茵重心不稳往后仰了仰,眼见后腰要撞到矮几上,忽见萧明述左手扶住她的腰,手臂用力把她捞了回来,才提了声音问,“怎么回事?” 那车夫在外头声音都有些发抖,“殿下,有两个人冲到车前来……” 他话音未落,那对老夫妻才从死里逃生的惊惧中缓过神来,见太子的车架真的停了下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哭喊着打断车夫的话,磕头道:“殿下,求太子殿下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草民要状告户部尚书何力宏,他草菅人命,害死了我的儿子!” “求太子殿下为我们做主啊!”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两位老人的控诉声泪俱下,闻者伤心,江晚茵忍不住透过车窗看了他们一眼,微微蹙眉道,“他们身上怎得都是血迹?” 萧明述侧头顺着她的视线也瞧了瞧,一把掀开车帘,从马车上缓步走了下来,围观的百姓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微微颔首,淡声道,“平身吧。” 众人纷纷起身,只见车辕前仍跪倒在地的两人皆衣不蔽体,春寒料峭的时节竟只穿了褴褛单衣,露在外头的皮肤冻得发红,隐隐还有血迹,从他们花白的头发和布满褶皱的手背可以看出,似是勤勤恳恳劳作了一辈子的平民百姓。 “扶起来,问问。” 萧明述略略看了两眼,吩咐人将人扶起来,正要问个究竟,可那两个老人还没开口,竟有一支利箭从人群上方直直飞来,锋利的箭头直冲着离他最近的那位老妇人。 这架势显然是怕她说了什么,要将人灭口的。 迟一步从马车里出来的江晚茵只看到那箭是朝着太子飞过去的,惊呼了一声:“殿下!” 她想也没想,从马车上飞扑下来,想靠着自身的冲力,让两人倒在地上避上一避。 谁料萧明述愣了一愣,竟一把将她接了个满怀,下盘极稳,抱着她稳稳站在了原地。 江晚茵心中一凉,不是吧大哥,你要是不动,那不成我给你挡箭了?她闭上眼睛,祈祷这箭的准头儿能差一些,可别要了她的小命。 好在孟琢见事发突然,早就上前来护驾,在箭头快到老妇人跟前时,竟一把将箭身握在了手里,冷哼一声折成两段丢在了地上。 第282章 血状 萧明述面色有几分不悦,何力宏的人竟会如此胆大,当着他的面,也敢着人明杀上访百姓。 他淡淡往街边某一客栈二楼扫了一眼,开口道,“捉回来,要活的。” 空气中似有谁低低应了一声,两道身影悄然离开,直逼向那隐匿在二楼的追杀者。 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小变故彻底平息,他才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还窝在他怀中做鹌鹑状的江晚茵,轻声哄道,“好了,无事了,这么些人看着,快从孤的身上下来。” 她的身子纤细,还有些微微的发抖,方才却义无反顾地挡到他跟前,倒是他没想到的。 下午在隐龙寺时,王德海还说,【郡主惦念殿下,是舍不得走的。】 当时他只当一句宽慰话听,并未相信。 可如今一看,既豁出命去都要护着他,想来江晚茵并非对他半分真心也无,也并非是一心要回异乡去。 他心中更温热了几分,抚了抚她的脊背安抚着,“孤有武功护身,下次只顾着你自己就是,不必如此。” 江晚茵微微一僵,从他怀里撤出来,垂着眸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我只是想把你撞开,不是要为你挡箭吧。 但凡她真这么说了,萧明述不知又要记仇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违心认下这个美丽的误会,她想着,抿唇勉强笑了笑,轻声开口,“一时也没顾得上,殿下没事就好。” 见他神色果真又柔和了几分,江晚茵才红着耳根轻咳了两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位老人,转移话题道,“你们有何冤屈,尽可说与殿下听,太子殿下定会为你们做主。” 萧明述微微颔首,“起来回话吧。” 那老公公哆嗦着起身,又去拉自己的老伴儿,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那老妇人两次死里逃生,这会儿便是连站都站不稳了,脚下一软,重新跌回地上。 她眼中含着泪,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布,上头密密麻麻写着何力宏的罪状,仔细一瞧,竟全是用血写成,这分明是一份血状。 她颤巍巍地将状书递给萧明述,拭泪道,“太子殿下大恩,我们不过是些小老百姓,若不是被逼的没了法子,怎会冒着杀头的罪责,来拦您的车马。” “城东有家风月楼,我们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风月楼后面的街巷中,本是相安无事的,可前些时日风月楼掌柜的不做了,将它卖给了户部尚书何力宏,何力宏这狗官想借着这机会把街巷也都吃下来,想着千方百计逼着我们卖地卖房。” 老公公也重新跪倒在地上,哽咽道,“我们身份卑贱,不如当官的大老爷,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能讨口饭吃就行,可何力宏开出的价格实在太低,我们拿着那几钱银子,便是连一亩地都租不起。” 老妇人闻言又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说着,仿佛在承受着什么锥心之痛,“我儿子气不过,只不过去跟他们理论两句,谁知他们竟如此心狠,把我的儿子活活打死了,他今年还不满十六,回来时满身是血,眼睛都没有闭上啊!” “我们现在也不要那房和地了,我们只想要一个公道,杀人者偿命,求太子殿下明察,给我们做主啊!” 他们声声泣血,江晚茵心中也是不忍,轻轻拉了拉萧明述的衣袖。 第283章 墙倒众人推 莫说江晚茵,一旁围观者大多是毫无势力的平头百姓,更是能感同身受。 何力宏和其族亲在京都为非作歹惯了,百姓深受其害却投诉无门,遭受过不公待遇者并非只他们二人,细看一番,有人已经听得落下泪来,众人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何力宏的儿子前段时间不是还在贵宾楼胡作非为,伤了蒙古人逮进大狱了吗?” “可不呢,要是换了别人,早已经问罪流放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都多少时日了还没有宣判,何大人真是好大的本事,好大的官威。” “这儿子还未出来,老子又要进去,真是可喜可贺。” 众人看热闹与落井下石者居多,见太子微微蹙眉,却没有制止他们的意思,反而似是在认真听着,百姓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随即人群中骚动了一瞬,一个彪形大汉挤出人群,跪倒地上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太,太子殿下,草民,草民名叫王虎,也是住在风月楼后街巷里的,何力宏当时带着十来个官兵到我家里强买强卖,还拿我怀了孕的娘子做要挟,我是没办法才从家里搬了出来。” 说着,他从怀中哆嗦着掏出一张买卖契书,惨然道,“我们家一共是两间院子,只卖了二十两钱,可就这二十两,何大人还未同我结清。” 围观百姓听着,更觉得愤怒,气道,“临着风月楼,位置这样好,两间院子起码可以卖到七八十两钱银,这狗官也忒黑心了些!” 萧明述“嗯”了一声,略抬了下手,当即有一文官上前,带着纸笔而来,搭了简易的桌台,将他们所说的一一记录下来。 百姓见太子殿下如此宽宏公正,心中眼里皆是一热,只觉跟他亲近起来,更多的人纷纷站出来,七嘴八舌数落着何力宏的罪状。 “殿下,我家也住在风月楼后,一处两进的四合院,何力宏只给了我一百三十两银钱。” “殿下,三月前,何力宏的表弟当街纵马,撞得我老爹瘫在床上,投诉无门啊!” “殿下,我家有一传家的瓷瓶……” “殿下,我与娘子有一女儿,不过十四岁,却被何力宏的儿子强抢了去做通房,如今女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 那文官急地笔杆子都快甩飞了,一边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飞快地写着。 孟琢在一旁听着这些骇人听闻的事儿,手不禁搭上腰间长剑,皱眉嗤道,“这姓何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要我说,一刀砍了就当给百姓泄愤了。” 萧明述睨他一眼并未言语,孟琢也只是说说过嘴瘾罢了,毕竟即便是太子断案,也得依着律法,起码摆在台面上的案子,不能自作主张。 片刻后,民众的讨伐声终于渐熄,负责记录的文官整理出来,竟共有六页纸之多,罗列的罪名不下百余条,其中还不乏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议论皇家等大罪,单拎出哪一条都够要他狗命了。 江晚茵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罪状,短短几行字,不知折了多少人命在里面,只觉得胸中有些发闷,抬眸看着身侧太子,“殿下要如何做?” 第284章 契机 萧明述凝目看着江晚茵,心道这幅侠肝义胆的善良心肠是改不了了,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默了半晌,才挥挥手召来一队禁军,冷声问,“何力宏呢?” 孟琢的目光在朝臣队伍中转了一圈,行礼道,“没在这儿,想必是上午殿下亲耕仪式结束后便走了。” 这倒是符合规制的,像户部、兵部、刑部这样的大部,每日的公务多如牛毛,便是太子春耕祈福的日子,也不可尽数不理公务,需得每日加班加点处理些急案,才不致误了事。 因此祖皇帝曾开恩特许,祈福仪式只需要仪式举行当下不可缺席,其余时段不做强求。 何力宏这些时日为着风月楼的买卖操碎了心,只想着赶紧将这个收益颇丰的好铺子拿下来,好表一表衷心,好叫皇后和萧恒知满意,尽心尽力把自己儿子捞出来,因而手段急躁了些,这才漏了马脚出了事。 “民意鼎沸,不可不管,”萧明述点头,淡声道,“把证人带回去安置好,着刑部的人,把何力宏捉起来下狱吧。” 证人的安危问题自然不必多说,孟琢一个眼神,便有下属上前,亲自将两位老人从地上扶起来,带到巡防营去处理伤口。 但在捉拿户部尚书这件事上…… 孟琢稍一犹豫,上前一步凑近太子低声道,“殿下,六皇子和皇后娘娘一直力保这狗官,前前后后活动了不少,您现在就将他捉到狱里,不是明摆着给他们难堪么?” 他并不十分擅于为官之道,都看出这些,殿下玲珑心肠,必然也早已察觉,只是不知为何要做下这种命令。 “要不还是先回去禀报陛下,由陛下来下这旨意?这事儿如今闹得这样大,想来陛下也不会轻饶了他。” “交与父皇,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萧明述垂眸看着满眼期盼、皆等着他旨意的百姓,冷笑了一声,“这一两年来,世家豪强侵地之风盛行,早就是一桩隐患,孤就算想治理,也得有这样一个人撞到刀口上,这不就来了么?” 此言一出,江晚茵心头有些动容,努力按捺住心中复杂情绪,抿了抿唇才道,“殿下可知,若是以此为契机整治跋扈的贵绅,必定引起京都动荡,到时候要怨恨殿下的,可就不是皇后和何家这样简单了……” “怨恨孤的人还少么?不多他们一个。”萧明述不以为然,仍是像往常那样波澜不惊,墨色的眼眸中清明一片,不带有一丝私情。 他并不同情这些百姓,可他却是真心希望大梁能有个繁荣盛世。 见他胸有成竹,孟琢也不再担忧,这样磨磨唧唧、思前顾后本就不符合他的性子,他当即着人去知会刑部尚书,唯恐他给何力宏开后门,还派了一支精锐小队前去协助,让他此次插翅难飞。 他们几人说话声音不算大,围观的众百姓听不太真切,又不敢上前来问,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江晚茵见状清了清喉咙,略扬起声音道, “太子殿下有旨,即刻将户部尚书何力宏捉拿到案,严加审讯,定当换各位一个说法,”她的嗓音清亮,如同山间溪泉击石般流畅悦耳,语调轻缓,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第285章 拥护 围观百姓听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喜不自胜,当即又跪下来千恩万谢,直道太子殿下英明大义。 一时间嘈杂之声又起,吵得萧明述微微蹙眉,正欲让王德海驱散百姓,便听到身边的女人又带着盈盈笑意开口: “今日殿下忙于为民祈福与亲耕之事,尚未用过膳食,各位且回去吧,等着殿下的消息就是。” 这些百姓本就是些质朴忠厚的人,听了这话那还得了? 民以食为天,殿下为了他们的事儿,竟忙的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真是罪过罪过! 当即有人从地上起身,一边嚷嚷,一边赶着其余众人往后走,“快让开快让开!给殿下让出一条回宫的路来,别误了殿下吃饭的时辰!” 方才还挤挤囔囔的街道上,人群竟在几息之间散了开来,有些热心肠的摊贩,还试图把自己刚出炉的包子点心给殿下送上一份,垫垫肚子,可惜没能挤出人群,这才作罢了。 萧明述和江晚茵回了马车上,车夫拉动缰绳,又重新驾着马车往回宫的路上走。 江晚茵刚一坐下,手又伸到方才那些点心上,吃了两块又看向萧明述,笑道,“殿下深受百姓拥护。” “为明君者,自然百姓拥护。”萧明述抬眼,目光中无甚表情,既不欣喜也不欣慰,仿佛并不在意此事。 “民如流水,生生不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晚茵把一块豆沙糕塞进嘴巴里险些被噎住,喝了两口茶水才勉强吞了下去,故作高深摇了摇头,“殿下可别小看坊间流言,有时候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萧明述虽擅权谋,但多以复杂多变的圈套为主,主打一个放长线钓大鱼,一旦收线之际,便是要了对手满门性命,不给他们丝毫苟延残喘的余力。 对于这些小打小闹的诡计,他向来不太看在眼里,“既是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不敏感的谣言自然流传不久,”江晚茵卷出舌尖舔掉唇边的糕点残屑,单手拖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比如殿下找人放出流言,何大人仰仗皇后信赖,隐有不轨之心,家中私藏龙袍,有越俎代庖之意。” “最好编成一首儿歌,让邻里街坊的孩子们传唱,散播最快,等这些话传了起来,假的也成了真的,旁人只会当做饭后闲谈的话题,又有谁会去验证真假呢?” 江晚茵弯着眉眼总结道,“身份、夺权、血缘和皇族秘辛,百姓对这些事儿最感兴趣了。” 马车中沉寂了一会儿,萧明述听着她的设想,神色敛起来,将她每句话细细纳入脑中,神色深了几许。 可看着她得意的模样,又忍不住想去撩拨。 “比如《东宫秘事》?”萧明述隐着笑意呷了口茶,低声问。 江晚茵唇角明媚的弧线僵在原处,轻哼了一声,挪动着离他远了些,嘀咕道,“你光明磊落,你君子端方,我往后再也不同你说这些了……” 他看不上这阴诡计谋,是不知道后期宋景安的招数有多么下三滥,届时让他一个人和宋景安斗去吧! “逗你罢了,怎得这就急了?” 萧明述轻笑起来,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俯首在她唇边吻了吻,才温声道,“你的法子很好,孤记在心里了。” 第286章 查案 这两日隐龙寺祈福,虽舟车劳顿,身体上有些疲累,但仍像是在百忙中停顿了两日歇脚。 一回到宫中,诸多事宜都全部涌了上来,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太子銮驾当街被拦的事很快在宫中传遍了,皇帝立即召了太子来问询,见了百姓血状之后不由震怒。 面对着何家一而再再而三的逾越,皇帝终于不再顾念他是皇后近亲,让太子不必姑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萧明述忙于前朝政务,可皇后和江楹兰还在坤宁宫被禁足着,这件事太后推脱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接手,最后兜兜转转,又落到了江晚茵头上。 她还得尽心尽力抓住在皇后晚宴上下毒的凶手,江晚茵欲哭无泪,我抓我自己是怎么个事儿? 本想着胡编些理由也把这事推掉,可太子听了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交给何人?若是旁的人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孤还得帮你善后。” 江晚茵一想也是,虽说她自信没留下什么线索,但到底还是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最安心。 此事不算难办,她只要按着规矩来就是了,皇后手底下那侍女沫儿是个软骨头,在慎刑司受了刑法便开始胡乱攀咬,皇后自然是没有问题,那还能有谁? 她一口咬定就是江楹兰不忿郡主,所以在酒中做了手脚。 说得多了沫儿自个儿都信了,连看见江楹兰从袖中拿了什么东西撒进去这样的话都编了出来。 皇后也奇怪江晚茵为何中毒,正愁陷在案中脱不了身,听了慎刑司回的话儿,当即怒从心中起,差人到雨花殿,捉了江楹兰掌嘴二十,打的她口鼻中鲜血直流,连冤都没喊出一声,便昏死了过去。 “本宫原以为这江楹兰是个聪明人,可以一用,谁知竟蠢笨至此!大庭广众之下就给江晚茵下毒,还连累了本宫,真是蠢出生天的废物!”皇后重重一掌拍在矮几上,气得心口都隐隐作痛。 莲儿连忙扶住她,低声道,“奴婢也瞧着江二姑娘不像这样蠢笨的人,永乐郡主心机深沉,这事儿,怕不好说呢。” 皇后闻言心中一动,侧目看她,“你的意思,这毒不是江楹兰下的?” “这酒只有咱们坤宁宫的宫人、江二姑娘和郡主碰过,”莲儿垂眸,意有所指,“咱们宫里的人,没有娘娘的命令绝不会擅自行动。” 皇后自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将手边的茶盏猛地掷了出去,恨声道,“好,好啊,太子可真是找了一个好正妻,两人一样的狠毒!一样的下作!” 莲儿一惊,忙跪下去道,“娘娘慎言,别被人有心人听了去才好。” 皇后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死死捏着檀木矮几的桌角,关节处用力地有些泛白,平息了半晌才开口道,“他们真当本宫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她冷笑了一声,垂眸抚了抚指上的鎏金护甲,“行了,召太医来给江楹兰瞧瞧,等她醒了,本宫有话与她说。” 第287章 冤枉 皇后派去给江楹兰掌嘴的嬷嬷身强体壮,她掌下生风,为了给主子出气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江楹兰醒来的时候,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哪怕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去触碰,都疼痛不已,犹如刀割般难以忍受。 她踉跄着起身下床,跌跌撞撞来到铜镜边,瞧着镜子中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脸,眸中满是惊恐和不安,眼泪如同断了线般落下来,眼泪划过红肿的面容,又痛又痒。 她向来看中自己这张清淡如菊的姣好面容,平日里都是脂粉凝露仔细呵护着,何时受过这样大的责罚,当下一时难以接受,胸口一痛差点昏死过去。 她沉闷地哭了片刻,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这深宫当中,竟连个出去传话儿的人都没有,等父亲和小娘察觉到不对,恐怕自己被江晚茵那个贱人折磨致死了。 江楹兰越想越觉得悲切,眼中神色不由得灰败下来。 正这会儿,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江楹兰泪眼朦胧往外看过去,只看到皇后的身影被莲儿搀着缓缓进来,更吓得面色苍白。 皇后瞧她这副模样轻叹一声,坐到殿中的檀木椅上,厉声问,“江楹兰,你可知罪?” 她的声音如同落雷在耳边炸响,江楹兰回过神来,跪倒在地上凄声哭道,“皇后娘娘,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给江晚茵下毒。” “慎刑司里连沫儿都招认了,你还不认?”皇后冷哼了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江楹兰,你连累本宫不说,你是有几条命,敢去毒杀太子妃?” 江楹兰跪伏在地上,不知是怕的还是冤的,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哆嗦着,背后全是冷汗,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像是一个针对着她而来的圈套,可事到如今,脑子却如同浆糊一般,根本无法思考。 “那桂花酿从地窖取出之后,便只有你碰过。”皇后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道,“不是你,不是本宫,还能是谁?” 电光火石间,江楹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倒在皇后腿边,尖声道,“娘娘,是她,是她自己下的毒,要陷害于我!” “没错,没错!我是冤枉的,我是被陷害的!”她眼睛通红,带着血丝,神色不复往日的清冷,满是癫狂的恨意。 皇后垂眸看了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半晌幽幽叹了口气,“本宫本是不相信你会如此歹毒,会谋害亲姐,只可惜如今这罪名,你怕是洗不清了。” 滚烫的眼泪滑落脸颊,江楹兰颓然地坐到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因为这样一件没头没尾的中毒之案,消香玉陨在宫中。 “可她不是没死么?”她呆愣愣地低喃道,“她自己给自己下毒,又怎会真的下狠手?” 皇后点点头,“江晚茵确实好得很,前几日里还跟着太子去了隐龙寺祈福,俨然已经是一副太子妃做派了。” 隐龙寺…… 一桩旧事重新涌回她的记忆当中,那夜她给江晚茵下了药,找了几个奴才夺她贞洁,事后那些个不中用的奴才虽没了踪迹,但她手里还有半根簪子! 江楹兰猛地抬起头来,神色恢复了清明,她朝着皇后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坚韧道,“求皇后娘娘救我。” 第288章 豪赌 皇后轻笑一声,“你不过一届庶女,本宫又与你无亲无故,凭什么救你?” 江楹兰定了定心神,扬起了一丝笑意,只是这抹笑容挂在她红肿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因为我手中,有可以至江晚茵于死地的东西。” “说来听听?” 江楹兰喘了几口气,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亮,低声道,“江晚茵如今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早在陛下赐婚之前,她就失了贞洁。” 皇后一惊,立刻着莲儿去门口等着,将门窗都细细闭好,这才微微蹙起眉,开口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若你有半句虚言,本宫第一个绞了你的舌头。” 江楹兰只是点头,心中颇有些犹豫,若是将自己算计谋害嫡姐的事全盘托出,那么按照大梁律法,是要面部黥字,流放崖州的。 可若是不说,皇后又怎会相信她现在的说词? 江楹兰默了片刻,终是决定搏上一搏,咬了咬牙,眼中含泪将当时自己如何算计江晚茵失了贞洁一事一一说了出来。 “她当日所中之毒,是无药可解的春日醉,她既然能活着回来,必然是失了贞洁的……” “荒唐!”皇后心中大喜,面上却丝毫未露,猛地将她从自己腿边抚开,疾言厉色道,“亏本宫还觉得你乖巧通透,想不到如此糊涂,竟敢陷害嫡姐,你可知这事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便是有十条命来抵罪,都不够用的!” “是我糊涂,”江楹兰恸哭着,戚戚然道,“可是娘娘,姐姐在家骄纵,又有祖母庇护,对我和小娘百般折辱欺负,我实在是没办法,没办法才……” 空气中一片寂静,斜射进殿中的光束中,飞舞着无数细微尘埃,随风起落。 江楹兰闭了闭眼睛,指尖深深掐在掌心肉中,静静垂头等待着自己这一场豪赌是对是错。 半晌,皇后轻叹着,微微俯身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今日这话,本宫只当没有听过。” 江楹兰心知自己赌赢了,当下松了口气,深深一拜后才从地上踉跄着起身,“皇后娘娘宽宏,民女感激万分,愿为娘娘当牛做马,只求能报答万分之一。” 皇后随手挥了挥,示意她坐到一旁椅子上,才问,“这些时日,江晚茵一直住在东宫万春殿中,太子夜夜留宿,难不成他们二人竟还未行过周公之礼么?” 江楹兰按了按肿胀的脸颊,垂眸轻声道,“大婚之前,为守着祖宗规矩,想必仅是和衣而眠。况且姐姐失了贞洁,自然是百般推脱,不会让殿下遂意的。” 皇后听了也觉得有理,面色又缓和了不少,“你仅有一截簪子,如何能证明这是江晚茵的簪子?” “我与姐姐幼时,祖母曾吩咐京中珍巧房为我们一人打造一支玉钗,我的是兰花样式,姐姐的是梅花样式,簪子独一无二,便是现在,珍巧房也是有存底的。” 为了让皇后安心,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那日事后,我与小娘扣住一名奸夫,也可为此事作证。” 第289章 女主光环 皇后听闻了这些,果真放下心来,太子性子深沉多疑,若是真的与江晚茵发生了什么,不可能毫无察觉,想来还是被蒙在鼓中。 她点点头开口,“本宫已着人出宫,通知了你父亲,想必再过些时候,他就可进宫为你求情了。” 江楹兰一怔,露出几分喜色,“可慎刑司那边,沫儿不是攀扯……” “一个奴才罢了,”皇后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波澜无惊的面庞上带着几分令人胆寒的冷意,“在她画押之前,打死了就是。” —— 皇后走后不过半柱香的时候,太子的旨意便过来了,着慎刑司来人带了江楹兰出去,扭送到宣仪门前读了罪状,将郡主中毒案结了。 今日天气好,艳阳高照,阳光直直照在人身上觉得暖洋洋的,不过宣仪门前是个背阴面,砖石冰冷凹凸,跪着也不好受,江楹兰在底下强撑着跪了半个时辰,身形已有些摇晃。 太子旨意虽到,人却未来,只有江晚茵着宫人搬来一张紫檀木太师椅,披着一件墨色双结狐皮大氅懒散地窝在上头,撑着腮,杏眼中含着笑意,看着跪在底下的江楹兰。 “妹妹这脸怎得肿了?” 江楹兰未答,只仰头看着她:“我没给你下毒,姐姐想必心知肚明吧。” 江晚茵笑了笑:“你说没有便没有么?沫儿都招了,慎刑司也写好了了供词。依照律法,杖三十,逐出京都。” 江楹兰唇角勾了勾:“只怕姐姐这回,不能如愿了。” 这话倒让江晚茵一愣,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莫不是疯魔了,犯了癔症不成? 江晚茵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云彩竟多了起来,将太阳光都隐隐遮住,她心中微有些不安,淡声道,“既如此,我便等着看。” 她侧眸瞧了一眼张嬷嬷,示意她即刻宣读旨意。 偏偏张嬷嬷刚一开口,甬道那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围观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那头的人影逐渐清晰,竟是皇帝身边的张公公和王德海,两人手中拿着一截明黄色的卷旨,正往这边小跑而来。 “参见郡主。”张公公满脸堆着笑意,恭恭敬敬对她行了礼,打断了嬷嬷宣读。 江晚茵凝眉,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张公公,有什么事?” 她看着王德海的神情,直觉不好,便听张公公道:“郡主,关于江二姑娘的事儿,皇上有旨……”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不知这样简单明了的一桩案子,怎么就惊动了皇帝亲自下旨。 还是江晚茵先回过神来,理了理大氅跪下来。 “永安侯府庶女江楹兰,涉郡主中毒一案,虽德有所亏,但因证据不足,又念其往日柔顺嘉贤,暂免重责。着抄写《女戒》、《女则》百遍,禁足于京郊三月。望能内省己过,钦此。” 江晚茵垂眼,面无表情地接过谕旨,反倒是身边的青月性子急躁,气道,“怎得证据不足?不是皇后宫中的沫儿都招了么?” “姑奶奶,您别喊了,沫儿受不住刑,已经死了。”王德海忙在一旁拉了拉她,小声道,“她死之前,尚未画押,所以供词也做不了数了。” “死了?”江晚茵抬眸睨他一眼,“便这样巧么?” 王德海冷汗直流,哪敢回话,半晌才隐晦提示,“永安侯爷一听说这事儿,便急着进宫面圣,陛下看着他情真意切,为父之心令人动容,才特此网开一面的。” 此言一听,江晚茵哪里还不明白? 必然又是她那便宜爹进宫护法来了,果然女主光环威力之大,诚不欺我。 第290章 杀了给你出气 抄抄书,再关上一关,便没有其他事儿了,永安侯为了回护这个女儿,真是豁出了老脸。 他并不知道此次的事是江晚茵自导自演,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到的,便是江楹兰胆大包天,在坤宁宫的酒宴上,给自己的亲姐投毒。 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对大女儿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反而第一时间、马不停蹄赶到宫中为始作俑者求情,铁了心要让阖宫里的人看笑话,来落她的面子。 甚至怕太子从中阻拦,还直接求到了陛下跟前,真是用苦良心。 江晚茵看着手中圣旨,心间百味杂陈,她与江怀仁并无感情,此时都有些怅然若失,曾经的江晚茵每每看到父亲偏心的时候,该多难过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春寒料峭,她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轻叹了口气,“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想必陛下自有用意。” “都散了吧。”说罢,她看也未看江楹兰一眼,便拂袖而去。 她并未回宫,在御花园的锦鲤池边略等了等,果真看到王德海小步跑了过来,低声劝慰,“郡主莫气坏了身子,殿下在太平殿等着您呢。” 江晚茵点头,扶着青月的手换了方向往前。 太平殿是平日里太子短暂歇息的殿宇,修缮豪华繁复,自是不必说的。 宫人恐早就得了吩咐,见了江晚茵过来立刻挑起了门帘,里面扑面而来烧足了地龙的热息,呼吸间隐隐有些山茶花的香气,清新扑鼻,让她的心静了许多。 她脱了大氅走进去,见太子正在软榻上斜靠着下棋,一个人与自己对弈。 “来了?与孤下一盘么?”萧明述听见声响儿,对着她招招手,嗓音清淡。 他今日只用青玉冠半束了头发,侧首间乌黑长发落在颈间,狭长的黑眸中雾沉沉一片,却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像是沾了几分旖旎。 江晚茵轻轻欠了身就当行礼,走过去坐到软塌旁执了黑子和他对弈起来,她今天心里窝了火,下手步步紧逼,可萧明述的打法还是同上次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点漏洞都没有。 如此下了几手,反倒是江晚茵先沉不住气,心急着落子中了圈套,被他吃了好一片棋去。 她原本心里只有五分委屈,可到了这儿没由来的成了十二分,看着棋盘瘪了瘪嘴,眼眶骤然红了。 萧明述抬手正欲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硬是转了方向落到旁处,露了几处破绽出来。 江晚茵吸了吸鼻子,追击了几手,竟赢下了这局。 萧明述倒还记得他们之前的赌约,把那块太子玉牌从腰间取出来放到桌上,轻扬了眉开口,“你赢了,拿着吧。” “我不要,”江晚茵抬眸幽幽看了他一眼,拿了玉牌塞回他腰间,才把手里的黑子扔回棋笥里,嘴唇嚅动了半晌,闷闷道,“难为殿下费尽心思,只为了能输的自然些。” 萧明述闻言笑了,将矮几推到里面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愈发骄纵了,孤连让着你都要被数落。” 江晚茵轻哼了一声,乖乖挪到他身边,叹了两声主动趴到了他怀里,整个人软软地挂在他身上。 萧明述瞧着她的样子,将她拢得更紧了些,低着头在她耳边温声问,“委屈了?孤让影三把你那妹妹杀了给你出气如何?” 第291章 活阎王 江晚茵三分撒娇七分委屈,本来心里还有些郁郁,听了他这话骤然一愣,那些伤怀的气氛瞬间消退了一半。 好家伙,原来活阎王就在我身边。 她仰起头来,见太子那双黑眸还是同往常一样清冷,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竟不像是说说罢了,而是真的动了杀心。 “殿下前日在隐龙寺,还说自己不是暴君,不会滥杀无辜。” “是不会滥杀朝臣。”萧明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纠正道,“你那妹妹处处针对你,又于孤毫无用处,杀了便杀了,不足为道。” 说着,他当真规划了一下,“永安侯京郊的庄子离得远,路上若是碰到些劫匪,也说得过去。” 江晚茵被他的话一噎,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干巴巴开口,“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殿下不必大费周章,万一露了马脚出来,反而得不偿失了。” 江楹兰作为原书中的女主,和宋景安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气运承载者。 之前书中也写过,男女主角虽然数次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但最终都能转危为安,甚至有些时候,还能因此获得机遇。 在半路劫杀,江楹兰手无寸铁,即便父亲让家丁护送,可那三脚猫的功夫放到太子影卫眼中根本不够看,听着像是不费吹灰之力,但真要做了,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现在故事剧情的走向已经面目全非,她真怕哪天蝴蝶翅膀煽上一煽,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稳妥的打算。 “你面慈心软,非要放虎归山……” 萧明述瞥她一眼,见她又开始瘪嘴,不由好笑, “也罢,孤不说你,你留着她解闷也好,哪日真吃了亏,孤再帮你出气。” “说到底,这回也是我构陷她,”江晚茵点头,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闷道,“我只是生气父亲不公,都没差个人来问问我要不要紧,一心只想着救她的好女儿。” 殿内温度不低,她又窝在萧明述怀里,这会儿微微有了汗意,发丝凌乱微湿搭在额间,面色红扑扑的,斜入的阳光映着美人面庞,显得她容色艳丽非凡。 萧明述垂眸端详着她,嗓音不疾不徐,缓声问,“那茵茵要不要紧?” 他的嗓音冷冽,细细听着却带了几分暗哑,江晚茵浑身一僵,心头忽地涌出难以分辨的滋味来,心里的小鹿在胸腔中乱撞一气,恍惚了刹那才开口,“无事的,你明知道。” 江晚茵有些受不了这暧昧难捱的氛围,偏了偏头想从他怀中退出了,却被他捉住手臂往回一拉,微凉的绸缎和坚实的胸膛又贴上她的后背。 他轻笑了声,“你今日失的脸面,孤不日便给你找回来。” 江晚茵被他的温柔蛊了心绪,方才只是微红的面颊,这会儿又熟了几分,越发泛起绯色。 身上人温凉的吻轻轻落下,龙涎香混着山茶花的气息萦绕在她鼻息间,她推拒了几下不成,索性勾了他的脖子,放弃挣扎了。 香炉中烟雾袅袅,纱帐中片刻温存,盈缠不息,漫着墙上一对成双的身影。 第292章 违心 事后江晚茵累的睁不开眼睛,直嘀咕被太子蛊惑了,萧明述餍足之后听了也不生气,由着她胡言乱语。 薄纱帐子里美人横卧,松散搭着的衣裳半落,露着半个圆润细腻的肩头,这会儿天色晚了,太平殿燃上了烛火,暖黄色跃动的光芒下她眼尾还微微发红,容貌格外艳丽,带着几分媚色。 萧明述看的心头烧火,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将衣衫给她拉好,淡声道,“今日见了你大哥的折子,他在外的差事已经办完,春狩前便可回来了。” 江晚茵闻言一愣,浑身的腰酸背痛都顾不上了,只觉得头疼了。 真是一天安生日子也过不得,刷好感的任务,这不就又来了么? 她这两个哥哥个顶个的不得了,大公子江巡风是个武将,性情刚正耿直,原书中最看不惯江晚茵蠢笨狠毒,反而与庶出的妹妹江楹兰更亲近些。 二公子江行晏还好些,可惜也在江晚茵毒害父亲后和她分道扬镳,再不往来。 这两人一人能文,一人善武,算得上是后期江楹兰很重要的两大助力。 好在她穿过来的还算时候,不仅毒害父亲的罪名没扣在她头上,也没有因为倒追宋景安而名节尽失,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到底是亲哥哥,总不能胳膊肘一直往外拐吧。 萧明述斜靠在软枕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的神色,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问,“怎么,你不想江巡风回来?” 江晚茵往被子里缩了缩,轻嗤了一声,“大哥最是严格,比教书的夫子还啰嗦。” “不过许久未见,我虽怕他,还是有几分想他的。”江晚茵煞有其事地开口,说了几句违心话。 她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太子却又想起旁的,将她揽到怀中,“听皇祖母说,永安侯老夫人递了帖子进宫请安。” 江晚茵心道谢天谢地,祖母可算来救她来了,面上却不不漏声色,故作不知。 “是么?许是祖母这些日子身子好些,想进宫陪太后说说话吧。” “孤还以为老夫人是专程找孤要人来了,”萧明述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怎么,东宫待的不舒服么?” 今日被人挑刺,明日被人暗算,三天两头见了这个要下跪,见了那个也要下跪,你说这宫里待得舒服么? 江晚茵敢怒不敢言,抿着唇瞧他一眼,昧着良心开口,“很舒服,有殿下护着,可再舒服不过了。” 凤眼微扫,萧明述哦了一声,勾着唇颔首道,“原是孤想多了,也罢,回头老夫人若是开口要你回去,孤替你回绝了就是。” 这哪还得了,江晚茵一听便有些急了,她还得趁着江楹兰被送到庄子上这些时日,回府刷江巡风的好感! 这可是个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与孟琢有的一拼,回头他若是成了江楹兰的助力,她和太子都得躲到一边哭去。 “好了,孤不逗你,”她焦急的神色被太子尽收眼底,萧明述轻笑了一声,扯了扯她细嫩的脸颊,“你想出宫去,孤不拦着,只一条,等春狩过了再回去。” 第293章 无事献殷勤 江晚茵点头应了,她早也料到太子不会这样轻易放她回去,因此也没指望祖母这回进宫立刻就能将自己捞出去。 不过好在萧明述也未强留,春狩就春狩,总归是有个期限在这的,也就在这两日了。 在春狩之前,萧明述仍旧是忙的不可开交,不说别的,单户部尚书侵地一案便是急着要查明。 何力宏本还计划着给自己的儿子脱罪,没成想不仅脱罪无望,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按照大梁律法,何天成不过判个流放,他可是妥妥的杀头之罪。 这案子太子亲查,证人被孟琢护在巡防营里好吃好喝养着,坊间舆情颇有鼎沸之声,御史台众位御史跟商量好了一样连参数本。 刑部是想拖也拖不得,连夜对了人证物证,没两日便升了堂。 萧恒知急地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还想从中周旋,谁知太子日理万机,竟还能抽出一个时辰的空子,亲临了刑部督办。 这下什么路子都给堵死了,刑部尚书不敢妄言,当堂判定何力宏十余条罪证坐实,数罪并罚,当受斩首之刑。 连带着,将一直蹲在大狱里等他爹捞人的何天成一并判了,判他因私斗殴重伤他人兼并目无尊卑之罪,流放崖州,永不可入京。 刑部尚书结案的折子递上来时,萧明述正坐在火炉边的贵妃榻上看密信,风月楼虚晃一枪,最终还是他的产业,仿若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暗地里做着东宫的情报站点。 他一边看着密信,一边将读完的扔进火盆里,银丝碳燃起的火舌温和,吞没着纸张,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十分有节奏的跃动着。 江晚茵拿了软垫围坐在银碳火炉边,兴致勃勃拿了蜜桔和番薯架在铁网上烤,但等了半晌东西也没熟,自己倒被热气烘得昏昏欲睡,双目怔怔地失了焦距,盯着火苗发呆。 两人虽未言语,各做各的事却也十分和谐,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模样。 正是这会儿,刑部派了人过来送折子,厚厚的棉帘子被宫人挑起来,一股子冷风从外头灌进来,江晚茵冷了个激灵,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彻底清醒了过来。 萧明述将最后一页信纸扔进火盆,垂眸睨她一眼,将一旁的毯子兜头盖到她身上,“到榻上来,烤橘子还是烤自己呢。” 江晚茵哦了一声,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裹着毯子坐回榻上,把烤的温热的橘子剥开,满心欢喜地送了一瓣到自己嘴里。 酸的要命的味道立刻从口腔里绽开,涩感直冲天灵盖,江晚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拼命吞了几次口水才将橘子咽下去。 她只觉得连牙根都失了知觉,猛喝了半盏茶水才终于将口中的酸意压下,瞅了几眼一旁神色清冷的太子,长长的睫羽眨了眨,拿着橘子凑过去,递到他唇边, “殿下尝尝,又热又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明述的目光从折子上抬起来,在她满目诚恳的脸上顿了顿,默了一瞬,还是就着她的手将橘子吃了。 可惜与江晚茵的期盼不符,萧明述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咀嚼了两下,便面不改色地将橘子吞了下去。 “甜吗?”江晚茵狐疑地看了看手中剩下的橘子。 萧明述似笑非笑,“甜不甜,你不知道么?” 第294章 插手吏部 江晚茵看到他不怎么友善的目光,颇有几分心虚地往后退了退,萧明述挑了挑眉,俯身过来一把扳住她的脸吻上去。 龙涎香的气息立刻缠了上来。 舌尖撬开柔软的唇齿,连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橘子酸甜味儿,侵入了她的口腔。 江晚茵一时不备,酸的呜咽了两声,才一把推开他,将茶盅里剩下的水一口喝了,这才好了许多。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俊美锋利的眉眼,嗓音幽幽,“殿下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锱铢必较好小的心眼儿。” 美人眉眼间含着埋怨,刹那间仿佛一朵柔情卓态的芍药花,骤然开了。 萧明述瞧着她轻笑,也拿起茶盏轻押了口茶,“只许你作弄孤,还不许孤反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江晚茵佯装听不见,没过一会儿又关注起那烤番薯来,把手里剩下的橘子往矮几上一放,抛到脑后去了。 萧明述没在万春殿待太久,户部尚书落马兹事重大,他需特地去回皇帝,可皇帝看着折子上那密密麻麻的罪责就心烦,只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便罢。 “按着刑部说的办吧,何力宏这个老东西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胡作非为,不诛三族也算便宜了他。” 到此时,户部尚书何家倒台,已再无回旋之地。 萧明述也只是来知会他一声,无意多留。 正欲告退时,又见皇帝叫住他,“太子,如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你一个人有时忙不过来,让恒知也帮你一帮吧。”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神色难得慈爱了几分,“今日晌午他还过来,说这件事你碍着皇后的面子难做,让朕不要袒护何力宏,别让你为难。” 太子站住脚步,回过身来静静听着,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嘲讽之意。 萧恒知倒不是个蠢货,知道户部保不住了,也要舔着脸到皇帝跟前说这些大义凌然的屁话,好似自己多么公正不阿似的。 皇帝见他并未露出不悦神色,心下略微满意,“恒知如今也大了,虽说他身子不算太强健,但总不能一直养在后宫中,插手些朝中事务也好,你也多历练他。” “是,儿臣知道了。” 萧明述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大殿。 这无伤大雅的事儿他倒是不介意的,萧恒知想插手六部并非这样容易,况且人只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最好收拾。 只是他没想到,萧恒知的脑子不见长,胆子倒长得更快,这才几天功夫,已经企图把手伸到吏部去搅混水了。 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刚空下来,各方势力自然都有些心动,这样的肥缺儿摆在眼前,怎能不争上一争? 吏部尚书齐陵年方三十出头,虽为官时间不长,却有一副玲珑心肠,早将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心做个纯臣,不愿得罪任何一方势力,在府中苦思冥想了几天,次日早朝时,在文武百官跟前表演了一出流畅的“生病倒地”。 太医把了半天脉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能安排人将齐大人抬了回去。 齐陵两三个时辰后才“悠悠转醒”,顺势就告了病假,将所有的活儿一股脑推给了吏部侍郎王阳。 问题便出在这吏部侍郎的身上。 第295章 驳回 户部尚书的候补人选,他自然不敢多做手脚,但随之变动的一系列官员中,却多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人物。 折子呈到太子案前的时候,萧明述草草扫了一眼人名,横眉冷对,淡淡道:“这是谁选的人,如何选的?” 吏部几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过问的这样细,他们的尚书大人齐陵最是圆滑,往日里都是由他来跟太子汇报相关事宜,何时用得到他们? 偏偏这个时候,齐大人竟生病了! 面对太子,他们仅仅是远远看着,已经感受到强大的威压,如何还能强撑着,胡编些理由来应付? 侍郎王阳硬着头皮做了一礼,颤着嗓音道,“回,回太子殿下,这是吏部查阅了现有官员的典籍,一,一同商议出来的,其中不乏出身寒门却,却才高八斗之辈……” 萧明述听得心生厌烦,幽黑的狭眸中目光越发冷淡,冷声打断他,“这个叫杨万全的,从前是什么官职,倒可以直接补了户部吏司一职。” 王阳冷汗直下,嘴唇蠕动了半晌没敢说话。 这叫他该如何说? 这折子上有许多人,都是六殿下结识后十分欣赏的闲官,非要他硬塞上来的。 他本也不敢做这事儿,可六殿下口口声声说太子绝不会注意到这些从三品以下的官职调动,即便注意到了,太子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定然不会为难他。 王阳听着觉得有理,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在两位殿下跟前露个脸儿,留几分好印象,所以才一咬牙做了这事儿。 可如今看,怎么跟六殿下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见他迟迟不答,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冷,吏部右侍郎生怕被连累,哆哆嗦嗦出列,“回殿下,杨万全是三年前春闱殿试的第二十九名,任户部戊字二库副使,官从九品。” “从九品,”萧明述轻笑了一声,将折子扔到书案上,不疾不徐问,“他是如何才高八斗,才能连越四级?这样的人才,孤倒是眼拙,从没发现过。” 王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吓得跪了下来,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将萧恒知从中插手的事儿吐了个干净。 “回,回殿下,是六殿下来此转圜,说杨万全等人怀才不遇,屈居官员末位大材小用,要微臣将名字写了进来,请您定夺。” 王阳抹了一把冷汗,“微臣不该隐瞒,可也实在不敢忤逆六殿下的意思,这才做了糊涂事,求殿下饶恕这回。” 萧明述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含有一许警告意味,其中威压之深有如千斤重,让他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拿回去,重新拟定候选官员的名单。再有差池,吏部侍郎的位置就换个人来坐。” 储君的嗓音清冽,漆黑的眼眸深邃至极,仿佛能透过躯壳,看穿他们所有的小把戏。 王阳连忙磕头谢恩,自认逃过一劫已是万幸,心中除了感激万分,唯剩下痛骂六殿下私心作祟,害人不浅。 第296章 连坐 何府被巡防营连夜抄了家,老底都被翻了出来,数不尽的金银玉石、瓷器古董,饶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孟琢见了都有些犯嘀咕,这狗官要是再干二十年,不得把半个国库都搬到自己府里去? 次日上朝时,一切都有了定论,太子顺势推行了新律法,把从前边界模糊不清的条例逐一拆分,往后再有人想擦着律法漏洞行不轨之事,是再也不能了。 此举自然引起许多朝臣不满。 一个家族仅仅靠着家中有几人做官,吃朝廷俸禄,就想维持繁荣昌盛,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官场中人情要维护、上峰要讨好,逢年过节还得体面的大办一场,方方面面都要花钱,省不了一点。 若再没些歪门邪道的门路,只怕过的不能太舒心,太子此举,便是将他们的“邪路”给截断了。 有人敢怒不敢言,也有些看不清形势的,非要仗着自己是几朝元老,铁着头出来颤巍巍跪下,又是哭诉又是控诉,没说三言两语就要撞柱自证清白。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推行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新政。 萧明述自然不惯着他们,垂眸闲散靠在明黄座椅上,等着他们一个个出来说完了、哭完了,才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唇角勾了笑。 “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各位大人不怕,孤便让北镇抚司查一查,也好还你们一个清白。” 他目光沉冷,没有一丝温度,殿前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几人这会儿全都慌了神,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再求饶已是无用了。 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更别说京中命官,谁又经得起查呢? 贪赃枉法的、结党营私的、私相授受的…… 但凡留有一点蛛丝马迹,放到锦衣卫的眼中,那都像是全盘交待了一样,明镜儿似的摆到台面上。 桩桩罪证确凿,以行论罪。 —— 昭阳殿 “没用的东西,滚!都给我滚出去!” 昭阳殿的书房里传出一声怒呵,紧接着两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殿里退出来,其中一人脸上还带着鲜红的指印,鼻子旁隐隐渗出血迹,两人面如土色,跌跌撞撞下了石阶,险些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这是?”一个温和端庄的声音响起,小太监抬头一看,见了来人还没站稳又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磕了头。 “参见皇后娘娘,是奴才伺候不周,惹了六殿下生气。” 说话间,书房内又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皇后眉间微蹙,屏退了侍从,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说了滚出去,听不懂人话么?” “恒知。” 萧恒知闻声怔了怔,在满地的瓷器碎片中转过身来,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怒火,轻咳了两声,俯身行礼,“参见母后。” 见他这会儿不再暴怒,昭阳殿的宫人连忙进来收拾,不过片刻便将狼藉清理干净,换上了一壶新茶。 皇后瞧着他眼下的乌青,难免有些心疼,不由问道: “今日怎么动这么大的气?仔细伤了身子。” 萧恒知亲自给皇后斟了茶,良久才轻叹了一声,“姨母一家是犯了错,可也罪不至死,我这几日想周旋一番,可刑部不知怎得,竟油盐不进……” 何力宏的正妻是皇后的亲妹,依照律法也被处以流放之刑,一说到这个皇后便觉得伤心,隔着矮几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你尽心了,本宫都看在眼里。” 说罢,她又冷笑了一声,“刑部还能怎得,不过是得了太子的命令,要将何家连根拔起罢了。” 第297章 恨意起 萧恒知闻言默了半晌,情真意切道,“母后,我从前是不想和皇兄争的,可如今这形势,我不争却是不行的,总不能眼看着皇兄犯浑,把咱们自己人都害死了。” 殿中空寂,萧恒知的嗓音温润,回绕其间。 “可我不过举荐几个五品小官,皇兄也不让,都给驳了回来,”他抬眸看着皇后,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嗓音略带着哽咽,“我与他们并无结党营私的意思,不过是感叹他们怀才不遇罢了。” 皇后轻叹,执起丝绢给他擦了泪,“你如今式微,他们自然不肯听你的,这事儿记不得,慢慢来就是。” 萧恒知一顿,心知皇后说的都是实话,喉间酸涩难耐,一会儿觉得不公允,一会儿又觉得看不见希望。 萧明述此番借着侵地案将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在朝中已是如日中天,他拿什么去跟他争,拿什么去跟他斗? 他如今除了皇后的势力之外,朝堂上根本无人支持,好不容易有了何力宏这样手握实权的助力,如今也烟消云散了,这样想来,实在令人灰心丧气。 皇后似是看出他面色灰败,犹豫了片刻,眼中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她一把抓住萧恒知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让他吃痛,“恒知,太子不能再娶永安侯府的嫡女。” 萧恒知一惊,忍着痛意没有挣扎,不解地问,“可是父皇已经下旨赐婚,如今婚期将近,还能有什么法子?” “春狩快到了,届时鱼龙混杂,弓箭无眼……”皇后压低了声音,“死人总结不了亲。” “母后的意思是……”萧恒知心脏砰砰直跳,一个念头逐渐成型,让他内心激荡,几乎抑制不住地想笑。 皇兄啊皇兄,为了一个女人,彻底得罪了母后,这真的值得么?换了从前,母后哪里狠的下这样的心? 虽是心中狂喜,但萧恒知面上却露了几分惊恐神色,连着咳了几声,垂眸故作犹豫道,“母后,这,儿臣……” “你若没胆量,便不要再提夺嫡的念头,”皇后蹙眉睨他一眼,沉声道,“想争这个位置,难道只靠些嘴上功夫吗?” 她收回手,抿了口茶,将茶盏往桌案上一放,“你放手去做就是,他们两人,若能弄死一个便是皆大欢喜了……” “若是不能也无妨,本宫手里还有江晚茵的把柄,必让她身败名裂。” 萧恒知顺从地点头,心情大好,起身恭敬一拜,“是,儿臣知道了,谨遵母后教诲。” —— 昭阳殿阴诡疑云密布,却碍不着萧明述颇好的心情。 这回连着抄了几家,国库的钱银满的快要溢出来,今岁夏日里若再有洪涝灾害,应对便可以从容许多。 一夜之间,朝中形势大变,皇后党与旧臣党被太子雷厉风行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随着何家的倒台,终于夹起尾巴做人,渐渐低调了下来。 事情结束后,吏部尚书齐陵也终于痊愈,回到了朝堂上,有心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以齐陵为首的朝廷新贵,已从纯臣慢慢偏向了太子一方。 但众朝臣也没有时间来过多琢磨这些党派之争,随着蒙古准格尔部王子与西域王子前后脚进了京,各部马上要迎来一件大事—— 大梁一年一度、备受各方瞩目的春狩终于要拉开帷幕。 第298章 变脸 春狩当日,不出意外,皇帝仍是以圣体不安为由,推拒了这次盛典的出席。 皇帝在抢了夏思为妃这件事上,总归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因此最近这些时日,面子功夫做的十足,这次还专门下了圣旨,表彰了太子品性,言之凿凿夸了满篇,最后才吩咐此次春狩一切事宜,仍有太子代劳。 江晚茵收拾了几件轻便的裙衫,还带上一套尚衣坊新为她裁制的骑装,跟着太子銮驾浩浩荡荡向着位于京郊以北的围场行进。 因着贪官被惩处一事,如今太子在坊间的名声一度达到了鼎盛,队伍刚出皇城门不过数十米,便已经有百姓夹道欢送。 太子銮驾所路过之处,皆有百姓跪下,高呼“太子贤明”、“太子千岁”之声。 萧明述倒并无多大反应,倒是江晚茵透过车窗的帘子往外看着,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忧愁,明明几息之前还欢欣鼓舞,几息之后又开始唉声叹气。 如此几番之后,萧明述终于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孤倒不知,你还会这些蜀西的民间技艺。” 江晚茵闻言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思忖了半晌也不知他在说什么,“什么蜀西民间技艺?” 萧明述“啧”了一声,挑眉道,“变脸,变得极好。” 江晚茵呆了呆,登时反应过来太子又在揶揄她,竖了杏目冷哼一声,气道,“得亏我还为殿下担心,殿下真是小人之心。” “担心什么?”狭长的凤目注视着她,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日光下他的薄唇莫名有几分殷红。 她看着发怔,身前青年却忽然微微俯身,将她圈到怀里来,两人靠的近了,江晚茵才闻到他唇边竟有些许酒味儿,敢情他的杯盏中盛的不是茶,而是一杯梅子清酒。 “陛下尚且在世,殿下贤能的名声若是愈演愈烈,陛下难免心中有所顾忌,殿下若不想自找麻烦,还是管一管吧。”她说了自己的顾之处,瞅准空隙,一手拿过矮几上的杯盏,将剩下半杯梅子酒囫囵地饮到嘴里。 梅酒清凉,却不算烈酒,酒色透明,略带浅红,入口香醇甜糯,十分好喝。 “殿下也太不厚道,竟藏着这样的好东西独饮,让我一个人喝那寡淡无味的茶水。”江晚茵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瞧着他的眼眸中亮盈盈的,如同四散的萤火。 美人眉目浓丽,眼弯如弦月,目光中似流淌着潺潺秋水,她今日穿了一袭浅色曳地罗纱裙,臂间挽了一条白玉色披帛,裙摆上用金银丝线捻了绣上大朵大朵的玉兰花,随着她坐下,渐次散开,让她整个人都如同花中精灵般灵媚。 “好,孤会叫人平息坊间之声,”萧明述眸光深了深,抬手将她耳鬓边的碎发抚到耳后,随后竟真的从一旁的矮柜中,拿出了一壶还未拆封的梅子酒。 江晚茵眼睛一亮,取了青盏就要倒酒喝,谁料才刚碰到边缘,就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切勿贪杯,浅尝即可。” 可江晚茵此人,一身反骨。 他若不说这话,兴许她尝尝鲜也就罢了;可他这样说了,无端地将她酒瘾勾了出来,心里有些发痒,非得多喝几杯才舒服。 “就喝一点。”她眨了眨眼睛,诚恳地保证道。 萧明述淡淡瞥她,似是不信她的话,却也没再拦着,终是松了手。 第299章 晕车 江晚茵托着腮,端起眼前的酒壶自斟自饮,这酒酿的醇厚,几杯之后便感到一股子热息笼罩了全身,脸颊和脖子都开始发烫,竟有些微醺了。 若只是如此倒不算什么,吹吹凉风醒醒酒也就好了。 偏偏出了京城后,郊野的路途便不再平坦,车轮碾过地面颠簸摇晃,江晚茵被颠的头晕目眩,面色苍白,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或许是她安静的有些反常了,萧明述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怎么了?” 江晚茵抬眸,气若游丝,“晕车。”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撩了大袖,动作矜贵地斟了杯茶水递给她,“自作孽,不值得孤同情。” 缓神间,她接过茶水,压了压喉间胃里翻涌的酸意,恹恹地开口,“我喝的是殿下的酒,殿下才是始作俑者。” 她眼尾发红,唇色惨白,看着确实可怜。 萧明述垂下眼睫,一手按在她的后背,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抵住她的脊骨顺了两下,淡淡道,“莫吐在孤的车马里。” 江晚茵咬着牙虚弱一笑,“……” 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碰触只在一息之间,太子很快收回手,在窗咎上敲了两下,须臾,马车缓缓停下,王德海的声音出现在车帘外,“殿下,有什么吩咐?” “还有多久的车程?” “回殿下,还需一个时辰便可到了。” 一个时辰,换算一下就是还要两个小时,江晚茵生无可恋地垮下肩膀,往兔毛毯子中一缩,幽幽叹了口气。 “这路再不到头,我的命就快到头了。” 萧明述额角一跳,沉着眼眸睨了她一眼,开口向王德海吩咐,“备马吧,剩下的路孤骑马过去。” 去往围场的路途很长,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基本是文官乘车,武官骑马。 太子精通骑射,礼部唯恐殿下心血来潮,早早便准备好马匹,这会儿他一吩咐,立刻着人将马牵了过来。 江晚茵愣愣看着萧明述披上大氅就要下车,眨眨眼反应过来,颇有些不忿道,“殿下就这么扔下我走了?” 若是有人靠着,能陪着说说话,还能缓解几分灼烧难受之意,他竟要留下她一个人坐这拖拉机一样颠簸的马车,自己潇洒骑马去! 真是君恩难测,薄情寡义! 江晚茵吸了吸鼻子,幽怨地从毯子里伸出手来对着他挥了挥,“罢了,殿下去吧,留我一人在这自生自灭就是。” 萧明述瞧着她一个人演戏,挑了挑长眉,一把掀开了车帷,夹杂着梨花香气的凉风顺势钻入,让她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走吧,还要孤抱你下车?” 清冽的嗓音响起,江晚茵睁开眼睛,正看到乌发绯氅的男人朝自己转过身来,他身后是郊野大片的梨树,百树梨花绽放枝头,随着微风洒落,点点白玉花瓣落在肩头,如春雪初霁,郎艳独绝。 她不禁心下感叹,这太子殿下,可真是一眉一眼,都长在她的审美上了。 一声暗暗的叹息还未落下,又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 他的指尖微凉,握住她的手指将她从毯子里拎了出来。 王德海早有准备,十分狗腿的适时递上一件绯色大氅,见两位主子同样身着红衣,一同骑上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这场面,竟像是大婚似的喜庆。 他坐回赶车的车夫身边,拿出纸笔写了一会儿,将这场景添油加醋记录了下来。 心道回头差人把纸条送给孟晴姑娘,再催上一催,这个月的话本连载又有着落了。 第300章 盛京围场 太子銮驾停下,自然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江晚茵上了马靠在萧明述身前,一转头便对上不远处有朝臣投过来的目光。 这些目光带着探究和几分意味不明,算不上友善。 除了江楹兰之外,她好像也没跟谁结仇吧?但还未等她细细想清楚,那些目光一触即离,便三三两两地移开了。 “坐好,张望什么。”低沉的男声从耳边传来,江晚茵收回目光拍了拍胸口。 晕车想吐,救救。 古代的行路方式到底还是原始了些,马车颠簸,骑马也是一样的颠簸。 好在空气是流通的,一路上花香绿叶的气息微凉,让她灼热滚烫的身体渐渐冷了几分下来,眩晕感也减轻许多。 在她思考着到底是这条路更长,还是自己寿命更长的时候,围场前伫立的旗帜终于隐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 围场辽阔而宽厚,放眼望去皑皑无边,与天际相连。 这里背山而建,一望无际,蓝天白云下面满山苍松,俯瞰下去翠色绵延、葱葱芥兰,溪水奔流蜿蜒其间。 江晚茵深深吸了口气,正四处打量,便听太子低沉的声音又响起。 “盛京围场在诸多邻国之间都颇负盛名,去岁工部扩建之后规模更甚,一会儿你可好好逛逛。” 江晚茵闻言点头,却总觉得这话听起来耳熟,想了片刻忽然一怔,回过头去问,“这围场叫什么名字?” 她本就坐在萧明述怀中,空间有限,便是略大一些的动作都有所不便,这会儿硬生生转过头来,嘴唇几乎擦到他的脖颈,温热的吐息洒在肌肤上,似如火焰般烫了他一瞬。 “不回头,孤也听得清,”萧明述喉结缓缓上下而动,垂眸睨她一眼,左手松了缰绳,把她的头拨了回去,“盛京围场,你两位兄长年年都要参与春狩,你不知道么?” 但凡是京都贵女,不可能不知道盛京围场。 太子的嗓音闲散冷淡,却带着微不可查的探究之意,听出他话里有话,江晚茵僵硬了一瞬,心道不好:方才心急万分,不小心露馅了。 她只能抿了抿唇,找补道,“我不善射技,往年又极少参加春狩,一时没想起来。” 本以为萧明述这样多疑的人,逮着这个马脚定会盘问几番,江晚茵都做好胡编乱造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并未追问,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向来不擅长揣摩旁人心思,惴惴不安了一会儿见一切如常也作罢了。 也不怪她刚刚一时失态,在原书当中,盛京围场的戏份不可谓不重要。 因为在这次春狩当中,宋景安为在刺客手下救出当朝左相坠崖,随后大难不死,得了左相青眼,从此一路提拔使得宋景安平步青云,在朝中渐渐拥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作为一个看客,江晚茵却知道的清楚,那波刺客,本就是宋景安自己找来的。 如果这算是宋景安的谋算,那么坠崖之后的事儿,便是他的机遇了。 他滚落山崖,却意外寻得一处墓穴,几经探查后发现墓穴主人乃是一位制毒圣手。 宋景安在这位先辈棺椁前的机关里发现了一张毒药配方名为极乐散,此药无色无味,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人性情大变,变得暴躁狠厉,情绪外露。 在往后他和萧明述长达近十年的缠斗中,这研制而出的极乐散,最终被悄然无声地下在了萧明述的饭食里,使他的性情越来越乖戾,越来越残暴无常,以致最后名誉尽毁、人心尽失。 第301章 惴惴 江晚茵看着不远处换上一身玄色骑装的太子,正微微垂首与王德海和孟琢吩咐着什么。 金丝线绣了蟒纹的袖口紧裹着手腕,露出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他的身形高大紧实,宽肩窄腰,裤筒扎入墨色长靴,真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好模样。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实在无法将他和原书最后气数将尽、讥讽颓然的描述结合起来,萧明述就如同天上的明月,永远应该高高在上、清朗凌冽地俯视着众生,他不该陨落。 她正明目张胆地往那边看着,萧明述却忽然似有所感,顿住话头,目光精准地朝这边转了过来。 江晚茵头皮一麻,躲闪不及,跟他看了个对眼。 江晚茵:“……” 正当她由于要不要原地行个礼缓解一下尴尬时,身边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晚茵!” 江晚茵侧首一看,只见一身利落骑装的孟晴手中拿着马鞭,身后跟着两个宫人兴冲冲朝她走过来。 “孟姑娘也来了。” “可不,每年春狩我都要来,我的骑射之术是祖父亲自教的,不必哥哥差。”孟晴屏退了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你今晚是要跟太子殿下一起睡吗?” 江晚茵默了片刻,也不知他是怎么安排的。 按照规矩来说,春狩间供所有人休息的帐篷都是宫人提前搭好的,除了太子与各番邦王子有自己单独的营帐,其余百官和女眷,都是按照品级,每两人共用一顶。 就比如孟琢,这回十有八。九就是跟刚回京的江巡风一块儿住。 不过毕竟不是在宫中,扎营的区域有限,帐篷又不隔音,人多眼杂,想来为了避嫌,萧明述也不会光明正大让她睡到主营去。 江晚茵觉得自己分析的透彻,摇了摇头笃定道,“应该是不用的。” 孟晴哦了一声,面露几分失望之色,片刻后老成地拍了拍她,“无妨,你与我是住在一个帐篷里的,如果你夜里要去跟殿下幽会,我会假装看不到的。” 刚巧路过的宫人闻言目露震惊之色。 江晚茵嘴唇一颤,心道我谢谢你的善解人意。 孟晴自然没觉得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把马鞭往自己腰间一别,上前挽住她的手就往别处走,“走,看看我们的帐篷去,我刚刚来时,已经见到你身边的青月在收拾了。” “一会儿你换身骑装,我带你猎兔子去。” 孟晴性情直爽不做作,江晚茵被她拉着也不觉抵触,失笑了两声便由着她去了。 但不管是投壶还是击鼓传花的游戏,围场再热闹,江晚茵心里有事儿,多少还是有些难以融入。 “晚茵,过来试试嘛,我们赌了一张新弓呢。” “不了,我不善投壶。”她微微摇头,推拒掉孟晴递过来的投壶羽箭。 孟晴也不强求,很快重新回到世家女当中,热热闹闹地欢声笑语绕在江晚茵耳边,她捧着手中的茶盏怔然出神,只觉得心中犹如落了块石头般惴惴不安。 她的意外穿越,已经改变了书中许多事情的走向,可即便如此,仍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个世界往原本的轨道上发展。 她禁不住要想,这只蝴蝶翅膀煽动起来,真的有能力改变结局么? 第302章 流言 另一边,主帐前。 吩咐了诸多事宜的萧明述难得有兴致,叫上孟琢和王德海,“同孤转转吧。” 王德海即刻应着,从主账里拿了两个手炉出来,一个递给太子,另一个作势要递给孟琢,“今日风大,孟小将军快暖暖。” “你自己用吧,”孟琢颇有嫌弃地往旁边躲了躲,拍拍自己腰间的佩剑,“万一有刺客,我还得保护殿下,这玩意儿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萧明述鼻间嗤笑一声,率先往营帐后的方向走去。 主帐背后不远处,有一条溪流,映着头顶的日光,清溪波光粼粼,哗啦啦穿过嶙峋的怪石,奔流蜿蜒。 早些年,先帝还在时,诸位皇子之间勉强兄友弟恭,皇爷爷时常会带他来这里策马,累了便带着马儿来这溪畔喝水,这算是他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画面。 一晃多年,时过境迁,皇爷爷病逝,如今除了春狩,平日里他也再未来过这里。 王德海觑着太子的神色,心下大抵猜到主子睹景思人,笑着活跃气氛道,“如今也三月了,再过些时日,地上的草就能长出来了,回头殿下也可带郡主再来策马,奴才刚看郡主殿下很是喜欢这地方。” 萧明述脑海中慕地晃过方才两人遥遥相望的画面,神色柔和了些,嗯了一声。 偏偏孟琢没看出来,听到策马来了兴趣,扬眉笑道,“这里确是跑马的好地方,殿下下回再来记得叫上臣,臣也跟你们一道!”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郡主又不会骑马,到时候臣跟殿下再比上一场!” 萧明述睨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孟琢只当他是默认了,早就盘算起回头再买上一匹好马,非得赢殿下一场不可。 太子在河边负手站了会儿,又觉得意兴阑珊,也不再多留,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吧。” 方才他们来时,路过的帐篷多是空的,里面的人还未安置好,这会儿再回去时,营帐里零零散散已经住上了人。 他们几人走的不慢,本也无意听别人说话。 只是方走过两顶帐篷,就听到有闲言碎语声传出了帐篷,清清楚楚递到耳边,嗓音戏谑,话中还夹杂着熟悉的名字。 萧明述扬了扬眉,脚步兀地停了下来。 “你方才瞧见了吗,那江晚茵跟太子殿下共骑了一匹马呢,还没成婚便这样上赶着与殿下同进同出,当真是有辱门风……” “荣华富贵跟前儿,门风算什么?便是换了我,也得把一身媚上的本事全使出来。” 王德海心头一跳,吓得差点跪到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悄悄觑着太子的神色。 萧明述负手立在帐前,面色还是同往日一样波澜不惊,侧颜沉冷,看不出情绪。 孟琢也冷下脸色,抿着唇也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手已经搭上长剑的剑柄,似乎只等着殿下一声令下,他就即刻冲进去,将这胡说八道的二人宰了祭天。 帐篷内的两人并未察觉附近有人,似乎越说越觉得志同道合,声音不免又大了几分,嗓音中也渐渐带出几分猥琐: “你还别说,永乐郡主那副模样是真的带劲儿,也不知江怀仁那幅模样,怎么生出了这么标志的女儿?” “可不呢,跟她一比,其他贵女都显得寡淡无味了,也不知衣服脱了会是怎样的光景……” “哈哈哈,王大人,这光景我等是见不着了,只可在梦中畅想喽。” 第303章 左相门生 帐篷外,气氛更是一片死寂。 王德海站着没动,却出了一脖子冷汗,恨不得自己眼瞎耳聋,什么也没听见才好。 也不知里面到底是哪两位大人,身为朝中重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背地里如此谈论未来的太子妃,简直是放肆又无耻! 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若是放任不管,实在令人生气;可若是仅仅因为两句攀扯便要治罪,又显得殿下太过严苛,传出去不太好听。 王德海一边思忖着,一边偷偷往身侧看了眼。 却见太子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眼底冰冷一片,一言未发,抬步便走。 王德海连忙跟上,待离那帐篷远了些,又听到太子淡声问,“可辨得是何人?” 一旁的孟琢微微蹙眉,“臣只听得出一人是吏部司务王章,另一人,未听出来。” 萧明述颔首,“影三。” “是。”一道身影不知从哪忽的冒了出来,跪在地上,低声回道,“回殿下,吏部司务王章,兵部书令使谭庆,此二人都是左相门生。” “嗯,”萧明述眼睫轻垂,让人看不清神色,唇峰轻抿着,如刀刃般锋利,“旧皇党最近的日子是过得太舒服了些。” 虽不知道殿下准备做什么,但这两人怕是讨不了好了,王德海在心中默默为这两位大人点了个蜡烛。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闯了也就罢了,还言辞狎昵议论阎王的没过门的正妻,现下就算是观世音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二位了。 自求多福吧。 —— 另一边,江晚茵在投壶的地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起身溜达了一会儿,来到了赛马的场地旁,这儿空地大,视野也开阔。 她溜达着到围栏边,见了正在一边喂马的乔钰,上前打了招呼,“乔姑娘,好巧。” 乔钰回过头来,把手里的草都扔到地上,笑盈盈地行了一礼,“见过郡主。” 江晚茵摆手,“不必多礼,你怎么一人在这儿?” “我不会投壶,”乔钰嘿嘿笑了两声,“我自小准头儿就不好,总也掷不进去,索性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江晚茵欣慰地点点头,“我也不会。” 乔钰兴致勃勃,“郡主来赛马么?,我骑术不错,可与孟晴一较高下。” 江晚茵眨眨眼,抿着唇笑了,媚眼如丝瞧了她一眼,如同翩然绽放的绯色牡丹,让乔钰看呆了神。 “赛马我也不会。”她理直气壮道。 “正是,赛马有什么好玩的,”乔钰被美色迷了眼,只想着跟漂亮姐姐贴贴,哪还记得赛马的事儿,扭捏着凑过来,“那我陪郡主说会儿话。” 江晚茵托着腮,胳膊搭在围栏上,右手拿了一柄绘着秋海棠花的团扇轻轻扇着,碎发随着风动了动,真是一副绝色美人图。 乔钰看得痴了痴,不由得开口叹道,“她们再嫉妒也没用,若换了我是太子,满心满眼里肯定也只有姐姐了。” “她们?”江晚茵敏锐地抓住这句话中的重点,侧眸朝她看过去。 “可不,”乔钰又朝她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不知道,一说起你是殿下的专房之宠,有人嫉妒得牙都咬碎了。” “尤其是你那个妹妹,”她歪头想了想,“本来她们还说春狩上要给你点颜色瞧瞧,可如今江楹兰却连来也来不了了。” 第304章 请邀 江晚茵瘪了瘪嘴,“这可难说。” 乔钰不明所以,疑惑道,“可是江楹兰不是在京郊的庄子里禁足吗?她若出来了,不是抗旨么?这可是大罪。” 这你就不懂了,江晚茵讳莫如深地叹了口气,她可是女主。 原书中,宋景安坠下悬崖之后,还是江楹兰不顾安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找回来的。 说起来,这盛京围场的情节,是加速男女主感情向前更近一步的催化剂。 别说只是在京郊的庄子里禁足了,就算是流放宁古塔了,江楹兰照样有办法出现在这里,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这话也没法与外人说,江晚茵只好神叨叨开口,“我那妹妹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乔姑娘等着看就是了。” 乔钰似懂非懂,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自个儿趴在围栏上捉摸了一阵儿,也没再说话。 她们二人趴在栏杆上聊天,江晚茵眉目浓丽,眼若秋水顾盼生辉,她长得本就夺目,再加上一身绯色大氅,登时便吸引了围场方圆百米内所有的目光。 乔钰看着越来越多在此聚焦的眼神,忍不住出声提醒,“江姐姐,要不咱们还是进帐篷去吧。” 江晚茵从思绪中抽回神,“嗯?为何?” 乔钰扬了扬下巴,神色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贵女,“姐姐有郡主的封号,又是未来的太子妃,也算得上是京都最尊贵的姑娘了,要是有人能在春狩中寻一项游戏赢过你,也算是可以拿出手炫耀的谈资了。” “可我既不擅投壶,也不擅骑马,”江晚茵闻言顿了顿,没忍住,“谁好意思来与我比试?” 乔钰觉得有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就这一点,我还是有些佩服江楹兰的,那日坤宁宫晚宴,她明知道你的琵琶弹的那样好,还要跟你比试,实在勇气可嘉。” 江晚茵:“……” 那倒未必,若再给江楹兰一个机会,她就算当场把那玉颈琵琶吃了,也绝不会给自己弹奏的机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过一会儿,太子仪仗便出了主账,一路被宫人侍卫簇拥着,来到了看台。 太子入座,围场中渐渐响起礼乐丝竹之声,正式的比试也随即开始了。 江晚茵依旧没去凑热闹,只远远地往看台瞧了一眼,萧明述一身玄色骑装,身姿挺拔,长腿窄腰,端坐在看台主位之上,比起往日穿朝服的模样,金尊玉贵中多了几分凌厉肃杀之感。 换装了,真带劲,江晚茵纤细的手指托着腮,眼眸中亮莹莹的,如同漫天的星光,几乎可以拘出一捧。 在她思绪飘忽的时候,太子起身,扬声说了几句什么,命人端上拔得游戏头筹的赏赐。 春狩中大部分项目,男官女眷是分开比试的,但唯有投壶一项,是混在一起的。 众人都想在太子殿下跟前露个脸儿,混个好印象,争着报名上场的人多不胜数,挤都挤不上。 竞争真激烈,江晚茵百无聊赖地看着围场中的诸多赛事,开始思考要不要营帐里睡上一会儿,等醒来刚好可以吃晚膳。 正当她漫无边际思索时,忽然听有人朗声道,“听闻永乐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来投壶骑射也有所研究,王某请邀郡主一试!” 江晚茵:? 她怔了一怔,才意识到被点到的人正是自己。 第305章 我不跟你比 不仅有人真的好意思来跟她这个对投壶一窍不通的人比试,而且听声音还像是个男人。 江晚茵微微睁大眼,眼看着围场中嘈杂拥挤的众人慕地静了静,齐刷刷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旁的乔钰也显得有几分茫然,目光没有焦距地在场中转了转,“是我听错了吗,谁在邀你投壶?”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一瞧,看见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男人被人簇拥着推了过来。 江晚茵无语,这位兄弟你谁啊?我跟你结过仇吗? 那人眼睛细长,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两下,才摆出一副端方模样,对她行了个礼,扬声道,“在下吏部司务王章,不知可能邀郡主比试一局?” 看台之上的太子自然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况,虽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但看着四周人起哄的模样,大抵也知道是什么缘由。 王德海气得脸色都白了,恨不得撸了袖子去帮郡主出气,啐了一口骂道,“呸,这王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去请邀郡主投壶,奴才这就去请郡主过来。” 他说完边去窥视太子脸色,却见萧明述侧脸棱角俊朗分明,沉沉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明艳女子的身上,半晌淡淡道,“不必。” 王德海一愣,小心翼翼试探道,“那,那也不能由着郡主殿下被这狗杂碎欺辱……” “她不会。”萧明述勾了勾唇角,“你见过她何时让自己吃过一点亏?” 话虽是这样说,可高大的看台上,玄衣青年翩翩立于其上,三千青丝如泼墨,玉冠玄氅,神色如泛着银光寒厉的长剑,冷的刺人。 王德海不明所以,但见着太子面色不虞,也没敢再开口,倒是不远处隐于树干上的影三打了个寒战,主子这个表情,怕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这边众目睽睽之下,王章还得意洋洋站在原地等待着郡主的回答,他的投壶技艺上在京都朝臣中,勉强能算得上是一梯队,对付一个小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面前美人艳丽的眉目笑得弯了弯,那火红的赤狐大氅随风被吹起一角,如同随波逐流的火莲一般,渐次盛开,让他心痒难耐。 江晚茵并未流露出半分局促,她在王章翘首以盼的眼神中,懒散地抬手扶了扶发髻,轻笑道,“我不跟你比。” 她嗓音洋洋盈耳,如玉石撞击般清脆动听,让在场众人都默然了片刻。 王章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他料想到郡主可能会搪塞些理由来拒绝,但不论理由是什么,他都自信能搏上几句,让她下不了台,逼着她不得不与他比。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永乐郡主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她没有理由、直截了当地回绝了。 “敢问公主为何不敢与微臣一较高下?”王章沉了口气,又做了一礼,扬声问道,“这投壶赛马等项目,不过是为春狩暖场罢了,郡主何需这样在意输赢?” 这言下之意,是说她心胸狭隘,不战而败了。 江晚茵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眯着眼眸往人群中瞄了一眼,秋水杏眸中水光微闪,纤长浓密的长睫如蝶翼般在眼睑下投出阴影,似是在思忖,“这位……这位刘章大人……” 王章:“……” 众人:“……” 她身旁的乔钰轻咳一声,小声提醒,“王章,叫王章。” 第306章 师父 江晚茵轻笑着“哎呀”了一声,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轻执团扇遮唇,“瞧我,向来记不着闲杂人的名字。” 她心底思绪一顿,和气团团地笑道,“比试比试也使得,不过我技艺不佳,还未出师呢,叫我师父来帮我看个准头儿,行不行呀?” 既没有出师,想来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即便是她的师父亲自上场,左不过也是个闺阁女子,能厉害到哪去? 王章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下,“自然可以,否则倒显得王某趁人之危了。” 江晚茵抿唇笑了,侧过头去,遥遥望向看台的方向,心头乐呵: 趁人之危,想得倒美,下地狱吧。 她目测了一下赛马场与看台的距离并算不得太远,理了理披帛,将两只纤细白嫩的手放在唇边,充当了一个扩音器的效果,扬声喊了一嗓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快来助我投壶!” 她嗓音清亮婉转,随着微风穿过围场,落在了看台四周。 看台上,王德海松了口气,笑着对太子道,“殿下,郡主唤您呢,咱们过去吧。” 萧明述神色稍霁,垂眸看着正朝自己盈盈挥手的女子,轻轻哼笑了一声。 眼见着看台上巍然不动的太子顿了几息,竟真的举步下了阶梯,带着仪仗朝这边过来,全场骤然安静下来。 江晚茵故作正经的收回目光,将发间本就松散的发簪拆下,重新束高了些。 长发晃过后腰,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锁骨的凹陷处隐没在衣领间,墨发赤氅,甚是惹眼。 王章怔了半天才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联系起来,登时浑身冷汗直冒,全然失了方才扬武扬威的模样,结结巴巴道,“你,你的师父,是,太,太子殿下?” “怎么,王大人怕什么?” 江晚茵闻言回首,自顾自又笑起来,笑容比方才更明艳几分,“这些游戏不过是为春狩暖场罢了,王大人何需这样在意输赢?” 她懒洋洋开口,将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人群中有人憋不住嗤笑了一声,闹得王章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平白惹了个笑话。 谈话间,太子仪仗已经走到眼前,众人纷纷行礼参拜,“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萧明述站定到江晚茵跟前,抬手虚扶了她一把,望进她带着几分无辜和狡黠的眼眸中,轻嗤了一声,“又唤孤来给你收拾什么烂摊子了?” 江晚茵抿唇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话语中带了几分嗔怪,“说殿下是教我投壶的师父,如今我还没出师,偏偏有人要来跟我比试,可不得叫殿下过来救场?” 萧明述眼中隐着微不可查地笑意,嘴上却不饶她,故意扬了扬眉,淡淡开口问,“孤何时……” 察觉到他要拆台,江晚茵心中砰砰跳了两下,索性直接拉住他的衣袖,截了他的话儿,嗓音细软喊了一声,“师父。”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说不清道不尽的旖旎意味,都湮没在这声清透又娇婉的轻呼声里,绕在萧明述耳畔,竟让他后背一酥。 他沉下目光深深睨了她一眼,漆黑冷冽的长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兴味,“既如此,为师便帮你一回吧。” 第307章 赌你的项上人头 虽说投壶的场地不设在这边,但既然太子来了这儿,也万万没有再让太子挪动尊步的道理。 好在投壶所需要的准备的物件不多,宫人们很快在这里的空地上重新摆出一个临时的投壶场地。 朝臣挑衅江晚茵,不料引来太子相助的这场好戏实在精彩万分,现下是赛马的也不赛了,射箭的也不射了,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们围起来,只等着看热闹。 王章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掌心中汗意一阵接着一阵,湿的快要拿不住那支羽毛箭。 萧明述似有所察,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王卿,这场比试可有赌注?” “一切听殿下的安排。”王章秉承着说少错少的原则,小心翼翼回道。 萧明述颔首,若有所思道,“赌王卿项上人头如何?” 王章脑瓜子嗡的一声,羽毛箭“啪”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丧考妣,直直跪下求饶, “殿下,微臣知错,求殿下饶命啊。” 周遭众人见太子脸上并无笑意,一时也不敢确定这到底做不做数,可看着太子身后那些锦衣卫,手可已经摸到绣春刀的刀柄了! 仿佛王章输的那一刻,就会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一时间围场中鸦雀无声,气氛降到冰点。 许久,萧明述似笑非笑嗤了一声,“起来吧,孤开个玩笑罢了。” 众人跟着舒了口气,王章连连谢恩,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一头的冷汗。 萧明述不再理会他,从一旁的竹筒里拿出一支羽箭,修长的三指握住中段,似是随手往前一抛。 咻—— 羽箭轻颤,不偏不倚,正入其中。 江晚茵不由得侧眸看了他一眼,太子长身玉立,侧颜俊美而专注,一身骑装更显得他身姿修长,腰身劲瘦有力。 王章在他身边一站,跟个成精的土豆似的,这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江晚茵略有同情地摇摇头,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照着他的姿势站好,也从竹筒中拿了一支羽箭出来,对着那只小小的壶口瞄了半晌,模样颇有几分娇憨。 萧明述垂眸打量了一眼她的动作,蹙眉道,“站直。” 江晚茵动了动,把脊背挺起来。 萧明述又看了两眼,实在有些看不过去,这样将羽箭抛出去,别说正中其间了,能碰到壶身都是奇迹了。 他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射之余意为投壶,且寓礼焉。” “站稳了,羽箭和壶成一条线。” 高大的身躯贴在身后,温热的吐息洒在耳边,还有那股子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又强行占据了她的鼻腔,激得她心间荡起一阵阵潮热。 太近了。 江晚茵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微湿的唇,顺着他的力道,将羽箭抛了出去,只听见一声脆响,羽箭再度稳稳没入了壶口。 接下来的比赛已经毫无悬念。 君子六艺,萧明述样样都是一骑绝尘、出类拔萃的,放眼整个大梁,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都没有几个。 更别说王章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眼花手抖,一共四支羽箭,歪七扭八,勉强只投中两支。 反倒是江晚茵在太子亲身教导之下,被他握着手投中两支,自己又尝试了两次,竟也歪打正着投进了壶内。 这样综合下来,江晚茵胜出,众人并无异议。 第308章 跟孤有仇 王章自讨没趣,眼见着太子已经看自己不顺眼了,现下只想着赶紧溜了。 性命前途都堪忧的情况下,再提不起一点觊觎美人,跃跃欲试的调戏之心,忙不迭地对着江晚茵作揖到底, “郡主好准头,微臣自愧不如。” 说罢连声告退,抬脚就要走。 萧明述淡淡瞧了一眼孟琢,眼中意味不明而喻。 孟琢也记着刚刚这两人猥琐下作的言论,心中不耻,当场出列,将自己腰间佩剑卸下,扬声道,“王大人留步。” 当着太子的面儿,王章不敢造次,只得停下脚步,“孟小将军有何指教?” 孟琢哼了一声,“听说你骑术不错,过来与我比一场马。” 王章叫苦不迭,他一届文官,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哪里会骑马,这不是开玩笑吗? “孟小将军莫不是听岔了?微臣并不擅此术啊!” “擅不擅的,比一场不就知道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孟琢不耐,直接吩咐宫人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他的马是一匹番邦进贡的宝马,体型高大而健壮,肌肉线条流畅且有力,蹄子宽大结实,通体毛色呈深棕色,柔软而浓密,犹如锦缎一般,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马是匹好马,只不过性子也随了主人,似乎十分暴躁,不住地用蹄子踏起脚下尘土,路过王章时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结结实实用后臀撞了他一下,险些把人拱翻在地。 王章“哎呦”了一声,还要找借口推辞,便听江晚茵在太子身旁幽幽笑道,“我也不善投壶,还不是和王大人比了一场?” 这把火添的正是时候,没看够热闹的众人一听,纷纷觉得有理,出言帮腔道: “就是,舔着脸来请邀郡主时振振有词,怎么这会儿到了自己身上,倒临阵退缩了?” “孟小将军骑术上乘,跟他比一遭定能学到不少技巧,旁人求不来的机会,王章你还不要!” “春狩就是如此,哪有不应战的道理?” 眼见太子也未走,颇有等着看比赛的架势,王章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趁着他去挑马的空档,孟琢侧目往人群中一扫,长鞭一指,“两个人比个什么劲?那谁,谭庆,出来和我们一道吧。” 那谭庆本在人群里混着看热闹,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还未收起来。 听见孟琢点他,脑子慢了半拍,直到众人给他让出一道路来,才“啊?”了一声, “这,这,孟小将军,使不得啊,我……” 孟琢长鞭“啪”的一声甩在地上,黑眸定定看着他,仿佛他不答应,下一鞭子马上教他做人似的,阴恻恻开口问,“怎么,跟我赛场马,辱没你了?” “不敢不敢,是微臣的荣幸,”谭庆欲哭无泪,垂头丧气跟着王章一块儿选马去了。 江晚茵神色在三人之间来回转了转,悄悄往太子身边贴了贴,小声问,“孟琢跟这俩人有仇么?” 萧明述面不改色,目光清淡回望了她一眼,俯首靠近她耳边,“跟孤有仇。” 他的目光平静,语调懒散,带着开玩笑般的戏谑,但江晚茵不知怎的,竟察觉到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怒火。 好像确实有仇,仇还不小。 明白了,孟琢是个打手,替太子报仇呢。 她轻咳了一声,及时收住话头,不再追问。 第309章 出气 围场的赛马场地与现代的赛马场相差不多,目测一周跑下来有一千米上下。 规则也很简单,围着场地跑三圈,先完成者胜出。 孟琢自是不必担心,他是武将,又常年行军打仗,别说三圈,就是三十圈,也能跑得下来。 但王章和谭庆都是文官,平日里任职也多是些文书工作,细皮嫩肉的,跑这三圈下来,恐怕脑子都得被颠出来。 三人骑着马来到起点,还未等宫人击鼓发令,太子忽地又开口了,凤眸微挑,慢悠悠道, “孟卿骑术了得,当为楷模。三圈想必看不出什么,不如比个三十圈吧,三十圈后再分出胜负。” “是,微臣遵旨。”孟琢自然没有异议,当下就应了声,没给旁人一点申辩的机会。 可怜王章和谭庆闻此噩耗,差点一头栽下马来。 三十圈,那不得要了他们的命啊! 容不得他们多想,象征比赛开始的锣鼓便敲响了,孟琢拉紧缰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将二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的从容不迫,更衬的身后的两人惊慌失措、笨拙可笑。 如此跑了五圈,有一小太监上前跟王德海耳语了什么,随即又将话传给了太子。 待孟琢又一圈跑到这边时,萧明述淡淡开了口,“孟卿,停下。” 孟琢不疑有他,猛地拉住缰绳,马儿高高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稳稳当当停了下来,“殿下有何吩咐?” 萧明述不疾不徐,“围场东北处有异动,瞧瞧去。” 太子吩咐自然要听,孟琢眼中闪过笑意,扬眉道,“竟有这事,臣即刻就去。” 说罢马也没下,便直接纵马越过围栏,往东北处去了,只几息的功夫,便连人带马消失在众人眼中。 大伙儿都傻了眼,唯有王章和谭庆心中一阵庆幸,正欲下马结束比赛,又听太子道, “孟琢公务在身,取消比赛资格,你们二人继续吧。” 王德海极有眼色,上前笑道,“二位大人分出胜负还要好一会儿,外头风大,殿下和郡主还是先回营帐吧,奴才差人看着,等分出胜负再回给殿下。” 太子颔首,转过身离开,走了两步回眸看着还在发愣的某人,淡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江晚茵回过神来,看着面色灰败,被马颠的像一袋垃圾的两人,连忙跟上太子。 她寻思了一会儿,心下有个猜测,拉了一把太子的大袖,笑盈盈问,“殿下看不惯王章找我麻烦,替我出气呢?” 萧明述扬了扬眉,没有回答,只将她微微发凉的手包裹在手中。 他的手很温暖,不知是不是有深厚内力的缘故,比寻常人的手都要温热几分,这会儿紧紧牵着她,平白让她觉得这双手的主人,坚实可靠。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从来没有人在寒冷的季节里为她捂过手,大多时候她都是孑然一身,自己买杯热咖啡暖暖。 那时候中医研究院里不乏人追她,艳丽的样貌,顶好的学历,都是引得那些男人蜂拥而至的标签。 她避而远之的下场是落了个不合群的名声。 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人写论文做研究,一个人度过了春秋四季,有时候想一想,难免也会觉得孤独。 江晚茵抿了抿唇,把太子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萧明述不知她为何突然用力,只以为她冷了,脚步顿了顿,啧了一声,“娇气。” 第310章 羊奶茶 “抱紧孤。” 江晚茵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微微俯身,下一秒,身子凌空而起,被他抱在了怀里。 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抱紧了他的脖颈,整个人因贴得太紧,像是融进他的大氅中似的。 温热的气息混着冷香,阵阵袭过来。 萧明述常用的熏衣服的香料,便也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不是清冽的木香,便是深沉的檀香,大多是带着尖锐的攻击性,有沉沉的压迫感。 而今日,由衣服上沁过来的,却是她从没闻过的一种香,是如同春光明媚时花圃中长出来的花朵般,和熙微风吹过,暖意扑鼻的淡香。 她嗅了片刻,靠在他肩头上开口问,“殿下今日熏得什么香?” 萧明述轻笑了一声,低声道,“翠云秋梨露,好闻么?” “好闻,从前的也好闻,”江晚茵想了想开口回着,“这个更好闻。” “你喜欢,孤可常用。” 三月初春,围场上没个遮挡,凉风料峭吹起鬓边碎发。 萧明述微微低头瞧她,却只看到她精巧的下巴弧线和嫣红的嘴唇,一如来时路上,那漫天遍野的京郊梨花,璀璨夺目纯净无暇,却仿若不属于这天地间般,拂柳的微风便可将它们吹散。 两人都没再说话,江晚茵静静倚在他胸膛,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头一回,她脑海中慕地产生了一个想法:若一直如此,能永远留在这儿也好。 —— 太子的主帐中早早就烧好了银丝碳等着,见二人回来,宫人还准备了热的羊奶。 江晚茵看着桌案上的热茶,在王德海惊恐地神色下把二者掺在一起搅在了一起。 虽口感上不如现代的奶茶,但胜在一个原汁原味无添加,伴着蜂蜜还是能入口的。 “殿下尝尝么?”她喝的高兴,见萧明述跟前的杯盏里还是平平无奇的茶水,凑过去献宝道。 萧明述瞥她一眼,闻着递到唇边的液体甜腻味儿十足,很坚决地推拒了,蹙眉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 他轻轻一顿,看着碗中的不明液体,一时竟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东拼西凑的吃法?” 江晚茵瘪了瘪嘴,把手收回来,自己小口小口抿着热奶茶。 说话间,有宫人来报,“殿下,孟小将军求见。” “进。” 孟琢在通报声中走了进来,闻了满屋飘香的羊奶味一愣,行礼道,“殿下。” 萧明述颔首,吩咐王德海赐了座,还没等他开口,江晚茵便一脸八卦抛了个眼神过去,“王章他们,跑了多少圈了?” 孟琢嗤笑一声,“十六圈了。” 江晚茵惊讶地扬了眉眼,“才十六圈,那等跑完三十,天都要黑了。” 孟琢点头,“马都跑累了,我怕明日耽误行程,让人给他们换了两匹。” 江晚茵下意识瞧了一眼太子,只见他冷冽的黑眸中毫无波澜,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不由同情地叹了一声, “这三十圈跑完,那俩人明日还能参加春狩么?” “还参加春狩?”孟琢一声冷笑,“腿都给他们磨烂了,没断子绝孙算好的了。” 萧明述睨他一眼,淡声警告,“孟琢,注意言辞。” 江晚茵愣了两秒才反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正欲再喝两口奶茶遮掩尴尬,忽地发现孟琢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到自己手上,当即兴致勃勃推销起来,“羊奶茶,孟小将军来一碗?” 孟琢早等着她问这话了,轻咳一声,故作矜持地瞟了一眼,“是么,那,那给我来一碗尝尝吧!” 第311章 醉酒 显然,孟琢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要比萧明述高一些。 他吨吨吨干了一碗羊奶茶,抿了抿唇角,颇为赞赏道,“这个好,做法也简单。” 江晚茵很欣慰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身体朝他那边倾了倾,神神秘秘说,“孟小将军,你吃过芋头吗?” 孟琢正要回答,但见她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竟也被她给带动了情绪,凑过来压低着声音,谨慎地点头,“吃过,但没什么味道,我不爱吃。” “把芋头上锅蒸熟了,捣碎之后加在羊奶茶里,味道更好。”江晚茵回味了一下芋泥的味道,吞了吞口水。 孟琢若有所思地停顿了几秒,虽然不太能想象到这几样食物结合在一起的味道,但凭着手中的羊奶茶,他认定了江晚茵在厨艺上是有几分天赋的。 他当即拍板,“成,回头我就让庄子里的人下去收芋头,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两人叽叽咕咕,听得一旁萧明述青筋一跳,轻按了按额角,“你们二人,都给孤消停些。” 晚膳期间,终于有宫人来报,说王章、谭庆二人跑完了三十圈马,只是大腿被磨的血肉模糊,是被人抬回营帐的。 萧明述面无波澜地听着,这次松了口,着人让太医过去瞧瞧。 只不过太医处理伤口也没手下留情,又是清创又是换药,整个营地上都被二人杀猪似的惨叫声吓了一跳。 孟琢蹙着眉起身出了营帐,呵斥门口的宫人道,“王章二人疯了不成,惊扰了殿下,他们二人脑袋不想要了么?” 那小太监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跪在地上。 孟琢睨他一眼,不耐地摆摆手,“去告诉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再鬼叫一声,本将军亲自去帮他们上药。” 宫人应了一声,即刻去了。 须臾,两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嗓子,惨叫声戛然而止,营帐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 孟琢这才回了太子主账,继续坐下来烤肉。 江晚茵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她本以为自己吃不太惯这样比较原始的烤肉,但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春狩的晚膳上用到的野禽都是现捉现杀,木炭上架起来一烤,即便是只撒了细盐,味道也很鲜美,反而是在现代不太容易吃到的。 她专心致志吃着烤肉,中途还指导了孟琢怎么做蜜汁烤肉,期间还搭配着喝了好些梅酒,吃的不亦乐乎。 炽热的火光下,她的神色渐渐朦胧了起来,眼尾泛着不太正常的绯红。 直到酒足饭饱之后,她才察觉自己又贪杯了,脖颈两侧红的发热,整个人懵懵的,看上去在思考,实际大脑一片空白。 孟琢方才喝的是烧刀子,两坛子烈酒下肚,早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方才还拍着胸脯,热泪盈眶地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肯定是个明君,我孟琢这辈子认定他了。”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听着这句话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反应有些迟钝的大脑思忖了一番,也没找出什么毛病,只跟着他把杯子一放,认同道,“你说得对,我也认定他了!” 孟琢自觉找到了惺惺相惜之人,又过来跟她勾肩搭背,嘴里嘟嘟囔囔,“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小爷今后收的芋头全都给你。” 说着,便要拉着她一起干一杯,就差当场歃血为盟了。 “孟琢,成何体统?”萧明述忍无可忍,吩咐影三直接把他从主账里踢了出去。 第312章 套话 王德海赶紧扶住脚步都有些踉跄的孟琢,找了两个小太监,把他送回营帐中。 对于孟琢被赶走的事儿,江晚茵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抿了抿嫣红的唇,看着桌上剩下的羊奶茶发呆。 和孟琢喝醉了酒上蹿下跳不同,她酩酊大醉的时候,反而比平日里安静的多,只是乖乖的坐在那儿,看着可以任人摆布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这样还不如耍酒疯安全,起码旁的人不敢靠近,所以在现代的时候,也一直借口自己不会喝酒,总是浅尝辄止,以防止被人灌醉,发生意外。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在萧明述帐中觉得安全,竟一个没留神喝醉了。 萧明述坐在主位上,单手支颌,半眯着眼睛看她,半晌轻笑了一声,对着王德海随意摆了摆手。 王德海即刻会意,领着宫人把吃剩的膳食都撤下去,悄悄退开了。 “过来。”萧明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处,懒洋洋开口道。 江晚茵歪头思忖了片刻,乖乖地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还知道孤是谁么?” 江晚茵下意识脱口,“反派,大反派。” “大反派”本人挑了挑眉,低沉的嗓音中带着蛊惑之意,不紧不慢地问,“何为反派?” 江晚茵似乎也被他问住了,凌静如水的双眸中闪过纠结之色,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望着他,“就是很厉害,可惜最后棋差一着的人。” “差一点点,”她顿了顿,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差一点天命和气运。” 【机关算尽,事有差讹】 这和妙善当日给他卜的签几乎一模一样。 萧明述深深看着她,神色沉下来,细细审视着眼前这张若桃花般璀璨艳丽的脸,指尖在矮几上轻轻敲了两下,“赐婚之后,你的举止言行都与从前大相径庭,这是为何?” “从前被伪君子蒙蔽了眼睛,”江晚茵蹙眉想了想,坚定道,“如今弃暗投明了。” “谁是暗?” “宋景安。”江晚茵动了下唇,眉宇间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是个坏东西,你要小心他。” “好。”太子眸色更深,掌心在她发间轻轻抚着。 江晚茵今日又是晕车,又是投壶,忙了一整天,临了还大醉一场,这会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她眼前的景物都渐渐模糊,只寻着那股熟悉的冷香气息,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了眼前人身上。 偏偏这人还要扰她安眠,不依不饶在她耳边轻声问着。 她已经听不太真切,只隐隐捕捉到几句重复的“不知道么?” 江晚茵一概摇头,把脸深深埋到他的怀里,嗓音带上一些委屈,低低道,“阿述,我困了。” 萧明述的问话果然停了下来,他垂着眸看了她一会儿,将人从怀中拉了出来,两指抵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跃动的暖黄色烛火下,江晚茵不得不抬眸与他对视,微乱的发丝,失焦的目光和眼底清澈纯净的神色都展现无疑。 萧明述深深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孤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谁?” 第313章 温柔刀 妙善大师说她是异乡人。 那么何为异乡?何处是异乡? 他不在乎眼前的江晚茵到底是不是永安侯的嫡女,既然这个人是他命里的变数,是他的生机,他就绝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 江晚茵困得神志模糊,把整个脑袋往他掌心里一放,小声嘀咕道,“我是江晚茵。” “你为何而来?” “救你,”她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羽轻颤着,“我选了你,我选择了你……” “那你如何回去?” 江晚茵吸了吸鼻子,懵懂地摇了摇头。 萧明述沉思了一会儿,漆黑长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情冷淡如冰雪,大抵是觉得她说的话并非虚言,半晌又将她重新拉进怀里。 “睡吧茵茵,孤陪着你。” 一条路走不通,便换一条路,他从来不会在一条路上把自己困死。 能将她回“异乡”的方法截断固然是好的,但他仍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慢慢调查、慢慢筹谋。 有些时候,留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真心,不管这真心是真是假。 温柔刀,才会刀刀割人性命。 草原上的春夜万籁俱寂,唯有月光似水,透过营帐半开的窗户浸满地面。 在他温热的怀中,江晚茵缓缓睁开了眼眸,本该醉意朦胧的眼底此时清明一片。 果酒喝多了虽会醉,但到底还是度数低了些,这怦然的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早已没有开始时那样混沌了。 萧明述不愧是原书中差点将宋景安弄死的人,聪慧到让她有些心惊。 仅仅数月的相处,他竟已经将她“异乡”身份猜的这样清楚。 但也无妨,她清楚萧明述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对等的交换,才是聪明人之间最稳固的交易方式。 有暗生的失落感从心底丝丝缕缕包裹上来,缠住她的心脏,让眼眶微微发红。 江晚茵悄悄用太子柔软华贵的寝衣将眼角的湿意擦去,将这一切归结于还未消退的酒精在作祟。 她往太子怀中蹭了蹭,隔着细腻的布料,能感受到绸缎下方紧绷的肌肉,让她浑身仅剩的酒意都热腾腾涌上来,映得她眼尾下那一点红痣像晕染的朱砂,灼然烫人。 白色的裙摆散落在软榻的毛绒毯子上,锦绣的图案在烛光下熠熠,江晚茵抬眸看他,那双杏目中似是盛了一汪盈盈的春水,秀美的黛眉轻挑,真是好一副美人醉酒图。 她按捺住心中那些复杂丛生的情愫,主动凑过去揽着他的脖颈,吻住他的唇,又在天旋地转间被他握住手臂,狠狠按在床榻之间。 月圆夜浓,龙凤烛火燃了半夜才灭,同床异梦,大抵如此。 —— 这边孟琢被两个宫人搀着回了营帐,一进门便见到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立于营中,锦衣黑靴,宽肩窄背,看着十分眼熟。 他挥挥手让宫人退下,蹙着眉扬声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帐中?” 那锦衣男子闻言转身,幽黑锋利的眼睛、斜飞入鬓的长眉,鼻梁高挺,嘴唇薄绯,面容七分冷淡三分姝丽。 看着和江晚茵隐隐有几分相似。 “孟琢,许久不见。”来人开口,直视着他的眼睛,嗓音略带讥讽,“我不过剿匪三月,你脑子竟让驴给踢傻了么?” 第314章 江巡风 孟琢酒醒了大半,看清来人后,弯着唇角哼了一声,当即抽出腰间佩剑朝他攻去,下手毫不留情,剑锋凌厉,招招式式直逼命门。 那人也不畏惧,长剑出鞘格回挡,几息之间,两人竟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劈烂了一张桌子才堪堪停下手来。 孟琢将长剑回鞘,“啧”了一声,“江巡风,有长进啊。” 青衣男子慢条斯理收起剑,闻言嗤笑了一声,可不正是江晚茵的嫡亲哥哥江巡风。 “你何时回来的?”孟琢问。 “一个时辰前,尚未回府,便直接到围场来了。” 江巡风吩咐宫人将帐篷内的桌子残骸收拾干净,睨他一眼,“明日春狩,你今日夜里还醉酒,像什么样子?” “殿下还没说什么,你罗里吧嗦个什么劲儿,”孟琢卸下佩剑和大氅往榻上一扔,毫不在意道,“难怪不招你妹妹喜欢。” “我妹妹?”江巡风扬了扬眉,嗓音冷淡了不少,“江晚茵?她也来围场了?” 孟琢抱臂靠在椅背上,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呢?上月陛下一道圣旨,如今你妹妹已经太子殿下没过门的太子妃了。” “我在军中,书信并不方便。” 江巡风眉宇间紧缩,显然是没人告诉他这个消息,半晌沉沉开口道,“江晚茵从小骄纵,性情焦躁,心思不纯,不能堪此重任。” 孟琢闻言一愣,朝他看过去,半晌笑骂道,“别人家的兄长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妹妹夸成九天玄女,你倒好,贬得连泥巴都不如,哪有你这样做兄长的?” “你常年在外,不要妄下结论。”说着,他顿了顿,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神色中难得带了几分认真之色,“江巡风,女儿家小时候骄纵些是正常的,长大了自然就不同了。江晚茵这人,我看很好。” 江巡风仍是蹙着眉,眼底若有所思,并未答话。 孟琢见他沉默,也不多劝,懒洋洋往榻上一躺,嗤笑道,“随你怎么想,没事儿别找你妹妹不痛快,太子殿下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里宠着,回头被殿下针对了,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 夜里的草原寂静无声,远方天空墨黑如绸缎。 乌云浮动遮挡住月亮的光辉,这会儿的绿草还未生长起来,枯草遍生的草原像一张金色的地毯,延绵得无边无际,像是人间的是非般,永永远远,也望不到尽头。 翌日,江晚茵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夜他们两人各怀心思,帐中情事上难免掺了几分发泄的意味,颇有些激烈。 江晚茵面色微红,摇摇头将那些荒唐的画面强行删除,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头昏脑涨如行尸走肉般洗漱梳头,最后换上一身绯色骑装。 她自从穿越以来,一直都是宽袖裙衫,还是头一次穿这样合身轻便的衣服。 袖口紧束,漂亮的腰线紧箍在绯色腰带中,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甚是惹眼。 江晚茵在铜镜中欣赏了自己一会儿,鬼鬼祟祟站在帐篷门边,拉开一道缝隙往外打量,正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这会儿守在外头的竟王德海。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王德海笑盈盈回过头来行了一礼,“郡主醒了。” 江晚茵见没有其他人,伸出一个脑袋,“殿下呢?” “殿下一个时辰前,已经先一步去围场狩猎了,差奴才在这儿等着,听郡主吩咐。” 第315章 忽悠 “殿下专程吩咐了,不让其他宫人守着,郡主快出来吧。”见她神色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王德海十分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江晚茵哦了一声,披了大氅从主帐中出来,往自己的帐篷方向走去,“你快回殿下身边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 她本来不愿去围场凑热闹,想着回帐篷里歇歇脚,近处转转算完,可看着远处茂密的山林怔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忘了大事。 春狩第一日,宋景安这个狗男人还安排了刺杀,自己逞英雄救左相呢! 得不得左相青眼她不关心,她如今只想着别让他掉下山崖,得了那位制毒圣手前辈的药方! 那极乐散无色无味,防不胜防,为了以后吃饭不提心吊胆,势必不能让他寻到。 都怪她昨日贪杯,喝酒误事,竟忘了提醒萧明述! 江晚茵越想越急不可耐,忙到了马厩边,让宫人选了一匹温顺的马匹过来。 “晚茵!”她刚跨上马,便听到不远处有声音在唤她,回头一看,瞧见是同样一身骑装的孟晴和乔钰,两人皆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并肩而行。 “你也去围场么?咱们一道过去吧。”乔钰热情道。 江晚茵正愁没人带路,闻言点头,策马到了她们旁边,一并往前走着。 孟晴见了她嘿嘿一笑,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昨夜没回帐篷,可是跟殿下一起睡了?” 江晚茵脑海中又不受控制浮现起昨夜那些画面,她轻咳一声,正色胡编道,“并未,我喝多了酒,在草地上睡的。” 孟晴听见这个回答一愣,默了片刻,有几分狐疑,“那你怎么不回帐篷?” “因为我迷路了,”江晚茵理直气壮地瞎,还幽幽看了她一眼,叹气道,“这营地搭的帐篷都一个样,我昨夜喝多了酒,神智不清,哪里找得到呢?我夜不归宿,你也不出来找找我。” 孟晴张了张嘴巴,瞧着她诚挚的神色和纯净的眼眸,心中没由来地浮上几分愧疚之情,“唉,我还以为你被殿下留住了,我哪知道你是醉倒在外头了。” 江晚茵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善解人意”道,“无妨,虽然昨夜的风冷了些,但我有大氅,睡得十分暖和。” 孟晴听了更觉得过意不去,羞愧道,“是我想差了,这样,我今日猎一只兔子给你,就当赔礼道歉了。” 她和孟琢一样都是直爽性子,就这样轻易被忽悠过去,江晚茵心情一阵复杂,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狩猎的山林子里。 供春狩狩猎的场地十分宽旷,不过山林最外围都是些温和的动物,以山鸡和兔子为主,多是女眷和文臣在此打猎。 江晚茵寻了一个侍卫,向他打探道,“你可见着太子殿下往哪边走了?” 那侍卫行了一礼,指了指林子,“殿下和孟小将军等人,往深处去了。” 她顺着那方向一看,丛林深处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粗藤古曼铺在地上,看着倒是生机盎然,却也危机四伏。 江晚茵犹豫了片刻,有几分畏惧,可想到还埋在山崖下的极乐散配方,只得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驱马往里走了。 第316章 遇蛇 江晚茵骑马往里走,时不时便听到四周草丛树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儿,登时有些后悔没叫上孟晴一起,两人结伴也好壮壮胆。 不过提醒吊胆地走了一阵,出现的动物也不过是些山鸡、麻雀,最大的也只有一头小鹿。 渐渐地她也放松下来。 这里毕竟是皇家狩猎的地方,来参加春狩的又都是金尊玉贵之人,哪怕伤着一星半点都是大事,总不可能真的放些有威胁的野生动物在里面。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松几分,这会儿太阳当头,暖洋洋的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身上,舒服极了。 一阵微风吹过,江晚茵半眯着眼睛抬了抬头,却正看到一条黄色小蛇,在她的注视下,直直从树枝上落了下来,直冲她的面门。 江晚茵杏目睁圆,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国粹,脚下生风夹了一下马肚子,连人带马往前急冲了两步,与那条小蛇擦肩而过。 那条蛇也受了惊吓,落地后立刻游进草丛中没了踪影。 江晚茵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她这人别的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这种没有脚的软体动物,哪怕一见到都浑身发毛。 一想到这林子里可能藏着无数的软体动物,她瞬间连动都不敢动了。 可惜人生中就是到处充斥着墨菲定律,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好不容易避开方才那条小蛇,一人一马在树下僵直,可耳边忽地又传来嘶嘶的声音。 江晚茵心中警铃大作,小心翼翼抬头一瞧,离她不足半米的树枝上,正盘踞着一条翠绿色的竹叶青,这蛇浑身的鳞片泛着光,体型比刚才那条大了一倍不止。 它冰冷的竖瞳正静静注视着入侵到自己领地中的人类,身体卷曲成夸张的s状,头颅高昂,蛇信微吐,俨然已经是一副要进攻的状态。 见人类已经发现了自己,竹叶青嘴中“嘶嘶”两声,瞬时间朝着她直窜过来。 现在驱马已经来不及了,江晚茵心间一紧,闭眼往马背上俯身下去,只盼着这东西准头差些。 竹叶青的速度极快,但比它更快的,是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 一股强大的力道与江晚茵擦肩而过,她只觉得耳畔生风,紧接着发间一松,满头的乌发已经散落在肩头。 那支利箭穿透她束发的丝带,连着那只还在痉挛蠕动的竹叶青,一并钉入土地,激起几分扬土。 眼见一条蛇扭曲着死在眼前,江晚茵汗毛倒竖,指尖都在发抖。 回眸一看,十米外,萧明述一身玄色骑装,身姿挺拔立于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面容冷冽俊美。 他还保持着搭箭张弓的姿势没来得及放下,手中正握着一张通体墨色的长弓,小臂线条流畅优美。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萧明述蹙了蹙眉, “你怎么在……” “殿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了话头。 还没来得及重启话题,萧明述身后又是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响起,孟琢的声音远远传来,嗓音间充满了好奇。 “殿下猎到什么了?” 有两人的身影飞奔而来,堪堪停在太子身后,正是孟琢和江巡风二人。 “是鹿还是袍子,殿下快给我瞧瞧,猎到——” 孟琢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从披头散发的江晚茵身上,缓缓移到地上那条早已死透的蛇身上,噎了半晌,驱着马往后退了退,侧首看向江巡风,“猎到你妹妹了。” 第317章 大哥回来了 江巡风闻言,额间青筋一跳,“殿下跟前,你胡说八道什么!” 孟琢轻咳了一声,侧首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拉着缰绳小声嘀咕道,“我实话实说罢了,你急什么?” 萧明述神色晦暗不明,回眸看了他二人一眼,眼底隐隐有几分警告之色。 随即策马来到江晚茵身边,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淡淡开口,“伤着了吗?” “多亏殿下来得及时。”江晚茵摇头,看着地上和蛇的尸体混在一起的发带,欲言又止。 要是准头再好点就好了,她今天出门可就带了这一根绸带。 春狩朝臣众多,披头散发也不像个样子,她轻叹了口气,目光四处看了,最后落在头顶那棵梨树上。 她因着方才遇蛇的事情还心有余悸,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殿下,你身前那支花,能帮我折一下吗?” 萧明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支略有崎岖的枝丫上,有几朵洁白如玉的梨花从深青的枝子上伸出来盛放着,十分清丽。 “离你不过两丈,够不着么?”他眼眸微眯,却未伸手帮她。 江晚茵神色十分自然地看着他,坦然道,“一朝被……差点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殿下举手之劳,帮帮我吧。” 萧明述轻笑一声,伸手将眼前的花枝折下来递给她,他手指用力间拉动了树枝,连带着纷纷扬扬的梨花如细雪般落下,散落在江晚茵乌黑的发间。 她鼻梁挺秀,唇色嫣红,似是微醺日光中的花精。 但见她接过花枝后将绿叶拂去,以枝为簪,将一头长发挽了起来,水墨黑发,白玉梨花,哪怕宫中最擅人像的画师,也无法用工笔绘出她此刻万分之一的神韵。 春花细柳,美人如玉,大抵便是说的这幅景象吧。 萧明述看着她亦有片刻分神,回过神后声音中辨不出是纵容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眉间神色缓和了几分,“怎么到这里来了?” “找你,”江晚茵瞧了瞧天色,微微一叹,隐晦提醒道,“殿下在这儿遣了多少人守着,如今的围场,可是铁板一块儿么?” 两人说话间,孟琢和江巡风已驱马过来。 听她这样问,孟琢扬眉回道:“当然,这围场的守卫是我亲自布置,每半个时辰巡逻一次,每两时辰换班一次,绝出不了差错。” 江晚茵闻言仍蹙了蹙眉,“还是小心些好,若是有内鬼接应,一切都难说呢。” 说罢,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并不算友善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她身上。 江晚茵心间一跳,猛地想起方才孟琢那句:【猎到你妹妹了】 抬眸只见一名高大俊朗的男人,一身戎装笔挺坐于马上,眉目间似乎都夹杂着铁戟峥嵘之意。 她恍然有了印象—— 那些属于原身的记忆碎片模糊地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转了一遭,这人可不就是她那嘴硬心软的大哥:江巡风。 原作当中每回江楹兰如同一朵白莲花哭诉落泪时,江巡风便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替她出头,从不细究深处逻辑。 换言之,她这大哥,是个只看表面,又见不得女人掉眼泪的好人。 江晚茵垂了垂眸,心下有了算计,在自己舌尖上用力咬了一下,再抬眸时,已经眼泪汪汪。 “大哥,你可回来了。” 第318章 大哥眼聋耳瞎 萧明述见她这样,便知她又在演戏,轻嗤一声,眸底划过微不可查的戏谑,静静看着她表演。 江晚茵耷着眼角似是要哭,婉转委屈的嗓音配上这张艳丽无比的面容,平心而论,让人很有保护欲。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亲妹妹是什么德行,江巡风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问是谁欺负她了。 但就在他去剿匪之前,江晚茵还是个骄纵跋扈、头脑简单、处处针对算计庶妹的蛮横之人,难道不过三月,她就能改头换面,心性大变了不成? 他将已经到喉间的关心之语重新咽了回去,从鼻间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道,“你倒还盼着我回来?” 好极了,初始好感是负的。 江晚茵默了片刻,吸了吸鼻子道,“虽说大哥又啰嗦又凶狠,但我还是很想你的。” 孟琢的闷笑声传过来,江巡风额角一跳,刀刃般锋利的眼神朝他扫过去,咬牙道,“江晚茵,别以为当着殿下的面,我就不敢把你……” 话音未落,便又听到她幽幽道,“大哥二哥不在府中,我连个能信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太子殿下相助,大哥这会儿瞧见我,恐怕就是个长了草的坟头了。” 这个比喻,孟琢深以为然,适时助攻了一把,扬了扬眉补充道,“可不,你那个叫江楹兰的庶妹可真不得了,又是陷害又是投毒,花样多的很,江晚茵在你们府里全须全尾长这么大,也是有本事。” “可是楹兰一向安稳乖巧……”江巡风似是不信,可孟琢却也没有骗他的理由,顿了片刻,终是没继续说下去。 安稳乖巧?江晚茵听得唇角一抽,默默瞧了她眼瞎耳聋的大哥一眼,这形容可有些过分了。 戏还是得演,她揉了一把眼睛,眼尾有些发红,垂着头嘀咕了几声,“好好好,我心思歹毒,我嚣张跋扈行了吧,你怎么不认她做你亲妹妹去?” 她这模样着实可怜,这虚张声势的回呛倒让江巡风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眼底情绪复杂,半晌还是没忍住,干巴巴劝了一句,“你虽顽劣了些,倒也不必这样说自己。” 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睨了一眼正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太子,瘪了瘪嘴,“晚了,我现在跟太子殿下天下第一好了。” “什么,什么天下第一……”江巡风向来君子端方,克己守礼,闻言差点没被噎死,瞬时又眉宇紧蹙,斥责道,“江晚茵,休要胡言,你规矩学到狗肚子里了?” 萧明述喉间溢出几分轻笑,出声止了他们的唇枪舌战,淡淡道,“江卿,永安侯府的事,回去找个人问问就是。” 江巡风只得点头,慕地又听到太子矜贵的声音再次响起,“莫对你妹妹太过严苛。” 他目瞪口呆地抬起眸来,似乎不太相信这话是从一贯清冷淡漠的东宫储君口中说出来的。 偏偏太子本人神色并未有变,反倒是江晚茵得意洋洋瞥他一眼,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见江巡风似乎难以接受现实,孟琢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小爷我说什么来着,你妹妹那是专房之宠,慢慢你就习惯了。” 江巡风烦躁的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他座下黑马似是感受到主人凌乱的心绪,也变得有几分焦虑,原地打了几个响鼻。 江巡风这边暂且应付过去,江晚茵重新把话题引回巡防安全上面,朝萧明述身边凑了凑,“殿下,这围场占地宽广,春狩参与的人又多,鱼龙混杂难免有疏漏,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呢?” 第319章 聘雁 萧明述凤目微沉,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开口问,“何意?有话便说。” 江晚茵顿了一顿,她总不能说宋景安计划英雄救老,自导自演要去跟左相邀功吧。 她思忖了片刻,目光中带着几分认真神色,说,“殿下武功高强,即便是有刺客混进围场,恐也伤不了殿下分毫,但像左相这样的三朝元老,年纪又大,腿脚又不灵敏,岂不是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无一人说话,林间静谧地有些诡异,风吹过,唯有满树的梨花随风摇弋,一簇簇、一蓬蓬,飒飒作响。 最后还是孟琢神色有几分古怪,欲言又止了几回,还是禁不住疑惑,不解地问,“若是有刺客,必定是冲着殿下来的,左相那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东西,刺客杀他作甚?” 好问题,这问题只有宋景安能回答他。 她瞄了一眼萧明述,后者狭眸微眯,面上神色又冷几分,比春日料峭的寒风还要凉,似乎也在等着她的解释。 江晚茵长睫轻颤,心道自己多余先来跟他们说这一嘴,早知这么麻烦,还不如自己寻了左相去,寻着机会把他一棍子敲晕了,下点迷药扔到帐篷里来的简单。 如今骑虎难下,又要胡说八道来应付这几位,她悠然叹了口气,“我昨夜夜观星象……” 萧明述挑了挑眉,打断她,“昨夜?” 他嗓音中带着笑意,听着有几分暗哑,让江晚茵瞬时反应过来,慕地红了耳根。 昨夜确实没有时间,她轻咳了一声,戛然止住话头,换了个说法,“昨夜夜观星象未看出什么,今早仍旧心觉恍然,便卜了一挂。” “你还会卜卦?”江巡风面容有几分扭曲。 “险难在前,流云变灭,易生事故。”江晚茵没搭理他,只收敛了神色,定定看着萧明述的墨眸,低声道,“殿下若是信我,便去寻一寻左相。” 萧明述未答,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隔了几息,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清冷的声线落下: “左相现在何处?” 须臾,林间丛生的枝丫间,影三的声音传来,“回殿下,在东南处的悬崖边,那里林木稀疏,视野开阔,左相等几位大人,正在猎鹰。” 悬崖边? 江晚茵眼皮一跳,心里骤然急了起来,她抿着唇看向萧明述,出声催促,“殿下?” 再不去,往后能要了你我性命的毒药,可就要落在宋景安手里了! 林间静了片刻,江晚茵急火攻心,好在萧明述并未让她等太久,便调转了马头往东南方向走。 “既如此便去吧,”他开口道,嗓音虽如往常那般清冽,但难得没再阴阳,还带了几分温和,“孤也可猎两只雁给你。” 江晚茵一愣,慢了半拍才想明白他这话何意。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大雁是忠贞之鸟,在大梁的男女婚嫁当中,男方下聘纳彩时,便要猎两只大雁作为聘雁,以求夫妻之间和顺美满。 说是要亲手狩猎,但猎雁难度极高,大多人家也是去集市上寻来算完。 更别说太子大婚,礼部怕是什么模样的大雁都准备好,只等着太子去挑了。 没成想,他倒真要自己猎一对雁给她么? 第320章 偷袭 东南处虽说是悬崖,实则并不陡峭,是围场中猎些飞禽的好地方。 出了山林,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悬崖一侧飞瀑垂帘,水雾横生,石压笋斜出,岩垂花倒开,绕着瀑布似有虹光浮动,隐隐还能听到幽谷之下清脆的鸟鸣声,确是一处波澜壮阔的好风光。 如今这处正热闹,崖边五六人正围着左相不知在说什么,大抵是些阿谀奉承之言,左相听得眉开眼笑,面上褶子都多了三分,见太子等人过来,谈笑声戛然而止,纷纷跪下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起吧,”萧明述脊背挺直稳坐于马上,微微颔首受了礼,“众卿自便就是。” 左相是先帝在世时的心腹重臣,历经三朝,即便是皇帝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旧皇党以他为首,究集了许多世家子弟和名流清贵,势力不可小觑。 只不过旧皇党的朝臣难免思想古板,遵着一些上辈子流传下来的糟粕习俗,张口闭口都是些祖宗规矩。 从前皇帝懦弱,不愿与旧皇党正面抗衡,可如今萧明述执政,监国第一日便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与他们正面交锋了几次,态度冷硬,寸步不让。 旧皇党见势不妙,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都使了出来,可太子仍旧不为所动,手段越发狠厉。 他们吃了几回亏后,这才偃旗息鼓了几日,安静下来。 宋景安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想着从与储君不和的旧皇党入手,先将这部分势力一点点吃下来,有了些底气后再做打算。 日头西下,气温也跟着降下去,在此间的众人轮番上前恭维了太子一番之后,便自顾自猎些飞禽,四周一片平和,似乎无事要发生。 江晚茵仍是有些紧张,不安地抿了抿唇,隐晦地朝宋景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笑盈盈听着左相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看不出一丝破绽。 不是今日么? 是他因为什么原因推迟了计划,还是另有打算? 正在她游疑思忖之际,身侧萧明述却猛地拉紧缰绳,将马匹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他们来时的山路。 因着阳光的消散,那儿此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见光亮。 山林出口处如同一条盘旋静待的巨蟒,张着能将猎物吞噬殆尽的深渊巨口。 见他驻足,江晚茵回过神,问,“殿下,有什么不妥么?” 萧明述蹙眉,默了片刻回首对着江晚茵伸出手,沉声道,“到孤的马上来,孤带你回营帐。” 江晚茵正欲说话,抬眸却见远处本该完全暗淡的树叶间,一闪而过一道光亮,她心下一紧,顾不得太多,拉着缰绳闪避。 只听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果真是偷袭! 她闪得快,那箭虽未射在她身上,锋利的箭头却擦着马屁股划过去,立刻便见了血。 马儿吃痛,猝然受了惊,抬起前蹄一阵嘶鸣。 江晚茵被带着高高驮起,惊得夹紧马腹,墨发绯衣,皆迎风飘扬起来。 正在身体高悬之际,一股力道稳稳扶住她的后腰,托着她臂间用力,从受惊的马身上脱离了开。 第321章 刺杀 马儿骤然得了自由,猛地冲向了林间。 紧接着,林间树枝飒飒作响,一道道雪亮的光刺破黄昏,黑衣人从林中现身,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密如雪花,直冲着二人劈过来。 细听之下,林中早已兵器相接,金属铮铮声不绝于耳,想是对方人数众多,影三等影卫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 这边变故发生的突然,孟琢和江巡风早已长剑出鞘,把太子等人护到身后,扬声呵道,“来人,护驾!” 几名侍卫应声赶来,可在人数上还是远低于刺客数量。 此次春狩,侍卫大多分配在边线上,围场中为防止惊扰动物和误伤,分配侍卫并不算多。 而这些黑衣刺客明显有备而来,个个身形灵活,身手不凡,普通侍卫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孟琢和江巡风与刺客缠斗,分身不暇,一枚明显猝了毒的暗器泛着幽幽的绿光,朝着江晚茵的方向飞了过来,速度极快。 “铮”的一声,预想中利器刺破皮肉的痛感并未出现,耳边是太子低声安抚的嗓音,“别怕。” 江晚茵抬眸,正见到萧明述手中执了一把软剑,将那枚暗器凌空斩落。 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映出他的侧脸,俊美锋利,贵气逼人,一双漆黑的眼眸沉沉注视着纷乱的战局,却全无一丝慌张之意,还是同往常一样冷静清冽,泰然自若。 一如他们初遇时,在隐龙寺后山。 江晚茵愣了一瞬,随即转头去看宋景安和左相,左相便不必说了,老人家惶惶失措从马背上跌下,一脸的惊恐不安。 而宋景安,神色之间也是讶异。 江晚茵心中一凛,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原书当中,这波刺客本就是宋景安找来的,意在引起慌乱,而非谋逆。 可此刻他们面前这些人,招招式式都是玉石俱焚的凌厉,且都是朝着她和萧明述来的。 如今的宋景安尚且还没能力找来武艺如此高强的刺客,因而这次的事,必不是他挑起的。 这根本不是原书中的演戏,而分明是一次货真价实的刺杀! “巡防营和羽林卫人呢?”江巡风一剑刺入一个刺客胸口,待其殒命后把人用力踢在地上,将自己的长剑拔出,面色不善地看了孟琢一眼。 孟琢也正与黑衣人缠斗,闻言嗤了一声,“已经发了讯号,再撑撑!” 东南崖边离驻扎的营地有一段距离,羽林卫即便是骑马过来,也要片刻,江晚茵将腰间的弯刀取出紧紧握在手中,心神不宁的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是宋景安,那是谁? 左相?皇后?萧恒知? 这些刺客出招不要命似的,只求伤敌不求自保,练得是天地同伤玉石俱焚的功夫,这得是多大的冤仇,才能下此狠手? 思忖间,又有刺客身负重伤突破重围,朝他们两人突来,只可惜方才抬手,便被萧明述手中的利剑斩断喉咙。 浓重的血腥味和还在抽搐的肢体让江晚茵不禁蹙眉,随即,她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中,太子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道,“莫看了,孤在这儿。” 第322章 受伤 江晚茵心绪杂乱,一口气憋在心间仓皇难安,可男人的声音平和有力,出奇地令她安心了许多,闷闷“嗯”了一声。 须臾,锦衣卫是最先到的,绣春刀出鞘加入战场,刺客的势头瞬间被压了下来,待巡防营的人赶到时,刺客已被全部制服。 孟琢甩了剑上的血珠,走到萧明述面前跪下请罪:“臣护卫不利,请殿下责罚。” “起吧,不是你的过错。”萧明述微微颔首,“有活口么?” 孟琢摇头,“都是死士,牙齿里藏了毒药,见事情不成便服毒自尽了,没一个活口。” 萧明述蹙眉,半晌淡声道,“埋了吧。” 孟琢点头,他担心有人诈死,吩咐人给那些死了的刺客重新补上一剑,确认死透了再埋。 一场混战过后,崖边的众位官员皇眷都心有余悸,往日里看着这些锦衣卫凶神恶煞心怀畏惧,此刻却如同见了救世主一般,暗暗朝他们身边围了过去。 江晚茵本是静立在一旁,眼尾扫过聚拢在太子四周的众人,忽而瞧见太子身后有一小官鬼鬼祟祟,手伸在怀中似在找什么。 他身材矮小无声无息,垂眸屏息的模样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江晚茵心头一跳,直觉不对,可还未开口,那人便忽地暴起,朝着他们突袭而来! 事发突然,正是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地时候,孟琢背对着他亦是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了过去,“殿下小心!” 几乎在他扑过来的同时,江晚茵甚至没来得及细想,仅凭着直觉一把将萧明述推了开来—— 她这一下力道颇大,萧明述被她推得踉跄了两步,那小官却一瞬也没有犹豫,把手中匕首指向了她。 好在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弯刀,举手一挡,金属铮铮之声划破林间。 那人一计不成又是一击,江晚茵堪堪避过,手臂上还是被他划了一道,透过破碎的绸缎往外冒着血。 剑风破空而来,只这一瞬,萧明述手中软剑已将那人刺了个对穿。 手臂上的伤口又疼又麻,江晚茵轻抽了一口气,接着一只有力的手臂绕过她后背,把她捞过来靠在自己身前。 萧明述向来进退有度,极少真正动怒,可此时却彻底沉下脸来,唇线抿直,双眸冷若寒冰,眉宇间凝着慑人的冷厉和阴狠之色。 “茵茵。”萧明述沉着嗓音叫了她一声。 江晚茵靠在他肩头,额间隐隐渗出汗珠,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越发沉重,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这匕首上是猝了毒的,也不知什么毒这么厉害,侵入伤口几息之间就有了反应。 “抬不起来了,”她试着晃了晃手臂,“不会要把手截掉吧?” “别胡说。” 话落,萧明述的手臂饶过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路过地上似乎没了声息的人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把下巴卸了,送到刑部去,让人立刻审,给孤好好地审。” 孟琢一愣,立即应声,再俯身去探地上人鼻息时才发觉,方才太子那一剑虽将他重伤,却还留了这人一条性命。 第323章 回营 太子遇刺,消息很快传遍了围场,众人都被吓了个半死。 回到驻扎的营地时,随行的百官和太医都早已经等在了主帐前,只在心中求爷爷告奶奶,期盼着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可千万别有个差池,否则今日在场的众位,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葬送前程,乃至性命。 尤其是礼部尚书,这会儿是头晕眼花,呼吸急促,瞧他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刺客捅了一剑。 马蹄声响起,仪仗渐近,众人伸长了脖子,看到为首的太子长身玉立,策马而归,心下皆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殿下脸色不太好看,但好歹是没有受伤的。 但只下一瞬,他们看清了太子怀中之人面色苍白,心又咯噔一声,重新跌回了谷底。 王德海提在嗓子眼的心这下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急着吩咐宫人,嗓音尖利道,“哎呦,郡主怎么身上这么些血,快快,快去打些热水来备着!” 帐篷厚重的门帘被宫人挑起,萧明述抱着江晚茵快步进去,径直到了榻前将人放下。 江晚茵靠在软榻的枕头上,只觉得左手手指一动,便扯着整个手臂都跟着发疼,针刺般的痛意让她直冒冷汗。 萧明述蹙着眉,微微垂下的眼眸被长睫遮住,让人看不清神色,嗓音暗哑,恨声道,“说了让你顾好自己就是,逞什么能?” 江晚茵叹气,她本来以为这次的刺杀目标就是太子一人,那小官一击不中肯定会调转方向再找机会,这空出来的时间,足够萧明述提剑杀他百次了。 可她哪知道这人是见人就杀,带不走太子,带走她也行,真是莫名其妙。 江晚茵抿了抿有些干渴的唇角,斟酌道,“一时情急,也没顾得上别的。” 萧明述沉着脸色没再开口,伸手解了她的袖口,只见莹白细嫩的手臂上落下一道还在渗血的伤痕。 这伤口并不见多深,却是有毒的,青色的毒素由伤口渗入,方才还有浅浅一道,回营帐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蔓延了一小片,还有继续往上的趋势。 毒素出不来是不行的,否则侵入百骸四肢,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伤若是放在他身上,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将毒素挤出来就是,若是形势急迫,刮骨疗伤也未必不可。 可如今这伤落在她身上,不知怎的,他心里竟有些不忍。 萧明述眉目深拧,烛火下,俊美无俦的脸上如覆寒冰,他伸手在那伤口处轻按,立刻有混着青色毒素的血液渗出。 江晚茵忍住没出声,可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此刻并不好过。 萧明述叹了一声,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太医呢,等着孤请他进来么?” 在外出了一身冷汗的太医赶紧进了主帐,请安后在郡主腕间搭了锦帕,把脉了片刻,颤颤巍巍磕头道,“回,回殿下,郡主中毒尚浅,并未完全侵入心脉,只要及时把余毒清除,便可性命无忧了。” “如何清除余毒?”萧明述微微颔首,冷声问道。 他并非完全不通药理,清除余毒的法子有限,大多简单粗暴,疼痛难忍,他就是于心不忍,才会将太医招进来问问有没有别的法子。 第324章 清毒 太医擦了把冷汗,犹豫道,“这,清理余毒并不困难,只要把毒挤出来就是。” 江晚茵闻言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发愁,“挤出来?那不得挤上一天一夜?” 这法子是不是有些太原始了?挤不挤的干净不说,光是这过程,都是上刑一般痛苦难忍吧。 她幽幽吸了吸鼻子,破罐子破摔之情溢于言表,“殿下还不如给我个痛快,一刀把我了断了吧。” 萧明述睨她一眼,轻声斥责,“胡说什么!” 他转而看向地上如坐针毡的太医,淡声问,“可还有别的法子?” 太医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伤口,踌躇了片刻,心一横道,“若想将毒素尽快处理干净,可用匕首在伤口处划以十字,将毒素逼出……” 江晚茵听着头皮发麻,默默瞧了一眼太医,心道这位大人,你是什么阎王爷转世么,怎能想出这么骇人听闻的好办法。 没有麻药,没有无菌环境,没有消毒器具,直接开刀放血可还行?这人的医术是跟哪门子阴间大夫学的? 待会儿要不要直接把烈酒泼到她伤口上杀杀菌啊? 可见萧明述蹙眉沉思的模样,该不会真的认真考虑了这方法的可行性了吧? 江晚茵抿唇拉了拉太子的衣袖,眼尾发红,眸光闪烁的模样甚有几分惹人怜惜,脸上似乎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救命。 萧明述看了她片刻,终是闭目摇头,摆手道,“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出去,萧明述抚上她的手臂,指尖探于伤口上方两寸处,“若以内力相逼,不知是否有用。” 江晚茵半靠在床头抬眸看他,眼眸如秋水般潋滟。 许是因为中毒的缘故,此刻面色有些苍白,碎发轻垂的模样,如同一团将碎的光影,风稍大些,便会将她吹散。 她抿唇笑了笑,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无奈,“殿下试试就是。” 萧明述看着她的模样,心中蓦然疼了一下,那股轻微的痛感以心脏为圆心,涟漪般扩散至他的胸腔各处,让他有一瞬的怔愣。 他面对这样陌生的情愫有些恍然,垂眸下去运转了内力。 温热的气息从指尖传递出来,浸入她的皮肤,可就在这瞬间,那片青紫色的晕染却立刻扩散开来,速度比方才快了数倍不止。 江晚茵禁不住闷闷呜咽了一声,萧明述立刻撤回内力,钳住她的手臂,止住毒素绵延。 “疼么?” 江晚茵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疼死了。” “如今知道疼了?” 萧明述越发觉得心疼,手上动作更轻,嗓音中却带着几分厉色,“连孤的话也不听了,上赶着受了伤,想气死孤?” 天塌下来也得有太子的嘴撑着。 江晚茵斜他一眼,看出他不过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抿唇笑了笑,故意道,“是是是,殿下说的极是,下回我定然躲的远一些。” 萧明述顿了片刻,终是没再说什么,忽地抬起她的小臂,俯首下去—— 温热的唇贴上她的伤处,这一切发生的突然,江晚茵怔神之际,只觉得伤口处一痛,沾了毒素的血液便被他吸了出来,吐在一旁的瓷罐中。 江晚茵心跳快了两分,也顾不上疼痛,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回来,“殿下!” 萧明述抬眼看过来,他唇边还沾着嫣红的血迹,晕染了一小片,显得他素来锋利的面容竟有了几分旖旎艳丽之色。 手臂又被他不容抗拒地拉了回去,萧明述沉声道,“别乱动,不然让太医进来给你刮骨清毒。” 第325章 有何不可 江晚茵畅想了一下那个酸爽的画面,立刻乖乖地不动了。 见她老实了,萧明述重新将唇贴上去。 太子的墨发因垂首而散落下来,发间的金丝缠玉冠熠熠生辉。 动作间,有发梢扫过她的手臂,有些凉,又有些发痒,这股酥麻的触感顺着手臂的神经迅速蔓延到其他地方,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感觉不到清毒所带来的疼痛感。 她静静看着萧明述,他沉沉压下的眉宇间还是同往常那般清冽淡漠,可惜长睫如羽扇般垂落,遮住了眼底神色,让人看不清楚。 如此十数次后,手臂上青紫的面积果真被清理干净,再伸手去挤时,渗出的血迹已是健康新鲜的红色。 萧明述起身,拿过桌上的锦帕擦了擦唇角,又用茶水漱了口,“只能清到此程度,剩下的已经浸入血脉。” 江晚茵点头,“侵入血脉的,药石无医了。” “不会。”萧明述半眯起眼眸,神色危险看了她一眼,“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孤便让营帐外候着的刘太医,全权负责你的余毒清理。” “开个玩笑罢了,殿下一点也不幽默。”江晚茵剩下的话都被噎在嘴里,嘀咕着自己探了探脉,半晌心里有了数,也放下心来。 “用不着刘太医,我自己开几副方子喝了就是,最多十日余毒便可消解了。” 萧明述轻哼一声,扬声吩咐刘太医等人进来为她上药包扎伤口。 那刘太医看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清理掉的毒素,心里十分想问问太子用了什么好法子,但看着太子阴沉的面色,终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只上过药后,便匆匆退下了。 细风顺着帐篷吹入,两人的影子随着跃动的烛火轻晃了一下,萧明述将温水递给她,看着她喝下,忽地开口问,“为何推我一把?” 江晚茵一愣,捧着杯子抬眸,正好对上他的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默了片刻,勾唇一笑,“那殿下为何替我清毒?” 萧明述闻言蹙眉,沉默地坐在榻前,半晌嗤笑了一声,“你为救孤而伤,孤为你清毒,有何不可?” 明悦的烛火落在江晚茵眼底,一双杏眸亮的出奇,她弯了弯眉眼,“哦,那我日行一善,有何不可?” 萧明述被她气笑了,见她不愿说,也未再逼迫,只伸手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低笑道,“谎话连篇。” 江晚茵这人便是这样,她一颗赤诚之心,可偏偏又清透冷静,聪慧万分。 天真良善是她,沉着算计也是她,口中之话总是半真半假,似是迷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但终归是他的命定之人,萧明述心想,自两人相遇以来,江晚茵处处回护,从未害过他分毫。 “累吗?待会儿药煎好了,喝了便睡吧,”萧明述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温声哄着,“明后日你不必跟着孤春狩,好好养着就是。” 江晚茵确实折腾的有些累了,往锦被里挪了挪,只留下一张发白的小脸露在外面,恹恹道,“我现在就要睡了,药明日再喝。” “不可,少喝一日,便晚好一日。” 江晚茵垮下唇角,“殿下好狠的心。” 萧明述不为所动,“你睡就是,等药煎好了,孤再叫你起来。” 江晚茵困得不行,只能默认了他的说法,轻叹了口气,在枕头上挪动了片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326章 良药苦口 夜凉如水,草原上寂静昏黑一片;松虫、蟋蟀,夹溪齐鸣。 翌日,萧明述到底还是不太放心,差了一辆马车,由影六影九和一支五人的侍卫队随从,带江晚茵回京都的惠民堂再去瞧瞧伤势。 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江晚茵睡得很深,被青月叫醒时,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手上行动不便,一应洗漱都是青月帮着来的,末了看着又递到唇边的药碗,苦着脸叹了一声,“睡前要喝,睡醒了也要喝,满嘴都是这药汤子的苦味儿。” 青月自从她昨夜受伤之后,眼泪不知流了多少,这会儿闻言又红了眼眶,“姑娘快喝了吧,昨夜喝的,是按您写的方子煎的药;今日喝的,是刘太医开的方子,滋补身子用的。” 江晚茵一听,看着眼前这碗黑黜黜的药,更觉得难以下咽,但见青月的眼泪又要落下来,只能连声哄她道,“别哭别哭,我喝还不成么?” 她抿了一口药汁,瞬时分辨出其中药材,确是难以多得,珍贵万分的物什,只是乱烹一番,丝毫没有口感可言,涩味儿直冲天灵盖。 江晚茵看着药碗发愁,半晌轻咳一声,“青月,你去问问今日的羊奶酥做出来了么?这药太苦,就着糖才能喝呢。” 青月狐疑地看着自家姑娘,片刻还是心软了,擦了擦眼角的泪,叮嘱道,“好,我这就去找他们要去,姑娘好生喝着药,可不许倒了!” 江晚茵笑盈盈地点头,待青月出了主帐,慢条斯理从榻上起来,扯过一旁的淡青色金线添花掐丝大氅披在身上,端着那晚汤药到了书案边,毫不犹豫地抬手,就要把药浇进盆栽里。 “罪过罪过,实在是这药太不适口。” 她唇中念念有词,瓷碗倾斜出去,刚撒了一半,便被一双大手握住了手腕。 “做什么呢?” 江晚茵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心里一跳,颇有些心虚地回过身,真对上萧明述那双沉沉的黑眸。 “殿下神出鬼没,走路怎么没个声响儿?”江晚茵微微垂下眸,试图转移话题。 萧明述眯了眯狭眸,眼角眉梢都带着克制,但幽深的眸色几乎将眼前人吞噬掉,他接过药碗,“良药苦口,不可任性。” 江晚茵顿了顿,抬眼同他对看,唇边噙着笑,嗓音清凌凌地开口,“左不过是些山参、白术、当归之物,既是大补的,殿下喝了也没坏处,良药苦口,殿下不如替我喝了吧。” 萧明述扬了扬眉,不为所动道,“是你自己喝,还是孤喂你喝?” 说是能选,结果还不是一样? 江晚茵轻轻“啧”一声,从他手中把碗拿回来,将那碗极苦的汤药囫囵地吞了下去,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太子,似在酝酿,没一会儿便恶从胆边生。 她一把扶住萧明述宽阔的肩膀,掂了脚尖凑上前去,泛着苦味儿温热的小嘴,瞬时贴在他微凉的唇上。 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萧明述一愣,伸手扶住她的后腰,怔神时,灵巧润滑的舌尖已经钻进他口中,涩味和柔软触感很快蔓延开来。 带着报复意味的一吻结束,见萧明述剑眉微蹙,江晚茵对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很是满意,也顾不得飞红的眼尾,得意洋洋地弯唇笑了。 萧明述扬眉,眸间闪过一丝无奈,不过声音依旧沉沉,“越发没规矩了。” 江晚茵向来肆意大胆,迎着他的目光也不畏惧,斜倚在书案上,唇红齿白,眉眼艳丽的惊人,微微扬起的脖颈,如同一段嫩白纤长的玉藕。 第327章 看诊 萧明述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用茶水漱了口,拿了架上的长弓,临走时才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去惠民堂重新上药,天黑前回来即可。” 他出了营帐,想起方才的吻眼中仍有笑意闪过,只不过口中的药味儿,这会儿也没能压下去。 王德海见他性质不错,亦是笑着开口问,“殿下今日高兴,可是郡主的伤势恢复的不错?” 萧明述微微颔首,翻身上马,正欲策马离开,忽地想到什么似的,拉了缰绳停下,“王德海。” “奴才在,殿下有什么吩咐?” 太子垂眸顿了顿,嗓音不疾不徐,“告诉太医院,以后烹了药自己先尝一盏,再弄出些不适口的东西,都给孤辞官。” —— 太子还得继续领着众朝臣春狩,是万万缺席不得,待他离开之后,江晚茵才和青月收拾好上了马车,往盛京围场外走去。 宫里的人提前来知会过,惠民堂的苏大夫自然不敢怠慢,再加上江晚茵本就是他的学生,心中关切,早早便在隔间生了炭火,等着她过来。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京都,这一路上颠簸自是和来时一样的,江晚茵被颠的头晕,下车时整个人都蔫蔫的,看着像是不大好了似的。 苏大夫吓了一跳,忙迎上前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是热茶又是汤婆子伺候了一通,这才搭了细绢把脉。 他眉宇深皱,打量着江晚茵地脸色号了半晌,又亲自拆了纱布看伤口,重新上了药,方才犹豫道,“怎么没有什么大碍……” 江晚茵一顿,颇为无语睨他一眼,“老师这意思,有点失落?” 她叹息了一声把宽袖放下来,摇头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又不是什么遗臭万年的坏心肠,老师怎么不盼着我点好?” 苏大夫青筋一跳,“我是瞧你脸色,还以为你命不久矣。” 江晚茵闻言恍然,略有些羞涩道,“来时路上晕车了,颠的。” 苏大夫无言,开了两张补药方子,直接大手一挥,将人轰出了惠民堂。 江晚茵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手里拿着药方站在了人来人往的道路上,她扬了扬眉,把药方交给青月收好,看着紧闭的大门,语重心长道,“老师如今更年期了,招惹不得。” 青月疑惑,“姑娘,何为更年期?” 江晚茵暗暗摩挲着下颌,拍了拍她的手臂,“你还年轻,不懂这些。” 说罢,转过身去,问在一旁直挺挺呆着的影六:“今日街上怎么这样热闹,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她这话也算问对人了,若是问了其他影卫,定然是一问三不知的。 但影卫营中,属影六是个孩子脾性未改的模样,这一路上过来,早就暗暗打听好了,见郡主开口问,立刻答道:“回姑娘,是京都的赏花会,属下打听过了,今日不仅有花,还有灯,其中不乏来通商的外族商人,十分热闹。” “赏花会么?”江晚茵低低重复了一遍,千灯万花,想来是十分震撼美丽的景观,只是想着便觉得十分感兴趣。 见她心动,一旁的青月犹豫着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可是太子殿下交代,要咱们天黑之前回去呢。” 第328章 赏花会 江晚茵看着街上喜气洋洋的装饰,还有来来往往手里提着花篮的行人百姓,心下不舍,“这赏花会是一年一办么?” 影六摇头,“属下打听着,是三年一办的。” 江晚茵闻言,瞬时将什么太子的叮嘱全然抛到脑后,扯了青月过来,“你管他作甚?走走走,晚上你看上了哪盏灯,哪束花,我都买给你。” 青月到底年纪不大,看了别的姑娘手上提的兔子花灯,也有些眼馋,唯一仅存的理智让她顿住脚步,结巴道,“可,可若是殿下问责起来……” “都由我担着还不行吗?”她眨了眨长如羽扇的睫毛,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瞬时在脑海中构思好了托词。 她指了指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你们瞧着这大街上的人多不多?” 影六和青月一并点头。 江晚茵欣慰地颔首,“影九,你回去告诉殿下,就说我想去看花灯,你们怎么劝都不成,最后我一个闪身,湮没在人群中不见了。” 影九是个实在人,闻言不知所措,“这,这不是欺瞒殿下么?”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江晚茵抿唇笑了笑,对他眨眨眼,“行,就这么定了,影六和青月见我被人流冲散,急着去找我了,走吧。” 说罢,她带了影六和青月,挤进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没几息的功夫,便真的消失不见了。 事情已成定局,影九也无他法,只能叹了口气,吩咐侍卫暗中保护好郡主,转身往围场的方向赶去。 集市上人影憧憧,炸油糕与麻花的甜香气,与新鲜水果鲜花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处处都是热闹非凡的。 这样热热闹闹、挨挨挤挤的人间烟火气,江晚茵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过了,只觉得喜欢的紧,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不过也有失策之处。 她衣着富贵,样貌又生的艳丽脱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每有路过的公子姑娘,皆被她出众万分的好模样所吸引,目光时不时便会落在她身上。 有些年轻公子看着想上前搭讪,又因她身边走着一个看着便不好招惹的带刀侍卫,踌躇犹豫了几番,还是作罢。 暮色终于降临时,京都城的天空像是一匹暗沉的绫罗,但紧随其后,花灯也一盏一盏亮起,远处是隐在夜雾中的山脉,近处各式鲜花竹篮色彩旖旎,花灯波光璀璨,渲然入目,这样的繁华盛景,确实令人震撼。 江晚茵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心里是看见这个也喜欢,瞧见那个也喜欢,还拉着影六和青月坐在街边的摊子上,一人喝了一碗喷香的鲜肉馄饨暖身子。 不过天底下哪有一直随人愿的事儿,她带着两人尝了这个尝那个,还买了好些新奇的小物件,把身上零散的铜板花了个一干二净,再往外摸时,竟只剩下一锭银子。 这里的摊贩都是些踏实肯干的小老百姓,卖的东西也都是物美价廉,成本不高,主要是卖个手艺,最高也不过几个铜板的价格。 眼前这贵客随手就掏出一锭银子,都快够他们一月的伙食费了,哪里找的起呢? 连着几个摊位的老板都连连摆手,陪笑道,“这位姑娘别开玩笑了,小本生意,实在找不起这钱。” 江晚茵愣了愣,只能心痛万分,眼睁睁看着老板将那些木雕的、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小鸭子又拿了回去。 第329章 黑木簪 江晚茵微微垂着眼角,看着那些精巧的玩意儿都回到摊子上,心里有些懊恼方才自己因贪嘴花光了零钱。 她郁郁叹息,忽地目光又落到一旁卖簪子的铺子上,这里大多是卖些花样简单、带着细珠流苏的银簪子,她瞧着并不觉得新鲜。 而吸引到她目光的,是一支通体漆黑的黑木簪子,看着像是男人带的。 她走过去仔细瞧了瞧,这簪子样式虽不复杂,却看得出是用了心雕刻打磨的,簪身光滑润亮,头部还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君子兰。 这摊位的老板是个面目和气的中年妇人,见来了生意忙放下手中攒珠簪花的活计,擦了一把手站起身来,笑道,“姑娘好眼光,这簪子看着简单,其实耗了大功夫,是我精雕细琢了三日才做好的呢,给你家官人买一支吧。” 她家官人? 江晚茵耳根一热,萧明述地俊朗的面容慕地出现在脑海中,君子端方,坐忘无心,这君子兰的簪子确实是极配他的。 见她心动,那老板乐呵呵把簪子拿下来递到她跟前,“不贵的姑娘,只要十五文钱。” 江晚茵犹豫了一下,鬼鬼祟祟从荷包中把那一锭银子拿了出来,低声道,“大娘,我用这锭银子买它,不用你找钱,可以么?” 那妇人看清她手中的银锭子,愣了一愣,忙不迭地把簪子拿了回来,为难道:“姑娘快别拿我这老妇开玩笑了,您这锭银子,便是拿到西市的珍巧坊去,银的铜的也是能买到的,我这摊子上的簪子加起来,也用不着二两银子啊。” 老板叹着气摇着头就要把它也收走,江晚茵微张了张唇:“我相中这支簪子了,便是五两十两也是值得,重要的不是它的材质,而是一份心意。” 一街的花灯暖暖映着,跃动旋转的灯光下美人如画,她静静立在这万千璀璨光圈里,眉眼浓艳稠丽,神色却清明自矜,说到自己的心意时,似是隐隐含着一份厚重情谊,让人有些迷了眼。 那妇人看愣了神,半晌回过神来,叹道:“我瞧姑娘衣着富贵,定是生于清贵之家,想是不差钱的。但这锭银子我是万万不能收,你要实在喜欢这簪子,便拿去吧,权当我结个善缘。” 江晚茵摇头,硬是把银子放在她的摊位上,笑道,“我若白拿了你的簪子,倒显得我心意不纯了,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便找我几个铜板,好让我在这赏花会上再逛一逛。” 老板思索了片刻,终于松了口,翻着自己的荷包,将仅有的五十铜钱都给了她,还用了干净的棉布,将那簪子细细包好了递给她,笑道: “也不知是哪家公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这般神仙面容的姑娘。” 江晚茵收好簪子,笑着道了谢,现下手里又有了零钱,逛起来心里又有了底气,也实现了方才自己的承诺,给青月和影六一人买了一盏花灯。 直到将花街逛到了头,他们才从新鲜劲儿里缓过神来,觉得有些疲惫之意,便在尽头的醉仙楼里叫了热茶歇脚。 眼见着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今日再不回去,恐怕深夜也回不了围场了。 也不怎的,影九回去报了之后,竟再也没有回来,萧明述也没差人来捉她回去,难道真的看她受伤了,才放她在坊间松松神么? 江晚茵越想越觉得心虚,总觉得不会这样简单,即刻差了影六和青月一同去准备马车,动作放快些。 第330章 拦路 青月本有些犹豫,但见这酒馆里人来人往,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只好三叮咛四嘱咐一番,和影六抱着她买的这些小玩意儿一同备车去了。 江晚茵放空了脑袋,自顾自托腮等着,这时,面前忽然伸来一支折扇。 她寻着折扇的方向看去,还未见人,一个轻佻男声先传进了耳朵里:“这位姑娘好生面熟,不知咱们是否在哪儿见过?” 江晚茵抬眸,瞧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外罩了黑色缂丝大氅的年轻男子,正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这身衣服倒是华贵,不过配上那张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猥琐的容貌,倒显得越发格格不入了。 他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侵略性,看的她不由得蹙眉,本着不想在闹市将事情闹大的原则,江晚茵只轻哼了一声,淡淡道,“公子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你。” 那人见她嗓音也如清泉击石般清润动听,心下更是满意,强行在桌前坐下来,嬉笑道,“姑娘这话可说差了,我瞧姑娘这般面熟,你我即便在街上没见过,也一定在梦中相见数次了。” 这话说得便有冒犯之意了,江晚茵冷冷看他一眼,起身便走,不愿在这儿与他多费一句口舌。 想必影六和青月套好了车,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她无意在这儿当街教训谁,这种人哪怕跟他多说两句,都嫌脏了嘴巴。 见她意欲离开,那男人却穷追不舍,跟在她身后一并出了醉仙楼,“姑娘方才在许多摊贩前流连忘返,却并未买什么,可是身上银钱带的不够?” “你若肯陪我共饮几杯,一起度过良宵,莫说是些簪子玩意儿,便是这醉仙楼,我都能给你买下来。” 江晚茵闻言停住脚步。 原来已然跟了自己一路了,之前见有影六护卫在侧,不敢贸然上来搭讪,这会儿见她孤身一人,才逮着机会上来穷追不舍。 她停住脚步回头,余光却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正一并恶狠狠盯着这边。 看来早已准备好了。 这样的人渣若再放任不管,夜里回想起来得气得合不上眼。 天上慕地起了阵轻风,吹得她鬓边发丝摇曳,似隐似现的香气顺着风递到男人身前,他猥琐一笑,不依不饶地往前又走了两步:“欸,小娘子,你今日是用了什么头油,竟这般的香?” 江晚茵轻嗤了一声,勾起唇角看着他,“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便随我来吧。” 说罢,她转身往一旁漆黑的巷子里走过去。 见主子要跟,一旁的家丁忙上前拦住,犹豫道,“公子,这姑娘不像善茬,万事小心才好。” 那男人早被美色勾的魂儿都飞了,哪有心思想这些,猛地推了一把家丁,怒骂道,“滚滚滚,别耽误了爷的好事儿,就算她有什么小伎俩,你我这么多人,还制不住她么?在外头守着!” 巷子里是没有花灯的,浓墨般的夜幕吞噬主街道上喧嚣热闹的亮色,只剩一抹诡异的钩月孤零零地吊挂在天上,散发着惨淡的光。 阴冷的风穿过渺无人烟的巷道,将外头的温热吹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寂静。 那男人丝毫不觉得有异,直勾勾盯着眼前女人婀娜的身姿,目光在她柔顺乌黑的发间来回打量。 第331章 装神弄鬼 眼见越走越深,离自己的家丁也越来越远,那男人心里也难免有了几分畏惧之心,加快脚步上前,邪笑道: “小娘子,这地方可以了,外头已经看不着了,快到哥哥怀里,让我……” 他话音未落,声音急转为一道惨叫:“啊啊啊——” 一把不知名的红色粉末从江晚茵手中射出,落在他眼前时,散成漫天的红雾般,将他紧紧包裹住。 所有被红粉沾着的地方,都像是被热油腐蚀了般,钻心挠肝地疼。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救命啊啊啊!” 男人胡乱挥舞着手,却毫无作用,红色的粉雾像是紧紧贴在他身上似的,怎么挥也挥不开,甚至于越擦越疼。 江晚茵站在不远处,冷冷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嫣红的唇角轻轻勾起,森森道:“这位公子,不知道走夜路时,会遇到鬼么?” 她咯咯笑起来,清冷的月光下,更衬得她乌发如墨,面色苍白素淡,红唇微抿,面容艳丽妖异的有几分诡异。 那男人浑身疼痛难忍,踉跄着趴倒在地上,想跑却跑不了,吓得几乎肝胆俱裂。 听着主子隐隐的叫嚷声,巷口的家丁也意识到里面情况不对,纷纷拔刀冲了进来,可见着里面的情形,你看我我看你,竟谁也没人敢上前去。 红雾弥漫之间,一美人傲然而立,面容绝美,笑意森然,正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着他们公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惨叫,这画面,实在令人恐惧。 那男人见自己家丁来了,更是用力往前爬去,连话都说不全,扯着嗓子喊:“有鬼,有鬼啊,快来救,救我啊!” 那几个家丁面面相觑,怂包似的地往后退了两步,竟连上前扶他一下都不敢。 可公子遭难,他们不救不也行啊,几经犹豫后,有个胆大的上前一步。 他方一踏入红雾之中,便觉得浑身炸开似的疼起来,忙往后退了几米,强忍着痛意试探道,“这,这位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你可否放他一马?” “回,回头我们定去庙中,为姑娘烧香供奉。” 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在几人肝胆俱裂的神色中,阴恻恻道,“供奉倒是不必,往后再让我瞧见你们为非作歹,我自会来索你们的命。” 自家公子的惨叫声已经由开始的歇斯底里转为有气无力,眼见着要不行了,实在耽搁不得。 见眼前女子终于发话,他们闻言感恩戴德,连连跪地磕头表示再也不敢调戏良家妇女了,拜了又拜后才拖着如同一滩烂泥似的主子逃离了巷子。 等人走得远了,江晚茵这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收敛起脸上诡异僵硬的神色,从袖间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灰色粉末,放在唇边往前一吹。 呼—— 粉末散落出去,在与红雾相触碰的瞬间,二者相融,不出几息的功夫,便散的干干净净,巷子里又恢复了清冷模样。 “真是晦气。”江晚茵收好瓷瓶,对自己刚研制出的新药效果十分满意。 也不知这人何时能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装神弄鬼也只能唬人一时罢了,这人调戏姑娘的说辞和手法如此娴熟,想必以前也作恶多端,回去告诉一下孟琢,让巡防营好好关照关照这个地方。 第332章 幻听 收拾这些杂碎又耽搁了时间,但愿青月还未回去找她,否则怕是又要急地哭上一场。 江晚茵一边想着,一边整理着有些滑落的大氅,举步就要往外走,可耳边慕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沉沉的,在风中一散而过。 她神思一凛,重新在袖中握紧了剩下的半瓶毒粉,谨慎地回头瞧了瞧。 但僻静幽暗的小巷子中,黑沉沉的屋顶鳞次栉比,除了她,连个活物都没有。 莫不是自己装神弄鬼入戏太深,出现幻听了?可她分明听到那声轻笑,嗓音甚至还有几分耳熟。 阿弥陀佛,无心冒犯。 江晚茵心里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会儿吹在身上的风都变得更冷了,未穿越前看过的那些恐怖片,所有的妖魔精怪都似乎有了具象,让她越发紧张。 她只好宽慰自己,大抵是今夜月光太冷太亮,衬的气氛有些阴森,这才产生了幻听,其实想想,每部恐怖电影中都会出现这样的桥段,臆想中的轻笑声,—— “呵。” 江晚茵脚步声戛然而止,果然笑了吧,这不是幻想,而是真的有人笑了吧。 她汗毛耸立,深吸了几口气,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没成想正上方的砖瓦房上,闲闲立着一个人,此刻正垂眸瞧着她,轻勾的唇角似笑非笑。 来人一袭绸缎绣银丝暗纹的飘曳白衣,腰间系了青色玉扣腰带,乌发随意地被一顶通体莹润的白玉冠高高束起,发丝随着微风凌乱,拂过肩头,月光下竟如同谪仙般清贵,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江晚茵眯着眼眸看清了屋顶上长身玉立的男子,当下松了口气,睁圆了眼睛,嗓音中带了几分埋怨,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吓唬人?” “这句话,或许应该由孤来问?”萧明述嗤笑一声,身姿轻盈从砖瓦房上落下,挑了挑眉看着她,“非要去看赏花节,被人群冲散了?” 江晚茵愣了一愣,想起自己吩咐给影九带回去的那些鬼话, “街上人多,是被冲散了,影六和青月方才找到我呢。” 说罢她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后退了两步,不想脚下的石砖有残缺,一步踏空,便要往后仰去。 这下要是摔实了,难免碰到伤口,好不容易才上好了药,这下又得崩开了。 萧明述身法极快,在她没有看清的时候,伸手在腰间一按,竟出鞘了一把银光闪亮的软剑,正是昨日遇刺时他用的那把。 轻软的剑身轻盈地卷上她腰身,他手上用力往回轻轻一拉,便将她整个人带的重新站了起来。 那软件如一条无声无息的乖顺银蛇,眨眼间的功夫又缩了回去,重新缠回他的腰间。 江晚茵好险站稳了身子,望着他瘪了瘪嘴,问:“殿下是何时来的?” 萧明述姿仪笔挺站在她跟前,垂眸轻笑了声,淡淡道:“方才你出醉仙楼时。” 那就是说,他亲眼瞧见了有人上前骚扰挑衅,竟就躲在一旁悄悄看着,丝毫没有上来相帮。 江晚茵瞪圆了那双清凌凌地杏目,不可置信道:“殿下就看着我被那几人为难么?” 第333章 画舫 “是么?”萧明述矜贵地扬了眉瞧她一眼,嗓音似是大小玉珠滚轮银盘般温和清冽,“孤还以为彼时出手,会扰了你教训纨绔……” 他说着话音顿了一顿,尾音似染了几分笑意,“你得心应手,演了好一出行侠仗义的鬼怪大戏,孤自然是看着你唱完才好。” “殿下快别说了,”江晚茵闻言,想起自己方才扮鬼吓唬那些人的模样,耳根连着脸颊都有些发红,堪堪顿在原地,“鬼怪自在人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不置可否,轻嗤了一声,声音仍是含着笑问:“那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方才怕成那样?” 被他话赶话,赶得无话可说,江晚茵记着自己还花了二两银子给他买簪子,心头忽地升上几分恼意,哼了一声,“殿下好不容易来坊间一趟,就是专程来笑话我的么?” 她提着裙摆便走,却听背后太子低低一笑,下一瞬间就被一道劲风卷带着往后连退几步,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生气了?”萧明述将她箍在身前,却小心地避开了她手臂上的伤处,唇边擦着她的耳朵,嗓音极轻,“孤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怎得这么大气性?” 她仿佛听到对方喉间压抑着笑声,嘀咕一声道,“是是是,我心眼小,比不得殿下心胸宽广。” 萧明述低笑着松开她来,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似是把从前的淡漠之意都消散尽了。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木盒子给她,江晚茵狐疑地接过来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装着她方才没买下的那只木雕兔子。 小兔子雕画的细致,模样憨态可掬,可爱的紧。 那兔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精巧的机关鸟,看着便精妙不凡,瞧着不像是民间的手艺。 机关鸟的翅膀上是有个机关,她伸出食指拨弄了两下,便听这鸟儿咔咔动了起来,连声叫着:“富贵平安,富贵平安。” 她听得噗嗤笑了,随口道:“多谢殿下。” 手里的鸟儿也不知怎么触发了机关,竟滋儿哇地响了响,把她的话又重复了两遍,“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她颇为惊奇,没成想这样的朝代,竟已有人研究出留声的物件儿,她翻来覆去想敲个究竟,却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只好放弃了,将它重新放回木盒子里盖上。 “我本来也要回去了,殿下为何亲自跑这一趟,可是来京都有要事?” 说罢,她忽地想起影六和青月去套车已经有些时辰了,也不晓得他们发现自己不知踪迹,会急成什么样子,该不会大张旗鼓寻了官府来,大街小巷地找她吧? 到时候搅得赏花会一团乱,想想都觉得头大。 江晚茵拉了太子的衣袖,急道:“我方才出来时还未跟影六和青月说一声,咱们快些回醉仙楼去吧。” “不急,”萧明述按住她的小手,嗓音闲散道,“孤来时让影九去说了,今日不急着回围场。” 江晚茵闻言一愣,“今夜不回去了么?” “孤来此是有些事,”萧明述颔首,“不是想看灯?街上的灯不过是些寻常样式,好的都不在此处。” 她侧头看向身边人,心中不免一动,他这话说的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会。 他究竟是办完了事顺道来接她,还是专程来陪她看花灯的? “那好看的在哪里?”她问道。 “在画舫上。” 第334章 赏灯 每三年才举办一次的京都赏花会,自然有许多花样,登画舫,赏两岸花灯花船便是旧例。 但这并非是个人便能包船赏花,非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才有资格凭名帖登船游览。 画舫的数量都是固定的,人数也是固定的,可太子兴致来了想凑个热闹,自然也是很简单的。 等两人到了淮河边上,正有一艘名贵至极、雕梁画柱的画舫停靠在岸边,与旁的相比,竟大了一倍有余。 许多手里拿着名帖的人仍凑这里张望,感叹今年这支新增的画舫不知是哪个名门府邸添的,当真是大手笔。 直到眼见着他们二人递了名帖往这画舫走过来,更不由窃窃私语,私下猜测起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份。 江晚茵侧目听了一耳,随即弯起了眉眼,笑意盈盈的向身侧的太子看去,乌黑的眸中潋滟生光。 踏上画舫时,船身微微摇晃,倾斜了弧度,一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腰侧,带着她迈了上来。 “方才笑什么?” 江晚茵站稳了身子,才发觉两人贴的极近,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梨花香气淡淡的漫过来,萦在她四周。 她睨了一眼岸边,向男人的方向倾了倾身,轻声笑道:“殿下,他们在夸你呢。” 萧明述冲着船尾充当船夫的影三扬了扬下巴,后者立刻会意,松了船绳,卖力的将画舫划了出去。 他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轻笑了一声:“夸了什么?” 江晚茵歪头想了想,“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形貌昳丽,仙人下凡?”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摇了摇头,负手立在船头上,淡淡道:“皮囊罢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囊与骨相都长得好看不也是很厉害么?也不是人人都能长得这样好看的。”她振振有词地反驳着他,说着说着笑起来,“皮囊怎么了,我就很喜欢听别人这样夸我。” 两岸灯火辉煌,暖黄色映得淮河上如同傍晚漫天晚霞一般,萧明述的目光仿佛定在了她的脸上,怎么也舍不得移开。 她笑得明艳动人,似是牡丹盛绽,绝代佳人,不过如此。 画舫两边的立柱上挂了两只花鸟八角灯笼,烛火柔和,既不刺眼,又能将脚下的路看的清清楚楚。 江晚茵站着看了一会儿,顺势靠在了船尾的阑干上,托着腮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 岸边上有几个孩子在嬉闹,手里拿着几支烟火棒你追我赶,她看着有趣,不由笑道:“今夜真是热闹,我还以为过了年关,便不会再燃烟火了。” 萧明述目光深深望向岸边,黑眸中神色不明,似是在等着什么,听她开口,垂眸睨她一眼,“你如今几岁,还喜欢这些孩子气的玩意儿?” 江晚茵抿着唇笑了,也不恼他的嘲讽,“我喜欢那个热闹的气息罢了,不拘于如今几岁,再过二十年我还是喜欢。”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抬手招了影九过来,道:“买些烟火棒来。” 他话音未落,江晚茵便觉得不好意思,刚想伸手拦住影九,谁知还未开口,影九便脚下一蹬,人如飘雪般从她眼前翩然消失不见踪影了。 第335章 烟火棒 影卫的执行能力,果真名不虚传。 这河面上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也不知他们的轻功得高超到何种地步,才能蜻蜓点水般掠到岸边去。 江晚茵望着影九消失的方向,那儿一片欢声笑语,连成片的璀璨灯火下,有依偎在一起赏花的一家三口,也有年轻的伶人和才子,琵琶声丝竹声不绝于耳,当真热闹。 再远些的地方便只剩下零星灯火,再就是是浓黑夜色,和高耸起伏山的黛青色山脉。 江晚茵撑在红阑干上,蓦然问道:“殿下,你知道这淮河的尽头通向哪里么?” 萧明述眺望着乌沉沉淮河尽头,淡声道:“淮河贯穿大梁腹地,始于北境,终于蜀南。” 倒是离她曾经的家很近。 江晚茵托着腮笑了笑,轻声说:“蜀南啊,像是梦里去过似的。” 未穿越之前,她是在川蜀之地长大的,后来北上求学,便留在了中医研究院工作。 原本以为,回家乡看看不过是简单万分的事情,只要一张机票便够了,但如今命运作弄,竟让她再也没了机会。 如今再回想起曾经,已如前世黄粱一梦一般。 萧明述垂眸看着她含着几许茫然和惆怅的神色,心知她大抵是在怀念“异乡”之事,不动声色问,“你梦中的蜀南之地,是什么样的?” “风景秀美,百姓热情。”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也没什么不同的,总归是个梦罢了。” 萧明述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忽觉有人靠近止住了话头,侧首一看,影九已经翩然落下,怀里抱了一捧烟花。 江晚茵听到动静,回头看着影九把烟花棒递过来,颇有些惊喜,她从中抽出几根递给影九,道,“方才在街上也没买花灯给你,这个你拿去玩吧。” 影九一愣,微微红了脸,有些结巴道,“属,属下不用。” 江晚茵笑了,“你拿去跟影六一起玩,他肯定很喜欢。” 影九有几分心动,掀眸瞧了一眼太子殿下,见后者没有反对的动作,这才欢喜的谢了恩,往船尾去了。 她看着手里的烟火棒,细细数了分成两把,硬是塞进萧明述手中一半,兴致勃勃就要将它们一并点了。 可惜取了火折子出来,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这东西,这得把它一并塞进萧明述手中,眼巴巴瞧着他,意味不言而喻。 萧明述扬了扬眉,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取了火折子的盖帽,放在她唇边,“吹。” 江晚茵照着他说的,嘟了嘴使劲儿吹了两下,那火折子明明灭灭,真的着了起来。 她靠在男人身前,以这种几乎紧紧相拥的姿势,点燃了手里的烟火棒,噼啪闪烁的烟火一支接着一支燃着,无数光亮在夜幕中流光溢彩,连成小小一片,璀璨万分。 萧明述随她站立,神色也难得柔和。 可数秒之后,忽地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几乎震动天地,将街道上与画舫上的丝竹与人声喧闹一并遮盖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愣了神,回头往异响出现的地方看去,只见城西的闹市区火光冲天,像是从乌沉的黑夜中撕破了一道口子,从中流淌出炽热地、要人性命的滚烫岩浆。 第336章 巨响 冲击从地面传递到淮河水面上,让画舫都跟着晃了一晃,门柱上挂的花鸟灯笼“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烛火跃动了几下,骤然熄灭了。 几息之间,整个城西的天空都被浓浓的黑烟笼罩住,岸边有些居住在城西的百姓惊慌失措地往家的方向赶回去。 “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救火啊!有人去报官吗?” “刚刚是什么东西炸了?怎得引了这样大的火?” 手中的烟火棒早已经燃烧殆尽,只留下黑漆漆的杆子握在手中,江晚茵愣了片刻,才发觉方才剧烈的震荡并非幻觉。 这样的爆炸她从前也只在电视上见过,真的发生在眼前时竟有些恍然,熊熊烈火映在眼里,让她胆战心惊。 “殿下……”她刚想开口问问,又想起太子一直同她在一起,想来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堪堪将疑问咽了回去。 忽然身后一阵细微风声,有人悄然落在画舫上,回头一看,是影六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殿下。” “怎么回事?”萧明述问。 影六没抬头,顿了片刻才道,“二殿下私藏火药的粮仓,炸了。” 萧明述微微蹙眉,指尖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墨玉扳指,墨玉质地极佳,在火光下映出一点微微的荧光。 “怎么炸的?” “已经在查,还未有结论,二殿下这批火药藏得深,掩埋在粮食中,应当不是闪失所致,”影六顿了顿,“像是有人故意纵火。” “一批火药,怎炸的这样厉害?” “回殿下,粮仓旁是个卖面粉的铺子,刚过了年关,那铺子老板刚囤了几百斤面粉在库里,遇了明火,也跟着炸了。” 萧明述在他的汇报声中微微眯起眼,有几分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声音低沉,“灭火的人呢?” “京兆府尹的人先去了,”影六低声道,“也递了消息到围场,孟小将军的巡防营,还有江大人的亲兵都在快马来的路上。” 萧明述点头,“画舫靠岸吧。” 影六应了一声,闪身到了船尾去传令。 门边的八角灯笼不知何时被捡起来重新点燃,这会儿阑干处又恢复了方才的亮意。画舫靠在岸边,萧明述虚扶了一把身侧之人,看着她稳稳下了船,才开口道,“青月和影六护你回围场,或者回永安侯府暂住一晚也可。” 江晚茵抬眸看着他,脚下并没有动,“我同你一起去城西。” 萧明述眉目深拧,沉声道,“水火无情,你过来作甚?” “这样大的火,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烫伤烧伤,”江晚茵目光莹亮,丝毫未让,“我极善此道,必然能帮的上忙。” “届时哀嚎遍野,伤患众多,孤未必顾得上你。” “殿下无需看顾我,”江晚茵面不改色,“殿下在此多质疑我一分,城西百姓就会多在伤痛中煎熬一分,行或不行,殿下到时候看看便知,何需在此与我多费口舌?” 见她有些火气,萧明述终是让了步,轻叹一声妥协道,“罢了,随孤过来吧。” 第337章 走水 真到了城西,才发现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许多。 在整个大梁,除了官宦或富裕人家会用部分砖瓦填屋盖房,除此之外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所居住的房屋,都是用木材建成。 况且城西闹市所在之地,地皮金贵,家家户户都紧紧挨着,商铺与商铺之间亦是接踵相邻,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走水,一家起火,相邻两三家都难免受损。 而如今,一个粮仓连着一个面粉铺子,就这样轰然炸了,火势冲天,被烧断脱落的木材和火星又迅速点燃了其他铺子,一时间连带着大半条街都烧了起来。 京兆府尹的人反应还算快,立刻便组织好到了现场灭火,可面对这样的火势,人力泼进去的水即刻便被蒸发殆尽,根本控制不住。 一时间城西如同人间炼狱般,苦寒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许多百姓睡梦中,火舌燎了窗户才知道起火,跑出来时身上全是烧伤,倒在路边哀哀哭泣。 伤员源源不断,还有更多的人被抬着架着从快倒塌的房屋中跑出来。 江晚茵看着这番惨烈景象,不觉喉间涩的发疼,眼眶通红了一片。 人群中,惠民堂苏大夫等人的身影已在其中,想来是他们听到消息,便带着药房中的药材匆匆赶来救助。 江晚茵抬袖按了按眼角,将泪意强行逼了回去,对着太子福了福身,便要去与苏大夫汇合,可方走了两步,便被他拉住了手腕。 太子垂眸看着她,眸底幽深,神色晦暗一片,半晌似是发出一声喟叹,俯首在她发顶轻吻,低声道,“万事小心。若有任何事立刻回来,一切有孤。” 江晚茵眼底一热,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地往人群中去了。 “大夫,大夫救我!” “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吧!”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被火焰灼伤的灾民痛苦地挣扎苦寒,江晚茵一把扶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的妇人,她的皮肤被火焰烧得焦黑,有些地方脱落,露出鲜红的血肉,眼睛被烟熏得红肿,泪水不断从眼角流出,模糊了视线。 可即便如此,她怀中仍抱着一个襁褓中小小的婴儿。她口中发出呜咽之声,泪光闪烁地看着眼前人,似是在无声地求救。 “莫要活动,我即刻就回来。” 江晚茵点了她几处大穴止血,疾步跑到苏大夫身旁拿了研磨好的草药和棉纱布,只是当她回到那妇人身边,伸手再探时,她已然没有了气息。 愣了一愣之后,她迅速反应过来,把孩子从她手中取走放在一旁,不愿放弃地替她按压着胸腔,黄金救援的三分钟很快过去,可手下之人仍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身体也愈发冰冷。 她恍然地看向襁褓中的孩子,他被浓烟熏得面色发黑,早也没了生机。 倒也是好的,否则这么小便没了娘亲,他将来该怎么活? 江晚茵狠狠咬了舌尖,没让眼泪落下来,她抱起孩子,用衣袖把他脸上的烟尘擦干净,重新放回了母亲怀中,随后脱下大氅,盖在了二人身上。 周围的伤员实在太多了,仅是救出来、跑出来的,便有数十人,他们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似乎都都伴随着剧痛。 在混乱和惊恐中,他们赖以生存的房屋就这样被大火无情地吞噬。 第338章 灭火 这边京兆府尹的副使也在大火间奔波,还是下属提醒了之后,才察觉到见了太子亲临。 他将刚刚救出的伤员安置在路边,这才前来参拜。 副使留着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这会儿也都被火舌燎的参差不齐,摸了一把脸上的烟灰,跪下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玉体矜贵,怎得也在此处?还是快去驿站歇脚,这里交给……” “免礼吧,”萧明述蹙眉打断他的话头,沉着嗓音问,“水囊和唧筒都用了么?” 副使忙道,“回殿下,都用了,库房里所有的储备都拿出来使了,只是火势实在太大,未起到太大作用。” 萧明述一时未答,扬头看着弥天大火,神色中仍是从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是没什么触动,默了片刻开口吩咐, “去下风口,把还未波及到的房屋拆毁,莫让火势再蔓延了。” 若是小火,水囊和唧筒便能将火灭个大概,可现如今火越烧越大,若是放任不管,恐怕整个城西都要付之一炬。 也只有强行毁坏房屋,人为做出隔火带,才能让大火烧无可烧,从而有熄灭的可能。 “是,殿下英明。”副使领命,招呼着一队人马往下风口匆匆赶去。 又过了片刻,孟琢和江巡风的人马也赶到,这些士兵大多身经百战,遇事有条不紊,在众人未间断的努力之下,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未在波及更多住户与商铺。 大火还是烧了整整一夜。 待天微微亮时,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这场人间惨剧,阵风吹过,京都城里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有了天公相助,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余,大火终于全部熄灭。 孟琢指挥着士兵搭好帐篷给灾民遮雨,江巡风率亲兵清扫着毁坏了一地的焦木。 举目之下,街头巷口全是流离失所的受灾百姓。 他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水袋喝了两口水,走过来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殿下,都打点好了,待会儿会先搭棚施粥,让大家先吃点热乎的垫垫肚子。” 萧明述颔首,“死伤如何?” 孟琢叹了口气,“那粮仓和面粉铺几乎夷为平地了,昨夜有东南风,受牵连损毁房屋一百三十余户,伤者一百六十余人,收拢尸体三十余具,江巡风的人还在挨家挨户的探查,具体伤亡人数,现在还不好说。” 萧明述蹙眉看着这满目疮痍,此次大火实属人祸,伤亡如此惨重,怕是又要有民声鼎沸的趋势,若不妥善处理,恐后患无穷。 两人正说着,江巡风也回来了,他面色不虞,手中提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将他扔在地上。 孟琢见状问,“这人是谁?怎得还专门提回来了?” 江巡风冷哼一声, “方才我带人搜寻伤亡灾民时,见这人行踪鬼鬼祟祟,本以为是趁乱打劫之人,可他什么也没拿,见了我似是认识似的,拔腿就跑,我瞧着蹊跷,便将人抓了回来。” 那矮瘦男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只抬眸看了一眼,便伏在地上连声告罪,“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草民就是,就是路过此处,并非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萧明述撑伞而立,闻言缓缓抬了伞的边缘,露出隐藏其中的英俊容貌,他淡淡垂眸看了他一眼,嗓音不咸不淡,“你倒是一眼就能认出孤来。” 第339章 点破 太子是多么金尊玉贵的主子,别说坊间平民了,便是从五品以下的京官,见了都不一定能立刻认出。 而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百姓,竟然跪下便叫“殿下饶命”,想是对宫里各位主子都十分熟悉的。 地上跪着那人愣了一愣,心道漏了陷,慌乱地垂下头去,结结巴巴解释起来,“上,上次春耕,殿下回宫时,草民曾有幸见过一面,莫不敢忘,这才认了出来。” 萧明述乌黑的眸中微不可查的厌烦一闪而过,挥挥手道,“带走,暗卫营去查。” 影三应了一声,地上那人见势不妙,正要扯着嗓子喊几句什么,被影六一记剑柄敲得晕了过去,麻袋一般被拖走了。 孟琢看着暗卫远去,将目光重新移回救灾现场,叹气道,“天可怜见的,这也太缺德了,非要捅这篓子出来祸害人,这些百姓何其无辜,生活的好好的,家就这么没了。” 一旁的江巡风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孟琢闻言睨他一眼,嗤笑一声道,“殿下平日里总说我愚钝,如今看来还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江巡风,你瞧着这件事像是意外么?” 江巡风眉宇之间瞬间紧皱起来,回视着孟琢,声音也冷了下来,“百余间房屋,百余条人命,谁会拿这种事来做文章?不想要命了不成?” 太子终于看向他们二人,他今日本是微服出访,只穿了一袭青色长袍,立在大火烧毁的焦木屋檐下,撑在一把素色油纸伞,俊美的如同大儒笔下传世的丹青。 “有人等不及了。”他的嗓音清冷,如同冬日压弯枝头的一簇冰雪,却难掩其中的嘲讽之意。 “是何人?”江巡风问。 孟琢四下看了两眼,见身侧无人,且太子殿下也没有阻拦他说出几分实情,便压低了声音开口向他解释,“这粮仓里私藏的火药,是二殿下的。” 江巡风吃了一惊,“二殿下?他私藏这么些火药做什么,难不成要造反么?” 孟琢微不可查地蹙了眉,摇了摇头,“他在幕后做主子,中间有转手倒卖的傀儡,把火药卖给临近的山贼悍匪,以谋取暴利。” “我们本已经掌握了他们一条线上连通的证据,只等着春狩结束,由御史台参上去,就可将这粮仓连着中间人一并端了,可如今……” 孟琢神色晦暗地看了一眼夷为平地的商铺,冷笑一声,“可如今怕是不能了,想必证据已经跟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了。” 他三言两语点破其中真相,像是往平静地池水中扔了一块巨石,激起听者心中十足的愤恨之情。 “我们连年剿匪,不知折了多少人在这上头,萧子承倒好,还把火药卖给敌人!” 江巡风闻言眉宇紧皱,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唇线抿的笔直,“这也罢了,如今仅仅是为了销毁罪证,便要拉上这些无辜百姓的性命作陪吗?” “我们方才掀了一坐倒塌的墙垣,里面埋着一家四口人,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江巡风眼底的怒火滕然升起,恨不得直接拔刀进宫,将萧子承捉到这里,看看如今这炼狱一般的景象。 听着他怒火中烧的发泄之语,萧明述静静看着四散倒塌的民房,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穿梭着,直到落在一道纤细的绯色身影上。 第340章 不是商量 江晚茵忙了一整个通宵,和苏大夫一起改良了治疗烧伤烫伤的药膏,给数不清的百姓清创上药。 本想着偷溜休假凑个热闹,没成想歪打正着做了一夜的急救科大夫,劳碌命说的也许就是她吧。 清晨时淋了雨也顾不上擦,乌发湿漉漉贴在脸颊边,连着衣衫也湿了大半。 这会儿她正弯着唇角,细声细语抚慰着一个孩子把手中的汤药全喝下去,为了逗他开心,还将自己一只金丝蝶戏花钗从发间拆下来递到孩子手中,让他暂时被吸引了目光,堪堪止住了哭声。 这孩子的母亲伤得不轻,额头用棉布包了两层才止住血,眼角被泪水打湿,起身要从孩子手中把蝴蝶钗子夺回来,“江大夫,使不得啊,你为了我们劳累辛苦已是大恩情了,怎能再拿您这样贵重的首饰?” 江晚茵垂下眼睛笑了笑,按住她的手,轻叹道,“拿着吧,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日后重建房屋,你们还有许多要用银钱的地方。” 这话正戳在她心窝子上。 那妇人听后不禁红了眼眶,她官人在大火中伤了腿,听大夫的意思,往后想再站起来,怕是不能了,他们的全部家当都烧毁了,若再没有银钱傍身,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 她不再推辞,千恩万谢着硬是拉着孩子给她磕了头,哽咽道,“江大夫菩萨心肠,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来世做牛做马定要报答。” 江晚茵不忍再看,虚扶了她起来,又宽慰两句,才转身要到别的地方去。 只是这会儿不知是不是疲劳过度,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她脚下踉跄了两步,幸得扶住一旁的砖墙,这才站稳了身子。 细蒙蒙的春雨还在下着,虽雨珠不大,但积少成多,黏在身上又湿又冷,难受得紧。 她喘了两口气,歇了会儿神,却发现雨骤然停了。 抬眸一瞧,一把绘了蝶戏牡丹的油纸伞撑在自己上方,太子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白玉伞柄,漆黑的眼眸中划过几分担忧之色。 他右手端了一只白瓷碗递过来,里面的红枣薏米粥还泛着热气,是京兆府尹开仓后刚煮出来准备救济灾民的,“茵茵,喝一些。” 江晚茵愣了愣,接过碗捧在掌心里暖着,俯首喝了几口下肚后,浑身舒服了不少。 “多谢殿下,”她为太子突如其来的妥帖感到有几分不适应,轻轻咳嗽了几声,叹息着转移话题道,“幸亏我们来得及时,否则今夜不知有多少人要枉送性命了。” 萧明述并未理会她的话,只一言不发看着她将粥喝了大半,才接过来把碗放到一旁的石台上,沉沉开口,“你做这些便够了,剩下的不必管了。” “总要把手里的活儿做好才好,也不知道苏大夫那儿忙不忙的过来,”江晚茵吸了吸鼻子,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伤员,思忖片刻,歪着头数道,“还有十五人的伤口需要换药,四人的伤口需要清创……” “江晚茵,”萧明述淡声打断了她的话,两指抬起她的下颌,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孤不是同你商量。” 第341章 旧伤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语气严厉地叫过她的大名。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半点柔和神色,他居高临下垂眸俯视着她,黛青色绣玄色暗纹的衣角在风中翻飞,昂贵的刺绣和布料泛着潋滟的亮光。 江晚茵被他说的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倒也不怕他,只无辜地眨了眨眼眸,唇角勾出微妙的弧度,连着明媚的眼睛中,都藏了些笑意。 她握住萧明述的手在脸边蹭了蹭,弯着眉眼轻笑道,“阿述,别这么凶嘛。” 江晚茵的发梢被方才雨水打湿,有几根还贴在脸颊边,乌黑的发丝语莹白的皮肤相映衬,人显得单薄,看着有几分病态柔弱的美感。 萧明述蹙眉看了她片刻,一言未发撤回手,捉住她的手腕把纱袖翻开,果然看到她小臂上的伤口又崩了开来,血迹已经隐隐透过棉布,氤氲到最上层。 江晚茵顺着他的视线,才发觉伤口有异,方才忙着救人,精神时刻紧绷着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缓过神来,才察觉到隐隐有刺痛感从小臂延伸过来。 她轻咳了一声,没由来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动了动想把手臂抽回来,却不料对方发现她的意图后反而握地更紧了几分,仍将她死死扣住。 他们站的这样近,她甚至能听到萧明述清浅的呼吸和强有力的心跳声。 明明这样冷淡矜贵的一张脸,可他此刻心跳的频率却并不平缓,隐约能感受到有危险腾升的怒气包裹在两人四周。 萧明述指尖在沾染了血迹的纱布上拂过,不轻不重按压了她的伤口,见渗血量不多,眼底的阴云才稍散了些。 伤处受到刺激,江晚茵被他按得轻颤了颤,瘪着嘴“嘶”了一声,轻声道,“疼。” “现在知道疼了?”萧明述嗓音沙哑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冷冽的寒意,“孤还以为你镀了金身,成佛成神,觉不着疼了。” 江晚茵抿了抿唇,抬眸看着他,“和这些无辜受灾的百姓相比,这样的疼算得了什么?” 她侧头看着那些幸存下来,衣衫褴褛,相互搀扶着去领取救济物资的百姓,不觉有些愤懑。 这些明明是受害者的百姓,面对官兵的盘问时仍旧小心翼翼,带着茫然失措和惶恐不安,连着领取了物资之后的感激神色都令人心酸。 “他们都是些安安分分过日子的平民百姓,一辈子勤勤恳恳置办些家业,谁知道隔壁日日卖米的铺子粮仓里藏满了火药?” “在你们眼中,他们不过是些伤亡之后要写在折子上的数字,是用来互相攻击对方的工具,哪有人会关心他们以后的死活?” 她说的是“你们”,那么这其中,自然也影射了跟前的太子殿下。 果不其然,萧明述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冷了下来,他松开禁锢她的手指,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场火灾中,有孤的手笔?” 他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缓缓地出声,带着几分令人感到窒息的危险和压迫感。 江晚茵没有说话,她轻轻移开目光,可这时候的沉默已然让太子清楚她的回答,无声胜有声。 萧明述冷声道,“回答孤的问题。” 第342章 争执 似是察觉到他嗓音中渐渐充盈的怒气,江晚茵侧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蹙起眉来, “殿下明明早就知道这粮仓中藏着大量的火药,为何不早些排除隐患?”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照你的意思,孤应当在获取消息的当日,便差人直接封了这铺子?” 江晚茵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也阴阳怪气勾了唇角,凉凉道,“若是殿下真能如此,便不会有今日这场灾祸了。” “在你眼里,孤倒成了罪魁祸首了?”萧明述简直被她气笑了,他淡淡将目光转向那些被浓烟熏黑的倒塌民房,嗓音冷冽,“查封这批火药,能保住这半条西街,但也打草惊蛇,让萧子承往后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次他将粮仓老板推出来顶了杀头的罪名,换个地方照样又建起一座火药坊,孤还要追在他身后面清理烂摊子不成?”萧明述居高临下垂眸打量着她,沉声道,“蛇打七寸,若不能一击毙命就应当等待时机……”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罢了,孤多余与你说这些。” 江晚茵憋了一晚上的火气也无处宣泄,闻言只睨他一眼,“是,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略有几分牺牲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路边无人问津的枯骨罢了。” “只是不知道这枯骨搭就得桥梁道路,走不走得稳?”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骤然安静了。 萧明述性子冷淡,江晚茵也是个傲然不肯低头的倔脾气,两人都不肯再说第二句,气氛自然冷了下来。 民房和残骸的火都已经熄灭,街道上也被清理干净,不远处的江巡风收了队,一转头便发觉这边的氛围不对,看太子殿下的脸色,他那妹妹不知道又发表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惹了殿下不快。 他本不想管闲事,走了两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毕竟再怎么顽劣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总不能真的眼看着她被殿下责罚,更何况昨日来时他便看见江晚茵在为受伤的百姓包扎上药,整整一夜忙的脚不沾地。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姑娘,这会儿子竟愣是一声没吭,扛了整夜,倒真的让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江巡风叹了口气,转身朝着两人走了过去,待站定后抱剑行了一礼,回禀道:“殿下,受灾人数和建筑臣已经清查好了,难民也已经安置完毕,剩下的事儿京兆府尹已经接手,想来不会再有差错。” 萧明述点头,“好。” 见江晚茵也看向自己,江巡风瞅准时机给她使了个眼色,意味不言而已。 江巡风:趁着我在这儿,赶紧说两句好话,找个台阶下来得了。 江晚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晚茵只装看不见,默默把目光移了开来。 空气之间一时间有几分尴尬,三人相对无言,场子比刚刚又冷了几分。 见他未走,萧明述蹙眉,淡淡开口问,“江卿还有别的事么?” 江巡风喉间一动,干笑了两声,“臣常年离家在外征战,倒不知晚茵的医术已经小有所成。” 言下之意,便是她妹妹昨日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着这些面子上,太子也不应该太过为难。 “不仅医术略有所成,”萧明述不冷不热笑了声,“还愈发伶牙俐齿了。” 第343章 消气 江晚茵扫了他一眼,没由来觉得有几分委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她并非觉得萧明述的谋略算计有任何问题,只是觉得他明明可以做的更妥善些。 有许多事,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就像城西这些无辜百姓的身家性命。 他若是想替他们谋算,自然有万全之策,只不过没人将这些放在心上罢了。 江晚茵略有怀惘,秋水盈盈的眼眸中漫上几分水汽,她绷直了脊背站在那里,像是残垣断壁间野蛮生长出来的一朵极艳丽的花。 不等江巡风再说什么,她便扯了唇角,轻声说,“是,殿下深谋远虑,顾不上这些平民百姓的事儿,是我斤斤计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巡风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这妹妹含沙射影讥讽谁呢?该不会骂的是太子殿下吧? 江晚茵垂着眸,也没顾上看江巡风震惊的神情,从太子的纸伞下退出来,福了福身转身要走。 一声轻微的声响,那把油纸伞落在地上。 萧明述闭了闭眼睛,轻叹了一声,终是上前一步,抬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好了,孤说一句,你自有十句等着。”他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轻轻按了她细嫩的后颈,沉着声音哄道,“这回算孤不是,下回让他们注意些,嗯?” 低沉的嗓音近在耳边,江晚茵猝不及防被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一阵酥麻的痒意登时从尾椎骨直窜上来,整个人轻抖了抖,耳朵条件反射的红了一片。 她伏在萧明述的肩膀上,见他这样说了,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 萧明述此人虽冷淡无情,却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他既然说了下回会尽力避免伤及无辜,就一定会这样做。 她松了口气,回过头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过激了些,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把那点泪意擦干净,嗓子也有些哑,轻轻嗯了一声,“多谢殿下。” 江巡风本以为这回她妹妹少不得被罚一通,即便不至于被禁足,按照规矩也合该抄几遍宫规,没成想太子殿下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先一步低了头。 两步之外,他那狗胆包天的妹妹被太子拘在怀里,看不清表情。 他只看到太子殿下低下了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江晚茵便连耳朵尖都氤氲出绯红色。 江巡风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诡异的场景,对自己妹妹【专房之宠】的身份有了几分更深刻的认识。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她和太子殿下到底也没成婚,这样抱在一起还是有伤风雅。 江巡风轻咳一声,凑近了些道,“殿下,咱们现在可要启程回围场去?” 太子睨了他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看得他心里有几分发毛,默默退后了一步。 江晚茵抿着唇从萧明述怀中退出来,看着还在忙碌的苏大夫,又蹙了眉,犹疑道,“若是现在回去,惠民堂几位大夫怕是忙不过来,要不然我便留……” 她话音未落,便被太子打断,淡声道:“孤着人让太医院过来,你不必忧心了。” 说罢,便不容拒绝地着人套了车过来,还吩咐影六拿了新的棉布和伤药。 萧明述伸手在她手臂四周捏了捏,把旧的棉布拆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江晚茵“嘶”地吸了口凉气。 第344章 事事亲为 江巡风的目光从她紧蹙的眉心落到手臂处渗血的伤口,到底于心不忍,从怀中摸索了片刻,拿出一只小瓷瓶,那黑木瓶子光滑发亮,细细看来瓶口处还雕刻了龙飞凤舞的符文,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药是我军中大夫研制,比寻常的金疮药好了许多,用这个吧。” 他说着打开瓶口塞子,正欲给她上药,一只手却从旁边横过,将瓶子拿了过去,太子身形不动,淡淡道,“孟琢与巡防营给百姓施粥,一时忙不过来,江卿不如去帮帮他吧。” 江巡风莫名朝帐篷处张望了几眼,见那边的孟琢游刃有余,也已经在清点巡防营人数,看着不像是需要帮忙的模样, “孟琢刚刚不是也收队了吗?施粥的事都已经交给京兆府尹的人了,殿下……” 等他再一回头,眼前早已没了人影,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他一人在原地,太子和妹妹的身影已经走到十米开外,只差一步就要上马车了。 江巡风:…… 他回过神来,想清楚前因后果,情绪有几分复杂,也有几分微妙,默默嘀咕了一句,“这也不行?我可是她亲哥哥。” 江巡风幽幽叹了口气,甩了甩袖子往自己的亲兵队方向走过去。 这边江晚茵和太子上了马车,她重新靠在兔毛毯子中间,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肾上腺素不再分泌,那些疲累和疼痛,瞬间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让她有几分昏沉。 萧明述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她柔软莹白的手腕,把她的手臂拉直了慢慢上药。 许是常年拉弓握剑的缘故,他虎口处有一层薄茧,磨得她有几分刺痒。 江晚茵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眼前俊挺的男人,曼曼开口笑道,“殿下何必事事亲为?可是觉得我因你而伤,觉得有愧于我?” 萧明述掀起眼皮睨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淡淡道,“你觉得有便有。” 江晚茵闻言弯着眉眼笑起来,眼睛像道月牙儿似的,她这会儿又穿上了厚重的赤红狐裘,也不知是太子殿下让人从哪买来的,虽皮毛算不上顶好的,做工刺绣却板板正正,样式也极新颖。 一团雪白蓬松的毛领围在她的脖颈四周,衬得她的脸小小的,巴掌大一样,一只手就能拖起来。 “殿下无需愧疚,”她止住笑意,歪了头道,“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个对我细致入微,我又不是被你拉去挡刀的。” 萧明述手下动作顿了一顿,拿过一旁的纱布替她重新把伤口包扎好,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嗤了一声,反问道,“孤哪一日没对你细致入微?” 江晚茵怔了怔,盯着马车繁复华贵的雕窗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不得不承认,萧明述此人若是在意一个人,确实是无微不至,十分周到的。 她无话反驳,只得乖乖地伸着手给他绑棉布,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可以给我绑一个蝴蝶结吗?” 萧明述掀眸看了她一眼,虽不知道这蝴蝶结是何种绑法,但听着便不是他一个东宫储君该会的东西,但对上她盈满潋滟波光的杏眸,拒绝的话在唇边转了转,终是没说出来,“如何绑?” 第345章 代价 “这根带子,把它从左边穿过来……” 江晚茵抿唇笑了,这样那样指挥着太子,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略有生疏系着带子,尝试了片刻后,真的给她绑出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蝴蝶结。 她略有新奇的看着把小臂举到眼前瞧着,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帮她绑这样花哨可爱的结扣。 她并非自己不会绑,只是从前上小学的时候,总会听到同学间有人炫耀,今日是妈妈绑的蝴蝶结,明日是姥姥买的新卡子,她总是远远的看着,心里悄悄的羡慕。 但到底都是小孩子心性罢了,长大之后她也不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今日偶然想起,觉得有几分唏嘘恍然。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半晌把手臂收回大氅中,悠然勾唇道,“有劳太子殿下,多谢你。” 太子只淡淡看她一眼,长眉微挑,“无妨。” 江晚茵瞟了他一眼,又想到别的事,开口问,“殿下昨日春狩可还顺利,可有异常?” 自前日遇刺之后,整个围场的守卫又增了几倍,想来宋景安若还想实施自己的计划是极不容易的,但他毕竟是气运加身的男主,难保不会再想出什么新计策,因而不可掉以轻心。 “并无,”萧明述手肘撑着下颌,黑眸半眯,风仪无可挑剔,闻言道,“孤猎了两只活雁,只伤了翅膀,着人送到上驷苑,治好伤养起来了。” 江晚茵抬眼时,他还刻意转开了视线,却依稀辨得眉宇间隐隐似有几分笑意,看着像是在等着她夸奖似的。 她想起关于聘雁的习俗,心间微动,极轻地笑了笑,慢吞吞道,“是么,殿下好身手,昨日必定拔得头筹了。” 萧明述如他所愿得了夸奖,心情颇好,不紧不慢地对她微微颔首,随后提起一桩旧事,“那日遇刺,你说曾卜卦发现险情,你从何学来的占卜之术?倒比钦天监还要灵验几分。” 江晚茵脸上的笑意僵了片刻,卜算之术她确是精通的,那是她曾经读书期间,承蒙遇到恩师,见她极有天赋,这才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但这是万说不得的。 她思忖片刻想好说词,乍一抬头,正正对上他乌漆漆的眼眸,似乎能透过皮囊,看穿她的灵魂似的,深邃的轮廓在雕花车窗渗透进来的光影下俊朗又锋利。 “我自古书上自学而成,略有所成,”江晚茵定定看着他,半真半假道。 “你能卜算什么?” “生死国运,无所不能。” 萧明述挑眉,修长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敲了几下,“你若有这本事,孤便是封你个国师都不为过。” 江晚茵眨了眨眼眸,狡黠一笑,道,“殿下若是愿意,我为尝不可当。” 她顿了顿,“不过小事便罢了,若是生死大事,窥探天机并非这样简单。” “有何说法?”萧明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哪怕这会儿天气还未完全亮起,在昏昏暗暗的黎明分野,也似闪烁着盈盈水光。 江晚茵执起矮几上的温茶轻呷一口,默了片刻,轻声道,“代价。” “什么?” “是代价,”她抿了抿唇,目光穿过手中茶杯落到虚空之处,“窥探生死天机,卜算者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萧明述掀开眼眸看着她,“什么代价?” 江晚茵摇头,“不可而知。” 马车中沉寂了片刻,再抬眸时,她慕然撞进了他的眼底,其中的低沉之色毫无征兆地让她心头一跳。 太子眉宇紧蹙,深深看着她道,“既如此,日后少用这巫邪之术。” 第346章 棋局 “除非是救命的时候。”江晚茵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弯着眉眼笑着应了。 她眼中的光芒摇曳,似比初生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对坐的太子微微蹙眉,半晌却也没再说多什么,只是敛起眉眼,不置可否。 回程路途漫漫,江晚茵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倦,侧目瞧见矮柜之下竟还放着一副棋盘,又来了兴致,将棋盘拖出来摆在两人中间,兴致勃勃道,“殿下今日可曾带着太子玉牌?我今日定要赢你。” 太子轻笑了一声,手指在腰间用力一扯,将那荧润透亮的玉牌扯下来放在矮几上当彩头,不疾不徐道,“让你三步。” 江晚茵瞪圆了眼睛,本想义正严词拒绝,说自己绝不受嗟来之食,可转念一想萧明述的实力,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执了白子落下。 萧明述看着她笑了片刻,漆黑的眼眸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虽清冽冷淡,但眼底却映着光点,薄红的唇弯出淡淡的弧度,看着有几分温和。 他垂眸看了两眼棋盘,随手拿了一枚黑子落下,“刺杀事件已过,你仍日夜担忧,想来还有其他事未曾告诉孤。” 江晚茵跟着落子,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殿下,天机不可泄露,但围场之险,确实不曾全部化解。” 萧明述点头,垂眸落下一子枚黑子,面庞上仍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剩下的如何化解?” 这话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她也想知道该如何化解。 那穿肠毒药要是落在宋景安手上,那他们往后真得日夜难安了。 江晚茵微微蹙紧眉宇没有答话,两人一言不发地过了几招,棋盘上的局势倒是先来到白热化的阶段。 方才还闲散温和的黑子这会儿渐渐起势,又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围合起来,由方才的防守转为进攻,势头猛烈,不可抵挡。 江晚茵撑着额角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若是有人设下陷阱,意图重伤殿下,可这会儿陷阱尚未完成,殿下会如何?” 萧明述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执起一颗黑子,在檀木棋盘上轻敲了两下,嗓音冷沉道,“还能如何?提前一步掀了他的陷阱就是。” “若是找着麻烦,不知陷阱在何处呢?” “不拘于时日,只要找得比他快就是。” 江晚茵怔了怔,轻叹了口气,现如今,也只有此法了。 与其干等着宋景安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干脆趁他现在不知道,直接到崖下去找,管他什么机遇,抢了就是。 她如此想着,眼眸中神色凛了凛,“殿下说的是,回头到了围场,我有法子化险为夷。” 萧明述点头,勾着唇角看着她,“该你下了。” 江晚茵有了计划,心间松快了许多,见他催促,瘪着嘴看向棋盘,苦着脸道,“你急什么,让我想一会儿不行么?” 萧明述轻嗤一声,斜斜靠在软枕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苦苦寻觅了半晌,才犹犹豫豫落下一子,随后试探性地抬眸望向他。 太子眼眸中显而易见地沾染了笑意,修长的手指往棋盘一处点了点,“确定落在这儿?” 第347章 悔棋 江晚茵“哎”了一声,把那颗白子捞了回来,捏在手里又思忖了一会儿,狐疑地瞧了太子一眼。 这人诡计多端,该不会是在以什么心里战术,意图诱导她走错,扰乱她的思路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指尖在圆润的棋子上摩擦了片刻,还是将那枚白子落到原处。 “殿下莫要诓骗我,我就下在这儿。” 萧明述勾着唇角轻笑了一声,把手中黑子落下,随后慢条斯理地挽袖抬手,将棋盘上的五枚白子逐一捡了起来,扔进了她的棋桶里。 江晚茵睁大了眼睛望着棋盘。 “孤提醒过你。”萧明述微垂着眼眸瞧她,漆黑的眼眸中点染着笑意。 她卷出舌尖舔了舔嘴巴,面不改色地从自己的棋筒中,把那五颗白子一颗颗捡了回来,重新放回棋盘上,又将太子的那颗黑子递到他手边,“那我不落这儿了。” 萧明述见她这样明目张胆地耍赖,挑了挑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落子无悔。” 江晚茵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殿下方才还说有愧于我,如今连在棋盘上让我一让也不肯么?” 他轻嗤了一声,到底还是松开她的手,指尖微动,对着棋盘做了个“请”的动作,算是默认了她悔这一步棋。 方才那处算是走不成了,江晚茵捏着棋子,拧眉看了棋盘半晌,只觉得哪哪都是陷阱,试探了几次都没真的把棋子落下。 反而抬眸看了对面的男人几眼,“落哪好呢?这儿?还是这儿?” 萧明述垂眸不语,抬手取了一旁的茶盏润了润喉咙,才似笑非笑道,“你与孤对弈,在哪儿落子也要来问孤?” 江晚茵托着腮,气鼓鼓地瞥他一眼,“我是自言自语罢了,殿下不帮我,也别在一旁说风凉话。” 萧明述轻笑,也不再催促她,只等着她看了又看,终于谋定了一处,将棋子落了下来,掷地有声,“这儿!” 太子淡淡睨了一眼,好整以暇地放下手中茶渣,随手执了一枚黑子,再一次慢条斯理地落在某处,在她难以置信地眼神中,将棋盘中的白子捡去了九颗。 他微微勾起唇角,闲散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侧眸看她有几分吃瘪的神情,只觉得有趣,见她又要把手伸向棋筒,“啧”了一声道,“怎么,还要悔第二次不成?照你这样下去,这盘棋便永远也下不完了。” 江晚茵笑意盈盈地抬头看他,“再一再二不再三,殿下既让了我一回,不如再让我一回?” “孤再让你一次,有什么好处?” 江晚茵见他松口,生怕他反悔,即刻便问,“殿下想要什么好处?” 萧明述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在檀木棋盘上轻扣,声响清脆,“你问孤?孤不知道,且看你为了悔棋有几分诚意了。” 江晚茵思索了片刻,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毕竟他贵为东宫储君,连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东西能看在眼里? 金银玉石,名玩古董,在他眼中恐怕如尘土一般,丝毫没有新意。 她静了一会儿,神思中透露着几分绞尽脑汁的苦恼之意,半晌长睫轻颤,起身撑住矮几,忽地凑够去,在他唇边印下浅浅一吻。 第348章 好处 萧明述微微一怔。 雾沉沉的眼眸掀开定定瞧着她,犹如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其中的讶异之色微不可查,一闪而过。 除却两人第一次在隐龙寺相遇,她似乎是头一回做这样主动投怀送抱之事,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见低垂轻颤的睫毛,面颊和眼尾浮上的粉红,让她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柔软之色。 就在她想要抽身撤去时,却见太子眸色闪了闪,随后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就着这个姿势,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加深。 她微微一惊,挣扎着想抽身,手上借力,却不料推开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矮几,正正被欺身上来的男人堵在了马车的车厢上。 “不是要给孤些好处,逃的这么快做什么?” 江晚茵好容易得了点喘息的空间,抿了下唇,“我给的好处就只有刚刚一下,殿下不要自己随便发挥。” 萧明述扬了扬眉,神色幽深,隐隐带了几分侵略性,虽没再开口说话,但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气息渐弱,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她伸手推拒着太子宽厚有力的肩膀,正欲说些什么将他推开,却被他捏住下巴。 萧明述重新朝她压下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缓声道,“只这些不够,孤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的唇擦着耳根慢慢上移,最终覆在她的唇上,一点一点地攻略城池,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般。 江晚茵气息急促,酥麻感顺着唇齿相接处如涟漪般弥漫开来,指尖瞬时卸了力,只能紧紧抓住太子的衣服,指尖扣进繁复华丽的绣纹当中。 唇舌纠缠了许久,整个马车中都透露着一股子旖旎之意。 似是看到她满眼的水光和失神,萧明述终于退开一点,停在她耳边,声音有几分低哑,“那日匕首挥过来的时候,想的什么?舍不得孤死?” 江晚茵抬眸看着他,透过朦胧的视线,有些看不懂萧明述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想的什么? 她把这一切归根与自己不愿意失去靠山,事后也给自己找足了借口。 可不能否认真相就是,她那日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了反应。 她不愿意承认,也许自己就是在贪恋他对自己这些似真似假的温柔和宠爱。 也不愿承认自己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深陷入泥潭。 她咬着唇没有吭声,萧明述似乎也不急着要一个答案,温凉的薄唇在她圆润绯红的耳垂处轻吮,让她有几分无措地攀上他的肩膀。 “罢了。”萧明述良久后轻笑了一声,大手在她发间抚了抚,“孤不问了就是。” 江晚茵把自己泛红的小脸埋进大氅的毛领里,稳了稳心神才将人推开,警惕地把矮几重新拉回两人中间做格挡。 相比于她微微的凌乱之色,太子衣衫整齐,连发丝都不曾散乱一根,除了眼中微微流露出的几分欲色,连呼吸都未变灼热,整个人看着仍如同天上的谪仙一般,清冷平静。 “好了,孤拿了好处,便再让你一回。”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淡淡的诱哄之意,将自己的那颗黑子拿了回来。 江晚茵缓了片刻,为只有自己情动感到有几分恼意,也不知萧明述这人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怎么跟个柳下惠似的?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某个地方,神色有几分狐疑地打量了片刻,他虽身着宽大的长袍,可这会儿坐着,锦缎之下的形状还是很可观的,和他面上的冷淡简直天差地别。 第349章 片甲不留 江晚茵轻轻眨了眨眼睛,又鬼鬼祟祟把视线移到太子脸上,瞅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人格分裂吗?难不成上半身和下半身独立思考? “江晚茵,你若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孤,马车上也未必不可。”萧明述掀眸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字缓缓道。 他眼眸中欲气未消,神色暗沉沉的,这会儿半眯着眼睛半靠着车厢,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危险又性感。 江晚茵一噎,立刻收回目光,说实话,她多多少少是有些被萧明述此刻的模样勾到的,若是在别的地方便罢了,若是他想,半推半就她也不会拒绝。 可马车上实在太过荒唐。 她可不想明日里成为花边小料的女主角,进而演变成整个皇宫饭后闲谈的谈资。 江晚茵静下心神,重新将视线落在棋盘之上,可不管怎么看,都只觉得自己实在吃了大亏,干脆把白子往棋筒中一扔,欲哭无泪道,“这盘棋,白子哪里还有赢得机会?殿下占了我的便宜,还不放我一条生路!” 萧明述看着白子的颓势,沉默了一会儿,“你想如何?” 江晚茵蜷了蜷手指,一双水眸睁得圆圆的,开口道,“那我们换个位置?我执黑子,殿下执白子?” 这番无赖之语,她却说的坦坦荡荡,心无所愧,倒让萧明述都怔了一瞬,随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倒真的容着她胡闹,起身跟她换了位置。 江晚茵达成心愿,执了黑子重重落棋,棋局形式一片大好。 可惜好景不长,在马车终于驶进围场的时候,她的黑子很快由盛至衰,终于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太子。 她也算输的心服口服,眼睁睁看着太子不紧不慢将那枚玉牌重新收起来挂回腰间,随后垂头丧气地下了马车。 从后面跟上来的江巡风见她神情恍惚,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晚茵,你面色怎么这样差?难不成是我那金疮药不管用?” “并非如此,大哥的药好得很,”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神叨叨地负手而立,目光忧伤地眺望着远处的山脉,“我这是心病,治不好了。” 江巡风一头雾水,又往太子那处看去,“殿下,臣的妹妹怎么了?” 萧明述似笑非笑,好心地为他答疑解惑,“与孤对弈,输的片甲不留。” 方才套好马回来的孟琢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看向江晚茵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佩服之色,“自殿下总角之年后,便是最精于棋艺的太傅都不能在他手下赢上一盘,你倒是很有勇气。” 无意间得知了对手的实力,江晚茵听得额角青筋一跳,瞥了一眼身旁长身玉立的太子,默默在心中控诉了他一番,只觉得自己与那块太子玉牌之间的距离又远了几分。 孟琢从她的神情上,自然知道她输的极惨,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凑过来想问问两人对弈的具体情况,可惜还未开口,便听到远处有道熟悉的尖利之声,正由远而近, 王德海怀里揣着拂尘,正往这边跑过来,脸上的神色带了几分慌张,“殿下,殿下您可回来了!” 第350章 女主又来了 萧明述闻声也转过身去,乌黑的长发玉冠高束,发尾随着他的动作从腰间划过,配着星眉剑目,一袭青衣,俊朗得似一幅泼墨的丹青。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似是感受到太子冷厉不悦的视线,王德海顿感冷汗连连,也不敢再造次,扶正了头上的帽子,小心翼翼凑过来跪下道,“殿下,马球场那边出事儿了。” 萧明述如今一听到“出事”两个字就心烦,前有围场遇刺,后有京都纵火,这麻烦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了。 他微微蹙眉,嗓音淡漠道,“又有何事?” 王德海抬起头来,却是看了一眼太子身旁的江晚茵,犹豫了几瞬,才低声道,“秉殿下,今日一早,本是按部就班地举行马球比赛,可方才不知怎的,场上的主子打着打着便起了冲突……” 萧明述眼眸幽深地注视着他,出声打断问,“死人了么?” 王德海呆愣了片刻,忙道,“那倒没有,只是有几人受了伤。” 太子嗯了一声,冷冽的嗓音再度响起,“既无人丧命,谁受伤便叫太医医治就是,孤又不是太医。” 见他转身要走,王德海急急出声,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去道,“殿下,旁的人受伤倒没什么,只是有一姑娘坠马,疼痛不止,还引起了蒙古勃鲁古台王子和西域的阿吉兹王子相争,这会儿还闹得不可开交呢!” 江晚茵有几分意外,“又是勃鲁古台,他怎么这么爱为姑娘争执出头?这回是为了何人?” 王德海吞吞吐吐,最后眼睛一闭,扬声道,“奴才远远瞧了一眼,看着像,像永安侯爵府上的二姑娘。” 江晚茵:“……” 怕什么来什么。 她眼中神色复杂,让人无从揣测她此刻心中所想,只幽幽叹了口气,“她不是在京郊的庄子里禁足吗?这才几日就出来了?” 王德海讷讷道,“奴才打听了,听闻是永安侯爷上书,说二姑娘极善舞艺,让她在过两日的春狩宴上献舞,将功补过,陛下便允了。” 他说完以后,这里安静了片刻。 江晚茵觉得无语至极,果然又是她那便宜爹干的好事,这借口听着就觉得牵强附会,也就他舍得拉下脸来,为着这个事儿一次次地上书去求皇帝。 直到萧明述开口打破静谧,淡淡道,“你若不喜欢,孤着人把她送回侯府去。” 江晚茵侧眸,半晌摇了摇头,低声道,“罢了,她来就来了吧,回头把人逐出去,不知道我爹又要出什么主意。” 原书中围场的剧情,是江楹兰与宋景安定情的重要情节,她若非得刻意避开,只怕会在别的地方横生枝节,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 萧明述自然不会强求,王德海瞅着二人的脸色,在一旁又道,“二姑娘不知是不是摔断了胳膊,这会儿疼的厉害,不让人碰呢。” 江晚茵眼中闪过微嘲,嗤笑了一声,缓声道,“她既不让人动,就躺在地上等着吧,我换身衣服,亲自去帮她瞧瞧。” 第351章 坠马 江晚茵回了自己的帐篷,让青月伺候着重新梳了妆,她从妆屉子里挑了一盒正红的蜜金脂抹在唇上,瞧着铜镜中女子端庄富丽的容貌,很是满意。 青月替她挽好了发,语气担忧道,“姑娘昨夜一夜未睡,还去对付二姑娘做什么?她爱摔断胳膊摔断腿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江晚茵笑弯了眉眼,“她费尽心思跟到围场来,总要瞧瞧她想做什么。” 她拿起案上的螺子黛细细描着眉,“再说了,什么叫对付,我好心去看她,她还能把我怎么着了不成?” 青月还是唉声叹气,回首瞧着帐篷外没有他人,才低声道,“阿弥陀佛,不是奴婢说,二姑娘也忒晦气了些,每每姑娘和她碰面都没好事儿,还是离得远些好,免得沾了晦气。” 江晚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话语间,王德海又在外头进来,手里端了一碗参粥,笑盈盈地把托盘放到桌上,“郡主,这是殿下命厨房熬得,吩咐奴才给您拿过来,说外头的事儿不急,您多少用上一些再过去。” “殿下有心了。”江晚茵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参粥,心里暖了几分,让青月把人好生送出去,坐到桌前用了半碗才换衣裳。 她今日装扮不算隆重,只着了一袭墨绿色暖缎绣金丝牡丹的曳地裙,系了一条略淡的青色绫子,发间簪了几只素色的银簪子,整个人瞧着轻灵摇曳,极艳丽,却也极端庄。 明明是相悖的两种气质,却在她身上颇为和谐地融在一起,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出了营帐翩然带风,往马球场的方向走去。 —— 在大梁,马球之风盛行,因而每年春狩当中,马球比赛都备受瞩目,极负盛名。 为了不影响今日的比赛,马球场昨日夜里便挑灯布置好了,此时在北风呼啸下,帷幔猎猎,十分热闹。 只是这会儿众人的视线都望在场地的中央,几人正围在那里成一个圈,显然发生了什么。 中央一个衣衫素淡的女子跌坐在地,鬓发轻扬,身子单薄的仿佛能被风吹折一般,眼眶微红,泪水欲落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 在她一旁,勃鲁古台正与西域王子阿吉兹两相对立。 勃鲁古台还是之前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这会儿换上了蒙古服饰,更显出几分彪悍气势。 那位西域王子却与他截然不同,人高瘦挺拔,着了一身压着陌生云纹的绯红锦缎衣袍,腰间绫带上别了许多玲珑金饰,衣摆直垂到小腿,露出一双银丝边翻皮靴,头发也是半扎半束,发冠上还坠着两团雪狐狸绒。 他这幅打扮与中原人极不相同,长相也是十足的异族模样,皮肤苍白,轮廓也更加深邃,一双湛蓝的瞳仁嵌在狭长上挑的狐狸眼中,更衬的他的样貌艳丽,雌雄莫辨。 他勾唇笑着,泛着几分阴恻之感,让人拿不准他在笑什么,缓缓道,“大梁的五公主已经被指婚给你,殿下还是少管旁人的事儿了。” 勃鲁古台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我最爱打抱不平,你方才步步紧逼,才惊了这位姑娘的马,你难道不该道个歉吗?” 阿吉兹闻言挑起眉头,湛蓝的眼睛微妙地往下一瞥,“我竟不知,在大梁打个马球,还要让着姑娘?她技艺不精自己乱了阵脚,还能怪到我头上?” 第352章 脱臼 大梁的附属小国不在少数,他们彼此之间本就相看不过眼,边境之上也有诸多纷争,也不过是看在大梁从中调和的面子上,才会勉强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每每到了春狩与万寿节来京都朝见之时,总也少不得找些借口争执一番,借题发挥争个口舌之快。 就如同此刻,两人唇枪舌战互不相让,连围观之人打圆场也毫不管用,话赶话间,还隐隐有矛盾升级的趋势。 交错的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永乐郡主来了!” 围观众人纷纷一愣,回首望去的同时,从人群外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 阿吉兹也停下话头,顺着人群的视线朝外看去,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她眉眼深浓艳丽,薄唇嫣红,整张脸上最夺目的便是一双乌黑的杏眸,如苍茫夜空,又若繁星倾泻,隐隐含着几分笑意的模样,撩人极了。 日光淋漓,轻映于美人眸中,让她风情万种间,更添了一缕不可亵渎的清冷之感。 若即若离,美艳至极,这样的好皮囊,便是西域的圣女,都难以相比。 阿吉兹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目光紧紧追随在她的脸上,一瞬间竟忘了在与勃鲁古台争执。 他身边的侍从见自家殿下有几分失了礼仪,忙不迭地轻轻扯了他的衣角,低声用西域的语言道,“殿下,这位永乐郡主,是大梁太子的太子妃,是咱们不可觊觎之人,否则将会给整个西域招致灾祸!” 阿吉兹回过神来,如海般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失望之色,理智重新回笼。 大梁如今国富兵强,纵横万里,万不是西域一国可以与之抗衡的,比起美人,还是权利与王位更重要些。 他顿了顿,微微俯身行礼,嗓音柔和,如同西域的葡萄般清甜悦耳,“阿吉兹,见过郡主殿下。” 江晚茵勾唇回了礼,笑了笑,“殿下客气,不必多礼。” 说罢她将目光落到地上的江楹兰身上,她看着是真的受了伤,这会儿冷汗连连,连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阿吉兹垂眸也瞄她一眼,问,“郡主可与这人相识?” 江晚茵点头,笑意深深,但未达眼底,淡淡道,“这是我的庶妹,江楹兰。” 阿吉兹一愣,蓝眸微眯,扬起笑意,“是么,虽是熟人,但在我们西域,从不讲究男强女弱,女子亦可成为最英勇的战士,这位姑娘自个儿惊了马,又坠马在地上,并非我的过错。” 她轻笑一声,并未回答,只抬眼望了四周,“太医呢?” “微臣在此,”李太医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在地上道,“江姑娘似是伤了手臂,疼痛难受,不肯让微臣近身。” 江晚茵点头,上前一步俯身下来,拉过江楹兰的手腕把了脉,见无大碍,低声道,“哪儿疼?” 江楹兰这会儿眼眸中水汽弥漫,凝神一看来人是她,抿着唇就要甩开她的手,这是这一甩毫无力道,反而更叫她疼的厉害,咬牙道,“不劳烦姐姐。” 江晚茵嗤笑一声,也不与她废话,抬手抓住她另一边的胳膊动了动,给她检查伤势。 江楹兰瞬间失了力气般软下身子,只是不管多疼,都咬着唇没有出声。 “脱臼了,接上就是。”江晚茵睨她一眼,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手下猛一用力,便将左臂重新接了上去。 江楹兰没忍住痛呼出声,眼睛一闭,竟直接晕了过去。 第353章 阿吉兹 这也太娇贵了,她并未用几分力,怎得还能直接昏过去? 江晚茵有些无语地按了按额角,又拖着她的胳膊动了两下,见确实接好了骨,才摆摆手吩咐李太医道,“抬回去吧,将养将养就好了。” 李太医连忙称是,立刻招来几名太监宫女,用担架将人抬回营帐去了。 围观众人心知江晚茵受宠,如今正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么个恭维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她的医术高明,仿佛她方才不是接骨,而是活死人肉白骨了似的。 “早听闻永乐郡主医术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便是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情,郡主竟可一眼看出问题,真乃当世神医!” “听闻郡主平日里还去惠民堂义诊,菩萨心肠啊!” 江晚茵听得心生烦躁,顿了片刻才道,“既无事了,众位大人继续打马球吧,别误了赛事。” 听到郡主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继续围在这儿,只得纷纷行礼散去。 解决了江楹兰的事儿,她心里放松不少,看她的伤势,起码今日是要卧床休养的,想必是搞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从昨日白天到现在,已经整一天没有合眼了,还得趁着江楹兰无力搅弄风雨的时候,赶紧回去睡上一会儿,回回神。 江晚茵轻叹了一声,转身往回走,思索着到底是回自己的营帐,还是去太子主账。 本来还有些纠结,可当太子帐中那张大的可以在上面打滚的床榻出现在脑海中时,她生生止住了脚步。 兔毛毯子,金丝软枕,还有安神静心的沉香香瓮,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太子床榻上更适合睡回笼觉呢! 她不觉抿唇轻笑起来,唇边漾开的弧度如同艳丽荼蘼的芍药花。 可回首后,她慕然注意到,有一人正伫立在离她十来步开外的地方,绯袍雪狐绒团,身形郎朗,正是阿吉兹。 “阿吉兹殿下,还有何事?” 那人闻声,跟身边侍从低低说了几句什么,那侍从犹豫片刻,点头留在了原地,仅他一人缓步上前,湛蓝眼睛中神色变幻莫测。 “我有几句话,想与你一叙。” 江晚茵一怔,随即疏离地笑了笑,“殿下与我只有一面之缘,尚未到有闲话要叙的关系吧。” 阿吉兹站定在几步远之外,对她的婉拒并不十分在意,只抬眼柔和一笑,“是我说错了,我有几句话,想与大梁太子妃一叙。” 见她蹙眉不语,阿吉兹眼光沉静,“郡主是要去哪,不若我送你过去,路上的时间,足够你我相谈。” 江晚茵定定看了他片刻,见他清澈的眼眸中只隐含坦荡笑意,料想在大梁的底盘上他不敢如何,扬起下巴对着东方指了指,勾唇道,“我正要去太子殿下帐中,阿吉兹殿下便同我一道吧。” 阿吉兹眸光一动,笑着让开路来,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晚茵缓缓移步,也不欲与他周旋试探,单刀直入道,“明人不说暗话,殿下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墨绿色的长裙盘桓曳地,迤逦地擦过地面,沾染了几分碎草,发出沙沙声响。 阿吉兹微微侧头,眸光深邃地看着她发间琳琅摇晃、伶仃作响的银镶翡翠步摇,忽地笑了,低低道,“我在西域,有权无宠,正似大梁的太子殿下。” 第354章 琉璃玉令 江晚茵脚步一顿,目光清醒地抬眸看去,审视着眼前的异域男人,淡声道,“殿下,我无意知晓西域国事。” 阿吉兹随着她停下,轻嘲般地抬眼一笑,“父王主战,而我主和,我费尽心机来京都朝见,也是想缔结两国之好。” “只是王室中我兄弟众多,他们与父王一心,都是狼子野心之辈。” 江晚茵蹙眉,沉声道,“这些话殿下应当同太子殿下相说,而非是我。” 阿吉兹轻“啧”了一声,微垂长眉,手指节曲起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你们殿下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无力插手搅弄西域夺嫡之事。” 他唇角笑意微妙,湛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让她心中陡然升起几分警惕。 “殿下未免太看得起我,既然太子都帮不了你,我又如何能帮你?”江晚茵敛起笑意,冷声道,“你们夺嫡的事儿我无能为力,殿下还是自个儿想办法吧。” 她抬步便走,阿吉兹跟了上去,不急不慢笑道,“这便谈崩了么?” 江晚茵未答,只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 阿吉兹也不放弃,只跟在她身后,幽幽道,“大梁的太子殿下或许不能助我登位,可郡主的璇玑阁,细作遍布六国朝堂,若要助我,岂非不简单?” 江晚茵心中猛地一跳,回首死死注视着他,沉声道,“你说什么?” 阿吉兹见她眸中似有惊色,只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郡主的这张王牌藏得这样好,还是无意中被我发现了,实在对不住。” 他叽叽歪歪又说了几句什么,江晚茵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跳快的几乎涌出胸腔,不为别的,只为了他方才口中说的璇玑阁。 璇玑阁虽为是江湖门派,却隐身于六国朝堂之后,门派中子弟上上下下遍布朝堂后宫,其收集情报、翻弄风雨之力自不必多说。 便是想倾覆一国,亦有一搏之力。 可这璇玑阁,在原书当中明明是宋景安麾下的重要力量。 整个璇玑阁阁主只有一枚传承的琉璃玉令,众位分阁主只认玉令行事。 江晚茵垂眸按捺住心中复杂的情绪,面容上丝毫不显,蹙眉问,“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阿吉兹见她并未否认,反倒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后坦诚道,“璇玑阁主向来不显于世,神出鬼没,没人知晓其真身,自上一代阁主归隐之后,璇玑阁已经近二十年未有过动作。” “我的人也是因缘巧合之下,得知了上一代阁主的真实身份,”他深深看了一眼身旁冷沉的女子,轻声道,“永安侯夫人,白絮。” “夫人身死,璇玑阁琉璃玉令自然会传承给血脉,我派人暗中探查了江府二位公子,也曾多次试探,两位显然并不知情。”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其中之意却不言而喻。 江巡风和江行晏对于璇玑阁一派所知甚少,多次试探都未有回应,可江晚茵仅是听他一句,便神色大变,谁是白絮选中的下一任阁主,一目了然。 江晚茵眸光闪了闪,心情十分复杂,她的眉宇拧了又松开,漆黑的眼眸中映出自己腕间的翡翠玉镯,一时觉得有几分可笑。 第355章 璇玑阁 既是永安侯夫人的琉璃玉令,那么宋景安是怎么得去的,自然很清楚了。 十有八。九,便是江楹兰偶然得知了其中关窍,不知用了法子从她这儿把东西得了去,随后借花献佛,送给了宋景安。 江晚茵越想越觉得恼火,眼眸中腾升的火焰似能将人灼伤似的。 好啊,很好。 父亲兄长偏心便罢了,连母亲留给她保命的东西,也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了去。 可怜原书中的江晚茵目光只落在宋景安一个男人身上,满心满眼里只有怎么获得他多一分在意和宠爱,从始至终都不知自己被人抢了这么些东西,一辈子都困在深宫大院的满心算计里,郁郁而终。 阿吉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他逆着光近距离看着她,乌黑的长发松散的挽着,三千青丝如泼墨的绸缎,唇上的口脂极红,更衬得她芙蓉如面,眼晕桃花。 果真当得起大梁第一美人的称号。 与京都这些附庸风雅的文弱公子不同,他们西域向来不喜欢弱柳扶风的女子,唯有这般艳丽张扬、明媚健康的女子,才更受欢迎。 他微微躬身,行了西域的礼仪,郑重道,“郡主,阿吉兹以神明起誓,绝不会将你阁主的身份外传,若有违誓言,阿吉兹愿生生世世坠入无边地狱。” 江晚茵微微一愣,回过神来看着他,半晌道,“若我助你登位,能得到什么好处?” 阿吉兹见她松动,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喜色,轻笑道,“西域愿与大梁永结秦晋之好,绝不来犯。” 他顿了顿,湛蓝眼眸中深沉万分,又说,“这是西域的条件,而我的条件,便是西域王宫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江晚茵别开目光,不知不觉也随着他敛肃神情,她轻轻叹息,目光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起了风,树木枝丫摇曳,惊起了一片飞鸟。 “如殿下所知,自母亲去世后,璇玑阁尚未启用过,”江晚茵默了片刻,淡淡开口道,语气平冷,让人丝毫听不出破绽,“你的事我应下了,但还需一段时间安排。” 阿吉兹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颔首,自然不能催促,只从腰间拿出一只小小的金哨子,放在口中一吹,一阵尖利清脆的哨音过后,空中一阵鹰啸回应,片刻竟盘旋着冲下一只鹰落在他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面庞。 阿吉兹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将金哨取下,用绢绸擦净了递给江晚茵,“这是乌涂,若有消息,可吹响金哨唤她,乌涂会把你的消息带给我。” 江晚茵接过金哨,乌涂似对她有几分好奇,跳到阿吉兹的手臂上,歪着头看了她许久,像是在记住她的样貌。 阿吉兹轻笑,将手臂一扬,淡声道,“去吧。” 乌涂闻声而起,展翅在二人头上盘旋了几圈,往更远处翱翔而去。 两人事情谈妥,自然也不再多言,不多时,便走到了太子营帐附近。 阿吉兹止住脚步,微微一笑,“郡主,我便送到这儿了。” “多谢殿下。”江晚茵颔首,对他福身行了一礼,目送他身影逐渐远去,才轻叹了一声,收回目光。 第356章 《女诫》 春风曼,柔和的微风扣着窗绯和旗帜,飒飒作响,一声连着一声。 江晚茵送走阿吉兹,在太子帐外驻足停顿了片刻,才将这消息完全消化,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太子向来敏锐,这番模样进去他定能发现端倪,江晚茵迎着风站了好一会儿,才敛住思绪。 日光破开云层,金灿灿的光芒映在她的容颜上,几分萧瑟之外依旧浓丽,她杏眸半阖,长睫微闪,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 她轻叹了一声,拍了拍脸颊,提起裙摆往万众围绕的明黄色主帐走过去。 空气中散着沉木的香气,太子也未休息,正斜斜靠在楠木椅上,手指微微蜷曲撑着额角,瞧着手里的一本折子。 听到声响,他抬眸睨她一眼,乌漆漆的眼眸中似是盛着几分笑意,“回来了,你妹妹可有事?” 江晚茵解下大氅交给一旁的宫人,自顾自凑到火箱旁取暖,望着里面烧的噼啪作响的银丝碳,轻嗤了一声,“她能有什么事儿,不会打马球还要出风头,摔脱臼了。” 她转了转有几分凉意的手腕,让所有的皮肤均匀受热,“不过我已经给她接上了,不出一日就能生龙活虎地来找我麻烦了。” 说罢,便听到太子轻笑,嗓音低沉,她抬眸看过去,瞧见他身前的书案上放着两本新书,看着不曾被翻看过,是刚找出来的。 江晚茵来了几分兴致,起身往那边凑过去,颇为好奇道,“殿下翻了什么新游记出来么?能不能先给我瞧瞧?” 这落后的古代社会没有网络和手机,她素日里百无聊赖,也只有读些话本游记解闷。她读书的速度快,侯府的本子都被她翻了一遍,正愁没有新书看。 否则也不至于每次嘴上嫌弃,还是暗中无人时挑灯夜读,把青月从坊间淘回来的《东宫秘事》都囫囵地看了。 萧明述闻言挑眉,随手将桌上那书拿起来,凌空给她扔了过来。 书本在空中哗啦啦作响,以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怀中。 江晚茵手忙脚乱接住一瞧,这哪是什么话本子游记,封面上大.大写着两个字——《女诫》 什么糟粕东西? 江晚茵蹙了眉,随意翻开一页,一目十行,“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只,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从前她只听过这东西,却未见识过,如今倒是真的读了,更觉无语至极。 她简直气笑了,把书合上,似笑非笑瞧着萧明述,嗓音中都带了几分恼意,“难为殿下从什么地方找出这两本……一派胡言的东西。” 萧明述倒也不恼,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笑着“啧”了一声,“《女则》、《女诫》是天下女子学习的典范,怎么到了你这儿,倒成了一派胡言? 江晚茵不可置信,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道,“这破书上说,女子为妇,卑弱第一,贤德第二,敬慎第三,既要宽宏大度,又不能争强好胜。” “我倒瞧着,这本书上所说之人,和王公公相差无几。” 第357章 玩笑 她话音未落,王德海便吓得冷汗直流,打着圆场道,“哎呦郡主,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折煞奴才了。” 说罢,更是小心翼翼去窥视太子殿下的脸色,后者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沉沉笑着,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越发放肆了。” 江晚茵还想再辩几句,但“自由平等”、“巾帼不让须眉”的长篇大论到了唇边还是咽了下去,只觉得如鲠在喉,声音都有几分沙哑。 他若是认同这些狗屁逻辑,那么无论她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 她有几分颓然地耷下眼角,小声嘀咕了一句,“夏虫不可语冰。” 王德海可没胆子继续看二位主子斗法,当即悄悄挥手示意了主帐内的宫人,一起无声地退了出去,免得被牵连。 萧明述见她眼中神色都冷了下来,才轻叹一声,淡淡笑道,“问也不问孤一句,倒先自己生上气了?这书,是孤要差人找给你看的吗?” 江晚茵睨了他一眼,嗓音冷硬,“不然还是它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萧明述未答,朝她伸出手来,虽有几分不情愿,她还是轻哼了一声,缓步朝他身边靠了过去。 他攥住她的手,使了力把她拉到自己怀中,勾了唇角把手中的折子递到两人中间,薄唇擦着她的耳根,低声道,“御史台赵宏,参你举止轻挑不端,行为媚上,言行不堪太子妃之位,特奉上《女则》、《女诫》两本书,让你学习。” 江晚茵被他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只觉得脸颊微烫,闻言蹙起眉道,“我与这位赵大人素不相识,他才见我几回便下了这样的定论,真是莫名。” 萧明述掌心安抚地从她手背上划过,淡淡道,“赵宏府中有一嫡长女,年过二十仍未许嫁。” 话说的这份上,江晚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回眸默默睨了罪魁祸首一眼,幽幽道,“难怪是冲着我来的,原来还怪殿下是个抢手的香饽饽。” 萧明述嗤笑一声,眼睫微垂,神色似真似假,沉声开口,“茵茵,大婚之后按照祖制,东宫还需选入两名良娣。” 他顿了顿,乌黑的狭眸定定看着她,“你若不喜欢,孤便不碰她们。” 江晚茵心中一动,红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她睁着水亮的眼眸望着他笑起来,嗓音也有几分柔和,轻笑道,“可别,还能让殿下为我守身如玉了不成?” 帝王君主的承诺,不过言谈玩笑罢了,她若拿着这几句笑话当了真,才真真会成了笑话。 她缄了口,像是忽地被一盆冷水从梦中浇醒,意识到原来自己和他,真的是很不同的人。 若是没有分毫喜欢,只是纯粹的合作关系,她尚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在深宫大院中陪他演一辈子相敬如宾; 更何况如今,她大约是有一些动心,有一些想得到他的。 那便更不可能与她人共侍一夫,日日夜夜在宫墙内看着新人旧人更替,和其他妃嫔一样等着丈夫临幸。 她只会迫于形势而一时隐忍,却绝不会为了男人委曲求全。 第358章 通透 江晚茵按捺住心中的万千情绪,不得不感叹阿吉兹的消息来的真是及时,若是孤身一人,离了京都在外恐生存艰难,行走不易,但如今有了璇玑阁作为后盾,她便不怕了。 等萧明述稳稳登上皇位,宋景安两人再无法蹦跶的时候,她就假死一番,从这诡谲阴暗的地方逃了出去,到江湖上做个自在闲人,潇洒一生。 这样想想,生活瞬间有了盼头,连带着搬砖都更有了几分动力。 和快活自由的人生相比,有点好感的狗男人算得了什么! 男人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方才那一点淡淡的忧伤这会儿也彻底消失不见,江晚茵眼中燃起了斗志昂扬的火光,从太子怀中退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情真意切道,“殿下放心,我一定跟各位妹妹好好相处。” 萧明述一怔,看着他波光潋滟的眼眸,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头一回对出言逗弄她有了几分悔意。 他还欲再说什么,却见江晚茵从桌上把那本《女则》也拿过来,两本书并在一起,一同塞进了银丝碳的火箱中。 萧明述还未来得及阻止,跳跃的火舌已经席卷了上来,将纸张吞没。 橙黄色的火苗一下窜动了很高,连带着纸张燃烧时产生的黑烟一同涌了上来,江晚茵避之不及,被熏了个正着,咳嗽了几声才苦着脸躲到一边来。 “呸呸,”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瞅了一眼强忍笑意的太子,埋怨道,“这书的质量也太差了,一烧便起了这么些烟。” 萧明述扯了帕子在她脸上擦了两把,嗤笑了一声,扬了扬眉,“自作孽,不可活,你烧书的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够御史台连参你三天三夜。” 江晚茵瞅他一眼,瘪嘴道,“这事儿你知我知,外人若是也知了,就是殿下看我不顺眼,存心报复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比起方才缓和了不少。 倒是主帐外王德海见里面隐隐有黑烟溢出,还以为两位主子起了不得了的争执,顾不上许多,冲进来滑跪在地,哭天抢地道,“殿下,殿下息怒啊!” 帐中空气安静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弥漫开来。 “王公公,起来吧,快去瞧瞧那火盆,我方才不慎落了别的东西在里头,这会儿浓烟不止呢。”江晚茵轻咳了几声,弯腰虚扶了他一把。 “使不得使不得,”王德海连忙起身,见二人都没有不悦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扶了帽子往里头去,陪笑道,“殿下和郡主快出去等着吧,奴才收拾好了再去叫您。” 说罢,招呼了宫人一同过来收拾残局。 江晚茵重新披上大氅,随着萧明述的脚步来到主帐外,萧瑟冷风中,还是太子先开了口,淡淡道,“不管宫中进了何人,我都不会罔顾你的意愿,你莫担心。” 江晚茵笑笑,眼底的轻嘲一闪而过,即便有一日她真的与谁两相情悦,她所求的也不是正妻的地位和脸面,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这话与萧明述,也与一个君主说不通。 她良久轻轻“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殿下可曾看过《女则》、《女诫》这两本书?” 萧明述侧眸看她一眼,“无非是些无用的闲谈罢了,孤若尊崇这些,也不会选你为太子妃。” 他说着顿了顿,“不过有一句,孤是认同的。” 第359章 证物 江晚茵怔了怔,转过头去看他,“哪一句?” “妇无二适之文,”萧明述嗓音低沉,淡淡开口,注视着她的黑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其中情绪,“除了孤,你还想嫁给谁?” 现在只能嫁给你,但等之后她远走高飞,你想管也管不着了,到时候养上三五面首,岂不生活美哉?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为不打草惊蛇,转着水润溜圆的眼眸睨他一眼,阿谀奉承道,“自然没谁,旁的男子哪有殿下这般英俊神武,我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虽知道她不过是满口胡说哄他开心,但萧明述听了这话儿还是心里莫名舒服,他喉头动了动,挑了眉道,“你可真是……” 话音止在渐轻的尾音中,她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下文,只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凑到他跟前问,“殿下方才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 萧明述敛着眼眸,一只手将她推开了点,“没听清就罢了。” 正说着,众宫人鱼贯而出,王德海走在最前头,上来回道,“殿下,里面的黑烟已经驱散了,奴才着人换了新的炭盆,外头冷,您和郡主快些进去吧。” 等进了主帐,江晚茵仍有几分疑惑,记挂着刚刚自己没听完的话,她正要开口再问,外头又有声响,王德海小声通报,“殿下,影三大人回来了。” 萧明述:“进。” 正事要紧,江晚茵只能暂时作罢,拉了大氅就要走,“殿下忙于朝政,那我先回自己帐篷睡觉了。” “留下,”萧明述说,“一起听。” 江晚茵不明所以,但见他面上不容置喙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到一旁的软榻上,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很快,影三大步走进来,围场帐篷不如宫中殿宇,没那么些让他藏身的地方,也不能把窗户当门走那样方便了。 为了方便行事,他稍改容貌,扮作了太子护卫,一袭深紫色缎面的一等侍卫服,穿在身上威风凛凛,手中长剑剑柄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见过殿下郡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江晚茵时不时会在太子身侧旁听,并未展现出几分惊讶神色。 萧明述颔首,“说说吧。” 影三从怀中掏出几张宣纸递上,将这几日百官动向一一回禀,江晚茵听着那些陌生的人名仿佛催眠曲似的,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坐着睡了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听到影三复又开口道,“禀殿下,前几日遇刺的案子有进展了。” 江晚茵猛地惊醒过来,用手背揉了揉混沌的眼睛,又灌下一杯冷茶才堪堪清醒过来,出言问,“是刺杀殿下的那人招了么?” “是,那人名叫谢道,官任翰林院笔帖式,到了刑部没怎么受刑,就招了个干净。他只说自己妻儿老母受人胁迫,左右难逃一死,才冒险行事。” “受何人指使?” “他并未与主使之人当面见过,都是通过中间人,还有一枚信物——” 影三说着,竟从怀中掏了掏,拿出一块玉佩来。 他微微一顿,“这块玉佩属下看着眼熟,就抢过来了,刑部的人还未能得见。” 江晚茵一口水呛在气管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默默抬眼瞧了理直气壮的影三一眼,敢情你们还能这样办事? 萧明述对于他们莽撞行事倒未说什么,只接过那枚玉佩,它质地温润通透,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莹莹光芒,一看便价值不菲。 江晚茵也凑过去,正看见太子将玉佩翻了过来,后面龙飞凤舞,刻着一个“琢”字。 右下角,还精雕细琢了西北军的军旗。 第360章 玉佩 这分明是孟琢的信物。 江晚茵呼吸一滞,心头猛地跳了两跳,就孟琢那副要太子当成毕生偶像的样子,若是让他在自己和太子之间只能活一个,他二话不说就得拔刀自刎。 说是他指使别人刺杀太子,怎么可能? 她窥着太子神色,只见萧明述看着手中玉佩,颇有几分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冷声道,“说了让他小心些……” 影三继续回禀道,“属下抢了这玉佩,刑部乱作一团,想追也没能追上,估摸着这会儿已经闹了起来,过会儿就要来回殿下了。” 听这语气,还有几分骄傲。 “罢了,你去找孟琢过来一趟。” 影三应了声是,立刻便去了,帐中唯剩下他们二人,萧明述摩挲着手中玉佩,眸光深深,没有说话,气氛有几分沉闷。 江晚茵抿了抿唇,想起她和孟琢一起喝奶茶的情谊,试探性地开口,“殿下,孟琢八成是丢了玉佩,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应当不会是他。” “这玉佩显眼,就差把大名刻在上面了,当做信物未免刻意,哪有人会这样蠢笨?” 萧明述轻嗤一声,“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却还有人这样做,你说是为了什么?” 江晚茵蹙眉想了片刻,心头一动,似有明了,抬眸道,“谢道恐怕是活不长了。” 谢道一死,便是死无对证,只留下一份莫须有的口供和这一枚信物,便再也查无可查。 黑锅稳稳地扣在孟琢头上,前朝官员再闹起来,要太子不可包庇亲信,秉公处置,到时候可就真的骑虎难下了。 幕后主使之人,就是想看着太子和自己人闹起来,不得不自断臂膀。 影三这一把实在抢的很妙。 江晚茵想清楚缘由,只觉得有几分后怕,正暗暗思忖着,又听到外头人回禀,“殿下,孟大人到了。” “进。”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后,孟琢一身骑装,兴致勃勃冲了进来,脸上有几分血迹,手里还提着两只兔子,嚷嚷道,“殿下,我刚和江巡风比赛狩猎,赌了两坛子好酒呢!这才刚猎了两只兔子您就招我,这回我可输定了。” “殿下可得负责,您酒窖里不是有坛子陈年女儿红,不如送给我吧!” 江晚茵幽幽看了他一眼,同情道,“还送你女儿红,都快送你去吃牢饭了。” 孟琢怔了怔,“吃什么牢饭?” 身旁的桌案被敲了两下,像是玉器叩击木头的声响,萧明述把手中的玉佩抛给他,淡淡道,“看看吧。” 孟琢条件反射般一把将东西接住,定睛一瞧,奇怪道,“嗯?这不是我的玉佩吗?怎么在殿下这儿?” 江晚茵问,“这是你丢的?” “不是,”孟琢摇头,“这玉佩贵重,我怕带来围场磕了碰了,春狩之前把它放卧房箱子里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嗓音低沉,“这是在那日刺杀孤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孟琢的笑意僵在脸上,他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颤巍巍问,“刺客?他说我指使他的?” 太子未答,神色却不置可否。 第361章 问话 孟琢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不敢确信,又把头转向江晚茵处,又问了一遍,“他说我指使他刺杀殿下?” 江晚茵眼中带着几分怜悯之色,冲他点了点头,幽幽叹道,“没明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可怜的孟琢,被人诬陷之后,他看着快碎了。 孟琢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玉佩,眼眶有些发红,几瞬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当即跪下道,“臣以孟氏满门性命起誓,若这案子与我有半分牵扯,我孟氏满门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说罢抬起通红的眼眶,颇有几分委屈地看着座上太子,嗓音低沉暗哑,问,“殿下信不信我,殿下若不信,臣可当场以死明志。” 说罢,竟真的要去拔腰间的长剑。 江晚茵吓了一跳,生怕孟琢一个想不开血溅当场,忙道,“你急什么,死了倒正遂了幕后之人的意了,快把刀收起来。” 说罢扯了扯太子的衣袖,侧头过去瞧着他,让他快帮腔两句。 却见萧明述眸中无语之色更甚,他闭了闭眼,淡声道,“好了,孤若疑你,怎会叫你来议事?” “谢殿下,”孟琢缓过那阵子悲愤劲儿,恹恹从地上站起来,只是越想越觉得生气,“这谢道被马粪糊了脑子不成,怎么胡乱攀扯,等秋后处斩,我一刀剁了他的狗头,亲自送他上路!” 萧明述没接他的话儿,指尖在案上轻叩了两下,蹙眉道,“仅这枚玉佩倒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前朝若闹起来,孤也不能一概不听。” 孟琢垮下脸想了片刻,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咬了牙道,“无妨,殿下下令把我抓到刑部就是,不论他们怎么用刑,我也招无可招,这样就能堵住悠悠之口,证明我此身清白了。” 江晚茵闻言额间青筋跳了跳,窥了一眼太子神色,生怕他脑子也不清醒,会同意了孟琢这馊主意,“殿下,刑部的刑罚说不准的,孟小将军还要领兵打仗,万一伤了骨头,往后可就难了。” 孟琢倒不在乎,听她这样说大手一挥,无所谓道,“刑部无非是些棍子鞭子,再不济也是些夹棍之类的,我有爵位在身,料他们也不敢真的……” “孟琢,闭嘴,”萧明述掀起眼皮,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嗓音冷沉,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是,殿下。”孟琢又蔫了下来,如同一个大号的霜打茄子。 “先在你府中禁足吧,”萧明述轻嗤了一声,不疾不徐道,“你今夜便和孟晴回去,整个孟府,一人不许外出。” “尤其是你府中的下人,”怕他听不懂似的,萧明述顿了顿又沉声补充道,“你也合该想想,这枚你收好的玉佩,是怎么到了别人的身上。” 孟琢唔了一声,站在原地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才笃定道,“能接触到我卧房的下人并不算多,且这玉佩是祖父所赠,我十分珍爱,那日是包了两层绸娟,放在箱子底下的。” 这言下之意,便是已然推测出玉佩是如何丢失,也有了大致锁定的目标。 萧明述点头,淡淡道,“去吧,孤东宫酒窖里那坛子女儿红,一会儿就叫人给你送去。” 孟琢因祸得福,这会儿又高兴起来,摩拳擦掌准备亲自将府上那叛变的贼人捉出来问罪,挑了眉道,“谢殿下,我这就回去,把这构陷我的小畜生找出来。” 第362章 绝世高手 说罢他行了一礼便要退下,江晚茵欲言又止,堪堪叫住他道,“哎,孟琢!” “怎么了?” 江晚茵轻咳一声,指了指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出言提醒道,“你待会儿出去时,最好愤怒一些,或者黯然伤神,把戏做全才好。” 孟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往外走的脚步放缓了不少。 这一日,众人都瞧见孟琢从太子主账中出来时,神情五彩缤纷,似悲似怒。 他走后不久,正在奉旨审查遇刺案的刑部官员果然告到了太子跟前,战战兢兢把重要证物遗失一事说了出来。 萧明述听着堂前几人哭天抢地地还原事情经过,只闲散端坐在首位,嗓音舒然清冷地打断道,“众卿的意思是,那人出入刑部,竟犹入无人之境?原来孤的刑部天牢,倒成了旁人的后花园了。” 他呷了一口茶水,将杯盏往案上一放,“啪嗒”一声脆响却似在众人耳边敲响一记震耳欲聋的警钟,让他们心间一颤。 刑部众官员对视一眼,斟酌着言辞,只力求能将自己开脱出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刑部尚书颤巍巍出声辩解道,“禀殿下,刑部天牢重兵防守,平日里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那日截走证物之人,身轻如燕,武功极为高强,我等甚至未看清什么,证物便不翼而飞。” “有此等身手的人,整个大梁恐怕都不多见,臣以为,兴许是江湖上的某位绝世高手,奉命拿钱办事,毁坏信物,是以方便给幕后之人脱罪。” “江湖绝世高手”影三就立在主账前,伸长了耳朵听见了里面的对话,悄悄按下有几分扬起的唇角。 “是么,那证物可有线索?” 太子语气淡然,沉声开口问道。 “好在谢道记得那枚玉佩的模样,根据他的口述,臣等让画师还原了出来。”刑部尚书小心翼翼开口,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递过去,嘴里的话怎么也说不顺畅,结结巴巴道,“这玉佩,看着,看着像是,是孟小将军的东西。” 他悄悄窥探着太子沉冷的神色,企图从中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惜太子面色如常,微垂的眼眸如往日一般清冷矜贵,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之后,那盏白瓷杯盏碎在地上,刑部众人心中憾然,在储君震怒之下匍匐在地。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逐孟琢与孟晴出围场,在府中禁足的旨意便下达出来,孟琢走时快马扬鞭,那模样像是对旨意极为不满、不服。 这些变故百官看在眼中,很快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暗中揣测天听:这次的事情竟和孟家有关,也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 孟琢倒是提前和太子通过气,但也不知他这个缺心眼的会不会把真相告诉孟晴,江晚茵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下午辗转反侧,补觉也补不踏实,还是起身去找了太子,要亲自去瞧瞧孟晴才好。 萧明述也并未阻拦,除了东宫孟琢眼馋的那坛子女儿红之外,还着人备了许多赏赐让她一并带着。 他放下手中折子,语调轻缓了些,“到底孟家受了委屈,孤现在不便说什么,你便代孤去一趟也可。” 第363章 探望 江晚茵深感自己奔波劳累,这一日日的,天天奔波在京都和围场之间,天天舟车劳顿,马车坐的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了。 她暗暗叹着气,坐着马车悄然从围场后门出发,趁着天色微黯,带着一堆赏赐到了孟府。 孟府是尚武之家,世代簪缨,到今日孟琢父亲仍镇守西北,是守卫大梁边境的一把利刃。 但也因此,府中现如今只有孟琢和孟晴两人住着,仆役下人也不算多。 平日里总有人为了巴结,隔三差五上门拜访邀约,门庭若市;如今封府,众人避之不及,偌大门楣倒显得有几分冷清了。 江晚茵随着府中下人找到孟琢兄妹时,他们正在后院中射箭,十数米开外,孟琢长身玉立,小臂绷紧拉了一张满弓。 他气定神闲地瞄准,只一松手,三支箭羽齐齐射出,正中靶心。 孟晴同样一袭常服,正坐在凉亭中奋笔疾书。 见她来了,眼睛一亮,将笔一放,迎了上来,“晚茵,你怎么来了?” 江晚茵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凉亭石桌上散落的宣纸,总觉得那可能会是她自己和太子的cp文,“殿下命你二人在府中禁足,我怕你忧心,特地来瞧瞧。” “哥哥来时路上便与我说了,”孟晴抿唇笑了笑,“我其实早想着回来了,在围场虽能骑马,但是耽误我做别的大事儿呢。” 别的大事,该不会是创作《东宫秘事》的第三部吧?江晚茵神色复杂看她一眼,张了张唇,却一时没能说出什么,只干巴巴挤出一句,“那就好。” 好在这会儿孟琢放下长弓也走过来,瞧了一眼她身后影卫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挑了眉道,“这是?” “殿下惦念你受了委屈,差我来慰问你。”说罢,她从包中掏了掏,将那坛子封好的女儿红翻出来递给他。 孟琢当即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甚至热情地邀请她一起留下喝上两杯再走,江晚茵花了数分钟才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我还算投缘,难得没有殿下在场,痛饮一番起不痛快?”孟琢只觉得可惜,还是一旁的孟晴似有所悟,扯住哥哥的袖子,对着江晚茵眨眨眼。 “我懂,你一个人在外头过夜,殿下放心不下呢。” “有什么放心不下?”孟琢不明所以地蹙眉,“我们不是有三个人?再说了,谁敢到孟府撒野?小爷一刀剁了他的头。” 孟晴目光中带着鄙夷睨了他一眼,回过头来拍了拍江晚茵,“你快回去吧,免得殿下担心,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喝酒。” 江晚茵望着她眼中灼灼燃烧的八卦之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轻咳一声,正色道,“刑部丢失证物,殿下怪罪,如今案子已经移交锦衣卫去查了,你们再等等就是。” 孟琢应了一声摆摆手,拎着女儿红找酒盏去了,两人看着都对禁足之事不甚在意。 孟晴送江晚茵到府邸门口,江晚茵停下脚步,拢了身上的大氅,轻声问,“你们真的不担心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上位者的心思哪里是这样好猜的,他们当真没有一分犹疑吗? 第364章 忠骨 孟晴愣了愣,收敛起脸上的神色,垂眸笑了笑,“四年前,匈奴来犯,我父亲与兄长北上讨伐,可户部有意为难,需要的军粮迟迟不到,十万大军忍饥挨饿,却还要行军打仗,实在苦不堪言。” “那时户部尚书何力宏,是皇后娘娘的亲眷,他左右推辞,旁人万不敢弹劾,是还未监国的殿下不惜惹怒皇上皇后,疾言厉色当朝斥责,亲自差人将那批粮草押送到边疆。” 江晚茵心中骇然,默了片刻,才哑声开口,“竟还有这种事,何力宏胆子也太大了。” 孟晴点点头,“可粮草到了军中,用刀子割开后,却发现米面中混着细沙,整整十车军粮,袋袋如此,竟一口也吃不得。” “那时父亲和兄长绝望至极,也是殿下动了自己的私库,连夜在边陲之城高价回收了粮食,救了军中的急,而凯旋之后,殿下却提也未提。” “粮食、伤药、火药,我们不知殿下那日雪中送炭的物资值多少钱银,只知道因为这些东西,我们的士兵少死了许多人,没有埋骨他乡。” 她说着似是想起那段晦暗的往事,眼眶有几分微红,眸中有潋滟的水光闪动,嗓音也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哽咽,只能停顿了数秒,将眼角的泪意拂去,才再开口道: “旁人只道孟家是站了太子的队,入了太子阵营,可只有我们知道不是的,”她抬起眼,眸子亮的发光,“太子殿下虽看着冷心冷情,却真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们孟家,还有西北三十万士兵,都相信殿下将来一定能做个明君。” “你方才问我,不觉得担心么?我现在便可以说,不担心,因为我们相信,一切有太子殿下。” 孟晴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便是她听了,都不免有几分动容。 江晚茵极轻的叹息,终是点了点头,神色肃然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我懂了。” 孟晴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握了握她的手,“有些人表面贤良,背地里却连畜生不如,我们行军数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旁人也许看不出来,我们却是瞧得极准的。” 她深深看进江晚茵的眼眸中,轻轻念道,“一个人再怎么伪装,眼睛都是不会骗人的,你与殿下,都是极好的人。” 江晚茵将这些话听在耳中,仿佛在思忖,又仿佛在纠结什么,静了一瞬后,弯着眉眼笑了笑,“阿晴,多谢你。” 孟晴不方便送她出府,便止步于此,目送着她上了那辆低调却暗藏奢华的马车,看着一个侍从从不远处回来,手里捧着一包点心,看着像是她素来喜欢的五味斋点心,想必又是殿下安排的。 江晚茵一愣,眉眼间都流淌着极为明媚的笑意,抱着那包点心进了车厢,但仅几瞬,她又露出头来,扶着侍从的手跳了下来,手里端着一碟子糕点朝她跑过来,嗓音清丽。 “你们如今采买受限,这个分你一半,等这事儿了了,我再请你们吃大餐。” 她来去匆匆,只笑着将糕点递到孟晴手中,便转身走了,绯红色的大氅随着她的步伐飞扬起来,也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像一团滕然灼烧的烈火,带着极尽张扬与明丽之色,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马车渐渐启程,连带着方才的几分热闹与喧嚣的人气也渐渐远行。 府邸的大门重新在眼前缓缓合上,忽然之间,万籁俱寂。 孟晴却没有动,只捧着那碟子糕点在原地站了许久,弯唇笑了笑,轻声道了句,“好。” 第365章 乐子 萧明述见完了当日最后一个朝臣时,江晚茵才回到了围场,她被路上颠簸的精神有几分萎靡,进了主账就恹恹的往榻上一瘫,连着喝了两杯安神茶才把胃中翻涌之意按了下去。 太子睨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折子放下,到了她身边轻轻给她顺着气,问,“孟琢兄妹如何?” 江晚茵想了想,回道,“一身忠骨,乐不思蜀。” “尤其是孟晴,奋笔疾书,气色比孟琢还好。” “孟晴?”萧明述听得挑眉,“孟琢这妹妹自小便不爱读书,最爱骑射纵马之事,那时皇祖母让她去给妙仪伴读,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怎么转了性了?” 江晚茵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神色复杂地抬眸,思忖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她从前不爱读书写字,想必是因为还没有发现自己读书的乐子。” “读书的乐子?”萧明述蹙眉,“她找了什么读书的乐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和我的八卦小文就是她的乐子。 见她欲言又止,萧明述更加狐疑,修长的手指抬了她的下巴,淡声问,“什么乐子,是你可以知道,孤却不能知道的?” “左不过是些姑娘闺中喜欢的话本子,殿下还是不知道的好。”江晚茵委婉地描述了一番,顾左右而言他。 萧明述轻嗤一声,也未再逼问,只趁着她去沐浴更衣的功夫,叫来了影六,“去孟府,把孟晴写的东西抽几张回来,给孤瞧瞧。” “是,殿下。” 影卫办事效率自不必多说,影六即刻出发,趁着夜黑风高潜入了孟家府邸,在书房将东西翻了出来,连夜便往围场赶。 江晚茵连着两日没休息好,还舟车劳顿,在京城和围场之间打了两个来回,这会儿早就有些支撑不住,用过晚膳之后便困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爬上太子的床榻,倒头便睡。 萧明述垂眸看着整个人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女人,蜷着手指捉住她的发丝,戳了戳她的脸颊,江晚茵睡得沉,黛眉微蹙,伸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可那恼人的东西只消停了片刻又席卷而来,她避也避不开,喉间似是有几分委屈的嘟囔了一声,把脸完完全全埋进了萧明述怀中,殊不知她下意识找的避风港,才是扰她安眠的罪魁祸首。 从他的角度垂首看去,只能看到她乌黑散落的长发和发顶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发旋,还有探出衣领外一截修长洁白的脖颈,这般模样与皇祖母早年养过的一只小白猫似的,温软可爱。 萧明述舒展开眉眼,低低笑了一声,也不再闹她,伸手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免得夜里有风从木窗透过来,让她着了风寒。 “哒哒——” 门口有几分微不可查地声响,萧明述顿了顿,将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拖着后脑放到软枕上,才披了外衣起身下榻,几步到了书案前坐下。 “进。”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果然是办好差事回来的影六。 “取回来了?” 影六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叠叠好的宣纸递过去,“回殿下,为不打草惊蛇,属下侍从孟府书房扔掉的废纸中取了几张出来,想来不会被人发现。” 第366章 偷来的草稿 萧明述淡淡“嗯”了一声,把纸张接过来,前几张还正常,是孟琢写给父亲的家书,上面隐晦简短说明了自己与妹妹被禁足一事,让父亲不必为之担心。 可再抽几张,画风便突转起来,他垂眸一瞧,宣纸上赫然五个大字: 《东宫秘事(三)》 【说是迟那时快,萧郎将莺莺箍在怀中,声音愠怒,责备道:你为了护着孤受伤,可让孤如何是好? 莺莺泪眼朦胧,嗔怪地瞪他一眼,眼角有几分绯红,轻声:将心比心,若让我看着殿下受伤,真可比杀了我还难受。 萧郎便笑,良久轻叹:只这一次,下次不许了。说罢将她按在软塌上,垂首在她颈间。 莺莺推拒,神色几分慌张:我身上有伤,你忘了么,是,是不许行那事的。 萧郎不停,在她耳边低语说:太医说了不妨事,况且你若不愿,脸红什么? 莺莺语塞,眸光闪烁,殷殷嘤嘤不肯看他:我没有,有也是热的,而非别的缘故。 萧郎又笑:是不是别的缘故,试一试便知道了。 两人一阵耳鬓厮磨,床榻间的纱幔垂落下来,殿内红烛燃了彻夜,花窗上鸳鸯交颈,一只素手落在床沿,仅仅抓住乌木床沿,几声求饶后,又被人握住,低声软语哄了回去……】 萧明述:“……” 这篇文章写的字迹潦草,却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涂改之处甚少,有几处落笔墨汁还溅到别处,可见创作者心中激荡之情。 影六显然是没看过的,见太子殿下脸色越来越沉,也跟着紧张起来,犹豫了片刻小声试探道,“殿下,可有什么异样?可要属下再去偷几张正文过来?” 太子并未回来他的问话,捏着纸张的手指有几分泛白,一时间主帐内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心中惴惴的影六终于听到主子开口,可这声音怎么听着,都觉得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孟晴便把读得那些书,都用到这上头找乐子了!” 影六不明所以,只得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见太子脸色铁青,嗓音清冷,“去告知锦衣卫,加快进展,七日内,务必还孟琢清白,解了他们二人的禁足。” 影六心间一凛,急忙响亮应道,“是!” 萧明述被他震得额角青筋一跳,侧眸看了眼榻上,那团裹在锦被中央的纤细身影果然也听到声音动了动,好在她睡得沉,没有因此醒来。 “小声些,孤没有聋。”萧明述轻斥,将那几张宣纸捡起来,一张张慢慢燃了丢进火盆,“孟晴自小习武,跟在西北军中时亦有建树,等这事了解,江南郊地剿匪一事,便由她去吧。” 影六垂头丧气应了声,又八卦地张望了几眼化为灰烬的宣纸,不由得有几分好奇,也不知孟姑娘写了什么东西,竟让一贯情绪冷淡稳定的殿下这样勃然大怒。 生气,却也不是寻常的生气,像是被人揭了什么短似的,带着几分无语和无奈。 不好,他更想知道了。 不知回头给孟姑娘送上两台好墨,能不能看看正文? 第367章 萧瑟 翌日,江晚茵终于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时,已经错过了午膳,她睡眼朦胧从软榻上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身侧太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了踪迹,她抓了抓潦草的长发,低低唤了一声,“青月?” 这一出声,她才发觉自己声音干涩的厉害,听着像是感冒了似的,许是许久没有喝水的缘故,于是翻身下床,自己到了桌案前,倒了杯冷茶润润嗓子。 须臾,外头有了动静儿,不多时,青月端着一盆温水进了来,见她正咕咚咕咚灌着冷茶,赶紧放下水盆,换了一壶热茶来,“姑娘怎得不唤我一声?这会儿子贪凉喝了冷茶,回头月事时又要疼得下不来床了。” 江晚茵知她最是唠叨,却是满心满眼都是为自己好的,笑弯了眉眼讨饶,“是是,都是我不好,青月姑娘饶我一回?” 她方才睡醒,不施粉黛,眉眼含笑,寝衣因着翻身摩擦松散了开,脖颈以下大片的肌肤都裸露在外头,浑圆饱满的线条隐没在衣领间若隐若现,这副模样便是女子看了,都有几分不好意思。 被她这样一调笑,青月也红了脸,伺候着她起身穿衣,愤愤道,“姑娘就会拿我寻开心,好坏的心眼儿。” 江晚茵笑着洗漱好,看了一眼外头明媚的天气,问,“殿下呢?又去狩猎了么?” 青月摇头,“没呢,今日休沐,殿下一早批了会儿折子,去看马球赛了。” “是么,我还以为他不爱看这些,”江晚茵有几分奇怪,揣了个汤婆子在怀中,挑了帘子出去,“难得天气这样好,那我们也去瞧瞧吧。” 青月应了一声,扶着她往马球场的方向走过去。 天气又回暖了些,围场地上的绿草便抽了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了起来,不过几天一眨眼的功夫,便绿茵茵长成了一片,看着生机勃然,终于有了几分春天万物复苏的意思。 围场看台之上,萧明述正坐在石桌边,轻呷着茶水,身旁只跟了王德海一人,再无其他宫人。 他的侧脸俊朗锋利,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眸中无悲无喜,冷冽漠然。 往日里,孟琢这个活宝总是跟在他身旁活跃气氛,如今不在了,不知怎的,倒显得他有几分孤独萧瑟之意。 高处不胜寒,在这万人之巅上享受了权利,就要肩负起治理天下,心系万民的指责,更要耐得住寂寞。 【殿下看着冷心冷情,实则是情深意厚的人。】 孟晴的话猛地回响在耳边,让她脚步一顿。 青月跟着停下脚步,轻声问,“姑娘,怎么了,咱们不过去吗?” “无事,过去吧。”江晚茵摇了摇头,举步朝他走了过去。 “参见殿下。” 萧明述侧眸睨她一眼,垂眸又抿了口茶水,淡淡道,“一觉错过了两次用膳的时辰,若不是太医来把了脉,孤还以为你又毒发昏死过去了。” 第368章 火气 太医来把脉?怎么还有这等尴尬事?该不会是他为了揶揄自己,现场编出来取笑她的吧。 江晚茵被他一噎,悄悄侧眸看了一眼青月,只见后者憋着笑意轻轻点了头,认下了这丢人现眼的事儿。 她生无可恋,面上热了热,轻咳了一声,寻了别的话题避开这茬儿,“连日奔波,殿下昨夜睡得好么?” 她的话音方落,便听得那白釉茶盏往石桌上“啪嗒”磕了一声。 【莺莺扯着殿下衣角一侧,轻声软语:萧郎陪着,我才能睡得好。 萧郎便笑:是要孤如何陪着?】 《东宫秘事(三)》的片段骤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萧明述额角一跳,闭了闭眼才将这些脏东西从脑海中剔除出去。 他从小受的便是如何成为一个储君的教导,帝王赋与兵书不知读了多少本,除此之外就是诗词骑射,即便有些闲暇时间,也是看些游记打发时间。 上两次从江晚茵这里得了话本,也只是为了逗她,草草看了两眼,以为是坊间百姓听了传言,写个热闹,也并未放在心上。 可昨日才发觉那话本中桩桩件件都是换了皮的真事儿,作者还是身边人,让他一时间也有几分难以适从。 昨夜别说睡得好了,辗转梦间,都是话本上直白火辣的内容,一夜都难得安眠。 见他不语,江晚茵觉得有几分奇怪。 不过是问问他昨夜睡得好不好,这脸怎得变得更黑了? 该不会是被刺杀案气昏了头,生病了吧? 江晚茵期期艾艾凑过去,在他跟前探了探头,“殿下?你怎么了?” 萧明述抬眸,正瞧见她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孔近在眼前。 她今日着了一身亮白衣裙,脖颈间围着浅色的狐狸毛领,衬的面色红润,眉目含笑,日光照在她四周,连发丝都生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在这片翠绿色的围场之间,甚是惹眼。 石桌边又是静了几息,萧明述看着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呼吸滞了滞,轻声呵斥道,“瞎晃什么,椅子上坐好去。” 江晚茵“噢”了一声,只能规规矩矩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心中暗暗咋舌:一大早的,火气不小啊。 萧明述指尖微动,沉了口气,开口道,“用过膳了么?” 江晚茵一愣,诚恳地摇头,“没有,一起床就来寻殿下了。” 微风拂过,身侧女子眼眸明媚,半托着腮抬眸瞧他,有不知从哪随风而来的柳絮飘飘扬扬,有些落在她的发尾肩上,似是初雪坠满肩头般,令人惊艳,又觉得蓬勃生动。 萧明述话语一顿,《东宫秘事》的那些离奇情节没由来地又落入他的脑中,他深吸了口气,有几分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沉声吩咐道,“王德海,让厨房温些人参粥过来。” 见太子今日心情不佳,江晚茵也没多嘴,只以为他八成是因为遇刺案烦恼忧心,便默默喝了大半碗清甜浓稠的人参粥。 吃了东西,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又恢复了十成十的力气,把半空的碗往石桌上一方,说起了正事。 “殿下,这围场依山而建,殿下可曾派人下去探过,这半山腰,或者山底下,可有什么东西?” 第369章 机缘 萧明述语气又平静下来,“盛京围场是祖皇帝所建,随后每隔十余年会翻新修建一次,上次修缮是先帝在世时,那时曾着人临近探查过,并无异样。” 江晚茵默然了几息,微微蹙眉,“是么?想来当年先帝派去探查勘测的人,也只是草草应付了事,并未深究。” “这里依山而建,不过是看中山峦险峻,历年勘察,也是看山峰石阶有无被破坏的痕迹,而非下山寻宝,”萧明述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怎么,你又卜卦出什么了么?” 江晚茵扬了扬眉,摆出一副神叨叨的模样,高深莫测道,“我夜观星象,勘测到有我的机缘在山下。” 萧明述斜她一眼,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淡淡问,“是么,昨夜你睡得昏天黑地,是梦中观测的星象么?” “殿下不知,对于我这等卜算者来说,神君托梦,亦是有因果的,比夜观星象还管用些。”江晚茵面上微哂,但仍面不改色地信口胡编。 太子闻言顿了顿,良久才蹙了眉,“山下是何种状况,如今尚不可知,你贸然前去,未必安全。” 为了供主子们每年春狩,这围场之中凶兽猛兽自也养了不少,幼崽逃脱也是有的,难免它们不会寻着山峰直下,在广袤浓密的山林中存活下来。 这些野生的猛兽可与日日被人喂食的圈养动物不同,若真狭路相逢遇上了,恐无几分胜算,萧明述怎会放心她孤身一人去涉足这样的险境? 江晚茵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自己也是有几分畏惧,但这一趟是非去不可,否则这个隐患始终埋在这儿,让人一思及就寝食难安。 况且真如书中所写,他宋景安身负重伤,坠落悬崖都能活,那她准备齐全,小心下山,仔细摸索排查,怎么就不行了? 天底下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她江晚茵,是最不信命的。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定了,剩下的就只要说服了太子就成了。 江晚茵歪着头瞧了萧明述一眼,费劲巴拉搬了木椅坐到他身旁,慕地笑了。 她的明眸凑到眼前,乌漆漆的瞳孔中满满的盛着都是他的模样。 “殿下放心,我算过了,我这一趟是上上签,大吉之兆。”她笑盈盈的,乖觉地压低了嗓音,尾调却微微上扬着,似一把羽毛般,轻轻绒绒地刮在人心上。 萧明述心中一动,被她撩拨的指尖有两分酥麻感,可面上仍是那副巍然不动的冷清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行,你要找什么便说,孤着人下去找就是。” 若能说的清方位,几名武艺高强的影卫下山去找,成功率自然比她要高的多,可这事哪里又说得清楚呢? 况且她冥冥中似有所感,这件事除了她,旁的人是办不成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将命定之子的气运抢走的,她既然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地方,想来也是些特殊在身上的。 见太子仍旧不肯同意,她倾过身子想去扯他的衣裳—— 可萧明述今日不知穿了一身什么绸缎面料的衣服,竟光滑的紧,她的手在衣袖上没抓稳,便失了重心往下滑去,手忙脚乱地抬手一勾,正勾到他的腰带上去。 第370章 繁文缛礼 江晚茵大惊失色,得亏今日宫人没有偷懒,腰带系的颇紧,但即便是这样,那青色的腰带还是被她扯松了开,差点落下去。 萧明述反应极快,一手扶住她的手臂,一手堪堪按住自己的腰带,额间青筋直跳,深吸了一口气,雾沉沉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江晚茵,”他一字一字,嗓音低沉,带着暗哑的警告,“青天白日,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 她忙要起身,匆忙之间纤细柔白的手正好撑在他腰处,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她又要撤手,一来一回间搞得太子腰带更松,连方才穿的板正的衣服都松散了开来。 萧明述忍无可忍,拎着她的后衣领,将她从自己身上薅了开来,心累蹙眉道,“即便孤不同意,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招数。” 江晚茵耳根红了一小片,心道自己并非有意,可方才桩桩件件,哪有半点无意的样子,明眼人瞧着都是她有意牺牲色相,勾的太子心软。 否则刚刚还伺候在一旁的青月和王德海,怎么会在几息之间闪的那么老远,目不斜视、目光坚定地眺望着远方,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 她轻咳了一声,悄然抬眼瞧着太子,心里慕然冒出个念头:平日里见惯了萧明述衣冠楚楚、矜贵刻板的样子,如今气息微乱、衣衫散落的模样,倒显得他像个被轻薄了的纨绔子弟,有意思的紧。 感受到她的目光,萧明述悠然掀起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锐利的黑眸仿佛能看穿她的所思所想,眼底带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不紧不慢道,“扯松了孤的腰带便无事了么,还不过来帮孤系好?” 他起身站在原地,微微张开手臂等着她。 江晚茵别开目光,连忙两步走了回去,她不善这些繁琐的衣衫穿法,略有几分笨拙地环上他的腰身,跟那根不太听话的腰带打起了交道。 若不是知道她的脾性,连萧明述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蓄意勾引了,那双柔软的小手在他腰间摸了又摸,若有若无的触感时不时便出现在腰部,让他呼吸都重了几分。 “怎得系不好了,真是繁文缛礼……”她小声嘀咕着系了半晌,那根腰带不仅没系好,反而比刚才更松了几分。 萧明述快被她气笑了,垂下眼睛,漆黑乌沉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眼底微不可查地隐匿着两分笑意,他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低低笑了声,“罢了,让王德海来吧。” 江晚茵眼神左右飘忽了一阵,还是放下了手中腰带,退开了一步,让了位置给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王德海,让他来帮太子系腰带。 她在一旁看着,见缝插针道,“殿下,实话告诉你,这一趟非我不可,你同意我也要去,你不同意我也要去。” “你要真的忧心我的安危,不如拨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与我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她顿了顿,看着萧明述重新蹙起的眉宇,忽地福至心灵,威胁了一把。 “你要是非得拘着我,我也只好自己钻空子跑了,到时候在山下有个三长两短,殿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371章 让步 江晚茵说这话时,是笑吟吟的,嗓音娇俏不说,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可王德海还是听得心惊胆战,更换着茶壶的手都微抖了下,悄悄把头低了下去。 毕竟不管再如何,话里的意思是变不了的,郡主这赤裸裸的是两句威胁之语啊。 从来都只有太子殿下让别人做选择,哪里有人让他选择的道理? “威胁孤?” 王德海都能听出来的话,太子自然没有听不出的道理,他淡淡开口,嗓音让人辨不出半点情绪,却也没往日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谁敢威胁太子殿下呢?”江晚茵抬眸,水光潋滟的杏眸直直望进他乌沉的眼底,她抚着额角,懒散地往椅子里靠了靠,视线在他俊朗凌厉地侧脸线条上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 她盯着自己的纤细如葱的手指,静声开口,“殿下,我这趟前去,非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殿下。” 萧明述不为所动,“若是为了孤,你更应听话一些,不在伤势未愈的时候以身涉嫌。” 这人怎得还说不通了,微风吹过,草原上的青草香气阵阵拂来,本该是最能平和人心,沁人心脾了,可她这会儿闻着,却十足烦躁不堪。 她顿了几息,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幽幽开口道,“今日若不寻得这机缘,来日空有血光之灾,倒是少不了再测算卜卦,更是费煞心血。” “既然左不过有这些危险,不如趁着主动权在自己手中时就去做,反而更有几分胜算,殿下觉得呢?” 萧明述闻言面色冷了几分下来,慕地想到她曾说过卜算天命需要付出代价,虽不知此言是真是假,但他到底不愿去赌。 看台上一片沉寂,萧明述眸中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松了口,沉声道,“罢了,你想去便去吧,孤拨一队锦衣卫跟着,影九和影六两人也跟着你,贴身伺候。” 江晚茵本觉得这样有些太大张旗鼓,唯恐打草惊蛇。 可转念一想,这会儿宋景安八成还在筹谋计划怎么获得左相的青眼,对于崖下之事根本毫不知情。 况且这也是太子的底线了,恐也没有继续商量的余地。 江晚茵眼中晕开丝丝点点笑意,石桌上刚换上一壶新茶,沸水滚着茶叶咕噜咕噜冒着小泡,茶汤清亮,翠绿的茶叶根根分明,垂直耸立在壶底。 她素手执起茶壶,亲自为太子斟满茶水,轻轻笑道:“多谢殿下。” 萧明述按住她的手背,虽神色一如往常淡漠,但细看之下,仍能看出眼底淡淡的担忧与不赞同神色,只沉着声音告诫,“万事小心,若有险情,不可急于求成,更不可执念太深。” 江晚茵笑着应了,转身行了礼告退,回自己营帐简单收拾了行装。 锦衣卫和影卫自然是随时待命,即刻便可以出发,她本想着时间不等人,当即就寻路下山去,可王德海又过来,说今日太晚,殿下吩咐用过晚膳,明日一早才能去。 江晚茵只能恹恹把手里的包袱放下,用水净了手,跟着王德海去主账用晚膳。 “殿下这是让我吃最后的晚膳,给我送行是吧?” 草原路平,王德海却还是差点崴了脚栽倒在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苦着脸劝道,“我的郡主祖宗,这会儿你与奴才说说便罢了,可不兴到殿下跟前去讲,否则殿下又该生气了。” 第372章 出发 萧明述这人就是太沉闷,一点也不懂得幽默,江晚茵在心中暗暗腹诽。 不过好不容易让他松了口,她也不愿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万一又把他惹恼了,回头变了主意就麻烦了。 因而一直到翌日真正启程之前,她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忍着没再开半句玩笑。 萧明述也未再阻拦,仍是叮嘱了几句才放她走。 江晚茵出了主帐,到了西南崖边和影六等人会和,望着山下的密林和瀑布,心中有几分难得的畅快和放松之意。 属于她快乐寻宝大冒险,终于开启了! 只不过这种畅快之意只停留了片刻,便见影六期期艾艾凑过来,低声道,“郡主,殿下说,山崖下丛林繁多,枝叶密集,是蛇类的生殖繁衍的好地方,郡主还是小心跟紧我些。” 江晚茵:“……” 眼中茂然广阔的自然风光骤然变了模样,成了一个天然蛇窝,她幽幽看了一眼影六,眼中的控诉之意不言而喻。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还是江晚茵开了口,说,“罢了,走吧。” 影六点头,“郡主,咱们怎么下去?” “跳下去。”江晚茵睨他一眼,镇定自若道。 影六一愣,见她神色似乎十分严肃,不像是在说笑的模样,犹犹豫豫往山崖下瞧了一眼,“这高度,跳下去岂不是非死即残?” 话虽这样说着,在他眼底却有几分兴奋地跃跃欲试之意。 江晚茵掀起眼皮,“啧”了一声,神在在道,“既然知道,那自然是找路慢慢下去,你还真想跳下去不成?” 她在山崖上迎风而立,绯色衣袍随风猎猎作响,为了方便出行,一头墨色长发也高高梳了个马尾,用一根木簪和银玉冠束在头顶,瞧着倒像个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少爷。 说罢,她拍了拍影六的肩膀,率先转身走了。 看着她略带笑意的目光,影六有几分莫名,跟在后面的影九也跟上来,叹了口气,“跟着主子,少说话,多做事,成天说些不长脑子的话,要是殿下知道了,当心你位子不保。” 影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想明白几分。 盛京围场所依傍的山峦名为齐云峰,名如其意,高耸入空,与云齐衡,且地势险峻,乱石丛生,是围场天然的一重防护。 想以此为突破口上山,难于上青天。 上山难,下山便更难,江晚茵一行人勉强找了一条能慢慢下山的小路,可即便小心又小心,还是几次踩到了碎石,踉跄了几步。 且在山崖之上时,她记着原书上模糊的位置描述,尚且能辨一辨大致方向,可真的入了山下山林时,身在山中,便只能感叹其广袤之势,辨别方位也更加艰难。 好在影六和影九,时常有在野外森林中执行任务的经历,一行人摸爬滚打,踉踉跄跄,终是在绕了几回弯路的情况下,平平安安走到了西南悬崖之下,悬天瀑布旁边。 影九松了口气,把水囊递给江晚茵,恭敬道,“郡主,可要休息一会儿?您说的洞穴是在何方位,属下和影六可先去探查一番。” 第373章 山崖之下 江晚茵喝了口水,抬手擦了擦面上渗出的轻细汗水,望着四周迭起层出的石壁和茂密的树木野草,心中也有几分茫然,轻轻叹了口气,“我只知大概是这个方位,具体位置却也不知。” 影九了然,点头安抚道,“是,这崖底虽大,但胜在通透,并无错综复杂的小路,只要我们一一摸查,想必找出那处洞穴也不是难事。” “现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江晚茵蹙眉思忖了片刻,再次开口叮嘱道,“你们找到洞穴,不可贸然进去查看,一定先知会于我,等我查看过后,再做打算。” 那位制毒前辈的墓穴当中全是奇毒,当初即便是宋景安入内,也吃了不少苦头,他能幸免于难,旁人却未必可以,这些锦衣卫都是太子精锐,万不可折在这里。 话说回来,据书中记载,那洞口处还好,多是些不会致命,却让人痛苦难堪的秘药。 到了深入墓穴的地方,每打开一个机关旋钮,都有可能是致命奇毒,非要是极懂药理之人,才可有机会解开。 当时的宋景安主角光环罩身,虽对制毒制药一概不通,却姻缘巧合之下身中的两种属性相冲的剧毒,负负得正,竟没有忧及他的性命。 真是走了狗屎运。 想来哪位前辈设下重重关卡,也是想筛选出一位极有天赋与气运的人作为自己的弟子,将毕生钻研的内容倾囊传授,却不料被宋景安截胡,白白捡了便宜。 若是前辈泉下有知,八成要掀了棺材板,从阴曹地府跳出来把宋景安毒死才好。 几人商讨一番,定下初步的计划,江晚茵在湖边稍作休整,影六留下贴身保护,影九率锦衣卫一行六人,兵分两路。 一路由南至北,一路由北至南搜寻,几人速度快些,想来天黑之前能先简单摸排一遍。 众人行动开来,一时间江晚茵四周又恢复了寂静,耳边只有风声与树叶飒飒作响之声。 好在影六是个闲不住的,他生了火给江晚茵取暖,自己挽起衣袖,拔出腰间威风凛凛的长剑,倒瀑布下的清水中捕鱼去了。 不得不说他的准头还是十分可观,一双眼眸聚精会神,没一会儿功夫,便捕了三五条大鱼上来。 那鱼被他抛在地上,还扑腾扑腾甩着尾巴,险些溅了她一身水。 影六乐滋滋甩了甩长剑上的水渍,收剑回鞘,又不知从哪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手脚麻利地给鱼开膛破肚,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番功夫之后,他满意地把鱼穿上树枝,架到火上去烤,嘴里小声嘀咕着,“快熟,快吃,免得一会儿被影九见了啰嗦。” 江晚茵忍着笑意瞅了一眼架子上的鱼,“这鱼一点调料不加,能好吃吗?” 影六嘿嘿一笑,从怀里摸索了片刻,竟掏出一个小包裹,解开来看,里面竟是一包包的调料,盐巴辣椒花椒,一应俱全。 江晚茵:“……” 准备这么齐全,你们太子知道么? 影六呼啦啦把调味料洒在半熟的鱼上,没多久香味儿便传了出来,江晚茵主动帮他翻着烤鱼,出声问询:“孟琢的事儿,锦衣卫查的怎么样了?” 第374章 烤鱼 影六想了想,“我所知不多,但昨夜听影三讲,已经捉住一个孟府的小厮,看来不出几日,孟大人便可脱罪了。” 江晚茵放心了不少,又听影六小声嘀咕,“回头孟大人又要黏在殿下身边了,殿下明明跟我们影卫更亲近些。” 听他这话竟有几分拈酸吃醋之意,江晚茵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是什么好东西吗?这也要与孟琢争?” 影六一愣,殿下是不是好东西?这话怎么听起来有几分奇怪。 他大脑萎缩地想了一会儿,斟酌道:“反正殿下是极好的。” “而且同我们影卫是最亲近的,”他补充道。 见他义正严词的模样,江晚茵又忍不住想逗他,故意开口惹他,“从前是与你们更亲近的,但现在不同了。” 影六立刻抬起眼,颇有几分不服气,“为什么?” 江晚茵幽幽道:“现如今,殿下自然是与我最亲近了。” 影六眼皮一颤,睁大了眼睛,他虽想辩驳,但仔细想了片刻,又觉得这话确实反驳不了,半晌神色认真的点头道,“好吧,殿下确实与你更亲近,与我们影卫是第二亲近。” 江晚茵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如同如钩新月,只觉得萧明述真是有意思,看着冷漠无情,谁的命都不在乎似的,可偏偏他身边的人,一个赛一个的衷心,恨不得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用自己的命换他登临帝位。 原书中总是描绘他如何心黑手辣,如何视人命为草芥,可如今只有真的见着了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没再开口,影六也沉浸在痛失“殿下最亲近之人”的地位的悲切郁闷之中,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四周终于又恢复了几许清净。 虽说影六人傻了些,可他烤肉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这鱼烤的外酥里嫩,没有一处生涩,也没有一处焦黑,竟比围场专擅野味炙烤的厨子还要更厉害几分。 江晚茵两眼放光盯着眼前的烤肉,又挨过半晌,终于听到影六郑重宣布,“郡主,可以吃了。” 两人公平公正将烤鱼分成两份,满嘴流油地大快朵颐起来。 就在两人吃完后片刻,影三带着人回来了,看他们愁眉不展的模样,恐怕是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果不其然,影九长眉微蹙,略一福身,回禀道,“郡主,属下带人探查一周,并未……” 他话音戛然而止,只觉得有一股子奇异的香味钻入鼻腔,额角一跳,目光凌厉地看向一旁的影六,咬牙切齿道,“你带着郡主烤什么吃了?” 影六吃饱了正在消食,大脑反应延迟了一瞬,才略有心虚地移开目光,“没,没烤什么。” 他悄悄把吃剩的鱼骨往旁边踢了踢,拉江晚茵下水,“没吃什么,郡主,你说呢?” 他的目光澄澈,其中意味明了。 被发现了,郡主,救救。 秉承着吃人家嘴软,那人家手短的原则,江晚茵没有犹豫,直接倒戈,笃定道:“是没吃什么,影九,你定是饿了,才出现了幻觉。” 影九无语,憋了一眼地上没藏干净的鱼骨,额角青筋直跳,瞪了一眼影六,回首对江晚茵道,“郡主,烤鱼便罢了,这山下的食物,尤其是果子,不知是否有毒,还是不要食用为好。” 第375章 异动 江晚茵连连点头,圆润妩媚的眼眸中也带上几分心虚之意,眨着眼睛转移了话题,“既然今日收获不多,便明日再找就是,今晚先安营扎寨吧。” 影九也有此意,应了声是,抬手吩咐锦衣卫挑了一处一面背水,一面靠山的安全之地,搭建帐篷。 加上江晚茵,他们一行共九人,为保证安全,只搭了三顶帐篷,郡主自然单独一顶,其余三人一顶挨着睡,剩下两人轮番守夜,不可间断。 江晚茵坐在篝火边烤了会儿火,就觉得身上有些疲乏,想来是今日下山之路惊险,需得聚精会神、精神紧张,这会儿骤然松快下来的缘故。 想着明日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她也没有硬撑,跟影六影九说了一声,便钻进帐篷里安歇了。 这里临水,夜里露水又重,少不得有几分潮湿,江晚茵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老是梦见自己在海中随浪起伏,难受的紧。 夜中她猛地惊醒,拉开将头探出帐篷瞧了一眼,外头圆月高挂,仍是深夜,没有一点要天亮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缩回头,辗转反侧却怎得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衣服起身,到外头活动活动筋骨再说。 这会儿影九和影六都已经睡下,是两个锦衣卫在值夜,本也昏昏欲睡,见她从帐篷中出来,立刻强打了精神,从地上起身,“郡主,可有什么吩咐?” 江晚茵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无事,我睡不着,起来走走,你们继续守夜就是,不必管我。” 那两人对视一眼,见四周也确无危险,才行了礼又道,“是,郡主莫要走远,有事叫我二人就是。” “好。”江晚茵应声,沿着月光只到了帐篷旁的水边,望着清凌凌的水面发呆,脑子空空。 没多会儿,水面上一处慕地映入她的眼帘。 她往前走了两步,蹙眉看着水面,总觉得哪里有几分不对,今夜月明星稀,万里无云,便是连一丝风都没有,可这平静的水面上,竟有一处,往外荡着阵阵涟漪。 莫非水中有什么玄机? 江晚茵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锦衣卫,目测了一下距离,差不多仅有十米左右,若她呼救,锦衣卫定可第一时间赶来。 如此想着,她撩了裙摆,往湖中走了两步。 月光正盛,水面如同镜面一般,反着她的影子,让人看不清楚水下有什么东西,她小心翼翼试探着往前迈着步子,靠近了那阵涟漪的中心。 她俯下身子,用手拨了拨水面,随着她的动作,更大的涟漪也覆盖了方才的波纹,水下一片平静,好似并无它物。 可她的心却平白无故地狂跳起来,江晚茵喉间微动,思忖几分,还是将身子伏的更低,想看清楚水下到底有什么。 寂静无声的森林溪水中,只有她加快了几分的喘息声,有些刺耳。 借着月光,她垂下头去,终于看了个清清楚楚,水下正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眸,死死注视着她。 第376章 落水 什么东西半夜伏在水中吓人,也不知是人是鬼! 江晚茵呼吸一滞,只觉得寒毛倒立,后退着便要离开,可那东西见暴露了行踪,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窜来,扯住她的腰,猛地往下一拉。 “救……!”它的力气极大,一句求救之语尚且没有全说出口,江晚茵便被带着跌入了水中。 也不知是哪里触动了机关,那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面忽地无风自旋,渐渐生出了一个漩涡,撕扯着将她们吞噬了进去,巨大的拉扯力之下,溪水涌入口鼻,江晚茵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瞬之间,水面上几个扑腾出的浪花消失之后,便只剩下了浅浅的涟漪。 十数米外的帐篷动了动,影九蹙眉从中俯身出来,望着平静的四周,问道,“方才是什么声音?可有野兽靠近?” 那两名锦衣卫摇头,“并无,我们燃了篝火,寻常野兽不敢靠近。” 影九得了回答,回忆着方才的动静仍旧觉得放心不下,侧目看向毫无波澜的湖面,“方才那声音,听着像是有人落水了。” “大人莫不是听错了?”锦衣卫面面相觑,这鬼地方杂草丛生,一看便是经年无人踏足,连条路都没有,怎会有人落水? 影九轻叹一声,“罢了,许是我多心了。” 说罢也未回帐篷,反而从篝火旁坐了下来,像是要同他们一起守夜的意思。 一名锦衣卫见他眉宇紧锁,心中也有几分紧张,开口道,“那我去将郡主找回来。” 影九一惊,猛地从地上起身,握紧了手中佩剑,急道,“什么?郡主出去了?” 那人忙开口,“郡主睡不着,说就在帐篷后面的水边走走,那儿靠着山壁,没人能偷袭。” 另一人也道,“这边的水我们都探过,只有膝盖深,水中也并无猛兽。” “那也不可让郡主一人行动,糊涂东西!若是出了差池,如何向殿下交代!”影九咬牙,踢了一脚帐篷叫醒其余众人,转身朝着溪水边疾步而去。 “郡主?郡主!” 可平静的水面之上,溪水岸边,空空如也,竟无一人回应他的话。 江晚茵这么大一个人,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郡,郡主呢?” 其余赶来的众人见此状况,一时间吓得心跳都停止了,影六嗓音都变了调,连自己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亮上火把,找!”影三强行沉下心神,取出火折子燃好火把,“不管掳走郡主的是人是兽,他们都走不远。“ 几人当下应声,借着火光在崖底寻了一圈,边边角角,甚至连地上的草皮都快翻起来了,都一无所获。 影六不死心,硬是跳进溪水当中游了几圈,却连个毛都没寻到。 天色已经大亮,几人面如死灰围坐在水边,每个人都如丧考妣,气氛沉闷至极。 影六垂头丧气,推了推影九,“怎么办?” 影九面色苍白瞧了他一眼,沉声道,“回去领罪吧,这事儿瞒不过殿下,加多些人手,兴许能快些找到郡主。” 第377章 怪人 江晚茵以为这回自己是彻底没救了,没成想主角光环有一天也能照在自己头上一回。 这样清澈见底的溪水之下竟然也暗藏玄机,有个天然洞空的水下洞穴。 睁开眼睛之前,她只觉得自己口鼻中呛的都是冰冷的溪水,刺的火辣辣的疼,浑身的衣服也完全湿透了,紧紧黏在身上。 本来厚重的狐绒大氅这会儿也成了累赘,盖在身上如同一块玄铁似的,压得她直喘不过气。 她恢复意识后仍旧恍惚了一阵,才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只这一眼,便让她有几分后悔,自己实在倒霉,连清醒得都很不是时候。 那个力大无穷拉她下水的东西,正在几米外,眼冒绿光的盯着她看。 方才水面反光,她只隐隐看清是个水鬼似的人形物体,却不曾看清楚,这会儿被四周岩壁垒上不知名的发光岩石照映着,才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这是一具几乎没有衣物遮挡的人类胴体。 其实说是人也有几分勉强,只因这人浑身躯干上下,包括面部都被脓包覆盖,有些被锋利的石壁刺破,还往外流着绿色的液体,四肢上虽没有这些恶心的东西,却成乌青之状,隐隐还泛着黑色,指甲长而锋利,状似野兽。 与其说是个人,更像是个变异的怪物。 这个画面实在太辣眼睛,江晚茵有这么一瞬间,有几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她重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那流着绿水的怪物不仅还在,甚至还挪动着朝她爬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 江晚茵心中一紧,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方才漩涡的冲击力太大,这会儿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用尽了力气也只挪动了半分,手臂上隐隐作痛,想来是之前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这种情况实在无力,若想逃走,根本没有可能。 那怪物簌簌朝她挪动过来,在据她一米外停了下来,顿了一瞬,竟缓慢而僵硬的站了起来,嘴里嘶嘶作响,不太流利地说起了话。 “没,没想到……在这地方……竟还能再遇到人……” 他的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损伤过,嗓音嘶哑却尖利,囫囵不清,听着如同指甲刮过黑板似的,让人心里发毛, 江晚茵:“……” 谢谢,但并不是很想认识你。 见她沉默不语,那怪物又离她近了几分,绿色的粘液几乎要落在她的身上,“这,这地方……荒废多年……你为何而来?” 江晚茵微微侧过身去,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按捺住心中的不适,强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人虽长得辣眼睛,但看着暂时并无加害她之意,且讲话尚有逻辑,能与之交流,现下能套出更多话才是最要紧的。 她稳了稳心神,出声道:“我随春狩队伍来此,在西南悬崖上遗失了重要物件,才带了人,下山来寻的。” 那怪人本还算安静,没成想听到她说到“春狩”二字时,却情绪骤然失控,猛地从地上暴起,口中呼吸声粗重,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恶狠狠地盯着她,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爆呵声,含混道: “春……春狩!皇帝……皇帝呢!” 第378章 合作 ……皇帝? 原来还是个皇帝的熟人?只是不知他说的是哪一位皇帝? 先帝?是现在的皇帝?还是意指正在监国的太子? 江晚茵见他情绪快要失控似的,只能快些将疑问抛出,只有问清楚了,才好有应对之策。 “这位……这位侠士先别激动,”她出声试探道,“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位皇帝?” 那怪人看了她一眼,嘶鸣着开口,“萧,萧永宏,若不是他,我怎会落到今日地步? 萧永宏…… 江晚茵听着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心间流转,猛然记起这正是萧明述生父、当今皇帝的名讳,可实在不巧,皇帝本就不善骑射之术,如今身子骨又弱,哪里还能带领百官春狩,自然是窝在宫中享清福了。 见她不语,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急躁,用力将石壁上捶出洞来,整个洞窟中都回荡着他的怒吼声,“他,他来了吗?他来了吗!” 江晚茵被他凄厉的叫喊声震得头皮发麻,更觉得心下一沉。 他与皇帝既是仇人,便是打定主意要报仇的,要是她实话实话说,这怪人不得当下就把她宰了泄愤? 她精神稍振,清了嗓子开口,嗓音中略带几分忧虑之意,“春狩是国之要事,万朝来贺,陛下自然不会缺席,只不过……” 怪人果然被她引了目光,停下激烈的咆哮,喘息着问,“只不过如何?” 江晚茵叹了一声,目光真挚道,“只不过前两日陛下在带领太子等人春狩时,遇到刺客,陛下为此受了轻伤,这两日在主帐静养。” 为了使事情听起来更为逼真,她又继续补充道,“那日我也在场,便是慌乱之中跌下马来,才遗失了我娘亲留下的香囊,这才下山来找。” 她说的情真意切,怪人也未怀疑,只吭吭冷笑几声,“老天有眼,不枉费我在此,身中剧毒,还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得报此仇!” 江晚茵闻言心中一动,身中剧毒? 这山崖之下,昨日影六他们已经探过一遍,有毒之物甚少,能让此人身中剧毒,以致都改变了外貌、腐蚀了身体,恐怕只有那位制毒前辈的墓穴了。 难怪他们将地上翻了一遍都找不到,这墓穴竟藏在水下面。 江晚茵大致猜到,稳住心神,继续开口问,“陛下身边重兵把守,你只身一人,怎能报仇成功?” 怪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咯咯笑道,“我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当是做做样子么?我的血有剧毒,哪怕沾到,都会痛不欲生,倒时我与皇帝老儿同归于尽,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江晚茵闻言略为认同的点头,诚恳道:“既如此,我们也算是一路人,你帮我,我帮你,咱们一同从这鬼地方出去吧。” 怪人将牙齿关节咬的吱吱作响,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森然道,“你,你是何人,为何帮我?” “我是太子正妻,大梁的太子妃,”江晚茵勾了唇角,半真半假笑道,“你既然是皇帝身边旧人,应该知道皇帝与太子向来不睦,皇帝疑心重,无能又不肯退位。” “皇帝一死,你大仇得报,我的夫君也可继位,到时我便是大梁的皇后,我们各取所需,不好么?” 第379章 凭空消失 怪人并未回答,只定定看着眼前女子,似是在判断她所言真假。 她虽落难,一头乌发都被水浸湿贴在身上,溪水寒冷,她虽冻得脸色发白,却并未露出一丝一毫慌张之意,一双漆黑如浓夜的眼眸亮不可及,不论是样貌举止,还是临危不乱的气度,确实与普通女子不同。 怪人心中信了七分,就这么久久的凝望着江晚茵的身影,这样的人,是他一生都不可触及的人物。 “好,好,我们合作。”他嘶哑着声音回答,可不知为何,他的笑容中竟带着几分诡谲之色。 江晚茵冷眼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心中警惕不减分毫,甚至比方才更甚。 她自然知道这怪人不可信,在山崖下这么些年,什么样的好人都得精神扭曲、心里变态了。只不过她暂时还是大有用处,想这人也不会对她痛下杀手,还是先抓住这个时机,先恢复了行动能力再做打算。 两人各怀心思,短暂的达成了暂时和平的联盟。 —— 太子营帐 硕大的营帐内,一片死寂之声,空气中落针可闻。 书案前跪着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只默默垂着头,宛若一尊尊被冻住的雕塑。 王德海站在太子身后,努力地想让自己退的更远一些,能找个地缝、墙缝之类的东西钻进去藏起来才是最好的。 他服侍太子殿下已经多年,还从未见过殿下如今日这般神情森寒,恐怖至极。 良久,太子才终于出声,嗓音低沉森然,一字一字问,“什么叫,她凭空消失了?” 跪着的众人无一人敢回答,影三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答道,“陛下,郡主夜间难眠,起身在帐篷后不足十米处邻水休整,只一瞬的功夫,等属下等再去寻时,郡主……” 他咬了咬牙,“郡主便不见了身影,属下等寻遍山崖下,也未有所获……” “混账!”他话音未落,一盏茶盏便当头落下,重重摔碎在他四周,飞溅而起的碎片划伤了他的面颊,血立刻流了出来。 太子的嗓音哑得厉害,狭长的墨眸中狠厉之色尽显,“孤不是吩咐过,让你们不可离她一步?孤的话,你们全当耳旁风么!” 影三不敢多言,连忙闭嘴,跪俯下身,以头触地,“属下知罪,殿下息怒!” 眼见他气得很了,连胸膛都剧烈起伏着,王德海生怕太子气坏了身子,虽然心中惧怕,还是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劝道,“殿下,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派人多去找找,兴许就找着了。” 他说着,端起新的茶盏递给太子,只是指尖也在微颤,太子幽幽睨他一眼,一把将茶盏抚开,滚烫的茶水复又撒了一地,“你知道什么!” 凭空消失了。 这几个字听在萧明述耳中,让他心中一阵阵的恍然,旁的人笃定了她许是遇险,许是被刺客掳走,好好找一找,总归还是能找到的。 但只有他心里清楚,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缕来自“异乡”的魂魄,会不会意外触发了什么回去的机缘,便这样回了去,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消失的干干净净。 会不会等他将人找回来时,永安侯嫡女已经又成了从前那胸无点墨、头脑简单的模样? 一切都未可知。 第380章 生要见人 一想到这世间,也许便再无江晚茵此人,他心中便一阵沉闷的钝痛,竟让他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一向爱矜贵自持的太子此刻终于露了几分颓然之色,他跌坐在檀木椅上,数月以来重重回忆,都如同碎在地上的那一片片锋利的瓷片,刺的他鲜血淋漓,喘不过气来。 他枯坐了片刻,嗓音干涩的厉害,“去叫江巡风来,让他率亲兵、锦衣卫和巡防营的人下山去找。” 影九犹豫,抬眸道,“殿下,锦衣卫与巡防营身负主帐安危之责,前几日才闹过刺客,如今将人手全部撤去找郡主,是否不妥?” 太子置若罔闻,只垂眸淡淡睨他一眼,森然开口,“如今,你倒是学会质疑孤的命令了。” 他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冷冽和平静,但影六却浑身一凛,在殿下平和的嗓音中,切切实实听到了杀意。 他忙拉了拉影九的衣摆,跪下道,“属下等,不敢。” 萧明述也不欲再说,他在此耽搁一秒,江晚茵便会在危险中多呆一秒,她生的几率便会少一分。 他哑着嗓子,吩咐道,“立刻就去,掘地三尺,生要见人……” 他说着却停了下来,那个“死”字梗在喉间,如同是块千斤重的烙铁般,炙得他喉间发疼。 王德海见堂下众人还等着太子说完,忙悄悄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影九即刻便懂了,低低应了一声,“是,属下等这就去办。” 众人全部退下,只留下营帐中一地狼藉。 王德海也未召宫人进来,只屏着呼吸,小心地清理着地上的碎瓷片,可捡着捡着,也觉得悲从中来。 昨日早膳时他还伺候着郡主用早膳,怎得就一日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那山崖下不知有多凶险,郡主孤身一个女子,能有几分生机? 这段时日的相处,王德海等宫人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也是敬重她这个主子。 东宫未来的太子妃是如此亲厚宽和的好人,众宫人聚在一起,私下里不知说了多少回,都祈求菩萨保佑,郡主能早日嫁进东宫,平平安安,福寿绵长。 不知不觉间,眼泪竟已经落了下来,直直砸在手中的碎瓷片上。 王德海回过神来,生怕太子见了也会触景生情,忙不迭地把眼泪擦干净,手脚加快,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他这副模样,自然都被书案前的人收入眼底,太子闭了闭眼,淡声道,“罢了,下去吧,让孤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德海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还是重新给他换上了第三个新茶盏,才弓着背退了出去,营帐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萧明述静静望着茶水蒸腾而起的热气,忽地有几分恍然。 找得到吗? 他不敢去想这个答案,只在椅子上枯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伸手去拿那只茶盏时,才发觉自己的指尖也有几分颤抖。 萧明述轻叹一声,将茶盏重新放回书案上,起身取了自己的长剑,掀开厚重的帘子走进寒风中。 第381章 人心 薄暮的春日,温度下降的很快,此时已添凉意,远目挑去,尽是广阔的草原和高崖峭壁。 他似乎已从方才短暂的情绪失控中缓过神来,着人牵来马匹,翻身跃上,持住了缰绳。 萧明述心想,不论如何,都是他亲自去寻了她才会放心。 哪怕……哪怕是…… 他如鲠在喉,未能继续往下想,修长的双腿夹了马肚,策马朝西南方向而去。 —— 六皇子营帐 宫里的消息,即便瞒的再好,也只能瞒住一时,太子大怒,策马而去的景象不少人都见了,很快便在围场传了开。 旁的人见了也只是觉得奇怪,并不能深谙其中真相,但有意夺嫡的皇子自然眼耳通天,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萧恒知便得了大致的消息。 他身边的贴身太监小。邓子进来时,正见萧恒知着了一身褐色锦缎衣袍,外罩了墨色青竹纹织金大氅,手里捧着一个镂空花鸟手炉,神态恣意。 还不知从哪召来一个伶人,轻纱覆面,纤白的十指翻飞,正在他跟前弹着胡琴。 琴声铮铮,弹得也都是些铿锵有力、喜悦欢快的曲调。 六殿下斜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扣在铜制的手炉上,跟着音律打着拍子,十分惬意,看着兴头十足。 小。邓子也不敢上前打扰,只轻手轻脚进来立在一旁,等伶人一曲终了,才行了礼,小声道,“六殿下。” 萧恒知睨他一眼,抬手端了茶盏,慢条斯理吹散了漂浮的茶叶,轻呷了一口,“怎么了?” 小。邓子犹豫地瞧了一眼还在等着吩咐的伶人,低声道,“六殿下,永乐郡主走失,太子殿下大怒,整个围场如今都人心惶惶,咱们还在此弹曲作乐,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萧恒知轻嗤一声,眼底闪过讥讽之意,但还是挥了挥手,让弹琴的伶人退下。 他屏退了宫人,只留下小。邓子一人,才勾着唇角笑出声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好啊,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小。邓子陪着笑上前去,给他重新斟了茶,顺着应道,“可不呢,咱们之前废了这么大的功夫,都没能伤到二人的性命,眼见事情已经办不成了,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儿。” “可见连老天爷都帮着咱们,六殿下您,洪福齐天啊。” 萧恒知被他这一通恰到好处的恭维讲得舒服极了,笑着哼了一声,把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褪下来扔给他,“说得好,赏你了。” 小。邓子得了赏赐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将那枚扳指塞进腰带间放起来,手脚麻利地上前给他捏着小腿,松快筋骨。 “六殿下,这事儿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不知娘娘会有多高兴呢。” 萧恒知扬眉,眉宇间都是荣光发亮,“那是自然,母后前阵子可被江晚茵气得不轻,我已修书一封给她,让她好好乐一乐。” 小。邓子低眉顺目,犹豫了一番又道,“就是不知那翰林院的谢道在刑部被审出什么了没,可别把咱们给迁出来……” 萧恒知正高兴,被他兜头泼了一记冷水,心中不快,冷笑道,“就是留着这个人给他们查,我还怕他们查不出什么!” 第382章 装模作样 见小。邓子仍是目光讷讷,没有参透,萧恒知心中厌烦,蔑然望了他一眼,“啧”了声道,“糊涂东西,你没见着,孟琢已经被禁足了么?” “原来是……”小。邓子恍然大悟,“奴才愚钝,竟不知是您的手笔,还以为是孟大人犯了什么事儿,触怒了太子呢。” 萧恒知得意万分,轻叹了一声,嗓音舒畅,“我的好皇兄啊,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一下子被我折了左膀右臂,不知此时心中是何滋味啊?” 他挥退了小。邓子,望着营帐间暗淡的黄色,眼眸微眯。 大梁极重规矩,这些等级规制从不能错,在皇家之中,只有太子可用明亮的杏黄色。 他那日远远瞧着,太子主帐的围顶都是用的上好的杏黄色绸缎,迎风飘荡,光芒刺目,多好看啊。 早晚有一日,他也能用上这颜色。 他微微阖上双目,喉间轻哼着方才伶人弹奏的旋律,皇兄啊皇兄,这才是个开始。 杏黄色、明黄色,早晚都是他萧恒知专用的。 —— 围场偏僻的林间 江楹兰一袭素白的长裙,剪水秋瞳中盈盈漾着水光,她附耳听宋景安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眼眸慕地睁大了,素手拎着绢帕轻拂在口间,遮住隐隐上挑的唇角。 “什么?你是说,说姐姐她……”她似是不敢相信这个噩耗,浑身竟轻轻颤了颤,险些踉跄着跌倒在地,更是一把抓紧了他的手,抖着嗓音问,“是属实的么?会不会是下人报错了信儿?或者你听错了什么?” “景安哥哥,你可莫要作弄于我。” 宋景安见她急急问询,一派弱风扶柳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忙伸手扶住她,轻叹一声道,“人命关天,我怎会拿这种事作弄于你?” 江楹兰状似恍然了一阵,两行清泪慕地落了下来,嗓音带着七分悲切,三份暗淡,“好好的,怎就走失了呢?前日里她还为我接骨,怎得今日就天人永隔了,姐姐……” 宋景安望着她默然垂泪,心中软了几分,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温声道,“兰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伤心了。” 他顿了顿,“况且你姐姐性情骄纵,从前在府中也总是欺辱于你,半点不给你立足之地,此番往后,你也再没这样的烦恼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江楹兰心脏砰砰跳着,喜悦欢欣之情几乎掩盖不住,她兀自又强挤出几滴眼泪,装模作样道,“姐姐虽然待我不好,可终归是我的骨肉至亲,若能换她回来,楹兰甘愿折损十年阳寿……” 宋景安叹了一声,指尖抚上她的唇瓣,随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中,“兰儿!莫要胡言,这样的话怎可随意说呢,便是你愿意,我也是不愿意的。” 江楹兰心中热了热,将头埋在他肩头,盈盈道,“景安哥哥,你待我真好。” 宋景安将下巴抵在她耳侧轻笑,眼中却流露出几分遗憾之意。 可惜了,江晚茵那样举世无双的美人,竟然葬送在这蛮荒之地,他本还处心积虑想将她夺来…… 罢了,也算是一桩好事。 从此永安侯府便只有了江楹兰一个女儿,只要娶得她做妻,便是得了永安侯府的助力,此番不亏,终究是利大于弊。 第383章 猛兽足迹 萧明述率着众人骑马下了山,溪水边上还留着他们昨日安营扎寨的痕迹。 江巡风听闻江晚茵走失,一时有几分接受不了,平日里他再看不惯这个妹妹骄纵蛮横,可到底是母亲拼死留下的亲妹,自觉要是照看不好,往后到了阴曹地府都没法跟母亲交代。 他心急如焚,带着亲兵只草草行礼,便急匆匆在周边开始勘察,连树洞都未放过,唯恐错过任何能藏人的地方。 萧明述吩咐了几句,策马到了溪边,也未下马,只蹙眉看着平静如一块光滑镜子的水面,眼底阴郁神色晦暗不明。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江晚茵半夜披衣而起,迎着月光临水而立的模样,定会如同平时那般明艳夺目,如同一枝浓丽绽放的牡丹花,令天地万物黯然失色。 就那么一瞬息的功夫,能到哪里去? 须臾,江巡风和影三影九,分别带了一队人,将这偌大的山崖下翻了个底朝天,可愣是没找到一点线索。 江晚茵就这样没有一丝征兆般的,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这天地间一样。 锦衣卫首领秦甲犹豫片刻,小声对着影三开口道,“影三大人,我等方才在东南方发现了一处足迹,看着像是个大型猛兽,不只是虎还是熊,您说郡主会不会……” 影三心中一惊,忙瞪他一眼,沉声道,“秦统领慎言,这话儿若是让殿下听见,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秦甲苦不堪言,永乐郡主在殿下心中分量几何他自然看的清清楚楚,若非没有办法,谁又会这个时候去碰殿下霉头呢? 只是他们这么些人在崖底下这么掘地三尺地找寻,便是连见着的鼹鼠洞都掀开了,仍未发现一丁点蛛丝马迹,实在没法不让人考虑最坏的结果。 影三心中几番回转,心下难免也有几分动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愁眉苦脸,有口难言。 秦甲道,“影三大人,殿下向来与影卫营最是亲厚,这话还是您去说吧。” 影三张了张口,虽也有几分畏惧,但郡主的事儿耽误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打断了正和江巡风交谈的太子。 “殿下……” 萧明述几乎立刻就止住话头,侧眸朝他看过来,“有何发现?” 影三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窥了一眼两人,硬着头皮开口,“东南方向,锦衣卫发现有大型猛兽的动物足迹,地上似有拖拽的痕迹,一路往北去了。” 他的尾音消散在空气当中,再无人回应,四周听着消息的侍卫都眼观鼻,鼻观心,将头颅深深低下。 唯有瀑布自九天而落的簌簌声响,一遍遍冲刷着众人的耳膜。 萧明述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只觉得喉间暗哑发涩,良久才道,“带孤去。” 江巡风也方才回过神来,双眸即刻变得通红,几乎目眦欲裂地怒吼道,“在哪儿!快带我去!” 马匹许会惊扰野兽,遇到危险时出于动物本能,恐也不可依靠,众人只能徒步而去,沿着动物的足迹,渐渐逼近了一处巢穴。 第384章 老虎 萧明述手中握着长剑,一双狭长的黑眸冷若寒潭,有几片枯叶随风落在他的肩头。 他目光沉沉望着在前面开路的侍从,心里慕地竟有几分嘲讽之意升起。 这些人个个都是从生死险境中磨炼而出的太子精锐,单拎出哪一个,都是以一敌百,能杀人于无形的好手。 倾巢而出,力量不可小觑。 他以为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动用到自己的底牌。 可如今,仅是听影九说她走失,他便不假思索将这些人遣了下来。 萧明述以为自己对待江晚茵、对待江家的时候,是足够理智的,他需要江家的助力,却又不可纵他们一家独大。 来日江家若有从龙之功,江晚茵为他正妻,为皇后,亦是诸多威胁。 早在皇帝赐婚之时,他就做好了一切筹谋,他慢慢撒出自己精心编织的牢笼,以自身为饵,看着、引诱着江晚茵一步步的试探,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 他想将江晚茵,也想把江家培养成他最乖顺、也最锋利的一把刀,但若有一天这把刀因太锋利而威胁道持刀的人,他也不会有一点迟疑。 或许到时候,比起江晚茵,他也可以换一个更听话、更循规蹈矩的皇后。 萧明述心中其实十分清楚,京都享誉名门的闺秀万千,如江晚茵者鲜活灵动的,只这一人。 可太过鲜活者,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 他自以为跳脱出纠葛之外,能冷静、平静地看着所有事按部就班发生,可世事并非完全是他所能掌控的。 这张处处布满柔情蜜意的陷阱,在将江晚茵网住的同时,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将他拉了下来。 他从未曾想过会为了一个女人以身涉险,也从未想过会和一个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那日在隐龙寺的菩提树下,他拥着她挂上写着【年年岁岁】的木牌,竟不由自主地想,若能与她岁岁年年皆如此,有她一人,也足矣。 萧明述闭了闭眼睛,强行从复杂的神思当中清醒过来,前方秦甲已经叫了停,匆匆回到队尾,犹豫着看着太子,“殿下,前面恐就是野兽巢穴了,殿下玉体矜贵,不可以身犯险,不如在此等候,让属下等前去一探究竟。” 太子冷沉地看着他,眼底的寒凉之色让秦甲有几分心惊,良久他听见太子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必,孤同你们一起去。” 秦甲担忧,还想再劝,可太子的耐心已然耗尽。 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储君剑出鞘,堪堪架在他的颈间,太子迎风而立,身上杀伐之气倾泻而出,冷声道,“她是孤的妻子。” 秦甲哪还敢再说,连连称是,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将前方的人召回来围在太子身侧,以防万一。 众人继续往前探着,不多时便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影三拨开遮挡众人视线的树叶与灌木,只见一头身形庞大的野兽正匍匐在灌木丛中,正撕咬着口中猎物。 听到身后动静儿,它毛茸茸的耳朵一动,警惕地转过头来,对着不速之客发出阵阵低吼。 它额间一个清楚万分的“王”字花纹,赫然是一头黄色老虎。 第385章 玄机 它锋利的尖齿上还滴着血迹,口中叼着一只完全死透的成年野鹿,看身型,方才一路上拖行的痕迹,想必是这只野鹿。 冬日万物沉寂,野生的猛兽也难以觅食,这只老虎虽然凶悍,却并不肥硕,可见是饿了段时日,好不容易趁着开春捕到一只猎物。 锦衣卫众人已然亮剑出鞘,两方对峙了片刻,老虎一声长长的虎啸,惊飞了林间一片飞鸟。 它似是看出这些人并不好惹,也无意与他们缠斗,喉间低低发出了两声警告之意,便重新回过头,继续啃食那只野鹿的尸体。 影三低声问,“殿下,可要击杀?” “不必,”萧明述蹙眉,沉沉的目光落在那血迹斑驳、皮肉外翻的野鹿身上,不知是庆幸还是漠然,终淡淡摇了头,“既不是她,便罢了。” 一旁的秦甲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眼神示意手下将长剑收起,又悄然从灌木丛间撤了回来。 他方才倒真怕殿下又一次扑了空之后,迁怒于这只老虎,命他们击杀。 虽不是什么难事,但与一只陷入绝境的猛兽缠斗,想手下所有人都毫发无伤归来也是不可能的,好在殿下一向沉稳贤明,他自安心了许多。 这一趟耗费一个时辰,又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 反而众人亲眼见了老虎的栖身之地后,知晓山崖下危机四伏,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他们身负武艺,都不知能否孤身一人存活下来,郡主一届女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队内士气大落,便是江巡风也不免有几分泄气,似乎也默认了江晚茵这回怕是难了,一个人远离了队伍,沉闷地坐在篝火旁,红着眼眶不知在想什么。 萧明述回绝了影三递过来的水囊,看着脚下清澈见底的溪水,心中忽然升起猛烈的念头,既然地上无迹可寻,便只有水下还有机会——她不会死,或许正在哪个地方,等着他来。 那些权衡计谋、冷静理智在此刻都消散了,他眼前只剩下那个明丽的身影,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她。 今日阴云密布,顶头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起被遮挡了个干净,溪水没了日光照射,很快便从波光粼粼的模样,变得一片死寂,冰冷的涟漪一阵阵打在岸边,浸湿了脚下的鹅卵石。 他未再犹豫,垂眸卸下大氅,在影三等人近乎惶恐的神色与尖叫声中,目光冷淡地走入冰冷的溪水中。 “殿下!殿下不可!” “殿下!溪水中属下已经探过,并无玄机!” “水中寒凉,殿下请快上岸来,让属下等再去勘察!” 就连江巡风也惊得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半个身子已经浸入水中的太子。 他从前以为太子不过是看中江家权势,不得不虚情假意宠爱江晚茵,可如今看来,虚情假意的人,竟从来不是太子。 萧明述突然顿住脚步,他所站之处,脚下的流沙似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下像是悬空。 他身后已有人追下溪水,他并未回眸,运起内力向下一震,脚下流沙竟迅速盘旋而起,渐渐行程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拉入其中。 影三等人几乎惊声尖叫起来,“殿下!” 在这些刺耳的声音中,萧明述却终于舒展开眉眼,心道,“果真如此。” 第386章 往事 这边江晚茵尚不得知岸上的情况,但想想也知道必定乱成一锅粥了,太子不知得发了多大的火,又派了多少人下来寻她。 思及此处,她幽幽叹了口气,扒拉了两下啊黏在脸上的湿法,瞅了一旁假寐的怪人一眼。 她暂时倒没什么危险,反而在这怪人口中套出了他的过往。 倒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也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血海深仇,只是萧永宏不拿侍从的命当命,由而引发的惨剧。 这怪人名叫黄山,是陛下跟前的三等侍卫,并不起眼,只是普通人一个,几年前随陛下春狩之时,家中妻子正怀了身孕,他还想着能猎只兔子狐狸之类的小兽,拿皮毛给妻子做个手暖围脖之类的物件儿。 本是循规蹈矩、高高兴兴的事儿,可一日随着皇帝狩猎,皇帝举弓射下一只大雁,可惜位置不对,那大雁踉跄着又飞了几下,竟掉入了山崖之下。 皇帝骑射不佳,难得猎到这样难得飞禽,心中十分不舍,当即就随手指了一个侍卫,让他下悬崖去寻这只大雁。 这被迫接了苦差事的倒霉蛋就是黄山。 他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无法抗旨,只能硬着头皮下山去找,但齐云峰陡峭至极,他一脚踩滑便滚落山底。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是伤、小腿骨折,便是动也不能动。 开始几日,他还想着皇帝发现他未归,或许会派人下来找寻,但又苦苦熬了数日,才渐渐心灰意冷下来。 他萧永宏贵为天子,恐怕早就将这个随手派下的三等侍卫忘得干干净净,在他心中,他的命恐怕还不如他猎到的那只大雁珍贵。 黄山为了生存,不得不爬入水中,生吃些泥鳅小鱼,只为了有一日缓过神来,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回家再见见他的妻母,还有那未出生的孩子。 可天不遂人愿,一日他捉泥鳅时,不小心碰到水底机关,漩涡将他卷到这水下洞窟之中。 他见此处有一墓穴,心中起了念头,想拿些值钱东西回去变卖,没成想被剧毒毒的人不人鬼不鬼,再没了回家的可能。 从此他便浑浑噩噩在这儿活着,时不时会到陆地上捕食些动物,茹毛饮血,已经全然是个怪物的模样。 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之下,心中属于人类的良善也早已消失,只剩下仇恨和扭曲。 江晚茵听了一时无言,若真按他所言,既能当选皇帝的贴身侍卫,必是个相貌功夫都不差的,若是没有这档子烂事儿,想必早已为人父,家庭美满,儿孙绕膝,也不必只为了皇帝一句不经心的吩咐,落得现在这样,在这地方苟且偷生。 她心里难免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之意,出言安抚了两句。 黄山眼中似有几分动容,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未有作答,只一个人蹲坐在一旁,面色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争取过来的时间并非全无用处,江晚茵已从方才的创伤中缓过神来,对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控制。 她微微活动着四肢,发觉除了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来,其他地方除了淤青和扭伤之外,并无大碍。 若一会儿真的有什么冲突,她也算还有些反击或逃命的能力。 第387章 墓穴钥匙 除了活命,她还记挂着这趟下来的正事,她睨了黄山一眼,试探问道,“你说的那剧毒洞窟,可是你身后那扇石门?看着倒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黄山那双畸形下耷的眼睛幽幽盯了她一会儿,唇边挂上诡异的笑容,嘶哑着笑道,“我说你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到山下来做什么,原来是冲着这地方来的?” “你也同我说说,这地方有什么绝世的宝物?” 这怪人倒是敏锐,江晚茵一时语塞,觉得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只能如实告知,“你身后这墓穴,是一位制毒圣手,她墓中的东西于普通人来说并不值钱,但我略通药理,想来是有几分用处的。” 黄山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笑起来,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哑声道,“是么,我便为了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江晚茵见他情绪又有反复,不免头疼,微微蹙了眉,出声道,“这石门如何打开,想来你是清楚的,只要你将方法告知于我,待我回到京中,可替你去寻寻你的妻儿,给他们些安身立命的钱银,以表谢意。” 黄山身体微僵,有几分溃烂的唇角动了动,忽地发起怒来,紧盯着她吃吃笑道,“我这么些年未归,想必她早已改嫁了,我哪有什么妻儿!哪有!” “好啊,不过你想进去看看,当然可以。”说罢,他竟将手伸入自己腹部的创口中,搅动掏拿出一块发光碎片,“这便是去墓穴的钥匙,你随我来啊。” 他的神色、嗓音无一不诡异至极,黑绿色的不明液体从他的腹部一滴滴落在地上,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不了,突然不想去了。 江晚茵默默看了他一眼,手指从身后摸索着,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以防止他突然袭击。 黄山见她不语不动,口中仍痴笑着,也未看她,自顾把碎片按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当中,机关启动,石门发出阵阵轰鸣,在两人眼前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条幽黑的通道。 黄山回头看了她一眼,“来啊,你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说罢,率先往黑暗中走了进去,没几息的功夫,便不见了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江晚茵仍未放松警惕,静静盯了那通道一会儿,见他是真的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扶着一旁的墙壁,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明眼人都知道里面是个陷阱,不知有什么东西等着她,真就这样毫无防备跟着他进去了,那才是傻瓜了吧。 既然已经知道墓穴在哪,等她先上去修整,再返回来也不迟,左右东西就在里面,看黄山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没能打开最后的机关。 江晚茵咳嗽了两声,握紧了手里的石块,毫不犹豫地往反方向走去,先从这鬼地方出去才是真的。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淅淅索索一阵诡异声响,明显是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江晚茵想也没想,咬着牙往旁边用力一扑,与身后的黑影擦肩而过。 第388章 联盟破裂 黄山一击不中,也未懊恼,只用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半晌将手中瓶子用力往石壁上砸去。 瓷瓶应声而碎,一阵淡黄色的烟雾立刻弥漫开来,腥甜的气息钻入鼻腔,这东西赫然有毒! 江晚茵立刻屏息,以袖掩口,可这洞窟内四处密封,空气又不甚流通,便是屏息,也坚持不了片刻。 好在这烟雾是粉尘状,很快便沾落在各处石壁上,空气中的浓度见低,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吸入不少。 黄山仍旧停在她不远处,堵着出去的路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他低低笑道,“罢了罢了,想杀狗皇帝,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江晚茵闻言心中一沉,这人竟忽然变了主意。 黄山死死盯着她,沙哑道,“你既是太子妃,那自然不会同我一样……落入水中后,定会有人来寻,我若带你出去,恐怕立刻就会被弓箭手射杀。” 他喃喃自语,眼眸中闪烁着几分期待之色,“我活够了,可我也不能死的这样简单!” 他的声音中带着疲累和兴奋,听着异样,十分渗人,“你可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 江晚茵低喘了几声,心中暗道不好,方才还冰冷酸痛的身体,这会儿竟然泛出几分灼烧之感,从上至下火热起来,后背都隐隐沁出汗意,整个人忽冷忽热,十分难捱。 黄山听出她呼吸不稳,口中嘶嘶笑着往她靠过去,锋利的指尖在她肩头一按,便刺破她的皮肉,将她钳制在自己于石壁中间。 “不愧是,不愧是太子妃,竟生的这样一副好相貌,放眼整个大梁,恐怕有如此姿色的人都再找不出第二个!” 话说道一半,他的语气骤然狠厉起来,泛着腥臭的脸靠近江晚茵,恨恨道,“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也不想求娶高门侯女,我对皇帝那么忠心,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就为了一只大雁,就要把我的生活全部毁去!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救我!在你们这些人心中,我就是命贱,就是该死吗!” “我是杀不了皇帝,但我可以让他一辈子记着我,一辈子被我恶心!” 他粗粗的喘着气,令人作呕的气息喷洒在江晚茵侧脸旁边,让她忍不住蹙眉。 可随着药物逐渐发作,她竟然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山扭曲的笑着,用锋利的指尖挑开了她的外衫。 “我便要他知道,他的儿媳,他儿子的正妻,堂堂大梁的太子妃,就在我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身下求欢!” “报应啊,报应!什么皇帝,什么太子!我要让萧永宏还有他的儿子,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之下,一想起我就寝食难安!” 江晚茵:“……” 一声国粹堪堪堵在她喉间。 江晚茵听了他这番惊世骇俗之语,只觉得小脑萎缩了,我说这位大哥,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说出这番屁话来? 你不会觉得自己想了个顶好的复仇计划吧? 这冤有头债有主,谁害得你你找谁去啊,滥觞无辜是怎么回事? 第389章 拖延 虽然无语,但该要垂死挣扎的,还是不能放弃。 江晚茵靠在石壁上,只觉得自己浑身仿佛成了一块风干的木柴,那药物就像一团炙热的火星儿,不需要推波助澜,就可以将她燃烧殆尽。 她咬紧牙关将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喘息声死死压住,哑着嗓音道,“太子和皇帝并不和睦,你今日羞辱于我,只会令皇帝心里痛快罢了。” 黄山指尖的动作一停,似乎真的因为她的话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他的神色重新变得诡谲,痴痴笑道,“怎会?我不会杀你,我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去跟太子讲讲今日之事。” “到时候你记得告诉他,”他的嗓音带着嘶哑的恨意,“我是为了报复皇帝,他若是想复仇,就找皇帝老儿去吧哈哈哈!” “可真是个美人儿,”他锋利的指甲挑起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因为药性而泛着艳丽绯红的面庞上,眼底真的流露出几分渴望之色。 “这一辈子,能睡上一次官家的女人,也不枉我活上一回。” 看来他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这样做了,再多说什么也是无意义。 江晚茵心跳如雷,强使自己静下心神,企图拖延时间再想想别的法子,“你这样做,如何对的你的妻儿!你只以为她改嫁了,可她若是守着你的孩子和母亲勤苦养家,你这样恶意揣测她,你的妻子如何不伤心?” “恐怕她百年之后就是死了,奈河桥下也不想看你一眼。” 黄山发出一声嗤笑,听着有几分诡异,“我与她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嫁夫从夫,他替我养育老母和孩子本就是她分内之事!” “她若是抛下我家改嫁给别人,我才是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江晚茵闻言,对他仅有的一丁点同情心也消失殆尽,果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悄悄转动着眼睛,眼角余光慕地发现一旁石壁上的藤蔓之间隐隐有猩红色的尖角露出。 江晚茵心里一动,若她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火犁果,这果实上半程圆润,下半程却成尖角状,外表艳丽发亮,可其果实的汁液却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火犁果多长在阴暗见不得光的潮湿沼泽之地,这儿可不就是它们生长的天堂么! “你们来了!”江晚茵忽地目露喜色,望着黄山身后扬声喊道,她太过情真意切,饶是黄山知道不可能有人过来,仍下意识分了神,手中的力道一松,顺着她的目光回首望去。 可那通道与来时一样,除了幽森的冷风,再无它物。 意识到上当,黄山心中又气又急,咬着牙回过首来,怒呵道,“你敢骗我!” 求生本能下爆发的能量不可小觑,江晚茵趁着他松神的功夫,使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往侧边一滚,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不动声色地勾唇冷笑,“蠢货。” 黄山受了刺激,眼露凶光朝她扑过来,江晚茵未躲,脊背挺得笔直,静静站在原地,手中捏紧了那枚趁乱摘下的火犁果。 第390章 豪赌 她死死盯着黄山的身影,在心中默算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用指甲戳破一个小洞,连指尖被腐蚀的疼痛都未感觉到。 终于,在黄山快到面前时,江晚茵忽地举起手来,对准他的眼睛猛地一捏—— 火犁果中透明的汁液成一条直线喷射出来,在接触到他早已满目疮痍的眼睛时,发出一阵阵白烟。 皮肉被烧焦发出滋滋声,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黄山在这毒窟中,身中十数种毒药都未曾身亡,想要是身体在剧毒的刺激之下已经发生了异变,寻常毒药已经对他没有作用。 可这火犁果纯纯是物理攻击,除非身体皮肤练就铜墙铁壁,才有可能幸免。 果真如她所料,随着果汁汁液的腐蚀,黄山几乎在同一瞬间就发出刺耳的声声惨叫,嗓音凄厉非常,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喊叫起来。 江晚茵怕他一会儿缓过神来,又从藤蔓中将剩下的两个果子也摘下来,同样抠破,对准他的脸又挤了两下,这才踉跄着往旁边跑去。 实在是她现在筋疲力尽,骨乏筋软,四肢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似的发酥,否则她一定趁此机会捡块石头,直接送他上西天。 方才第一颗果实的汁液,实实在在喷进了黄山的左眼,这会儿他的左眼正向外流着绿色混合着红色的血液,眼眶中的瞳孔,竟已经生生被灼穿了,只留下黑漆漆的一个洞,模样骇人极了。 这还不算,方才她上来补刀时,他的右眼也被波及,这会儿剧痛之下,只能隐隐借着光亮,再看不真切。 黄山余光看到她要跑,一时也顾不上疼痛,一边捂着双眼,一边手脚并用朝她追去,口中哀嚎喊叫,整个洞窟中都隐含着他的鬼哭狼嚎之声。 江晚茵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往前跑去,药效已经在她体内全面发作,身体也越来越滚热,眼前模糊,几乎迈不动步子。 她领先黄山并不多,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淅索脚步声,知道再跑下去,必死无疑。 现下还得智取,才有生的可能。 江晚茵略停下脚步,打量着四周的石壁,这条通道坎坷,亦有许多岔路,这些小岔路都是死路,并不连通。 她在前方转角处驻足几瞬,心中一横,闪身躲进了一个半人高的岔洞里,把自己脚边的石头,用力往前扔了过去,制造点声响,想让黄山以为自己还在继续往前跑。 顾不得藤蔓上遍布的尖刺,她拉过一旁的绿藤将自己的身形堪堪遮住。 这样的躲藏其实并不高明,甚至是漏洞百出的,主要有心人停下稍稍观察,就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 但她在赌,赌黄山眼负重伤,只能勉强视物;堵他剧痛之下慌不择路,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去追,而忽略了身边的岔洞。 江晚茵咬紧牙关,听着黄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将所有的喘息和呼吸声都深藏在喉间。 若是成了,她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成,也只能怪她命不好,只能殒命于此了。 第391章 黄山身死 黄山这会儿心中的怒火喷涌,他万万没想到,人都困在手里了,竟然还能给她逃了! 果真皇家的这些人个个诡计多端,小觑不得。 他眼睛上的剧痛愈发难以忍受了,他在这水底毒窟中生活了数年,自然知道那红色果子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但这是他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之后才知晓的。 这果子稀奇,陆地上根本没有,没想到这女人竟也知道它的特性!这才一时不备,被她钻成了空子。 等他捉到人,必得好好凌辱她一番,让她悔不该生到这世上来! 黄山心中越想越恨,只觉得连眼睛上的疼痛都淡了几分,又加快了步伐,只想赶紧将人追上。 但很快他就察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的速度已经很快,江晚茵身中毒药,这会儿药性已经全然发作,应当是跑不快才对,怎么追了这么久,还没见着她的影子? 黄山堪堪止住脚步,垂下身子将仅存的视线,努力落在泥泞的地面上,那上面除了他的脚印,哪里还有旁人的? 又中计了。 这该死的女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找地方躲起来了! 黄山咬牙切齿,回身便往回走。 不急,让他看看脚步到底是在哪儿消失的,必将这女人揪出来,届时看她再往哪儿躲! 只可惜,他刚回身走了两步,身后却忽有风声,他甚至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从后头一剑刺穿喉咙。 黄山难以置信地垂眸,恍惚间看着从自己喉咙中伸出的剑锋,那剑上的花纹他认的,是皇子专用的云纹。 下一刻,持剑人手上用力,将剑锋抽了出来,大股大股的粘稠血液从他被洞穿的喉管中喷涌而出。 黄山踉跄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过身来,抬眼看向了来人。 来者持剑,长身玉立,虽发丝微湿贴在脸颊边,却丝毫不显狼狈,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此刻阴冷至极,眼中狠厉之色让他如同地狱间的恶鬼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战栗。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来人杏黄色的腰带上,他微微睁大眼睛。 竟然是,太子…… 果真同人不同命,同样是落在这鬼地方,凭什么那么多人会来找她,凭什么连太子,都要为她深入虎穴? 不公啊,老天不公! 可惜他已经无法再将这数年的冤屈说出口,只能含着不甘和满腔的恨意,停止了呼吸。 萧明述看着剑锋上绿油油的血迹,深深蹙眉,运了内力将他们甩干净,看也未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一眼,直接大步跨过,往前走去。 他来时已经探过,从水下机关过来,只有这一条通道,江晚茵必是被水流卷到了此处。 但见刚才那东西的模样,像是在追什么人似的,想来两人已经是遇上了。 她此刻是找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 萧明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很快便顿住了脚步。 在这洞窟寂静到有些压抑的环境中,他隐隐听到有人隐忍的喘息声,带着哽咽的泪意,一声声的从不远处传过来。 第392章 孤来晚了 江晚茵蜷缩在狭小的半人高洞窟里,渗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面庞,她方才屏住呼吸,听着黄山在离自己不足一米处攀爬过去,随后越来越远。 两人离得最近时,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好在这一回,她赌对了。 但黄山早晚会发现上当,躲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本想稍缓片刻,便换个地方藏身,可没成想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浑身烫的吓人,身体像是被炭火灼烧了一般,由内而外难受得紧。 也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进食,体力透支的缘故,她耳边嗡嗡作响,似乎传来很多声音,却也听不真切。 她昏昏然之间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后背死死抵住墙壁,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让黄山闻着声音寻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脚步声顿在她藏身的洞窟前,随着一声长剑出鞘的声响过后,遮挡着她的藤蔓被从中斩断,外头昏暗的灯光又看看照射了进来。 江晚茵心中一阵绝望,她自知来者若是黄山,自己必然逃不掉了。 既然难逃一死,她宁可当毙命,也绝不可先被他侮辱。 她用了最后的力气捡起地上的锋利的碎石,扬手刺向自己颈间,但来人似乎发现了她的意图,没等她的手抬起来,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与黄山冰冷却泛着恶臭气息的身体不同,围绕在她周身的手臂修长有力,胸膛坚实温热,空气中都是那股清淡的龙涎香。 一股莫名的涩意涌上她的喉咙,让她哽咽地发疼,带着血迹的指尖抓紧来人的衣袍,攥了又攥。 “萧明述?”她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颤声问,“是你吗?” “是孤,孤来了,别怕。”男人的声音沉沉,洒在她的耳边。 果真是他。 江晚茵原本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本能地往他怀中靠了靠,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发出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细微呜咽。 “你怎么才来?”她一点力也使不出,浑身酥软地吸了吸鼻子,哑声问着。 “是孤来晚了。”萧明述轻声哄着,他借着微弱的萤石光影,看清了怀中人浑身的狼狈和伤势,黑眸中的神色冰冷压抑,周身狠厉之气暴涨。 他将人揽在怀中,从那洞窟中抱出来,“孤带你出去。” 江晚茵浆糊一样的脑中,浮现出最后清醒的理智,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指了指前方的路,轻声道,“墓穴,墓穴就在此处……钥匙,也在前面。” 萧明述蹙眉,眼神晦暗一片,“先上去,孤让影三下来拿。” 江晚茵急地摇头,抓住他的衣袖,哑声道,“不行,不能节外生枝,我要拿着,要拿着它!” 萧明述垂眸看她,眸光幽深,嗓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拼了命也要去拿它?” 她整个人贴在他怀里,浑身发烫,连呼吸都没有了章法,听到他的问话儿愣了许久,也不知听没听清,只一味地摇着头。 见他不动,竟凭着直觉挣扎起来,踉跄着要从他怀中下来,自己往里面走。 第393章 获救 “别动!”萧明述托住她的腿弯,将她重新箍在怀中,看着她眼角溢出的泪意,良久叹了一声,妥协道,“抱紧了,孤带你去找就是。” 江晚茵喉咙间轻轻呜咽了一声,松开了一直死死咬着嘴唇的牙齿,嫣红的瓣唇上有几个清浅的牙印,清晰可见。 她太过执拗,萧明述只能带着她踏过泥泞的小路,回到方才的石门前,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把凹槽里的碎片取了下来放进她的手中。 厚重的墓穴石门在两人面前轰然合上,江晚茵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骤然放松了下来。 她喘息着,定定看着手中的物件,忽地鼻尖一酸,两颗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喉间也发出细微的抽泣声,“阿述,找到了……” 萧明述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有几分心疼,却也不舍得在这个时候再跟她讲一句重话,只能压抑着怒火,蹙眉道,“好,找到了就放好。” 江晚茵似乎轻轻应了一声,最后的力气也耗尽,靠在他胸膛前,渐渐没了意识。 —— 溪岸上 锦衣卫等人站在岸边,面面相觑,空气中一片死寂之声。 水面上泛起涟漪,不多时,影六和影三从水中起身,往岸边走来。 江巡风忙着人送上毛巾,“有发现吗?” 影三救过毛巾潦草地擦了一把头发,摇头道,“没有,想必殿下和郡主是触动了某处机关,才被漩涡卷到了其他地方去。” 影六不甘地回头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水面,“我再探一遍,定是有哪处漏看了。” 说罢,吸了口气,又重新潜入了水中,影三叹了口气,也跟在他身后往里走,被影九一把拉住,“你探了三回了,让我去吧。” 影三点头,崖下的溪水绵延数里,来回探这一遍所耗费体力不少,他如今确实需要稍作休整。他回到岸上,坐在篝火旁,垂头擦着身上的水渍,江巡风将手中的水囊和干粮递给他,“吃点吧,补充体力。” “多谢江大人。” 他机械地吞食着手中的干粮,忽地听到江巡风在一旁问,“你们觉得,江晚茵是个什么样的人?” 影三一愣,抬眸看着他有几分纠结的脸色,“郡主是个生性良善之人。” “郡主在东宫小住期间,从不曾苛待下人,她宽厚和善,面慈心软,东宫宫人都很尊敬她。” 江巡风沉默不语,蹙着眉看着平静的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影卫最会洞察人心,影三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低声道,“江大人,眼见为实,有时你若不肯相信,不过是因心中仍有偏见罢了。” 江巡风若有所思,良久轻叹了一声,“也许是这样吧。” 两人正说着,方才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忽然又震动起来,层层叠叠的波纹荡漾开来,溪水下的流沙也随之散开,渐渐浮出漩涡。 须臾,一个高大的身影自下而上潜出,怀中还抱着一个纤细的女子。 守在岸边的秦甲定睛一瞧,心中大喜,扬声道,“是殿下!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第394章 回程 影三猛地从地上起身,朝前走了两步,看清了来人。 方才殿下不顾自身安危踏进溪水,还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漩涡卷走,他们差点当场厥过去。 这会儿眼见从水面下浮上来的人真的是太子殿下,众人皆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却见他怀中所抱之人,竟是失踪了快一日的永乐郡主。 他们把这崖下翻了个底朝天,怎么找都没找着,太子殿下一出手,人立马就回来了,真是奇了。 可见殿下和郡主的姻缘,果真是老天注定的。 这儿离围场要有半日的路程,他们一早就在溪水边扎起了帐篷,以被不时之需。 萧明述只觉得怀中之人浑身烫的发抖,如同发了高热,身体蜷缩着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般,惊人的热度传过单薄的衣衫,如同一把烈火,烫的他掌心发疼。 这烈火越烧越急,江晚茵气血翻涌,意识模糊之下仍旧咳嗽起来,喉间一片腥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怎么了?”刚迎上来的江巡风吓了一跳,忙想去将自己妹妹接过来,“快到帐篷里躺下,里面有金疮药。” 谁料太子殿下脚步一转,竟与他擦肩而过,避了开来。 “中毒了,金疮药无用。”太子面色不虞,沉声道,回首看着众人,吩咐道,“影三随孤去行宫,尔等随后。”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又恢复平静的溪水,“派人轮番守着这个地方,不许任何人发现玄机。” —— 江晚茵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过去的,昏昏沉沉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似乎想幻化为一把烈火,将这幅躯体烧个干干净净,一起同归于尽了算完。 依稀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个微凉的东西,一直环绕在自己四周,散发出来的气息难得令她感到有几分舒适。 她下意识将整个身体都积极地贴上去,在缓慢地磨蹭之间,顿觉清亮舒爽。 只是耳边的呼吸声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她隐隐听到一个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道,“茵茵,别动!” 她被吼了,没由来的觉得委屈,更加理直气壮往那人身上贴的更紧,“热……” 那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还作势去扒拉他的衣襟,萧明述忍无可忍,一把捉住她的手,神色晦暗不明,低声道,“再忍忍,嗯?” 江晚茵没能达到目的,耷拉下唇角,瘪了瘪嘴,眼眶又红了一圈。 萧明述叹了一声,长腿用力夹了马腹,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他到底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人,江晚茵虽说是无意识的,可在自己怀中扭成这样,他自己也并不好过。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让怀中人一阵战栗,短暂的老实了下来。 萧明述垂眸看她,眼底情绪汹涌。 他不会趁人之危,也不喜欢单方面的触碰,更何况她所中之毒实在霸道,看她这般难受,除了心疼,想让太医快些给她瞧瞧之外,他心中也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了。 第395章 温泉行宫 围场行宫—— 盛京围场并非没有天家住所,这地方修建的大而华丽,其中还有天然温泉,连摆件都极尽奢靡。 只不过这处行宫与狩猎的地方有些距离,为了彰显皇帝与文武百官亲厚,各代皇帝大多也不会来此下榻,而是同百官一同扎营。 久而久之,这地方渐渐荒废,只留下些宫人,日日打扫维护着。 今日事出有因,与其蜿蜒而上,原路返回人多眼杂的围场,倒不如直接抄近路去行宫,反而能快上几分,还更清净。 影三唤来传信的鸽子,先一步递了消息回去,着一应伺候的心腹奴才和几位太医,避开耳目,悄悄从后门离开,也往行宫赶去,只等着两拨人马在那里会和。 江晚茵再一次惊醒的时候,是察觉到有人正一件件褪去黏在自己身上,湿冷的衣裙。 “滚开,别碰我!”她还没完全清醒,只凭着直觉挣扎了两下。 萧明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拖住她的下巴,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还泛红的皮肤,眼底晦暗,贴到她耳边轻声哄着,“茵茵,睁开眼睛看看,孤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带着几分蛊惑之意,江晚茵呼吸声微颤,睁开眼睛看他,“阿述……” “是孤。”萧明述温声道。 江晚茵定定看了他片刻,像是回过神来,想起水下毒窟中惊心动魄的那些回忆。 得救了。 她红着眼睛凑过去,将自己滚烫的唇贴在他的唇边。 这个动作看着简单,实际却没有什么支撑,全靠自己手上的力量挂在萧明述身上,片刻之后就脱了力,手臂松软下来往后面一倒。 萧明述急忙伸手去护住她的后脑,却被她拉住衣襟,两人一起跌在软塌边上,将矮几上的器皿都翻在地上。 王德海在殿外头听到声响儿,却也不敢进去,只在门口轻声问,“殿下,可要奴才等进来伺候。” 太子挥了大袖将怀中人护住,淡淡道,“不必,退下等着。” 王德海应了一声,青月却不肯走,一双眼都肿成了桃子,望着大殿厚重的木门望眼欲穿,半晌抽泣着拉了拉王德海的拂尘,哽咽道,“姑娘这会儿意识都不清醒,自己哪能换得了那身脏衣裳,还是让奴婢进去帮着姑娘吧。” 王德海叹了一声,“青月姑娘,不是奴才不帮你,刚刚你也听见了,殿下不许咱们跟在里面伺候。” 青月眼眶通红,闻言泪又落下来,“自打来了这围场,姑娘就三番两次的受伤中毒,就是身子骨再强健,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我瞧着这地方真是不吉……” “姑娘慎言!”她话音未落,王德海便心里一惊,忙不迭地一甩拂尘,止了她的话头儿,“这话儿可轻易说不得。” 他见着四下无人,才凑过去小声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方才太医说的话我都听着了,郡主中的毒无碍,只是得由殿下亲自解才行。” 青月闻言蹙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殿下?殿下金尊玉贵,还会解毒么?” 第396章 看诊 殿下不会,难道你会么?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儿? 王德海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扯了她央求道,“青月姑娘,你若想郡主快些好,就先随奴才退下吧。” 青月满心的忧虑,却也再无他法,只能含着泪望了一眼那扇雕花木门,跟着王德海退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营帐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这边结结实实一摔,虽有太子护着没有着地,但惊吓还是有的。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方才跌落的时候,两人的唇撞在了一起,力道十分凶悍,她这会儿回过神来才觉得疼,轻轻“嘶”了一声。 萧明述扶着她的腰直起身来,看着她红润的唇被擦破了一处,一颗莹润的血珠从伤口处冒出来,将落未落,又被她卷出的舌尖舔了去。 他忍得脸都快黑了,偏她还在这儿有意无意地勾引,实在令人心头拱火。 萧明述气笑了,本来还顾及她不知中了什么毒,担心贸然做什么会伤了她的身子,令她不舒服。 可方才刘太医等人在这儿把了半天脉,老脸通红地吭哧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 “秉殿下,这药,这药药性霸道,实在,没什么方法可解,只能顺其自然……但,若不尽快解毒,郡主气血翻涌,恐会伤及六腑,需得快些解毒。” 言下之意就是,要么做,要么死。 几位太医听着榻上女子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个个低垂着头,负责汇报的李太医说完这番废话,一抬眼冷不丁地对上太子冰冷压抑的眼神,心里一抖,差点当初告罪。 不是他们不想治,是真的治不了。 萧明述收回目光,冷声道,“郡主中毒之事,孤不希望传出去。” 他顿了顿,略提高了些音量,让所有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若让孤在外头听到一句闲话,今日在场所有人,俱诛三族。”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呼啦啦跪了一片,李太医等心中忐忑难安,连连应声,“殿下放心,臣等定会守口如瓶。” 萧明述没再做声,只摆摆手让众人退下,王德海又吩咐人将后殿的温泉池打扫干净,蓄满泉水,才悄然撤到门外守着。 偌大的殿内只留下他和一个不省人事的江晚茵,这才有了方才那幕,她若听话些也好,可偏偏又是粘人,又不许碰,连个衣裳都脱不利索。 萧明述这会儿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将她的下巴狠狠捏紧,逼得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时,发狠的吻下去。 他的情绪汹涌,江晚茵也被他影响,呼吸更加急促起来,睁着微湿的眼眸看她,眼底水光潋滟。 这个吻带着压抑过后的凶狠,强势的让她无法拒绝,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柔和极了,轻轻摩挲着她的脊背,像是春夜里最柔和的夜风,让她的神智和理智都如同萤火,飘散在空中。 待这个吻偃旗息鼓后,江晚茵终于又清醒几分,似乎怔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殿下?” 萧明述嗯了一声,修长的指尖拨开她的衣衫,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跨过地上的瓷器碎片转到后殿,将她整个人放进了温热的泉水中。 第397章 清醒 泡了花瓣的热水层层叠叠涌上来,让她浑身湿冷的黏腻感都消退了几分。 江晚茵撩了水打湿肩头,靠在温凉的玉石台子上,深呼吸了几口,想着再忍一忍,过了这阵,体内翻涌的滚烫之意,说不定就能减轻。 她方才给自己把了脉,脉象混乱,有热气攻心之势,口中腥甜,八成是昏迷时还吐了血出来。 这药性这么猛,比起当日在隐龙寺后山所中之毒,有过之而无不及,十有八。九是黄山从墓穴中偷出来的。 也不知能不能解? 大不了封上几处大穴,用银针将毒逼出来,等她再恢复恢复力气,这方法也可以一试。 可再一抬眸,却见着太子并未出去,而在她眼前宽衣解带起来,这会儿衣襟大氅,大片裸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宽阔起伏的胸膛和劲瘦有力的腰身都半露在外面,惹人遐思。 江晚茵耳边一红,只觉得好不容易平息了些的气血又叫嚣沸腾起来,她喉间发涩,将自己往水里埋了埋,“殿下也要来么?” 萧明述解腰带的手指一顿,扬了扬眉,神色清冷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反问,“江晚茵,孤把你从水里捞上来时,你抱着孤不肯松手,这会儿倒知道害羞了?” 随着那件藏青色的长袍和里衣落了地,他修长惹眼的身体也尽数显现了出来。 他解了头冠,乌黑的发丝如绸缎般垂落在肩头,发尾扫着腰线,明明色气十足,可他长睫微垂,敛着眸朝她一步步走来的模样,像极了不染尘埃的神。 她僵硬着身体沉在水中,眼看着他赤足下了温泉朝自己靠过来,将她抵在玉石台与身体之间。 “过河拆桥,你有没有良心?” 他的嗓音带着笑意,洒在她耳边,撩拨的她身下发软,偏了偏头,没有吭声。 萧明述摘了手上的扳指,指尖划过她唇角的伤口,明知故问道,“你通药理,可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该如何解?可要孤帮你?” 江晚茵闻言一怔,回过神来后,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 她唇角的伤口又痛又痒,连着浑身的肌肤都有几分战栗,目光落在他隐于水下的瘦腰上,心跳慌慌张张漏了几拍。 既然有现成的解药在这儿,何苦再去找银针,自己找罪受?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用他解毒了。 江晚茵做了决定,垂着绯红的眼睛,颤着手指轻轻搭上他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似是撩拨似是恼怒地横了他一眼,嗔道,“还能是什么毒,殿下不是也见过一回?” 萧明述似笑非笑,温热的掌心盘桓在她腰间,离她又近了一步,“哪回?” 江晚茵后背已经全然抵在玉石台上,退无可退,只能攀住他的肩膀勉强稳住身子,不至于让自己滑落入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分明是清清楚楚的,还偏要在这里作弄她,实在是好坏的心肠。 江晚茵喘息了两声,别开眼去,声音有些干涩,气道,“殿下若不记得便罢了,我找别人解毒去。” 第398章 解毒 “别人?”萧明述眸色微黯,垂首在她脖颈间,一寸一寸轻吻着她白皙的肌肤,发出轻细的笑声,“你还有什么人选?说给孤听听?” 江晚茵咬了咬唇,问,“说了殿下让我去吗?” “说了,孤便派人去找,”萧明述的薄唇在她秀气轻巧的锁骨边稍作停顿,低声笑了笑,“捉到你面前,阉了就是。” 他的语气温和,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今日的晚膳要吃什么,可话中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江晚茵怔了一瞬,抬眸看到他眼底的戏谑之色,忽地意识到他是在故意逗她,不由得一阵恼怒,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崩坏掉,手上使了力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她将唇舌间如火般炽烈的气息渡到他的口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将这张总是惹她的唇堵上就好了。 一切也如她所愿,那总是好整以暇的清冷声音终于消失在她耳边,取而代之的,是比方才更重了几分的喘息声。 萧明述收起逗弄她的心思,掐住她纤细的腰,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在他唇齿间作乱的舌尖,趁她愣神的功夫,反客为主,重新将主动权夺了回来。 几番气息流转指尖,灼热的欲火有了燎原之势,萧明述将她搂紧了些,吮吸着她圆润可爱的耳垂,声音暗哑,“要么?” 江晚茵面红耳热地动了动,轻哼了一声,“……要。” 耳边男人沉沉笑了一声,将她拉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贪欢当中。 温泉池中热浪翻涌,时不时哗啦作响的水声,掩住了一室旖旎情状。 —— 不远处的偏殿 半个时辰之后,青月还是如一棵屹立不倒的玉葱般站在偏殿门口,略带忧虑地看着不远处的殿宇,“方才殿内瓷器都碎了,会不会是姑娘无意识中惹怒了殿下?” 王德海一口水呛在气管子里,咳嗽了半晌才缓过气来,“青月姑娘别多心了,咱们殿下温和,怎么会和郡主置气呢?” 温和?你怕不是对温和二字有什么误解。 青月叹了口气,良久咬着牙跺了跺脚,“不成,我得去听听。” 王德海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急忙上前拦住她,“听不得,听不得啊!” 青月推开他,“有什么听不得的?姑娘若是叫我,我好应声进去伺候。别说是太子,就是皇上来了我也不怕,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处里。” “没这么严重,青月姑娘说的哪儿的话儿?郡主她……”王德海苦不堪言,见她执意要去,竟是拦也拦不住。 话也没说完,一个没留神便让她跑了出去。 青月心道,你越拦我,越是有鬼,太子殿下整日里冷着个脸,一看就十分难以相处,她们姑娘若是清醒的还好,这会儿意识模糊,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梦话,可就全完了。 尤其是从前姑娘爱慕宋景安的事儿! 她越想越急,只想着赶紧过去,把伺候姑娘的活儿揽过来,悬着的心才能落下。 只是青月刚到正殿门口,便被影三拦了下来,“姑娘留步。” 第399章 还在商量 青月没见过影三,只以为是太子跟前伺候的侍从,便行了一礼,急急道,“这位大人,我是郡主的贴身婢女,您让我进去等着传召吧。” 影三回首望了一眼,以寻常人的耳力听不见,他却隐隐能听着一些,那后殿里的声响可一直没停过,这会儿子过去,不是找死么? 他顿了顿,又不好直说,只能耳根微红地委婉提示道,“郡主和殿下有事相商,吩咐了不让人进去。” 青月正心急,闻言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反而红了眼眶,“我们姑娘还中了毒,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商量完么?” 影三语塞,结结巴巴回道,“这,这确实……还在商量。” “商量什么,不能等姑娘好了再说么?”青月眼里的泪落下来,巴巴地看着里头,“姑娘又是中毒又是受伤,有什么要事非得现在商量?劳烦大人通传一声,也提醒提醒殿下吧。” “青……青月姑娘!” 王德海一路小跑过来,追到这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要昏死过去似的,影三好心上前扶了他一把,“王公公。” 王德海喘匀了气,道了谢后将青月拉到一旁,只能实话实说,低声道,“我的祖宗,郡主她中的毒,是男女迷情之毒!” 青月脚底下一踉跄,怔怔地愣在了原地,“迷,迷情之毒?” 她终于反应过来,脑中嗡的一声,一想到她方才还追着影三问,二位主子在商量什么,就想立刻找面墙,一头撞死了事。 她结结巴巴了半天,吭哧道,“那,那我不去了,我,我就在这儿等着。” 温泉行宫里云雨交错两相欢好的残响儿折腾了几个时辰才停下,等太子着人进去伺候的时候,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 王德海等人自然不敢多问,只叫了几个信得过的宫人,把方才被打湿的床褥换下,把殿内的狼藉收拾干净。 太子没让人留下,他们便识趣儿的鱼贯而出,青月走在最后,见没看着自己主子,还有几分担忧,大着胆子往温泉后室张望了几下。 那后室里热气缭绕,烛火闪烁,时不时还有水声荡漾,一番暧昧旖旎的景象。 人没瞧见,一回眸正好对上太子冷若冰霜的眼睛,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缩着脖子出去了。 萧明述也未追究,随手拿了搭在屏风上的宽大浴巾,回了后室,将趴在温泉池边昏昏欲睡的人包住,将她整个人从池中抱了出来。 江晚茵半梦半醒间觉察到有人给自己套上衣裳,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喉间不轻不重哼了一声,似有几分抱怨之意。 这毒虽然药性猛,但她当时察觉的快,因而吸进去的不多,中毒不深,只一两回后便可解了大半的毒了。 可他偏偏折腾了这么久,害得她现在腰酸背痛,手指都动不了。 见她这副模样煞有几分可爱,萧明述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墨黑的眼底带着几分温色,还有不易察觉的餍足。 他将人拢进被子里,垂眸问,“想吃些什么?孤吩咐人去做。” “什么也不想吃。”江晚茵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蒙在被子中,只留下小小的发旋儿露在外面。 萧明述也未强求,只让人熬些牛肉粥温着,等她什么时候有胃口了再传。 等他再回来时,发现床榻上的人已经阖上眼睛,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第400章 梦魇 萧明述立在床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微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面颊,最后落在她还有几分红肿的嫣红嘴唇上。 许是因为药性的缘故,方才的情事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之意,江晚茵白皙的面容直到现在还残留着缕缕薄红,如同含苞待放的牡丹,艳丽至极。 直到这一刻,他的心脏都难以控制地加速跳动着,毒窟中的心有余悸,失而复得的骤然惊喜,都让他的情绪无法做到像往日那样平静无波。 这会儿冷静下来,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女人已经在他心中占了这样举足轻重的分量。 有了软肋,这对于一个君主而言,并非好事。 萧明述眼中的柔和之意渐渐冷却,手指顺着她的唇向下,堪堪停顿在她的脖颈上。 她的脖颈生的很好看,线条修长,皮肤细腻,扬着下巴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只漂亮的天鹅,可它也这样纤细,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轻易将其扭断。 他眼底的光芒明明暗暗,神色晦暗不明。 似是察觉到唇边的异物,江晚茵睡梦中动了动,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最终还是没有睁开,只蹙眉往旁边躲了躲,把精巧的下巴也藏进被子里。 萧明述顿了良久,终是轻叹一声收回了手,也不再闹她,将被子掖好,才缓步掩门而去。 —— 江晚茵累极了,她沉沉的陷入在梦境当中,脑中反反复复闪着前半生的片段,她像是一个过客看着那些画面,穿越前的,穿越后的,一帧帧,一幕幕,走马灯般的播放着。 她看着穿着白大褂的自己,和一袭宫装满头珠翠的自己,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神态各异,最终缓缓重合在一起。 一时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书中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她想从梦魇中清醒,却觉得眼皮犹如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她穿越而来,这具身体的样貌却与她从前一模一样,真的会这样巧合吗? 江晚茵眉宇间越蹙越紧,两条漂亮的黛眉纠结在一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一阵阵的心慌之意让她焦灼难熬,却毫无办法,只能被困在梦境中。 “茵茵?” 一点清凉贴上她的额头,耳边响起清冷低沉的男声,嗓音还带着几分暗哑,如同一道凉风拂面,让她整个人猛地惊醒,回到了现实当中。 她将涌到喉间的酸涩痛意强行咽了下去,抬手捉住他的衣襟,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涩的厉害,“我在哪儿?” 萧明述见她乌黑的瞳仁微微放大,带着不安之意,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递到她唇边,温声安抚道,“在围场附近的温泉行宫,孤在这儿,你很安全。” 江晚茵就着他的手把水咽下去,只觉得自己脑袋中热的快要沸腾起来,轻咳了几声,手指探在自己脉间,“这毒真是厉害,竟还有几分迷乱神智的作用。” 萧明述“嗯”了一声,握住那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塞回锦被里,“太医方才来看过,你已无大碍,等这场热发完,余毒便可尽消了。” 江晚茵点头,似是又想起什么,抬眸问,“黄山呢?” 第401章 梦呓 萧明述睨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杀了。” 她能安然无恙的出来,江晚茵心中大致也能猜到他的下场,她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也是个解脱。” 虽说他们最后水火不容,但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换了谁,再那暗无天日的毒窟中枯守几年,也要性情大变,变得痴傻疯癫了。 她将前因后果简短讲了一遍,犹豫道,“总是皇帝造的孽,连累了无辜人,黄山妻儿若还在京中,想必日子不大好过,可要派人送些钱银过去?” 萧明述望着她微垂的眼睫,眸光沉沉,似笑非笑。 江晚茵发着高热,浑身滚烫,还不忘想着那些不相干的人,她这人就是这样,一颗心连着血液都是热的。 他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繁复按了按,淡淡道,“他们从前只当父亲丈夫死了,你这样送钱过去,他们反而起疑。” 江晚茵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心下还是不忍,抿了抿唇,“稚子无辜。” 萧明述不多言,只微微颔首,说,“可,孤着人按你说的去做就是。” 江晚茵只觉得眼前蚊影重重,有几分模糊,想来是高热导致的,烧的脑中混沌迷糊,她喘了几口,抬起头小声问,“孟琢呢?脱罪了吗?” “他无事。”萧明述眼中终于多了阴郁之色,将她按回怀中,蹙眉道,“旁人的事自有孤在,你若还有精力管他们,不如孤让人再煎两副药来,你喝了也好的快些。” “今日来行宫当值的,是围场的刘太医。”他不疾不徐补充道。 江晚茵混沌中还是想起刘太医那碗苦的要命的汤药方子,忙瘪瘪嘴息了声,她只觉得倦极,没多久便又在他怀中昏睡过去。 不多时,殿门口传来极轻的敲门声,王德海小声回禀,“殿下,太医来为郡主请脉。” “进吧。” 两位太医拎着药箱,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江巡风,他放心不下,半路硬是换了方向,跟着来了行宫。 几人行了礼后,才到了床榻前。 刘太医小心翼翼将手指搭在江晚茵脉上,又以手背试了她额头和手臂的温度,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道,“禀殿下,郡主体内余毒未清,高热不退也是正常的。” “什么叫正常?既然高热,尔等就该想法子给她退热。”江巡风冷哼了一声,不满地“啧”了一声。“这样的高热,再来两个时辰人就傻了。” 萧明述未言语,将目光落在太医身上,眼中神色冷淡,显然也是同意江巡风的话,在等他们开方子的。 太医急地头上出了一头冷汗,小心翼翼擦了两下,斟酌着言辞说: “这,这药性猛,寻常退热的汤药怕是不顶用,只能……” 他话音未落,便见床榻上的江晚茵忽地咳嗽起来,睫毛轻颤着却没能醒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只是十分难受地蹙起眉来,口中喃喃道,“云祥山……云祥山……” 江巡风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还以为她难受的紧要什么东西,凑近了听清这般梦呓,怔然变了脸色。 第402章 穷寇莫追 他神情震动,猛地直起身子,定定看了床榻上的江晚茵一会儿,眼底的神色冷若寒潭,他抬起眼来看向太子,对方仍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神色。 江晚茵不知自己说出了什么,仍深陷在梦魇当中,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锦被。 萧明述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捂在手心里,低声哄着:“好了,没事了。” 江巡风心急,抢上前一步,“殿下……” 萧明述挥挥手让太医等人退下,沉重的木门在二人身后阖上,门扉的闷响声儿落在江巡风心上,他深深看着榻上女子,似乎想透过这副皮囊将她看透似的。 “云祥山之事,她怎会知道?” 江巡风嗓音暗哑低沉,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云祥山,涉及庆王谋逆之事,这个地点,便是连皇上都未可知,江晚茵一届深宫闺阁女儿,怎会得知!” 这次剿匪回来,他便发现江晚茵与以往大不相同,说是性情大变都不过分。 按她的说法,这番改变是因为参悟了机缘,想通了许多事。 可依他来看,谁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诡曲折,才让他这一向顽劣的妹妹转了性? 便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也未可知! 说罢,他上前一步,像是要将她拉起来好好问个清楚,“江晚茵,醒醒,起来说清楚!” 萧明述见他失态,目光转到他身上时眼中温度瞬间冷了数倍,厉声呵斥道,“江巡风,放肆!” 江巡风收回手,却未退一步,直直道:“难不成真是什么卜卦测算之术?殿下莫非真的信了这说辞?” “若是涉及谋逆之事,便是我亲妹,我也绝不姑息,殿下莫要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萧明述眼中闪过厉光,他掀开眼皮看了江巡风一眼,见他固执,猛地抬手,运起雄厚内力直逼他的腰侧,掌心堪堪停在离他肋下两寸远处。 虽未碰到实处,但仅是凌厉的掌风便逼得他生生连退数步,直到离了床榻才停下。 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神智总算回笼几分,可这事一日不明,他心头的疑云和怒火便难以消解。 江巡风咬了咬牙,隔着这数米,扬声呵道:“江晚茵,云祥山如何?你倒是继续说啊!” 萧明述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云祥山”三个字落在江晚茵耳边,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翻涌起来,她难捱地喘了两口气,一滴泪从眼尾滑落。 “云祥山……云祥山……穷寇莫追……” 那滴泪落在萧明述的手边,将他刺绣繁复的绸缎衣袖晕染出一小片深色。 他手指一顿,再抬眼时,眼中神色戾气横生,饶是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江巡风看了都有几分心惊,噤声了片刻,没敢继续往下追问。 又是齐云峰水下神秘洞窟,又是云祥山未卜先知…… 他转过眸光,往江晚茵的方向看去,他这妹妹真通了神不成? 她身上的秘密这样多,从前他竟毫无察觉。 萧明述似是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般,缓和了语气,取了一旁的锦帕,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擦去额间的冷汗,“你只要记得,江晚茵是孤的人。” 他丢下锦帕,神色低沉,淡淡道,“江卿不必忧虑,只是莫要站错了队。” 第403章 余毒 江巡风垂头丧气离开后,须臾,影三回到行宫,将手中情报递给太子,低声回禀,“殿下,左相组织了门下许多官员,包括御史台几位大人,意图联合起来,上书参孟家一本。” 萧明述冷哼一声,将手中名单丢进炭盆,懒散道:“他们想参便参,让孟琢准备着就是。” 影三应了声,又想起一事,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道,“方才听郡主说起黄山家人,殿下有何打算?可要属下去送些钱银?” 萧明述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淡淡开口,“以绝后患,都杀了吧。” 影三心中一凛,忙垂下头,低声应道,“是,属下即刻派人去做。” 萧明述“嗯”了一声,黑眸半阖,“做干净些,她若问起来……” “属下知道。” 他闪身而去,殿内温红的烛火摇曳,映着太子殿下矜贵冷淡的身影,光圈扫在他俊美非凡的侧脸上,却更似是恶鬼的面具,令人胆寒。 江晚茵昏昏沉沉了一夜,总算在烧成傻子之前退了热。 意识最先回笼的,是手臂上灼热的痛感,那疼痛程度,让她甚至产生了几分错觉,自己的左臂是不是在齐云峰山下,已经被黄山齐根截断了去。 随即是这两日的记忆,那些破碎荒唐的画面碎片闯入脑海,像是有一只手钻进她头颅中翻搅,让她额头咚咚直跳。 江晚茵费力地睁开眼眸,从床榻上半坐起来,刚一起身,又觉得腰部酸疼的要命,仿佛被大卡车来回反复碾了几次似的,疼得直不起来。 她刚轻哼了一声,一只手便覆在她的腰间,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让她能舒服地靠在上头,不至于因为腰疼重新跌回去。 “要什么?” 江晚茵揉了揉僵硬的腰肌,哑着嗓子开口,“水……” 趁着萧明述去桌案上拿茶盏的空挡,她搭了手指在自己脉间,见脉象虽虚弱,却稳健正常,这才松了口气,“余毒可算清了,否则真得要我半条命去。” 萧明述一声轻嗤,把茶盏递到她唇边,江晚茵看也未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又苦又酸的汤药味儿瞬间席卷了味蕾。 她苦着脸要往外吐,却被他眼疾手快抬住了下巴,生生将药吞了进去。 “什么东西?”她蹙着眉问,看了他手中茶盏一眼,“又是刘太医?我跟他什么愁什么怨?” 萧明述在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浅笑,将杯盏中剩下的汤药尽数喝下,转过她的下巴,垂眸吻上她微有些干涩的薄唇。 濡湿温凉的唇齿碰撞间,江晚茵猝不及防,哼哼着将药全都囫囵地吞了下去。 待口中的汤药都咽尽了,她才勾起舌尖卷着他的舌,将他推了出去。 她呼吸起伏不定,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溜圆,眼中七分恼怒,三分埋怨,漂亮的鼻翼微微发红,跟冬日里林间的小鹿似的灵动鲜活。 “殿下为了让我喝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 萧明述扬了扬眉,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话重新堵了回去。 第404章 虚情假意 一行人在温泉行宫只歇了一日,便启程回了围场。 旁的局外人只道太子是心血来潮出去了一趟,玩了一日便回来了。 围场春狩的时日长,总是狩猎、打马球也没什么意思,历来皇帝皇子们也会悄悄去坊间转一转,体察民情,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因而江晚茵走失的事情,知道真相的人实则不多。 他们这趟回来,无心者不当回事,有心者却愤恨至极,可就是咬碎了牙,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一点。 就如同萧恒知,本是满心欢喜,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就又听说人已经回来了,看着还安然无恙生龙活虎,气得他在营帐里砸了两个杯盏。 但到底还是理了行装,憋着气也要到太子处去虚情假意一番。 太子营帐—— 江晚茵失踪的那两日,萧明述心神不宁,折子也没批多少,一本本的全都堆在书案上,高高的垒了一座小山。 这会儿他正斜斜靠在椅子上批折子,可没一会儿便听到王德海通报说六皇子来了。 萧明述心道晦气,眼皮也没抬,龙飞凤舞在折子上写了个“准”字,淡淡道,“来了就进来吧。” 王德海看出他对于萧恒知来访这事不太高兴,也不敢多言,忙将批好的折子收拾起来,腾了地方。 萧恒知人还未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先传了进来。 宫人把帷幔挑起来,便见萧恒知穿着极为厚重的大氅走了进来,手炉、围脖一个不落,裹得跟个什么似的。 他脸上还是带着装出来的、恹恹的病气,没什么精神,对着太子行礼道,“皇兄安好。” 萧明述“嗯”了一声,目光从折子上抬起来,落到他身上,“如今已经三月,怎么还穿的这样厚实?” 萧恒知笑了笑,似有几分不好意思,“臣弟身子骨弱,还总是觉得冷。” 这话也不为过,如今虽然草长莺飞,但一早一晚温差大,冷风拂过,最容易染上风寒。 这不过外头虽还有几分凉意,可这太子营帐内却不然。 太子批折子时总是穿的轻便,宫人自然也不敢大意,一直烧着银丝碳,因而营帐中十分暖和。 萧明述看着正要伺候六皇子脱大氅的宫人,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道,“既然冷,大氅便别脱了,否则回头着了风寒,可莫要赖在孤头上。” 太子发了话,那宫人忙停下手来,还贴心地把大氅又给他穿回去,系好了带子才退下。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萧恒知便热的背上都发了汗,贴着衣服刺的难受,面上却不得不强撑着笑脸应和,“是,多谢皇兄关怀。” 萧明述呷了口茶,问,“过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萧恒知见他发问,心中盘桓了一番,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词搬了出来,“昨日去看马球,听宫人说了一嘴,说皇兄发了好大火,策马不知去哪儿了,臣弟担心的紧,所以过来问问。” 萧明述听了轻嗤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案上,也未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还听说什么了?” 第405章 挑拨 萧恒知心里沉了沉,只觉得太子是在试探自己知道多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冒一冒险,一来是告诉太子,自己并非是被蒙在鼓中的蠢货,二来也是探一探他如今对自己的态度。 思及此处,萧恒知脸上露出几分愤愤之情,怒道,“他们说是永乐郡主出了什么岔子,我只当他们多嘴胡说,是一概不信的。” “他们知道的倒是不少,哪里的宫人,带过来给孤瞧瞧?” 这都是萧恒知现编的,他自然没处去找两个替罪羊过来,不过这点小事也难不住他,便道,“这事儿事关未来皇嫂的清誉,臣弟怕他们再出去胡说八道,便让人处置了。” 他话音落下,太子却没有接话,营帐中骤然静了下来。 漫长的寂静让萧恒知有几分心惊,匆忙抬眼时正对上太子那双雾沉沉的黑眸。 萧明述深沉冷淡的目光一直令人捉摸不透,此刻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似乎有着渊海般骇人的气势,让他惴惴不安。 他这时候不敢露怯,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他审视的目光,敛了笑意,故作后知后觉道,“是我好心办了坏事么?这种事,确实应当等皇兄回来再发落的……” 说着便从木椅上起身,作势要跪拜,“是臣弟愚钝,皇兄别怪罪。” 萧明述看了他一眼,轻笑了声,缓缓道,“起来吧,不过是个宫人,不值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听着也算温和,萧恒知总算是放心了些。 从地上起身,只觉得自己脖颈处都有了湿意,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出了冷汗。 “倒也不算胡说,”他还未坐回椅子上,便听见太子在上首继续道,“她狩猎时贪玩,从小道上滚落山崖,受了点伤,她身旁有侍卫跟着,原不是什么大事,孤放心不下才去瞧瞧。” 萧恒知微微蹙眉,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可人确实也找回来了,回了营帐连太医都没宣,想必真的没有大碍。 太子言尽于此,显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欲望,他也不好再追问,只好顺着话接道,“原是这样,那臣弟就安心了。” 萧恒知顿了顿,轻叹了一声,“皇兄,有句话臣弟不知当不当讲。” 萧明述眸色淡淡,“你若觉得不当讲就不要讲,问孤作甚?”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萧恒知愣了愣,只觉得如鲠在喉,干瞪了半天眼,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又出了一头的汗。 太子在上位好整以暇地看着,见他脸上色彩变换精彩,半晌才似笑非笑道,“孤同你玩笑罢了,说吧。” 萧恒知干笑了下,“臣弟是觉得,皇兄是否太过宠爱江氏了?” “这永乐郡主娘家实力庞然,也是个娇纵性子,行事大胆。皇兄若是太过纵容,只怕像今日这样的事端,往后还会发生,臣弟也是为了皇家的脸面考虑。” 萧明述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个女儿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皇家的脸面得失,算不到她的身上。” 他这样说,便是故意回护,萧恒知挑拨失败也无力反驳,只能干巴巴道了声是。 第406章 试探 萧恒知倒是有心想多呆一会儿,可这营帐里太热,他又全副武装,这会儿已经快要中暑了,实在有些坐不住。 他起身告退,才走到营帐门口,忽地想到还有件要事得探探口风,又回过身来,问,“皇兄,前几日遇刺之事,听说已经有眉目了?” “也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储君,其心可诛!” “皇兄可定不能轻饶了他!” “孤知道,”萧明述已经翻开了下一本折子,看着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淡淡道,“谢道已经下了内狱,必是诛九族的死罪。” 萧恒知一听有几分着急,谢道算个鸟?光诛他的九族有什么用? “皇兄,谢道虽是行刺之人,却只是个九品小官,哪里敢做这样的谋逆之事?” 难道他给谢道用于嫁祸孟家的东西还不够明显吗?那玉佩明明白白就是孟琢的信物啊。 孟琢兄妹俩已经从围场被逐出去,禁足在家,怎得太子没有一点要追究的意思? “皇兄,谢道是死罪难逃,可他背后势必有人在指使啊!” 他话音方落,萧明述忽地掀开眸子看着他,眼底尽是寒厉凛冽之意。 萧恒知心中一跳,自知失言,这件事说到底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太过急躁,着实有几分奇怪了。 他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忙不迭地打圆场道,“皇兄,我没什么本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着瞎着急罢了。” “无妨,”萧明述低声开口,嗓音冷淡至极,“告诉你也罢,刑部从谢道身上,搜出了孟琢的信物。” “孟琢?”萧恒知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告诉自己,一时拿不准这到底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只能先装作震惊,怔愣在原地。 “怎会是他?刑部的人莫不是看走了眼吧?” “不会,”萧明述道,“孤辨认过,确是他的玉佩。” 萧恒知舔了舔热的发烫的嘴唇,心脏怦怦直跳,沉思了片刻才愤然道,“既然如此,那看来孟琢,不,孟家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 “枉费皇兄平日里这样器重孟琢,没成想背后竟是这样狼子野心之辈!” “皇兄可断不能因为往日的情谊,轻饶了他!” 一番激情发言后,他略有忐忑地抬眸,试探着去瞧萧明述的神色,却见后者懒散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半眯着眼睛,那神情,似是在看一出好戏似的。 但不等他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便听到萧明述清淡矜贵的嗓音,“嗯,孤也是这样想的,明日便让锦衣卫去抄了孟家。” “抄,抄家?” 饶是萧恒知一心想着孟琢赶紧去死,听了这话儿,也不免睁大了眼睛。 这么快吗? 不用刑部彻查么?不用三司会审吗?不给孟琢申辩的机会吗? 就凭借着这么一块玉佩,就直接抄家下狱了? 事情顺利地有些异样了。 他轻咳了几声,故作犹豫道,“皇兄,这样是否操之过急?”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问,“不是你说,断不能轻饶么?” 第407章 各怀心思 萧恒知一哽,抿了抿唇道,“是否该让刑部先审一审孟琢,孟家到底世代簪缨,这样做会不会……” 他话音未落,便被萧明述打断,“空穴尚不会来风,那玉佩他日日带着,落在谢道手中便是铁证如山,不必查了。” 萧恒知心中狂喜,面上却不能显现,只得用衣袖遮唇,才堪堪掩住笑意,半晌才道,“是,皇兄英明。” 他这番来得了满意的回答,也不再多留,忙不迭地告退出去了。 走得远了还有些沾沾自喜,他这回试探下来,只觉得萧明述还顾念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压根没把行刺一事往他头上想。 这样看来,前两回的事儿太子也只是想给他个教训,并非真的想断他前程要他的命,他若是以后行事再圆滑些,萧明述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发现他夺嫡的野心。 萧恒知满心得意,却不知在他身后,萧明述注视着他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其中夹杂着微不可查地狠厉与杀机。 须臾,王德海进来换新茶,方拿了刚刚萧恒知用过的茶盏,便听到太子淡声开口,“扔了吧,不必收了。” 王德海小心翼翼道了声“是”,着人用棉布将杯子包起来,拿出去碎掉。 他把一壶新沏的明前龙井放在桌案上,为太子斟了一杯,忍不住道,“六殿下方才热的不轻,奴才瞧着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袖口领口都湿了,怕是汗流浃背了呢。” 萧明述未答,神色清冷地看着白玉茶盏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半晌嗓音暗哑道,“他上赶着来孤这儿自投罗网,倒省得孤再派人去查了。” 王德海手一抖,挥退了不远处的宫人,心脏狂跳,“殿下的意思是,行刺的事儿,是六,六殿下……” 他冷笑一声,虽未开口,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太子不解释,王德海也不敢追问,自然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自知愚笨,看不清主子之间饱含深意的过招,可察言观色上,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殿下,明眼的宫人都看出来了,您刚刚……”王德海窥着主子的神色,犹豫着开口,“您刚刚有些给六殿下没脸了。” 虽说方才萧明述并未真的说什么,但不管是态度还是语气,都是夹枪带棒,全然不似以前的温和,六殿下回去心里难免会有别的想法。 王德海倒不是担忧别的,就怕他添油加醋告到皇后和皇帝跟前,回头这笔烂账还是得记在太子头上。 他的担心明晃晃写在脸上,萧明述看着却并不在意,“之前的事他已经知道是着了孤的算计,若这会儿孤还与他兄友弟恭,倒不正常了。” 反倒是如今的态度,虽然冷淡,却还是将他想知道的信息拱手相告,像极了一个好兄长一时生气的做派,让他一时也捉摸不定。 至少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王德海不懂这些,只知道六殿下已经和太子离了心,到了两相算计,互相置于死地的地步。 他小心地帮太子研着磨,斟酌着劝道,“殿下,六殿下虽忘恩负义,但他有句话奴才觉得有理,殿下若是真心待郡主,原不该这样宠着。” “奴才斗胆说这一句,现如今您这样将郡主高高捧在上头,阖宫里多少眼睛都瞧着看着,嫉妒着,这暗地里的算计,也就不打一处来了。” 第408章 德惠贵妃 萧明述闻言轻笑,执笔批了两封折子,王德海看着他的脸色并未有不悦之情,才继续道,“奴才时常想,先帝的德惠贵妃,若不是宠冠六宫,也不至于遭人百般记恨,一生三次诞下皇嗣,竟一个也没留住……” 他话音未落,萧明述手里的笔先顿了顿,终究是停了下来,抬眼不冷不热看着他。 王德海心里一惊,心道不好,自己一时大意说差了。 德惠贵妃虽是先帝后宫中一时无两的盛宠,可一生坎坷,先后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受尽苦楚,不到四十便郁郁而终,实在算不上善了,拿她和郡主相比,这不是找死么? 他慌忙放下手里的墨条,直直跪倒在地上,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颤颤道,“奴才失言,奴才知罪。” 空气中落针可闻,太子上位者的威压,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萧明述顿了一会儿,眼底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直到王德海后背的冷汗都印出来,才听到太子淡声道,“起来吧。” 萧明述将批好的折子放在一旁,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眼,似是想起了皇爷爷身边那个盛宠一时的女人。 那会儿在宫中,他被先皇亲封为皇太孙入主东宫,别的妃子都是上赶着虚情假意巴结,唯有德惠贵妃不争不抢,始终清淡温和,倒给他留了个好印象。 德也惠也,她配得起这个称号,也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可惜太过软弱,没法在这皇宫里生存下去。 王德海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起身后还是告罪道,“奴才不会说话,这张嘴也没个把门儿的,郡主福寿绵长,看着就是个极有福气的。” “孤知晓你没别的意思,”萧明述勾唇笑了,“但孤不是先帝,她也不会是德惠贵妃。” 为帝王之道,便是要学会雨露均沾,不专房独宠。 不偏颇,不纵容,方能六宫和静,绵延子嗣。 这话儿听起来是十分符合逻辑的,可细想想,便知道都是谬论。 只有无用昏庸的君主,才护不住自己的女人,才需要虚伪的表象去掩盖真心,他萧明述,更无需如此。 他既要宠着江晚茵,就是光明正大的,从不怕别人知道。 至于有人会嫉妒,有人要眼红,这都无妨,谁胆敢伤她分毫,他就株谁三族,将她们全家杀干净了就是。 如此来上一两次,他倒不信还有谁胆子这样大,上赶着拿满门性命做赌注,来找他不痛快。 想到她今日回来时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模样萧明述仍有些挂念,看着满桌的折子心里厌烦,索性把笔搁下,吩咐道,“诸事繁多,围场终究不方便,明日就启程回宫吧。” 王德海忙道了声是,“每次春狩结束之前,都会有一次晚宴,封赏拔得头筹的诸位大人,礼部那边早早就备下了,今晚就可举行。” “吩咐礼部置办吧,”萧明述微微颔首,“孤库房里有一把黑柿木嵌玉长弓,你取出来,让人给孟琢送去。” 王德海一愣,随即笑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往年孟小将军都少不了一份赏赐,今年遇上这糟心事儿,得殿下记挂,也算宽心了。” 他方要出门办事,刚好碰上在外头要进门的青月,两人耳语一番,王德海又退了回来,笑道,“殿下,郡主睡醒了,身上已经大好,差青月过来问问,殿下可要一同去用午膳?” 第409章 炸了了事 萧明述眉宇间微松,吩咐道,“孤这就过去,前几日她爱喝的那劳什子羊奶茶,让厨房今日多做些温着,一会儿都端过去。” 围场扎营的地方实在不大,帐篷与帐篷之间的间隔不大,也唯有太子住所才会宽敞许多,可即便如此,走回就寝的营帐只需几分钟的路程。 宫人行礼问安后挑起营帐厚重的门帘,萧明述进去时,正瞧见江晚茵只穿着中衣,绸缎般的长发也未挽,就这么散在身后,眉目清淡地斜倚在软榻上看一本医书。 一旁的矮几上还散落着纸张,她时不时写画几笔,神情专注,竟没看见他。 萧明述也不生气,在宫人伺候下解了大氅,用温水净了手,才嗓音清冽开口问道,“写什么呢?连外衣也不穿?” “殿下回来了?”江晚茵这才回了神,眼见着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到了眼前,连忙合上书要起身行礼。 萧明述扶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回榻上,轻笑,“免了。” 说罢拉过一旁散落的兔绒毯子,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书本上,略扫了两眼,见纸张泛黄泛旧,就知道是她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古书。 江晚茵收了收散乱的宣纸,解释道,“是本毒经,我多研究研究,回头下山崖的毒窟里去取东西的时候,也好不再着了道。” 她一说到这个,萧明述眼底的神色便冷了几分,那底下的东西有多毒,他也算是见识过了。 先不说黄山被毒的不人不鬼,这么些年在底下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就前两日她所中的迷情之毒,她只吸入了那么一点,便折腾了这样一通,如今还要下去,不是自寻死路么? 但见她这幅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知道她铁了心要回去,又是劝不得的。 萧明述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淡淡道,“非要下去么?你若担心,不如孤差人将那水下洞窟直接炸了了事,不管里面有什么,都炸个干净就是。” 江晚茵怔了怔,她无非就是担心毒窟的药被宋景安阴差阳错得了去,往后会用在萧明述身上。 若是直接炸了…… 这法子虽然暴力了些,但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反过来想,如今萧明述树敌这样多,若是那极乐散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有朝一日真若是斗不过了,他们也算有个底牌。 既然原书中宋景安能无声无息将药下在萧明述饮食里,她就有办法同样将东西还回去,谁家也不会是铁板一块,总有突破口。 见她蹙着小脸犯愁,萧明述看着好笑,扯着毯子将人拉倒跟前,在她额上轻吻,低声道,“孤让影三亲自去办,保准炸的一条鱼也游不进去。” 他突然袭击,江晚茵毫无防备地红了脸颊,眼尾飞红的模样煞是好看,她摸了摸被亲的地方,耳根发烫,还是摇头道,“既然殿下已经让人守住了入口,倒也不急于一时了,我再研究研究,等做好了万全准备再下去找就是。” 萧明述看着她面容绯红却寸步不让的模样,知道自己方才又算是白说了,不由得心下轻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低眸吻在她的眼角,沉沉道,“罢了,都随你吧。” 呼吸的温热气息,沾染着龙涎香幽冷的香气,逆光之中,他英俊的轮廓似是妥协,似是叹息。 “待近日这些事一了,孤与你的婚事,也可早些提上日程。” 第410章 孤不负你 他的声音不大,柔和又清冽,轻飘飘落在江晚茵的耳中,让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声问他,“成亲么?怎得这样急?不是要礼部择一个好日子才行吗?” 因为惊讶她一连问了三句,萧明述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说,“孤不放心你。” 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晚茵闻言有几分疑惑,歪了歪头看着他,抿唇笑了,“殿下不放心什么,我还能移情别恋,跟别的什么人跑了不成?” 她面容艳丽张扬,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高傲的冷意,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但若是勾唇笑了,便明媚鲜艳,就如同此刻这般,让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萧明述微微低垂下狭长漆黑的眼眸,长眉舒展开低声笑了笑,凑近她的耳边道,“移情别恋?你何时对孤有的情,留的恋?” “我只一说,殿下怎么咬文嚼字起来?”江晚茵脸上一红,把目光游移开,心虚的四处张望,试图找点什么能转开话题,为自己找补几句。 “那,那边的木架上的弓箭,我之前没见过,是……” 萧明述静静注视了她一阵,眼眸中含着春风般柔和的笑意,从腰间将那块太子玉牌解了下来放到她手中,沉沉道,“这个算孤的一份聘礼。” 他顿了顿,忽地又重新问了一遍,“茵茵,待这些事了了,便嫁与孤,可好?” 江晚茵所有的话都梗在喉间说不出来,只愣愣看着他的眼眸,那其中的冷意和淡漠比往日里都消减几分,隐隐带着几分认真,黑瞳中影影绰绰,都是自己略带惊讶的模样。 她一下子泄了气,从前逃婚、抗旨的念头都不知散落到哪儿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女人,试问这天底下哪个女人,能抵抗像萧明述这样英俊端方的人,满眼都是自己的温声求亲呢? 但只是表象罢了,他们两人成亲,不过是交易和合作,能有三分真心都是奢求。 今日他能这样柔声细语对她这样讲,来日也可以对别人这样讲,无非都是些对他顶有助力的女人。 想到这个,她顿时又有几分灰心丧气,垂下眼睛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出来,只听他问,“你怕什么?” 怕什么?江晚茵被他问的晃了神,一时间也没能说出话来。 大抵是,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怕自己日复一日沉浸在他似真似假的情谊中,越陷越深。 也怕有朝一日大业将成,她却舍不得脱身,舍不得这个虚情假意的美梦,从而将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在这深宫中蹉跎一生。 西斜的日光招进来,有几缕光线恰好落在她脸上身上,素白的绸缎中衣被映得微微闪着细光,她肤白似雪,轻盈透亮,神色朦胧间竟如同话本子里的神女般,似乎随时也可羽化而去。 萧明述没由来的心中一紧,伸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低叹了一声,嗓音不辨情绪,缓声道,“茵茵,孤不负你。” 第411章 一份嫁妆 江晚茵心头猛地跳了跳,万千复杂难言的情愫积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可这件事本就没有选择。 她闭了闭眼睛,咬了一口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从浑浑噩噩的杂乱思绪中骤然清醒过来,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抿唇笑了,缓缓收拢了手指,将那块太子玉牌握在手中,感知着它微凉的触感,轻声笑了,“好,殿下的聘礼我收下了,那我们对弈的奖品,殿下可要寻新的了。” 萧明述闻言神色柔和了些,对她的回答不可置否。 他不想逼的太紧。 单是成亲的话题,便可让她心绪大乱,不管她承认与否,他在她心里应当已经有了重量和位置,收网要慢,要缓,才不会吓跑网中的鱼。 萧明述终于松了手臂间的桎梏,屈尊降贵地亲手执了茶壶,给她添了些茶水,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朝中事多,明日便可启程回宫。” 江晚茵直起身子,目光灼灼,“殿下没忘了春狩前答应我的事儿吧,待春狩后,便让我回府去。” 萧明述懒散地支着下颌,听到她的话,笑了声,淡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在东宫欺负了你,让你这样想出宫。” 江晚茵见他避而不答,以为他又要反悔,直起的身子软趴趴塌下去,趴在矮几上,抬着圆睁睁的杏眼瞧他,嘴中嘟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怎么说话不算数?” 萧明述静了一刻,忽地抬手捏了捏她挺秀精巧的鼻子,“孤何时反悔了,你不回府,难道要从东宫出嫁不成?” 江晚茵轻咳了声,忽地脑海中又闪过个念头,从榻上跳起来,对着营帐外喊,“青月,我前两日的衣物,都收在哪了?” 太子没传召,青月也不敢贸然进来,从帷幔外探了个小脑袋进来,指了指角落的木匣子,“姑娘,都收在那儿了。” 江晚茵点头,开了箱子翻了一会儿,在里面找出那支兰花木簪,这才回了软塌上。 这是那日她在赏花会上买的,可后来又是火药坊爆炸,又是下山崖中毒,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她把手里的簪子递过去,可瞧见太子玉冠上那颗硕大的东海明珠,又让她觉得手中的物件儿有几分寒酸,不由得红了面颊,说,“那这个,也算我的一份嫁妆吧。” “我可没殿下那样富庶,殿下可别嫌弃。” 萧明述静了一瞬,修长如玉的手指将青瓷茶盏放下,殷红薄唇勾出淡淡的弧度,他将簪子接过来,温声道,“好。” 他顿了顿,伸手将自己发间束发的青玉簪取下来,将这支黑木簪插了进去,他身姿笔直,墨发如绸,面容俊美无俦,一如她买这簪子时想象的那样,君子如兰,端方自持。 【给你家官人买一支吧。】 那老板娘笑盈盈的声音忽地又出现在她耳边,江晚茵怔了一瞬,心中有几分酥麻感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马上就是了,她心想。 第412章 春狩晚宴 萧明述见她又走神,也未说什么,只眼含戏谑瞥了她一眼,复又将目光移回茶盏上,清亮的茶汤中隐隐映衬着自己如玉的容颜。 他一直知道自己生了一副好样貌,从前不觉得什么,如今来看,倒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好看吗?”他不疾不徐开口问。 江晚茵的眼神左右飘忽了一阵,点头道,“好看,是我眼光好,挑的好。” 萧明述挑了挑眉,又问,“挑的什么好?” 江晚茵一愣,抬眼正对上他乌沉的眼眸低垂,正正注视着她,细看之下还能看到其中隐匿极深的笑意。 她立刻听懂他的话外之音,脸上飘了几分可疑的红晕,又觉得自己被他调笑了,很丢面子。干脆清了清喉咙,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都好,挑簪子的眼光好,挑男人的眼光也好。” 萧明述看着她非要逞口舌之快的模样有几分可爱,轻嗤了一声,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问,“今夜有春狩晚宴,你可还去参加?” 他呷了口茶,补充道,“你手上的伤反反复复,这次不去便罢了,不必强求。” 又是晚宴。 自进宫以来,大.大小小的晚宴她已经不止参加了多少,皇家的宴会就是这样,人多眼杂,规矩又极多,一晚上下来吃不好喝不好,麻烦事却一件接一件。 何况这次江楹兰又被她那便宜爹塞了进来,不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她那一肚子的坏心思,十有八。九又要冲着她来。 她本是极不愿去的,不愿去趟这浑水。 江晚茵正要说好,可话到了嘴边又停住。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日阿吉兹所说,璇玑阁的事情。 春狩之后,各附属国的王储和世子便要返程,西域的阿吉兹殿下自然也不例外。 虽说阿吉兹给了她可以召鹰的金哨,可千里传音总不方便,她还有些事不明,想与他商议一番,今夜若不去,恐短时间内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顿了顿,纤长的眼睫颤了一颤,压下眼底思忖的神色,笑道,“手臂上的伤也不大碍事,我同殿下一起去就是。” —— 江楹兰所住营帐 若按照规制,除了太子与诸位皇储之外,其他人本不能单人一顶帐篷,可江楹兰来得晚,情况特殊,倒也让她捡了便宜。 虽说之前在京郊的庄子上禁足,可到底是永安侯亲自上书,又有皇帝口谕放出来的,底下的人背后说几句就是了,也没人敢在明面上得罪,只得在营地边缘处,搭了稍小一些的帐篷,给她一人独住。 江楹兰乐得自在,这两日又沉浸在江晚茵走失,生死不明的喜讯中,整日里心情都飞扬轻松,更显得她容光焕发,连在营帐中练习舞蹈,都更有了几分动力。 也不知太子准备何日回程,她已经迫不及待在春狩晚宴上大显身手了。 如此想着,她口中轻轻哼着一首咿咿呀呀的曲子,对着铜镜想簪上一支孔雀金簪。 门外忽地一阵骚动,她带来的贴身侍女冬儿神色匆匆,挑了帘子走进来,直直到她跟前,才低声开口: “姑娘,不好了,奴婢刚得了消息,说大姑娘找回来了。” 第413章 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江楹兰一愣,回眸死死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是人找回来了,还是尸首找回来了?” 冬儿吓得跪倒在地上,小声道,“回姑娘,是人找回来了,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奴婢找人打听了,太医说只受了惊吓,并没有性命之忧。” 营帐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江楹兰惯用的香气,甜郁软糯的余香萦绕在冬儿鼻尖不肯散去,她却觉得这味道似是毒气般刺在她的喉头,挥之不去,让她大气也不敢多喘。 江楹兰面容扭曲了几分,将手中的孔雀金簪狠狠拍在桌面上,厉声问道,“不是滚落山崖了吗?那山崖这样高,怎会没有大碍?” “她江晚茵便这样福大命大?我看她莫不是什么妖邪转世?连这也要不了她那条贱命?!” 听着她愈发大的声音,冬儿吓得以头触地,颤颤道,“姑娘小声些吧,可莫让旁人听了去。” 江楹兰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紧紧抓着身上那件云白青栀锦袍,咬着牙缓了半晌,才从巨大的落差当中静下心来。 她冷笑了一声,扶了扶鬓边斜斜垂下的一支翡翠流苏簪,伸手拿了桌上的脂粉,均匀的扑在额边,幽幽说道,“好,我的好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冬儿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言语不敢出声,仍是将自己尽量缩小似的,跪伏在地上。 江楹兰眼波微横,狠狠踢了她一脚,骂道,“没眼见儿的东西,还不过来给我挽发?” 冬儿被她一脚踢在肩头,一股子闷痛袭来,她自不敢出声,生生受了这一下,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梳子和头油,细细为她梳起头来。 江楹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定了定心中浮躁心神,淡淡一笑,“也好,我还怕她就这么不清不白的死了,活着好,活着才能让她生不如死,名誉扫地。” 冬儿胆小,闻言只能勉强笑道,“是,姑娘远见。” 须臾,营帐外又有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外头扬声喊道,“这儿可是江二姑娘住的帐子?” 江楹兰使了个眼色,冬儿立刻会意,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掀了帐子让他进来,“正是,你是何人,找咱们姑娘何事?” “见过二姑娘,”那小太监行了个礼,笑盈盈道,“太子有令,明日便回程了,因而春狩晚宴就定在今日晚上。” “奴才是盛京围场管事太监底下的人,管事见姑娘报了歌舞,特让奴才来知会您一声,让您好准备着。” 果不其然,一将她那好姐姐找回来,太子就迫不及待要回宫了。 江楹兰心中冷笑,面上却忍住了,一派波澜不惊,抬手从妆屉子里拿出一只翠玉镯给他,“我知道了,劳烦你来通报。” 小太监得了赏赐,喜笑颜开,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奴才分内的事儿。” 见那只镯子成色极好,晶莹剔透,能值不少银子,小太监心中了然,福着身子往前了几步,低声问,“姑娘晚上表演,可有什么需要?奴才一定尽力去办。” 第414章 恶语 倒是个上道的,江楹兰柳眉扬起,满意地瞧了他一眼,“倒也没别的……” 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太监一一记下,应声道,“是,奴才都记下了,姑娘别出心裁,到时候定能一鸣惊人。” 待将人送走了,冬儿才回来,轻手轻脚将刚刚挽好的头发拆了,重新梳了跳舞要用的样式,低声问,“姑娘,咱们不是要跳《柳枝舞》么,怎么临时又改了别的?” “咱们来春狩晚宴上跳舞,本不过是寻个由头,求侯爷和皇上放咱们出来,姑娘何必费那劳什子精力,跳上《盘鼓舞》了呢?” 江楹兰白了她一眼,眉心微曲,不觉带了几分戾气,执起绢子擦了擦鼻翼上的脂粉,“我到底是庶出,景安哥哥一直也没松口娶我做正妻,我若不能再搏个好名声,难不成真去给人做妾?” 冬儿听出她语气不善,缩了缩脖子,斟酌着词句,“宋公子也忒不识好歹了,他不过是布衣出身,无甚家世。” “姑娘虽说是庶出,可您喜欢他,愿意嫁与他做正妻已经是给他脸了,宋公子怎的还嫌三嫌四,真是……” 这话本是冬儿偏袒她才说的,可马屁拍在马腿上,落在江楹兰耳中,真真是如同剜心一般,让她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大梁就是这样的规矩和习俗,嫡庶有别,大多数人家家中的庶女便和妾室一样,都是给正室嫡出为奴为婢,可以随意打发发卖,有些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那些朝堂新贵,宁可娶小门小户的嫡出姑娘,也不肯娶高门庶女,不然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明明已经跟景安哥哥两情相悦,却迟迟不能名正言顺的议亲。 她心里忍了又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终还是没能压抑住,回过身来当头给了冬儿重重一巴掌,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景安哥哥也是你这个贱婢能议论的?” “若不是这回出来只带了你这个不分四六的东西,我现在就找人牙子把你发卖到怡红院去!” 冬儿被她打翻在地上,口鼻中已经隐隐渗出血来,也不敢擦,只能木着脸爬起来便磕头道,“奴婢失言,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江楹兰冷哼一声,厌恶的掸了掸锦帕,恨声说,“滚起来继续梳头,若有半点差错,你这爪子便别要了。” 冬儿不敢多说,更不敢哭,只能擦了眼泪起身,强忍着疼痛继续拿起梳子,黯然地垂下眼眸。 过了片刻,她端了江楹兰用过的水出了帐子,将水倒掉,却不想也不敢回去,只一个人端着空了的铜盆,站在空旷的草地上掉眼泪。 正难受着,忽地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朗然道,“姑娘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掉眼泪?” 冬儿一惊,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身着黑色袖暗红纹长袍的太监,正笑盈盈看着她,见她回头,递上一块方正的白帕,温声道,“姑娘是哪位主子身边伺候的?快擦擦吧。” 这男子虽是个太监,却长身玉立,面容英俊艳丽,腰间系着一根玉带,其上刺绣这赤红麒麟,分明是东厂大太监的装扮。 第415章 意乱 冬儿忙双手接过帕子,擦干了泪,在男子温和的注视下,红了面庞,低声喃喃道,“奴婢,奴婢是永安侯府,江二姑娘身边的侍女冬儿,冬儿见过这位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男子垂了眼睫,幽黑的眸中深不见底,极有耐心地听她磕磕巴巴说完,才笑了笑,道了声,“幸会,我任职东厂,你唤我长信即可。” “长信大人。”冬儿飞速地抬眼瞧了他俊朗的面容一眼,还未再低下头,便被眼前人修长的手指抬住了下巴。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的伤处擦过,沉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这么漂亮的脸蛋,江二姑娘怎舍得下手呢?” 冬儿红透了耳根,结结巴巴道,“是,是奴婢说错了话,才让姑娘恼怒……” “哦?那你说错了什么话儿?”长信循循善诱地问。 “奴,奴婢说姑娘是庶出,惹怒了姑娘……” 她话音未落,长信便低低笑了一声,打断她道,“你说的不是实话么?无非是你们姑娘心情不好,拿你撒气罢了,真是可怜。” 冬儿自知他说的都是对的,这也是江楹兰一贯的作风,她虽在外头落下了清冷温婉的名声,可私底下如何,只有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最清楚。 她们这位二姑娘,真真是手段毒辣、蛇蝎心肠! 和她一起进府的那批侍女,死的死,伤的伤,发卖的发卖,到如今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原来她只把这些委屈压在心里,觉得自己为奴为婢,就该命如草芥,可如今被人点出来,委屈便不打一处来,眼泪也纷纷落下。 “旁人都说我们府上大姑娘飞扬跋扈,可我看在眼里,梨棠院里的奴婢一个个都很滋润,二姑娘不像大姑娘那样宽和,我们的日子难过的很。” 长信听了她的话,眼底阴诡的神色消散了一瞬,轻声问,“你们府上大姑娘,可是江晚茵?” 他没喊郡主封号,却直接喊了名讳,这三个字在他嫣红的唇边转了一圈,听起来竟有几分喟叹之声。 “正是,”冬儿愣了一瞬,抬眸看他,“大人认得大姑娘么?” 长信轻笑一声,似是回味,似是遮掩,勾着唇角摇头道,“略有耳闻,并不识得。” 他目光落下来,放在她身上,轻笑一声,幽幽问道,“冬儿姑娘,我与你有眼缘,可救你出这苦海,你愿不愿意?” 冬儿一愣,眼中骤然有了光亮,却不敢尽然相信,试探道,“我的卖身契在江府,大人有什么办法?” 长信高深莫测地瞧了她一眼,温和笑了笑,“东厂,自有东厂的办法,你若愿意,来宫里伺候……” 他顿了顿,俯身凑近了她些,嗓音暗哑,“或是跟了我,都可以。” 冬儿心脏狂跳,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抬眸瞧着长信美的雌雄莫辨的容颜,脸色绯红。 她本就是飘零孤儿,若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恐只能嫁个贩夫走卒,了此一生,哪里能跟上这样神仙样貌的男子? 虽说是个太监,但已经是她最好的去处了。 冬儿意乱情迷,怔怔道,“我,我愿意。” “好,”长信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盒精致的香粉递给她,哄骗道,“不过这么些时日的委屈,也不能白受不是,你们那位二姑娘,合该吃点教训。” 第416章 圈套 冬儿愣了愣,瑟缩着往后退了退,勉强恢复了些神智,犹疑道,“这,这是何物?” 眼前清秀的女子战战兢兢,如同一只风雨中受尽了惊吓的鹌鹑,柔弱地不像样子。 长信眼中闪过微不可查地厌烦,但也只一瞬后,便恢复了方才那副端方和善的模样,温声解释道,“不过让你们姑娘吃些苦头罢了,并非能忧及她的性命。” 见她还犹豫,长信微微一笑,“若不制造点麻烦,我如何能趁乱救你出来呢?” “无妨,”他顿了顿,作势要将手收回来,“我本就是觉得与你有缘,这才想费力相帮,你若不愿意,我亦不会强求。” “冬儿姑娘,今日你我的谈话就当没发生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等等,长信大人,”听他这样讲,冬儿反而有些急了,忙将他手上的圆盒接了过来,“我,我愿意的。” 她打开盖子闻了闻,看着是一盒平平无奇的脂粉,只是香味儿悠然,十分好闻,“长信大人,只要让二姑娘涂上就可以了么?” 长信笑着点头,“正是。” 冬儿将盖子合上,心道这东西她见的也不少,八成是能让皮肤泛红过敏的粉末,只过些时日就能复原。 姑娘严苛,她不得不为自己谋个出路,稍用一用这东西,不会伤及姑娘根本,她也算不得卖主求荣。 长信见她神色,便知她已经动心,也不再多劝,对着她微微颔首,“如此,我便等着姑娘的好消息了。” 他转身要走,冬儿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舍,下意识追了两步,叫住他,“长信大人,待事成了,我该如何找你?” 长信停住脚步,轻轻回首,英俊的侧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弯了弯眉眼,“你不必来,我自会去找你。” 冬儿心跳如擂鼓,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直到身影消失了才回过神来。 她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铜盆,眼底多了几分希翼神色。 待她回了营帐,方一进门,便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躲闪不急,被一坚硬无比的东西砸中了额角,登时疼得眼冒金星,抬手一抹,额头上已被砸破,这会儿正血流如注。 江楹兰熟悉的斥责声随之钻入耳中,“混账东西,倒盆水你也要花这么些功夫么?你这是将水泼到你那落魄的祖坟上去了么?” 听她这样咒骂,冬儿又怕又气,只是这回,她眼底不再只有懦弱惶恐,而是多了两分怨恨。 她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木梳,俯身将它捡了起来,一如往常般懦懦道,“姑娘恕罪,奴婢方才倒水时被人驱逐,只能走的远些再倒,这才耽搁了时辰。” 江楹兰冷哼一声,仍旧不依不饶,“贱蹄子,偏你有这些借口,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看这次回去,我不狠狠罚你!” 冬儿心口陡然一沉,脑海中混混闪过那些婢女受尽私刑,半死不活的模样,强忍着惧意,将铜盆放回原处,颤颤道:“姑娘想怎么罚奴婢都成,只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晚上还要登台表演呢。” 第417章 脂粉 江楹兰这才作罢,深呼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换上一副清浅的笑意,眼中含羞带怯,与方才恶鬼般的模样截然不同 冬儿在她妆屉子旁驻足了片刻,紧张地直咽口水,半晌才咬了咬牙,稳住心神,将长信给她的那盒子香粉拿出来,故作惊奇道,“姑娘,您这回还带了新的香粉么?奴婢之前都没见过,好生精巧。” 江楹兰横了她一眼,冷声问,“什么香粉,拿过来给我瞧瞧。” 冬儿指尖微颤,走过去把那盒子香粉递给她,看着她转开盖子闻了闻,心跳不由得加速,几乎从喉咙中跳出来。 好在江楹兰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反而舒展开眉眼,深深呼了口气,“许是小娘从翠金轩新买的,倒是个好东西。” 说罢,她便拿了绢帕,细细取了粉覆在面上。 冬儿看着她满意的神色,忽地心中一动,陪着笑道,“姑娘要不要身上也涂上些,奴婢之前听人说过一种引蝶之法,便是将香粉涂抹在身上,待跳舞发汗之后,香味儿便可顺着风绵延数里,届时蝴蝶就会循着香味而来,环绕周身呢。” “不三不四的法子听得倒不少。”江楹兰白了她一眼,却真真因为这番话心动了。 如今天气回暖,确实已经见了不少蝴蝶。 若是能用香粉引蝶,那她今日之舞,定能名动天下;若是不能,浑身散发着清淡幽香,也足够令在场诸位贵宾印象深刻了。 百利而无一害,倒是可以一试。 思及此处,她将那盒子香粉丢回冬儿手中,淡淡道,“去榻上吧,你给我全身细细涂上一遍,一处也别遗漏。” 冬儿心中一松,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应声道,“是。” 江楹兰转身的瞬间,并未看到她身边这个一贯懦弱可欺的婢女,眼中闪过的恨意和快意,还兀自吩咐着,“这会儿时间也不晚,外头还亮着,你一会儿出去给我捉上一罐子蝴蝶来,到时候我跳舞时,你便将它们放出来助兴。” 冬儿称是,眼底一片冰冷,将那些香粉倒出来,足足地铺满了她的全身。 —— 酉时,春狩晚宴便开始了。 历来的晚宴都有顺序,这头一件,便是将百官猎得的猎物清点,统计上报之后摆放于看台前各处,等待天子审查,再定下头筹。 今年皇帝抱病未来,这事儿自然落在了萧明述身上。 前几日里,他们都是各自狩猎,也不知道别人成果如何,这会儿子百官都挤在这儿,听着礼官报数宣读,想看看自己有无可能赢上什么赏赐。 一时间围场热闹非凡,叹息声、击掌声、恭贺声不绝于耳,也冲淡了前些日子行刺所带来的阴云。 江晚茵换了宫装,虽面容还有两份憔悴,可涂了脂粉之后便被全然遮盖住,仍是一副艳丽明媚的模样,也优哉游哉跟在众人身后看热闹。 不多时,场中的赏赐便定了下来。 拔得头筹的是孟琢麾下地一名副将,猎到的猎物个头大、数量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得了太子亲赐的一把长剑。 这宝剑一看便不是凡物,削铁如泥不说,连剑鞘上都镶着宝石,围观众位同僚皆投来羡慕的目光。 第418章 赏赐 只可惜这副将忠心耿耿,因着孟琢被禁足一事郁郁寡欢,一直苦着个脸,半分也不见高兴神色,直到行礼谢恩的时候才勉强挂上几分笑意,强撑着走完了过场。 萧明述一眼看出其中缘由,也未怪罪,还出声夸赞了两句,那副将才红了眼眶,嘴唇蠕蠕而动,还想为孟琢求求情,还是一旁的同僚使劲儿拽他,这才止了他这心思,将他硬拉了下去。这小插曲一过,其余人的赏赐也挨个分发下来,这其中,还有江巡风一份。 他虽一直公务缠身,期间还跟着太子山上山下的找人,可到底是功夫过硬,竟猎到一只棕熊,因而排名也很靠前。 江晚茵伸长了脖子看着她大哥手里的一篮子夜明珠,眨了眨眼,十分眼馋,“这么多呀,晚上大哥的寝殿都不用点灯了。” 江巡风僵着脸看了她一眼,从篮子中拿了一颗出来,蹙着眉似乎在思索。 一颗?真是小气。 江晚茵微一挑眉,一颗便一颗吧,也算她这直肠子的大哥释放出的善意了,要知道在原书中,江巡风每每见了她都恨不得一刀把她了结了算完,生怕她寻着机会暗害江楹兰。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楹兰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 因此,今日他若破例将储君赏赐送一颗给她,也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这看上去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夜明珠,实际上,却是她和江巡风之间关系的里程碑,是标志着她和大哥之间冰释前嫌,关系进一步提升的友好讯号啊! 怀着这样的心情,江晚茵颇有几分上台领奖的感慨,伸出手来准备接过那颗夜明珠。 没成想江巡风黑着脸,神色不太自然的“啧”了一声,将那颗夜明珠放在腰间,反而将那只盛满珠子的小竹篮整个放在了她手中。 手上骤然一沉,江晚茵差点没接稳,还是江巡风又扶了一把,才勉强停住下落的趋势,想起要用两只手去托着。 “拿稳了,御赐的东西,掉了要问罪的。”江巡风垂眸看了她一眼,低低开口道。 江晚茵捧着那篮子夜明珠,怔怔地愣在原地,目光在它与江巡风之间来回穿梭,犹豫道,“大哥,你让我帮你拿着?” 江巡风蹙眉,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和不耐,“你不是喜欢么?给你了。” 江晚茵睁圆了杏眼,不可置信,“都,都给我了?” 见江巡风不置可否的模样,她凑过去,口中念念有词,低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快从我大哥身上下来!不许附我大哥的身!” 江巡风额角青筋一跳,咬牙切齿道,“江晚茵!” “你不要便罢,拿回来!” 顽劣!骄纵! 他就不该为一时的心软,把东西都给她! 见他作势要抢,江晚茵忙不迭地把那篮子夜明珠藏到自己身后,笑弯了眉眼,勾唇道,“不给,大哥说了给我现在就是我的了,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她稳住身形后,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认认真真福了身道谢。 “谢谢大哥。” 她眼中光芒盈盈,唇边噙着笑意的模样颇有几分娇憨,江巡风一晃神,竟觉得她又变成小时候整日缠着自己的那个小姑娘。 那会儿她也是这般粉雕玉镯,天天缠在自己身后喊着大哥,天真又娇蛮。 这么些年,也许自己当真没有了解关心过她,只听信了谗言。 江巡风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几分柔色。 第419章 凤凰如意璎珞 江晚茵得了一篮子夜明珠,漂亮的杏眸微眯,心里妥帖了几分,顿时觉得江巡风还是有救的,起码不会睁着眼说瞎话,否则她还真想炼几炉明目丹出来,给他好好治一治。 正寻思着,场中宣礼的太监嗓音忽地顿了顿,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永安侯府,永乐郡主江晚茵,护驾有功,着赐良田两百亩,金累丝凤凰纹如意璎珞一项。” 没成想还有她的赏赐? 江晚茵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所有的关注点都在那百亩良田上。 两百亩良田,那她多少也算个小地主了! 算太子有良心,不枉费自己白白挨了一剑。 可很快她便发现事情有几分不对。 随着回荡在围场的尖细嗓音,方才热闹的场中热闹的气氛骤然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侧头看向江晚茵。 连身侧的江巡风,都有几分讶异地挑了挑眉。 江晚茵望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心头一跳,悄悄往江巡风那侧偏了偏头,小声问,“大哥,这璎珞有什么来头么?” “你不知?”江巡风睨她一眼,缓缓道,“这凤凰如意璎珞可追溯到我大梁开朝时,祖皇帝与皇后成亲当日,祖皇帝亲赐,以表夫妻和睦,往后代代流传,只会落在当朝皇后的手中。” 江晚茵一愣,秀美微蹙,“那这东西为何不在皇后手中?” 这也是江巡风的疑问,亦是在场满朝文武的疑问。 江巡风抿着唇,微微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将那些若有所思和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遮挡了大半。 良久,他的声音才低低传来,“凤凰如意璎珞,向来只由太后保管。” 他的话说到一半,未在继续往下说,可其中意味却不言而喻。 既然由太后保管,那么这东西自然会被赐给太后认可的下一任皇后手中,从前没人提这事儿,大家自然以为东西就在皇后手中。 可如今,太子明晃晃地将东西拿出来,可不就是明摆着打皇后一族的脸么? 难怪场中如同冷水入沸,霎时间便凉了个彻底,太子煞风景可真是有一手的。 江晚茵心中沉沉,侧眸看向台上。 只见萧明述身着千重玉珠的储君朝服,长身玉立,逆着光的模样英俊宛若神只,正淡淡望着她的方向。 在他身侧,一宫人福身垂首,手中厚重的檀木托盘上有一华美锦盒,其中的如意璎珞质若流光,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宣礼的太监见江晚茵迟迟未动,惊了一头的冷汗,忙不迭地小碎步过来,恭敬地低声道,“永乐郡主,您还愣着做什么,快随奴才去领赏谢恩吧。” 他话音方落,落针可闻的围场内,众人终于从这个炸雷般的八卦中回过神来,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大响。 有离得近的,还眉开眼笑地恭贺, “那日刺客偷袭,多亏了郡主救殿下于危难中,郡主对殿下如此情深义重,臣拜服!” “那日我曾远远瞧见,郡主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为保护殿下,得此厚赏,名副其实。” “殿下与郡主伉俪情深,实乃夫妻之典范,令人羡慕。” 而在这些恭维讨好声中,仍夹杂着几道格格不入的冷笑声,江晚茵循声望去,果真见到有几人围做一团,正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的方向。 第420章 出头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以皇后母族夏家为首的众位官员。 见她的目光望过来,为首一人也不畏惧,反而提了嗓音对身旁人开口,“有些东西讲究一个缘法,该是你的早晚会是你的,若是人心不足抢了别的人,恐怕消磨掉自身的福祉,也留不住,你说是不是,王大人?” 他身旁一尖嘴猴腮之人立刻接上话,阴阳怪气道,“正是此理,福祉气运压得住倒也罢了,若是压不住,怕还是损耗命数,那就得不偿失了。” 人身攻击都贴脸开大了,若是还置之不理,岂非白白让人欺负了去? 江晚茵挑了挑眉,眼底的光亮一闪而过,准备给这些人一个教训。 可正欲上前,却听身前的江巡风嗤笑一声,也未开口,直接从身后卸了长弓下来,那把弓乌黑发亮,质若黑玉,其上云纹密布,一看便是一把良弓。 他捡了一支箭羽出来,再抬眸时,眼底寒霜尽覆,只两息的功夫便拉了张满弓,松手时利箭快若残影,直直朝着夏家人飞了过去。 那伙人不过是朝堂上舞弄唇舌的文官,哪里见过这架势,当即便作鸟兽散,连滚带爬让了开来。 即便他们反应不算慢,但那锋利的箭羽还是擦着那人的脸颊飞了过去,虽没有真的伤到什么,可利箭裹挟的冷风拂面,单是其中杀意,便让人不寒而栗。 王大人随后狼狈地站稳脚步,恨恨发难,厉声道:“江巡风!我乃朝廷命官,京都之内,储君跟前,你想一箭射死我吗?你疯了不成?!” 方才开口的夏家族人心中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帮腔道,“不知是江大人误会了什么?又对号了入座了什么?才会恼羞成怒,想将我几人当场射杀?” 江巡风双眸微眯,黑眸中带着几分大刺刺的嘲讽,开口问:“尔等何人?”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王大人:。. 江巡风说罢,也不等他二人回答,便冷哼了一声,侧首对一旁的小太监开口吩咐,“去把那土狼尸体捡回来。” 土狼? 小太监愣了愣,也不敢多说,远远的寻着那箭羽射出的方向跑去,不多时,竟真的费力地拖回一头土狼尸体。 方才江巡风射出的那一箭正中心脏,一击毙命。 江巡风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众人,“啧”了一声,好心地开口解释道,“这畜生一直狗叫些有的没的,我听得心烦。” 随即转头问宣礼太监,“这猎物,还能统计入数么?” 宣礼太监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江大人,猎物统计到今日酉时便截止了,这会儿猎的,恐怕不能再计数了。” 江巡风点点头,眼底流露出几分可惜之色,“那便罢了。” “江大人百步穿杨,令奴才等大开眼界,”小太监如获大赦,忙不迭地回过头又对着江晚茵,态度恭谨,小声催促道,“郡主,咱们快些过去吧。” 江晚茵看了一出好戏,将唇边眼底的笑意堪堪忍住,对着江巡风福了福身,“大哥,我去去就回。” 江巡风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一步,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听到她微不可查,带着笑意的声音,“多谢大哥。” 第421章 风口浪尖 江晚茵随着小太监登阶而上,见了负手而立的萧明述后福身行了礼,见他眉目含笑朝自己看过来,悄悄瘪了瘪嘴。 “殿下看的可还过瘾?” 萧明述十分自然地看向她,假装并非听懂她话中意思,只淡淡道,“茵茵护驾有功,自然该赏。” 江晚茵喉间一涩,默默抬眸瞧了他一眼,“真是好重的赏。” 重到将她,乃至整个江家都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永乐郡主怎么回事?来了既不受礼,也不谢恩,还阴阳太子殿下,宣礼太监只觉得脑中耳中都嗡嗡作响,一时间连自己死后埋在什么地方都想好了。 他颤巍巍开口,小声提示道,“郡主殿下,按照规矩,您该先行礼谢恩……” 江晚茵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提了裙摆要跪下,只是膝盖微曲时,便被眼前的男人一把扶住。 萧明述未答,从一旁的宫人手上将那串璎珞取下来戴在她的颈间,质地莹润的璎珞配上她那身火红裙裳,当真如盛开的牡丹花般风华绝代,只看着,便觉得万般热烈。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却有几分温和,“不是江家,便是夏家,有得有失,这个道理你应当明了。” 位高权重者,便可以享受到权利与地位带来的甜头,却也会因此被旁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暗箭难防,但并非不能防,提前将放箭者找出来就是了,一如江巡风刚刚之举。 风口浪尖的位置,向来只有胆大心细的人,才能坐的稳。 江晚茵心中百转千回,自然很快反应过来,夺嫡之争本就危险重重,想明哲保身根本不可能。 她眨了眨那双秋水横波的杏眸,抬了手指抚在自己颈间的璎珞上,感受着指腹之下温凉的手感,和声道,“知道了,多谢殿下。” 萧明述的目光并未收回来,视线依旧停留在她的面庞上。 这些时日不太平,她劳累疲乏,许是为了遮掩病容,今日她打扮的算是隆重。 她长相本就艳丽,平日里常常不施粉黛,这会儿难得的将妆容化全了,黛色的细眉长似弯月,细粉敷面,口脂色泽嫣红,如同清晨芍药花上的露水,容颜之明艳令人过目难忘。 萧明述眉梢间的淡漠之色减退,眸光中更温了三分,“今日晚宴,坐在孤身旁吧。” 江晚茵听到太子的嗓音清冽,抬眸看着他如琢的侧颜,此时夕阳西斜,暖和的日光几乎尽数被山峦遮挡,只剩淡薄的几率光线错落着洒在看台上。 “按照规矩,我应当和大哥一起坐……”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又堪堪止住话头,有几分后悔。 江晚茵垂下眸子,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是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大抵是想听他说一说,想让自己坐在身旁的原因。 她能感受到萧明述的目光还落在她发间,也不知有没有看穿她的心思。 良久,她听到萧明述的声音,冷淡平和,却带着几分戏谑之意,“你何时守过规矩?” 第422章 春狩之宴 他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抛了回来,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萧明述本就不是一个坦诚真挚之人,若一下子得了答案,八成也是为了哄她开心,指不定又有别的什么意图。 她其实并非贪心之人,并不是指望着能从他嘴中听到什么“喜欢”、“心悦”之类的字眼,哪怕夸一句也是好的…… 可转念想想,这都是些虚头巴脑的情愫,哪有两百亩良田来的实在,不要也罢。 春日日光凉薄,随着萧明述侧过脸来,光线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肌肤莹白,不似俗世烟火中的凡人。 江晚茵只黯然了一瞬,便很快将这些一时兴起的负面情绪抛诸脑后,略一思索后应下来,“殿下说的是,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随着殿下一同坐了。” 不为别的,今日晚宴上江楹兰又要登台献舞,也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精力,非要接连不断地搞出些事情才舒服。 她要是能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地表演倒也罢了,可按照江楹兰的脾性,说不定脑中哪根筋搭错了,又得来攀扯她。 不是伴奏,就是邀舞,非要拉她一同下水比试比试才甘心。 她倒不是不会跳舞,只是这些时日实在身心俱疲,便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更别说再分神应付江楹兰了。 如此想来,坐在太子身边也好,天然就是一重保障,料她也不敢直接舞到太子跟前。 ——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春狩晚宴便开始了。 围场内由宫人一一点燃灯笼和火把,火借风势,灼灼燃烧,在半空中恣意跃动,如钩弯月悬挂夜空,稀稀朗朗的星辰分布在四周,衬的荧黑的草原一片灯火惶惶。 以看台为中心,其下密纹地毯铺就,张灯结彩,华彩交错十分奢靡,细听还有丝竹管弦之声远远传来,越发显得声势浩大。 看得出这次礼部的筹办大费周章,属实算得上尽心尽力。 实在是如今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终日不理朝政,甚至沉迷修仙问道之事,便是过两年退位给储君,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些事众朝臣明面上虽不会说,心里却各自都明镜似的,因而赶上和太子相关的差事,自然会上十二分心去做。 萧明述换下宣礼时那身珠玉千重的太子朝服,着了一身玄色宫装,锦缎其上蟒纹盘桓,在焰火的照映下明明灭灭,流光溢彩。 众朝臣三呼千岁时,江晚茵也欲跪下行礼,却被他拖住手臂,拉了起来,“无妨,站着就是。” 他神色平静冷淡,墨发几乎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垂眸时的模样冷峻如寒冰,与这热火朝天的烈烈氛围大不相同。 江晚茵无法,只能站在他身侧,一同受了百官朝臣的大礼,心中不由得喟叹,这下不知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把她杀之而后快了。 一阵夜里的凉风拂过,钻入鼻息间的却不是太子常熏得龙涎香,而是一股清新内敛的草木香气,闻着像是杜衡的味道。 江晚茵闻着喜欢,又格外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让这股温和润泽的香气盈满周身。 她望着眼前乌压压跪拜行礼的众人,弯着眼睛笑了笑,在袖间悄悄伸出手,捏住太子的衣角。 第423章 性热大补 亏得宫装衣袍宽大,才叫她的小动作不曾被人察觉。 她手上的动作很轻,本以为就连萧明述也不曾感知到,可他却微微回眸睨了她一眼,掌心一翻,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手中。 太子眉目清冷,嗓音淡漠地叫了平身,灯火融融之下,他发束玉冠,目若朗星,身姿挺拔笔直,仿若大梁绵延的青山,冷峻而巍然不动。 唯有近在身侧,才能发现他漆黑的眸中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待太子落座后,丝竹之声更盛,春狩晚宴终于缓缓拉开帷幕。 高处清净不胜寒。 太子饮食,不言不语,而台下百官窃窃私语的八卦之声更是一点也听不见。 为了躲避一个江楹兰的挑衅,而丧失了听取小道消息的快乐,江晚茵颇有几分悔不当初。 她百无聊赖坐在太子侧首,勾了酒杯浅酌,余光却瞧见江楹兰不知何时从席末上前来,到了不远处江巡风身前。 她竖起了耳朵也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只看到江巡风本是横眉冷对,可江楹兰期期艾艾、低眉垂泪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她的好大哥蹙眉良久,还是低叹一声,还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了江楹兰肩头。 江晚茵心头一沉,顿觉手中美酒索然无味,瘪了瘪嘴,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烈酒入喉,将她胸中积郁的闷气冲散了不少,她还欲再执杯,却被一双手按住了酒壶,抬眸间萧明述不知何时停了筷,目光正看过来,压低声音道:“莫贪杯。”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两杯酒喝的太极,这会儿冲上了头脑,江晚茵轻轻笑了笑,瞧着他清冷俊美的黑眸,慕然想起他情动时,呼吸微乱的模样。 她放下酒杯,凑过去用了恰好只能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殿下这酒,还不够烈,我在永安侯府用雪莲泡了酒,性热大补……” 她微微停顿,尾音轻快有几分上扬,“殿下何时有空来江府,我把酒开了给你尝尝?” 性热大补? 萧明述只觉得喉间一涩,眼底中神色骤然暗了下来,狭眸微眯间,连嗓音都带上几分危险的意味,“茵茵,孤需不需要进补之物,你不知么?” 江晚茵抿唇笑了,因着几分醉意,她眼角绯红,一双杏眸明媚非常,目光转移间情丝若勾,眼底灼亮的光点如同落在干柴上的星火,瞬时便能燃起炽热火苗。 “知道,”她的嗓音清凌凌的,含着几分慵懒,“我怕殿下白日夜里都繁忙,累着殿下。” 她说这话时面色红了一片,显然也是强忍了羞怯之意,也非要撩拨他,实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萧明述看穿她外强中干,轻嗤一声,忽地伸手至她脸侧,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耳垂上摩挲了一瞬,唇边勾起弧度,离她更近了几分,低声笑道,“今夜再让孤证明证明,嗯?” 在底下人看过来的视角中,太子侧颜孤冷,神色认真,像是在附耳与郡主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并无不妥。 第424章 献舞 微凉的酒气伴着他身上那股杜衡香气,一股脑地又将她裹挟在其中,萧明述的嗓音沉沉的,听在耳侧让她酥麻了半边身子。 江晚茵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撑了几息的功夫便丢盔弃甲,侧开头去躲了去,将杯中残酒都饮尽了,才把四肢百骸中滚烫的温度稍稍降下来。 虽然挑拨失败,但经过这一闹腾,方才江巡风带来的郁闷便如风般消散了。 许是江巡风这两日释放的善意太多,所以让她也有几分懈怠了。 也罢,她的好大哥,能这样快的转变态度已经是意外之喜,想让他看清江楹兰的真面目,还得慢慢来。 她若有所思,在把手伸向酒壶时,却被瓶身微热的触感一惊,怔怔缩回手来。 这酒方才还是冷的,也没见王德海上来温酒,怎得突然就自己热了,见鬼了不成? 她狐疑地倒出一杯,将那杯温热的酒囫囵吞进口中,半晌歪了歪头,拉了拉萧明述的胳膊,“殿下,你这酒壶成精了,酒自己热了。” 萧明述似乎轻笑了一声,长长的睫羽低垂,半遮住他的黑眸,让她辨不得他的目光是否在望着她。 他也未答,只伸手扶在她的手上,一股热流从他掌心中传出,透过她的纤细的手指落在青瓷酒盏上,没几息功夫,她手中那杯酒,竟微微冒起了热气。 原是他用内力替她温了酒。 江晚茵只觉得自己更醉了些,撑着腮看着萧明述,眼眸微扬,其中波光流转,嗓音含笑道,“多谢殿下。” 自宴会开始时,舞乐便没有停过,只不过今夜献舞的大多是些助兴的柔美之舞,没什么看头。 可就在两人交谈间,围场之上忽地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丝竹之声,让酒过三巡之后都有几分醉意的众人都停下了窃窃私语的交谈之声,将目光放到场中。 那儿不知何时被人搬上来一张鼓,有一纤细美人正赤足立于其上。 但见她身若蒲柳,纤若无骨,以轻纱覆面,仍见其下面若桃花,一袭水绿色百合花刺绣长裙,淡青色纱绢披帛随风而起,发簪微垂,只一根与衣衫同色的翠玉流苏簪闪烁流光。 有眼尖者认出献舞女子,扬声喊了一句,“是永安侯府的江二姑娘!” 鼓上女子闻言微微抬眼,面颊微红,对着首座的太子行了一礼,便足间轻点,在那不大的鼓面上随着丝竹声舞动起来。 夜里有风吹过,将一股子奇异的清香送到众人鼻息之间,这香气似花非花,像是其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成熟果香,也不知是什么香料,好闻的紧。 “江二姑娘随乐而舞,竟周身都有奇香,真令人大开眼界。” “正如野史中曾有记载,前朝崇文皇帝有一宠冠六宫的宠妃,因浑身生来自带异香,而被封为香妃,想必就是此等美貌。” “那位香妃娘娘在世时,恐也不及江二姑娘风采啊!” 平心而论,江楹兰这支鼓上舞跳的确实不错,张弛有度,却柔美有加,令席间许多世家子弟都看直了眼。 江晚茵却眉间微蹙,坐直了身子,闻着那股子香气,不安地抿了抿唇。 第425章 异香 身侧萧明述几乎立刻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低声问,“怎么了?” 江晚茵望着场中舞动的女子,指尖轻轻摩挲着酒盏,轻声道,“这香似乎不同寻常。” “有何不妥之处?” 江晚茵眉宇间蹙的更深,半晌低念了几个名字,“橘皮,杜若、牡丹花粉,依兰……” 她顿了片刻,终是叹了气,摇了摇头,“还有两味,我闻不出。” 虽闻不出,但终归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剩下两味香料甜味虽淡,持续时间却十分长久,在人鼻尖萦绕不衰,想必沾染在衣服上,三日内都是消退不掉的。 像是花蜜,却不完全一样。 在她蹙眉思索之间,鼓乐声声渐强,似乎已经到了这支舞曲的高潮,江楹兰裙摆翻飞,在鼓面上快速地旋转起来,宛若一支渐次盛放的依兰花。 随着她的动作,那轻盈披帛也散落下来,飘落到席间,引得几位世家弟子一番争抢,最终落入了一个姓陈的年轻官员手中。 这似乎是一个讯号,席外不远处,冬儿将一个硕大的罐子打开,里面翩然飞出十数只蝴蝶,在她挥臂驱赶间,振翅往场中飞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蝴蝶!” 众人纷纷侧头看去,果然瞧见一群蝴蝶翩然而至,场景十分壮丽。 “果真是蝴蝶!江二姑娘的舞惊为天人,引来蝴蝶了!” “连蝴蝶亦为江二姑娘的舞步所倾倒啊!” “今日我等大开眼界,江二姑娘的鼓上舞,实乃盛京围场之佳话!” 席间的男性皆为之倾倒,可世家姑娘们却将这些伎俩儿看得清清楚楚,乔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蝴蝶,嗤笑了一声,“引来的蝴蝶?我倒瞧着,这群蝴蝶正惊慌失措地逃命呢。” 她话音方落,众人竟真的看到这些蝴蝶并无同他们预想那般飞到江楹兰身侧萦绕伴舞,而是在席间仓皇转了几圈,便四散消失了。 唯剩的一只,似乎没有找到方向,跌跌撞撞往前飞去,路过起舞的江楹兰时却丝毫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往前,最终落在了席首女子跟前,盘桓不去。 酒添人醉,江晚茵眼眸勾人,明丽惊人,她单手支着下颌,看着这只不请自来的蝴蝶挑了挑秀长眉梢,对它伸出了纤长的手指。 那蝴蝶振翅了两下,竟真的在她的指尖上停留,许久后才展翅而去。 乔钰的轻笑声将众人的视线都拉了回来,她端起杯中酒饮了几口,若有所指道,“万物生灵的喜好,皆不可强求啊!” 此言一出,方才夸赞江楹兰的许多年轻公子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尴尬,面面相觑之后都不再做声。 若是事情只发展到这里,倒也无伤大雅,左不过是江楹兰略施小计却失败罢了,众位宾客的关注点,还是在她不俗的舞艺之上。 可在这支鼓上舞渐渐进入尾声时,远处却忽然响起了一阵阵嗡鸣声,起初听到的人左右环顾,还以为自己饮多了酒出现了幻觉,直到那嗡嗡作响的东西逐渐接近,才惊慌地睁大了眼睛。 第426章 引蜂 “蜜蜂!是蜜蜂!” “哪里来的这么多蜜蜂!” “大家快逃啊,这江楹兰引来的不是蝴蝶,是蜜蜂!” 最外围的几个小官最先看清了那群蜂拥而至的东西,惊得手中酒盏掉落了都未曾发现,一边喊叫,一边护住自己的面部头部,连滚带爬地从坐席上滚落。 那群数不清的蜜蜂纠结成群,看着竟有数十只之多,压境般朝着场中央的江楹兰直直而去,将她团团围住。 众位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愣住,随即便是四散逃窜,有些不幸惊扰了其中落单的蜜蜂,瞬时便被蛰的倒落在地上。 尤其是方才得了江楹兰披帛的陈大人,这会儿也被一小波蜜蜂团团围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挥散不开,痛的在地上翻滚起来。 一时间场中痛呼声,叫嚷声不绝于耳,瞬时便乱作一团。 但很快,他们的声音都被场中央的江楹兰的尖利叫声遮盖了过去,这会儿她已经被蜜蜂包裹,越是惊慌拍打,那些蜜蜂越是不要命的围上来,在她身上刺下蜂针。 “救命啊!救救我!快把它们赶走!” 可寻常人见了这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无亲无故的,谁敢上前相救? 即便是江巡风骤然起身,可这些蜜蜂又小又多,他即便拔出剑来,也有几分茫然四顾,不知该如何下手的好。 席首之上,江晚茵也是目瞪口呆,看着场中的乱象,心中突然一动,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拉了萧明述的衣袖,急道,“殿下快些走吧,她今日涂抹的香料中,添了一位蜜中意!” 萧明述亦是蹙眉,见有无头苍蝇般的落单蜜蜂朝两人飞来,大袖一挥,凌厉地气息瞬时射出,将身前蜜蜂打落,反手将江晚茵护在怀中,往后退了几步。 王德海甩着拂尘挡在二人身前,连同护卫一起,慢慢往后退去,嘴中尖利道,“护驾,快护驾!” 须臾之间,随着太子退场,席间各位大人也在侍卫的护送下,快速地撤离开,不多时,除了江楹兰还在那鼓面之上蠕动惨叫之外,其余人都走了干净。 侍卫长看着如此惨状,硬着头皮带领众侍卫驱赶,可始终不见成效,只能咬咬牙道,“用火把熏了试试,务必把江二姑娘救出来!” 其余人皆称是,拿了火把在她身侧挥舞,火苗过处将蜜蜂尽数点燃。 可奇怪的是,这些蜜蜂本该是最怕火把,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可这会儿它们却如同丧失神智一般,哪怕身上起火,仍旧往江楹兰身上冲去。 这样一来,不仅没有起到驱赶的效果,反而有零星几只蜜蜂落在江楹兰的衣服上,烫的她更痛了几分。 江巡风心中焦急,去而复返,实在无法放任自己的庶妹在此备受煎熬。 可他也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会儿也毫无办法,思忖半晌去拎了一通冷水,对着江楹兰直直浇了下去。 这招果然有些用处。 蜜蜂翅膀被水打湿之后,便飞舞不动,被侍从拿了网兜网到一旁,如此几桶水下来,蜜蜂也被清除的差不多。 可怜江楹兰已经昏死过去,浑身上下被蛰的如同猪头一样,全然已经没有了人样。 第427章 好去处 混乱之外,冬儿在席外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场中不省人事的小姐。 那香粉……那香粉竟然不是令人一时过敏红肿,而是引蜂用的么? 等江楹兰清醒过来,必然能想到就是香粉的问题,按照她那脾性,恐怕把自己发卖怡红院做最低等的娼女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冬儿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趁着没人注意,踉踉跄跄回了营帐里,收拾了包袱细软,准备先跑路再说。 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找时机去东厂找找那位长信大人,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她也未敢多拿,只拿了些银钱首饰,便蹑手蹑脚从账里出去,摸着黑往围场后门的方向走。可还没走两步,便撞见前方有一高大身影,青衣黑靴,身影修长,侧颜隐在月光之下英俊非常,唇边轻含着柔和笑意,可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长信。 冬儿心里一下子松快下来,脚步跌跌撞撞朝他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颤着声音道,“长信大人,我按照你的吩咐给姑娘全身都涂了香粉,我,我不知道那竟然是引蜂用的……” 她慌乱的不知该说些什么,结结巴巴,言语勉强成句。 “二姑娘一定会杀了我的,她一定会的,长信大人救我,你答应了我,答应了我的!” 长信微微一笑,扶住她的手臂,温声道,“我应了你,自然会说到做到,给你谋一个顶好的去处。” 得了他的承诺,冬儿眼眸中亮了亮,“长信大人,快带我走吧,若是姑娘醒了,便走不了了。” 长信迎着她充满希翼的目光,却微微摇头,“现在还不行。” “为何不行?!” 长信扬了扬下巴,望着前方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围场,“你瞧——” 这突如其来的事端,让晚宴被迫中断,因着怕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好趁乱再行刺杀之事,围场中所有的侍卫都出动了,如今那里火把绵延成片,将围场照的极亮,远远望去,宛若白昼。 “今夜的围场,只怕被围的是铁板一块,你若要走,反而露了马脚,恐怕无法活着到京都。” 冬儿心有戚戚,只能抓住长信,仿若他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般,哽咽道,“那,那我该如何?求长信大人救我。” 长信望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袖,眼中冷意一闪而过,再抬眸时,又恢复了平静温和的模样,只是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抚开,低声道,“你们姑娘伤势不轻,恐一日两日是醒不过来的,不必惊慌。” “明日太子銮驾便要回宫,到时候你跟着队伍出来,再来寻我就是。” 冬儿深信不疑,“那我该去何处找您?” 长信对她微微一笑,“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个地方。” 冬儿抿了抿唇,还是凑了过去,可下一瞬间,一双手突然掐住她的后颈,将她用力往地上一撞。 一阵剧痛过后,冬儿眼前一黑,整个身子软绵绵倒了下来,再无声息。 长信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垂眸望着地上的人,勾了唇角,只是眼中冷意骇人。 “这世上最好的去处,便是阴曹地府,”他的声音轻如鬼魅,随风消散在围场中,“今日我送你一把,来生投个好胎,什么荣华富贵不就都有了么?” 第428章 自裁 这边江楹兰回了营帐,想着方才的景象,仍有些心有余悸,隐隐的几分醉意这会儿也全然醒了,坐在软榻边半晌也没缓过神来。 萧明述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人,递了盏热奶茶给她,淡声问,“吓着了?” 江晚茵闻声有几分怔然,抬眸正对上太子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半晌才道,“蜜中意,是一味奇香,我之前曾在古书中读过配方,过程复杂,所需香料种类繁多,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可以吸引方圆几里的蜜蜂闻香而来。” 她顿了顿,才继续补充道,“且这味香会使蜜蜂陷入癫狂之态,除非身死,否则便会不顾一切,群起而攻之。” “蜜中意会吸引两种蜜蜂,除了普通蜜蜂之外,还有一种剧毒的杀人蜂。” 这句话说完,营帐内陷入几分惆怅的静谧,萧明述未答,只眸色深深,情绪令人难以捉摸。 江晚茵托了腮又道:“江楹兰也就与我有过过节,在府外更是一副柔弱作态,我实在想不到有何人会下此狠手。” 轻则毁容,重则害命,到底是谁,一出手便是这样阴毒的手段? 今日是她,明日是否就会是别人? 萧明述闻言若有所思,指腹在她脸颊上划过,嗓音有几分暗哑,“孤已经着人去查了。” 江晚茵点头,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奶茶,只觉得一阵无力。 两人一时无言,营帐内唯剩烛火幽明闪烁,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一起,有几分诡异的暧昧。 片刻后,王德海脚步匆匆进来,跪下行礼道,“殿下,查着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圆盒放在案上,“江二姑娘营帐中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唯有这盒香粉,太医闻着似与二姑娘今日起舞时,身上的香味相同。” 江晚茵微微蹙眉,将那圆盒盖子打开,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拿远了些,侧眸望着萧明述,肯定道,“就是这盒香粉,其中是掺了蜜中香的。” 萧明述颔首,目光不冷不热,“可查着是何人给她的?” “没有,”王德海摇头,又顿了顿,“但是江二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女冬儿,方才触柱自裁了。” “自裁?”江晚茵目光一惊,连同她一向轻灵的嗓音,这会儿都因为喉间干涩,而变得有几分沙哑。 “是自裁,还是为人所害?” 王德海不敢隐瞒,忙道,“禀郡主,仵作都验过了,是触柱自裁的,就在围场边扎营的木桩上,头都撞烂了。” “奴才也打听了,说江二姑娘平日里苛待下人,动不动的就非打即骂,身边贴身伺候的无不怨声载道,也许就是这冬儿心怀怨恨,才寻了这香粉,暗害主子。” “如今事情败露,自知不能苟活,便畏罪自杀了。” 王德海这番推测,也是合情合理,可江晚茵知道事情绝非如此。 只因蜜中香之中,有一味香料十分珍贵,寻常人家,哪怕是一些小规模的制香铺子都买不起,更何况是冬儿这样收入微薄的婢女? 第429章 疑窦 再者说,这会儿江楹兰尚且昏迷不醒,她大可一走了之,等东窗事发时,足以让她逃出京都,隐没在人群中了。 既然是恨毒了主子,又怎会甘心与她玉石俱焚? 再退一步讲,若冬儿胆小,因谋害主子惶惶不可终日,打定了主意要畏罪自裁,她为何不服毒,不自刎,不上吊? 非得找一种最刚烈、最凄惨的方式,力道之大要将自己的头都撞烂? 这其中细节,实在不合常理,不符逻辑,疑窦丛生。 十之八.九,是冬儿已经遭幕后之人暗害,所谓触柱,也不过是为了伤上加伤,掩盖她真正的死因。 江晚茵垂下眼眸,心中百转千回,思绪翻飞,涌现出难以分辨的滋味来。 王德海见她沉默,也不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儿,转而看向太子,而后者只是目光冷沉,随意挥了手让他出去候着。 江晚茵沉浸在那些杂七杂八地念头中,也未注意到王德海什么时候退出去的,只觉得身子一轻,落在一处怀抱中, 贴着她手臂的绸缎光滑冰冷,唯有轻洒在她耳边的呼吸声灼热。 发顶之上,太子嗓音暗哑,狭长眼眸中雾沉沉一片,“莫担忧,孤再着人去查就是。” 江晚茵轻叹,不太自然地咬了咬下唇,卸了力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她所忧心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孟琢疑罪未清,江巡风摇摆不定,本想趁着今夜再与西域王储阿吉兹谈一谈璇玑阁的事情,如今也是不能了。 这桩桩件件,单独拎出哪一件,都足够让她心头惴惴不安,夜里也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似乎是看出她眼中忧虑,情绪不稳,萧明述温热的掌心忽地抚上她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之间,她感受到微凉的薄唇贴在她的唇上,随之而来的杜衡香气,也在她周身盈缠不息。 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解决不了,不如先抛诸脑后,在极致的贪欢中将所有事都忘记。 明灭的烛火燃尽,映着千蝶金丝纱帐中人影纠缠不休。 —— 江楹兰重伤未醒,这案子终是草草了结,以冬儿谋害其主畏罪自裁为结论定了案。 次日一大早,太子銮驾回朝,耗时许久的春狩终于结束。 赶着萧明述不在的时候,江晚茵趁乱从队伍中溜了出来,找了个僻静之地和阿吉兹又见了一面。 两人各怀心思,虚与委蛇了一番,终是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两人之间的联盟也更坚固了些。 江晚茵从他口中又套出不少消息,顺着这些线索,她大致摸到了重新启动璇玑阁地关键,似乎与城东那家当铺有关。 这儿人多眼杂,他们也不便多做交谈,很快便结束了交谈,阿吉兹对她微微点头,轻声说了句,“江晚茵,再会。” 说罢,便先一步出了这幽静林间,重新回到了正热火朝天收拾拆营的围场之中。 江晚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着阿吉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换了个方向又走了一段,专程从南边绕了一圈,才回了营帐。 第430章 回宫 这边青月见了她,忙迎上去,焦急道,“姑娘这是去哪了?方才不见你,连太子都叫了人去找呢。” 江晚茵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无事,早上吃的多了,出去转了转消食。” “姑娘可真会挑时候,”青月不疑有他,替她整了整微乱的鬓发,压低了嗓音说,“姑娘快些进去吧,太子殿下还在里面等着呢。” 江晚茵微微点头,素手掀开帘子进了帐里。 这会儿东西已然收得差不多了,营帐内的玄衣青年正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地看着一幅还没拿下来的挂图,看着像是大梁及周边诸国的地图。 他身形颀长,眉目清淡,闻声侧眸睨她一眼,淡淡问,“去哪了?” 江晚茵有一瞬间的心虚,可转瞬又理直气壮起来,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又不是背着他要去做些坏事,左右是自己母亲留下的东西,也万用不着事事与他汇报。 想清这层,她目光又清明起来,勾唇对上他的目光,眉眼盈盈,“我不放心那底下的毒窟,又在西南路上转了转,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萧明述知道她十分在意那毒窟中的东西,但又只身一人行动,实在不算明智,闻言微微蹙眉,沉声道,“孤已命影三加了人手轮番守着那处,你若还想亲自去拿那些劳什子东西,便听话些,莫让孤忧心。” 江晚茵轻松混了过去,唇边噙着笑,煞有其事地举起三根指头,作势要对天发誓:“是,必然事事都听殿下安排,若我不听话,那就天打五雷……” “胡闹。” 她话方说道一半,便见萧明述额角青筋微跳,眉宇之间的沟壑蹙的更紧了几分,侧身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下来,将她剩余的“誓言”尽数堵回嘴中。 —— 阔别多日,江晚茵终于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东宫软榻上,看着宽敞的房屋,感受着身下的软垫靠枕,她舒舒服服地舒了口气。 草原虽辽阔广袤,但若让她真的日日生活在那儿,还真是有几分不适应。 她得了太子承诺可以出宫回府,本想着回京路上便直接转道去永安侯府,可话到了唇边见太子目光暗沉,面色不善,还是轻咳了一声,决意回东宫收拾收拾东西,缓上一日再说。 萧明述一回宫中,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口茶也未喝,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御书房,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让锦衣卫直接抄了孟府的家。 江晚茵是到了傍晚才得了消息,听青月说完后吓了一跳,手中的杯盏都没端稳,整个翻倒在矮几上。 “姑娘,烫着了没?” 青月一惊,忙拿了绢帕上前帮她擦去热水,江晚茵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里都是那日她去孟府时,孟晴那句掷地有声的【我们相信殿下。】 她抓住青月的手,急声问,“你说什么?殿下派人抄了孟府?” 青月只得点头,“是,听说抄的干干净净,这会儿人都被捉到御书房受审呢!” 她话音方落,下一刻,江晚茵便起身,疾步出了寝殿,“他怎能如此?我这便找他说理去!” 第431章 孟晴的心血 江晚茵一路上心里急地发慌,平日里需得十五分钟的路程,她硬是在十分钟内赶了过去。 可到了御书房门口,却又被王德海拦了下来,凑近她小声开口,“郡主,这会儿您怕是不能进去,好几位大人都在里头,正和殿下议事呢。” 江晚茵心里一沉,“议事?可是孟琢的事儿?” “是呢,殿下发了好大的火,”王德华往殿内望了一眼,神情也略带上担忧,“也不知在孟府抄出了什么东西,还牵扯了孟晴姑娘,方才孟姑娘进去的时候哭得厉害呢。” 江晚茵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也顾不上太多,提了裙摆就要往里走,却听到身后王德海用有几分疑惑的声音继续说,“孟姑娘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殿下可以杀了我,但不能毁了我的心血啊——‘!’” 江晚茵的脚步生生止了下来,默默闭了闭眼睛,她大概知道孟晴口中的心血是什么了。 八成是《东宫秘事》的哪部续集吧。 搜的好,太子殿下英明,都给她烧了才好。 她默了片刻,心道这次抄家孟琢十之八.九也是知道的,又在配合太子演戏了吧。 江晚茵微微放下心来,也不急着往里闯了,松了裙摆退回来,抬手抚了抚鬓边那只金累丝芙蓉步摇,“既然殿下忙着,我先在御花园里逛逛,待会儿诸位大人走了,劳烦公公来知会我一声。” “折煞奴才了。”王德海连忙称是,跟着送了几步将人一路送出院落。 她方才的情绪变化都被王德海看在眼中,犹豫了一瞬,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对着江晚茵打探道,“郡主,孟姑娘到底是什么东西被殿下抄了去,哭得这样伤心?” 江晚茵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斟酌了片刻呢,高深莫测道,“脏东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罢,神神在在扶着青月的手往御花园去了,留下王德海握着拂尘愣在原地,仍是摸不着头脑。 她在御花园逛了片刻,最后在千鲤池一旁的凉亭中落了脚,吩咐青月去找宫人要了一把鱼食,百无聊赖地喂起了鱼。 青月神神秘秘,将她往后拉了拉,“姑娘还是离这千鲤池远些吧,怪不吉利。” 江晚茵手中的动作一顿,视线从那些纷争鱼食的鲤鱼身上移开,“怎么了?” 青月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方才打听到的八卦小声讲出来,“方才给我鱼食的那个小太监说,千鲤池前儿不久刚淹死了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宫女若儿,在池子里泡了几天才被发现,捞上来的时候人都白了,连尸首都残缺了。” 她顿了顿,似乎打了个寒颤,看着池中一条条肥硕的鲤鱼,继续道,“那小太监说,这池中鲤鱼,都是吃人长大的。” 这里四下无人,猛地听了这么个离奇故事,倒让江晚茵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将喂食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正当主仆二人兀自心惊时,一道身影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二人身后,行了礼开口道,“见过郡主。” 第432章 抄家 “啊——” 青月被他吓了一个激灵,脚下踉跄,差点一脚滑进千鲤池,幸得江晚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惊魂未定间,青月连着喘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回头见了来人是影三,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红着眼眶跺了跺脚,“影三大人,你怎的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吓死人了。” 影三未言语,只是颇有几分无辜地看了她一眼。 他这会儿出现,想来是太子有事要他交代,江晚茵拉了青月,笑道,“不得无礼,你先退下吧。” 青月只得福了身,饱含幽怨的先到了亭外等着。 见她出去,影三才开口道,“郡主,殿下差属下来知会一声,孟小将军无碍,无需挂念,这事儿最迟到明日便可了了。” 得了这句准话儿,江晚茵算是真的松了口气,又问,“孟琢状态如何?” 影三回想了一下,“精神抖擞,舌战群儒。” “可找到里外串通的人了?” “正是,”影三点头,“孟府上除了内贼,孟小将军的玉佩是他贴身的侍从偷的,除了这人,还揪出几个其他的暗桩,连着账房、厨房里都有细作,如今都被捉了起来。” 也是锦衣卫和暗卫能干,才短短几日,便将所有人的底细查了个干干净净。 江晚茵心中赞叹,“如此也算帮孟家清理门户了。” “是,孟小将军拿了马鞭将人挨个抽了一遍,要不是锦衣卫拦着,这些人怕是活不到刑部的大牢里。” 江晚茵:“……” “那孟晴呢?”她又问。 影三顿了顿,似乎想起御书房内孟晴凄厉的哭声,默然几秒才犹豫道,“孟姑娘似乎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殿下不让旁人看,也不管孟姑娘怎么求,都铁面无私地把东西收了,说要一把火都给她烧了。” 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烧了好,烧了净化灵魂。” —— 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围场刺杀案,终于在萧明述的雷霆手段之下结了案。 谢道到底还是死在了提审之前,七窍流血中毒而死,而他留下的唯一证词,就是意指孟琢是幕后筹谋刺杀的主使。 太子也未念旧情,当即着人抄了孟府的家,可这一抄,不仅发现孟琢是无辜的,还将他身边偷取信物的罪人找了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孟家冤屈,被小人蓄意构陷之事已经板上钉钉。 这下子本要唱完的一出好戏,又重新热闹起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孟老将军连上数封折子,一会儿跟太子说自己夜不能寐,一会儿跟皇帝说自己忠心耿耿,其陈情表言辞恳切、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最后连皇帝也因着这件事专门召见了太子,斥责他未等事情都查明白,就贸然抄了忠臣之家,寒了老臣的心,实在愚蠢。 萧明述脊背挺直坐在楠木太师椅上,眼眸低垂,长睫遮住眼底的戏谑嘲讽之色,淡淡道,“父皇说的是。” 老皇帝呷了口茶,叹了口气,“罢了,终究你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断没有为君者认错道歉的道理。” 他浑浊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只觉得他霁月风清的模样落在眼中有几分刺眼,默了默才道,“好好补偿孟家吧。” 第433章 朝堂 太子离开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替他的茶盏中加上热水,见皇帝神色沉沉,忍不住开口问,“陛下,加封孟家,岂不是又助长了太子殿下的势力,您之前不是说……” 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其中阴冷之色让张公公心里一惊,忙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赔笑道:“奴才多嘴了。” 宫灯暖黄的光泽微弱的跳动着,皇帝满布皱纹的眼睛舒展开,冷哼了一声,“经过这件事,孟家,是不能再跟太子一心了。” 张公公心里惊了惊,小心窥视着皇帝的脸色,见他这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心情比方才好了不少,这才小心翼翼继续问道,“可陛下不是让太子殿下封赏孟家,好好做些补偿么?” 皇帝从书案上拿过孟老将军陈情的帖子,嗓音中带了几分笑意,“孟家为着这件事,已经记恨太子,这才连上数封折子,越过他直接到朕跟前喊冤。” “既与太子离心,论这封赏,他们自然也会将好算在朕的头上。” 张公公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还是听了个明白,为皇帝斟上茶,跟着笑道,“陛下深谋远虑,这下西北三十万大军,不会再是陛下心头之患了。” 皇帝神色间尽是安逸满足之色,呷了口茶,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良久道,“倒是恒知,是朕以往小看了他。”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张公公自然听不明白,“六殿下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更何况六殿下自小跟在陛下身边长大,性情也更和顺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敛起笑意,看着手中杯盏沉默了片刻,低低道,“到底是自己身边养大的,才不会反咬一口。” —— 翌日早朝 大殿内乌泱泱跪到了一片,哀嚎痛哭、喊冤辩解之声不绝于耳。 为首的刑部尚书连连磕头,“殿下,殿下明鉴,臣已将刑部围的滴水不漏,谢道为何身死,臣一概不知啊!” 他身后跪着数名御史,都是前几日连上奏折,言之凿凿确信孟琢有罪,要求太子严加惩处的官员。 “殿下!太子殿下!臣并无构陷孟小将军之意啊!” “太子殿下,臣等也是听信谣言,心志不坚定,绝无拉帮结派,以公谋私的意思啊!” 数米外的龙座旁,萧明述冷眼听着堂中陈冤之声,眉宇微蹙,半晌后扬声打断。 “涉案者,一律革职,秉公查办。”他的嗓音冷淡威严,落在众人耳中如有千斤重,“刑部尚书查案不力,罚俸一年,若是再查不出幕后主使,便自己辞官吧。” 刑部尚书如获大赦,忙磕头谢恩,“臣一定竭尽全力,查明构陷孟小将军之人!” 堂中有人重重哼了一声,众位官员闻声望去,正是刚刚被证明了清白的孟琢。 他一身笔挺戎装立于朝堂之上,修长的手指搭在身侧的剑柄上,横眉冷对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剑而出,让这些狗官血溅大殿。 第434章 演戏 “你们轻飘飘认两句错,我所受冤屈便这样算了么?”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周身狠厉之气大涨,那些跪倒在地的御史皆两股瑟瑟,大气也不敢多喘。 要说这时候本不该有人出来碰他霉头,可偏偏有按捺不住者看不惯他嚣张气焰,出列道,“孟大人,即便这件事你是冤屈的,可太子殿下在上,大殿中启容你这样放肆?” 孟琢半眯着眼睛看清说话者,冷笑道,“夏大人,要不也让锦衣卫将你府上抄上一遍如何?” 夏智吓了一大跳,忙看了一眼座上太子神色,见他没将孟琢的话听在心上,这才松了口气,默默退回了队伍中,不敢再上前。 萧明述的目光在孟琢身上落了一瞬,淡淡开口道,“孟卿这些时日受委屈了,着封为骠骑将军,掌京师卫兵,其母追封一品诰命夫人。” 骠骑将军,位列三公,俸禄与护国大将军相同,这番封赏,足以表明天家对孟家的补偿与回护之情。 众位大臣听着这道口谕,心中也都有了底。 孟琢却瞧着并无几分喜色,只顿了顿,才不急不慢行礼道,“臣领旨,谢殿下。” 早朝上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宫闱之中,江晚茵听青月绘声绘色地描述,抿着唇笑了起来,把手里的果脯放下,拿起绢帕擦净了手。 “孟琢也算因祸得福了。” 青月点头,“可不,孟小将军虽被构陷,可到底也只在府中待了几日,便一跃升为镖旗将军了呢!” “听闻一下了朝,许多大人都围上去给孟大人道贺,他理也没理,便追着太子殿下去了御书房,模样气势汹汹,怕还是要讨说法呢!” 江晚茵挑了挑眉,起身披上大氅,眉目间笑意盈盈,嗓音轻灵道,“是么?走走走,我们也看个热闹去。” 为了赶快些,她甚至叫了轿辇,一路行至御书房殿阶前,正看到不远处的太子銮驾。 车銮之上萧明述满眼写着不满,黑眸半阖,神情冷若冰霜。 他下首孟琢也拉着个脸,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几句什么,也听不真切,只看到抬轿的太监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多出。 江晚茵眼睛一亮,叫停了轿辇,鬼鬼祟祟从后面跟上去。 只听道孟琢正开口,愤懑道,“殿下就这么算了吗?到底是谁在背后构陷臣,殿下必得还臣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念台词般又挤出一句,“殿下听信小人谗言,实在令臣寒心。”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孟琢面露难色,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也令我父亲寒心。” “令,令,令西北众将士寒心!” 他似乎词穷,忽地眼中闪过什么,嗓音中多了几分坚定,“令家妹伤心,伤心欲绝。” 萧明述闻言终于侧目看向他,面无表情道,“孟晴还敢伤心?” 孟琢面上地神色心虚了一瞬,正欲退缩,又想起自己还在配合殿下演戏,复又鼓足勇气,扬声道,“殿下,殿下平白无辜抄了臣的家,孟晴在府中已经茶饭不思两日了!” 第435章 公道 萧明述轻嗤一声,复又合上了双眼,孟琢叹了口气,目测了到御书房的距离,口中又念念有词的重复起来,“臣伤心啊,殿下就这么算了吗,到底是谁在背后……” 萧明述忍无可忍,怒斥道,“孟琢!” 孟琢苦着脸闭了嘴,心道就这点屁事,他哪有这么多话可说?能编出这些来已经很不错了。 就在他苦思冥想间,眼尖的王德海发现了跟在仪仗队伍中浑水摸鱼的一女子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瞧,竟是永乐郡主。 他吓了一跳,揉了眼睛见自己没瞧错,才出声道,“哎呦,郡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萧明述也是一怔,侧首正对上那双乌黑莹润的眼睛,里面尽是吃瓜看戏的八卦神色,不由得额角青筋一跳,“你来做什么?” 还未等江晚茵编出理由,孟琢倒是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队伍末端拉到前头来,扬声问,“你替我评评理,殿下这回是不是欺人太甚!” “放肆,”萧明述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蹙眉道,“孟琢,放开。” 江晚茵立刻加入了这场表演,挣扎着把手臂拉出来,煽风点火道,“孟小将军,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殿下都封你做了镖旗将军,你还想如何?” 孟琢顺着台阶就下,“谁稀罕个颇骠骑将军?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 他微有些卡壳,江晚茵小声提示道,“公道,公道。” 孟琢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公道!我只想要一个公道!” 萧明述被她二人唱双簧似的争执,吵得耳中嗡嗡作响,眼见终于到了御书房殿前,眼也未抬,便大步跨出轿辇,孤身往御书房里走去。 孟琢看着近在咫尺的厚重木门,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拉着脸一同进去,江晚茵乐呵呵地跟在后面。 直到王德海上了茶和点心,带着众宫人退下后,孟琢终于松了口气,往椅子上一瘫,叹息道,“我就说这京都官场尔虞我诈,麻烦事儿颇多,若让我日日这样演戏,我宁愿回西北战场,多杀几个敌人。” 说罢,他直起身子,眼底带着几分希翼看向为首的太子,“殿下,我今日演的如何?有没有将那股愤恨、屈辱之情演的淋漓尽致?” 萧明述欲言又止,最终神色冷淡睨他一眼,“尚可。” 孟琢发出了满意地哼声,随之起身,郑重对着太子行了大礼,“此番事端,多谢殿下信任保全,我孟家感激不尽,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太子轻呷了口茶,眼底寒冰消退了些,“起吧,不必行这些虚礼。” 三人又闲谈片刻,大殿之外又响起脚步声,王德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孟二姑娘求见。” 萧明述道,“不见。” 王德海应声而去,须臾又折返回来,进了大殿,面露难色,小声道,“殿下,孟二姑娘在外面跪下了,涕泪交加,引得许多人侧目。” 大殿内落针可闻,王德海窥着太子的神色,一咬牙把话都传了过来,“孟二姑娘还说,今日殿下要是不见她,她就,她就不活了。” 第436章 珍吴将军 江晚茵无语。 好好好,为了她写的小黄文,竟然如此刚烈。 但她究竟是于心不忍,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春寒料峭的,殿下还是让孟晴进来说吧。” 萧明述眸光沉沉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罢了,宣她进来吧。” 只两分钟,孟晴便梨花带雨地冲进了殿内,几乎一个滑跪便扑倒在地,哭喊道:“殿下,殿下快把东西还给我,那又不是哥哥私通的证据,殿下要抄就抄哥哥的院子去,我是冤枉的啊!” “孟晴!”孟琢青筋一跳,一掌拍在案上,“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私通?你想死不成?” 孟晴的哭诉声一噎,继而愤愤道,“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你房中除了细作,好好的也不会被抄家,我数日的心血又怎么会付之一炬!” 她振振有词,话音方落便瞧见孟琢身侧还坐着一个美人,定睛一瞧,可不就是江晚茵么。 孟晴如看到救星一般,凑得她近了些,“茵茵,茵茵救我!快帮我给殿下求求情!” 江晚茵被她不管不顾地抱住腿,差点被拉下椅子,忙俯身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哎,你有话好好说。” 孟晴颇有几分痛心疾首,“我,我自小不爱读书写字,每回到了私塾里,先生都要说我写的东西狗屁不通,如今,如今好不容易我发现了读书的乐子,还获得了那么多认可,殿下不能把我的乐子断了啊!” 获得了那么多认可? 江晚茵想到之前青月曾说,这本《东宫秘事》在坊间销量极好,读者无数,许多人都是算着日子等着续作新书上市,不由得就一阵头疼。 见她哭得凄惨,座上的太子终于开了尊口,冷淡道,“你求孤也没用,求她也没用,你写的那些东西,孤已经着人烧了。” 孟晴如遭雷击,身形一晃,喃喃道,“殿下好狠的心。” 被当面人身攻击了的太子忍无可忍,将手中茶盏往桌案上一放,蹙眉道,“你既整日无所事事,要将心思放在这些事儿上,便领军剿匪去吧。” “山南腹地干旱,官道之上常有山贼出没,孤封你为珍吴偏将军,一月内平息动乱。” 孟晴闻言一愣,有几分动摇。 能领兵上场征战是她儿时以来最大的梦想,可碍于是女儿身,她一直以为这梦想是毕生也无法实现的。 可如今,机会就这样明晃晃摆在了眼前。 但这机会,是用她数日的心血所换,一时间孟晴在自己的梦想与乐子之间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选择。 反是孟琢看不下去,冷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道,“虽是剿匪,却也是实实在在领兵上阵,珍吴偏将军乃是从五品,你还想如何?” “想当年我从军之时,也不过从五品折冲偏将军,你那堆破烂就这样重要?” 空气中焦灼的氛围微妙的流动着,孟晴小声嘀咕,“你懂什么,那不是破烂!” 随后她似是下定决心般,面上浮现了几分忍痛割爱神色,重重叹了口气,跪下道,“是,孟晴接旨,定不负殿下所托。” 第437章 辞行 几人之间凝滞气氛终于破冰,孟琢和孟晴一个要准备接受京师亲卫,一个要准备去山南剿匪,也不再多留,行了礼后便告退了。 须臾之后,大殿内又剩下他们二人。 江晚茵目送孟家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阶下,心中有几分感慨。 原书当中,孟琢遭人算计后惨死,孟晴也只在为哥哥扶棺时出现了几行描述。 原文中她悲痛欲绝、一身白衣绝望麻木,与方才灵动的模样大不相同。 作者虽未写明孟晴的结局,可随便想想,也能猜个大概。 太子失势,孟家父兄皆战死沙场,偌大的孟家分崩离析,便只留下她一个女儿家苦苦支撑,想来即便勉强保住性命,也是诸多艰难。 她大从心底里期盼着孟琢二人不会重蹈书中覆辙,能有个圆满的人生,永远这样鲜衣怒马,张扬明丽。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色,萧明述沉静的面容上出现几分温和之意,抬眸问,“你来做什么?” 江晚茵闻言收回目光,一不做二不休道,“殿下,我来辞行。” 空气中静了一瞬。 太子狭长黑眸中的冷色肉眼可见地增长,他疾言厉色地看过来,冷声道,“这东宫便让你待得这么难受么?”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也不畏惧他,勾着唇笑了,“哪能呢,我往后在东宫里要住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期期艾艾拉着椅子凑到萧明述身边坐下,殷勤地为他斟满茶水,“我若不回府去,殿下怎么将我娶回来?” 她笑意明艳地撑在书案上,萧明述一低眼,便可以看见她嫣红的嘴唇和细长白皙的脖颈,笑弯了眼睛的模样十分像波斯使者进贡的猫儿。 他眼眸微暗,垂眼将目光落在她轻轻张着的唇上,指尖微蜷,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在她柔软光滑的下巴上,像逗猫儿似的揉了揉。 他指尖微凉,江晚茵不明所以,瑟缩着歪了歪头,哼了一声。 更像了。 萧明述收回目光,心情颇好了几分,淡淡道,“好,孤准了,回去等圣旨吧。” 江晚茵欢欣雀跃,心道可算能从这个吃人的地方回去了。 按着萧明述的性子,他说了回去等圣旨,那么这成婚的圣旨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下来了,往后若真嫁入东宫,只怕许多事也不再方便。 她还得赶在成婚之前,将事情都办好,比如璇玑阁的事,便是迫在眉睫的头一件要紧事。 回了东宫之后,她先修书一封回了府中,告知祖母今日宫门落钥之前便可回府,随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青月。 青月更是眉飞色舞,立刻便张罗着收拾起东西,只有红鹃、张嬷嬷等东宫的奴仆十分舍不得,手上帮她们整理置办着,仍旧红了眼眶。 见她们这般伤情,整个东宫都弥漫在一股离别的氛围之中,江晚茵不免也受了几分影响,拍了拍红鹃的手,劝慰道,“哭什么?我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可郡主这一走,便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红鹃叹了口气,伸手把眼角的泪意擦掉。 这话说得,知道的是她要回府,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流放了。 第438章 出宫 江晚茵轻咳了一声,心道顶多不出两月,你们殿下就得名正言顺把我捉回来了。 “殿下说了大婚的事已经提上日程,着钦天监和礼部去测算日子了,到时候我回了东宫,还是你们几人在跟前。” 她想了想,从手上退下一个镯子塞在红鹃手里,“好了,莫哭了。” 这下红鹃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推辞了一番,还是将镯子收下,郑重道,“这镯子我帮郡主收着,等您回来的时候,我再还给您。” —— 酉时不到,江晚茵便收整好行装,又到了御书房想跟太子知会一声。 可这会儿太子忙着,也没抽出功夫来见她,只让王德海传了太子车銮送她出宫,捎带着又赏了许多东西。 王德海帮着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马车上,笑盈盈道,“郡主,殿下让我带句话给您。” 江晚茵从车帷中重新将小脑袋咻地探出来,“公公请讲。” 王德海笑道,“殿下说了,您这番回府,谁的气也不准受,就是把侯府祠堂拆了,也自有殿下护着您。” 江晚茵心念回转,露出几分真心实意地笑容,对着他点点头道,“我记下了,替我谢过殿下。” 王德海恭谨地行礼,“是,郡主一路走好。” 太子车銮缓缓而行,终于载着她,驶出了皇宫大门。 那扇繁复而厚重的门扉在她身后越来越小,车马一路向前,行过长长的官道,进入了京都繁闹的市区。 江晚茵听着缕缕传入耳中的叫卖声,只觉得无比的亲切,便掀开车帷问,“这是走到哪儿了?” “禀郡主,已经到了城南梦溪街了,再往前走二里路一转,便可到永安侯府。” 说是二里路,其实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江晚茵盘算着这条路还能经过卖条头糕和桂花饼的摊子,胃里的馋虫便被勾的蠢蠢欲动。 宫里的吃食做的再精细,吃多了难免也会觉得乏味,有些还真比不上市井间的小商小贩。 毕竟在坊间人人都可以出摊,只有手艺真的精湛,味道真的好的,才能在这儿长此以往的留下来,站稳脚跟。 思及此处,热腾腾桂花糕饼的清香味儿几乎已经浮现在她脑海中了,江晚茵拍了拍车窗,扬声吩咐道,“就在这儿停吧,车上的东西先送回府,剩下的路我和青月走着回去。” 马车应声而停,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跳下马车,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摊贩们也都已经出摊开锅,各式各样不同的香味儿直直钻入她鼻间。 江晚茵眉宇间都舒展开,领着青月边逛边吃了起来。 正往前走了一阵,街尽头已经能看到了,待往右一转,永安侯府就近在眼前了。 江晚茵在一处摊贩前住了足,捡起一个小巧精致的平安符,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儿,让人心里都觉得安静。 她越看越觉得喜欢,那摊子主人见她衣着不凡,也不敢怠慢,笑着迎上去道,“姑娘好眼光,这平安符是送到隐龙寺开过光的,可保一年顺风顺水,灵验的很。” 江晚茵闻言笑了,“便只可保一年的顺遂吗?” 第439章 闹市纵马 那摊主嘿嘿笑了笑,摸了摸胡须,“我虽不富裕,但也不赚亏心钱,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平安符一批十只,只在佛前供奉了一日,算起来,是只能保一年安稳的。” “只要三十文钱,姑娘可要来一只么?” 江晚茵对他的坦诚十分有好感,也爽快地让青月取了三十文钱来,将这只小小的平安符买了下来。 青月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略有些担忧道,“姑娘,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江晚茵点头,正在这会儿,忽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百姓惊呼之声大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疾驰的马蹄声。 她闻声一惊,回头便看到有一华服女子纵马而来,若不避让,只怕瞬息之间就要葬身马蹄之下。 江晚茵惊了一跳,也顾不上手中拿着别的东西,忙拉了一把青月,往旁边急退了两步。 明明已经到了闹市区,那女子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冷哼了一声,双腿夹了马肚,竟又提了速度。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步伐又快了几分。 “快,快让开!” 周遭摊贩也慌不择路地避让开来,堪堪让了一条路出来,供那马匹疾驰而过。 江晚茵连退了数步,还未站稳,便和一对推着车子的年轻母子相撞,她们本就神情紧张,兼之装满蔬菜的车子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重,一时避让不急,让圆木车架顶在了江晚茵后背上。 “唔……!”江晚茵闷哼了一声,猛地用手撑住了一旁的摊贩,只觉得手臂之上又是一阵疼痛,不多时,隐隐有血迹渗出。 她挨过一阵痛意,颇为无语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心道真是多灾多难,这伤口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青月见她又崩了伤口,又急又心疼,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狠狠瞪了那对母子一眼,气道,“你们怎么回事?冲撞了郡主,眼瞎不成?” 周围行人闻言大惊失色,借着街道上的灯火看清了女子面容:竟是永乐郡主! 那妇人更是惊慌,拉着身边的孩子便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郡主……草民有眼无珠,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江晚茵微微动了动手臂,疼得“嘶”了一声,忍了片刻,和善地对着地上的母子摆摆手,“起来吧,是我自己不小心,没看到后面有车子过来,不干你们的事儿。” 青月急道,“姑娘后脑勺又没长眼睛,如何能看到后面?” “青月!”江晚茵睨她一眼,微微蹙眉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青月微叹,也知道是自己急火攻心,迁怒旁人了,低低应了句“是”,便不再多言。 待那对母子千恩万谢地走了,街道周遭已经恢复了平静,江晚茵望着一片狼藉的地上,最后将目光落在那纵马女子消失的地方。 她叫住一个收拾摊子也准备离开的摊贩,问,“大梁律法,闹市不得当街纵马,方才那人是谁,竟然如此嚣张?” 那摊贩小心翼翼环顾了四周,才低声道,“回郡主的话,那是于家的大姑娘,于家是皇亲国戚,自然没人敢计较这些小事。” 第440章 皇亲国戚 听他这样一说,江晚茵才觉得方才这姑娘是略有些眼熟的,想来是在哪次宴会上见过,但并不相熟。 “于家姑娘……”江晚茵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起支离破碎的片段,微微蹙了眉,“于家是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那小摊贩压低了声音,苦笑道,“郡主有所不知,于家家主于文生,官任御史台监察御史,是左相门生不说,还娶了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为妻,是皇帝的小舅子,当街纵马这样的小事,谁会去找他不痛快?” 江晚茵了然,心道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她对世家子弟向来不了解,难怪对此一概不知。 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青月已经拖路人回府禀报了一声,这儿离永安侯府极近,很快江巡风便带着人过来了,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神色担忧扶了她一把。 “不是刚从宫里回来,就这么短的路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江晚茵动了动手臂,叹了一声,“时运不济,被皇亲国戚的马掀翻了。” 江巡风闻言莫名,转而看向青月,“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皇亲国戚?” 青月自然愤愤,添油加醋将事情又说了一遍,最后气道,“这于家姑娘也忒无法无天了,她是皇亲国戚,咱们姑娘还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呢,君臣有别,撞坏了姑娘,他们于家担待得起么?” 她声音不小,一旁还未散开的百姓有不少都听在耳中,纷纷朝这边侧目过来。 这话虽说的难听,但话糙理不糙,何况百姓深受于家蛮横之苦,因而并不觉得无理,有胆子大些的,还凑上前来,谨慎道。 “郡主不知,这已经不是于家姑娘第一次当街纵马了,这次万幸没伤着人,之前有一回,一半大的孩子躲闪不及,生生被马蹄踩断了腿呢,于家人却连马都没下。” 江巡风闻言侧眸过去,“这么大的事儿,那家人没报官?” 百姓摇头,“报官能怎么样?还不是官官相护,没个定论,到头来还是得自认倒霉。”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这事荒唐,叹了一声,福了福身离开了。 —— 回到府中,府医已经在梨棠院等着了。 江晚茵坐到软榻上,掀开衣袖,果然看见那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又被撕开,有嫣红的血液渗出来,在霜白的肌肤上显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府医小心地检查了片刻,才道,“姑娘撞得这样厉害,应当不止这一处有伤才对。” 江晚茵顿了顿,忽地忆起方才那对母子的推车圆柱顶在自己背上,当时虽然很疼,可这会儿却有些麻木了,只觉得皮肤发烫,没什么知觉。 府医虽年级大了,但到底男女有别,便将他换了出去,又重新找了医女进来。 江晚茵褪掉外衫,掀了里衣趴在床上,就听见青月吸了口凉气,声音哽咽道,“姑娘,都淤青了。” 医女不敢耽搁,轻触诊断后,又替她把了脉,“只是皮外伤,万幸没有伤到筋骨,除了外敷的草药,我再开两副药,给郡主调理身子用。” 第441章 冷清 又要喝药。 江晚茵从床上撑起身子,商量道,“伤得不重,外敷草药就是了,调理的药就免了吧。” 之前在东宫里,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这屋子里数她最大,自然就是她说了算了。 果真,医女正写方子的手顿了顿,也不敢反驳,只是踌躇道,“最好还是喝些……” 江晚茵正要一口回绝,又听到江巡风的声音从屏风前传过来,掷地有声,“开方子,煎药去。” 医女松了口气,忙落下几笔把手里的药方写完,又去找府医商讨了一番,即刻便抓了药上锅煎煮了,毫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江晚茵只能恹恹地落回软枕上,在床榻上趴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那碗闻着就要命的汤药已经放在她的床头,还蒸蒸冒着热气,是新鲜出炉的。 青月将药碗端过去,一股子黄连混杂着其他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晚茵面容都扭曲了一瞬,垂眸望着碗中黑黜黜的液体,做了半天心里建设,还是没能劝服自己下口。 她颓然地往床上一倒,闭了闭眼,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先,先放一边吧,我待会儿喝。” …… 东宫寝殿 萧明述处理完今日堆积的政务,回东宫时天色已经很晚,他下意识要往万春殿的方向走,走了两步之后,却意识到那人已经出了东宫,回家去了。 如今的万春殿已经空了,只剩下宫人在扫洒。 他忽地顿住脚步,改了方向,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别的宫人不知,王德海却将殿下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一言不敢多发,小心翼翼收敛了气息,跟在太子半步之后,唯恐殿下心情不好,再迁怒了他。 王德海悄悄窥着太子的神色,只见他低垂着眼眸,看着与往日冷淡的神色并无不同,可周身的气压却实实在在降了几分。 尤其是今日在御书房批折子的时候,但凡前来有事回禀的大臣,无一例外都没能得了殿下的好脸色,只收获了一箩筐的阴阳怪气,和“废物”、“蠢货”之类的责骂。 王德海更是一点错也不敢出,毕竟前些时日陪在殿下身边研磨的是郡主殿下,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如今骤然换成了他,殿下能高兴才怪。 但日子总还是要过,萧明述回了主殿才传膳。 草草用过膳后,他换了一身常服坐于书案前,可手中的游记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中总是浮现江晚茵在时叽叽喳喳的明媚模样。 相比之下,这会儿实在冷清极了。 良久,书目也未翻过一页,手边的茶也未喝,渐渐冷了下来。 王德海轻手轻脚上前换了盏热茶,瓷器磕碰的声音还是让萧明述回过神来,淡淡蹙了眉,将手中的书放下,揉了揉额角。 “几时了?” 王德海躬身道,“回殿下,已经亥时一刻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嗓音不冷不热,王德海小心揣摩着太子神色,又道,“想必这会儿郡主已经平安回府,用过晚膳了。” 第442章 流年不利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也没说话,复又拿起那本书来看。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忽地窗台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儿,是影卫的讯号。 王德海立刻会意,使了眼色带着一众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 须臾之后,影六已经悄然落在了地上,萧明述眼也未抬,随手翻过了一页书目,淡淡问,“怎么了?” 影六道,“殿下,今日戌时,郡主乘车到城南梦溪街便下了马车,和其婢女逛了约有半个时辰。” 他顿了一顿,“随后偶遇于家姑娘当街纵马,郡主似乎受了伤,是江大人带人把郡主接回去的。” 他话音落后,整个主殿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当中。 守在门外的王德海心里咯噔一声,瞬时冷汗都下来了,这好好的,全须全尾从东宫里将人送出去,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受伤了? 萧明述掀起眼皮,看着影六的眸光阴沉,面色也沉沉如水,让人见了有几分胆寒。 “伤哪了?” 影六忙应声,“永安侯府这会儿有江大人亲兵守着,不好进入,属下去医女取药的药房里看了方子,多是些活血化瘀之物,从方子上看,郡主应该伤得不重。”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默下来的药方,双手递给太子,萧明述接过扫了一眼,眼见着上面那些性热味苦的药材,静默了几息。 这药她若肯乖乖喝下去,那才真是有鬼了。 “孤知道了,退下吧。” 影六低声道了句“是”,身形一闪消失在殿内。 萧明述将那记录着药方的宣纸丢进炭火盆里,兀自默了片刻,还是扬声道,“王德海。” 王德海忙进来,小心地开口问,“殿下,可要差个太医去永安侯府给郡主瞧瞧?” 萧明述捏了捏眉心,“备马吧,孤去瞧瞧她。” 王德海心里石头落地,腆着脸笑起来,“是,奴才这就去,郡主若是知道殿下这样挂念,一定十分高兴,伤势也能好的快一些。” 萧明述未答,随手取了玄色的狐裘大氅披在身上,眸中狠厉寒气尽显。 伤了他的人,于家,很好。 这边江晚茵起来用了些粥,背上的淤青过了那股麻劲儿,后知后觉才开始一阵阵的犯疼,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哪怕动一动手臂,都牵连到背上的伤势,疼得直吸气。 青月又红着眼眶给她上了次药,江晚茵闻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喃喃道, “怎么敷的药这样好闻,入口的就那么难以下咽呢?” 青月小心地把纱布给她缠在腰间,吸了吸鼻子才道,“姑娘,那药都热了三回了,您快些喝了吧,良药苦口呢。” 江晚茵只装作听不见,把头埋在蜀锦枕头当中,自顾自道,“回头要去隐龙寺再拜一拜菩萨,流年不利,尽是些倒霉事儿。” 青月叹了一声,也拿她没有办法,伸手碰了碰瓷碗,果然药又冷了,她认命地端了碗起身,“姑娘,我再去厨房热一热,您这回可不能推脱了,不然我一准儿找大公子告状去。” “好你个坏丫头,”江晚茵也不怕她威胁,挑了眉梢,笑道,“你尽管去,大哥才管不了我。” 第443章 探访 青月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断没有真的去跟别人告状的道理,只能认命地重新去加热那碗冷了几回的药,想着待会儿去厨房要点果脯之类的东西给姑娘爽爽口,说不定这药跟着也就喝下去了。 她寻思着就要出门,一转身却听见外头一阵骚动,接着那盏雕花的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出现,将光线遮挡了干净。 青月一愣,手里的药碗一个没拿稳直接落在了地上,人也跟着跪下去,“太,太子殿下。” 江晚茵心里猛的一跳,从软枕上把头抬起来。 只见萧明述身姿挺拔立于门边正朝她看过来,墨色蓬松地毛领围绕在他脖颈边,衬着他清冷的墨眸,更显得矜贵万分,身后还跟着江家前来迎驾的一众人等。 “晚茵这孩子自小就顽劣,这回也是在街上闲逛时不慎跌伤,怎还劳德殿下亲自过来看望?”永安侯陪着笑,后一步走到门边,隔着整个房间,瞪了江晚茵一眼。 “你伤的动不了了不成?还不快起来给殿下请安,成什么体统?” 江晚茵背上还疼着,更不想多理他,他这便宜爹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为何受伤,这会儿倒先上赶着来替她“没有大碍了”。 今日别说是太子,就是皇帝,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起来请安。 江晚茵瘪了瘪嘴,重新把脸埋进了绸缎枕头中,对江怀仁气急败坏的怒斥声,只装作听不见。 江晚茵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永安侯面色铁青,觉得自己在太子和家丁之间被十足落了脸面,当即睁圆了眼睛,作势要进去将她从床榻上赶下来。 只是刚跨出一步,萧明述地目光变扫过来,神色之冷如同雪山之巅万年不化地冰雪,瞬时将他满腔的怒火和气焰灭了个干干净净。 他停了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试探着开口道,“殿下。.” 萧明述收回视线,淡淡道,“不必多礼,让她躺着就是。” 话音方落,便抬脚走进屋中,江怀仁松了口气,正要一并跟着进去,忽的一根洁白拂尘挡住了他的去路。 抬眼便见王德海笑意盈盈却寸步不让,只道,“侯爷,想必殿下跟郡主有些体己话要讲,咱们这些闲人还是不进去的好,您说呢?” 江怀仁闻言蹙眉,心下对于王德海的说法甚为不满,可他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许多时候他的意思就是太子的意思,得罪不得。 前方太子分明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却脚步未停,便是默许的意思了,江怀仁嘴唇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沉着脸色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站在了房门外等着。 王德海笑容满面,更是得寸进尺,笑着道,“侯爷,咱们还是站的再远些吧,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啊。” 江怀仁额角一跳,正欲开口训斥他两句,却见江巡风已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转身便下了台阶,到了数米外等着。 他所有的话都噎在喉间,冷哼一声,甩袖也跟了下去。 第444章 喝药 几人交谈之间,青月已经将方才不慎打落的瓷碗碎片收拾干净,连同地上的药汤也擦干净,又搬了一张凳子过来放在床榻前,这才悄悄退了出去,去小厨房里寻剩下的药来。 几番折腾之后,偌大的寝店内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偶然的烛芯噼啪声淡淡回响着。 萧明述走过啦,掀袍落座,低声道,“还躲什么?” 江晚茵这才回了神,抬头往门边看了一眼,轻哼了一声,从床上撑起身来。 她方才才换过药,这会儿身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里衣,珍珠扣子在动作之间被擦开,里襟散落开来,绸缎的布料划过肌肤,玲珑雪白的丰润之处若隐若现。 萧明述垂眸,抬手将蚕丝薄被拉过来,拢在她肩头。 江晚茵后知后觉,视线游离开来,耳根有几分发红,“殿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明述侧目看了床头桌案上的白布和草药,“听闻你受了伤,孤过来瞧瞧,顺便看看你有无用药。”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用过了。” “用过了,还是吃过了?” 江晚茵内心中只挣扎了一秒,便信誓旦旦道,“既用过药,也吃过药了。” “就在殿下来之前。”她补充道。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显然没信她这番说词,“那方才碎在地上的东西是何物?” “是之前凉了的药,新的我已经喝过了。”江晚茵面不改色心不跳,信口胡诌道。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轻轻地敲门声,青月的声音小声传来,“殿下。.” 萧明述扬眉,“进。” 门扉被打开,青月手里端着那碗黑黜黜的药走了进来,江晚茵眼角往下一耷,悄悄往被子里又缩了两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眸,其中盈盈弥漫了水汽,带着几分楚楚可怜之意看向青月,让人好不怜惜。 青月哪里受得了她这番求饶的架势,瞬时心里又软了下去,方才坚定的态度也动摇起来,端着药杵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磕磕巴巴道,“这,这药确实苦了些,要不……” 她话音未落,一只手伸过来将药碗端走,只听到太子沉声道,“孤来,你退下吧。” 江晚茵:“?” 萧明述端着药碗侧身来看她,见她娇媚的面容上这会儿神态慌急,唇边慕地勾出笑意,似是雪岭之上冰雪初融,看着是温度回暖,实则要将人周身的热气都吸走,不知要冷上多少,威胁之意明晃晃写在眼底,铁面无私地问: “孤亲自端着,你也不喝?”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江晚茵也要搏一搏。 她两手捏住被角,正欲用锦被将自己整个人包起来形成一道屏障,便被一只手按住了肩头,隔着薄薄的绢绸小衣,太子的指腹微微摩擦,热度透过布料传达到她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还是你想孤亲自喂你?” 江晚茵想起围场受伤时,萧明述以唇相渡的荒唐喂药之法,长睫颤动,酝酿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她认命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半撑起身子,凑了个脑袋过去,沿着瓷碗边缘小口小口将药吞进胃里。 第445章 绒团 萧明述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垂着眼捷看着她慢慢喝药。 他的手极稳,从容平缓的顺着她喝药的速度抬手,江晚茵吞咽着哭的要命的汤药,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哼声来表明自己的不满。 恍惚间,萧明述倒觉得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在喂着皇祖母身边那只叫绒团的猫儿。 它那时也是像怀中女子这般,温顺又漂亮,一双黑色宝石般的瞳仁总是亮莹莹的,无事时便会凑到他身前来讨些吃食。 萧明述那时年幼,本是极喜欢那只猫儿的,太后见他难得对读书习武之外的东西这样上心,便让宫人直接把绒团送来了东宫,锦衣玉食的养着。 可在这深宫里,他越喜欢的东西就越危险。 本还打算盛夏之时,带着绒团去圆明园避暑,可惜还未到五月,它便浑身僵硬死在了寝殿里,身边放着的,是一碗本该端给他喝的酥鱼羹。 旁的人都说太子福大命大,有真龙庇佑,只有他知道,至少那一回,是它给自己挡了灾。 他命人将绒团小小的身躯埋在了东宫庭院之中,在随后的十日内,找出了投毒之人。 那是一个膝下有皇子的贵妃,还做着能让自己儿子做储君的美梦,以为毒死他便能有机会。 萧明述知道真相的时候,并未将事情回给皇爷爷,只神色冷淡的将纸张点燃,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三月之后,贵妃之子暴毙,贵妃伤心过度,情形大变,自此疯疯癫癫,被囚在一处偏远寥落的宫殿内,了却了残生。 那皇子出殡之日,萧明述也在东宫烧了一把纸钱,旁人只道皇太孙重情重义,可唯他知道,那把纸钱是烧给谁的。 他骤然想起那段往事,有一瞬的愣神,连手中的药碗空了都没有发觉。 江晚茵被这直冲天灵盖的酸苦药味激得头昏脑涨,喘了口气,仰面倒在床榻上,泪眼婆娑地朝罪魁祸首望去,幽幽道,“就是奈河桥上的孟婆汤,也不该这么苦吧。” 萧明述被她这一声饱含怨怼的叹息拉回了思绪,他将瓷碗放回床边桌案上,用绢帕细细擦过指尖沾染的黑色汤药,慢声道,“有这样苦么?” 他的骨相天生矜贵冷厉,此刻垂眸轻语,没由来的多了几分柔和。 江晚茵眼泪汪汪,“不,没有我的命苦。” “胡闹。” 萧明述到底有几分失笑,将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在脑海中挥散。 江晚茵与绒团有再多相似,却有一样是不同的。 她看着脆弱纤细,却如同向光蔓生的牵牛花一般,坚韧而生命力顽强,绕墙藤蔓相交,生生不息,根基极稳。 他探出右手食指,撩开粘在她唇边的碎发,从袖中拿出一小包东西,慢条斯理地将一颗淡色溜圆的物什塞进她口中。 是贵宾楼的槐花蜜糖! 香甜清新的味道在唇舌间炸开,她的眼睛一亮,几乎立刻就辨别了出来,忙用舌尖将糖果卷住,口中的苦味顷刻间就被盖了下去。 第446章 送命题 萧明述见她吃得开心,轻笑了声,将那小包东西递到她跟前,手垂下去自然地搭在她腰间, “马过来了,不知道躲么?” 江晚茵想起于家姑娘纵马的身影,微微蹙眉,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嗓音有几分发软, “殿下没见,我躲得已经算快了,若是老弱残缺之人,今日怕得丧命马蹄之下了。” 既然说到这个,她掀眸瞧了太子一眼,试探道,“殿下深夜来此,想必是已经得了消息,今日闹市纵马之人,是于家的人。” 她这话讲的颇有几分告状的意思,因为口中还含着蜜糖,从而听着有几分含混,可也正因为这样,她的眉眼格外鲜活了起来。 萧明述眼睫微垂,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觉得今xx了一日折子而略感疲惫的情绪这会儿好了许多,便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儿不轻不重地问,“你觉得该如何?” 江晚茵一噎,将贝齿间的蜜糖嚼碎了吞下去,卷出舌尖舔了舔唇边残存的糖渣滓,心说她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说了能算数么? 按照从前在中医研究院的经验,顶头上司如果这样问,并不是在问你真正的想法,而是在让你猜他心里在想什么。 猜的对了,得点表扬记上一功;要是猜错了,恐怕还得落一顿批评。 这是个实打实的送命题。 眼见萧明述丝毫没有给她一点提示,只目光深远地望着她,江晚茵顿了顿,义正严词道,“大梁律法在此,殿下应当……依照律法发落。” 还没等萧明述开口,江晚茵便忙不迭地继续开口,“法不容情,殿下自有一双慧眼,裁决肯定公平公正,会还百姓一个公道。” 根据之前探听到的消息,这于家人又是皇后近亲,又是左相门生,那妥妥是与太子对立的势力,萧明述能想他们好才怪了,肯定是抓住这把柄不放,让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果真,萧明述闻言轻呵了一声,唇边勾了若有若无的笑意,起身慢条斯理道,“既如此,孤便回去了,你好生将养吧。” 猜对了答案方向的江晚茵松了口气,懒在床上也没起身,只偏了偏头,“恭送殿下。” 那道高大的墨色身影略顿了顿,却也没再回头,开了门扉离去。 门外一干人已经等了许久,这会儿见人出来,忙迎了上去,为首的江怀仁躬身问:“殿下,今日天色已晚,可要在府中歇下?” 萧明述微微摇头,一如往常矜贵淡漠,嗓音沉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必,孤即刻回宫。” “是,臣等恭送太子殿下。” 萧明述脚步却未动,只垂眸睨了江怀仁一眼,忽地又开口道,“明日起,宫里太医会来轮值,不可再出差错。” 说罢收回目光,抬步出了院落,王德海跟在身后,路过江怀仁时躬身行礼,笑着道:“到底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侯爷可得照看好了才是。” 这几句话间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江怀仁自然听得出来,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江晚茵已经在他羽翼之下。 往后即便他作为生身父亲,也不可做大拿乔,随意指使责骂女儿了。 而这来轮值的太医,可不就是派来监视他们的么? 第447章 监察御史 江怀仁虽然有几分不太舒服,可转念想想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得储君宠爱,便是江家得储君看重。 有了江晚茵时常吹吹枕边风,自己两个儿子的仕途,可不就光明坦荡了么? 思及此处,他心中那些不畅快也被冲散了许多,笑着送太子等人出府,寻着太子上车銮的时候应道:“臣就这么一个嫡出女儿,自然喜欢的紧,定会好好照看,殿下放心就是。” 萧明述嗯了声,将厚重的车帷放下,在一干人的叩拜当中,离了永安侯府。 —— 翌日早朝,有一叫宋书的年轻御史出列,当众怒目乾齿,疾言厉色,直参自己顶头上司——御史台监察御史于文生。 说他目无大梁律法,且徇私枉法,纵容自家女儿当街纵马,使周遭百姓叫苦连天,实在是丢人现眼,无法无天。 他声音洪亮清朗,丝毫不顾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振振有词地罗列了于文生数条罪状,最后总结道: “殿下,虽然纵马者非于大人,可他渎职之罪却是板上钉钉,请殿下明鉴,还百姓安宁。” 众朝臣都知道于家身后屹立不倒的大树是当今皇后娘娘,正奇怪是何人这样不懂人情礼数,一本参了这通天的关系户,也不怕遭人报复。 可当他们看清了出列之人后,目光皆是一顿,又默默收了回来。 只因这叫宋书的御史,身世也大有来头。 宋书的爷爷是名老言官,一辈子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不论是在先帝朝堂,还是朝官之间,都声誉颇好,备受尊敬。 宋家家风极严,虽爷爷是个文官,可父亲与四个哥哥却最善骑射,在东南军中也混了些功名出来。 本来家庭美满的一家人,可他的父亲与众位哥哥却在几年之前,在大梁与南境反叛军交锋的那场战役当中,战死沙场。 尤其宋书那英勇无比的大哥,身中数箭仍孤身闯入敌营之中,一刀砍断了敌军军旗,使其军心涣散。 那反叛军士气全无,瞬时便如同四散的鸟兽,被大梁的东南军攻破,一举取缔了老巢。 可这次大捷,却是用他父兄的命换来的。 当时先帝闻此满门忠骨大卫感叹,想给宋家唯一存活下来的宋书一个可以世袭的爵位,以表关怀补偿之情。 可宋书那时虽年幼,却挺直了脊背,磕了个头,拒绝了这加封旨意。 先帝问其原因,他也只含着泪说,报效大梁,当身先士卒,这都是他的父兄应做之事,不需要另行封赏。 更何况挣下功绩的人是他父兄,他更不该坐享其成。 先帝闻言大恸,便按照他的意思追封了宋家满门忠烈,并亲笔赐下牌匾,上书“夹辅忠孝”四字,随着匾额所赐的,还有一把“如朕亲临”的尚方宝剑。 宋书也算争气,数年之后殿试高中,做了御史台的一名御史,也算继承了他爷爷的体钵,也为宋家留了后。 因着这层关系,整个御史台中若说有一人不可欺负,不可得罪的,不是于家,而是这宋家的独苗宋书。 第448章 波澜 于文生贵为监察御史,又有皇后撑腰,势力渗透于御史台角角落落,若是旁的人出来参于家一本,必定会遭到打击报复,可若是宋书出来参的,那便不一样了。 太子和皇帝不仅不能偏袒,还要立刻着手去查; 于家也不能打击报复,否则宋书便是提着尚方宝剑直接将犯事者就地正法,也是合情合理,无需治罪的。 众朝臣面面相觑,皆不敢多言,只悄悄窥着太子神色。 座上太子果真厉色,令锦衣卫即刻便开始彻查此事,并难得好言劝慰了宋书几句,这才作罢。 这个早朝中,众朝臣都各怀心思。 有些认为殿下必定借机打压于家这些擅权外戚;也有人觉得这于家到底是皇后近亲,太子于情于理也不会做的太难看,所谓的调查,也不过是应付宋书这个刺头罢了。 众人暗自有了猜测,一下朝便聚三堆四的小声探讨着,两方谁也没能说服谁。 直到有人说了一句, “我听说昨日于家姑娘纵马,不慎伤着永乐郡主了。郡主伤得不轻,是江大人着人抬回去的。” 这谣言虽与实际情况有些不同,但联想到方才江巡风不虞的面色,和冷若寒刃的目光,他们心中顿时明悟了,对此谣言深信不疑起来。 “若真是如此,于家怕是要倒霉了。” “我看不是要倒霉了,而是要没了!” “可不,殿下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多么看重,多么盛宠,咱们可都看在眼里呢。” 眼见众人表情都要幸灾乐祸起来,一人眼角余光忽地撇到于文生拾阶而下,忙对着众人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嘘”的动作。 于文生面色铁青从几人身旁路过,虽是一个眼角也未分过去,可方才几人说话的声音这样大,他早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不愿承认,可于文生心里也知道,这事儿若是伤了几个百姓,哪怕是什么世家的姑娘公子,都也是无妨的。 可若真牵扯了那位永乐郡主,怕是麻烦了。 朝堂之上因为这件事暗流涌动,又起了些许波澜。 可当事人江晚茵却一概不知,只趁着养伤的机会瘫在院里,除了差人跟老太太报了声平安,其他的时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就是浇花看书,乐得自在。 她手臂上的伤口只崩裂了不到三分之一,并不严重,敷了草药之后当晚便止了血。 背上的淤青便更别说了,本也没伤在要处,修养了两日,这会儿子已经变成了暗淡的青绿色,没什么大碍了。 萧明述远在皇宫之中,也不会频繁地来折腾她;松兰院里,江楹兰一身的蛰伤,府医会诊了这些时日,还在不断地换着方子,至少几月间都不会来找她麻烦了。 这样快活的咸鱼生活,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日里阳光正好,太阳一早便当空挂着,亮灿灿的换黄色光线穿透薄薄的窗纸,天色清新阳光明丽,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的山茶花香味。 江晚茵来了兴致,命人抬了一张椅子到院中,躺在上面翻着一本医书,可这会儿阳光实在太暖,只看了没几分钟,眼睛便睁不开了,手里的书也慢慢垂下去落在腹上。 正当她马上要合着阳光进入美梦的时候,一小厮在梨棠院门口敲了门,扬声道,“大姑娘,府外有客人要求见您。” 第449章 于家来人 江晚茵堪堪睁开眼睛,侧身看向院门的时候,臂间的披帛顺着白皙如玉的指尖滑落在地上,她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是相熟的人么?相熟的便请她们进来吧。” 昨日闹市上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想必用不了多久各个府上也会知道消息,到时候乔钰和孟晴想来看看她也是正常的。 门口小厮也不知该怎么界定姑娘口中的相熟,只能继续开口请示,“姑娘,是于家的人,于大人和于姑娘上门拜访。” 江晚茵一愣,满腔的睡意跑了七分,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于家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慕然想起昨晚太子问她此事该如何处置的情景,难不成萧明述动作这样快,今日便依照律法将于家处置了不成? 她还在思索猜测这其中弯绕,倒是直肠子的青月在一旁哼了一声,“咱们还没去找她算账,她们倒还敢巴巴地到咱们这儿来,真是岂有此理。” 门口小厮道,“跟着于大人的家丁带了不少箱子包袱,想必是来给咱们姑娘赔罪的。” 见青月眉梢一挑又要说什么,江晚茵拉了她一把,重新躺回了椅子上,嗓音温润道,“来了就是客,请于大人进来吧。” 门口小厮应了声,即刻便往回走。 青月憋着一口气,给她斟了茶,还是忍不住问,“谁稀罕他那劳什子赔礼,姑娘缘何让他们进来,没由来的扫了兴致,就该让他们吃个闭门羹。” 江晚茵懒懒躺着,轻笑了一声,“你没听见么?于大人带了好些家丁,捧着礼品专程来府上谢罪,这般声势浩大,真是诚意十足。” 她刻意加重了“诚意十足”四个字,青月闻言抿了下唇,“谁知他带了什么东西来,都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江晚茵笑着道,“你也知道他是做给别人看的,咱们府门口人来人往,他一个长辈,亲自领了于家姑娘来给我赔罪,我若不让人进来,明日坊间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青月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只觉得更加怒火中烧,瞪着眼睛道:“哪,哪有这样的,这于家真是阴险狡诈!” 江晚茵笑笑没再开口,眸中水光潋滟,却未含一丝温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还能怕他们于家不成? 片刻之后,小厮领着于文生父女两人走进梨棠院。 于文生今年已经年过五十,身材不算高大,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束在头顶,眼睛狭长,目光炯炯,看着便是精于算计之人。 而他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通体深色,袖口绣繁复银纹劲装的年轻女子,长发高束,狭长上挑的眼睛里,流露着几分不情愿,隐隐还能看几分不屑之情,正是昨日闹市里纵马的于家嫡女于瑶。 见了院中闲散的江晚茵,于文生忙躬身行了一礼道,“见过郡主。” 江晚茵执着一把花样精巧的团扇,目光不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不紧不慢轻摇着扇子,勾了唇角,却没叫他起来。 第450章 挑刺 于文生立刻察觉到不对,侧目一看,身边的于瑶竟直挺挺站在原地,半分也没有屈膝行礼的样子。 他瞧着江晚茵眉目含笑,眼底却一片清冷的模样,心中陡然一跳,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这永乐郡主此刻的模样,像极了东宫里的太子殿下。 于文生呵斥道,“杵在这儿做什么呢,还不给郡主行礼?规矩学到狗肚子里了?” 于瑶黑着脸色,低着头不言不语,僵持了几瞬,才微微屈膝,动作极快的福了福身,动作敷衍至极。 偌大的庭院中,传来了一声轻笑,江晚茵抬起涂着鲜艳豆蔻的手指,将发间有些松散的翠玉螺细钗往发间推了推,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将目光落在于文生脸上,嗓音平顺道,“于大人一年俸禄有几何?” 这问题问的颇有些奇怪,于文生也不知她目的为何,只能蹙了眉,斟酌道,“臣一年俸禄一百二十余两,俸米50石,有时得皇后娘娘与陛下照拂,会有些赏赐。” 他这时候提起皇后,也是在暗中提醒江晚茵,他身后并非没有靠山。 江晚茵淡淡嗯了一声,“想必于大人养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府上常见拮据吧。” 于文生一愣,“这,臣府上还算……” 他话音未落,便被躺椅上模样艳丽的女子出声打断,嗓音中含着几分明晃晃的笑意,道,“否则怎么连府中大姑娘的礼数都教不明白?于大人府上的教习嬷嬷是哪位,赶明儿我就回了殿下,让他将这玩忽职守之人杖责二十,赶出京去。” 于文生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怎么听都觉得是江晚茵在指桑骂槐,借机敲打他。 难怪今日早朝时,太子雷霆手段,竟一点情面都未留,原来真是她吹得枕边风。 可就算这会儿心里有再多不满与愤恨,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文生呼了口气,又换上一副笑脸,“郡主说的是,只是这等小事,哪里用得到惊动太子殿下呢?” “臣回去便好好教训那教习嬷嬷,让她务必好好教教瑶儿这顽劣的丫头。” 江晚茵轻笑,团扇遮口,抿唇笑了,娇媚动人的眼眸一转,嗓音清凌凌道,“这有何难,我府上丫头也是十分懂礼数的,既然于姑娘不知,我便让侍女教教就是了。” 青月也十分上道,雄赳赳气昂昂上前,对着于瑶行了一礼,朗声道,“于姑娘,按大梁的规矩,寻常百姓若是没有任何封号与爵位,见了咱们郡主,应当行大礼问安。” 说罢,便撩了裙摆跪下,对着江晚茵叩首两次,“民女参见郡主殿下,郡主万福金安。” 江晚茵勾唇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青月从地上爬起来,又对着于瑶福了福身,“还烦请于姑娘照着奴婢方才的模样,给郡主重新行个礼吧。” 于瑶从小便是在家中千娇百宠之下长大的,又因着皇后是她姨母,什么人见了她不得礼让三分,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她清秀的面容一阵扭曲,恨声道:“你们就是刻意刁难我,我…… ” “住口!重新向郡主行礼!” 于文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惹出事端,疾言厉色地出口呵斥道。 于瑶头一回见她爹这副模样,当下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含着眼泪,憋屈地跪了下来,老老实实行完了大礼。 第451章 冲撞 到了这份上,江晚茵也未再计较别的,轻哼了一声,温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她半敛着眼睫,倚在躺椅上请呷了口茶,随着她的动作,蜀锦金丝绣鸢尾花长群散落了一地,配着她今日梳的百叶髻,模样清丽淑艳。 “于大人今日这是做什么来了?” 见她终于进入正题,于文生也正了脸色,指挥在梨棠院外的家丁将东西拿进来放在庭院里,叹气道,“郡主,昨日闹市之上,小女无意冲撞了郡主,实在不该,我今日是特意带着小女,来给您赔罪来了。” 江晚茵不动声色“咦”了一声,“原来是于家姑娘,昨日于姑娘动作太快,我都没看清楚呢。” 于文生:“……” 他又告罪了一通,忽地又叹气起来,“实在是家中老母亲身体不好,昨日酉时不知怎的又咳嗽起来,险些背过气去,瑶儿便是急着去给她祖母请大夫,一时心慌,这才做了错事。” “好在郡主平安无事,没有铸成大错,否则臣等就是身死,也难以弥补万分之一了。” 看着他声泪俱下地表演,一副大孝子的模样,江晚茵微凝着眉宇,嗓音温和问,“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不知令堂现下可好些了?” 见她相信,于文生心中轻快不少,忙道,“看了大夫,现下已然大好了。” 他顿了顿,终于道出这回来的目的,“冲撞了郡主,便都是小女的过错,可还请郡主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同殿下求个情吧!” 他话音落下,院落中骤然安静了下来,青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姑娘被于家害得背上淤青了好大一块,便是走路都有些疼,结果这人拿这三瓜两枣的东西,竟还能舔着脸让姑娘帮他们求情,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江晚茵迟疑地叹了口气,团扇轻遮之下容色稠丽清雅,徐徐开口,“于大人言重了,实在不是我不帮你,这一来,大梁后宫不可干政,我还未嫁与殿下,更是不好开口。” “这二来,昨日于姑娘虽当街纵马,但到底我躲的快些,马匹并未真的碰到我,我自然不会多计较,于大人放心就是。” 能放心才怪。 于文生听着她圆滑地回答,张了两次嘴都觉得无从反驳,正欲再卖惨几句,一旁的于瑶却是忍不了了,冷哼了一声,“你还没嫁进东宫,便先拿起太子妃的架子来了,还没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就不怕横生什么枝节,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瑶儿!”于文生脸色骤变,猛地回头呵斥。 于瑶咬了咬牙,仍是不服气,“父亲!我们何必在这里受她羞辱?还不如直接进宫去求姨母,太子殿下也算是我表哥,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一个外人——”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青月收回有几分发麻的手掌,福了福身道,“姑娘不知礼数,昨日冲撞郡主不说,今日还出言不逊,奴婢便替郡主教训姑娘了。” 第452章 变故 于瑶脸上火辣辣地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脑中嗡嗡作响,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在于府自小长大这二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动过她一个指头,向来只有她掌掴别人,没有别人打她的道理。 于瑶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与屈辱,当即急火攻心,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作势要往青月刺去,“你这贱婢,我今日必将你碎尸万段!” 庭院中忽地生了这样的变故,也是江晚茵与于文生没想到的,江晚茵担心青月安危,敛起闲散神色,从躺椅上起了身,急道:“于瑶,放下剑!” “我永安侯府,岂容你如此放肆?!” “瑶儿!”于文生也是心惊,只恨自己平日里对这个女儿疏于管教,才让她不分场合无法无天,关键时候出来掉链子。 可两人皆无武艺在身,长剑出鞘,想要制止她已是难于上青天。 眼见着锋利的坚韧就要挨在眼前,青月下意识地闭了眼。 “铮”——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场面并未发生,一声铁器相接的嗡鸣声响起,再抬眼时,梨棠院中竟凭空多了一人。 影六一身黑衣立于青月身前,以青铜面具覆面,浑身皆萦绕着肃杀之气。 他手中只拿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剑,方才仅仅用剑鞘便挡下于瑶的全力一击,兵戎碰撞的反作用力让于瑶脚下不稳,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还是坐在了地上。 于文生忙上前扶起女儿,口中不住的告罪,“郡主,郡主息怒。” 眼见青月死里逃生,江晚茵也松了口气,冷然的目光扫过泫然涕下的于瑶,淡声道,“殿下向来公正,于大人的事,我帮不上忙,请回吧。” 于文生还欲再说什么,可影六已经将手搭在剑柄之上。 而因着方才那一幕,整个梨棠院中的仆从看他们二人的眼神都透露着不善,仿佛只等江晚茵一声令下,便会抄起家伙,将他们二人狠打一顿丢出府去。 于文生再气再不甘,也只能就此作罢,躬身行了礼后,带着他那蠢笨嚣张的女儿兀自离去了。 打发掉于家父女,梨棠院中又恢复了清净,江晚茵拉过青月左右看看,忍不住细细问着,“怎么样,没伤着吧?” 青月这会儿才知道害怕,若是姑娘不问还好,看她神色焦急,目光中饱含着真心实意的关怀,青月骤然红了眼眶,嗓音也带了些颤抖,“吓死奴婢了,还以为要跟姑娘天人永隔了。” “你说你,好好的冲上去做什么,她呈几句口舌之快罢了,我还能掉块肉不成?” 江晚茵叹了一声,柔软的指腹擦过青月面上带着湿意的眼泪。 青月一边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一边又伸手轻拽着江晚茵金丝绣花的袖口,吸了吸鼻子道,“可我见不得她对姑娘出言不逊,再有下回,我一样替姑娘教训她。” 江晚茵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眉心微蹙,难免有些忧愁,青月忠勇赤诚,一心护主,可这幅不知转圜的急性子,实在让她挂念,唯恐自己哪一日出手不及,让她枉送了性命。 第453章 贿赂 就如同今日…… 江晚茵回过神来,猛然想起影六还站在院中等听吩咐,便吩咐让陈嬷嬷领青月回房休息,这才挥退了众人,对着影六开口。 “影六?” 影六将可怖的青铜面具摘下,笑盈盈对着她行礼道,“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江晚茵摆手让他起来,难免有几分疑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么?” “殿下对您并无吩咐,”影六摇头,“只让属下这几日在侯府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江晚茵点头,知道是萧明述准备借着这个事儿开始对付于家了,怕他们胆大包天对她不利,这才差了人过来。 不过…… 她瞥了一眼影六手中青面獠牙,看一眼能吓哭三个小孩的青铜面具,简直不敢想这若是哪天晚上真的有威胁,有刺客,她会不会被从天而降的影六直接吓死。 江晚茵眼睫轻颤,“你这面具,是殿下让你戴的吗?” “那倒不是,殿下只说让我不要以真容示人,易容也可,面具也可,”影六本就生性活泼,听她这样问,眼睛登时亮了亮,举起面具向她展示道,“这是我自己选的,郡主觉得威武吗?” 这青铜面具也不知雕的是何方神圣,怒目圆睁不说,唇边还伸出两颗又长又尖的牙齿,还贴心地在尖齿上涂了红色涂料以充当血迹,真是活灵活现。 “威武,很威武。”江晚茵默默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委婉道,“你若愿意带着也无妨,只是莫要带着出现在闹市,免得吓着百姓。” 影六一听,神色颇有几分可惜,垂下手叹道,“那属下便戴不成了,殿下说了,这几日郡主出门时,都要属下贴身跟着。” 不戴才好,不吓唬百姓,也不吓唬她。 江晚茵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人去给影六安排一间离得近的客房住,留下了人。 太子想来又忙于政务了,除了她被撞那日急匆匆来了一趟永安侯府,接下来几日都没再露面,不过太医院的太医是日日都来把脉,东宫的各种补药赏赐也是每隔一日就会送来一次。 别的都还好,就是每日两碗乌漆嘛黑的汤药,总是雷打不动的送过来,简直就是她的劫难。 本来还想着萧明述忙,没工夫管她喝药这样的琐碎事儿,可显然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影六明显就是得了命令,每到了她喝药的时候,便跟点卯一样准时的出现在她寝房之外,非得眼睁睁看着她把药都喝了才算完。 江晚茵有口难言,看着黑黜黜的汤药,叹了口气跟他打商量,“影六,你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好?” 影六有几分戒备地看了她一眼,警惕道,“郡主,我们影卫私收贿赂是死罪。” 江晚茵一噎,后面的话都被堵在喉咙中,两人大眼瞪小眼默了片刻,江晚茵抿了一口酸苦的汤药,刚平复下去的贼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把药碗放在床头桌案上,神神秘秘对着影六招了招手,“过来,我们密谋……咳,我们商量一下。” 第454章 夜报 影六寒毛倒立,却不得不服从命令,挪着步子走过来,“郡主有什么吩咐?” 江晚茵低声道,“我库房里有一把好剑,是从西域收缴来的,那把剑剑身极漂亮,而且削铁如泥,我把东西给你,你别来盯着我喝药了,如何?” 影六眼睛明显亮了亮。 可他纠结了半晌,还是支支吾吾道,“可是殿下说了,若是郡主不肯喝药,殿下便亲自过来喂您喝。” 她就知道! 江晚茵瘪了瘪嘴,循循善诱道,“到永安侯府来的影卫,是不是只有你一人?” 影六点头,“是。” “那如果我们沆瀣一气,殿下是不是发现不了?” 影六犹豫了片刻,“是。” 江晚茵深深点头,“那不就得了。” 影六哑口无言,心情更是难以言喻,神色都有几分古怪,难不成自己看起来是一副很好策反的模样么? 他顿了顿,正欲跟她表明自己对殿下的衷心,忽地又想到一件事,抬眸问道,“郡主,恕属下冒昧,您的私库中怎会有从西域收缴的名剑?” 江晚茵心虚了一瞬,心道这东西确实也不是她的,而是江巡风缴来的。 “你不必管这些,我能拿来给你就是了。” 影六看着她的神色,立刻懂了这其中弯绕,瞬时将那些动摇的念头收了回去,铁面无私道,“郡主还是快些喝药吧,殿下说了,从东宫到永安侯府,不过片刻……” 眼见利诱失败,江晚茵只好幽幽叹了口气,认命地将那碗汤药重新端回手中,憋着气一饮而尽了。 —— 夜里,影六的身影在客房屋顶一闪,转瞬消失在永安侯府,他的动作极轻,连树枝上栖息的鸟儿都未能察觉,只有几片悠然飘落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 一刻钟后,他准时出现在东宫主殿中。 太子端坐在书案前,已经换上了就寝的衣物,正垂眸看着一本兵法。 屋内并无人伺候,连王德海也不在,只燃了两盏红烛,烛光跃动在他漆黑的眼底,仿若星星点点的璀璨烟火,把平日里的冷冽都尽数消融了,让他英俊锋利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 静谧之中,影六跪下行礼,“殿下,属下回来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过一页书页,也未抬眼,“今日如何?” 影六回道,“回殿下,太医院的院正大人今日去请了平安脉,郡主身子已无大碍,伤口也已经基本长合了。” “只是郡主手臂上的伤口拖了这许多时日,反反复复的撕裂又愈合,恐怕疤痕要带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失。” 萧明述微微蹙眉,“库房里有一盒玉痕霜,许有几分用处,你待会儿去拿着,明日给她吧。” 身上有些疤痕他倒是无所谓的,不过江晚茵到底是女儿家,若是十分在意这些,看着难免伤心。 影六称是,却并未立刻退下。 “还有旁的事?” “是,”影六将于家来访时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随后顿了顿,又道,“其外,郡主为了不喝药,企图借江大人西域收缴之剑,来收买属下。” 萧明述:“……” 萧明述一目十行看着兵书的神色一顿,终于掀起眼皮来,看向了跪在堂中的影六。 第455章 痊愈 “但是属下忠心耿耿,并未收受郡主贿赂,因而郡主今日的药还是按时按量喝过了的。” 主殿的氛围明显冷寂了下来,影六寒毛倒立,赶在太子迁怒之前,忙不迭地表明了立场。 说罢还大着胆子悄悄瞟去一眼,只见殿下沉沉的目光落在殿门外,似乎正看着永安侯府的方向。 良久,影六听到头顶上落下一声极轻的嗤笑,“仗着孤不在,又胡作非为。” 影六呼吸一滞,觉得自己一定是晚上在永安侯府吃菌子汤时中了毒,才会在殿下那张冷漠的脸上,看出一丝宠溺的意味。 他暗暗运起内力,却发觉浑身经脉中内力雄厚,畅通无阻,没有一丝中毒阻塞之意,影三垂手卸了力,心道这菌子定是直攻头脑,让人产生幻觉之物。 正不找边际的猜测着,他又听太子发问,“这药还需要喝几天?” 影六忙回过神来,“太医院院正说,郡主内里已无大碍,再喝两日巩固巩固就可大好了。” 萧明述嗯了声,淡淡道,“既然她不喜欢,便让太医院不必再煎药了。” 影六怔愣了足有三秒,才应了声是,神色飘忽地从窗户中翻了出去。 —— 永安侯府 神仙般的咸鱼生活又过了两日,江晚茵身上的淤青终于开始消退,也不必日日再敷草药。 前日里影六回来,说殿下将在永安侯府轮值的太医都撤了回去,后两日的药也不必再喝,江晚茵闻此喜讯后感恩戴德,只差热泪盈眶了,口中连连叨念着,“殿下菩萨转世。” 影六将这滑稽的景象传回了东宫,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遍,最后总结道,“郡主看着十分诚心,双手合十为殿下祈福了许久。” 太子批折子的手虽未停,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这边江晚茵并不知影六会将她的言行都一一回禀到东宫,她这两日身体恢复了之后,便立刻琢磨着出门去解决璇玑阁的事情。 事不宜迟,若是能早些将璇玑阁势力掌握在手中,自己也算是多了一份保命的底牌。 她挑了个天气晴爽的日子,便带了青月出门去,没过梦溪街,便总觉得身后有人隐隐在跟着自己。 江晚茵心中有了猜测,故而转身进了一处僻静的巷子,轻声道,“影六,出来吧。” 须臾,影六轻盈的身影果真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跪下行礼道,“郡主,殿下吩咐,您外出时属下要近身保护。” 顺便行监视之便吧,江晚茵腹诽道,也不知萧明述在想些什么,难不成真怕她跑了,逃婚不成? 可让影六跟着到底不是个事儿,以影卫的敏锐程度,若是兴盛当铺有异,他们定然能立刻察觉,到时候只怕后患无穷。 毕竟只有悄然握在自己手里的秘密,才能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 思及此处,江晚茵不动声色地抿唇笑了笑,抬抬手道,“起来吧,既要近身保护,你便摘了面具,在我身侧充当个侍卫吧。” 影六略一犹豫,“这……可能有些不妥。” 第456章 珍满堂 江晚茵心中百转千回之间,早已经想好说词,微微俯身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嗓音柔和道,“我们正准备到城南珍满堂用午膳,到时候人多眼杂,你必定不好藏身,反而不如跟在我身边,你说呢?” 珍满堂的房屋构造他确实不算熟悉,青天白日里他一身黑衣,不管是房梁还是树梢,都极难隐匿身形,若是万一有危险,还真不好救急。 影六思索再三,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口中说了句“郡主稍等”,便从袖中掏出一张软趴趴的人皮面具贴在面上,几下抚摸按压之后,竟牢牢贴在自己脸上,边缘都与皮肤融合在一起,将他那张俊秀的面容遮盖起来,变成了一个掉三角眼的中年男人之貌,效果十分逼真。 这是江晚茵第一次见到小说话本中所描写的易容之术,顿时感到十分惊奇,眼睫微眨,离他近了几分,竟还是一丝破绽都发现不了,啧啧称奇道,“这东西好,你从哪儿买的,回头我也弄一张去。” 影六一惊,忙退了两步,含混道,“这是暗卫堂中专人所致,郡主恐怕是买不着的。” 江晚茵颇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只好就此作罢,摇着头往主街走回去,一头的珠玉金钗叮铃作响。 珍满堂就在城南的闹市街头,这儿主打的是物美价廉,招揽回头客的长久生意,尤其是一道八宝葫芦鸭做的远近闻名,甚至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外地食客。 这里的价格比起贵宾楼和五味斋都要实惠不少,因而每每到了饭点,上下两层店面中的座椅都仍是供不应求。 江晚茵他们三人到的时候已经不太早,整个大堂之中已经坐满了人,唯有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六人位的长桌。 店小二见为首女子衣着富贵,忙吆喝着穿过人群,引着三人朝二楼的位置走去。 江晚茵本是想寻个由头把影六支开,可真的在珍满堂坐下来后,见了菜单便真的有几分把持不住,兴致勃勃按着菜单,将她们的招牌点了许多样才算完。 青月见她报了一个又一个菜名,,有几分如坐针毡,小声劝道,“姑娘,咱们只有三个人,怕是吃不了这么多。” 江晚茵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全然没有听进去,“无妨,吃不了带回去就是,晚上继续吃,还可以叫上大哥一起……” 青月闻言神色复杂,忍不住道,“姑娘又说笑了,咱们吃剩下的东西,哪能再给大公子?” 正说着,方才的店小二去而复返,陪着笑脸到了三人跟前,“打扰几位贵客,您三位坐的是咱们小店的六人位,这会儿人多,其他位置已经坐满了,劳烦您三位,能否与其他客人拼个桌?” 江晚茵闻言一愣,青月率先跳了起来,蹙眉道,“你若说六人位不让坐,我们等着三人位空出来就是,现如今让我们坐了,怎得还能与陌生人拼桌呢?实在于礼不合。” 店小二见她生气,忙躬身止不住地行礼,苦着脸道,“原是小店的过错,若是旁的人,我万万张不开这个嘴,只是这位客人尊贵,珍满堂实在招惹不起。” “那也是两位女宾客,”他咬了咬牙,索性道,“这样,今日三位这桌,珍满堂请了,还请三位通融通融,让出两个位置。” 第457章 拼桌 江晚茵环绕了四周一眼,确实也没有其他桌子有空余位置了,况且店小二的话儿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不同意,倒显得他们不通情达理。 与人拼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投缘还可以攀谈几句,若是不投缘,自顾吃自己的就是了。 “既如此,便请那二位过来吧。”江晚茵微微勾了唇角,嗓音平和道。 店小二明显松了口气,千恩万谢了几次,正欲回到珍满堂店门口去引她们二位,却听到一道声音穿过喧闹的大堂,落入几人耳中: “咱们于姑娘都同意拼桌了,已经是给她们脸面,怎么,她们还不愿意?” 于姑娘? 江晚茵一愣,三人侧目看去,正看到两人气势汹汹而来,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袭深色衣裙,可不正是前几日才碰过面的于瑶么? 她身侧一身形稍矮的女子身着淡绿色长裙,满头珠翠摇晃,看着也像是哪个世家的女儿,这会儿还在大呼小叫着,“要我说,便是瑶儿姐姐太好脾气,便是将她们直接请出去又如何?多余拼这张桌子。” 于瑶本是面色不善,她的目光顺着店小二落在江晚茵身上,也愣了愣。 冤家路窄不过如此。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于瑶本就不好的脸色,这会儿更是铁青了。 连她身旁女子也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收了声音,低声问,“瑶姐姐,你们认识?” 于瑶闻言,目光仍旧死死盯着江晚茵,半晌冷哼了一声道,“岂止认识?” “那,那咱们还在这儿吃吗?瑶姐姐,要不我们去贵宾楼……” 于瑶摆摆手,抢上前一步,将自己手中的佩剑拍在桌上,垂眸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这么大架子,三人占了六人的桌子还不愿拼桌,原来是你。” 店小二吓了一身冷汗,在一旁打着圆场,“于姑娘,这位姑娘已经同意了拼桌,只是我腿脚慢,还未出去告诉您。” 江晚茵举起茶杯请呷了口茶,嫌弃眼睫淡淡扫了她一眼,“脏东西,着实有些倒胃口。” 于瑶一噎,她身边的女子却是先沉不住气,怒道,“你!你说谁呢?” 江晚茵轻叹一声,幽幽道,“石砸狗叫,谁应声说的便是谁。” 店小二哭丧着脸,“说的是我,说的是我!几位客官,和气为贵!” 江晚茵拖着精巧的下巴,指腹在粗瓷茶盏上摩挲了两下,朝两人抬了抬下巴,“吃就坐下,不吃就滚。” 于瑶一口气憋在心里,恨不得立刻将这张桌子掀了才解气,这时候若是走了,只怕自己得气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她冷嗤了一声,提起裙摆,直直坐了下来。 店小二见事情短暂平息,终于松了口气,擦了一把汗,忙把菜单重新拿过来递给于瑶。 于瑶看也未看,冷声道,“她要的什么,给我一模一样上一份!” 小二战战兢兢,“于姑娘,方才这三分贵客点了不少,您此行只有两人,是不是……” “让你上就上,”于瑶眉梢一挑,怒斥道,“她吃得,我吃不得吗?吃不掉扔了就是,你们珍满堂怕我于家付不起这三瓜两枣的银子吗?” 第458章 口舌之争 店小二再不敢多言,忙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不多时,各式各样的菜品满满当当上了一桌子,江晚茵看着当中油光瓦亮的那道八宝葫芦鸭,喉头动了动,只觉得自己确实也饿了,招呼了一声让青月和影六不必拘束,便自顾夹菜吃了。 青月虽然心急,但是个细心的,不住地把菜夹到她跟前的小碟子里,生怕江晚茵够不着似的。 她们三人其乐融融,画面映在于瑶的眼中,只觉得更加刺眼,口中的鸭肉也毫无滋味,不由地扬了声音道: “哼,前几日里听说有人被我的马惊得摔在地上,闹得朝堂上都不得安宁。我还以为受了多重的伤,要命不久矣了,今日一见,倒是活蹦乱跳的。” 于瑶身旁的跟班立刻会意,也停下筷子,应和道,“瑶姐姐这就不知道了,人家抱病喊冤的那副模样自然要演给上面的人看,若是不装模作样,怎么惹得旁人怜惜?” 于瑶冷哼一声,“那套狐媚子模样,我等自然是学不来,只能眼巴巴吃亏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跟唱双簧似的,虽没有指名道姓,可明眼人都听得出她说的就是坐在对面的江晚茵。 青月睁圆了眼睛,气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郡主也是你们能随意攀扯的?” 于瑶可算挣回些脸面,“啧”了一声道,“我说你主子了么?自己上赶着来对号入座,真是笑话。” 江晚茵放下手中的茶盏,用绢帕擦了擦唇角,“你当街纵马,牵连了于大人,锦衣卫可定案了?” 于瑶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怒火中烧道,“我虽骑马而行,但并未撞到百姓,要不是你非要到太子跟前告状,殿下怎会小题大做?” 她身旁那女子也轻哼道,“可说到底,殿下还是与于家是近亲,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即便有小人再吹枕边风,也无济于事。” 江晚茵听着两人越发嚣张跋扈的舆论,伸手给自己舀了一碗冬瓜火腿汤,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喝着。 但瞧瞧影六那副求知欲极强的模样,便知道他已然准备将这些话背下来往东宫里传了。 可怜这二位还不知桌上这其貌不扬的侍卫是太子耳目,今日之事传回宫里,于文生乃至于家的罪名又要加上一等。 江晚茵余光瞥见于瑶有恃无恐,唇角轻勾了勾,煽风点火道,“原来太子殿下是个会轻信谗言的储君,唉,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于瑶一愣,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夸她自己? 倒是她身旁女子反应更快些,唾骂了一句,“呸,红颜祸水罢了,还引以为傲。” 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我是红颜祸水,太子殿下是什么?被美色所惑的昏君吗?” 这哪有人敢接话?对面的人当即懦懦闭了嘴,瞪了她一眼,却不敢再出声。 于瑶越看越气,恶从胆边生,一个阴毒计谋在几息间完成。 她索性起身,端了跟前那盆剁椒鱼头起身,扬声道,“这菜凉了,去厨房给我换一份来。” 第459章 奸主恶仆 她口中说着,眼睛却阴恻恻看向江晚茵的方向,假意脚下一滑,整盆剁椒鱼头便朝着江晚茵的方向泼了过去。 “姑娘小心!” 眼见那盆火红的液体朝自己飞过来,江晚茵侧身想躲,青月想也没想,便扑过去将她护在了瘦弱的臂弯之下。 若要是被这东西泼在脸上,就算眼睛不瞎,也要被辣的毁容几天。 正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 影六拍案而起,将桌上一个快空了的圆盘拿在手中,正正挡在了两人中间。 瓷盘与鱼汤在空气中相撞,也不知为何,辛辣的红汤竟像是受了力般,系数被挡了回去,兜头全泼在了于瑶身上。 鱼汤中的花椒麻椒,和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辣椒都挂在了她的发间,模样十分滑稽。 下一秒,于瑶便惊声尖叫起来:“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痛!” 珍满堂内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于瑶凄厉的惨叫声。 她那跟班也吓傻了眼,这会儿子回过神来忙拿出绢帕帮她擦脸,可那鱼汤又油又烫,只凭着绢帕根本擦不干净,反而被抹的更开了些。 于瑶只觉得自己脸上、眼睛里都火辣辣的痛,一把将自己身侧的人推开,透过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江晚茵,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去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她仅仅脚下动了一步,便又听“哐”的一声。 一把长剑被江晚茵身旁的侍卫拍在桌面之上,剑鞘上漆黑的花纹在光阳下闪着冷峭森然的光。 于瑶脚上的动作戛然而止,这把剑鞘她认识! 这不正是在永安侯府从天而降,轻轻松松挡下她全力一击之人的佩剑么? 那日回府之后她愤愤不平,还是父亲提醒了她两句,青铜面具,玄黑佩剑,行踪诡谲,武功之高深深不可测,能极其这些条件之人,只有太子身边的暗卫营。 于瑶心脏砰砰直跳,如果真是那人,那她们今日的挑衅和对话岂不是都会传到东宫? 她再也无法假装镇定,强忍着眼睛与面上的疼痛,连退了几步,咬牙切齿道,“走!” 于瑶的跟班只当是她被这柄剑震慑了,起身时还不忘低声骂了一句,“呸,奸主恶仆,城狐社鼠!” “闭嘴!”于瑶脚下一个踉跄,回头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恶狠狠道,“胡说什么,还不快走!” 那女子捂着被打肿的侧脸,张了张嘴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姗姗来迟的店小二端着一盆清水过来,小心道,“于,于姑娘,要不要擦擦干净?” 这问话虽是好意,可放在这会儿子发问,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生生往于瑶心口插刀子。 一想到今日这窘态被这么些人目睹,她就气得心口生疼。 “都给我滚开!”于瑶一把抚开水盆,头也不回往店门口走去。 江晚茵嗤笑了一声,手肘撑在桌面上,拖着腮笑弯了眉眼。 奸主恶仆,城狐社鼠? 别说,描绘的还挺形象。 第460章 迂回 这场莫名其妙开始的针锋相对,便在这样有些荒诞的突发事件中草草落下了帷幕。 用过午膳后江晚茵出了珍满堂,将手里的青木食盒递给了影六,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这会儿太子殿下应当还未用午膳吧?” 影六想了想,“殿下上午一般在御书房于众朝臣议事,午膳传的晚,这会儿应当是没用的。” 江晚茵漂亮明媚的眼眸中流露了几分同情的神色,扬了扬下巴指着食盒,“珍满堂的八宝葫芦鸭味道极好,你现在就回去,把它送给殿下尝尝。” “可是……” 影六有几分犹豫,太子有令,是要他寸步不离跟着郡主的,除非有意外发生。 江晚茵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抚了抚耳边的红珊瑚串珠耳坠,“啧”了一声,“你说方才珍满堂里发生的事儿精不精彩?” 影六点头,“精彩。” 江晚茵微微笑了,“那你回去将这事儿回禀一遍,顺便把八宝葫芦鸭带给殿下尝尝。”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和青月就在远山茶肆用茶,等着你回来,如何?” 郡主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不同意,未免显得他迂腐。 影六只能点头,低声道,“那郡主稍等片刻,属下去去就回。” 江晚茵应了一声,扶着青月的手臂,在影六的注视之下进了远山茶肆。 店小二立刻迎上前来,“二位客官请好儿,二楼雅间还空着几间,请随小的这边走。” 影六一直站在珍满堂门口,看着江晚茵二人随着店小二上了二楼,这才松了眉宇,转身走到一个巷子中,几个闪身后,人便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从远山茶肆的侧门悄悄走了出来,沿着街边进了暗巷。 江晚茵看着眼前半高的墙头,目测了距离,往上猛地一跳,攀住了墙头,脚下踩着几块凸起的石砖,踉踉跄跄翻了过去。 安稳落地之后,江晚茵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轻轻勾了唇角。 这城南的当铺与珍满堂看着相隔甚远,可若是找来一张平面地图仔细瞧瞧就会发现,只要从珍满堂后面的暗巷中翻墙过去,没走几步便能拐进兴盛当铺所在的河阳街。 方才小二上过茶水点心之后,便不会再来打扰,她便趁着他不在的功夫,悄悄从侧门绕了出来。 她今日只想与璇玑阁的人接上头,影六往返皇宫的时间,已然足够了。 江晚茵从怀中掏出一块珍珠纹面纱覆于脸上,将她引人注目的容颜遮了起来,又将自己发间的珠翠金钗取了下来,放入袖中,这才随着人群走到了河阳街之上。 兴盛当铺也是老字号的买卖了,前来典当、赎回的人络绎不绝。 江晚茵踏入门扉,即刻便有一个伙计笑着迎上前来,低声问道,“这位姑娘,您是来典当物件的么,今日生意忙,请您在这边排队。” 江晚茵垂眸,将方才发间的那只朱钗取出来,那伙计明显眼前一亮,也不在提排队的事儿,引着她往内间走。 “姑娘请随我到这边来,咱们进去再谈。” 第461章 雷先生 江晚茵微微点头,跟着伙计穿过一段浅浅的回廊,走近了一间静室,两人还未进屋,便听到有噼噼啪啪的打算盘声从里头传过来。 伙计对她示意稍等,抬手敲了敲门扉,“雷先生,有个贵客需要您接待,烦请开下门。” 他话音落后,里头的算盘声停了一瞬,随即有个苍老而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语气不耐: “不见不见,老夫正忙着,有什么东西你们自己看着收了就是。” 伙计略有些为难,继续扬声道,“雷先生,这位姑娘的东西瞧着起码价值百金,还需得您掌掌眼。” 那雷先生哼了一声,“价值百金就给她百金,别来扰我!” 说罢还嘀咕了几句什么“烂账一堆,天天算不完的账本子,给你们这鬼地方当牛做马”云云之类。 那伙计也无法,又叫了几声,可不仅没得到回应,反而得了几声言辞不善的驱赶。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略带歉意对着江晚茵躬身道,“贵客见笑了,雷先生向来是这样的脾气。” “只是对不住,让姑娘白走这一趟。实在是您来典当的东西实在贵重,雷先生不出面,我等不好做主。要是您不急着用钱,可以先将东西放在这儿,等雷先生看上一看,再给您拟定价格。” 语落似是怕她不放心似的,又补充道,“兴盛当铺在此已经开了七十年有余,断不会为了您这一桩百金的买卖,砸了自己招牌,若是您急着用钱银,我们先给您一些,把这朱钗定下也是可以的。” 江晚茵耐心地听他说完,弯唇一笑,“可否让我与雷先生说上两句?” 那伙计一愣,目光有几分犹豫,“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雷先生就是这幅脾气,若是有言语之间的冒犯,还请姑娘勿要怪罪。” 江晚茵摇头,“不会。” 伙计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阻拦,只能叹了口气,退了一步让开了门扉的位置。 江晚茵提了裙摆上前两步,温声道,“雷先生,您看着对我的朱钗不感兴趣呢。” 里面的老头冷哼了一声,“不感兴趣,赶紧走吧。” 空气中静了一刹,一旁的伙计深吸了口气,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江晚茵也并未生气,仍旧笑盈盈的,不紧不慢继续开口,“先生久坐当铺,自然见过无数琳琅珠玉,这金丝凤钗入不了先生的眼也是正常。” 她顿了顿,嗓音依旧温润清丽道,“那我这儿还有一枚玉牌,不知先生感不感兴趣?” “琉璃玉质,壁映圆光,类金丝缠身,上刻璇玑…… ”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门扉“吱吖”一声,被由内而外的打开,一个身形瘦小,身着蓝色棉布长袍的老者出现在她的面前,他长眉紧蹙,一双浑浊的眼睛中,却似有难以置信的光点闪烁而过。 “你说,你还有什么?” 他的嗓音嘶哑,细听之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晚茵微微颔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他,“琉璃玉令,想必雷先生是见过的。” 第462章 旧相识 雷先生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只用干枯苍老的手指打开锦盒,轻轻抚摸了上面的凤凰腾飞图案。 江晚茵见他如此反应,心下了然,想必这位雷先生便是璇玑阁旧人,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悄声开口,“雷先生可与母亲是旧相识?” 雷先生猛地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眼角处似是有了闪烁的泪意,他抬袖将湿润的眼角擦干,借着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江晚茵身着一袭石榴红百蝶拖地裙,上身穿了一件杏白对襟夹袄,袖口领口都用金线绣着盛放的牡丹花,其上银蝶点缀,她梳了平常的单螺髻,只有一只素色翠玉鎏金步摇斜插其中,乌发皑皑之下,更衬得她皮肤如同朝霞映雪般明艳动人。 她静静抬眸,亭亭玉立之姿,恰似三十年前,雷先生第一次见到白絮时的模样。 一阵迷人眼的春风吹过,江晚茵微微勾起唇角,一双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水杏眼中满含着笑意,长睫轻落,似是眨碎了这阳光般,只在眼底留下一片清丽水色。 雷先生良久叹了口气,将手中锦盒的盖子合好,双手郑重将锦盒归还给她, “是很像,实在太像了。” 伙计听了些许,不由得好奇问道:“雷先生,什么很像?” “瞎打听什么,”雷先生在江晚茵身上收回目光,转瞬面色又严厉起来,颇为凶狠地瞪了一眼一旁伸着脖子的伙计,怒斥道,“看看看,看什么看?贵客来了不早点说,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伙计被骂的脖子一缩起来,喃喃道,“我没说吗?我可带着这位姑娘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您老不是让我们赶紧滚吗?” “雷先生,你这是年纪大了,开始忘事了吗?” 雷先生见他拆台,更是怒目而视,气道,“混小子,在这儿贫嘴什么,还不下去沏茶去?” 伙计嘿嘿一笑,见好就收,免得真的惹怒了雷先生,吃不了兜着走。 “得嘞,那我沏好茶,给您二位端到这儿来?” 雷先生却缓缓摇头,沉声道,“不,端到清璇阁吧。” 那伙计闻言,也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色,重新看向江晚茵,眼中若有所思。 随后对着两人郑重躬了躬身,行了礼才应声道,“是,我现在便去。” 伙计走了几步,又顿住动作,回身看着雷先生,似有几分犹豫,斟酌着开口问: “雷先生,可要将……此事告知容长老?” 容长老,又是何人? 江晚茵将目光落在二人之间,却见雷先生眉宇紧蹙,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先不必了,待我确认好再亲自告诉他。” “毕竟自上次的事之后,他……” 雷先生欲言又止,“罢了,不说这些了,姑娘,请随我来吧。” 现在还不是一探究竟的时候,待身份明确,璇玑阁中上下大小之事,自然会与她讲个明白。 江晚茵垂下目光,随着雷先生举步,穿过青石路径,缓缓往前面的楼宇走去。 第463章 死梅 若不是走进来,谁人也不知兴盛当铺内里,竟别有洞天。 穿过一片小小的桃花树丛,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了许久,直走到一处恢弘高大的围墙处,围墙砖瓦高高耸立着,其上的菱形雕花栩栩如生。 雷先生止住脚步,在墙壁上方摩挲了片刻,对着一处不太显眼的石砖按了按,只听见一阵簌簌作响,眼前的石墙竟有一扇慢慢转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江晚茵淡淡笑道,“璇玑阁果真极善机巧之术。” 雷先生摸了摸胡子笑而不语,抬手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请。” 穿过这处围墙未走多远,便到了这处叫清璇阁的院子,这名字虽听着恢弘大气,可真到了跟前才知,这只是一个竹制的二层小楼,四周竹林环绕,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 在院子的茅草围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的牌匾,上面以清秀有力的狂草,正正写着“清璇阁”三个大字。 江晚茵看着这三个字,忽地驻足下来,心头涌上一股别样的情绪,似是怀念似是酸涩,只觉得在哪里见过,甚至连喉头都有几分干意,让她没由来的微红了眼眶。 雷先生见她没跟上来,一回首见她怔怔望着清璇阁牌匾,眼底神色五味杂陈,半晌重重叹息了一声,才道,“这是当年,阿絮亲自提笔写上,这块牌匾,亦是我去山间找木头做的。”、 江晚茵一愣,意识到他所说的阿絮,正是上一任的璇玑阁主——她的母亲白絮。 熙日和暖,淡金色的阳光斜斜洒下,照应在这块牌匾之上,似是给它附上一层轻薄金纱,她的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的笔画上,几乎可以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白絮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挥笔写下如此潇洒的字迹。 只可惜她虽有能力领导璇玑阁,却终究识人不清,带着满腔的真诚嫁给了负心薄情的江怀仁,为他生下了三个孩子,还是没能得到他完整的心。 堂堂璇玑阁阁主,眼睁睁看着夫君宠妾灭妻,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侯府的深宅大院中。 甚至在原书当中,她留给自己女儿保命的底牌,也被人轻易地得了去,为旁人做了嫁衣。 江晚茵将这三个字深深看在眼中,半晌才轻叹了一声,收回目光,随着雷先生走进竹屋之中。 清璇阁屋内摆设与她所想大致无差,以清雅简约为主,装饰也多是字画,并无金银玉石。 这儿一尘不染,想必是时长有人来洒扫布置的,因而看着还保持着有人居住的模样。 书案之上,镂空雕绣球花的紫金香炉中,香烟袅袅而生,闻着像是一种少见的木质沉香,让人一踏入其中,连心也能跟着静下来。 江晚茵环视一圈,目光轻轻落在角落中一个白釉花瓶之上,这花瓶并无什么特别的,只是其中却插着一支死去的梅花枝。 这花枝十分有趣,虽已经失去水分干枯而死,却仍旧保持着开花的模样,盛放的、含苞待放的骨朵都留在那枯枝上,颇有些寥落寂静之美。 雷先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这花怎得死了,我叫人拿出去扔掉。” 第464章 虽死犹存 江晚茵敛起目光,轻笑道,“虽死犹存,也不失为一种风骨,留下也颇有意境。” 雷先生静静注视着她,忽地抚掌笑起来,“我本还对你心存疑虑,如今看,你定是阿絮的女儿了。” 江晚茵有些错愕,“雷先生为何这样说?” 雷先生眼底带着几分怀念之色,“这枝死梅,是你母亲放在这儿,那日她曾说过与你几乎一模一样之话。” 他说完这些之后,又添补了句叹息,“阿絮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时若不是她非得嫁给那混账王八羔子,我们之间又怎会生疏,阿絮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眼瞎……” 雷先生正捶胸顿足说到愤懑之处,却被一声生硬地咳嗽声打断,两人回头,正瞧见方才那个领路的伙计,手里端着檀木托盘,正拼命给他使着眼色。 毕竟他口中那“混账王八羔子”,说的可不就是江晚茵的生身父亲么? 雷先生也回过神来,冷哼一声,终还是将后面的咒骂声吞回了肚子里,拉着一张老脸在蒲草团上坐了下来。 江晚茵倒不在意,她那便宜爹确实当得起这句责骂,她假装没瞧见二人之间的互动,提了裙摆也在蒲草团上坐下,看着那伙计道,“劳烦你了。” 她笑眼明媚,注视着旁人的时候神色专注而温润,愣是让跟前这个半大小伙子红了脸,像是被狗咬了似的退开两步,磕磕巴巴道,“少,少主,属下寒棋,在璇玑阁主要负责整理汇集天下情报一事,您有事可直接吩咐我。” 雷先生瞪他一眼,非要与他杠上几句,“谁说她是少主了?你倒是乖觉,这会儿便先自报家门了。” 寒棋嘿嘿两声,信心满满道,“琉璃玉令还能有假的不成,这姑娘要是假冒的,这会儿尸首都到乱葬岗喂狗去了。” “胡说八道,满嘴里没个忌讳!”雷先生似乎听不下去,猛地拍了矮几一掌,怒目而视道,“滚滚滚,赶紧退出去,否则老夫明日便申请调令,让你去匈奴做探子去。” 那可是个苦寒蛮荒之地,寒棋缩了缩脖子,脚下生风般退了出去。 “吱吖”一声—— 待门扉合上的声音响起,屋内屋外都恢复了一片宁静,雷先生才重新起身,对着江晚茵一揖到底,沉声道,“属下雷晋,见过少主。” 江晚茵一惊,忙起身扶他,“雷先生客气了,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吧。” 雷晋重新坐回蒲团上,亲手为她斟了茶,才继续开口道,“已经快二十年了,我还以为璇玑阁要从此隐没于江湖之间了。” 他呷了口茶,将杯盏轻轻放在桌案上,目光中带着几率忧虑之色,“毕竟当年阿絮决意退出江湖与朝堂的纷争,离开时曾起誓,绝不会再趟进这滩浑水之中。” “本以为璇玑阁与琉璃玉令会随着阿絮的离世,永远深埋于地底,没曾想,她最终还是将它交到了你的手中。” 雷晋抬起苍老的眼睛,其中似有水光浮动,“你母亲,阿絮走时,可有后悔过?” 第465章 悔恨 这个问题江晚茵无从得知。 在永安侯府静养的几日中,她吩咐青月到坊间买了许多江湖传说的话本和传记,翻阅了许多民间野史。 那些刀光剑影的力气故事当中,总也少不了对璇玑阁神秘的猜测,而白絮作为璇玑阁阁主,虽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但侥幸见过其身姿的人都曾留下感叹。 只道她即便只看背影,便知是九天玄女般的绝世姿容,时至今日,哪怕璇玑阁已经多年不曾有过动作,可江湖上仍不断流传翻新着这些关于她母亲的种种缥缈传言。 从这些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的描绘而看,白絮当是一位洒脱美丽、不被凡尘所累的惊世侠女般的存在。 让她实在无法与原书中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的永安侯夫人联系在一起。 雷晋问,白絮是否后悔过? 江晚茵想,她定然是的,若是没有孤注一掷嫁进侯府,若是能与一江湖侠客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她的人生定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江晚茵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半晌抬起眼眸来,温声道,“母亲将琉璃玉佩留在了我的襁褓中,想来,是十分怀念璇玑阁中的生活。” 白絮定是悔恨至极,才没有将这琉璃玉佩带入地下,而是小心翼翼放进了女儿的襁褓之中,只盼着来日若能选择,璇玑阁会是她的第二条路,也会是她的保命符。 只有这样,她用命生下来的小女儿,才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雷晋原本一直十分刚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张了张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几息之间,从刚才起便强忍着的、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已经布满沟壑皱纹的面容滑落而下。 “阿絮啊阿絮,为何不……” 他颤抖着声音,却最终没讲这句话讲完。 为何不从那吃人的地方逃出来? 为何不将那背弃誓言的男人一刀了结? 为何后悔了,也不曾来信告诉阁中,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可惜这些种种,不过是逝者离去后的马后炮罢了。 雷晋花费了一些时间平息好自己波澜起伏的情绪,半晌叹了口气,“少主见笑了。” 江晚茵将手中茶盏放下,嗓音清凌凌的,如同月光下的一汪清泉,“往事不可追,雷先生切莫自责伤心。” “虽死犹存,”她顿了顿,复而望向那株枯死的梅花枝,“母亲定是希望,你们记住的,永远是她鲜活自由的模样。” 雷先生抬起头来,正看到对面含笑而坐的女子眉眼中舒展开一抹释然,仿佛一朵菩提树下晕染千年佛光的花朵,骤然开了。 其灵动之姿,比起白絮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比起她的母亲善良多思,眼前的少女眼中更多了几分清醒与沉稳。 雷晋叹了一声,眼底的慈祥之色几乎盈满眼眶,若是寒棋在此,定然会惊掉下巴,这臭石头一样顽固凶狠的老头,竟也会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爷爷,看着孙女露出这样温和的神色。 第466章 衷心 江晚茵见雷老先生的悲伤感怀之情终于稍稍缓解,这才松了口气。 这老先生睹物思人,想起从前白絮在时种种,或是悔恨或是遗憾,终究是伤心至极,这样的氛围之下连她亦有感触,更不好出言打断。 可是时间不等人…… 她抬眸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心底暗暗计算了时间,只怕影六也该回来了,她得提前一步回去,方才不会露馅。 江晚茵又陪着雷晋说了几句,便起身道,“雷先生,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多留,等过几日我们再细谈阁中种种。” 雷晋眉间皱起,跟着她起身,也未多留,对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她举步,才缓缓跟在其后。 “少主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东宫太子心思深沉,实非良配。” “我璇玑阁虽多年未曾启用,可各地分阁、各国细作皆未曾撤出,帮少主躲过这场婚事,还是能做到的。” 江晚茵道,“能做到,可却要牺牲不少暗桩吧。” 雷晋点了点头,“璇玑阁选人,最重要的一条资质,便是衷心,全阁上下所有人,包括老夫在内,宁死都会保全少主。” 江晚茵微微拧眉,她从前看过许多小说话本,其中不少都叙有像璇玑阁这样的神秘组织,可如今真的见了,她心中仍有几分疑虑。 “雷先生,璇玑阁的人分布于大梁乃至周边各国各处,如何能保证每一个人都忠心耿耿?又若是一人衷心,又如何能保证他不会在威逼利诱间变了想法?” 雷晋闻言,缓缓道,“璇玑阁选人,从三条,一为无父无母者,孑然一身;二为绝境求生者,意志坚顽;三位苦大仇深者,身负血海深仇。” “璇玑阁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已是天大的恩情,若是去无可去,自愿留在阁中,便会通过层层筛选,最终去往最适合他们的位置。” 江晚茵轻轻顿住脚步,睨了雷晋一眼,唇边勾起轻笑,淡淡道,“仅是恩情?雷先生可莫要骗我,这浮世当中,最靠不住的便是恩情吧。” 雷晋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好啊,阿絮果真没有看错人。” 他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松弛下耷的眼尾中露出几抹狠厉之色,嗓音嘶哑道,“仅是恩情,自然不够。璇玑阁所有人,在日常任务中都会随机遇到阁中考验。” “许是威逼,许是利诱,若有一人动摇背叛,杀无赦。” 江晚茵心中一凛,不觉后颈有些发冷。 雷晋继续道,“因而无人知道,自己当下所遇到的选择,究竟是真的,还是阁中考验;也无人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否也是璇玑阁同门。” “未知便是恐惧,恐惧便会让他们更加忠诚。” 良久,江晚茵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雷先生相告。” 够心狠,雷晋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流出几分欣赏,“你母亲当年听到规则时,曾与我争执不休。” “母亲心善。”江晚茵抿唇低语,垂着眼睫笑了笑。 她却不会心善至此,任由旁人欺辱到头上。 两人很快便走回兴盛当铺后院,雷晋道,“少主,下次寻我,可差一人来当铺相告,老夫自会派人前往永安侯府相会。” 第467章 记挂 东宫—— 影六赶回来的时候,太子正传了午膳,最后一道汤品还未上齐,算是正赶上时候。 王德海极有眼力见儿,听着那不同寻常的叩窗声,便即刻领了伺候用膳的宫人出去侯着了,生怕耽误了主子正事。 东宫主殿门窗紧闭,日光透过窗纸在殿内铺开金辉数层,太子坐在宽大的楠木圆桌前,一袭杏黄色宫装,衣袍宽大低垂,看着倒不像个威严狠厉的储君,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敛目垂眸时,清俊容颜如同天上的玄月,清冷孤绝。 萧明述对于影六这会儿回来也有几分意外,也未执筷,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何事?” 影六忙将手中食盒提过去,在太子注视下将盖子打开,把里面的野菌汤、素烧乳鸽和八宝葫芦鸭依次取了出来。 “殿下,今日午间随郡主在珍满堂用午膳,郡主惦念殿下,便让属下将这东西送来给您尝尝。” 话音落下,上座的太子却未语,只是目光沉沉看着桌上的那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影六本来雀跃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也在这惹人紧张的沉闷气氛中跌入谷底。 殿下向来看中郡主,他本以为得郡主记挂,殿下会心情好些,可如今来看,竟是猜错了? 影六艰难地抿了抿唇,快速垂下眼睛去,不敢随意开口搭话。 良久,他才听到上首萧明述淡淡开口,“今日晌午,可有什么事发生?” 影六慌忙抬头,将与于家姑娘相遇拼桌一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临了道,“于姑娘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惹了自己一身不痛快,郡主瞧着心情极好。”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嗓音清雅疏离,但其中的冷意倒是少了几分,“未有别的了?” 影六点头,“是,属下走时,亲眼见着郡主与青月姑娘进了珍满堂对面的远山茶肆,要了雅间品茶。” 他似是知道太子殿下在担忧什么,想了想又道,“这几日郡主在府中养伤之时,泰然自若,也未与旁人有过交集,每日里除了看些话本医书,就是听乔钰姑娘来与她讲些京都趣事。” 萧明述“嗯”了一声,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桌上那只小小的酒盏,将影六的话放在心间转了几回,也没能发觉什么奇怪之处。 难不成真是江晚茵吃着这八宝葫芦鸭好吃,专程送给他尝尝? 那张灵动明媚的面容忽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喉结缓缓上下滚动了一瞬, 这女人狡黠,满心都是些鬼点子,忽然献殷勤,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她有什么阴谋。 萧明述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执起银筷夹了一片八宝葫芦鸭放在碟中,出声道,“回去吧,晚上宣她进宫来见孤。” 影六见这关过了,心中骤然松了下来,应了声是,闪身消失在殿内。 须臾,王德海听着里面没了动静儿,这才带着宫人回了内殿,见桌上多出几道色泽鲜艳的美食,当即便明白了过来,笑道:“郡主记挂殿下,即便在宫外头也想着您呢。” 萧明述闻言轻轻一笑,“最好如此。” 第468章 怀疑 太子殿下向来敏锐,他怀疑的事情发生概率虽小,但也不是并无可能。 影六自出了东宫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只觉得自己这回确实大意,万一真是郡主为了秘密谋划什么事情而故意将他支开,那便麻烦大了。 可转念一想,郡主几次于危难中奋不顾身,甚至以身为盾,只为了护着太子殿下,要说她会谋划什么危及殿下的事情,他也是不信的。 猜测诸多,提心吊胆,总还要回去才能知道了。 影六心想着,运起十足的内力,回去时的速度足足比来时快了一倍。 不多时,他便回到了珍满堂附近的巷子里,从袖中拿出那张人皮面具,重新覆在了面上。 他穿过街道走进远山茶肆,只见那店小二正坐在柜台旁打瞌睡,影六环顾四周,这远山茶肆前堂面积中等,只有两个出入口,正门与侧门都在视线范围当中,若想出去,只能经过这里。 影六微微放下心来,走到柜台前屈起两指,在柜台上敲了敲,清脆的声响将那小二惊了一跳,忙睁开眼睛。 见了自己身前有个腰间佩刀,长相凶恶之人,差点吓破了胆,颤颤巍巍起身道,“客,客官,您要用茶吗?” 影六摇头,“我与方才那两位姑娘是一起的。” 店小二略一回想,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是,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影六随在他身后,目光从后厨一扫而过,开口问,“你们这后厨里,可有后门?” “不曾有,就是一间烧水配茶的砖房,只在灶台上面有一扇窗户,出不得人。” 影六点头,“方才那两位姑娘可有出去过?” 店小二立刻摇头,语气笃定道,“没有,二位姑娘自打来了就没出过雅间。” 影六沉下声音,冷声道,“你可确定?” 店小二虽然害怕,但还是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回道: “今日下午客人不算多,两位姑娘容貌出众,若是进出过,小的一定记得。” 他顿了顿,“其中一位姑娘方才又来点了一壶南山萃茶,说方才泡的那壶碧螺春味道寡淡,已经不能续水了。” 影六微微蹙起眉来,目光紧紧盯着店小二的一举一动,他虽然神情紧张,看着有几分畏惧,可并未心虚慌张之意,想来并未说谎。 无事便好,否则他不得被殿下抽筋扒皮。 正说着,两人已经来到雅间门口,店小二敲了敲门,恭敬道,“二位姑娘,有位公子说是您的同行人,可能进来?” 几息之后,一个懒散清丽的女声响起,“回来了?进来吧。” 店小二忙让出位置,影六对他点点头,示意他退下,随后打开了门扉,举步走了进去。 “郡主,属下回来了。” 他说完这话才抬头看,正看到江晚茵半倚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翻了一半的游记,眼底含笑,托腮看着他。 她的目光潋滟而专注,直直与他的目光对上。 “你去的倒是久,我们都叫了第二壶茶了。” 第469章 试探 茶肆里炭火烧的足,这会儿江晚茵脱了外头的夹袄,只穿了里面的一袭裙衫,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裙摆似是随波散落的红莲,衬着她的身影格外明艳动人,宛若一把烧在旷野中的大火,能将人的心都化成灰烬。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赶路太累,影六心头怦怦直跳,慌忙地别开眼睛,生怕自己冒犯了她。 他从前便知道郡主容貌倾国倾城,可一来两人之间并无多交集,二来他身为太子暗卫,时刻都要避嫌,像如今这番情形,被她满眼的瞧着,还是头一回。 郡主容貌之迤逦,实在令人招架不住。 好在他面上还有一张易容用的面具,否则真若被人看出脸红了,他的命恐怕也要到头了。 影六强行按下心中思绪,回应道,“回东宫时怕汤食撒了,故而速度慢些。” 江晚茵点了点头,问,“殿下用膳了么?可赶上了?” “正巧赶上,殿下宣郡主晚膳时进宫一趟。” “好,”江晚茵道,“没别的了?” 影六摇头,“没别的了。” 一旁的青月突然出声道,“影六大人,你很热吗,脖子都红了,要不要来用碗茶水?” 影六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忙摆手道,“不必了,郡主若是用好了茶,便快些回府去准备进宫事宜吧。” 回去路上,三人叫了马车,好加快些脚程。 江晚茵余光瞥着一直离自己远远的影六,心道自己这出美人计算是没有白用,当下起码在影六这儿,应当是全然糊弄了过去。 只是不知太子为何又要忽然召自己进宫,该不会发现了什么? 她兀自忐忑了一阵,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毕竟如今她在宫外,山高皇帝远的,萧明述想知道她的消息,就得依照别人来传递。 这间谍都被自己忽悠住了,他萧明述还想知道真相,难道是个神仙不成? —— 天色刚擦黑的时候,宫里来接人的太监便到了永安侯府门口,江晚茵换了一身宫装随人出府。 路上她见一侧伺候的小太监有几分眼熟,开口问,“你是哪里伺候的?像是在哪儿见过你。” 小太监有几分受宠若惊,忙回道,“回郡主,奴才是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的来福,郡主在东宫小住的时候,兴许见过奴才几回。” 是太子身前伺候的…… 江晚茵心里有了计较,勾了唇角试探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这种窥探君心的事情他哪敢做,小太监吓得脸色都变了,苦着脸道,“郡主,这,这要奴才如何回您的话儿?” 江晚茵靠在轿辇的椅背上,拖着腮想了一会儿,“你就说殿下今日用午膳的时候,是笑着的么?” 小太监想了想,“是,是吧。” 殿下当时嗤笑了一声,应当也算是笑着的。 江晚茵眼睛一亮,追问,“今日桌上有道八宝葫芦鸭,殿下用的多么?” 来福更不敢答,只能一个劲儿的擦着冷汗,“许,许是用了的,郡主快别问了,奴才也没看清楚。” 江晚茵得了这几句回答,便觉得安了一半的心,笑了笑也不再继续为难他。 第470章 冲撞 坤宁宫 自从将掌管六宫的权力交还给太后之后,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被太后借着由头换了一遍,宫里的人看清楚时势,坤宁宫便不再同往常那般门庭若市了。 毕竟一个失了六宫之权的皇后,还有什么好让人巴结的? 如今皇帝体虚,但凡有些精神头好的时候,也都去了夏思的宫里,满宫里其他的嫔妃若还想有些盼头,也只能多往太后的慈宁宫里跑,盼着哪日太后心情好,能提一提她们的位份。 皇后因着这事儿觉得没脸,已经称病了许久,坤宁宫整日里大门紧闭。 这富丽堂皇的中宫之主住处,看着倒有了几分落魄萧瑟之意。 本来还指望着春狩的时候,能一举要了太子或江晚茵的命,可看着两人全须全尾回了宫来,皇后便知道,这回的事儿,又成不了了。 不仅如此,礼部还开始着手准备起两人的大婚的相关事宜,实在是火上浇油。 坤宁宫主殿内门窗紧闭,光线透过木窗折射进来,也只剩下些余晖,显得房间内有几分昏暗。 皇后今日也未梳妆,只一袭素色衣衫,简单挽了发,簪了一支牡丹金钗,目光死寂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佛经。 不多时,一个宫女轻手轻脚进了殿门,手中捧着一壶新泡的茶,“皇后娘娘,方才的茶凉了,您喝这壶新的吧。” 这宫女名叫琴儿,是从前皇后身边贴身宫女,为了监视纯妃而将人拨了过去做眼线,数载之后纯妃身死,琴儿便被送回了内务府干杂活苦力,这回也是机缘巧合,太后将她和其余数人一起拨回了坤宁宫。 也因此,皇后身边总算还留下了一个可用之人。 皇后眼见是她,眼中厉色褪了两分,懒懒道,“放下吧。” 琴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给她斟满茶水,见主子一直神色郁郁,出言劝慰道,“皇后娘娘莫要伤心了,等回头陛下消了气,六宫之权自然会还给您的。” 皇后神色颇有些颓然之色,摆了摆手,“本宫倒不是担忧这个,皇帝不还也罢,太后年岁大了,她还能活几年?总归是本宫年轻些,和她熬得起就是。” 琴儿不明所以,发问道,“那娘娘是在担忧什么?” 皇后冷哼一声,也未回答,只抬眸厉色看了她一眼,其中冷意森然,琴儿心中陡然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今日风大些,吹得窗子呜呜作响,皇后的眉心细细拧起,“找东西去将窗户镇一镇,本宫的听得心烦。” 琴儿应声,正往外走,却迎面遇上一男子身影,她垂眸走的极快,一个没留神撞了上去,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是谁?进娘娘寝殿,怎得不通……” 她本有些怒意,可一抬头,后面的话儿便全然吞回了嗓子里,忙不迭地跪好磕了个头,“见过六殿下,奴婢蠢笨,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萧恒知“哼”了一声,正要吩咐人来将这不长眼的宫女拖下去帐责,一垂眸见了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容,尤其是一双杏眸,如绿柳依依般清亮无波,竟与皇兄身边那女人有几分相似。 第471章 阴损 一想到江晚茵那张明艳妩媚的面容,和那纤纤一握的细腰,他便觉得喉间有几分干涩,喉结上下动了动,勾了唇角,温声道,“无妨,是我没让人通传,不是你的错。” “你叫什么名儿?” 琴儿懦懦抬眸,低声道,“奴婢琴儿。” 却有三分相似,比起江晚茵虽万分不及,却也颇有姿色。 萧恒知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好,我记下了。” 琴儿红着脸退出大殿,萧恒知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了几息,才若无其事地绕过屏风,跪下行礼道,“见过母后,母后万福。” “起吧。”皇后抬抬手免了他的虚礼,神色淡淡睨了他一眼。 方才的事儿她虽没瞧见,却听得清清楚楚,见他坐下,轻呷了口茶才道,“这琴儿如今本宫有用,你别打她主意。” 萧恒知一愣,笑道,“是,不过是瞧她眼熟,多看了几眼,母后想到哪儿去了。” 皇后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心头禁不住又起了怒火,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眼底闪过冷冽的神色,“你倒还笑得出来!” “春狩这样好的机会,本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多上些心,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可如今倒好,他们连根头发丝都未伤着。” 萧恒知笑容一顿,郁郁垂首,脸上失了几分血色,半晌自嘲道,“可我如今,也只能强装高兴,若是流露出半分别的情绪让皇兄发觉端倪,如今儿臣哪里还能坐在这儿与母后说话?” 见他有几分丧气的模样,皇后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儿子,叹了口气软下声音,“罢了,若是能这样轻易地要了他们性命,倒也是桩怪事了。” 萧恒知扶起被皇后打翻在桌案上的茶杯,不疾不徐地为她重新添上茶水,缓缓道,“可这一番折腾,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怎么说?” “孟家。”萧恒知轻笑了一声,“谢道临死之前,死死咬住孟家才是刺杀太子的主谋,皇兄疑心重,到底还是信了他的话,虽说锦衣卫查清并非孟琢所为,可是终究还是伤了孟家的心。” 皇后闻言,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太过顺利,可事实摆在眼前,一时她也抓不到什么漏洞,只能作罢。 她叹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额角,声音有些疲惫,“如今礼部已经在商议太子大婚的事儿,没了孟家还有江家,总归都是太子的助力。” 萧恒知饮茶的手一顿,“母后不是说,手中有能致江晚茵于死地的东西么?” 皇后眉间紧蹙,“本宫说有,自然是有,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将这件事捅出去。” “这事儿不禁关乎江家门风,还关系到皇家声誉,本宫怕事情闹得大了,太后与你父皇会出面做主,保全太子,以保全皇家颜面。” “届时若是被太子或江家查出,江晚茵的丑事是你与本宫传出,怕是会坏事。” 萧恒知摩挲着手中杯盏,沉沉道,“母后的意思是?我们还需想别的法子?” 第472章 吓人 皇后点头,见自己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这儿子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禁又叹息起来,“你这孩子,便是心思太过赤诚。” 她的声音极清婉,可话中内容却如同毒蛇一般,令人胆寒。 “害人的法子还少么?如今江晚茵出了宫,太子总归不能日日护着她,找些空子就是。” 萧恒知垂着眼捷,若有所思,皇后睨他一眼,淡淡道,“女人么,要不了她的命,就要她的名节,让闲言碎语将她逼死。” —— 这边,江晚茵坐着轿辇一路进了宫,她本以为要去主殿,没成想轿辇一路往东,直接去了她从前一直住着的万春殿。 这不免让她心里有几分打鼓,不知太子又发哪门子疯,不会将人哄骗进宫,又不让走了吧? 万春殿一片灯火通明,宫人皆守在高阶之下,唯有王德海垂首立在门外,见了她眉开眼笑的迎上前来。 “哎,见过郡主,郡主您可来了,殿下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江晚茵喉头一动,“殿下找我来有什么事儿么?” 王德海笑道,“主子们的事儿,奴才哪能知道呢,奴才这就给殿下和郡主传晚膳去。” 说罢还未等她开口,便躬身行了礼,疾步招呼着人往外走去。 江晚茵只得自己推开了殿门,举步走了进去。 这儿与她前段时日住着的时候,摆设都无变化,地上桌面一丝灰尘都无,想来是有人日日打扫的。 只是如今这里面亮堂堂的,却没有看到萧明述的身影。 “殿下?” 江晚茵伸着脖子四处看了看,扬起声音喊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 难不成不在里面?可王德海就守在外面,总不能是他们合起伙来,耍她好玩吧。 她抿了抿唇,提了裙摆往里面走,转过屏风,总算见到了些许变化。 这儿靠墙的位置有一张乌木展示桌,原本上面有只白瓷瓶,她觉得寡淡,便从太子私库里翻出一只金雀抱月的报时钟摆在了上头。 从东宫离开时她左看右看也舍不得这精巧物件儿,便让青月把东西一并带走了。 因而这乌木桌上本该空空如也,现在却摆上了一柄长弓,乌黑的木质弓身在烛火之下闪着幽幽黑光,倒是气势十足。 江晚茵回忆起围场之上萧明述英姿飒爽的模样,神使鬼差地往那儿凑了两步,仔细端详着长弓。 这弓确实漂亮,手指触碰到的地方皆温凉如玉,光滑非常。 江晚茵白皙的手指握住长弓,使了力想把它举起来瞧瞧,可用了七分力道,才勉强将它从木架上拿下来。 “这么重也能举起来?”她嘀嘀咕咕着,想把长弓再放回去,却怎么也举不起来了。 江晚茵沉默了两秒,将长弓放到了地上,看着它幽幽叹了口气。 可下一秒,透过乌黑发亮,亮的有些反光的弓身上,她模糊中看到了一张人脸! “啊!”她当即吓了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来,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两步。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赤裸着微湿的上半身,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正斜倚在屏风旁看着她。 四目相对,江晚茵定睛一看,这天杀的吓唬人的“鬼怪”,可不就是她找了许久的萧明述! 第473章 见外 “你,你怎么在这儿?”江晚茵结结巴巴开口,险些岔了气。 萧明述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见她吓得像只炸了毛的小猫,眼底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将手中的毛巾往一旁的木椅上一扔,“这话不该孤问你?鬼鬼祟祟,对着孤的弓箭做什么呢?” “随意看看罢了,殿下不说,谁知道是你的弓?” 江晚茵下意识脱口而出,看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后知后觉对着那片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肌肉眨了眨眼,有几分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微红, “你怎么不穿衣服?” “孤的东宫,自然所有的东西都是孤的。”散着炽热温度的身体靠过来,那股子杜衡香气也跟着包裹过来。 江晚茵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后退着,直到后腰轻轻卡在桌沿上,才退无可退,被挡住了所有去路。 萧明述黑眸中闪过几分兴致,轻抬起手臂朝她的方向伸去,越过她按在桌面上,“再者,孤的东宫,孤为何不能不穿衣服?” 江晚茵被圈在书案与他身前,若是垂眸,便可看见他劲瘦有力的腰腹,清晰地人鱼线隐没在绢绸布料中;若抬眼,便是均匀起伏、强健有力的胸膛近在咫尺。 她视线飘忽了许久,只觉得往上看也不是,往下看也不是,撑着桌子的手紧紧抓着桌沿,浑身上下的血液直往脸上涌。 萧明述眉梢一扬,凑在她耳边轻笑,“没看过么?和孤这么见外?” “殿外的宫人还等着传膳,殿下也不必与我这么不见外。”江晚茵咬了咬牙,语调有几分急促。 萧明述没有应答,温热的薄唇擦过她的耳垂,那枚小小的、圆润可爱的部位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变红,让他看着心情极好。 江晚茵心脏砰砰跳了几下,却听他从鼻腔移除了一声哼笑,下一瞬,围绕周身的热气和杜衡冷香已抽身而去。 萧明述长臂一捞,将自己的衣袍从她身后的椅背上取了下来,慢条斯理穿在了身上。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想来是去而复返的王德海,已经带着膳食到了门口。 他规矩地站在殿门外,轻轻扣了门扉,扬声问,“郡主,奴才方才忘了告诉您,殿下在里间沐浴,不知这会儿可洗好了?” “……” 你最好是真的忘了告诉我,江晚茵只觉得胸中有一口郁气,侧眸瞧了一眼已经穿戴整齐还未束发的太子,没好气道,“我看着是洗好了。” 门外静了一瞬,接着传来王德海包含笑意的声音,“是,殿下可需要奴才等进来伺候?” 江晚茵后听着他有几分诡异兴奋的语气,只觉得奇怪,直到对上萧明述似笑非笑的眼神,才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 她看着,是洗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见了什么呢! 江晚茵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仍旧发热的耳朵。 萧明述不疾不徐地系好腰间带子,低沉的男声越过半个房间传到门口,“不必进来了,将晚膳摆在外间。” 第474章 束发 王德海应了声是,随后门扉被推开,隔着屏风,依稀能听到宫人们鱼贯而入,时不时会有瓷器相碰的声音轻轻响起。 身后再一次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萧明述附上革带,慢条斯理将桌案上的玉佩系在腰间,侧眸看了她一眼,“可会束发?” 江晚茵看着他自然垂落的乌黑长发,心里回忆着青月曾讲过男子束发的技法,若有所思道,“也许会一些。” 也许? 萧明述扬了眉梢,将铜镜前的檀木椅拉开坐下,拿出那支熟悉的乌木簪,淡声道,“那就试试,来替孤束发。” 他倒是对她的手艺很有信心,江晚茵抿了抿唇往前走了两步。 烛光之下,泼墨画般的长发闪着润泽的光芒,她伸手挽了一缕发丝,触手果真如她意料之中般顺滑,如同上好的江南蜀锦,墨色与她瓷白的手指两色相交流光映转,十分惹人注目。 江晚茵拿过那支乌木簪,比划着将他的长发拢起,萧明述也未做声,只透过铜镜,不咸不淡地望着她。 事实证明,理论上的王者,极有可能会成为实践上的矮子。 不过几息之间,她便从最初的信心满满,逐渐变得有几分犹豫,最后心虚地看着自己手中松散的长发,若无其事地强行将它们束在了玉冠中。 萧明述微微蹙眉,侧身握住她的手腕,手下用力间,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中一带。 “啊——” 江晚茵惊叫了一声,手中好不容易塞进玉冠中的乌发又散落了出来,失去着力点的玉冠从发间垂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这样一来,又是前功尽弃。 江晚茵被他整个抱在怀中,挣扎了两下不成,索性卸了力往他怀中一躺,扯了扯嘴角道,“我不会,你还是找个宫人进来吧。” “殿下这样急着召我进宫,难不成是为了让我当你丫鬟,伺候你梳洗的么?” 萧明述要笑不笑地将人看着,高大的身影拢在她身前,乌漆的眼底映着她的身形,手指在她后颈的皮肤上摩挲了几下,嗓音沉沉笑道,“怎会,孤怎敢指使郡主?”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松散的戏谑,还故意在她跟前,叫她郡主。 平日里旁的人总是郡主来,郡主去,她都觉得没什么,也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从他嘴中说出来,让她连尾椎骨都有几分发麻。 江晚茵半边身子都酥了酥,又不想被他瞧出来,否则又得被他阴阳怪气取消一番,忙错开视线,转移话题道,“殿下中午吃了我的八宝葫芦鸭,晚上却将我骗来做牛做马,连口饭也不让吃,往后你再召我,我便不来了。” 萧明述轻哼了一声,也不再闹她,手臂上使力,拖着她的腰将人推了起来,扬声道,“王德海。” “奴才在。” “给孤束发吧。” 王德海忙躬身进来,只是今日束发的时候,不知怎的,总觉得殿下的头发不如往日柔顺了,有些毛糙,像是被人胡乱团起来过似的。 第475章 真真假假 他狐疑地瞧了一眼一旁的永乐郡主,见她正神色自若的打量着晚膳的菜品,将自己脑海中疯狂的念头收了回去。 毕竟太子玉体矜贵,即便是郡主,想来也不敢如此粗鲁待之。 也不知是不是东宫的小厨房提前就得了消息,知道江晚茵今晚会入宫用膳,晚膳中的几样菜品都是她素日喜欢的。 等王德海给太子束好发,再回头时便看到郡主目光炯炯望着桌上一盘糖醋虾仁,唇边还沾了可疑的痕迹。 他正欲提醒,身后的太子已经举步走了过去,坐到江晚茵对面,淡声问,“好吃么?” 江晚茵目光诚恳而清澈,“殿下没来,我怎会先动筷子呢?” 萧明述似笑非笑,“是么,还以为孤不在,更方便你大展身手。” 江晚茵被他看的心虚了下,舌尖上糖醋虾仁的残留之味似乎愈发明显了。 王德海看不下去,站在太子身后,悄悄用指尖点了点自己唇边,稍作提示。 江晚茵望去,慕然一顿,垂手下去,伸手抹了一把嘴巴,故作惊讶道,“咦,我方才用银针帮殿下试试这道菜有没有毒,怎得粘在我嘴巴上了?” “难为你,孤还以为你是用嘴巴替孤试的毒。”萧明述嗤笑一声,手上却执了银筷,夹了一颗新的糖醋虾球,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中。 江晚茵一点也没有客气,一碗猪肚汤下肚之后,吃的脸颊都有几分泛红,颇为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果然,官家饭有官家饭的好,民间饭有民间饭的香,得两者搀着吃,才最舒服。 正赞叹着东宫小厨房的手艺,就听萧明述问,“吃好了么?” 江晚茵点头,“吃好了。” 萧明述不轻不重嗤笑了一声,挥挥手让宫人把餐食撤下去,懒散地往檀木椅上靠了靠,手肘一撑,支起下颌问,“和珍满堂相比呢?” 江晚茵一口茶水差点呛着自己,心惊肉跳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萧明述发现了什么端倪,只能抿了唇,道:“珍满堂到底是坊间的铺子,哪能跟宫里的御膳比?我出宫之后日思夜想,就惦记着殿下宫中的这一口吃食。” 萧明述“嗯”了声,“今日于家人又找你麻烦了?” “找了,但没成功。”江晚茵眨了下眼,“五味斋和贵宾楼多是些世子世家聚集之地,耳目众多,这些人官官相护油嘴滑舌,想听着真话是很难的。” “可珍满楼价钱便宜,环境又嘈杂,反而能听见些真话。”江晚茵轻呷了口茶,“殿下想收拾于家,不得多挑点错处?” 她这套说词是急中生智编出来糊弄人的,真真假假,听起来倒真的有几分唬人。 这两日于家姑娘当街纵马一事在京都中传得沸沸扬扬,她们中午用饭时确实听到有不少食客都在议论,影六想必也将这些话做出筛选之后,学给太子听了。 江晚茵抬眸看去,木桌对面的太子并未言语,雾沉沉的眼眸中情绪不明,也看不出他是否真的信了。 第476章 不要命了? 大殿内的气氛有几分微微的凝固,唯有烛火燃动,光影落在萧明述英俊的侧脸上。 良久,太子的声音终于传来,“不过是些坊间传言,信不得真,亦不可作为扳倒于家的证据。” 见他这样说,江晚茵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的行动虽然险之又险,但好在最终并未真的被他发现端倪,这件事便能就此揭过了。 等宫人将餐后的点心茶水上完,两人用过,天色已经渐晚,王德海瞅着时辰,硬着头皮上前道,“殿下,宫门快落钥了。” 江晚茵顺着台阶就下,立刻起身请辞道,“是么,那我这便回去了。” 萧明述微微眯了眼睛看着她,半晌起身,让宫人拿来大氅披上,淡淡道,“既如此,孤送送你。” 可是我想坐轿辇。 江晚茵话儿到了唇边,转了几圈还是没敢吐出来,只能轻叹了一声,跟着太子慢慢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王德海带着太子仪仗跟在二人身后,可渐渐地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逐渐跟两人拉开了些距离。 江晚茵不明所以,回眸瞧了一眼,便听见身侧萧明述开口,“伤口都长好了么?” “差不多了,就是伤口结痂有些痒,过两日就好了。” 江晚茵说着,隔着绫罗绸缎按了按手臂上的伤口,确实不疼,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痒意。 她思索着今夜跟太子之间的对话有些出神,隐隐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过,吹散了她鬓边的碎发,江晚茵想的出了神,无意识地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模样美艳又沉静。 明明是两种相悖的气质,却在这人身上融合的这样和谐。 两人正路过一处长阶,过了这儿再往前走不远,便是宫门甬道。 萧明述的视线借着月光,在她脸上落了几瞬,正要将视线移开,忽地看见这人跟失了魂般,头也未低,大着步子抬脚往阶下一踩。 这脚若是踩不实,轻则伤筋断骨,重则滚落长阶要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萧明述顿时心头一跳,想也未想,长臂一伸将人捞回了怀中。 “哎——” 温热的大掌扣在她的腹前微微用力,江晚茵毫无防备往后一倒,砰一下撞在了太子胸膛前。 她这会儿才缓过神来,望着脚下数不清的长阶,只觉得后怕,一只手无意识地抵在他肩膀上,心脏砰砰直跳。 “竟已经走到这儿了,多谢殿下。”她喘了口气,才轻声道谢。 萧明述指节微紧了些,他的手还覆在她的腰间,她今日穿了蜀锦,面料光滑柔软一如里衣,裹在她纤柔柔韧的腰肢上,让人忍不住想沿着掌心中那道明显清晰的弧线往下滑落。 更何况,他曾见过这腰线之下绝美的风景。 萧明述喉结缓缓上下而动,眼底幽暗,却隐隐有灼热的火光跃动,只是夜晚太黑,月亮的余晖不足以让江晚茵看清他神色中令人恐惧的占有欲。 她拍了拍胸口,嘴中叨念了几句“还好”,就听到上方落下低沉暗哑的一声问询,“不要命了?” 第477章 交易 江晚茵耳尖一热,吸了吸鼻子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想些事情,有些出神了。” 萧明述垂眸看她,“想什么?” 江晚茵抿了抿唇,抬起眼睛,正色看着他,“我在想,从于瑶当街纵马那日算起,已经过了近十日,可殿下仍未有动作,想必是于家谨慎,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马脚,让殿下捉住。” “锦衣卫还在查,”萧明述淡淡道,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引着她一步一步走下高阶。 江晚茵侧头,正好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清他的侧脸,她心间热了热,反手握住他宽厚的掌心,“殿下非得查出些什么吗?” 萧明述顿了顿,“何意?” 江晚茵弯着唇角笑了,一双杏眸中光彩熠熠,波光流转,她“啧”了一声,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道,“碰瓷就是了。” 萧明述:“……” 江晚茵借着他手上的力量,轻而易举跳下最后两个阶梯,站定了后,紧了紧她身上的狐裘大氅,“我帮殿下去碰瓷,不过是有要求的。” 萧明述薄唇轻轻牵动了下,“说说。” 江晚茵伸出三根手指,“殿下抄了于家,我要三成现银。” 她现在手中是有些积蓄,可璇玑阁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养着全天底下这么些细作,想想便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额开销。 更何况若有一日事成,她要从这地方逃出去,吃穿用度哪一样都得用钱,还是得早早打算起来的好。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若是手中有了本金,她也可以托人出去买些铺子做些生意,好让钱能生钱,变成源源不断的收益才好。 三成,应当也不算太多吧。 萧明述垂眸看着她,却未开口说话,江晚茵莫名觉得有几分心虚,悄悄收起一根手指头,心痛道,“两成,两成行了吧。” “我只要他府中抄出来的两成现银,铺子良田都不要。” 她的眼神中满是真诚和自己折价之后的痛心疾首,良久萧明述轻笑了一声,英俊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戏谑,眸光一寸寸打量在她嫣红的唇边,像是洞悉世事的神只看穿信徒心思后的喟叹。 “孤给你五成现银,铺子也分你两成。”他的语调轻而平缓。 他顿了顿,“于家的事孤交给你,你自由发挥即可。” 江晚茵得了他的承诺,眼睛骤然亮了亮。 十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于文生这种皇亲国戚,那得贪了多少钱银,能分五成,也得是笔天文数字了吧。 她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于家定会成为殿下整治世家的突破口。” 萧明述抬眸看了她一眼,也未再说什么,挥手叫来了轿辇,“孤便送你到这儿,回府去吧。” 暮色沉沉之下,轿辇往宫门的方向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王德海小心翼翼过来,轻声问,“殿下,可要穿銮驾过来?” 太子微微摇头,转身也踏入夜色。 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两人到底说了什么,殿下这心情,怎得一下子又阴郁了起来? 王德海不明所以,忙甩了甩拂尘,示意宫人们都赶紧跟上。 第478章 别伤她 东宫 夜已深了,太子就寝,众宫人也退出殿外伺候,远远站着等候吩咐。 殿内烛火昏暗,萧明述只着了寝衣,坐在案前微微阖目,听着影三低声回禀。 良久,影三的声音一顿,垂首道,“殿下,于家的罪证都在这儿了,桩桩件件二十六条,其中约有八.九条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要让锦衣卫明日参本?” “暂且不必。”萧明述淡声道。 影三一愣,有些奇怪,“殿下可是要放于家一马?” 难不成殿下还是顾念与皇后娘娘之家的母子情分,所以要对于家网开一面? 他悄然抬头,见太子那张剑眉星目、英俊至极的面容隐在明灭的烛火当中,他似是轻轻笑了笑,可眼底的一闪而过的寒意让影三都呼吸凝滞了几秒。 “茵茵想玩,便让她玩吧,”他轻嗤了一声,“闹得大些也好,待她玩够了,再把证据拿出来。” 影三怔了怔,回过神来应了声是,正要告退,又听太子淡声说: “到时候抄没于家,现银拨出五成,商铺拨出两成,不必入册,直接交给她就是。” 他顿了顿,“然后盯紧些,看这些钱银,流向了哪里。” 影三心中陡然一惊,将殿下这段话消化了半晌,随后有几分犹豫,开口问: “是,属下会差人盯住郡主,若是,若是……”他结巴了几声,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若是郡主有异心……” 要是放在平日里,他多余问这一句。 暗卫做任何事,都会以太子的利益为先,且萧明述并非优柔寡断、菩萨心肠的主子。 他们行事的规矩也很清楚,若是在任务中发现有异心者,皆是当场杀无赦,就地连诛三族,斩草除根,以免后顾之忧。 换了别的人,他现在已经在去磨刀的路上了,可要是有异心的人是永乐郡主…… 他一时还真摸不清殿下的心思。 因而还是提前问好,免得来日自作主张,拔了殿下逆鳞。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影三屏气凝神,垂首十分耐心地等着太子的回答。 萧明述掀开眼皮,将那枚莹润的玉扳指在两根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良久,才沉声道, “即便有异,也……别伤她。” 影三了然,对太子的回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郑重地点了头。 “是,属下遵命。” 萧明述微微颔首,“退下吧。” 影三转身,已然运起内里,可余光却不经意见到太子又重新阖上双眸。 他的眉宇紧紧蹙着,指尖搭在额角轻轻揉了揉,看着似乎有几分疲累。 自殿下接手暗卫营以来,他还从未见过殿下对谁付出过真心,也未曾想过,真有一人,即便她背叛,殿下也舍不得伤她性命。 影三忍不住心中有几分愁闷,驻了足多说了一句。 “殿下,永乐群主纯善诚挚,绝非背信弃义之辈。” 烛火下,太子长睫轻颤,唇边勾出微不可查的弧度,他并未责备影卫的僭越,只在默了片刻后,淡淡开口说了声,“孤知道。” 也不知说说给旁人,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影三垂首,闪身消失在殿内。 第479章 辗转反侧 永安侯府 江晚茵回了江府后情绪依然高涨,沐浴后躺到床榻上,仍然在琢磨着这些事情,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 青月在外间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儿,又被里头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不免有些担忧,干脆披衣而起点了蜡烛,脚步轻轻走了进来,小声开口问: “姑娘怎么了?睡不着么?” 江晚茵从床榻上坐起来,一双杏眸里没有丝毫睡意,还炯炯有神的亮着,“几时了?” “丑时二刻了。”青月看了一眼天色,“姑娘可要熏点安神的香料?” 江晚茵点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今日好歹得休息会儿,明日才能好好筹谋,制定个计划。 青月从橱柜中翻出了一包芽庄沉香,接着微弱的烛光,用小铜勺子舀了一勺出来,又掺了平日里常用的降真,这才将香炉阖上。 炉中香料静静燃烧着,不多时香烟缓缓升起,在空气中盘旋、缭绕而起。 随着香烟的升腾,整个寝房都被一股淡淡的香气所笼罩。这香气并不浓烈,只带着幽静的禅意,使江晚茵方才浮躁多思的心也沉静下来。 青月还是不放心,从暖炉上将温着的茶壶取下来,倒了杯热茶给江晚茵,跪坐到床边问,“可是昨夜太子殿下为难姑娘了?” 江晚茵捧着茶抿了两口,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和殿下谈了一桩生意。” 青月神色微怔,“姑娘缺钱了么,怎得还要与殿下做生意?” “未雨绸缪嘛,”江晚茵弯着眉眼,见她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故意打趣她道,“我多攒点钱,往后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我就出上一笔钱,将人绑回来给你。” 青月听了这话登时面红耳赤起来,作势要走,“姑娘就会打趣我,我这就出去。” “咱们青月姑娘气性怎得这样大,”江晚茵笑盈盈拉住她的衣袖,随即敛了笑闹的神色,认真道,“等哪日你要出嫁,我便收你做义妹,给你置办一笔丰厚的嫁妆,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青月心里一动,心头的滋味难以言说,眼眶红了红,“姑娘别说这些,我一辈子不嫁,就守着姑娘伺候。” 江晚茵忽而想起求学时,恩师教她卜卦前曾告诉过她,若想知道一个人的秉性与选择,多与她相处便可知道,不必万事依赖于求神测算。 江晚茵自从意外穿越到此,与青月同处一处的时日最多,愈发觉得她是个赤诚的好姑娘,心性明澈,是她极喜欢的性子。 “傻姑娘……”江晚茵微微一叹,握住她的手,“若是找到情投意合,值得托付的人便嫁,若是找不到便罢了,我也自保着你一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青月眼圈更红,支支吾吾哽咽着又要落下泪来,江晚茵连忙拎起帕子将她眼泪擦干,转移话题道。“好了别哭了,白费眼睛。” 可说到出嫁,她倒是想起一桩别的事,最近忙的紧,竟险些忘了。 “青月,母亲陪嫁的单子,你知道放在哪了么?” 第480章 陪嫁单子 被江晚茵一通抢白,青月的眼泪也被堵回了眼眶中,见姑娘说起正事,张了张嘴,想了半刻才道,“我是五岁时才被接进府里伺候姑娘,没曾见过夫人尊荣,可我听陈嬷嬷说起过,夫人身边当时是有名陪嫁嬷嬷的,性子古板,刚正不阿,府里的人都叫她兰姑姑。” “兰姑姑与夫人最是亲近,如果嫁妆单子没在姑娘这儿,十有八。九便是在兰姑姑那儿的。” 江晚茵问,“若算年数,兰姑姑应当已经年过半百,可还在人世么?” 她微微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我记得咱们府中会将年纪大了的仆从送到庄子里做些轻快活儿,兰姑姑想必如今也在那个庄子里吧。” 青月神色有几分茫然,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得明日里姑娘唤来陈嬷嬷问一问。” “不过姑娘怎得忽然问起这件事?” 江晚茵冷笑了一声,“按照祖制,母亲的嫁妆侯府是动不得的,来日我出嫁,母亲也会从她的嫁妆中拿出些来为我添妆。” 她抬眸看着寝房内那些贵重的内饰,眼底神色又冷了几分,“父亲身无要职,一年只有那百八十两的俸禄,却要供养着江楹兰她们奢靡的用度,你说这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青月听了一惊,“姑娘的意思是,侯爷动了夫人的嫁妆?” 大梁虽无相关律法,可若是哪家哪户要靠着女子出嫁时的嫁妆补贴才能生活,传出去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议论笑话的。 更何况江怀仁若是动了白絮嫁妆,便是领着妾室,站在亡妻的尸骨上吸血,如此德行有亏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是要被皇帝叫进宫中听训的,严重了甚至会影响世袭的爵位。 江怀仁虽然伪善,可是最重名声,京都之内皆有目共睹,青月也自然知道,她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会不会,会不会是两位公子有所贴补府内用度?” 江晚茵轻嗤了一声,“他们整日里在外面忙差事,一年有几日是在府中的?” 江巡风好歹还回来了,她那二哥江时晏,她到现在都没见过真容,就这样还会补贴江府?二位都是菩萨不成? 青月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几分可笑,可一想到夫人留给姑娘的嫁妆极有可能都被江楹兰院子里挥霍了,她便气得直哆嗦。 “我竟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二姑娘院子里整日燕窝山参的供着,用的都是谁的钱银,不成,我明日就得找厨房说道说道。” “无妨,由她们吃去,”江晚茵见她气急,却不太在意,轻声笑了笑,“这些年来用了母亲多少,我自然有法子让她们都吐出来。” 两人聊了这好一会儿,已经到了寅时,夜色深深,江晚茵也终于有了困意,又对着青月好言相劝了几句,便躺下安歇了。 她这回倒是没再失眠,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当中,可怜青月还因着夫人嫁妆有可能被挪用的事儿,生了一整夜的气,愣是睁着眼到了天明。 第481章 兰姑姑 次日江晚茵醒来后,看着青月眼下极重的乌青吓了一跳,侧过头来问,“青月,你这是怎么了?昨夜起身之后便没再睡么?” 青月端着手中的铜盆,有气无力道,“托姑娘您的福,气了整整一夜。” 但见她摇摇欲坠精神恍惚的模样,江晚茵只觉得哭笑不得,忙接过她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打发她道,“我都不气,你怎得气性这样大?好了,你今日别在这儿伺候了,快回去歇上一日,好好补补精神。” 青月不依,推拒道,“那怎么行,我……” 江晚茵推着她往门边走,笑道,“你好好歇着就是帮我大忙了,我可不吓唬你,这人要是整夜没睡还在这儿熬着,等把精气神熬断了,闭眼断气就在几息之间,神仙也救不回来。” “你若是想长长久久跟在我身边,就不在乎少这一两日的。” 被她这样义正严词的一吓唬,青月也有几分惧意,只能愣愣应了声往外走,江晚茵仍不放心,又差了个扫洒丫头跟着把她送回去,看着她安睡了才回来。 用过早膳,她在窗边懒坐,忽地看见院子里的杏花树竟在一夜之间开花了,今日阳光也好,光影从花枝交错间洒落下来,映了一地错落的花影。 微风吹过,花叶飒飒作响。 江晚茵看着喜欢,又命人搬了躺椅到院子中,亲自将杏花树底下埋的梅子酒挖了出来,寻了杯盏准备对着这一树杏花独饮几杯。 姑娘难得好兴致,满院的仆从自然也不会扫兴,极有眼色地从梨棠院鱼贯退了出去,只有陈嬷嬷去而复返,找来一张兔毛毯子给她盖在腿上,温声道,“姑娘盖着,别伤了风寒。” 江晚茵撑着下巴,面颊因为饮酒有几分微红,“陈嬷嬷,我跟你打听件事儿。” 陈嬷嬷怔了怔,笑道,“姑娘说就是,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江晚茵给自己斟上酒,“听闻母亲在世时,身边有位兰姑姑,不知她现在在何处?可是在哪个庄子上将养着?” 陈嬷嬷闻言,唇边的笑意在脸上,半晌才道,“这……奴婢不知。” “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夫人难产,生下您后挣扎了几日,还是没能撑过来,兰姑姑一口咬定了是秦姨娘陷害,还到官府报官,闹了几日。” 江晚茵没曾想还有这一回事,心下一沉,“后来呢?” 陈嬷嬷叹了一声,“侯爷自然是百般向着秦姨娘的,这且不说,一个奴才,状告主家能讨着什么好儿?” “官府草草定了案,说她状告的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叫人打了二十大板,赶出去了。兰姑姑在永安侯府也呆不下去,养好了伤后就悄然走了,没人再见过她。” 江晚茵听完这桩往事沉默不语,仰头将杯盏中的冷酒倒进口中,双眸微眯摩挲着手中白瓷杯壁。 “她们舒服日子过久了,倒忘了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儿了。” 一阵萧萧风声之后,素白杏花蹁跹飘零,她懒懒摊开掌心,接住几瓣雪白花瓣,嗓音清凌道, “自有人帮她们记着,母亲这笔账,便由我来替她要吧。” 第482章 送信 陈嬷嬷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姑娘,素白如雪的杏花雨下,她身姿轻盈斜靠在躺椅上,神色冰冷如雪山之巅的玄冰,让人见了都有几分惧意。 “姑娘……” 注意到陈嬷嬷开口以及她的目光,江晚茵轻轻笑了一声,“无事,只是昨日听闻了旧事,随口问问罢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屋内走,口中嘀咕道,“外头冷了,咱们回屋去吧。” 陈嬷嬷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后面,在她看不见的茂密树木之上,斜倚枝头的影六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眼见她们起身回屋,也只是动了动手指,并未起身跟上。 江晚茵回到屋中,从书案前找了一张半大的宣纸,自个儿研了磨,略一思索,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烦请雷先生帮忙,寻母亲身边兰姑姑行踪。】 落笔后将它叠起来,用蜡封住塞在信封中,交到陈嬷嬷手中,低声道,“你去将信送到兴盛当铺,去时小心些,别让旁人看见。” 陈嬷嬷是老太太身边拨过来伺候大姑娘的老人,是看着江晚茵长大的,她虽不知道姑娘为何这样做,还是小心将信接过来揣进怀中,郑重点了点头,“是,姑娘放心,奴婢一会儿便去。” 江晚茵点了头,瞧了一眼桌上的茶壶,“你去将茶换壶新的来。” 陈嬷嬷走后,江晚茵轻轻舒了口气,幸亏这会儿已经与璇玑阁接洽上,否则真想找到兰姑姑此人,简直就是海底捞针,到时候恐怕只能去求那人了。 想到萧明述,她又记起昨日曾信誓旦旦说要去于家碰瓷,不由得又一阵头疼,直道自己是个劳碌命,一刻也闲不下来。 江晚茵从书案边走到门口,大声咳了一声,斜倚在树枝上的影六闻声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门边女子的身上。 她也不知影六藏身在哪儿,四处看了看也没见着人影,索性对着虚空低声说了一句,“进来进来,商量些事儿。” 说罢便转身回了卧房,几息之后,一个黑衣身影轻巧地落在地上,跟着她进了房门。 “郡主有什么吩咐?” 江晚茵往软榻上一坐,抬眸看着他,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让我去于家碰瓷。” 影六:“?” 这种命令听起来,实在不像是殿下的决定。 许是他面上质疑的神情太过明显,江晚茵也有几分心虚,含糊道,“是我与殿下共同商议的决定。” 影六狐疑地看着她,江晚茵“啧”了一声,语重心长道,“你不用管旁的,只要帮我做些事儿就是了,总归我们都是要帮着殿下把于家一网打尽的。” 这倒是句实话,不过暗卫营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只要殿下愿意,便可即刻发难,将整个于家掀了,哪里还用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这话他也没敢说,想必殿下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影六在心中默默说服了自己,这才问,“属下明白了,敢问郡主想怎么做?” 第483章 白梦坊 江晚茵勾着唇角笑了,托着腮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日跟在于瑶身边那姑娘,姓谁名谁,是哪家的,你知道么?” 影六点头,“是王御史家的嫡二姑娘王云烟。” 江晚茵嗯了声,“王家和于家关系如何?” “王大人在于大人手下做事,整个王家自然对于家唯首是瞻。” “直接去于家碰瓷未免有几分刻意,”江晚茵轻笑,眨了眨眼睛,“就这个王云烟吧,用她过渡一下。” 影六似懂非懂,隐隐猜到了她想做什么,“郡主若想掌握王云烟的行踪,属下还得叫人探查几日。” 江晚茵目露赞赏地看着他,“孺子可教。” 暗卫做事雷厉风行,下午影六便去寻京中暗桩交代此事,陈嬷嬷也回来了,挥退了房内仆从,低声道,“姑娘,信已经送去当铺了,听说我是姑娘的人,有个脾气很大,一脸死相的糟老头子见了我,也不知给没给错人。” 江晚茵闻言一口茶水呛在气管中,咳嗽起来,“咳咳咳——” 陈嬷嬷下了一跳,忙帮她顺了顺气,“姑娘慢些喝。” 江晚茵好不容易才平顺了呼吸,无奈地笑了笑,用绢帕擦了嘴角,“雷先生怎么说?” 陈嬷嬷老脸一红,才知道方才自己嘴上没个忌讳,背后里议论的原来是姑娘的熟人,“那,那雷先生说他知道了,不日就会给姑娘回复。” 江晚茵点头,暂且将心放了下来,借着找兰姑姑一事,也正好试一试璇玑阁办事的效率和速度,是不是真的有传言中说的那样神乎其神。 —— 江晚茵等了两日,还是影六先带来了王云烟的消息。 “郡主,王云烟每日巳时会去一家女子私塾上课,其余时间或在府中,或与于瑶相伴出行,并无规矩可言,不过近两日于瑶因为上次被泼汤一事,生了场病,两人没再见面。” “不过这段时日,王云烟常常于下午申时,到城西梨园听戏,属下着人打听了,说是她迷上里头一个唱戏的花旦,现如今几乎日日都去听戏。” 江晚茵嘴角抽了抽,“她还有这爱好,那明日我们也去听听。” 白梦坊,地如其名。 白日梦中,云间雾里,风拂翠帘香满室,露沾红杏韵悠长,真是好一处莺歌燕舞,寻欢作乐之地。 白梦坊每日只在晌午之后开门迎客,江晚茵到时,已经有咿咿呀呀婉转悠长的唱戏声传来,里面的宾客有男有女,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竟快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晚茵在一楼大堂四处瞧了,也没瞧见王云烟的身影,目光落到二楼雅间时心头一动。 她随手拉住一个端茶送水的伙计,坦然道,“哎,王家姑娘,王云烟在哪?她约我过来一起听戏。” 伙计见她气势斐然容貌端丽,又衣着富贵,一看便是哪个世家嫡女,丝毫不觉得有诈,陪着笑指了二楼最中间的一间厢房道,“王姑娘在天字号呢,这还是头一回见王姑娘约人过来,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往后可得多来给咱们白梦坊捧捧场。” 江晚茵心道,我来给你们捧场,赶明儿你们就得给太子内狱捧场。 她面上笑道,“好说好说,我自己去就行,你忙去吧。” 伙计应了一声,“得嘞,您有事儿喊我一声便是。” 第484章 客套 江晚茵一路上了二楼厢房的区域,也没人拦她,她便这样大摇大摆,畅通无阻的到了天字号厢房,坦坦荡荡推开了房门。 这厢房设置的既有机巧,与现代社会的vip包房很是相像,面向舞台的墙面中间有一块镂空,人坐在房中能从上而下清晰地看到戏子的表演。 可是因为错落的高度差,下面的宾客抬头,却不能看到二楼包房中的人。 王云烟等的人还没上台,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盘中的点心,听见身后的门开,开口道,“不必换茶了,方才刚着人换过。” 她话音方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幽的笑声,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王姑娘幸会,我也来拼个桌。” 王云烟一愣,猛地回过身来,见了来人眼瞪得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是你?” 江晚茵漂亮的杏眸中含着笑睨了她一眼,也不见外,自顾自走到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怎么,这白梦坊是你家开的?只许你来,不许本郡主来?” 她虽笑着,说话间却刻意加重了“本郡主”三字,王云烟闻言骤然浑身一僵,有几分不知所措。 前几日她跟在于瑶身边,自然是狐假虎威,想着江晚茵随是未过门的太子妃,可于瑶到底也是太子的亲表妹,就凭着当街纵马这样的小事儿,必不可能得了处罚。 再者即便自己出言冒犯,江晚茵也只会把仇记在于瑶和于家的身上,压根不会在意自己这样的小喽啰。 没成想这才几日,她不仅查清了自己叫什么,还找到了这里来。 王云烟当即便有几分腿软,于瑶有皇后作保,她可没有! 江晚茵要是铁了心拿自己出气,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思及此处,她的面容又白了几分,颤巍巍顿了片刻,跪下身去行了个标准的大礼,“民女王云烟,见过郡主,前几日冲撞郡主,还请郡主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江晚茵端坐在椅子上受了她的礼,抿唇笑了笑,温声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儿,我都忘了,王姑娘快起来吧。” 本以为会得她一通奚落,没成想竟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王云烟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直到尖锐的疼痛从手中传来,才确信自己没在做梦。 “郡主宽宏,”她心中忐忑,从地上起身,斟酌道,“郡主今日怎得有兴致,也来这里听戏?” 江晚茵也没卖关子,“我是来寻你的。” 她从茶盘中拿了个新茶盏,给自己斟上热茶,扬了扬下巴指着桌案对面的座位,“坐下说。” 但见王云烟小心翼翼坐下,江晚茵才挂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默了片刻才道: “上回于姑娘也太不小心了,自己泼了自己一身的鱼汤,不知这会儿好些了吗?” 王云烟一噎,那不是你身边那恶仆干得好事儿么? 这话可不敢说,王云烟只能干笑了两声,“瑶姐姐并无大碍,虽有些汤汁进了眼睛,但好在不多,敷了药后便没事了。” 第485章 狂喜 江晚茵稍抬眼睫,目光与王云烟忐忑的神色相对,轻轻笑了笑,抬手扶了扶发间的那支并蒂莲金步摇,“既如此我便放心了,这回原也是我不对,何必和于妹妹计较这些小事儿,左不过我们都是一家人呢。” 说罢,正赶上台上戏子一区唱完,一时满堂的喝彩叫好声纷攘而起,将两人说话的声音都遮了过去。 热闹间江晚茵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往下眺望,只是眉目之中并无喜色,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忧愁萦绕,经久不散。 王云烟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女子艳丽的侧脸,心脏砰砰直跳,将她方才那几句话在脑中想了又想,百转千回间似乎悟到了什么。 永乐郡主这是在……跟她示好么? 明明那日在珍满堂相见时还针锋相对,怎么就这么两天,态度就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王云烟脑中灵光一闪,难不成—— 是太子殿下那边,透露了什么消息出来? 思及此处,她瞅了江晚茵一眼,试探道,“无非是些误会罢了,有时候话赶着话,难免伤了和气,郡主若是有心缓和,何不去找瑶姐姐将话儿都说开?” 江晚茵面露几分苦色,哀叹了一口气:“只怕与妹妹还生我的气,不愿见我呢。” 此言一出,王云烟心中有了计较,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一想到那日江晚茵趾高气昂,说话含沙射影,再见今日她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觉得解气,方才的畏惧也慢慢消散,人也坐的更直了些。 “可郡主到底是郡主,身份摆在这里,哪有去给别人赔礼道歉的道理?想必就算您不去,太子殿下也不会有所计较。” 她说的是太子,而非于瑶,便是还想从她口中试探太子的态度。 江晚茵将她的小心思全然看在眼中,微微笑了笑,垂下眼眸道,“身份不身份的,总归都是身外之物,殿下也希望一家人能和睦才是正理。” 这话意有所指,已经无形指向了萧明述,仿佛她今日这样委曲求全,就是呈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王云烟再蠢顿,也反应过来江晚茵的意思,八成是想以她作为中间人,从中转圜,以缓和两人的关系。 她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脑,一时间连面颊上都有几分发红。 若是能促成郡主与于家之间的矛盾化解,她们王家,可不就是充当其冲的功臣么?到时候别说于家和江家会感谢她们,说不定就连太子殿下都要记她们王家的好处。 王云烟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强行深呼吸了几口才稳住心神,仿佛能看见未来平坦的康庄大道在朝她们王家招手。 但见她眼睛四处乱转的模样,就知道在酝酿满肚子的心思。 江晚茵等的有几分不耐,以手指抵唇,轻咳了两声。 王云烟骤然回过神来,方才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她施施然往后一靠,倚在木椅的软枕上,挂着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故意道,“唉,于姐姐确实生气的紧,郡主这会儿若想缓和,怕是不好办呢。” 第486章 谢礼 说罢,还不忘挑拨两句别人,“我知道郡主素来与孟家姐姐和乔家姐姐交好,她们也是认识于姐姐的,您怎么不找她们二位从中转圜呢。” 江晚茵心中轻嗤,面上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轻呷了口茶,淡淡道,“她们与于家并不相熟,想来没有门路罢了。” 王云烟甚是得意,阴阳怪气道,“只怕不是没有门路,而是看这事棘手,不愿趟这浑水罢了。” 江晚茵不语,王云烟只当她是吃瘪,堆了些笑出来,“不过我这人与她们是不一样的,我性子直爽,从不计较从前过节,便是雪中送炭也是愿意的。” 丝丝缕缕的光影从镂空里钻进来,江晚茵听得发困,将额边的有几分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强撑着精神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见患难见真情。” 王云烟一怔,心道也没到这份上。 她看着江晚茵委顿恍然的神色,双眸一眯,心下更加得意,语气关怀道,“郡主也别太忧虑,若让妹妹说,您还得诚意足些才行,既是上门道歉,就要排场大些,让旁的人都瞧见,知道您和于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听她都自称上妹妹,江晚茵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目露几分挣扎之色,良久轻叹了一声道,“也只能如此,我暂且试试吧。” 两人车轱辘战般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了一番,江晚茵的耐心也到了极限,起身道,“今日之事,多亏了王姑娘,旁的东西送着总觉得没意思,还得投其所好才是。” 王云烟一愣,神色变得有几分热切,口中仍是道,“哪里哪里,都是举手之劳,郡主何必客气?” 也不知永乐郡主会给她些什么好东西,前一阵子她可是听说了,她在东宫小住时,太子和太后的赏赐那是如同流水一般送进万春殿。 随便拿出一件奇珍异宝,也够她把玩一阵了。 正这样隐隐期待着,耳边却突然传来几声响亮的炸锣声,随后她便听见一楼戏台上的伙计,对着各位宾客扬声道: “各位宾客,今日白梦坊接下来的所有戏本,都由天字号厢房,王云烟王姑娘包场——” “王姑娘金点,花旦梅云!白梦坊谢王姑娘!” 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扬声宣告,整个场子都静了下来,随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楼下诸多审视和看热闹的目光。 大梁民风开放,在戏园子里包场的妇人其实不在少数,但这未出嫁的姑娘点角儿包场,还是头一回见。 江晚茵勾唇笑了,那双美艳的杏眸中仿若含着泠泠秋水,真诚道,“我知你最近喜欢这唱戏的梅云,今日包场的五百两现银,算我送给王姑娘的谢礼。” 王云烟只觉得脑子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 台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又响起来,她听在耳中却觉得刺耳极了,可偏偏江晚茵目光极为澄澈,她这份礼不收也得收,只能欲哭无泪,干笑着说了声,“谢郡主。” 第487章 谣传 王云烟此刻的脸色可谓是相当精彩,江晚茵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她,亲切道,“不必言谢,不打扰你听曲儿,我这便走了。” 说罢,摇头叹息着,仍是一副忧人忧天的模样,推门出了厢房。 这日不到晚膳时分,王家姑娘在白梦坊豪掷五百两现银包场一事便传遍了京都。 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等这消息传到王家老爷的耳朵里,已经迭代了不知多少版本,此刻已经变成: 王家姑娘对白梦坊戏子梅云一见倾心,不惜豪掷千金为其赎身,两人已经私下里私定了终生。 王大人听完只觉得五雷轰顶,缓了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抄起一根三尺长的木板,就要家法伺候。 饶是王云烟的母亲和哥哥几次阻拦,她四处躲藏着,还是被盛怒之下的王大人揍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惨叫连连。 直到王大人冷静下来,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今日下午之事明明白白讲了出来。 王大人听后沉默了半晌,才愤愤扔下木板,让她去于府一趟,将事情告诉于瑶,先将这人情给出去再说。 王云烟自然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晚饭也没吃就擦干净脸,换了身衣服,从后门悄然到了于府拜访。 于瑶前一阵因着江晚茵的事儿急火攻心,惹了场风寒,这会儿才好了些,懒怠着躺在床榻上看话本,听下人来报王云烟拜访,轻哼了一声,“请进来吧。” 很快房门被仆从打开,王云烟哭丧着脸走了进来,微微福身行了礼,有气无力道,“瑶姐姐安好。” 于瑶想起晚膳时婢女说的流言,阴阳着讥讽道,“哟,我还道你没空到我这儿来了,怎么说也是花了五百两包下的戏场,还以为那梅云会留你一夜呢。” 王云烟脸登时红了,懦懦道,“传言罢了,怎得连姐姐都信了?” 她也无法,只得将下午的事儿又说了一遍,于瑶听着,神色本还略带轻挑,可渐渐也敛了神色,坐直了身子。 “你的意思是,是殿下让她服软的?” 王云烟点点头,“必然如此,我已经试探了她好几回。瑶姐姐没见,今日下午江晚茵那神色郁郁,一看便是从殿下那里得了训斥,连同我说话都客气了许多。” 虽说这场戏送的鸡飞狗跳,但换个角度来说,五百两现银,也足够展现她的诚意了。 于瑶目露几分惊讶,听完这些也信了七分,心中骤然松快下来。 于家是与皇后娘娘走得近,可与太子之间并无太多交情。 之前虽说于家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张扬了些,面对官家还是有分寸的,也从未和太子对上过。 因此这回,其实他们心里也忐忑不安,不知于家和江晚茵,殿下到底会偏向谁。 这几日锦衣卫说是调查,可除了传唤于文生问了几次情况,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们本来还忐忑太子会有别的心思。 可如今王云烟这样一说,她心里便有底了。 江晚茵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外戚,她们于家可是实打实的娘家亲戚,和太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第488章 演戏 眼见于瑶的眉宇都舒展开,真真是松了口气,王云烟又觉得有些愤懑。 今日不管江晚茵是不是故意的,都害得她险些挨了一顿家法,白梦坊包场的事情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让她丢尽了脸! 若是这样轻易就让她遂了意,她也忒亏了些。 思及此处,王云烟又叹了一声,故意道,“只要太子殿下不因着这件事怪罪于家,怪罪于姐姐,我也便放心了。” “江晚茵到底是郡主,此番能拉下脸来求和,咱们再受了委屈,也只能受着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让于瑶将近日来所受的屈辱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当下便气得倒仰,狠狠一掌拍在案上,怒道: “郡主怎么了,还是仰仗着殿下的脸色做事,既然殿下摆明了让她来平息此事,我偏不让她轻易如愿。” 可这到底也是个大事儿,不能她一个人做决定。 于瑶思前想后,还是记着在永安侯府时自作主张,父亲狠狠甩给她的一巴掌,登时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当即便让身边婢女将于文生请来院中,与他一同商讨。 在一番添油加醋,连带着几次拱火的描述之后,于瑶福了福身,道,“父亲,咱们于家也是清贵世家,虽无爵位在身,但皇后娘娘在这儿,也是早晚的事儿,凭什么她想羞辱我们便羞辱,她想缓和便能缓和关系?” “咱们于家,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么?” 于文生这些时日在朝堂之上也是谨小慎微,日日心惊胆战,今日骤然得知喜讯,一时间心中压抑的情绪也有几分控制不住。 他蹙着眉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也罢,江家这些日子也是嚣张了些,是该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点到为止即可,也莫太过火。”他补充道。 “是,父亲。”于瑶应下,眼中不屑的神色闪过,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江晚茵啊江晚茵,你当日让我所受的屈辱,今日我必加倍偿还在你身上,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 …… 朝堂之上最先有了变化,有人在早朝时询问于文生的案子时,被太子殿下不轻不重地挡了回来,只说还在查便作罢,看着是想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 于文生也一改前段日子心力交瘁的模样,重新变得昂首挺胸,满面红光起来。 朝臣纷纷猜测,在这回的博弈之中,看来还是于家更胜一筹。 这还不算,脱离险境的于文生存心要报复,纠集着御史台许多言官,挑着永安侯江怀仁的错处,参了一本又一本,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但也足够他喝上一壶。 太子本不想理会,但架不住他们日日十几封折子递上来,只能差人去查。 两家的形势忽地来了个翻转。 两日后,京都中许多百姓都见着永乐郡主带了仆从,拿了许多礼品去于家拜访,却吃了个闭门羹。 她在门外苦等了许久,竟连个来应门的人都没有,最终只能离开。 说是郡主走的时候伤心极了,眼中都含着盈盈泪光。 第489章 恍惚 东宫 萧明述听着影三的汇报,停下手中的笔,抬眸看了他一眼,“哭了?” 影三点头,“禀殿下,听说郡主是哭了,京都街上不少人都瞧见了,神色恹恹,掩面而泣。” 萧明述微微蹙眉,没有回话。 一旁的王德海小心翼翼打量着太子神色,干笑了两声试图活跃气氛道,“虽说是演戏,可郡主未免演的太逼真了些,咱们听了都有些为郡主担忧呢。” 萧明述眯了眯眼睛,“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影三如实相告,“朝中都说如今郡主失宠,殿下连带着也不愿偏帮江家,此番于大人连参数本,永安侯怕是要倒霉了。” “永安侯如何?” “侯爷也有些急,私底下联络了朝中几位大臣,想让他们上折子替自己说话,只是这会儿江家敏感,殿下态度不明,没人敢管闲事。” 萧明述揉了揉眉心,夕阳的余晖透过窗页洒进来,让他纤长的睫羽都染上薄金。 殿内半晌没人说话,王德海脑中却灵光一闪,忽地开口道,“郡主是不是被侯爷责备了,这才委屈的落泪?” 萧明述眉宇间蹙的更紧,即便他知道江晚茵绝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可这会儿还是骤然生出一阵恍惚,也不是十分笃定了。 “影六呢?” 影三顿了顿,“还在江府跟着郡主,可要召他回来?” 江府与皇宫距离颇远,等影三将消息送出去,在等着影六赶回来,少说也要半个多时辰,萧明述抬眸望向殿外被夕阳染得一片火红的天际,“罢了,孤去一趟吧。” —— 江巡风这两日都在军营里,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黄花菜都快凉了。 他听着手底下一名副将绘声绘色的将事情经过描绘了一遍,在说到江晚茵如何在于府门外苦等,又眼含着泪光回去时,脸色铁青,抽出剑来讲面前的桌案劈了个稀巴烂。 那副将吓了一跳,忙道,“将,将军息怒。” 江巡风冷哼一声,长剑回鞘,“我们江家的女儿,万没有让人这么欺负的道理!” 说罢便叫人套了马车,从军营往永安侯府赶。 从这儿回去,本不必经过于府,可今日江巡风非要先去西街买劳什子糖山楂,回来的路上路过于家,马车转弯不急,将于家门口的石狮子都给撞烂了一半。 等于家的小厮听着动静出来查看,肇事马车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碎石和半拉石狮子。 江巡风提着那包糖山楂往梨棠院走,路上纠结了许久该怎么开口。 他知道江晚茵素来争强好胜,不肯在人前示弱半点,若是贸然上前安慰,指不定又惹急了她,还得说的委婉些才好。 他方到梨棠院,便见着这儿院门紧闭,别说通报的人,便是连个门口当值的侍卫都没有。 江巡风心里不由得一阵生气,怒斥道,“来人,梨棠院的人呢?” 不远处有一仆从小跑着过来,见了怒气横生的江巡风,小心道:“大公子,是姑娘说不让咱们在这儿守着,她看着心烦,想一个人静静。” 第490章 好大哥 伙计窥了一眼大公子的神色,继续道,“自从昨日里姑娘从于府回来之后,便没再出门过,连咱们府中的膳食也都没用,都原路退了回去。” 江巡风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更是担心,沉着脸一言不发,绕过仆从到了梨棠院门口,一把将门推了开。 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气儿都没有,他紧蹙起眉,抓着糖山楂袋子的手指都有积分泛白,不由得脑补出恶仆欺主的许多事,顿觉胸中怒气不打一处来。 一路穿过前院,绕过石屏风,才瞧见有三个人围坐在主殿门前,正不知在看些什么东西,其中有一阵阵的白烟袅袅升起,盘悬着消散在天空。 “姑娘,熟了吗?”青月疑惑地问。 “还得再等等,水开了才能吃。”江晚茵笃定道。 “郡主,要不要再加些柴?”影六吞了吞口水。 透过弥漫的白烟,江巡风站在门口依稀闻到了羊肉的香气,他怔愣了半晌,才挑了挑眉,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 这动静儿本是微不足道的,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可本围在锅边的影六却忽然放下碗筷,提剑而起,转过身剑锋直指门边。 江晚茵和青月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顺着他的剑往前方看去,几息之后,江巡风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跟前。 “外头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倒还有心思在这里煮肉吃。”江巡风没好气道。 “大哥此言差矣,”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我不吃饭,流言就不传了吗?外头就是打起来了,我也得吃饭不是?” 影六看清了来人,长剑回鞘,对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江大人。” 他顿了顿,一丝不苟地纠正道,“郡主说这是涮肉,不是煮肉。” 江巡风唇角抽了抽,瞧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锅子,“有何区别?” “自然是涮肉更嫩,”江晚茵笑盈盈地解释道,说完瞥见他手中的纸包,眼睛一亮,放下筷子几步过去,“这包装,是五味斋的糖山楂么?大哥真好。” 江巡风得了她一句“好大哥”的夸奖,心里竟有几分别扭,怔了怔才干巴巴嗯了一声,“我来瞧瞧你,外头传言说……罢了,你无事就好。” 江晚茵听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动容,让青月又去添了一双碗筷。 江巡风听完了她说的前后始末,颇有几分不理解,“殿下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影六颇为赞同的点头,“就是,趁着月黑风高,抄家灭门都杀了就是。” 江晚茵听得头皮一麻,“照你这么说,谁对殿下储君之位有威胁,都趁月黑风高杀了算了,他总不能靠着背地里杀人治理天下吧。” 那不成了妥妥的暴君了,只是最后这句没敢说。 影六叹了口气,有几分遗憾道,“影三当日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江晚茵面无表情地把一盘子肉倒进了锅里,用公筷搅了搅,“快吃,一会儿涮老了。” 影六眼睛亮了亮,立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捞起火锅,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倒是江巡风食不下咽,一直等着江晚茵的解释。 第491章 抓个正着 “殿下想整治世家也不是这一两日了,本就因为没找到突破口而心烦不已,谁叫于家这时候一头撞进来呢。”江晚茵从纸包里摸出一颗糖山楂,丢在嘴里嚼了几下,卷出舌尖将薄唇上残留的霜糖舔了去。 “这回的事儿闹得大了,殿下才好借题发挥,顺藤摸瓜把不安分的世家都整治整治。” 江巡风闻言神色有几分复杂,睨着面前的锅子犹豫了半晌,才道,“晚茵,你我也是世家中人。” 江晚茵不甚在意,摆摆手道,“那不一样,咱们是殿下的走狗。” “虽说狡兔死,走狗烹,可如今狡兔连毛都没逮住一根,不能先把捉兔子的狗杀了吧。” “等他磨刀霍霍的时候,我们再逃走就是了。” 她正说着,忽地见着吃的正香的影六面容扭曲了一瞬,一口五花肉囫囵地吞了下去,差点呛的咳嗽起来。 江晚茵吓了一跳,赶紧提了茶壶,亲自给他斟了茶,语重心长道,“影六啊,不着急,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 影六却没敢接杯子,只虚空对着院落一处行了个礼,一个闪身便跃倒树梢,瞬时没了踪迹。 能让他这样惧怕,从而立刻逃之夭夭的人,除了那位,恐怕也没别人了。 江晚茵和江巡风转头往院门口的方向一望,隔着火锅冉冉而升的白色雾气,隐约瞧见那儿静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浑身散发着矜贵威严气息,冷峻的侧脸在已经昏暗下来的光线下,让人看不真切,只能见着刀削般的薄唇抿成一道线,看着心情不是太好。 “江卿好兴致。” 来人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清冷,江晚茵呼吸一滞,登时觉得口中的糖山楂都没了滋味。 江巡风看清了来人,忙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江晚茵老老实实放下筷子,跟在大哥身后行了礼,又探出头来问,“殿下怎么来了,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明述睨了她一眼,目光比幽暗的夜色还要更深几分,“在你们讨论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 人要是倒起霉来,真是喝凉水都会塞牙,这两日她都安安分分,就今日口嗨了两句,也能被人听个正着。 江晚茵一噎,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萧明述轻哼了一声,“江卿,军营里已无事了?” 江巡风这会儿倒是机敏,眼见着气氛不对,忽地正色道,“对亏了殿下提醒,臣想起营中是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这便走了。” “大哥!” 他说罢,也不顾身后妹妹难以置信地目光,毅然决然出了院子。 他的副将一直在外头守着,见江巡风出来,忙迎上前去,“将军!” 江巡风点头,“走吧,回军营。” “可外头的传言……”副将仍有几分担忧,“咱们就这么走了,没事儿吗?” 江巡风轻笑了一声,回眸望了一眼梨棠院的方向,半晌叹了口气,“能有什么事儿?” “你没瞧见么,殿下听了传言,不也巴巴地过来了?” 第492章 明知故问 众人皆退了出去,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没了人高马大的江巡风在前面做肉盾,江晚茵抿着唇,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决意以退为进,主打一个敌不动我不动。 今日天气回暖,温度不低,她也没穿大氅,只着了一件淡粉色的夹棉对襟袄裙,袖口和裙摆都绣着盛放的若兰花。 方才围坐在一起吃锅子,她平日里白皙的面容也被雾气蒸的发红,连着唇瓣都嫣红润泽,垂眸抿唇的模样落在这清净素沉的院落中,更显得她娇俏可人,鲜活明动。 萧明述沉着一双狭长黑眸,轻嗤了声,“方才不是会说的紧,怎得这会儿见了孤,便哑声了?” 江晚茵抬眸撞进他清冷的目光中,悄悄舔了下唇,“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殿下何必真的动气呢?” 她话音刚落,身前的人便动了。 萧明述今日想必是微服私访,也没有穿储君服饰,只着了一身鸦丝暗纹刺绣的玄色常服,配了一双深青色长靴,整个人看着贵气又端方。 只是他似笑非笑,步步紧逼而来时周身所散发的威压,却是如同天生的上位者般,带着十足的锐气,让她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上了桌沿,手不由得想往后撑住来保持平衡,浑然忘了桌上还滚滚烧着的锅子。 萧明述眼皮一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使了力将她往前一拉,将人整个的环进自己怀中。 他垂着眼睑,神色淡淡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火锅,长臂一挥,宽大的袖袍蓄风而起,将锅下燃烧的精柴尽数熄灭,只几息之间,随着最后一阵白雾飘散,锅中沸腾的汤底也跟着平息下来。 江晚茵站稳了脚,心痛地叹息了一声,“殿下用过晚膳了吗,怎么不吃一些再关火呢?” 听着像是在关心他有没有用膳,实则是心疼她这些奇异吃食。 萧明述蹙了蹙眉,眼皮一抬,淡声道,“来人,将东西收了去。” 门口即刻有人进来,江晚茵瞧着是两个眼熟的小太监,他们已经乔装打扮过,现下像是两个小厮的模样,对着两人行了礼,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收了出去,临走时,还拿了烛火过来,将院落与寝殿内的灯都点了起来。 一时间,光线重新回到视线当中,将院落内照的明亮起来。 许是灯火暖黄的缘故,使得萧明述冷峻的眉眼间都柔和了许多,比起方才,更是如同玉树琼枝的谪仙一般,丰神俊朗地叫人移不开视线。 萧明述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儿? 她想到江巡风方才揣着一包糖山楂,神色匆匆进来的模样,忽地似有一道灵光贯通了全身,骤然想明白了。 这两人八成是听信了外头的坊间传言,担心自己呢。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太子,杏眸中的神采都明亮了几分,似是荡漾着潺潺秋水,江晚茵伸手轻轻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方才的紧张感也全然消失了,笑声清凌凌的: “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担心我了?” 第493章 讨赏 她乌黑的眼眸中跃动着烛火的光影,隐隐的,正与眼底那几分明晃晃的狡黠相映成辉。 萧明述“啧”了一声,微微俯下身,手臂绕过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来,越过石桌往殿内走去。 江晚茵也没挣扎,只歪着头,抬眸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出声道,“殿下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萧明述脚步极稳,不疾不徐转过屏风,闻言垂首眸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嗓音听着有些暗哑,“明知故问。” 他矮身将人放在床榻上,银纱绣鸳鸯的窗幔微垂着,上头的图案在烛火映照下似是活过来一般,银光流动着,霞明玉映。 江晚茵得了满意的回答,抿唇笑了,伸手去拉他的大袖,温声笑道,“方才大哥也忧心我,还专程买了糖山楂来,殿下没带什么好东西来慰问慰问我么?” 她说着,踢掉脚上的锦鞋,露出两只光赤赤的玉足。 她的脚欺霜赛雪般白皙,指甲修剪打磨的干净莹润,脚趾圆润,隐隐还泛着粉红色。 萧明述嗓音顿了顿,漆黑的狭眸从她精巧的脚踝处移开,“孤还未追究你方才所说,你倒是先讨起赏来。” 江晚茵这会儿已经摸透了太子并非真的生气,自然也不怕他,侧头凑近他耳边,耳鬓厮磨吐息如兰道,“我说的也没错,殿下只要不想着卸磨杀驴,我自然帮殿下捉一辈子的狡兔。” 即便知道她这人伶牙俐齿,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萧明述闻言仍是一怔,心间猛地跳了跳。 他静了片刻,唇边勾起清淡的笑意,淡淡道,“眼下这只兔子捉不捉的到,都未可知。” 江晚茵动作一顿,轻哼了一声,“殿下急什么,狡兔三窟,我自得造好了势,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说话的动作间,她鬓边的发簪散乱下来,她抬手想将碎发挽到耳后,手臂间的袖口落下一截,露出雪白的腕子。 可指尖未探到耳边,便跟萧明述伸过来的手指碰在一起,她仿佛被他手指的温度烫到了似的,骤然收回了手。 她下意识又要往后躲,却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住后颈,阻断了去路。 疏疏烛光透过薄纱窗幔落在她脸上,两人就在这极尽暧昧的气氛中对视了几瞬,窗外的夜风轻轻吹着,让窗扉处传来轻声的响动。 男人俊美锋利的眉眼落在江晚茵眼中,没由来的让她喉间动了动,脑中思绪乱做一团,迷迷糊糊间唯一所想的便是离他近一些。 骨骼中仿佛也烧起一把烈火,让她颈间都有些炽热。 她张了张嘴,轻声道,“殿下……” 萧明述嗯了声,又问,“叫孤什么?” 他漆黑如深渊的眼眸中映着她的模样,嗓音暗哑,带着一种令她沉沦的引诱之意,仿佛一个猎人,正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一步一步踏入到陷阱中来。 他不疾不徐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极有耐心,“茵茵,叫孤什么?” “阿述。”她沉浸在旖旎的氛围当中,尽管有几瞬试图唤回理智,可最终还是随着他的指引,沉沦其中。 骤然间,她唇上压下一个吻来。 第494章 鸳鸯帐下 江晚茵的瞳孔猛然收缩,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抿了抿嘴唇,润泽嫣红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风霜般清冽的气息,和温凉又浅尝辄止的轻触。 萧明述微微低垂的眼眸落在她眼中显得漆黑而深邃,就如同这漫漫长夜中盈盈燃烧的烛火,并非是飘然轻盈的温柔,而是沉甸甸的,越发显得炙热。 “殿下……” 似乎听到她近乎低喃的呓语,萧明述短暂地放松了手中的桎梏。 他垂眸凝视着怀中人手腕上的那圈红痕,目光晦暗不明,又深了几分。 随着温热的薄唇再次贴紧了她的唇瓣,瞬时便将她所有的推拒和犹疑堵在了喉间。 手被他修长的十指扣住,按在了被衫凌乱的床榻之间,气息交换间,他的眸光似乎燃烧了起来,那炽烈的火焰很快便成燎原之势,犹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使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与他一同燃烧。 鸳鸯账内,两道人影婆娑纠缠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不慎扯落了太子束发的玉冠,黑发如瀑般垂落,轻轻地扫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 萧明述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动作缓慢而从容,将她发间素淡的朱钗卸去,随着他的动作,那朱钗坠地的声音叮当作响,两人乌黑的三千发丝缠绕交融在一起。 她的鼻尖弥漫着那股清幽的杜衡香气,与他炽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耳边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咚咚乱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锦绣罗帐之下,纱幔低垂隐月色,花烛摇曳映红妆。 梨棠院外,王德海怀中拿着拂尘,神在在地站在院门处候着,时不时便会眉开眼笑,也不知自顾自在乐什么。 青月瞥了他一眼,“王公公,您能别笑了么,这大晚上的,听着怪渗人的。” 她顿了顿,望着梨棠院的方向叹了口气,“我们姑娘饭还没吃完呢,也不知这会儿饿了没?” 王德海嘿嘿一笑,“姑娘放宽心就是,有殿下在,还能饿着郡主不成?” 这倒是事实。 青月默了片刻,又问,“王公公,天色已经晚了,殿下今夜还走吗?” “殿下明日要用的衣物,奴才已经劳烦影三大人回东宫去取,青月姑娘放宽心就是。” 青月张了张嘴,终是再叹了一声,没再开口,和王德海一同守着夜。 —— 流言起势之快,自然不必多说,仅这两天时间,京都便传遍了,都道江晚茵恃宠生娇,得罪了于家,这回也算踢翻了铁板,恐怕连婚期都得延误。 江晚茵听着流言啧啧称奇,任京都风雨飘摇,只当看个热闹。 隔天风和日丽,阳光和熙,她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想挑了晌午人最多的时候,出门去见王云烟。 她这几日吃得香,睡得好,想装出一副病弱的模样还真是有难度,用脂粉在面上涂了许久,才勉强遮住了那从里而外透出来的红润气色。 她换了身素青的衣裙,上面仅用暗色银丝线绣了简单的花纹,乌发随意挽在脑后,只用了一支嵌玉银簪修饰,拌出一副忧愁多思的落魄模样。 第495章 出发碰瓷 她起得早,都收整好了萧明述还在沐浴,她也不好一声不说就先走,只能和衣坐在软榻上倚着矮几,听着潺潺水声等他出来。 萧明述从里间浴房一出来,便看到她昏昏欲睡的模样,配上这身打扮,到真让他顿了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同传言那般,说了什么重话,厌弃了她。 他轻嗤了一声,也不知是气是笑,放轻了步子上前,垂下眼帘看着她长睫轻颤的模样,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江晚茵猛地惊醒,也忘记自己是坐在榻上的,恍神间失去重心,怔愣着往前一倒,正被他接在怀中。 绸缎般光滑乌黑的长发轻挽,扑在他的胸口处,带着一阵她常爱用的皂角香气盈满鼻尖,萧明述只觉得喉间气息发紧,低下头去,却见她今日一身素服,更衬得她眉眼都比往日更深几分,唇色也更嫣红。 他覆在怀中人腰身上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两分,狭长黑眸中的神色也更深了几分。 江晚茵却未察觉他这些细微的变化,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啧”了一声,“殿下洗的时间也太久了些,都耽搁我出去碰瓷了。” 手中纤细的触感消失,也带走了那阵香气,萧明述顿了顿,垂眸睨她一眼,“于家与王家皆尚武,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万事以自身安危为先。” 江晚茵嗯了声,还未多问,便听见门口影三的声音低低传来,“殿下,是时候回宫了,礼部尚书要同您商议要事,这会儿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江晚茵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最近还有什么大事么?礼部尚书跟殿下商量什么要事?” 萧明述垂眼,似笑非笑,淡声道,“商量孤与你的婚事。” 江晚茵耳根一热,悻悻端坐回去,义正严词道,“确实是大事,那殿下快些回宫去吧。” 未免被人发现端倪,萧明述也未再多留,披了大氅同影三等人回宫去了。 江晚茵又等了片刻,才吩咐青月去套江府最显眼的马车来。 一切都收拾好后,她钻上马车,拢了拢腿边的毯子,“走吧,去王府碰瓷。” “……啪!” 影六一掸缰绳,驾驶着偌大的富丽马车往王府的方向驶去。 须臾后,马车在城中饶了几圈,引得许多百姓纷纷侧目之后,总算停在了王府后门。 王云烟先前还特意叮嘱过,说她与于家冰释前嫌的事儿需要时间,未免于家迁怒,让他们两人见面的事儿低调些。 江晚茵撑着影六的手下了马车,看了眼频频有人往这边瞧的巷口,满意道,“都走后门了,也算低调了吧。” 影六欲言又止,“郡主就差在街上敲锣打鼓,告诉全京都的人,你往王家来了。” 江晚茵有一瞬间地羞赧,“只要王家人觉得我低调就是了。” 影六:“……” 江晚茵理了理行装,便上前叫门,叩门后,很快有小厮将门开了道缝。 这小厮明显是得了吩咐的,见来人是她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恭敬说了声“郡主稍等”,又将门重新阖上。 半晌之后,门再打开,是王云烟亲自来接的她。 第496章 谈判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江晚茵身后那架富丽堂皇的马车上,明显呼吸一滞,“郡主坐这东西来的?” 江晚茵抿唇一笑,“家里另外一架马车被大哥叫走了,不过我来时隐蔽,没什么人瞧见。” 她话音方落,一阵微风吹过,马车之上点缀的琳琅琉璃玉石叮当相撞,发出阵阵清脆悦耳之声。 王云烟一阵语塞,可人来都来了,也不能叫人再回去,只能僵着脸叹了一声,让开路道,“郡主请随我来吧。” 江晚茵摆摆手让影六等在门口,孤身一人随她进去,穿过后花园到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这地方四周是些山石琼木,实在不像能住人见客的地方。 江晚茵啧啧称奇,唇边勾着笑道,“这地方低调,便是杀人埋尸也不好叫人发现。” 王云烟额角青筋一跳,“郡主说笑了,王家是本分人家,怎会坐那种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房屋内,王大人已经等在了里面,坐在主位上,起身相迎, “郡主来了,快请上座。” 江晚茵也不同他客套,坐下后弱弱地叹了两声,似真似假道,“王大人,于家这是还生我的气呢,于家妹妹气性也太大了些……” “郡主莫担忧……下官正要同您说这事儿。” 王大人屏退了下人,又让王云烟亲自守住门口,这才轻呷了口茶道,“这件事儿本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于大人同下官还算亲厚,我也替郡主试探过口风了。” “这事儿其实不是不可解。” 江晚茵配合的眼睛亮了亮,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敢问王大人,该如何解?” “殿下与郡主的婚事不久将至,等大婚结束,殿下也要选几位家世清白的良娣进东宫……” 还道于家有多大的抱负,敢情是让她在这儿说亲呢。 江晚茵不动声色,“王大人的意思是?” 王大人放下茶杯,深深看了她一眼,晦涩道,“自然是,亲上加亲才好。” 江晚茵闻言微微蹙眉,“殿下后院的事儿本不是我该开口置喙的,更何况,这事儿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开口更为合适?” 王大人呵呵一笑,心道皇后若是说了有用,于家也不会找到她这儿来。 “皇后娘娘与郡主一同发力,想必劝动殿下的机会更大些。”王大人神在在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只要郡主应下此事,御史台参侯爷的折子,自然会停下来。” 房间内一片寂静之声,江晚茵垂着眼眸,故作为难, “这……” 王大人也不急着催她,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与旁人一同分享。 他笑了两声,又道,“郡主,御史台想参倒的人,从来没有不成功的,在朝为官,哪有真的干干净净两袖清风之人?查着查着,假的也成了真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加重了语气,“如今于大人是清白了,郡主说照着现在的形式走下去,入天牢的会是谁?” 江晚茵轻叹了声,心说入天牢的还得是你们清清白白的于大人。 第497章 威胁 见江晚茵一直沉默不语,王大人不免也有几分忐忑之意,只怕她思虑多了再想出什么应对之策,只能想着通过不断地施加压力,不停的洗脑洗脑,让江晚茵绕进他们的逻辑当中转不过弯。 “郡主,下官说句难听的,您和于家结仇,实在对您没有好处。” “您这会儿正得太子殿下宠爱,可谁人没有容颜衰败的一日?到时候色衰而爱驰,再因年轻时气盛而四处结仇,恐怕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呢。” 江晚茵配合的露出几分担忧神色,仿佛真的将他说的这些屁话听进了耳朵里。 她看着王大人又举起茶杯,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竟将这盏还算烫口的茶水饮得干干净净,很能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急切,并不是他口中内容那样泰然自若。 既如此,便熬着吧。 江晚茵有心磋磨他,想套出更多关于于家乃至左相的态度和消息,干脆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殿内角落上的一盆月季花发起了呆。 看上去在思考,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 王大人与王云烟一样,本就是个急性子的人,这会儿被她磨洋工似的态度激得心浮气躁,偏偏说不得什么,只能重新续了茶水。 本来还想等着,可出了两次恭后江晚茵仍然没有个准话儿,实在让他心里头窝火。 王大人忍了又忍,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冷声道,“郡主,你如此犹豫,无非是觉得永安侯府不倒,您江府两位公子不倒,娘家永远是您的指望,您看不上于家,也看不上左相。” “可下官丑话说在前头,左相大人作为朝官之首,若是他老人家想扳倒之人,莫说太子,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阻拦不了。” 江晚茵心中默默想,不要着急,等解决了你们于大人,下一个就是左相,谁也跑不了。 王大人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永安侯爷手里干不干净,郡主想必清楚的紧,侯爷若是落了马,牵连您的婚事儿不说,您的二位兄长,这辈子的仕途可就到了头了。” 他威胁恐吓了一通,觉得已经说的足够骇人,适时地停下,循循善诱道,“左相和于大人也都不是狠心之辈,并不想将你们江家逼上绝路,所以只要郡主配合一些,参江侯爷的这些折子,自然明日就会从太子殿下的书案上撤下来。” “到时候您在东宫也多了一个万事能商量的姐妹,郡主,何乐而不为呢?” 江晚茵秀眉微蹙,又顿了片刻,才抬起眼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幽幽道,“王大人所言甚是。” 王大人心里悄然松了口气,只觉得今日虽麻烦了些,好歹是完成了上峰给的任务。 可他只轻松了一瞬,便听到江晚茵微叹了一声,惋惜道,“可惜我胆子小,不敢做这事儿,你们还是另找他人游说殿下吧。” 王大人气急,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差点背过气去。 合着方才他说了这么多,落在这永乐郡主的耳朵里,都跟放屁似的,全做了无用功。 第498章 谈崩 这江晚茵,怕从一开始就不是抱着合作的态度来的,而是专程耍他们来了! 王大人深呼了两口气,拍案而起。 “永乐郡主,你若是敬酒不吃,那便只能吃罚酒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这像是某种讯号似的,门口骤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下一秒,几名身材彪悍的家丁便推门而入,当入口处挡的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进光来。 江晚茵心里一沉,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区区从六品小官,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意图绑架她。 “王大人,你今日劫持我,有什么后果,可想清楚了?” 王大人冷笑一声,“下官既然做了这不要脑袋的事儿,自然也准备了周全的计划应对,不劳郡主费心。” 他眼睛一横,家丁立刻会意,立即上前来将江晚茵团团围住。 “郡主,这会儿人多口杂,您还是随我们到一安静之所,再细细思考这事儿吧。” 为首那人说完,将身侧烛台一转,王大人身后的墙壁忽地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严丝合缝的墙壁忽地动了动,开始往两侧打开。 须臾,一道幽深的通道出现在几人面前。 “永乐郡主,请吧?” 见她面色淡淡,冷若寒冰的模样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气息,为首的家丁为之所摄,一时间竟不敢动手。 王大人咽了咽口中唾沫,“愣着做什么,她不进去,你们就亲自请她进去!” 那几名家丁也无办法,只能壮着胆子上前拉扯她的手臂,企图将她钳住再强行将她拖过去。 几只黑黜黜手颤巍巍朝她伸过去,江晚茵蹙眉,厉呵了一声,“放肆!” 那几人果然被吓住,犹豫着又将手收了回来。 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她如今并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影六能早些发现不对。 “滚远一些,我自己进去就是。” 她并未回头再看王云烟两人一眼,只脊背挺直地缓步往那件密室走去,只在门口处顿了顿脚步。 “王大人,但愿咱们还能有再见的一日。” 王御史阴沉着脸看着她。 永乐郡主的身形单薄却并不算瘦弱,看着纤细,实则却十分有韧性,一身锦缎罗裙衬得她肤色白皙,京都所有世家女儿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芳华艳色,绝代芳华。 这人若是入了东宫,便再无旁人一丁点机会了,难怪于大人与左相如此忌惮,竟会给他下了这样铤而走险的命令。 毕竟荣宠在哪儿,这滔天的权势就会落在谁家里。 “只怕郡主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罢,王御史握住烛台转动,两扇沉重的墙壁缓缓而动,重新在众人面前合了起来,将那道姝丽的身影渐渐遮住。 门口的王云烟有几分瑟缩的看着屋内突生的变故,犹豫了片刻才上前来,拉了拉她爹的衣袖,小声道,“父亲,她今日来时,乘的是一顶千珠琉璃玉坠马车,极尽奢华,恐怕有不少百姓都瞧见了,我们这么做……” 第499章 暗算 王大人还未听她说完,便嗤笑了一声,抚开她的衣袖,阴狠道,“那有何难?我还怕这些百姓不认得永安侯府的车马,叫咱们的人驾着马车去绕一圈,最后停在永安侯府门口就是了。” 他说着便往外走,还不忘让家丁把方才密室开合时震落的墙灰打扫擦拭干净,十分谨慎小心。王云烟愣愣地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又道,“可是随江晚茵来的,还有一个驾车的家丁,他若是活着回去,那不就露馅了?” 王御史冷哼,“自然要解决,找个理由骗进府来,杀了就是。” 王云烟骇然:“父亲,真的要这么做吗,您昨日不是说是要拉拢江晚茵,顺势拉拢江家吗?” “蠢货!利益当前,鹬蚌尚且会相争,更何况是人?”他沉着面色睨了自己这呆头呆脑的女儿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陛下驾崩,太子便是皇帝,他的后院侍妾便是大梁的各位贵人娘娘,你今年年方十九,我还想着来日能将你送进宫去,争上一席之地,也好提携父兄弟弟——” 他神色晦暗地望了一眼密室的方向,“若有这样一位艳冠京都又家世显赫的皇后娘娘在,你们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可……” “可什么可?”王御史不耐烦地摆摆手,耐心终于告罄,厉声打断她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必管这些闲事儿,你只要记得,这件事若是败露了,咱们王家上下,没一个人的性命能保住!” 说罢,他吩咐家丁将这件屋子前前后后的围起来,这才放心地离去,赶着将这件事报告给于大人和左相。 …… 于府外,影六百无聊赖地曲着一条腿坐在车马上,口中叼着一片薄薄的柳叶,望着王府门前的石阶发呆。 这动作其实颇为潇洒肆意,只是落在这张平平无奇,且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着实有几分不搭和猥琐。 他今日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为了掩人耳目,还将他那把过于锋利夺目的长剑放在了永安侯府,只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和一些暗器,以备不时之需。 “肉包子,肉包子,晌午到了,快来吃口热乎的肉包子暖暖身子!” 巷口有一阵叫卖声响起,拉回了影六神游的思绪,他蹙眉望了一眼天色。 已经快午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正想着,王府的后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厮笑容可掬地出来到了他跟前,“这位爷,您就是随永乐郡主过来的车夫吧?郡主和我们老爷小姐聊的投缘,方才已经说好了留下了用午膳。” “老爷特地叫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请您也进去吃口饭,喝口热汤。” 影六心里一沉,望了一眼王府高高耸立的围墙,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那小厮立刻替他大开了府门,“您请。” 影六手指微微下垂,将袖中的匕首悄悄划到掌心,若是有需要,直接灭了王府也罢。 紧急情况,想来殿下也不会怪罪。 他随着小厮踏进王府,大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合上。 下一秒,一记闷棍敲在他的后颈处。 影六一愣,回过头来,正与埋伏在门后面的一名家丁看了个对眼。 第500章 抬走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气氛一时之间有几分尴尬,还是影六先缓过神来,缓缓转了转眼珠,犹豫着闭上眼,“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院子里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片片落叶,有零星几片打着旋儿落在影六身上,又随着他均匀的呼吸滑到地上。 那家丁和小厮互相对视了两眼,小心谨慎地缓缓踱步上来。 “晕了吗?” “不会是装的吧?” “小心点,别被他忽悠了。” 两人手中持着木棍,使了力戳了戳影六的胳膊,见地上的人仍旧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反应,这才松了口气,松懈下来。 “吓我一跳,还以为方才没打准,失手了呢。”家丁把手中木棍丢到一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可不,这人看着身体健壮,一旦失手,以我们二人之力,恐怕还制服不了他,若是让他跑出去,回了永安侯府报了信儿,那我们可完了。” 小厮挽起衣袖,上前架住影六的手臂,招呼道,“快将他抬走吧,免得一会儿人醒了。” 家丁闻言也忙上前来,两人一前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抬了起来。 “我们将人绑到柴房去吗?” 小厮踉跄着摇头,气喘吁吁道,“这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大人方才说了,先将人留一留以免万一,将他和郡主关到一处里去,密室里机关重重,定然让他们逃脱不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抬着人往里走去,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挪到密室门口。 驻守在这的下人早已不耐烦,“怎么才来?抬个废人都要这么久。” “你说的轻巧,”小厮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赶紧开门。” 那下人骂骂咧咧将密室重新开启,和家丁一同将人抬起来丢了进去,直到密室厚重的大门重新关上,绝无半点缝隙,三人才如释重负往外走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黑暗中影六眼睫动了动,轻轻睁开了眼眸,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戏谑模样这会儿已经全然敛了起来,从地上轻巧起身后,重新将匕首划入掌心。 这密室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从怀中拿了一个火折子出来打燃,这才缓缓往里走去。 约一两分钟之后,终于在幽黑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些许光亮。 —— 密室里间 江晚茵看着烛火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幽幽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地姿势靠坐在墙边。 难怪让她出行的时候低调些,敢情儿王家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打算,也是她大意了,没想到这一层。 这密室建的蹊跷,也不知影六何时才能发现端倪,又需得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这儿。 若是他找不到…… 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总不能真的被困死在这儿,若是假意求全,不知这姓王的孙子还会不会相信? 江晚茵摩挲着手腕上触手生温的青玉镯子,出神地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正思绪翻飞之际,忽地听见外头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昏暗氛围之下,着实有几分诡异可怖。 第501章 逃生密道 江晚茵警觉地起身,伸手拿起那柄烛台,站在角落中,死死盯着那长廊之上的人现身。 一时间,各种鬼混精怪的模样都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心脏砰砰直跳。 远远的,一簇忽明忽暗的光亮不紧不慢朝她的方向飘过来,隐隐还有个人型的东西。 江晚茵看着头皮一紧,心道这王大人不会是个饲养怪物的变态,这会儿专程放了什么黄山一样的怪人下来要她性命吧? 紧攥着烛台的掌心都有几分汗湿了,忽地,走廊上的光亮熄灭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嘟嘟囔囔地提了声音道: “郡主,属下的火折子灭了。” “……” 江晚茵默了默,方才紧张的氛围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举着烛台往前走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给他照亮了路,黑暗中出现了那张面容憨厚的人皮面具,和影六那双灵动的眼眸。 江晚茵有几分无语,语气复杂地叹了一声,“摘了吧,这里就你我二人。” 影六上下看了她几眼,见人完好无损站在这儿,看着没有受伤,这才微微放了心,嘿嘿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将那张人皮面具从脸上撕了下来,叠起来放进了袖中保存。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江晚茵把烛台放回原位,半靠在墙边抬眸看他。 “属下是被他们打晕抬进来的。” 江晚茵十分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知王大人若知道了眼前这家丁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后悔做这个愚蠢的决定。 “知道怎么出去吗?” 影六想了想,目光落到那烛台上,“这密室虽然密封,可其中氧气却十分充足,必然是有一处与外面相接。” 江晚茵闻言颇有些咬牙切齿,冷哼了一声,“他倒是胆子大,竟费尽心力造了这么个地方出来,充当他自己的私狱。” 影六闻言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郡主,这地方不像是私狱,倒像个逃生用的密道。” 江晚茵一怔,“密道?” 影六点头,“有些朝官会在家中府邸配备逃往城外的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江晚茵:“……” 她四处环绕了一眼,这间密室并不大,除了一张简易的桌子之外并无其他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有其他出路的样子。 影六端起烛台,沿着墙壁四处敲了敲,试图找出些不一样的地方,如果哪个地方听上去是空心的,八成就是出路了。 可他能想到的破绽,这姓王的建造密道时自然也想得到。 他既然能有恃无恐地将二人关在里面,便是自信自己密室中的出路不会轻易被察觉。 果不其然,影六仔仔细细将墙面敲了数遍,都没发现一点端倪。 “别出声。” 江晚茵清幽的嗓音响起,影六虽不知她想做什么,却听话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端着烛台静静站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深陷囫囵,却丝毫不显慌张之色,身姿笔挺立于屋内,轻轻闭上了双眼。 烛火暗淡明灭的光影照在她四周,晕出柔和的色彩,让他本有几分焦躁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等待着。 第502章 京郊野林 四周寂静无声,两人的呼吸也缓到几乎没了声息,江晚茵闭目沉心,犹记得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古书上曾写着: “静心、凝神,五感由此宽鸿,置身于天地或方寸之间,皆有可感,游鸟、溪流、落雨、飞叶,石、气、风、花、霜,乃至万物也。” 她默默念着这几句诀窍,当真稳住了心神,五感发散而去,隐隐能察觉到有微不可查的风声倾灌而入,绵延不绝。 她寻着那道风来的方向,自混沌中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一个方向,“在上面。” 影六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密室的西北高处墙角被绿苔覆盖,肉眼看着并无特殊。 他也不耽搁,足间轻点,踏墙而起,两步跃到那墙角处,匕首用力插进墙面以作支撑。 这个姿势多少有些不便,他曲起手指扣了扣墙面,空洞的回声即刻传来,果然就是这处! 影六心中一喜,运起内力往墙上一轰,泥土簌簌落下,墙体也出现了裂纹。 江晚茵忙站远了些,以防止那些泥巴全落在自己发间,出声提醒道,“轻些轻些,别让外头的人发觉了不对。” 影六应了一声,落下地来歇了片刻,又重新飞身上去,控制了力道,缓缓将那石墙震碎了开来,石块缓缓落下,后面果然是一个能容纳半人宽的通道。 见这回猜对了,江晚茵切切实实松了口气,这王大人也忒阴险了些,竟将出口放在这种常人根本无法企及之地。 若不是影六暗卫出身,身法武功都绝顶吊诡,她就算找到了方向,也根本无法将石墙凿碎。 如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影六回身落地,对着江晚茵行了一礼,低声道,“郡主,得罪了。” 说罢左手拉住她的手臂,右手在她肩膀处松松环了一圈,脚下一点,瞬息之间便带着她腾空而起,将她送到了洞口。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狭小昏暗的洞中攀爬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了光亮。 江晚茵把遮挡在洞口的木板子用力推开,剥掉杂草花枝,灰头土脸地从洞口爬了出来。 她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四下看了一圈,自己竟身处一树林当中,也不知到底在哪。 “可能辨别现在的方位?” 影六紧随其后出了洞口起身,瞅见一颗参天之树,又飞身而上观望了片刻,才有了结论。 “像是京郊野林,离城区不算远,一刻钟的时间便可赶回。” 江晚茵点头,正要举步往外走,忽然心头一动,福至心灵。 她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影六的肩膀,“我方才,算不算被王……那王大人叫什么来着?” 影六眨了眨眼睛,“王守志。” 江晚茵嗯了一声,“我方才算不算被那王守志挟持了?” 影六点头道,“自然是算的。” “那他既然是为于家办事,那我是不是也算被于家挟持了?” 影六虽有迟疑,但还是点了头回道,“郡主遭此劫难,必然与于家脱不了干系。” 江晚茵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把我绑了,放到于家去吧。” 影六浑身一震,“这……这样恐怕不妥。” 第503章 于家 江晚茵轻笑了一声,低柔的嗓音自幽秘林中响起,如月光般轻轻拂过影六耳边,“这番行事本就是到于家碰瓷,好给你们殿下一个整治世家的突破口。” “本来还担心他们过于小心,让我没空子可钻,如今这机会都送到眼前了,哪有不把握住的道理?” 影六抿了抿唇,觉得她说的极有道理,可隐隐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思索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暂且按照江晚茵说的去做。 半晌之后,江晚茵趴在影六的背上,在屋檐瓦砾之间飞身掠过,衣裙大袖都被耳边疾驰的风呼呼灌满。 江晚茵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于家,忽地又想起一事,拍了拍影六肩头,“那张人皮面具好好利用利用,明面上好歹是跟在我身边的侍从,王守志既然有胆子拘禁灭口侯府嫡女,这回便给他落实这个罪名。” 影六略一思索便有对策,当即道,“是,属下稍后去办。” —— 于家府邸的位置离王家尚有些距离,虽不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但胜在占地面积很大。 其实在朝官中,几品官员的府邸能占地几平,都是有大梁律法明文规定的。 若是换了别人府邸越级建造,哪怕多出一间房,一根横梁,也会被御史台追着弹劾。 可于家势力早已经渗透了御史台,这会儿监守自盗,又仗着上头有皇后娘娘撑腰,所住府邸便明目张胆的一扩再扩,到如今规模竟快赶上一个郡王府了。 不过也亏了这般,于家的守备不能面面俱到,再森严也难免会露出些马脚来。 影六带着江晚茵,趁着两班守卫换班的空档,悄无声息地从房顶掠过。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也不好多做挑选,便寻了一处最近的,把江晚茵安置在一个阴森破败的小院中。 江晚茵在地上踩实,四下望了望,这院子中枯枝落叶积了多层,墙根旁的几盆月季不知是哪年放在这儿的,花瓣都枯败腐烂,甚至有些风干了,一看便是常年空置,无人会来的地方。 她颇为满意地收回目光,用衣袖拂去院中石凳上的灰尘,坐下来道,“好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把王守志那儿的证据留好,便回去请你们殿下来救我吧。” 影六应声,“是,委屈郡主了,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身形一动,转瞬之间院中便没了人影。 他疾驰而回,相比于于家,办了亏心事的王家显然要紧张多了,这会儿守卫多了一倍,戒备森严非常。 影六从后院的墙边翻了进去,寻了许久机会,忽地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可不正是下闷棍偷袭他的那个家丁。 他这会儿想必是当值结束了,手上拎了一坛子酒,正醉醺醺地朝这边走过来。 真是冤家路窄。 影六眼底冷光闪过,隐身与拐角处的阴影当中。 那家丁踉踉跄跄,一转身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喉间发痒,猩热一片,喉头咕咕噜噜说不出话来。 他抬手一摸,只见一掌鲜血,下一瞬便倒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第504章 回禀 影六将那人皮面具从怀中掏出来贴在他脸上,仔仔细细将边角贴好,随后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沿着边缘细细烧了一会儿。 那人皮面具受热有溶解迹象,几息之后,便牢牢扒在了那家丁脸上,扣也扣不下来了。 御书房内,香瓮中的龙涎香烧的正旺,青灰色的香烟袅袅升起,盘旋着消散在殿内。 萧明述难得没被政务所累,端坐在靠窗台的桌案前,身姿矜贵朗润,提笔画着一副山鸟图。 孟琢坐在他对面,多日不见,他看着比之前晒黑了些,俊朗的脸颊上添了两道轻伤,这会儿已经长合结痂,并无大碍。 他端了茶盏轻呷了一口茶,叹道,“带兵打仗别的都好,就是吃糠咽菜,更别说喝茶了。” 萧明述头也未抬,闲散在宣纸上又添了两笔,青山绿谷之间便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 “这是今年的贡茶,待会儿你回府的时候带些走。” 正说着,他笔下动作微顿,想起孟家可还有一令人头疼的人物,“孟晴如何?” 孟琢轻嗤了一声,“好得很,从军本就是她日思夜想之事,这会儿自然如鱼得水,快活得很。” 他唇边的笑意微僵,想了想还是道,“就是前几日还总给我来信,说让我有时间找殿下求求情,把她写的那些废……咳,写的那些东西还给她,可这两日也不知怎得,忽然消停了。” “许是眼见无望,放弃了吧。”孟琢总结道。 萧明述冷哼了一声,最好是如此,别是眼见要不出来,决定提笔写新的章节就好。 见太子面色不虞,孟琢自然不会在这个话题过多停留。 他将杯盏往桌案上一放,压低了声音问,“臣这趟回京,可听了不少传闻。” 萧明述睨他一眼,“说说。” 孟琢清了清嗓子,“听说殿下为了于家,厌弃了永乐郡主,连婚事都要推迟;也有人说殿下已经回了陛下,回绝了和永安侯府的婚事,准备再择人家。” 萧明述执笔的手顿了一瞬,嗓音冷淡道,“你以为如何?” 孟琢沉思了片刻,摸了摸下巴,笃定道,“我看于家的死期快到了。” 萧明述勾了勾唇角,也未回话,半晌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一副山鸟画这才成了。 他将压着画儿的镇纸拿开,一旁的王德海忙笑着上前来将画儿拿起,“殿下已经许久未有这等雅兴,奴才将画儿裱起来挂到东宫书房里去。” 萧明述拿起打湿的绢帕净了手,“放到万春殿吧。” 王德海一愣,随即连声应下,小心翼翼捧着画出去了。 太子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孟琢身上,嗓音清贵,带着微不可查的寒意,“何止是于家。” 孟琢闻言微愣,“殿下已经有打算了?” 萧明述未答,孟琢有几分焦虑地抿了抿唇,微微蹙眉道,“殿下,于家身后到底有皇后娘娘做靠山,而且于老太爷虽已过世,却配享太庙,先帝在时,便有圣旨,说于家可免罪一等。” 所谓免罪一等,便是大罪化小,小罪化了,若非谋逆等,死罪可免。 第505章 领罚 这道圣旨便如同一把天然的庇护伞,让于家更加有恃无恐。 也是因为如此,即便锦衣卫已经收集好所有证据,想将他们全然拉下马,也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孟琢还欲再说什么,忽听得一阵敲窗声响起,旋即一道人影落在两人跟前。 他曾见过太子身边暗卫,只能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起身告退。 “殿下,臣先告退。” 萧明述见来人是影六,眼眸微眯,淡声道,“无妨,事关于家,留下就是。” 孟琢应了声是,重新坐回木椅上。 影六对着二人行礼,“殿下,孟世子。” “说。” 影六言简意赅,“王家劫持郡主,意图害命,这会儿郡主已到于家。” “什么?”太子还未有动作,孟琢先是跳了起来,一双黑眸睁得极大,颇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 “王家?哪个王家?王守志?他疯了不成?” 萧明述眸光也沉了下来,冷声道,“她如何?” “郡主一切安好,”影六顿了顿,只觉得自己方才讲的话确实有些歧义,便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 “郡主说这是个天赐的好机会,属下便将郡主暂且安置在了于府偏院。” 孟琢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好机会?” 影六冷静道,“到于家碰瓷的好机会。” 孟琢玲珑心肠,结合起自己在京都听到的所有传言,瞬时明白了江晚茵想做什么。 这会儿坊间早已经传得风言风语,纵马案后于家安然无恙,还死咬着江家不放,显然是怀恨在心,蓄意要报复江晚茵。 绑架挟持侯府嫡女,若是放到平日里他们自然不敢,但如今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程度,鬼迷心窍了,决定放手一搏也很说得过去。 意图谋杀储君正妻,这罪名也和谋逆差不多了,便是先皇再来十道圣旨,也是无用了。 孟琢“啧”了一声,正欲夸夸江晚茵这招用的妙,却听到身侧太子嗓音冷峻,隐隐蕴含着怒气。 “孤让你去她身边,意图为何?” 影六心中一凛,垂下头去,低声道,“禀殿下,属下此行之责,意在保护郡主安危。” 他话语一顿,知道自己这回自作主张的听命,有些托大了。 若是王家发现了二人已经逃脱,必定第一时间通知于家。 于文生向来谨慎,若是此时搜查府邸,他不在郡主身侧,江晚茵躲无可躲,定然凶多吉少,届时于家若是拿住郡主的性命做筹码,受制于人的可就是他们了。 影六心惊不已,磕了头道,“属下知罪。” 萧明述垂眸,清冷的神色中透露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意,“去暗狱领罚。” 影六闻言却松了口气,“是,多谢殿下。” 见气氛这般僵持,孟琢忙将唇边的笑意和几分赞许之意敛起来,轻咳了一声,才问,“殿下,可要臣率亲兵过去?” 萧明述这会儿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底仍犹如千年冰封的雪山般,眸光冷的刺骨,“不必。” 他扬了声音将伺候在外的王德海召进来,冷声道,“传孤口谕,着锦衣卫指挥使秦甲,率亲军二百,围堵于府。” 第506章 意外 于府—— 江晚茵在这偏僻院落中小坐了片刻,抬眸望着头顶那棵百花盛放的梨树发了一会儿呆,后悔方才没让影六顺一壶茶或者几块点心回来,也好给她解解闷儿。 她抿了抿有些干渴的红唇,托着腮,摊开掌心接了一片飘落的花瓣,百无聊赖地把玩了一会儿,才轻轻将残花吹散开来。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点事情,让这场碰瓷显得更真实些才好,毕竟一会儿太子若是大张旗鼓来解救她,那满城的百姓可都瞪眼看着这场热闹呢。 舆论明日会发酵到什么样子,可还得看她今日的本事。 江晚茵思索了片刻,将发间的朱钗卸下大半放进袖中,将自己挽好的青丝扯乱,做出几分慌乱零落的意味。 她垂眸看着自己今日穿的衣裙,方才从王家的密道里爬出来,本就沾染了许多泥土,有几处还在京郊野林中,被野草和横生的吱吖刮破。 现下勉强符合被人挟持的模样,但还可以更像一点。 江晚茵顺着布料擦破的地方用力一扯,“刺啦”一声之后,领口和裙摆处都被扯出了口子。 她伸手又撕破几处,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这才满意地停下了手中动作。 就在她大展身手这会儿,院落之外竟慕地响起了脚步声,来者步伐粗重,听声走的极快,只不过几息的功夫,已经快走到院落门口来。 江晚茵心中骤然一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会儿影六也不在,真若被于家的人逮住,那可就麻烦了。 她蹙眉环视了院落,事发突然,想躲到那几间破败的房屋中去已然是来不及了,更何况那房屋的木门看着就年久失修,若是突然出了什么动静,反而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好在听着来人的脚步声稀稀落落,像是只有一人,若是在院中藏好,卡着来者视角,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院落中空空如也,虽有些废弃的水缸木箱,但也不能藏人。 看来看去,也就只有眼前这棵梨树,枝繁叶茂,树干枝丫都很繁壮,以她的身形躲藏在其中,倒能遮住一二。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晚茵也来不及多想,闪身到了树后,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梨树,因着她的动作,那一树梨花纷纷落下,在地面上落了一圈洁白如玉的花瓣。 她刚藏好,院落的大门便被砰砰的敲响了,声音之急促十分刺耳,听着像是催命似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句言语粗俗的咒骂声。 “死了吗?没死滚出来吃饭了!” 江晚茵闻言一愣,听着这话的意思,这院子里竟然还关着人吗? 她方才和影六落在这院落中还交谈了几句,若是有人在此居住,怎会不发出一点声音? 正百思不得其解,那发泄似的敲门声又响了几下,随后只听“吱吖”一声,院子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隔着一树紧密的花朵,江晚茵看清门口站着的似是个粗使婆子,满身横肉一脸凶相,看衣着打扮,是个干粗活的下等仆从。 第507章 院中之人 她口中骂骂咧咧地,将手里的托盘扔到地上,动作间仿佛带着什么怨气似的,全然不管那馒头已经从碗中滚落出来,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粗使婆子往院中瞧了瞧,全然没察觉梨树上还躲了个人,只扯着嗓子骂道, “下贱坯子,二两重的骨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真有骨气,最好一口也别吃,饿死自己了事,也全了你那赔钱命。” 说罢,往里啐了一口,“砰”的一声将院门合上,随即便是铁链缠绕上锁的声音,显然是在外头将大门紧紧锁住了。 粗使婆子带着唾弃嫌厌的嘟囔声还时有时无地透过门缝传进来,但一个人咒骂,无人听从回应,到底也没什么意思,半晌之后她终是自觉无趣,停了声音,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了。 来人走了,江晚茵一颗心却没法子放下来。 这肮脏破旧的院子里,竟真是住了人的! 她抿着唇没有动,在树枝上屏息凝神等了片刻。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空荡荡的院落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只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除了偶然跃上枝丫的麻雀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声,静谧中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出来时,那间低矮破旧的房屋中忽地传来了响动,片刻之后,破败的木门被人拉开,一个纤弱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那女子衣着单薄,看着精神不大好,只出了门走几步路的功夫,便低低咳嗽了起来,扶着院中的石桌喘了好一会儿气,方才缓过神来,继续慢腾腾地往院落门口走去。 她驻足在那个沾满泥土的馒头跟前,默了默,麻木地弯下腰去将东西捡了起来,放在唇边吹了吹,便送入口中。 江晚茵见她不像个坏人,心里的警惕便放下许多,动了动手脚,从树上慢慢爬了下来。 仅仅是这一会儿,她的腿脚便有些发麻,萧明述带人过来还需要时间,她总不能一直躲在树上吧。 她落地的声音并不算小,可那姑娘却仍旧背对着她,似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一口一口机械地往口中塞着馒头。 也不知是不是馒头太干太硬噎在了喉咙里,她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听着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似的。 这姑娘看着跟个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能倒,即便她有意出卖,江晚茵也有信心能顷刻将她制服,因此也不怕此刻现身相助。 她往前走了几步,两人照了面,江晚茵才看清楚她的长相,这女子眉形修长而细腻,如柳叶轻拂,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朦胧含泪,眼角处微微下垂,瞧着人的时候欲语还休,似乎蕴含着淡淡的哀愁和无尽的柔情。 眉眼间虽不是说明艳动人,却自有一番弱柳扶风的意味,让人一打眼便心生好感。 她见这姑娘咳得弯下腰去,整个人摇摇欲坠,疾步走上前去搀扶了她一把,低声问,“姑娘没事儿吧?” 她突然出现,那女子吓了一跳,不知从哪冒出一股蛮力,竟将她一把推了开来,惊惧万分地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恐惧之色。 第508章 静姝 见她惊慌失措,江晚茵也忙往后退了一步,轻声抚慰道,“姑娘莫怕,我并无恶意。” 空气中静谧了几分,女子微微抬着头看着眼前之人,江晚茵虽然衣着狼狈,发髻不整,可那双眼眸却清澈明亮,灼灼生辉。 这明艳美人似乎因为自己的唐突之举有几分不好意思,嫣红的薄唇微抿,配上她身后那一树白花,更显得她脸庞轮廓柔和,皮肤细腻如玉,白里透红,宛如牡丹初绽。 实在不像个坏人。 女子缓了缓心神,轻叹了一声从地上起身,对着她福了福身,道,“静姝失礼了。”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姑娘好名字。”江晚茵笑着对她点点头,见她垂眸而立,默了默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静姝姑娘是于府何人,为何独身一人,被关在这院子里?” 静姝闻言苦笑了一声,抬眸间,目光在她被撕破的衣襟上落了片刻,才淡声道,“姑娘被捉来此处,心里应该清楚得很,不是么?” 语落,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们是忘了这院子里还有我这么个人么?还是知道我快死了,才将你关进来磋磨,好让你心生惧怕,好从了于文生那老畜生的意!” 她说到激动之处,复又咳嗽起来,连着苍白的脸颊都有了几分血色,良久才冷哼一声,继续道,“我不知你是否有骨气,但我即便是死,也绝不随了他们的愿!来日身死,我也必然化作厉鬼,要他们于家满门的性命!” 江晚茵听她误会,上前两步扶住她的手臂,温声道,“姑娘活得好好的,莫说丧气话,逃出虎口的日子,许就是今天呢?” 静姝闻言,眼眶微红,两颗滚烫的热泪落了下来,“过去的两年间,每日我都在做这样的美梦,可蹉跎到今日,怕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江晚茵心生不忍,握了握她纤细的手,沉声道,“自然马上就会有人来索他们的命,姑娘再等等就是。” 静姝闻言一怔,良久猛地抬起头来,反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间却含了几分颤抖的希翼,“你不是被于家掳来的良家姑娘?你,你是何人?” 江晚茵勾唇笑了笑,眸中潋滟生光,轻声道,“姑娘无需知道我的身份,只知我今日定然将你从这地方带出去就是。” 静姝并未追问,只轻叹了一声,“受制于人,我也并无能招待姑娘的东西,你若不嫌弃,便到我房中,喝盏清水吧。” 江晚茵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便有劳姑娘了。” 她起身时,正巧一阵微风拂过,素白梨花从树枝上飘落,有些落在她发间,更衬得她明丽逼人。 静姝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喉间又是一阵腥甜,咳嗽了两声,轻声道,“京都之中如此绝艳的女子并不多见,姑娘气度非凡,想必便是那位名动一时的永乐郡主吧。” 江晚茵脚步微顿,半晌回过头来,“姑娘既然能一下子认出我,想必也不是寻常市井百姓家的女儿这样简单吧?” 第509章 书令使 静姝苦笑了一声,垂下眼眸,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民女御史台书令使,胡行之女胡静姝,见过郡主。” 江晚茵微微一惊,缓了缓神色上前将她虚扶起来,蹙眉道,“你既是官员之女,于家怎敢行事如此放肆?将你囚禁于此两年之久?” 虽说御史台书令使不过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可到底也是在京都,在天子脚底下做事的朝廷命官。 便是亲王侯爷,也不敢当街将官员之女强掳了去,于家不过区区监察御史,真当靠着皇后能保他们满门平安不成? 静姝叹了口气,说到自己的家人,眼中却并无半分怀念依恋之色,只柔柔摇头,“郡主请随我进来说吧。” 江晚茵自然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这会儿影六不在,她自然更得小心行事,点了头随她进了内屋。 这院子破败,里间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窗户全开在阳光的背阴面,如今天气回暖了,屋里仍旧如同寒冬腊月般,阴冷不已,难怪胡静姝在里面住的久了,熬出了病来。 只不过这地方虽然简陋残破,却被她打扫的十分整洁,仅有的个人物品也摆放的整齐,桌面和床榻上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胡静姝从橱柜中拿出一只普通的白瓷碗,用自己的绢帕擦了干净,才倒了一碗冷水出来放在桌上,略带歉意道,“郡主见笑了,我也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来了。” 江晚茵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水,安抚她道,“无妨,我知道这已是你能拿出最好的了,快些坐下吧。” 胡静姝清冷的眸底流转了几丝动容,“郡主与传言中说的,有些出入,像,却也不像。” 江晚茵含笑看着她,“无论旁人传些什么,左不过都是虚名,无需放在心上。” “虚名么?可我却觉得郡主十分厉害,能真正做到不将这些虚名放在心上。”胡静姝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看着她发鬓微垂,黑眸光亮闪烁,面色红润润的模样,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永乐郡主落入这般田地,仍旧能这般明艳动人,若是放到平日里,该是何等绝色? 定然如同牡丹夜绽般,冠绝京都。 能让她如此令人惊叹的,除了绝色容貌之外,恐怕还有她身上那股天生的矜贵从容之感,让人只敢远观不敢起亵玩之心。 江晚茵见她痴痴瞧着自己,不免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不动声色地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胡姑娘被于家幽禁两年之久,你的家人难道没来找过你么?” “找我?他巴不得我赶紧死了,好将他那些旧事一同带到阴曹地府中去吧。” 胡静姝回过神来,垂眸收回目光,半晌冷哼了一声,才戚戚然道,“我父亲早年间,不过是在淮安治水的小官,是有一年淮安洪水,民不聊生,他立了大功才擢升到京城来。” “多么光宗耀祖的好事儿啊,他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可这一切,却是我娘用命换来的!” 第510章 往事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胡静姝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溢出的眼泪,深喘了两口气,才嗓音颤抖着开口,“我家中这些腌臜事儿,莫污了郡主的耳朵。” 江晚茵一愣,敛起唇边笑意,轻声道,“你我今日相遇,便是缘分,你尽管说就是,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定然去做。” 胡静姝闻言,喉间又是干涩的发疼,狠狠咬了舌尖才没让自己的眼泪继续落下来,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 “父亲擢升至京官所依仗的功劳,便是将一窝趁乱打劫的流寇彻底清除,可郡主知道他是通过何种方式,知道那伙儿贼人的老巢吗?” 江晚茵微微蹙眉,“与你娘亲有关?” “正是,”胡静姝点头,“我外祖父曾开过镖局,我娘学过一些护身的功夫,父亲因此自作主张,让我娘混进了淮安的难民当中,被贼人掳走,等探查好了路线再传递消息出来。” 江晚茵听着她平静的叙事,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既然是充当难民,那胡行为何不自己混在其中,却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道中,将一弱女子推出去? 不管他说的再大义凌然,也不过是个胆小的懦弱之辈,令人不耻。 她强按了按翻涌的情绪,才温声问,“你爹的计划失败了?” 胡静姝霎时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中转了数造,还是禁不住落下来。 “若是失败了,也许我娘就不会遭此凌辱,含恨而终了。” 江晚茵闻言心中一沉,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紧了起来。 胡静姝闭了闭眼,“我娘拼死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她的行动虽未败露,却在贼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她的话语未尽,江晚茵却慕地明白了她不忍说下去的原因。 但看胡静姝的容貌与气质,便可知她娘亲定然也是相貌清秀,气质温润和善之人,在那亡命之徒组成的流寇山寨中,若是出现了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下场可想而知。 她心中不忍,犹若被一块巨石沉沉压着,半晌才叹了口气,伸手握住胡静姝冰冷瘦弱的手指,用力握了握,“你娘亲大义,淮安百姓应当记住她的姓名。” 胡静姝侧眸直直看着她,“待到父亲拿着路线消息找到流寇的老巢,我娘亲已经被那伙儿贼人凌辱致死,可我父亲,可胡行,他却连看也未看我娘亲一眼,甚至不愿承认那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他嫌弃我娘死的不体面,甚至不愿为她衣不蔽体的尸身盖上一卷草席,他明明靠着我娘用命换来的功勋高升,却连她的尸身都不愿收!只让人随意裹了,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一同,埋在了淮安的乱葬岗中。” 江晚茵没想到这故事的后续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尾,一时间睁大了眼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红了眼眶,起身将胡静姝瘦弱的身躯拥入怀中,“都过去了,静姝。” 胡静姝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眼泪打湿眼前人的前襟,“胡行在外只称我娘是落入洪水中丧生的,草草立了个衣冠冢了事,来京不过一年,连我娘的丧期都未出,便抬了侧室为正妻。” “郡主,”她紧紧抓住江晚茵的衣袖,用力地指尖都在发抖,颤声道,“我娘,我娘若是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 第511章 宣泄 胡静姝眼泪似乎已经流干,眼尾的皮肤都火辣辣地疼,肿胀感与灼烧感交织着。 她这会儿说话的嗓音并不大,却沙哑凄厉,字字泣血。 江晚茵眼前亦是模糊了一片,思绪如蓬草凌乱地生长着,最终只凝成一句深深的喟叹。 有灼热的泪水,滴在江晚茵的手腕上,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纤弱女孩的发丝,听她仍旧喃喃的说着,“我娘那时候,该有多疼啊。” 剩下的话不必说,江晚茵也能猜到大概了。 被胡行新抬上位的继室也会生儿育女,胡静姝这个原配嫡出的女儿日日在跟前,便是日日在提醒着她从前做妾,如今填房的身份。 而她也是当年那场惨案中唯一的知情者,是胡行抹不掉也不敢直视的证人。 这夫妻两人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她在于府被于文生折磨死才好,更甚者,说不定她两年前当街被人掳走一事,便有她至亲的谋划和参与。 在这个以父为天,以父为纲的封建时代,得了她生身父亲的允许,于文生自然是有恃无恐,为所欲为的。 胡静姝还在无声地落泪,似乎想通过这个发泄口,将这两年,乃至这近十年的压抑和悲切都宣泄出来。 她并非是想揭开自己的伤疤肆意展示,而是迫切地想将这些真相告诉给旁人,任何人都行。 免得自己哪一日真的了无生息地在这个小院子中殒命,那这些故事,便将永远随着她尘封在厚土之下了。 江晚茵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逐渐莹润上来的泪水逼了回去,她的神色温和而寂静,目光中带上哀伤神色,如同悲天悯人的神女,慢慢收紧了自己环着静姝肩膀的手臂。 “若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可再早一些又能如何? 这偌大的京都城,璀璨与繁华交织,夜夜笙歌,富贵迷人眼,可在这些见不到光的角落里,却隐隐藏着这么多的痛不欲生。 沉闷的空气中,江晚茵有些恍惚,她垂眸看着阳光下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忽地涌上一个念头来: 她想,若是萧明述做了皇帝,以他的性子必然雷厉风行,肃清朝堂,将这些素位裹尸的酒囊饭袋通通拉下马来。 那么大梁的百姓能不能比现在安生幸福一些? 有一个瞬间,她竟想着事成之后,她或许可以留下来,将历史书上那些明君仁君留下的良策尽数提出,辅佐他开创一个繁荣盛世。 可想法虽好,真要实行起来却难于上青天。 她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顾得上别人? 也只能多看顾一下眼前人,能救一个算一个了。 江晚茵抬起衣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你娘亲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娘亲为了百姓的大义之举,配得上在淮安立一个英雄冢。” “你莫伤心,活着从这地方出去,我自会帮你安排。” 胡静姝闻言怔了半晌,她想谢恩,却一时哽咽得失语,紧紧攥着江晚茵的衣袖停了半晌,才复又落下泪来,“郡主大恩,静姝今生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稀疏的日光照进狭窄逼仄的兀自,窗外满树的梨花簌簌作响。 第512章 他会来 许是这段往事实在太沉重,两人相顾无言,静坐了片刻。 胡静姝平复了心绪,摩挲着手中破了口的瓷盏,重新将目光落到眼前女子的身上。 她随父亲举家搬迁至京都的这几年,曾多次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位高高在上的永乐郡主,说她如何美艳万千,却又如何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那些人或是公子,或是姑娘,每每提起郡主之时,总会摆出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样,讥笑她胸无点墨,空有一副好皮囊,看着便是蠢顿至极的祸国妖妃模样。 可胡静姝看的清楚,在他们眼底深深埋藏着的,还有嫉妒和羡慕。 她不信这些传言,只想用自己的眼睛来看,只可惜她出身太低微,从没有机会见过郡主。 再后来,便是花灯会上,她被人当街掳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了整整两年。 可没想到,最后能将她救出水火的人,竟是江晚茵。 她方才言语未尽,只说郡主与传言中像,又不像。 像,是因为她比起传言,还要美的更夺目,更鲜活; 不像,是因为她的脾性竟是如此的率真和热忱,她虽骄傲又意气风发,却分明没有一丝跋扈之意。 一路从淮安迁至京都,她亲眼看着这金磁碧瓦之间的勾心斗角,看着锦绣华裳之下的藏污纳垢。 可江晚茵与旁人是不同的。 她鲜活的与这座沉闷肃杀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的喜怒哀乐和悲悯包容,如同一把寒冬之夜里熊熊燃烧的篝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京都的世家之中已经争得如此令人作呕,那皇宫之中,又会是怎样的冰冷和尔虞我诈? 胡静姝心脏砰砰直跳,咬了咬唇,垂眸望着自己手中的瓷盏,慕地开口问了一句: “郡主,若是,若是太子殿下不来救你呢?” 江晚茵闻言一愣,抬眸间,清明的神色溶溶,如同一弯玄月,清辉流淌。 她似乎勾唇笑了笑,长而浓密的睫羽低垂,阴影落下来,仿若杏花参差的花影。 “他会来的。” 不单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局,即便是她真的被于家挟持,萧明述也会来救她。 毕竟盛京围场崖底那样凶险的地方,他都会只身涉险,更何况区区一个于家? 胡静姝看着江晚茵骤然柔和下来的神色,张了张唇没再开口。 暮色将近,太阳西沉,气温骤降,这背阴的房屋里阴嗖嗖的,连着手中的瓷碗也更冷了几分。 江晚茵默默收回了手,动了动坐僵硬的四肢,心中着实有几分后悔。 若是早知道萧明述动作这么慢,她方才撕衣服的时候就下手轻一些。 尤其是衣襟这儿,如今合都合不上,呼呼灌风,冷的要命。 萧明述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来?该不会要等到夜里才动手吧? 她今日中午可是连午饭也没吃,这会儿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可以吃下一整头牛了。 江晚茵望着窗外昏沉的天色幽幽叹了口气,胡静姝方才说的没错,太子的势力再大,终归是别人的势力。 有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她还得好好思量,早日把璇玑阁摸清楚,握在手中才是。 第513章 不听话的姨娘 正在思索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儿,混着风声,听着是直往这个院子里来的。 江晚茵心头一动,侧目望向胡静姝,小声道,“静姝,你这儿有没有绳子?” 胡静姝愣了愣,犹豫道,“有的,是屋外打水时所用的绳索。” 江晚茵点头,“就它了,拿过来把我的手绑起来。” 胡静姝,“……” “那绳子粗粝,恐伤了郡主……” 江晚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催促道,“你想想于文生这老畜生,我若不表现的凄惨一些,怎么将他置之于死地?” “再犹豫可就来不及了。” 胡静姝只能依言去将那根绳子拿过来,将她绑了起来。 “绑紧一点,最好把皮肤都磨红一些。” 胡静姝手上细柔的动作顿了顿,默默加了几分力道,将麻绳松开重新绑了一圈,绳子缝隙中正露出嫣红之色。 孺子可教,江晚茵满意地睨了她一眼,“若还有别的,最好把你自己也绑起来。” 胡静姝思索了几息,从床下翻出来一跟绑柴火用的细绳,有几分笨拙地将自己的手也绑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后,两人屏息等待着,那些人的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外,正与拦在门前的于家仆从交涉着什么,隐隐只能听到支离破碎的几声。 “诸位大人,这里面关着的是我们老爷一个不听话的姨娘,现如今已经疯了,你们不能进去啊。” “锦衣卫查案,尔等岂有阻拦之理?滚开?” “大人,大人……!” 仆从的呼喊声随着长剑出鞘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院落大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江晚茵斜倚在门口往外看去,正瞧见秦甲一身飞鱼服立于门边,身后跟着几名锦衣卫,正举步往里面来。 在他们身后,绣春刀已经出鞘,正架在那几个不知死活的仆从脖颈上。 秦甲的目光落在江晚茵身上时,明显一愣,随即怒从心头起,回身狠狠踹了那几名仆从两脚,“混账东西!于文生的姨娘?就冲着这句话,殿下诛你们九族都是轻的!” 他这两脚用了十成十的力,哀嚎之声四起,有一人承受不住,竟直接昏了过去。 他握了握手中的绣春刀,大步朝这边走来,规规矩矩行了礼道: “锦衣卫指挥使秦甲,见过郡主。” 江晚茵点了点头,朝他身后望了一眼,“就来了你们几人么?” 于家势大,只这三两人,能将她救出去自然是没有问题,若想再进一步,恐怕讨不了好。 秦甲道,“殿下命我率亲兵二百,除了我等几人,其余都在于府门外围着。” 他伸手要去解她手中的绳结,“郡主先随我离开此处。” 江晚茵侧身躲了躲,勾唇道,“哎,别解,这是我精心设计的。” 她顿了顿,“你若有铁链子替换这东西更好。” 秦甲缓了半晌才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朝她投去了一道复杂的目光,“属下虽是锦衣卫,但,但平日里当值,也不会随身拿着铁链子。” 锦衣卫是皇家亲卫,又不是地狱里索命的阎王。 第514章 对峙 目的没能达成,江晚茵有几分遗憾地叹了一声,将此事暂且揭过。 她复而看向里面的屋子,沉声道,“秦统领,这里面关着的,是御史台书令使胡行的女儿,于文生两年前将她从花灯会掳来此处,已经幽禁了两年之久,你们将她一并带出去吧。” 秦甲一惊,忙道了声是,挥手又召来两人,意欲安置胡静姝之事。 “郡主,可要将胡姑娘送回胡府去?” 江晚茵蹙眉,“若是送回胡行那里,他们明日便得逼得她自裁,你们可有其他地方暂且安置她?” 秦甲略一思索,“有,于家的案子彻底清查之前,胡姑娘可暂住北镇抚司的客房。” 有锦衣卫守着,他们不敢乱来,北镇抚司上下更是铁板一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已经是现如今最安全的地方。 江晚茵算是放心下来,又到里间对着胡静姝轻言安抚了几句,才跟着秦甲先行离开。 她本有意想问问萧明述来没来,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几分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只等着自己过会儿自己瞧瞧。 这间院子离于府正门不远,只走了片刻便见到了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秦甲顿住脚步,“还请郡主稍等等,这会儿出去恐不合时宜。” 江晚茵了然地点头,她透过木门的缝隙,隐隐看见了外面的光景,真是好不热闹。 这会儿暮色沉沉已经全然压了下来,夜空中乌云密布,连着月亮也遮挡了个干净,没有一丝光亮。 可偏偏以于府大门为界限,内外都燃起了熊熊火把,光亮通明,锦衣卫与于府的侍卫两相对峙。 她的目光在锦衣卫之中转了几圈,看着都是些生面孔,并无相熟之人。 他没来么? 江晚茵抿了抿唇,心中慕地升起了一阵别扭的情愫,像是失落,又像是有几分愤懑。 算了,不来就不来,只要他别把答应自己的好处赖掉就是。 她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强行将心中盘踞的情绪挥散,目光落到于家这边。 只见于文生立于众家丁之后,正对着锦衣卫怒目而视,扬声斥道:“你们锦衣卫也太无法无天了,查什么案子,竟查到我于府头上?” “为何不敢把话说清楚?你们有什么证据,就要带着这些么人,拿着兵器进我于府搜查?” 众锦衣卫端坐于马背之上,垂眸而视,神色平静, “我等奉命办事,于大人切勿为难。” “奉命?”于文生简直气笑了,怒道:“你们奉谁的命?可有旨意?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我今日便把话放到这里,若是不拿出旨意来,你们这些鹰犬走狗之辈,休想踏入我于府大门一步!” 话落,于文生更是直接将腰侧的长剑抽了出来,锋利的剑锋直指锦衣卫,显然是不准备退让一步了。 对峙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众位锦衣卫虽然仍旧一言不发,手却已经悄然按在了绣春刀之上。 正在交火一触即发的时刻,众人却听有一道矜贵清冷的声线自锦衣卫之后响起: “若是孤亲自来了呢?” 第515章 问罪 锦衣卫动作整齐地让出了一条路来,只见来人一身玄色直襟蟒袍,腰束暗色祥云纹宽腰带,其上悬了一块玉质上乘的墨玉玉佩,能此等装扮者,可不正是太子本尊? 他身姿笔挺端坐于马背之上,正不紧不慢朝最前方过来。 江晚茵在门后呼吸轻滞,微微睁大眼睛,小声道:“殿下也来了?” 秦甲露出一副理所当然地神色,同样小声回她: “那是自然,殿下听说郡主造歹人挟持,立刻便吩咐銮驾出宫了。” 江晚茵闻言没有出声,却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萧明述轻拉缰绳,毛发顺亮的骏马听话地顿住脚步,堪堪停在了于文生等人面前,他微微垂眸,虽看着并无怒意,可那环绕周身的慑人气势却让阶下之人忍不住的畏缩。 储君亲临,于文生也没了方才的耀武扬威之意,瞬时泄了气,结结巴巴行礼道,“……见,见过太,太子殿下。” 萧明述没应声,只淡淡扫了一眼于家的仆从,“于大人好大的阵仗。” 于文生连忙朝身后摆了摆手,那些仆从也算会看人颜色,立刻将手中刀剑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垂下了头。 “臣不知太子殿下亲临,未能扫槛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于文生告罪了两声,抬起眼来,吞了吞口水,却是壮着胆子话锋一转,“不过锦衣卫无凭无据便要搜查臣的府邸,即便是殿下来了,也实在说不过去。” 他意有所指,哑着声继续道:“不知臣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触犯了大梁哪条律法,才惹得锦衣卫如此针锋相对?还请太子殿下替臣问个清楚!” 这话说得并不算客气,就差直接说锦衣卫滥用私权,是来于家存心找麻烦的。 他自问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尤其是近些日子,于家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他更是倍加仔细,生怕落下什么把柄在旁人手中,功亏一篑将整个于家都折进去。 于文生思及此处,更是胸有成竹,余光扫过街巷口暗戳戳看热闹的百姓,朗声道:“臣父亲配享太庙,一生做官清清白白,从无半点私弊,而臣亦然,问心无愧!” 萧明述等他这番慷概激昂地陈辞说完,才轻嗤了一声道,“于文生,你挟持孤即将大婚的太子妃为人质,眼中可还有孤,可还有大梁天家?” 此言一出,吃瓜看戏的百姓皆是一愣,连于文生自己也当场怔住了。 他不知锦衣卫究竟抓住了他什么把柄,竟还惹得太子亲临,方才心中悄然猜测了许多,可算来算去,都没想到会是这一条! 于文生半晌才回过神来,茫然辩解道,“殿下谬论,臣何时挟持过永乐郡主!” 空气几分凝滞,萧明述凤眸如墨,神色如冷澈寒星,“有没有,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 他绑了,永乐郡主……? 太子字句笃定,向来清冽的嗓音中带着压抑地怒气,这副模样让于文生自己都有几分恍惚,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下过这样愚蠢的命令。 他转头看向于府的门客,那几人迎着目光,皆是瑟缩摇头,表示绝无此事。 门外气氛僵持,江晚茵正在门缝里看的津津有味,便听到秦甲自身后道,“郡主,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第516章 好戏 于文生到底只是想做个权臣,而不是想改天换日的谋反,因而府中并未养私兵,只是有些身强体壮的家仆。 平日里到街上去欺负欺负普通百姓倒还够用,但碰上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亲军,便立刻不够看了。 好在于文生既是皇亲国戚,也是朝廷命官,他料到锦衣卫也不敢当街乱来,便将府邸中所有家仆都调出来挡着,四十几人持刀拿棒,也有几分气势。 可这样一来,府中便只剩下些老弱病残,轻而易举便被秦甲等人控制。 寂静空气中只听见“吱吖”一声—— 厚重的大门被从内而外打开,众人皆往声响儿发出的地方看去,灼灼燃烧地火光中,清晰地映出了几人的身形。 只见最前面一人被风吹起散乱的发鬓,缎子似的乌发上似在流淌着轻盈月光。 她腕间还绑着一指粗的麻绳,像是慌忙被救出时还未来得及解开,随着她向前的动作,隐隐露出被磨的淤血发红的白皙皮肤。 江晚茵衣衫破了几处,抬起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对上萧明述的目光,眼尾和精致的鼻头都有些微红,看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凄凄喊了一声:“殿下。” 细看之下,她纤弱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 江晚茵吸了吸鼻子,又战栗了几下,要么说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呢! 早知今日,她就不多此一举撕破衣服了,这会儿小风一吹儿,她的四肢都快冻得发麻了,鼻涕眼泪直往外流。 她抬眸看着萧明述身上那件厚实的狐裘大氅,眸底又露出了水光,隐隐还有几分眼馋之色一闪而过。 快冻死了,太子救命。 她这分凄艳的模样太过骇人,即便萧明述知道真相,仍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下似的,疼痛似池中涟漪般,由胸腔的位置阵阵往外荡漾开来,传遍了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他的眉宇间切实地染上寒霜之色,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将人揽在了怀中,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麻绳上,厉声道,“为何不解?” 秦甲一愣,又不敢说是郡主不让解开,一时间差点被问住。 还好他早已身经百战,脑子转的快,跪下道,“禀殿下,于大人派人看守院落,为救出郡主,属下等与于家仆从纠缠许久,便没顾得上,还请殿下责罚。” 萧明述蹙眉不言,宽厚掌心握住麻绳绳结用力一震,绳子顷刻间断为数节落在地上。 他摸着江晚茵冰凉的手指,眸底怒意横生,沉着脸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她的身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替她将带子系上,也未回头,冷声道,“于大人,你好大的本事,倒是孤小看你了。” 这惊天的转折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于文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江晚茵从自家的大门踏出来,嘴唇蠕动着,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太子蕴含着无尽杀意的问话,才让他浑身一震,骤然回过神来,“这,这郡主殿下何时到了臣府上?臣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啊!” 第517章 嫁祸 说罢,他怒目看着秦甲,目眦欲裂地怒呵道,“是你!是你们锦衣卫栽赃陷害,无端嫁祸!” 秦甲冷笑一声道,“照于大人的意思,秦某真是好大的本事,还得先说服郡主配合我演这出戏?” 于文生大口大口喘着气,“江晚茵本就记恨于家,你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陷害于我,有何不可能!” 江晚茵这会儿才从寒冷中缓过劲儿来,这件狐裘还带着萧明述的体温,和一股子若隐若现的杜衡香气,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只可惜舒服的时光太过短暂,于文生的吼叫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只得垂头拢了拢大氅,淡淡道,“没成想于大人连自己做下的事儿都不敢认。” 于文生闻言更是鼓青爆眼,怒目而视道:“我没做的事,如何认下!” 江晚茵轻笑了一声,眸子明亮,“嗯……还好我有一个证人。” 秦甲闻言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几个锦衣卫让开身来,露出胡静姝瘦弱的身躯。 她垂头上前,跪下行了大礼道,“民女胡静姝,参见太子殿下。” 话落,她抬眸看了于文生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赫然的恨意,“民女愿为郡主作证,于文生胆大包天,劫持郡主到府中废弃院落,意图不轨!” 于文生看着胡静姝手上同样绑着的绳子,终于确信自己这次就是着了道,被人算计了!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啊,”他瞪目哆口地盯着江晚茵,气得说话都有几分结巴,“江晚茵!你,你好歹毒的心肠!” “太子殿下明察,微臣冤枉啊!” 许是绝境之下,他的神色太过可怖,萧明述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侧了身,将江晚茵护在身后,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他: “于卿的意思是,孤的太子妃自己撕破了衣裙,只为了嫁祸构陷你?” 他身后,江晚茵有几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于文生却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一时间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间明白了过来。 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府中被劫持的郡主; 带着人马恰到好处来营救的太子。 好一个瓮中捉鳖,好一个夫唱妇随! 亏得他还寄最后的希望于太子能明辨是非,为他主持公道,敢情儿这两人本就是一伙儿的,只为了铲除自己这个“外戚”! 于文生气得浑身直哆嗦,只觉得喉间腥甜,一口老血含在喉咙里,气血翻涌,险些背过气去,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这出皇家的好戏太过热闹,围观百姓皆议论纷纷,于府门客眼见大厦将倾,咬着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于文生,低声道:“大人,我们还有先帝圣旨!” 于文生闻言,缓慢地转了转浑浊的眼珠,犹如抓到一丝希望般,嗓音沙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的父亲曾为先帝太傅,配享太庙——” “我们于家,也曾得先陛圣旨,于家非谋逆之罪,罪降一等,从轻发落。太子殿下不会连先帝圣旨也不认了吧?” 第518章 抄家 于文生说这话时,嗓音洪亮,自认是拿出了最后的保命底牌,死死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太子,面目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有几分骇人的狰狞。 先帝在时,感慕师恩,钦赐下的圣旨,他萧明述不能为了这样一桩罪行,就要了他于家满门的性命和荣华! 左不过只是件与女人相关的事儿,只要别的事儿没被抓住把柄,只要先帝圣旨还在,只要皇后还愿意顾念姊妹之情,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萧明述却只是负手而立,没再看人一眼,似笑非笑道:“先帝旨意,孤自然遵从。” 他顿了顿,“不过于卿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儿,自己怕也记不清楚,不如孤来帮你回忆回忆。” 目光瞥来,秦甲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展开,朗声宣读着于文生的罪行。 这么些年来,他自以为处理的干净的那些腌臜事,桩桩件件,竟全然记录在案,其中涉案之人、经手之人,甚至于日期都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差错。 于文生的亮色随着秦甲的声音,一点点灰败了下去,良久身型略一踉跄,跌坐在地上。 萧明述神色淡淡,随意抬手挥了挥,“于文生欺上瞒下,无视大梁律法,数罪并罚。” “封府,抄家吧。” 秦甲应了声“是”,绣春刀出鞘,朗声道: “走,随我拿人!” 月光下,锦衣卫煞气凛然,动作划一翻身下马,齐齐应声之后,鱼贯入了相府。 形势便在这顷刻间发生了反转,围观百姓无一不觉得惊奇,可大多数听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行,都在拍手称快。 “好啊,竟也让我亲眼看见了于家倒台的这一天,真是老天有眼啊!” “于文生这老东西仗着皇后的势力为非作歹,欺辱了咱们这么多年,可算是得了报应。” “可不,竟敢连未来的太子妃都敢劫持,假以时日,还不得谋权篡位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忽地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叹息道: “要我说,还是太子殿下明辨是非,说起来于家还和殿下沾亲,殿下如此高风亮节,大义灭亲,实在令人拜服啊!” “可不,上回户部尚书那老儿侵地一案,也是太子殿下给咱们主持的公道。” “太子殿下贤明!” “太子殿下英明啊!” 附和之声越来越多,逐渐有连成一片的趋势,还是锦衣卫上前驱散,才有了渐止的势头: “诸位请回吧,若曾经被于家为难,有过冤案的,可到京兆府尹递状子,届时我等会一并审查处理。” 百姓们自然没有异议,可散去却是不愿意的,只停了讨论之声,三三两两散开来,继续看着于家被抄家的热闹。 夜幕之中,火把的火光映亮了半条街道。 于文生极其家眷自然首当其冲,已被锦衣卫捉拿带走,剩下府中的门客和仆从,这会儿更是六神无主,四散而逃。 一时间惊惧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锦衣卫亲军将于府翻了个底朝天,各个出口,哪怕是能翻出去的墙面下,都围的水泄不通,硬是没放走一个人,连烧火做饭的伙夫都控制了起来。 第519章 生气了 秦甲立于高阶之上,望着被围在院中惶恐不安,涕泪横流的于家众仆从,冷声道: “尔等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儿从实招来,一五一十地讲!殿下开恩,若无犯事儿者,自可拿了身契离开;若是有人隐瞒,知情不报——” 他将手中的绣春刀一甩,铮亮的剑身在月光下反着凌厉的冷光,“那就莫怪我北镇抚司,刀下无情!” 这些仆从大多也只是拿钱办事,于家倒台,自然也没什么忠心可言,有什么说什么,一五一十跟倒豆子似的招供了起来。 … 于府外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江晚茵裹着那件长至脚踝的宽大狐裘,眼馋地看着被锦衣卫一箱箱抬出去的赃物。 瞧瞧那些账本地契,瞧瞧那些金银玉石,珠宝首饰,还有些古董器皿……真是数不胜数,令人眼花缭乱。 这于文生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但他所贪的这些钱银,足够令户部国库又充盈上一阵子了,今年入了夏,若是再有什么地方有旱灾,也能快些拨钱银去救急了。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侧眸看了身侧的太子一眼,跃动的橙黄色火光之下,萧明述侧颜冰冷无波,只静静注视着于府,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想什么。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踮了脚尖凑近他耳边,小声提醒道,“殿下这回可是大有收获,记得把许诺给我的那仨瓜俩枣兑现了。” 萧明述闻言总算有了些反应,微微侧过身来,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没料到太子会突然转过头来,一时间也愣在原地没有动作,两人鼻尖离得极近,几乎都能感受到他鼻翼间炽热的气息洒在面容上,带着淡淡的杜衡香气。 没了柔和火光的笼罩,他俊朗的面容隐没在黑暗当中,更显得冷硬,眼底似乎蕴藏着一团压抑跃动的情绪,本能地让她感到寒毛倒立。 来者不善! 江晚茵缩了缩脖子,立刻要往后躲,可刚退了一步,便被一双宽厚的手牵住了手臂,重新往怀里拉了回去。 她等了许久萧明述都未开口,只能硬着头皮觑着太子的神色,吸了吸鼻子猜测道,“这,这于文生竟做了这么多恶行,真是胆大妄为,死不足惜。” 萧明述面上冷意不减,只轻嗤了一声算作敷衍的回应。 没猜对。 江晚茵卷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颇有几分垂头丧气,“这次碰瓷也算有惊无险,殿下不能食言吧。” 说到这里,她终于又记起许久没有进食的肚子,只觉得肠胃中咕咕噜噜叫了几声,苦着脸哀叹了一声: “我这么尽职尽责地来于家碰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萧明述又是一声冷哼,终于开了尊口,目光深深看着她,嗓音听着有几分克制的怒意:“孤许诺你的,自然都会给你,只是你有命拿了这些钱银,也要有命去花。” 这话着实说的有几分可怖,江晚茵目露惊色看了他一眼, “我怎么没命花?”她顿了片刻,瞧着身侧还在浑身散发冷厉气息的太子,嘀咕道,“我的命长着呢,除非殿下要杀人灭口。” 萧明述额角一跳,周身气息愈发冷凝,忍了又忍还是沉下脸来,一把掐住她的下颚,“江晚茵,你说的碰瓷,便是孤身一人深入于府,以身涉险?” 第520章 哄劝 他这回的动作并算不上温柔,颇大的力道让江晚茵隐隐有几分吃痛。 可电光火石之间,她忽地明白了萧明述到底在生什么气。 他不是气于文生贪赃枉法,无视皇权,而是后怕,气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胆大妄为。 江晚茵垂下眼睫,掩住眼底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抚上萧明述修长的手指,轻声道:“殿下弄疼我了。” 几乎在她话落的一瞬间,深深压在她精巧下巴上的力道便骤然撤去,江晚茵弯着眉眼朝他又凑过去几分,好不可怜道: “等不到明天,全京都的官员百姓便都知道于文生丧心病狂劫持太子妃,这么大的罪名,再加上其他种种,总算把这块硬骨头啃下了。” “也不枉费我撕了裙衫,饥肠辘辘在于府蹲守了一整天。” 她的眼眸中秋波潋滟,配上嫣红的嘴唇和有几分沙哑的嗓音,实在无法让人不心生怜爱之意。 萧明述就算不愿承认,也知道在这三言两语之间,他方才的愤怒以及被消解了大半。 他垂眸看着在自己身侧期期艾艾的女人,狐裘毛领簇拥之中,她的小脸红润润的,如同一朵寒冬中含苞怒放的红梅,美不胜收。 江晚茵对上他那双沉沉的眼眸,也不畏惧,只笑着望进去,“我在里面,殿下一定会来救我的,对吧?” “……” 一阵沉默之后,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淡淡开口,“嗯。” —— 王府 王守志今日过的十分不顺心,甚至觉得奇了怪了,本来他设计将永乐郡主瓮中捉鳖,囚禁在了密室中,便立刻修书一封告知了于文生和左相,想先邀上一功后再听两位大人的安排。 可算着时辰,送出的书信早就该到了,就算他们再举棋不定,这会儿也应该有个消息传回来了吧? 可如今不仅没有传消息回来,连着去送信的小厮,也没个踪影,实在是蹊跷。 王守志等了许久,本来志得意满、欢欣雀跃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来,变得焦躁难耐。 他坐立难安,晚膳也用不下,只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苦茶,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还没回来吗?” 仆从小心翼翼地摇摇头,干笑着答道:“大人也不必太心急,兴许是相爷和于大人还在商议,这回信也是需要时间的。” 王守志心头怦怦直跳,默了片刻又问:“永乐郡主呢,还在密室里头吗?” 仆从闻言笑道,“别的不敢说,可那密室就一个出口,咱们派了这么些人守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就是只蝴蝶她也飞不出去啊。” 王守志张了张嘴,他猛地回忆起那密室的另一出口,心里有些慌张,几乎连手中的茶盏都端不稳了。 可转念一想,那逃出去的出口在高墙之上,被绿苔覆盖,一般人根本难以察觉,更何况江晚茵一个没有武功傍身的弱女子? 即便发现了不对,也无法逃出去。 正当他微微放下心来时,外头突然连滚带爬进来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大,大人,大事不好了!” 第521章 见鬼 王守志心头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直起身道,“怎么了?!快说!” 那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唇色都有些发白,强咽了几口唾沫,才磕磕绊绊继续开口: “大人,是于,于大人家,于大人被抄家啦!”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小厮慌乱无章的声音逐渐淡去,王守志耳边似是出现了蜂鸣声,猛地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怒斥道:“不可能!好端端的,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活腻了不是?” “小的哪敢拿这档子事开玩笑呢?”那小厮哭丧着脸,哆嗦着开口,“我方才出门采买,回府时路过西市,听见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太子殿下率锦衣卫亲临,把于家给抄了。” “如今于大人一家老小全都下了狱,连府里当差的仆役都控制了起来,等候发落呢。” “小的也不相信,便专程绕了路到于府,还没靠近便听见哭嚎声一片,于府里里外外让火把照的通亮,锦衣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抬了好些东西出来,确实是给抄家了!” 王守志睁圆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了人半晌,才问:“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围观的人说,”那小厮战战兢兢抬眸看了他一眼,“听,听说是于家挟持了永乐郡主为人质,惹得殿下大怒,这才,这才被抄了家。” 王守志眼前一黑,浑身一阵阵的发冷,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这不可能!” 那小厮被他可怖的失态模样吓得不轻,忙磕了个头辩解道,“小的不敢胡言,我远远望了一眼,亲眼瞧见永乐郡主是被锦衣卫从于府救出来的,身上还披着太子殿下的大氅,做不了假。” 他话语未落,王守志已经夺门而出。 “大人!” 王守志一把推开身旁的仆从,跌跌撞撞往密室跑去,后背上的冷汗一层叠过一层。 永乐郡主,不是晌午到访时,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设计囚禁在密室了吗?怎么会突然到了于府去? 如果于府抓到的才是真的永乐郡主,那他抓到的是谁? 随着“轰隆隆”几声沉闷响动儿,密室的大门再次转开,王守志一把端起烛台,疾步通过黝黑的长廊,进入了最里间。 可空荡荡的房间内一览无余,哪里还有人影? 江晚茵和那侍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墙壁上方那个被敲开的洞口,呼呼往里灌着风,将他手中的烛火吹得左右摇晃。 王守志直勾勾看着那洞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终是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不论后来的侍卫如何相劝,都神情恍惚地瘫软着身子,怎么也拉不起来。 虽然不知道从王家到于家,永乐郡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知道的是,那去送信的伙计,恐怕是回不来了。 太子雷霆震怒之下,连于家尚且都无法自保,被连根拔起,更何况是他们王家? 这京城里的好日子,恐怕也要到头了。 他又哭又笑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 第522章 阴阳 这边于府抄家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萧明述也不必在这儿亲自盯着,便上了马车回宫。 他上车前只沉沉看了一眼江晚茵,也未开口说是让她回府去,还是跟着上马车。 江晚茵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正犹豫之际,忽地见到秦甲拿着账簿从她身边路过,见她犹疑不定的模样,给她使了几个眼色。 贼眉鼠眼的神情,与他身上那身威风凛凛的飞鱼服十分不搭。 江晚茵试图从他抽象的神色中解读出什么,还没成功便听见他急不可耐地提示,小声说了句: “郡主快上去吧,莫让殿下等着。” 江晚茵瞅了一眼繁复华丽的马车车厢,压低了声音问,“殿下说的让我跟着回宫?” 秦甲摇头,欲言又止,“殿下没叫启程,明显是等您上去呢,难不成还是等着臣么?” 言之有理,锦衣卫果真最会察言观色。 江晚茵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踩着小板凳上了马车,一掀开帘子,一阵暖风迎面而来,随即目光便对上萧明述那张清冷俊美的脸。 他听见动静儿掀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坐下,在外面磨蹭什么?” 江晚茵:“……” 君心难测,他也没约好要载她一块走吧,为何一副理所当然问责的语气。 她默了几秒,只敢在心中腹诽了几句,表面上还是从善如流地凑过去,舒舒服服地在锦缎坐垫上坐了下来。 刚坐定,便有一东西迎面飞来,她下意识用手一接,触感柔软,正是她往日坐太子车马时,又抱又盖的那条兔毛毯子。 她眼睛亮了亮,把毯子团起来抱在怀里,毫不客气地将面前矮几上的几碟子点心拉到自己跟前,一块一块,小口塞在口中。 萧明述端坐正中,只轻呷了几口茶,对她逾越的动作并不在意,只是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江晚茵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有意无意将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 还生气呢,这男人的气性是真的大,着实难哄的很。 。 京都闹市中难免纷扰,待车马进了皇宫大门,马车外的环境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寂静之中便只有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江晚茵吃饱喝足,觉得气氛实在尴尬,便强行挑了话题破冰,开口尬聊道:“殿下今日这大氅暖和得很。” “嗯,喜欢便穿着。” 萧明述凤目微阖,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都未睁,只淡淡应了一声,便无下文。 这样聊天会没朋友的,江晚茵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只能干笑着道,“谢殿下。” 眼见气氛又归于死寂,她愁眉苦脸托腮想了半晌,又问,“殿下最近在忙些什么?” 萧明述听着她没话找话,幽幽睁开眼睫,漆黑的眸底映着她的身影:“如常。” 什么叫如常? 江晚茵代入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御书房和东宫瞧见的那一叠叠的奏折,一波又一波来觐见的大臣,随即感慨道:“殿下真是劳累。” 语落,便听萧明述似乎冷笑了一声,“确实不如你,在宫外待得乐不思蜀。” 第523章 回宫 江晚茵:“……” 听听,这人又在阴阳怪气了。 宫外没有这么些死板的规矩,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和阴诡算计。 回府之后,她整日里不必应付各宫娘娘,每日睡醒了便到京都城里转一转,满街的人间烟火气,乐不思蜀不是正常的么? 哪像皇宫里,又冰又冷的,若在这样的地方呆的久了,心里都容易扭曲。 为了不再触他霉头,江晚茵眨了眨眼睛,默默把那兔毛毯子铺开盖在身上,如老僧入定般,减少了自己的存在感。 萧明述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轻嗤了一声,也没再继续开口。 江晚茵随着太子回了东宫,红鹃早早得了消息,准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在万春殿殿门口等着。 这两日她也听了许多风言风语,说什么郡主失宠,婚约取消,急地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如今见她和太子一同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褴褛的衣裙褪下来放到一边,红鹃拉着江晚茵来来回回看了两圈,确认了没有伤痕才放心,收拾起那些报废的衣裳,仍旧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呸,什么朝廷命官,竟敢这么欺负郡主,郡主断不可饶了他。” 江晚茵正换上一身雪色云缎绣荷花曳地长裙,将那碍事的披帛扔到一旁的椅子上,笑了笑道,“放心,殿下这不已经将人收拾了么?” 红鹃似有些不信,“郡主说真的?” 江晚茵道:“我还骗你不成,抄家入狱了。” 红鹃努了努嘴,“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她两人说话间,张嬷嬷端着托盘进了殿,上面是太子吩咐送过来的几样小食,还有一碗暖胃的红枣小米粥。 她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又眼尖瞅到,郡主胸前衣襟未阖,白皙脖颈上挂着的那枚流光溢彩,质地莹润的玉牌,似乎龙飞凤舞写着一个“述”字,分明是太子玉牌。 她心里一惊,忙收回目光,把头埋的得更低了些,心道外头纷传郡主失宠,竟全是谣言,如今她瞧着,郡主分明是更得君心了才是。 江晚茵敛好衣襟,将淡粉色对襟夹袄的扣子扣好,在宫人的伺候下又用了些吃食,这才举步往东宫主殿去。 东宫主殿—— 太子端坐在桌案之后,换上了他平日里常穿的一身玄衣,见她进来,挥手将宫人都屏退了,才让她将今日的事情再从头禀明。 江晚茵捧着手里的热茶,“影六没跟殿下说吗?” 萧明述指尖在桌面上清点了两下,不咸不淡道:“孤让你说便说。” 江晚茵看着他阴沉沉的神色,心头还是有几分打鼓:按理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扣了这么多罪名,顺顺利利地抄了于府,应该是极顺心才是。 就算她先斩后奏确实危险,也确实不对,但如今这不什么事儿也没有吗? 要她说差不多就得了,怎么还在这里生闷气呢? 尤其是端着这这副阴沉森然的模样,看得人怪坐立难安的。 “这说来话长,”江晚茵眨了眨长密的睫毛,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不重要。” 萧明述单手支着下颌,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那孤来问,你来答。” 第524章 问话 见他这回非得刨根问底不可,江晚茵也没办法,只能微微眨了眨眼睫,“那殿下想知道什么?” 暖色的烛火将人映得温润明丽,萧明述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淡声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何人挟持的你?” 江晚茵坐在软榻上歪歪头,老老实实答道,“王守志,今日晌午我应王云烟之邀去王府商谈事宜,谁料王守志不讲武德,设计把我骗进去杀,可不知道为何没有动手,想必是得先请示于文生,不敢私自动手。” 萧明述“嗯”了一声,算是验证了她的猜想,“你自己去的于府?” 江晚茵抿了抿唇,忽地察觉到已经许久没见过影六的身影,她暗叫不好,只怕自己这回自作主张已经连累了他,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是我的计划,影六还劝阻过我,但我一意孤行,他也没法子。” 她话锋顿了顿,往房梁上幽黑之处瞧了一眼,“影六呢,怎么没见他?” 萧明述没有开口回答话题,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低低问,“绳子谁绑的?” 江晚茵,“………” 她垂眸看了眼手腕上还未消退的红痕,也不知是不是她太白的缘故,有几处甚至有些淤血,看着怪骇人的。 她默默把衣袖往下拉了拉,又看了眼萧明述阴沉的脸色,“绳子——” 她动了动唇,眼前慕地浮现胡静姝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子。 萧明述看着阴晴不定,不会因为这事儿怪罪静姝吧,她顿了顿,端起茶盏润了下干涩的唇,坚定道:“绳子是我自己绑的。” “你倒有本事,”萧明述视线下移,眯了眯眼睛,似乎不在意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把戏,嗓音冷然,继续问道: “衣裳呢,也是自己撕的?” 江晚茵又点头,“凄惨一些,好……” 她话到嘴边,忽地又停下来,轻咳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儿又吞了回喉咙中去。 太子微微眯了眼眸,冷笑了一声,起身一步步走到她坐着的软塌前,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好什么?” 江晚茵往后躲了躲,双手撑在榻上,耳根有几分飘红,飞快睨了他一眼,将目光垂下,盯着他腰间玉带上的四爪蟒纹,“好叫围观百姓见了,将谣言传得更烈些。” 萧明述闻言微微俯身,嫣红薄唇几乎擦在她的鼻尖上,沉声问,“还有呢?” “还有?”江晚茵抬眸对上那道目光,卷出舌尖舔了舔有几分干渴的唇,“还有好叫殿下心疼,别计较些有的没的。” 她的嗓音本是清丽灵动的,这会儿压着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听起来懒散又勾人,还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 萧明述喉间动了动,暗下来的目光顺着她莹润的杏眸缓缓一路往下,最终落在那微微扬起的,纤细脆弱的脖颈上,隐没在衣领之下有一道细细的红绳,看着像是绑了什么饰品。 萧明述忽地伸出手去—— 微凉的指尖擦过的她脖颈间的肌肤,惹得一阵战栗。 第525章 玉牌 灵巧的手指挑开那件雪色绸缎的衣襟,将那红绳往外轻轻一勾,“叮当”一声清脆作响后,两块玉牌顺着红绳被扯了出来。 大梁人喜玉,因而设计打磨的玉质饰品繁多,将玉牌用红绳穿了带在胸前的也不在少数,大多是将玉器在佛前开过光后,戴上保平安的。 不过戴两块玉牌的并不多见,没什么美感不说,还会显得累赘。 江晚茵戴在颈间的,其中之一是他赠出的太子玉牌,而另一块,却从没见过。 他见那玉牌雕刻地精巧,正欲翻过来瞧瞧,却被江晚茵按住了手,抬眸正对上她眼眶泛红的模样,眼底水光潋滟,让他心里没由来的软了软。 萧明述也不再拉着脸,轻叹了一声,松开捏着玉牌的手指,重新抚上她的面颊,“哭什么,孤凶你了么?” “凶了,这还不凶?”江晚茵捉起他的手,将硬挤出来的那几滴眼泪囫囵地全抹在他的手上,听着嗓音温软委屈,实则胸腔中心脏怦怦直跳,就差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都怪她大意,想着太子玉牌和琉璃玉令都是重要之物要随身携带,又不可太过张扬引人耳目,便想了这么个好方法,将两块玉牌用一股红绳穿了起来,贴身戴在胸前。 不过这招也有一处风险,便是琉璃玉令不能让太子瞧见,毕竟这琉璃玉令别的都好,就是在图腾下端端正正用小篆刻了“璇玑”二字,若被发现了,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不过这也有法子避免,只要进宫见太子前,把玉牌摘下来放好就是,没什么难的。 可今日谁能知道王守志这老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直接把她关了起来,后面一系列的事儿都是她随机应变,根本没时间藏这东西。 方才萧明述把玉牌勾出来的时候,她紧张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即便这会儿萧明述暂且被转移了注意力,她仍旧心中不安。 几息之间,她脑中闪过数种方法,最终暗自咬了咬牙,决定富贵险中求,搏上一把。 江晚茵松开萧明述的手指,将那块琉璃玉令拿在手中,指腹正好盖住“璇玑”二字,低声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牌。” 她这会儿衣衫微散,一缕墨色发丝垂落在脸颊,像是收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似的,嗓音低落:“我娘留下的东西其实很多,只不过都被永安侯府充了公用,我能拿到的有限,也只能这样才能护住它了。” 江晚茵幽幽叹了一声,将那块太子玉牌也握在手里,“成双成对的多好,我娘若是九泉之下有知,知道我如今快要大婚了,也应该很高兴吧。” 这一套连环招打下来,美人如泣如诉,低眉垂泪,论是何人也招架不住。 萧明述自然也是如此,他微微蹙眉在她跟前无声地看着,良久将她眼角的泪意拂去,放软了声音道,“来日大婚,孤着礼部,追封你娘为一品诰命夫人,别哭了。” 江晚茵微微点头,趁机将那两枚玉牌塞回衣襟内,将衣裙拢好,“好,我替娘亲多谢殿下。” 第526章 挑吧 萧明述淡淡“嗯”了声,修长如玉的手指猝然束缚住她的手腕往上一提,江晚茵胳膊被拉过,宽大的衣裙袖摆顺着肌肤滑了下去,露出从手腕到手肘一片霜白,更显得那抹残留的淤血之色刺目。 刺目,却又有几分暧昧。 江晚茵有几分不知所措,抬眸看去,正对上萧明述那张清俊冷峭的面容微微侧过,将温热的唇贴在她的伤处吮了吮。 手臂仿佛被流苏低抚,酥麻感顺着手臂神经飞速地炸开,直直冲入四肢百骸,让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嗯……殿下……”她轻叫了一声,又听见萧明述清冽的嗓音响起。 “这次的事便算了,再有下回自作主张,孤决不轻饶。” 江晚茵动了动手臂,知道今日这关算是过了,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手臂间的力道一松,江晚茵也连忙收回手来,正有些无所适从的目光乱转,脑子中禁不住想些有的没的,便听到萧明述又道:“你出嫁时,你娘当年的嫁妆可尽数带走,带不走的,自有孤替你去要。” 江晚茵一愣,怔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将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都听进心里,不由得心头热了热,温声道:“好,有殿下在,我便安心了。” 她这话说得真切,眉眼间也流转开真心实意的笑意,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大殿内的气氛旖旎又微妙,江晚茵舔了舔嘴唇,正欲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大刺刺的禀报声: “太子殿下!微臣回来了!” 秦甲的声音震耳欲聋,紧跟着便是王德海苦苦劝阻之声:“哎,秦大人,秦大人稍等,容奴才回禀一声,殿下传召了您再进去。” “殿下这会儿还在忙别的事儿呢!” 秦甲的脚步一顿,有几分惊奇,“忙别的事儿,今晚还有比于家被抄家更大的事儿吗?” 两人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拦,转瞬间还是走到了门口。 大殿内暧昧升温的气温瞬间消散。 萧明述闭了闭眼,抬手轻揉了额角,转身走回桌案后落座,扬了声音道:“王德海,让他进来。” 大殿门被打开,秦甲一脸兴奋之情冲了进来,见了江晚茵明显一愣,回忆起方才王德海说得殿下在忙“别的”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糊涂事。 可如今进也进来了,他只好干笑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尽量自然地对着太子和郡主行了个礼:“见,见过殿下;见过郡主。” 江晚茵看他几乎同手同脚行了大礼,眨了眨眼也觉得尴尬,轻咳一声,替冷着脸的萧明述问了话,“秦指挥使怎么来了?” 秦甲立马端正了态度,“于家已经抄好了,金银、商铺、土地等数不胜数,臣已经全部按类别记录在册,等殿下过目。”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了上去。 萧明述看也未看,直接将册子丢给江晚茵,嗓音清冽道,“挑吧。” 第527章 牵连 江晚茵把目光落在秦甲身上,他仍站在殿中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显然是早就被交代过了。 萧明述虽说脾气不太好,不过说话还是很算数的,只要答应了她,就不会食言。 是不是个好夫君难说,但勉强算是个好老板。 江晚茵扬了扬眉,抿唇笑了片刻,也不跟太子客气,接过那宣纸册子细细挑了起来。 秦甲又想起一事,继续回禀道:“臣方才在于家巡视,瞧见后门处有一小贼鬼鬼祟祟,见了臣之后拔腿就跑,臣追过去将其制服,发现是王守志的家丁,身上带着一封给于府的信件。” 他说着停顿了下,“上头原原本本记录着如何将郡主设计囚禁之事。” 萧明述“嗯”了一声,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问,“王家去了吗?” 秦甲点头,“臣率三十亲军去时,正碰上王守志携妻女逃走,还未出京便被锦衣卫捉拿,如今已经羁押在狱中了。” 秦甲将相关事宜都汇报完毕后,便告退离去了。 江晚茵借着烛火在册子上圈圈画画了一会儿,忽地叹了一声,放下册子道:“殿下,王守志被捉,会不会帮于家洗脱罪名?” 毕竟人是他捉的,即便有于家指使,王守志到底会怎么招供都是难说的。 萧明述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低声道:“影三。” 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身影落了下来,“属下在。” “王守志,杀了吧。”座上之人淡淡道。 影三面上波澜不惊,看着没有任何惊奇的神色,只领命道了声“是”,便要离开,方一起身,便听到软榻上永乐郡主突然开口问了一声: “影三,影六人呢?” 影三浑身一阵,有几分犹豫地看了桌案后的太子一眼,也不知该不该答。 他这副样子落在眼中,江晚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微微蹙了眉,直视着萧明述墨黑的眼眸道:“殿下,这次的事儿都是我一人所为,影六何必被我无辜牵连?” 萧明述倒没有否认,只轻嗤了一声,清冷俊逸的面容上无甚表情,语气清散,“影六是孤派过去护你周全的,如今你不周全了,孤舍不得罚你,便只好罚他了。” 他将拇指上那枚玉扳指取下来放到桌案上,抬眸将冰冷的实现落在江晚茵脸上,看着她带着几分怒气的模样,不紧不慢继续道,“影六往后便跟着你,下次再有这样有损自身安危的主意,便先想想他。” “左不过有些后果,是由别人帮你担着的。” 江晚茵听着他这番话,怔愣在原地,只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潭中,冷的有几分难以呼吸。 她望着萧明述冷淡的眼底,方才的几分轻快和得意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了,半晌,她动了动嘴唇,又问了一遍, “影六呢?” 萧明述未答,不过影三已经猜透了主子的意思,行了礼低声道,“回郡主,影六失职,在暗狱领罚。” 第528章 看不清你 她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诚然在做许多决定前,江晚茵都会考虑后果,譬如她在太子跟前的许多的试探和有恃无恐,是笃定她在他心中占据着特殊的分量。 笃定他不舍,笃定他不忍,笃定他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她斤斤计较。 可是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萧明述这样控制欲极强的男人,怎会看不穿她的小把戏,既然她做事跳脱,不拘一格,他自然会通过利用她的愧疚、她的善意来控制她的行动。 江晚茵手指捻弄着册子的纸张,沉默了片刻,半敛起眼眸,嗓音带着几分艰涩,“我往后不会贸然行动了,你,你放他出来吧。” 影三心脏砰砰跳了几声,悄然窥着殿下的神色,果真看到他清冷的眼底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轻轻挥了挥手道,“既然茵茵说了,便饶他这次,让影六出来吧,养好伤后,去永安侯府当值。” 影三眼中流露出几分喜色,对着江晚茵微微颔首算作谢意,暗狱那地方如同地府一般,进去的暗卫大多有去无回,如今殿下既然松了口,影六这条命起码能保住了。 直到影三领命而去,江晚茵都没怎么回过神来,坐在软榻上只觉得手脚冰凉,垂着眼眸愣神。 “挑出什么了?”一双修长有力,指骨分明的手将那抄家的册子从她手中抽走,她抬眸便看到萧明述仍是那副冷淡平静的神色,仿佛方才对她极尽威胁的人,不是他似的。 见她没回答,萧明述也不恼,随手翻了翻,又执起笔圈了两处出来: “罗云路的绣衣坊地段不错,一并给了你吧。” 江晚茵再提不起方才的那股高兴劲儿,看方才影三的神情,影六这回恐怕伤得不轻,都怪自己非要整这一出,连累了他。 她看着册子上圈出来价值千金的良田店铺,心里说不出的堵得慌,半天才低垂着眉眼,恹恹说了谢。 萧明述将册子放到矮几上,“怎么,嫌孤狠毒了?” 他的嗓音清越,听着如同谪仙般矜贵清冷,怎么做事却同地狱里的恶鬼一般,对上自己人也毫不留情。 江晚茵腹诽了两句,闷声开口道,“不敢。” “不敢说,心里却是这样想的?”他看着江晚茵这张妖异芍药亦难以匹及的面容,顺着她的话问道。 江晚茵抬起头,萧明述身形高大挺拔,站在她跟前将烛火挡的干净,暗淡的灯火之下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在朦胧烛火间细细端详了他半晌,一尺一寸,一分一厘地看着,想要看出些名堂。 可除了漠然的威势和他眼底那份真假莫辨的情谊,她再也看不出别的。 她似乎有几分泄气,颓然地落下眼睫,喃喃间将自己心中盘旋的话说出了口: “我看不清你……” 萧明述似是愣了愣,身形微怔,随后弯腰低身垂下头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缩短,他握住她用力蜷缩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随后带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 小巧的掌心里带着一股她独有的草药清香,这样清甜的味道让他皮下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这样看清了吗?”他嗓音暗哑问。 第529章 贪念 江晚茵侧过头去,剩下的那只手撑在榻上,一面往后退着躲闪,一面低声控诉,“你明知故问,我说的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尽数吞回了口中,红润瓣唇被他吻住,气息津液交缠在一起。 “看不清便慢慢看,孤与你的时间多的是。” 锦幄初温,薰烟不断,玉壶流转,帐中云雨。 东宫的宫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早早地便退到了高阶之下,只有王德海小声吩咐着几个宫人,从后门进去将浴池中的水换成温热的,以备主子们待会儿要用。 金织鸳鸯帐中,一只玉白的手落在外头,抓住楠木床沿,纤细的手指用力地有几分发白,几声若隐若现的泣声之后,又颓然地松了开来。 细听之下,隐隐能听见影影绰绰的床帐中传来几声气急败坏地骂声: “走开!我不同你好了,你这丧心病狂的坏东西!”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似是轻轻笑了一声,将她落在外头的手包裹在掌心中带了回去,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柔声细语地哄着: “是,是孤不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儿大抵也是如此了,江晚茵有几分失神地想着,但很快有一只手将她汗湿的乱发抚开,温热的吻重新落下来,整个人的思绪又被打乱,混沌地在这场贪欢中沉浮。 分不清日与月,也分不出昼夜长短。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等她意识回笼的时候,身上身下都干净清爽了,被褥和枕头也明显换过,显然是萧明述趁着她昏昏沉沉没有意识的时候善了后。 贴在她后腰上的掌心,正不轻不重地按着,萧明述似乎运了几分内力,掌心热热的,让她舒服地嘀咕了两声。 江晚茵心中微微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实在也有几分虚伪。 计划碰瓷于府之前,她真的没想过会连累影六吗,其实想过的。 可暗卫是太子心腹,她想着大抵是关几日紧闭或者罚些俸禄,若她帮着说上一说,兴许连这些也可免了。 只是她没想到,萧明述会这样果决,毫不留情地将人罚下了暗狱,甚至没有给她求情的机会。 惊慌失措之余她只能将账记在了萧明述头上,好让自己干干净净的脱出身来。 她一边忍不住对影六怀有愧疚之心,埋怨萧明述狠毒,一边又难以自控地落入他编织的甜蜜陷阱当中,对他的柔情软语没有抵挡之力。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俗不可耐的普通人,心中善恶交织,纠结不清,一方面会对每个她看见的人心生同情,可真若与自己的命运与利益纠缠在一起,她又无法事事顾及,处处妥善。 复杂的情愫和疲惫的身体让她混沌之中一直紧紧蹙着眉,很快便沉沉地陷入梦境之中。 萧明述单手撑着下颌,侧身半躺,低垂着清凛的凤眸,静静望着她不太安稳的睡姿,半晌轻轻探出手来,试图抚平她的眉宇。 现如今,只是展露了自己心中的一丝贪婪之意,便让她这样惊惧难安么? 若是…… 萧明述眸光更深,捞起她一缕发丝放在手中,看着绸缎般的青丝在指缝间滑落。 “晚了茵茵,”他轻轻道,“是你先来招惹孤的。” 第530章 梨木林 翌日江晚茵腰酸背痛从太子床榻上爬起来时,萧明述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吩咐人将早膳温好了,等着她醒来再吃。 江晚茵看着铺平了一桌子的碗碟,上头放着的大多是她爱吃的东西,心里的愤懑终于减轻了几分。 人是铁饭是钢,她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了,自然没必要跟宫里的御膳过不去,最后赌气饿着自己,还不是自己难受? 再说了,若指望着太子能收敛自己的脾性,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还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保全自己来的容易些。 江晚茵在红鹃等宫人的殷勤伺候下,用了不少饭食,桌上那种枸杞鸽子汤炖的清甜可口,鲜美入味,她一连喝了两碗才停下来,终于满足地用绢帕擦了擦唇角,放下了勺子。 她看着宫人将那些剩下的餐食收拾干净,坐在软榻上呷了口茶,试探道:“我昨夜未归,恐府上的祖母和兄长担忧,若是殿下没有旁的事儿留我,那我便回府去了?” 张嬷嬷笑道,“是,殿下吩咐过,郡主您醒了之后便可出宫,轿辇就在东宫外等着,随时都可以出发。” 江晚茵倒有几分意外,还以为以萧明述那阴沉不明的性子,起码得借着这回的事儿拘她几天,没成想这就放她走了? 她立刻起身把外衣穿上就要往外走,生怕走的慢了一步会赶上太子回来,若是他临时改变主意,她就走不了了。 将要出门时,身后又传来张嬷嬷一声呼喊:“郡主,外头天寒,您再披件大氅吧。” 说罢,便从一旁的香瓮之上,拿下一件赤红貂毛大氅,花纹刺绣简单清新,只用了暗金缂丝线在领口、袖口和衣摆处绣了云纹,笼着淡色的绒毛内里,十分好看。 这看着倒不像是内务府进上来的,倒像是专程按照她喜欢的风格,做了新的。 江晚茵拢了拢大氅,脖颈间的貂毛细密柔软,擦着下巴引起一阵轻痒,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下巴。 张嬷嬷在前头引着她穿过东宫庭院往外面的轿辇走去,穿过一片繁茂的梨木林时,江晚茵顿住了脚步。 她抬头看着这百花盛开,颇有遮天蔽日趋势的梨花丛,“我走时这还是片梅花林,什么时候换上梨花了?” 张嬷嬷也停下来,笑着开口道,“回郡主,是殿下吩咐的,说郡主喜欢梨花,也与梨花更相称,便让人将东宫的梅树都移走了,换了一批玉梨木来。” 江晚茵闻言面上无甚表情,只静静抬眸看着这些随风轻轻摇曳的花朵,只觉得它们此身纯净,却生长在这染缸一样的皇宫中,实在可惜。 倒不如是长在京郊的路边上,春来时争相绽放,春秋时凌乱成泥,倒是痛快活这一场。 “我可能带走几只?” “自然可以。”张嬷嬷立刻示意一旁的宫人上前,剪了几只花朵盛放的枝丫聚成一捧,恭恭敬敬放到了她怀中。 “郡主就是开口要这整片梨木林,也都是可以的。” 江晚茵垂眸微微笑了笑,“不必,几只足矣。” 第531章 刁仆 大片大片的梨木林中,江晚茵墨发如瀑,一袭红氅在这片极尽纯净的白色中更显明艳,她怀中侧抱着几只梨花枝,静静地站在树下扬头而望,几片散落的花瓣轻轻地落在她的袖间和手上,赤色细绢衣,春风初拂人。 张嬷嬷看的有些愣了,不禁在心里叹道,这永乐郡主,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也难怪殿下这么上心。 告别了一路送到东宫外的张嬷嬷,江晚茵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仍是她昨日来时乘的那辆太子銮驾,驾车的是一张没见过的年轻面孔。 那人稳稳地将骏马驱赶起来,才隔着马车门帷低声道,“郡主,属下影二,是殿下身边暗卫。” 江晚茵素手将门帷掀开一些,有几分惊奇道:“你瞧着倒比影三还要年轻许多,为何你是影二,他是影三?” 影二回道:“数字只是暗卫的代号而非名字,暗卫身死之后,代号便会空出,隔一段时间,便会从备选中选人填补。” 他顿了顿,“属下是前日刚补上影二位置,因而年纪看着小些。” 江晚茵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自她与萧明述纠缠不清之后,也只见过他身边经常活跃的影三、影五、影六几人,那缺下来的众代号之后,不知藏着多少鲜血和人命。 影二见她骤然沉默,有几分担忧地问:“郡主?” 江晚茵轻叹一声,“无事,回永安侯府吧。” 约莫两刻钟之后,马车稳稳停在了永安侯府门口,刚到府跟前,便听见一阵争执声从里面传来。 江晚茵觉得蹊跷,急忙下了马车打发影二回去,提着裙摆进了府邸。 一进门,便看见一道熟悉的墨色身影背身而立,腰间别了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正跟两个小厮说着什么。 那小厮正对大门,眼见江晚茵回来,扯着嗓子喊道:“是大姑娘回来了!” 另一人也道,“公子一个外男,总不能你说是郡主侍卫,咱们就放你这生面孔进去吧。如今大姑娘回来了,得让她说了才算数的。” 那人身形一愣,转过身来,行礼道:“参见郡主。” 江晚茵猛然想起昨夜在东宫时,她替影六求情时,萧明述像是说了一句: 【影六往后便跟着你,下次再有这样有损自身安危的主意,便先想想他。】 她只当萧明述是一时兴起,没成想今日变将人派过来了。 见影六面色唇色一片惨白,行动也有几分受损,想必是在暗狱中伤得不轻,因而只能从正门规规矩矩地进来,否则按着他跳脱的性子,非翻墙攀沿直接进到她院子里才附和他的一贯做派。 江晚茵微微蹙起眉,对着两个小厮道:“是我新招的侍卫,你们也认认脸儿,往后不许拦着。” 其中有一小厮仍道,“姑娘有无跟侯爷或者大公子讲过,这贸然领了一个侍卫回来,您可有他的身契?” 江晚茵冷眼扫过去,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我招买个仆从侍女的,还需跟你汇报一声不成?” 一旁的小厮缩了缩脖子,伸手瞧瞧拉了拉他不要命的同伴,小声道,“阿奇,别说了。” 第532章 影六 那阿奇倒不畏惧,仍旧梗着脖子道,“姑娘自然不需要跟奴才汇报,只是如今秦姨娘掌管侯府中馈等事,姑娘身边若添人口,自然应该跟府里说一声。” 江晚茵闻言轻声笑了,抬了涂着鲜艳豆蔻的手指,轻轻将发间那螺细钗往里推了推,“你是秦云霜院里出来的人?” 阿奇道,“奴才的身契是侯府的,自然是侯府的人,不拘是哪个院里的。” 江晚茵语调软和,看向一旁的小厮,“去知会一声,让人拿了他的身契,找人牙子发卖了吧。” 那小厮一愣,战战兢兢应了声“是”,阿奇吞了吞口水,终于肉眼可见有了几分慌张:“姑娘,这侯府不是姑娘当家作主,发卖奴才,岂是您一人说了算的?” 江晚茵垂眸看着他,明润的杏眸中冷若寒星,“太子殿下指给我侍卫,你觉得需要报给谁听?你?父亲么?还是秦云霜?你觉得他们何人有资格听?” 她抬眸看向一旁早已被吓傻的小厮,“还不快去?日落之时若是还让我在府中看到这人,你也不必在侯府待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那小厮连连点头,忙踉跄着离开,生怕被牵连。 江晚茵领着影六往梨棠院走,路过瘫软在地的阿奇时,淡淡道:“你若不说,我倒都快忘了,咱们侯府,还有妾室掌管中馈这样的笑话。” 说罢,再不看他,举步离开了这处。 她回了院内,让青月将自己从东宫带来的玉梨枝拿去插瓶,这才让屋里伺候的几人都出去,素手指了指一旁的软塌。 “坐吧。” 影六低声谢了恩,随即坐了下来,“多谢郡主替属下求情。” 江晚茵亲自给他斟了茶水,“你怎知我给你求情了?” 影六把茶盏握在手中,感受着微烫的触感透过掌心传递到四肢,“若非郡主求情,属下起码要在暗狱中再跪三日,能让殿下松口的人,阖宫上下也就只有您了。” 江晚茵轻叹了一声,“虽然出来了,却不见得是件好事儿,这不如今被贬到我这儿来了?” 她话语一顿,“终归是我这回自作主张连累了你。” 影六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这哪是被贬,这明明是升官发财了,郡主不必内疚,属下虽受些皮肉之苦,可也算得了个好去处。” “……” 江晚茵神色复杂,嫣红的薄唇微张,却没能说出话来:还升官发财呢,你这明明是被太子殿下打发走了。 影六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起身撩了衣袍跪在地上,扬头道:“郡主,我与三哥他们不一样,你说我贪生怕死也好,说我衷心不足也罢,可若非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我想活着。” “殿下也知道我这脾性,所以从不将那些出生入死的活儿派给我,可我占着这个位置,却要其他人替我分担责任,每到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难以入眠。” “我不够坚定,也不够忠勇,”他说着,垂下头来,语气中似有自嘲之意:“像我这样的暗卫,殿下愿意留我性命,让我道郡主身边当值,已是恩赐,何来郡主连累属下一说?” 第533章 推心置腹 江晚茵闻言愣了半晌,她从前只道影六与旁的暗卫比起来更鲜活些,但没成想过他是有这样的心思的。 不过好在有他这一番推心置腹的安慰,她心中的愧疚之情确实被冲散了不少。 她俯身将他从地上虚扶起来,“你这样想并无错处,人到这世上清清白白活一回,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谁愿意做旁人手中利刃呢?” 影六重新坐回软塌上,抬眸认真道:“郡主,我自从无父无母,漂泊无依,靠着与恶犬抢食方度过七岁,亏得殿下收留我,才给了我生的机会。” 他默然片刻,“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只是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我还想为自己搏一搏。”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留连人世烟火的俗人罢了,虽贪生,却不怕死,如若真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候,他也定当不做犹豫,以此身性命回报殿下救命教导之恩。 江晚茵了然地点头,温声道,“好,你的这番心思我知道了,你安心跟在我身边就是,待后头我与殿下成婚,你自然会跟着我回东宫,倒时候也与往日无异。” 影六称是,“殿下派我来此,也是为了与郡主之间的消息灵通些,暗卫之间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法子,比寻常书信快了两倍不止。” 影六为人诚恳率直,江晚茵并不抗拒将他带在身边,只是他若是在守卫、通信之余,还起到监视的作用,那就另说了。 江晚茵蹙眉看着手中升起袅袅热烟的茶水,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影六,你跟在我身边没有什么规矩,只有一条你必须记着——” 见她神色严正,影六也跟着挺直了脊背,“郡主请讲。” 江晚茵也不跟他绕弯子,影六是个聪明人,她不妨直接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皇宫里的阴诡计谋,想必这些年你也见得多了,多少人命埋在里面,连点声音都没有,”她语调不紧不慢,却带着几分警告之意,“若说我一点算计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有些事儿,殿下不需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她抬眸直直望进影六眼底,一字一句问道,“我这样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影六跟在她身边,璇玑阁的事儿或早或晚,他不可能一直全然不知。 若是让萧明述知道了她手中的底牌具有这样的危险性,谁知那疯男人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影六怔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眉宇间紧蹙,似是在纠结该如何回答。 江晚茵也并不催他,只素手挽起衣袖,将手边这壶泡的味道变淡的茶水倒入茶盂之中,重新取了茶叶放入青瓷盏中。 她起身去拿火炉上煨着的热水,可影六先她一步用棉布裹了壶柄,将热水提了起来。 滚烫的沸水浇入茶盏,沁人心脾的浓香被一瞬间激发出来,江晚茵不动声色地看着影六动作生疏地侍弄完茶盏,郑重地行了一礼。 “属下既跟在郡主身边,便视郡主与殿下一样为主,”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只要郡主所做之事不会危及殿下,属下自当守口如瓶。” 第534章 谈妥了 听他这样说,江晚茵已经算是满意,也知道这已经是影六的底线所在,再往后退也不可能了。 毕竟是在东宫暗卫营从小长大,衷心自不必二说,若真能随随便便抛弃旧主投入她麾下,那才奇了怪了。 他敢来她都不敢用,生怕是他和太子合起伙来诈她。 如今这样得他一个保证,反而心中安定不少,只要璇玑阁一事不被太子知道,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两人这场谈话也算毫无保留,坦诚相见,聊完之后皆是如释重负。 江晚茵看着他苍白的面孔,叹了一声,吩咐青月收拾出一间侧殿厢房给影六居住,顺带着从自己私库中取了几种上好的金疮药给他。 “这些时日你不必过来当值,先将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若是父亲或秦云霜那处派人来难为你,你一概不理不管就是。” 影六一一记下,谢了恩后才退了出去。 —— 另一边,坤宁宫。 昨夜闹得狠了,两人半晌才睡下,正赶上今日休沐,萧明述本是想早上晚些起来,再把人好好哄一哄,谁知一大早坤宁宫便来了人,只说皇后娘娘召太子殿下吃茶说话。 自上次两人彻底闹翻之后,他已经许久未去坤宁宫请安,这回皇后突然传召,想想便知道因为于文生的事儿。 萧明述只觉得大清早的便要应付这腌臜事儿,没由来的晦气,但也只能换了一身常服,坐了轿辇往坤宁宫去。 宫人抬着轿辇一路穿过御花园往前,还未到地方,便遇见萧恒知也正往那边去,见了他的轿辇立刻示意宫人落轿,一边咳嗽着,一边下来跟他请安问好: “咳,咳……见过皇兄。” 萧明述动也未动,只懒散地靠在轿辇上,掀了眼皮瞧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身子骨弱,怎得这个时辰便出来了?” 萧恒知虚头巴脑地寒暄了几句,跟着太子的轿辇缓缓往前走着,笑道:“难得父皇和皇兄都到坤宁宫去,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块说说话了,臣弟自然要来凑这个热闹。” 皇后这回倒是做足了准备,还将皇帝也搬了来,说是吃茶说话,原来是要三堂会审。 萧明述轻笑了一声,没接他的话儿,侧眸瞧了一眼皇子轿辇,不紧不慢道: “上轿辇吧,若让旁人瞧见了,还以为孤苛待兄弟。” 他语调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笑意却未达眼底,清凌神色看的萧恒知一个机灵,忙不迭地打圆场,“皇兄这是说哪的话儿,阖宫上下谁人不知皇兄最爱护手足,是臣弟多日不见皇兄,心里亲近,这才跟着走了一段。” 萧明述手臂轻搭在轿辇扶手上,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孤不过玩笑罢了,怎得惹你这样一番说词?” 萧恒知被他噎的说不出话,面如菜色,只干巴巴笑了两声,才转身上了轿辇。 他跟在萧明述身后,神色郁郁,眼底的恨意几乎喷涌而出,深深呼了两口气,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他心中冷笑,好好好,太子真是好大的威风,他倒要看看一会儿这场热闹阵仗他该如何应对! 第535章 鸿门宴 萧明述和萧恒知一前一后进了坤宁宫,刚一进去,萧明述便微微蹙起了眉,鼻尖萦绕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 他抬眸一扫,皇后虽看着清减了些,却气色红润并无异样,倒是一旁半躺在软塌上的皇帝,面色发白,眼下乌青,气色看着比几日前还要差上许多。 萧明述依礼请了安,神色平淡,敷衍的问了侯了几句皇帝的身体。 皇帝见了太子,见他身强体壮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愈发顾及,自然不愿示弱,强撑着坐了起来,一一回了太子的关怀。 皇后跟着虚与委蛇了两句,便频频对着皇帝使眼色,但对于于家之事,皇帝自有打算。 他为父,为君,岂有先向儿子开口的道理? 他假装没看到皇后焦急的神色,端起茶盏轻呷了口茶,将余光落到萧恒知身上。 若是恒知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也不必伸手与萧明述夺嫡了。 果不其然,几番略显尴尬的闲话过后,萧恒知开口道,“臣弟前日里听宫人闲话,说京都里出了不少变动,皇兄雷厉风行,整治了不少朝官,也不知是什么新鲜事儿?臣弟久居宫中烦闷的很,皇兄不如说来听听?” 萧明述轻笑:“这事儿闹得大,孤还未跟父皇说一声,本是没什么大事,于文生的嫡女于瑶当街纵马,伤了路人,惹得御史台状告……” 他话音方落,便听萧恒知也跟着笑了一声,状似打趣道:“路人倒是次要的,臣弟听说于家姑娘此次纵马,伤了皇兄心尖尖的人——那位永乐郡主呢。” 萧明述抬眸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伤了谁都是伤,应该依律处置。” 眼见皇帝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皇后倒是先按捺不住,急着开口:“不过是纵马伤人,可真的伤着谁了?伤了人,治就是了,何苦把你姨夫一家捉拿下狱?太子这回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些?” 萧恒知仍是笑着开口劝慰,“母后先别急,兴许是皇兄一时气急了,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 说是气急,可这话里话外都在说太子公报私仇,遇事冲动莽撞,不够稳重。 萧明述自然听懂他在这儿指桑骂槐,隽雍沉静的面上呈现出几分冷意,“你虽在宫中,知道的事儿倒不少,连细节也一清二楚。” 萧恒知得意忘形的面容一僵,干笑着道,“不过是些宫人乱说,我随便一听罢了。” 萧明述也未再搭理他,只闲散往椅背上靠了靠,嗓音低沉,: “这次的事儿,并非孤不想回护于家,开始时御史台上本参他,孤冷了这事儿两天,便将于文生官复原职了。” 皇后轻嗤了一声,“那太子昨夜好大的阵仗,怎的又带了锦衣卫去抄家?” 萧明述好整以暇,似笑非笑道,“母后,实在是锦衣卫查出了别的事儿来,否则孤怎会朝自己人动手呢?” 说罢,他从袖中拿出一本诗集,轻轻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皇后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萧恒知的脸色便变了。 那分明是一本市井间暗暗流传的诗册,收录的全是批判指责当今圣上沉迷后宫,庸庸碌碌无甚建树的诗词。 第536章 甩锅 萧恒知脸色骤变,太子将他神色尽收眼底,轻轻“啧”了一声,嗓音带了几分惊奇:“恒知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难不成你也看过这东西?” 萧恒知哪敢说话,只干笑了连声道:“哪能呢,臣弟还没看清楚这是什么,更不知其内容了。” 他的神色不太自然,连皇帝也看出了蹊跷,将目光落在萧明述手边的诗集上,蹙眉问: “什么东西?拿来给朕看看。” 萧明述垂眸笑而不语,随手一抬,召来一宫人将那本诗册给榻上的皇帝送了过去。 皇帝随手翻了几页,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偏偏皇后还未看出门道,抚了抚自己手上的鎏金护甲,阴阳怪气道: “不过一本册子,里面有什么名堂?有时候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太子,你可别让小人……” 她话音未落,却听耳边传来一声爆呵,皇帝一掌将桌案上的茶水都推翻在地上,上好的青瓷茶盏碎了一地。 “放肆!于文生放肆!”皇帝双目圆睁,里面血丝密布,额角的青筋都突突地跳着,显然动了大气了。 皇后吓了一跳,忙噤了声,悄悄朝萧恒知投去目光,只见萧恒知面色沉重,只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于家被太子抓到了这样的把柄,已经不是现如今她们能求得了情的了。 皇帝体弱,这几年来已经全然远离了朝堂政务,如今即便是他想重回权利巅峰,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越是这样,他越怕听到市井百姓的议论,议论他昏庸平凡,或是为何还不退位让贤。 于文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还搜罗出妄议皇位的诗集研读,有几处甚至还做了批注,可见内心的不恭不敬之心,早已存在多时。 皇后从地上将那本湿淋淋的诗集捡起,仅仅看了一眼诗目,便面色苍白,差点当场厥过去。 萧明述看着皇后惊慌失措的模样,借着茶盏轻轻勾了唇角,嗓音平淡道,“这不过是其中一本罢了,锦衣卫抄家时,曾在于府书房搜出整整一箱禁书,单这一条,便是流放的罪名。” 他微微一顿,又看似好心地提醒了皇帝一句,“昨夜抄家,于文生曾在府门前高喊,于家有先帝圣旨,可罪降一等,至于到底如何降罪,孤以为还应由父皇决断。” 这口黑锅就在这么三言两语之间,重新甩回了皇帝头上。 可他方才听太子说,像这样的诗集于家竟还有一大箱,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脑中更是嗡鸣作响,哪里还会偏帮? 皇帝恨声道:“先帝感念于老太傅教导之恩,这才钦赐圣旨,可如今竟成了他们一家子为虎作伥的免死金牌了吗!” 皇后嘴唇颤了颤,伸手去拉皇帝衣袖,垂死挣扎道:“陛下,许是,许是文生听信了传言,他向来忠心耿耿,怎会……” 谁料话还未完,皇帝便一把将她抚开,冷声道:“听信传言?听信谁的传言?!一本两本尚且能说他听信传言,难道那一箱子诗集也是别人逼着他看的不成!” 皇后懦懦不敢开口,倒是萧恒知大着胆子辩驳了一句:“锦衣卫说搜出了一箱子,皇兄可亲眼见着了?” 第537章 转圜 萧明述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 “自然见了,不过都是些大不敬的东西,孤已着锦衣卫将这些诗集焚烧干净,连夜抄了几个偷卖禁书的铺子,将人下了狱,想必这些时日京中不敢再流行此物。”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于家到底搜出了多少本,还不是太子一个人说了算? 大殿内安静了许多,只听见太子手中茶盏与桌沿轻磕的声音,萧明述轻笑:“锦衣卫是皇家亲卫,也该避嫌几分,孤便让人将于家压到了刑部,也不知审的如何了,只不过今日一早孤还没来得及问,便被母后招到这儿。” 他正说着,忽地听到王德海快步进殿,对着几位主子依次行了礼,颤颤巍巍道:“禀陛下,禀太子殿下,刑部天牢出了大事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又有何事?难道还能让于文生逃了不成?” 王德海忙道:“禀陛下,是王守志大人,他伙同于大人挟持永乐郡主,昨个儿才被锦衣卫顺藤摸瓜找到证据,刚捉进狱里没几个时辰,今个儿一早狱卒换班查房时才发现,人已经死了多时了。” 皇帝还未说,太子眼眸中便流露出几分震惊的神色,蹙眉道:“死了?昨日秦甲来报时还说王守志进刑部大牢时还在求饶,可见他是不愿畏罪自裁的,怎得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皇帝嗓音阴恻,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聪慧,这还想不明白么?显然是有人着急,将他杀人灭口了。” 王德海适时补了句,“陛下英明,仵作已经来验过尸首,王守志身中数刀,却刀刀不及要害,是失血过多而亡。” 这时候能费尽心力杀他的,除了想偏帮于家的人,还能是谁?皇帝自以为参透了其中的算计,沉着脸色将目光落在皇后脸上。 皇后这会儿已经摇摇欲坠了,对上他的目光惊了一跳,泪水夺眶而出,哭泣道:“陛下难不成怀疑臣妾么?臣妾禁足在坤宁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不是昨日恒知来说,我更是一概不知,臣妾如何能将手伸到前朝去?” 这话说得急促,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一旁被她三言两语卖了的萧恒知闻言差点呛了水,登时出了一头的冷汗。 偏偏太子逮着这个机会,慢条斯理推波助澜了一把,温声道:“死便死了,父皇不必动怒,锦衣卫还截获了王于两家的书信,皆可作为证据。” 皇帝越发觉得这事儿扑朔迷离起来,头疼难忍,点头道:“好,太子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于家数罪并罚,但到底于老太傅曾配享太庙,于家的死罪,便免了吧。”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萧恒知和皇后算是傻了眼,本想着请来皇帝这事儿还能有转圜,怎得最后竟还让心狠手辣的太子得了夸奖? 眼见着大势已去,萧明述也不紧不慢地起身告退,皇后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恨不得一口心头血呕出来。 她不能,她决不能每一次都让萧明述占尽上风! 这回即便是鱼死网破,她也要恶心萧明述一回。 第538章 拖下水 思及此处,皇后忽然抬手卸掉发间钗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扔到一旁,直直在地上跪了下来。 方才皇帝盛怒之事,将茶盏摔碎,这会儿地上还都是锋利的碎瓷片,皇后视而不见跪下来,很快便有血迹浸透白色里衣,渗了出来。 “陛下,还请陛下看在臣妾母家的份上,开一回恩。” 皇后这般声嘶力竭、声泪俱下的惨状将皇帝和萧恒知都惊得愣在原地,连着萧明述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跪在殿中的生母。 萧恒知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扶,“母后,母后您这是在做什么,您快起身……” 他话都未说完,就被皇后一把推开,差点摔了个踉跄,只能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皇后仍旧素衣脱簪跪在地上,神色哀哀地看着皇帝。 “于文生有罪,他胆大妄为,不忠不义,可臣妾的妹妹却是被无辜牵连!” “她自小养在闺中,除了《女则》、《女诫》便再没学过别的什么,一生温和敦厚,扶持夫君,伺候婆母,善待妾室……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臣妾的妹妹,何其无辜啊!” “皇后失礼了。”皇帝闻言,微微蹙了眉,可看她从未这样失态过,心中到底也犹豫了几分,“你所言有理,你妹妹体弱,便免去流放之苦吧。” 皇后却不满意,她要的也不是这个结果,便抬了眼眸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皇帝, “臣妾妹妹既然嫁给了于文生,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犯法,便是一同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是愿意的。” 她顿了顿,一行热泪又落了下来,“可瑶儿还小,她年纪轻轻,若是入了贱籍,流放苦寒之地,这一生便全完了!陛下!瑶儿小的时候,您还抱过她呢!” 到底是多年发妻,如今不过是为了保全亲妹的孩子,也不算提出什么过分要求,皇帝叹了一声,终是于心不忍,起身扶起了她。 “皇后何苦这样,你说出来,朕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皇后的膝盖已经血肉模糊,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染出来,看着骇人。 萧明述冷着面容,抬手按了按额角,心道这事儿恐怕不会这样简单,他心里烦躁,蹙眉睨了王德海一眼,冷声道,“去请太医。” 宫中最上头的几位主子都在坤宁宫,这儿出了事,太医自然立马便到了。 皇后也着实伤得不轻,有几片碎瓷深深扎进皮肉中,拔出来时流了许多血,皇后疼得面无血色,连唇色都发白了。 皇帝也被这一幕吓着了,闭了闭眼,看向萧明述,“太子,这次的事儿朕做主了,于文生的嫡女不必论罪,饶恕她吧。” 萧明述淡淡应了声“是”。 太医处理好伤口,皇后已经腿脚虚浮,满脸冷汗的半躺在床上,她抓着皇帝的手泪如雨下,哽咽道:“陛下,陛下虽饶恕了瑶儿,可她从此便是罪臣之女,放眼这京都中,还有谁人敢娶她?被人戳着脊梁骨,她如何能活下来?” 皇帝闻言,默了片刻才蹙眉问,“皇后想如何?” 皇后轻叹了一声,假意思索了一番才道,“陛下,也只有自己人娶了瑶儿,臣妾才能放心。” 萧明述心头一跳,眼底寒意骤然盈满。 第539章 纳妾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见皇后继续说,“述儿也好,恒知也好,将瑶儿纳进后院,也算让臣妾安心了。” 萧恒知听出皇后的意思,几乎笑出声来,面上却一片惊恐之色,咳嗽起来,连连摆着手,“母后,儿臣还是免了吧,就儿臣这具身子骨,若是表妹嫁过来,不是害了她么?” 皇帝见他三步一喘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身子也该好好养养,总是这样可不行。” “恒知还小,倒也不急,”皇后趁热打铁,将目光落到萧明述身上,“这回太子也说了,是有心回护于家却不成,瑶儿生的俊秀,又是血亲,纳进宫中不求侧妃良娣之位,只要个承徽之位,不算辱没了太子吧。” 萧明述凛然立在原地,索性也不愿佯装方才的恭敬模样,冷下神色,嗓音中藏着深深的不虞,“不知这究竟是于家相求,还是母后的思量?” 还未等皇后继续演戏,他便语气淡淡,继续道,“若真是于瑶,倒是孤小瞧她了。” 虽然没有明说,可明眼人现在谁还看不出来? 能将于家这样的皇亲国戚抄家下狱,不留一丝情面,若不是奉了太子旨意,锦衣卫哪敢行事这么莽撞果断? 太子殿下这是上赶着给自己未过门的太子妃出气呢! 旁人看得清楚,于家心里更是跟明镜儿一样。 更何况对于于瑶来说,太子也算是她抄家灭族的仇人了,若能舍弃一切嫁给有如此血海深仇的人做妾,说她没有旁的心思,谁会信?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心下也有几分犹豫,“皇后,储君乃国之根基,于瑶若对太子有不臣之心,恐怕……” 他话音方落,皇后眼眶中盈满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气道:“她怎会有不臣之心?前几回进宫同臣妾请安的时候,她话里话外都惦念着太子,分明只有敬慕!” “于文生自作孽不可活,可瑶儿一片痴心,实在让人可怜。”她抓住皇帝的衣袖,哀哀道,“臣妾妹妹是父亲母亲老来得女,自小便受尽万千宠爱,若是连她唯一的女儿都护不住,臣妾也不活了,同妹妹一起到九泉之下见父亲母亲去!” 说罢又是咳嗽又是哭喘,一时没上来气儿,竟晕了过去。 太医冷汗连连,忙又簇拥上去,又是把脉又是施针,整个坤宁宫乱作一团。 萧恒知还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皇兄,大梁向来讲究百善孝为先,孝就是顺,顺就是孝,可怜母后为长姐,为姨母的一片苦心,皇兄便应了吧,左不过就是宫中多一人吃饭罢了。” 萧明述冷笑一声,“既是添双筷子的事儿,那将人送去朝阳殿便是,她多出来吃食份例,东宫来出。” 萧恒知连连假咳了一番,苦笑道,“我知道皇兄大婚在即,不愿收揽这些麻烦事儿,臣弟即便有意相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否则别说一个人,三个五个收进昭阳殿,臣弟也是愿意的。” 萧明述睨他一眼,视线淡淡往下一扫,停在某一处,不咸不淡道:“怎得身子弱还影响了根本?” 第540章 影响了根本 这话一出,连皇后床榻前的皇帝和众位太医,手中动作都顿了一顿。 影响了根本? 难不成六皇子殿下因为体弱多病,竟被拖累成了不举之症?这要是真的,和天阉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在皇宫中,若是没办法绵延子嗣,那即便再尊贵为嫡出皇子,也全是枉费。 见皇帝深深皱起的眉宇,萧恒知面如猪肝色,可这事儿又不好直接宣之于口,总不能直接说我没有,我其实很厉害吧?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额间冒汗,急地结结巴巴解释道:“不,不是,我没有,我……臣弟的意思是……” 他措辞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些是什么,还是皇帝听不下去,起身终止了这场闹剧。 皇帝看着床榻上憔悴的皇后,心中百转千回才做下决定,转身看着萧明述道:“太子,于家女儿许配给你做良娣的事儿,其实皇后早就跟朕提起过,只等着你大婚之后,这事儿也就安排起来了,没成想如今出了这茬子。” “良娣是不成了,许进东宫做个承徽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你母后既然为这事儿茶饭不思,你便应下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左不过就是个女儿家,你喜欢便宠着,不喜欢便找个院落养着就是,还能让她翻出天来不成?这样对外,也算是全了你的名声,不至于被人议论苛待外戚,太子,为君者,不必拘泥于这些小事。” 皇帝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做主同意了方才皇后哭闹所求的婚事,萧明述再是不愿,如今也只能先应下,再做打算。 坤宁宫中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萧明述眼底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眸中深沉尖锐的戾气隐隐而现,不怒自威的模样像极了先帝,竟令皇帝心中都有几分忐忑。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安抚安抚太子时,忽地见他轻轻勾了唇角,嗓音清冽道:“好,既然父皇开口了,那便按父皇的意思办吧。” 他话锋收了收,“不过孤还未大婚,暂且不便接她入宫,于氏得母后喜欢也算是她的福分,便先住在坤宁宫中听母后教导吧。” 见太子松口,皇帝也觉得松了口气,心中不由觉得妥帖,拍了拍萧明述的肩膀,温声道:“太子这回的事儿委屈了,你的婚事礼部和钦天监可测算好了日子?” 萧明述心中百般厌烦,“测了几个日子,下月初六便是个吉日。” 皇帝点头,“朕看下月也很好,到时朕便加封江家那丫头为宁和郡主……不,直接为和硕郡主,也算给永安侯江氏一族荣光了。” “父皇做主就是。”萧明述也懒得在这儿继续应和这些腌臜事儿,又敷衍了了两句,便要告退,临出门时又停住脚步,似笑非笑看了萧恒知一眼。 单是这一眼,也不知怎的,竟让萧恒知有后背冷汗连连,生生后退了几步,直到太子的人都消失在殿外,才缓缓回过神来。 皇帝本就疑心病重,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方才被太子说中了痛处,心里不由得一阵恼火,狠狠看他一眼,怒道:“混账东西,什么时候有的这病症,怎得也不宣太医瞧瞧?” 第541章 看穿 萧恒知又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骂昏了头,两眼直直看着皇帝青筋直跳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因病不举”的事儿。 他脑中又是嗡的一声,忙不迭地解释,“父皇,儿臣并无,并无那症状,方才推拒只是怕自己身子骨不好,照看不了于氏,并非……” 他越是解释,这会儿落在皇帝眼中便越是狡辩。 且瞧瞧这地方! 要死要活病倒在床的皇后,愈发疏远冷淡的太子,如今还有个“不举”的小儿子! 整个坤宁宫都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皇帝看着便厌烦,觉得胸闷气短,只想赶快回到夏思的温柔乡中去。 他不耐地挥挥手打断了萧恒知的辩解,“你这幅讳疾忌医的样子,如何治得好病?宣个太医去给你好好瞧瞧。” 萧恒知再解释也是惘然,只能干瞪着眼半晌,默默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情不愿道了声是。 皇帝看着他眼眶发红,唇色铁青的模样,只当他是被当众扯了遮羞布,心里难受。 好歹也是自己自小带在身边养大的儿子,他叹了口气,让宫人和太医都出去等着,只留了他一人,才缓缓问道:“此次春狩,太子遇刺之事,你怎么看?” 萧恒知一惊,忙将别的事儿抛诸脑后,斟酌着道:“儿臣当时也在现场,那些刺客身形鬼魅,也不知是不是江湖中人,武功极高,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直直朝着皇兄而去。” 皇帝“嗯”了一声,负手而立,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擒虎图,“听说还生擒了一人,供出了孟琢是幕后主使。” 萧恒知越发紧张,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是,不过后来锦衣卫也查明了真相,并非孟小将军,是仆从有意嫁祸。” 每说到这事儿,萧恒知都心有余悸,锦衣卫手眼通天,查案的那些阴损手段他也略有耳闻,若是顺着孟家奸细这条线往下查,查到他这儿也是早晚的事儿,只是不知为什么,太子和刑部后来也没了动作。 他还打听了一番,说是许多关键证人一夜之间死的死,哑的哑,疯的疯,这事儿便成了悬案。 到底是谁出手帮了他一把? 萧恒知百思不得其解,忽地抬眸间,正对上皇帝那双有几分苍老的眼睛,虽眸色浑浊,可静静看着他时,却像是看穿了他的一切。 难道……? 萧恒知有几分不敢相信,怔怔抬起头来,结结巴巴道:“父皇……我……” “恒知,朕不怪你有野心,”皇帝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俯下身压住他的肩膀:“太子之位,自然每个皇子都会肖想,你若连想也不敢想,才枉费当一场朕的儿子。” “不过这张位子,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坐,”皇帝喘了口气,垂目看着他,“朕帮这你一回,若下回做事还是这般漏洞百出,朕也劝你趁早歇了这份与太子斗法的心。” 萧恒知心中狂跳,也不知是畏惧还是狂喜,最终跪下行了大礼,颤声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第542章 赏赐 出了坤宁宫,晌午的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太阳明晃晃、热烘烘挂在正当头,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刚一看到太子出门,便有一早早侯在门口的小太监跑过来伺候,萧明述眼也未抬,坐回轿辇上问了一句:“她起了吗?” 这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小太监听了一愣,却立刻知道了殿下问的是谁,垂头恭恭敬敬回道: “秉殿下,郡主一个时辰前便起了,用了早膳之后,便回府去了。” 萧明述面色沉静,瞧着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郡主没等殿下回来便走了,有几分不虞在心中。 空气一下子又沉寂下来,小太监惨白着脸想了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开口道: “郡主今日出东宫时,遇见了殿下新植过去的那片玉梨林,这两日梨花开得正盛,郡主瞧见喜欢得紧,驻足看了好一阵子呢。” “走时吩咐人剪了几支开得好的玉梨枝带着,还让张嬷嬷折几只插进东宫的花瓶里供殿下赏玩呢。” 王德海小心翼翼窥着太子的脸色,见他方才凛厉的神色这会儿终于松缓了几分下来,才跟着笑道: “郡主果真喜欢,还是殿下最能体察郡主的心思。” 萧明述“嗯”了一声,轻轻阖上眼,将眸中戾色尽数遮了去。 罢了,走了也好,免得待会儿回去看见他锋锐满身的样子,再吓着她。 太子轿辇走了一段,又有宫人来报,说皇帝赏了好些东西,内务府总管正在东宫等着。 萧明述缓缓睁开眼睛,唇边勾起的笑意缥缈而冷淡,深深看了那宫人一眼,“收进私库里吧。” 那宫人愚钝,也不知该说什么,懦懦应了一声,还是没走,只战战兢兢躬身跪着。 只因皇帝大赏,别说是太子殿下,就算是皇后太后,也得本尊到场听赏,才算符合规矩。 太子如今这意思,是不去了? 他犹豫间,太子轿辇已经换了方向走了,瞧着是御书房的方向,小太监心里更慌,起身便想追,却被王德海一把拉住,恨铁不成钢道: “糊涂东西,听不懂殿下的话么?” 见他懵懂,王德海咬牙切齿道:“蠢货,就说殿下在御书房会见朝臣,走不开。” 小太监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回去复命了。 王德海忙追上队伍,重新侍奉在太子身侧,一路到了御书房,待其余伺候的宫人都出去了,他才奉了茶到书案边,谨慎地开口: “陛下赏了好些东西,到底还是看中殿下的。” 萧明述的目光仍落在手中的一本游记上,鼻尖轻嗤了一声。 王德海吞了吞口水,斟酌着措辞,“殿下可要把于氏做承徽的事儿,先跟郡主说一声?” “殿下今日在皇后娘娘那儿骑虎难下,纳于氏入宫也是不得已的事儿,想来讲清楚来龙去脉,郡主不会介怀。” 萧明述闻言,那张俊美端然的面庞再次慢慢阴沉下来,仿佛阴雨时节压城的黑云,暗冷的让人畏缩,片刻他冷然道:“不必,于氏入宫既住在坤宁宫,与东宫何干?” 第543章 圣旨 王德海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随后轻叹了一声,自顾道:“郡主性子温善,自然也不会让殿下为难。” 宫中的女人多了,便会争风吃醋,算计恩宠,可王德海想着永乐郡主那张如昭昭明月的姿容,万不能将这些腌臜事儿与郡主联系到一起。 只是郡主这样赤诚的心思放到一滩浑水般的后宫里,只怕难免要吃亏。 他虽未尽全言,萧明述却心中了然,他勾唇轻笑,眼中无甚温度,淡淡道:“于氏想入东宫,也得先有命活着出了坤宁宫。” 听得太子语气不善,王德海心中凛然一惊,赶紧称是,垂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 休沐之日结束后,再上朝时,于家被抄家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了。 这段日子以来大案不断,刑部尚书已经快被折腾的没了人样,眼下乌青,整个人看着都瘦了一大圈。 孟琢看着他不禁心生同情,笑着打趣道:“我出去带兵一趟回来,尚书大人在京中怎么看着倒比我还憔悴?” 刑部尚书幽幽叹了一声,“臣和孟小将军不能比啊——” 他接连又是几声长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半晌才缓缓开口:“臣这几日,梦里都在查案断案,每日一睁开眼发现到了要上朝的时候,便只想找个柱子一头碰死……” 刑部尚书喃喃而言,听得孟琢头皮发麻,啧了一声打断他,低声道:“大人慎言,朝堂之上,你疯了不成?” 这话要是让御史台那帮官员听见,少不了又是一通弹劾。 刑部尚书这才回过神来,见旁边已有御史的目光瞥过来,当即吓了一身的冷汗,亏得自己方才声音小,这才没让人家听见。 他对着孟琢作了个揖,算谢他出言提醒,随即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起来,应付今日的早朝。 又过片刻,太子仪仗终于出现。 好在这次刑部尚书交出来的答卷,算是让太子满意: 于文生贪赃枉法、私收贿赂、结党营私、不敬天子、劫持郡主……桩桩件件胆大包天,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但念及先帝在时敬重帝师,曾钦赐圣旨,于家犯法,罪降一等。故而网开一面,免除死罪,判决于文生极其直系亲眷流放宁古塔,五族之内的旁系以行论罪,若有渎职者,严惩不贷。 而与于家合谋者,如王守志,虽然身死狱中,但其家眷亦不可免罪,皆按大梁律法打为贱籍,逐出京城。 这场闹了许久的纵马案,便这样戛然收了尾。 。 早朝之后,陛下跟前的张公公便带了人到永安侯府,一张圣旨,擢升永乐郡主为和硕郡主,赐良田五百亩,金银玉饰数件,以表天子的抚慰之情。 “郡主殿下请接旨吧。”张公公宣读完圣旨,笑意吟吟地将圣旨合拢,往前一送。 江晚茵谢恩后,由青月扶着起了身,亲自送了张公公往外走。 骤然得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圣旨内容虽然听着全是称赞之词,可她怎么听着,都有些奇怪。 像是对她的一种补偿,这老皇帝不知肚子里又打的什么算盘,反正没安好心。 不过张公公不说,她也不开口问,看谁先沉不住气。 第544章 挑拨 果然将人送至门口,张公公终于沉不住气,回身行了一礼:“郡主快请留步,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自个儿回去就是。” 江晚茵立足于侯府大门内,堪堪停下了脚步,她的裙摆重重叠叠如花瓣般轻盈绢俏,簇拥在她脚边,极尽瑰丽怒放之意,趁着她唇边勾勒的清浅笑意,更显得她天人之姿。 “张公公客气。”她嗓音清凌温润,听着便让人倍生好感。 张公公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嗓音尖细道:“郡主稳重,陛下也就放心了。” 江晚茵心中轻嗤了一声,长长的睫羽轻垂,落在眼下晕染出两片青色的阴影,她不疾不徐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公公这是何意?” 张公公故作凝重,叹息了一声,“原本是不该说的,可郡主问了,奴才也没有隐瞒的道理。” “昨日在坤宁宫,太子殿下和六殿下都在,几位主子本是话家常,可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闹了起来。” “是么?”江晚茵不动声色,神色淡淡接了话,张公公无法,只得自顾自把这场戏演完。 “可不呢,奴才听着像是因为于家的事儿,于家大娘子到底是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如今遭了这事儿,皇后娘娘能不糟心么?” “娘娘说到伤心处,气急攻心,还晕过去两次,口中只说着挂念于家姑娘可怜。” 他看着江晚茵的脸色,硬是将昨日坤宁宫里事儿颠倒了黑白,“好在太子宽仁孝顺,便提到将于氏纳进东宫里,总归是血亲,也好宽慰皇后娘娘,让娘娘放心。” 江晚茵细细听着,便是一旁的影六和青月都变了脸色,反倒是江晚茵没有什么变化。 她心里只觉得可笑,硬是把唇角压下,又问了一遍:“于瑶?殿下要纳她进东宫?” 张公公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继续出言挑拨道:“是呢,不过到底是罪臣之女,也不能上来便给良媛、良娣的位份,太子殿下便说给个承徽之位,往后再慢慢的升。” 他顿了顿,又意有所指,“这事儿定下,陛下心里总觉得不妥,觉得委屈了郡主,这不今日一早便叫奴才过来宣旨。” “陛下说了,往后这东宫里,自然还是以您为尊的,这等小事儿,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在张公公期待的神色下,江晚茵眨了眨眼睛,骤然红了眼眶,幽幽叹了一声,伤感道:“我与于瑶本就不合,殿下明知道……” 她似乎察觉到这样说不妥,骤然截住了话头儿,指尖拂过眼角,垂眸道:“我知道了,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替我再谢过陛下恩典。” 说罢朝青月看了一眼,青月再不愿,也只能按照自家姑娘的意思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递给张公公。 张公公达成目的十分舒心,加之得了赏赐,悄悄掂了掂手中荷包的重量,立刻眉开眼笑,连连行礼谢恩,又客套寒暄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第545章 偏心 待他远去,她们一行人回了梨棠院,青月才按捺不住,气道:“太子殿下怎可如此?那于瑶和姑娘过节这样深,一同住在东宫里那还有安生日子过么?” 影六蹙着眉,只觉得这事儿蹊跷,只能先劝慰郡主,“郡主别听那阉人瞎说,我这便修书问问影五,看昨日坤宁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他这样说着,实则自己心里也没底,张公公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若是真的没发生这事儿,他不可能无中生有信口胡编了这一通来离间太子与郡主的关系。 可不管他奉了谁的命,将这件事儿添油加醋地传到郡主耳边,都是好歹毒的心思! 他心里憋的难受又不敢显露出来,可一抬眼却见江晚茵正看着手中的圣旨出神,半晌叹了一声:“如今竟连皇帝也这样偏心么?” 影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神,“郡主说什么?” 江晚茵轻嗤了一声,抬手抚了抚鬓角簪着的一支翠绿朱钗,闲闲挥了手,让院中人都出去,才道:“从前我只以为皇帝并不偏帮任何一位皇子,可如今看来,倒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今日张公公到她跟前来挑拨一番,无非是想让自己和太子离心,太子后院若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仔细想想最后谁能得利,无非是昨日在坤宁宫的另一位罢了。 她厌烦地把圣旨如同丢垃圾一样丢到石桌上,神色恹恹:“将今日的事儿修书一封,告知殿下吧。” 影六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郡主就这么相信殿下?” 其实不是信他,而是足够了解他。 太子本就计划着将这些盘踞在大梁国库上吸血的世家都彻底铲除了,于家,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于瑶性情乖张,容貌又并不算出色,还是皇后的娘家人,太子除非得了失心疯,被妖魔夺了舍,才会自愿把她纳进后宫里。 张公公方才说的那些话,她听着都觉得可笑。 还殿下宽仁,孝敬皇后—— 萧明述如今,只怕恨不得直接将皇帝、皇后和六皇子一并送到地底下团聚。 不过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是了,不能这样明晃晃说出来。 江晚茵一顿,抬眸看了影六一眼,心道自己接下来答什么,恐怕也会一并出现在书信中,送到太子案前。 她抿唇轻声笑了笑,曼声道,“我自然相信,殿下不会如此。” 说罢,她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左右就是这些烦心事儿,你去想法子报给殿下听吧。” 江晚茵拿了大氅披在身上,招呼着青月:“走,陪我到珍满堂吃桂花鸭去。” 影六还想跟着,又被她拦下,“于家都落网了,谁还能青天白日里刺杀我不成?你不必跟着了,我用了午膳就回来。” 如今京都内形势大反转,永乐郡主不仅没被太子厌弃,反而得了加封,如今还一跃成了和硕郡主,荣宠比起之前更盛,想来旁人巴结都来不及,怎会出手暗算? 影六也放下心来,回了偏房,将今日之事细细记录下来,寻了空把信送了出去。 第546章 慢了一步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东宫。 东宫大殿内—— 萧明述一身玄色常服斜靠在楠木椅的软枕上,眸色深深,看着手里信不怒反笑,半晌将宣纸丢进炭火盆中,冷眼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上纸张,将字迹湮没: “难为父皇编了这么个缘由,专程着人去说给她听。” 东宫大殿内香瓮余烟袅袅,其中却只有萧明述和影三、王德海三人。 王德海有几分忧虑,小心道,“殿下本是不想叫郡主知道了这事儿烦心,可如今……” “张福平这般动作,不可能是私心,”影三闻言也垂首,“他这次宣旨前,定是同皇帝商议过才敢如此,是属下失职,未能提前截获消息。” “无妨。”萧明述掀起眼皮淡淡睨了他一眼,“父皇到底做了这么些年皇帝,若是一言一行皆被外人掌控,那他的命早就到了头了。” “他既然想从中挑拨是非,总有办法,这次宣旨拦了,下次也会是别的。” 王德海想起方才太子读信时,面上神色并不严峻,反而勾唇笑了笑,他大着胆子瞥了一眼,只看到宣纸末处零星几个字: 【幸而郡主嗤之以鼻,直言相信殿下万分……】 王德海大着胆子开口缓和着气氛,笑道:“要奴才说,这些挑拨之人心也忒坏了些。只可惜他们哪里知道殿下和郡主情坚若金石,轻易是挑唆不开的。” 此话方落,萧明述果真轻笑了一声,可见是说在他的心坎上,让他听的十分妥帖。 他伸手端了茶盏,轻呷了口茶,又问:“之前吩咐你们去查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影三一听这事儿,冷汗都流了下来,可太子发问,又不能不答,只得战战兢兢,斟酌着答道: “禀殿下,郡主生母当年嫁与侯爷,已是二十六年前的事儿,查起来有诸多不便……” 萧明述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犹如千斤巨石般,让他骤然收了声,俯身跪在了地上。 “一点线索也没找到?”太子收回目光,语气淡淡问道。 影三硬着头皮,只能将实情全盘托出,“永安侯夫人过世已久,她身边的旧人也多不知所踪,属下等查了许久,发现了一个关键人物。” “夫人生前,身边曾有一贴身伺候的嬷嬷作为心腹,人称兰姑姑。永安侯夫人过世时,她还曾闹了一阵,说主子死的冤屈,将事儿闹到了衙门上。” 他顿了顿,“事情被永安侯摆平后,这位兰姑姑也逃了出去,从此销声匿迹,属下以为,当年夫人陪嫁的嫁妆单子,必然在此人身上。” 萧明述阖目听着,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串翠绿翡翠珠手串,“可找着人了?” 影三垂首:“找到了,但慢了一步。” 拨弄着翡翠珠子的修长手指慕地一顿,萧明述掀开眼皮,眼底竟流露出几分兴致: “是么?这京都之中,有谁的动作能比孤的暗卫更快一步?” 他的语气听着温和,可其中却暗藏着杀意,影三心中一凛,垂眸低声道, “殿下,是璇玑阁。” 第547章 立场 “璇玑阁?”萧明述闻言一怔,终于从软榻的靠枕上坐直了身子,他眸色黝黑,似深不见底的寒潭,“璇玑阁不是已经十数年未曾有过动作?” 十数年尚且不止,那个叱咤风云,红极一时的庞大组织,不知是从哪一年起,便收手隐退于市,只在野史上留下记载。 便是萧明述,也只在书页上见过相关的只言片语。 影三点头,“正是,属下等寻着线索,随即探查了他们从前留在京都的几个暗桩,如今,已经全然恢复启用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啪嗒”一声脆响,萧明述将手中那串翡翠手串拍在桌案上,既然璇玑阁也是去找这位“兰姑姑”,那目的自然也是她手中这张嫁妆单子了。 不知璇玑阁的立场,到底是敌是友,不过不论如何,璇玑阁和江晚茵之间,怕是要有些渊源了。 大殿内默然了良久,萧明述清冽的嗓音终于重新响起: “孤知道了。” 影三愣了愣,又问:“殿下,可要属下等继续追查?” 璇玑阁势力庞大,想将其一网打尽不太可能,但若暗卫营全力以赴,将之重创却是可行之事。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摆摆手道:“罢了,既然她们现将人请了去,你们便不必再追这件事了,免得先露了马脚。” 如今他们尚且在暗,想知道重启的璇玑阁在京中到底处于什么立场,只要看看这张永安侯夫人的嫁妆单子,最后会出现在谁的手中。 太子又交代了几句,影三正领命要走,忽地又听到太子发问: “璇玑阁上代阁主是何人?” 影三一怔,随即转过身来,蹙眉道,“秉殿下,璇玑阁在上代阁主手中时并不活跃,约莫三十年前起便再无动作……” 他说着,却骤然停了下来,抓住了太子话中的关键。 “上代阁主”? “殿下的意思,璇玑阁如今已经易主了? 萧明述未答,只道:“查查就是。” 影三即刻应了声“是”,心事重重告退离去,大殿内只留下面容冷淡的太子,和大气不敢多出一声的王德海。 璇玑阁每次出手,都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别的倒无妨,最可怕的便是他们的细作遍布六国朝堂、世家府邸乃至青楼赌场,势力之大不容小觑。 若是哪位皇子能得璇玑阁为助力,这夺嫡之路,便成了一半了。 如今瞧着这势力像是同郡主有关,若是不能为殿下所用…… 王德海不敢再往下想,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磨着手中那一端墨。 萧明述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中,轻嗤了一声,“孤又没叫你去查,你怕什么?” 王德海吓了一个激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干笑。 “奴,奴才……奴才没……” 萧明述却不想再听,随意摆手让他起来,吩咐道:“你去太医院,找刘院正讨些平心静气的药方来,就说孤要用。” 他话锋一顿,又补充道,“若是他问你别的,你只说孤生了大气,气得很了,别的不用开口。” 第548章 谜团 王德海道了声“是”,犹豫了片刻,又试探着开口问,“殿下可要请张院正过来把把脉,刘院正平日里负责太后的饮食药方,恐怕这会儿不一定得闲。” 萧明述眼也未抬,只淡淡道,“不必,就找刘院正即可,他不得闲,你便等他得闲。” 王德海不解其意,但还是躬身领命去了。 偌大的大殿内,终于只剩下了太子一人,太阳的余晖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照射到屋内,纷纷扬扬的尘埃清晰可见。 萧明述的目光落在窗边木桌上的青白瓷瓶上,那儿正插着两三枝怒放的玉梨枝,想必就是江晚茵吩咐人摆进来的。 朵朵花瓣层层叠叠盛开着,给这冰冷的大殿内增添了一分格格不入的生机和灵动。 萧明述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案旁,指尖轻抚花枝,一点点往上,最终停留在玉梨花瓣上,触手的感觉是这样柔软易碎,就如同他的茵茵一样。 他指尖用力,将那朵花苞折了下来,没了根叶的托举,花瓣很快便收拢不住,散落开来,顺着他的掌心落在地上。 萧明述垂眸淡淡看着地上如雪似玉的梨花,轻声笑了笑。 太弱了,江晚茵可非这脆不堪折的花蕾,她身上的秘密和谜团,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 无妨,慢慢来就是,不管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他都会一一的解开。 —— 璇玑阁 江晚茵在珍满堂吃饱喝足后,还是照着上回的样子,先去远山茶坊要了雅间,再自个儿偷偷从后门出去,翻了一堵墙,戴上兜帽走了片刻,从一侧门进了兴盛当铺。 寒棋还是在当铺里跑堂,见了她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把手中的客人托给别的伙计,迎上来小声道:“少阁主!” 江晚茵自兜帽的暗影中抬起脸来冲他笑了笑,“雷先生呢?” 寒棋朝后院瞧了一眼,“在里面等着少主呢,快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后院,将前堂的喧嚣嘈杂隔绝在外,耳边只能听到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和闲不下来的寒棋嘟嘟囔囔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儿。 “少主不知道,自从少主带着信物找来了之后,雷先生像是返老还童了似的,每顿饭都能多吃一碗,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容光焕发,连骂人都声音更大了。” “不过也不止雷先生,自从璇玑阁六国中各个据点先后恢复,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着,等少主吩咐呢。” 他叽叽喳喳说了许久,最后喟叹了一声总结道,“唉,璇玑阁如今算是活过来了,我都不记得这儿多久未曾这样热闹过了。” 江晚茵笑盈盈听着他说这说那,也不打断,还时不时应和几句,直到他收了尾,才开口问起正事儿: “上回让你们找的人,可有眉目了?” 寒棋闻言,收了脸上嬉笑的神色,得意道,“那自然是找着了,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们璇玑阁找不到的人,不夸张的说,就算少主您要找的人过身了,他就是化成灰埋在地下,我们也能找到她的棺椁。” 第549章 找人 寒棋生性活泼,说话也总是插科打诨的活跃气氛,没几句便能把人逗笑,江晚茵也喜欢听他讲话,看着他有几分孩子气的面容,笑着问道: “是是是,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璇玑阁,那兰姑姑人呢,可请回来了吗?” 寒棋闻言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少主还得去跟雷先生谈。” 不过江晚茵说的这事儿他似乎有印象,想了想道,“昨日里,雷先生倒是吩咐了要安置一位姑姑,出去了两趟,不过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没带着什么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清璇阁,寒棋站在门口止住脚步,躬身行了一礼, “雷先生在里面等您,少主自行进去就是,我去给您准备些茶点。” 清璇阁比起上次离开时,并无不同,还是点着沉静舒缓的香薰,香熏缭绕下,墙边那株枯死的梅花茕茕而立。 雷先生正坐在蒲草团上沏茶,见江晚茵进来,便起身行礼,“见过少阁主。” 江晚茵忙上前虚扶住他,“雷先生不必多礼,论辈分,我还得唤您一声爷爷,哪有您同晚辈行礼的道理?” 雷先生大手一挥,“一码归一码,礼不可废。” 江晚茵在他对面的蒲草团上坐下,与雷先生寒暄了几句,便问起正事: “我方才听寒棋说,璇玑阁已经找到了兰姑姑,她可还活着?” “自然还活着,只不过活的不太安逸罢了。” 江晚茵听了微微蹙眉,江怀仁刻薄冷漠,更别说还有秦云霜狠毒非常,这两人性子她是最清楚的,既然嫁妆单子在兰姑姑身上,江怀仁少不了派人追杀暗算,想想便知兰姑姑这些年活的不容易。 “按照父亲的脾性,恐怕派了不少人日夜追查吧。” 雷先生冷哼一声,卷起衣袖,为江晚茵面前的杯盏蓄上茶水,才缓缓道来。 “自从阿絮身死之后,这兰姑姑报官不成,便带着阿絮的嫁妆单子,连夜从侯府逃走了,从此东躲西。藏,避了一阵子,几次差点被江怀仁那老东西的人抓住。” “不过永安侯到底也不是大富之家,这日日搜查追杀可得花费一笔不小的数目,永安侯府不过外强中干,积蓄早被那老畜生败的差不多了,若不是有阿絮的嫁妆撑着,怕早就揭不开锅了。” 江晚茵闻言眼皮一跳,虽然她很认同雷先生的说法,但到底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当着她的面直接喊“那老畜生”真的好吗? 雷先生似乎也发现了不妥,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对不住少主,平日里说顺嘴了。” 江晚茵失笑地摇了摇头,“父亲所作所为确实令璇玑阁寒心,雷先生不必过多忌讳,便……便怎么高兴怎么叫就是了。” 雷先生眼底露出几分欣慰神色,颇为赞赏地看了眼前清丽少女一眼,若是当年阿絮有她女儿三分清醒,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他摸了摸胡子,继续道,“兰姑姑躲了阵子后,便发现追杀的人手撤了,此后便一直在京郊的尼姑庵中修行。” 第550章 别的势力 江晚茵放下茶盏,“兰姑姑此后竟一直在京中?她为何没有去个别的地方,若是从此远离京都,便再无杀身之祸了。” “也是个痴人,”雷先生轻叹了一声,“她那日除了嫁妆单子,拿出来的还有阿絮的多处田铺和银票,她将这些东西好生放着,只等着你成亲,能分府而立后再交给你,盼着你能为阿絮讨回公道。” 江晚茵闻言心中沉重,这位兰姑姑明明可以带着主子的东西远走高飞,到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富庶地方去婚嫁生子,过逍遥生活,毕竟作为仆从来讲,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可她这么些年来却未动那钱银一分一毫,守着青灯古佛,等着小主子长大。 江晚茵轻叹了一声,又问,“雷先生,兰姑姑如今在何处,为何没将她带来见我?” 雷先生闻言,面色缓缓沉了下来,半晌低声道,“本是想带兰姑姑来同少主先见一面,可我们在找兰姑姑时,发现还有其他人,也在找她。” 还有其他人? 江晚茵一愣,颇有些惊奇,“其他人?是父亲的人吗?” 雷先生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像是,当年江怀仁那老畜生派人追杀兰姑姑时,也只遣了侯府家丁,最多不过花钱银雇了几个江湖中人,不成气候。” “可这次同我们交锋的人,训练有素,武功极高,行事未留半点马脚,我们的人追查了许久,也没再找到其他线索,因而不好断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不知是不是突然发现了隐藏在暗中的强大势力,雷先生的语气不由得又沉了几分,眼中隐隐含着几分忧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的势力,定不在璇玑阁之下。” 江晚茵的心随着雷先生的语调,也往下沉了两分,也不知为何,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太子身边的暗卫营。 强大、神秘、训练有素、做事干净果决,条条件件都仿佛是在说暗卫营。 可很快这个念头又被她否定,觉得实在不可能,太子日理万机,怎会专门分精力出来,去找兰姑姑这么个无名小卒。 更何况若是暗卫营在调查兰姑姑,或者说是在调查她母亲的事儿,影六不可能毫不知情,两人前几日也算推心置腹了一番,影六没道理把这事儿瞒着她。 可若不是太子,还会是谁? 江晚茵秀丽的眉峰深深蹙在一起,陷入了混乱迷茫的思绪中。 雷先生似乎看出她心中的不安和焦虑,缓和了语气出言安抚道: “少主也不必太过忧思,这江湖中能与璇玑阁体量相当的门派并不多见,总能先锁定大概的范围。” 他顿了顿,“不过璇玑阁毕竟已经沉寂多年,如今重启,江湖上、朝堂上许多形势也与以往大相径庭,我等还需一些时日梳理各分舵呈上来的消息,才能看清当前的局势。” 江晚茵闻言,知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 “那便有劳雷先生了,”她微微一叹,对着雷先生颔首道,“既然此事还牵扯了其他人,那姑姑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全?” 雷先生道,“少主放心,我已吩咐人将兰姑姑暂且带离尼姑庵,妥善安置,不日便可以安排她与少主相见。” 江晚茵点头,“不必操之过急,一切雷先生看着安排就是,稳妥为主。” 第551章 谈妥 说完此事,雷先生又将六国各部的相关启动消息简单回禀,江晚茵细细听着,再听到西域时,开口道:“西域的朝堂之上可多留意些,那位阿吉兹殿下似乎看穿了我的身份,想与璇玑阁谋求合作。” 雷先生提笔记下,“是,阁中有专人负责此事,我安排他过两日便去见见西域的这位殿下。” 两人谈妥后,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江晚茵自知不能久留,便起身辞行。 雷先生自然相送,在穿过庭院中时,江晚茵不由得叹道,“如今我尚未大婚,还在京都便要处处小心,行动不便,来日若到了宫中,层层守卫之下,不知该如何再与阁中联络。” 雷先生微微一笑,低声道,“少主放心就是,便是东宫,亦有我璇玑阁中之人,待少主嫁入东宫,她自会与您联络。” 江晚茵闻言心中微微一惊,却未再开口,两人在兴盛当铺侧门口道别,江晚茵戴上兜帽,几息间便混入人群中,身影消失不见。 雷先生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片刻后,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语调高昂的呼喊。 “哎,少主呢?我去买了五味斋的南瓜糕,还有枣泥桂花酥!” 雷先生回头一看,正瞧见寒棋四处张望,怀里揣着大.大小小的无数纸包。 “让你买些茶点,你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他额间青筋一跳,恨铁不成钢道:“现在在这儿找什么找!少主早走了!” 寒棋一愣,夸张地长大了嘴巴,连带着眼角都耷了下来,“这,这五味斋的点心不是正宗吗?” “少主什么点心没吃过,”雷先生恨铁不成钢,“淮州的点心做的更正宗,你怎么不快马加鞭到淮州去买?” 寒棋看着怀中各式各样的点心,痛心的垂下头去,“少主怎么也不等等我?唉……都怪五味斋太火爆,我在那排了半天的队。” 他说着凑到雷先生身边,压低了声音,“五味斋有没有咱们璇玑阁地人,下回我再去,让他顺点点心出来给我……” 他话音未落,便见雷先生已经脸色铁青,寒棋心道不妙,把手里的点心往雷先生手中塞了几包,嘟嘟囔囔道,“少主没口福,您老人家替少主吃了吧,前堂还有些事儿,我这就过去了!” 说罢,在雷先生骂人之前,脚下抹油,仓皇地逃窜了出去。 —— 这边江晚茵从墙头上熟练地翻过去,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只道自己翻墙爬树的功夫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她回到远山茶坊叫上青月,又去珍满堂打包了一份糯米藕,一份酒酿圆子,这才叫了马车,慢慢悠悠往永安侯府赶。 这会儿正是午后热闹的时候,主干道上人流涌动,平日里一刻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今日硬是走了两刻钟才到。 江晚茵将银钱递给车夫,道了声谢,活动着被颠的有几分酸软的脖子。 两人从侯府后门抄近路回了梨棠院,刚一进院子,江晚茵便扬了声音喊道,“影六,本郡主给你带糯米藕回来了!” 绕过镂花雕刻的墙面,江晚茵还没得到回应,她抬眸一瞧,正对上石凳上萧明述那张逆光俊美的脸。 第552章 微服私访 影六站在萧明述身后,仿若没听见方才江晚茵的喊声,见她进来,才轻咳了一声,行礼道,“郡主回来了。” 他身旁的影三跟着一并行了礼。 这好端端的,太子这煞神怎得又端着掌冷脸到侯府来了? 江晚茵怔了几息才回过神来,她毕竟刚刚才去了璇玑阁回来,这会儿难免有几分心虚,瞅着萧明述的神色, “殿下怎么来了?” 萧明述掀了眼皮瞧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中的纸包上落了两息, “微服私访。” 江晚茵只敢腹诽,不能直言,历来皇帝太子微服私访,都是到坊间去体察民情的,哪有这么不声不响儿到人家姑娘院子里来的。 她方才回来时,还遇见江怀仁房里的管事,说是晚上永安侯应邀去参加宴席,想来整个府中是没人知道太子在这儿。 永安侯府前后门,哪怕是个侧门也都有侍卫把守,也不知太子是从哪儿进来的,总不能是翻墙吧? 见她长睫微颤,若有所思的神游模样,萧明述便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指尖轻按了额角,开口问,“想什么呢?” 江晚茵脱口而出,“想殿下是如何在不惊动侯府仆从的情况下,鬼鬼祟祟来我院子的。” 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太子身后,影六绝望地闭了闭眼,这种事不怕说错,就怕说的太准。 他方才正在院中擦剑,忽地听闻一阵异样风声,他心生警觉,长剑出鞘,可再一回头时,院中已经出现了影三和太子殿下的身影。 院中长身玉立的殿下还是如同往日那样丰神俊朗,面容清凌如万丈寒雪般高不可攀,可依着他们的路径来看,他们应当是走屋顶来的。 虽说不上狗狗祟祟,但实在也不算光明磊落。 他侧眸去瞧太子脸色,果真比起刚才又沉了几分,他犹豫了两瞬,义正严词道,“殿下,属下绘制了京郊地图,落在房中,不如让影三同我一起去取?” 萧明述不在意地嗯了一声,“退下吧。” 影三和影六当即如获大赦,退下时,瞧着腿脚都比往日快了许多。 “还不过来?”萧明述从石凳上起身,淡淡瞧了她一眼,举步往她房中走去。 江晚茵眨了眨眼,挥退了青月,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攒攒挪挪跟在他身后。 萧明述余光瞥见她期期艾艾的模样,欲言又止,顿足等了她片刻,还是抬手将她怀里的东西取过来拎在手里, “都是买给影六的?” 这语气冷淡之余,听着似乎有几分不爽,江晚茵心中转了转,笑弯了眼睛道,“哪能呢,只有糯米藕是,酒酿圆子是我自个儿吃的。” 她乌黑的瞳仁水润润的,瞧着人的时候波光潋滟, “不过如今殿下来了,这些便都是殿下的了。” 她把耳边垂落的发丝往后别了别,虚假地客套道,“殿下来怎么也没说一声?早知道就多买些吃食了。” 萧明述睨了她一眼,轻嗤了一声,将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桌案上,淡淡开口:“去哪儿了?” 江晚茵不明所以,扬着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珍满堂啊,这不还打包了东西回来?” 萧明述眸光微敛,俯身朝她凑近了些,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遮盖了光影,“还去哪了?” 第553章 陈茶 江晚茵清丽的面容上略微僵了僵,心脏砰砰跳了两声,她抬眸望进萧明述雾沉沉的黑眸中,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在套她的话? 如果不是,他又依据什么发问,知道她去了别的地方呢? 江晚茵心中百转千回,忽地鼻尖萦绕了一缕淡淡的暗香,是清璇阁中常熏的香料。 她心间一动,知晓了其中的关窍。 珍满堂是个物美价廉的吃饭地方,招牌菜也都是些大荤之物,如八宝鸭、桂花鸭、松鼠鱼之类,大堂内什么味道想想便知。 即便雅间里为了不让客人沾染油烟之味,也会薰些香料,但大多也都是些劣质货,万用不上清璇阁中那么好的沉香。 江晚茵心中一松,却故意眉心蹙起,口吻中都带着几分茫然: “珍满堂的桂花鸭油腻,用过饭后我和青月便去了对面的远山茶坊,喝了一会儿子茶才回来,除此之外,也没去旁的地方了,殿下怎的突然这样问?” 萧明述未答,只静静垂眸看着她,似是在分辨她话语真假,冷清俊美的面上无甚表情,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 半晌他微微直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自她眼前让开了些,将她从逼人的压迫感中解救出来。 “前日进贡的御茶里,送来一批今岁新的明前龙井,明日让王德海给你送来。”萧明述嗓音淡然,修长的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拂过,将一片腊梅落花从她衣襟的缝隙间扫去,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在东宫时你喝茶便挑,坊间的茶并非珍品,你倒喝的上来了?” 江晚茵听他这话儿,便知自己方才猜对了,太子只是怀疑,并非真的掌握了实据,因而更加有恃无恐起来,芙蓉面上眼睫微垂,轻轻笑道,“远山茶坊的茶虽比不上御茶,可茶叶却也都是今岁新摘的,喝个新鲜也是尚可的。” 她顿了顿,“也总好过回了府里喝上岁的旧茶,一股子霉味儿。” 相处多月,江晚茵也将萧明述看清了几分,知道什么时候服软卖惨是最有用的。 不过她也没撒谎胡说,秦云霜掌管中馈,自然什么好的都往江楹兰房里送去,能送到她这儿的,都是江楹兰挑剩下的。 她从前懒得搭理,不过如今倒是得计较起来了,待她嫁进东宫之前,秦云霜吃了她母亲多少东西,都得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她话音方落,果不其然见萧明述闻言后微微蹙了眉,没再追究她方才到底去哪儿了的事儿,揽着她到软榻上坐下,沉声问,“永安侯府揭不开锅了么?送到你这儿的都是这些货色?” 说话间正赶上青月进来奉茶,浅听了一耳朵两人的谈话,跟着叹气道:“殿下不知呢,姑娘心慈,不愿因为这些事儿跟老太太抱怨,平日里吃的茶也都是自个儿出去买的。” 说着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矮几上,萧明述抬手将茶盏拿起,垂眸闻了闻,确实只是坊间的上等茶,茶汤青涩有余,香气不足,也就是勉强能入口的程度。 第554章 就这么办 “宠妾灭妻,苛待嫡女,永安侯如今也越发有本事了。”萧明述低低嗤笑了一声,眉眼阴桀,将手中茶盏不轻不重放回了桌案上。 他声音无波唤了一声,“影三。” “太子殿下。”影三身形轻巧进了内殿,抬眸瞧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垂首屏息等着吩咐。 萧明述顿了片刻,似是有几分苦恼,微微侧头看向江晚茵,神色阴翳,不疾不徐问,“你说该如何是好?” 江晚茵也有几分语塞,这话儿她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叫太子给江怀仁点颜色瞧瞧吧,她默了默,“不过都是些琐事儿罢了,反正也在侯府待不了多少日子了,殿下不必理会就是。” 萧明述哼笑一声,神色淡淡瞧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影三身上,嗓音懒散开口道,“往日里惹孤不快的人,都是怎么处置的?” 影三面不改色,“秉殿下,轻则断其手脚,重则了却性命。” 他只是就事论事回答太子的问题,仿佛在讨论之人并非永安侯,而是坊间街头的一个乞丐。 太子“嗯”了声,摆摆手,“就这么办吧。” 江晚茵听了心里骤然一跳,茶盏差点打翻在桌上。 就这么办? 他想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叫影三趁着月黑风高,把她那便宜老爹宰了不成? 倒不是她与永安侯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她母亲的嫁妆还没要回来,这时候江怀仁要是死了,到时候家一分,这笔糊涂账可就算不清了。 江晚茵思及此处,也顾不上别的,忙一把捉住太子的修长却白皙有力的手指,恳切道,“殿下不可。” 萧明述回眸,“为何不可?” 江晚茵神色多少有几分慌急,“殿下,若真因为这些事儿便要了父亲性命,说出去实在荒谬。” “再者,”她顿了顿,“两位兄长往后还要给殿下办事儿,父亲向来器重兄长,百般宠爱,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殿下此举,只怕君臣之间会生出嫌隙,那便更是我的不是了。” 萧明述手上用力,反握住江晚茵纤长与玉葱的手指,在手中轻轻摩挲了几下,垂睨着江晚茵水润诚挚的神色,半晌轻嗤了一声,“罢了,你一贯如此愚孝。” 他望了一眼仍在待命的影三,“京中宠妾灭妻的朝官,找出几个处置了,也给永安侯敲敲警钟。” 影三应了声“是”,闪身退了出去。 江晚茵见他面色仍是不虞,让青月将茶水撤了下去,转而打开自己带回来的那份酒酿圆子,舀了一勺,笑盈盈递到他唇边,“殿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们不喝茶了就是,尝尝这个?” 她素白衣裙,发上零星簪了几只朱钗,南风吹过,透过雕花木窗,卷着她的发丝和披帛一并扬起,翩然若九天玄女。 簌簌的光点落在她的眼睛里,衬的她的黑眸格外明亮,仿佛方才那些不公允的事儿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全然不在意这些俗世琐碎罢了。 萧明述抬手抚上她的手背,就着汤匙将那勺酒酿吞进口中,粗糖醇酒,配上每日新煮的糯米圆子,倒确实十分适口。 第555章 分歧 萧明述自尚书房开蒙以来,便不喜女色,身边连个伺候的暖床宫女也没有,彼时先帝和太后还为此事担忧了许久,但思及他年岁尚且,提了几回见他不愿也就罢了。 他看惯了后宫那些鸢鸢燕燕争风吃醋,只觉得她们聒噪又厌烦,若说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放在眼中,他从前自己也不知晓。 只不过偶尔读些道家经典,或者诗词集绘时,总会有大量词句描绘九天仙子。 书中说: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现如今他倒有了画面,这些描述,正可用在她的身上。 江晚茵见他垂眸出神,也不忌讳这勺子只有一只,笑着吃了几勺酒酿,满足地轻叹了一声,“殿下今日过来,就是专程来瞧瞧我有没有茶喝,再替我出口气的?” 萧明述抿了薄唇,取了绢帕将干净的唇角又擦了擦,才开口道:“孤看了影六传回来的消息,便来瞧瞧你。” 江晚茵闻言一愣,“殿下是说于瑶的事儿?殿下真要纳她做承徽么?” “那日坤宁宫发生的事儿,孤不瞒你,是皇后铁了心要成这事儿。” 江晚茵自然知道,只是觉得有几分想不明白,于瑶如今也算家破人亡,即便嫁进东宫也再没有了娘家做倚仗。 太子作为推到于家的幕后主使,对她也会诸多防备,想要得宠真是难于上青天,因而她对皇后也没有助力。 更何况皇后若真是挂念这个外甥女,哪怕给她一笔钱银,让她从此在坊间生活,只要皇后肯多加照拂,总也不会过苦日子。 怎么想东宫都不会是个好去处。 江晚茵想不通,蹙了眉问,“于瑶嫁入东宫,没有一方能够得利,皇后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萧明述目光肃冷,神色又冷又凉,淡淡瞧着屋内角落的一炉檀香,“何必?不过是做些蠢出生天的事儿来恶心孤罢了。” 他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她,“若是能以此挑拨了永安侯府与东宫之间的关系,倒也算别有收获了。” 这不是故意点她呢?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顺水推舟表了一番衷心,“好歹毒的心肠!张公公今日一说我便知道真相不是这么回事,自然是十万分相信殿下的。” 萧明述看着面色还算满意,江晚茵稍稍放了点心,敢情这一趟过来是来试探她,看她心中所想是否真的如影六信中所说。 “殿下胸中有城府,既然应下来的事儿,自然是有打算的,张公公说的那些话,我没往心里去。” 萧明述这回却没再嗤她油嘴滑舌,只舒展了眉眼,黑眸中隐隐藏着几分沉静认真之色,“江晚茵,上回孤应你的事儿,不是说说算了。” 江晚茵怔然了片刻,慕地想起不久前太子曾说过: 【你若不喜欢的人,孤不会纳进东宫。】 她一时间有几分失笑,还伴随着几分无力感,只觉得两人之间对待感情的态度太过不同,实在讲不到一处里去。 她看不得男人三妻四妾,觉得是对婚姻的不忠;可萧明述作为这封建社会里的储君,恐怕也对一生一世一双人嗤之以鼻。 江晚茵懒得因为这些事儿再多费口舌,只弯了眉眼敷衍道,“我知道,多谢殿下。” 第556章 画饼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萧明述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端起茶盏润了润唇,嗓音清凌凌地开口道,“史书上曾记载,圣祖皇帝是乡间草莽出身,因不满前朝日益繁重的赋税与压迫,领着地主家的一帮长工愤然抵抗。” 大梁的繁荣昌盛已经持续了百余年,开国时的故事已经离现在十分久远,江晚茵不明他为何突然说起大梁圣祖皇帝的事迹,只能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当日大梁土地四分五裂,诸侯割地为王,圣祖皇帝一生殚精竭虑,才将大梁一统而治。” 江晚茵找着他话语的空挡拍了个马屁,“圣祖皇帝是真龙天子,气运傍身,自然是民心所向。” 萧明述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圣祖皇帝为人瞩目之事颇多,比如他的后宫之中,便有且只有一位王皇后,除此之外一生都无再纳嫔妃。” 江晚茵心跳骤然停了一拍,猝然抬起眸来,“殿下何意?” 萧明述不答反问,指尖点了下桌案,“圣祖皇帝此举,后人众说纷纭,有人赞赏其一生为大梁穷心剧力,以至后宫空虚;也有人以为圣祖皇帝并不明智,使得自己子嗣甚少,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茵茵,你以为如何?”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江晚茵眨了眨眼,也不畏惧,拖着腮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为何圣祖皇帝一生只王皇后一人,就一定是被政务所耽搁呢?说不定他与王皇后两心相许,容不得旁人来插足呢?” 萧明述轻轻笑了一声,“确有野史这样记载,圣祖皇帝与王皇后数十年如一日,相敬如宾。” 江晚茵仍记得方才萧明述回避她的问题,便又追问道,“殿下为何提起圣祖皇帝?” 萧明述目光扫过她秀丽地面容,幽幽道,“想到了,便说说。” 江晚茵:“……” 好好好,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试探,狗男人,口中没有一句真话! 眼见她因为愠怒,面颊眼角都绯红了几分,萧明述才哼笑了一声,握住她意欲挣脱的小手,沉声道,“圣祖皇帝随心所欲,孤心亦向往之,不过如今朝局动荡,孤尚且不能做到这一步。”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孤可为之前应过你的事儿,再添上一条。” 江晚茵微微蹙眉,“殿下不妨直说。” 萧明述眉眼深浓俊美,高鼻薄唇,一双黑眸如同宽广夜幕,其中流露的几分情谊,倒有些以假乱真的意思。 “大局既定之前,除了你,孤不碰旁人。”他唇边勾了淡淡的笑意,嗓音如渊清玉絜,濯濯不洿,“待孤登基之后,遣散后宫如圣祖皇帝般,亦无不可。” “弱水三千,孤只取茵茵一人。” 他似笑非笑,似远似近,那副捉摸不透又不可形容的温和清凛之意,叫天上玄月也暗淡一筹。 江晚茵单手支颌,将太子谪仙般的姿容收入眸中,说心中毫无波澜是假的,可若尽数相信了,她才真成了笑话。 她算是知道了今日太子来永安侯府的目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太子此举安抚人心为主,给未来画饼为辅。 第557章 毒窟 话儿都说到了这份上,她也得按着太子的意思把戏演完,于是抿唇笑了笑,曼声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可别到时候不认账了。” 萧明述勾了唇角,淡淡道,“不会。”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太子还没有走的意思,江晚茵试探道,“殿下要不……吃了晚膳再走?” “怎么,急着赶孤走么?”太子朝她看了一眼,神色无波,一言将她心里话说了出来。 江晚茵向他投去毋庸置疑的一瞥,面上却殷殷笑着, “哪能呢,殿下留下来用膳,我这院子里蓬荜生辉!”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也不揭穿她虚伪的假面,只慢条斯理地起身理了理大袖,“既然你无事,孤便走了。” 不等她回答,便顿了顿有自顾自说道, “盛京围场下的毒窟已经由暗卫和锦衣卫轮值守了数日,本想着今日带你去去瞧瞧,把东西取出来,不过今日你不得空,便罢了吧。” “哎,等等……”江晚茵面色一僵,从善如流地变了脸色,忙不迭地起身要去拉他,“殿下,我得空的!” 她本想着去扯他的衣袖,可脚下不慎踩着了自己的披帛,踉跄了一步没有站稳,指尖滑了滑,便顺着太子严丝合缝的衣襟往下,一把扯住了他的腰带, 萧明述眉宇间的笑意一顿,侧身去扶她时衣衫尽数散落,他眉心跳了跳,将人一把揽在怀中。 “长着两只眼若不看路,便没有多大用处,不如挖了去吧。” 冷言冷语在耳边响起,江晚茵也不怕他,弯着杏眸笑道,“那不成,我这双眼睛这么漂亮,殿下舍得剜了去?” 两人之间离得极近,萧明述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落入江晚茵的衣襟处,和她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瞧着十分暧昧。 “孤自然舍不得。” 太子嗤笑了一声,也未与她再辩驳,开口间嗓音带着几分低哑。 江晚茵耳畔有几分发红,垂眸一看,她手中还攥着那条暗纹刺绣的青色腰带,揽着自己的人这会儿衣襟大敞,肌肉完美,劲瘦有力的腰腹隐隐半露着,往下的线条渐渐隐没在布料中。 性感又色情。 丝丝旖旎气氛开始在屋中弥漫,瞧着倒有几分像孟晴话本子描绘的场景。 “哒哒”—— 一声敲门声将她惊醒,青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姑娘,孟小将军来了,递了拜帖在府外等着呢。” 话音未落,孟琢爽朗清亮地声音已经从外面由远至近,“江晚茵!小爷料你也不会不见我,便自个儿进来了!” 两息过去,萧明述目光落在她攥着腰带的手上,垂首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那股子杜松香气,一并喷洒在她面颊处, “还不松手?” 江晚茵回过神来,假装镇定地松开手,移开目光,“孟琢怎么来了?殿下快些把衣服穿好吧。” 萧明述不疾不徐地拢好里衣,“孤让他来的。他曾在南境行军数年,见识过的蛊毒极多,去那毒窟中也许会少些麻烦。” 语落,便听见门口又响起孟琢的声音,“影三也在,殿下来了么?” 第558章 孤不放心 见也没人拦他,孟琢也没多想,伸手便推开了门,可在看清里面的光景后,骤然顿住了脚步。 在他的视角下,江晚茵面色绯红,衣衫不整,臂弯间的披帛落在地上,一旁的太子殿下正系好最后一件外袍,将腰带系上。 怎么看都是一副“事后”模样。 孟琢神色复杂地瞧了一眼外面艳阳高照的日头,惊疑不定地缓缓收回踏进屋子的那只脚,作势要把房门再关起来。 “臣唐突了,唐突了。” 江晚茵百口莫辩,幽幽叹了口气,对这样的误会已经有几分麻木了。 倒是一旁的萧明述淡淡睨他一眼,眼底的冷冽更甚苍山霜雪,“孟琢,进来。” 得了命令,孟琢“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又钻了进来,还贴心地把门又关好。 江晚茵看着他鬼鬼祟祟地动作一阵无语,神色莫名地问,“你关门做什么?” 两息静默,孟琢神色恍然地点点头,“确实多此一举了。” 殿下他们两人在里面,关上门便可以做许多事,但加上他便什么也做不得了。 孟琢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竟然没由来的红了红,猛地一下又将房门拉了开,与正走到外面的江巡风看了个大眼对小眼。 江巡风看着他诡异的神色,狐疑道,“孟琢,你关门干什么?” 孟琢干咳了两声,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我冷,我冷行了吧!” “你午膳吃的白饭拌火药么?火气这样大?”江巡风见他离奇的神色,只觉得有几分莫名。 两人一见了面便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呛个没完,还是萧明述听不下去,额角青筋跳了跳,率先起身出了厢房。 “既然都来了便走吧。” 江巡风应了一声,跟在太子身后一并出了院子。 …… 今日的时间并不算多充裕,因而几人并未再乘马车,便骑马过去。 江晚茵骑术虽也会一些,但对于长途的赶路,心里并不十分有把握,便仍旧和太子共乘一匹。 约莫三刻钟,一行几人便到了盛京围场。 后山还是那副幽深危险的模样,藤蔓交织,浓密的树叶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更显得四周潮湿,连空气都有几分粘稠之意,落在裸露的手背和脖颈处,颇有阴冷之意。 影三走在最前面辨别路径,孟琢和江巡风走在最后以备不时之需,江晚茵和太子走在相对安全的中间。 江晚茵瞅着太子沉静的侧脸,想着开口说点什么,让气氛活络活络,好打破了这诡谲的不适感,“殿下何必自己过来,让大哥和影六陪我走这一趟就是了。” 她跟在男人身侧,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脚下的泥土和杂草荆棘交织成一片,她话音未落,便见眼前银光一闪,是太子腰间的那把软剑出鞘。 凌厉地刀锋挥下,在离她脚踝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一条颜色鲜艳的花蛇,口中“嘶嘶”叫着断成了两截,蛇神的断口异常整齐平滑,一眼便可看出出手者内力极为深厚。 花蛇没死透的身体在地上不住地扭曲着,江晚茵看着头皮发麻,下意识往萧明述身侧靠了靠,被他扶住手臂,低沉又富有磁性的清凛嗓音淡淡响起, “你一人来,孤不放心。” 第559章 花尾翠蛇 孟琢从两人身后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颇有几分惊奇,“这是花尾翠蛇,是有剧毒的,速度又快又极善隐藏。若被这东西要上一口,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留不住人的性命。” 他用长剑将蛇头反过来,“这蛇颜色越鲜艳,毒性便越深,我在南境与西北行军数年,都不曾见过这般剧毒的花尾翠蛇,没成想盛京围场崖底竟到处都是。” 江晚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到处都是?” 孟琢点头,“这一路过来,我起码在路边的草丛和石缝中见了五条。方才这条许是你离它太近了,才让它有了共计之意。” 一旁的江巡风也认同,“树上也有,小心些。” 江晚茵:“……” 江晚茵抬头环顾了四周纸杯浓茂的树丛,默默又往萧明述身边贴了贴,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萧明述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这么怕?可要孤抱着你走?” 江晚茵卷出舌尖舔了舔嫣红的唇,真心实意的思考了这个提议的可行性,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她若是站着自己走,以萧明述的身手,自然是能护她周全;可若是抱着她走,那他就被限制了手脚和行动能力,这时候若是有条蛇从莫名的地方窜出来咬她,那岂不是轻而易举就等得手? “不必了,我怕蛇跳起来咬我的脚。”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投去了真挚的目光。 萧明述轻笑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几人从蜿蜒的山腰走下去,直到日头渐垂,才终于顺着林中的潺潺水声,找到了当日的那处湖泊。 正守在水面的是影九和几名锦衣卫,见了几人后忙上前行礼:“参见殿下。” 萧明述“嗯”了一声,“可有异常?” 影九摇头,“禀殿下,自那毒窟怪人身死后,水上水下一切正常,属下等一直交替守在这里,并无人接近。” 当时事情发生的时候,正赶上孟琢被人诬陷,回府中禁足,便完美错过了这场热闹。 后来吃酒时才听江巡风说起那日惊心动魄的离奇经过,早就对水下的毒窟十二分感兴趣,因而这会儿更是摩拳擦掌,活动了一下筋骨,兴致勃勃道: “殿下,咱们这就下去瞧瞧么?” 萧明述应了一声,倒是一旁的江巡风有几分忧心忡忡,蹙了眉劝阻道:“殿下,我与孟琢下去就是,殿下金尊玉贵岂能亲自涉险,便和晚茵在岸上等着就是。” 江晚茵听得直摇头,“不成,你们并不熟知毒药,怎么也要带上我的。” 那毒窟中藏着制毒前辈毕生所研制的心血,处处都是机关和陷阱,她凭借着看过小说拥有的上帝视角,才有信心下去一探。 孟琢和江巡风又不是书中主角,没有宋景安那样“天选之子”的好运气,这样下去,就和送死无异。 江巡风紧皱着眉宇,正想问她何时这样精通于制毒,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毕竟他参与江晚茵成长的过程很少,妹妹身上的许多事儿,他不知道也并不奇怪。 几人僵持了几息,还是萧明述做了决定,淡淡道:“无需多言,与孤一并下去即可。” 第560章 下水 既然太子已经发话,众人也不再有其他的异议,影九和锦衣卫等人还是留在地上做接应,其余人等一并下去探一探虚实。 江晚茵重新踏入潺潺溪水当中,想起那夜被黄山劫持的事儿仍然心有余悸,冰凉的溪水拍打上脚踝,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几人缓缓往河流中央走去,直至踩上那片泥沙,熟悉的失重感重新袭来,流沙自水中漩涡裹挟而起,如毒蛇般迅速在周身缠绕而上,就在即将被水流吞噬的瞬间,萧明述忽地伸出手臂,紧紧扣住了她的肩膀。 江晚茵在惊讶中,却并未抗拒,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入怀中,肌肤温热的触感透过绸缎布料传递过来,让溪水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凉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紧接着,脚下的砂石彻底陷落开来,几人的身影瞬时消失在河面上。 也不知水底这真空地带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水流消失的瞬间,浮力也消失殆尽,江晚茵只觉得身下一空,整个身体直直往下落去。 好在萧明述提前有所准备,宽大修长的手指托在她脑后,将她整个人按在怀中,两人的发丝纠缠,带着湿意的发尾扫过她的面颊,如同夜色中的细雨,凉意沁人。 可偏偏他的呼吸温热而急促,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她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砰”——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再回神时,几人已经到了那水底毒窟。 方一落地时冲力颇大,萧明述却身形极稳,腾转间便带着她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江巡风和影三提前便知道了水底的大致情形,再加上他两人生性谨慎,踉跄了几步还是稳住了脚步。 但孟琢却毫无防备,结结实实落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他哀嚎了一声,酸痛感自背部席卷而来,疼的他半晌没缓过神来。 “嘶——摔死小爷了。” 他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缓神,想着转眼瞧瞧太子可有受伤,一侧眸却正瞧见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稳稳站在地上。 孟琢:“……” 江巡风瞧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孟小将军,可需要我扶你一把?” 孟琢也不好意思再躺在地上,黑着脸从地上站起来,路过江巡风时低低嗤了一声,“你怎得不告诉我底下有玄机,故意看小爷笑话?” 江巡风闻言挑眉,“水下毒窟,自然是在水下有玄机,这也需要我告诉你?” 孟琢一时气结,却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大意了才闹了这笑话,只能生生将江巡风的取笑吞下去。 影三已经率先检查了毒窟入口处,并无什么害人性命陷阱,便按照之前江晚茵提过的方式,按动了开门的机关。 他的动作谨慎,随着机关的轻微响动,毒窟的石门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条狭窄而幽深的通道。通道内一股冷风涌出,裹挟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湿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千年古墓的呼吸,沉重而古老。 孟琢看着这幽长通道默了默,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停了一息才开口问,“这看着可不是个好地方,江晚茵,什么东西非得去里面找?” 第561章 恐吓 江晚茵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打燃,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她明艳至极的脸庞,她弯着唇瞧了孟琢一眼,似真似假道:“你不懂,我要找我的生机。” 借着火光的照映,几人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这入口,石墓通道的墙壁上刻满了奇异的符号和图案,显得格外诡异。 影三仍是走在最前面探查危险,孟琢蹙眉看着这些生动到有些邪门的图案,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他加快了两步走到江晚茵身旁,低声追问,“生机?什么生机?你方才这话何意?” 江晚茵正艰涩地理解着石壁上这些晦涩的古文字,闻言睨了他一眼,“天机不可泄露,这里面是我的机缘,若不来这一趟,我寝食难安。” “真的假的?”孟琢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成了神算子了?” 又是一股阴风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胳膊上寒毛倒立,“往后丧不丧命我不知道,我看今日是快在这鬼地方丧命了。” 他正说着,忽然肩膀上出现了一只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孟琢神色一变,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惨然叫了一声: “啊——什么东西!” 这一声凄厉非常,便是前面的影三和太子都被惊了一跳。 萧明述回过神来,嗓音冷淡斥道:“孟琢,你鬼叫什么?” 孟琢颤巍巍回头,正对上江巡风似笑非笑的脸,他“啧”了一声收回手, “我道你话怎么这样多,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怕鬼?” 孟琢当即反应过来,下一瞬便长剑出鞘,直直朝江巡风刺了过去,“江巡风,你脑子让驴踢了?!” 江巡风一个闪身避了开来,两人在这不大的通道中过起招来,一时间灰尘四起,江晚茵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连火折子都差点被砂石熄灭了。 萧明述额角青筋跳了跳,嗓音低沉,在这狭长通道中更显得清凛而遥远,“你们两个,再乱来便给孤滚出去。” 他的面容如同被冰霜覆盖的湖面,气息几乎与周围阴桀的空气融为一体,冰冷而稀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的水滴。 太子的威严如同冰刃般无声却能穿透骨髓,江巡风和孟琢闻声骤然收了手。 孟琢冷哼了一声,长剑回鞘,举步往前走了一段,跟江巡风拉开了距离。 江晚茵看了一出好戏,凑到太子跟前,低声问:“原来孟琢还怕鬼,殿下怕不怕?” “为何要怕?”萧明述轻嗤了一声,勾了唇角看着她,沉声道,“人来杀人,鬼来斩鬼就是。” 江晚茵被他的话一噎,默默缩回了脖子,萧明述确实不用怕,他这人跟阎王转世似的,瞧着确实比鬼还要可怕几分。 自太子发了火之后,江巡风和孟琢也着实消停了几分,几人顺着幽长通道继续往前走,火光的映射下,影子在墙壁上跳跃着,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只有脚步声和火折子偶尔的噼啪声打破沉寂。 第562章 骨墙 随着深入,通道逐渐开阔,但周围的景象却越发阴森。 墙壁上的壁画开始出现裂纹,颜色褪去,露出了下面的石质,只是这石头看着有些奇怪,并不似寻常石砖那般粗糙,看着光滑圆润,绿苔之下隐隐露出淡黄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江晚茵驻足将火折子照的近了些,蹙眉看了半晌,“这是什么石头?” 江巡风闻言用剑柄敲了敲,手下动作一顿,神色也冷了下来,“空心的,这声音听着像是……” 他的话音骤然停下,江晚茵听着没了下文,抬眸催促道,“像什么?” “人骨。” 萧明述的低沉的嗓音传来,他掌心中运起内力,隔空朝这石壁上一挥,青苔顷刻间被挥散开来,露出隐匿其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这哪里是什么特殊的石头,分明是一个个头骨,它们交叠着,以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被垒砌在一起,形成了一面令人不寒而栗的人骨墙,在火光的映射下,空洞的眼眶黑漆漆的,密密麻麻令人作呕。 随着火把的摇曳,阴影在人骨墙上跳跃,那些黑洞似的眼眶似乎在注视着每一个进入洞窟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 影三举着火折子往前又探了几步,忽地开口道:“殿下,前面没路了。” 江晚茵跟上去看了看,前面确实是一面实心的墙壁,她屈着手指扣了扣,蹙眉道,“应该还有机关。” 见她还在四处探查,孟琢幽幽叹了口气,他看着四周嶙峋的枯骨,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古墓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口味也太重了些。” “进去了就知道了。”江晚茵呼吸微缓,面上一片凝重之色。 这毒窟在原小说中所占篇幅并不算多,只写了宋景安误入其中如何吃尽苦头,才拿出了那几瓶无药可解的天下奇毒。 至于这毒窟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却只是一笔寥寥带过,如今看来,这里面恐怕还藏着其他秘密。 又是一阵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阴风吹过,萧明述周身锐气蓄而不发,微微侧身将江晚茵护在身后,沉声问:“影三,再探探。” 影三道了声“是”,手中的火折子刚好也燃到了尽头,他将火折子扔到地上,准备去拿新的。 借着微弱的火星,江晚茵却猝然瞧见了泥土之下的东西,她嗓音凛然开口,带了几分沉重之意,“是江湖阵法。”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江晚茵蹲下身去,用手将地上的尘土抚开,果真看到其下露出一个八卦图。 影三似乎见过这东西,有几分惊奇道:“殿下,是昆仑八卦图。” 孟琢问,“那是何物?” 影三微微颔首,低声道:“是江湖中昆仑门派的绝学,昆仑八卦图阵法诡谲,千变万化,属下也不知这是其中哪一种。” 萧明述侧眸看向江晚茵,“茵茵,你可知解法?” 江晚茵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因为原书当中,宋景安能平安通过这阵法完全是靠狗屎运! 第563章 七星杀阵 原书中的描写也很潦草,只说当日宋景安受伤至此,见这通道尽头没了路,便靠坐在石墙前,忽地听到脚步吱吱作响,低头一看竟是只闻着血腥味而来的毒虫。 他慌乱之中捡起一个石块连拍数下,将那毒虫拍成肉泥,脚下泥土却簌簌抖动起来,片刻后便带着他一并落入了毒墓。 可这是宋景安的碰巧解开的阵法,并不代表他们也适用,具体要如何开启墓室大门,还得靠他们自己。 江晚茵借着火折子,将地上的尘泥全部挥开,细细看着地上的八卦阵法,半晌才低声道:“像是七星杀阵。” 未穿越之前,她的恩师颇通卜算周易之法,也尽心传授,她混迹在老师的藏书房中看了不少古书,其中有一本记载离奇卦象的书籍中,便记录了此法。 她极力回忆着书中内容,生怕错过细枝末节的描述做出错误决定,让他们几人落得万劫不复。 孟琢也蹲下身来看着地上图案,手中燃起新的火折子替她照明,口中不忘揶揄她道,“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江晚茵,你行不行?” 江晚茵抬眸白了他一眼,“要不你来?” 孟琢嗤笑一声,“那我可不会,不过信你就是,你可仔细点,小爷的身家性命如今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这话儿虽说的不太中听,不过江晚茵听出他话中好意,弯唇笑了笑,将目光重新落在八卦图上,缓缓开口: “七星杀阵,是取七处关键之地,分别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影三闻言也道,“按理来说,八卦阵图的解法很寻常,每个方位有一人启动,按照正确顺序即可解开阵法。” 孟琢顿了顿,“但如今我们只有五人,可要再找两人下来?” 江晚茵却摇了摇头,“七星杀阵不同于其他八卦阵,只有两种解法。” 孟琢闻言有几分着急,催促她道,“什么解法,你倒是说呀。” 江晚茵有几分拿不定主意,倒是一旁一直负手而立的太子沉声开口,嗓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清楚,“一人生门,二人破阵。” 孟琢等人面面相觑,顿时噤声。 只有江晚茵心中清楚萧明述所言不错。 她垂眸看着地上奇诡的图案,心中突突直跳,若是一旦猜错,触发了机关,这毒墓中或是毒气,或是毒虫毒蛇,任哪一样,都足够让她们五人全部丧命于此。 江巡风喉结上下动了动,蹙眉问:“晚茵,你可知何处是生门?” “天枢。”江晚茵指尖微微点在上首之位,那也是书中记载宋景安歪打正着坐着的地方。“天枢为首,北斗之始,如春之芽,待时而生。” “天枢,一定是其中一个生门。” 江巡风闻言握住长剑剑柄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既然知道生门在何处,我去就是,你要什么东西,大致告诉我方位或模样,我定给你找回来。” 他话音落下,孟琢倒是第一个跳了起来,挑眉道:“这地方到处毒物横生?你下去?下去白白送死吗?” 说罢他回身对着太子道,“既然这里面的东西事关殿下生机,不管是真是假,臣都进去探探,臣在南境见识的毒物颇多,寻常毒物难不住我。” 第564章 生死同穴 可太子却未言,他举步走到江晚茵身侧,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找得到二人的生门么?” 江晚茵借着他的手掌站起身来,跃动的暖黄烛光淋漓,皆轻点于美人眸中,让她眉眼明艳到了极致,朱唇轻启道: “摇光最末,破军之星。” “若二人破阵,摇光最有可能是第二个生门的位置。”江晚茵说着,嗓音却沉重至极,目光从八卦阵上的摇光位,移向了另一个方向。 “可天璇之位,如轮如盘转动不息,动则生,也有可能是第二个生门。” “我拿不准。” “拿不准,试试便知,”萧明述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半晌勾唇笑了,他唇色淡薄,带着几分笑意时总显得清冷矜贵。 “茵茵,去么?” 见太子竟然有以身涉险的意思,江巡风惊得怔了几息才缓过神来,忙躬身行了一礼,试图阻拦道:“殿下不可!这地方险象环生,殿下贵为储君,是大梁国之根本,若是万一有个差错,岂非动摇根基?” 孟琢也道,“殿下,让臣与江晚茵去就是,若臣护不好她,到时候提头来见!” 萧明述身姿笔直而优雅,宛如松柏般挺拔,闻言只懒散地冲他们微微摇头,止了二人的劝阻之言,垂眸看着江晚茵那双水润光泽的杏眸,沉声又问了一遍:“茵茵,去么?” 江晚茵轻轻弯唇笑了,回握住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来都来了。” 萧明述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举步上前:“那走吧。” 袖子被拉住,江晚茵回头,却瞧见江巡风有几分急切的面庞,“晚茵,万事小心。” 江晚茵深深看了他一眼,“大哥放心。” 留下孟琢等三人在此等候,江晚茵抬步也踏入阵法当中, “殿下觉得我该站摇光还是天璇之位?” 她下意识将唯一确定的生门让给萧明述,在摇光与天璇的方位之间犹疑,喃喃自语地问了一句,心中也有几分忐忑。 是生是死,就在此一搏了。 她咬了咬唇,决定赌上一把,不走寻常的摇光之位,而站在了动则万物变的天璇之位。 可还没站稳,胳膊便被太子拉住,她回头,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萧明述轻叹了一声,清俊的容颜中带着温然和缓,抬眸望向江晚茵:“贴过来,与孤站的近些,我们可当一人入阵。” 江晚茵有几分犹豫,“可行么,若是不成……” 她话音未落,便被萧明述扣住指尖,将她整个人拉近了怀中,萧明述呼吸微缓,面上一派平静之色,淡声开口道,“若是不成,孤便与你生死同穴,无妨。” 低沉有力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中,江晚茵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太子说了一声: “抓紧孤。” 她下意识抱住他的劲瘦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下一刻也不知他是如何运了内力击穿阵法,身边登时起了一阵阴风。 两人宽大的衣摆自脚下旋开,随风飞扬,锦袍与裙衫交织在一起,脚下的八卦阵缓缓而动,震得上头的碎石都簌簌作响。 下落时,江晚茵抬头,阴冷的光线下,萧明述侧脸英俊的轮廓尽数投射在她眼中,光影斑驳间,她瞧见萧明述的眼眸中,也映着自己的身影。 生同衾,死同穴…… 听着倒也不是件坏事儿,她有一瞬间,脑海中忽地有了这样的想法。 第565章 速度很快 好在这地方往下,并非光滑垂直的石壁,而有光怪陆离的突出石块层层阻拦,不至于毫无着力点直直落下去。 否则即便不死也得摔个骨折。 萧明述身法极快,揽着她在怀中也未影响他的动作,瞬息万变间闪身点足,每一步都能精准的踏在石块上借力,其精妙的推断能力实在可怕。 江晚茵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来看,却见石林凶险莫测,好几次尖锐的石棱都近在眼前,几乎与她的面颊相贴,堪堪擦了过去。 萧明述垂眸睨她一眼,分出神来在她发顶上轻拍了拍,将她的小脑袋重新按回了怀中,沉声道:“当心。” “还要多久?”江晚茵脸埋回他的胸口,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听着像是被他揣进了怀里似的。 萧明述衣衫蹁跹,淡声道:“马上就到。” 说罢几息之间,他在一旁的石块上一踏,随着碎石淋漓落下,两人终于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 江晚茵松了口气,由衷的赞叹道:“殿下速度真快。” 她话音方落,又觉得这句话颇有歧义,又补充道,“我是说下来时的速度,殿下的轻功超绝,速度很快。” 萧明述眉间轻挑,“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没别的什么,”江晚茵眨眨眼睛,轻咳了两声催促道,“这底下伸手不见五指,殿下可带了火折子?” 四周确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萧明述轻嗤了一声,从怀中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火苗悦动了几下,微弱地摇曳着,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离两人几步开外,两扇大门茕然独立。 墓门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表面被侵蚀得凹凸不平,那些不知名的符号和图案被绿苔和厚重的泥土灰尘遮盖,格外诡异。 门缝之间明明是严丝合缝的,却偶尔有冷风吹过,幽幽风声似是一阵阵毛骨悚然的低语,令人寒毛倒立。 “是主墓室,果真在下面。”江晚茵轻声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腐朽的味道,四周的墙壁上,有水珠不时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片沉寂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江晚茵借着火光往前走了两步,见那两扇大门十分厚重,思索了片刻,奇思异想道:“殿下,你内力深厚,若是直接把门轰开,可不可行?” “可行。”萧明述睨她一眼,嗓音清凛,在她欢欣鼓舞的时候,又慢条斯理泼了一盆冷水下来,“这里滴水如注,说明与溪水相接,若孤将这石门震开,稍有不慎便会溪水倒灌。” 江晚茵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她也只是说说罢了,就算没有溪水倒灌,暴力拆除说不定会启动机关,还是要老老实实解谜才最稳妥。 她压下心中投机取巧的小心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石门上,从一旁捡了块干净石头,将主墓室大门上的灰尘泥土敲散除去,细细辨认着上面的图像和符号,企图发现一些开门的线索。 好在她半知半解能看懂一些,读了半晌之后,江晚茵神色变得略有几分古怪。 萧明述注意到她的变化,微微蹙眉,指腹已经按在腰间的软剑上,沉声问:“如何?可识得这上面的文字?” 第566章 有礼貌的后人 江晚茵微微咬了下唇,抿出了有一个极浅的笑,嗓音中带着几分怀疑,“如果我读得没错,这上面的文字是在说,墓主人喜欢有礼貌的后人……”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因此切勿硬闯。” 萧明述闻言微微蹙眉,“这墓穴蹊跷,不要轻举妄动。” “那是自然,”江晚茵在墓门前勘察了一圈,也没什么别的发现,不禁更加疑惑,“如何做才算有礼貌?难不成应该先敲敲门?” 她说着,直接伸手出来,在那石门上扣了两下,口中念念有词道:“叨扰前辈了,可否为我二人开个门?” 萧明述也未想到她胆子这样大,在这四面都是毒物的地方,上一秒刚说了别轻举妄动,下一秒便直接上手敲门。 “胡闹!”他一把将人拉了回来,抬手将她方才敲过门的那只手擒住拉到火折子下。 温热有力的手掌紧扼住手腕,江晚茵愣了愣,勾唇笑了笑,曼声道:“我没事儿,殿下放心,这门上没有毒。” 她方才便瞧见石门上绿苔长得极为旺盛,门缝中甚至还细细密密生长着叫不上名字的绿叶植物,若是有毒,这些活物早就死干净了,哪会这般生机勃勃? 说罢,还怕他不信似的,江晚茵嘟起唇,轻轻对着自己的手背吹了口气,上面散落的泥灰散落大半,露出下面白皙柔嫩的小手,看着确实没什么问题。 那只火折子上燃烧的火苗也跟着跃动了一下,两人映在石壁上的影子轻轻晃动,萧明述漆黑的眼底映出她明艳的面庞。 见她真的没有受伤,萧明述才舒展了些眉头,那双深不见底犹若玄潭的眼眸中,竟流露着几分后怕的情绪,“不可莽撞,没经过孤的允许,不可再擅自触碰底下的东西。” “试试罢了。”江晚茵笑盈盈应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听见身前的石门“咔”的响了一声。 两人闻声看去,见那石门中央的图案竟开始缓缓转动,青苔簌簌掉落,片刻后,竟然真的朝两边打了开来。 江晚茵:“这位前辈果真喜欢有礼貌的后人!” 萧明述:“……” 不开门还好,如今这门开了,才显得更有问题。 门内又是一条幽长的通道,道路狭窄,四面都是阴暗潮湿的石壁,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可不管有多危险,多蹊跷,如今他们已经走到了主墓室,更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江晚茵也未犹豫,咬了咬牙,举步便要往里走,却忽地听到太子在她身后出声问,“你究竟卜算到了什么机缘,非要闯这九死一生的地方?” 江晚茵闻言一怔,回过神来看着面沉如水的萧明述,纤长的睫羽轻轻眨了眨,“殿下怕了?” 萧明述轻嗤一声,“孤若怕,也不会陪你至此。” 他抬眸看着那条未知的通道,冷声道,“这里险象丛生,若孤护不住你,该如何?” 江晚茵恳切道,“那到时候殿下自个儿跑了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567章 幻境 萧明述并不理会她这些插科打诨,只静静望进她的眼眸中,嗓音低沉而暗哑,如同寒冬夜里骤然而起的北风声,“孤再问你一次,你卜算的结果,是否值得你舍命进去探这一趟?” 见江晚茵没有回答,萧明述只以为自己有些太过严厉了,缓了神色,温和了声音又道:“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孤派人将这地方炸了就是,届时溪水倒灌,莫说取东西出来,便是想进去都难于上青天。” “你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得不到,不也很好么?” 太子每回软下声音说话的时候,都跟哄人似的,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好听的不得了。 江晚茵侧过头,弯着眼睛笑了,她的鬓发还有几处没干,贴在脸颊两边,烛火照着,水珠也跟着闪闪发光。 “我早就告诉过殿下,这里面放着我的机缘,因而必须要走这一趟……” “莫要同孤说这些,”萧明述神色定定,打断她这些云里雾里的说辞,“茵茵,你今日若不说句实话,孤定然不让你进去一步。” “到底是什么机缘?” 他的嗓音冷然,眉宇间紧蹙着,显然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了。 江晚茵也敛起唇边的笑意,两人默然无声地对峙了许久,她才颓然地松开紧紧蜷曲的手指,妥协地叹了一声: “我卜算时,进入了一个太虚幻境,里面情境与现在无异,可瞧着却是许多年后。”江晚茵半真半假,低声开口道。 “幻境……?”她从前总是避而不谈,这是她第一回详细地说起,饶是内容听着离奇,萧明述也不得不信了几分。 “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江晚茵抬眸看着他,细细听起来,她的嗓音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我看见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也看见殿下耗尽心力,与敌人苦苦周旋。” 她停下了轻轻喘了口气,随后抬手将落在额前的鬓发别回耳后,“殿下说过不信命,我亦不信。” “可孤也同你说过,不可急于求成,更不可执念太深,”萧明述神色转为凝重,凤眸半眯,暗淡的光影下让人看不清其中情愫,“孤倒不知,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殿下可以不信,只要我信就是了,”江晚茵猝然笑了笑,喉间有几分发紧。 这一趟,她非得进去不可。 越是和这些书中的“反派”相处的久了,她越是见不得他们落得原书中的下场。 太子,孟琢、锦衣卫、暗卫营…… 若不把那要人性命的毒药切切实实拿在自己手里,她真怕天命会指引着宋景安再次到这个地方,怕这东西会作用到萧明述的身上,让他重新走上原来的结局。 与其让她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想着那些噩梦,还不如今日一去,哪怕是死在里面,她也要把这东西彻底毁了。 江晚茵狠狠咬了口舌尖,将快盈出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嗓音清淡道,“总归是我的机缘,殿下若不想去,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了。” 第568章 天道 说罢她头也未回,转身便要朝里面走,方迈出一步,便听见身后的萧明述轻轻叹了一声,那声带着几分沙哑的低沉之语,顺着空荡的石洞,轻轻送到她耳边: “这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你的机缘,还是孤的劫难?” 江晚茵站住脚步,眼眶里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寂静的空气中,唯有她略微加快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她平复了半晌,才抬手擦干了眼角,回过身来时面容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复杂神思。 江晚茵弯唇笑了笑,“殿下既然已经猜到了,不会还让我一个人进去吧?” 萧明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睫轻垂,尽管这地方昏暗至极,可江晚茵还是在暗淡的烛光下,看清了萧明述英俊面容上复杂的神情。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是何人用了它,如何用的?” 江晚茵心道萧明述这人真是疑心病太重,今日若不把话给他说清楚,便是在这里耗上一天一夜,她也进不了这个主墓室了。 她仔细斟酌着语言,想把原小说中的结局囫囵地说上一说,也算给他个警醒。 毕竟如今的宋景安还一直蛰伏在暗处看着他们几个皇子夺嫡,斗的如火如荼,等萧明述将他那两个好弟弟收拾干净了,宋景安的势力便已经增长到无法斩草除根的地步了。 江晚茵抿了抿唇,开口道,“其实那人……” 她的话只说了个开头,却发现自己竟不能继续将话说完,那些话像是堵在她的喉咙中似的,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似有青山叠嶂一样的压抑重重抵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是天道,是规则,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让她不能将她知道的剧情走向说出口来。 “咳咳……”她下意识地咳嗽起来,脊背朝前弯曲,萧明述怔了一瞬,霎时往前了两步将她揽进怀中,手掌在她后背上轻拂,帮她顺着气。 “怎么了?可是方才的墓门上有毒?”他嗓音少见的带上焦灼,拉了她的手腕出来,指尖探上她的脉象。 急火攻心,一片混乱之象。 “茵茵,静心凝神。”他的嗓音清凌凌的,入耳时竟真的有几分效果。 江晚茵深深喘了几口气,将喉间干涩和腥甜之意咽了下去,抬眸望向他,目光中带着深切的悲哀,喃喃自语道,“我不能说,殿下,我不能说……” 这样的景象让萧明述觉得刺眼,那些遂然入骨的疼痛让他慕然发现,他是舍不得让她露出这样的神色的。 他薄唇紧抿,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将人重新按进怀中,轻声道,“好,不说了,不说了。” “是孤不好,不该问你这些。” 江晚茵后背上出了许多冷汗,在太子怀中又靠了几息,才彻底缓过神来,她有几分疲累的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 “天机不可泄露,殿下行行好,往后可别问这些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是可说的,我自然都会告诉殿下。” 萧明述抿着薄唇应了一声,到底也没再继续追问,只重新打亮了火折子,照向黑漆漆的通道,淡声道:“走吧,跟紧孤。” 第569章 墓室主人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两人也不再犹豫,抬步往主墓室中走去。 门内延伸出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他们一前一后踏入其中,也不知踩中了哪里的机关,沉重的石门缓缓合拢于背后。 萧明述将自己手中的火折子举高了些,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四周凹凸不平的岩壁,岩壁上凹凸不平,仍旧被绿苔覆盖,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下的图案。 他身姿笔挺走在前面,目光深深望着墙壁上留下的每一道痕迹,只是随着他们的深入,墙壁上的绿苔越发明显,隐藏其下的图案也越藏越深。 江晚茵微微蹙眉,低声自语道:“瞧着像是壁画,可惜看不真切。” 萧明述闻声开口,“往后站些。” 说罢,抬手将火折子递到最近的绿苔边,跃动的火焰点燃了绿苔边缘,有往上燃烧的趋势。 萧明述运起内力,凌空劈出一掌,凌厉的掌风推着火焰往前窜去,顺势将前面整排墙壁上的绿苔都吞噬进去,墙面上燃起熊熊火光,一时间将整个主墓室都照的亮如白昼。 随着可视范围的增大,他们也看清了整个主墓室的轮廓。 相比于外面设置的重重阻碍,这间主墓室却出人意料的,空间并不算宽敞,反而显得有些紧凑。 通道尽头停放棺椁的地方四壁紧束,四周散落着一些简陋的陪葬品,包括几个破碎的陶罐、几件锈迹斑斑的铜器,还有一些因为年代久远而彻底腐烂的织物。 这些东西随意的摆放着,显得杂乱无章,却又透露着一丝诡异。 江晚茵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感,抿了唇低声道:“按理说,这主墓室并没有被强行进入的痕迹,外部所有的机关一应完好,怎么里面的陪葬品却如此破败,就像是……” 萧明述开口:“像被人使用过一段时间。” 江晚茵脚步一顿,只觉得头皮有几分发麻,她的目光落在墓室正中那覆盖着吼吼灰尘的石棺,“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在里面生活过一阵子?” 萧明述走在她身侧,淡淡“嗯”了一声。 既然棺椁和墓门都没有被破坏过,说明即便是黄山,也没有真正踏入过主墓室。 而墓室中也没有别的骸骨出现,便不可能是误入其中的人,或者被强迫的殉墓者。 也就是说,是那位制毒前辈,自己在自己的墓穴中苟活了许多时日,又自个儿爬进了棺椁中等死。 到底是何种原因,才会让一个人行迹癫狂到这种地步? 忽地,身侧的火光又亮了几分,江晚茵侧头,见萧明述取了一只新的火折子点燃递到她手中,示意她看向四周的石壁。 她接着火光细细看了一会儿,蹙眉喃喃道:“这壁画刻的并不精巧,莫非是墓主人自己刻的?” 从一入门的地方便是起始,这狭长阴森的石壁上,一点一点,竟细细凿出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有些线条的凹陷处有干涸的深色液体,想必是墓主人雕琢时受了伤,留下的斑驳血迹。 江晚茵将指尖轻拂上那些壁画,费力地透过那些古老的文字和象形图案辨别着其中意思。 “天启四年,她出生于并州,名字叫……秋荷。” 第570章 妖女 前面的壁画其实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秋荷生长于一个贫苦的家庭,可自小却喜欢与毒虫为伴,因而被同村同乡的孩子孤立欺凌,她胆小甚微,忍气吞声,只为了能在村落中有一席之地生存。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她终于长大了些,便跟在一个赤脚大夫的身边做药童,可相较于研制那些救人治病的药方,她似乎天生便对毒草毒果更上心些。 赤脚大夫偶然发现了她这些“不入流”的小爱好,却没有拆穿,只是忧心忡忡让她务必藏好,切勿将这身制毒的本事被人发现了。 日子本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着,直到十五岁那年,她爹将她以50个铜板的价格卖给了同村的屠夫,那人粗鄙恶心,日日酗酒为生,喝醉了便要动手打人。 秋荷忍了两次,便第一次下手,用药毒死了人。 那屠夫是在傍晚回家的路上毒发的,七窍流血死在了路边的水沟里,仵作来查了许久,也没能查出什么,只说他兴许是在田中被毒蛇咬了,这才中毒身亡。 没有人怀疑她。 秋荷披麻戴孝为丈夫发了丧,夜里她看着自己配好的毒,头一回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凭什么命要掌握在别人手里? 自此之后,或是有意欺辱她孤寡一人的村民,或是见钱眼开逼她再嫁的父亲,无一例外全部离奇毒发身亡。 久而久之,秋荷是妖女的闲话儿渐渐传了出来,谁若是同她扯上半点关系,便要死于非命。 秋荷却并不在意愈演愈烈的流言,毕竟众人传得再绘声绘色,终归还是忌惮她克人性命的本事,绕道走也就是了,没人敢真的上前去找她的不痛快。 日子一晃便到了天启二十三年,并州大旱,赶着春耕的日子,却一连三月滴雨未下,求神拜佛的祈雨仪式都做了,却丝毫不起作用。 绝望之际,不知有谁提了一句: “咱们并州大旱,定是那妖女为非作歹,这才使得龙王爷降下天罚啊!” 众人纷纷应声称是。 江晚茵读到此处,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停下了嗓音,似乎不忍再顺着墙壁上的壁画和寥寥文字再往后看。 后续会如何,她已经可以猜测到。 天灾面前,愚昧惶恐的百姓,需要一个发泄口来释放他们的绝望和恐惧,而这时候,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就是最好的选择。 萧明述似乎察觉她神色有意,抬手将她皙白的手指握回掌心,安抚似的捏了捏,温声道:“再往前看看。” 两人沿着通道继续往前,那些壁画已经绘过干旱时的民不聊生,和带头村民的狰狞面容,事情的发展和江晚茵猜测的相差无几。 村民要抓她祭天,赤脚大夫拼了命将她送出了村子,她踉踉跄跄跑去报官,却不想那并州知府正愁找不到一个好理由,来回禀皇帝旱灾的起因。 一切顺理成章,知府派人将她扭送回村子,测了吉日,要将她活活烧死,献祭给龙王换取雨水。 江晚茵看着这些图案,只觉得气的笑出声来,“耕地荒芜,众生水火,不想着引水自救,倒想着杀人泄愤……这些人自上而下沆瀣一气,真是死有余辜。” 萧明述示意她看前方:“还有最后两块壁画没看。” 江晚茵走过去,却发现这件事的结局倒并非同她想的一样。 秋荷没死,她用自己年轻貌美的身体为诱饵,勾引了看守她的年纪伙计,咬断了他的脖子,从村长的柴房中逃了出来。 第571章 极乐散 这并不算完,这个村子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秋荷并未逃命而去,她如鬼魅般在村子中挨家挨户的穿梭着,一夜之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孩,她将整个村子中的所有人都毒死在家中。 她放了一把大火,看着从小生长的村子付之一炬,随后只身一人离开了并州。 这桩惊天惨案一共死了全村九十七口人,震惊朝野,也更加坐实了她妖女的身份。 并州知府的奏折八百里加急上奏了朝廷,很快带着她画像的通缉令便下发到大梁各郡各州,秋荷躲藏了十数年,也因为一身制毒的本事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直到有一日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她决定给自己找一块与世隔绝的好地方,几经勘察,她发现了这水下洞穴。 她将自己毕生研制的毒物皆带入墓中,等着后世有一有缘人,也许会发现她的骸骨,和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壁画到此结束。 江晚茵看着最后一个字符,心中情愫五味杂陈,半晌也没能说出话儿来。 若说她癫狂,却是那些刁民在她百般忍让后,还要害她恩师,辱她名声,要她性命,实在欺人太甚; 可若说她可怜,她要了全村九十七口人的性命,便是牙牙学语的无辜稚子她也没有放过。 这世间有许多事,本就是说不清楚的,都是因果报应罢了。 见她沉思,萧明述将火折子的光亮从墙壁上移开,嗓音平冷,轻描淡写道:“善恶之间本就没有分界,唯灾祸时最见人心,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何需为此烦扰?” 他上前走了两步,将棺椁旁的烛台点燃,那烛台的蜡芯已经干涸,好在燃了几次,还是颤巍巍亮了起来。 江晚茵幽幽叹了一声,“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石棺跟前,有了烛火照明,两人的行动便方便了许多,江晚茵照着原书中记录的位置,在一角落中找到了一个木盒,里面有三个瓷瓶,正是来日让萧明述中毒至深,性情大变的“极乐散”。 拿到日思夜想的东西还不算,她又将不大的墓室细细搜寻了一遍,将遗留下来还未损毁的东西都收拢好,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对着石棺拜了两拜,口中念念有词,诚恳道:“多谢秋荷前辈,等我出去了一定给你立个衣冠冢,年年供奉,必不让你在地下少了吃穿用度。” 萧明述闻言瞥她,似笑非笑,“怎么,便是这东西?往后莫非能将孤毒死不成?” 江晚茵神在在看了他一眼,“若今日不来这一趟,来日落在旁人手里,可就难讲了。”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但见她满心欢喜的模样,唇边也轻轻勾起了几分笑意。 江晚茵此行目的达到,也不欲多留,免得扰了前辈安眠,徒生出别的事端,便将搜罗来的东西收拾好,拉了他的大袖要往外走:“殿下,我们原路返回吧。见者有份,等出了墓穴,我们可将东西分一分。” 萧明述闻言却站着未动,挑眉瞧了墓室正中央的石棺一眼,“既来了,何不把棺材一并打开看看?” 第572章 盗墓 江晚茵:“……” 若非这墓穴中的天下奇毒往后可能会要了萧明述性命,他们也不会费尽心机走这一趟,更何况说得再好听,他们如今的举动,也与盗墓无异。 盗墓已是对墓主人极大的不尊重,若是连人家棺材板都掀了,岂非罪大恶极? 不过连散落在地上的陪葬品都是绝品毒药,也不知棺椁里秋荷前辈贴身陪葬之物,究竟是什么? 按照原书记载,宋景安当时落入墓中时已经身负重伤,并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冒险开棺,因此只在主墓室中仓惶带走了那几瓶“极乐散”。 江晚茵不由得也有几分跃跃欲试,她默默瞅了太子一眼,期期艾艾道,“扰了墓主人清眠,不太妥当吧。” “人死灯灭,有何不妥?”萧明述淡淡勾了勾唇角,举步径直走向石棺前方,垂目打量着。 这棺材打的方方正正,棺材板厚重宽大,严丝合缝地盖在上面,表层蒙了一层灰尘。 江晚茵幽幽叹了一声,“殿下若打开这棺椁,怕是这墓穴都要坍塌了。” 萧明述闻言微微侧身,瞥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江晚茵双手合十,“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拿了东西就得开始逃命,否则便和前辈一起被埋在这儿了。” 太子闻言嗤笑一声,将修长的手指搭上棺板,宽大的衣袖因运起内力而猎猎作响,凭空而起的一阵劲风将棺椁上的灰尘都吹散,露出了其下被打磨的光滑油亮的石板。 “开还是不开?”他似笑非笑地问。 江晚茵心中犹豫了几息,抬眸道,“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话音未落,萧明述指尖内力齐聚,将棺木直接掀了开来。 “轰隆”—— 随着沉重的石板被移开,落在地上激得地上无数细微尘埃飞扬在空中,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棺椁里面的情景被映射出来。 也不知秋荷前辈用了什么法子保存尸身,石棺内赫然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面目红润,头发乌黑,双手合于胸前,看着竟像是睡着了似的。 若棺椁内是具骷髅架子反倒没什么,越是这样越感到可怖,就像下一秒尸首便会睁开眼睛似的。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脚步悄悄往太子身后挪了挪,透过他的肩膀才敢将视线落在秋荷脸上,口中念念有词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 萧明述默了默,未理会她的胡言,沉声道:“她手中有东西。” 江晚茵止了声音,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赫然看见秋荷怀中正抱着一本泛黄的书籍,那书本上的紫藤花花纹,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刚刚那些壁画上,秋荷浪迹江湖时将毕生所学写成的《毒经》,就长这副样子。 她心脏砰砰跳了两声,若能得此制毒秘籍,不管是萧明述夺嫡路上,还是将来她自身作保,都是极强的底牌。 江晚茵咬了咬牙,哆哆嗦嗦伸手要去拿那本古籍。 萧明述额角一跳,“啪”一声将她的手腕捉住,蹙眉道:“不可莽撞。” 第573章 毒经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瞅了一眼秋荷尸身上光泽亮丽的绸缎衣裳,“这位前辈瞧着便十分在意容貌,连过世后都要保证尸身不腐,想必不会让自己成为墓穴机关的一部分。” 秋荷显然是做了些准备,才坦然赴死。 她不仅梳洗装扮过,从发间朱钗配饰到脚上的蜀锦玉鞋,哪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甚至还专程想了法子让自己死后数十年都保持年轻时的容貌。 这样爱惜容颜之人,必不可能在自己身上涂抹制毒之物,来脏污了自己的身体。 她的推测也有几分道理,况且两人既然已经开棺,便不可能只看一眼便离开。 萧明述略一犹豫,还是缓缓松开手,从一旁取了个空的烛台递给她,示意她用这个将书勾出来,嗓音清冽道,“小心为上。” 到底是掀人家棺材,戒备些也是正常的。 江晚茵接过那支细长的铜制烛台,用凸起的边缘卡住书籍,希望能将它自上而下推出来,这样既拿到了《毒经》,也不会破坏秋荷安眠的造型。 可惜她努力了数次,那本书仍旧纹丝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岁久远,所以与秋荷身上的绸缎衣裳有些粘连。 现如今便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先将秋荷的手挪开,再把书籍拿出来。 江晚茵一边口中小声念着“得罪了得罪了,回头上香定为前辈多烧些纸……”,一边用烛台顶住秋荷的手,将她轻轻挪了开。 她心惊胆战地进行着手中的动作,可却控制不住脑中自动生成的画面,那些未穿越前看过的恐怖片画面,这会儿百无巨细的在脑海中重映,让她精神紧绷到呼吸都急促起来。 偏偏这个是时候,身后的萧明述带着几分兴致的嗓音传来,“嗯?睁开眼了。” 江晚茵浑身一震,头皮发麻的往上瞥了一眼,差点吓得当场猝死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那具尸体竟骤然睁开了眼睛,其中黑漆漆的瞳仁不带丝毫光彩,正冷冰冰地注视着两人。 “她,她……” 江晚茵一句国粹梗在喉间,瞬时出了一身冷汗,手指一松,烛台叮叮当当滚落下去,落在了地面上。 她踉跄了一步,被萧明述自身后扶住纤细腰身,耳边听他轻笑道:“怕什么,她还能起来追你不成?” “殿下快别说了!”江晚茵寒毛倒立,抬手捂住他那张开过光的嘴。 温热的掌心覆在唇上,萧明述怔了怔,也收了故意吓唬她的心思,抬手握住她的手,垂眸在她细软的掌心上亲了亲,这才拿了下来。 他目光冷淡的看着棺椁内双目圆睁的尸身,不紧不慢道,“罢了,孤帮你取出来就是。” 萧明述垂下眼来,将腰间的软剑出鞘,锋利的剑光闪过,剑意争鸣。 “嘶”—— 随着一声纸张撕裂的声响,江晚茵再抬眸望去时,正瞧见这祖宗一剑刺入《毒经》,将整本书都贯穿了,随后手腕微扬,书册便随着软剑被挑了起来,落到她的眼前。 他容颜冷峻,墨瞳低垂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道,他和秋荷谁更吓人些。 第574章 坍塌 “愣着做什么?”见她未有动作,萧明述微微蹙眉,淡声开口道。 太子的嗓音让江晚茵回过神,她轻咳了一声做掩饰,伸手将那本古籍接了过来,确是壁画中描绘的那本《毒经》。 为保安全起见,她将书目反复细看了一番,又在鼻尖轻嗅,一切都如她所料,确实是干干静静一本书,并无其他问题。 “没问题?”萧明述软剑回鞘,嗓音清冽。 江晚茵点头,“没问题,多谢殿下相助。” 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秋荷的尸身,见她还同方才一样睁着眼睛,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殿下,要不再将棺椁合上?看着怪吓人的。” 萧明述睨她一眼,不疾不徐问,“你抬得动么?” 这石棺沉重,方才萧明述也是用了五成内力,才能棺板推开,这会儿子落在地上,想将它再抬起来合上,恐怕有难度。 江晚茵默默估算了石板的重量,心道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对不住前辈了。 “方才主墓室的大门已经合上,我们如何出去?” 萧明述抬眸四处查看了一圈,这间墓室地方不大,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边缘,看着并无其他出路。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举步环绕了一周,才微微蹙起眉来,“没有其他出口,原路返回吧。” 两人重新踏上来时的通道,骤然间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个主墓室竟开始摇摇欲坠,巨大的石块从墓室顶端陷落,将墓室中央的石棺砸了正着。 “殿下快走!” 江晚茵暗骂一声,只道真让自己这乌鸦嘴说中了,这墓室还真开始坍塌了,她将那本毒经揣进怀里,跟在萧明述身侧,从原路沿着通道快速往前跑去。 漫天的尘埃遮挡了视线,时不时便有尖锐的石块落下来,砸在两人身边。 萧明述长剑出鞘,凌厉的剑光将她护在身前,可一路到了主墓室大门,那扇石门却紧紧合在一起,任由她如何敲击,也再没有了开门的迹象。 江晚茵心脏砰砰直跳,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颈被飞溅的碎石划破,露出血痕,可她来不及顾及疼痛,咬牙点燃了火折子,快速地将石门上的文字收入眼底,期望能找到些开门的线索。 身后的落石声越发靠近,脚下的地面也跟着晃动起来,隐隐还能听到水流声,想必是有溪水顺着破损的洞口倒灌了进来,若是不能快些找到出口,若是淹死,或是被石块砸死掩埋,都只是时间问题。 “来不及了,别看了。”正在她心焦绝望之际,却听见耳边清凛之声又响起。 萧明述回眸看了一眼,沉声道:“方才进来时孤看过,左扇门被腐蚀,尚有生机可寻。” “退后些。” 语罢,他黑眸低垂,目光锐利,迅速锁定了石门上那一处细微的破损,运起体内十成十的内力,如同江河汇聚,波涛汹涌般重重拍在左扇的石门上,轰隆之声又起,那石门果真出现了裂痕。 萧明述未做停歇,又是十成功力的一掌,随着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厚重的石门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重击,发出一阵咔嚓碎裂之声,沿着破损处竟真的被轰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来。 来不及多想,萧明述侧身拉了她一把,将她推到洞口处,沉声道:“茵茵,走!” 第575章 受伤 洞口狭窄,碎石和尘土不断地从顶部掉落,每一次的震动都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生死关头,再谦让也没有意义,江晚茵没有犹豫,抓紧怀中的古籍,顾不上粗粝的石块边缘划破肩膀和背部的衣裙,用力挤向那狭窄的出口。 就在她从洞口中挤出来的那一刻,更剧烈的摇晃让她几乎没有站稳,躲过几块碎石后,她的呼吸凝滞,心跳在胸腔里急速跳动,每一个微小的声响,每一丝空气的流动,都在她的意识中被放大。 直觉比思考更快一步。 江晚茵几乎是本能地回过身,伸出手臂,用力拉了萧明述一把。 这个洞口对于身姿颀长高大的萧明述来说确实小了些,他的身体在江晚茵的拉扯下猛地向前一倾,从洞口中脱身了出来。 就在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响起—— 尘土飞扬,碎石四溅,整个洞穴仿佛都在这一刻颤抖起来,尘埃过后那原本半人高的洞口已经被无数碎石完全堵死,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过。 若是,若是再晚一秒钟…… 江晚茵不敢继续往后想,她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萧明述脸色似乎比平日里要白上几分,那本就颜色浅淡的薄唇,这会儿似乎可以用毫无血色来形容了。 她后知后觉,抬起自己方才拉他的那只手来,温热的血迹正从她的指缝滴落,连着她玉兰色的裙摆都被淅淅沥沥的红色浸染。 “你……你受伤了?”她怔了片刻,才从喉咙中发出细微的,断断续续的询问。 萧明述仍旧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面色一如往常保持着淡漠神情,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玄色锦袍被血迹浸透瞧着颜色更深了些,只有从被染成猩红色的金丝绣线处,才能看出他实则伤的不轻。 “是石头?还是在哪里中了毒?”江晚茵只觉得脑中有几分嗡嗡作响,抬手要去拉他的手臂检查,指尖颤抖着几乎使不上力。 萧明述略微蹙眉,轻轻喘了两口气,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无妨,死不了。” 说罢,轻轻抬起还算干净的右手,修长的指尖将她眼角的泪擦去。 “别哭,先从这里出去。”他轻声道。 江晚茵点着头,胡乱地拂过面庞,才发觉自己已经满脸的泪水。 萧明述轻叹了一声,揽住她的腰身,一路回到方才落下的洞口,目光往上丈量了距离。 这个落下来的通道虽有横生的石林可以借力,但因为十分狭窄,因而想要上去并不容易。 若是萧明述全盛时期,倒也不成问题。 可这会儿他身上有伤,方才为了震碎石门又消耗了大半的精力,想带着一个人上去,饶是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江晚茵只觉得自己如今每一根神经都紧紧地绷着,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她长而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抬眸望着萧明述,郑重道:“殿下一个人上得去,是么?” 她的面容本就精致到了极致,如同经过匠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即便此刻发簪散乱也丝毫不见颓败之色,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即将水润的光泽,不等太子开口回答,便继续道: “不如殿下先上去,再让影三或者旁人下来救我。” 第576章 逃生 萧明述却只是侧身睨了她一眼,漆黑如墨的瞳仁中倒映着江晚茵的脸。、 他眉心拧起,微微沙哑道:“胡说什么,孤还能把你扔在底下不成?” 见江晚茵蹙眉还想说什么,萧明述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手臂稳稳地环绕在她的腰间,嗓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若真想让孤少费些力气,便抱紧孤,嗯?” 温热的呼吸微乱地打在她耳边,江晚茵犹豫了几息,伸手环住萧明述的脖颈,将面颊埋进他的胸前,听着沉稳有力地心跳声,喉咙间干涩的有几分发疼。 “殿下有几分把握?”她涩然发问。 萧明述抬手,指尖在她一侧的面颊上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孤向来不做徒劳之事。” 他未讲话说明白,也是怕江晚茵焦灼,他其实心中估算的清楚。 若不带她,七成把握;带上她,胜算不过五成。 方才进入主墓室时他们也算一路畅通无阻,未见一处机关和陷阱,谁知返回时,会有这么多心思等着他们。 那扇主墓室的大门内侧,恐是有毒的。 只是这会儿子功夫,他便明显感觉到内力受阻,胸间堵着一股子血腥之气,耳畔都有几分嗡嗡作响。 若再拖下去,只怕更无甚希望了。 萧明述静了几息,忍过喉间几分腥甜之意,运起内力,脚下微点,往上飞身而起。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江晚茵没有抬眸,也知道此刻萧明述并不轻松,他的动作随着上升的高度越发变得迟缓吃力,而在她腰间环绕的手臂却比刚刚又收紧了几分,箍得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好在几番有惊无险之后,萧明述还是带着她,跃回了顶端,方才下陷成洞的地面这会儿早已合拢,想来还是如同来时一样,要解八卦阵法。 江晚茵稳住心神,看清卦象后心中一瞬百转千回,咬了咬唇道,“坤二、乾四位,殿下试一试。” 萧明述毫不迟疑地蓄力往上,以凌冽的掌风相击,随着地面的缓缓震动,终于见了光亮,重新露出了洞口。 但仅仅只是一瞬,裂开的地面便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向回合拢。 萧明述找准时机,飞身而上,终于在最后一刻,带着人跃出了出口,重见天光。 地底墓穴震动,亦影响了地上,见孟琢等人身侧的石块,便知他们方才也遇到了小规模的坍塌。 他们早已急的焦虑难安,见两人平安出来,这才松了口气,齐齐上前,欣喜道:“殿下回来了!” 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却见萧明述身下踉跄了一步,竟吐出一口血来。 江晚茵脸色一变,扶住他的肩膀,“殿下?!” 其余几人见太子吐血,皆惊惧不已,影三反应最快,立刻从怀中掏出瓷瓶,将止血丹倒出递过来。 萧明述蹙眉摇了摇头,举手一摸,摸到满手猩红,血迹从唇边溢出,滴滴答答滑落在地上,衬得他面色更白。 他轻喘了口气,封住身上两处大穴,无意在此纠缠,沉声道:“不宜久留,先走。” 第577章 责怪 他话音未落,果真地下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儿,听着像是巨石坍塌引发的震动,连带着整个洞穴都仿佛颤抖起来,尘土飞扬间又是碎石如瀑。 情况危急,几人也不敢有异议,只能先从这鬼地方逃出去再说。 好在出了墓穴,危险也少了几分,按照来时的路线折返,很快便浮出了水面。 直至到了岸上,几人才真正松了口气。 萧明述伤的确实不轻,被碎石击中的皮外伤倒是小事儿,虽看着严重,但只要假以时日,便可以痊愈。 而最棘手的,还是他掌心中的毒,江晚茵拉开那道玄色宽袖,只见他掌心肌肤上黑淤淤一片,沿着血管神经一路往上,竟有几分往手臂上发展的趋势。 好在萧明述方才在主墓室中便察觉了不对,不动声色地挥剑将掌心割破,逼出了许多毒血,这才遏制了毒素蔓延发展,尚有余力一路逃脱。 这也是为何他浑身都几乎被血迹浸染的缘故。 江晚茵握住他的手,看了半晌,只觉得眼眶发烫,抬手把了脉,才涩声道:“殿下切勿再用内力。” 许是太子伤口看着骇人,孟琢急的血直往脑子里冲,口不择言冷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偏是你要来取这劳什子东西,否则殿下何必舍身陪你下这龙潭虎穴?” 江晚茵身形顿了顿,便见萧明述眉峰一凝,沉声道:“孟琢!” 被太子呵斥,孟琢气焰顿时消减了一半,但见江晚茵同样狼狈不堪,也心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了。 可他嘴上偏不肯服软,嘟嘟囔囔道:“还不让人说了。” 江巡风闻言,蹙眉给了他一剑鞘,低声警告他:“少说两句吧。” 孟琢嗤了一声,但到底也消停了下来,没再阴阳怪气。 从这山崖底部想回到山上,要步行许久,萧明述如今的身体状况,怕是不易挪动。 既然毒素发展尚且能得到控制,几番商议之后,众人还是决定在此稍作休整再返程。 好在影九和锦衣卫在这里守了数日,安营寨扎的帐篷一应俱全,也好让太子有个能休息的地方。 直到萧明述换了衣裳在临时的木榻上躺下,江晚茵才微微松了心神,又吩咐回京都采买的影三去惠民堂带一套银针,和十数味药材回来。 做完这一切后,她茫然地靠在帐篷的门槛边,有几分泄力,江巡风几乎半强迫的将一只水囊塞进她的手中,担忧道: “喝一点。” 江晚茵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仰头机械的喝了两口,火辣辣的喉咙这才得到缓解,终于舒服了一些。 山林中的寂静沉闷的让人无法呼吸,江晚茵耳边依然嗡鸣作响,只在抬手时尖锐而强烈的刺痛感传来,才意识到自己手臂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 江巡风叹了口气,温声道:“茵茵,你身上的伤如何?过来给我瞧瞧。” “都是些皮肉伤,没有大碍,”江晚茵摇摇头,“若非殿下相护,也许今日我便要葬身于此了。” 第578章 劫数 “过来坐。” 江巡风闻言知道她仍旧在意孟琢方才的话,心下不忍,举步到溪水边的篝火旁坐下,从地上拿了药酒。 “还不过来,你还等着殿下一会儿醒了拖着病体给你上药吗?” 江晚茵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依言坐到他身旁。 “多谢大哥。” “孟琢说话不过脑子,你莫听他胡说。”他抬手把江晚茵的衣袖掀开些,看清了伤口模样。 若是比起萧明述,江晚茵伤的确实轻些,但也只是相比之下,毕竟在那突如其来的坍塌当中,谁又能讨得了好呢? 尤其是女儿家皮肤娇嫩,这会儿她白皙的手臂上被碎石擦破,划开好大一块皮肉,血虽然已经止住,但只要微微一动,便还会往外渗血,看着十分渗人。 这只是其一,其他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也更不必说了。 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江巡风看了难免心疼,他这妹妹自小也是锦衣玉食供养长大的,娇软矜贵的紧,如今竟连受了这样的伤,都能忍着一声不吭了。 他放轻了手里的动作,用锦帕把她手臂上黏连的灰尘和血迹擦干净,倒了药酒缓缓按在她伤处擦拭消毒。 药酒触碰到伤口,刺痛感沿着神经上涌,让她的眉头微微紧蹙,轻轻“嘶”了一声。 江巡风温声抬眸睨了她一眼,“知道疼了,底下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走这一趟?” 他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动作却卸了力道,轻柔的动作让他显得有几分笨拙和生疏。 清凉的药酒逐渐渗入伤口,灼热的痛感持续的时间久了,也变得麻木。 太子如今受伤,情况不明,她必得将墓中发生的事情说明一二,否则也没办法蒙混过去。 江晚茵目光落在自己染了血迹的指尖上,半晌低声开口:“这次的事儿,是我太过执着,钻了牛角尖。” 这底下凶险,萧明述也不是一次两次提起,若不是她焦虑难安,非要把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要是她依言直接将这毒窟炸了就好了,底下一片狼藉,宋景安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将东西拿出来。 或是她好奇心没有那么重,没有怂恿萧明述开棺便好了。 她怔怔想着,药酒味儿和血腥味儿混在一起涌上她的鼻腔,江晚茵胃里一阵翻涌,直到听到江巡风略带担忧的声音响起,才骤然回过神来。 一只手帕递到她眼前,她顺着手帕往上望去,正看见孟琢那张有几分别扭的脸。 “给,我方才着急,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记仇。” 江晚茵应了一声,接过那只手帕攥在手里,低声回应着江巡风方才的问题:“我卜算之术,略有所成,前段日子我曾为殿下卜过一挂,这底下藏着的东西,是殿下将来的劫数。” 孟琢闻言,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来,嘟囔道,“真的假的?你还真会这东西?我还以为你之前都是说笑的。” 江巡风却未言,依旧垂眸给她包扎着伤口,低声问:“巫蛊周易之术,本就是些云里雾里的事情,若只是一个推测,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 江晚茵闻言笑了笑,“我算出盛京围场山崖下有墓穴,这里便真的有墓穴,大哥觉得这只是一个推测?” 第579章 再提云祥山 孟琢在一旁点头,“若不是这回跟你们来,我还真不知道这山崖底下是这番光景。” 他看了一眼风平浪静的溪水面,仍觉得心有余悸,“再说这墓穴的入口如此诡谲,你说不是测算出来的,我都不信。” 江晚茵抿唇,“其实依殿下所言将这墓穴炸了也就是了,这次是我莽撞。” 也不知是悔恨还是自责,她的嗓音轻柔,弥漫着潮湿悲切的水汽,孟琢见她这样,心里也不舒服,结结巴巴安慰了她两句: “反正,反正拿到东西了就不亏,你也别想太多了。” 江晚茵轻轻点头,篝火边短暂地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噼噼啪啪的火星迸裂声,许久,江巡风看向孟琢,“殿下一会儿醒了,最好是准备些吃食,你去找影卫问问?” 孟琢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江巡风冷笑,“那你来给我妹妹上药?” 孟琢一噎,虽然她和江晚茵关系不错,但男女授受不亲,上药这种亲密事儿自然是不妥当的,他哼了一声,只得依言起身去了。 江巡风将她最后一处伤口擦好药酒,忽地出声问,“云祥山之事,也是你算出来的?” 江晚茵心里一惊,这在原书中,是中后期才会发生的庆王谋逆案,按理说如今庆王还算老实,怎得他现在便知道了? “我从未说过云祥山之事,大哥从何处得知?”她收回手臂,蹙起秀气的眉宇。 江巡风定定看着她,黑眸中神色意味不明,半晌沉声道,“上次温泉行宫解毒之后,你曾呓语云祥山之事,你不记得么?” 江晚茵神色一僵,心道你也知道是梦呓,梦呓之事谁能记得才怪。 “殿下如今虽然得封太子,可储君之位并非稳若泰山,我要嫁给他为妻,总得测算一番,看看前路吧。”江晚茵垂下眼眸,半真半假道。 “宫中阴损算计良多,殿下夺嫡之路岂能一帆风顺?我费尽心力,为殿卜算到几次劫难,若能助他平安度过,也算是为我以后的日子铺路了。” 江巡风闻言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云祥山也是殿下的劫难?” “天机不可泄露,”江晚茵笑了笑,“大哥若是信我,只记得云祥山不管到了何种境地,不管敌军是盛是衰,穷寇莫追。” 她说的煞有其事,江巡风也将信将疑,半晌追问:“那你可算出云祥山为何凶险?” 诡计多端的男人,这不又试探来了? 江晚茵瞅了他冷峻的面容一眼,平时脑子好用的很,怎么一碰上江楹兰,就会被三两滴眼泪骗的头脑发昏呢? 腹诽归腹诽,问题还是要答,她的回答必须把握好尺度,才能让江巡风彻底打消疑虑。 她得知道一些,却又不能知道的太详细。 江晚茵思忖了几息,轻叹了一声,示意江巡风凑得近些,才用了只有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 “破军与贪狼之星隐有结合成线的趋势,具体是什么事由我算不出,但紫微星受迫,恐对天子不利。” 见她眉宇紧皱,似乎正因无法彻底参破此事感到困扰,江巡风反而松了口气。 他“嗯”了一声,道,“这事儿你不必参与过多,免得伤神伤身。” 说罢,江巡风又顿了顿,“你便是在家里翻些古书,便能自学到如此地步?” 第580章 蚀骨散 江晚茵幽幽瞅了他一眼,“娘亲留下关于测算的古籍到底有多少,想来大哥也没有好好看过吧?” 永安侯夫人过世时,江巡风已经懂事,他那时无法接受自己再也没了娘亲的事实,连着对白絮的遗物也避而远之,若真问起她当时留下了什么书,他还真不知道。 江巡风轻咳了一声,终于不再起疑,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中带着几分愧疚,“从前是我关心你太少了,往后若有什么事儿,来找大哥说就是。”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便见影三已经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将江晚茵要的东西都尽数带了回来。 事不宜迟,她还得先弄清楚萧明述究竟所中何毒,才好对症下药去解毒。 这会儿天色已晚,好在影三带了数盏烛灯回来,全都点上倒也够用。 江晚茵让其他人都出了帐篷,这才净了手,独自一人进去。 萧明述仍旧躺在榻上睡着,长而浓密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青色的阴影,将那双总是清冷森然的黑眸遮挡住,倒显得他少了几分戾气和阴冷,看着更像个矜贵好看的世家子弟,没什么攻击性。 江晚茵坐到床榻边,轻轻捉过他的手腕,替他把了脉,好在脉象还算平稳,说明主墓室大门上的毒药并不是烈性药,暂且不会致命。 她取了银针出来,轻轻钻入太子修长的指尖,等着鲜红的血珠冒出来滴入早已准备好的小碗中。 秋荷留下的《毒经》中曾记载了几种验毒的方法,只需静待数秒,便可分辨毒药种类,十分实用。 在等待的空隙,江晚茵不由得重新将目光落在萧明述的脸上。 这是她头一回见他如此狼狈。 若非得说有上一次,就是她刚刚穿越时,在隐龙寺后山的那次相遇,他心生怜悯着了她的道,被她利用解毒。 【恩将仇报,实非君子!】 【多有得罪,这位公子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那时候他口口声声说着再见时要将她碎尸万段,可后来种种,哪次不是他将她护在身后? 就如同今日这回一样。 往事如同幻灯片般重现,江晚茵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的要落下来。 可如今也不是哭得时候,她抬手将湿润的眼眶擦干,起身去看碗碟中血液的情况,只见那滴血液在药水中逐渐分离,颜色也随之变深,竟将整碗水都染成了青色。 江晚茵心中忐忑,取了那本《毒经》,按照里面的药方一个个对比,连翻了半本之后,终于让她瞧见了极其相似的描述。 【蚀骨散】 这个名字让她心中一沉,蹙眉继续往下看去。 蚀骨散顾名思义,是针对中毒之人骨骼经脉的慢性毒药,虽不会致命,却能在日积月累中逐渐蚕食中毒者的骨骼,使其中毒轻者武功尽失,重则行动不便,沦为废人。 饶是江晚茵如今已经熟知许多毒药的方子,见到此等描述,都被其阴毒程度惊得后背发凉。 在这一页的最后,写着四个小字: 【解药配方】 她指尖有几分颤抖,咬了咬牙,将宣纸翻了过去。 第581章 解药 翻过纸张,她的视线紧紧锁定在泛黄的宣纸页上。 江晚茵指尖划在墨色字迹下,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秋荷在《毒经》上详细记载了每一种毒药的解药配方,甚至用极细的毛笔在纸张上勾画了药材的简易模样,也算是图文并茂了。 “熟地黄、黄芪、枸杞子、锁阳……”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影三带回来的包裹里挑挑拣拣。 秋荷这一生浪迹江湖,虽然因着一身制毒本领过的衣食无忧,但也总是奔波逃命,东躲西。藏,因而也没能接触到过于珍贵的药材。 她的毒药与解药配方虽然离奇可怖,但多是用寻常药材调配而成,想要配齐并不复杂,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方才看萧明述中毒症状,毒素以蔓延状沿着经脉盘旋而上,她便猜到一二,让影三带回来的药材中,尽数含了清热解毒,强筋壮骨的滋补之物。 江晚茵一样样将所需的药材按照描述分量取出,随着她的视线继续下移,落在最后一样药材上时,却顿住了目光。 【赤泉:药材煎煮后,取三匙赤泉入药,阴阳相融,可见奇效。】 “赤泉”是何物,她竟从未听过这味药材? 江晚茵微微蹙眉,旁的草药都有图解,可偏偏是她没听过的这一味,三言两语描写的简单至极。 不过总归是最后放入的,这汤药也需要时间煎煮,还有时间能想办法。 江晚茵合上《毒经》,将挑拣出来的药材捣碎研磨好后,出了帐篷交给影三先去煎。 孟琢看着坛子里的药材,“这些寻常药材够用吗?怎么瞧着没什么好东西?若是你需要,我府上还有几颗千年灵芝,我腿脚快些回去取,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江晚茵闻言摇头,“对症下药才能解毒,灵芝虽好,却是性热大补之物,这会儿用在药中只会雪上加霜。” 孟琢恹恹应了一声,一旁的江巡风目含忧虑之色往帐篷中看了一眼,“殿下所中何毒?今日回不去,明日的早朝,殿下怕是得告病了。” 江晚茵道,“蚀骨散,中毒深者摧其经脉,武功尽失。” 眼见孟琢眼睛睁大,马上要跳起来,她疲累地揉了揉额角,安抚道,“不过好在解毒的方子并不难配,只要殿下一日两剂,喝上两日,余毒便可尽除。” 孟琢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垂头丧气地重新坐回地上,嘀咕道,“这名字听着也忒骇人了些。” 江晚茵话未说全,心中的沉重之意仍如同深不见底的汪阳,压得她有几分喘不过气,那味“可见奇效”的赤泉,究竟是什么? 默然片刻之后,江晚茵忽地开口,嗓音清凛问道,“大哥,你们可曾听过有一味药,名为赤泉?” “赤泉?”江巡风低声重复,思索了半晌还是缓缓摇头,“未曾听过,但从其字面意思来讲,像是某种液体……许是花果或树茎汁液?” 孟琢在一旁补充,“既是赤泉,便是赤色呗,红色的花或者果子?那可就太多了,比如……” 他说着语气忽然一顿,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抬眸盯着江晚茵,确认道:“赤泉?” 第582章 赤泉 看他这神情,明显是一副听说过的样子,江晚茵心脏砰砰跳了两下,即刻点头问道,“你知道赤泉是什么?” “确实听说过……”孟琢蹙眉了片刻,语气有几分犹豫,“是我之前在南境带兵的时候,有一次曾偶然路过一片森林寨子,你知道那地方多是毒虫毒草,邪门得很!里面的老鼠比我的头还大……” 他正比划着,越说越远,就被江巡风挑眉打断,“啰嗦什么,说重点。” 孟琢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我们去时,正赶上那寨子在祭祀,竟是杀了一头牛,生生放了半晌的血,那些牛血流在一个池子当中,寨子中每个人都会去盛上一杯喝。” 这画面听着有几分茹毛饮血的意思了,江晚茵蹙眉问,“这与赤泉有什么联系?”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孟琢神神秘秘道,“我见那景象神奇,便拉了他们寨子中一个村民问,你们为何要生饮牛血?” “那村民说,赤泉良药润枯槁,他们祭祀的时候不过是做做样子图个吉利,若真是生死一线间,人血才是赤泉良药。” 江巡风一惊,“赤泉是指人血?” 孟琢肯定的点头,“我不过随口一问,他们也没必要骗我不是?要不是说起红色的液体,我还真想不起来这几句闲谈。” 他说着,忽地一顿,抬眸看向江晚茵,“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殿下的药中需要人血入药?” 江巡风亦是向她投来目光,江晚茵敛眸笑了笑,“没有,药不都送去给影三煎了么,我只是在那本《毒经》中看到记载,觉得好奇才问问罢了。” 孟琢将信将疑,最后也只抓了抓头发,粗声粗气道,“那什么,如果殿下有需要,放我的血就是。” “我二人皆可,你如今身上有伤,切勿做蠢事儿。”江巡风沉声补充道。 江晚茵弯着眼睛笑了笑,“知道了,你们放心就是。” 并非她要逞英雄,演一出苦情戏给众人看,而是按照《毒经》上描写: 【阴阳相融,可见奇效。】 若她没有理解错,阴阳相融的意思,便是说的要取异性血液入药,只有这样,中毒者服药之后才可做到阴阳相融。 说话间,影三已经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连同过滤出来的药渣一并拿过来给江晚茵查看。 她轻嗅了嗅,看着汤药无论是色泽还是气味都与书上记载无异,这才将药接过,起身往帐篷走。 孟琢追在身后,“需要我帮忙吗?” 江晚茵扬了扬眉,杏眸中隐含着几分松快的笑意,将帘子放下来挡住其他人,“不用,别影响我为殿下解毒,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就是。” 营帐内烛火莹莹燃烧着,随着她进门时的微风轻轻摇曳,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微弱暖黄的光线将萧明述的影子投射在帐篷的四壁上,他英挺俊美的面容也显得多了几分柔和之意。 江晚茵将药放在床榻旁的矮几上,垂眸看着萧明述陷入沉睡的面容,伸手轻拂了他微凉的面颊,随即从他枕边将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拿过。 第583章 喂药 锋利的刀身散发着冷冽的光泽,仿佛是月光在钢铁上的凝结,寒气逼人,江晚茵长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几乎没有犹豫,朝自己手腕划过。 一阵刺痛之后,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涌现。 赤泉给我饮,员丘足我粮。 三匙,江晚茵低垂着眼帘,将自己的鲜血混入汤药中,将蚀骨散的解药尽数配齐了。 “殿下,起来喝药了。”她轻声唤着,推了推萧明述的肩膀。 可睡梦中的人丝毫没有声息,只是沉沉躺在榻上。 药虽配好了,可如何让太子好好喝下去,也是个技术活。 这药这样珍贵,是一滴也浪费不得的,否则再重新熬药,她还得重新放血,这样几回下来,萧明述好了,她不得贫血了? 江晚茵唉声叹气地看了萧明述一会儿,抬起手指戳了戳他高挺的鼻梁,如轻轻的叹息般低声开口道,“殿下,这是我帮你喝药,可不是趁人之危。” 说罢她端过那碗药,低头含了一口,复而印上太子苍白的薄唇,柔软的舌尖撬开了对方的唇舌。 苦涩的药味儿混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腥味儿,混在两人味蕾中,沉睡中的萧明述似乎察觉到不适,微微蹙起了眉。 她不由得想起上回自己在闹市被于瑶纵马伤着之后,她懒得吃药,被萧明述抓了个正着。 那会儿他还开口威胁,说再不喝药,便要亲自喂她,怎么这次倒被她抢了先呢? 江晚茵撤开身子,拿了手帕细细擦去他唇边溢出的几滴汤药,这药味儿浓重的刺鼻,她方才不慎吞了一口下去,苦的口中胃里都有几分灼烧。 她看着碗中还剩下大半的黝黑汤药,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将药重新端到嘴边,像刚才一样,又含住一口。 这样一口一口喂了许久,汤药才终于见了底,江晚茵将药碗放到一旁,垂眸看着他因沾染了汤药而水润了几分的唇,神使鬼差地轻俯下身,将自己柔软的嘴唇贴了上去。 “阿述,快点好起来吧。”满室的苦涩药香中,她听见自己似是喟叹似是恳求的声音,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跃动的烛光为其拢上一层暖光。 喝过药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子便发了热,也不知是不是解毒所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不论如何,明日的早朝是一定赶不回去了,江巡风和孟琢担心朝堂之上会有猜测和异动,便只能先行回去,控制局面,以防有心之人趁此机会搅混水。 江晚茵守了大半夜,直到后半夜太子退了烧,她又重新用银针取血验毒。 这次萧明述的血滴入碗中,虽溶解之后仍有发青的迹象,但颜色已经比上回验时淡了许多,看着更接近淡绿色。 江晚茵着实松了口气,这说明秋荷的《毒经》上记载的解毒配方并非骗人,只要再照着方子喝上三副药,便能把余毒尽除了。 她知道江巡风和孟琢也记挂此事,便出了营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影三,劳烦他派个人去跟他们说一声,也好叫他们放下心来。 影三听后亦是欣喜万分,即刻应了声是便去安排人传递消息,并去准备车马轿辇,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宫。 等江晚茵安排妥当再回营帐中时,却见榻上之人已经睁开了眼眸。 第584章 醒了 “殿下醒了?”江晚茵有几分惊喜,却也没急着上前,先在铜盆中用水净了手,仔细擦干净,这才到他身旁的榻上坐下,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殿下方才还发了热,这会儿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可见秋荷的解药还是管用的。” 萧明述勾唇笑了笑,从榻上坐起身来,江晚茵见状眼疾手快在他腰后塞了个软枕,好让他能靠的更舒服些。 “殿下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可要吃点东西?” “小伤罢了,不必担忧。”萧明述掀眸看着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什么小伤?殿下倒是心宽的很,要不是那本《毒经》中详细的记下了解药的配方,还不知要是多少次才能除清余毒,我……” 江晚茵听着他随意的语气不禁气结,可话说到一半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收了话头儿垂下眼睛,眼眸中似有朦胧不清的水光。 萧明述挑了挑眉,雾沉沉的黑眸中带上几分柔和神色,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两下,看着她因泪意有几分发红的眼尾,不疾不徐问, “担心什么?这么怕孤死?” 围场遇刺的时候要挡在他身前,为他卜算命数,除去劫难,桩桩件件江晚茵都几乎在以命相搏。 妙善大师说他的命数是下下签,机关算尽太聪明,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如今却迎来了上上签的变数—— 萧明述抬手拂去她眼尾的湿意,这样的变数,他很喜欢。 江晚茵却没看到他眼中的几分复杂神色,只听着他说的话兀自觉得来气。 什么叫“这么怕他死”? 她当然怕极了,她可是倾家荡产,堵上全部的身家性命才投奔了太子这个大反派,他要是死了,那可全完了。 江晚茵侧头躲开他微凉的手指,半垂着眼眸,长而浓密的睫羽上还挂着濡湿的水汽,低低哼了一声: “我怕什么,左右现在还没大婚,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就收拾收拾行囊,凤冠霞帔再嫁给其他男人。” “胡说什么?”萧明述简直被她气笑了,脸色沉了不少,半眯起眼睛轻嗤道,“孤就算没被毒死,早晚有一日也要被你气死。” 江晚茵也不怕他,恶狠狠地扯过他的衣袖擦干眼泪,随后将他修长的手指握在手中,低声道,“你看我敢不敢?我连盗墓掀棺的事儿都敢去做,殿下三言两语吓唬不了我。” 她吸了吸鼻子,“就算往后大婚了也一样,殿下要是死了,我就继承你东宫私库里的所有金银玉石,出去包养上三五面首,过逍遥生活去!” 听她在这大放厥词,萧明述额角青筋不觉跳了跳,毕竟这话任哪个男人听在耳中,都不会觉得舒服。 他似笑非笑道,“是么,那你尽可试试看。” “殿下不会相信鬼神一说吧?”江晚茵睁圆了眼睛,丝毫不让地望进他的黑眸中,“人死灯灭,闭了可眼就什么也见不着了,殿下要真想管着我,便好好活着。” 第585章 服软 她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充满威胁,可心力交瘁地忙了大半夜,又刚刚哭过一场,这会儿她的嗓音沙哑而柔软,听着不仅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只虚张声势的小奶猫,张牙舞爪、故作凶狠的模样让人看着便喜欢的紧。 萧明述目光深深望进江晚茵那双因泪光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半晌低低叹了一声,嗓音中似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藏着深不可测的温柔。 “好,孤知道了,这次事出紧急,下次孤定当再小心一些。”他抬手轻抚了她蓬松软顺的长发,温声道。 “让你但心了,茵茵。” 他的嗓音太过温和,让江晚茵听见后有一瞬间的怔忪。 萧明述很少会说出这样类似妥协或服软的话语。 这个男人仿佛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运筹帷幄间便能将所有事掌控于手中,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矜贵孤冷,不会在任何事上退让一步,也不会为任何人停驻目光。 而如今,他倒愿意说这些好听的话儿来哄她开心么? 江晚茵心中骤然热了热,脸颊耳根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她试图挣脱他的掌握,从这种快要燃烧起来的暧昧旖旎氛围中逃离,却反而被他更紧地握住了手。 她的心跳如鼓,那股从未有过的悸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殿下不必这么说,”江晚茵的声音低哑,低头轻声道,“这件事左右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我要拿那本《毒经》,也不会触动机关,还得多谢殿下舍身相救。” 萧明述轻笑了声,手中动作却不容她逃避,轻轻拉过她将人拢在怀中,让她无处可逃。 充斥着杜衡香气的气息温热而熟悉,喷洒在她的颈侧: “孤说过,不必言谢。”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低沉有力,像是誓言一般掷地有声,“茵茵,你且记着,往后不需要你为孤去盗墓掀棺、卜算命数。孤只要你安安全全在孤身边待着便好。” 帐篷中的烛火温暖而柔和,将山林中带着凉意的冷风隔绝在外,光线如同黄昏时分的余晖,轻轻笼罩在他身上。 萧明述只穿了绸缎里衣坐在榻上,身姿挺拔宽阔如一座孤峰,或许是因为中毒受伤的缘故,皮肤隐隐透出一股苍白的光泽,这种光泽并未让他显得病弱可欺,反而让他精雕细琢般的五官更显深邃,比往日更加清冷英俊。 别的不说,太子谪仙般的皮囊,实在好看的紧,让人移不开目光。 江晚茵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退出来,一本正经地理了自己凌乱的发丝,举步到了桌边,倒了杯温热的白水递给他。 “殿下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萧明述未接,倒是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缠了白布的手腕上,嗓音听着有几分沙哑,“伤的如何?” 江晚茵眨眨眼睛,把手抽回来,将粗瓷茶盏塞进他手中,“我都是些皮外伤罢了,过两日就好了,连条疤都不会留下。” 她将自己的衣袖放下,没由来的有几分心虚,生怕被萧明述看出什么端倪。 可转念一想,反正割腕取血这事儿,说到底也是为了给他解毒,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只是她不愿拿这些出来博取同情罢了。 第586章 虚张声势 萧明述黑眸微眯看着她,眸光微闪,“孤怎么不记得你伤了这么多处?” 江晚茵轻咳了一声,“当时情况混乱,四处都是淋漓乱石,磕了碰了都是寻常事儿,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中的毒才是。”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水光潋滟的杏眸中神色明媚,如同色泽耀眼的黑宝石,可若仔细瞧瞧,便能看见她眼底隐隐藏匿的几分狡黠。 萧明述沉沉看着她,心知她必定又自作主张干了什么事儿瞒着他,他默然了片刻,倒也没再出言诱导质问,只顺着她的话问,“孤中了什么毒?” “是一种名为蚀骨散的奇毒,”江晚茵夸张地叹了一声,虚张声势道,“这毒可不得了,若是不能快速清除余毒,时间久了便会摧毁中毒者经脉,使其武功尽失。” 萧明述挑了挑眉,颇有几分耐心地捧着她继续道,“那孤体内的毒解得如何了?” 就等着他问这一句,江晚茵煞有其事的扬了扬精致的下巴,“多亏了我医术高明,把方子分毫不差的配了出来,才能救你……” 才能救你狗命。 当然这句是不能说的,江晚茵得意之下差点说漏了嘴,幸好脑子转的够快,才把已经到了嘴边上话吞了回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才能救你脱离凶险,虽然这解毒汤药中的药材都是寻常可见的,但殿下每次都要喝干净,才能药到病除,以免以后会留下祸患。” 虽然药材是寻常可见的,但她的血可是珍贵无比的,可千万一滴都不能浪费了才好。 江晚茵再三叮嘱了几句,得到萧明述确切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 瞧着她眉眼间鲜活的模样,萧明述黑眸中的笑意又加深了些,修长冷峻的面容间,神情也渐渐柔软,他拍了拍床榻边的空处。 “过来。” 这张床榻并不算大,容纳两个人只能算是勉强,江晚茵也不跟他客气,挪过去后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整个人贴近他的怀中。 折腾了大半夜,她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紧紧地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早就有了困意,有几分支撑不住。 她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搁在萧明述的颈窝里,小声嘀咕,“殿下,我们明日可要早些起?若是寅时一刻就出发,还能赶上早朝。” “不急,难得出宫,孤陪你两日。”萧明述宽厚的手掌在她脊背上轻轻抚着,让她舒服地有些睁不开眼睛,长如蝶翼的睫毛忽闪着,快要垂下来。 她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短暂地回过神来,“殿下不回宫了?也不上朝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轻轻笑了。 修长手指顺着她的脊背缓缓上移,最后停留在她有几分薄红的耳边,“孤自有安排。” 江晚茵抬眸看着他的脸,神色中有几分疑惑,她无从猜测萧明述又做了什么局中局,也不知是不是连受伤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她看不清眼前这个谜一样危险的男人,可越是这样,她越发迷失在他古井般幽深的眼眸中。 江晚茵闭了闭眼睛,将脑海中杂乱无章的猜测抛诸脑后,凑过去将自己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唇角。 第587章 倒春寒 慈宁宫—— 春日里的气温总是飘忽不定的,一场倒春寒来的突然,接连下了一阵子冷的刮骨的碎雨后,天空便是一片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遮天辟日,总也不见太阳。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湿润的凉意,太后年纪大了,每逢这样的时节就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腿上的关节处,日日夜夜的酸疼,让人难以安眠。 这是太后的老毛病了,太医院自然时时刻刻警醒着,将原来一日一次的平安脉,变成了一日两次。 刘院正来的时候,太后神色疲累,不满细纹的双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似乎在显露着连日来病痛的折磨。 宫室内,银丝碳炭火在铜盆中静静地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刘院正轻手轻脚地走进室内,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按照规矩把了脉,随后例行问道: “已经用了几日的药,太后今日觉得如何?” “能感觉如何?”太后微微摇头,似是对这些繁复冗长的问话感到厌烦,淡淡道,“这寒气,仿佛要将哀家这把老骨头冻裂了一般,日日疼痛难忍。” 刘院正忙应了声是,又出言安抚了太后几句,才从药箱中取出一套细长的银针,准备为太后施针。 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每一针都准确地刺入太后的穴位,旨在调和气血,缓解疼痛。 许是随着银针的作用,疼痛略有缓解,太后面色稍霁,闭了闭眼睛,长长舒了口气出来: “老了,这把身子骨也是在苦熬,不中用了。” 太医哪敢接这话,干笑了声,懦懦道,“太后说笑了,您正直春秋鼎盛,身子骨强健得很呢,只过了这寒春三月就好了。” 太后轻嗤了一声,懒得回应,倒是太后身边的陈嬷嬷,笑着为她捏了捏肩膀, “听说礼部已经选好了吉日,过些时日太子殿下便要大婚,等您抱上重皇孙的时候,什么病痛也都一应消散了。” 这话说在了太后的心坎上,她满意地“嗯”了一声,总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叹息道:“述儿这孩子是极好的,能看见他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哀家心里就高兴。” 陈嬷嬷将一旁的茶水递过来,笑道,“是,太子殿下也孝顺您,隔三差五的就往这送些稀奇珍宝,您瞧院子里那株红珊瑚,颜色多正呢!” 窗外的冷风依旧在吹着,但室内的气氛却因为这几句话儿变得和熙起来。 施针结束后,宫女们轻手轻脚地为太后更换了干净的帕子擦手,又在炭火旁添了些新的炭块,让室内的温度更加适宜。 刘院正正要告退,却又听太后开口道:“太子勤勉,总是忙于朝政,不顾自己的身体,你们太医院也上点心,多送些补身的汤药去,让太子别伤了精神。” 刘院正闻言立刻称是,却忽地想起一桩别的事儿,复又跪下道,“禀太后,臣还有一事,事关太子殿下,也不知当不当讲。” 太后闲闲放下了茶盏,蹙眉道:“说罢。” 刘院正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前日里,殿下身边的王德海公公,曾到太医院来,找微臣要了平心顺气的方子去。” 第588章 讨药 太后一听,当即掀开了眼眸,眼底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惊讶,“平心静气的方子?是谁吃的?述儿么?” “应当是殿下服用,”刘院正忙道,“听闻王公公到了太医院点名要臣给开几张方子,只说臣平日里伺候太后用药,经验更多些。” “可说东宫发生了何事,太子为何要吃药?” 刘院正摇头,“臣不知,只不过抓药时闲谈了几句,王公公只说殿下动了气,其余的便没有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太后听了更是心急,竟起身就要往外走, “述儿这孩子,怎得身体出了岔子也不肯吭声?不成,哀家亲自过去瞧瞧!” 陈嬷嬷见状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劝道,“太后莫要心急,殿下日理万机,许是有什么朝堂上的事儿处理的不顺心,一时气着了,也是可能的。” “这天寒地冻的,您要是不顾自个儿的身子去了东宫,太子殿下定也会自责的。” 陈嬷嬷跟在太后身边一辈子,三言两语便将人劝的平静了几分,太后闻言叹了一声,半晌还是坐回了软榻上,“你说的也有理,这样,你差个人去东宫送两盅燕窝吧,顺便问问太子近日可好?” 陈嬷嬷即刻称是,和刘院正一并退下,去安排此事。 这不去还好,一去更是知道了不得了的消息,陈嬷嬷去时还平心静气,回来时脸上却肉眼可见的染上了慌张之色。 太后一见,心中便沉了沉,急道,“如何了?” 陈嬷嬷道,“太后,太子殿下称病,昨日和今日的早朝也未去上,连朝臣也一概不见。” 太后闻言一愣,脸色顿时大变,带了鎏金护甲的手指紧握住软榻的边缘。 萧明述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性情冷淡,对朝政之事却极为上心,平日里轻易不抱病喊痛的,如今竟连着两日都未上朝,那得是病成什么样子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忽地就病了?”太后接连叹了数声,内心的担忧却是掩饰不住的,“病得重不重?太医院的人怎么说?” 陈嬷嬷见状,连忙安抚道,“太后请放心,据东宫的人说,太子殿下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过两日就能大好了。” 许是怕她心焦,陈嬷嬷又温声补充道,“殿下身边的王公公还专程说了,这般风寒天气,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件事伤心费神,过两日等太子殿下大好了,再亲自过来给您请安。” 太后闻言一愣,良久她沉沉叹了一声阖上双眸,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默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片刻后再次睁开,目光中的威压如同黑云般阴沉,层层叠叠,让人不敢直视。 “述儿这哪是得了风寒,是受了委屈,无处说呢。” “这孩子总是这样,有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她将手中的佛珠递到陈嬷嬷手中,“你将哀家的手串给太子送去,告诉他别自个儿把身子气坏了,有什么委屈事儿都来告诉哀家。”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储君,皇帝皇后不管,哀家亲自给他做主!” 第589章 移树 坤宁宫—— 萧恒知匆匆来时,还没进门便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进去正瞧见皇后倚坐在院中的软塌上,看着宫人忙前忙后的移树。 前两日大闹一场,成功将于瑶从获罪的于家人里摘了出来,塞进了太子的东宫恶心他,虽说付出了点代价,但倒也是不亏的。 眼见萧恒知进了院子,皇后敛了方才的冰冷神色,挂上几分真切的笑意,柔声道:“恒知来了。” 萧恒知依礼问了安,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奇怪道,“好端端的,母后怎得移起树来了?” 皇后闻言幽幽叹了一声,抬眸看着院中的那棵参天柏树,“头些年,年年大雪都没事儿,今岁也不知怎的,一场倒春寒竟将这古树都冻死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见往日绿意参天的大树,如今已经迅速地枯败了下来,粗壮的棕色树干干涸脱皮,繁茂的叶子已经所剩无几,残留的焦黄枯叶在风中摇曳,看着便是了无生机的模样。 从风水上来说,这确实不是个好兆头。 其枯死的煞气会破坏整个庭院的格局不算,还寓意着可能会有亲近之人祸到临头,大限将至,需得立刻连根刨掉,换上新树才算完。 萧恒知自觉的晦气,可口中却不得不继续出言安慰:“母后不必忧心,树木有枯有荣,也是是自然之理,母后看着心烦,刨了就是了。” 皇后淡淡应了一声,转而看向他,“你今日怎得这么早就来了?你父皇好不容易松了口让你跟着去朝堂上听事议事,你可莫要偷奸耍滑,白白浪费了机会。” 萧恒知笑了笑,挥手让宫人们都下去,这才凑近了皇后低声道: “儿臣知道,只不过这已经连续两日了,皇兄都告病,没上朝呢!” 皇后一愣,“还有这事儿?太子真的病了?” 萧恒知挑了挑眉,“哪能呢,八成是因着上回的事儿生气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闻父皇身边的张公公去永安侯府宣旨的时候说漏了嘴,将于瑶妹妹得封承徽的事儿全捅了出来,永乐郡主知道了气得不行。” “皇兄若是真病了,也是因为这事儿急火攻心,生生把自己气病了吧。” 皇后闻言冷笑了一声,“江晚茵也太小家子气,端不住一点后门嫡女的模样,这仅仅一个承徽便要争风吃醋,来日太子三宫六院她又当如何?回回这么闹么?” 萧恒知笑而不语,挽了衣袖,慢条斯理为皇后斟满茶水,意有所指道,“这后院里的事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女人么,哄哄就是了。” “只是皇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着这些事儿罢朝呀。” 皇后心里一动,自然听懂了他再说什么,垂眸思索了片刻,吹散了茶盏中的茶叶,轻呷了一口,似笑非笑道: “他爱装病便装着就是了,整个大梁还能因为他罢朝就垮了么?” 她瞧了萧恒知一眼,“他既然不愿意上朝,本宫便去同你父皇说说,换个人替他上朝就是了。” 第590章 回京 宫里面不管乱成什么样子,暂且都碍不着宫外的事儿。 造成这混乱迹象的始作俑者毫不在意,已然计划好难得偷闲的两日要在什么地方消磨消磨时光。 永安侯府人多眼杂,若是一夜倒也罢了,他总不好一直偷偷住在江晚茵的院子里,因而他们今日要去的是太子在京都城中的一处宅子。 看着头一天还发热昏睡的太子,清晨起来已然恢复了精神,若不是细看之下他的唇色还有几分苍白,倒真看不出他中了那邪门的蚀骨散。 江晚茵仍旧不放心,上了返京的马车又给他把了脉,见脉搏强健平稳,丝毫不见昨日的紊乱之像,这才收回手来。 “殿下此番中毒,内力亦有损耗,若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再用内力的好。” 萧明述单手支着额头,瞧着她微微颔首,唇边勾了若有若无的笑意,“这话今日你已说了三五遍,孤是中毒了,不是失忆了。” 江晚茵闻言有几分恼羞成怒,他明知自己是关心则乱,可偏要将她的心思点破,挑明了取笑,这人实在可恶得很。 “我就算说一百遍,殿下会听吗?”她轻轻哼了一声,“碰上殿下这样不会谨遵医嘱的病人,我多说几遍都是应当的。” 她一贯这样伶牙俐齿,一点亏都吃不得,萧明述看她炸毛的小猫似的模样,低笑了一声,朝她逼近了一寸。 他本就身形高大,垂眸间便可轻而易举居高临下,将人困在马车内狭小的角落中。 江晚茵那双秋水盈盈的瞳孔中,他的面容骤然被倒影了出来,她抿了抿唇,不太自在地往后仰了仰头,“我可没说错,殿下今早还用内力热茶喝了。” “是么?”听着她的控诉,太子离得更近了些,满襟的清幽杜衡香气,轻轻拂过她的鼻翼,“孤热茶给你喝,倒还落了埋怨,当真是六月飞雪,冤得很。” 他逼得太近,让她脑中如同浆糊一样,再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儿。 背后是熏染了檀香的马车车壁,这会儿车子已经走到近郊,外面的人声也渐渐嘈杂起来,可耳畔却寂静的几乎发出蜂鸣声,只有心跳声如擂鼓,在两人耳边咚咚响着。 现在的气氛有些过于旖旎暧昧了,她佯装镇定,左顾右盼地想躲开他的沉沉注视,可不管她的目光躲到哪里,他都会不疾不徐地跟上来。 见她耳畔红润,萧明述握住她的手,让她更加无处遁逃,就在她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时候,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 门扉被轻轻扣响,影三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殿下,今日上午的药已经温了两回了,您现在可要用?” 清晨时启程匆忙,萧明述也无甚胃口,便只随意用了早膳,推脱汤药待会儿路上再喝。 再往前走便进了京都城了,影三算着时辰快到晌午了,这才过来问问。 方才缱绻的气氛被骤然打破,江晚茵反倒松了口气,轻轻推了推萧明述的肩膀,低声道,“殿下的药一日要用两回,还是先喝药吧。” 萧明述垂眸睨她,半晌俯首在她蓬松的发顶上吻了吻,这才撤开身,淡淡道,“拿进来吧。” 须臾,影三提了食盒进来,将那碗黑乌乌的药放在矮几上。 萧明述神色未变,正要喝下时,却听江晚茵惊道: “哎,等等,殿下先别喝!” 第591章 验药 萧明述手中的动作一顿,已经送到唇边的药碗停了下来,掀眸看着她, “怎么?” 江晚茵张了张嘴,这让她该如何回答? 难不成要直接说你这药中少了我的血,现下喝了也是白喝,随后再当场割腕取血,把这味“赤泉”给他滴在药中搅匀? 她思忖了几息,还是觉得这场面有些太离奇,便眨了眨眼眸,煞有其事道,“《毒经》中,此解药的制作过程复杂,对于色、味都有讲究……” “这药已经温了两回了,保险起见,殿下还是先让我检查检查,再喝也不迟。” 萧明述静静看着她,不疾不徐道,“孤倒不知,还有汤药温上两回就会改变药性?” 他的嗓音暗哑,漆黑的如渊的眼睛中,情绪难以分辨,这目光似乎带着几分审视,让她没由来的屏了呼吸。 “保不齐呢?”江晚茵讷讷道,“那墓里的东西蹊跷,还是万事小心为上的好。” 她说完萧明述还是没有动作,沉寂间她又觉得自己太莽撞了些,何必非要一板一眼的拦他呢?便是将这味药喝了又如何? 顶多解毒效果不佳,那她再寻个由头,让他多喝一剂就是,非要这会儿将人拦住,净给自己找麻烦。 她沉浸在自己后悔的思绪里,丝毫没注意到萧明述深色的变化,那双漆黑眼眸愈发的沉了,隐隐还能看到几分忧色,似乎想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还是坐如针毡的影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窥着太子的神色,斟酌道:“殿下,郡主说的也不无道理,查查也好。” 萧明述未答,似是在思考,半晌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一言不发将药碗递给了江晚茵。 她悄然松了口气,看着手中这碗黑黜黜的药,味道还是同上回的一样,苦的直刺鼻子。 “你想如何验?”萧明述问。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江晚茵犹豫了几息,苦大仇深地吞了吞口水,举起碗轻抿了一口,随后秀眉紧蹙,直接掀开车窗的帷幔,将整碗药泼了出去。 “酸了,喝着还有渣滓,还是……” “还是一会儿再煎新的药”这一句尚没来得及说完,便听见他低嗤了一声,嗓音清凉道:“影三,退下。” 影三应声离去,车厢内又只剩下二人,气氛也有些紧张。 江晚茵还想再想些托词,让自己的结论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可骤然间,她唇上压下一个吻来,萧明述的模样印入眼眸中。 他垂眸看着她,深深吻住她的唇,温热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将她所有的辩解之词都堵了回去。 薄唇相贴,随时吻的加深,两人灼热的气息也交缠在一起。 星星之火,渐渐有了可以燎原的趋势。 可他却很快又退了开,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消失殆尽,这个吻结束的和开始时一样的突然,短促又热烈,像是恍惚的一个梦。 怔然间他听见萧明述嗓音清凛,似笑非笑道,“酸了么?孤怎么尝不到?” 第592章 茶棚 又是陷阱,这男人怎么这样,偏的用自己这副好皮囊做诱饵。 江晚茵咬了咬唇,昂起头轻哼了一声,“我是大夫,还是殿下是大夫?我说酸了自然就是酸了。” 萧明述半眯着眸子瞧着她,到底也没再追问,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再想办法知道就是,没必要这会儿把人逼得太紧。 马车外的人声愈发大了,有扑鼻的香气顺着车窗帷幔的空隙飘进来,萦绕在两人的鼻尖。 江晚茵仔细嗅了嗅,有几分新奇,“这是什么味道?闻着怪香的。” 这一问倒把太子给问住了,他自小金尊玉贵在东宫长大,能让他入口的东西必得是精挑细选的、顶好的东西,这些市井中摊贩做的小吃,他是真的一概不知。 不过他五感灵敏,虽未吃过,却能隐约辨得食物的原材料,萧明述闻着那股子糯米的香气,微微蹙眉,曲指敲了车窗问,“所经何处?” 外头很快响起影三的回答,“回殿下,是处沿街的茶棚。” 三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即便碰上倒春寒,也比冬日里不知舒服了多少,也因着这个缘由,出入京都做生意、探亲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往日清净的京郊道路上也开始有了生气,连带着这些茶棚也重新有了生意。 江晚茵腹中的馋虫被勾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太子,一双剪水秋眸中波光潋滟,意思不言而喻。 想吃,太子求求。 萧明述淡淡瞧她一眼,在她带着渴望的神色中,慢条斯理道,“停下吧,稍作歇息。” 影三虽不明所以,但也不会质疑殿下的决定,当即勒马,停在了树荫下。 他们今日乘坐的马车并非太子銮驾,而是一辆宽大质朴的寻常车马,可随行的几人皆是高头骏马,气势凌然,是再怎么隐藏也遮盖不住的。 停留在茶棚中的客人本就是赶路累了在此歇脚的,正愁没什么新鲜事解闷,见了这气质斐然的一行人,自然便似有似无的将目光聚焦了过来。 很快,马车的卷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个绯衣少女扶着仆从的手跳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几分欢快之意,衣裙翩飞的模样像是振翅的蝴蝶。 她乌发如瀑,用一根翡翠流苏簪松松挽着,面上覆了一张轻薄的纱巾,单是露出眼睛,便能猜出她定是容颜极好的。 而且看着便是个极有钱的。 店小二自然不能放过这大主顾,扬了声音热情的招呼道,“姑娘,来喝完茶,吃块双酿糕吧!” 江晚茵微微弯了唇角,朝那茶棚的摊子走过去,她张望了一眼那刚出炉的糕点,温声道,“茶便不必了,这条双酿糕,给我装两块吧。” 店小二立刻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取了一张油纸出来,“这有黑芝麻和枣泥馅儿的,姑娘要哪个?” 难得吃这一回,自然是无法舍弃其一的,江晚茵道,“那便都来两块吧。” “得嘞,”寻常茶水不过一文一碗,可这双酿糕却要两文,店小二一下卖出了四块糕点,心里头有几分高兴,态度也更加殷勤,“一共八文钱。” “姑娘您尝尝就知道了,我在这儿卖了快二十年双酿糕了,不敢说是全京都最好吃,但肯定是最正宗的!” 江晚茵取了腰间的荷包下来,从里面掏出八枚铜钱放在桌上,铜钱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嗑出轻响儿,更引得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连方才嘈杂的闲聊声都渐渐歇了。 巧的是一阵北风吹过,将那面纱吹的扬了起来,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足够他们看清楚面纱之下如娇艳牡丹般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 第593章 夫家 一旁的老板娘将新一锅冒着热气的蒸笼取下来,一揭开竹笼盖子,一阵滚烫扑鼻的香气便迎面而来。 老板娘乐呵呵地取了一块软糯的条头糕,包在纸包里递给江晚茵道,“我们家的条头糕也好吃,送给姑娘一个尝尝。” 江晚茵有几分不好意思,接过纸包朝她笑了笑,“多谢。” 老板娘大刺刺地摆了摆手,瞧了一眼不远处树荫下等候江晚茵的影三等人,“姑娘是来京城探亲的?” 这会儿太阳大了起来,阳光透过茶棚不大的遮挡笼罩在她身上,叫她一身绯衣尤其显眼。 江晚茵弯了弯眉眼,乌黑的杏眸中似有粼粼浮光,“不是,我此行是要回家的。” 老板娘越瞧她越觉得喜欢,不由得扯起些别的,像是卖瓜的王婆般,推销起自家的侄子,“今日我这婆子便腆着脸,多嘴问姑娘一句,不知姑娘家住哪儿?可有婚配了?” “我弟弟出息,家里也算富庶,我那侄儿今年已经中了举人,以后定是个有前途的,姑娘……” 听她越说越离谱,竟当场想给她牵线搭桥,江晚茵抿唇忍了笑意,嗓音温和的打断她道,“我此行,是回京城的夫家。” 那老板娘明显一愣,随后涨红了脸,忙道:“哎,对不住对不住,姑娘瞧着年轻,没成想已经成亲了。” 江晚茵也没在意,只笑着摇了摇头。 面纱之下,她的容颜若隐若现,有几缕不听话的乌发垂在颈边,似是宣纸上泼墨而成的山水画。 她站在那简陋的茶棚摊子前,裙摆随着微风翩然而起,尽管有所遮盖,但她的美貌仍旧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不由得令人瞩目。 只不过,在这些悄然注视的赞叹目光中,却夹杂着几道贪婪与不怀好意,江晚茵敏锐地察觉,微微侧目往视线来源的方向看去,却是几个地痞流氓。 他们原本在角落里喝酒嬉笑,此刻却将怀着腌臜恶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也看过来,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向她靠近。 “小娘子,第一次到这茶棚来?不如爷请你喝杯凉茶润润喉?”一个满脸横肉的流氓嬉皮笑脸地说道。 江晚茵微微皱眉,还未开口,便听到老板娘先是扯着嗓子喊道:“李四,你们几个安分些,别招惹人家姑娘,否则小心我报官!” 那流氓也不怕,敛了笑意道,“少管闲事儿,小心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那老板娘显然经常被这几人欺负,见状嘴唇颤了颤,终究是没敢继续开口。 李四几人身上酒气熏天,江晚茵闻着便觉得不适,将包着糕点的油纸提好,举步便往回走,见那几个地痞流氓仍在她身后跟着,驻足淡淡道:“我家侍从就在此处,你们若不想死,最好离我远些。” 李四身旁那瘦高的流氓闻言,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伸手推了推一旁的同伙儿,夸张笑道,“侍从?这小娘子身边的侍从不过三人,而我们几个却有五人,真若动起手来,谁死谁活可不一定呢!” 第594章 惩治 他们远远瞧着影三身形纤瘦,并不是孔武有力的模样,心中的畏惧自然少了许多,自以为不过是会些功夫的花架子,哪能如他们般,整日在街上打架斗殴来的经验丰富? “小娘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四嘿嘿两声,显然没将江晚茵的警告放在心上,竟靠近了一步,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江晚茵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在流氓的手即将触及她脸颊的瞬间,她迅速后退一步,同时手腕一翻,一把堪比利刃的银镖已经出现在她的手中,只一瞬间,李四的虎口便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如注。 她看着如弱花拂柳之姿,没想到反应竟如此之快,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这娘们儿敢伤我兄弟!” 眼见李四手上见了血,疼得哀嚎不断,他们竟在一个女子手上吃了亏,那高个儿的流氓不禁心里窝火,咬了牙,怒吼着挥拳向江晚茵打来。 但江晚茵身形极稳,却是动也未动,只抬眸淡淡看着靠近的人,神色冰冷似乎在看着一个死人。 “金子,别!”李四心里奇怪的同时,警铃大作,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脑后生风,一道人影从身边闪过,再回首时,只听“咔嚓”一声,金子的膝盖骨发出了清晰的断裂声,他整个人也如霜打的茄子似的瘫倒在地,痛苦地呻吟起来: “啊啊啊——杀人啦!” 影三蹙眉立于江晚茵身前,手中的墨色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着便叫人畏惧。 其余的几人见状,知道这回是遇到了硬茬,一个个不敢再上前。 见影三神色中流露出杀意,江晚茵微微蹙眉,拦了他一把,低声道:“不必张扬,免得漏了行踪。” 影三应了声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还不快滚!” 说罢脚尖点地而起,先一步回了马车外边。 车厢内传来太子清冷的声线:“处理了?” 影三道,“回殿下,郡主说不要声张,只将人驱逐了。” 太子似是轻笑了一声,低声道,“那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了解了。” 影三望着几人落荒而逃的方向,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 周遭人看了一出好戏,见平日里耀武扬威胡作非为的几人都被惩治,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叫好。 老板娘心里总觉得愧疚,忙不迭地又捡了几块条头糕装进纸包里,跑了两步给她送了过来。 “姑娘,实在对不住,这个你收着吃。” 江晚茵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只这些便够吃了。” 老板娘仍不放弃,“我们用的都是最好的豆沙馅儿,姑娘也拿给你夫家尝尝。” 江晚茵闻言骤然抿唇笑了,瞧着马车的方向瞧了一眼,曼声道:“我夫君素日不爱吃甜食,不过也罢,我这便给他拿去尝尝。” 趁着老板娘呆愣,她微微颔首,便回了马车前,也不知她说了什么,那马车的车帘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玉冠束发的贵公子露出了面容。 他的身影挺拔如松柏,乌黑的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墨玉般的光泽,逆光中,他的侧脸轮廓如同经过匠人精心雕琢,线条锋利而深邃,即便在光影朦胧中看不真切,也知是位貌若潘安的男子。 第595章 乌木扇 江晚茵举起手来,笑盈盈地将那条头糕递到车窗边,车中男人似乎勾唇笑了笑,垂眸俯首下去,就着她的手轻咬了一口。 这画面实在太过美好,竟让老板娘一时间看愣了神,连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若不是地上马车车轮的压痕还很新鲜,真叫她以为是大梦一场,遇见了天仙下凡来的神仙。 这边江晚茵回了马车上,见萧明述正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枕上,手指细长如精心雕琢的象牙,轻轻搁在光滑的紫檀木矮几上,随意敲了几下,一双深邃如幽潭的眼眸静静瞧着她,漫不经心的问: “夫家?” 他唇边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江晚茵才后知后觉方才让他尝尝条头糕时,把自己跟老板娘之间的对话都囫囵地告诉了他去。 “掩人耳目嘛,我总不能告诉她我家住在永安侯府吧,”她轻咳一声,执了一旁的白玉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嗓音轻飘飘道,“况且我们现在要去殿下的私宅,想来我也未说错什么。” 萧明述注视她片刻,神色比方才又柔和了几分,嗓音清和道:“是没说错。” 他说罢顿了顿,侧身在一侧的马车车壁上摸了两下,寻到了一处微不可查的凸起处按下,“咔嚓”一声响后,竟凭空出现了一个暗格。 萧明述从中拿出一把瞧着没什么独特的乌木折扇递给她,“往后总有孤不在身边的时候,影六也未必能次次护你周全,这个带着防身。” 能让太子放在暗格中的东西,定不是寻常之物,江晚茵伸手握住了扇柄,打开后来来回回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东西怎么用?”她打开折扇扇了扇,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吹起她的鬓发,乌木沉重,用来扇风都觉得有几分累手。 江晚茵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异想天开道,“我之前在话本里看过,这种扇子扇面锋利,削铁如泥,只要这样——” 她随手一挥,比了个横扫的动作,“唰的一下,敌人的喉咙就被割开了。” 萧明述有几分失笑,抬手握住她的手,轻嗤道:“若真是那样,敌人没被割喉,你便先将自己的手割烂了。” 江晚茵闻言不服气,可细细摸了扇面的材质,确实普通,一点也不锋利。 萧明述向她倾了身,就着她的手,按住了扇柄尾端的一处花纹,那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而凤凰的头部,嵌着一颗红豆大小、正闪着幽光的红宝石。 “这把扇子在乌木间穿了孔,暗藏银针,这里是机关启用的地方,只要按下,便可发射银针出去。” “一共可以发射三次,共三十支银针,不足以致命,但争取些逃命的时间倒也足够。”他说着顿了顿,似笑非笑垂眸睨了她一眼。 “你若想在银针上淬毒,也不是不行,只是用时小心,切莫伤了自己。” 江晚茵听得认真,心中已经规划处去什么地方,银针上该淬什么毒了,不由得眼眸水亮,心里高兴的紧。 往后的路程里,江晚茵便对别的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致了,一路上净顾着研究这新得的武器,连特地下马车去买的双酿糕也只草草吃了两口,便再没碰过。 第596章 借口 萧明述在京都有多处私宅,今日去的这处占地面积不算大,却收拾的十分别致,单是看园中的园林景色葱郁繁茂,便知素日里都是有人打扫修整的。 江晚茵把那把乌木扇收在怀中,穿过园林中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跟着萧明述到了居住的院落中。 许是知道了太子要过来暂住,这儿早早地就已经收拾了出来,连熏香都是刚点上的,烟雾袅袅而起在空气中缭绕,如同薄雾轻纱,溢得整个寝殿内都是一股子淡淡的梨木香味儿,清新而不刺鼻,闻着甚是舒服。 两人歇了片刻,用了些茶点,只等着小厨房将今日的午膳端过来。 热辣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伴着微风拂过,实在是慵懒又舒服。 偏的影三这会儿又勤勤恳恳地进来,尽职尽责地提示道,“郡主,属下已叫人按照方子重新配了药,这就拿去煎,您可要再看一眼?” 江晚茵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悠哉悠哉的祖宗今日还没吃过药,她心里想着还得去加那味“赤泉”,便神色故作郑重,略一思量才道: “这解药中的药材虽然寻常,但分量万不可错,失之分毫差之千里,我还是去瞧一眼才能放心。” “药房在何处?” 影三深以为然,恭敬道,“郡主请随属下来。” 江晚茵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窗边仍在垂眸看着一本经书的太子,他似乎对方才这段对话并未起疑心,甚至没放在心上,连头都未抬一下,侧脸拢在阳光中,连头发丝都在发光,晕出淡淡的光晕,配上那张清俊的面容,瞧着竟有几分佛性。 “殿下,我过去看看解药煎的如何。” 萧明述淡淡“嗯”了一声,修长的指尖翻过一页经书,并未做其他言论。 江晚茵稍稍松了口气,随着影三离开了寝殿。 直到两人的身影走的远了些,萧明述才抬起眸来,眉眼间闪着幽深的光,微微蹙眉唤了一声:“影九。” 一人的身影翩然而下,沉默地立在殿中,“殿下。” 萧明述将那本经书扔在桌上,缓缓道,“跟着,看看她在药里加了什么。” 影九心中一惊,愕然了一瞬,随即道了声“是”,便闪身而去。 随着他的离开,偌大的寝殿内再次恢复了沉寂,萧明述斜靠在软枕上,撑了额角,侧眸看着花窗外那颗繁盛的玉梨树,上头虽然百花盛开,却连只驻足叽喳的鸟儿都没有,当真是冷清极了。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骤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身侧有人说笑的声响儿。 风一过,满树的玉梨花簌簌摇动,有些坠下枝头,落在地上如同初春白雪,萧明述静静看了一会儿,终是轻嗤了一声,自顾低声道,“谎话张口就来……” 江晚茵实在不擅长说谎,有些什么事儿,便全然写在脸上了,丝毫都学不会隐藏情绪。 但瞧她方才紧张万分、忐忑不安的神色,明眼人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事儿了。 不过他倒不是担心江晚茵会加害于他,只是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她这样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才能加在药中? 第597章 支走 江晚茵随着影三穿过回廊,来到了药房。 还没进门便闻得药香扑鼻,一排排药柜整齐排列,各种药材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细细看去,药材一应俱全,便是珍贵如雪莲、灵芝之类的药材,也是有上不少。 一个小药童将配好的药材端过来,影三站在一旁,示意江晚茵道,“郡主,就是这些。” 江晚茵心中默念了解药的方子,随手翻了翻,药材无误,配的一点差错也无。 毕竟是给太子喝的药,他们自然十二万分的小心。 她接过药盅,转过身对影三说道:“这药童做事倒细心,药配得不错。你去忙你的吧,我在这里看着他煎药,免得火候上有错漏。” 影三倒不疑有他,微微躬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倒是那小药童头一回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做活,难免有几分紧张,磕磕绊绊地差点打翻了煎药的炉子。 江晚茵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只温和的笑了笑,安抚道,“平日里怎么做,如今便怎么做就是。” 不过在这里干等着确实有些奇怪,她思忖了片刻,起身在药柜上细细看了会儿,取了百合、枸杞子、雪梨片、红枣片等东西出来,寻了个干净的汤盅,将东西加了进去。 那小药童见状怯生生地过来,小心翼翼问,“郡主,您可要配什么别的药么?只管吩咐我就是。” 江晚茵摇头笑道,“无妨,那药苦口,我给殿下煮点甜汤润润唇,不必管我。” 药童见她平易近人,心中放松了不少,大着胆子道了句,“郡主和殿下感情真好。”,便回了药炉旁自个儿煎药去了。 药房内,火候适中,药材在锅中慢慢翻滚,很快便散发出阵阵味苦之气,是药快要煎好的征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身后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儿,药童隔着打湿的棉布握住药炉柄,筛了两遍药渣,将这碗乌黑的药尽数倒在了瓷碗中。 江晚茵收敛起心神,若无其事将自己炖好的甜汤也倒入一只青瓷勾花碗,轻抿了一口,蹙眉道,“还不够甜,你这儿可有蜂蜜?” “回郡主,是有的,”药童想了想,“不过蜂蜜都是在厨房里放着,是做糕点用的,您要是需要,我去给您打点,几息的功夫就能回来。” “你倒是好记性,”江晚茵弯了弯眉眼,“好,那劳烦你给我取一些来。” 小药童嘿嘿两声,得了夸奖心里高兴,也顾不上刚出炉的药,兴致勃勃地往小厨房去了。 江晚茵松了口气,袖中锋利银镖已经落入掌心,正欲抬手,却心头一跳,抬眸便往窗边看去。 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奇怪,就好像是有人正透过窗户在悄悄窥视她似的。 她举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望了望,却并无异常,只能将那雕花繁复的木窗关的更紧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这会儿偷偷摸摸做事,因此才疑神疑鬼,她微微摇头,企图将这些奇异的思绪都抛诸脑后。 第598章 没看清 可越是想忽略,这股奇怪的感觉便越强烈,背后总觉得有双眼睛,阴风阵阵,让她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晚茵犹豫了片刻,决定不跟自己较劲,还是背对着木窗,将那碗药拿到角落的台子上,在一个安全的死角中,重新解开了腕上的纱布,蹙眉划了一刀。 疼痛随即传来,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滴落在黑色的药汤中,与药汤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痕迹。 随着三勺鲜血落在药中,这回的解药算是又配好了,江晚茵这才放下心来,蹙眉“嘶”了一声,将手腕上的纱布重新裹了起来。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窗户外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惊飞了停在窗沿上的一对麻雀。 药房的门“吱吖”一声—— 小药童手里拿着讨要来的蜂蜜,见她在角落里鬼鬼祟祟,怔然愣了愣,问,“郡,郡主,您这是在干什么?” 江晚茵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药碗道,“这药太烫口了,我端着走走,好让它变凉些。” 药童听着这匪夷所思的回答,半晌没能说上话来,可见江晚茵理直气壮的模样,又在心中劝慰自己道,郡主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江晚茵将蜂蜜加进甜汤中,还贴心地给小药童也留下一碗,这才端着两碗东西往寝殿走。 与此同时,寝殿内—— “没看清?” 萧明述轻笑了声,嗓音清凛地问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影九心头惴惴,跪下道,“禀殿下,郡主十分警觉,找了隐蔽处才有的动作,属下无用,并未看的清楚。” 萧明述漆黑如幽潭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半晌才道,“可往药中加了东西?” 影九犹豫了一息,说,“郡主手上确实有动作,但到底加没加,属下不敢确定。” 萧明述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指尖扣在经书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罢了,你下去吧。” 影九称是,随后又道,“殿下若是担心,可要让属下‘失手‘将汤药打翻?’” 萧明述摆摆手,“不必。” 寝殿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影九不再耽搁,默然行了礼,迅速退了出去。 江晚茵回到寝殿时,手中端着的甜汤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倒真把那浓厚的药味儿遮掩了几分。 太子仍旧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看那本经书,与她离开时并无不同,只在她进殿时抬眸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嗯,药煎好了,我还煮了甜汤。”江晚茵抿唇笑了笑,她将药碗递给萧明述,同时将甜汤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萧明述接过药碗,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刻喝下,只是勾了唇,似笑非笑道,“怎么煎个药,倒还出了汗?” 江晚茵一冷,心中猝然动了动,抬袖在自己额间擦了擦,却有些细密的汗珠,“药房不大,火又烧的旺得很,许是有些热着了。” 萧明述微微点头,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他垂眸看着瓷盏,轻轻抿了一口,眉宇间却蹙了起来,嗓音沉了沉,问: “茵茵,这是什么药?” 第599章 暴露 江晚茵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要跃出胸腔,她勉强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神色,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自然是蚀骨散的解药。”江晚茵的声音柔和,似乎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她的目光清澈,如同秋水般波光潋滟,“殿下昨日昏迷,还是我喂你喝了两回,难不成我还能在药里下什么东西害你吗?” 萧明述的目光如同深潭,定定看了她片刻,重新端起那盏药送到唇边,两口喝了下去。 一碗药见了底,江晚茵才松了口气,暗暗腹诽这祖宗是真难伺候,手上还是尽职尽责地将那碗甜汤递给他,“殿下喝点这个,压压药味儿。” 萧明述接过瓷盏,并未急着喝,他不像江晚茵一样怕苦,这会儿残留在唇齿间的药味儿虽浓厚,却并非难以忍受。 他并不精通配药,无法通过食用而分辨解药方子中的所有药材。 可别的或许辨不出,那股子腥甜的味道,他却熟悉极了。 萧明述的神情明显僵了僵,抬眸嗓音清凛道,“你那日从墓中带出来的《毒经》呢?拿来给孤瞧瞧。” 他这样穷追不舍,江晚茵也有几分恼怒,自己为了配这副解药还要偷偷摸摸的割腕取血,他倒好,在这里疑神疑鬼,还要查方子。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她的神色也冷淡下来,轻哼了一声,垂眸道: “我若想毒死你,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法子,还用的着在这解药里加东西?” 她越说越气,甚至没由来的升起一点委屈,小声嘀咕,“既然殿下不信,别喝就是了,就该让那蚀骨散把你毒死。” 说罢,她抬手要去抢他手中那碗甜汤,怒气冲冲道,“这甜汤是我拿砒霜熬得,殿下也别喝了,免得被我给毒死了!” “那药孤不是已经喝了么?”萧明述失笑,扬了手护住那碗汤,一只手微微将碗举高了些,一只手拦住她纤细的腰身,笑道,“孤并非疑你,只是……” 他话音未落,余光却骤然瞧见江晚茵手腕上的纱布似乎与上午时缠的不太相同,像是被打开过。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明白了什么,脸色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江晚茵倒没发现自己自然暴露了什么,还有几分恼怒地去抢那碗甜汤,她的指尖碰到汤盏,却见萧明述指尖一松,那瓷碗应声碎了一地。 带着清甜气味儿的甜汤溅到两人的鞋面上,江晚茵愣了愣,眼尾微微红了,只觉得自己的心意也像是地上摔碎的瓷器一样,被这狗男人践踏了。 她嫣红的唇动了动,到底也没说出话来,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要走,却被身后的男人拉住手臂,“谁让你取血的?” 他嗓音阴戾,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却在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时,猛然卸了力。 江晚茵一怔,回眸看到萧明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间,便知道这回太子不是在诈她,而是真的发现了这解药的真相。 方才事出紧急,她取血后只是草草包扎了几下,想着反正是掩在大袖中的,寻常时候根本看不见。 谁知道两人会突然起了争执,这才暴露了出来。 思绪繁杂,江晚茵索性也不再隐瞒,猛地用了力,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 第600章 两清 她抿着唇将那本《毒经》翻了出来,朝他丢过去,气道,“你要看便看吧,我取血救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书本直直朝着太子面门而去,只不过这速度虽快,却不足以伤到他。 萧明述伸手接住飞来的古籍,却没有翻开,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定在江晚茵的身上,睫羽微颤,似是蝴蝶的翅翼,紧抿的唇峰让他的容颜愈显出一种锋利的英俊。 刺目的阳光从花窗的缝隙中照进来,一格格洒在身上,萧明述无端地生出一丝怅然,呼吸也不明原因地变得急促了些,心里有一阵发疼。 “茵茵,孤并非疑你,只是……”他的声音低沉,想要解释,却头一回发现话语如此无力,只能神色沉寂道,“你无需如此。” 江晚茵闻言只觉得好笑,她抬眸直直望进他的眼眸中,“为何无需如此?” 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到那份儿上,还是他压根不想欠她这个人情? 不论是哪个,都让她心里发冷。 “那日倘若是我为了救你而中毒,殿下也无需如此么?” 光线印在江晚茵的脸上,使得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上好玉石般的质感,有几分冷漠和疏离。 “殿下不必多想,那日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于危难,我铭感五内。”江晚茵的声音清冷,她转过身,只想离开这个让她有几分烦闷的地方。 “殿下救了我,取血入药替殿下解毒不过报答一二,如此就算是还给你了,以后,以后我们两清……” 她一句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打断。 “两清?”萧明述声线清凉,带着风雨欲来的寒气,呼吸却温热而沉重。 他上前了两步将她拉回怀中,转身间便将人按回了软榻上,光影间他的影子与江晚茵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孤与你之间,岂是说说就能两清的?” 他深深叹了一声,手指没入她绸缎般的乌发间轻抚了两下,温声哄着,“孤并非疑你有加害之心,只是奇怪你为何非要瞒着这解药的方子。” 寝殿内有一股子沉闷的压抑气息,透着朦胧的潮湿感。 江晚茵被他箍在这方寸之地挣脱不得,只恹恹地“哦”了一声。 她没有哭,只是眼尾还有几分发红,许是将眼泪憋着,因而鼻头都是淡淡的粉红色,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绯色在她面容上便显得尤为显眼,透着一种纯粹和清澈,像是懵懂的孩子,让人舍不得他露出这副表情。 萧明述自然看着也心里不舒服,抬手将她湿润的眼角擦了擦,才继续开口,嗓音中带着循循的诱导,“最后一味药,你为何不肯直白的告诉孤?” 江晚茵怔了怔,眼中闪过一点茫然,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就这样做了,要瞒着他,不能让太子知道。 但是为什么呢? 萧明述垂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江晚茵未带朱钗的发顶,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桂花皂角的香气。 他没等她想明白就说出了答案,他喟叹般地启唇,神色比方才变得更深了些,“因为你知道,孤不许你这么做,孤舍不得。” 第601章 上药 他这样说并非是哄骗,平心而论,若知道最后一味药要用人血,他便是拖两日回京城再议,也绝不可能让她取血入药。 怀中的人似乎比方才安静了一些,肩膀处传来湿润的触感,江晚茵把眼泪擦在他的衣服上,在他怀中费力地抬了抬头,看清了萧明述脸上的神色。 他似乎没有说谎,低头看她的眼神又狠又深,却也带着微不可查的痛惜之色。 在这样焦灼、潮湿的氛围中,江晚茵心跳的咚咚直响,萧明述又靠近了些,那股带着杜衡香气的呼吸离得更紧了些。 “你这么做,不是要了孤的命么?” 他的嗓音低沉暗哑,江晚茵耳廓后的皮肤泛起了一阵绯红,连带着脖颈处都起了些鸡皮疙瘩,酥麻感沿着神经线一圈圈往外泛起涟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也不知他这样说到底有几分真情,又混杂着几分假意,江晚茵心里明明还有几分怒气,但还是不由得软了声音。 “这会儿说的比唱的好听,刚刚还不是凶得很。”她控诉道。 “方才心急,孤语气才重了些。”萧明述轻声笑了笑,“你割腕取血时不委屈,孤声音大一点,你倒委屈上了。” 江晚茵掀眸轻轻白了他一眼,“那是不一样的。” 方才这来来回回的一挣扎,本来就包扎的不好的白色棉布更零落了,松散地缠绕在她的纤细手腕上,雪白的棉布肌理下隐隐又露了血迹出来。 萧明述这会儿火气下去,免不得又心疼,送开桎梏,低声斥道:“包成这副样子,想气死孤?” 他眉头紧蹙,将江晚茵的手腕拉近,解开那些已经松动的布条,随着棉布的逐渐松开,伤口的全貌渐渐显露出来—— 两道狭长的切口,并不算深,一道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周围一圈淡淡的青紫,带着血液凝固后的痕迹。 而另一道,看着便是刚刚割开的,皮肤的边缘微微翻起,还有鲜红的血迹渗出来。 萧明述脸色仍旧如同阴云密布,清冷如万丈寒潭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丁点的笑意,江晚茵瞅着他的神色,识趣地没开口再火上浇油。 毕竟上回见到他这副模样,还是初遇时在隐龙寺后山,她轻薄他的那回。 微风飒飒吹着窗外的玉梨花话,萧明述扬声吩咐人端了清水进来,一言不发地打湿了棉布,复又拧得半干。 略有几分粗糙的棉布碰到伤口,又痛又痒,江晚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殿下,要不我自己来吧。” 萧明述矮身坐在软榻边,将她的手攥着自己温热的掌心中,一点点地替她擦着手腕上凝固的淤血,半晌才抬起眼睛,神色寒凉幽深到有几分渗人,“茵茵,你若不想惹怒孤,便乖一些。”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看出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也不再触他霉头,伸着手任由他怎么摆弄。 细细擦过之后,萧明述起身从小柜中取了一瓶金疮药出来,看瓷瓶上描金的花纹,应当是宫里御用的。 清凉的草木味道悠然散在空气中,像是春日里初雨微霁青草漫漫,太子的手指温热,轻轻拂过她的伤口,将药膏尽数化开,倒真的奇迹般的止了痛。 第602章 闲散 两人大动干戈吵了这么一番,最后也算是把这些遮掩和误会都说开了,江晚茵心头的石头也落下来,反而轻松了不少。 不过还剩下那最后一副药,太子是肯定不会再喝了。 殿外的影三和影九竖着耳朵听着动静儿,直到确认了里头那两位祖宗已经平息了争执,这才传了午膳进去。 用过膳食后,萧明述翻着那本《毒经》,掀到“蚀骨散”解药那一页时,不由得蹙眉,抬眸睨她一眼道:“便是不加血,也未必不见效,否则解药方子也不用配了,直接生饮人血就是。” 他顿了顿,“下回聪明些,别再做这莽撞事儿。” 江晚茵方才午膳后还是嘴馋,又喝了一盅桂花酒酿,起身时才觉得撑,这会儿正斜斜靠在盖了狐毛毯子的藤椅上假寐,闻言眼也没睁,睫羽微动了动,敷衍道: “是是是,我关心则乱,没有太子殿下聪明。”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垂眸又扫了两眼,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眉目深拧,俊美无俦的容颜上如覆寒冰,随即将那本《毒经》啪一声合上,声线发凉,“动辄便是蛇胆人血,孤瞧这古籍不像什么正经东西,以后少钻研这歪门邪道。” “要没这《毒经》,殿下中的蚀骨散我可解不了,”江晚茵瘪了瘪嘴,起身把书籍重新收起来放好,免得哪日太子看它不顺眼,再一把火把它给烧了。 闲散的午后时间最是漫长,江晚茵懒在藤椅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才过了小半个时辰。 她往毛绒毯子中钻了钻,悠然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别的都好,就是太过无聊了些,若是青月或者影六在,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 可偏偏—— 她从毛毯中露出两只圆睁睁的眼睛,瞅了书案旁的太子一眼,那人鲜少像如今这样衣着随意,银白色的玉冠发带,银白色绣暗梅花纹的衣袍,正垂眸看着一本兵法。 不是批折子,就是看兵法、看经书;哪怕休息的时候也是在看游记,看辞赋,这寡淡的生活真真是比隐龙寺的和尚都要素。 许是她一声大过一声的叹气声太明目张胆,萧明述额角青筋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掀眸看着她,“怎么,孤在此处碍着你的眼了?”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刚睡醒眼神还带着几分迷蒙,水润黑眸,纤长睫羽,模样倒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浓丽牡丹。 只不过那张嫣红小嘴中说出来的话并不中听,她带着鼻音哼了一声,嘀咕道,“是我在此处睡大觉,恐污了殿下勤奋的眼。” 萧明述险些被她气笑了,将兵书合上放回身后的榆木书架上,回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懒散便罢了,倒还阴阳起孤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做人不要太极端,”江晚茵在毛毯中蠕动了一下。 萧明述听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有几分失笑,慢条斯理地举步走过去,将她从毛绒毯子中捉了出来。 她刚刚睡得香,裹在毯子里暖和的紧,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这会儿冷风一吹,周身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江晚茵只觉得鼻子痒痒的,打了两个喷嚏。 一双温热的手探上她的额头,还没回过神来,她肩头已经落了一件大氅。 第603章 温泉 这时候要是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江晚茵拢了大氅,心里有几分犹豫。 这要求听着简单,不过现在想实现,恐怕也有几分难度。 太子这处私宅不大,位置也比较隐蔽,想来知道的人是极少的,想要绝对的安全,那宅子里伺候的人就要都是心腹,或者说越少越好。 方才她们一路进来,除了药房里的小药童,和厨房里生火做饭一手包办的老婆婆,她竟连半个下人也没瞧见。 一个老,一个小,不管是让谁去给她打水烧水,她都有几分于心不忍。 萧明述垂眸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模样,“怎么了?” 江晚茵对上他的视线,老老实实道,“想泡热水澡,不过我身强力壮,可以自己去烧水。” 要是能让更加身强力壮的影三帮个忙就更好了。 萧明述看了她几息,勾唇笑了笑,伸手帮她把大氅的带子系好,嗓音低低道,“跟孤来。” 江晚茵有几分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难不成太子还打算屈尊降贵,亲自帮自己打水烧水么? 两人绕过寝殿,走进一条铺满了鹅卵石的小路,这条小路狭窄,宽度只容一人通过,路的两边种了一排参天绿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树底野花点缀其间,或黄或紫,如同星星点点的宝石。 美则美矣—— 但是那些圆润的石头,经过专门的打磨,表面光滑而坚硬,江晚茵穿了一双薄底的蜀锦鞋子,走在上面那叫一个酸爽。 她秀眉微蹙,看着前头健步如飞的太子叹了口气,面目狰狞地往前追了两步。 迎着片片绿荫,她吃痛的“嘶”声夹杂在微风中传到萧明述的耳中,他脚步一顿,回身瞧了一眼,随后微微一叹,还是上前扣住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在了怀中。 “卵石虽硬,却对穴道经脉都有疏通之效。”他嗓音清凉道。 要疏通你自个儿疏通去,江晚茵假装没有听见,把头埋进了他大氅的毛领间。 好在这段卵石路并不算长,走到头后景色豁然开朗,清淡的海棠花香扑面而来,隐隐还能听见水声。 江晚茵从太子怀中抬起头来往前望去,竟看到一方热气缭绕的温泉! 没想到在京都中,竟能人工造出温泉来。 萧明述看着她惊奇又疑惑的神色,把她放回到地上,淡淡解释道,“当初翻修这处园子时,从盛京围场旁的温泉处引了管道过来。” “走吧,就在前面。” 江晚茵立刻跟了上去,诚恳道,“殿下高瞻远瞩。” 这园子确实不大,行不多远,便感到一阵热气蒸腾而来,温暖而湿润。 那片盛开的海棠花丛当中,一方白玉为阶的温泉悄然展现在眼前。 海棠树棵棵葱郁,围绕在温泉四周,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抬头望去,阳光温和,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一片浅淡的金色。 微风拂过时,枝头花苞摇摇欲坠,有重重叠叠地海棠花瓣随风飘落,点缀在温泉的水面,倒像是瑶池仙境一般。 第604章 下水 江晚茵深深吸了一口气,馥郁的海棠花香气萦绕在鼻尖,怪不得连个打水烧水的侍从都没有,敢情是太子矜贵,叫人大费周章在这里修了一个天然澡堂子。 萧明述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里没有旁人会来,去吧。” 江晚茵“嗯”了一声,往前又走了两步,才瞧见温泉边上石桌石凳一应俱全,不远处还有一个宽大的木盒。 打开了看,里面竟是洗涤干净,晒好的两身衣服,显然是婆婆知道太子的规矩,一早就准备好了放在此处的,以备不时之需。 有了换洗衣物,便更没有后顾之忧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萧明述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晚茵暗搓搓瞧了他一眼,心想好歹这地方也是太子带她过来的,总不好卸磨杀驴,把人再赶走,一人独享吧? 反正该做的事儿也都做过了,还怕孤男寡女一起泡个温泉么? 江晚茵回过神来,站在温泉边解了衣裙的带子,可不管心里建设的再怎么好,裙衫落地后,她还是犹豫着红了耳根。 直接在萧明述的视线下宽衣解带,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片刻的迟疑后,江晚茵悄悄回了头,却见萧明述并未往她的方向看,而正侧身对她,从石凳旁的矮柜中取了一壶酒出来。 她轻轻松了口气,飞快将白色的里衣褪去,随着她的动作,衣衫便如同秋叶般轻盈地滑落,露出如凝脂般的肌肤。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白玉石阶往下走去,在触碰到温暖的水面时,因为温度滚热而让她粉润的脚趾轻轻蜷缩,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水声渐渐响起,清脆而又悦耳。 温泉的热气迎面扑来,带着一丝丝的硫磺味,江晚茵靠在白玉阶上,将全身沉浸在温泉之中,只露出头颅和一截玉白纤细的脖颈在水面之外。 水汽蒸腾间,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水面上,与温泉中的花瓣纠缠在一起。 身后传来酒盏轻砰的声音,想来是萧明述已经拿好了酒酿,随着衣料摩擦落地的细响儿,她听到萧明述低沉的嗓音道: “过去些,让孤也一同进来?” 江晚茵:“……” 他明明衣衫都褪了,还要问她能不能一同进来,难不成是想赤着身子在岸边看她泡温泉么? 如玉的面庞被热气熏得发红,江晚茵也未抬眼看,便轻启唇瓣,嗓音微哑“嗯”了一声,挪动着往旁边靠了靠,把通入温泉的阶梯让了出来。 随着她的回答,水面上哗啦声轻响,好不容易平息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萧明述的身影也融入了温泉之中。 江晚茵侧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男人,只见他束发的玉冠已经解下,黑发微垂,赤着的上身宽肩窄腰,紧致有力,水珠沿着他分明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顺着腹部重新汇入水面。 热气朦胧间,实在让人看的面红耳赤。 江晚茵看了几眼,不经意抬眸间却正望进那双雾沉沉的黑眸中,她心间一跳,脸颊微热地匆忙将目光移开,还欲盖弥彰地往旁边游了两下。 萧明述睨她一眼,“乱飘什么,回来。” 第605章 受苦了 江晚茵默默朝萧明述觑去,“为何?” 萧明述淡淡道,“这池子中间挖的深,孤怕你溺水。” 江晚茵嫣红水润的唇抿了抿,似是不信,这池子总共不过这么大,能挖多深? 她不信邪地往前又飘了飘,没两步远,却发觉脚下骤然一空,整个人往水底下沉去。 “咕噜咕噜……” 好在她水性不错,忙不迭地往上蹬了两下,这才从水中浮了起来。 果然是,不听太子言,吃亏在眼前。 江晚茵心有余悸地轻咳了两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又默默地飘回了太子身边。 萧明述身姿笔挺地靠在身后温凉的白玉阶上,伸手捞了酒盏轻饮,望着她的眼眸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早知如此的戏谑之意。 江晚茵脚下踩到玉石才安下心来,轻出了口气,趴到萧明述身旁的岸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这才控诉道,“这温泉池子是何人修的?这也太危险了。” 萧明述的视线在她被温泉水烫红的脸颊上落了几息,随后抬手将她贴在额间的碎发抚开,“要从围场引泉水过来不易,小心些,莫往中间去。” 江晚茵“哦”了一声,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儿,伸了手也去捞岸边的酒杯。 池中温和的暖流轻抚全身,每一寸皮肤与骨骼都被似乎被抚慰渗透,这么些时日来的焦灼和疲惫总算随之消减了不少。 江晚茵把头搁在自己的臂弯间,微凉的酒水落入口中,并不觉得冷,反而让人生出一丝畅快之意,她眼睛一亮,惊喜道,“是梨花酿!” 晶莹的水珠沿着如凝脂般细腻的后颈轻轻滑落,她又抬手去捞酒壶,动作间沾染了池畔的花瓣,点点坠坠粘在手腕间,细碎柔和。 萧明述“嗯”了一声,待她一连喝了三五杯之后,捉住她的手臂按回温泉池中,微微蹙眉道,“梨花酒性凉,莫贪杯。” 江晚茵白皙的肤色这会儿已因酒意沾染了薄红,她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地将酒盏放回了木托盘上,回过身轻轻叹了口气。 萧明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腕伤处,用内力蒸干了被泉水打湿几分的棉布。 江晚茵眼睫轻轻一颤,抬起眸,便撞入了那双深邃沉静的瞳孔中,她心潮涌动了下,总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半晌才嗓音干涩问他,“殿下,怎么了?” 萧明述垂眸,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手腕拉到跟前,俯首轻轻将唇在她伤处贴了贴,嗓音低沉道,“让孤的茵茵受苦了。” 他的气息洒在手腕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比这满池的温泉水还要热。 那些忽入异乡的惶恐和不安,如履薄冰的周旋和试探,连同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的忐忑难眠,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 江晚茵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将那些盈满眼眶的水意压下去,眼睫轻颤,似是蝴蝶振翅欲飞,却又在最后一刻收敛了翅膀。 “还好,也没有殿下说的那么夸张。”她将心中繁复的情愫压下,抿唇笑了笑,莹润的杏眸中星光点点,“总得好好的活着嘛。” 第606章 凤凰喷泉 萧明述仍旧眸光灼人地看着她,江晚茵指尖动了动,把手从太子手中轻轻抽了回来。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总是独当一面惯了,事事都是一个人去应对,费尽心机筹谋去护着身边的人,因而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 也不太清楚该如何去回应太子带着心疼的神色,可焦灼难安的心绪间,她只知道自己大抵是有几分雀跃和羞怯的。 两人靠的这样近,因为萧明述方才那个短暂而克制的吻,气氛骤然变得炙热暧昧了起来,江晚茵急于从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中脱离出来,便轻咳了一声,瑟缩着指尖想找点其他的话题。 她透过蒸腾的雾气,瞧见身侧的水中隐隐泛着幽绿色的光芒,她悄悄往那边靠了靠,却见水面下三指处,有一块质地上好的绿宝石,正静静被白玉围裹着。 “这儿怎么嵌了宝石?”她自顾自低喃了一声。 萧明述见状,眉头微微一皱,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江晚茵便已经秉承着“不知道,试试不就知道了”的人生哲理,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触向那些宝石。 萧明述阻止不及,便听池边传来清脆的“咔咔”转动声,温泉池后屹立的两尊凤凰吐莲的石雕像,仿佛骤然被赋予了生机,竟随着声响展翅动了起来。 仅仅两息之间,两注温热的泉水便从凤凰口中喷射而出,射程之广,正正好兜头浇在了池中无处躲藏的两人的头上。 旖旎气氛被破坏的干干净净,江晚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僵在原地,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又按了宝石一下,将那凤凰喷泉关掉。 什么天才才会设计这种机关啊! 她几乎不敢回身去看太子的表情,欲盖弥彰地又往旁边挪了挪。 萧明述一头乌发皆被泉水打湿,有几缕发丝贴在脸颊边,水珠不断地顺着脸颊滚落。 水泽蜿蜒,他的瞳孔也不复方才的柔情蜜意,再次变得阴沉幽深起来,他掀眸看着越挪越远的女人,半晌,才轻启薄唇,“江晚茵。” 他顿了顿,周身的寒气如有实质,“飘回来。” 江晚茵心虚地沉下身子,老老实实地飘了回来,眼眸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殷切的讨好之意。 微凉的春风阵阵拂面,她凑道太子身边,曼声道,“反正总要湿的,大不了待会儿上去,我帮殿下擦干净束发。” 她嗓音温软,明艳至极的面容上风月尽覆,便是萧明述也不得不承认,他心绪被撩动了一下。 他伸手抵在她耳后,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跟前的人微微发颤,却还一动不动地将他望着。 他的茵茵,总是很动人。 萧明述轻声笑了笑,垂首吻住了那双唇。 温软唇瓣轻轻相触,江晚茵几乎没怎么抵挡便溃不成军,任由对方的唇舌撬开唇齿,攻城略地。 “殿下……”江晚茵在急促的呼吸中稍稍拉回了理智,指尖微微颤抖着推拒他的手臂。 可当带着薄茧的指尖再次轻轻掠过她敏感的耳廓时,她几乎没法攀住他的肩膀,只能喘息着任由他引导这场极致的缠绵。 第607章 春水 没了碍事的衣衫,有些事实在太容易擦枪走火, 蒸腾的雾气下,隐约映出了肌肤柔和白皙的光泽,萧明述宽大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际紧紧地环绕,掌心的温度如同熔岩般炽热,让她的心跳在这种炽热的包裹下加速,几乎快与这池春水融为一体。 好不容易他的吻才渐歇下来,江晚茵眨了眨眼,犹豫着想要躲远一些,便期期艾艾要滑进水里。 难得找到这么个好地方想放松放松,缓解一些连日来的疲劳,若是让他得逞了,拿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她仅仅是躲了一瞬,便被太子握住手臂,重新将她拉回了怀中,两人裸露的肌肤重新贴近,细碎又热烈的吻重新落了下来。 江晚茵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在这热气缭绕的温泉池中,几乎有几分缺氧,四肢百骸也逐渐失了力量,只能攀附在太子的肩膀上,不让自己落入水中。 恍惚的间隙,春风又轻柔的掠过,满树的海棠花簌簌随风飘散,有些沿着她的发丝落入池中,遮挡了些许若明若昧的情动之色。 馥郁的花香和那股杜衡香气在每一次呼吸间,沉沉入肺,江晚茵眼尾湿红,讨饶般呜咽了两声。 她推开萧明述,侧过头去呼吸,却又被含住了小巧的耳垂,心跳立刻乱作一团,“殿,殿下……” 萧明述将她揽在怀中,指腹在她脊背上轻轻拂过,嗓音温和,带着安抚蛊惑之意,沉沉道,“怕什么?” 江晚茵怔然了几秒,“万一,万一有人来——” 萧明述闻言轻声笑了笑,一向清冷的面容上也带着几分醉人的薄红,“那茵茵小声些?” 什么小声些?这是什么狼虎之词?! 江晚茵呼吸一滞,只觉得脑子中有条线忽地崩断了。 她一抬眸,正瞧见他灼而不妖的英俊面容近在咫尺。 低哑的嗓音,灼热的眸光,潮湿的白雾之下他周身矜贵冷淡之气荡然无存,从百花与树叶缝隙透过来的光线似乎为他拢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倒是应了那句: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见她怔愣,萧明述看着她勾唇笑了笑,一时间面若玉冠,姿容更甚。 江晚茵被撩的心神一晃,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灼烧着她的神经线,摧毁着仅剩不多的理智。 推拒的话儿到了嘴边,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儿,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泄气的同时,她不由得又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懊恼,自己竟被他的皮囊给迷了心智,实在是太不应该。 许是看清了她的默许,太子高大的身形又微微压下来些,他的气息如同熔岩般炽热,在她颈侧拂过,重新将她包裹环绕起来。 恍惚沉浮间,江晚茵露出尖尖的虎牙,在他的肩膀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听着太子骤然沉了几分的呼吸声,让她心里跟着烘热了几分。 大片飞落的海棠花随着微风,卷入了一池滚热的池水中。 第608章 餍足 待江晚茵缓过神来,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方才高照的日头,这会儿已经渐渐有了西沉的趋势,晒在人身上也不大暖和了,露在水面外的手臂有几分凉意。 她垂眸靠在萧明述身前,任由他的手指穿过她半干的长发,轻轻抚着。 到了这会儿,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纵着他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但做也做了,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把头往他颈窝中埋了埋,摆烂道,“劳烦殿下倒杯梨花酿给我喝喝。” 头顶落下一声轻笑,随后一杯温热的清酒递到她的唇边,江晚茵默默地瞧了他一眼,“说了不许用内力。” 萧明述黑漆漆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餍足,勾唇道,“只一息,不妨事。” 温泉水热,泡的时间长了难免觉得闷热,江晚茵在池子里摊了片刻,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泡软了,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着时,又听见萧明述在耳边低声道,“莫在这儿睡,容易着凉。” 江晚茵“唔”了一声,可困意上来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太子动作顿了顿,又道,“抱紧孤。” 半梦半醒间是最听话的,她伸出纤长的手臂环过太子的脖颈,下一刻,便被他扣住腿弯,从温泉中打横抱了出来。 凉意顷刻间席卷上来,她本能地往热源的地方靠了靠,贴的离太子更近了些。 好在这股寒气只维持了几息,她便被塞进一张宽大的棉巾中被擦干净,萧明述把衣裙放在藤椅一侧,瞧着她蜷在棉巾里懒散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怎么,衣裳也要孤给你穿么?” 说着他作势要去拿最上面那件杏色绣交颈鸳鸯的肚兜,江晚茵咻的掀开眼皮,立刻支棱起来,先一步将那肚兜抢过来,耳根微红地轻哼了一声,“我自己来就是。” 她趁着太子背过身去穿里衣。三下两下将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又将头发擦得干了八成,才找了根绸带将一头乌发松散地束在脑后。 萧明述将她来时穿的那件大氅重新披回她的肩头,这才满意道,“好了,回吧。” 两人踏过满地的海棠花,往来时路而去。 。 昭阳殿 自打皇后说了要去游说皇帝之后,萧恒知便寝食难安,一会儿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怕父皇不会应允自己插手朝堂要事;一会儿又担心父皇嫌自己野心太大。 思来想去心里也没个注意,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坤宁宫里来消息。 他心浮气躁,自然看什么都是一万个不满意,蹙眉将手中的茶盏碎在地上,阴沉道:“这是谁泡的茶?想烫死我不成?” 萧恒知身边的太监小庄子立刻进来,小心道,“回殿下,是内闱局新拨来宫女儿,头一回伺候,这才犯了错儿。” “这点子事儿都干不好,还活着干什么!”萧恒知冷哼了一声,看着被押进来满脸惶恐的宫女儿,不耐地摆摆手,“拖出去,杖三十,发到掖庭去。” 小庄子心里突突直跳,这阖宫里谁能受得下杖三十?等行完刑,只怕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哪还用得着发配到掖庭去? 可六殿下说了,他们也只有听命的份儿,小庄子看了一眼地上脸色惨白的宫女,对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要将人往外拖。 第609章 添火 那宫女吓傻了似的,这才想起求饶,一时间昭阳殿内哭喊声一片,嘈杂不堪。 正这会儿,外头突然来了人,尖利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来,“呦,这是怎么了?奴才还没进门便听到这宫女哭喊了。” 萧恒知定睛一瞧,是皇后身边新来的太监总管福海,这才敛了面容上的阴狠之意,一旁的小庄子极有眼色,陪着笑道,“公公见笑了,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宫女毛手毛脚,犯了六殿下的忌讳,这不才说将她打发出去,谁知她哭闹着不肯呢。” 福海笑眯眯应了声“是”,瞧了那宫女一眼,“要奴才说,既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打发了就是了,六殿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让外头的人听了,还以为怎么了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若是流言蜚语传起来,这不影响殿下做大事么?” 萧恒知心中一动,给小庄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即刻会意,见那宫女还想在叫,当即对着她的后颈来了一记手刀,将人生劈晕了过去,随后联合着几人将她抬了出去。 几个宫人轻手轻脚进来打扫了地上的碎片,又重新泡了新茶进来,这才悄然退去。 朝阳殿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三言两语便要人性命的事儿不曾发生过似的。 萧恒知轻呷了口茶,问,“母后那边可有消息了?” 福海点头,低声道,“陛下多疑,皇后娘娘也不好明着说,便只借着送汤羹的时候提了几嘴,陛下这会儿还有些犹豫,剩下的还得殿下您亲自去做。” 他话锋停了停,又道,“不过陛下听说太子告病,还差了张公公去东宫告慰,没成想张公公白跑一趟,连太子殿下人都没见着,陛下为这事儿,可是生了气了。” 言下之意,是要他趁着这会儿皇帝生太子的气,再去添上一把火。 萧恒知哪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轻叹了一声,冠冕堂皇道,“是么,那我待会儿便去跟父皇请个安。” 福海笑而不语,萧恒知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会儿才舒坦了不少,着人封了赏银给他,这才算完。 不过不管他如何急切,面上的事儿总得做足,萧恒知从私库里翻了棵人参出来,让小厨房炖了汤,便马不停蹄地赶着去给皇帝请安。 可他连着跑了三个地方,都扑了空,皇帝也不知去了哪,正一筹莫展之际,还是有个小太监机灵,小声跟他交了底: “六殿下,陛下这些时日,基本日日都在丽嫔娘娘宫里待着,您要是有要事找陛下,兴许在翊坤宫能见着人。” 萧恒知听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这夏思是皇后的本家侄女,论辈分是他的表妹,这会儿子摇身一变,倒成了他的庶母了。 她盛宠倒也罢了,本想着也算是为夏家巩固势力,可谁知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跟皇后来往,隐隐有些想自立门户的意思。 不过现下他也顾不上这些,只能拎着快冷了的参汤,急急乘着轿辇往翊坤宫赶。 第610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与宫中众人各怀鬼胎、一刻也不能停下的阴诡算计不同,萧明述这回倒是真真切切过了两日安生日子,竟一点也没有急着回宫的意思。 又一次吃过晚膳后,搬着藤椅在廊下,仰躺着饮酒赏月时,连江晚茵都觉得这日子过的有几分不真实。 她勾着已经空了的酒盏,侧眸看着萧明述清俊的侧脸,怔怔出了会儿神。 察觉到目光,萧明述微微偏过脸来看着她,“看着孤在想什么?” 江晚茵卷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虽眼尾酿着几分微红的醉意,可那双眸子还是亮的惊人,她酝酿着开口,“在想殿下数日不回宫中,朝中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萧明述嗤笑了一声,手臂半撑,拂去衣角上的落花,“若是孤不理事,朝中便要大乱,那这大梁怕是要亡了。” 他的嗓音还是同往常一样清凛低沉,带着几分嘲讽之意,晚风将他的鬓发吹乱了一缕,这些不在宫里的日子,萧明述不做储君装扮,只一袭常服,一根玉簪束起泼墨般的长发,任由高束的发丝在风中飘散。 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打扮,可他眉目如画,玉质金相,有这副得天独厚的好容貌,不拘于穿什么都显得玉树琼枝,尊荣矜贵。 江晚茵泰然自若地将目光移开,脚垂下藤椅来一荡一荡,若有所思道,“若是没人捣乱,大家自然可以按部就班的运转,就怕有人按捺不住。” “殿下当真一点也不担心么?” 萧明述饮了口酒,唇角弯了弯,漆黑的眼睛里倒影着满树繁花和点点星光,也映出她的影子来。 他嗓音低哑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听没听过?” “哪一句?” 萧明述幽幽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江晚茵气结,睁大了眼睛怒视着太子,亏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富有哲理的古话,敢情是在这里阴阳怪气。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什么,比她更急的“太监”就不请自来了。 风风火火的孟琢一进来院子,瞧见二人悠哉乐哉的模样,便急地团团转,草草行了礼后,便道: “殿下,您如今余毒已除,还是快些回宫去吧,您不知道,这几日朝中快翻了天了。” 萧明述眼也未抬,淡淡问,“如何翻了天了?” 孟琢一拍大腿,气道,“左相那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纠集着一些朝臣,整日里念着那些迂腐陈旧的屁话,处处给我们的人使绊子,殿下监国时他们哪敢这样?” 见他脸都憋红了,可见这两日确实过的鸡飞狗跳,江晚茵想到自己这几日的快活日子,不由得从心底升起几分愧疚和同情,取了个新酒杯,斟了一杯清酿给他。 孟琢也不见外,抬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把酒盏“砰”的一声放到桌上,力道之大,快要把酒杯震碎。 他咬牙切齿道,“今日早朝,六殿下竟然也到了朝堂上,俨然一副主人做派,那架势,像是要代替殿下监国似的。” 第611章 规则 此话一出,江晚茵都难免有几分怔愣,萧恒知便这样按捺不住吗? “六殿下?萧恒知?”她惊奇地重复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是告病,又不是病的快死了,他连虚实都没探清楚,便这样急慌慌的去插手朝堂上的事儿,看来是有人在背后鼎力支持了。 用脚指头想想便知,恐怕又是皇后身边的势力在推波助澜。 果不其然,孟琢接着便道,“今日早朝前精彩得很,六殿下就是打个喷嚏放个屁,左相那老东西都恨不得跳出来夸奖几句。” “不过殿下告病,他们也不过是自己折腾罢了,有我等反对,萧恒知别想正儿八经的主持早朝。” 他顿了顿,又咬牙切齿起来,“自打于文生下马之后,本以为左相会消停两天,没成想这才几天,便已经在朝中找好新的爪牙了。” “新的爪牙?”江晚茵执起酒杯重新帮他斟酒,劝慰道,“左相到底是历经几朝的老人,门生这么多,找几个年轻人替自己说话也是正常的。” 孟琢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他倒是会找,你知道如今他身边的大红人是哪位么?” “是去岁的金科状元宋景安,左相这老东西趁着殿下不在,还上了折子专请陛下批阅,竟直接让他连升几级,如今已经是正四品户部侍郎了。” 孟琢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江晚茵心中猛然一跳,连他后面说的什么话都没怎么听清,手指一抖,清酒从杯中溢了出来。 原书中,宋景安便是搭上左相之后,才真正开启了他飞黄腾达的升迁之路,以至于到了后来能与萧明述有分庭抗争的实力。 她这些日子费尽心力筹谋,九死一生才抢了宋景安的机缘,可到最后还是不行吗? 正在她心中忐忑焦灼之际,萧明述已然察觉了她一瞬间的分神,宽大温热的手指轻轻按住她的手背,扶正了倾斜的酒壶。 江晚茵抬眸望去,只见他锋利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抚慰之意,目光如同深秋的湖水,平静又清冷,竟没由来的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了几分。 想来又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左右了事情的走向,夺了气运之子的一道气运,规则便会给他第二道,以此让剧情的走向能够大致不偏离轨道。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桌上的清酒沿着桌沿滴落下去,若非孟琢闪得快,快要尽数粘在他的衣袍上。 他扬着眉跳起来,“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宋景安跟你有仇?” 江晚茵轻笑了一声,拿了自己的绢帕将桌上的清酒擦干净,低垂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嘲弄,“接触过几回,不是什么好人,往后若有什么事儿遇上了,提防着他些。” 江晚茵性子温和明朗,这倒是孟琢头一回听见她在背后编排旁人,不由得有几分惊讶,但也因此更信了两分,勾了唇角道,“那是自然,他若是好东西,也不会跟左相一伙人同流合污。” 这话说罢,他又想起这趟过来的正事儿,收敛了嬉笑的神情,正色问,“殿下,朝局动荡,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第612章 设局 萧明述目光冷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瓷茶盏,不咸不淡道,“回去做什么,给萧恒知收拾烂摊子么?” 孟琢一愣,寻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这阵子到底有什么烂摊子要收拾,犹犹豫豫道,“可……” 萧明述却只摆了摆手,将茶盏随意地放在桌子上,“春狩时,萧子承倒卖火药的粮仓不是炸了么,如今应当也查的清楚了,明日便让京兆府尹报上去。” 他一说起这个,江晚茵便想起那日城西大火,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蹙眉道,“那大火害了这么多百姓性命,交给萧恒知能断出什么来,到最后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 “护?”萧明述冷笑了一声,“他怕是恨不得再添上一把火,除了萧子承的宗牌玉碟才好。” 见太子似乎早有安排,孟琢自然不再催促回宫的事儿,准备好好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再说。 他心情大好,生生赖在这里用了晚膳,才慢吞吞地回府去。 …… 翌日,东宫称太子风寒加重,卧床不起,召了两名御医贴身伺候服侍着,连太皇太后亲自登门看望都给回绝了。 瞧着这架势确实病得不轻,都有些封宫的迹象了。 萧恒知得知此事更是得意不已,心里头畅快无比,直道他这场病生的是时候,求着盼着老天爷干脆直接把他的好皇兄带走了才好。 他神清气爽,看什么也都顺眼了起来,早起上朝时瞧见奉茶的宫女换了生面孔,还问了一嘴,“前儿个那个奉茶犯了错的宫女……叫什么来着?” 小庄子替他系好腰间玉佩,低声道,“禀殿下,叫燕儿,堵着嘴拖出去打了十三杖,便没气儿了,当日便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埋了。” 萧恒知一大早听着觉得晦气,皱了眉头,“死了?行了,我知道了。” 小庄子懦懦应了一声,燕儿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骤然死了,实在可怜。 他本想着跟六殿下商量,看能不能给她家里人拨些体恤银子,可看着殿下不耐的神色,又实在怕惹祸上身,话到了嘴边也没敢再多言一句。 萧恒知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着了朝服兴冲冲上朝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病重的消息传了出来,今日的大殿内等候的氛围也格外凝重压抑。 朝堂之上,沉重的龙椅空悬,往日里太子的御座也同样空无一人。 群臣个个愁眉苦脸,神色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焦灼的气氛。 萧恒知站在最前端,抬眸望向玉阶之上的两个位子,眉宇间透露出阴森之意,目光中的贪婪几乎化为实质。 都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凭什么萧明述可以,他就不可以? 早晚有一天,他要名正言顺地坐上去! 眼见着过了上朝的时辰,太子和皇帝都没有一人露面,众朝臣的议论声也渐渐止住。 气氛僵持之间,还是江巡风先开口道,“既然殿下身体不适,那今日的早朝,我等也还是回去吧。” 这自然是最符合规矩的做法,早朝本就是为了众朝臣汇报要事而设立,如今主位上能做决断的人都不在,还上哪门子的早朝? 此言一出,自然不少人都纷纷应和,为首的左相却站着未动,重重叹了一声,“太子殿下连日未上早朝,朝中诸多要事空悬未决,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613章 朝堂 左相开口,一旁立刻有他的门生附和道,“陛下如今龙体欠安,一切朝中事宜便有众位皇子代而劳之,太子殿下康健时监国,如今殿下玉体也有恙,自然该再找一位皇子代劳国事。” 那人顿了顿,突然扬声道,“臣以为,六殿下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朝臣一惊,目光皆向队伍最前端的萧恒知看去,只见他抱手而立,闻言垂眸笑了笑,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温声道,“昨日得父皇召见,父皇倒是也有这个意思。” “江山社稷是大事,自然耽误不得,以防民心不稳,皇兄既然身子不好,我偶然替他劳碌个一两日的,也是做弟弟该尽的职责。”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过并非所有朝臣都认同,他话音未落,便立刻有人出声反对。 “六殿下,您这般急切地插手朝政,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议论吗?”一位白须老臣颤声质问,“即便是找一位皇子暂且代替太子殿下监国,难道不是有军功在身,年龄也更长的二皇子更为合适吗?” 人群中,宋景安温声笑了笑,不急不缓道,“秦大人说笑了,大梁自古以来便有律法,储君立嫡再立长,六殿下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皆为中宫嫡出,自然是更合适的人选。” 眼见以左相为首的朝官接连发声,萧恒知心中的忐忑也消失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站直了身子环视四周,扫过众朝臣神色各异的脸,扬声开口,企图压制住殿内不一样的声音: “我行事自有分寸,便是有拿不准的也会亲自去请教父皇。皇兄身体欠安,朝中不可一日无主,我不过是代为处理些许国事,有何不妥?”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大臣道:“六殿下,朝政大事,自有内阁与各部大臣商议,再奏折呈至陛下或太子案前,实在用不到您费心尽力。” “是啊,您不熟知六部事务,若是贸然独断专行,恐怕会引起朝野不满啊!” “六殿下,您虽有才干,但毕竟年轻,朝政之事还需更多磨练。” 议论反对之声仍旧层出不穷,甚至有几个世家的年轻官员,竟话里话外说他能力与经验不足,无法胜任监国的重任。 萧恒知的脸色微变,要知道当年萧明述监国时,也是临危受命,怎么他就不会被指着鼻子质疑? 他阴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今日若不能镇住这些大臣,便是回头让父皇再下道圣旨让他监国,也是白费,仍旧不能服众。 他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炬,冷声道:“我是否年轻,是否需要磨练,自有父皇定夺。尔等若是有异议,不妨上书父皇,让父皇来评判!”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六殿下这意思,是有皇帝口谕,让他代太子监国?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皇帝对六皇子的宠爱,若是没有默许,想来萧恒知也不敢大放厥词。 一时间,方才连声反对者也都噤了声,不敢明目张胆与皇权为敌。 见众人终于消停下来,萧恒知终于松了口气,他眼中看着太子监国的御座,假意轻咳了一声,虚伪道,“虽要上朝,我却不好去做皇兄的位置,便站在此处听众位说说吧。” 第614章 弹劾 萧恒知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落在殿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才有所缓和的气氛顿时凝重如铅,饶是鼎力支持他的左相也微微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太过急功近利了,并非明智之举。 如今他在朝参政,都尚且需要假借陛下的名义,说出这样的话,难不成他还想直接坐到储君的御座上去吗? 太子之位事关国本,他今日若只是代理朝政之事倒也没什么,但若真的坐了那个位置,怕是流言蜚语要不胫而走了。 见一时间无人应答,萧恒知只觉得脸上有几分挂不住,还频频向左相等人投去目光,其中意味不明而喻。 左相却只是站在原地微微阖目,假装看不到,见他如此态度,左相麾下众人亦默不作声。 空有野心,却无太子半点城府谋略,实在不是个可推举的人。 孟琢冷眼将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中,轻嗤了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凝重。 果不其然,当朝臣反应过来萧恒知这话儿什么意思后,方才还持中立态度的一些老臣登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以礼部尚书为首,齐齐出列。 “六殿下思虑的甚是,太子殿下为储君,私坐御座乃是大不敬之罪。” “六殿下若觉得劳累,可叫人在阶下添张椅子。” “正是,六殿下身子一向也不康健,若是受不住,今日先散了也好。” 眼见众朝臣的议论内容又越走越偏,萧恒知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咬牙笑道,“不必了,我身子近日尚可,诸位若有要事,此刻便说就是。” 他话音方落,竟真有一人出列,微微俯首行了一礼,语气严正道,“六殿下,臣有本奏,此事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拖不得了。” 这人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萧恒知一瞧,可不正是宋书么,因着前段日子出面弹劾于文生有功,已经擢升为御史中丞。 萧恒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觉得心里一沉,这人一身傲骨刚正不阿,每回出来参本,都是些棘手问题,难处理的佷。 不过他方才大话已经说了出去,此时若不应声,那不成了朝野的笑话? 萧恒知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微微颔首,声音略有几分僵硬道:“宋大人有何本奏?” 宋书朗声道,“前段日子京都城西粮仓爆炸一案,如今京兆府尹已经彻查清楚,那店铺虽表面看上去是粮仓,可私底下却是个走私火药的私炮房!” “这私炮房爆炸,引起京都百姓惶恐震荡,实在不可再拖,还请六殿下提审。” 说罢,他一连出声弹劾了与此事相关的官员二十余人,萧恒知越听越觉得头大。 他若真是依律将这些人都处置了,那得得罪多少人,得罪多少世家? 可证据确凿,他也没办法,只能求助似的微微侧头看向左相,只见后者微微点头,萧恒知心下一松,正色道: “岂有此理,竟敢以倒卖火药谋利,实在罪大恶极!” 话落,便出言将宋书所参之人统统下狱,宋书颔首,继续道: “六殿下英明,此事臣还要再弹劾一人,他才是私炮坊案的幕后主使者。” “何人?” 宋书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二殿下。” 第615章 激将 此言一出,不仅是朝中众臣,连萧恒知都跟着大吃一惊,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宋书。 二殿下?萧子承? 这事儿竟然还有他的手笔? 不过说到萧子承他就来气。 辛贵妃尽管因着上次巫蛊之事,被太后教训降位,但她是高丽贡女,背后有母国撑腰,又承宠多年,皇帝到底还是顾念旧情,近些时日来隐隐又有了复宠的苗头。 夏天高丽使者便要来访,为了顾全两国颜面,前日里皇帝还复了她的妃位,连带着萧子承都嚣张了不少,每每遇见都出言冒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竟让萧子承落在了他的手中。 萧恒知心里高兴,左相却隐隐觉出不对,赶在他开口发落之前看向宋书,沉声道:“宋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若无确凿证据,切勿胡说!” 宋书慢吞吞抬眼看了一眼左相,他长身玉立,虽身型纤细,清明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退缩,嗓音清晰:“左相大人,案子是京兆府尹断的,证据也是京兆府尹收集的,臣不过是个督查办事的罢了,您若要证据,也得去找京兆府尹要,您说是这个理儿么?”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报什么我就催什么,要证据?找京兆府尹去,跟他宋书可要不着数。 他的言语不算客气,不过左相却也没功夫生气,他蹙眉沉思了片刻,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沉重,最终还是对着萧恒知微微摇头,示意他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 萧恒知虽心有遗憾,却也不好再发作,只能道:“宋大人,你所说的我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等我问过京兆府尹,再禀告父皇之后再做决定。” 宋书闻言淡淡一笑,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只道了声“是”,便默默退回人群中。 除了宋书扯出这桩悬而未决的大案,其他官员倒也没别的要紧事儿,早朝便就此散了。 宋景安见左相愁眉不展,心中自然有计较,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温声道,“大人,此事我总觉得有些巧合了,还是先叮嘱六殿下莫轻举妄动,中了旁人圈套才好。” 这话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左相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差人去跟萧恒知耳语叮咛一番,这才作罢。 萧恒知口中应付,心里却不怎么爽快,好不容易抓住萧子承的把柄,哪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本就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结果出了大殿没走几步,便见几个朝官正凑在一起说话。 “没想到那私炮房竟是二殿下做的孽,那日城西的大火烧了一整夜,真令人不忍回忆啊!” 另一人叹了一声,低声道,“可不是,我看六殿下到底是年轻,也不敢拿二殿下如何,这事儿恐怕就到此为止喽。” “要是换了太子殿下,定会以雷霆手段了解此事。” 三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嬉笑声,随后一人道,“好了,隔墙有耳,这话别让六殿下听了去,咱们快些走吧。” 几人相伴,快步离去,丝毫没见到拐角处的萧恒知气的面色铁青。 第616章 告状 萧恒知气得发抖,一回了昭阳殿便大发雷霆,连着摔砸了好些东西才平息了怒火,兀自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趁着宫人们收拾的空挡,小庄子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奉茶,“殿下,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儿?” 萧恒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冷哼一声道,“还能如何?不过是替太子主持一回早朝,一个个儿的都敢给我脸色看!” 小庄子心里咯噔一声,斟酌着言辞劝慰道,“殿下消消气,慢慢来就是,好歹还有左相大人帮着您呢。” “我倒想慢慢来,问题是太子可不会给我这个时间。”萧恒知闭眼揉了揉额角,“还是说你有法子让太子的病慢些好么?” “奴,奴才不敢。”小庄子脊背上冒出些冷汗来,颤巍巍地开口,不敢多答。 “说到左相我就来气,说什么谨慎行事,我看他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才会这么畏手畏脚,天大的好机会放在眼前,谨慎什么?犹豫什么?” 这话儿六殿下能说,却不是小庄子能随意附和的,他吓得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大半,努力掩盖着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腰身也越弯越低。 萧恒知冷冷瞧了他一眼,轻嗤道,“说什么了便吓成这样,没有的东西,退下吧。” 小庄子如获大赦,可还没走到门口,便又听到萧恒知道,“给我准备轿撵,我得去和父皇说说这事儿。” 在他好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之下,这桩引得民心动荡的粮仓爆炸案成功让皇帝心情差到了极点。 尤其是萧恒知将二皇子萧子承是幕后主谋的事情全盘托出之后,皇帝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当即便下令让萧子承闭宫自省,等候发落。 连辛妃闻讯赶来啼哭求情,都没让她进殿。 萧恒知为此得意洋洋,心道幸亏没听左相那老糊涂的主意,否则哪能让萧子承栽这么大个跟头? 只是他却不知,在他告退后,皇帝一人独坐在龙椅上,沉思了许久,连张公公进来送茶点都没能察觉。 “陛下,陛下?” 皇帝回过神来,蹙眉看着他。 张公公小心翼翼问,“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陛下您今日,还是去丽嫔娘娘的翊坤宫吗?” 皇帝有几分疲累的捏了捏眉心。 皇后年老色衰又固执己见;皇贵妃丧女,整日郁郁寡欢,辛妃就更别提了,定然要为了萧子承的事儿哭诉抱怨,他一个也不想见。 想来想去,也只有丽嫔娇艳柔媚,又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让他总算有个安静去处。 皇帝长叹一声,沉着脸色道,“摆驾翊坤宫吧。” 仪仗在轿撵前头稳稳地引着路,翊坤宫离得不远,不多时便到了院墙外头。 还未接近宫殿大门,便觉得有一股幽然的花香气扑鼻而来,隐隐还能听到里头有筝声,听着像是在弹《高山流水》。 皇帝不由自主地舒展了眉宇,耐着性子在外头听了一阵儿,才眯了眯眼睛,缓和了嗓音道,“进去吧。” 第617章 丽嫔 皇帝时常会来,翊坤宫的宫人已经见怪不怪,不多时,宫殿内的琴声便停了下来,丽嫔领着众宫人出来迎驾。 “陛下来了。”夏思垂头跪下,露在衣衫外的皮肤细腻修韧,洁白如玉。 皇帝见她衣着素淡,面容恬静,心中的厌烦不自觉又散了两分,俯身虚扶了她一把,温和道,“不必多礼,起身吧。” 说罢,随她一起进了室内。 翊坤宫奢华,可夏思所居住的寝殿倒被她打整的雅致,空气中一缕缕香气淡雅怡人,不同于浓烈的香料,倒像是春日里微风拂过山岗时带来的山野花香,混着泥土和雨后露水的气息。 皇帝微微顿足,“燃的什么香,倒是好闻。” 夏思抿唇笑了笑,柔婉道,“臣妾不爱用香料,便让人每日去内务府要些新鲜应季花朵,闻着舒心些,也不刺鼻。” 两人说话间行至榻边,夏思又命人拿来香瓮,熏蒸了一些药油,淡淡的苦味和清新的草木味渐渐弥漫开来,她才屏退了下人,洗净了手为皇帝按摩着头部的穴位。 “陛下今日看着精气神不佳,略有疲累,可是昨夜没睡好?可要进里间小憩一会儿再用午膳?” “无妨,”皇帝心中舒坦,合起双眼躺在软枕上,心中难免有几分感慨,拍了拍她的手道,“丽嫔,你还年少,嫁与朕做妃嫔,委屈你了。” 夏思手上动作未停,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根本不将皇帝的话听在心中,“陛下说的哪里话,能嫁给陛下,才是臣妾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皇帝听了心里妥帖,那几分浅淡的愧疚疼惜之情更甚,“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等清明过了,朕属意封你为妃位。” 夏思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中并未多见欣喜之意,淡然道,“臣妾不求别的,位份赏赐,都不及陛下和臣妾平平安安,万事顺遂的好。” 皇帝不由一笑,“你性子恬静,若是后宫众人都能如你这般,朕倒是省心了。” 夏思暗暗窥了他的脸色,眼眸中微不可查的算计之色一闪而过,垂眸从桌上端了瓷盏双手递过去,“陛下用口茶润润嗓子吧。” 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道,“后宫诸位姐姐各有各的脾气性子,自然也各有各的好处。臣妾平日里不爱出门,辛妃姐姐爽朗,时长拉上臣妾一起去听戏赏花呢。” 说起辛妃,皇帝唇边的笑意僵了僵,二皇子偷建私炮房牟利惹出大乱子的事儿,顷刻间便又萦绕心头,让他心中再次憋闷起来。 今日萧恒知意气风发,滔滔不绝举报萧子承与私炮房一案有牵连时,他见了心中竟并无几分欣慰之意。 他之所以抬举萧恒知,只不过是不想太子一人势大,众位皇子之间能分庭抗争,才能让皇位更加稳固。 可就是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萧明述作为太子,实在是众望所归、德才兼备。 最重要的是,萧明述沉稳聪明,可以顾全大局,若今日之事换做太子,想必他不会将自己的亲弟弟赶尽杀绝还洋洋自得。 第618章 枕边风 “丽嫔,你觉得太子如何?”皇帝沉眉思忖了片刻,突然低声问道。 夏思手中动作一停,竟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帝这才想起,这夏思本是皇后想指给太子为妃的人,是因为命数的缘故,才被自己纳入了后宫,因此方才他这两句,着实像是试探。 皇帝摆摆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朕只是随口问问,并无他意。你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答就是。” 夏思低低应了声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太子殿下勤勉,这些时日听闻殿下抱病,太后娘娘还带着臣妾与诸位姐姐去宝华殿为太子祈福,希望殿下早日好起来。” 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话,也没什么对错,皇帝性质缺缺的“嗯”了一声,又随口问,“那六皇子呢,你觉得如何?” 夏思眼睫微眨,片刻后才道,“臣妾对六殿下所知甚少,不过偶然听后宫诸位姐姐谈起,说六殿下聪慧。” “聪慧?”皇帝忽地冷笑了一声,“他若是真的聪慧,便不会急着落井下石,全然不顾手足之情。” 这些话显然已经涉及了朝堂之事,夏思对此未置一词,也全然不做打听,只轻声道,“陛下息怒,六殿下年轻,陛下费费心,多教导就是了。” 皇帝却未能将这些话都听在耳中,眉宇间锁的更深。 太子监国多年,不是没有人挑衅使绊子,但他多顾念旧情,不会赶尽杀绝,凡事皆留余地。 可今日不过是他应允萧恒知上朝的第一天,他便如此急切,若真是立他为储,那还得了? 丽嫔说的对,六皇子还是太年轻了些,扶持他的事儿,还得缓缓再说。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在温润沁人心脾的药香中,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夏思轻手轻脚退出里间,在书案旁取了纸笔,提笔写下些什么,召来自己的陪嫁侍女,将叠的细小的纸张塞到她的手中,低声道: “送去东宫。” 侍女应声而去,夏思放下毛笔,目光疲累而麻木,半晌叹了一声,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神色复杂。 翌日,久未理政的皇帝竟然亲自出席了早朝,一连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复辛妃辛贵妃之位; 第二道,命大理寺卿与刑部联合审查,将二皇子与私炮房爆炸一案的牵连理清。 第三道,命六皇子从此跟在朝中上朝,多做学习。 最后还赏赐了东宫诸多珍宝,告慰太子。 一时间,朝野中议论纷纷,尤其是萧恒知的脸色,简直必御膳房的锅底还要黑。 别的不说,就单说这前两道圣旨,不是摆明了皇帝有回护之意,要保住二皇子,让刑部和大理寺自己想办法,为萧子承开脱么? 亏得昨日六殿下在朝中那么颐指气使,这才一日的功夫,还什么也没做,便被皇帝亲自叫停了,真令人贻笑大方。 萧恒知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昨日父皇还雷霆震怒,怎么一夜之间,态度便有了这么大扭转? 他百般打探,才得知皇帝昨日午膳后便一直待在翊坤宫中,便自然将这笔账都记在了夏思的头上,忙不迭地到了坤宁宫告了丽嫔一状。 第619章 清路 皇后本就对丽嫔不满,听萧恒知讲完来龙去脉后更是怒不可遏,冷笑道,“本宫知道了,后宫的事儿你不必插手,本宫自有法子整治她。” 萧恒知恹恹道了声“是”,便没了下文。 见他仍有不忿之情,皇后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宽慰他道,“你莫要太急切,太子已经涉政多少年?你才刚开始,一步步来就是,稳扎稳打方能走的更远。” “你父皇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少做少错,未尝不是件好事。”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萧恒知才心中舒服了些,平静下来才告退了。 。. 影三将朝堂上的这些情况都告知太子时,他正独身立于阆中,正抬眸淡淡看着院中景象。 江晚茵今日穿了一身银白色的芍药刺绣广袖长裙,乌发微散,只簪了一支素色的白玉步摇,更衬的她乌眸红唇,红颜姣姣,这会儿她正伸手托住一只不慎坠下树的翠鸟,拧眉看它有没有受伤。 听影三说完,萧明述神色清肃,轻嗤了一声,半晌才轻启薄唇,“蠢货。” 本以为这场乐子还能再看几日,没成想因为萧恒知足够蠢,这好戏刚开场就落幕了。 “还有一事,”影三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递给太子,“丽嫔娘娘似乎有了身孕。” 萧恒知微微挑眉,随后接过密信随意扫了几眼,嗓音意味不明道,“想护着这个孩子出世,可不是件简单事。” 影三点头,“但有殿下相帮,想必也不是件难事。” 萧明述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良久才听他闲散道,“罢了,明日便回宫去吧。” 影三并不觉得奇怪,只沉声道,“是,属下即刻便去安排。” 正说着,江晚茵捧着那只小小的翠鸟朝两人走过来,一双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眸中蒙上一层忧虑之色,“殿下……” 萧明述垂眸看她,“怎么了?” 江晚茵轻轻碰了碰翠鸟儿的翅膀,鸟儿吃痛,扑棱着翅膀躲开,唧唧叫了几声。 “似是翅膀折断了,殿下可有办法?” 一旁的影三有几分想笑,殿下又不是兽医,能有什么办法给鸟儿接翅膀? 果不其然,太子殿下微微蹙了眉,但很快,影三便笑不出来了,他听到太子低沉的嗓音响起,“影三,把这东西带走治一治。” 影三身形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常,上前将那只雏鸟接在手中,别扭的离开了。 江晚茵松了口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殿下,宫中可有事发生?” 萧明述摇头,嗓音淡淡,“无妨,都是些琐事。”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孤明日便回宫去了。” 江晚茵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殿下在宫外住了数日,伤势已经痊愈,确实该回宫主持大局。” 她口中虽这样说着,可心里却没什么喜悦之情,竟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失落,让她的语气怎么也欢快不起来。 萧明述未语,薄唇轻抿,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静静道,“舍不得孤?” 江晚茵抬眸瞧了他一眼,伸手比划了一下,容颜娇俏地笑道,“只有一点点。” 成片的海棠花在她身后,却不及她三分瑰丽。 她勾唇含笑的模样,像极了沾染朝露的牡丹,艳绝一时,无可比拟。 萧明述喉头微微一动,抬手轻抚上她的面颊,“待孤回去清好了路,便来娶你入宫。” 第620章 祖母召见 从太子的私宅出发,回宫和回永安侯府并不是一条路,因而太子未与江晚茵同行。 他一清早便起身梳洗,也没让人惊动还在熟睡中的女子,只叮嘱了影三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等江晚茵醒来时,日头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她见身旁没了人影,整个宅子里也空荡荡的,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用过早膳,江巡风便来接她,江晚茵瞧着那架暖白帷饰朱红绣带的齐头驾马车,富贵显眼的离谱,她僵了僵姿势,忍不住看了眼江巡风,开口道: “大哥,这马车是我们家的?怎得用了这么招摇的花样儿?” 江巡风挑了挑眉,剑柄指了指车帷上龙飞凤舞的字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孟”字。 “你这么些时日不在,我总得跟家里,跟祖母有个交代。” 江晚茵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微微蹙眉问,“你说我去了孟家?可孟晴不是带兵剿匪去了吗?” 江巡风拖住她的手臂,扶着她上了马车,才回答道,“前几日回来了,不过受了点小伤,要养个三五日,因而没差人告诉你。” 江晚茵凝住了笑意,“受伤了?伤的重么?” “没有大碍,不过皮外伤罢了,几日便能好,”江巡风摇头,催促她道,“快上去吧,你若不放心,回头自己去孟府再瞧瞧她。” 见他语气中并未有隐瞒之意,可见孟晴确实伤的不重,就算是剿匪,到底也是真刀实枪的带兵打仗,想来受点伤也是难免的。 江晚茵微放下心来,盘算着这几日有时间再亲自去给她看看。 方回了侯府,她屁股在屋内还没坐热,便听到外头有人来报,说老太太几日没见大姑娘,心里挂念的紧,找她过去吃茶话家常。 江晚茵也未推辞,笑着应了声,换了身衣裳便直接随着那丫鬟一同去了,直奔老太太的院子。 许多时日没来,再踏进这院落时,往日里那股子浓重的刺鼻的药味儿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偏房小佛堂中日日燃着的檀香味儿,闻着舒心极了。 丫鬟送到门口便默默退下,江晚茵进了里间,才见到老太太正慈眉善目,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等着她,桌上摆了三五样茶点羹肴,都是她爱吃的。 江晚茵也不见外,见了老太太从心里也觉得亲切,笑盈盈地过去福了身,才道,“祖母挂念我,知道我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身,这会儿肚里空空,正饿着呢。” 老太太闻言,笑骂道,“你这懒散样子,倒还有理了,少些贫嘴,快起来坐下吃吧。” 她拉着江晚茵到塌边坐下,亲自盛了一碗红豆羹,“先喝些热汤垫垫。” 江晚茵一边用汤匙慢慢吃着,一边抬眸看了老太太的神色,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弯唇笑了笑,“祖母瞧着身子康健多了。” 一旁的盛嬷嬷闻言眼眶发热,听着嗓音都有些哽咽,道,“老太太这病都拖了这么些年了,多亏了大姑娘的药,如今总算是大好了。” 她顿了顿,语气又发起狠来,“秦云霜那贱妇也忒狠毒了些,往日竟是想用庸医慢慢拖死老太太!” 第621章 名声 盛嬷嬷说起这些,便觉得血气都往上涌,目光钢刀似的,恨不得撸起袖子现在就去把秦云霜掐死泄愤。 老太太知道她耿直的脾气,掌心向下轻轻拍桌,止了她的咒骂,“偏你一把岁数了,还这样不稳重,还不如晚茵这丫头沉得住气。” 盛嬷嬷哼了几声,总算气平了些,才展眉笑道,“大姑娘跟您当年相像,哪是我能比的呢?” 江晚茵也跟着弯起眉眼,笑着把手中的汤羹用完,净了手后又给老太太把了脉,除了因年岁较大有些气虚之外,当真没有别的大毛病了。 她重新拟了方子,调整了其中几味药后,才轻轻吹干墨迹,将宣纸递给盛嬷嬷。 “府里大夫的药,祖母可还照常收着?” 老太太点头,“照常收着,只不过再没喝过,一应都倒了,这些日子我也装作病痛,鲜少出门。” 说到这茬,盛嬷嬷又忍不住插嘴,“秦云霜可真真是将侯爷的魂儿都勾走了。” 江晚茵歪了歪头,“盛嬷嬷,这话儿怎么说?” “老太太抱病,侯爷早先还隔三差五的来请安,后来间隔越来越长,如今竟都不见人影了。” 盛嬷嬷冷笑了一声,“这府里可算是秦云霜的天下了,前些日子竟连老太太的餐食都明里暗里的克扣,还是我到厨房里闹了一通,这才都给补了回来。” 江晚茵蹙眉,亲自给老太太斟了茶水,“祖母受委屈了。” “这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老太太笑容之下隐藏着几分倦意,半晌她叹了口气,挥手让盛嬷嬷出去,合上房门。 江晚茵知道她要说正事了,忙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老太太开口。 “不多给她留些空子,保不齐她会看出些端倪,所以这些小事儿,我也并不在乎。” 江晚茵应了一声,“祖母思虑的是。” 老太太心绪百转千回,却还是有几分为难,迟疑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晚茵丫头,祖母知道你心里有主意,但你也是江家的女儿,事情若是闹得太难看,让你,让你两位兄长脸上无光,也都是不好看的。” 她开合了一下嘴,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再往下说,想了想后又叹了口气,“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江晚茵自然是明白的,这番未说完的话,是在替她那便宜爹—— 替永安侯江怀仁求情呢。 老太太这一生为了维护江家的名声,不知废了多少心力,就为了保全夫家百年荣光,怎可能眼睁睁看着江家的名声毁于一旦呢? 秦云霜的命,亦或是江楹兰的命,老太太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江家在外的颜面。 江晚茵垂下眼眸,眸光中透露着几分意味不明的闪动,半晌重新奉了茶到老太太面前,低声道,“祖母担心的事儿,孙女明白,必不会让祖母为此烦忧。” “是么?”老太太接过茶盏,凝着眉宇,用白瓷茶盖撇去浮沫,“既话儿都说到了这份上,我也不妨再问你一句,你想做到什么地步上?” 江晚茵垂下眼睑,淡淡道:“我无意针对父亲,我只要还母亲公道。” 第622章 看破 她的语气轻柔却坚定,如同山间清泉,虽然细流无声,却能穿石而过,直击人心。 老太太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深深地看了江晚茵一眼,眼中有对她的赞赏,也有着对即将到来风雨的忧虑。 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扉,映在江晚茵的脸侧,让她的轮廓愈发分明。 她的神情没有半分动摇,唇边勾着笑意,有几缕微散的乌黑细发蜷在她的锁骨上,恍然间,老太太似乎看见了当年新婚入府的白絮,可转眼,那抹身影又消失弥散。 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长相与当年的白絮有三分相像,却少了柔美婉顺,更多了傲然和冷静。 那是一种凛然不屈的美,如同冬日里的腊梅,茕茕挺立。 半晌,老太太慢慢朝后靠去,半躺在软枕上,长长叹了最后一声,“好孩子,放开手去做吧,去做你觉得正确的事,为你母亲……报仇。” 江晚茵轻轻“嗯”了一声,知道老太太算是默许了她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出手干扰。 她的眉眼弯成了月牙般,眼中的光点闪动,乖觉得凑过去给祖母揉捏放松起肩颈。 老太太微微阖着双目,神色也放松了几分,她舒适的舒展了眉眼,忽的闲闲道:“这几日,太子殿下待你可好?” 虽然江巡风在家中说了她是去孟府小住,可老太太明察秋毫,到底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且一看她的模样,眉眼间都透着一股鲜丽的媚意,便知这两日绝不可能是在孟府,和姑娘家待在一起。 江晚茵一愣,手中的动作未停,口中却没有隐瞒,低声道,“一切都好。” 这也忒不合规矩。 老太太拉住江晚茵的手,心疼中带着几分不悦之意,蹙眉道,“虽说他是太子,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还等不到大婚那一天么?” 江晚茵反应过来祖母在说什么,登时红了脸颊,结结巴巴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全然不见方才那股伶俐劲儿。 老太太责备的话儿到了嘴边也没能说出来,只能叹了口气,若是太子强求,她的孩子又能如何做? 但瞧她如今这副低眉垂目、桃羞杏让的模样,便知她必然也是自愿的,还对太子动了真情谊。 老太太心急,嗓音也有几分哽咽,复又坐起身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让她吃痛,才继续说道: “太子这人,城府极深,这般性子的男人,必不是个好相与的。” “更何况他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你们成婚之后,既是君臣,也是夫妻,这二者的关系,你得自己平衡。” 江晚茵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伴君如伴虎么,她点了点头,柔声道,“孙女省得,祖母放心。” 可老太太看她神情,却知她并未完全明白其中道理,索性也不再遮掩,一并将话儿说开了。 她盯着江晚茵,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嗓音苍老,似带着沉沉的喟叹:“你且记着,别做那寺庙里度了金身的菩萨,莫因为你太子妃的身份,去装那贤良淑德的模样!” 第623章 推心置腹 老太太这番话话音落下,倒真叫江晚茵怔愣了片刻。 这封建社会中,身为女子的话语权并不多,不管是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都是以“贤良淑德”四字作为典范,若是有谁家嫁女儿,出门之前父母无不耳提面命,只希望孩子能勤劳顺婉,以得到夫家的认可。 不管是她的母亲白絮,还是老太太年轻时,无一不是克己守礼,勤俭持家,一心一意只为了夫家着想。 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家? 她嫁与太子便是正妃,来年太子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大梁所有女子的典范,按理说一言一行都要遵礼法,守规矩。 而如今,祖母竟是劝她莫要贤良淑德?莫要去做菩萨? 江晚茵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定是听差了什么。 她缓慢地眨了眨浓密的眼睫,却见老太太仍旧直直的看着她,苍老枯瘦的手颤巍巍抚过她的乌发,“晚茵丫头,这天底下的男人,心里都盼着自己的妻子是清高贤惠的菩萨,可他们眼里看着的却是柳腰花态的精怪,你要真是让自己活成《女德》、《女戒》里那副样子,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往后嫁到官家,嫁给太子,不要一心想着正妻的姿态,不管你使什么法子,都要拿住你的男人!莫让他先看透了你,拿捏了你!”老太太说的急,几乎有几分喘不上气来,缓了片刻,才微微平复了情绪,眼中带着苦涩之意。 “你不要像祖母,也不要像你母亲……” 江晚茵这回听懂了,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里也涩的发疼,咬了唇半晌却没忍住,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原书中,老太太因着“江晚茵”硬要嫁给宋景安的事儿,没活过十章便过世了,她也只从只言片语的怀念中,知道祖母对她其实是极好的。 她穿越来后,总觉得祖母虽护着她,却将江家的名声看的更重,可如今她却明白了。 老太太已经如提线木偶般循规蹈矩地活了一辈子,被困死在这封建教条之中,只能守着江家的空壳,没了改变和选择的机会,可是她如今还有。 她希望自己还年轻的孩子能够早一些看透这吃人的规矩,嫁出去后也不要重蹈覆辙,在外落得一个“好名声”,却要独自吞下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 江晚茵弯膝跪在床榻边,将头轻轻枕在老太太的腿上,握住她枯瘦而布满褶皱的双手,低声道:“祖母的教诲,孙女谨记在心,绝不会闭目塞聪,守株缘木,定当尽心竭力过好往后的生活,不叫祖母失望。” 见她落泪,老太太也很心疼,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拿了绢帕将她的眼泪擦干,温声道,“好了,莫哭了,你这丫头聪慧,从没叫祖母失望过。” 这番推心置腹之后,两人之间的仅有的一点隔阂,也终于烟消云散。 老太太拉着她说了一下午的话儿,还跟说不够似的,非要她留在自个儿院子里用完晚膳再走。 反正在哪儿吃也是吃,江晚茵自然也没推辞,笑盈盈地等着祖母小厨房里的厨子使出十八般武艺上菜。 可还没等前菜上完,江怀仁院里倒是先来了人寻她。 第624章 请人 那小厮站在堂前,垂眸低声道:“老夫人,侯爷有吩咐,让小的来请大姑娘去膳厅一同用晚膳。” 老太太被扫了兴,听得微微蹙眉,不咸不淡地问,“这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今日他怎得忽的想起他有这么个女儿?” 小厮两股战战,自然不敢回话,可方才侯爷面色凝重,说了必须要将大姑娘请过去,他见江晚茵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 “老夫人,侯爷说有要事与大姑娘相商,请大姑娘务必走着一趟。” 老太太还欲再说什么,却见江晚茵放下手中的点心,轻按了唇角,“难得父亲找我,我若不去,倒显得我托大拿乔了。” 说着,她起身朝老太太福身行了一礼,温声道:“祖母,我改日再过来陪您用膳,今日还是去父亲那处吧。” 见她有自己的成算,老太太也不阻拦,只吩咐了盛嬷嬷将她方才爱吃的那几样点心都装着,这才亲自起身,将她送到了院落外头。 天色见晚,外头的烛火已经尽数点了起来,映得青砖小路上光影点点,倒有几分寂静恬淡之意。 那小厮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请人”的任务,心里高兴,跟着话也多了起来,笑道:“二姑娘病了这么些时日,如今可算好起来了,这会儿也正等着大姑娘过去一起用膳呢!” 江晚茵秀眉微挑,睨了他一眼,“江楹兰好了?” 小厮一愣,捉摸了片刻也没听出大姑娘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陪着笑道:“可不是么,这么些时日也过去了,府里请了好些个名医,珍贵补品流水似的送到二姑娘院里头,什么病也都好了。” 江晚茵轻嗤了一声,忽地顿住了脚步,道:“呦,我这衣裙怎得脏了一块,我回院子里换身衣裳再去,且让他们再等等吧。” 反正她下午是在祖母院子里吃足了点心,喝足了茶水的。 眼见大姑娘转身就走,那小厮欲哭无泪,却也别无办法,只好提着灯笼重新赶上她的步伐,口中喏喏喊着:“哎,大姑娘,那您可得动作快些,侯爷可还在等着您呢!” 永安侯府膳厅—— 江家世代富庶,膳厅自然也布置的得体富贵,空间宽敞自不必说,其间木梁交错,雕梁画栋,四面的墙壁上也挂了山水鸟木的画作做装饰。 大殿正中置放着一张红木圆桌,桌面光滑如镜,边缘雕刻着一圈叶绕莲花的图案,看着便是工价不菲。 江怀仁坐于正中的位置,左边秦云霜娇柔在侧,她一头青丝简单地挽了个髻,着了两支水色一般的翡翠簪做饰,除此之外面容肃静,竟再没有任何首饰点缀。 越是这样,倒越显得她温婉动人,一袭素淡青衣,腰身盈盈一握,双眉如远山含翠,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端是一副清淡可人的好模样。 眼见着江怀仁的脸色不太好看,秦云霜垂眸执了茶壶给他填上茶,轻言轻语道:“夫君先喝口茶水吧,这晚上天黑路滑,路不好走,大姑娘过来的慢些也正常。” 第625章 继室 她不说还好,一说江怀仁更是气从心底来,竖了眉毛道:“天黑路滑?这一没刮风二没下雨的好天气,怎得就不好走了?有这会子功夫,便是从京城门口也走回来了!” 秦云霜笑了笑,更往上添一把火,“那许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夫君莫要生气,再等等就是了。” 江怀仁干瞪了半天眼,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将火发到旁人身上,随口喊了个小厮,呵斥道:“再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儿能磨蹭到现在?” 坐在圆桌下首的江楹兰看着清瘦了不少,虽涂了脂粉,但露在衣服外的面颊和脖子上仍能看到淡淡的印记,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比往日差了许多。 “父亲今日怎得想起叫姐姐过来吃饭?” 这话问的本没什么问题,可江怀仁听了面部却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蹙眉了半晌才道:“近日御史台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一连参了几个京官的家务事儿,都是些宠妾灭妻的事例。”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今日太子复朝,竟以雷霆手段将那几人都依律处置了,贬职的贬职,外放的外放,朝野中也是人心惶惶。” 江楹兰听了心里一惊,下意识开口道,“父亲,可父亲如今不是没有正妻么?” 既然没有正妻,也就不存在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儿,难不成御史台还要将十几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查么? 江怀仁瞧了她一眼,叹了一声,“倒不是为这事儿,而是依照大梁的律法,妾室不可管家,更不可执掌中馈。” 江楹兰急道,“可这事儿到底是咱们府中自己的事儿,御史台又怎么会知道?” 她话没说完,自己就先想明白了,御史台是不知道,但架不住有人要往外说。 就比如江晚茵,她若要去太子跟前告上一状,倒还省了御史台诸位御史写折子的时间。 江怀仁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压住心头的怒火,低声道,“旁人自然不会说,但为父还得再叮嘱叮嘱你姐姐。” 一旁的秦云霜早已犹自垂泪,一双风流婉转的眼眸含着泪水,要落不落,好不可怜。 江怀仁看了心疼不已,缓和下脸色劝慰道:“这还没什么事儿,你怎得先哭了?” 秦云霜闻言泪珠滚落,哽咽道:“怀仁,我并非想要这管家的权势,只是老祖宗身子不好,大姑娘如今又快出嫁,我也是想为你多分担些,才捡起这摊子事儿。” “我本是好心,没从里头拿过一分一毫,没成想如今倒给你惹了麻烦,既如此,我撒手不管了就是,莫要让你为难。” 她一张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嗓音凄婉,江怀仁听了颇有动容,脸上不忍之色大盛,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 “云霜,这侯府被你料理的很好,你不必担忧,只管照常做就是。” 秦云霜抬起眸,泪眼婆娑地望着江怀仁,其中千般柔情万般缱绻,“可是夫君你……” 江怀仁挥了挥手,温声道,“你我相伴多年,我早已属意你为继室,到时候你便可名正言顺地执掌中馈了。” 此言一出,饶是江楹兰和秦云霜都没有想到。 继室? 妻妾有别,就算是继室,那也是江怀仁的正头娘子了,江楹兰身上庶出的身份岂不是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洗掉了? 第626章 激将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江怀仁抬手间银筷子与瓷碗相碰时,才发出细碎的声响,临门口的书案上,香笼缓缓吐着云烟。 江怀仁方才脱口而出这番许诺后,其实隐隐有几分后悔,觉得自己将话说的太满了,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其实抬个偏房做继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他贵为永安侯,他的大娘子便是正儿八经的永安侯夫人,也算是京都、乃至官家跟前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兹事重大,也不好他自己一个人决定,还需跟陛下回禀一声,得了首肯才能办事儿。 皇帝跟前,江怀仁倒也不畏惧,诉一诉秦云霜这些年跟在他身边任劳任怨,求情卖惨一番,陛下也不会跟他计较; 至于老太太那里,左右她的身子骨也不如往日了,他们硬要行这事儿,老太太也是无法的。 思来想去,想抬秦云霜为正妻这个事儿,最大的阻碍,便在江晚茵兄妹三人身上,尤其是他这个大女儿,性子刚烈,又深得太子宠爱,想要压着她硬把这事儿办成,怕是要玉石俱焚。 江怀仁越想越觉得麻烦,脸上的神色也逐渐沉下来。 秦云霜到底与他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年,自然看的明白,先一步回过神,秀丽的眉目间透出一抹动容之色,薄唇动了动,才缓缓道:“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怀仁,即便是一辈子与你做妾,我也是甘愿的。” 她顿了顿,又低声开口,“我不争气,这么些年来,也没能给你生下一个儿子,于子嗣上无功,抬房这事儿云霜实在不敢应。” 听她这样一说,江怀仁心中立马又软了几分,拍拍她的手道,“你何必说这妄自菲薄的话儿,楹兰乖巧懂事,我便很喜欢。”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放心就是。” 他虽出言安抚,却也没像方才那样言之凿凿,江楹兰素来早慧,哪里听不出父亲想要退缩的意思,当即便有些着急,正要开口替小娘分辨几句,却见秦云霜抬眸朝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头。 江楹兰话儿到了嘴边还是吞回去,默默垂下了头。 秦云霜并不着急,只要江怀仁动了抬房的念头,那她自然有的是办法,比如找个由头激他一激。 她拢了拢肩头的灰鼠皮披肩,抬手将垂落的鬓发撩到耳后,苦笑道,“怀仁,当年若非是你救我于水火,我如今早不知到了什么田地,如今生活不必担惊受怕,也有女儿傍身,云霜早已别无所求。” “那时你问我,嫁与你做妾会不会后悔,我如今的回答也是一样的,云霜不悔,若有来生,我仍要和你一道,便是再做一辈子妾室,我也不悔。” 她见江怀仁似回忆起往事,神色略有松动,话锋儿恰到好处的顿了顿,才低声又道: “更何况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要先问过大姑娘的意思。” 江楹兰听得入神,自然能听懂小娘的意思,这会儿也眼眶微红,故意道,“小娘,抬不抬房都是父亲的房里事,为何还要问过大姐姐的意思,咱们家里又不是姐姐做主,父亲说了还不算么?” 秦云霜微微摇头,声音也低柔了许多,“你大姐姐马上就要嫁到东宫,往后便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这些院里事她想做主,自然是应当的。” 第627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番话说的可真是婉转动人,委屈求全,也字字句句都踩在江怀仁的雷点上。 眼见她们母女两人红着眼眶的模样,江怀仁当即便觉得心里窝火,放下筷子,冷哼了一声道,“江晚茵虽得圣上指婚,待嫁东宫,可再怎么春风得意,我也是她的父亲。”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还没成婚,她还能在侯府翻了天不成?” 三人各怀心思,正说着,门外忽的有了脚步声,一小厮到了门口,轻声道:“侯爷,大姑娘到了。” 江怀仁这会儿正不快,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到了便进来就是,还等着我这做父亲的出去迎她么?” 说话间,江晚茵的身影已然走近,正解了大氅递给身旁仆从,嗓音淡淡道:“见过父亲。” 江楹兰上次见她还是在围场,那时她坐在太子身侧,那么高高在上,极尽荣宠,可自己却闹出了这样大的笑话,颜面尽失! 一见到她,便想起那日的奇耻大辱! 江楹兰攥紧了手指,指甲将掌心掐的通红,才使自己勉强没变了脸色, “姐姐安好。” 江晚茵垂眸睨了她一眼,“这么些时日没见,身上的伤可好了?” 江楹兰脸色一白,点头道,“大都好了,多谢姐姐关心。” 江晚茵嗯了一声,“那日蜜蜂遮天蔽日,想想都觉得心惊,不过你痊愈的这样快,倒也是件幸事。” 语罢,勾唇瞧了秦云霜一眼,似是开玩笑道,“也不知府中药房里的药材够不够用,若是不够,也可差人到我院子里问问,我私库中也可出些。” 她这话听着是好心,秦云霜却一下子听出她话中有话,忙道,“大姑娘说笑了,这事儿本就是楹兰自己惹出的祸事,怎可占着府中公出的药材。除了我和楹兰那份,其余都是我变卖首饰,从外头自个儿再买的。” 江怀仁听着这番话不舒服,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蹙眉道,“楹兰是我的女儿,即便是用公出药材又如何?你何苦自己去采买?” 他说着,抬眸严厉的看了一眼江晚茵,神色中似有警告之意,“你来得晚就罢了,还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还不快些坐下?” 江晚茵轻嗤了一声,却也不怕他,只慢条斯理道:“只怕父亲不当家,不知道如今名贵药材要花几银几钱——” 她说着,却又悠然一笑,一字字说,“罢了,花不着我的就是了,否则,我可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要回来。” “自然花不着你的,你今夜吃醉酒了么,尽说什么胡话?”江怀仁斥责道。 他却没注意,一侧的秦云霜明显僵了一瞬。 江晚茵唇角勾了勾,微微一笑便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举步走到红木圆桌前,曲指敲了敲桌面,“秦姨娘,妻妾规矩需要我教你么?这位子是你该坐的?” 江家人口虽不少,可极少聚在一起吃饭,平日里膳厅也大多只有江怀仁和秦云霜母女一起用膳,因而这主位,秦云霜确实坐的惯了。 她神色不自然的动了动,便要起身,“大姑娘说的是,是我逾越了。” 谁料她才有动势,便被江怀仁一把按住手臂,横眉瞪眼道:“都是一家人,讲那些规矩做什么?坐在哪儿吃不是吃?” 第628章 试探 江怀仁嗓音不小,看着似乎有几分动怒了,可江晚茵明润的双眸中仍旧无甚表情,抬手抚了抚鬓边的鎏金飞凤步摇,嗓音平淡,“妾如奴仆,通买卖,同桌而食已然犯了规矩,若再坐主位,传出去父亲也不怕被人笑话。” 江怀仁心里虽生气,可闻言却骤然想起来今日自己叫她过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争执。 到底还是自己的仕途和名声更重要,他犹豫了几息,终还是松开了手,任由秦云霜起身,让开了位置。 一旁候着的仆从也都极有眼色,立刻上前,将秦云霜方才用过的碗碟茶杯一应撤下去换了新的,这才算完事。 直到江晚茵不紧不慢地落座,江楹兰一双眼睛仍旧直勾勾盯着她,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真丝织仙鹤踏云广袖长裙,外罩轻薄的金丝绣花褙子,一头乌发虽随意挽着,可上头却簪了水色极好的翡翠钗,这身装扮何止明艳华贵,江楹兰便是连见也没有见过。 她心里难受得紧,只觉得自己身上这贡缎的裙衫穿着都不舒服了。 待晚膳的菜品都上齐后,江怀仁便率先动了筷子,几人倒也没再生出什么龌龊。 不过江晚茵下午在老太太院里着实吃了不少,这会儿没用两口便饱了,更是没闲情逸致跟他们在这儿耗着虚与委蛇,索性便撂了筷子,拿起锦帕擦了唇角,开门见山问: “父亲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江怀仁放下酒盏,看了她一眼,问:“这些时日,京都里不太平,太子殿下可曾跟你说起过什么?” 江晚茵闻言并无惊讶,只轻呷了口茶,笑道,“京都哪日太平过?父亲指的是哪方面的事儿?” “也没有哪方面,随口一问罢了,”江怀仁轻咳了一声,“不过你在殿下跟前也该警醒些,家中的事儿,少在殿下跟前学舌。” 江晚茵淡淡“哦”了一声,模棱两可道:“殿下不问我自然不会多话,不过殿下若问起什么——” 她抬眸笑了笑,“我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这话听着没问题,只是江怀仁做了亏心事儿,听着耳中觉得尤为刺耳,心中也有团火似的烧着。 他也不再粉饰太平,决心这回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便将筷子放下,神色严正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清明祭祖,连着你要出嫁的事儿,还有老太太的寿辰,府中的要事数不胜数,若没个管事儿的人,那得乱了套了。” “父亲何意?” 江晚茵闻言敛去笑意,只淡淡的看着他,目光凌冽清亮,隐隐含着一股子逼人的寒意,竟让江怀仁本胸有成竹的心渐渐忐忑起来。 他有几分不明白,这些时日以来,他这大女儿怎得越来越不同,这会儿子看起人来,竟如此有威慑力!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怀仁按捺住心中不安的情绪,沉声开口:“也没什么,我准备抬秦姨娘为继室,名正言顺地执掌中馈。” 第629章 算计 江怀仁说的中气十足,可在江晚茵静默的目光下,渐渐也有几分局蹐不安。 见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语气中带上几分尴尬的笑意,似乎想要缓解一下僵持的气氛,“其实这么些年,咱们侯府的大小事物都是云霜在打理,抬不抬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名分上变一变罢了,与往常的日子无异,咱们……” 他话音未落,江晚茵却侧头看向一旁静立的小厮,淡声道,“这茶吃着已经没味儿了,去给我换一盏新的来。” 江怀仁骤然被打断,心中有几分不悦,可暂且也还压制的住,又想重新将这话再提起来,“算起来,秦姨娘入府已经……” 江晚茵扫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伸手将他正端在手中的茶盏拿了过来,“父亲的茶想必也没味儿了,一并换了去吧。” 嘴里淡的没点味儿了,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江怀仁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了自己当着宠妾、仆从的面被这样落面子,皱起眉来厉声道,“江晚茵,太子宠你,你在外嚣张得意便罢了,可在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来堵我的嘴。” 江晚茵垂眸看着白瓷茶盏中已经冷下来的茶水,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讥讽。 她正欲开口,却听见红木圆桌对面忽的传来一声轻细婉转的啜泣声,她顺着声音抬眸一看,却见秦云霜杏眼桃腮,眉目含着春水,竟又是哽咽上了。 江怀仁和江晚茵正针锋相对,气头上,自然也没人有心情这时候去问她哭什么,为何哭? 眼看着戏要唱不下去,还是江楹兰更懂她小娘,忙不迭的取了帕子上去给她拭泪,问道,“好端端的,小娘怎得哭起来了。” 秦云霜脸色苍白,幽幽叹了口气,哽咽道,“再过一月,便是我母亲的冥诞了,那时我家落魄,母亲去世时,连个像样的棺椁牌位都没有,便草草葬了。” 她眼含泪意瞧了一眼江怀仁,复又垂下眸去,“这么些年了,我总想着能出些钱银,再给母亲立个像样的衣冠冢,再将牌位供奉起来,也好让她在地下享些香火。” “可我是个妾室,却也连这些小事儿都为她做不得,”秦云霜拿了帕子擦过眼角的泪水,抬眼看着江晚茵,哀声道,“大姑娘,我这一辈子跟着你父亲不求名分的,今日斗胆求你一回,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让我能为母亲尽一份孝心,积些阴德。” 她说着,竟盈盈起身,对着江晚茵跪了下去,口中恳切道,“我不是为了什么管家之权,若大姑娘能应了我这回,中馈之事,我一应交还给大姑娘,绝不再插手。” 江晚茵冷眼看着她做戏,心里只觉得好笑,这样的话儿也就江怀仁听了会满心的心疼愧疚,一点也往深处想不了。 历来执掌家中中馈之事的,都是女眷,她如今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都是谋划好了的。 将中馈之事交给自己又如何,账目这样多,她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完。 况且过不了多少时日她便要嫁到东宫,到时候还不是要将管家的事儿还回来? 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自然不会再操心这些事儿,那阖府的女眷,可不就只剩下她的女儿江楹兰? 届时江楹兰执掌中馈,和她秦云霜执掌中馈,又有什么分别? 第630章 撕破脸 她看的通透的道理,江楹兰也看的通透,红着眼眶跟着一并跪了下去,凄凄道,“求姐姐成全。” 秦云霜面色苍白,也豁了出去,还真的俯身下去,给她叩了个头,“原来倒也罢了,这些时日也不知怎得,我时常夜不能寐,半梦半醒之间总能见到母亲对我垂泪哭诉,说她在下面风餐露宿,很不体面,我,我实在是……” 江晚茵听着她的说辞啼笑皆非,也佩服她仅是这么一阵子的功夫,便能想出这么个让人难以拒绝的好理由。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怀仁便立刻起身,将她们母女二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起来,这世上哪有长辈给晚辈磕头的道理。” 两人顺势从地上起身了,江楹兰泪眼朦胧道,“姐姐,小娘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左不过就是个名分的事儿,姐姐若看着不顺眼,待嫁去了东宫,自然眼不见心不烦了。” 她顿了顿,“再者,这怎么也该父亲说了算,你又何必百般阻挠呢?” 她话音未落,便见江晚吟一扬手,她面前那盏刚端上来的茶盏便整个碎在地上。 破碎的瓷片、滚烫的茶水和茶叶四散了一地,骤然响起的声响让在场几人都惊了一惊。 江怀仁最先缓过神来,当即勃然大怒,气道,“江晚茵,你这是做什么!” 江晚茵淡淡抬眸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父亲方才说的什么话?长辈?谁是我的长辈?父亲吃醉了酒,糊涂了不成?” 江怀仁几乎气了个倒仰,扬手便想打她,可刚抬起手来,一个黑影便幽然闪现,快的几乎让他没看清楚。 影六带着那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一只手紧紧捉住江怀仁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颇有种他再敢硬来,就杀他灭口的架势。 他身上煞气太重,让屋里人一时间都没敢出声,江怀仁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开他的手,颤巍巍喊道,“来人啊,抓刺客啊!你们都瞎了不成?还不进来将这贼人拿下!” 侯府的仆从不过都是些花架子,虽手里拿着武器,却也迟迟不敢上前,听了永安侯这一声怒吼,才哆哆嗦嗦企图包围上来。 整个膳厅的众人皆人心惶惶,唯有江晚茵仍旧脊背挺直坐在那张圆凳上,连耳边的金步摇流苏都未乱几分,她淡淡道:“太子殿下钦赐的侍卫,父亲敢动么?” 江怀仁闻言,面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了,半晌才瞪了府中家丁一眼,“退下,都退下!” 待众人离开,江晚茵方嘲讽地抬眸看了江怀仁一眼,开口道:“放开父亲吧。” 影六应了一声,手中放开,默默站在了江晚茵身后,他阴寒的目光和那把反着光的刀柄,却无疑让人不敢继续造次。 江怀仁气的发抖,手指哆嗦着指着她,“好啊,好啊!你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攀上高枝了,如今连你的父亲也要一刀杀了吗?” 他看了看影六,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秦云霜,恨声道,“江晚茵,就算你当了皇后,这个家里也轮不到你做主,我今日便是知会你一声,秦云霜我定要抬为继室!” 第631章 晦气 屋内一片寂静,久久无声,江晚茵心里渐渐冷了下去。 夜间起风了,院子里头花枝摇曳,一股子浓烈的金边瑞香味儿,顺着晚风飘散在鼻尖。 这是秦云霜惯爱的味道,江晚茵却不喜欢这样香味浓郁的花朵,香则香矣,但有几分刺鼻,她又想起今日清晨睡醒,在太子私宅时,那股子恬淡的海棠香气,便很舒心。 半晌,她不疾不徐地从站起身来,目光冷凝如实质般在她们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缓缓道,“父亲非要与我对着干,也无妨,那我便来提一件旧事。” “母亲身子一向强健,可当年生我时为何难产而亡,父亲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么?” 江怀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怒道,“难产便是难产,这与身子强不强建有什么关系?你莫不是还想怪到别人头上?” 他越说,越觉得是江晚茵气急胡乱攀咬,也越发口不择言道,“你母亲生你两个兄长时怎么没事儿?偏偏到了你这儿便遇上难产,这事儿你若要怪别人,不如先怪自己晦气,克死了你母亲的命!” 此言一出,可谓是杀人诛心了,几人皆有惊意,影六心头一跳,连忙去看江晚茵的脸色。 却见江晚茵仍旧身姿玉立,虽眼眶赤红,却仍浓郁葱茏,熠熠如斯,如一枝艳冶盛开的牡丹花,月容花貌,国色天姿。 “好,”她轻声道,竟听着有几分如释重负,“到底是我晦气,克死母亲?还是当年秦云霜暗害,不如交给京兆府尹去查吧。” 江怀仁没想到她竟要报官,这件事若是捅到京兆府尹去,别管查成什么样子,他都得成了满京都的笑话! 他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一张老脸登时涨的通红,“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你非要翻出来干什么?” 江晚茵半侧过头,勾唇笑了笑,笑意嫣然明媚,却不达眼底,那双一向柔和的黑眸中带着几分渗人的寒凉,“父亲,我今日不妨将话挑明了告诉你,只要我江晚茵活着一天,秦云霜,便永远不可能扶正。” 她静了一瞬,直直望进江怀仁的眼中,“你若不信,便大可试试,看看能不能自己成了这事儿。” 说罢,她也懒得在此再做纠缠,举步跨过满地的狼藉,一步步往外走去。 江怀仁心中又气又恨,惊惧不已,喘着粗气道:“疯了,你真是疯了!” 江晚茵闻言微微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看着院子里成片的金边瑞香,淡声笑了笑,才道,“疯?我本不想与父亲撕破脸,可你偏偏逼我这样做。” “父亲夜里睡觉时可要小心些,别哪日酣眠时,也被我给克死了。” 语罢,她随手指了一个小厮,道,“你,过来。” 那小厮骤然被点名,小心翼翼过来,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道,“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裙角翻飞之间,江晚茵清丽的嗓音响起,“这满院子的金边瑞香,我很不喜欢,今夜将它们都铲了去,换成玉兰吧。” 小厮不敢有异议,立刻应了声是,竟都忘了进屋问一声江怀仁的意见,便招呼着其他人拿铲子去了。 江晚茵微微侧脸,勾唇笑了笑,月光洒在她的轮廓上,美的惊心动魄。 第632章 复朝 太子重新回了早朝之后,莫说满朝文武,便是皇帝都松了一口气,难得和颜悦色勉励了太子几句,相比之下,六皇子萧恒知入朝议政一事倒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些时日堆积的奏折和要事不少,下了早朝之后议事的御书房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朝臣们几乎排着队在这儿等着面见太子,生怕自己走慢一步,便要多等两个时辰。 这番情况之下,更是没人搭理萧恒知了,他虽然心里有落差,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盯着御书房的方向,恨不得将牙都咬碎。 “六殿下急功近利,反受其害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恒知愣了一愣,回头便看到左相和他身边的宋景安。 宋景安还是那副玉树临风的模样,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六殿下。” “不必多礼,”萧恒知将脸上的神色敛起,微微颔首,“左相来了。” “陛下多疑,最忌皇子野心太过,太子这两年亦是行事谨慎,未曾对其他皇子出过手,殿下此番,犯了陛下忌讳了。” 萧恒知闻言,心中一梗,腹诽道太子还没对皇子出手?他都不知中了他多少圈套,吃了他多少闷亏了。 可这话也不好明说,萧恒知只能摆出一副悔恨万分的模样,嗓音清朗道,“我那日一听二皇兄竟参与了那桩粮仓爆炸惨案,心里颇为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鸣不平,一时间冲动行事了。” 既然他为自己找了这么个说词,旁人也得顺势下来,宋景安闻言道,“六殿下心系百姓,一片赤诚之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萧恒知心安理得的受了这句夸赞,倒真的演了起来,又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在这皇宫中,赤诚之心实在没什么用处。” 他顿了顿,对着左相作了一揖,“往后还请左相多多指点照拂。” 左相连忙扶住他,口中推让道,“使不得使不得,老臣自然鼎力支持六殿下。” 几人又虚与委蛇了一番,萧恒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左相收起脸上的笑意,沟壑纵横的面容上显得有几分阴沉。 宋景安极会察言观色,扶住他,低声道,“相父,有什么不妥么?” 左相微微摇头,转过身慢慢往反方向走着,“扶不起的阿斗,喜怒形于色,又汲汲营营,同样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孩子,怎差的这样多呢?” 宋景安垂着眸静静听着,“咱们还有二殿下可以选择。” “二殿下?”左相轻哼了一声,又是摇头,“你如今瞧着二殿下受宠,可他母妃是高丽贡女,他的身上也留着一半高丽人的血,单是这一点,他便永远成不了储君。” 宋景安道,“相父思虑的是,如此看来还是六殿下好些,无甚城府,也好控制些。” 左相重重叹了一声,“如今实在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罢了,是谁都好,但这皇位定然不能让太子稳稳坐上!” 宋景安又道了声“是”,垂眸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晦暗之色。 左相瞧了他一眼,眉宇间松开了些,笑道,“你几日没来府上,小女可在我耳边叨念了数次,我这耳朵快要被她磨出茧子来喽。” 宋景安一愣,耳根恰到好处的泛起了些红色,颇有几分羞涩之意,左相越看越觉得满意,心中郁结之气这才消散了几分。 第633章 告状 东宫—— 太子这一整天忙的脚不沾地,连茶都没用几口,好不容易用过晚膳可以休息片刻,又听见王德海步履匆匆进了内殿。 “殿下,太后娘娘的銮驾已经过了螽斯门,马上就到东宫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浮出几分淡淡的疲惫之色,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按了眉心,这才起身到殿前去迎接。 若是旁人他自然懒得应对,但一来,接下来的布局还需要太后的作用,二来太后也是真的关心爱护他,因而今日再忙,也还得亲自见一见。 太后这些时日确实急得不行,整个人看着也憔悴了不少,见了萧明述拉着他看了好半晌,见无异样才放下心来,眼眶微红道:“好孩子,没事儿就好,可把皇祖母吓坏了。” 萧明述笑了笑,“劳皇祖母挂心,孙儿如今已无大碍了。” 太后叹了口气,睨了王德海一眼,不满道,“你宫里这奴才嘴倒是严得很,凭着哀家怎么问都不肯松口,到底是什么事儿把你惹成这样,还得要太医开舒肝郁气的方子?” 萧明述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却也只垂眸说都是政务上的事儿,没什么特殊的。 可太后哪里肯罢休,越见他这样,越是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问个清楚才算完。 她拿了帕子擦着眼角,气道,“你当哀家好糊弄么?朝堂上的事儿从来不会让你这样,你今日非得告诉哀家不成。” 萧明述被问了数遍,终是松了口低声道,“是为着母后非得让孙儿纳承徽的事儿。” 他顿了顿,“罢了罢了,不过是些琐事,说出来没由来的让皇祖母烦心。” 竟是要给东宫后院塞人的事儿,那太后就更得问个清楚了,萧明述无法,只能将那日在坤宁宫,皇后联合着萧恒知,设计将于瑶塞给他做承徽的事儿一并说了出来,随后嗓音清凛道:“其实真要放于瑶一马,孤不会不同意,算起来到底也是孤的表妹,若真为她寻个出路,自然也是让她嫁到富庶官宦之家,哪能……” 萧明述叹了一声,唇边的笑意也挂上嘲讽,“许是母后生孤的气,这才故意为之吧。” “母后执意这么做便罢了,孝字当头,孤不得不为,只是她们偏偏又要茵茵知道,没由来的也惹她伤心。” 萧明述不急不缓道,“但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是孙儿自己想不开,这才气得病了两日,原没什么大事儿,皇祖母不必忧心了。” 他说的平静,可太后却实实在在气了个倒仰,怒道:“于家获罪,是他们罪有应得,干你什么事儿?难道若今日当权的人是皇帝,便不这样查,不这样判了吗?皇后怎能把账算到你的头上?她糊涂了不成?” 她越说越气,将茶盏“啪”一声拍在桌案上,“再者说,罪也定了,家也抄了,那她于瑶是个什么人,罪臣之女,也配做太子承徽?” “她若心思清明还好,若是个认死理的,此刻便已经把你认作她的仇人了,留这么个人做枕边人,太子晚上还能睡个安稳觉么?” 第634章 知晓 “哀家瞧着皇后这么些年真是白活了,搅和的皇帝后宫不合,子嗣凋零便罢了,如今还三番两次地想将手伸到你的东宫里来?不成!哀家今日,便亲自去问问她安的什么心!” 见太后起身要走,萧明述才起身阻拦,温声将人劝着重新坐回软塌上,将茶盏重新奉到太后跟前,才沉声道,“皇祖母息怒,这事儿到此便罢了吧,能让母后心里舒坦些也好,孙儿往后自己小心些就是。” 太后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悲戚,眼泪撑不住落了下来,握住萧明述的手,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孝顺,对先帝,对哀家,对你父皇母后都处处尽心,可也不能为此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你一连病了几日,如今要不是哀家逼问,你还是不可能说出缘由,好孩子,你这不是要挖哀家的心么?” 萧明述垂眸,低声道,“让皇祖母忧心了。” 太后越发觉得萧明述坚韧隐忍,为人聪慧又识大体,不由得更加心疼,她细细回忆着这件事,忽地发觉似有不对,半晌神色也冷了下来, “哀家还奇怪,往日皇后虽与你不亲近,面上却总能过得去,怎得这些时日处处针对,这样急吼吼地往你身边安人。” 萧明述眼底闪过微不可查地笑意,面上却丝毫不显,轻声问,“皇祖母何意?” 太后苍老浑浊的眼底厉色一闪而过,“皇后这是嫌你挡了其他人的路了。” 萧明述闻言,故意露出几分惊讶之色,“皇祖母的意思是,恒知他……也有夺嫡的心思了么?” 太后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这世上,哪有皇子不想当皇帝?为了这皇位,为了权利,便是亲兄弟间亦可刀刃相向。” “好,哀家竟是瞎了眼,差点让她们母子给蒙蔽了过去。” 太后心中有了数,自然也不会再袖手旁观,又拉着萧明述絮叨了半日家常才算完。 宫里的各方势力讲究一个平衡,太后虽久居深宫,但并非完全不问世事,甚至与前朝相连,势力不容小觑。 如今皇后想着方法非要恶心他,那他自然也不会让皇后的日子过得舒坦。 斗吧,日子且长着呢。 送走了太后,萧明述今日总算松快了下来,沐浴之后周身的疲惫也减轻了几分,这才换了寝衣,在书案边看会儿杂书。 万籁俱寂之间,叩窗声又响起,随即寝殿内的宫人鱼贯而出,影三的身影显现,将今日发生在永安侯府的事儿一一描述了一遍。 萧明述闲散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手中拿了一串翠绿的翡翠佛珠,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说。 当听到影三说“晦气”、“克死母亲”这几句时,萧明猝然掀起眉眼,黑眸中森气寒气尽显,似笑非笑地问,“江怀仁是这么说的?” 影三后背起了一层薄汗,“禀殿下,是侯爷原话。” 寝殿内沉寂了片刻,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淡淡道: “孤治了那几人的罪,本想借此敲打敲打永安侯,怎得倒帮了倒忙了。” 他微微蹙了眉,随意挥了挥手,“明日让御史台奏本参他。” 第635章 来人 影三道,“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萧明述闻言嗯了一声,影三见殿下无事再交代,默然无声行礼之后,闪身消失在殿内。 等王德海再回来时,一进门便瞧见太子端坐在宽大的楠木太师椅上,手指微微弯曲着撑着下颌,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清隽的眉宇间凝着摄人的冷厉。 瞧着便是一副心情不佳的煞神模样。 王德海自然没胆量去八卦太子的烦心事儿,只求不将怒火引到自个儿身上就是了,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伺候着,将闪烁的烛芯剪短了一些,免得晃着太子的眼睛。 好在这样让王德海如坐针毡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轻轻的叩窗声又再次响了起来。 王德海吓得手指一颤,差点将手中剪烛芯的剪刀落在地上,他悄然去看太子的脸色,果真比方才又沉了两分。 影卫除非殿下传召,或有急事,否则每日晚间时汇总一日的消息,做好梳理之后才会面见殿下回禀。 这半个时辰还没到,便又来了一次,莫不是方才忘了什么事儿,又折返回来了吗? 影三大人做事向来稳重,不应该啊! 王德海瞧着太子宁静无波的眼眸,只觉得背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硬着头皮猜测道,“殿下,许是郡主那边有别的事儿。” 萧明述掀眸睨了他一眼,王德海立刻噤声,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敲窗户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若是再大点声,说不定连侍卫都要惊动了。 越发没有规矩了,想必这次来的人并非影三,许是影六也有可能。 萧明述额角一跳,起身走到窗台边,蹙眉将窗户打开。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啊”的一声惊呼,一个纤细的人影顺着开窗的方向朝他倒来—— “殿下!救救!” 这满京都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没规矩的人,不是江晚茵还能是谁? 萧明述眉宇间一凝,手下动作却极快,将人揽在怀中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稳稳站住,他已经换上了寝衣,身上沾染着单薄清冷的安神香气息,将她整个环绕起来。 江晚茵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站稳之后轻轻松了口气,“谢殿下。” 萧明述低眼看她,冷玉般的眸光微动,“怎么来的?” 江晚茵瞄了一眼窗外,“影六带我来的。” 她们显然不是走正常的路途进来的,否则也不会狗狗祟祟在外头敲窗户,也难为影六,带着这么个大活人,还能避开宫中森严的守卫。 江晚茵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心虚,烛火下,她的肌肤如凝脂般洁白,仿佛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霜雪,脸颊上透着点点粉色,配上那双水润的杏眼,竟透着股不自知的妩媚,其容貌骄若海棠,艳胜桃花。 萧明述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外头空荡荡的没个人影,想必是将人送到后,影六还算乖觉,自觉的退下避嫌去了。 他们方才弄出的动静儿不小,前院值守的侍卫也似有察觉,有太子身边的一等侍卫踌躇上前,轻轻敲响了殿门,问: “殿下,方才似有响动,殿下房内可有异常?” 第636章 受委屈了 江晚茵做贼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极其自然地挽住太子的胳膊,后者掀起眼睫静静看她一眼,扬声道,“并无异样,不必进来。” 门外的侍卫应了一声是,又道: “不知是不是有刺客混入,臣已经加派人手巡逻,请殿下务必小心。” 萧明述似笑非笑瞧了“刺客”一眼,见她耳根微红,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举步过去将窗户关好,这才问,“怎么这会儿过来?” 江晚茵像个小尾巴般缀在萧明述身后,闻言思绪怔然,在他话音落下半晌后,才半真半假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缓解相思之苦,特来瞧瞧殿下在做什么。” 她唇边勾着笑意,可心里还是难受了一瞬。 今日发生在永安侯府的事儿,虽然在跟江怀仁的交锋中她占尽了上风,可其实她是有些伤心,也有些心灰意冷的。 回到梨棠院,她看着清冷的房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想着若是萧明述也在就好了。 许是那场针锋相对的争执太消耗心神,她竟怔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才引得影六苦思冥想半天,出了带她潜入宫中的主意。 萧明述却并未说话,深沉的目光落来,想起影三方才回禀的事,指节微不可查地动了下。 他静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伸手抚开她额前的碎发,似是轻叹了一声,嗓音清泠,“受委屈了?” 江晚茵脸上的笑意骤然顿了顿,仰头去看他,只见年轻的储君眉目冷峻站在跟前,一身白玉色寝衣映着摇曳闪动的烛火,身形挺拔修长。 他黑眸中带着轻易不会流露的忧色,自己的身影映在其中,江晚茵的心跳也随着烛火的曳动漏了一拍。 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整个人扑在太子怀中。 萧明述的肩膀宽阔而温热,似乎能载住天穹,自然也能载住她小小的委屈。 她收起笑容,将眼泪抹在太子价值千金的寝衣上,低低“嗯”了一声。 萧明述的手还停在一半,他愣了愣,将手落在她的脊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温声哄道,“孤知道了,孤给你出气。” 江晚茵顿了半晌,才轻轻笑了一声,“父亲就怕我会跟殿下告状,今夜肯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了。” 她来的匆忙,脸上未施粉黛,可眼泪方才成串的落下来,还是花了脸。 萧明述在心底又叹了声,打湿了锦帕动手替她擦过脸,湿帕擦过她的脸颊,眼尾的霞色晕染地更开了些。 江晚茵只扬脸看着他,心潮越发涌动,半晌伸手抓住萧明述的衣襟,“我不是要殿下给我出气,只是……” 她顿了顿,却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不是要太子用权势替她出气,她不过是想有一个人能听她说说这些委屈罢了。 这样就好像有人会坚定地选择她,就好像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孤零零地活着。 这些话梗在唇边,江晚茵却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她神色动了动,扬起下巴,凑上前亲了亲太子的喉结。 萧明述身子僵了僵,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只是什么?” 第637章 胡作非为 暗哑的嗓音勾着江晚茵的心跳,潮湿急促的呼吸声在愈发暧昧的气氛中迅速扩散开来。 江晚茵呼吸颤抖得厉害,滞了瞬,又闭上眼睫吻上他的唇,轻声道,“只是想你了。” 夜幕低垂,寝殿内的温度逐渐升高,细微的声响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时断时续。 一阵凌厉的掌风袭过,殿内的烛火灭了一排,有几盏漏网之鱼还未熄灭,暖黄色的烛光时不时跃动着,将床榻笼罩在昏暗的光影间。 寝殿外,时不时有脚步声响起,隐隐还能听见侍卫小声的交谈。 许是方才的异响儿,让东宫的侍卫尤为紧张,这会儿已经加派了人手,重新安排了更为详密的巡逻计划,确保太子的安全。 也不知是不是有带刀侍卫路过,剑鞘哗啦作响声骤然响起。 江晚茵从朦胧中稍稍回神,忙推了推萧明述,拉过锦被将脸盖上,闷闷道,“殿下……” 萧明述微微扬眉,手指抚过她散在枕边的乌发,将她从锦被中捉了出来,他看着那双绯红的明眸,哑声问:“怎么?” 江晚茵被他按在床榻上,侧眸道,“我,我不是来……与你做那事儿的。” 萧明述嗓音沉沉笑了一声,反问她,“你不是么?” 满榻的光景落在眼中,这会儿两人的衣带都凌乱地散落在角落,方才萧明述那件系得严丝合缝的雪色里衣还是她亲手扯落的,这会儿正搭在床沿,垂落了一半在地上,他的身躯彻底显露在暗淡的烛光下,肌肤似乎在散着淡淡的光华。 实在理亏,江晚茵眼尾又红了一片,声音低不可闻,“我现在反悔了,外面有人……” 萧明述垂眸,那双向来清凛的眼眸中,带着尚未冷静的欲火,几乎将她灼伤,“有人又如何?” 江晚茵闻言睁圆了眼睛,“什么又如何?自然是,不能胡作非为。” “你胆大妄为,有什么不敢为?” 他轻笑了一声,颀长的身影俯身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滚烫泛红的耳垂,将她快要出口的声音又封缄。 烛火在床榻边摇曳,将两人经久不绝的细碎低语声吞噬在夜色中。 萧明述起伏的气息扑打在她颈间,温热的酥麻感似乎是从骨头深处开始向外扩出涟漪,丝丝绕绕刺激着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似乎有脚步声接近,轻轻的扣门声响起,听着像是方才那个侍卫长的声音,“殿下歇了吗?” 江晚茵呼吸紧促,眼前有一瞬发白,指甲在萧明述的背上落下几道抓痕。 萧明述眸色暗了暗,将人按在怀中,外头很快又响起王德海匆匆赶来的声音: “殿下已经歇了,大人有何事?” “臣已经排查过了,东宫内并无有刺客入侵的迹象,本想禀报一声,既然殿下歇了便罢了,不打扰殿下安寝。” 王德海道,“是,明儿个殿下起了,奴才记着跟殿下说一声。” “好,有劳王公公。” 两人的声音转而远离了门口,外面逐渐恢复了宁静。 萧明述低头轻拍了她的脊背,随意扯来一旁的锦被将人裹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好了,没事了。” 江晚茵抵在他的怀中,半晌轻叹了一声,眼底的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第638章 问责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复朝第一日,便发落了好几个宠妾灭妻的朝官的缘故,翌日早朝,御史台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连又参了几人,这其中,便有永安侯江怀仁。 江怀仁听着监察御史一样一样列举自己的罪名,脑子中嗡的一声,心里直打鼓,在太子锐利的眼神扫过来时,登时两腿一软,颤颤巍巍跪在了地上,磕磕巴巴道:“殿下,臣冤枉啊。” 萧明述双目如寒潭,幽深清亮,他背挺如松,端身坐在高阶之上的御座上,身着九重玉珠的储君朝服,阳光下金丝线绣的几条四爪蟒蛇蜿蜒盘踞仿佛活过来似的,更衬得他威肃严正,上位者骇人的威压如黑云压城般层层叠叠笼罩下来。 “你如何冤枉?” 江怀仁哪里还有昨日和女儿争执的威风,心中百转千回过了几遭,才小心斟酌着道, “臣家中妾室贤惠,这,这多年来为臣尽心尽力,臣早已有意抬其为填房,这才,这才提前让她执掌了中馈。” 他话音未落,却听方才上本参他的御史重重哼了一声,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扬首道,“殿下,据臣所知,永安侯家中这房妾室已经执掌中馈多年,并非近日而为。” 江怀仁一听,气的眉毛直竖,怒道,“你怎知她执掌中馈多年?怎得张口就来?难不成你是我府中梁上的老鼠不成?” 御史丝毫不乱,不卑不亢对着他颔首,“这事想举证自然简单,找几个侯府的家丁严加审问,微臣是不是信口胡说的,马上就有结论。” 这还不算完,那御史顿了顿,又道,“且我大梁律法,特设条章,明言罪臣之后,男女有别,待遇各殊。罪臣之子,不得跻于朝堂之上,科考为官;罪臣之女,不得登堂入室,为人之正妻。此乃防微杜渐,杜绝罪孽之根,以保社稷之安,百姓之福。” “侯爷妾室,是否为罪臣之后,不必微臣言明,侯爷心中恐怕应该更清楚。” 他说的言之凿凿,江怀仁便知御史台今日能上本参他,定是已经将秦云霜的底细摸查的干干净净,这时候若再嘴硬,恐怕会更不好收场。 江怀仁面如菜色,嘴唇懦懦地蠕动了半晌,终是没能再说出别的辩解之词,灰头土脸叩首在地上,“臣知罪。” 监察御史扬眉吐气,尤觉得不够似的,跪下对着太子道,“殿下,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殿下可莫因为与永安侯的亲事,就网开一面。” 此话落下,朝堂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只见高阶之上,太子雍雅清冷的面容上显不出半点温度,锐利锋寒的目光落在江怀仁身上如有实质,好似能刮骨入肉的寒刃似的,令本就忐忑不安的江怀仁产生了虚幻的痛意。 若是,若是真按大梁的律法所判,他明知故犯,恐怕要被剥夺世袭的爵位,便是两个儿子,乃至旁系都有所牵连。 真要如此,他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也好过变成整个江家的罪人,死后都无颜面对祖宗先人。 就在他的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之际,他终于听到太子的声音, “江卿,你可知你这妾室是罪臣之女?” 太子的声音虽冷的吓人,可却实实在在是在为他说话转圜! 第639章 转圜 江怀仁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道,“臣不知!微臣不知!” “当年臣不过是看她落魄可怜,心生同情才会纳为妾室,她这么些年来勤恳本分,臣这才动了填房的念头。” “若是臣知道她如此身份,那自然万万不敢有此提议啊,殿下明鉴!” 见江怀仁辩解,监察御史却不依不饶,火上浇油嗤笑了一声,“侯爷这话,说出来谁能相信?这天底下可怜的女子多了,难不成侯爷也都要一一纳入府中,却连她们的身家清白都不查一查吗?” “你!”江怀仁气急,面容都有几分扭曲,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御史,气的几乎快晕厥过去。 他为人向来谨慎,从不曾跟谁结仇,今日这人莫不是失心疯了,怎得疯狗似的一直追着他咬,竟是甩都甩不掉。 江怀仁一口牙紧紧咬着,胡须都在微微颤动,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焦灼之际,听得太子终于出声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无从查证,孤以为御史台莫要深究了罢。” 监察御史脸上的神情一僵,忙道,“殿下……” 太子却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深深看了一眼江怀仁,语调舒然清冷,“不知者无罪,江卿罚俸一年,回去好好料理清楚府中琐事,莫再有下回了。” 这番话说出口,已然是给这件事定了性,浅浅罚过,也算给了江怀仁台阶下。 御史台不敢再有异议,江怀仁喜出望外,深深叩首道,“臣,多谢殿下开恩。” 。. 早朝还未散,御史台状告永安侯的事情便传到了皇帝耳朵中。 此番皇帝刚刚起身,正用过早膳在丽嫔的翊坤宫里休息,听闻张公公来报的是国事,丽嫔便识趣地要退下。 皇帝无所谓地拉了她一把,“不必,你留着就是。” 张公公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这些琐碎事儿皇帝听了便觉得心烦,摆摆手道,“御史台闲的没事儿干了?将手都伸到朝臣后院了去了,太子也是,理会这些做什么?” 他说着,却听见丽嫔低低叹了一声。 皇帝睁开眼看着她,“怎得突然叹气了?” 丽嫔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不迭地跪在地上,低声道,“臣妾不懂国事,只是听张公公说起殿下左右为难,引起臣妾一盏愁绪罢了。” 皇帝呵呵一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有什么愁绪,说来与朕听听?” 丽嫔柔柔一笑,垂下眼眸,“皇后娘娘是臣妾姑母,本是血浓于水,可因着臣妾入宫之事,臣妾与姑母之间还是有些嫌隙。” 皇帝听了微微蹙眉,“怎得皇后如今还时常为难你么?” 丽嫔身边的宫女小桃愤愤道,“陛下不知呢,皇后娘娘没事便要传小主去坤宁宫抄经,一抄就是几个时辰,小主每每回来双眼都酸痛难忍,一晚上都缓不过神来。” 丽嫔一惊,怒斥道:“多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退下!” 小桃委屈,垂眸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垂眉顺目的丽嫔,颇有几分心疼,责怪道,“你怎的不告诉朕?” 丽嫔叹了一声,“臣妾也是左右为难,左不过是抄些佛经,还能平心静气。” 她顿了顿,将手掌轻轻覆盖在自己小腹的位置,轻声笑了笑,“想来臣妾腹中的孩子多跟着念些佛经,将来也能能为心地良善之人。” 第640章 丽妃 此话一出,皇帝盯着夏思的脸,耳边回荡着这两句话,竟是愣了许久。 还是张公公先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跪倒在地,扬声道,“奴才恭喜陛下,恭喜丽嫔娘娘!” 他的声音尖利,在寝殿内清晰地有几分刺耳,皇帝这才如梦初醒,喜色跃然浮现在脸上,他从榻上直起身来,动作略显急促,紧紧握住丽嫔的手,急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怎得没有告诉朕?” 丽嫔脸色微微一红,“已经两月有余了,臣妾也不知道,是前日里偶感身体不适,太医来诊过脉才知晓的。” 这宫中已经近十年没有过新生的孩子了,如今老来得子,皇帝自然欣喜万分,只觉得自己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 “好,好,好!”他哈哈笑了几声,连声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朕要晓谕六宫,昭告天下!不成,过几日朕得亲自去宝华殿让大师做场法事,保佑咱们这个孩子健健康康的出生!” 丽嫔却摇了摇头,反握住皇帝的手轻声道,“宫中意外诸多,为保孩子平安,臣妾恳请陛下不要声张,等臣妾腹中孩子过了三月,再安稳些,再告诉旁人也不迟。” 皇帝闻言神色暗了暗。 后宫中争斗并不比前朝少,那些腌臜事儿层出不穷,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左右都是妇人之间的琐事儿,懒得插手去管,不过如今既然宠妃开了这口—— “好,那便以你所言,”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虽不能声张,不过你的位份还是要升一升,也免得宫中有人看轻你。” 他看向张公公,“去传朕旨意,擢升丽嫔为丽妃,让礼部准备着,于下月初三行册封礼,再去通知皇后一声,以后辰时的请安,丽妃便免了,不必去了。” 张公公立刻领会皇帝的意思,行了礼后便缓步退下去六宫传旨,丽嫔眼睫微垂,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再抬眸时,又恢复了那副柔顺婉转的模样。 她的裙摆抚过软榻,如同层层绽放的绣球花,嗓音温软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 昭阳殿里,萧恒知今日心情颇好,不为别的,早朝时眼见着太子为难,他心里就高兴。 就是每日要上早朝的时辰实在太早了些,他精力不济,这会儿倦怠的佷。 还没等他好好歇上一会儿,小庄子便匆匆赶了进来,“六殿下,皇后娘娘传召,要您即刻去一趟坤宁宫呢。” 萧恒知不耐地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母后可说是为了什么事儿?我这会儿正乏着,你去回了母后,我小憩一会儿再过去请安。” 小庄子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还是现在过去一趟吧,皇后娘娘许有要事同您商量呢。” 萧恒知蹙眉,“又出什么事儿了?” 小庄子小心翼翼道,“陛下方才下旨,不仅晋了丽嫔娘娘的位份,还免了娘娘每日的请安,皇后娘娘这会儿正生着气呢!” 萧恒知一愣,“封妃了?怎得这么突然?”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似有猜测,良久才缓声吩咐,“去查查,看看这两日翊坤宫有什么异常?” 小庄子领命而去,昭阳殿内只留下萧恒知一人,目光沉沉,再无半点睡意。 第641章 探听 萧恒知到底是在宫中长大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己探听消息的渠道。 这宫中本就藏不住秘密,更何况夏思嘴上虽说不想皇帝声张,却没有真正想掩饰自己有孕一事。 她不怕皇后知道,反而怕她畏手畏脚,不敢下手。 很快便有小太监将太医院问诊的档案和药方抄写了一份带了出来,萧恒知看不懂这东西,便带上方子匆匆到了坤宁宫。 皇后细细看过后神色大变,脸色铁青地将手中的方子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恨声道:“好啊,到底是年轻,连老天爷也眷顾她,如今竟还有了身孕!” 萧恒知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闻言并不意外,蹙眉了片刻,才低声道:“母后,丽嫔……不,如今该叫她丽妃了,若丽妃生下皇子,恐怕不是件好事。” 皇后疲累地揉了揉额角,“到底也是夏家的女儿,即便她不与本宫亲近,但夏家多一人承宠,也是多一分保障。” “她生男生女如今都未可知,即便她这胎生的是个皇子,可襁褓稚儿,也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皇后想得简单,萧恒知却心中焦灼,看着地上的纸团,良久才缓缓开口,“母后可还记得丽妃入宫之时,钦天监曾言,丽妃有凤鸾高飞,紫微星绕行之命,若是父皇信了这话……” 他的言外之意清晰,皇后听了也不免心中一凛,皇帝向来相信命数之说,夏思已经如此受宠,如今一朝有孕,来日若真的生下皇子—— 到时她枕边风吹着,皇帝若真起了立新后的心思,那可就不好办了。 虽说都是夏家的女儿,可谁能不为自己打算呢? 见皇后眉宇深皱,萧恒知继续道,“丽妃想来早有二心,否则入宫多时,她又怎会处处避嫌,不与母后来往亲近呢?” 皇后闻言,心中已然信了八分,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冷声道,“本宫知道了,这个孩子,丽妃是断然生不下来的。” 她说着,又顿了顿,眼底的狠毒之色一闪而过,“没了这个孩子,还会有下一个孩子,最好一尸两命,将这麻烦尽数除了去。” 萧恒知笑而不语,垂眸吹散了茶杯中漂浮的茶叶。 。. 江晚茵在东宫太子的玉榻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待她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透过木窗映进来几许,都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江晚茵眯着眼睛往丝绸锦被中缩了缩,神游了好一会儿,才忽的想起来昨夜自己不是通过正经方式进的宫。 既然是偷偷来的,按理说也该偷偷地走,可如今青天白日的,她就算长出翅膀来往外飞,也得被宫中禁军用弓箭给射下来。 江晚茵幽幽叹了一声,从床榻上坐起身,也不知该不该叫人进来,正矛盾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红娟听见了动静儿,在门边轻声问,“郡主可起身了?” 江晚茵清了清喉咙,“进来吧。” 第642章 出气回来了 红娟应了一声,很快准备了梳洗用的水盆等物进来,见郡主裹在被子里怔怔坐在床上,才笑着过来打湿了帕子让她擦手,“今日殿下上朝时,便让小厨房蒸上了枣泥馒头,郡主这会儿醒了正好尝尝。” 江晚茵“嗯”了两声,眼皮还有些发沉,打了个哈欠才悄声问,“你们都知道我在这儿?” 红娟又抿唇笑了笑,“哪能呢,只咱们几个奴才知道。” 江晚茵松了口气,坐到铜镜前,看着红娟为她挽发,隐约瞧见自己脖颈上有两处暗红色,如同初冬的腊梅在雪中盛放,尤为显眼。 紧跟着一些荒唐的画面重新闪过脑海。 她耳侧一红,忙拢了拢衣领,将那两处红痕遮住。 红娟伺候她洗漱过后,便退下去看小厨房的枣泥糕出锅了没,江晚茵在妆屉子里挑挑拣拣,想着今日涂个什么颜色的口脂好,转而又觉得太麻烦,待会儿用饭喝茶都吃进嘴里去,一股子甜腻味儿,还是不涂的好。 她卷出舌尖舔了舔本就嫣红的薄唇,将口脂盒子又放了回去,敛了眉眼半躺在软榻上,执了柄白玉骨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过了会儿又见四下无人,试探着低声唤了一句: “影六?” 几息之后,耳边一阵风声,影六的声音响起来,“郡主。” 江晚茵掀开眼看他,“你可有法子不惊动旁人,再带我从宫里出去?” “属下一个人可以,带上郡主恐怕不能,”影六老老实实回答,随后又道,“殿下一早吩咐江大人派个轿子过来,若路上有人问起,只说是您得宫里召见,晚些时候郡主坐了轿子出宫就是。” 还是太子法子多,她倒是白担心了,江晚茵点点头,又听影六道,“今日早朝,御史台状告侯爷数条罪过,殿下罚了侯爷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江晚茵微微阖着眼睛,轻嗤了一声,“那真是活该。” 影六顿了顿,“侯爷回头恐还得让您跟殿下求情。” 江晚茵勾了勾唇角,平静道,“那更是做梦。” 两人正说着,外头又响起嘈杂之声,影六默然行了个礼,闪身消失在殿中。 须臾,殿门口的珠帘被撩动,太子英俊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他今日褪了朝服,一件通体雪色的狐皮大氅直到脚踝,里头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团云纹常服,脚上踏着玄色暗纹长靴,墨黑长发玉冠高束,缀了一块琉璃青玉发饰,跟着发尾垂在腰侧,果真又是天人之资。 两人的目光撞上,江晚茵才动作迟缓地从软榻上坐直,也没下来,敷衍的动了动便当行了礼。 “殿下替我出气回来了?” 萧明述长眉微挑,也没计较这些,解了大氅扔在一边的椅子上,“听影六说了?” 江晚茵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侯府本就入不敷出,罚俸一年,可得把父亲心疼坏了。” 萧明述侧眸睨她一眼,嗓音清淡,“孤与你大婚之前,永安侯不可重罚,来日你出阁时,还需要他送嫁。” 第643章 自己人 太子竟还惦记着这些琐事儿,倒是她没想到的。 江晚茵轻笑,眨了眨长长的睫羽,煞有其事道,“繁文缛节罢了,到时候大哥送我出阁也是一样的,只要是嫁进东宫,嫁给殿下,旁的都无所谓。” 这句话极大程度的取悦了太子,他舒展了眉眼,伸手抬起江晚茵小巧的下巴,清冽的龙涎香气息充盈了她的嗅觉。 萧明述清俊疏淡地面容离她很近,那双幽深的眼眸中带着几丝笑意,指腹摩擦过她的唇边,擦出一点微红,“太子玉牌,见之如孤亲临,此番你回府若要筹谋什么,也该好好拿出来利用一番。” 江晚茵点头,“孤假虎威么,这事儿我最会做了。” 萧明述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手,“东宫的聘礼,过几日便会送过去,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可去孤的私库里挑。” 无功不受禄,她才不去倒欠这份人情。 反正储君大婚,全天下的人都看着,太子还能专门捡些便宜的东西来敷衍她么? 江晚茵伸手扶了扶发间的翡翠金步摇,曼声笑道,“殿下懒得做的事儿,怎得就推到我头上来?我也懒得去。” 她今日衣着素淡,只一席青衫丝绣花衣裙,配上艳丽的五官,以素衬艳,更显秾色。 萧明述见她这副懒散模样,倒像只太阳底下偷懒的猫儿,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戏谑,嗓音平缓道,“于家被抄家时,你净挑些好东西,如今给你机会去孤的私库挑你倒不愿意了,怎么,孤的私库还比不上于家的么?” “那可不一样,”江晚茵手指弯曲起来撑住下颌,弯着眉眼和太子辩驳,素衣的袖口从她莹白的手臂上话落,露出两只皎白银砌的胳膊,散落的发丝缠着细腕。 “殿下是自己人,于家是外人,值钱的东西,要外人的拿起来才开心。” 萧明述哼笑了声,似笑非笑道,“那大婚之前,孤再抄上几家罪臣,分些赃给你?” 江晚茵眼睛亮了亮,“这个可以有。” 她看左相就不错,若是把左相家抄了,大梁未来十数年恐怕都不用担心国库空虚了。 不过这自然都只是她美好的畅想,左相历经三朝,如同根系深扎的大树,所牵扯的势力太多,也不是一时就能理清楚的。 动一发而动全身,还得徐徐图之。 不过说到婚期将近,还有一事倒是真的迫在眉睫了——白絮留下的,被江楹兰母女挥霍了这么年的嫁妆,是时候借此机会好好清算一下了。 这件事麻烦得很,还得再去玄机阁先见一见雷先生,才好筹谋计划。 江晚茵思绪飞远,一想到这些便有些坐不住了,连枣泥馒头也顾不上吃了,定了定神才道,“殿下,大婚要准备的东西还多,我这便回府去了。” 萧明述淡淡瞧了她一眼,倒也没多留她,不过嗓音还算温和,“去吧,万事有孤。” 江晚茵心头动了动,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可再抬眸看去,却见他清冷矜贵的面容一如往常,并无半分异色。 她还没能瞧出所以然,又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很快王德海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坤宁宫那边有动静儿了。” 第644章 菩萨心肠 江晚茵顿了瞬,扭头看着太子,感叹道,“看来殿下又要有麻烦了。” 萧明述垂下眉眼,轻嗤了声,冷淡道,“这次的麻烦并非冲孤来的。” 王德海还未说,他倒是知道了,莫非也学了什么卜算之术不成? 江晚茵扬了扬秀眉,“那是冲谁来的?” 太子未答,只随意抬了手,示意王德海继续往下说,王德海躬了躬身,才继续道:“回殿下,盯着坤宁宫的人来报,皇后娘娘知晓了丽妃有孕一事,指使宫人在丽妃的饮食中动了手脚,恐是红花一类能致人流产之物。” 萧明述“嗯”了一声,又问,“派人去回给丽妃了么?” 王德海道,“回了,丽妃娘娘说只管来就是,什么药她都敢喝。” 萧明述早知夏思的计划,对这个回答自然不算意外,倒是江晚茵惊了一惊,“夏思有孕了?” 王德海说,“正是,就是前几日查出来的,丽妃娘娘如今已有两月余的身孕。” 当日皇后宫宴上与夏思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得对方是个恬淡性子,不爱争抢又有主见,她对夏思的印象很不错。 只是命运弄人,虽然没嫁给太子,但到底还是入了这深宫,嫁给了自己名义上的“姑父”,也是个可怜人。 如今听她要行这惨烈之事,江晚茵难免心中有几分难受,蹙眉问,“她要以此嫁祸皇后?” “嫁祸?”萧明述轻笑,睨了她一眼,“若是皇后不出手,谁又能嫁祸她?” 江晚茵轻叹了一声,见她愁绪不减,萧明述便知她那菩萨心肠如今又泛滥起来,忍不住又要管管这一桩闲事。 “你方才不是还急着出宫置办大婚用物,怎得这会儿不急了?” 江晚茵垂目思忖了几息,轻声道,“女子落胎是大事,稍有不慎便伤及根本,性命攸关,旁的都先往后推一推,我想先去瞧瞧她。” 王德海见太子不语,只当太子不愿意,当即陪着笑道,“郡主,虽说您医术高明,但太医院的太医时时刻刻都侯着呢,怎能劳您亲自去问诊呢?还是……” 他绞尽脑汁想着劝阻之言,可话音未落,便听见太子清凛的声音响起,“你何必趟这浑水?” 王德海赶紧收了声,却见江晚茵扬起脸来,抿唇笑了笑,笑意明艳极了,“这宫里恩恩怨怨这么多,今日我施以援手,来日落难,保不齐她便是我的救命稻草,谁说得准呢?” 萧明述静静看了他半晌,唇边也勾起两分浅淡的笑意,轻柔似一帘绮梦,“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江晚茵应了一声,福身行了礼告退,跟着红娟往翊坤宫的方向去了。 太子仍坐在那处没动,幽深的眸底让人看不出情绪,王德海小心翼翼笑道,“殿下,郡主聪慧,说的也不无道理,丽妃娘娘如今受宠,与她交好想来也是对您有些益处的。” 萧明述闻声,也未抬眼,只轻笑了一声,淡淡道,“她这么说你便信了?” 王德海被这问题问的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没能说上话来,脑中一片空白。 那不然呢?难不成郡主还能有什么其他算计不成? 第645章 殉葬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又听见太子低沉的嗓音响起,似带着几分叹意,“她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见不得旁人困苦,非得去救一把罢了。” 。. 翊坤宫历来都是帝王宠妃的住所,果真当的上是阖宫上下最奢华的宫殿,饶是江晚茵在东宫见惯了奇珍异宝和琳琅装饰,到了此处仍旧有几分震惊。 只不过夏思衣着素淡,倒与这仙境般的华美宫殿格格不入。 她听宫人来报,说永乐郡主求见,还有几分意外,愣了片刻才亲自出去相迎,“郡主来了。” “参见丽妃娘娘。”江晚茵按着规矩行礼,却被她虚扶了一把拉了起来。 “不必多礼。”夏思挥退了宫人,带着她进了内室坐下,这才抬眸细细看着她,眉眼间多了几分凄凉之色,“郡主还是同上次见面时那般光彩照人,我却大不如那时了。” 她轻叹了一声,发间别的一支翡翠缠金丝碟翅步摇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震颤起来,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可不论如何煽动翅膀,仍也挣不开这束缚,就像夏思此人一样。 门口有声响传来,是宫人来奉茶,外人的闯入打破了夏思的思绪,很快她便收敛了方才展现的情绪,恢复了那副恬静平和的模样,柔柔一笑,问,“郡主今日怎么有空到本宫这儿来?” 江晚茵垂下眼帘,等着宫人离开,才低声道,“我方才在东宫,听说你有孕,便来瞧瞧。” 夏思一愣,还来不及说话,她已经继续说下去,“我知晓你的计划,今日来也只想问你一句,这个孩子,你想不想留下。” 宫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之后,夏思才凄微一笑,“这件事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江晚茵淡淡道,“一切皆是娘娘的选择,你若想将孩子留下,我定然竭力助你。” 夏思眼中燃起一丝鲜活之气,她虽是被迫加入宫中,侍奉皇帝也是虚情假意,可稚子无辜,到底也是她的亲生骨肉,若非没有办法,她又如何能狠下心来,将自己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儿打掉? 她伸手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低低道,“想将这孩子全须全尾地生下来,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难免又要与人一番恶斗纠缠。” “便是侥幸生了下来,这宫中蛇蝎手段如此多,我又怎么能保证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说着,眼角已经微现泪光,恨声道,“与其将他生下来受这些罪,倒不如趁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将他扼死腹中,再重新投个好胎去。” 夏思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不像有作假之意,江晚茵闻言也面有戚戚之色,心下也百感交集,顿了片刻才叹道,“我今日来问你,并非是可怜你腹中孩子,只是觉得与你投缘,想劝一劝你,你腹中不管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与你来说,都是个依靠。” “帝崩,无嗣之妃嫔,有从葬之仪。” “大梁史书中也有记载多次,帝王驾崩之后,择几个宠妃殉葬并非荒唐事,你如今盛宠,也不为将来想一想么?” 夏思眼底闪过恐惧之色,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摇头道,“殉葬便殉葬,我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苟活着有什么意思?” 第646章 阴谋再起 江晚茵叹了一声,低声道,“娘娘这话倒是短见了,这胎若是皇子,来日得了封地,你自然能跟着他出宫去,只要出了这皇宫,好日子不就见得到了么?” “若是公主,来日嫁在京中,不也承欢膝下,日子有个盼头么?” 她这话不假,夏思神色间略有松动,江晚茵端起茶盏轻呷了口茶: “我从前翻阅话本游记,曾见过一个民间传言,丽妃娘娘可想听一听?” 夏思拿起锦帕拭去眼角泪光,“郡主请说吧。” 江晚茵静静道,“那书中曾言,孩童在降生尘世之前,皆能自择其母,既得所愿,方饮忘川之水,步入轮回之道,投生人世。” 丽妃闻言大恸。 难以言说的悲伤和不舍之情交杂在一起,夏思悲不自禁,终是垂下泪来,“郡主若有法子保全我腹中这个孩子,你与太子的恩德,我今生来世,做牛做马都会尽力偿还。” 她说着,竟要盈盈拜倒,江晚茵一愣,忙拉起她来,“娘娘莫要如此,快些起来。” 待夏思平复了心绪,江晚茵又替她把了脉,她到底年轻,身子骨也强健,因此腹中孩子十分安稳,并无异样。 江晚茵取了纸笔过来,写了一张安胎安神的方子给她,叮嘱道,“你若信我,整个有孕的时期便只喝我这一张方子保胎,其他哪怕是太医院送来的药,也别入口。” “你的膳食,殿下的人自会盯着,若有异样也会提前来报,只要小心些,这个孩子定能保住。” 夏思闻言显出感激之色,片刻后又道,“郡主,我如今虽想保下这个孩子,可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即便……即便可能会伤害到他。” 她说着,渐渐敛起笑意,眼底阴狠之色一闪而过,“皇后既然现在便按捺不住要对我出手,此番避过,也还会有下次。” 江晚茵蹙眉,“你的意思是?” 夏思冷笑一声,“自古以来都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此番将计就计,给她些教训也是好的。” “红花之物入体,很难说得准剂量,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孩子都有不可逆转的伤害,娘娘做此事务必慎重。” 夏思微微一笑,“我自然不会用她那些毒物,不过是用些性寒的东西装上一装,也好唬住陛下。” 她执意如此,江晚茵也不便再劝,思索再三,又写了一张方子递给她,“既然如此,娘娘今日便让宫人将这丹药赶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夏思双手接过方子,应了一声,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殿内的氛围终于松快了起来。 。. 坤宁宫—— 皇后半躺在软塌上,听着宫人小声说话,骤然睁开了眼睛,“你是说,如今江晚茵也在翊坤宫?” 那宫人唯唯诺诺道,“正是,去了约莫半刻钟的时候了。” 皇后冷笑一声,“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垂目思忖了一番,挥手叫那宫人附耳过来,低声细语了一番,随后懒散地重新半躺回软榻上,“听懂了就快些去。” 也不知到底是何命令,那宫人这几息之间竟出了一头的冷汗,半晌才懦懦道:“是,奴才这就是办。” 第647章 谁的意思? 江晚茵和夏思闲话了片刻,便不再多留,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退,夏思心里感念她特地跑这一趟,从妆屉子里拿出一枚璎珞递给她。 “我知你看不上金银俗物,身边也不缺那些东西,这枚珞子是我平日里闲来无事时自个儿打的,送到宝华殿开过光,无非是求个平安顺遂,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江晚茵笑盈盈地接过那枚莲花璎珞,放在手心中看了看,惊叹道,“好精巧的手法。” 夏思轻轻笑了笑,眼底流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意,“你喜欢就好,我在闺中时时常爱做些女工,算有些研究。” 江晚茵看着这精巧的东西很是喜欢,笑着将璎珞放好,才微微福了身辞别她。 离了翊坤宫没走几步,忽地又听见后头传来人声,“郡主殿下,郡主殿下留步!” 江晚茵微微一愣,扶着红娟的手转了身,却见方才夏思宫中的一个宫女正气喘吁吁朝这边跑过来。 红娟定睛一瞧,低声道,“郡主,这是丽妃娘娘身边的二等侍女芙儿,平日里在殿前伺候。” 江晚茵“嗯”了一声,倒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丽妃忘了什么事儿,因而让芙儿跑这一趟,便在原地稍作停留,等着那宫女过来。 “可是丽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芙儿看着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娇俏,因为奔跑面颊有几分发红,见了江晚茵后有些怯生生地,按照规矩行了礼后,才将手中一个坛子双手举过来: “回郡主,这是我们娘娘平日爱喝的藕粉,这坛是前个儿御膳房送过来的,可娘娘尝了便说味道不对,便一直放着,如今您来了,才想让您一并看看,这坛子藕粉是不是有问题?” 江晚茵还未说话,红娟倒是十分警惕,拦在江晚茵身前道,“味道不对你若怀疑什么,便叫太医院的太医过来验就是,怎得还能劳烦郡主?” “你这东西若真有问题,伤着了郡主,这责任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那芙儿一副怯弱模样,嗓音细软道,“太医院水深着呢,娘娘信不过。” 红娟眉峰挑起,正欲骂她几句不识好歹,便听江晚茵在身后开口问,“拿这东西让我来验,是你的意思,还是丽妃娘娘的意思?” 她薄唇轻启,嗓音清凛平淡,那双水润的杏眸虽神色淡漠,却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让芙儿没由来的心里一紧。 她微微一抖,不敢说话。 见她这幅样子,到底是谁的命令一目了然,红娟心里更气,骂道,“你这小蹄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没有娘娘的命令,倒自顾自使唤起郡主来了?这也是你能随意使唤的人么?” 芙儿兀自跪着,却始终没有开口,十分蹊跷。 江晚茵四下望了一眼,这里是御花园西南侧的入口,路径小而偏僻,平日里鲜少会有人迹。 她只觉得心中突突跳着,蹙眉拉住红娟,低声道,“好了红娟,别多费口舌了。” 说罢,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芙儿,“这坛子藕粉你若觉得有问题,扔了倒了,再去御膳房要一坛子新的就是,不必纠结。” 第648章 圈套 听她这样说,红娟也回过味儿来,防备地瞧了一眼地上的芙儿,忙护着江晚茵往前走去,时不时回头张望几眼,生怕她犯了什么病,要冲上来袭击两人。 可芙儿却只应了声“是”,便再没有了声音。 直到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御花园的小径上,芙儿才抬起头来,方才的怯懦和谨慎消失一空,稚嫩的面容上浮现的全是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阴毒算计之色。 。. 翊坤宫 送走了江晚茵,夏思心中好受了不少,难得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吩咐人将窗户都打开通风,取了一块锦缎来,想着绣几件小孩子的衣裳。 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慢慢选着花样,过了片刻又觉得口渴,便叫了人上茶,没多时便见芙儿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过来,将上面的瓷盏拿了下来。 “娘娘,这是御膳房前个儿刚拿过来的藕粉,您上回说不好喝,奴婢这回又往里加了些蜂蜜,您尝尝?” 这藕粉夏思已经喝过一次,自然不起疑,反而顺道问了一句,“蜂蜜是哪儿来的?” 芙儿笑道,“这是娘娘母亲昨日托人送进宫的,今日才启开,都是最新鲜的。” 夏思拿起银匙子搅了搅那碗香气清淡扑鼻的藕粉羹,叹了一声,“这次便罢了,回头你托人去跟父亲母亲说一声,我有孕期间莫要往宫中送东西了,免得出了差错,损伤了龙胎。” 芙儿点点头,“娘娘思虑的是,万事小心为好,奴婢一会儿就差人出宫去传话。” 夏思应了一声,舀起一勺藕粉送入口中,淡淡的甜味在口中散开,果真是她平日里极爱吃的口感。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棚上,映出斑斓的光影,夏思唇边勾着几分笑意,双手灵巧如燕,穿梭在细密的丝线间,端是一副鲜活的美人刺绣图。 不过这份难得宁静却没能持续多久,不过片刻,她只觉得腹中一阵坠痛,手中的绣棚突然失去了控制,“啪”的一声坠落在地。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上跟着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夏思紧紧咬着唇忍下一阵痛意,紧紧扶住桌边,指甲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来人,快来人!” 冷汗沿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绣棚旁的地砖上。 小桃闻声赶了过来,看清了殿内的情景,心慌的厉害,手中的茶盏也跟着碎在地上,忙不迭地过去扶住她,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来人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来!” 夏思死死抓住她的手,却没能再说出什么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很快,整个翊坤宫便乱了起来,太医院数位太医尽数赶来,连皇帝听闻此事,也急匆匆从养心殿过来。 他看着夏思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中惊惧不已,怒斥道,“太医呢?还不去看看丽妃如何了?若是保不住丽妃的龙胎,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 “是,微臣等一定竭尽全力医治丽妃娘娘!”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开方子!” 第649章 中毒 龙颜震怒之下,太医们战战兢兢,一时间谁也不敢上手,还是年岁最大又以妇科着名的院正张太医壮着胆子上前去,为丽妃把脉。 可这一把脉不要紧,他的面色霎时间也苍白起来,看着竟要比躺在床榻上的夏思还要更虚弱几分。 张太医又探了几次脉,与其他几位太医耳语了一番,神色越发惨白,最后也无法,只能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开口道: “启,启禀陛下,丽妃娘娘脉象急促而无规律,是,是有滑胎的迹象。” 皇帝闻言更是恼怒,“胎像不稳那便保胎,还不滚去开方子?!” 张太医哆哆嗦嗦如筛糠,连滚带爬到书案前,勉强拿起毛笔写下几味安神保胎的药。 趁着太医开方子的功夫,皇帝才想起问责,严厉的目光扫过丽妃床榻前伺候的几人,恨声道:“昨日还好好的,太医诊了平安脉后还来禀朕,说丽妃身子强健,龙胎一切安好,怎得这才过了一日,便有了滑胎的迹象?” “你们娘娘今日见了谁,碰了什么,吃了什么东西,最好给朕一一说来,否则全都乱棍打死,一个不留!” 翊坤宫的宫人登时跪下一片,一旁的刘太医颤巍巍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启,启禀陛下,娘娘的脉象,瞧着是有中毒的迹象,像是,像是服用了红花之物。” 皇帝怒喝:“废物!无用的东西!怎得连你们主子入口的东西都不仔细检查好么?” 一众宫人忙跪下请罪,夏思身边的大宫女小桃面如死灰,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道: “今日娘娘早上胃口不好,只用了半盏黄鱼羹,后来永乐郡主过来,两人也只用了一盏龙井茶,连点心也没吃,郡主走后娘娘还说要给没出世的小皇子绣衣裳,可没多久便说腹痛难忍,这会儿便是连午膳都还没用。” 皇帝听了微微蹙眉,“永乐郡主?江家那丫头,她怎得过来了?” 小桃摇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娘娘和郡主投缘,闲话了许久,郡主走时娘娘瞧着十分高兴。” 正一筹莫展之际,跪在地上的众宫人中忽地传来了一道细弱的嗓音,似是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方才还用了一盏藕粉蜂蜜羹。” 皇帝闻得此话,脸色沉了下来,“你出来,将事情说清楚!” 那宫女垂着头膝行至最前头,重重磕了个头道,“回陛下,娘娘一惯喜欢在午膳前用藕粉羹,今日也用了一盏。” 一旁的小桃道,“那藕粉羹不可能有问题,前日娘娘还用过一盏,若真出事,还用等到今日么?” 芙儿苍白的面上闪过惊恐之色,犹豫了良久才道,“可,可今日的藕粉坛子,还有其他人碰过。” 皇帝皱眉问,“何人?” 芙儿道,“只有永乐郡主碰过。” 小桃一听,心中骤然一惊,呵斥她道,“芙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几人话音未落,一旁的太医却踉跄着过来,跪倒在地,面如死灰道,“陛下,臣无用,写不出方子为娘娘保胎。” 第650章 突变 皇帝闻言,脸色铁青,“你是说朕与丽妃的龙胎保不住了?” 他的嗓音沉郁,说话间虽没有了方才的暴跳如雷,可若细看便会发现,皇帝眼角的皱纹都在细细颤动,显然是真的动了杀心。 太医自然不敢回话,以头抢地颤颤巍巍没有出声,整个内殿除了躺在床榻上的丽嫔呼吸起伏声沉重,愣是再没有半点声音,落针可闻。 几息之后,皇帝悠然笑了笑,森寒的目光中藏着杀意道,“一群废物,连方子都写不出来,看来朕的太医院也确实该换些新人伺候了。” 既然要换新人,那太医院这些旧人的下场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皇帝挥了挥手,立刻有侍卫上前,便要将跪在地上的太医拖走处置,在一片哀嚎求饶声中,一道嗓音高高扬起,凄厉道,“陛下,臣有一计!臣有一计!” “放开他。” 侍卫应声松手,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人正是从前与江晚茵有过几次医术探讨的张院正,他膝行至前,匍匐在地道,“微臣曾亲眼见过永乐郡主使出五行针法救治了长公主之子,若是,若是请郡主过来,丽妃娘娘的龙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静静垂眸看着张院正,凌厉的眸色如同天穹尽处的黑洞,半晌才缓缓道,“好,朕正好要找她问问清楚,来人,去将永乐郡主招来。” 。. 翊坤宫如何乱成一团,此刻的江晚茵尚不得知,她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瞧见千鲤池中的锦鲤个个长尾艳丽,还驻足看了一阵,红娟见她兴致好,还去内务府要了许多鱼食来。 只是这鱼没喂两口,便有一队御林军围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在其中。 领头的是个没见过的侍卫长,对着二人微微抱拳行了一礼,才道:“见过郡主,还请郡主跟我们走上一趟。” 江晚茵一愣,蹙眉道,“你们是何人?” 那侍卫长笑了笑,“属下等是陛下身边的御林军,陛下有些事儿想当面问一问郡主。” 红娟闻言变了脸色,挡在江晚茵身前,“郡主是太子殿下未过门的正妻,怎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就跟着你们走?就算要去,也得先容我知会殿下一声。” 她话音方落,御花园中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侍卫长收敛起笑意,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道,“御林军先斩后奏,只奉皇命,陛下传召,莫说郡主,便是太子殿下,也得立刻走这一趟。” 说罢,他也并不再理会红娟,只看向江晚茵,“郡主,还请莫让我等为难。” 皇帝一向礼待永安侯府,今日如此疾言厉色,想必是出了什么差错。 江晚茵心中渐沉,脑海中蓦然想起方才芙儿手中的藕粉坛子,她呼吸一滞,抬眼沉声道,“敢问这位大人,可是丽妃娘娘出了什么岔子?” 那侍卫长也不欲与郡主结仇,只微微点头,低声道,“丽妃娘娘误食红花,只怕龙胎不保,上午与娘娘碰过面的只有您,陛下问一问也是正常的。” 江晚茵一怔,心中焦急,凝了凝神道,“既如此,快些回去吧。” 她挂念夏思的状况,转身便往翊坤宫的方向去,红娟心知大事不妙,心脏砰砰直跳,只想先行退下,好去跟太子殿下报个信儿,可没走两步,便被御林军拦住。 那侍卫长冷笑,“红娟姑娘也请一起来吧。” 第651章 保胎 御林军将她与江晚茵之间的距离隔开,红娟心中一沉,正想喊叫,却被先一步捂住了嘴。 一旁的御林军问,“统领,将人先扣住么?” 侍卫长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送到慎刑司去,若是这事儿真是永乐郡主所为,主子的过错,也得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抗。” 红娟“呜呜”地出不了声,眼底露出惊恐的神色。 那侍卫有几分犹豫,“可这是东宫的一等侍女。” 侍卫长嗤笑一声,“一等又如何,还能比丽妃娘娘腹中的龙胎更重要么?” 此话言之有理,若是丽妃腹中胎儿真的不保,陛下必定龙颜大怒,到时候连太子恐怕都要退避三分,谁还会去在乎一个宫女的生死安危? “带走,嘱咐慎刑司,严刑拷打,必得问出个所以然来。” 其他人不在有异议,将红娟拖了下去。 走了不远的江晚茵似有所感,回头不见红娟身影,骤然停下了脚步,问,“红娟呢?她今日与我一起,陛下传召不需问问她么?” 赶上来的侍卫长微微笑道,“其实无什么大事,因而陛下只传了郡主一人。” 江晚茵望着空无一人的千鲤池,“红娟人呢?” 侍卫长顿了顿,“红娟姑娘自然先行回东宫了。” “郡主还是快些走吧,方才太医会诊了许久也没法子,许还需要您帮丽妃娘娘瞧瞧。” 听他这样说,江晚茵也未疑有他,又回眸看了两眼,这才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等江晚茵到时,夏思已经有了落红的症状,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先将强效的保胎药一碗碗的灌下去,可夏思尚且在昏迷之中,灌下去的药有大半也都呛得吐了出来。 这一来二去的折腾,脸色竟比方才还要更白了几分,连气息都减弱了几分。 江晚茵见了只觉心惊肉跳,秀眉一拧,也顾不上请安,将夏思床榻前的太医拨了开来,抬手去探她的脉搏。 气如游离,若隐若现,确是落红滑胎之象。 见她脸上的焦急也不像作假,皇帝眼中冷光闪过,道,“永乐,丽妃的胎,你可有法子保住?” 江晚茵这才想起繁重的礼数,福身行礼后,神色郑重,“臣女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皇帝倒也没再此刻多说什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围在床榻边的太医都让开来,留给她足够的空间,整个翊坤宫一时间被压抑的气氛笼罩,一片肃静死寂。 江晚茵眉眼间凝聚着忧虑之色,她稳了稳心神,将刘太医的银针取来。 丽妃的孩子已有下落的趋势,事到如今她也仅有一法可试,到底能不能保住腹中孩子,只能看夏思的造化了。 她的目光落在夏思苍白如纸的脸上,指尖顿了顿,将银针刺入位于脐中下方约三寸的位置——“神阙”穴,意在调和气血,暂且将她腹中胎气稳固。 随着银针没入肌肤,夏思仿佛经受了极大的痛处,竟沉沉呜咽了一声,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第652章 问责 江晚茵眼底忧色更重,轻触她的额头抚慰,又取了第二根、第三根银针,分别刺入夏思的小腿外侧,当膝眼下四横指处的“足三里”穴;和小腿内侧,胫骨内侧踝尖上三寸处的“三阴交”穴。 几息之后,夏思的落红症状缓解,呻吟声也渐渐弱了些,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血还止得住,说明还有一线生机! 江晚茵松了口气,眼底的喜色一闪而过,她并未停歇,手指又快又稳,跟着连下几针,在重新帮夏思诊过脉后,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了位于足背第一、二趾间,趾蹼缘的后方赤白肉际处的“太冲”穴。 此穴为肝经的原穴,有助疏肝解郁,稳固经脉。 随着这一针落下,夏思一直紧绷的手背终于松缓了下来,连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江晚茵不敢耽搁,即刻下了床榻,写下一张温和保胎的方子交给刘太医,沉声道,“按照我的方子去煎药,一点误差也不能有,越快越好。” “是,微臣即刻便去亲自抓药。” 刘太医收好方子,连滚带爬地往外走,皇帝不放心,也怕有人再动手脚,遣了一队御林军跟着他去。 江晚茵额头间全是细密的汗水,她也顾不上拿锦帕,抬手随意擦拭了几下,才来到皇帝跟前复命,低声道: “陛下,万幸娘娘身子强健,虽有些艰险,但龙胎还是保了下来,只是后几月要格外注意些。” 丽妃保住了龙胎,本是件天大的喜事,可皇帝却久久未语,甚至整个寝殿中也无一丝声音,实在诡异至极。 江晚茵心中一跳,心道好了,她就知道那芙儿不明不白叫住她,定有蹊跷。 明晃晃的麻烦,这不就来了? 皇帝未开口,她也不能先辩解,否则倒显得她自己心虚似的,只能硬着头皮垂眸跪在地上,等着这狗皇帝先开口。 良久,皇帝沉沉的嗓音终于响起,“朕也想知道,好端端的,这红花是怎么混进丽妃的饮食中的。” 江晚茵抬眸,见整个寝殿内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落在她的身上,周围还是与方才一样鸦雀无声,只不过每个宫人神色各异,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什么。 她心中嗤了一声,只能打着精神应付,嗓音温然道,“娘娘是吃了什么东西中的毒,便找出碰过这东西的人问问就是了。” 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的脸,追问道,“你今日从丽妃宫中出去,可曾碰过什么东西?” 江晚茵道,“不曾碰过。” 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芙儿,冷然笑道,“娘娘身边的宫女曾追出门来,拿着一坛子藕粉让臣女检验,可臣女以为这东西没有检验的必要,若有怀疑扔了就是,因而未曾碰过。” 他话音落下,芙儿却抬起头来,她眼眶通红,溢着泪水,神色似有几分不敢置信,扬声道,“那坛子藕粉自打从御膳房里送来,便只有奴婢与郡主碰过,难不成是奴才活得不耐烦了,要加害娘娘吗?” 她一边泫然若泣,一边膝行至皇帝脚边,“砰砰”磕头道,“陛下明鉴,当时我追出门去,郡主分明接过坛子翻看了藕粉,奴婢以性命起誓——永乐郡主是真的碰过那坛子藕粉的!” 第653章 辩驳 她此语方落,江晚茵心中遂然一惊,这会儿正是晌午最暖和的时候,竟漫漫生出了一股子寒意,让她脊背都有几分发凉。 皇帝当然不会尽数相信芙儿一个宫女的话,甩袖将她拂开,斥责道,“即便永乐动了那坛子东西,也不能说明什么,你若没有证据,怎敢信口雌黄!” 说话间,有太医匆匆过来,张院正将今日丽妃入口过的东西一一验过,果真找出了有问题的东西,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坛子藕粉。 张院正跪下道,“启禀陛下,这坛子藕粉确实被人动过手脚,里头掺着研磨过的红花细粉,只是分量不多,微臣以为,这并不是一早就掺在里头的,倒像是被人撒了一把进去,因而并未与原有的藕粉彻底融合,只堪堪浮在上头。” 皇帝听后,神色越发冷淡,重新将目光落在江晚茵身上,蹙眉问道,“永乐,你可有话要说?” 江晚茵脊背挺直跪在地上,目光平静,淡淡道,“臣女并未碰过那只坛子,当时跟在身边的宫女红鹃可以作证。” 芙儿闻言抬起头来,“郡主身边的侍女,自然是帮着郡主说话的,即便看见了也会说没看见。”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我们娘娘受宠,若是真的生下皇子,自然是太子殿下最觉得……” 她自以为说到了点子上,却不料这番话更是犯了皇帝的忌讳,皇帝身子不好,最怕的就是每个皇子都惦记着他的皇位,闻言登时大怒,没等她说完便劈头盖脸朝她面上便是一掌,用了十成的力道,斥道,“贱人!这事儿与东宫有什么关系?太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清脆的耳光声响亮极了,芙儿当场被打的口鼻冒血,瘫倒在地,她虽踉跄着重新爬起请罪,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可眼底分明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含着阴毒的恨意,看着竟有有几分骇人。 江晚茵的心愈发沉下去,芙儿不怕惹怒皇帝,她知道皇帝生性多疑,只要她能将话说出来,皇帝便一定会听进去。 果真皇帝神色变了几变,眸光更深,有几分冷然地坐到木椅上,垂眸看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半晌缓声道,“罢了,等永乐身边那奴才张了嘴,便知道真相如何了。永乐,起来吧。” 江晚茵却动也未动,骤然抬头,嗓音有几分哑然,“陛下何意?为何不直接将红鹃叫来问问?” 皇帝冷笑一声,“若只是问问,能问出几句真话?若真要证明东宫与你的清白,自然要经过慎刑司审讯说出来的话才算可靠。” 他说着,抬手拿了瓷盏呷了一口茶,瓷器相碰的声音震得江晚茵耳膜有几分嗡嗡作响,让她呼吸闷窒,胸口隐隐有几分惊痛。 此时她也不能再说什么为红鹃求情,否则只会让皇帝心中的疑虑更深。 到底还是她非要多管闲事,才让自己落入了这样的圈套,害了红鹃。 她的目光落在芙儿的身上,有一瞬间的怔然。 这次又是谁做的陷阱? 是二皇子,还是皇后?亦或是躲在暗处不知身份的其他人? 第654章 算计 坤宁宫 皇后斜斜靠在榻上,手中慢条斯理的拨着一串红珊瑚手串,眉宇间带了几分舒展的笑意。 不多时,福海步履匆匆走了进来,行了礼后,挥手让殿中其他人退了下去。 皇后侧眸睨了他一眼,“如何了?芙儿的事儿,可成了么?” 福海嘿嘿一笑,“娘娘筹谋的好,如今翊坤宫已经闹起来了,陛下龙颜大怒,将郡主身边的侍女都送到慎刑司去了,这会儿还在问责郡主呢。” 皇后“嗯”了一声,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丽妃肚子里那孽种可落下来了?” 福海脸上的笑意一僵,顿了片刻才斟酌着言辞道,“禀娘娘,本来,本来太医院众位太医都说是无法救了的,可永乐郡主回来之后,施了一套邪门的针法,这会儿暂且将丽妃娘娘的胎又保住了。” 皇后的目光凝滞在他身上,眉宇间闪过冷毒的怒意,“又是江晚茵!她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倒记挂着救人!” 福海陪笑道,“郡主在那儿将功补过呢,不过也未必是件坏事。” 皇后冷嗤了一声,“这次下手,其一是为了落下丽妃的龙胎,其二才是将罪责推到江晚茵身上,若是龙胎没打掉,岂非舍本逐末,白忙活一场?” 福海凑得更近了些,低声道,“丽妃娘娘现在身子骨弱,龙胎自然也岌岌可危,奴才已经吩咐人到太医院去,在丽妃的安神香里添几味东西——” “待会儿这安神香和安胎药一并送过去,只要香燃起来了,保准娘娘腹中龙胎,那是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着,嗓音尖细地笑了笑,“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陛下也只会觉得是郡主开的安胎药方子有问题,这情绪大起大伏,陛下的怒火总要有地方发泄,您说是不是?” 到时候江晚茵自然是首当其冲,说不定连带着东宫和永安侯府都会被牵连,那他们岂非一石三鸟,坐收渔翁之利? 皇后仍不放心,蹙眉问,“你安排的人可靠么?如今太后主持六宫,本宫被夺了权,阖宫上下可用的人并不算多。” 福海道,“娘娘放一万个心,奴才找的都是心腹之人。” 皇后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重新靠回软枕上,满意地笑道,“好,算你机灵,这回的差事儿办的不错,等这事儿了了,本宫一定好好赏你。” 福海喜笑颜开,“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力,是奴才的福气。” 正说着,外头忽地有脚步声响起,一宫女的声音在大殿门扉处扬声道,“皇后娘娘,慈宁宫有口谕。” 皇后一惊,将人叫进来问,那宫女跪倒在地上,低声道,“娘娘,太后听闻了翊坤宫闹起来,心里挂念龙胎的安危,叫上您一并过去瞧一瞧。” 皇后有几分犹疑,“叫本宫一起去?” 福海在一旁思忖了片刻,道,“到底是陛下后宫中的事儿,太后管起来总是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还得娘娘在场,才说得过去。” 皇后一听,觉得他说的有理,心下也高兴起来,梳妆后换了身衣裳,才坐了轿辇往翊坤宫去。 第655章 狡辩 翊坤宫这边仍就是凝重万分,皇帝似乎有几分倦了,微微阖目,手指轻揉着额角,听着堂前的声音,眉宇间深深皱着。 芙儿有备而来,显然是早早就想好了所有说辞,不管江晚茵如何解释,她都能找到角度驳回来,真真是伶牙俐齿。 “陛下,那坛子藕粉是芙儿追出来让臣女查验的,臣女又不能未卜先知,要是计划好毒害丽妃娘娘,自然早早便下手了,怎会等到这个时候?若是芙儿不来,这红花岂不是白准备了?” 芙儿闻言,当即痛哭道,“娘娘自有了身孕之后,饮食一向小心,郡主先前自然是没找到机会下手。” 她顿了顿,又是一番重重的磕头,“本是相安无事的,都怪奴婢好心办坏事儿,只以为郡主医术高明,才多事将藕粉端出去给她查验,这才害了娘娘。” 江晚茵抬眸,静静看着她,冷笑道,“你一个翊坤宫的侍女,我医术高不高明,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芙儿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懦懦道,“奴才,奴才也是听娘娘偶然说起的。” 皇帝仍旧沉默地坐在上首,面上的肌肉紧紧绷着,显然还没想好该如何给这件事定性。 江晚茵心中几分愤懑,几分无语,她说一句,芙儿便有十句在这儿等着,她也不想再与芙儿争辩,索性抬眸看向皇帝,淡淡道,“陛下,清者自清,臣女没做的事儿,无论旁人说什么,臣女都不可能认。您若不信,大可等丽妃娘娘醒来问一问就是。” 她话音方落,芙儿果真又跟着道,“丽妃娘娘生性单纯恬淡,是温润厚道之人,自然看不清旁人的阴毒算计。” 这话含沙射影,字字意指江晚茵接近丽妃心思不纯,江晚茵眼底闪过冷意,“如今内务府的奴才便是这样学的规矩么?” 皇帝也觉得不像话,终于开了尊口,斥道,“放肆,这事还没有定论,胡乱攀咬什么?” 芙儿不情不愿低低应了声“是”,这才消停了下来。 江晚茵沉着脸色不言不语,大殿内的气氛便这样僵持了下来,只有还留在里面伺候的奴才们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传递着着揣测和不安的神色,偌大的宫殿内半点人声也无,只听到风拂过门扉而发出的“吱吖”声,但也是转瞬便消失殆尽了。 须臾,皇帝沉声打破了沉默,问,“慎刑司那边可问出什么来了,差个人过去瞧瞧。” 那侍卫长应了声“是”,正欲退出去,却听闻殿外响起一道肃穆严厉的声音,扬声道,“不必去了,皇帝,哀家亲自将人给你带回来了。” 一队宫女鱼贯而入,太后扶着林嬷嬷的手慢慢走了进来,衣裙触碰时,绸缎衣料间发出特有的窸窣摩擦之声,将这一室的沉闷打破。 皇帝见太后来了也是一愣,怔了片刻才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太后,亲自将人扶到太师椅上坐下,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怎得还惊动母后亲自过来了?” 太后没答,只透过床榻上的纱幔看了尚未苏醒的夏思一眼,问,“丽妃如何了,龙胎可保住了?” 皇帝道,“是,幸而医治的及时,腹中皇儿并无大碍。” 太后冷哼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落回皇帝脸上,“哀家再不来,便是眼看着皇帝让这些后宫的把戏骗的团团转了。” 第656章 救兵 皇帝缓了缓神色,也不敢辩驳什么,只垂首道,“儿臣后宫不宁,闹出这些许事端,让母后忧心了。” 太后微微叹了一声,看向皇帝的眸光中隐隐含了几分真心实意,“皇帝,后宫里的事儿哀家本是不愿意插手的,许许多多的腌臜事儿,只要不闹的太难看,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她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嗓音凌厉了起来,半眯了眼睛看向地上噤声不敢动弹的芙儿,“可哀家也见不得有人在皇嗣的事情上动手脚,皇帝子嗣本就凋零,竟还有人敢用这样拙劣的计谋残害皇嗣!还真当整个后宫,没人管得了你们了吗?” 皇帝听出太后愤懑之意,亲自将茶盏放在太后手中,“母后消消气,左右丽妃的龙胎是保住了,至于到底是谁蓄意加害,慢慢查就是。” 太后眉宇轻皱,不满道,“满太医院都束手无措,倒是永乐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解了燃眉之急,皇帝倒好,该赏的不赏,怎得还让人一直跪着?” 皇帝连忙开口解释,“母后,永乐她……” “永乐,起来说话吧。” 可他还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江晚茵抬眸,见太后虽雍容严正,但眼底的倒没有责备之意,大致便猜到这事儿恐怕是太子不好亲自出面,这才去慈宁宫搬得救兵。 江晚茵俯身谢了恩,神色坦然地从地上起身,虽然因为跪的时间长了,小腿都有几分发麻,动作却稳稳当当,端庄得体,没有一丝乱处。 太后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觉得满意,转而看向地上的芙儿,冷然道,“方才还没进殿,便听见你在这儿大声喧扰,一个奴才为了推脱罪责,便在这空口无凭的攀咬主子,你是内务府从哪儿挑上来的人,真是好大的本事!” 芙儿只觉得太后疾言厉色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脸上,让她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方才那些伶牙俐齿的说辞都吞回了肚子里,只能低声辩驳道,“奴婢,奴婢没有什么本事,只是这事儿涉及郡主,奴婢无论如何都要将实情说出来,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淡淡“哦”了一声,眸色平淡无波地看向皇帝,“都是奴才,自然也不能听信她一人之言,皇帝方才不是问慎刑司么,哀家亲自差人将那宫女带回来了,皇帝也自己听听。” 她说着,两个嬷嬷便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可不就是方才被悄悄带走的红娟。 待三人站定,殿中众人看清了她的模样,有些胆子小的宫人禁不住捂住嘴巴,才没有惊叫出声。 这才过去没半个时辰,红娟便被慎刑司折磨得站都站不住了,身上的衣裙被汗水和血水完全浸透,污浊的血迹淅淅沥沥地顺着衣角落在地上。 两个嬷嬷一退开,红娟的身子当即就软下来,踉跄着要跌倒在地,江晚茵也顾不得别的,两步抢上前去搀住她的手臂,扶着她慢慢跪在了地上。 她闻着鼻尖浓重的血腥味儿,喉咙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然红了眼眶,泪水泫然而落。 第657章 质问 红娟脸色被霜雪一样的惨白笼罩着,她紧紧抓住江晚茵的衣摆,强撑着看向皇帝和太后,哑声道,“郡主没做过的事儿,慎刑司就是将奴婢打死了,奴婢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晚茵却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她见红娟左手的手指肿胀发紫,软绵绵的垂在身侧,看着便伤的极重。 她指尖微颤,将红娟的手轻轻托起检查伤势,却见血水脏污之下,她左手的五指竟生生被从中间夹断,显然是方才被上过夹棍。 她甚至没有用力,仅仅是轻轻触碰,便让红娟面色更白几分,疼的忍不住痛呼起来。 江晚茵心痛如绞,忍了泪将她的手放下,抬眸望向皇帝,“慎刑司已经如此严刑逼供,陛下还是不信吗?” “即便陛下不信,再有什么疑虑也都问臣女就是,还请陛下看在红娟是东宫一等侍女的份上,让她回去休息吧。” 皇帝也被那有几分骇人的伤口惊着了,一时间默然无语,江晚茵心头似是被火舌灼烧,又是气又是恨,沉声道,“陛下,宫中一等侍女皆出身地方官宦,若是毫无缘由要人性命,实在说不过去,恐怕有损皇家颜面。” 皇帝闻言,又是一番思索,这才松了口,摆摆手道,“罢了,抬下去养着吧,找个太医给她瞧瞧。” 江晚茵趁着太医过来,抽着空简单交代了几句治疗骨折的关键,这才帮着将红娟扶到竹藤席子上,让宫人抬下去尽快给她医治。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芙儿眼中闪过惶恐之意。 慎刑司那边皇后早就知会过下人,只管狠狠用刑,逼红娟张嘴,将事情做实。 她本以为慎刑司严刑拷打之下,一般人根本是受不住的,若没有打死,也早就屈打成招,签字画押了。 谁想到这东宫的侍女竟然骨头这样硬,竟然硬生生挺着没有松口,这下计划被打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出戏继续往下演了。 她这副神情旁人没有瞧见,却都落在江晚茵的眼中,她冷然笑了笑,开口问,“芙儿,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加了东西进去,你可看见了我是如何把东西加进去的?我总不能将那把红花细粉一直捏在手中吧。” 太后听了她的问话,亦觉得有理,“你既要当这个人证,便要说出实实在在的证据。” 芙儿闻言微微一愣,眼底的慌张之色更甚,只能硬着头皮编起来,“奴婢,奴婢是看见了,隐约瞧见的是个,是个纸包……” “是么?”江晚茵轻嗤,“若真如你所说,你瞧见我放了东西进去,却仍把这藕粉冲泡了给丽妃娘娘用,你安得又是什么心?” 皇帝闻言也“嗯?”了一声,神色更厉,重压之下芙儿也慌乱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再没有了方才笃定的模样,左思右想了一番,又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也不能确定,只是,只像是看见郡主放了东西。” 江晚茵闻言冷笑,“你确定是个纸包,而非瓷瓶木瓶,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658章 合宜香 这本就是芙儿仗着没有别的人瞧见,信口胡诌的,这会儿在江晚茵的厉声质问之下,只能咬起牙关继续道,“是个纸包,奴婢看清楚了,郡主交还坛子后奴婢也检查过,没发觉什么异样才将藕粉冲泡给娘娘用的,还以为方才是奴婢看花了眼。” 江晚茵垂眸,耳边的琉璃玉石耳坠在阳光下光艳璀璨,更衬得她肤白细腻,乌发如墨,她长眉轻轻挑了挑,慢条斯理道,“你一会儿说没看真切,一会儿又说笃定是个纸包,顾左右而言她,实在可疑极了。” “既然红娟在慎刑司受尽刑罚,说出来的话才可信,那么你自然也是一样的,说不定慎刑司的鞭子夹棍,会让你想的更真切一些。” 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圆了眼睛爬向皇帝脚边,又要哭喊,“陛下,奴婢是亲眼看见了,是亲眼看见了!” 皇帝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太后一使眼色,林嬷嬷立刻领着两个嬷嬷上前,将芙儿拘了起来堵住了嘴,任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太后垂目抚摸着长长的景泰蓝嵌红宝石护甲,出声问,“永乐,你今日来时,可知道丽妃有了身孕?” 江晚茵眸光一闪,随即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弯唇笑道,“臣女不知,是闲话时丽妃娘娘告知,臣女才知晓的。” 既然不知道丽妃有孕,那便不可能提前备好红花粉,这场意外发生的又快又急,又碰上芙儿这么个千伶百俐的,她一时间竟被饶了进去,没想到这一层。 “陛下若是不信,可等丽妃娘娘清醒过来问问。” 见她这样平静坦然,皇帝也不由得信了几分,摆摆手,让人将芙儿拖下去,扔进慎刑司问个清楚。 这场闹剧总算是有了收尾的意思,只是芙儿到底受谁指使,还得等慎刑司的结果。 床榻那边,丽妃似是又因为身上难受儿呻吟了几声,皇帝放心不下,对着江晚茵的语气也放缓了几分,“永乐,你同太医一共进去看看吧。” 江晚茵闻言称是,绕过刚支起来楠木屏风走向床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太后才屏退了宫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皇帝,淡淡道,“皇帝,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是谁做的这龌龊事儿,还得从根源上看他们的动机。” 皇帝一愣,结果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有两张宣纸,其一详细记载了丽妃问诊的细节,安胎药的方子;其二竟是说自己已经有了计划,必定一石二鸟。 “这是母后从哪儿截获的?”皇帝心中怒火中烧,只是碍着太后在侧,不好发做出来,只能生生的忍着。 太后闻言,伸出手指在信封上点了点,冷淡道,“皇帝自己瞧不出来么?” 皇帝怔然片刻,这才仔细打量起手中的宣纸,半晌突然心头一动,将信封拿过来轻轻闻了闻,只觉得味道熟悉。 他蹙眉思索了良久,忽地茅塞顿开,愣了一下才道,“这是。.这是皇后宫中的合宜香?” 皇后总是梦魇,普通的安神香早已经没什么用处,皇帝挂心,便让太医院专门调了一味合宜香出来,里面用了许多种安心凝神的贵重香料,因其造价十分昂贵,别的妃嫔宫中是用不得的。 第659章 怒火 见皇帝已经想清楚其中的关窍,太后也没再添火,毕竟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反而能事半功倍。 。. 皇后的銮驾到时,翊坤宫已经恢复了一派平静,宫人们规规矩矩在院中扫洒,面上一点异常也没有。 难不成是自己来的晚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可不应该啊,方才听宫人来报时,不是还说翊坤宫早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吗?这才几许的功夫? 皇后心里疑惑,莫非芙儿没有死死咬住江晚茵将她拖下水?还是皇帝碍于永安侯府的势力,雷声大雨点小,将此事草草揭过?又或者是太子亲自过来将人救走了? 皇后想了片刻也没能猜透,只在路过皇帝身边的张公公时,微微驻足,问,“陛下还在里面吗?” 张公公行了礼道,“禀娘娘,太后和陛下还在里面,正看顾丽妃娘娘呢。” 皇后隐隐觉得不对,思索了几番,又斟酌了言辞问,“本宫听闻陛下生了大气,便让人带了安神静气的汤药来,陛下这会儿可缓过神来了?” 她嘴上说着这些冠冕堂皇之词,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张公公的嘴,打探打探皇帝如今的心思。 可皇后不知道,自打太后来了之后,便以殿内伺候的人太多会影响丽妃休息为由,将包括张公公在内的一众人等都赶了出来,就算张公公有心探听一番都没有了机会。 可皇后问了,他也不能不答,张公公想着自己退出殿时的情景,缓缓道,“丽妃娘娘中毒,陛下为了找出下毒之人,确实气着了。” 他顿了顿,“这事牵连永乐郡主,为着太子殿下的脸面,陛下想必十分为难。” 皇后不疑有他,听了这番话反而放下心来,“嗯”了一声便往里走,丝毫没有看出来张公公脸上犹豫纠结之色,更不知道此刻翊坤宫里皇帝确实满腔怒火,只不过这阵怒火如今却是对准她的。 整个翊坤宫大殿内静悄悄的,屏风外的太师椅上端坐着皇帝与太后二人,除此之外,竟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皇后心里有几分发毛,却也只能挂上忧虑牵挂的神色跪下请安,“臣妾一听闻思儿出了事儿,心中挂念担忧不已,正预备着往翊坤宫来,就接到了母后的口谕,也是巧了。” 她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久久没有听到皇帝和太后让她免礼起身。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皇后脸上的笑意都有几分维持不住,僵持了几息,才听到太后深深叹了一声,垂眸静静看着跪在跟前的皇后,开口道,“皇后担忧什么?是担忧丽妃腹中的龙胎保不住?还是担心她的龙胎保住了?” 听太后直接将话挑明,皇后心中狠狠一跳,随之沉了下去,半晌勉强道,“思儿竟有了身孕?臣妾不知,臣妾……” 她话音未落,却被皇帝打断,他审视的目光落下来,怒气冲冲道:“朕倒是不知道,皇后的本事竟有这么大。”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芙儿诬告有什么破绽,让人给识破了? 第660章 反转 皇后余光去看,确信不管是殿内殿外,确实没见到芙儿的身影。 不,不可能,只要芙儿父母兄弟的命都捏在自己手中,她绝不可能中途叛变。 皇后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装傻装到底,便道,“陛下说的,臣妾怎得听不懂?臣妾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 “你还没有本事?”皇帝冷笑,将手旁的信件朝皇后狠狠扔过去,怒道,“你已经处心积虑议储到这种地步了,还没有本事吗?!丽妃有孕一事,朕严令太医院封锁消息,阖宫中就只有朕和母后知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皇帝气的面色涨红,几乎喘不上气来,喝了口茶才稍缓,又道,“好一个一石二鸟,丽妃腹中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他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丽妃对你的百般刁难处处忍让,你还不知足,你还想如何?” 皇后被这一番疾言厉色的斥责骂的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拿起信件,手指颤抖地展开,仅仅看了两眼,便觉得眼前一黑,心中一下子死死揪了起来。 这封信确实是她送出宫给夏家的无异,她是亲自将信交到心腹手中的,怎得会突然出现在皇帝的手中? 皇后手指摸索着宣纸,却敏锐地察觉到纸张的厚度不对,她两根手指轻轻捻开,发现这封信竟有第二页,她心中一凛,再细看过信中内容之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这第二张纸上,竟用一模一样的字体,写着她对丽妃得宠心中不忿,决议将其腹中胎儿除去,以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诚然她确实递了信出去,可也只是告知夏家丽妃怀孕的消息,这第二页分明是别人伪造的! 皇帝阴沉的目光正死死落在她的脸上,正静静看着她的反应,事到临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了。 皇后微微定了定心神,辩解道,“陛下,臣妾从未见过这东西,这也不是臣妾的字迹,陛下怎可凭着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就污蔑臣妾的清白?” 皇帝冷声道:“你倒是撇的干净,这信上的字迹虽不是你的,可宣纸上的熏香气息却做不了假,皇后不妨自己闻闻,上面的香气熟不熟悉?” 皇后心慌意乱,垂首嗅了嗅,确实在宣纸上闻到了坤宁宫合宜香的味道,她平日里常常同夏家通些书信,转手送信之人皆是夏家心腹,因而她放松了警惕,倒没察觉有这样大的漏洞。 “至于你说的字体,这还不简单?坤宁宫哪个识字的宫女太监替你写的,将人都拒起来写几个字,不就都清楚了?” 皇后闻声正要开口解释,就被太后厉声打断,“这信,是哀家截下的,怕冤了皇后,哀家还先让奴才悄悄去坤宁宫找了你身边奴才的家书。” 太后轻嗤了一声,“皇后宫中真是卧虎藏龙,你身边那个三等侍女翠云,竟还是左右手都会写字的,难为皇后将这人搜罗来。” 此话一出,皇后彻底慌了神,她为了避嫌,这些传递消息的家书向来都是让翠云代为执笔,如今被找了出来,她真是百口莫辩,有利也说不清了。 可这写满了怨怼之语的第二张宣纸,确确实实不是她吩咐人写的啊! 第661章 脏水 “陛下!模仿笔迹是多简单的事儿!”皇后红着眼眶,勉强稳住身形,嗓音哽咽着道,“即便合宜香是臣妾宫中独用的,可这香料的配方、每个月的份例太医院都存着,也不是什么秘密,谁人若想弄上一点,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臣妾也不知是得罪了谁,竟让人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臣妾?!丽妃是夏家的女儿,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夏家的血脉,臣妾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害她的孩子啊陛下!” 皇后向来将家族的荣誉看得很重,确实不会轻易做出有损家族利益和颜面的事儿,皇帝闻言倒信了几分,脸上的神色略有松动。 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年,即便如今已经不得宠了,可皇帝的情绪与心思她却还是十分了解的。 见了皇帝脸上的犹豫之色,皇后心中一喜,接着急道,“再者说,丽妃腹中的孩儿落了,于臣妾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臣妾的儿子是陛下的嫡长子,也是东宫储君,且不说丽妃腹中孩子男女未知,即便是个皇子,那也是威胁不到臣妾的地位啊。” 皇帝一直防备太子,若真有人顾虑丽妃生下儿子,那个人也该是太子,而不是她。皇后心中忽地闪过这个念头,自觉找到了更好的说辞,压下指尖颤抖,慢慢理清了思路,将皇帝往这个方向上引着,“退一万步讲,即便陛下百年之后,是丽妃腹中皇子继承了基业,臣妾也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臣妾又何必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去给丽妃下毒呢?” 皇帝闻言,果真怒气消散了许多,转而换上一副沉谋重虑的模样,显然是被她的辩解理由给说动了。 只是两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丝毫没见到太后眸底的怒意一闪而过。 皇后的心也忒大了,前几日还使了好一出苦肉计,逼得太子纳仇人的女儿做承徽,今日诬陷不成,为了给自己脱罪,这脏水是一盆接一盆的往太子身上泼。 也就皇帝是个榆木脑袋,竟看不出她这满肚子的算计。 太后垂眸掩住眸中的冷意,将茶盏放到桌岸上,淡淡道,“皇后这话倒奇了怪了,丽妃生下孩子,难不成会对太子有什么威胁么?” “丽妃的孩子,如何才能继承祖宗基业?”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压城的黑云一般,将皇帝心头一凛。 他骤然想起来,萧明述的东宫太子之位,可不是他封的,而是先皇谕旨。 换言之,他能登上皇位,皆因萧明述是先皇亲封的皇太孙,若非当年萧明述登基年龄实在难以服众…… 皇帝看着太后的神色,思绪慕的中断,蹙眉看向皇后,厉声道,“放肆,皇后失心疯了么,说什么胡话?!” 他虽口上斥责,但心里还是想为皇后求求情,可还没开口,太后便看穿了他的意图,面上带着几分倦容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低声叹息道: “皇帝,哀家知道,先帝当年越过你直接封了皇太孙,你心里不舒服。” 皇帝一惊,忙道,“母后,儿臣没有。” 太后仍旧摇了摇头,“但你也合该想想,述儿向来恭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若是有人急着把他拖下去,皇帝反而应该思虑他们的目的——” “他们心里想着的究竟是东宫的太子之位,还是宣政殿里的皇位。” 第662章 点破 太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直接把皇后和萧恒知的心思给明明白白点了出来,皇帝从前被亲疏关系所惑,从没往这方面深思过,如今听太后说完这一席话,竟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萧明述是先帝亲封的皇太孙,有圣旨为证,出身又是从嫡从长,只要他不犯下什么大过错,皇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无须担心。 反而是萧恒知,有了夺嫡之心后,必定无所不用其极,若真有一日能将萧明述拉下储君之位,换成自己个儿坐上去,想必也是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总觉得坐不稳当。 若要安心,那便是想法子直接坐上皇位,只有这样,才能断了其他皇子的希望,也断了萧明述东山再起的可能,永绝后患。 真到了那个地步,什么血缘关系,亲生父子,都得反目成仇,兵刃相向。 毕竟只有皇帝死了,储君才能登基。 这样再看,皇后一门心思的想将太子拉下马,要扶持萧恒知上位,实在是其心可诛! 皇帝气的头脑发晕,还是太后亲自给他倒了茶水,低声叹道:“皇帝,并非哀家挑拨,而是实在有许多事,身在其中便看不出真相如何,旁的人不敢说这话,也只有哀家来当这个坏人了。” 皇帝摇头,“是儿臣愚钝,竟看不出来他们母子两人的狼子野心。” 皇后跪在堂中,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一番说辞,只觉不妙,但还未等她理清其中意思,便听皇帝冷声道:“原来皇后的一石二鸟,说的是丽妃腹中孩子和太子。” “述儿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么?需要你演这样一出好戏来陷害他,真是荒唐至极!” 皇后如遭雷击,只得涕泪交加为自己分辨,皇帝听得心烦,正欲说话,外头忽的传来敲门声,张公公小声道: “陛下,太医院将丽妃娘娘的安胎药送来了。”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皇后的行为再乖张离谱,到底也是皇家的内务,他也不欲让下人看了笑话,传出去平白惹一身晦气。 “拿进来吧。” 张公公道了声“是”,领着太医和一个奴才进了门,三人具是轻手轻脚进来,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更别提抬眼看还跪在地上落泪的皇后了。 三人行礼后,便往内殿走去,路过皇帝时,一股子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 太后吃斋念佛,早闻惯了檀香这种淡香,闻着这味道只觉得刺鼻,拿了锦帕微掩住口鼻,蹙眉问:“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忙道:“回太后的话,是太医院新调制的安神香,也是给丽妃娘娘安胎用的。” 太后闻言也没说什么,既然是只摆了摆手,“既如此,快拿进去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跟在太医身后往里走,余光悄然看了一下皇后。 皇后心中咯噔一声,忽的想起福海说起让人在安神香中加一味药,她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进去。 第663章 蚕故纸灰 翊坤宫里间逐渐响起人声,说话声,瓷器轻碰声交杂在一起。 皇帝冷眼睨了一眼皇后,低声一叹道,“都是儿臣愚钝,让母后跟着劳心了。” 太后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见内室忽的传来一阵瓷器碎裂之声,随之便是丽妃虚弱却有几分凄厉的叫声:“陛下!陛下救救臣妾!” 许是她的嗓音太惶恐,皇帝和太后听了皆是一惊,皇帝最先反应过来,即刻起身,让人撤了屏风。 待下人收拾好,却见屏风之后丽妃已经清醒过来,她满脸的泪痕,唇色惨白,正踉跄着要下床来。 而一旁江晚茵面色凝重,正蹙眉用绒毯将地上已经灭了的香瓮盖起来,不让香气继续外露。 太医和那小太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皇帝两步走到床榻间,伸手将夏思按住,沉声道,“丽妃,这是怎么了?” 夏思却像是受了惊似的,连话也说不利索,嘴唇颤了颤,还是眼泪先落下来,一言不发地扑进了皇帝怀中,怎么也不肯开口。 皇帝一愣,忙伸手安抚,随即将目光落在一旁江晚茵的身上,“永乐,你来说。” 江晚茵艳绝的面容平淡,她抬眸注视着皇帝,目光不躲不避,静的如一片没有涟漪的湖水,“回陛下,太医院送来的安神香中,掺有蚕故纸灰。” 太后蹙眉:“蚕故纸灰?” 江晚茵淡淡道,“蚕故纸烧成灰后,并未有烧焦的气息,却有淡淡的木香,香味儿与沉木有七分相似,若是用酒调服,可使饮用人终生不孕。” 她顿了顿,看向地上被打翻的香瓮,“若是混入香中挥散,长则一个时辰,短则一刻钟,便会使人小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夏思更是簌簌落下泪来,抓紧皇帝的衣襟,哀哀哭道,“陛下,臣妾进宫以来,处处小心谨慎,从不曾与人结仇,到底是谁三番两次要如此迫害臣妾?臣妾好怕。”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连声道,“好,真是好大的本事,如今朕和太后都在这里,还有人敢在翊坤宫动手,是真当朕死了不成?这香瓮,是谁送进来的?”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膝行过来,哆嗦道,“奴才不知道这香有问题,奴才只是负责运送,奴才真的不知道!” 皇帝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朕看你是睁着眼说瞎话,故意包庇指使之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御林军上前,厉声道,“拖下去凌迟,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谁配的香,谁拿的瓮,统统凌迟,直到有人说出真相为止。” 那小太监听了几欲晕厥,当即便吓得瘫软在地,再御林军上前来拖他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竟连滚带爬朝皇后而去,口中嚷嚷着:“皇后娘娘救我!皇后娘娘救救奴才!” 皇后闻言大惊,一把将人推开,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何曾认识你,你受了谁的指使,来诬陷本宫?” 那小太监却不像作假,扑在地上砰砰磕头道,“皇后娘娘,是您让福海公公将那纸灰给奴才,让奴才掺进丽妃娘娘的香瓮中,奴才给您办事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664章 反水 皇后睁大眼睛,“放肆!本宫根本不认识你!” 江晚茵将这场闹剧看在眼中,有几分厌烦,出声道,“你有这会儿子功夫,倒不如从实招来,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小太监在地上呆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求错了人,像猛地回过神来似的,转而像皇帝爬去,哭诉道,“陛下饶命,奴才都招,奴才都招!” 皇帝垂眸看着他,冷声道,“说罢!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朕便饶你不死。” 那小太监也顾不上别的,将事情老老实实全盘托出,因由十分老套,无非是福海半是威胁半是利诱,一会儿拿他的身家性命说事,一会儿又许诺给他一个好前程,这才让人入了局。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却没想到江晚茵五感极其敏锐,又精通药材香料,这才满盘皆输。 死到临头,在性命面前,什么金银前程,全都成了虚妄,这小太监便将底交了个干干净净。 谋害皇嗣、戕害妃嫔、诬陷太子。 桩桩件件,都是罪无可恕的大罪。 正这个节骨眼儿上,张公公又战战兢兢来报:“陛下,慎刑司那边审出东西了。” 皇帝道,“说。” “芙儿原先嘴硬的很,慎刑司的嬷嬷上了许多刑具,都没能撬开她的嘴,直到后来,有人说起,诬陷郡主,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全家都得斩首,一个都跑不了,芙儿这才都招了。” 皇帝看向他,“何人指使?” 张公公吞吞吐吐了半晌,似是十分害怕,最后无法,只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她,她说,是皇后娘娘指使。” 人证又添一个。 事到如今,已经再无回旋的余地。 不管皇后再怎么哭诉,想为自己申辩,都已经无力回天,皇帝更是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当即便要让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二十。 还是太后拦住了盛怒中的皇帝,沉声劝道,“皇帝,她再怎么犯错,如今也还是大梁的皇后,是你的正妻,六宫之主,大梁立国以来,便没有因为妃嫔而杖责皇后的先例,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皇帝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连着喝了两盏茶才稳住心神,脸色好看了一些,神情委顿道,“朕相守了这么些年的枕边人,竟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毒妇,朕,真是。.” 饶是太后与皇帝之间母子情分淡薄,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红了眼眶,连忙劝道,“这人心隔肚皮,皇帝又怎能事事看得清楚?是皇后惯会伪装,怨不得皇帝!” 皇帝生了一场大气后,明显精神不济,疲惫地倚在榻上,叹息道,“罚也罚不得,可朕的后宫里断断容不下这样恶毒之人,依母后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太后揉了揉眉心,思忖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道,“左右都是皇帝后宫的事儿,哀家也不好拿主意,还是依皇帝的意思办吧。” 皇帝沉思了许久,终是挥挥手,吩咐道,“皇后德行有亏,朕命宣诏,夺回其册封之宝,命其移居林椒宫,封宫吧。” 第665章 挑拨 封宫不比普通的禁足,对于后宫嫔妃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 禁足只是妃嫔不可踏出自己的宫殿,日常的一应份例照旧,生活上是不曾被亏待的,若是有人想来探望,倒也是被允许的。 可封宫不同,不仅衣食住行皆按照最低等答应的规格来,一应宫人皆被裁撤,便是有什么病痛,也得先有圣旨,太医才能前去医治。 大梁自祖皇帝起,还从未有过皇后被封宫的先例,皇帝下了这样的口谕,实则与废后也并无不同了。 皇后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重重击溃,跪在原地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又是惊惧又是伤心,喉咙只似有烙铁堵着,灼热难耐,让她失声了般,欲哭无泪间手足一阵阵的发冷,几番喘息后竟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皇帝麻木地摆了摆手,让御林军抬了轿撵过来,将人送去了林椒宫。 此事算是告了一段落,皇帝又温言安抚了丽妃几句,许诺只要她生下皇子,便将她的位份升为贵妃,连太后也赏赐下不少奇珍异宝,这才有意离去。 折腾了这么许久,出了翊坤宫大门,两人才发觉一带斜晖已经挂在宫殿红砖瓦檐上,如血如染,没由来的让人心中觉得寥落寂寞。 宫人将拿来的孔雀羽刺绣披风披在太后身上,太后喘匀了气,看了一眼张公公,淡声斥责道,“如今春日夜风料峭,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伺候的皇帝,连件披风也不知道准备?” 皇帝闻言笑了笑,恭敬地上前扶住她,“不打紧的,儿臣先送母后回慈宁宫。” 一众随行宫人自觉退到一丈以外,太后自然也不会拒绝,只扶了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叹息道:“哀家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是年纪大了,可脑子并不糊涂,许多事儿看得比皇帝清楚。” 皇帝闻言垂眸,恭谨道,“是,母后明察秋毫,儿臣自愧不如。” 太后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继续道,“哀家这辈子于子嗣上无缘,也就与述儿能亲近些,皇帝说哀家偏心也罢,哀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到太子头上的。” 太后轻揉了揉眉心:“前几日太子因着什么事儿气的大病了一场,皇帝一点都不知道么?” 皇帝闻言一愣,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太后睨他一眼,“哀家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六皇子这个做弟弟的,也能对着储君的房里事指手画脚了?” 皇帝尴尬地笑了笑,似乎想为萧恒知开脱,“母后说的是,不过纳于氏为承徽的事儿,是皇后因着于家被抄家的事儿伤心,先提起的,恒知孝顺,这才帮腔了几句。” 太后嗤笑一声,“皇后糊涂,皇帝也糊涂了么?于氏被纳进东宫,不是给太子找麻烦么?” “她本就和永乐郡主结仇,太子又是下旨将于氏抄家灭族之人,于氏进了宫,若是真做出什么大不韪的事儿,岂不是动摇国本,得不偿失?” “皇后自然盼着这种腌臜事儿发生,到最后便宜了谁,皇帝也合该仔细想想。” 第666章 圣旨 皇帝闻言,眉宇间轻皱,显然是将太后的话听进去些的,半晌低声开口问: “母后觉得,这前前后后的事儿,恒知可有参与?” 太后轻哼一声,却也不胜唏嘘:“前几日太子气病了的事,本是想瞒着哀家的,还是哀家自己察觉了,好一通逼问才问出了缘由。皇后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若说背后没人指点,哀家是不信的。” “旁的哀家不管,只问皇帝一句,太子病时,可有人急慌慌地想要染指朝政?” 自然是有人的,当日萧恒知来养心殿发表了好一番忧国忧民,想为皇帝分忧的豪言壮志,皇帝当日还欣慰他如今长大了,能担起事来,如今再一想,气的几乎背过气儿去。 见他神色如何,太后也大致猜到,冷声道,“哀家不说他有没有参与这些事儿,皇帝心中自有定论,几年前皇帝让太子监国时,太子仍百般推辞,监国后亦是处处恭顺谨慎,何曾像有些人似的,一股脑儿的抢着想插手朝政?要哀家说,皇帝真是白疼了他这么些年。” 太后说正是皇帝心里最为恼火地方,从前倒不觉得,如今一看,萧恒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在前朝后宫都有了插手的迹象,真是好大的本事。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太后这番话虽然尖锐,但还是十分中肯,毕竟萧恒知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因着这个事儿,太后对萧恒知也算是宽容,哪怕是为了太子的颜面,也轻易不会恶语相向。 如今连太后都忍不住站出来替太子说话,可见皇后母子两人私下里已经做到了什么地步,恐怕还有许多的事儿,是他也不知道的。 太后的话点到为止,后半程两人也未再开口说这些敏感的话题,只聊了几句家常,气氛又渐渐缓和下来。 直到将太后送回慈宁宫,皇帝才敛起面容上的笑意,神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他召了轿撵回养心殿,想着萧恒知的事儿越想越气,提笔写下一道圣旨,丢给张公公,“传旨去,六皇子德行有亏,从明日起不必跟着上朝了,禁足昭阳殿,非召不得出!让太傅每日到昭阳殿去给他讲学,好好学一学什么是君臣父子、礼义廉耻!” 张公公不敢多问,颤颤巍巍道了声“是”,拿了圣旨便要往外走,可临出门时却又听见皇帝沉声道:“等等。” 张公公闻言忙站住身,脚下一滑差点没跌在地上。 他小心地捧着圣旨回了御前,却见皇帝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你觉得六皇子如何?” 张公公有口难言,这皇子如何,他说了哪算? 眼见着皇帝方才盛怒,又下的那道圣旨就知道了,六皇子定是因着什么事儿,犯了皇帝的忌讳了。 这会儿他若是说好话,恐惹得皇帝生气;若是说坏话,保不齐皇帝更生气,以议论皇子的罪名,直接让他小命玩完。 好在张公公在御前伺候了多年,在体察皇帝心意一事上,向来懂得十之八.九。 他按捺住心中惶恐,斟酌了半晌才道,“六皇子向来孝顺,若是有什么惹了陛下生气,定也不是有心的。” 第667章 尘埃落定 眼见皇帝的脸色不太好,张公公忙不迭的又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多年夫妻,六殿下也是同太子殿下一样尊贵的嫡皇子,千娇百宠长大的,若是事事都能妥帖,那才奇了怪了。” 这番话,话中有话,但也正说中了皇帝的心中所想。 毕竟同萧明述一样,萧恒知也是皇后嫡子,若是在朝野当中不想让太子一人独大,除了萧恒知,皇帝竟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抗衡的人。 皇帝多疑,这会儿见皇后与萧恒知节节败落,忍不住又犹疑起来,这其中是否有太子的手笔,可想了又想,也没能找到什么破绽,只好暂且作罢。 “罢了,恒知这回虽做错了,但到底也是朕的儿子。” 皇帝摆了摆手,张公公拿着手中的圣旨,轻声试探,“陛下,那这圣旨……” “烧了吧,不必去传旨了。” 只有两虎相争,他才能稳坐皇位。 。. 翊坤宫 夏思斜斜倚在榻上,忍了半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低声道,“是我大意了,没成想皇后竟如此心急,便是连一天也等不得了。” 说罢,她握住江晚茵的手,“今日多亏了你,否则真该着了她的道了,郡主的恩情,我都记在心中,来日必将报答。” 江晚茵轻叹了一声,微微摇头,她将夏思的手放回锦被中,将被子给她往上拉了拉,轻声道,“你不必说这些,经此一闹,你的胎象也不如从前安稳了,从今日起,万事都要小心。” 夏思闻言眼中带了几分认真,郑重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夏思精神仍旧不济,说了几句话便又有些恹恹的,江晚茵心中也记挂着红娟的伤势,便起身告辞。 丽妃行动不便,便让身边的大宫女一路将其送出翊坤宫大门,这才算完。 须臾,甬道上终于只剩下了江晚茵一人,她轻轻垂眸,看着自己素白莹润的指甲,在日落西山的光线下,透明的有几分发白。 一阵急促的春风拂过,卷起满地堆积的落叶,紧接着便有浓厚的云朵遮挡住太阳最后的光线,整个天空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变得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远远瞧着,这皇宫中一座座层叠的宫殿,如同吃人的怪物般,在阴影中林立。 远处传来一声惊雷,江晚茵不由得有一阵胆寒,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转过甬道,却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几步开外,玄衣黑靴,手中撑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将油纸伞轻轻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他并未动身,只站在原地,等着她一步步接近,朦胧细雨中,他与身后景象几乎融为一体,似一幅水墨画般,英俊的不真实。 江晚茵却只觉得心底发凉,她迎面走了过去,萧明述将手中的纸伞朝她偏了偏,挡住了正纷纷扬扬落下来的细密春雨。 “可伤着哪了?”他温声问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般,低沉动听。 那双漆黑冷眸中难得露出些温柔和关切之意,着实不容易,只是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江晚茵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道,“殿下真是好谋算。” 第668章 路不好走 萧明述长眉微扬,却也没反驳什么,只是轻轻握住她有几分发凉的手。 低沉的嗓音响起,如月光般柔和,拂过她的耳边,“回去吧。” 他伸手揽了她的肩膀,身上似带着白梅的冷香,在漫天的细雨中幽然袭来。 江晚茵垂眸跟着他往前走,她行的缓慢,他也没有催促,只不疾不徐跟着她的步伐。 又过片刻,江晚茵才出声道,“陛下口谕,让皇后娘娘迁居林椒宫,封宫了。” 萧明述“嗯”了一声,“孤知道。” 他自然知道,这阖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又有什么能瞒过太子通天的耳目呢? 那么皇后指使芙儿蓄意诬陷她的事,皇帝将红娟打入慎刑司严刑拷打的事,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江晚茵有几分恍然,一个没留神,踩进青石板的缝隙里,虽只有一瞬,但累积的雨水还是迅速地将蜀锦绣鞋打湿,精巧的鞋面上立刻浸了水色,潮气顺着布料缝隙慢慢地侵入。 萧明述顿住脚步,垂眸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抽回揽着她的胳膊,连带着将那把油纸伞也放到她的手中。 江晚茵轻眨了眼睫,有几分不解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见向来矜贵的太子在她身前微微俯下身,低声道,“上来吧,路不好走。” 暗淡的光线透过云层射在红砖瓦屋檐上,他恰好停身在宫墙的光影之下,玄色的衣袍上,栩栩的金线刺绣泛着淡色的光泽,衣摆沾染了水渍,颜色变得比别处更深了一些。 见她没动,萧明述微微侧头睨她,“愣着做什么?不让背,难不成让孤抱着你回去么?” 他逆着光的侧脸线条英俊锋利,短暂一静之后,他倒真有了起身的动作,似乎打算上来抱她。 江晚茵眼角一跳,知道以萧明述的性格,是定能做出这种出格事儿的,她咬了咬唇,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一下扑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这一下还是有些冲击力,可萧明述却站的极稳,淡淡笑了笑,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江晚茵叹了口气,把头搁在他的肩颈处,恹恹道,“就这一段路,过了螽斯门就放我下来,剩下的我自己能走。” 萧明述面容平静,不急不慌应她,“孤背着你,你倒还不满意了?” 江晚茵将油纸伞往前倾了倾,“让宫人们看见,明天又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了。” 萧明述轻嗤,似笑非笑道,“要传便传,你还怕这些么?” 江晚茵没了话说,索性闭紧了嘴巴不再开口,真不知这人为何说什么话都是一副光明磊落、霁月风清的模样,好似那些环环相扣的算计,不是出自他手似的。 见她骤然沉默,萧明述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思所想,默然了片刻,半晌才又开口,“孤不知皇后会将计划提前。” 江晚茵闻言一愣,扒着他的肩膀微微抬起头,凝望着他的侧脸。 萧明述静静说,“坤宁宫有皇后自己的耳目,孤的人想送消息出来并不容易。” 他这番话,像是在解释什么。 雨水越来越密集,似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淅淅沥沥地雨声中,前面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一队宫人正在寻找避雨的地方。 第669章 解释 江晚茵到底还是脸皮薄些,不好意思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趴在太子背上,挣扎了一通,最后还是跳了下来。 方站稳没几息的功夫,那几个小宫女便到了眼前,见两人身边也没有跟着随从,本以为不是什么尊贵的主子,临到了眼前才看清了伞下之人,竟是太子殿下和郡主。 那几人怔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跪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郡主殿下。” 江晚茵披帛都垂落了下去,也不知为何总有几分心虚,忙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事儿,都下去吧。” 她赶在太子殿下前面开口,众宫人见太子没有开口阻拦,这才道了声“是”,挤挤攘攘地沿着宫墙边退下了。 待人影走远了,萧明述见她耳根微红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拂去她肩头不知什么时候沾染的杜若花瓣,“孤与你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怎得这副模样?” 江晚茵指节蜷了蜷,似有所指道,“不想惹人非议罢了。” 萧明述闻言,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可看向她的眸光依旧清润,语气自然道,“茵茵,你在怪孤么?” 江晚茵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怕,不知道殿下这次的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顿了顿,思忖了一瞬,勾唇笑了笑,“想来从那日殿下出宫找我时,便开始了吧。” 聪慧如她,怎可能倒现在还参不透? “殿下与丽妃娘娘联手布的这场局,引得皇后和六殿下深入其中,溃不成军,真令人叹服。” 她说的轻松,却掩饰不住神情中淡淡的嘲讽,“说来殿下还得谢谢我,若非我执意要趟这浑水,你们的计划说不准还不能进行的这样顺利呢。” 江晚茵三言两语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说的清楚,倒让萧明述也跟着怔了一怔,他终于敛起脸上的笑意,漆黑的眼眸中光点沉沉,思绪不明。 他微微蹙了眉,向她倾了倾身,握住她执着纸伞骨柄的手,低声道,“孤并未将你算计在内。” “孤得到消息时,翊坤宫已经闹了起来,往后种种,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不等她细想,萧明述便微微叹了一声,手指抚上她的脸侧,清冷的嗓音中似带着无奈, “茵茵,若早知如此,孤定不让你去翊坤宫。” 江晚茵抬起眼睛,对上萧明述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眸,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此刻所言,胸中心绪复杂,可如今祸事已经结束,此刻再纠结于细枝末节已经没有意义。 太子所言是真也好,是假也罢,都已经无从考证,还不如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多提防些,别这么白白让人利用了去做棋子。 她顿了许久,终究还是率先败下阵来,轻轻“嗯”了一声,开口似笑非笑道,“这么说,倒是我错怪殿下了,只可惜红娟跟着我无辜受辱,白白遭了这番罪。” 萧明述见她紧蹙的眉终于展开,眼中微不可查的欣赏之意一闪,若是一直纠结在这些小事上,倒有些不像她了。 他勾了唇角,揽过她的腰身继续往前走,淡声许诺道,“红娟衷心,孤自然不会亏待她。” 第670章 探望 两人默契地不再谈及此事,一路回了东宫,江晚茵仍不放心红娟的情况,便想去侍女住的仵房再瞧一瞧。 她方才在翊坤宫又是辩驳又是行针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这会儿先去换上了一身湖蓝色纱绣团簇杜鹃斜襟裙,才推开门举步进去。 太子也确实兑现了部分诺言,优待从住所开始,红娟已经从侍女居住的通铺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大宫女的偏房,还指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宫女来服侍。 只不过再多的赏赐和优待,也无法弥补她身上的难以修复的伤痕和心底留下的阴影。 烛芯燃烧的卷曲,烧的劈啪作响,尽管有人收拾过了,但还是能隐隐闻到房间内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儿混杂在一起。 红娟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疼的直出冷汗,听见有人进来,也只以为是照顾自己的侍女金枝,便含含糊糊开口道:“金枝,劳烦帮我倒杯水吧。” 来人脚步颇轻,很快便听见杯盏相碰的声音,须臾,一双细嫩的手将她轻轻扶起,温声道:“喝一些吧。” 浅淡的草药香气窜入鼻腔,红娟睁开眼一看,登时一惊,挣扎着便要起身:“郡主?!怎能让您亲自做这些?奴婢该死,不知进来的人是您。” 她说着又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口,疼的面色发白,轻咳起来。 江晚茵连忙按住她,将茶杯送到她的唇边,叹息道:“你安心躺着就是,不必起身了。” 红娟这才作罢,就着江晚茵的手,慢慢地将水都喝了,才长舒了口气,半靠在软枕上,面上带着几分愧意,“劳烦郡主做这些杂活儿,奴婢多谢郡主体恤。” 江晚茵看着她已经包扎好的手,又想起方才在翊坤宫时狰狞暴露的伤口,只觉得心里凉津津的,半晌将杯子放回床边的矮几上,“你的手如何了?太医看过以后怎么说?” 红娟眼底神色一暗,可又不想让江晚茵看见担忧,勉力笑了笑才道,“骨头断了,但好在医治的及时,殿下也吩咐了都用好药,太医说恢复起来没什么问题。”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往后关节弯曲有限,恐怕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灵活了,其他没什么大碍。” 江晚茵听的心里酸楚,只觉得自己的指关节也隐隐作痛,“是我连累了你,他们不过是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人,才要这样折磨你。” 红娟忙不迭地摇头,“郡主这样自责,真是折煞奴婢了,本就是郡主没做过的事儿,郡主清清白白,奴婢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屈打成招!” 江晚茵扯着唇角笑了笑,微微平复了情绪后,才重新开口问,“红娟,太子殿下说要赏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红娟仍是摇头,“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哪能借此机会舔着脸再要殿下的赏赐呢?” 江晚茵看着他,水润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认真的神色,沉声问,“红娟,你可想出宫去?” 第671章 选择 红娟一愣,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江晚茵的脸上,心脏砰砰直跳。 她虽在东宫是一等侍女,外表看着风光,可实实在在也是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阖宫上下住着的,都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不论得罪了哪个,都是赔上小命也不够赎罪的。 若是有选择,她宁愿到宫外去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粗茶淡饭平平淡淡过一生,也不愿在这金牢笼里颠沛辗转,日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可宫中的侍女最早也要到25岁才有机会外放,若是做得好了得了主子青眼,被留下来在宫中终老都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没人敢张嘴自请出宫,为奴不忠是宫中大忌,恐怕出不了皇宫的大门,便被溺死在哪个池子里了。 红娟自从被太子拨到万春殿伺候,便再也没抱着能出去的心思,便是梦里都不敢奢望,没成想如今郡主竟开口问她? 可哪怕心中再惊再喜,她面上还是不敢表现太过,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道,“郡主,奴婢愿意一辈子在宫中伺候您和太子殿下,只要等奴婢歇上两日,养好了伤,便能回您身边伺候。” 江晚茵从她忐忑的神情上自然看出端倪,她也没戳穿,只是微微笑了笑,“红娟,我知道你衷心,不过这深宫中并非福地,经此一劫你想必也知晓。” “今日危局之中,多谢你豁出命去维护于我,我如今也只是尽力给你另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 她伸手将红娟微散的头发拨到耳后,温声道,“你若是想留下也好,若是不想,我便给你在京都置办个铺子,你想卖了换钱银也好,想做点生意营生也好,都看你的意愿。” 红娟听着,怔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眼泪落下来,她挣扎着起身,在床榻上给江晚茵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郡主,奴婢想出宫。” 江晚茵扶着她重新躺下,眼中亦带了明澈的泪光,笑道,“好,你放心就是,太子殿下自由我去游说。” 红娟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若非江晚茵阻拦,她拖着病体,也非要将郡主送出门去不可。 安抚了红娟,外头早已经有下人等着,见江晚茵出来,忙笑着迎上来,恭敬道,“给郡主请安,太子殿下已经在万春殿传了晚膳,请您过去用了再回府去。” 江晚茵正要与他说红娟的事儿,便也没推辞,跟着宫人一路去了。 她方进殿时,便见圆桌上膳食已经上齐了,正由宫人拿了尖细的银针一一验毒。 太子换了一身墨色银线刺绣长袍,烛火下端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他难得没被政务缠身,而是闲散地坐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金凤衔枝滚玉合欢步摇,这只步摇精美奢华非常,看着便不是凡物。 见江晚茵进来,他略抬了眼,轻笑道,“过来试试。” “多罗郡王府送来的,孤瞧着花样不错,寓意也好,带着玩吧。” 江晚茵微微垂头,太子亲手将这只贵重的步摇簪在她青丝之间,她本就形貌昳丽,平日里素衣淡妆已经足够惹人眼目,如今被这华美首饰一衬,更显皓齿朱唇,仪态万方。 第672章 游说 江晚茵侧眸去瞧铜镜中的倒影,总觉得太过张扬,微微蹙了眉,“殿下,凤凰步摇一向应是皇后娘娘佩戴的饰物,这样逾越了吧。” 萧明述闻言不以为意,嗓音压的很轻,嗤笑了一声,“这确是多罗郡王本想进贡到坤宁宫的饰物——” 他淡淡开口,端了瓷盏轻呷了口茶,才似笑非笑,“只不过他听说了今日皇后被封宫之事,便半道儿转了个弯儿,将东西送到孤这里来了。” 江晚茵惊了惊,“不过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儿,宫外面已经都知道了么?” 萧明述眸色冷了冷,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起身道,“用膳吧。” 正此时,王德海脚步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宣纸,道,“殿下,慎刑司那边差人来报,芙儿该吐得已经都吐干净了,招供的状子也画押认了,现下已经关押起来,等着殿下发落。” 芙儿招的干净,条条桩桩的罪名都列在纸上,萧明述垂眸看完后,神色并无一丝起伏,只随手将纸放到案上,淡声道,“既爱搬弄是非,便割了舌头示众吧,若是行刑后人还活着,杖毙就是。” 王德海心中一凛,忙答应着去了,江晚茵坐在圆桌旁,垂眸看不清神色。 宫人伺候之下,这顿晚膳还是用的有几分沉闷,即便东宫菜色丰盛非常,江晚茵这会儿也实在没有什么食欲,草草用了几口,便再吃不下去,端起漱口用的薄荷蜜水漱了口,便停了筷子。 太子清凛的眸光扫过来,掠过她微扬的下颌,出声问,“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江晚茵摇头,“大起大落,有些吃不下。” 太子闻言“嗯”了声,亲手盛了碗百合粥给她,温声哄道,“再吃些,待会儿孤着人包些你爱吃的点心给你带回去,夜里饿了也可果腹。” 江晚茵顿了顿,倒也没拂了太子好意,接过百合粥慢慢喝着,趁着这会儿气氛还算缓和,提起了红娟的事儿。 “方才我去瞧过红娟,太医说她的手已经不能同从前一样灵活了,红娟这回元气大损,以后在东宫伺候也不方便,殿下要么赏她个恩典,让她出宫去吧。” 萧明述闻言,微微挑眉,“红娟衷心,此后擢升大宫女,倒也用不着她做伺候人的粗活,你留在身边做个得力的奴才也好。”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我身边有青月便够了,再不济,殿下再给我挑两个就是,何必难为红娟拖着病体再做这些?” 本就是件不足为道的小事,见江晚茵坚持,萧明述自然也不以为意,“好,按你说的办就是,至于你身边的人倒也不急,大婚之前,孤慢慢挑好的上来。” 此事敲定,江晚茵也松了口气,又陪太子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太子传了轿撵过来送她出宫,江晚茵也未推辞,斜斜倚在软枕上,抬眼看着挂在中天的一轮弯月,眼底神色带着几分凄然,几分淡漠。 这宫中宫外,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永无止境的争斗和算计,实在无趣的紧。 第673章 新茶 永安侯府 江怀仁前几日在朝堂上闹了个好大的没脸,罚俸一年不说,还被太子勒令闭门思过,真是一点颜面也没给他留。 亏得他还时常沾沾自喜,总觉得自己是太子未来的岳丈,即便太子身份再尊贵,他也是长辈,以为太子对上他的事儿多少会宽泛些。 可如今看来,太子分明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啊! 江怀仁气闷,回到府中自然也没个好脸色,这股子邪火冲着别人发不得,最终尽数发泄在秦云霜的身上。 谁叫这顿教训是因着她管家的事儿而起的呢? 秦云霜更是有苦难言,心里头再窝火,也只能默默将这些苦楚吞下,伺候起江怀仁更是小心翼翼。 这好说歹说,又是垂泪又是诉苦,再加上一番温言软语的哄骗,总算是让江怀仁心里头舒服了些。 秦云霜见他缓和了脸色,忙将手中的青瓷杯盏递给他,软声道,“这是今年庄子里刚收上来的明前龙井,夫君尝尝。” 江怀仁闻言接过来,轻呷了一口,“今年的茶果真好,母亲房里头可送过去了?” 秦云霜柔柔笑了笑,嗔道,“那是自然,老太太屋里,两位公子屋里和大姑娘屋里都送去了,剩下最后一些,才拿过来。” 江怀仁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问,“楹兰房中没给送么?” “楹兰一个庶女,按例是不能分这些的,”秦云霜眼眸中带了点愁色,摇了摇头,“这剩下的茶叶送到我房里,也是因为夫君常过来,总要有口好茶喝,如若不然,我也是不留的。” 她顿了顿,眼眶又有些发红,仓惶地垂下头去,拿起绢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意,“这段日子我已经给夫君添了这么些麻烦,往后定不在逾越一点,让夫君为难。” 江怀仁与她到底多年情分,听了这话难免又心疼,叹道,“这些小事儿上,你何必为难自己,便是多留下些,难道还能有人来抓你不成?” 他话音刚落,面上却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闪过。 江怀仁慢吞吞地放下茶盏,转头朝向秦云霜,低声问道,“这茶叶…这茶叶可还是江南的茶庄送过来的?” 秦云霜心里头堵了一下,随即神色便恢复了正常,柔顺地点了点头,“是,还是从前夫人的茶庄,年年产的新茶都会送过来。” 江怀仁眼前禁不住又浮现起江晚茵冷淡却凌厉的面容,一时间十分头疼,连这明前龙井喝在口中都不香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青瓷盏中的热茶已经冷了下来,才神色肃正,开口问,“白絮当年的嫁妆,你动了多少?” 秦云霜闻言一惊,差点连手中的茶盏都没拿住,指尖一抖,滚热的茶水便顺着茶盏边缘滚了出来,溅在她细白的手上,烫出了一片红痕。 可秦云霜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似的,仍旧死死握住茶盏边缘,她的眼泪怔然流了下来,喃喃道,“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管家这些年还会贪恋夫人的嫁妆不成?” 第674章 追问 秦云霜知道江怀仁吃她这套垂泪撒娇的把戏,这么些年来,多少回有逾越犯错的时候,她温声哄几句,再哭上一哭,也就草草揭过了。 不过江怀仁是心软,却不是傻,碰上这种非要掰扯清楚的事儿,秦云霜再哭诉,江怀仁也不会被她干扰得乱了心神。 “夫君,你倒是说句话呀,”眼见江怀仁没有一点帮腔的意思,干哭了半天,自己唱了好一阵独角戏的秦云霜按捺不住,忍不住道,“要是连夫君也这么想我,那我不如一头碰死算了,也好证明了清白。” 江怀仁揉了揉额角,微微侧身看着她,摇头道,“云霜,我并非怪你,这府中入不敷出多年,光靠我那点微薄的俸禄,那咱们全家老小非要喝西北风了不可。” 秦云霜虽面上哭哭啼啼,可脑子中却清明的很,微微一愣后便收了泪水,绝口不再提自己清白的事儿,忙借着这个机会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夫君知道这其中门道,我便放心了,这些年来京都城中这么些人情往来,三天一随礼,五天一宴请,两位哥儿自管自的院里,也从不交家用到府里,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用了些别的。” 江怀仁眉宇微蹙,眼底却没有半分责怪之意,甚至有几分心疼,他捋了捋下颌的胡须,重新组织了言辞,“这些年苦了你了,只是那到底是白絮的嫁妆,按理说,晚茵成亲那日,便是要尽数给她带走的。” 秦云霜听他这话是要算账的意思,心里又是慌张又是烦闷,也顾不得再装模作样,忍了又忍还是气的粉面涨红,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该给大姑娘的,自然是一分也少不了的。” 她不愿再继续讲这个话题,起身到了暖笼边将蓄满水的茶壶拎过来,重新给江怀仁的青瓷盏中加满了水,“这明前龙井只能泡两水,夫君尝尝,可要换一道茶叶?” 可江怀仁仍蹙眉盯着她,刨根到底地问道,“你方才还没答我,说完这些再换也不迟。” 见这事儿蒙混不过去了,秦云霜也没了法子,放下茶壶不情不愿道,“夫君,我知晓分寸,夫人从前那些嫁妆,我大多是没动过的,只是将每年庄子里送过来的收益放进公账里,补贴了府中开销。” “大多没动过?”江怀仁嗓音一凛,逮着她话中的漏洞不依不饶追问,“那你究竟动了哪些?” 秦云霜垂了眸,低声道,“夫人在江南有一处铺子,我给置卖了。” 其实不止是这一出铺子,满打满算讲起来,这些年她暗地里处理了白絮许多东西,珠宝首饰自不必说了,反正江晚茵也没见过,她捡着名贵的、自己喜欢的带在身上,还挑了许多好的给江楹兰送去。 至于铺子,找着时机发卖了三四处,钱银也没留下,都置换了别的位置的铺子,将地契写成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她到底是罪臣之女,这些事儿不敢明目张胆的做,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因而一两年才敢动手一次。 不过这些自然都是不能告诉江怀仁的。 果不其然,江怀仁闻言后只觉得心里一沉,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呵斥道:“糊涂!你闲的没事儿了,置卖她的嫁妆做什么?” 第675章 顾虑 秦云霜心里倒是不怕的,毕竟当年白絮身死之后,留在永安侯府的人已经被她一一打发,尤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兰姑姑。 这些下人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便是白絮当年留下的那张嫁妆单子,已经由她亲眼看着,丢进火盆里付之一炬了。 人证物证皆无,江晚茵就算是要,也是有理说不清,总不能空口白牙就想狮子大开口吧? 可江怀仁这边还是得找个合理的理由说过去,秦云霜脑中飞速转了几转,咬了咬唇,面露委屈道,“夫君,这么些年了,且不说我也只置卖了那一处铺子,若非那年老侯爷冥诞,你说要大.大的做一场法事,我何至于会起了置卖铺子的心思?” “那铺子的账目都在,总共卖了多少银子,我真真是一分钱都没留,除了置办法事,其余的我也都放在公账中了,夫君若不信,我这就将账目拿来,夫君自己查对去!” 她说着便起身,作势要往外走,仿佛真的要去账房将这么些年的账目都拿过来跟他算个清楚。 江怀仁哪里会这些?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便觉得头疼,忙不迭地将她拉住,叹了声道,“不必不必,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 他面露愁色,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秦云霜本来也没想真去找账目,闻言顿住了脚步,轻声问道,“夫君怕什么?” 江怀仁神色阴沉地睨了她一眼,嘴唇闪动了几下,含糊其辞道,“也没什么,晚茵这孩子你是知道的,性子刚硬,又不知变通,我怕她到时候闹起来,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已是润色过的,毕竟要承认自己心里真有几分惧怕女儿,总觉得窝囊。 要是今日江晚茵要嫁的是普通的高门公子,那他自然也就不会提心吊胆,可偏偏她要嫁的是东宫太子,仗着太子撑腰,别说亲娘的嫁妆了,就是她要整个永安侯府一半的财产,他也不敢说不啊。 见江怀仁吞吞吐吐说出心里真正的顾虑,秦云霜反而放下心来,只要他这回不是针对自己来的,那便有的是法子。 秦云霜柔柔笑了笑,起身到了江怀仁身后,手里力道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摩起肩膀,温声道,“夫君担忧的是,只是有句话,云霜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怀仁被她按的舒服,神色也松动了些,阖了眼睛道,“你讲就是。” 秦云霜应了声“是”,这才继续开口,“夫人当年嫁给夫君,莫说这些嫁妆,便是她这个人,这条命,那都是永安侯府的,若是府中富足自然不会有人惦念她的嫁妆,可若是府中捉襟见肘,动些嫁妆贴补,不是正当的么?” “夫人若是没有身死,碰上夫君有这么些难处,恐怕只会置卖的更多呢!” 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声,“都怪云霜无能,也无些傍身的嫁妆,若是我有,必得都卖了换成银钱充进公账里,以解夫君燃眉之急。” 她垂眸瞧着江怀仁的神色,知道自己这番话他是真真听进去了,她眼中闪过得意的神色,又慢慢加上一句,“大姑娘性子再刚烈,也是为人儿女的,总要为家里考虑才是。” 第676章 打算 这些话算是说在了江怀仁的心坎上,他心里本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迫于太子的权势,才不得不低头。 听秦云霜这么一言,他果真立刻动摇起来,满意道,“你这话说的不错,晚茵便是被我宠坏了,如今行事才会这么不知轻重。”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有最后几分犹豫,“可凡事不能不考虑万一,万一她真闹起来——” 秦云霜垂眸掩饰住眸底的冷笑,轻声道,“大姑娘真要闹起来,也得有依据才行,总不能凭借几句话,便要将永安侯府翻了天吧?” 江怀仁一愣,却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一把按住秦云霜的手,回头望去,低声问,“白絮陪嫁的嫁妆单子,可还能找得着?” 秦云霜抿唇笑了笑,“这么些年过去了,哪还能找得着呢?许是哪次翻新园子的时候给遗失了。” 江怀仁闻言,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的阴霾之色也一扫而空,露出几分欣喜之意。 他险些高兴地笑出声来,却又觉得不妥当,轻咳了一声,才冠冕堂皇道,“既如此,你算着给她些就是,手里也留下一两处有收益的,当然,明面上别让人看出不妥来。” 秦云霜乖觉道,“是,一切都听夫君的安排。” 江怀仁端起青瓷盏,悠哉悠哉呷了口茶,才笑着开口,“当年白絮带来的嫁妆丰厚,如今便是给晚茵带走一半,也算是十分丰厚了。” “更何况老太太打小便疼她,如今她出嫁,老太太必得出手打点嫁妆,这样算来已经是很可观了,凑个十里红妆都是有可能的。” 秦云霜轻声应了声“是”,跟着笑道,“能与东宫结亲,是天大的喜事,自然得让大姑娘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他们两人在这里商量了一通,便自觉将江晚吟嫁妆的事儿料理好了,殊不知这纯纯是他们白日做梦罢了。 —— 江晚茵这会儿自是不知道他们有这番倒人胃口的算计,她从东宫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今日经历了这么些糟心事儿,她已经身心俱疲了。 再者影六也跟在身边,她也不好再做旁的事儿,便直接回了梨棠院,打发影六去休息了。 她在青月伺候下沐浴更衣,正坐在软榻上喘了口气,便见陈嬷嬷神色匆匆进来,将门窗都关好后,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低声道,“姑娘,兴盛当铺的消息。” 江晚茵闻言又打起了几分精神,接过信在烛火下过目,细细看着上面的内容,雷先生的笔迹跃然其上。 信中内容简短,只说同样追查兰姑姑的那股势力这几日已经消失殆尽,他们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安排江晚茵与兰姑姑见上一面,把当年的事儿都聊清楚了,再做打算。 江晚茵读后唇角微勾,如今大婚在即,从永安侯府嫁出去之前,她得好好跟秦云霜母女算算这笔账。 她将信纸的一角凑近烛火,看着它渐渐被淡色的火焰包裹,慢慢燃烧着化为灰烬,眼底一片清明之色。 第677章 兰姑姑 兰姑姑如今年岁已经大了,不过性子和从前比并没有变多少,还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泼辣性子。 这么些年她之所以一直躲藏,没有离开京都,也是盼着有一日能再见到夫人的后人,将从前那段尘封的旧事翻出来,还她家夫人的公道。 两人相见,兰姑姑见江晚茵与白絮眉眼间十分相似,当即便红了眼眶,嘴唇懦懦张合了半晌,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直直跪在了地上,眼泪跟着磕头的动作落下来,哽咽道:“奴婢见过姑娘。” “姑姑不必多礼。”江晚茵忙将人扶起来,好生劝慰了几句,才将人引至桌边坐下,两人交谈了许久,最后才说起当年白絮嫁妆的事儿。 江晚茵呷了口茶,温声道,“这些年永安侯府吃穿用度奢靡,想必多是用的母亲当年留下的嫁妆,这些东西,我这次是必得向秦云霜讨要回来的。” 兰姑姑闻言更气,“当年夫人便是太心善柔软了,总是纵着秦云霜行逾越之事,这满京都里瞧上一瞧,有哪家的妾室能摆这么大的谱?快比旁人家的正头娘子都要活的舒坦了。” 江晚茵微微笑了笑,“我也是因着这事儿,才扰了姑姑清修,希望来日真到了当面对质或对薄公堂的时候,姑姑能为我做个人证。” 兰姑姑摇头叹道,“姑娘无需这样说,我这把老骨头苟活到现在,而不是当时便跟着夫人去了,就是为了等着今天!” 说罢,她从怀中颤巍巍摸出一张叠好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这才双手递给江晚茵。 这信纸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纸张已经泛起淡淡的黄色,江晚茵接过后定睛仔细瞧了瞧,发现这竟是当年白絮陪嫁时的嫁妆单子,上面落了永安侯府与白府的印章,定然做不了假。 她本也没抱着能找到嫁妆单子的心思,毕竟这样重要的证据,依照秦云霜那么谨慎的脾性,定是早早将其找出来毁个干净,才能心安理得地去挥霍钱财。 可没想到,这东西竟被兰姑姑随身带了出来? 她向来聪慧,略一思忖便隐隐有了猜测,她将目光从宣纸上移开,抬眸问道,“兰姑姑,恕我直言,你带着这份单子这么些年,秦云霜可知道么?” 兰姑姑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若让秦云霜那毒妇知道嫁妆单子在我身上,我焉有命来与姑娘相见?” 她顿了顿,终将当年的事儿缓缓道来: “夫人端雅温慧,又是个极心善的人,她管家的时候,便时时拿着自己的嫁妆来贴补侯爷在外惹下的亏空,许是知道夫人会给他兜底,侯爷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花钱越发大手大脚,每次到夫人房中,不是老太太催促例行公事,就是张嘴要钱。”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看出侯爷对待夫人并非真心,不过是敷衍了事,偏偏夫人当局者迷,到最后也没能看透。”兰姑姑越说越觉得愤懑,停下喘了口气,平复了一番情绪才继续道,“我那时就觉得侯爷心思不纯,宠妾灭妻不说,还日夜惦记夫人的嫁妆。” 江晚茵静静听着,却见微知着,轻声问,“所以姑姑将嫁妆单子私放了起来?” 第678章 嫁妆单子 兰姑姑点头,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我深知夫人不会同意我的做法,可侯爷并非君子,秦云霜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实在不得不防啊!” “夫人视我为心腹,对我从不设防,我便趁着夫人不备,将嫁这妆单子偷了出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悄悄复制了一份,将假的单子放回妆屉子,真的放在了身上,以免哪天真有了争执,不至于一点后手都没留。” 她说罢,深深叹了一声,“后来夫人又有了身孕,秦云霜也一直没能生出个儿子,侯爷也渐渐对夫人更上心了些,没成想夫人生产时如此凶险,方一诞下姑娘,便撒手人寰了。” 江晚茵听闻了这些前因后果,心中也有些难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温声抚慰了兰姑姑几句。 兰姑姑道,“夫人身子骨一向强健,前头生两位哥儿的时候,都十分顺畅,可偏偏到了姑娘这儿艰辛无比,明明姑娘胎里也没养的多大,可生起来就是百般的不顺利,直到夫人临盆前夕,还找了产婆顺了许久的胎位,可不知怎的就……” 江晚茵怔了一瞬,低声问,“你是怀疑有人做过手脚?” 兰姑姑犹豫着点了点头,“许是在夫人的吃食中,也许是那日的接生或催产的婆子有问题,夫人难产的突然,即便身死也该好好查查缘由,若非秦云霜心里有鬼,为何这样急匆匆地将所有参与的人都打发了?实在是可疑极了。” 江晚茵闻言点头,郑重道,“我都记下了,这件事我定会查清楚,好让母亲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这些旧事都说完,她才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嫁妆单子上,这一看不要紧,竟结结实实让她吃了一惊。 白絮陪嫁的良田铺子自不必说,单单是现银,就有整整一百万两,金银首饰、古董器具多不胜数,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这巨额的财富摆在眼前,偏偏主人又是个菩萨般心慈手软的,也难怪秦云霜眼馋,动了歪心思。 若按照原书的情节,江晚茵为了嫁给宋景安委曲求全,别说母亲的嫁妆,便是正儿八经的三媒六聘都是没有的,那这些东西的去路可想而知,定让秦云霜尽数贴补给江楹兰了。 难怪原书中,后期的宋景安又是招兵买马,又是囤粮冶铁,敢情钱都是从这儿出的。 江晚茵心里觉得嘲讽,曲起修长的手指将宣纸叠好放在怀中,“姑姑,我有一事不明,母亲娘家是出身何处,为何竟从没有人提起过?” 兰姑姑苍老布满褶皱的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才慢慢开口道,“自然是不能提的,姑娘的外祖,乃是江南白家,姑娘可听说过?” 白家? 自从穿越到这地方来,她为了不暴露身份被当做什么妖物处理了,闲来无事时便翻阅了许多史书游记,将基础知识恶补了一番。 若不说些特别晦涩小众的家族,她大抵都知道一些。 江南秦淮一带,本就是名门望族迭出的地方,正史野史上记录的都十分详细,可江晚茵蹙眉思忖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记忆中找到关于白家一星半点的消息。 第679章 往事 兰姑姑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轻声道,“姑娘没听过白家倒也不奇怪,那你可听过江南一带,曾有一丝绸贡商,号称万三千?” 江晚茵一愣,却立刻想起来一些相关信息,凡是涉及江南一带的游记话本,都曾有过记录。 传言这位“万三千”富可敌国,几乎称得上是江南一带的土皇帝,连知府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鼎盛时期,一度整个皇宫乃至达官贵族身上所穿的所有衣裳,锦缎丝绸,皆出自万三千之手。 可他说不得,是因为他曾被牵扯进一桩大案当中,涉及皇家秘辛,正史中自然连只言片语也不曾有,但野史中曾草草提到几句,似乎涉及了当年皇贵妃私通,狸猫换太子一案。 虽然“万三千”最终有惊无险脱身,并未定罪,却也因此散尽家财,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时间久了,便是江南百姓,也渐渐将这位名噪一时的富商遗忘了。 见她神色,兰姑姑便知江晚茵听说过“万三千”的名号,便接着道,“那位万三千,便是夫人的祖父,白家归隐于市之后,虽然财力不能与鼎盛时期相比,但仍旧十分富庶,不可小觑。” “为避免兄弟阋墙、妻妾相争使得家宅不宁,白家组训男子不可纳妾,因而子嗣单薄,到了夫人这一代,便只有她一人了。” 江晚茵唇角带了讽刺,半晌才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永安侯府自祖父过世后,便日益低迷,父亲平庸在朝中亦不得重用,他们坐吃空山,自有吃干吃尽的一日,难怪父亲要将主意打到白家身上。” 兰姑姑长长的叹了口气,“夫人自小便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却太过单纯,最信话本里那套,饶是当年老爷拿着断绝关系做胁迫,也没能让夫人回心转意。” “天知道,那时江南偶遇,侯爷虽对夫人殷切,却也没到非她不娶的地步,是知晓了白家的家底境况后,才开始扮真心的。” 她说着,像是气不过般,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说白了,是一个究极恋爱脑被骗身骗心偏财的悲惨故事。 难怪原书中江晚茵为了嫁给宋景安这样不管不顾,行事癫狂可笑,原来是有遗传基因在里头的。 除了对白絮遭遇的同情之外,江晚茵只觉得无语。 单纯善良的少女,心软纵容的父亲,巨额的财富握在手中,又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永安侯“吃绝户”的心思已经明晃晃写在脑门上了,偏偏白絮看不清楚。 江晚茵斜斜倚在木椅的软枕上,短短冷笑了一声,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闪动,似是一口静谧无波的古井被投入了石子,泛起层层波澜。 “好,我都知道了,姑姑放心就是,这口气我自会帮母亲出了。” 她的眉眼与白絮生的极为相似,可气质却大相径庭,白絮像是古画卷中的仕女像,典雅柔婉,可这双眼睛长在江晚茵的脸上,却艳的氤氲刻骨,不经意抬眸间,黑眸缭绕着水雾,端是一副勾魂摄魄的模样。 可她眼底偏偏清明冷静非常,兰姑姑从不知,原来妩媚艳丽竟能和清冷淡漠融合地这般完美。 第680章 来人 事情已经尽数谈完,竟然还拿到了白絮当年的嫁妆单子,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江晚茵心中的石头放下许多,人证物证具在,这场硬仗应该会好打一些。 晚膳的时候,玄机阁本想留她用膳,不过江晚茵仍怕出来的时间太久,引得影六疑心,毕竟玄机阁的事儿,他还是知道的越晚越好。 回了府用过饭,青月早早准备好了热水和沐浴用的花瓣,她在木桶中泡了一泡,出来时半躺在软榻上,等着青月给她擦头发。 这番惬意的光景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倒叫她生出了几分睡意,迷迷蒙蒙间好似小憩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时,手中那把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都脱了手落在榻边。 门边有人在小声说什么,虽听不真切,但隐隐能听见青月语气不好,很不耐的模样。 江晚茵微阖着眼睛,懒懒靠在榻上,闲闲开了口问,“青月,什么事儿?” 青月见她醒了,瞪了门口那传话的小厮一眼,这才关了门往回走,不满道,“姑娘这几日疲累,好不容易沉沉睡上一会儿,这才没半个时辰,便要有这不识趣的来扰姑娘清眠。” 江晚茵笑了笑,起身端了矮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有几分沙哑的嗓子,“无妨,本就是偷个懒,这会儿若是睡得多了,夜里又要辗转反侧,那岂不是日夜颠倒了?” 青月应了一声,开口说起正事儿,“门外站着的那个,是秦姨娘院子里管事儿的吴大,他说老太太做主,以后管家的事儿都从秦姨娘手中交给姑娘了,这不眼巴巴赶着送账本来了?” 青月说着便气,冷笑了一声,“他好大的气焰,说明日里便要姑娘去仪辉堂和秦姨娘交接,这不是明摆着难为姑娘么?” “那些账本垒起来足有半人高,莫说一个晚上,就是姑娘不眠不休,没有个七天十天的也看不完。” 青月早已气的面色涨红,可等她愤懑地说完,垂眸一瞧江晚茵正单手支着下颌静静望着她,眼底氤氲着笑意,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青月噎了一噎,更是着急道,“姑娘怎得一点都不急,您倒快点想个法子应对呀,那吴大可还在外头赖着不走呢。” 江晚茵这才开了尊口,笑着将矮几上的点心塞了一块在她手里,“你急什么,他爱等着就等着,先吃块点心消消气?” 青月也无法,只能被她拉着坐在软榻上,将点心囫囵地吃了,可方一入口,青月的眼睛都亮了,这白糖糕甜而不腻,清香软糯,果真好吃极了。 见她眼眸亮晶晶的模样,江晚茵有几分失笑,青月到底还像个孩子似的。 自打她穿越来这鬼地方,青月天真活泼,忠心赤城,她早就拿她当亲妹妹看待。 她吃的开心,果真将门外的吴大忘得一干二净,连着用了三块点心后,门外的吴大终于按捺不住,又叩起门扉,扬声道,“奴才吴大,有事儿求见大姑娘。” 第681章 账本 青月咽下口中的白糖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江晚茵,似乎在等她发话。 江晚茵抬手扶了扶发边的海棠金步摇,从一旁的榻上拉了条兔绒毯子过来盖在自己膝上,温声道,“行了,叫他进来吧。” 青月恹恹应了声“是”,拿出绢子擦了擦嘴角,才换上一脸怒目圆睁的模样,气势汹汹给吴大开门去了。 过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精瘦的男人跟着青月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个圆脸敦实的,看着像是账房先生,手里抱着一大摞账目。 虽没有青月说的有半人高那么夸张,但真要都看完,也确实够她受得了。 更何况秦云霜既然敢将这些账本坦坦荡荡拿给她看,那这账本必然不是真的账目。 要么是蹊跷之处早就被假账做平;要么就是秦云霜这些年惯用的阴阳账本,这明里的是假的,真的早被她自己暗中藏了起来。 若是想找出什么破绽,必得仔仔细细算上一遍,没个月余是算不完的,她才不接这烂摊子。 吴大两人进来后,满面笑容十分殷勤,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磕了头,礼数上挑不出一丁点错,“见过大姑娘。” 江晚茵已经看出他们心中的算盘,可面上仍旧当做不知道,微微颔首后淡淡问,“起来说罢,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事儿?” 两人这才起身,吴大笑着答道,“这不侯爷因着姨娘管家的事儿,在朝中遭了训斥么,老太太担忧,便发了话,以后姨娘不许再插手府中内务,一应都交到姑娘手中。” “姨娘本想慢慢来,给姑娘多些时日熟悉熟悉,可侯爷催得急,非要明日里就开始行交接的事儿,这不,奴才就将这几年的账本给大姑娘送来了,劳烦大姑娘今夜受点累,多看一看。” 青月听了气又上来,竖了眉怒道,“吴大,你自己睁开眼瞧瞧这有多少账本,你自己一晚上能看的完么?” 吴大“哎”了一声,呵呵笑了笑,“青月姑娘说笑了,奴才粗人一个,又不识字,哪里看得懂这些呢?” 一拳打在棉花上,实在是难受得很,青月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索性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屋内骤然静了下来,几人的目光也都凝聚在江晚茵身上,等着她发话。 江晚茵倒也没生气,只端起茶盏轻呷了口茶,才淡淡道,“我不看,拿回去吧。” 吴大本以为大姑娘会扯些什么理由来拖延几天,没成想竟一口把他给回绝了,当即便愣住了。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敛了面上的笑意,小心翼翼道,“大姑娘,这不看不行啊——” 他话音未落,便被江晚茵打断,她唇边勾着笑意,眼底却清冷一片,一丝温度都无,“为何不行?” 吴大勉强一笑,谨慎地开口,把江怀仁抬出来企图压制她,“这,这也不是姨娘吩咐的,是侯爷着急,非得要姑娘快点接手过来。” “侯爷说了,大姑娘年轻,没有管家的经验,还得姨娘慢慢教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整的接过来,所以要尽早开始,让您好好地学。” 第682章 谁来教她管家? 这话说出口,青月肺管子都快被气炸了,吴大失心疯了不成,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云霜管家管的好不好不说,她是个什么身份,也配教大姑娘做事? 她正欲说几句好好斥责吴大口出狂言,却见自家姑娘侧眸看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青月只是听他出言不逊而生气,却没能往更深里想一想。 不过青月听不出来,她却是真真明白了江怀仁和秦云霜此举的动机了。 江怀仁这次摊上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但到底是永安侯府自己家里的事儿,等这阵子热度过去,关注的人少了,谁还能日日盯着不放? 不过朝堂上太子责备,府中老太太又催促着,他们必需做出点行动好给上面交代。 如今这样,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先出一道不可能完成的难题,明日里让全府上下的人都瞧见,大姑娘能力不够,根本担不起管家的重任。 随后再让秦云霜以“教”的名义,光明正大插手管家的事儿,只要熬到江晚茵出嫁,这管家的权利不就都回到秦云霜手中了吗? 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江晚茵眼眸中冷光闪了闪,抬眸静静看着吴大,也未说话,直到吴大自己心里发憷,额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江晚茵才轻笑了一声,“管家的事儿我有疑问,自会去问祖母,难不成秦姨娘管家这几年,比祖母还厉害些吗?” 吴大听了哪敢承认,忙不迭地摇头,“哪能啊,侯爷是怕事情繁多杂乱,扰了老太太修养。” 江晚茵轻嗤,将茶盏往书案上一放,“父亲糊涂了,我来日嫁给太子,便是东宫太子妃,管的便是东宫内务——” “他预备让谁来教我管家?” 她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却很清晰。 成了太子妃,管的是东宫内务;来日太子登基,她便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管的是六宫内务,做的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 现如今,侯爷让自己的一个妾室来教大姑娘管家,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笑掉大牙。 被人看笑话倒是小事,现如今侯爷刚被太子降了罪,要是这事儿再传到太子的耳朵里,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吴大脑子嗡的一声,飞快地瞄了一眼江晚茵的脸色,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回话。 江晚茵睨了他一眼,淡声吩咐道,“账本都拿回去,我自会清清楚楚地查,若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我也自会去找秦姨娘清算,让她等着就是。” “明日里,让府中所有管事儿的都到仪辉堂候着,等我过去再说。” 吴大还想再说什么,便听江晚茵又道,“按我说的去吩咐就是,谁有异议,自个儿来找我分说。” 吴大再不敢多说什么,低低应了声“是”,带着那一摞子账本,又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待两人出了梨棠院,才长长舒了口气,那一直没说话的账房先生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燃起烛火的院子,仍旧心有余悸,“真想不到,这才几年过去,大姑娘竟有如此威势了。” 第683章 威胁 吴大面上阿谀奉承的神色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之色,他良久重重叹了一声,缓缓道,“大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侯府,明日怕是要有大变动了。” 账房先生闻言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手中那一摞账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大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微微眯了眼睛,冷声道,“陈升,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他说着,朝前靠近了几步,用力拍了两下陈升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帮秦姨娘做了这些年的假账,真让大姑娘查出来,你以为你能干干净净地脱身不成?到时候第一个就是送你去见官!” “明日少说少做,咱们自然能相安无事,只要熬到大姑娘出嫁,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如若不然,在你张嘴之前我就先送你去见阎王爷。” 陈升在他这番威胁之下登时软了腿,险些连手中的账本都抱不住,连声保证,“是,是,小人不敢,一定为姨娘的吩咐是从。” 吴大这才满意,松开手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又恢复了方才那副笑面虎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好兄弟,你跟着姨娘这几年,兜里赚的那也是盆满钵满,咱们何曾让你吃过一点亏?你放心,等这阵子风声过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在这番威逼利诱之下,陈升再没有别的说辞,又是表了一番衷心才算完。 两人在分岔路口互相辞别,分头朝两个方向回去。 吴大回了秦云霜院里,一片灯火通明得光景,秦云霜身边的廖嬷嬷正在院门口等着,见了他回来忙上前迎着,“怎得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姨娘等了你好一阵子了,可是大姑娘那边有岔子?” 吴大沉沉叹了一声,“一言难尽,还是先让我进去跟姨娘回禀吧。” “也好。”廖嬷嬷不敢耽搁,引着他往里屋里走。 两人进来时,秦云霜正斜倚在榻上用燕窝,修长如葱的手指执了白瓷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弄着。 见人进来,她恹恹地把瓷碗往桌案上一放,轻声道,“今日这燕窝一股子怪味儿,我吃不下,倒了去吧。” 廖妈妈应了一声,上前端过瓷碗,低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姨娘,这血燕是小厨房今日新采购的,不该有怪味儿呀。” 秦云霜幽幽睨了她一眼,拿了绢子擦了擦唇角,才懒懒道,“是么,那就是这批血燕品质不好,都扔了吧,明日再去采买新的。” 廖妈妈不敢有异议,应了声“是”,便下去吩咐,秦云霜这才把目光落到吴大身上,轻嗤了一声,曼声道,“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怎得,在江晚茵那里吃气了?” 吴大尴尬地笑了笑,“姨娘,大姑娘怕是个厉害的。” 他将方才梨棠院里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秦云霜听着听着,面色随即沉了下来,半晌才恨声道,“真是攀上高枝儿了,如今连侯爷的命令在她跟前都不顶用了。” 吴大叹道,“大姑娘毕竟要嫁的人是太子,就算是侯爷,前个儿不也刚在朝堂上碰了个钉子么?” 这话而虽然没错,可实实在在戳了秦云霜的心窝,她狠狠瞪了一眼吴大,冷声道,“就你话多,不会说些中听的话儿,就把嘴给我闭上。” 吴大懦懦应了,良久才试探着开口,“姨娘,咱们明天怎么办?” 第684章 仪辉堂 秦姨娘蹙眉叹了口气,半晌揉了揉额角,“还能怎么办?且看江晚茵想如何闹腾吧,兵来将挡就是。” —— 这夜许多人都没有睡好,不过江晚茵倒是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难得睡得很安稳,等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青月早早已经收拾好梳洗用的器皿,伺候她用过,将人按在铜镜前,笑道,“今日可算是姑娘掌家的头一日,姑娘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江晚茵却不太在意,轻轻勾了勾唇角,“随意些就是,我又不靠繁复的发髻将她们唬住。” “那可不成,不能让这些人小瞧了姑娘。”青月摩拳擦掌,将妆屉子里的首饰几乎都挑了出来,一样样的往她头上比划。 她左思右想了好一番,才将江晚茵顺滑乌黑的长发分了几股,一点点别了上去绾好,没一会儿便挽了个极精巧的流云簪,用翠玉珠花发钗固定住,最后才往上斜插了两支步摇。 江晚茵弯着眉眼随她折腾,最后及时出手阻止了青月将一只孔雀出云点珠金簪插在自己发间。 “好青月,我是去管家,又不是要出嫁。” 过不一会儿,陈嬷嬷进来道,“大姑娘,府里管事儿的都已经在仪辉堂候着了,咱们现在可过去么?” 江晚茵应了声,起身随着她往仪辉堂的方向走。 仪辉堂是永安侯府接待宾客,商议正事的地方,当初建设时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其气势宏大自不必说。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知道今日仪辉堂有要事商议,府中的奴仆早早便将四周的雕花窗棂尽数敞开通风,屋内也燃上了清淡的熏香。 堂中南北两面墙壁上各自悬了着两幅巨幅画作,颇为气派,正朝南的墙上则高挂着皇帝御赐的金字牌匾,上书“建牙伟略”四字,用以表彰老侯爷军功累累,武功至伟。 牌匾下方安放了一张价值不菲、其表面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方桌,两侧是同样材质的雕花扶手椅,其余名贵摆设数不胜数,连地面都铺设着光滑可鉴的青石板,中央铺设着一条色泽深沉的长绒地毯,更显得华贵非常。 众位在府中管事儿的仆从大多都已经到了,正聚首在大堂中央小心地议论着今日的召见。 “也不知大姑娘今日要下什么吩咐?” 旁边一个婆子忧心忡忡道,“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撞在大姑娘枪口上的人不是我就行了。” 他话音方落,旁边一贼眉鼠目的男子便嗤笑了一声,“刘二家的,你也忒胆小了些,咱们在侯府做事儿多少年了,大姑娘才多大的年纪?你还糊弄不了她么?” 刘二家的不赞同地摇了头,似乎对他的话十分不齿,冷声道,“大姑娘再年轻那也是主子,咱们不能欺瞒。” “要我说,秦姨娘虽是个妾室,可这几年管家也算有模有样,大姑娘迟早要出嫁,何必再折腾咱们一番呢?” “可妾室执掌中馈,本就是不合律法的,要么侯爷为何被官家斥责,还罚了俸禄呢!” 这些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吴大却蹙眉清点着在场的众人,忽地出言问,“方永人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来?” 众人这才发现掌管府中厨房采买的方永还没过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等着看热闹的神色,唯独吴大心里突突地跳着。 第685章 人员册子 不为别的,只因方永也是秦姨娘的心腹之人,若论起府中哪出当差油水最大,头一个便是厨房采买。 府中这么些主子奴才,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日日大笔的钱银出去进来,其中好处自不必多说。 如今大姑娘要管家,他们也应该暂且避其锋芒,好好在自己的职位上苟起来才是,避免犯一丁点错,让大姑娘抓住了把柄给薅下去。 他昨日耳提面命了这么多遍,怎么这方永就是不听呢,非要往大姑娘的枪口上撞? 吴大眉头紧紧皱着,疾步走到门口召了个婢女,厉声道,“赶紧去趟厨房,让方永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儿,马上到仪辉堂来!” 那婢女应了声“是”,急匆匆去了。 正这会儿,也不知谁瞧见回廊上有了人影绰绰,出声道,“大姑娘来了!” 众人忙噤了声,规规矩矩地站好,不再言语。 须臾,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后,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走了进来,她今日着了一件烟灰色对襟绸缎裙,这裙装上刺绣不多,只用金银线拧了股儿,刺着几多盛放的水仙花,花样简单。 这本是不算出挑的衣装,可江晚茵生的极艳丽,一双杏目清明,长睫微垂,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乌发高绾,唯有金步摇流苏簌簌垂在耳畔,配上这张脸再看,连衣服都似乎华贵了几分。 她缓缓走到主位的太师扶手椅上坐下,体态端直,却意态闲闲扫了众人一眼。 吴大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和点心端上去,恭敬道,“大姑娘可用过早膳了?要不先吃上一些再议事也不迟。” 他有心为方永争取些时间,江晚茵却只接过茶盏,对着他微微颔首道,“不必,把府中人员的册子拿过来给我先瞧瞧。” 吴大也不好再劝,只能将册子拿来,江晚茵一目十行地扫过,翻了片刻,心里大概有了数。 永安侯府算得上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高门世家,府中仆役自然许多,来源也杂乱不已,真要分起来,想理清楚也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低等仆从只是干活的大头兵,也没有理清楚的必要,要紧的是上面的这些管事。 府中管事儿大致分成几类:其一,是从老侯爷那辈,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在府中做活的家生子,这些人大多不太服从秦云霜的管理,多以老太太唯命是从,不过也有些倚老卖老、托大拿乔的人。 其二,是永安侯从外面采买的一批新人。那时白絮身死之后,他与秦云霜将白絮带来的陪嫁奴才和心腹亲近之人通通清理了,一时间府中人员减了不少,便又去人牙子处买了些来。 这类人在府中没什么根基,若想往上爬,必然要巴巴地依附着管家的秦云霜,不过他们唯利是从,没什么衷心可言,也好拿捏。 而最后一类,就是秦云霜这些年来扶持的心腹仆从,虽人数不算多,却个个占着府中重要的职位,他们和秦云霜勾连,狼狈为奸,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无法策反的,想都替换掉,还得想些法子。 第686章 方永 大致看完,江晚茵把册子合上,随手往桌案上一放,温声开口道,“从前我不管中馈的事儿,与诸位大多也没有照过面,只识得其中几位,议事之前,咱们还得先认识认识。” 听她这样说,堂前众人却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主动上前来。 江晚茵也不急,只静静看着她们,等着愿意抢这个首功的人自己走出来,几息之后,一个身形粗壮的婆子上前一步,垂首笑着道,“见过大姑娘,奴婢秋菊,是府中掌管针线裁剪的,平日里主子们每季的衣裳都是奴婢置办的。” 江晚茵笑着颔首,颇为赞赏地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 青月立刻上前,从怀中拿了一个荷包递给秋菊,笑道,“原来是秋菊妈妈,前个儿大姑娘还说春季府中送来的衣裳花样好看,没落俗套呢。” “谢大姑娘赏,都是奴婢分内该做的事儿。”秋菊得了赏赐,喜不自胜,像是得了莫大鼓励似的,指着一排排人介绍起来,“大姑娘,这是府中管着园林花草的,这个是专生巡逻护院的……还有这几个,管的是扫洒清理的,还有这几位……” 秋菊揽了介绍的差事,剩余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等叫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一一上来给江晚茵请安见礼。 江晚茵一一看过,心中暗自梳理着这些人的工种,等这一圈都介绍完之后,秋菊却迟疑了片刻,低声道, “大姑娘,就这些人了。” 江晚茵闻言微微蹙眉,“怎么,侯府中竟没有专生负责厨房采买的么?那平日里食材都是怎么购置?” 秋菊悄悄窥了一眼吴大的脸色,犹豫了几息道,“是有的,府中负责厨房采购的是方永,这会儿可能忙着,所以……所以还没有过来。” 她话音方落,吴大便急急出来,陪着笑道,“大姑娘,我已经差人去催了,老太太每日要用的药膳精细,方永是个极细心的,日日都要亲自盯着,可能一时走不开。” 这番话倒是将江晚茵架在高处了,若真是为了老太太的事儿,就算他来得再晚,江晚茵也不好开口怪罪,否则倒有拿乔作怪,不敬长辈的嫌疑了。 “是么,那倒也无妨,等等他就是。”江晚茵也没因自己被落了面子而生气,只勾唇笑了笑。 只是不知为何,这笑意竟看得吴大心头陡然一跳,干巴巴地应了声,便重新退了回去。 仪辉堂重新陷入了寂静。 只须臾,门外便传来一个婢女怯怯的回禀声,“禀大姑娘,方永在外面候着了。” 还未等江晚茵开口叫传,一个大咧咧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对不住大姑娘,我来晚了,方永给姑娘赔罪了。” 来人是个高瘦黝黑的中年男人,脸侧长着一颗黑痣,轮廓瞧着要比本地人宽阔一些,五官也要深邃不少,竟像是有边关异族的血统。 他虽来得晚了,却丝毫没有慌张之色,口上说着赔罪,却只敷衍地行了一礼,便大刺刺地站在了一众仆从的最前面。 第687章 血燕 江晚茵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和气道,“早晨起来这会儿,厨房里采买正是忙的时候吧。” 吴大心里头陡然一突突,立刻听出了大姑娘言外之意是要试探方永为何晚来,他方才情急之下编了一个理由,还未来得及与方永通气,实在大事不妙。 他也顾不上别的,猛地咳了两声,企图引起方永的注意。 方永闻声确实往他那边瞧了一眼,吴大心中一喜,可还未张嘴,便见他已经茫然地将目光转了开,重新看向主座上的江晚茵。 “可不呢!”他哈哈笑了两声,“大姑娘不当家,哪知道厨房有多忙呢,我若不一早就起来去买这买那,姑娘早膳晚膳顿顿用这么些样,可吃什么去?” “今早奉姨娘吩咐,我一赶早儿就去集市上买了血燕,回头厨房做好了便给大姑娘也送一份去,您且尝尝吧,都是上好的,一丝杂质都不掺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吴大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个蠢出生天的傻东西,秦姨娘真是失了智才会将厨房采买这么重要的职位交到他的手上! 江晚茵轻笑了声,抬眼看着他,淡声问,“血燕?府中每月份给厨房采买的银两,够不够你买一斤血燕的?” 方永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吞了吞口水,气焰消退了不少,结结巴巴道,“也,也没买多少,就是,就是买了尝个鲜儿,也就买了二两。” 青月轻嗤了一声,厉声问,“给谁尝个鲜儿?秦姨娘好大的本事,她就是这么管的家?” 方永更是慌张,硬着头皮回,“不,是我说错了,这血燕用的是秦姨娘的私房钱,她先给了我……” 青月打断他,“如今是大姑娘管家,你一大早不来仪辉堂听吩咐,倒是拿了姨娘的钱出去买血燕?方永,你这是存心找咱们姑娘麻烦,给姑娘下马威看么?” 方永被这一连串的指责斥得方寸大乱,忙跪了下来,这才想起侧头去看一旁的吴大,吴大这会儿已经眉头紧蹙,却也不能见死不救,只能悄悄启唇,给他比了个唇语: 【老太太】 他言下之意,是让方永把血燕的事儿算到老太太头上,比如说秦姨娘挂念老太太的身体,所以拿自己的私房钱去给老太太采买血燕,因此才来晚了云云。 只是他话不能说太多,只能把关键的信息传递出来,至于方永能悟到多少,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但凭着方永这榆木脑袋,他看也够呛能思虑周全…… 果不其然,得了提示的方永神色明显一愣,神色有几分狐疑,可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正了神色扬声道:“我,我是,是先去老太太院里伺候,再……” 青月拧了眉,冷声打断道,“方永,你可别睁着眼说瞎话!你到底去没去老太太院里,随便这几个人问问就知道了,厨房的人能帮着你说瞎话,老太太身边的人难道也会么?” 方永面色涨红如猪肝,一下子竟也被唬住了,嘴唇煽动了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江晚吟这会儿终于开口了,她勾了唇角,忽地开口道,“这也好办,青月,派两个人分别去厨房和祖母院里问问,方永早些时候可去过了?” 第688章 杀鸡儆猴 青月应了声是,指了两个信得过的仆从当即去问,不过须臾,两人便匆匆回来了。 江晚茵瞧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方永,“说说。” 一仆从道,“禀大姑娘,奴才到厨房问过了,他们说方永是去过老太太院里后,才出门采买的。” 另一仆从脸色僵了僵,“禀大姑娘,奴才是问过老太太身边的盛嬷嬷,盛嬷嬷说老太太近些时日胃口不好,已经停了大厨房的药膳,一应吃食都是院子里的小厨房自个儿做的。” 他顿了顿,“盛嬷嬷说了,方永近些时日都是没去过的。” 如此一来,谁在说谎话已经一目了然,方永满口谎言不说,其下管着的这些奴才也是是非不分,一味地袒护包庇,实在可恶至极。 堂前一众人都看向主位,等着她的发落,江晚茵却也不急,闲闲呷了口茶水,才淡声道,“厨房里采买的差事是忙了些,你做不来,换旁人去做就是。” 方永一听,脑中嗡的一声,当即扬了眉毛,失态道,“我怎么做不来?这府中这么些年采买一事都是我亲自办的什么时候出过一点差错?大姑娘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能一把火就把底下的人烧死吧?” “大姑娘急着把我裁撤了,可是要换上自己人?” 江晚茵垂眸看着他,含笑问,“我为何要换上自己人?” 自然是因为采买油水多,能从中捞不少好处。 可这话要是说出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方永一噎,这话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憋着一口气跪在原地,粗声粗气道,“反正大姑娘心里清楚。” 江晚茵应了一声,“你说这话倒提醒我了,这样,我也不急着派人过去,先将过去的帐查清楚了再说吧。” 她侧头吩咐,“张嬷嬷,你带着几个人去查,若是有人拒不配合,就报官去查。” “咱们查不清,就让官府来查就是了,左右还能落得清闲。” 张嬷嬷脸色肃正得跟地府里的判官似的,带着人便要往厨房里去,路过方永时居高临下,冷声道,“随我来吧,若是有地方对不上,还得请教你呢。” 说到查账,方永脸色更是灰败,再没有刚进来时的神气模样,垂头丧气跟着张嬷嬷走了。 看过这样一出好戏,堂中众人心中非但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反而忐忑起来,生怕下一个被杀鸡儆猴的人就是自己。 毕竟手中若是握着哪怕一丁点的权利,谁又能忍住不捞上些好处,不过是多或者少的区别罢了。 众人互相使着眼色,却没人敢开口,只静静等着江晚茵接下来的吩咐。 江晚茵却似乎没有继续清算的意思,只恢复了那副明艳温和的模样,笑道,“你们不必紧张,如今我已经大致能将你们的名字与面孔、差事对上号来,不过这却也是不够的,既然以后我要担起家中掌事的重任,自得还与你们多熟悉熟悉。” 听她说完,下头众人反应皆有不同,江晚茵倒也没在意,略微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下去便写一份个人的生平境况给我,包括出身,初入府时当的什么职,到如今有过什么调动,受过什么赏罚,都一一列出来。” “若有不识字的,可去梨棠院找张嬷嬷,让她来代笔。” 第689章 明珠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不过是仿照现代的某些企业,对已有的员工进行统筹,再纳入人才库,知根知底,知其脾性后再按照他的特性去安排职位。 当然,若是有浑水摸鱼者,就直接辞退了事。 下头的人虽不懂江晚茵这个命令的目的,但却明白姑娘吩咐他们做什么,虽然不理解,但照着做总没有错。 不过总有些心思多的,非得在这时候出言说上几句,仿佛就能彰显自己和别的奴才不同似的。 江晚茵吩咐完,本想着已经差不多了,正要让众人各自散去,却听人群中传来一道细柔的声音道,“咱们又不是犯人,干嘛要写这劳什子东西呢?”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叫仪辉堂前厅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青月也听得清楚,挑了眉呵斥道,“什么人在底下窃窃私语?若有异议的,倒也不必在人堆里偷着说,光明正大来回姑娘就是。” 众位管事儿生怕自己被牵连错怪,忙不迭地让出一个空档儿,将方才说话的丫头给孤立了出来。 那丫头也不怯场,瞥了众人几眼,轻哼了一声上前来,身姿轻盈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大姑娘,给大姑娘请安。” 江晚茵笑着点头,“你叫什么名字?方才怎么没见着你?” 那女孩抬起头来,是张标准的鹅蛋脸,柳眉杏目,眼含春水,颇有几分姿色,她笑盈盈地开口道,“奴婢明珠,今日晨起见不到我娘,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被大姑娘召来议事了,我想着这会儿快结束了,便过来寻我娘。” 江晚茵不置可否,唇边仍含着笑,青月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蹙眉道,“没规矩,这是谁家的孩子?” 人群中一个婆子被推搡出来,低头哈腰道,“是奴才的女儿,不懂规矩,冲撞大姑娘了。” 江晚茵没理她,继续看着明珠问,“你觉得我方才得吩咐不对么?” 明珠道,“奴婢不敢说大姑娘吩咐的不对,只是姑娘让那些外来人写就是了,咱们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也要写么?奴婢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青月冷声道,“姑娘吩咐了便去写,你在哪里学的规矩,主子下了命令,还用得着你判断对不对?” 明珠一愣,目光中似有不忿,“自然是也用不着的,只是……” 青月却直接出言打断她,“你在哪里伺候?” 明珠闻言微微扬了头,“我本是秦姨娘院里伺候的,不过上回分人的时候,姨娘将我挑去大公子院里伺候了,只不过最近……” “几等丫头?屋里伺候还是屋外伺候?” 明珠脸悠得红了,咬了咬牙道,“我,我是三等丫头,现下是在屋外伺候的,不过姨娘说了,等再过些时日,就让我当通房……” 她话音未落,江晚茵便冷了脸色,将茶盏手中团扇“啪”一声放在楠木桌案上,白玉骨柄敲击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儿,将她接下来的话都吓得吞回了肚子里。 江晚茵垂眸看着她,语气却依旧温和,不紧不慢道,“秦姨娘什么时候能决定兄长屋里进什么人了?” 第690章 教训 明珠闻言,眼中噙了泪水,却不依不饶道,“我,我娘是先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先夫人在世时就许过我娘,要是生下女孩,就许给大公子院里。” “是么?”江晚茵的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那婆子的身上,淡淡问,“既然是我娘的吩咐,有证据么?” 那婆子脸色有几分难看,跪下磕了个头,“大姑娘,先夫人是口头上许诺的,况且不过是许个通房罢了,自然没留下文书之类的东西,但,但大姑娘也不能不认吧?” 秋菊嬷嬷早早便选定了立场,这会儿上前一步啐了一口道,“既然是口头说的,自然算不得数,就算要抬通房,也得看大公子的意思,一个姨娘说了算什么?上赶着到爷们儿屋里伺候,真是不害臊!” “你这老泼妇,骂谁不害臊?这是先夫人许下的!” “你空口白牙说有就有么?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骂了起来,明珠哽咽着只知道哭,仪辉堂一时间又乱了起来。 江晚茵由着他们闹了片刻,待气氛愈演愈烈时回眸看了一眼影六,影六会意,上前去长剑出鞘,铁器争鸣声一响,众人立刻重新安静了下来。 江晚茵扶了青月的手站起来,温声道,“兄长尚未娶亲,若是房中先出了通房侍妾,传出去难免让人笑话。明珠,你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怕也伺候不好,先回秦姨娘院里吧,往后兄长若真对你有意,纳你做个良妾也未尝不可。” 她的嗓音婉转动听,听着慢条斯理,一派温和之气,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做了定论,让她们连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那嬷嬷早已经见识了方永被当场处置的情景,自然不敢小觑江晚茵,默默应了声是,陪笑道,“大姑娘思虑周全,这事儿确实急不得,还是以后再说的好。” 倒是明珠脸色难看,论起年岁,她比江晚茵还要虚长几岁,这些年一直没有嫁人,就是心气高,将小时候先夫人说过的话当了真,一门子心思的想嫁给大公子。 本以为先夫人过世后,这事儿便没了希望,没成想秦姨娘听说后记在了心上,帮着将她调了过去,虽然是个三等侍女,但好歹已经在大公子门口伺候了,机会总是有的,只不过要自己制造罢了。 而且秦姨娘也许诺了,会帮她的。 可如今就在江晚茵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之间,经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大公子的年纪也到了娶妻的时候,若是不能赶在他成亲之前先成了事儿,等新夫人进门,那可就难了。 明珠心里憋气,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提了嗓音道,“难道姨娘不能做大公子院里的主,大姑娘便能了吗?我自小就在先夫人身边长大,和先夫人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比大姑娘还长些呢,都是自家人,大姑娘何必如此?” 江晚茵敛起面上的笑意,垂眸淡淡看着她,眼底除了深入骨髓的冷意之外,还隐含着几分怒气,她并未说什么,明珠却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委顿了下去,连后背上都隐隐渗出汗来,打湿了里衣。 仪辉堂上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只能垂首悄然等着,大气不敢多出。 江晚茵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明珠的跟前, “掌嘴。” 第691章 震慑 陈嬷嬷从后头上前来,抬起明珠的脸便是用力地两个耳光,每一掌都用出了十成的力气,明珠的脸立刻肿了起来,血迹从口鼻中蜿蜒流下。 江晚茵冷声道,“我以为,虽然我未曾在母亲身边待过,却也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明珠,你说呢?” 明珠被方才那两掌掀翻在地,脑中嗡嗡作响,却也没敢多停留,强忍着痛意回正了身子,颤声道,“是,是奴婢失言,大姑娘饶命!” 江晚茵杏眸微眯,眼底带着摄人的狠厉之意,扫过仪辉堂众人,一字一句缓缓道,“从前我年纪小,才让侯府管家的权利旁落多年,倒让有的人以为是她自己的东西了。” 她顿了顿,嗓音更冷,“如今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从今往后莫要糊涂,认错了主子,若是谁再有今日这样欺瞒、顶撞之事发生,永安侯府便用不起这样的人,拿了身契,通通发卖到别处去。” 仪辉堂中众人皆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是,奴才等唯大姑娘是从。” 明珠这会儿才知道怕,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哭着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抱住江晚茵的腿道,“大姑娘,大姑娘我错了,您饶了我这回,我再也不敢了。” 江晚茵垂眸看着她,半晌勾唇笑了笑,淡淡道,“好,看着母亲的面子上,我饶你这回,若再有下次,什么可都不好使了。” 明珠如获大赦,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才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江晚茵神色不变,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沉静的模样,看着众人道,“好了,都下去吧,暂且还是在你们自己的位置上做事,等我挨个看过大家的记录,再调整也不迟。” 杀鸡儆猴的鸡已经死的透透的,这样一出大戏看完,谁还敢再有半句废话?众位管事儿当即便连声应下,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后,才悄然退去。 不过片刻,偌大的仪辉堂中便只剩下了江晚茵几人。 青月这才松了口气,板着的小脸一下子松快了,笑着给江晚茵填上茶水道,“姑娘真是好威风!我本还想着侯府这些油盐不进的老油条,定不好管教,谁承想一下子就被姑娘给镇住了,好生痛快!” 这话说的不假,今日来仪辉堂议事的这些人,除了秋菊等老太太麾下的人,其余多是抱着看热闹或是找麻烦的心思来的,毕竟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能做出什么名堂? 今日若是被这些人占了上风,往后管家可就难了,恐怕还得看着他们的脸色做事。 可谁知江晚茵处变不惊,神色自若,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这些挑刺的人逐一解决,连带着还敲打了他们身后的秦姨娘,实在解气! 江晚茵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青瓷茶盏来轻呷了一口,忽地看向仪辉堂一角,笑道,“大哥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可看够了?” 角落中一个还穿着朝服的高大身影逐渐显现了出来,江巡风被发现偷听墙角却也没不好意思,只挑了挑眉,慢慢走了出来。 第692章 金身菩萨 “大哥怎么过来了?” “殿下不放心,一下朝便催我回来,我这连朝服都还没换,便急着过来了。” 江巡风挑了眉,目光中含着几分笑意瞧她,“我心道你是什么脾性,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殿下就是关心则乱罢了。” “果真,我方才刚一回来便听人议论,说大姑娘在仪辉堂好生有气势,出手雷厉风行,倒真还有几分管家的主母样子。” 江晚茵轻哼了一声,怎么听都觉得这不像个好话,嗔道,“大哥这是嫌我打发了你院里的丫头,故意拿话儿揶揄我呢?” 听她说起这个,江巡风微微敛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 “我向来不在意这些事儿,只当是院里拨来了新伺候的丫头,没成想秦姨娘的手竟伸的这样长,都够到我院里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劝慰的意思,才继续道,“你要杀鸡儆猴是对的,不然不足以立威,不过我瞧你方才连下两人,处置的都是秦姨娘手底下的人,丝毫情面也未留,是否也有些过了?” 江晚茵听了一愣,莫名道,“过了?哪里过了?” 江巡风看出她面色不虞,斟酌了词句才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秦云霜可能通过掌家牟取了些私利,不过这么些年了到底没犯下什么大错,也算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江晚茵听了这番话简直气笑了,难怪她这好大哥在原书中竟能成为江楹兰的左膀右臂,她原以为江巡风或是逻辑不同于常人,或是个金身菩萨,才能这么大度原谅害死自己母亲的仇人,现如今看来,敢情是对秦云霜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 青月是个心思耿直的,闻言早就按捺不住,可她畏惧江巡风,也不敢直言反驳,只能小声嘀咕道:“大公子真是个菩萨心肠。” 江巡风听了额角一跳,斥她道:“胡说八道什么?” 江晚茵笑了笑,睨了他一眼,准备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这些事儿,他既然什么也不知道,今日她便捅破了讲给他听听。 “侯府上下养着百来口人,日日都要吃饭,月月都要发月钱。逢年过节也都需打赏,下人们的支出暂且不说;这平日里与其他世家还有这么些应酬往来,宫中不时还要按例奉礼,这些基本的开销加起来,一年要花多少银两?” “且这些年府中的吃穿用度什么样儿,大哥心里可有数么?冬日里烧的银丝碳,日日桌上奉的血燕人参,比宫中妃嫔的规格还要高。还有秦云霜母女身上那一身身江南暖缎裁的衣裳,单说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大哥可算过?” “莫说父亲的俸禄,便是加上大哥二哥一年的俸禄,再加上连年宫里的赏赐,恐怕都是不够的,那大哥觉得,秦云霜管家这些年,这些银两是从何处出的?难不成是侯府那早就虚空的私库么?” 她话里有话,江巡风也算个聪明人,自然一点既透,立刻明白过来她的言外之意,蹙眉默然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秦云霜动了母亲的嫁妆?” 他话语一顿,又觉得此事荒谬,摇头道:“母亲当年的嫁妆是有单子的,何况当着父亲,她怎敢做如此大胆的事儿?” 江晚茵也不驳他,只淡淡道,“大哥可去问问这嫁妆单子如今可还能找得着?” 不等他回话,江晚茵又接着道,“且父亲这么些年来大手大脚,大哥当真觉得这事儿不是父亲默许的么?” 第693章 恶人 “大哥不管家,便从不细想这些事儿,如今还上赶着劝我别做的太过?青月说你一句菩萨心肠,我看并未说错。” “只不过这侯府的菩萨有一个就够了,我可没那心胸,只能做个恶人罢了。” 她这妹妹,何时嘴巴变得如此厉害,竟怼的他一句也还不上来! 江巡风听了她的阴阳怪气心中烦闷,可默然了片刻,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理,许久才沉声道,“这事儿我记下了,我会好好调查一番,若真如你所说,我也定不会姑息。” 男人就是这样,就知道画饼,江晚茵心中哂笑,等他什么时候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江楹兰早就将这些东西拿去讨男人欢心了。 江晚茵懒得在此处多纠结,干脆起了身道,“我已将事情查清,否则只是怀疑,不会贸然开口。” 她幽然伸手扶了扶发间的步摇流苏,顺滑的绸缎宽袖顺着她的动作滑落至肘间,露出一节白玉藕般的莹白小臂,配上腕间那只翠玉手镯,更显风情万种。 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往外走,路过江巡风时微微顿了脚步,唇边噙着笑道,“大哥方才也说了,我这性子,断是不会吃亏的。无人犯我便罢了,若是非有人摆明了要在我这里占便宜还恶心我,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江巡风闻言心中一紧,捉住她的手臂问,“你想做什么?” 江晚茵掀眸看着他,不紧不慢地使了力,把手挣出来,“做什么?大哥等着看就是,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便往外走,还没出前厅,便听到江巡风在身后低声道,“晚茵,秦云霜要是真有错,你想如何便如何,但楹兰到底是我们的庶妹,莫要牵连。” 秦云霜是江楹兰生母,她做这些事儿,江楹兰还能被全然蒙在鼓里? 江巡风果真是个菩萨! 江晚茵不置可否,也没回答,头也回的走了出去。 待回了梨棠院,青月还愤愤不平,将早膳都摆上了桌,仍旧撅着个小嘴。 江晚茵看着不禁好笑,打趣道,“这是怎么了,都回来多久了,还生着气呢?” 青月见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反而舒服了些,将一盏金丝黄鱼羹摆在江晚茵跟前,闷闷道,“姑娘别看奴婢笑话了,奴婢就是心里头生气,替姑娘觉得伤心罢了。” 她垂着头,嗓音也低低的,“明明姑娘才是大公子的嫡亲妹妹,身体里流着一模一样的血,可从小到大,大公子总是袒护二姑娘,没哪次心是向着姑娘的。” “二姑娘身边有小娘,侯爷又千般万般的纵着,公子们也是多有照付,奴婢怎么看都觉得姑娘才是这侯府里的外人。” 她又想了想,才继续道,“要奴婢说,侯府的人加起来,都还不如太子殿下对您好呢!” 江晚茵正执了白瓷汤匙喝鱼羹,闻言差点呛到,用绢子掩口轻咳了两声,才将口中的汤咽了下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乱说,我若不是永安侯府嫡女,你且看太子理不理我?” 青月吐了吐舌头,“奴婢瞧着太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姑娘的,那副样子,装是装不出来的。” 第694章 狠毒 “你这丫头如今真是有本事了,连男人是不是真心的都能一眼瞧出来了。” 江晚茵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摇了摇头,哼笑了一声继续用着早膳。 偏青月不依不饶,凑到她边上故意道,“奴婢别的看不出来,反正一提到太子殿下,姑娘的耳朵便泛红了,奴婢可是真真瞧清楚了。” 江晚茵失笑,作势要去弹她的额头,青月这才笑着做求饶状,闪到一边闭嘴不言了。 梨棠院这边的氛围有多松快,秦云霜的院子里便有多凝重。 早起仪辉堂里发生的事儿,吴大自然一字不差地传回房里,秦云霜当即便气的碎了一只翡翠簪子。 “真是欺人太甚!她这是明摆着做给我看,要打我的脸呢!” 如此还是气不过,她举起桌案上另一只羊脂玉镯子便要砸,却先一步被身边的侍女拦了下来,苦苦哀劝道:“姨娘。这个可砸不得,这是今年除夕侯爷赏的,若是碎了,过几日侯爷问起来,咱们可没法儿交代啊!” 秦云霜气的面部五官都有几分扭曲,阴狠的神情在她这张婉转娟秀的面容上显得格格不入。 吴大忙不迭地端了茶盏递过去,劝慰道,“姨娘快消消气,这明珠空有几分姿色,却实在没有脑子,便是今日不折在大姑娘手中,来日也很难为咱们办成什么事儿,因此倒也不可惜。” 他顿了顿,面上也添了几分愁色,“就是方永那头儿,他向来衷心听话,也知道咱们不少事儿,厨房的账目上若真查出什么来,咱们恐怕不好推脱。” “姨娘还得先想想法子,把方永给救出来啊!” 秦姨娘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下心绪,闻言蹙眉道,“不是说了让他警醒着些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往江晚茵的刀口上撞,要我如何救他?” 她说着揉了揉额角,嗓音冷淡,“如今连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法子救他?谁来想法子救救我?” 吴大闻言心中沉了沉,犹疑道,“姨娘,虽说救人是麻烦了些,不过总比让方永卖了咱们好些吧?奴才想……” 他还没将心中的计划说出来,便见秦姨娘横了他一眼,语气不耐地打断了他, “他傻了,难道你也傻了不成?让方永闭嘴的方式,难道只有救他一种么?” 吴大吞了吞口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低声道,“姨娘的意思是——” 秦云霜点了点头,“尽早去办,办的越早,他吐出来的东西就越少,咱们也就越安全,往后就算江晚茵真查出什么,反正人也没了,一并让方永担着就是了,无凭无据她还能再赖到我头上不成?” 吴大犹犹豫豫还想说什么,还未张口,便听秦云霜冷声呵斥道,“听明白了就赶紧去,等着他把我们咬出来可就都完了。” 吴大咬了咬牙,顾不上自己心惊,便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出了院落没走几步,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秦云霜身边的杨嬷嬷,她步履匆匆走过来,见四下无人,将一个信封塞在他的手中道,“姨娘气糊涂了,方才忘了赏你,这些银票你拿着,等这事儿了解,姨娘还有厚赏。” 第695章 卸磨杀驴 吴大看着那并不薄的信封,如今却只觉得烫手,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畏手畏脚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杨嬷嬷见状也理解,叹了一声,将那个信封塞在他的手中,低声道,“收着吧,只要警醒着些,小心做事儿别落到大姑娘手里,就不会有岔子。” 吴大闻言仍是灰心,“杨嬷嬷,不是我说丧气话,你真这么觉得吗?方永这些年跟在姨娘身边也算是忠心不二,从采买置办里捞来的好处自己一分都没留过,尽数进了姨娘的口袋里。” “他都做到这个份儿上,姨娘还是说杀便杀,一点情面余地都不留,来日换了你我,恐怕也是落得一样的结果。” 杨嬷嬷默然了片刻,摇头道,“既然选了主子,便没了退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没有退路,换不换得了主子,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吴大眼底精光一闪而过,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从信封中抽出三张银票放回杨嬷嬷手中,陪笑道,“嬷嬷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说了些浑话,您别往心里去。这些您拿着吃茶去,权当我的孝敬了。” 杨嬷嬷满意地将银票塞进袖子中,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几分,“好说,姨娘跟前我晓得该怎么说,你放心就是。” 吴大放下心来,又奉承了两句,这才转身离开。 回了房内,秦姨娘正等着杨嬷嬷,见她进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问道,“吴大反应如何?” 杨嬷嬷道,“没瞧出什么反常,还是同往常一样,得了赏赐高高兴兴地走了,说事办成了再来谢姨娘赏。” “一句抱怨都没有?”秦云霜微微扬眉,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怀疑。 杨嬷嬷面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又补充道,“抱怨倒是没有,就是有些犯难,说这事儿想办的不留痕迹不容易,未免大姑娘看出端倪,还得寻思个好法子再动手。” 这话说的正常,也很符合逻辑,秦姨娘便消了疑心,轻笑道,“算他是个中用的,否则一并跟着方永去作伴才好。” 杨嬷嬷看着她柔弱婉转的笑意,不知怎的心里猛地打了个寒战,不安感油然而生,耳边兀地响起方才吴大说的那一句: 【来日换了你我,恐怕也是落得一样的结果。】 见她神色有异,秦云霜倒是立刻反应过来,敛了那副阴冷之色,重新换上温和模样,亲亲热热拉住杨嬷嬷的手道,“他们这些人,到底还是外人,心不和我往一处长的,如今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嬷嬷你了。” 杨嬷嬷干巴巴地笑了笑,眼底还带着几分惧意,“是。” 秦云霜笑了笑,从自己腕间褪下一只翠玉镯子放到她手上,“我记得你前几日说,你女儿快成亲了,这镯子便算我给她添个妆吧,也沾个喜气。” 这镯子水色极好,看着便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杨嬷嬷一时间也被唬住了,心底的疑云也被打散,又变得喜笑颜开起来,连声道:“难为姨娘还记得,奴婢替女儿谢姨娘赏。” 第696章 荷心 梨棠院—— 江晚茵用了午膳,只觉得有几分困意,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下午。 她睡得有几分发蒙,吃了一碗井水冰镇的甜汤才回过神来,懒懒道,“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倒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 一旁的陈嬷嬷道,“姑娘怕是也闲不了几日,今日在仪辉堂整治了秦姨娘的人,用不到明日她便要去侯爷耳边告状了,还不知她要如何添油加醋地说。” 江晚茵闻言弯了弯眉眼,“我便是等着她先将事儿挑起来,再跟她当面好好清算,免得父亲偏袒,觉得是我设局害她。” 几人正说着,忽听得外头一阵银铃儿般的笑闹声透过门帷传了进来,陈嬷嬷向来稳重,又重规矩,闻声当即沉下脸色,掀了帘子走出去呵斥:“姑娘还在休息,你们在这儿吵闹什么?” 外头的嬉笑声戛然而止,隐隐能听见个稚嫩的声音在结结巴巴地认错,怪可怜的,江晚茵扶了青月的手起身,不急不缓到了门边,温声道,“罢了陈嬷嬷,不过笑闹两声,不必苛责太过。” 陈嬷嬷点头称“是”,让开路来,看着阶下跪着的小丫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起来吧,往后做事稳重些,别这么毛手毛脚,若在外头得罪了其他主子,可不一定像咱们姑娘这么好说话。” 那丫头懦懦应了一声,擦了擦眼角的泪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雕花的纸船,又对着江晚茵福身谢恩,“谢大姑娘。” 这丫头看着年龄小,长得却珠圆玉润,脸蛋上红扑扑的,看着便讨人喜欢,江晚茵见她神色怯怯的,招手将她叫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儿?” 那丫头吸了吸鼻子,道,“奴婢荷心,见过大姑娘。” “今年几岁了?” “十四岁半了。” “是侯府的家生子么?” 荷心闻言眨了眨眼睛,有几分自豪之意,仰起头来脆生生道,“是家生子,我娘是老祖宗身边的徐妈妈,我爹是底下庄子上的管事。”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便知是个在家里很受宠的,吩咐青月去桌上拿了糕点给她,才继续问,“那你怎么到我院里来伺候了?” 荷心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接过糕点,“是老祖宗让我过来的,说先在屋外伺候,等学好了再伺候姑娘。” 她说着竟有几分伤心起来,悄悄抬眼瞧了一眼江晚茵明艳万分的面庞,郁郁道,“但我听他们说,姑娘快要出嫁了,到时候要去宫里,轻易就不回来了,我也伺候不着姑娘了。” 江晚茵听得失笑,心里对荷心天真烂漫的性子很喜欢,既然是老太太挑来的,想必也是个心思赤纯的。 东宫里,红娟被太子许了出宫,她熟识的人便更少了,倒不如从侯府挑上几个一并带着,知根知底也更能相信些。 江晚茵含笑道,“好,那你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吧,回头我带你一起进宫去。” 第697章 碧水节 听她这么说,荷心一时间竟怔愣住了,瞪着圆圆的眼睛半天不敢相信,还是青月笑着拉了她一把,揶揄道,“你这丫头,平时不是日日叫着姑娘是仙女儿,要长大了伺候姑娘,怎么如今得偿所愿倒成傻的了?” 荷心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的纸船都顾不上,跪下去连磕了两个头,眼睛亮亮道,“谢姑娘,我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姑娘!” 瞧她这副摩拳擦掌的模样,看着不像是准备到江晚茵身边做婢女的,倒像是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立马能去码头搬几趟货物似的。 江晚茵笑着将人扶起来,顺手将那纸船也递给她,“这船雕的精巧,是你自己做的么?” 荷心嘿嘿一笑,摇头道,“是今日碧水节,我爹在侯府外买了,托人给我送进来的。” “碧水节?” 陈嬷嬷在一旁解释道,“姑娘不知道也正常,是民间百姓祈福祈雨的节日,这如今春日也到了下旬,便提前热闹热闹,希望夏日里多些雨水,别闹了干旱。” 江晚茵向来对民间这些热热闹闹的活动很感兴趣,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又有几分跃跃欲试,拉了青月道,“要不我们也瞧瞧去?” 青月自然动心,倒是陈嬷嬷还是放心不下,“姑娘,这碧水节有个习俗,便是要佩戴面具,如此一来便是谁也认不得谁,人员复杂,实在有点不大安全。” 江晚茵笑盈盈道,“既然带了面具,那便更无人知道我是谁了,自然是更安全才是呀。”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影六跟着么。” 陈嬷嬷拗不过她,只好叹了口气,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让影六一定跟紧了姑娘,这才松了口。 碧水节是从白日里边陆陆续续开启的,不过重头戏都在夜里,烟火、舞狮、游船祭祀等等都得等到夜幕黑下来才会逐一开启。 下午的日头晒人,江晚茵也没急着去,直到了太阳西沉,天色合黑才招呼着影六和青月一同出去了。 一路上人潮涌动,每个商家店门口都有所布置,从这些十分隆重的摆设上便看得出百姓对这个节日的重视。 各式各样的小吃星罗棋布,空气中糖醋鲜香的各类气息融在一起,满是蒸腾的烟火气。 江晚茵逛得起兴,在一个摊子上买了一只小巧的铜丝面具,这面具虽然价值并不贵重,却好看极了,边缘细腻的用铜线编织了蜿蜒的藤蔓和小巧的叶片,其中涂了金箔做点缀,烛火之下隐隐闪烁着微妙的光泽感,十分精巧。 不远处,一阵锣鼓声打破了市集的宁静,舞狮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街而过。 狮子们摇头摆尾,时而腾跃,时而翻滚,龙头高昂,龙尾摆动,仿佛在云端翱翔,崭新而五彩斑斓的鬃毛迎风而动,栩栩如生。 江晚茵挤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舞狮,可随着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渐渐觉得有些局促,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影六和青月同样被挤得不轻,这会儿站在街角处有几分狼狈地喘着气。 “姑娘可被挤着了?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第698章 拼桌 青月连面具都被挤掉了还记挂她,江晚茵笑着摇头,将青月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开,“没事儿,我好着呢,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歇一歇吧。” 青月道,“要么我们去五味斋的二楼吧,那儿视线好,也能看清舞狮。” 江晚茵点头,这儿离五味斋倒也不远,只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只是三人说明来意之后,小二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几位客官,咱们二楼雅间的位置紧俏,不到下午便订空了,您几位这时候来,便是一楼大堂也没有位置啊。” 五味斋确实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江晚茵有几分失望,正欲离开,又听小二道,“哎,方才有位贵客一人定了一个雅间,要么几位去跟那位公子商量商量,能不能一起坐一会儿?” 江晚茵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行的,碧水节这么热闹的日子竟还一个人出来,想必也很孤单,若能相坐而言,也算是有缘分。 当然,若人家本来就是来这儿躲清静的,她们自然也不会多打扰。 “影六,去问一问人家吧,看这位公子是否方便?” 影六应了一声,率先走在前头上了楼去,他敲响了雅间的门不知说了什么,几息过后便伸手将门推开,下一秒,却跟见了鬼似的,表情十分精彩。 江晚茵觉得奇怪,几步跟着上了楼梯,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这副表情,里面难不成坐着恶鬼……” 下一瞬,她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嗤笑声,抬眸一瞧,正正儿和那道深沉的眸光对上,窗边端坐着的人不是萧明述还能是谁? 江晚茵差点咬了舌头,话锋一转,“。恶,恶鬼都怕的贵人?” 萧明述额角跳了调,雅间内沉寂了几秒,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 见她们三人堵在门口,店小二生怕他们因为位置的事儿发生什么不愉快,这几位都是衣着富贵的主儿,他是哪个也得罪不起啊! 小二忙不迭地挤上来,点头哈腰道,“几位客人,到底是里面的公子先来的,公子既不愿意拼桌便罢了,小的在大堂再给您三位添张桌子,您看成吗?” 见他误会,江晚茵轻咳了声,道,“我们与……里面这位公子相识,坐一起拼桌即可。” 小二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熟人,那真是巧了,您几位快些进去吧,待会儿五味斋给您多送几道茶点。” 待店小二退下后,萧明述淡淡撇开目光,沉声道,“进来吧,愣着做什么?” 青月和影六自然不会做主子的电灯泡,相视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江晚茵在他的目光下走进来落座,瞅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糕点,问,“殿下怎么来了?” 萧明述将一壶温好的酒给她斟上,喉结上下动了动,“怎得,这碧水节只有你能来看,孤便不能来么?” 江晚茵单手托腮,手肘支在桌案上看他,眼睛笑的弯弯的,比夜幕上那一勾月牙还要亮些,“我还以为是殿下算准了我要凑这个热闹,特地巴巴地来等我呢。” 萧明述目光不动,淡淡道,“你倒是有这自信。” 第699章 情话 江晚茵扬起下巴,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得意,她轻眨着眼睫,伸手从盘里拿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糯香软的味道立刻散开,她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笑道,“殿下不等我,何必点这么些我爱吃的点心?睹物思人么?” 萧明述被她点破,便也没有再辩驳,只勾唇笑了笑,轻抿了口酒。 街市上一片灯火通明,舞狮杂耍的队伍路过五味斋楼下,热热闹闹地演了好一阵子,等巡游的队伍继续往前,挤挤攘攘的人群才跟着离了这条街道。 方才人声鼎沸的街头,这会儿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客流。 江晚茵就着一口温酒将口中糕点咽下,似是想到什么,接着方才的话题问,“殿下怎么知道我要到五味斋来?” 她本就是想歇歇脚,也不拘于在哪。 若是她们不愿意拼桌,或者在大堂的空位子坐下了,他尚且能派人来叫一叫;可若她们根本不往这五味斋走呢?那两人今夜里岂不是就错过了? 江晚茵觉得奇怪,实在想不通太子此举何意。 萧明述睨她一眼,不急不缓道,“孤自然不知道。” 江晚茵又猜,“难道殿下吩咐了影六,让他把我往五味斋引一引?” “不曾。” 说的也是,但见方才影六见了鬼似的表情,便知他是一定被蒙在鼓里的。 江晚茵绞尽脑汁又寻思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到,不由得脱口问:“那若是我今夜没到五味斋歇脚,或者压根儿就没来看碧水节,殿下怎么办?” 萧明述的目光落在她因为饮了酒有几分泛红的眼尾和明亮清澈至极的眸光上,微不可查地弯了唇角,似笑非笑道: “等的人没来,那孤只好白等一场,一人饮酒对酌了。” 这回答实在暧昧至极。 江晚茵没想到他能将情话说的这么坦诚,一时间微张着唇,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半晌才回过神,避开他的目光,耳根有几分发红地嘀咕道,“你这人真是……” 萧明述并不在意,起身从一旁的木架子上拿下一件薄氅,披在她肩头道,“歇好了么,陪孤下去走一走吧。” 江晚茵自然也没什么异议,她本就是逛到一半上来,还有许多新鲜东西还没能瞧见呢。 她拉了拉身上绸缎丝滑的大氅,跟着萧明述一起下楼出了五味斋,虽没有看到影卫或者锦衣卫跟着,可百姓当中明显有这么几个人看身形便与寻常人不同,就这么在他们四周不远处跟着,想必是乔装打扮保护太子的侍卫。 江晚茵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看着街边小摊贩售卖的小食新奇,什么都想尝上一点,没一会儿便买了许多,手中大.大小小的纸包拿了一大堆。 青月又不在身边,江晚茵将东西勉勉强强自己拿在手中,等实在拿不下了,便只能决定扔掉两份,可看着各个纸包,半晌哪个都割舍不下,只能幽幽叹了一声,抬眼巴巴地看着太子。 萧明述动了动唇,默然了片刻,最后还是长臂一伸,把她手中的纸包拿走了大半,“吃你的。” 第700章 绣品 这些鸡零狗碎的便宜东西在太子手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虽语气冷淡,可神色瞧着倒是温和极了,甚至带了两分宠溺的意味,若让前朝那些大臣瞧见太子这副模样,保不齐会以为自己真见了鬼。 不过到底也不敢真的把太子当侍卫使,江晚茵收敛了许多,直走到街的尽头也没再买新的东西。 他们算是把碧水节的摊贩都转了一遍,正回身要走,忽地听到一个卖刺绣的娘子朝他们张罗着道,“公子夫人,来看看绣品么?都是我一针一线细细绣的,是当下时兴的花样!” 江晚茵闻言便顿下脚步,到她铺子上翻捡着瞧了瞧,绣工确实不错,花纹也精巧,只是看着摊子上剩的帕子数量,想必她今日没卖出几份罢了。 面对上绣娘期待的眼神,江晚茵也不愿让她失望,便温和地笑了笑道,“娘子手巧,绣的好看,挑上两条帕子给我吧。” “哎好嘞,都是一个价儿,我给夫人挑两条漂亮的!”那绣娘登时喜笑颜开,果真细细挑了一番,拿了两张花样最繁复的帕子叠好了给她,“四十文钱,多谢夫人照拂。” 江晚茵付了钱也没急着走,与她攀谈了几句,“今日碧水节热闹,娘子生意却不好么?” “今日算好,加上夫人买的这两条,已经卖出七条整。”那娘子闻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帕子这东西耐用,买上一条用上一年两年都是可以的,寻常人家也不会时时换新,因而平日里若能卖出个两三条,便是极大的幸事了。” 江晚茵问,“那你家中如何过活?” 那娘子笑了笑,“幸而我家官人还算能干,是不怕苦不怕累的,时常能做些工钱高的体力活儿,勉强能支撑家用。” 江晚茵闻言点头,从荷包中拿出一两碎银放在她的摊位上,在一声声,“夫人使不得”声中,笑盈盈拉着萧明述走了。 再往前,便是京都的城墙了,两人一步步登上石阶,很快到了最高处,看着底下通明的万家灯火,江晚茵轻声道,“那娘子的绣品精巧,若是能拿到大梁边境或别国去卖,想来定很受欢迎。” 萧明述睨了她一眼,“路途遥远不说,单是车马费一项,她要卖多少绣品才能赚回来?” 江晚茵手中摩挲着那细密的针脚,良久道,“自己去卖自然不行,可若是交给专门的行脚商人,不就行得通了么?” 萧明述未语,似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江晚茵斟酌了片刻,缓缓道,“大梁如今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可各地方除了临近的郡,从不曾通商。” 萧明述道,“山高路远,想将货品运输到别处并非易事。” 江晚茵笑了笑,“可每逢节日,各地知府和附属邻国,不也是顺顺当当将贡品都运到京都了吗?” “只要有利可图,商人自然会雇佣车马应付遥远的路途,也会招揽伙计保护车上的货物,他们如今不过是缺一道可以通行的命令罢了。” 第701章 世家 萧明述侧眸看她,身边的女子正目光柔和地看着碧水节上一派繁华和乐之象,精巧的下巴轮廓隐没在烛火中。 通集市,修商路,并非不可,这也是户部尚书与太子讨论多次想提上日程,却因国库中钱银不足而搁置的事情。 江晚茵身为女子,却能将通商利民的事儿看得清楚透彻,也实在是聪慧至极,非池中之物。 萧明述眼中似带了几分笑意,淡声道,“并非不可行,不过既要通商,便要修商路,修驿站,花费甚多。” “国库如今虽尚且算充裕,却不能将钱银一概拿去做这些,还需得防范夏日里各地可能会出现的洪涝灾害。” 江晚茵自然知道国库储粮储银才是根本,可若是国库不出这笔钱,还能谁来出? 她望着夜幕城池,瞧着一座座圈起来的高门大院,心头忽地动了动,半晌狗狗祟祟地抬眸,委婉道,“殿下,我瞧着京都之中的名门世家,各个都有钱的很呢。” 萧明述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道,“抄家确实是补充国库的好法子。但世家利益相连,若铲除太快,恐引起朝堂乃至民间恐慌。” 抄家?她何时说要抄家了? 真是个活阎王,江晚茵呼吸一屏,心里没由来的第一次对京都这些世家产生了些许的同情。 她将上半身趴在城墙边上,他们登高而望,大半京都的景象都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灯火如同银河旁的繁星,美不胜收。 “殿下可想些旁的法子,糊弄糊弄他们,最好让他们自己个儿把银子掏出来。” “比如?” 大梁国土面积宽广,各个郡气候温度都不相同,连年总会有些地方不幸,遇上要命的灾害,每这个时候国库压力倍增,想让世家出些银子或粮食,哪回不都是想尽办法,与其周旋许久,方才能逼着他们吐出一些。 救济灾害尚且不远慷慨解囊,修商路这种利国利民却对自己没有好处之事,他们又怎会上赶着来送钱呢? 一阵清新的夜风吹来,抚开她额角的碎发,她歪头思忖了几息,曼声道,“没有甜头儿,殿下便创造些甜头给他们就是,这些世家最重名誉,殿下可将驿站和道路划分成几个,来引他们出钱。” “若是出钱者,名字可刻在驿站的牌匾上,道明这座驿站是某某世家与皇家一起修缮的,予以表扬,让百姓们瞧瞧,这样扬名的好机会,总有人会心动。” “至于利益,殿下早几年可与他们分成,待后期驿站建好,行商道路通畅了,再慢慢回收分成比例。” “当然也不是谁人来了都能帮着朝廷修,到时候要言明这样的机会有限,要相互竞争,只有几人有出钱的资格,凡被选中者,殿下再赐他们些虚名,亲手写个牌匾送给他们之类的,好满足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这些世家平日里那么团结,不外乎是因为要联合起来对抗管家,可私下了还不是互相攀比,如今便是要让他们争。” 第702章 心猿意马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说穿了便是“招商投标”那一套么,没穿越前有一回中医院招标,她亲眼看着那些投标者想尽千方百计,为了中标什么法子都使得出来。 虽然环境不同,但人心却都是一样的,所以这套法子试一试,想必也是行得通。 可她话音落下了,萧明述却没有回应,江晚茵侧眸看去,却见萧明述垂眸细思,难得有几分沉默。 江晚茵以为他不想与世家分成,便继续开口游说道,“殿下不要只看眼前的利益嘛,比起国库要出资修建整条商路,这点分成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 萧明述轻笑了声,握住她正比划“蝇头小利”有多小的手,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你这法子好,孤只是没想到,你会有如此……”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如此聪慧的法子。” 他虽悬崖勒马没将话说明白,可江晚茵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出来的,他本要说的话分明是:如此阴险狡诈的法子。 江晚茵:“。.” 她轻咳了一声,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眼睫,煞有其事道,“商路通畅,定能改善整个大梁百姓的生活,这可是有机会上史书的好事儿,殿下把这天大的功绩分一些出来给他们,真是菩萨心肠。” 换言之,她这不是阴险狡诈,是心地善良。 江晚茵逻辑自洽,萧明述一时倒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他微微眯眼,半晌道,“许是可行,待你与孤成婚之后,哄骗……游说世家之事可交由你来做,户部会从中协助。” “我来做?”江晚茵闻言一愣,将“哄骗”二字过滤了,微张了嘴巴看着他,“后宫不是不能干政么?” 萧明述目光从容,轻描淡写道,“朝廷应多用有才能之人,而非以出身或性别为限制,旁的皇帝如何自不干孤的事。” 江晚茵心里骤然动了动,上前拉了他的衣袖道,“殿下,有朝一日,女子是否也有可能入朝为官,封侯拜相?” 萧明述看着心情不错,眼底也噙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慢慢往城墙下走去,淡声道,“孟晴此番出征剿匪,大获全胜,孤正想着再给她派些别的任务,再历练两次,便可同孟琢一样上阵杀敌了。” 他虽未正面回答江晚茵的问题,却已经侧面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当日太子给了孟晴官衔,让其领兵剿匪,朝堂上也有反对之声,萧明述一概不予理会,直到孟晴战战大捷,才让这些声音闭嘴。 也有老顽固仍然不肯让步,拿出《女则》、《女戒》、三纲五常之类的东西想在朝堂上劝诫太子,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孤只看结果,只用有用之人,谁说孟晴不行,便替她去给孤剿匪吧。” 这些人多是养尊处优的文官,平日里便是连京都都没出过,有怎可能去那些苦寒之地打仗,渐渐地,也就没人敢再提了。 江晚茵目光有几分动容,侧眸望去,太子华服如霞,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锋利清凛,可那双眼睛却印出几分氤氲玉色,这般看着,竟叫人有些心猿意马。 第703章 诱饵 萧明述此人自私冷漠,从不为私情所困,可也正因如此,他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实在是一个极好的皇帝人选。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显眼,萧明述似有察觉,微微侧身瞧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了几分浅淡笑意,“茵茵,你瞧这大梁如何?” 江晚茵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只随着自己的心意答,“瑕不掩瑜,甚好。” 萧明述轻笑,嗓音难得温润,如渊清玉絮般明朗,“可喜欢么?” 江晚茵点头,“喜欢。” 喜欢便好,喜欢才有牵挂,才能留住她这缕“异界游魂”。 让她更喜欢,留下更多羁绊,便再也舍不得离开。 一个猎人若想捕获一只聪慧灵巧的猛兽,越是想囚禁、束缚,越会适得其反,反而激发了猛兽的逆反反抗之心。 唯有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放松她的警惕,捕获她的心,才会真正拥有她。 只不过这个过程亦真亦假,到最后迷失在游戏中的,也许还有猎人自己罢了。 萧明述眸光微动,看着她的神色专注,垂落的眼睫在他眼睑下落出细碎的阴影,连带着五官都似乎更深邃俊朗了些。 他放轻声线,似有蛊惑之意,“孤会让这大梁变得更好,待通商之路修缮好了,孤与你一同去瞧一瞧。” 江晚茵闻言一怔。 这是个诱饵,这么直白的诱饵摆在她的面前,可她看着萧明述瑶花琪树的容貌,又忍不住想要上前。 罢了,是诱饵又如何,难不成吃了还会死人么? 江晚茵动作一顿,反握了他温厚的掌心,往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些,“殿下既说了,自然做得到。” 萧明述低眼看去,沉沉夜色中,唯有城墙上昏昏烛火斜射过来,目光中那只耳朵微微透着红色,翠绿的琳琅耳坠映衬下,更显艳色。 江晚茵睨他一眼,这个角度也看不清太子的目光到底落在何处,只隐隐能看到是在往自己头顶瞧的,江晚茵有几分担忧,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发顶: “殿下看什么呢?我的发量可还算浓密?” 她说着叹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便说不要梳这么繁复的发髻,这么些簪子步摇缀在头发上,想不掉头发都难。” 萧明述闻言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收了回来,大掌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揉了一把,淡声道,“无需忧心,雾鬓风鬟,发黑如墨,好得很。” 江晚茵眨了眨眼,仍有几分不放心,偷偷拆下两只步摇收在袖间,头上果真松快了许多,萧明述只当看不见。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算早,碧水节也已经接近了尾声,街道上的人流也渐渐稀疏了起来。 两人下了城墙,青月和那些便服的侍卫早已经准备了轿撵静候着。 夜里风大,微凉的风将两人的衣角都吹起来,猎猎作响,江晚茵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薄氅,“殿下回宫路程远些,大氅还是还给殿下吧。” “不必,”萧明述按住她要解系带的手指,将大氅重新给她拢好,嗓音清凛道,“再过些时日,东宫的嫁妆便会送过去。” 第704章 备婚 听着太子这话的意思,想必是礼部已经将大婚的日子都挑选好了。 江晚茵垂眸应了声,守着礼数等太子车銮走了,才上了永安侯府的车马,她心里盘算着的只两件事,除了怎么把白絮当年的嫁妆要回来,便是方才城墙之上和太子讨论的“招商”一事。 倒是青月在一旁,竟有几分忧色。 江晚茵思虑了一番,回过神来才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心里有几分奇怪,笑着问道,“你不是一向只说太子的好么,怎么如今听说婚期将近,还皱上眉了?” 青月欲言又止,只听江晚茵一个劲儿的追问,才犹豫道,“姑娘,方才听太子殿下的意思,下聘的日子就这几日了,姑娘先前不知在忙什么,备婚的东西可还一概没做呢!” 她说着叹了一声,也不再遮掩,愁眉苦脸地直言道,“那么些东西要绣,就算奴婢帮着姑娘一起,就凭着姑娘那三脚猫似的绣工,也不知赶不赶得上?” 江晚茵闻言一愣,“备婚?要绣什么东西?婚服不是都由内务府和尚衣坊预备么?” 青月一噎,急道,“我说姑娘怎得一点也不急,敢情是都不知道呢!”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道,“婚服自然是要有宫里准备,可咱们大梁婚嫁的习俗,大婚用的手帕、婚服里贴身穿的衣物,新婚夜盖得锦被单褥,大.大小小十几样,都得是自己绣的。” 江晚茵听得一阵子无语,这婚礼本就繁琐累人,婚前还得这么折磨自己,等这十来样大绣绣完,她也快油尽灯枯了,哪还有精力去考虑正事儿? 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闲散道,“我可绣不得,你和陈嬷嬷到锦绣阁给我定做就是,若有成衣也行,合不合尺寸的,左右就穿那一天,往后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婚嫁乃是女子一生只一次的大事儿,有多少姑娘还未出阁时就开始着手练习,只为了将这些花样绣的好看些,哪有人如同她家姑娘似的,一张嘴便是要出去买全套的,浑然都不在意。 青月一听,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可,可这若是让人知道了……” 江晚茵丝毫不以为意,截了她的话头道,“那衣衫都是穿在婚服里面的,我到时候还要坐轿撵,谁还能瞧见我里衣花样是不是自己绣的?” “你就去锦绣阁,说你家姑娘备婚不知要绣什么花样,先在她们这儿定做一套,参考参考,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青月抿了抿唇,“可,可太子殿下总看得到吧,姑娘的绣工,哪里绣的出锦绣阁的花样儿?” 想到萧明述,江晚茵挑眉笑了笑,他那样矜贵又冷淡的人,怎么拘泥于这些小事儿? 她摇了摇头,真心道,“这你放心,太子才不关心我穿的是什么。” 这话本来说的诚恳,都是字面意思,可青月却跟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似的,脸骤然间红了起来,眼神四处飘着,小声道,“姑娘快别说这些狼虎之词了。” 江晚茵:“?” 青月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道,“那,那大婚用的合卺帕,姑娘还是要自个儿绣的,绣成什么样子无所谓,主要是涂个吉利。” 第705章 添妆 江晚茵想想便答应了,毕竟是大婚的习俗,若是这些吉物自己一概不碰不管,好像也确实说不过去,便绣个合卺帕意思意思得了。 回了永安侯府,老太太院里又来人请,说晚膳后就想请大姑娘过去话话家常,可一直没见人,现下人回来了,还请姑娘过去一趟。 江晚茵闻言便换了身衣裳,直接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一进了里屋,便见老太太正靠在软榻上,笑着看她,嗔骂道,“你这混丫头,今日又去什么地方凑热闹去了?” 江晚茵笑盈盈地坐过去,亲热地挽住老太太的手,“祖母这么说可冤着我了,是太子殿下相约,孙女只好舍命陪君子,陪殿下去碧水节转一转了。” 她总不好说是自己想凑热闹,干脆一股脑儿将锅扣到太子头上去了,反正也没人能取证。 老太太闻言一惊,良久才道,“太子殿下对你上心是好事,可你平日里也莫要嚣张太过,这中间的度,要自己好好拿捏。” 江晚茵笑着应下,又绘声绘色讲了碧水节上许多的热闹景象,老太太也已有十数年未曾参加过碧水节,这样一听又勾起不少往昔回忆,两人说了一番,此事便揭了过去。 其实老太太无外乎是为了她今日管家那些事儿,好好夸了她一番,又在她不太熟悉的事儿上稍作了点拨。 江晚茵心中感念,将这些经验一一记在心里,这才叹了声道,“劳祖母忧心了,只是我不日便要入宫,到时候这管家的杂事儿,怕又要落回祖母身上了。”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无需操心这些,我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平日里也有盛嬷嬷帮衬,等你大哥再过两年取了新妇,我便将家事儿慢慢交给她,总有盼头。” “先不说这些,我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儿同你说的。”她顿了顿,从软榻上起身,在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只精巧的木匣子。 那木匣子上雕刻宝石点缀,还用一把小银锁牢牢锁住,老太太取了钥匙试了几回,才将匣子打开,放到两人中间的矮几上。 “你如今要出嫁了,是天大的喜事儿,祖母要好好地给你添上一笔妆。” 老太太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连眼角的皱纹中都带着慈祥的笑意,将木匣中的田产和商铺的地契一一都拿了出来,跟她交代着: “这庄子在京郊,离隐龙寺不远,虽里外算起来只有三十亩,却是十足的肥沃良田,每年的收成很好,庄子里的管事儿想必你也知道了,就是荷心的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忠诚老实的,庄子跟着你陪嫁了去,自不会欺上瞒下,倚老卖老。” “不过这人心难测,以后若是荷心在你身边得脸,也难免他会不会有旁的心思,你自己警醒着些,不可因是我拨给你的人,便放松了监管。” “还有这个,是西郊的八亩水田,这庄子旁边有片小湖,里头盛产鱼虾,前两年我也叫人盘了下来,正好现如今给你一并带去,一起打理。” 见老太太还要往外拿,江晚茵这才反应过来,忙按住她的手道,“够了够了,单是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惹眼了,祖母莫要再给我了!” 第706章 婉拒 老太太却不听她的话,佯装生气地横了她一眼,将她的手轻轻拍落,又在木匣子里拿出两张地契,“这两处店面,是我的外祖父给的,不在京中,在川渝一带,平日里有专人照看,收益也还看的过眼,你想卖还是收着,也都随你的意。” “祖母!”江晚茵将那两张地契按住,有几分失笑道,“祖母,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傍身,太子娶我,也是因为我永安侯府嫡女的身份,而非陪嫁是否丰厚……” 她话音未落,又被老太太打断,轻声呵斥道,“你个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你以为进了宫里,便从此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再也不用算计钱银了么?” “在宫中,若没有银子,你如何行事方便?这底下的奴才逢年过节也要封赏,恩威并施,才能让他们衷心,你往后啊,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老太太说着,微微红了眼眶,叹道,“祖母的东西,你放心拿着就是,你是唯一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祖母不疼你,还能疼谁呢?这些东西我一直未动,本就是都留着给你添妆用的。” 江晚茵眼中湿润,用力眨了眨,才将泪意眨去,她伸手将矮几上的地契都推回去,低声道,“祖母,您若想给我添妆,便找几件您的首饰,让我在宫中有个念想就是了,别的我是一定不肯拿的,至于原因,我说一句实在的,您别骂我。” 老太太心里伤怀,道,“说吧。” 江晚茵抬眸看着老太太,嗓音虽柔婉,却十足认真道,“宫中凶险万分,多少名门世家的女儿都折在里头香消玉损,孙女过的好不好,原不在带了多少嫁妆,而是能不能拿捏住太子的心。” “若我做得到,那么即便空着手嫁进东宫,那儿也只有我一片天地;可若做不到,命丧黄泉也是可能的,带这么些嫁妆,也不过是废纸罢了,最后都得便宜了仇人。” “况且我也不瞒着祖母,当年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我这回都尽数要拿回来,秦云霜用了多少,拿了多少,一分一文也都要给我吐出来。往后这侯府的日子,不会好过,祖母不如自己手中多留些钱银傍身,也好叫孙女在宫中能放心些。” 这番话说的实在,却也有几分不吉利,老太太听得心惊胆战,满耳朵只听见她说“香消玉殒”、“命丧黄泉”这几个字,惊得直起身子,拉着她连连“呸”了好多声,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才给她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没由来说这丧气话!” “哎呦!”这一下打得不轻,江晚茵捂着脑袋往后缩了缩,吸了吸鼻子才道,“我实话实说罢了,祖母就听孙女这一回,将这些东西都留着吧,否则孙女进了宫,也是日夜挂念,不得安心。” 江晚茵孝顺,是为了不让她倾尽所有,才故意将话说的又重又狠,老太太心里又如何不明白呢? 她眼角也浸了泪意,低声道,“好,好,你这孩子聪慧,两个哥哥也出息,前程一片大好,想必官家看在永安侯府的面子上,也不会怠慢了你。” 可一张地契不拿,老太太也是决然不同意的,两人又是一番推诿,最终江晚茵还是拗不过,将隐龙寺旁那三十亩良田和水产拿着了。 第707章 备嫁 老太太给江晚茵添了妆,其余要带的嫁妆也开始一一的准备,实在马虎不得。 嫁妆对于大.大梁即将要出嫁的姑娘们来说,可谓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儿了,嫁妆的多少不仅彰显着娘家的地位和财力,也代表了姑娘们自己的脸面。 若是十里红妆,带着丰厚的嫁妆出阁,便说明姑娘在娘家极受重视,出嫁之后亦有人撑腰,婆母家自然也不敢小看,必得客客气气地把日子过好。 可若是嫁妆太过简陋,只怕嫁进男人的家里,也会备受奚落。 百姓家普通女子出阁婚嫁尚且如此,更别说这些名门望族了,早就拥有了一套详尽的规制,从大到小,从人到物,都置办的十分齐全。 像贵重之物如金银首饰、古董名玩自不必说,除却田产、铺子、现银等,衣裳被褥、锅碗瓢盆都要置办一套新的。 便是寿材、棺木也都是这会儿在嫁妆里一并备下的,寓意自家姑娘有备而来,带的齐全,便是到死也不沾婆母家一分一毫,从而稳固住地位,不受欺负。 这些东西需要时间慢慢积攒,不是一日两日里便可以备齐的。 江楹兰自有秦云霜早早准备,不像江晚茵,自小连母亲的面儿都没见过,况且这事儿要是指望江怀仁这个做爹的,那才是没了一丁点盼头。 好在老太太自她小时便早早考虑过这些,这些年来暗地里攒了不少琐碎物件,像金锁银锁、古董瓷器、名人字画之类的也是瞧见好的便买,现如今已经积攒了好几口大箱子,只要看看还缺哪些,再叫人去添置了就好。 不过一说起这事儿来,老太太心里头的怒火就腾然升起,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日她张罗着给江晚茵置办嫁妆,也吩咐下去这就是侯府头一等的大事儿,也算是人尽皆知了,连江巡风都帮着跑腿催进度,偏偏江怀仁连个面儿都没露一下,只躲在秦云霜院子里装死。 至于白絮当年的嫁妆,更是提也不提,倒有种你不来要,我便捂着不给的意思。 老太太气的心肝儿直颤,又心疼孙女难做,她知道江晚茵这个做小辈的,不好直接去找江怀仁开口索要,便决定自己出面做这个坏人,亲自到了江怀仁的院子里讨要。 老太太到时,江怀仁正和秦云霜饮酒击否,好不快活,一回头见了老太太铁青的面孔,两人双双吓得动作一顿,连酒盏都落在了地上。 老太太板着脸,龙头杖重重杵在地上,厉声道,“你们倒是好兴致!怀仁,太子殿下让你闭府思过,你便是这样思过的?真是荒唐,荒唐!我明日就递个帖子到宫里去,好好告你一状,让太后娘娘将你处置了去!” “到时候我便随了你去,到了地底下亲自去跟列祖列宗告罪!” 江怀仁知道老太太说的是气话,却也不敢再惹怒她,只连忙挥手让秦云霜退下,陪着笑脸亲自将老太太迎到主座上,才道:“母亲息怒,儿子确是好好思过了,只是这几日烦闷,才偶然饮酒,儿子犯浑,已经知错,往后不再犯了。” 第708章 讨要 老太太冷冷哼了一声,也没接他的话茬儿,江怀仁也不在意,拿了新的白瓷盏给老太太斟茶,“母亲有什么事儿吩咐儿子一声就是,怎得还亲自过来了?” 见他那副浑然不知的样子,竟还有脸问这话,老太太心里头又是一阵生气,将茶盏接过来重重放在桌上,恨声道,“我看你是叫身边的妾室给蒙了心智!我有什么事儿,你这几日是瞎了还是聋了,一丁点也不知道么?” 江怀仁心里自然有数,眼见混不下只能先安慰老太太,舔着脸笑道,“儿子自然知道,无外乎是晚茵丫头备婚的事儿么?” “不过她要嫁的人不同寻常,到时候婚服司仪,一应流程都是由宫中内务府和礼部操办的,倒也用不到咱们操心。” 他见老太太面色更差,连忙补充道,“再说嫁妆的事儿,儿子一个男人粗心大意,也帮不上什么忙,幸得有母亲一手操持,才让儿子躲了懒。” 这是要做甩手掌柜的意思了? 江老太太听着他满嘴的借口和推脱,心里难免也有几分厌烦和失望,可她如今也不想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与他争执辩驳,索性不再卖关子,直接将话说了开来: “怀仁,当年你为何要娶白絮为妻,你可还记得?” 江怀仁一愣,眼底一闪而过心虚之色,“自然记得,那年儿子在江南与白絮一见钟情,这才私定终生……” 老太太轻嗤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若非那些年侯府入不敷出,账面亏空乃至动用了官银;若她不是白家的女儿,你又如何会娶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为妻?” 江怀仁被戳穿,面上的尴尬之色尽显,可还不等他开口,老太太便继续道,“过去的事儿便过去了,到底是我们江家对不住白絮,如今晚茵出嫁,白絮的嫁妆,你务必一样一样给我还回来!” 江怀仁闻言,心中有几分不快,可一想到之前早和秦云霜商议好对策,便按捺住心中的情绪,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甚至也面露了几分感怀之色,叹道,“母亲说的是,那时正值侯府艰难,若非阿絮出手相助,我们也没法渡过难关。” “儿子心中省的,这次必不会委屈了晚茵,定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到东宫去。” 老太太见他答应的这样爽快,难免又有些狐疑,可半晌也没瞧出哪里不对,只得先将心头疑虑放下。 江怀仁十分有眼色,见她起身要走,忙扶住老太太的手臂,将人送到院子外,“母亲慢些,明日儿子再去给母亲请安。” 老太太淡淡“嗯”了一声,刚走了几步,又顿下步伐,转身意有所指道,“怀仁,你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阿絮的嫁妆,你是不拿也得拿了。” 江晚茵在她院中时已将话说的明白:【一分一毫都要秦云霜吐出来。】 若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江晚茵不会托大说出这种话,若是江怀仁老老实实将剩余的嫁妆都拿出来,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要是他再有异心,恐怕便不好收场了。 再多的话也没法再说,老太太只能言尽于此,也不知江怀仁听进去几分。 第709章 阴诡 这边秦云霜压根就没有走远,等老太太的人一走,她便从不远处的亭子里走了出来。 老太太这一辈子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是打心底里看不起她,也因而秦云霜对老太太记恨在心,她目光郁郁盯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冷声道,“给这老婆子院中的药可还是老样子?” 一旁的杨嬷嬷心惊胆战道,“一直送着,里面掺着咱们的药,让她死不了也好不了,就一直这么拖着。” 秦云霜睨了她一眼,“我怎么瞧着她这身子骨比往日竟好了不少?连面色都红润了。” 杨嬷嬷思忖了一会儿,小心道,“兴许是大姑娘大婚将近,老太太高兴,跟着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觉得,这样大喜也不是件好事儿,指不定是回光返照呢,等这阵子忙完,兴许身子骨也就被掏空了。” 秦姨娘嗤笑一声,总算有了笑模样,慢条斯理甩了把绢子,曼曼道,“那就借你吉言吧。” 回了屋里,她早就恢复了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见江怀仁面色不虞,上前帮他按着额头放松,口中仍不忘添一把火,“老太太是来要先夫人嫁妆的吧?” 江怀仁眼也未睁,“你怎么知道?” 秦云霜柔柔一笑,“老太太久居院里,平日里鲜少出来,能劳驾她老人家专门跑这一趟的,想想也只能是为着大姑娘的事儿了。” 她这样话里有话地一说,江怀仁又悟出了别的意思,气的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他将秦云霜的手挥开,冷道,“我说老太太一门心思吃斋念佛,明明已经不理事儿的人,怎么今日这样严厉,原来是江晚茵去给她上的眼药,专程将人请出来找我要账来了!” 秦云霜见挑拨的目的达成了,勾了唇角帮他顺气,轻声道,“夫君莫气了,大姑娘许是一事糊涂,怕咱们将先夫人的嫁妆给私吞了,这才请了老太太来游说。” 江怀仁瞥她一眼,“我是她的生身父亲,难道还能少了她的嫁妆不成?我堂堂侯府,怎得教养出这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女儿?” 他兀自生了好一阵子的气,心中才有了决断,端了茶润了润嗓子,拉过秦云霜耳语了一番,最后叮嘱, “你莫要太软弱,便照着我说的去准备就是,她若有什么异议,让她自己找我来说!” 秦云霜应了一声,垂眸掩住眼底的喜色缓缓道,“是,一切都听夫君的安排,只是除了大姑娘的嫁妆,还有一事要与夫君好好商议。” 江怀仁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还有何事儿?一并说来听听吧。” 秦云霜换上一副忧色,良久才低声开口,“夫君,我说句逾越的话儿,你和大姑娘相处的并不和睦,如今大姑娘还未出阁便已经不将你的话听在心里,若是以后做了太子妃,乃至做了皇后……” 她的话没说完,江怀仁便已经愁眉不展,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让他拉下脸来去找自己的女儿缓和关系,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他重重叹了口气,“她就是这么个倔驴一样的脾气,事已至此,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710章 塞人 说起这个话题江怀仁便觉得气闷,朝堂上的那些同僚,每每说起江晚茵马上要为太子妃,便又是嫉妒又是恭维,皆言他的仕途便要有转机了。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耳中听听罢了,因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和江晚茵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不过是有那么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还没彻底翻脸而已。 往后他和这个女儿能两两相安便已经是很不错了,至于提携,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江怀仁其实也有几分后悔,若是他从前能对这个女儿多几分关心,那些同僚口中平步青云、封侯拜相的好光景会不会就真的能落在他头上? “好了,别再说这些了,她愿不愿意提携家中,也只看她自己的良心罢了。”江怀仁厌烦的摆了摆手,胸中郁结万分。 秦云霜自然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筹算了一番,才笑道,“夫君,听闻宫中如今多了一位盛宠的丽妃娘娘,自入宫后便是独一份的专房之宠,好生厉害呢。” “坊间还说,这位丽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本家……” 江怀仁睨她一眼,“你从哪听来这些官家的闲话儿?以后少些议论,莫让旁人听了去,回头再参我一本。” 秦云霜闻言有几分委屈,垂了眼眸道,“也不是我有意打探,是坊间都传遍了,我不过听了几句罢了。” 江怀仁“哦”了一声,也放心下来,顺着她说了两句,“确是本家,算起来丽妃还是皇后的侄女,也不知道夏家怎么想的,家里出了个皇后还不消停,怎么又突然塞个新人入宫?” “虽说都姓夏,但到底不是一家人,”秦云霜柔柔一笑,“自然是自己的女儿帮着自己了。” 江怀仁心中一动,没有接话,只是默声坐着。 秦云霜葱白的手指执了茶壶斟茶,轻声道,“夫君,若在普通人家为妾,自然没什么指望,不过若是去官家为妾,来日太子若能登基,那从东宫跟出来的老人,少说也能封个贵人,到时候也不至于宫中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江怀仁说,“你的意思是?” 秦云霜意有所指,缓缓道,“我院子里有个模样漂亮的丫头,名儿叫香雪,若是能塞进大姑娘的陪嫁中一起进宫去,也许会有一番作为。” 江怀仁侧头,深深看了秦云霜一眼,秦云霜心头一跳。 她向来在江怀仁跟前都是一副心思单纯人畜无害的模样,骤然使出这些心计,让江怀仁也跟着一惊。 秦云霜心中转的快,眼泪登时便盈满眼眶,哽咽道,“我是看着夫君和大姑娘离心,便跟着日日夜夜忧愁此事,这几个晚上都没睡,才琢磨出这么个法子。” “太子本就是要有三宫六院的女人,总归咱们塞进去的人不过是个奴婢,就算得了太子青眼,也碍不着大姑娘什么,她不帮夫君,还不许旁人帮么?” “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身边连个儿子也没有,唯一的盼头儿就是夫君活的好,倘若有什么法子能叫夫君平步青云,我都愿意去做,也不怕夫君说我狠毒!” 她清丽的面孔上一阵哀哀切切,续了泪的眼眸更是如一汪涟漪翻涌的池水,看得江怀仁一阵的心疼。 第711章 合卺帕 方才的怀疑也一并都抛诸脑后,江怀仁动容地将她揽进怀中,“好端端的,怎么又哭起来?我何曾说你狠毒了?” “你向来柔软心慈,便是连血腥都不能瞧见,又怎会有狠毒的主意?” 秦云霜泪光闪闪,“夫君懂我,我便死而无憾了。” 江怀仁又是好言将人安抚了一番,才招来香雪看看,见了面一瞧,果真是个纤腰楚楚的美人,他暗中觉得满意,便点头同意了秦云霜的提议。 —— 府中的这些暗流涌动,江晚茵的院子却一点也没察觉到,整个梨棠院跟个世外桃源似的,都沉浸在姑娘即将出嫁的喜气洋洋之中。 青月和陈嬷嬷除了日日等着东宫的礼官和聘礼,便是悄然到了京都各家成衣铺子里,分批次悄悄将大婚要用的绣衣都给买齐了。 恐怕也就只有江晚茵一人,仍旧同往常一样,没见什么喜色,每日醒了便去账房看账本,处理些家仆间鸡零狗碎的闲事儿。 除此之外,还因每日要抽出一部分时间来绣合卺帕,而唉声叹气。 她叹息的次数多了,连青月都忍不住道,“姑娘,你每日只绣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奴婢听你叹了几百回气了,便有这么难么?” 江晚茵郁郁,“同样是针,为何针灸用的银针便这么可爱,刺绣用的绣花针便这么可怖呢?” 青月噗嗤一笑,凑过去看她的绣棚,“姑娘莫非绣的是龙凤交颈?还是鸳鸯戏水?到底是什么花样把姑娘难成这样?” 江晚茵闻言幽幽看了她一眼,还龙凤交颈?真是太瞧得起她了,你家姑娘绣工是个什么水平,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么? 她也不怕被笑话,摆烂似的把绣棚往矮几上一扔,往后仰面躺倒在软枕上叹气,“不成了,再绣下去,熬不到大婚,我的这双慧眼便要瞎了。” 听她说的如此夸张,青月忍不住将绣棚捡起来一看,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差点软榻上载下去,瞪圆了眼睛道,“姑,姑娘,你绣的这是什么东西?” 江晚茵抬眸瞧了她一眼,哀怨道,“你瞧不出来吗?我已经绣的如此惟妙惟肖了。” 青月把绣棚举起来,上面分明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肥猫,肉嘟嘟圆墩墩的,神态动作确实神似,算得上江晚茵绣过的绣品中,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了。 这小猫已经基本绣完,它身旁还有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条小鱼,看着才刚绣了一半,还没有完工。 这可爱归可爱,可寻常人家的合卺帕上要么绣鸳鸯戏水,要么绣并蒂花开,再小众的,也是画成双成对的锦鲤或蝴蝶,哪有人在合卺帕上绣小肥猫的! 青月有几分哭笑不得,把绣棚放回矮几上,“合卺帕便是要讨个好寓意,姑娘怎么绣了这么个花样?” 江晚茵轻轻“啧”了一声,“是顶好的寓意呀。” 她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这是祝愿我和殿下年年丰收,年年有余,多好的兆头,你给我鸳鸯戏水我还不换呢。” 第712章 算不清的账 她这歪理儿说起来是一套又一套,青月自知也说不过她,便抿唇笑了笑也没再啰嗦。 左右都是两位主子之间的情趣罢了,只要太子殿下觉得好看,旁人觉得好不好,合不合礼制都不重要。 江晚茵的心思本不在这刺绣上,随意糊弄个什么就是了,她这阵子一心都在侯府的账面上。 一切都如她所料,秦云霜能将账目大.大方方的交出来,必定已经将其中的漏洞都填补好了。 秦云霜这么些年来能步步为营为自己挣到如今的地位,确实不是等闲之辈,永安侯府的账面都已经做平。 有许多地方她虽知道不对,可毕竟年限已经久远,想查出些什么,实在难于登天,只能慢慢的查着,看她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又或者能在方永身上找到什么突破口。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尽管她再三叮嘱了一定要将人看好,可夜里还是有人来报,说方永已经畏罪自杀了,是触墙而亡。 江晚茵一惊,正在解钗环的手指一顿,“死了?他生前最后见过的人是谁?” 那小厮道,“一切都按照大姑娘的吩咐,没让任何人探视,晚上给方永送了晚膳进去,饭菜也都和往常一样,他吃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就忽然激动起来,口中嚷嚷着自己做错了事儿,什么一人犯错一人当,便触墙而亡了。” “等奴才们听到声响儿进去时,他脖子都折断了,早就没了声息。” 江晚茵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蹙眉揉了揉额角,又问,“送饭的是何人?进去时可说过什么?” 小厮忙答,“就是负责守院的柴四,他说同往常一样,将饭放下就走了,一句话没多说。前几日也都是他送的饭,进去时没人跟着,也没什么岔子。” 江晚茵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便挥了挥手,让报信儿的人下去。 须臾,张嬷嬷匆匆进来,将查验好的厨房采买账目给她过目,这方永确实从中获利许多,倒转间落在自己手中的银两数目可观,足够让他们一家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江晚茵把册子扔到桌上,淡声问,“方永家中可还有人么?” 张嬷嬷道,“上面还有一个老娘,下面有个还没娶媳妇的弟弟,一家人都住在近郊的村子上,并不宽裕。” 言外之意,这些采买中获得利,尽数落在了旁人手中。 可如今他人也死了,罪也认了,也没办法再以雷霆手段继续往下查,否则她方一掌家便逼出人命还不肯停手的消息一传出去,恐怕会落得个专制狠毒的名声,实在得不偿失。 “郡主,可要属下暗中再查?”影六低声问。 哪里还需要再查?这杀人灭口的事儿是谁做的,江晚茵心知肚明,却也不得不停手了。 她摇了摇头,“既然如此,这事儿便翻篇吧,左右钱银已经没了踪影,若一口咬定是被他挥霍了,咱们也没办法,难道还要到赌坊,到烟花柳巷去查他们的账么?” 第713章 上门 厨房采买的这桩事儿,便随着方永之死便骤然结束了,秦云霜虽损失了一个心腹,却也算全身而退,没伤着根本。 她因此越发得意起来,只觉得江晚茵外强中干,看着这样厉害,最后还不是得睁只眼闭只眼,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嫁妆单子送来的时候,江晚茵正跟青月在房中看成衣坊送来的绣衣,她们舍得花钱,商铺自然也不会怠慢,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衣裳触手温凉滑软,刺绣的针脚虽密,却十分平整,摸着丝毫不觉棘手。 江晚茵十分满意,心道这可比她自己苦哈哈绣一整套来的漂亮多了,正看着,外头荷心进来回禀说,秦姨娘过来了。 江晚茵指尖一顿,轻笑了笑。 这秦云霜倒是个有胆量的,竟还敢亲自给她来送嫁妆单子,她收回手让青月把绣衣都拿去放好,便稍作收拾,去了梨棠院的偏殿。 须臾,秦云霜跟在荷心后面进了屋里,身后跟着的嬷嬷瞧着眼生,不像是她身边一直伺候的杨嬷嬷。 见江晚茵的目光落过来,秦云霜规规矩矩行了礼后介绍,“大姑娘,这是侯爷身边的秦妈妈,也是咱们府上的老人了,这回跟我过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 江晚茵微微颔首,吩咐人上了茶水后才开口,“秦姨娘今日来所为何事?” 秦云霜笑意盈盈,“若没有要紧事儿,我亦不会来叨扰大姑娘,是姑娘好事儿将近,侯爷让我把先夫人留下的嫁妆都清点出来,好给姑娘添妆。” 江晚茵“嗯”了声,“既然秦姨娘过来,想必已将这事儿都做好了,便先将单子给我瞧瞧吧。” “那是自然。”秦云霜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递给江晚茵,“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先夫人留下的嫁妆都在这儿了。” 江晚茵接过单子草草扫过一眼,心中啼笑皆非,这单子上列的东西比起她在兰姑姑那儿看到的,连一半都不足。 她抬头看向秦云霜,似笑非笑道,“这便是所有了?” 秦云霜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恢复了正常,她凝视着江晚茵,轻言细语道,“大姑娘,本来先夫人离世,是留下过嫁妆单子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了,侯府的园子已经翻新过不知多少回,我这几日是翻箱倒柜,将侯爷房里都翻遍了,仍是没有找见。” “我怕姑娘心里芥蒂,不信我所说的,这才带了秦妈妈过来,就是为了让她证实我说的话没有作假。” 那秦妈妈闻言立刻接上话,神色肃正道,“大姑娘,确是这么回事儿。” 江晚茵问,“你如何能作证?” 秦妈妈不卑不亢道,“回大姑娘,曾伺候过先夫人的奴才,到如今已经没几个了,亲眼见过先夫人陪嫁单子的人,恐怕只剩下奴婢一人,因而奴婢斗胆,觉得自己能作证一回。” 江晚茵轻笑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将手中的宣纸递给她,“既如此,那你便看看吧。” 第714章 唱双簧 这秦妈妈摆明了就是江怀仁派过来帮着秦云霜说话的,她倒想看看,这两人在她跟前能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秦妈妈恭敬地两手接过宣纸,逐一看过后,兀自思索了一阵儿,忽地眉宇紧皱道,“不对,奴婢记得先夫人还有一尊白玉菩萨像,这单子里是没有的。” 秦云霜闻言脸色一白,装模作样地想了许久,才抬眸道,“唉,瞧我这脑子,竟把这事儿给忘了,五年前老太太过寿,侯爷无意间瞧见库房里有这尊白玉菩萨像,觉得十分精巧,便做主将菩萨像送到了老太太院里。” “当时也说明了这是先夫人的嫁妆,老太太推辞了一番也不肯收下,最后便放到侯府的祠堂里供奉香火去了。” “姑娘要是想要,我这便差人回了侯爷,去祠堂给姑娘取来去。” 一尊白玉像能值什么钱,更何况已经言明是供奉在祠堂中了,江晚茵还真能去祠堂里,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中间把菩萨像拿下来不成? 她今日敢这么做,明日里保准儿全京都都知道了,指不定要将她的名声又传成什么样儿。 秦云霜和这秦妈妈在这儿一唱一和演给她看,恐怕也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再试探也没用,若是从前那个江晚茵,说不定会上钩,如今换了她自然不会上这么明显的套子。 江晚茵淡淡道,“无妨,既然是有用处的,便留在府中就是,不必特地去取了,免得惊扰了祖宗,倒是我的不是了。” 秦云霜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是,大姑娘思虑的是。” 一计不成,那秦妈妈当即继续要把戏唱下去,她装模作样又看了一会儿,放下宣纸道,“其余的没什么了,只是奴婢觉得,先夫人这么些庄子年年都有收成,这些银子是不是也该放到大姑娘的嫁妆里?” 这话算是说的重点了。 既然是白絮名下的庄子商铺,那么收益自然也算是她的私人财产,若是白絮在世,这些银子便会一分不少都交到她的手中,至于是留是花,全凭她的个人意愿,侯府也做不了主。 即便是她过世,按照大梁律法中的相关条例,侯府也应把收益集中起来存放,来日交给她留下的三个孩子,看如何分配。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实则这么些年过去,秦云霜管家的时候正指望着这些收成,早就在奢靡的生活上将钱花的一干二净了,便是有盈余,也都自个儿留起来,攒着给江楹兰做嫁妆了。 秦妈妈说完这话,江晚茵便笑了笑,“你倒还是个懂法的,想来母亲名下的商铺庄子也都有自己的账目,拿过来算算便是。” 她说着,秦云霜却起身跪了下来,哽咽道,“这事儿便是我的罪过了,大姑娘,我跟您透句实话儿,侯府里没有这些银子了。” 江晚茵闻言挑了挑眉,心中不免又期待了几分,看这架势,秦云霜是准备直接将这笔账赖过去了? 第715章 蒙混 她没开口,只等着秦云霜往下编,果然几息之后,秦云霜开始哭诉这侯府人员多,开销更多,日日入不敷出,表面看着风光,实则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江晚茵打断她,不急不缓道,“侯府就是给每个院儿里再填上三五个仆役,一个月的花费恐怕都比不得秦姨娘桌上那一盅上好的血燕吧。” 秦云霜刚想辩解,江晚茵便止了她的话头儿,“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只要说清楚这么些年,钱银都去了哪儿就是了。” “血燕也是侯爷要吃的,我一个为人妾室的,哪里能吃这样的名贵之物呢?大姑娘若不信,自可问问您父亲去。”秦云霜正等她这句,抬袖柔柔弱弱拭了眼角的泪意道,“账本如今都在姑娘手中,姑娘不是都瞧见了么,每一两银子,都是花在侯府上的。” “况且我自己哪敢做这样的事儿,是侯爷首肯了我才动了先夫人庄子上的收益。” 她一旁的秦妈妈忽地也跪下道,“大姑娘,奴婢想起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江晚茵垂眸睨她,闲闲道,“你觉得不当讲就别讲。” 秦妈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被噎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情尴尬道,“虽不该讲,可为了侯府的和睦,奴婢也不得不讲了。” 她磕了个头道,“大姑娘,先夫人在时,这些庄子上的收益,便是都充在侯府的公账上用的,侯爷虽有爵位,可身无要职,仅凭着俸禄,实在无法支撑府中上下开支。” “先夫人贤惠,这才将嫁妆中的铺子收益都取出来,解了燃眉之急,后来先夫人身死,庄子收益这块钱银的去处也一直没再变过,所以奴婢方才一时犯浑,竟没想起来,还请大姑娘责罚。”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江晚茵架在了高处。 这一口一个“先夫人的意愿”、“先夫人贤惠”,仿佛她要是再追要这些年的收益,便是她不通情达理,违背母亲遗愿似的。 但见她不言语,秦妈妈又继续道,“大姑娘,奴婢说个不中听的话,若是夫人还在,想必也仍会将这笔钱放在公账中,您此时若一定咬着不放,岂不是忤逆了先夫人的意思么?” 江晚茵闻言轻嗤了声,深深望进她的眼里,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似带着几分寒意,让秦妈妈没由来地心里沉了沉。 江晚茵舒舒服服往后靠了靠,语调散漫轻缓道,“既然知道不是中听的话,便少说几句,你身为侯府的仆役,说起主子竟一口一个忤逆,实在太不识礼数了些,若让外人知道咱们侯府的仆役都这般没规矩,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她的话不轻不重,可落在秦妈妈身上却让她有几分胆战心惊,口中说着“不敢”,告罪了几声,“是奴婢失了分寸,大姑娘恕罪,可奴婢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江晚茵看完这一出好戏,垂眸笑了笑,终于开始发难,将目光转向秦云霜,意有所指地问,“这么些年前的东西,这位秦妈妈仅仅是看过一眼,便能将母亲的嫁妆单子都背下来了?竟看过就知道里头少了一尊白玉菩萨像,真是稀奇了,秦妈妈竟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716章 伪证 大姑娘的目光清冷如利刃,直直地望着她,秦妈妈本就是做伪证,心虚之下,难免有几分退缩之色。 可转念一想,当年白絮身边的那些仆役死得死,走的走,就算侯府里真能再找出一个伺候过先夫的人,也必定没见过那张真正的嫁妆单子。 还不是随她怎么说? 只要她一口咬定了,咬死了,便无人能反驳。 秦妈妈想了想自己已经收下的那些丰厚赏银,一咬牙,扬声开口道,“奴婢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有些个小物件自然记不清楚,不过那些田产铺子之类显眼的,看过总不会忘。” “是么?”江晚茵抿唇笑了笑,“那母亲在扬州的铺子有几处,你现在能答上来么?” 这她哪里答得上来? 这大姑娘心也忒大了些,怎得就非得揪着先夫人嫁妆的事儿死死不放呢?单是纸上写着的这些东西,都够寻常姑娘家结上十回八回了。 秦妈妈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没答出来,却恶从胆边生,那些畏畏缩缩的顾虑一下子竟消散了,笑道,“大姑娘,我虽背不得,但看见却是认识的,您要是不信我说的,那就自个儿去找个也见过先夫人嫁妆单子的奴才,到时候我当面与她对峙!” 江晚茵垂眸,将那张她们留下的单子叠起来收好,“好,这单子我先收下了,我若有异议,自会找齐了人证物证再议。” 她自然早已将证据准备齐全,只是辩驳是非的地方不能在梨棠院,在场的也不能只有侯府的人,否则以他们的厚颜无耻程度,便是当场推翻结果、扭曲事实都是有可能的。 她需要一个正式的、公开的场合将嫁妆的事儿理论的清清楚楚,绝不给他们丝毫翻盘的可能。 “今日若没有其他的事儿,便这样吧。” 今日她愿意抽出时间见秦云霜,听她和秦妈妈在这儿唱了好一出双簧,也无非是想探一探她们的态度,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自然也不想再跟她们多费一句口舌,当即便下了逐客令。 秦云霜也是个识趣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面上也未有尴尬之色,当即便站了起来,笑道,“大姑娘既然把单子收下了,我也就放心了,侯爷交代给我的事儿,也算是圆圆满满的完成了。” 江晚茵不置可否,没接她话茬儿,她既又攀扯这些,相必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办,十之八.九又是挖了什么陷阱等着她跳。 果不其然,秦云霜跟秦妈妈耳语了几句,后者应了一声,便对着江晚茵福了身出去。 秦云霜道,“大姑娘出嫁,除了身边要带两个大丫头外,还有四个陪嫁侍女和几个普通丫头,梨棠院里人手怕是不够,老太太便吩咐到市上再买,我今日来时正瞧见这批丫头,便顺路给大姑娘带来了。” 她话音方落下,门外便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很快声响儿停在门外,秦妈妈道:“新来的丫头们给大姑娘请安。” 第717章 自夸 人是老太太吩咐买的,如今也都领过来了,她也没有不见的道理,江晚茵便起了身到门边,受了她们一礼。 秦云霜跟着走出来,目光从丫头们身上扫过,柔和笑道,“老太太真是好眼光,果真都是一等一的水灵儿模样。” 说罢,她也没多留,对着江晚茵福了身,“大姑娘自个儿挑喜欢的吧,我便先回院子了。” 江晚茵微微颔首,秦云霜才和秦妈妈告退,留下一院子新来的丫头面面相觑,有几分怯意。 青月见秦云霜走了,本想进来问问情况,一进门见了这满院子的人吓了一跳,惊道,“呀!怎得突然多了这么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江晚茵倚在门边对她招招手,“祖母买的新人,让我挑几个带进宫去。” 青月“噢”了一声,打眼去瞧底下一排的人,神色有几分古怪,凑到江晚茵身边低声道,“姑娘,这些丫头会不会长得太显眼了些?” 江晚茵愣了愣,她方才没仔细瞧,这会儿听了青月的嘀咕,才将视线落下去,果真一个个都是杏眼纤腰的小美人,个个儿长得都很不错,看着便赏心悦目。 她笑了笑,揶揄了青月两句,“我瞧着挺好的,毕竟是要带进宫里的,丫头模样周正些,也是全了永安侯府的脸面。” “姑娘想岔了!”青月见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急地直跺脚,拉着江晚茵的衣袖窃窃私语,“若哪有新婚的姑娘身边带的陪嫁丫头个个都模样出挑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皮囊里头安的什么心?” “进了宫后,在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那便是日日都能见着太子的,难保不会有人起歪心思!” 江晚茵倒不放在心上,听她这样长篇大论了一番,闲散地笑了笑,从一旁拿过白玉骨团扇,一边扇风一边非要逗她,勾唇笑道,“之前在东宫小住,你和红鹃不也日日都能见着太子,难不成也有旁的心思?” 青月一个踉跄,杏目一瞪,说话都有些结巴,“这,这怎么可能!” “我自小服侍姑娘,自然和旁人不一样的,”她哼了声,气恼道,“姑娘不听我说便罢了,我再也不替姑娘操心了。” 见人真的有些急了,江晚茵连忙安慰,故意道,“好青月,莫担心了,论起皮囊,谁还能你家姑娘更好看呢?” 天底下竟有人能厚着脸皮这样夸自己? 青月睁大了眼睛,她本想再说两句,可目光落在江晚茵身上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她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她玉白如葱的手指轻执了骨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脸侧的发丝随着轻风浮起又滑落,更衬得她肤白似雪,眼若桃花,一截裸露在外的瓷白脖颈纤长流畅,漂亮的线条隐没在领口,惹人遐思。 青月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心中叹道,她家姑娘,真真是担得起一句国色天香。 这样对比之下再看那些丫头,便实在觉得素淡乏味,太子除非是瞎了眼,否则怎会将旁人放在眼中? 第718章 挑人 虽安抚了青月,可人总归还是要挑的,江晚茵倒不忌讳她们想往上爬,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处处都是算计争斗,奴才便是替罪羊,是出气筒,是阖宫上下都可以任人欺负的存在,若有人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而往上爬,就如同夏思一样,也不失为一种进取。 不过只一样,她带进宫的人不可心思恶毒,不可吃里扒外,更不可两面三刀,否则早晚有一日,这暗刀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宫中本就危机四伏,她可不想每日睁开眼,身边伺候的丫头都各怀鬼胎,那岂不是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搬了椅子在院里坐下,将这些新来的丫头一一叫上来问,瞧着机灵实诚的,便先留下,观察个几日再做打算。 到了最后一个时,江晚茵已经有几分困意了,不过那丫头却没等她叫,便自个儿上前来,跪下行了个礼,嗓音清脆道,“见过大姑娘,奴婢香雪,今年十五,祖籍是淮安涟水的,去岁闹饥荒,家里人都饿死了,就剩我一个了。我之前在京郊的梨园里打过杂,后来戏班子撑不住散了,才被卖到侯府。” 她说了这一通,却没有一句废话,都是方才江晚茵问旁人的问题,她等着问话的这几分钟却能将答案理出来,可见是个心里有数的,脑子转的很快。 江晚茵眼底闪过赏识,勾了唇角道,“我还没问你便抢着答话,不懂规矩。” 香雪也不怕,磕了个头,垂眸道,“奴婢知错,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姑娘问了这半个时辰了,肯定已经疲惫乏累,我快些说,也好让姑娘快些结束,好进里屋歇一歇。” 倒是个很有眼色的,宫里边的奴才想要活得好,首先第一条就是要学会看主子的眼色行事。 要是太过迟钝,坏了主子好事儿,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像香雪这样敢想敢做,又十分有逻辑有分寸的丫头,确实是带进宫的好选择。 江晚茵见她弯眉凤眼,长得也不错,心里越发觉得满意,只是现在面上还不好表现出来,便吩咐青月将人一并领下去安置,再暗中多观察些。 待这些事儿都安排好后,江晚茵便去了江巡风的院子,想跟他透个底,没成想在里面枯坐了一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今日明明休沐,江巡风还能去哪?江晚茵思忖了片刻,只觉得除了孟府,恐怕也没有第二个地方了。 她让影六去孟府走一遭,若是江巡风在,就请他即刻回来商议要事。 果不其然,须臾,江巡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门口,额间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急着回来的。 他一进门便灌了一盏冷茶,缓了几息才解下佩剑,道,“孟琢自春狩时便要同我比试剑法,只是一直不得空,难得今日休沐,他一早便差人来催我,我便去会会他,倒没曾想你会过来寻我。” 他顿了顿,“怎么了,可有什么要事?” 第719章 玉碟 江晚茵也不跟他卖关子,将江怀仁和秦云霜写出的嫁妆单子递给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大哥可知道母亲当年的嫁妆有多少?” 江巡风目光扫过上面的东西,“并不十分清楚。”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母亲出身商贾大家,当年所带嫁妆,是这张单子上所记录东西的双倍之多。” 不等江巡风开口,她便继续道,“大哥不必起疑,我已经找到了早年间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兰姑姑,她可以为我作证。” “兰姑姑?”江巡风一惊,当年兰姑姑被逐出府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还为兰姑姑求过情,只可惜他当时年纪太小,江怀仁并不在意他的话罢了。 江晚茵点头,抬眸看着他道,“大哥,我想借你的宗族玉碟一用。” 大梁虽国富民强,但古人的观念中,到底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就比如这宗族玉碟,便是每个家族中有男儿出生,不论嫡出庶出,都会有专人打造玉碟,以证明其身份,女儿家便没有这东西。 江巡风一愣,“你要宗族玉碟做什么?” 江晚茵嗓音轻灵,缓缓道,“请宗族各位长辈到仪辉堂做个见证,此番我要拿回母亲的嫁妆,将秦云霜逐出侯府。” 江巡风闻言深深蹙眉,半晌才开口道,“非要到这种地步么?晚茵,若只是钱银的缺漏,我自可给你补上,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江晚茵气急,反而有几分想笑,面露嘲讽道:“是不是钱的缘故,大哥心里难道不清楚么?原来我在大哥心中,便是如此锱铢必较的小气之人。” “我并非此意……”江巡风似乎也因为方才之语有几分懊悔,良久才继续开口道,“我只是于心不忍罢了。” “大哥何意?” 江巡风垂眸,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执了茶盏却见里面只有冷水茶梗,叹了一声将茶盏放回去,“我幼时常在母亲身边,那时总觉日子平常,可母亲不在了之后才方觉那段时日的珍贵。” “秦云霜纵使有过错,但她到底是楹兰的母亲,虽只有这一个女儿,却也算尽心尽力,将楹兰教养的很好。” 他顿了顿,“也因此,为了不让楹兰失去生母,只要她不犯什么大过错,我都可以网开一面。” 秦云霜尽心尽力?把江楹兰教的很好?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江晚茵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才会听到这么荒诞的一段话。 她惊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江巡风的脑袋,有一瞬间很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怎么领军打仗时这么厉害,换到日常生活当中,便跟个傻子似的? 江巡风一番真心实意地倾诉之后,却迟迟没有听到妹妹的回应,他抬起眸来,正看到江晚茵神色诡异地看着他的额头,那目光不知怎么的,竟让他脊背有些发凉。 他难得不安地抬手摸了摸额头,狐疑道,“怎么了?我发间有什么不妥?” 江晚茵这才回过神来,默默收回了目光,腹诽道,头发乌黑浓密,没有不妥,大脑可能有点不妥。 第720章 前奏 她轻咳了一声,将这些思绪打散,淡淡问,“不犯什么大过错?那害死母亲这项罪名,大哥觉得算不算大过错?” 江巡风一愣,“什么?” 江晚茵冷笑了一声,“大哥了解我,我若没有实证,不会信口开河。这些事说来话长,不如放到仪辉堂里再好好说一说吧。” 她话峰一顿,起身理了理臂间的丝缎披帛,曼声道,“大哥若不愿意,我自有别的地方去讨公道,也不拘于仪辉堂这一处,只不过届时闹得满城风雨,也是避不得的。” 见她真的要走,江巡风也不再犹豫,“等等。” 他起身到了箱柜前,将宗派玉碟取了出来,沉声道,“我这便修书,请宗族各位长辈明日到仪辉堂议事。” 江晚茵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只轻声笑了笑,目光澄净道,“好,有劳大哥了,真相如何,大哥明日便知道了。” 她离开之后,江巡风在书案前静坐了许久,终是提笔,以永安侯府世子的身份,请了各位长辈到府一叙。 这件事他办的极为隐秘,特地派了自己的心腹去传信,并嘱托了收到信的各位长辈不必声张,事关江家颜面,务必不可外传。 因此等江怀仁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众位前来参与议事的长辈早已经启程,车马都已经在路上了。 还是得亏有个叔父与江怀仁关系好,没忍住提前差人来问了一声,才让江怀仁没被彻底蒙在鼓中。 消息传到秦云霜这儿的时候,便更晚了几分,她听闻了消息心里彻底慌了神,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榻上,一时间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口中喃喃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江楹兰看得焦急,忙扶住她道,“小娘,只要你要死不认,就算她把当今皇帝请来,也不能没有证据就逼你认罪啊。” 秦云霜眼眶泛红,摇头道,“昨日我以为她收下了单子,便是认了,没成想……” 她猛然抓住江楹兰的手,有几分发狠道,“楹兰,她若没有证据不会如此声势浩大地要审我,她,她这回是想要我的命啊!” 江楹兰也红了眼眶,心中再慌,也只能先安慰着,不至于自乱了阵脚,一点点梳理着思绪,“小娘,你是妾室,又不是良妾,她们若真打定了主意要惩办你,便是什么刑罚都能使。” “可,可若是犯错的是父亲,她们便没有法子了!” “父亲是朝廷命官,有爵位在身,便是犯了什么杀头的大罪,也得有皇帝查办,宗族的人做不了主……” “现在最主要的是他们要把罪定在谁身上,若是小娘能让父亲认下,哪怕是认下一部分,也是好的。” 她说的磕磕巴巴,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可秦云霜却从中听到了一丝生机,清明在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她擦干眼泪,踉跄着起身走到铜镜前,指尖颤抖着开始梳妆打扮,口中轻声道,“是,是!现如今也只有怀仁能救我了。” 第721章 发誓 仪辉堂——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的洒在青石板地面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江家的六位长辈已经落座,正两两小声交谈着什么,江怀仁正坐于主位左侧,身后站在素衣的秦云霜,眼眶红肿,一看便是哭过一场。 江巡风作为这次审判的发起者,自然坐于右侧,他面色阴沉,目光如炬,自进入仪辉堂后,除了请安没多说过一句话。 见他一直不语,与江怀仁交好的那人禁不住开口问,“巡风,到底有什么事儿,要如此大动干戈?听叔父一句劝,遇事不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里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江巡风的目光清凛地扫过去,冷声道,“事关亡母,不得不请各位叔父走这一趟,有劳了。” 他语气肃正,丝毫没有任何缓解气氛之意,那人自讨个没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悻悻饮了口茶作罢。 几息之后,门口又传来脚步声,随即一人影缓缓走进仪辉堂,江晚茵身着青绿色长裙衫,淡妆点缀,乌发轻挽,端是一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人模样。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笑着福了身,“晚茵见过各位叔父。” 这个礼虽不大,但也算给足了几位面子,毕竟她有郡主加封,若真要论起来,在座诸位除了江怀仁,其余人都担不起她这一拜。 江家几位长辈面色缓和了不少,笑着颔首,先将人夸了几句,才问起正事,“今日叫我们聚首在此,究竟所为何事?” 江晚茵将嫁妆单子拿出来,言明短缺甚多,甚至不及当年白絮真正嫁妆的半数,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又简短讲了一遍。 江怀仁听着她的话,气的几乎背过气去,眼中不多时便浸满了红血丝,忍了又忍后还是克制不住,怒喝道:“江晚茵!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若对嫁妆有异议,自行来找我就是,何必兴师动众闹到宗族里去?” 江晚茵看着他失态的模样,只觉得好笑,静静看着他问,“父亲,你给我的这张单子是对的么?” 江怀仁胸口剧烈起伏着,“自然是对的!” 江晚茵冷淡地睨他一眼,嗓音淡淡道,“我江晚茵在此发誓,今日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坠入地狱,永世不入轮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江巡风几乎站了起来,“晚茵!” 江晚茵却似乎并不在意,只顿了顿,仍看着江怀仁问,“父亲,你敢发誓么?” 江怀仁被她看得火大,猛地抓住太师椅的扶手,可发誓的话在喉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半晌冷哼了一声道,“发誓有什么用,不过是怪力乱神的把戏罢了!” 见他不敢,江晚茵也没有强求,只勾唇笑了笑,倒是在座的几位叔父瞧着江怀仁的神色变了变。 既然是怪力乱神,那更应该无所畏惧才是,否则怎得江晚茵敢发誓,他却不敢? 江晚茵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开口道,“今日既劳烦众位叔父过来,晚茵自然已经准备好了证据,我有一个人证,诸位不妨见一见。” “兰姑姑,请进来说话吧。” 第722章 对峙 她的话音落下,须臾,门外便走进一个人来,是个身着浅灰色粗布衣裙的质朴妇人,头发一丝不苟地输在脑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江怀仁定睛一瞧,竟真的是从前白絮身边伺候的兰姑姑,当即心里一沉,回头去看秦云霜。 秦云霜秀丽的面庞上也有几分慌乱,她也没想到江晚茵竟能将这人给找了出来,当年她派人追杀了许久,直到后来没了踪迹,怎得也找不到了才作罢。 她以为人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定然已经远走他乡,没成想时隔这么些年,她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 江家的几位叔父并未见过兰姑姑,还有几分怀疑她的身份,江怀仁闭口不语,还是江巡风起身道,“难不成晚茵还能拉个人来假扮不成?此人我可为她作证,正是从前母亲身边伺候的兰姑姑。” 众人闻言又看向江怀仁,他也不得不承认,只好冷着脸色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验明身份,便要开始说正事儿了,江晚茵笑道,“昨个儿父亲身边有个秦妈妈,说对我母亲的嫁妆单子一清二楚过目不忘,也是巧了,兰姑姑也有这本事,不如让她们二人出来对一对?” 须臾,秦妈妈被传了来,她一见着兰姑姑当即就慌了神,结结巴巴,什么都说不清楚,再没有昨日胸有成竹的模样。 兰姑姑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将白絮当年所带的嫁妆一一道来,她的语速并不慢,却也讲了许久才讲完。 江怀仁的眸光越来越沉,忽地放下脸来,打断她道,“空口白牙一张嘴,就因为你在白絮身边伺候过,就敢如此狮子大开口吗?” “你若说江家的祖宅都是她的陪嫁,难不成也要将祖宅一并给了你们?” 他语声威严,兰姑姑却也不怕,她拼着一条命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哪会有一丁点退缩? 她冷静道,“侯爷,该是夫人的东西奴婢自然记得清清楚楚,不该是夫人的,您就算现在烧了给她,夫人恐怕都不会要。” “你!”江怀仁暴跳如雷,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兰姑姑却没给他发邪火的机会,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展开,扬声道,“我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错漏,夫人嫁妆单子上写的清清楚楚,诸位老爷自可辨认清楚!” “这,这不可能!”秦云霜睁圆了眼睛看着她手上的东西,禁不住出声惊道,“这东西当年明明……” 明明是她看过后,亲手扔进火盆中焚烧的,如今怎么还会有一份? 兰姑姑嘲讽地笑了一声,看着秦云霜恨声道,“姨娘一定很奇怪,这东西当年明明已经被你销毁了,为何奴婢手上还会有?” 秦云霜硬着头皮道,“和我有什么干系?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前日里遍寻不到,还以为它丢了罢了……” 兰姑姑轻嗤,“姨娘心中自然清楚,当年【遗失】的那张单子不过是仿品,今日我手中这份才是真的,诸位老爷可通过宣纸上白府与侯府的印章辨别。” 第723章 清算 她将单子递到几位叔父面前,几人聚在一起仔细辨别之后,为首一人看向江怀仁,道,“怀仁,确是真的。” 江怀仁颓然地塌下肩膀,摆了摆手,看向江晚茵问,“江晚茵,你想如何?” 江晚茵仍旧站在原地,脊背挺的很直,一双点漆般的眼眸深沉如幽潭,寸步不让地看着他,“不是女儿想如何,而是父亲该如何?” 江怀仁冷笑了一声,“你若要所有,也是不可能的,这东西也有你两个哥哥的一份,便是楹兰作为庶女,白絮也该为她添妆,这些东西里合该有她一份。” “真若算起来,我叫云霜给你的这些都是多了,你还得倒找回来些!” 这么说便是将脸撕破了。 只是江晚茵听完还未做什么反应,江巡风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他自以为妹妹是母亲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自小定然是备受宠爱的,加封郡主不说,有老太太护着,父亲疼着,才会养成现在有些乖张的脾性。 原来在他看不着的地方,他唯一的嫡亲妹妹竟被人欺负成这样,真是岂有此理! 他看着两张嫁妆单子上相差的份额,心里一阵子怒火中烧,让他额角的青筋有有些显现出来。 江巡风按了按心中的怒气,将嫁妆单子还给江晚茵,沉声道,“我与行晏早时便说过,我们二人都有官职在身,不愁生计,母亲当年的嫁妆我二人一概不要,都给晚茵就是。” “至于楹兰,”他迟疑地顿了顿,还是摇头道,“自古嫡母给庶女添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略表心意即可,哪有去分母亲嫁妆的道理,这我不能同意。” 他说罢,江怀仁已然气的手指发抖,恨声道,“巡风,你忤逆父亲,大逆不道,想将我逼死不成?” 江巡风蹙眉,“本就是该晚茵的东西,何来逼迫忤逆一说?” “孝顺孝顺,孝就是顺,顺就是孝,你现在此举,便是大.大的不孝!” 两人争执起来,江晚茵心头倒是动了动,看着江巡风的目光中闪着几分欣慰,她这好大哥,还不算无可救药。 她抚了抚鬓边的步摇,嗓音清凛开口打断了二人,“父亲,东西如何分配再说不迟,如今母亲的嫁妆究竟还剩多少?花用在何处?谁人花用?还是先清算干净为好。” 事已至此,清算是逃不掉的,江怀仁面色郁郁,余光睨了秦云霜一眼,似有犹豫之色。 秦云霜这会儿心惊胆战,自然将江怀仁的神色全然看在眼中,她心一横,哭着跪了下来,哽咽道,“怀仁,对不住,是云霜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 她面色苍白,不施粉黛,散下的乌发贴在脸侧,衬得她本就肿着的眼睛更红了几分,实在惹人怜惜。 “怀仁,你将执掌中馈的差事交到我一个妾室的手中,实在是一片真心,我却辜负了你的信任,私动了先夫人的嫁妆,是云霜做错了,云霜该死。” 她说着,竟一下一下在地上磕起头来,声声重击,没两下额头便红肿一片,磕破了皮。 第724章 论罪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瞒着夫君私动了先夫人嫁妆,要杀要剐,云霜全凭大姑娘处置。” 江晚茵蹙眉,目光幽深地睨了她一眼。 秦云霜倒是个聪明的,私动主母嫁妆,与偷盗同罪,若按照大量律法,偷盗金额大者,可流放边疆。 但江怀仁若是能将罪名揽下便不一样了,夫君用了正妻的嫁妆,许多家也是有的,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儿,最后大多会以赔偿结束,不至于下狱。 秦云霜以退为进,激起江怀仁的怜惜之情,才不至于成为弃子。 果真,这一番深情表态之后,江怀仁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起身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心疼不已,叹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将秦云霜护在怀中,沉着脸道,“云霜一个妾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去私动白絮的嫁妆?” 江怀仁额角青筋直跳,咬了咬牙,“云霜是得了我的首肯,才做了此事。” 好一出深情的戏码,江晚茵幽幽看了他一眼,凉凉道,“父亲宠妾灭妻,对着一个妾室如此回护,也不知母亲九泉之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江怀仁面色阴沉的不像话,他心中恨极了,盯着江晚茵呵道,“女子出嫁从夫,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白絮嫁我为妻,她连人都是我江家的,更何况是些嫁妆!” 江晚茵眸中露出一丝讥讽,也不欲与他辩驳,只淡淡道,“父亲行事,参照的是我大梁的律法,还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江怀仁又被噎住,气的面色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梁律法上确有明确的条文,女子出嫁之后,嫁妆仍归女方所有,若不是自愿,夫家不可强求动用嫁妆。 若妇人身死,所剩嫁妆也皆有儿女继承。 江怀仁自然不可跟律法作对,否则不是明摆着跟官家过不去么? 他心中烦闷,可看着哭哭啼啼的秦云霜,到底狠不下心来放手不管,蹙眉道,“好了,你想查便查!少了多少,我卖祖宅卖地,也都给你补上!” 他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到时候要钱没有,能拖便拖着就是,江晚茵还能因为嫁妆不齐,就不出嫁了么? 这样想着,他心中微微松快了些,摆了摆手又道,“今日让诸位看了笑话,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便都散了吧。” 江家几位长辈颔首,他们虽心中不耻江怀仁联合妾室私动正妻嫁妆,可又觉得江晚茵步步紧逼也不可取,见最后江怀仁也服了软,这才松了口气。 虽说雷声大,雨点小,但能圆满解决了也是极好的。 可几人刚起身要告辞,便见江晚茵动也未动,出声道,“嫁妆的事儿只是其一,还有另一件事儿,今日不得不说。” 江怀仁怒道,“不过是些家里的事儿,你非要闹得同三堂会审似的,将丑事全摆在明面上,江晚茵,你莫要太荒唐!” 江晚茵神色平静地抬眸看他,不急不缓道,“母亲的死因,在父亲眼中,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儿么?” 第725章 旧事 此言一出,江怀仁额间青筋一跳,几次按耐不住,还是一把摔了茶几上的八角锦绣香炉。 “你胡言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事儿,没完了吗?” 他厉声呵斥道,“妇人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鬼门关走一遭的事儿,你母亲当年难产而死,满侯府的奴才都看着,谁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害了她吗?” 香炉碎在地上,碎片四散飞溅,尖锐的边缘反射着阳光,连着香灰也溅的到处都是,江晚茵却一步未退,抬眸直视着江怀仁道:“九死一生便该死吗?母亲便是有再强健的身子,也架不住有人暗中加害!” 江怀仁抓着楠木把手,强忍着怒火,“好,你如此言之凿凿,便说说,到底是谁害了你母亲?” 江晚茵见他这幅表情,冷笑道,“还能有谁?父亲何必明知故问呢?” 她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还在啜泣的秦云霜,“秦姨娘,当日母亲有孕,府医开了许多滋补气血的方子,来给母亲进补,可你却暗中命人在母亲的药中加了桃仁和三棱这种化瘀破血的药物,量少又难以令人觉察,日积月累,让母亲越补越虚,以至于最后生产之日气短体弱,没有足够的力气产下胎儿。” 她顿了顿,看着秦云霜逐渐苍白的脸色,冷淡道,“必乃其一,随后母亲八月怀胎待产之际,你暗中用钱银收买产婆王嬷嬷,让她在为母亲摸胎位时,假意说明胎儿胎位不正,并日日来为母亲推腹,一月下来,本来正位的胎儿,也被推成了难产位。” “若非你心思歹毒,母亲何至于早早被葬送了性命。” 她话音落下,仪辉堂满座皆惊,便是江怀仁都呼吸停滞了两分,犹疑着将目光落在秦云霜的身上。 实在是江晚茵这段话逻辑缜密,并不像胡乱攀咬之说,若她所言是真的,那他宠了爱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岂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毒妇! 而他却在侧日日酣睡,一丁点也没能瞧出异常,这样想来,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江怀仁吞了吞口水,不自觉看向秦云霜,冷声问,“云霜,你且跟我说一句实话,当年白絮难产而亡,可与你有干系么?” 江晚茵听了他的质问只觉得想笑,问一个有罪之人她有没有犯罪,这不是白问么? 秦云霜若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何至于她废了这么些时日的心力,苦苦追查了这么些人,才终于找到她当年害人的法子。 果不其然,秦云霜那叫一个抵死不认,她眼泪如泉涌,凄声道,“夫君既然这么问我,不就是打从心底里认定了这件事与我有关么?我再怎么辩驳,夫君可会相信么?” “我又没有儿子傍身,毒害了夫人图什么呢,难不成楹兰一个女儿家,还能继承爵位不成?” 她擦了擦眼泪看向江晚茵,“大姑娘发得誓,我难道发不得么?!” 她说着,竖了三指指天,语气坚定道,“我秦云霜对天发誓,当年绝不曾下毒暗害先夫人,也不曾致使仆役暗中作梗,若所言有假,便死无葬身之地,不,便叫我生生死死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说罢,又泪眼婆娑看向江怀仁,“我这样说,夫君可相信了么?” 第726章 颠倒黑白 她的语气婉转娇媚,便是声泪俱下地发起毒誓来,也自有一番别样风情在,这一通痴缠求饶的本事,饶是江晚茵见了也不得不有些佩服。 秦云霜娘家虽说获罪落魄了,可她打小却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也是嬷嬷教着,私塾读着,养尊处优着长大的,可真遇到了事儿,当着这么些外人的面儿,什么礼义廉耻、自尊脸面,她说不要就能不要,硬是在这必死的局面里,给自己挣来了一线生机。 扪心自问,若是同样的情况落在自己头上,她想必做不到如此。 且她的语气凄凄哀哀,端是一副含冤受屈的样子,要不是江晚茵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证据,如今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冤了她。 江怀仁刚刚起疑的心思瞬间又歇了,转而看向江晚茵,“云霜说的你也听见了,她若真掺和此事,又怎会发此毒誓?” 江晚茵笑了笑,不咸不淡道,“父亲方才还说发誓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怎得这会儿又相信了?” 江怀仁冷然开口,“你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没考证过的东西张口便来,你既要追责,可有人证物证?今日便非得说出个青红皂白不可!” 若没有证据,江晚茵也不可能直接发难,璇玑阁这几日日夜夜追查,当真找到了当年白絮生产时伺候过的仆役的踪迹。 只可惜当日那些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他们的家里人还知道些线索。 秦云霜行事隐蔽,璇玑阁也是问了许久,才终于将这些事儿都串在了一起,揭开了当时的真相。 为了避免秦云霜知道后痛下杀手,雷先生便写好了证词,让提供线索者一一按了签名按了手印。 按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证明秦云霜当年犯下的罪行,不过江晚茵还是低估了她搬弄是非的能力。 便是面对这些证词,秦云霜仍旧振振有词,哽咽着落下泪来,颤声道,“大姑娘去找这些记恨我的人问话,他们自然是颠倒黑白,要将屎盆子往我的头上扣了。” “我一个无依无靠,无子嗣傍身的妾室,能有多大的本事,让侯府里的仆役放着正头娘子的话不听,且都来听我指挥?” “当年先夫人难产身亡,老太太和夫君发了好大的火,将过错归结在伺候生产的仆役不得力上,便让我做了这个坏人,让我拿了些钱银,将人都打发了,他们骤然失了差事儿,没了工钱,总得有一个人让他们去怨去恨,我原就是这个替罪羊罢了。” 她抬起头来,眼泪婆娑地看向江怀仁,眸底万般柔情万般情谊,却忽地扯着唇角笑了笑,开口道,“也无妨,我倒庆幸这些人如今记恨的是我,而不是夫君。” “我为人妾室,一条贱命,即便是被人诬陷,被人嗤笑都无所谓,可若他们记恨的人是夫君,今日被指控的,便是夫君毒杀正妻,若真如此,才是真叫我生不如死了。” 江怀仁听得心中十分动容,心头火气全然褪去,剩下的也唯有怜惜。 第727章 撕破脸 “是有云霜说的这回事,”他轻咳了一声,企图将这事儿蒙混过去,便放缓了声音道,“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就像云霜所言,便是那些仆役记恨攀咬也未可知,单凭这些证词也做不了数,再查查再说吧。” 他顿了顿,似乎自己都有几分听不下去,补充道,“若云霜真的有心加害,待真相查明了,我也绝不姑息。” 他自以为这样便十分周全,可实际上在场众位,除了他没人会吃秦云霜这一套,尤其是江巡风,骤然得知母亲过世的真相,这会儿恨不得将秦云霜就地正法了才解恨。 听江怀仁说完这番狗屁不通的推脱之词,当即冷声道,“父亲在朝为官,也应该知道大梁律法,签字画押的证词是可以算作铁证,因做伪证者轻则入狱服刑,重则流放斩首,这些人只为了诬陷秦云霜,便要赔上一家老小的前程性命,岂非都傻了不成?” 江家几位长辈纷纷点头,“巡风说的不错,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实在犯不着这样做。” 江怀仁蹙眉道,“凡事不过一个“利害”,若是利益到位,或是威逼胁迫,难免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就凭着这几个人随口一说,你们便想让云霜拿命去抵么?” 秦云霜适时地又发出几下隐忍哽咽声,十分应景,让江怀仁越说越觉得自己便是她唯一的靠山,没由来的竟升起了几分责任感,干脆往前一步,做尽了回护之姿,沉声道,“要查便将事情再查明白些,在此之前,谁也不能动我院中的人。” 江晚茵听着他的豪言壮语,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眼底晕着星星点点的冷光,唇角微微勾起,“我若非要动呢?” 江怀仁道,“那你便试试能不能动得了。” 江晚茵轻嗤了声,抬眸看着他,冷声问,“父亲今日是打算同我撕破脸么?” 江怀仁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他被江晚茵乌沉沉的目光看的十分不自在,明明自己是她的父亲,可不知怎的,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有几分摄于她的威势,不自觉变得矮了一头。 他别开目光,另看向屋内的摆设,做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嗓音沙哑地开口,“江晚茵,到底是谁要撕破脸?你忤逆长辈,任性胡来,在家中折腾便罢了,如今还要丢人丢到外头去?” “你且要考虑清楚,太子究竟是因着什么才要娶你,你若与侯府恩断义绝,担上个不忠不孝之名,官家可还会多看你一眼?” 江晚茵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眸中渐渐涌起几分笑意,直视着江怀仁的眼睛,令他无可躲闪,才慢悠悠道,“父亲莫不是会错了意?我何时说要与侯府恩断义绝了?” “我只是与你恩断义绝罢了。” 江怀仁愣了愣。 日光如一层轻柔的薄纱,覆在江晚茵脸上,她绝色的容貌如同一朵沾了朝露的玫瑰,艳若朝霞。 只是玫瑰有刺,擅自靠近者,皆会被其刺伤。 第728章 因由 她微微笑弯了眼睛,轻声道,“太子是因为什么娶我?这个问题问的极好,既然父亲不清楚,我便来说上一说。” 江晚茵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眸,细密的睫羽在她的眼睑下透出一小片阴影,她的嗓音清醒万分: “太子殿下娶我,是因为祖父配享太庙,是因为永安侯府百年荣光,因为大哥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因为二哥连中三元名满天下。” “无论是哪一样,都与父亲没有关系,没了父亲,永安侯府仍旧是永安侯府,我也仍旧会是永安侯府唯一的嫡女,是太子殿下唯一会选择的太子妃。” “我这样说,父亲可听明白了么?” 她的话音落下,仪辉堂中的众人,多少都被她的气势所震慑。 江怀仁眼中闪过几分不知所措的怔愣,他的视线终于带上了肃正,仔细地落在江晚茵脸上。 艳丽张扬的眉眼、精致高挺的鼻梁,不画而黛的细眉还有嫣红的嘴唇,她的容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三分肖似白絮。 具体也说不出来,但他只觉得这个女儿同以往真的大不相同了。 江怀仁默然了半晌,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心里也清楚地很,江晚茵此言并不假。 永安侯府近百年的辉煌,靠的是每一代中出类拔萃的族人,是他们用实打实的功绩撑起了世袭的爵位。 京都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名门望族,这么些年来他见过了多少世家的兴盛和衰落,有多少曾能与江家一较高下的世家,只因宗族中没有出色的年轻人而逐渐走向落败。 永安侯府自老侯爷过世后,一度也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否则江怀仁也不至于求取商贾家族的女儿,来缓解窘迫的处境。 好在江家气数未尽,祖坟上冒了青烟,江巡风和江时晏两个孩子长大后个顶个儿的出挑,慢慢也扛起了让侯府继续兴盛的责任,将这份荣光重新续了上来。 江怀仁也算坐收渔翁之利,幼时沾了父亲的光,待老了还能沾上儿子的光,久而久之,也洋洋自得,忘了根本。 其实京都城中旁人并非看不透,只不过没有人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如今被江晚茵明晃晃地说到了脸上,江怀仁只觉得耳中都嗡嗡作响,面色涨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模样可笑至极。 他正欲辩白几句,又被江晚茵打断,接上道,“今日我托大哥召集几位叔父在仪辉堂商议此事,而非将事情捅到大理寺卿或京兆府尹,已经给父亲,也给侯府留足了面子。” “我的性子与母亲是不同的,想必父亲也清楚的很,今日你若非要与我撕破脸面,那莫说报官,便是敲登闻鼓,告御状我也使的,父亲大可等着看看,看到时候太子殿下是会相帮于我,还是相帮于你。” 这话已经说的难听极了,也厉害极了,江怀仁沉着脸默然了半晌,就算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一肚子火想发,却还是不言语了。 江晚茵确实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这样闹到最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官家从中缓和,各打五十大板分家了事。 可若真分了家,那他往后的日子可真的就不好过了。 第729章 退让 纵然江怀仁再有心护着秦云霜,这会儿也不得不咬牙退上一步,缓了声道,“罢了,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晚茵,你大喜的日子将近,也不好见血光,这样,先将云霜拘在院中,等事情查证清楚了,再发落也不迟。” 这算是江怀仁极大的让步,江家的几位叔父也忙帮着游说,江晚茵却不为所动,淡声道:“这侯府,秦姨娘是待不了了,若不想去京兆府尹下狱,便送到庄子上去。” 江晚茵的底线是秦云霜必须走;江怀仁的底细是留她性命,交谈间两人都亮了自己的底牌,也算是坦诚。 江怀仁知道在今日这场较量中,自己已然一败涂地,没什么可转圜的余地了,看着秦云霜还带着几分希翼的眼神,难免有几分怅然,却也不得不开口道: “既然这事儿存疑,便先按晚茵说的办吧,从今往后,云霜先牵至京郊的庄子上去,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许……罢了,便带一人去吧,也好照料你的生活。” 秦云霜闻言花容失色,心脏在胸腔内怦怦直跳,眼泪盈盈望着他,哀求道,“夫君,我纵有千般万般的错儿,也绝不会故意害人性命,你我多年的恩情,夫君还不知我的为人吗?” “我这辈子就是靠着夫君才能苟活,若到庄子上一个人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今日就一头碰死在这里,也好证明此身清白了。” 她说着又哀哀哭起来,江怀仁心里难受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叹息着摇了摇头,倒是江晚茵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秦姨娘若真敢如此,我倒佩服你有几分骨气。” 秦云霜闻言一僵,险些连面上的凄苦之像都维系不住,她心里千般万般的恨意几乎要涌出来,化成一把利刃将江晚茵捅个对穿才好解恨。 要是早知道,早知道江晚茵是这么个厉害的主儿,当年她就该让她随白絮那个短命的一起去了,省得留到今日,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 她几乎咬破了舌尖才维系住表面的神情,泪光闪闪道,“大姑娘以为我不敢么?若今日独我一人,我绝不受这屈辱!我自己怎么都不打紧,可我不能在外留下一丁点畏罪自戕的传言,否则我的楹兰可还怎么活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泪眼盈盈跪下,一边抱住江怀仁的腿继续哭求起来,做尽了卑微柔弱之姿。 这么些年以来,秦云霜也算是将江怀仁的脾性拿捏的极好,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只要她拿出这套法子,最后大多都按她的心思办了。 她满心里以为这次的事儿也是一样,却没想到江怀仁犹豫了片刻,还是蹙了眉,将她推开了。 秦云霜差异万分,心中却凉了一片,方抬起头,便听到江怀仁低声道,“云霜,白絮的死你究竟有没有插手,插手了几分,旁人都不得而知,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她正欲开口辩驳,却听他继续道,“你今日便先服个软,来日等风头过一过,我再想法子接你回来就是。你若真为了楹兰着想,不让她跟着遭罪,便别再闹了,否则真去了京兆府尹,就不是去不去庄子的事儿了。” 第730章 事毕 江怀仁这番话说的极轻,嗓音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虽然仍是温声软语的哄劝,却也让秦云霜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知道这已经是江怀仁的底线了。 秦云霜手里的劲儿一松,终是颓然地跌坐在地,抬头看着江怀仁虚伪的面孔只觉得可笑,他何尝不是个自私自利的凉薄之人,他还想继续做官,不想得罪白絮留下的这三个孩子,因而便毫不犹豫地将她舍弃了,让她成了弃子。 可她做的这一切事,背后若没有江怀仁的默许和支持,没有他常年以往的纵容,她又怎会一步一步,越来越大胆? 但事到临头,这些话却不能说,这罪责也只能尽数算在她的身上。 如此来看,江晚茵没有要她性命,确实已是退让的结果,秦云霜是聪明人,知道现如今只能暂且顺服,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纵然心中再不甘,也只能咬牙忍下,先去了庄子上再做打算。 —— 此事终于在此时告了一段落,江巡风将宗族中各位叔父送到门口,却发现那几人比起来时,对他还要更客气了几分,一点长辈的架子都不端了,回礼时恨不得将腰躬用地面上去。 “叔父不必多礼,今日因着我们家中的事,有劳了。”江巡风虚扶起几人,客套了几句道。 几人连连摇头称不妨事,又跟着寒暄了好几句,才各自上了马车,有一位叔父的车马还未过来,便站在他身边等,空闲中不由得感慨道,“往后咱们江家的兴盛就要系挂在你们几个小辈身上了。” 江巡风淡淡道,“叔父过奖了。” 那人哈哈一笑,摸了一把胡须,“若靠着你们两个男儿,江家的荣光再续个几十年倒也不成问题,但若想更进一步,便只能靠着你的妹妹了。” 江巡风一愣,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车马已经缓缓驶来,那位叔父略一颔首,“有空也多劝劝你父亲,好歹年轻时也是中过举的举人,怎得年纪越大,脑子越发不清醒了?为了一个妾室,恨不得与自己嫡出的儿女结仇,实在要不得。” 江巡风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应了声“是”作罢。 待回到仪辉堂,里头的人已经全然散去,他自觉还有话想跟江晚茵说说,便又换了方向,寻到了梨棠院里。 江晚茵今日算是大获全胜,虽然中间数次差点被秦云霜将话题带偏了方向,但好在她心思清明坚定,并没有为其所惑。 不过她这会儿也并没有几分欢喜之情,正斜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饮着一杯温茶,她似乎并没注意到来人,只神色冷淡地望着窗外枝头上一朵半残的花朵,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思绪。 江巡风骤然间觉得这个妹妹竟有几分陌生,从前的江晚茵骄纵易怒,张扬跋扈,却是个一眼便能叫人看穿的性子,也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如此步步为营,心思深沉了。 又或者说,是谁逼得她不得不变成了如今这般? 第731章 闲话 江巡风自然不会知道这会儿他的妹妹实则已经换了人,便将江晚茵性情变化的原因一股脑的归结到旁人的隐瞒欺辱上,就像秦云霜之流,这十数年来如一日的扮演着柔弱良善之辈,若非今日被揭穿,还不知道她要披着这张伪善面孔再做多少坏事。 有道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自小便被秦云霜教养在身侧的江楹兰,表面也是十分肖像其母的弱柳扶风之资,只是不知这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从前他总是觉得楹兰脾气性子温软,定是个会将委屈尽数吞在肚中的,因而总是对她多几分宽容和忍让,也总帮着她出头出气,来教训自己嚣张跋扈的嫡亲妹妹。 可如今再想想儿时江楹兰含沙射影告的那些状,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了枪使。 江巡风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心疼,也越发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愧疚,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便见江晚茵听闻到声音微微侧过脸来,勾唇笑了笑,扬着下巴指了指矮几对面的软榻,“大哥站着做什么?坐下喝口茶吧。” 江巡风应了声,将腰间佩剑解下才落座,四溢的茶香盈满鼻翼间,他将这一盏茶水快饮尽了,满肚子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江晚茵将他又是纠结又是内疚的复杂神色看在眼中,也未急着催他,只拿起桌上的绢花金绣团扇,半遮了容貌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只等着他开口。 方才在仪辉堂时因着要见长辈,她只穿了素色的裙衫,这会儿又换了一身绛紫色的洛阳锦纱裙,布料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裙摆用金银双股线勾勒了大朵大朵盛放的姚黄牡丹,雍容华贵至极。 江巡风默然了许久,仍是恍然,半晌才叹了声道,“抱歉,从前是我大意,竟没发现秦云霜的狼子野心,借着管家的便利,将手都伸到了母亲的嫁妆上。” 他顿了顿,“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吃亏,此番若是父亲补不上的东西,我自会折算成现银替你补上。” “不是大哥的错,便不需要大哥来承担,”江晚茵闻言弯眉一笑,闲散地摇了摇头,“我并非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是争这口气,这个理罢了。” 江巡风喉间有几分干涩,点了头道,“秦云霜做事滴水不漏,也难为你从各处将证人找到,还要一一劝服作证,想来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完成的。” 他话中有话,江晚茵自然听得出来,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轻笑着开口,“大哥何必拐着弯来探我的话儿?” 江巡风被看穿,面上显露了几分尴尬,嗓音微哑道,“我并非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办起来极难,若非有外力相助,即便是我,也很难做得到。” “我是怕你复仇心切,轻信了旁人。” 江晚茵团扇轻遮了笑意,半晌将扇子稍稍往下移了些,潋滟生辉的眼睛扫过他,似笑非笑道,“我还能找何人帮忙?这天底下能做到这事儿的人可不多,大哥猜不出来么?” 江巡风愣了愣,蹙眉问,“是……是殿下帮你?” 第732章 聘礼 江晚茵没再回答,只含笑呷了口茶。 这副神情落在江巡风眼中便是像默认了一般,他本不太相信,可想到太子对江晚茵盛宠之态,又觉得确实没什么不可能的。 毕竟当日为了找她,殿下都可以以身涉险深入毒窟了,如今不过是替她找几个证人,想来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思罢,江巡风便彻底相信了,松了口气后,承诺会亲自押解秦云霜到京郊的庄子上,派亲兵严加看守,绝不让江怀仁有任何可趁之机,想那些歪门邪道将人给救回来。 —— 消停的日子过了两日,东宫的聘礼便如约到了府上,按照礼制,永安侯府老小都要到前堂跪接,江怀仁再不情愿,仍是沉着脸在最后一刻到了场。 江楹兰不敢像永安侯一样摆谱,自是早早到了,只是看着也没什么精神,眼下发青不说,还有几分红肿,想来这两日因为秦云霜的事儿哭了不少回。 只不过让她心里更难受的事儿还在后头,东宫送来的聘礼,实在令众人都大开眼界。 只因为样数种类太多,唱礼的太监拿着一张长长的礼单,嗓音尖利地念了许久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不多时连侯府门口都聚集起了看热闹的百姓。 寻常人家下聘,其实并不复杂,便是宰几只整羊整鹅,送几坛子好酒,再加上几匹绸缎布料便就完事儿了。 若是靡衣玉食的富庶之家,便会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些时兴的新鲜瓜果、瓷器字画,再有就是些给姑娘的金银玉饰,有条件者送只活雁,没条件者便送石雁、木雁,此上便是极重的聘礼了。 太子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规格自然要比权爵人家再高一档,可是再怎么高,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吧? 江晚茵瞠目结舌地看着满满当当放满整个院子的木箱子,整整有一百二十抬之多,光是搬运的太监便来了数十人,知道的是太子差人来送聘礼,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将国库都搬了过来。 旁的不说,单看足金打的交颈鸳鸯便有二十八对,并蒂莲十六枝,金如意三十六柄,光是这些足金摆件,足有六七百两之多。 首饰自不必多说,摆在箱子上面瞧见的,便有赤金松鹤长簪、凤蝶点珠金簪、宝蓝点翠朱钗等名贵之物,隐隐瞧着里面打底的是金累丝托镶翡翠龙凤金镯数对,算起来又是一笔天价。 除此之外,名玩古董、云锦绸缎,还有各种时兴不时兴的吃食用品,尽数包含在内,唱礼的太监嗓子都有几分沙哑了,才终于将礼单念到了底,最后压轴的是一对养的毛发顺滑的大雁,是春狩时太子亲手猎的那两只。 本以为这就作罢了,可没成想那太监又从怀中掏出了另一张礼单,紧接着又是三十几抬的箱子送了进来。 江晚茵禁不住问了一句,“公公,怎么还有这么些?” 唱礼太监忙不迭地福了身,恭敬答道,“禀郡主,方才那些是太子殿下出的聘礼,单占了一张单子,如今奴才念得这张,是陛下和太后,还有各宫主子们给您的添妆呢。” 第733章 各宫添妆 太子大婚是国事,宫中诸位,但凡位份高些如贵妃之流,多少都要有所表示,也是常事,不过是些钱银之物,没必要为着这些得罪了太子。 皇帝和太后自然不必多说,又是一番厚赏,皇贵妃、辛贵妃和仍在孕中的丽妃也都添了不菲的礼,这些东西加起来,也足够令人咋舌。 这份厚礼也正说明了官家及太子本人对江晚茵的认可和重视,老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谢恩的时候眼角都有些泪意。 老太太是真心为江晚茵高兴,可这泼天的富贵放在眼前,怎可能没人不眼馋不嫉妒?就比如江楹兰,此刻看着这些聘礼,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日光之下,满院子都是一片金灿灿的颜色,这些亮光深深扎进了她的眼睛,连带着这两日心里压抑已久的不安和愤恨终于抑制不住地翻涌出来。 江晚茵要嫁的人可是太子啊! 满天下所有财富的汇聚之处,难道还能让她缺了钱银不成?她小娘不过是贪卖了白絮不到一半的嫁妆,和东宫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江晚茵竟如此狠心,非要将小娘赶尽杀绝! 江楹兰越想越觉得愤恨,脸上的神情几乎控制不住,只能在人后将头低下,才勉强遮住眼中布满血丝的恨意。 江晚茵就是见不得她好,才非要计较那三瓜俩枣的东西! 送走了唱礼的太监,江怀仁也没有多留,因着前几日的事情,他对上江晚茵仍有几分不自在,只留下话请老太太帮忙置办,便匆匆离开了。 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哼了一声,沉沉道,“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妾室,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实在可笑。” 江晚茵忙不迭地上去扶住老太太的胳膊,故意笑着玩笑两句调节气氛道,“祖母可不许推脱,莫说置办这些东西,到时候我出阁,也少不了祖母来送嫁,要是您撒手不管了,那孙女就不嫁了!” 老太太听她娇嗔,也被逗笑了,摇头道,“胡说!你不嫁,难不成要在家中当一辈子老姑娘么?” “那敢情好,”江晚茵一口应下,笑盈盈道,“我一辈子守着祖母,保准伺候得祖母舒舒服服,活到一百五十岁都不成问题。” 老太太作势要去打她,可又舍不得真的下手,最后还是笑着斥了两句算完,这才盘点起送来的聘礼。 各宫娘娘的赏赐是不能动的,都要放在嫁妆里重新带回宫去,至于东宫太子送来的聘礼,除了那些吃食,其余大半也是跟着陪嫁一起回去。 毕竟这侯府中剩下待嫁的姑娘也就只有江楹兰了,一个庶女,自然不可能和江晚茵有同样的规格的嫁妆,更不可能用到东宫送来的东西。 老太太自己更是用不着,干脆象征性留下了一些,剩下的大手一挥,都填进了江晚茵的嫁妆当中。 江晚茵带着这些东西回了梨棠院,青月和陈嬷嬷光是把东西收进库房里,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算完。 第734章 备嫁 “殿下的聘礼,老祖宗的添妆,再加上先夫人的嫁妆,到时候咱们姑娘出阁,便是十里红妆都是少的!” 陈嬷嬷打从心底里高兴,清点完后将库房的门牢牢锁了几道,又反复检查了几遍才放心,一开口嗓音都有些哽咽:“本来这官家的聘礼,多也是赏,少也是赏,可如今太子殿下竟置办的这样齐全,将婚事这般放在心上,姑娘往后在东宫的日子许会轻松一些。” 青月也跟着眼眶发红,上前挽住陈嬷嬷的手道,“殿下对咱们姑娘好着呢,这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往后到了东宫,嬷嬷就知道了。” “可树大招风,殿下后宫中又不会永远只有姑娘一人,若是有人看着眼酸,暗害咱们可怎么好?” 陈嬷嬷又是欢喜又是忧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红着眼眶要落泪,一时间脸上的神情精彩万分,倒有几分好笑了。 江晚茵靠在软榻上,笑着摇了摇头,耳边的玛瑙金累丝流苏耳坠跟着她的动作荡了荡,柔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底能不能把日子过好,咱们真到了宫里去再说就是,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这会儿何必杞人忧天,自个儿恼火呢?” 陈嬷嬷年岁大些,最听不得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非要拉着她“呸呸呸”祛了好一会儿晦气才算完。 待嫁的日子总归还算的上平静,白絮嫁妆的事儿,自有江巡风督办,他细致入微,寻着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追查不放,秦云霜做过的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伎俩,瞬时就展露出来。 一桩桩一件件,她变卖的庄子田产,是如何在别人手上过了一遭,就到了自己名下的,饶是江怀仁看了都有些愤懑。 原先的时候,秦云霜仗着在江怀仁身边,撒娇痴缠的本事都用上,便是无理都能辩三分。 可如今在庄子上离得远,使不出她那套法子,江怀仁也难得恢复了些许清明和良心,竟又自觉确实对江晚茵不住,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片刻的心虚罢了,他看着单子长叹了一声,最后还是都放手交到江巡风手中去处理了。 这些追回来的田产铺子和名玩古董,江巡风也不假思索,自己一概不留,便都要充进妹妹的嫁妆里去,但唯有一样,倒真让他犯了难。 白絮嫁妆单子上有许多价值不菲的首饰钗环,都被秦云霜暗暗私吞了,有半数左右在她的妆屉子被找到了,可仍有半数不知所踪。 江巡风连着查了几个当铺,老板都直言从未见过,也并非他们故意包庇,实在是像这样好的首饰,若当铺中能收上一件,都是会记录在册的。 况且秦云霜在侯府盛宠,又执掌中馈多年,手头十分宽裕,也犯不着去变卖这些。 既然没有出手,那这些名贵首饰的去处便十分清晰了,只有一个地方—— 就是秦云霜将它们零零散散给了江楹兰。 江巡风也去过松兰院两趟,可看着江楹兰为着她小娘的事儿茶饭不思,整日眼都红肿万分,他到底也没好意思开口,只能想着缓缓再说。 第735章 二哥回来了 江晚茵听影六说了这情况,心里只觉得有几分好笑,便起了身往江巡风的院子里去。 他若张不开这个嘴,也无妨,她自己去要就是,总不能因为拉不下脸,便宜了江楹兰吧。 夜凉如水,因着府中近日的喜事儿,下人们也觉得欢喜,四处都是在布置红布的哄谈笑闹声,江晚茵也没去扰她们,便沿着青石小路绕过池塘,多走了须臾,才到了江巡风的院子里。 江巡风性子冷,平日里也时常夜宿军营,连年带兵打仗也习惯了事事亲为,因而院子中伺候的下人并不多,江晚茵一路进来也并未遇到什么阻碍,便直直到了他的寝房。 好巧不巧,江巡风房中似乎有客,两人的身影影影绰绰落在窗纸上,随着烛光也在微微摇动着。 江晚茵本无意偷听二人的谈话,脚步微微一滞,立刻便想转身先走,可房中人的谈话声却随着晚风落在她的耳畔。 “那些被秦云霜私吞的首饰,楹兰或许并不知情。” 这是江巡风的声音,他话音方落,便听到身侧青年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不知情你就告诉她,让她知情就是了,不知者无罪,若是知情了还不还,便与分赃者同罪而论。” 江巡风似乎愣了愣,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楹兰好歹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何必将这事儿捅破,让她心里更难受呢?” 那青年似乎嗤之以鼻,闲散地哼笑了一声,戏谑道,“看着她长大的是秦云霜,我何必上赶着给人当娘去?你爱当便当去,可别扯上我。” 江巡风险些被他给气笑了,“没个正经儿,我同你商议正事,你说话含枪夹棒的做什么呢?” 青年刚想开口说什么,忽地顿住了话头,轻笑道,“看来又有客人来了。” 瞬息间,门便在她眼前被打开,江巡风见来人是她,微微一怔,“晚茵,你怎么来了?” 江晚茵勾唇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新酿的梨花酿,本想来和大哥一起尝尝,不过看样子好像来的不巧?” 她的目光越过江巡风的肩膀,与里屋软榻上的青年对上,那人眉清目朗,面如冠玉,模样与江巡风三分相似,却少几分英气,更多了一分金相玉振的清艳之资,他白衣白靴,却在乌发间系了一条坠着青玉的红发带,没个正形儿地半靠在软榻上。 “大哥说你变了许多我本还不信,”他半眯着眼眸,看清了江晚茵后唇角勾起一道乖张玩味儿的弧度,“许久没见,妹妹怎得倒像不认得我了似的?” 他懒懒散散地起身行至门前,两人间的距离就在几步之间拉近,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眸光却清明中带着打量,不含一丝笑意。 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映着淡淡的光泽,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几缕乌黑发丝垂落下来,将他眼中试探的神色遮挡了几分,他似笑非笑道,“我瞧着倒不像是性情大变,倒像是被谁给夺了舍似的。” 第736章 江时晏 江晚茵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瞬间便猜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可不正是她一直没见着的二哥江时晏么! 按原书中的描述,这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他在大理寺卿任职,精于算计,也最会洞察人心,是个心思深沉堪比妖怪的人精,后期被宋景安招揽后,没少给萧明述使绊子。 太子党在他手中也是吃过大亏的。 虽说自穿越之后,她还未在旁人跟前露馅过,可对上这人,她心里难免忐忑了几息。 偏偏江时晏还不消停,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发尾,在鼻尖轻嗅,“啧”了一声,“瞧瞧,原来惯爱用的花蜜头油也换了,你不是一惯不爱玉兰清淡的香气么?” 他侧眸,目光沿着江晚茵艳丽的五官细细描摹,散漫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把我妹妹弄到哪儿去了?” 江晚茵稳住心神,睁圆了眼睛瞪了他一眼,轻嗤,“还抹花蜜头油?二哥没听说江楹兰用花蜜沐浴焚香,惹来一群蜜蜂,差点把自己蛰死的事儿?” 她收回目光,明眸善睐,嗓音含笑,带了几分娇蛮之意,“那场面现如今谈论起来都心有余悸,自那之后,京都城中的贵女间已经鲜少有人用花蜜制品了。” “是么?”江时晏闻言微挑了挑眉梢,显然对她说的花边小事儿不感兴趣,反而垂眸打量了她半晌,“我倒觉得,几月没见,你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江晚茵把自己的发丝从他手中扯出来,似真似假道,“二哥,不信谣不传谣。” 他俩云里雾里的试探,倒是一旁的江巡风听不下去,伸手推了一把江时晏,冷道,“什么夺舍,什么孤魂野鬼?你查案查魔怔了?少说这些荒唐诡谲之语。” 江时晏这才作罢,收起那副打量的神色,在江晚茵发间摸了一把,笑道,“开个玩笑罢了。” 他说着,让出了进屋的路来,重新窝回软榻上,以手撑颌,“今年我还没喝过梨花酿,这回便跟着大哥沾个光,也尝一尝你的手艺吧。” 江巡风叹了一声,接过江晚茵手中的酒坛子,温声道,“进来吧,我正与时晏谈论母亲嫁妆的事儿,你既来了也好,一起商议吧。” 江晚茵应了声,也没再推辞,提了裙摆进了里屋,坐到了江时晏对面的椅子上。 原书当中,江巡风与江时晏对她都不亲厚,只是区别在于: 江巡风对江晚茵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以及知道她心思歹毒之后的厌恶;而江时晏不同,他不与江晚茵亲近,同时也不与江楹兰亲近,她们两人再你死我活的斗,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只要不影响到他的利益,旁人是死是活又与他何干? 他高兴了可以帮这个妹妹一把,明日不高兴了也可以帮另个妹妹一把,与他而言并无区别。 而他唯一与之亲近的人,满侯府恐怕也只有江老太太,若非原书中江晚茵将祖母气死,江时晏也不会大动干戈,与她彻底反目。 第737章 挑事儿 江晚茵瞥了他一眼,随之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遮住眸中的思忖之色,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江时晏这样的人不好骗,是个少有的聪明人。 可有些时候,越是聪明人,便越容易策反,毕竟他本质上也是跟萧明述一样冷心冷情之人,只要对自己有利,入谁的阵营并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原书中他之所以一直到最后才加入江楹兰和宋景安,也无非是蛰伏观望了许久,见到她们胜算更大罢了。 可她自穿越来之后已经改变了许多剧情节点,也争夺了男主的几个气运点,以后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理清思绪,江晚茵再抬眸时已然恢复了正常神色,她抿了口酒,笑了笑才问,“大哥二哥方才正商议什么呢?” 江巡风默了两秒,正考虑该如何委婉地开口,便听江时晏嗤笑了一声,嗓音懒散道,“说母亲本该留给你的金银首饰,被秦云霜拿去给楹兰了,都是些贵重的罕见之物。”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从中挑火,江巡风额间青筋跳了跳,沉声开口警告,“时晏。” 江时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带了两分挑衅对着江巡风眨了眨眼,“我说的是实话,是大哥脸皮薄,正发愁怎么要回来呢。” 江巡风闭了闭眼,克制地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静心经,才忍住没跳起来将他这个阴阳怪气的弟弟叉出去。 江晚茵倒是难得看大哥如此吃瘪,眼中也带了两分笑意,殷勤地拎起酒坛给他加了酒,才道,“大哥毕竟是局外人,贸然开口倒像是欺负了她似的,追回赃物这样的活儿,还是让我这个当事人亲自去要吧。” 江巡风心知她的脾性,瞟来一眼,“这件事楹兰到底没有涉身其中,你。莫要太过。” 江晚茵笑着应声,心中已经摩拳擦掌,可有一人看上去比她还要更积极。 一旁的江时晏把酒杯一放,英俊的面容上流露出十分直白清晰的向往,“追赃这种事儿我最拿手了,二哥陪你去。” 江巡风:“。.” 他眉心一抽,对江时晏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十分头疼,不过他虽顽劣了些,但遇事更知分寸,有他跟着,他也更放心些。 “罢了,你想去便去吧。” 事情有了解决方案,烫手的芋头也终于甩了出去,江巡风烦躁的心此刻舒坦了些,便大手一挥,直接将弟弟妹妹赶出了房间。 随着雕花木门“砰”地一声在他们二人身后关上,温凉的夜风抚过面颊,江晚茵才回过神来,“大哥过河拆桥了。” 江时晏认同地点了点头,勾唇笑道,“实乃卸磨杀驴之举。” 江晚茵想了想,“但我们还没拉完磨,只是接到了拉磨的任务。” 江时晏更正:“得鱼忘笙之举。” 门内传来一声隐忍的呵斥声,“你们两个,滚出我的院子!”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对话都被江巡风听在耳中,江晚茵立马端正了态度,眼见江时晏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怕下一秒大哥就会开门出来一人给他们一巴掌。 第738章 私谈 她脚下生风,扯了江时晏的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落。 江时晏倒没拒绝,只笑着被她拉了好一段路,直到了池畔才开口,“怕大哥这点倒是没变。” 江晚茵顿了下,抬眼看他,“早知道方才不救你了,让你也怕一怕大哥。” 她话音落下,便见江时晏唇角的笑意更深,雾霭一般的乌沉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道,“变得比从前有趣多了。” 江晚茵心中警惕,往后退了一步,扯了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二哥明日可准时到些,否则来的晚了,我就只能一人追赃了。” 江时晏挑眉,“放心,看好戏我怎会迟到?” 江晚茵:“。.” 他转身欲走,江晚茵却又想起一事,开口留他,“二哥可去看过祖母了?” 江时晏的脚步一顿,复又转过身来,面容上嬉笑的神色敛了起来,显得有几分清冷,“去过,祖母说有你帮着调养身体,这阵子康健了不少,多谢。” 和她心中想的一样,江时晏向来对这些麻烦事只有旁观,不会轻易沾染自身,难怪他今日在大哥处会偏帮着她,原是祖母先说过她的好话了。 江晚茵笑了笑,“二哥何必言谢,祖母自小养育我长大,恩重如山,照料祖母也是我的本分罢了。” 江时晏闻言,黑眸中神色果真缓和了些,“你若能这样想,倒还算是个明白人。” 江晚茵垂眸,“祖母前几年咳疾迟迟未愈,差点拖成药石无医的痨病,宫里的太医来了多趟,就是看不好,二哥可知缘由?” 江时晏玲珑心肠,一点便透,“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江晚茵点头,“治病的药,安神的药,甚至在饮食当中,都日以继夜掺杂了药量微弱的毒物,长此以往,毒素在体内累积,自然无力回天。” 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江时晏的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嗓音沉沉,“秦云霜?” 江晚茵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下毒之人的行迹隐蔽,我暂且还未能抓到实质的证据,二哥若是不信,自可以亲自去查查。” 她顿了顿,抬眼笑了,“查案这样的事儿,二哥最擅长了不是么?” 她的眉眼艳丽的惊人,春衫清瘦,唇红齿白,衬得身后那片盛放的蔷薇都失了颜色,真真担得上一句容色倾城。 江时晏定定看了她片刻,“是我疏忽,若真如你所言,我承你这次情。” 江晚茵未再说话,福了身算作告别,转身往梨棠院的方向而去,留下江时晏一人驻足在池塘边站了许久。 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离得不远的一朵蔷薇花上,粉嫩重叠的花瓣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罕见的黑色麝凤蝶,正收了翅膀栖息。 他勾唇笑了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只蝴蝶竟有点像江晚茵,外表艳丽轻盈,可芯却是黑的。 是不是外强中干,还得再观察观察,他饶有兴致地挥手,看着那只黑蝴蝶重新振翅,翩翩芊芊飞远了些。 黑蝴蝶无毒,可若是条盘踞的毒蛇,那便更有意思了。 第739章 保全 松兰院中,江楹兰手中拿着银筷,秀眉深深蹙着看了一眼桌上的餐食,冷声道,“这两日厨房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看着便难以下咽,昨个儿我不是吩咐了今天要吃金丝鱼翅羹么?” 她口中虽这样抱怨,可细看桌上的餐食,六菜一汤,荤素搭配,瞧着便色香味俱全,只不过是她从前在秦云霜的纵容下奢靡惯了,如今才会不适应。 她身侧的婢女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姑娘,咱们小厨房里温了燕窝,奴婢端来给您吃一些吧。” 江楹兰掀眸看着她,眸光中冷意尽显,“我问你话呢。” 那婢女心里一惊,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也不敢再隐瞒,一股脑地把实情说了出来,“二姑娘,如今是大姑娘管家,厨房里的管事也换过了,并不能像从前……咱们院里的一日三餐都是跟梨棠院里一样的,并没有故意苛待咱们。” 她顿了顿,将头垂的更低了些,“大厨房还说了,姑娘要是想吃些点心瓜果之类的,他们自可以准备,可,可……” 江楹兰猛的拍了一把桌子,“可什么,说!” “可二姑娘要吃的这燕窝鱼翅的都是珍品,大厨房说他们置办不起,姑娘若想吃,就自个儿买了去做。” 江楹兰气极反笑,“好,好啊,墙倒众人推啊!这会儿不过是我小娘一时遭了难,他们个个都来找我的不痛快!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她骂了几声,只觉气也气饱了,看着桌上的菜色更是一口也吃不下,恹恹放了筷子,“端下去吧,这些东西不吃也罢。” 那婢女也不敢再劝,只能一一将菜色撤了下去。 秦云霜现下的处境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慢慢等着机会再看,因而真正让江楹兰此刻忧心困扰的,便是秦云霜留给她的那些名贵首饰。 这几日江巡风来过两趟,她并非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又是哭诉又是落泪,演的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将他给堵了回去。 可这招也不能一直用,总有失效的一天,她还是得另想办法,先保住这些东西再说。 她思来想去,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猜透江晚茵的心思和行动了,心中的不安更加放大。 坐以待毙肯定不是办法,她便将自己的妆屉子打开,细细看了一遍,将秦云霜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给她的首饰都拿了出来,放在一个包裹中包好,准备让人送出去。 她正欲喊人,又动作一顿,只觉得一件不留是不行的,秦云霜到底是她小娘,若不交出个几件,恐怕也堵不住江晚茵的嘴。 她左右比对了许久,终是忍痛割爱选出来两三件珠钗,剩余的才叫来婢女,吩咐道:“你今夜收拾些夏季的衣裳被褥,连同这个一并给小娘送到庄子上去。” 婢女应了声“是”,又听她道,“这东西塞在被褥衣裳里面,切记一定要藏好了,别让旁人看出端倪。” 那婢女胆子小,却也不敢忤逆她的命令,只好白着脸应下,“是……可,可需要奴婢带什么话儿给姨娘么?” 第740章 事发 江楹兰闻言不耐地摆摆手,冷淡道,“不必了,小娘看到后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婢女只能称“是”,便拿了包裹匆匆出去了。 江楹兰看着她出了院子,外头也没什么动静儿,也算放下心来,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回里屋安置去了。 可直到翌日,江楹兰早起用膳时,也没瞧见昨日的婢女,便随口问了一句,“双儿呢?怎么今日没来当值?” 伺候她的松芝略想了想,有几分担忧道,“昨个儿晚上姑娘不是让双儿去庄上了么,也不知怎得,到现在都没回来,许是早上没叫到车马,耽误了时辰罢。” 庄子在京郊,也确实离侯府有段距离,江楹兰轻呷了几口茶,随口应了一声,只觉得正常,直到快晌午时,竟有个下人过来,说侯爷传召。 江楹兰也没多想,以为是江怀仁思念小娘,叫她过去解闷儿再陪着用午膳,她也正好趁着这时候再哭上一哭,好叫父亲多念念旧情,兴许一时心软了,她小娘也可在庄子上少待些时日。 她思来想去,提笔写了一副字,上书【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盼着江怀仁能有几分感触。 她兴致勃勃地去,谁知一进了书房便瞧见面色不虞的江怀仁,身侧坐着许久不见的江时晏,而堂下跪着瑟瑟发抖的,可不就是昨日去庄子上的双儿么。 江时晏见她进来,唇眼含笑道,“呦,二妹妹来了。” 江楹兰心头猛地一冷,勉强笑了笑,福了身见礼,“二哥哥回来了。” 江时晏收了折扇放在桌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眼模样,温声道,“我昨个儿晚上出门,瞧见这丫头鬼鬼祟祟,本随口问一句她去做什么,谁知这丫头吓得语无伦次,我便将人绑了一夜,送到父亲跟前,没成想坏了二妹妹好事儿,真是对不住。” 江怀仁睨她一眼,蹙眉道,“你小娘是迁到庄子上住,又不是关到牢里去了,还能短了她的吃穿不成?你巴巴地赶着送什么东西?” 江楹兰闻言便知里头的首饰还没被发现,当即心下略松,豆大的泪珠说掉便掉,也不言语辩解,只咬着嘴唇不发声。 那模样瞧的江怀仁心中火气都消了几分,憋了一会儿还是劝道,“你这孩子,送便送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又不是什么大错。” 江楹兰等的就是这句话,抬眼间泪眼朦胧,一双秋水剪眸濡湿津润,含着泪道,“楹兰知道父亲不会短了小娘吃穿,只是女儿心里实在挂念的紧,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一闭上眼便是小娘的模样,也不知她在庄子里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被人为难。.” “小娘当时走的急,随身也没带什么衣物,女儿瞧着天也渐渐热起来来,这才想着送些夏衫薄被过去,实在不是有意坏了规矩的!” 看她哭的梨花带雨,江怀仁怎能不心软,这会儿倒有几分责怪江时晏的意思,叹了一声道,“时晏,你这做哥哥的,也该理解楹兰为儿女的一番孝心,何必上纲上线?” 第741章 孝心 江时晏倒也不为这话生气,只闻言轻笑一声,挑了挑眉梢,疏懒道,“父亲说的是,实在是我自小没有母亲,所以一时没懂得二妹妹这番孝心。” 江怀仁一听,自然联想到白絮难产的缘由与秦云霜脱不了干系,没由来地又有几分心虚,老脸一窘,肃正道,“别胡说八道。” 江时晏笑了笑,“唰”一声开了折扇摇了摇,微微摇头道,“我虽不懂二妹妹的一番孝心,可也不是有意为难,我将这婢女押来此处,也是为了二妹妹的清誉着想。” 江怀仁一听更是糊涂,问,“这是什么说法?” 江时晏的目光慢慢凝向江楹兰,唇边虽带着笑意,可眼底却似深不见底的寒潭般,一丝温度都无,他慢条斯理道,“秦云霜身上疑罪未清,这个节骨眼上二妹妹半夜三更差人送东西去,知道的是说她一片孝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趁着月黑风高,递什么消息或赃物出去呢。” 他顿了顿,嗓音戏谑继续道,“万一再叫有心人塞了什么东西进去,到时候查出来,岂不是污了二妹妹清誉,更污了这一片孝心?” 江楹兰听得心里发慌,强撑着笑道,“二哥哥说的是,楹兰没想这么多。” “无妨,我既是做哥哥的,自然要帮你想着这些,”江时晏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看向江怀仁,“要我说,便应该把晚茵也叫来,一起验一验包裹,省的日后有什么差错,要赖在二妹妹头上。” 江怀仁一听也觉得有理,揉了揉额角,叹气道,“也好,晚茵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要不让她看清楚了,指不定日后又要疑神疑鬼,闹出什么荒唐事儿来。” 说罢不等江楹兰辩驳,便挥手让身边小厮去请江晚茵,江楹兰心里越发沉下去,偏这会儿江晚茵来的十分快,没一盏茶的功夫,便来了书房里。 她虽提前并不知情,可一见这情景,便猜了个大概,隐晦地瞧了一眼江时晏,便摆了一副不耐地神情,潦草地福了福身,淡淡道,“父亲找我来做什么,若是江楹兰想为秦云霜求情,那大可不必了,便是叫上二哥也没用。” 江怀仁气道,“你吃了火药了?还会不会好好说话?” 江时晏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江晚茵闻言嗤笑,“她想送便送,便是送灵芝山参过去又与我何干?父亲非叫我来查验,倒显得是我多小心眼似的。” 江楹兰心知包裹里有鬼,正巴不得她这样说,连忙接上话哽咽道,“姐姐,我哪有那些钱银送这些名贵之物,只不过是些衣衫罢了,姐姐不愿意,我不送就是了。” 说着便膝行上前,将那包裹拿在手里,一副哀柔的可怜模样,眼泪落下来打在棕色的布料上,浸润了一片深色的水渍。 江怀仁心里只觉得是件小事,见江晚茵也不愿意追究,便摆了一副慈父的架势,又装模作样斥责了几句江楹兰,便想让人扶她回去歇息。 第742章 查验 江楹兰自然顺着台阶就下,一副哭的有些气喘脱力的模样,由婢女扶着也踉踉跄跄的,真让她这样走回松兰院,指不定府中的下人又要如何议论了。 江晚茵睨她一眼,在她路过身侧时,忽地抬手拦了一把,似笑非笑道,“妹妹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看得我倒有几分心疼了。” 江楹兰一听怔愣了几分,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便见她指尖侧了侧,就要触碰到她怀中的包裹。 江晚茵嗓音清凛道,“毕竟是亲姐妹,若只是送些衣物我都不肯通融,那我这做姐姐的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罢了,便简单看过两眼,给秦云霜送去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往后若妹妹想送什么去,让父亲查验一番,也自可去送。” 江楹兰傻了眼,也再顾不得哭,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包裹,紧紧地不肯松手。 江晚茵抬眼瞧她,嗓音有几分戏谑,“怎么?验不得?” 见两人僵持,江怀仁不免也有几分狐疑,微微蹙了眉看过来。 江楹兰心脏砰砰直跳,却也没了办法,只能咬了咬牙,松开了手,戚戚然道,“到底是些贴身的衣物。.罢了,姐姐要验便验吧。” 江晚茵也不跟她废话,将那包裹打开翻找起来。 那一大包的首饰又重有多,一碰到便琳琅作响,即便是包在被子中间,也是想藏都藏不住的,只几息之间,便被抖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书房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江怀仁的脸色渐渐沉下去,双儿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为了应和此情此景,江晚茵配合地做出一番惊讶地表情,似是无奈地抬眼睨了一眼江怀仁,嘀咕道,“还真有旁的东西。” 江时晏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补刀道,“瞧着倒像母亲嫁妆单子里遗失的那些首饰。” 江怀仁被噎了一口气,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当即抚落了茶盏,指着江楹兰怒道,“你这孽障!难不成你小娘做的那些腌臜事,你也跟着参与其中了吗?你才多大的年纪?便帮着你小娘去做这等下作的事儿吗!” 江楹兰危急之间脑子飞速的转动着,一头哭倒在江怀仁脚边,伤心欲绝地哭道,“父亲,楹兰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女儿没见过这些东西!” 江怀仁恨铁不成钢地甩开她,“从你的包裹里翻出来的东西,你没见过?为父平日里是何等疼你,何时少了你的吃穿用度?用得着你去贪这些个东西吗?” 江楹兰眼中泪光闪烁,凄凄道,“双儿是小娘自身边拨给我的,许是她自己得了小娘的命令,想将这些东西混在我的包裹中送出去呢?” “父亲细想想,若真是我在里面掺了东西,我怎敢叫姐姐检验呢!” 她说着,回头狠狠看着双儿,斥道,“双儿,自小娘把你拨到松兰院里,我待你不薄,你怎可。.怎可如此待我!” 双儿被她这情真意切一通指责给骂昏了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的脸都红了,哭着磕头道,“奴婢没有,是二姑娘,是她吩咐我把这东西塞进包裹里一并送去庄子上的!” 第743章 辩驳 江楹兰只哀哀地哭着,抓住江怀仁的衣角,泪眼婆娑道,“小娘自出了事以来,我便日夜惶恐不安,生怕小娘平日给我的钗环里有先夫人的嫁妆 ,父亲是知道我的,我胆子小,哪敢私藏这些,早早便将妆屉子都整理了出来,只等着姐姐去核对呢。” “父亲,便是官府升堂审个犯人,也得容人辩上一辩,不能只听信一边的言语啊。” 她说着,便让松芝去自己妆台上去取那个锦盒来。 松芝看了她的颜色,心下明了,更是不敢耽搁,忙不迭地从地上起身回了松兰院,拿了那锦盒还不算完,驻足想了一想,又从江楹兰的妆屉子里拿了两支名贵的簪子和玉佩放在盒里,才匆匆赶了回来。 她一进书房的门便跪倒在地上,将手中的木盒打开,战战兢兢道,“侯爷,这确实是我们姑娘前几日便收拾出来的,只是这几日因为姨娘的事儿伤心,日日以泪洗面,便没顾得上去还给大姑娘。” 江怀仁本还火大,可看到木盒中那枚玉佩时,神色骤然愣了愣,他沉默不语将那累金丝羊脂玉佩拿起来,指腹摸着上面的雕花看了片刻,才叹了声道,“这个是前年你生辰时,我与你小娘在隐龙寺买了开过光的,并非当年阿絮的嫁妆。” 江楹兰白玉般纤细的手指抹过眼角,凄然道,“女儿这几日六神无主,也不知哪件是哪件不是了,便将自己妆屉子里名贵的首饰都取了出来,等着姐姐辨认。” “父亲,您从小便教导我,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楹兰时时刻刻谨记在心,又怎会明知故犯,故意去做这些忤逆之事呢?” 她把东西拿出来时,江怀仁其实已经信了大半,只是看着跪在地上险些哭的昏过去的双儿,心头仍有几分疑虑,便冷冷开口道,“那你屋里这婢女,你如何解释?” 江楹兰拭着眼泪,哀声道,“女儿不知的事情,实在百口莫辩。” 一旁的松芝瞅准时机,在地上磕了个头道,“侯爷,昨个儿奴婢去给姑娘打水梳洗,正遇上双儿神色匆匆,说姑娘打发她去庄上一趟,这本没什么,可奴婢见她走的方向不像是大门,便悄悄跟了她一程,却见她是去了姨娘的院子里,跟姨娘身边从前伺候的嬷嬷见了一面。” 江怀仁蹙眉问,“可见她们拿了什么东西?” 松芝摇头,“夜色晚,看不真切,我也没敢细看便回来了。” 双儿闻言大惊,语无伦次道,“侯爷,那是,那是姑娘让我去姨娘院里取她贴身的小衣,否则我怎敢私自过去。” 江怀仁听得厌烦,又摆手让婢女去叫那嬷嬷过来。 这嬷嬷从前也算是秦云霜身边得力的人,心思十分活络,来了只听了只言片语,便将事情顺到一起,她看了一眼江楹兰,故作神色惶恐地磕了头道,“奴婢不知,确是姨娘当日留下的一包东西,双儿来了说的很详细,一开口便是让我去拿床尾暗格里的包裹,说是姨娘早些时候吩咐的。” 第744章 误会 江怀仁十分火大,“你们姨娘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不知道么?让你拿你便拿吗!你既然对秦云霜这么忠心,也滚到庄子上伺候她去吧,滚滚滚,现在就滚!” 那嬷嬷也不敢多言,懦懦行了礼,赶紧退了出去。 剩下双儿面色惨白,颓然倒在地上,口中仍喃喃念着,“我没有,我没有。.” 江怀仁也不想再听,厌烦道,“拿了她的身契,找人牙子打发卖了去。” 待这些都做完了,他才起身将江楹兰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她哭的气息虚弱,双眼红肿,不免叹气,“好了,这事儿也有你的错,若非你识人不清,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也不会闹出今日的误会。” 这话儿算是给今日之事定了性,闹了这一通,自己白白折损了一个婢女,首饰却一件都没保住,江楹兰心里恨得直咬牙,憋了这会儿子恨不得呕出血来,可面上却只能继续做低伏小,柔柔低头应了,将那包首饰捡起来,和锦盒一并递给江晚茵,“姐姐莫生我的气了,是妹妹的不是,妹妹给姐姐赔罪了。” 江晚茵看了这一出好戏,心中不免有几分叹服,江楹兰不愧是秦云霜自小调教的亲生女儿,这套招式使起来那叫一个出神入化,也得了秦云霜七八分真传了。 只在只言片语的落泪间,便将这罪责甩的干干净净,从偷送赃物出府的罪名,就这么化解为一个误会了。 不过她本也没指望能借着这事儿如何,只不过是想将白絮的东西都要回来罢了,便也没再继续深究,抬手接过那两盒东西,打开看了片刻,将那两支朱钗挑了出来,和玉佩一通放到茶几上,淡淡道,“这三样并非母亲当年嫁妆里的东西,妹妹装错了。” 江楹兰应了声,泪光闪闪地将东西收了起来。 这件事到此,白絮当年的嫁妆已经回来了大半,只是那些已经被变卖花了的,实在也是没地方要了,她即便是顾着老太太的颜面,也不可能真的让江怀仁卖祖宅卖地来偿还,只能先暂缓。 出了书房,江时晏跟着江晚茵一并走了一会儿,才轻笑了声开口,“楹兰倒也比之前长进了许多。” 江晚茵闻言一愣,掀眸睨了他一眼,这带着几分赞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 江时晏倒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只是目光流转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古言道,放虎归山留后患,不怕她日后报复么?” 江晚茵挑了挑眉梢,嗓音曼曼,“古言也道,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今日我既无把握将她一并送到庄子上去,便不会出手。” 江楹兰即便是庶出,也和妾室不同,是江家正儿八经的女儿,自小私塾上着,规矩学着,若她行事不端,犯了什么错被传了出去,旁人听了也只会说是江家家风不正,教养不好,不会将错算在她一个人头上。 也因着这个缘故,除非她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否则江怀仁,哪怕是老太太也会出手保着她。 第745章 东宫的点心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便有一好处,就是言语间点到即可,不会刨根问底。 江时晏把她话里的意思听得分明,勾了唇角道,“这样看,楹兰虽有长进,却还是棋差你一招。” “贪欲太过,便会扰乱心智。”江晚茵轻嗤,在岔路口驻足,福了身跟他作别,“今日之事多谢二哥相助,回头我将母亲的嫁妆清点出来,分作三份,再分别给大哥二哥送去。” 江时晏长眉微扬,嗓音清冽道,“不必,我与大哥早先商议过,都给你添妆即可。” 江晚茵也没再多说,东西她是肯定要送去的,如果他们愿意给她添妆,再送回来也罢,但这该有的环节总是不能少的,免得往后又要被人拿出去说道。 回了梨棠院,青月和陈嬷嬷早早就在屋里等着,待她将今日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便气的变了脸色。 青月愤愤道,“二姑娘打小便是这样,每每犯了错事,便将过错都一股脑儿的推到旁人头上,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来,偏就侯爷信她这些,真是说着都让人生气。” 陈嬷嬷摇头,“多亏了二公子,今日能将夫人的嫁妆都要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江晚茵将东西递给陈嬷嬷去整理记册,歇了片刻喝了会儿茶,便见影六从院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才躬身行了礼,“郡主。” 江晚茵打开雕花食盒,里面上下一共三层,每层摆了三个小碟子,上头规规整整摆着她惯爱吃的点心,有桂花糕、马蹄糕、蜜汁蜂巢糕等六样点心,除此之外最下头还有一盏雪耳龙眼饴汤,瞧着样式便是东宫小厨房的手艺。 江晚茵摸了饴汤的碗还是热的,笑着问,“回过宫里了?” 影六点头,应道,“是,殿下记挂郡主,召了属下回去问问这几日侯府上发生的事儿。” 江晚茵闻言眨了眨睫羽,“是么,殿下怎么说?” 影六的神色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因为萧明述听了永安侯府的鸡飞狗跳之后,只淡淡笑了笑,说,“她向来鬼点子最多,又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想必吃不了亏。” 只是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夸人的话儿,影六踌躇了片刻,翻译道:“殿下说郡主聪慧,是个辩驳的好手。” 江晚茵禁不住笑了,打趣他道,“得了,你们殿下不说我阴险狡诈,我都要谢谢他了。” 她说着,执了白瓷汤勺,舀了一勺甜汤送进口中,清淡的甜味儿立刻在舌尖上绽放,包裹了味蕾,汤体细腻,却不会粘黏在喉间,竟比她在东宫小住时适口性还要好上几分。 “东宫小厨房里的御厨真是好手艺。” 影六颔首,“殿下说郡主吃不惯砂糖的甜腻,便让人把里头的砂糖换了果蜜,郡主要是喜欢,往后小厨房都这么做。” 被人记挂的感觉确实很好,江晚茵心里觉得熨帖,口腹之欲也跟着好了不少,这一餐用下来,着实吃了不少。 直到白瓷碗里空了,她才意识到胃里有几分撑了,见外头日头不算毒,便叫了青月来,到外面走走消消食。 第746章 调笑 本来也没什么目的地,可在园子里闲散走了一会儿,江晚茵忽地想起前几日那些刚买来的婢女,也不知这几日都是什么情况,便张嘴问了一句。 青月略一思忖,才回道,“都还算是安分守己的,干活儿也勤快,不过她们当值的日子还短,也看不真切,还得是日久才能见人心呢。” 江晚茵笑了笑,“挑心思纯善的带着,等到了宫里头再看就是。” 既然说到这里,她便也想着去侍女们住的地方瞧瞧,就当是看看她们下了值之后,私底下是什么模样,也算有个参考。 青月自然没有异议,扶着姑娘的手,引着路到了地方。 只还没进去,只在院子外围,便听到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一改当日腼腆羞涩,想来是经过这几日的同吃同住,已经混的相熟了。 只听一个年纪不大的婢女声音总有些闷闷,“听说咱们都是老夫人买进来,要跟着大姑娘出嫁的,可我听说宫里的主子都厉害着,动不动就要打死人呢。” 这个小丫头江晚茵记得,是那批婢女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名儿叫小翠,她家世凄苦,懦弱胆小,却是个温和善良的脾性,若真进了宫里那勾心斗角的地方,恐怕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干净了,因而她一开始便没想带着这孩子,只让她往后留在梨棠院里,也算是个舒服享福的地方。 她话音落下,又听一人笑道,“可我也听人说,皇宫里遍地都是珍宝,皇上的宫里连地板都是镶金带银的,若是咱们跟着大姑娘进宫,保管能有个好前程。”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要是万一走了运,被太子或者皇上看上了,那好日子就都在后头了!” 江晚茵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青月黑了脸,小声道,“这是桑红,前几日没看出什么,没成想竟有这般野心。” 听她生气,江晚茵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抚,并没将她们的话儿放在心上,团扇遮面凑近青月温声道,“有野心也并非坏事,谁又想一辈子做奴才伺候别人呢?” 她抿了笑继续道,“改日你若瞧见心仪的,御前侍卫也好,朝官将军也好,就算你喜欢的是个王爷郡王的都不要紧,我一定拼上一身本事替你去说媒,保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青月哪听得这些,一时间又红了脸,急道,“您快别说了,我就要守着姑娘,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我也不嫁。” 两人在半开的门外小声打趣了几句,院内正聊得热火朝天,也没人发现她们,桑红不知又悄悄说了什么,一干丫头都被她说的面红耳赤起来,有人羞红了脸作势要去打她,嘴中娇嗔骂道,“你这不害臊的,连皇宫的大门都没瞧见了,倒想着如何爬龙床了。” 另一人也跟着道,“这谁说得准呢,桑红姐姐算是咱们几个里长得最出挑的,这副好面容谁瞧了不喜欢呢?” 这番话落下,桑红又洋洋得意起来,小翠虽不赞同,却也没敢直言反驳,只瞅了几人一眼,小声道,“可宫里的娘娘们肯定都是仙人似的模样,就像咱们大姑娘似的,我那日一瞧见姑娘都看呆了,就连年节时画上的仙女都没有姑娘好看呢。” 第747章 野心 桑红面上的神色僵了僵,轻哼了声道,“这你就不懂了,能留住男人的手段多了,哪里是一张脸就能决定的。” 另一人笑道,“说的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桑红捂着唇,娇滴滴地笑了,“大姑娘是天人之姿,不过男人一时新鲜便罢了,哪有人会愿意整日看着端庄的菩萨呢,真正让他们快活的,还得是旁的。” 众人又是一通笑,有人提起,“我听说,先帝的敦柔贵妃,便是宫女儿出身呢。” 眼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青月终于听不下去,沉着脸正要出面,却听有道清凉的声音比她更先开口,呵斥道:“姑娘的婚事也是我们能随意议论的么?莫觉得进了宫便能任性妄为了,婢女瞒着主子偷爬床的,便是寻常人家抓住了都是要发卖或打死的,宫里宫规森严,你们自可想想下场!” 青月小声道,“亏得还算有个明白人。” 这声音江晚茵也识得,是那日那个颇为灵动的丫头香雪。 院里桑红仍不服气,“那按你这么说,先帝的敦柔贵妃也早该让人打死了,怎得还能做到贵妃之位呢?” 香雪冷笑了声,“满皇宫里这么些宫女,枯骨一把让人抬出来的有多少,成了贵妃的又有多少,你怎得就能保证自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人?” 她从小板凳上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尘土,“咱们谁要是有福气,跟着姑娘进了宫,前程也好,婚事也好,自然是要仰仗姑娘的,你们最好都把嘴巴管好,少在这儿说这些勾栏下作的蠢话,若来日传到姑娘或老祖宗耳朵里,有你们好受的!” 她这番话说的十分在理,一众人等听了也都不敢再说话了,院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不多时人便散了,唯留下桑红气的眼眶发红,摔摔打.打地进了里屋。 青月蹙眉道,“姑娘虽说宽和,并不阻着她们往上爬的路,可这桑红也太下流了些,这样的人莫说带进宫里,便是留在永安侯府,恐怕都是个祸害,不成,我得回了老祖宗去,赶紧将人打发了。” 江晚茵失笑,“不过是小姑娘家私下说嘴,提点提点,以后让他注意就是了,府上大哥二哥也惯不吃她这套,不会中了套。”、 青月欲言又止,小声嘀咕道,“这不还有侯爷么。好不容易送走了秦云霜,万一。.”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江晚茵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半晌摇头道,“不能吧,桑红比我还要小上几岁。.” 江怀仁要是这还能下得去手,也太禽兽了些。 不过青月说的也有理,桑红年纪小,这会儿爱慕虚荣也是正常的,就怕她禁不住诱惑,真的走错了路。 江晚茵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吩咐道,“这样,你赶明儿把桑红送到祖母院里去吧,等将来她年纪再大些,再让祖母给她找个好去处。” 青月一边叹着姑娘心太软,一边还是将这事儿应下了。 既然院里的众人都散了,她们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便转身慢慢往回走了。 不过江晚茵并未注意,她们转身之后,香雪睨着门边一闪而过的裙摆,眼底微不可查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第748章 前夕 须臾之后,香雪才慢吞吞起身,到了院落门口,见着外面是真的没了人,这才轻轻嗤笑了一声。 亏得她方才眼尖,认出门外绣金丝牡丹的裙摆是梨棠院的花样,否则万一说错了话,她的好前程可就搭进去了。 有了今日这一番慷概激昂的言论,这回她跟着进宫的事儿,想必是稳妥了。 确实没人敢保证自己就是下一个敦柔贵妃,可若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那还活着做什么,不如趁早找条江跳下去,看来世能不能投个好胎。 她香雪便是最不信命的,自己能不能翻身,还得自己搏一把。 这些江晚茵自然一概不知,她回了院子里拟了陪嫁的婢女单子,还把名单送去给老太太过了一眼,老太太又给添了个自己身边的心腹嬷嬷,这便算定下了。 往后的日子便是等着了,除了影六不时传来东宫的消息,她与萧明述倒真的快一月都没有再见过。 次月初六,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宜婚宜嫁娶,诸事皆宜的大吉大利的日子,太子大婚便正是定在了这日。 随着大婚要穿的凤鸾霞帔送进梨棠院里,大婚终于也进入了倒计时。 江晚茵倒没有恐婚的情绪,头一天夜里舒舒服服泡了热水澡,还是同往常一样倚在榻上看了会儿游记,神色平静的很。 青月怕她伤着眼睛,又燃了一支蜡烛过来,在她榻前坐立难安,一会儿检查明日的婚服有没有拉平整了,一会儿又要去瞧瞧凤冠上的明珠擦得亮不亮。 她口中碎碎念着,转的江晚茵直眼晕,哭笑不得地把手中的书册放下,笑道,“青月,差不多就行了,就算明日凤冠上真掉了颗珠子,也没人会发现的。” 青月瞪着眼睛“呸呸呸”了几句,才愁眉苦脸地坐下来,看着江晚茵问,“姑娘,你一点也不紧张吗?” “有什么可紧张的?” 江晚茵失笑,“若是父母之命的盲婚哑嫁,不知道要嫁的人是圆的扁的,紧张也便罢了,我与殿下如今已经这样相熟了,自然也没这么紧张了。” 青月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道,“也是,不知道夫家态度的新娘子才会忐忑,殿下长得好,对姑娘也好,咱们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可话是这么说,这天夜里,除了江晚茵这个新娘子睡得安安稳稳,青月和荷心都还是紧张的一整晚没怎么睡着,饶是一向稳重的陈嬷嬷也跟着忐忑起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三人大眼瞪小眼聊了半夜的闲话,才把时光给挨过去。 好容易到了时辰,天才刚透了蒙蒙亮,江晚茵便被她们从被子中捞了出来,直到沐浴梳洗完毕之后,人已经坐到了铜镜前,她才堪堪恢复了些神志。 她打着哈欠看了眼窗外,恹恹道,“为何要起这么早?女子成婚就是麻烦,太子便不用起这么早吧?” 陈嬷嬷拿了细绳来给她绞面,闻言笑道,“姑娘这话可说差了,按咱们大梁的规矩,储君成婚是大事,要先祭祀先祖,受百官朝贺,最后辞别皇上皇后与太后,才能来迎娶正妻,太子殿下怕是忙的昨夜都不能睡呢。” 江晚茵愣愣应了一声,趁着她还未完全清醒过来,陈嬷嬷手法又快又利,在她细白的面上绞了两下,她才刚觉到有点疼,便已经完事儿了。 第749章 梳妆 江晚茵后知后觉,轻声“哎”了两下,还没等她提出抗议,陈嬷嬷已经笑着退开,换了青月上前来。 她手中已经拿了牛角梳,准备好替她挽发,先是替她梳着头发,梳子尺刃从发根梳到发尾,将她一头乌黑却有几分凌乱的秀发梳的又顺又滑。 大婚要梳的发髻自是复杂,青月一个人忙不过来,叫来荷心帮着一起打下手,才堪堪能应对。 即便如此,也仍忙碌了近半个时辰,才将头发挽好。 在此期间江晚茵半梦半醒,只觉得自己如同枯坐的木偶,失去神智了好几回,连看向铜镜的兴致都没有。 更别提青月一支支簪上的琳琅珠钗,头上还没加凤冠,便犹如顶了个千斤顶似的,越发觉得沉重,江晚茵这会儿由衷的羡慕起现代简介轻便的西式婚礼,好歹不用让她的脖子遭这些罪不是?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青月长长舒了口气,高兴道,“梳好了,姑娘快睁眼瞧瞧,可还有哪里要改么?” 江晚茵回过神来,掀起睫羽望向铜镜,只见镜中女子鬓发蓬松而光润,发髻高高挽起,层叠而上间,细致地镶嵌着珍珠和翡翠点缀。 鬓边斜插了串珠步摇,这支步摇做的十分精细,金银累丝错落有致,簪头雕琢着蝶戏牡丹的花样,只是轻轻侧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琳琅作响,凭添了几分灵动之感。 青月拿了东珠耳环给她带上,复又拿起其余两支孔雀羽珠花,在她鬓边反反复复的比对,“姑娘,是这串珠步摇好看,还是孔雀羽珠花好看?” 江晚茵笑吟吟从她手中把珠花拿过来放下,悠悠道,“就发上这支吧,若再折腾,我怕是连饭也赶不上吃一口了。” 青月闻言笑道,“旁的姑娘大婚之日,往往紧张的连口水都咽不下,偏咱们姑娘不一样,生怕饿着自己。” 江晚茵正经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是不成的。” 这场大婚从府中拜别长辈开始,等入了东宫还有一连串的规矩,若是这会儿不好好吃上一口饭,等过上两个时辰,她真怕自己顶着这十来斤重的发饰,一头栽倒在正阳门上。 趁着她还未完全穿戴好婚服,青月忙让人上了几样点心清粥,伺候着她吃了会儿便忙不迭地收了起来,“姑娘不饿了就是了,一会儿去宫里的路上,奴婢自会带这些参片果片,保准饿不着姑娘。” 发髻绾好了,妆容也是马虎不得,青月细细给她上了妆,最后把嫣红的口脂一点点擦匀了,才和陈嬷嬷一同将凤冠小心翼翼捧了过来。 这顶凤冠实在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冠上镶嵌着流光溢彩、质地纯润的翡翠宝石,淡淡的日光一照便明光烁亮。凤冠的顶部挺立着两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都是纯金打造,口中各衔着一串晶莹的珍珠流苏。 雍容华丽的凤冠戴好,翡翠串珠冕旒垂遮了一半的面容,但那双泛着潋滟光彩的杏眸中顾盼生辉,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待这些都打整好了,江晚茵才将那身大红色的婚服穿在了身上,不过须臾,外头有人来报,说殿下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再一刻钟,便能到永安侯府。 第750章 迎亲 储君大婚,是大梁举国同庆的大喜事,为了能亲眼目睹凑个热闹,满京都城的百姓天还没亮便聚到朱雀街上去占位置,而两人必经之路上的五味斋和贵宾楼更是别说了,头一天夜里甚至没有歇业,雅间的价格往上翻了三番,仍旧被一售而空。 礼部的仪仗队伍和舞乐队伍早已经彩排了月余,就等着今日了,一到了吉时,便准时准点的鸣奏雅乐,缓缓从皇宫往永安侯府的方向而去。 太子殿下骑着一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身着正红色绣金莽腾云的袍子,他玉冠束发,身姿笔挺,端是一副眉目如画、贵气逼人的仙人之资。 远远望去,清微远淡,松形鹤骨。 他的身后仍跟着望不到尽头的仪仗队伍,其中不乏如孟琢之流的清贵公子,可萧明述仍旧俊美的出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队伍缓缓向永安侯侯府行进,所过之处,众人跪拜皆呼千岁。 按照大梁的习俗,男女婚嫁之时,其实仍有堵门一说,意在为难一番新郎官,好叫他知道正头娘子娶之不易,要好生对待,相敬如宾。 可萧明述是太子,谁又敢出难题难他呢,这一环节便默契地被取消了,甚至新婿对岳家行礼的规矩,也变成了以老太太和江怀仁为首,江家举家对太子叩首相迎。 萧明述清俊地面容上难得带了几分缓和之意,温声道,“起身吧。” 江家众人谢恩起身后,又过片刻,盛装的新娘便被江巡风领着,一步步缓步进入了正堂。 实在不是江晚茵想走的这么慢,而是她身上全套的婚服实在太重,每走一步都是负重前行,真真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萧明述也并不着急,他抬眸将目光落在被冕旒半遮住面容的江晚茵身上,漆黑的眸底渐渐闪过笑意。 只剩十几步之远罢了。 他的茵茵今日凤冠霞帔,明丽动人,是要来嫁他为妻的。 还有两三步时,萧明述对她伸出了手,江巡风识趣地松开了妹妹的手,抿着笑意退了开来,江晚茵将手递到他的掌心里,随即便被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一如往常宽厚温热,将她的指尖都包裹在里面。 太子虽不用行礼,可江晚茵却要拜别长辈。 饶是江怀仁前几日刚与她生了龌龊,可这到底是侯府上第一个成婚的孩子,他望着华冠丽服的女儿,不由得想起当年白絮嫁给他时,也是这样披罗戴翠,姿容绝盛。 只可惜后来物是人非罢了。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竟泛出隐隐水光,文绉绉开口道,“吾儿如今也出阁了,往后嫁入宫中,务必谨言慎行,宽宏大度,恭顺柔淑,来日为官家绵延子嗣,以身作则,言以率幼。” 他巴巴说了两句得体祝福之语,举止神情倒真有几分慈父之资。 只不过内容不太中听,尽是《女则》、《女戒》上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江晚茵强忍着没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翻白眼驳他的面子,深吸了两口气,应付着称了声“是”。 第751章 拜别 江怀仁许有作态之意,可老太太却是真的忍不住不舍之情,她抓着江晚茵的手,眼中泪光闪烁,愣是一时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儿来。 最后还是江时晏上前扶住老太太的手臂,低声安抚了几句,才哄得老人家勉强克制住翻涌的心绪。 她将自己手腕间一只翠绿的翡翠玉镯退下来,戴在江晚茵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枯瘦苍老的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关节处用力地有几分发白。 老太太忍着泪意,温声道,“茵茵,往后和殿下要好好的,好好的过。.” 话音落下,眼泪又一连串的滚落下来,老太太像是生怕自己会反悔这门亲事似的,将她的手松了开来,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意都拂去了,好容易才又开口,嗓音沙哑道,“快些去吧,别误了吉时。” 江晚茵鼻尖一酸,只觉得喉咙间干涩的发疼,眼眶又热又涨,半晌才低低哽咽道,“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她虽穿越而来的日子并不算太长,可不管在哪个时空,也只有江老夫人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亲情之间的羁绊。 江晚茵低垂着头,眼泪到底还是直直落了下来,下一瞬,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靠近,萧明述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将那几滴灼热的泪珠划去,他轻声道, “莫哭,孤不负你。” 江晚茵抬眸看他,那双清凛冷冽的眼眸中此时映着自己的模样,眼底竟满是真情实意的认真之色。 再不走,便真要误了吉时了。 江晚茵行大礼拜别了祖母,到了侯府门口由江巡风背着出门,送到了八人抬的大轿上。 这是储君成婚接亲用的轿撵,比萧明述平日里出行乘的轿子还要繁复华贵上几倍,轿外光是装点用的翠玉和珠宝,便如同小山似的层层叠叠堆了起来,连描金绘彩的门窗上也用了金流苏装饰,看着便价值连城。 抬轿的都是些身强力壮的侍卫,便是起轿时也都稳稳当当,没有一点摇晃。 随着随行太监嗓音洪亮尖利的一声“起轿回宫——” 鼓乐与喜炮之声在耳边炸响,江晚茵透过随风飘起的窗幔,看到祖母、江怀仁等人的身影逐渐模糊,永安侯府朱红色的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 轿撵之前,萧明述红袍加身,长身玉立。 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随后心脏砰砰直跳了起来,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回过神来,自己是真的在这异世界当中,将自己嫁了出去。 一直在轿外随行的青月看到她望着侯府的方向出神,只以为她是舍不得老太太心里难过,出声劝慰道,“姑娘别伤心了,等大婚之后,您常派人来接老夫人进宫说话就是了,就算您想回来探望,殿下肯定也是许的。” 江晚茵落下窗幔,轻轻叹了一声,道,“好。” 见她仍旧愁眉不展,青月凑近了轿撵的窗边,大胆猜测道,“姑娘,是不是早膳用的太早了,您这会儿饿了?要不要吃点果片?” 第752章 花嫁(一) 她这几句话本没什么,可从青月口中说出来,倒有几分莫名的鬼祟之感,仿佛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儿似的。 淡淡的伤感气氛被打断,江晚茵也忍俊不禁,不自觉弯起了眉眼,轻声道,“我不饿,倒是你自早上起便忙地脚不沾地,待会儿不用一直守着我,寻个机会,喝口水吃点东西才是。” 青月听了心里感动,低低应了声“是。” 京城之中热闹非凡,随着日光渐渐高升,路边围着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平日里两刻钟便能走完的路,今日硬是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轿撵外的鼎沸人声才终于歇了下来,直到看见高高耸立,雕绘浮彩的皇宫大门,才知是真的到了。 若是放到寻常人家,夫家来接了亲,便是在父母长辈面前再拜一个天地便可送入洞房了,可太子成婚,冗长复杂的仪式到了这会儿才算是正式开始。 礼部迎亲的鼓乐队伍歇了,换上了内务府的仪仗,礼乐之声比起方才更是浩大。 江晚茵被青月扶着出了轿撵,萧明述正丰神俊朗地站在外头,顺势将她的手接了过来,温声道,“跟着孤走。” 那道翡翠冕旒半遮着视线,江晚茵也看不太真切脚下的路,这会儿除了稀里糊涂跟着太子朝前走,还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两人身着华服并肩而行,一步一步踩在正红色的喜毯上,上了高台,栏杆上的风铃随着风轻轻晃动,和着辉宏的丝竹声,倒显得有几分空灵庄重。 礼部与钦天监的宫人先行了礼,才展开册子念起那些繁复的祷文,江晚茵听着身边王德海小声的提示,在大梁列祖列宗的牌位与画像前,跪地叩首。 除了祭拜先祖,在这个皇权天授的朝代里,她们还需接着叩拜神明,几次下来,江晚茵只觉得头顶上的凤冠越发扯得她头皮疼,几乎要带着她的脑袋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两人站在原地聆听颂词时,江晚茵目光偷偷瞥向身侧的男人,见他面容肃正清冷,不由得苦中作乐,又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在婚服宽大的长袖遮盖之下,悄悄凑过去牵住他的手。 萧明述巍然不动的神色果真闪过微不可查的怔愣,他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一副冷峭凌凌的神只模样,掌心却是温温热热的,将她的手指牢牢反握住。 江晚茵唇边勾了笑意,仍不作罢,曲起手指轻轻去挠他的掌心,萧明述握着她的手加了力,终于微微侧脸,那双乌漆墨黑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底带了两分警告之色。 江晚茵也不怕他,弯起浓丽的眉眼轻轻笑了。 祭祀完先祖,便是受文武百官朝贺,除此之外还有众位朝廷命妇,便是地方都督、知府一类官员都要上表奏贺,两人又在高台站了许久,方才了事。 冗长的仪式过后,天色已经微微合黑,江晚茵早已经累的麻木,两条腿都跟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当她手中拿着大红绸缎被送入东宫万春殿时,终于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第753章 花嫁(二) 万春殿已经被重新收整布置过,书案桌凳不说,连屋内的古董摆件都一应换了新的,瞧着与她当日在东宫小住时的景象十分不同了。 尤其是从前睡得那张床榻,如今也换了一张更宽更大的新床,瞧着是金丝楠木打的,木面光滑柔亮,十分好看。 床架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婚床四周也一应布置妥当,红色的蜀锦绸缎从床顶起始,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其上绣着金色的龙凤呈祥图案,竟有几分栩栩如生,要腾云驾雾而起的模样。 床侧几支龙凤花烛亦是精雕玉琢了花样,暖橙色的烛光悦动着,浓光照映了整个寝殿。 不过这婚床再怎么精细,江晚茵此刻也提不起兴致来欣赏,她满心满眼里只想着赶紧坐下,好歇歇挺立了太久而酸软发疼的脊背。 萧明述似是察觉她的不适,轻朝她侧身,神色自若地伸过手去,将掌心贴在她的腰际,微微使了力,将一股温热的内力缓缓推入她的脊柱,果真让她的不适感都减轻了许多。 片刻,喜婆领着几个手中举着托盘的喜娘鱼贯而入,请他们过一过新婚的习俗,图一个美满吉利的好意头。 先是头一位喜娘里托盘的甜酒,甜白釉的瓷碗中分了两个汤匙,她与太子一人喝上一勺,寓意同甘。 第二位喜娘亦是差不多的意思,一尊青瓷酒盏里头盛着潋滟苦酒,一人饮上一口是为共苦。 紧接着有人呈上白团点心,这个是江晚茵一人可吃的,她心里知道这个习俗,虽说觉得别扭,可现下也不能真的扫了性,只好浅浅咬了一口,故作惊奇地轻声道,“生的?” 那喜婆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太子妃说得正是,自然是生的!生得生得,来日娘娘必定子嗣繁茂,个个聪明伶俐!”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眼尾余光见着萧明述似乎也跟着勾了唇角,眼底闪过温和之色。 —— 终于,等所有的繁文缛节全都结束之后,已经夜阑人静,婢女太监们都退了出去,大殿内只留下他们二人。 雕花木窗半开着,有微凉的夜风刮得正紧,连着屋内也是烛影摇动。 萧明述这一整日也未怎么进食,饿倒是不饿,只是真的也有几分疲乏之意,他起身关了门窗,回首正看到江晚茵对着铜镜,正愁眉苦脸跟自己头发上的凤冠较劲儿。 见他的目光过来,她叹了一声,幽幽道,“劳烦殿下过来搭把手?” 萧明述轻“啧”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往窗边倚了倚,嗓音淡淡,“太子妃要求孤帮忙,也该有个求人的态度不是?” 什么求人的态度?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半晌,低声道:“劳烦夫君过来搭把手?” 萧明述一愣,他本也是闲来无事,想着调笑两句,听她讲句软话就罢了,倒没想过她开口便唤了“夫君”两字。 他很快回过神来,唇边笑意难抿,举步过来站在她身后,帮着将那顶夺目的金凤明珠凤冠取了下来。 头顶上压了一整日的重量骤然卸了下来,江晚茵转动着活动了下脖颈,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第754章 洞房花烛 只是这顶凤冠只是开始,她挽好的发间还有诸多琳琅首饰,须得一一拆卸下来。 她透过铜镜睨了一眼太子,只觉得这个称呼一旦叫出了口,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于是笑盈盈又道,“剩下的我也看不见,一并劳烦夫君动手了。” 萧明述轻嗤了一声,手上却十分自然地探在她的发间,又将一支蝶戏牡丹金步摇取下。 随着这支步摇的离开,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连着一些松散了的珠花,也“叮叮当当”落在了地上。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枚红玛瑙五凤钿,也不知怎的,竟被一缕乌发绕进了镂空处,他垂首解了许久,才勉强有了些眉目。 江晚茵弯了眉眼在铜镜中看他,非要出言招惹他道,“哎,你到底行不行?” 她本来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笑他不懂这些小女儿用的珠花,可在这红烛对燃,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被问“行不行”,实在太像是对男人的一种挑衅。 萧明述呼吸声滞了滞,修长的手指仍穿梭在她的乌发间,动作轻柔,生怕扯疼了她似的。 几息以后,那枚红玛瑙五凤钿终于被剥离了下来,萧明述将它随手扔在梳妆台桌案上,微微向前倾身,将她笼罩在怀中。 他的眸色变得深邃不见底,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江晚茵的耳畔,低低问:“孤不行么?” 江晚茵耳根一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惊得措手不及,在短暂的迷茫和困惑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似乎有歧义。 可已然来不及解释了。 再回神时,身上的喜服也散落在地上,天旋地转间她被按倒在柔软厚实的被褥上。 剩下的事儿自不必多说,精巧的拔步床虽十分结实,却也随着两人的动作开始摇晃着,“吱吱呀呀”发出暧昧旖旎的声响儿。 喘息间,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主动攀住萧明述的脖颈,手指在他的宽阔背脊上留下红痕,指尖摩挲着他肩胛骨的轮廓。 萧明述安抚地吻她的眉眼,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他的鬓发,两人的气息在这灼热的氛围中仿佛融为了一体。 躯体和灵魂都沉浸在紧密贴合的交缠中,情感和欲望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春雨后的落花分扬,濡湿与朦胧浸润了整个房间。 一切渐渐平息之后,萧明述撑着胳膊,将锦被拉过来盖在她身上。 他的喘息声方才平复,眼底还有热潮尚未完全褪去,却仍记得方才没有得到回复的问题。 “孤行不行?” 江晚茵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除了在心里暗自腹诽他也太过小心眼了些,哪里还有力气来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她最后的体力和精气神,已经在这场激情的缠绵中消耗殆尽,只能掀起眼眸来,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之情。 只可惜她这会儿眼尾发红的模样实在和凶狠靠不上边儿,黑长浓密的睫毛被泪意淋湿,昏黄光线下正扑闪着,如同浴火而飞的蝶翼般轻盈。 破碎,也很诱人。 第755章 噩梦 萧明述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滞,但只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初,细看之下眸色比方才更深了几分,暗暗藏匿其中的欲火几乎要将怀中之人吞噬掉。 他复又倾身下来,引诱着她重新跌回不能自控的温柔乡里,直到那对龙凤花烛燃尽,江晚茵委实有几分恍惚了,掌心绵软无力地推拒着他的肩膀,嗓音沙哑的连声讨饶道,“你,你行,你最行了,满京都城里数你上天入地最行了。” 萧明述闻言低低笑了,动作微顿了顿,将她的小手握住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清晰地感觉到她纤细的指骨和微微汗湿的掌心。 “累了?”他沉声开口问,眉眼因情动有几分薄红,倒使他少了几分清冷矜贵之感,看着眉眼生春,俊美撩人的过分。 只可惜江晚茵此刻已经无暇欣赏,她吸了吸鼻子,半死不活道,“累的要一命呜呼了,你再不结束,过了今夜便要成了鳏夫了。” 这话不太中听,萧明述扬了扬眉,松了她的手又俯身下来,颇有几分再来一次的意思。 江晚茵昏昏沉沉,忙扯了锦被把自己与他隔开,一双大眼带着恼意,似喜似嗔,半晌才憋出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明述失笑,终于大发善心放过她,起身披了丝绸外衫,将人搂在怀中,手上用力将人打横抱起来,赤脚举步往浴池而去。 这算是偃旗息鼓的讯号了,江晚茵精疲力竭地松了口气,眼皮宛如被粘住了似的,再也睁不开了。 哪怕被太子伺候着沐浴总有几分不好意思,如今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等萧明述将她抱在棉布中擦干放回软榻上时,她早已睡得极香极熟,任他怎么摆布都没再有醒来的意思。 萧明述幽深地眼底流转了笑意,捉起她的指尖在唇边吻了吻,轻声道,“茵茵,做了孤的妻,便走不了了。” 许是大婚这日太累了,江晚茵夜里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见喜婆非要拿着生饺子追着要给她吃,口中还不住喊着,“生的,生的!” 一会儿又梦见青月捧着一个千斤顶似的凤冠,说什么也要给她带上。 几人对她围追堵截,她躲了这个躲不了那个,最后被逼进绝路,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帐顶精细的花纹发了半晌呆,才发觉方才是个噩梦。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外头晨光微熹,浅淡的光线透过窗纸将寝殿内的光景照了个半亮,算算时辰,她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身边有均匀的呼吸声,江晚茵微微侧首,瞧见正在睡梦中的太子,他的睡姿也同他醒着的时候一样,又端正又规矩,只是少了几分威严与狠厉之色,瞧着要更平易近人些。 她恍然记起自己昨夜已经成婚了,轻叹了一声,便移开目光,轻轻把头转了回来,可还没等她闭上眼睛,便听到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带着沙哑的嗓音。 “梦魇了?” 江晚茵侧首,见萧明述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丝毫困顿迷蒙,反而清醒万分,实在不像刚醒之人。 敢情被掏空的人只有她自己,江晚茵幽幽道,“托殿下的福,只是梦罢了。” 第756章 新婚 她白皙如雪的小脸上仍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映着眼睑下的乌青越发浓重,萧明述知她累得很了,也没在意她话语间的阴阳怪气,连人带锦被将她拉在怀中,温声道,“既是梦,便不再想了,再睡会儿吧。” 江晚茵动了动没能挣开,索性松了力道软在他怀里,闷闷道,“你今日不用上朝吗?” 萧明述道,“大婚后可休沐三日,怎么,你很盼着孤去上朝么?” 自然是盼着的,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就是了,江晚茵轻哼了声,又恍惚了一阵儿,也不知是睡还是没睡着了。 直到晨光金灿明朗,整个天空都大亮了,才有婢女隔着门帘轻轻扣了门,轻声道,“太子妃,到了起身的时辰了。” 江晚茵被惊醒,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太子妃”是在叫自己,连忙坐起身来,清了喉咙才扬声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应了声,很快门被打开,外头的侍女们由青月和荷心领着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今日去拜见皇帝要穿的朝服,还有盆桶手帕等一应洗漱之物。 昨夜睡得断断续续,到了这会儿江晚茵仍有些精神不济,神情恹恹地任由婢女们伺候,换衣衫时,更是手脚都酸,抬腿抬手间都有几分踉跄。 青月不经意间瞥见姑娘身上几处显眼的暧昧红痕,闹了个大红脸,又有些心疼,心底里对不懂如何怜香惜玉的太子颇有微词。 江晚茵换上一身正红绣金线牡丹的华服,发簪依旧挽了许久,样式繁复,虽说头上的饰品没有昨日的凤冠那样重,可头一次去向皇帝太后请安,也是马虎不得,那两支孔雀交颈东珠流苏步摇一带,分量立刻便加了上去。 这些带上还不算完,脖颈上的赤金鲤鱼戏珠璎珞,腰间别的红宝石掐金玉坠,还有手腕上的琳琅翡翠镯,这一身的行头都加起来,她又有几分走不动道了。 直到坐到圆桌旁,清淡暖香的米粥气息落在鼻翼间,江晚茵才重重叹了口气,想起另一桩事儿来,抬眼问,“殿下呢?” 张嬷嬷笑道,“禀太子妃,太子殿下一早便被军机大臣叫去议事,吩咐过早膳您自个儿用着,过会儿殿下便回来,同您一起去给陛下和太后娘娘请安。” 还说休沐,这不一刻也闲不得么?果真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江晚茵记着昨夜被他狠狠折腾的仇,这会儿难免有几分幸灾乐祸,在心里笑话了他一通,果真觉得心胸开阔,连碗中的白米粥吃起来都更清甜了些。 不多时,外头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宫人将门口的竹帘子卷起来,来报道,“禀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吩咐您预备着,殿下去换了朝服便过来。” 江晚茵应了一声,想想也无事可做,便呷了口茶,用绢帕擦了唇角道,“罢了,不必让殿下多走这段路了,我到东宫门口等着就是。” 宫人应声而去,江晚茵便扶了青月的手,拖着一人贵重又沉重的行头,缓缓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第757章 探口风 未等多久,太子的身影便出现在院落门口,他也换了一身猩红色的朝服,其上满绣了金丝蟒纹和蝙蝠团花,腰间系了一条颜色稍淡些的腰带,上系翡翠嵌红宝石玉佩,实在是繁复华贵至极。 不过这身衣服太过浓烈明艳,换了旁人来穿,若是压不住,便会被喧宾夺主,难免显得暗淡阴柔,可萧明述宽肩窄腰,清贵凛然,愣是将这身红色喜服穿出了斩荆披棘的轩昂之气。 连江晚茵见了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太子这张脸,这身段,确是一等一的衣服架子。 她虽在无人的时候并不在意规矩,萧明述也未强求,不过在人多眼杂之处,却不得不小心谨慎,免得才入宫第一日便被抓住了马脚。 江晚茵收回目光,轻轻福身下去,行礼道,“见过殿下。” 萧明述扶了她一把,没让她真的拜下去,淡淡道,“起吧,随孤一同去慈宁宫请安。” 江晚茵应了声是,上了自个儿的轿撵,一路缓缓朝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这会儿日头已经高升起来,照在皇宫中屋顶的琉璃瓦片上,似是流淌着波光潋滟的流光,金灿灿水润润的,除了刺眼些,倒也是十分好看的。 江晚茵抬手,用团扇轻遮了光亮,心中却有几分沉重,只怕进了宫,数不清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往后日子想安生舒服的过,怕是难了。 到了慈宁宫,已有太后身边的嬷嬷早已等候多时,远远见了轿撵过来,便领着宫人跪下候着,等銮驾到了跟前,才见礼道,“奴婢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萧明述微微颔首,“皇祖母可起身了么?” 嬷嬷含笑道,“太后娘娘高兴,一早便起了,陛下方才过来陪着用了早膳,这会儿正等着两位殿下进去请安呢。” 萧明述“嗯”了声,亲自上前将江晚茵扶下轿撵,牵着她往里头走。 今日朝服的大袖没有昨日婚服的那样宽,两人交握的手自然也是遮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做如此亲密之举,江晚茵耳根有几分微红,小声道,“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自己能走。” 萧明述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非但没有放开手,反而轻声道,“昨日那么多人也看着,太子妃不也大胆得很么?” 到底是昨日她撩拨在先,江晚茵张了张唇也没能说出什么,只好由着他去了。 快到慈宁宫正殿时,她忽地想起什么,低声开口问,“今日可还需要去给皇后请安么?” 按照礼制,太子与太子妃大婚次日的流程中,是必须有给皇后磕头请安这一环的,皇后受了礼再赏赐教导,之后才能去拜见太后。 不过宫里的情况特殊,皇后被封宫后,说不定也正等着太子大婚这个节骨眼,想名正言顺地解了禁足出来呢。 其实这不过是太子一句话的事儿,如果萧明述愿意开口求情两句,谁也不能抚了他的面子,只不过他的态度扑朔迷离,她还是得先探一探口风,免得一会儿真的被问起来,再说错了话。 第758章 请安 萧明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嗓音低哑嗤道,“皇后封宫,你若非要去全这个孝道,便去林淑宫外给她磕个头吧。”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暂且不打算放过皇后了,那她更不会自己去讨这没趣儿,毕竟她与皇后之间的过节已经根深蒂固,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上赶着去给她请安,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江晚茵心里有了底,暗自松了一口气,两人步入慈宁宫正殿。 太后宫中还是同上次来时一样,从不焚些味道很重的香,今日更是连礼佛用的檀香都没有燃,只用了一架海口甜白釉大碗,命人往里面放了新鲜晒干的花果脆片和花瓣,甜丝丝的果香混着清新的花香,香风阵阵,沁人心脾。 转过屏风,太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高座之上,她今日着了盛装,正按着蜀锦刺金袖口与身旁的嬷嬷说话,见了两人进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声音温和地说道,“述儿和新妇来了,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萧明述率先上前,俯身行礼,“见过皇祖母,见过父皇。” 江晚茵自是跟着福身下去,成婚之后,她已经是皇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在称呼上也要跟着萧明述一起变动。 她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虽然身上行头不轻,可动作却流畅端庄,从容不迫,眼睫微垂目视着地面,嗓音清朗道: “见过。.皇祖母,见过父皇,愿皇祖母福寿安康,父皇万岁万福。” “好孩子,快些起来吧。”太后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起身,目光落在江晚茵端雅娴静的模样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太后招了手将江晚茵叫到身边坐下,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温声问,“昨晚歇得可好?太子可把万春殿都打整好了?若哪里有不妥当之处,只管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这话看似是在关怀,实则也不过是一句试探,江晚茵抿唇笑了笑,低头恭顺答道,“多谢皇祖母关心,殿下细心,万春殿一应妥当,儿臣一切都好。” 太后这才满意地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眸中尽是温和之意,召了嬷嬷上前,从锦盒中拿出一个赤金盘璃璎珞圈,亲手给她带在了脖颈间,颇有几分感慨道,“这是哀家当年与先帝成亲之时,太皇太后赐给哀家的璎珞,这么些年了,哀家总也不舍得带,今日述儿与你大婚,这东西啊,也该交到你手上了。” 江晚茵忙跪下谢恩,“儿臣谢皇祖母。” 太后笑了笑,将她扶了起来,笑道,“好了,不必多礼,你若真要谢哀家,便早日与太子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果真新妇被催生的命运,不论是在哪个时空都是很难避免的。 江晚茵心里虽有些不太舒服,面上却只能做出恰到好处的羞怯之意,垂眸红了面颊,低眉顺目怯怯道,“是,儿臣知晓。” 她的表演自然无可挑剔,只是不经意间余光瞧见萧明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她脸上的腼腆神色几乎维持不住,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憋住了那口气,趁着太后移开目光,挑起眉梢悄悄瞪了他一眼。 第759章 成对的璎珞 太后看不懂她们眼神中的意思,只当他们是新婚燕尔,正是蜜意情浓之时,看着他们眼中含着几分欣慰。 毕竟他们两人的感情越好,皇太孙出生的时间说不定就会越早。 慈宁宫内的氛围正好,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这会儿终于开了尊口,“朕瞧着母后赏给太子妃的这璎珞眼熟呢。” 太后闻言轻轻呷了口茶,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悦的神色,却没开口接他的话茬,只淡淡道,“是么,兴许是内务府做出过差不多的样子罢,没什么稀奇的。” 皇帝面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却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的戏唱完,故意做出一番思忖的神色,随后才道,“母后这璎珞,从前可是有一对儿的?” 见无人接话,皇帝继续道,“当年朕继位后,皇后册封中宫,母后便拿了一个璎珞赏给她,今日见了这对璎珞中的另一个,倒是让朕有几分感慨。” “果真是岁月催人老,如今连述儿也大婚了。” 他的话音落下,慈宁宫方才祥和的气氛被骤然打破,连着萧明述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不过旁人给他脸色看,实在是皇帝在新妇请安的第一日说这话实在是有些太扫兴了。 皇后如今是什么下场,满宫里的人可都看在眼里,戕害妃嫔,谋算皇嗣,行亏名缺不说,还被夺了中宫册宝,幽禁林淑宫,这时候非说江晚茵身上这枚璎珞与皇后当日拿到的是一对儿,仿佛在暗示什么。 听着都觉得晦气。 “皇帝的记性倒好。”太后将手中茶盏“哒”一声放到桌案上,冷声问,“丽妃腹中胎儿近日可好?太医可说什么了?” 太后这时候说到那件旧事,便是提点皇帝,莫忘了皇后的过错。 皇帝自然听得出来,脸色微微一僵,随后陪笑道,“一切都好,太医说胎像已经安稳了。” 太后“嗯”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若非当日横生枝节,丽妃何至于腹中孩子到了近四个月还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日日喝着药,熏着艾,她腹中孩儿往后能强健么?” “当日勃然大怒的人是皇帝,下旨封宫的人也是皇帝,出尔反尔可别让阖宫看了笑话。皇帝睹物思人不错,但也别把多出来的同情愧疚之意用错了地方!” 太后这一番疾言厉色的说辞下来,饶是皇帝有心要替皇后说两句好话,这会儿也说不出来口了,只能悻悻道,“朕不过说几句闲话,怎得还惹了母后动怒?母后快消消气,都是朕的不是了。” 太后见他服软,也不在这事儿上过多追究,又冷眼阴阳怪气了两句,顺着皇帝给的台阶也就下了。 说了这会儿子话,太后又叫人上了些茶点,温言絮语与她们说了会儿家常,正清净了片刻, 忽然听到宫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太后喜静,又向来严以御下不留情面,因而若非有什么大事儿,宫人们是绝不敢在此处喧扰吵闹的。 第760章 生变 江晚茵眉头微蹙,心中泛起一丝不安,转头看向萧明述,只见他脸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太后身边的嬷嬷快步走到门边,扬声呵斥道,“主子们都在殿内歇着,外头何事喧闹?都不要脑袋了么?”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跑了过来,跪下后哆哆嗦嗦道,“嬷嬷,劳您进去回禀一声,林淑宫那边闹起来了,皇后娘娘说什么也要见皇上,说有要事回禀。” 这小太监声音不小,殿内的诸位都听得清清楚楚,太后蹙眉沉声道,“怎么回事儿?进来说话!” 嬷嬷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跟上,到了殿中一一请安,才将话儿又重新说了一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清楚: “今日辰时,皇后娘娘便要出林淑宫曲求见陛下,可陛下圣旨说了林淑宫内的众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内,无召不得出,因而侍卫并未让娘娘通行。” 太后闻言冷哼,“皇后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连皇帝的旨意也要忤逆吗?” 皇帝自觉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摆了摆手,斥责道,“那就把林淑宫的大门锁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儿,怎得还闹到慈宁宫来?” “可皇后娘娘不依不饶,铁了心要出来见陛下一面,为此不惜自戕,奴才们也不敢硬拦着,而且皇后娘娘说,说有。.有。。” 这小太监本说的流畅,可说到某处时却磕磕巴巴了起来,看他的神色明显畏惧,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皇帝心急,见状怒呵道,“有什么?说!” 小太监重重磕头在地,嗓音哆嗦道,“皇,皇后娘娘说有事关皇家清誉的事情回禀,说宫内有人私通,秽乱宫闱,因,因而才不得不当面禀告陛下与太后。” 随着他话音落下,慈宁宫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 皇帝闻言面色铁青,眉头紧锁,额头上隐约显出几条青筋,手中的茶盏被他狠狠攥着,似乎想要将其捏碎。 【有人私通、秽乱宫闱】 这几个字几乎让他气了一个倒仰,眼神中夹杂着愤怒和不可置信,若是他的后宫中真有这样的女人,莫说皇帝自己的脸面,便是整个皇室都要因此而蒙羞,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空气中仿佛凝结了冰霜,站在一旁的江晚茵心中直骂自己真是倒霉,照例来请个安都能碰上这样的腌臜事儿。 也不知皇后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扯上她才是。 太后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了镇定,但那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江晚茵努力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垂眸顺目将呼吸声都放到最轻。 皇帝极力压制着怒火屏退了殿内的奴才,沉声问,“她可说了是谁?”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磕头,声音直颤抖,“奴才不敢妄言,皇后娘娘并未说明是谁,只说是宫里举足轻重的人,让,让陛下明察。” 第761章 赐死 宫中能称得上举足轻重之人并不多,也就只有皇贵妃,辛贵妃和丽妃。 皇贵妃刚刚丧女,丽妃又怀有身孕,别说红杏出墙,便是动都不能多动一下,难不成是辛贵妃? 可她一门心思地扑在二皇子萧子承身上,又哪有心思秽乱宫闱? 江晚茵猜来猜去想不到,悄悄抬眼瞧了皇帝,见他怒火中烧之下也是愁眉不展,只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底尽是冰冷的杀意。 太后到底还得先顾全皇家颜面,有几分疲乏地揉了揉额角,再睁眼时,目光沉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低声道,“皇后这样胡言乱语,闹得人尽皆知,莫非疯了不成?!” 皇帝一愣,当即会了意,扬声道,“皇后魔怔了,叫太医院的太医过去瞧瞧,开些静心凝神的药,让她莫要整日说些莫须有的疯魔之语!”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跪在堂中的小太监,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般冷声开口,“尔等不好好伺候皇后,还纵着她吵闹,致使病情加重,实在可恶至极,拖下去,赐白绫。” 御前侍卫听令后,即刻进殿,那小太监吓破了胆,一时间涕泪横流,叫嚷道,“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奴才只是个传话的,奴才没有撒谎!” “皇上,皇上。。!” 他话音未落,便被侍卫一手刀披在后颈处,整个人便如同面条般瘫软了下来,再没了动静儿。 萧明述目光深深落在小太监身上,眼底冷峻之色更甚。 皇帝不为所动,只深深皱着眉宇,压低了声音吩咐,“林淑宫和皇后身边的所有宫人,格杀勿论,今日听过她叫嚷的,也一应绞杀!” 御林军闻言正了脸色,应了声“是”便出门而去。 慈宁宫中恢复了宁静,只是那股子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却愈演愈烈,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叹了声道,“虽说知情的奴才都处理了,可既然皇后如此笃信,皇帝也不可坐视不理,那便让她来慈宁宫好好说说,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 皇帝点了点头,沉声道,“母后思虑的是。” 他吩咐了宫人,将皇后悄悄带来,莫要惊动旁人,随后才有几分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这时候江晚茵自然不想再凑热闹,毕竟若真有人在宫中做这种事儿,皇帝的脸面可算是丢尽了。 想必他也不愿在自己的儿子儿媳跟前,听皇后绘声绘色地指控吧。 萧明述目光略过她的脸,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便先一步起身,对着太后躬身行了一礼道,“皇祖母,虽然大婚休沐,可前朝的事儿仍耽误不得,孤与军机处几位朝臣约好了要议事,便不多留了。” 江晚茵忙跟着起身,垂眸道,“儿臣也告退了,明日再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缓了缓脸色,强撑起几分笑意道,“好,国事为重,你们先去吧。” 江晚茵脚程极快的出了慈宁宫,免得与赶过来的皇后遇上,直到过了宣政门,她才松了口气。 萧明述叫停了轿撵,侧眸看她,“慌张什么?” 第762章 告发 江晚茵拍了拍胸口,抬眼望着头顶正盛的日头,拿团扇轻遮了遮光线,也不知是晒得还是热的,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良久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总觉得,皇后行迹疯魔,又要使法子拖我下水。” 她将话说完后,又觉得不太妥当,觉得兀自揣测旁人不好,倒像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似的,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抿唇道,“许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可萧明述却难得并未出言嘲讽,只目光深深地思忖了片刻,才温声道,“莫怕,孤让人留意着。” 他顿了顿,又道,“若有人传你去什么地方,莫自己去,先派人回了孤。” 江晚茵点头应下,才与萧明述在岔路口分别,兀自回东宫去了。 —— 慈宁宫 好一阵等待之后,皇后坐着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从坤宁宫的后门进来了。 多日的幽闭生活,让皇后消减了许多,被人搀扶着进了慈宁宫正殿时神情都有几分恍惚。 她面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一股疯狂的光芒,一步步走到皇帝和太后的面前,沉重地跪下,声音嘶哑而缓慢,一字一顿道,“臣妾见过陛下,见过母后。” 太后冷眼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她惺惺作态,眉头紧锁,“皇后,你失态了。” 皇后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冷笑,“陛下,母后,臣妾是有罪,臣妾愿意承认所有的罪行。但臣妾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家的清誉被玷污。有人在宫中私通,秽乱宫闱,臣妾必须将此事禀告,否则死不瞑目!” 太后闻言,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皇后,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她话音未落,却被皇后出言打断,她吃吃的笑了笑,眼底闪过几分快意,“母后心里想必很不爽快吧,明明是太子大婚大喜的日子,臣妾却偏偏挑着这样的日子来闹,让所有人都看着皇家的笑话。” “放肆!”皇帝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勃然大怒道,“皇后!你真的疯了不成?怎得跟母后这样讲话?” 皇后却哈哈笑道,“陛下,臣妾嫁给您这么些年,自进宫以来受尽了苦楚委屈,可不管臣妾怎么做,母后总能挑出错来,母后百般为难,臣妾何曾放肆过一回?” 她说着,擦了一把眼泪,扬声道,“今日臣妾便就放肆了,陛下又能如何?皇后册宝您已经收回去了,臣妾也没什么旁的东西了,除了这条性命,陛下要么?” 太后面色阴沉如黑云,她摆了摆手制止了暴怒的皇帝,嗓音如冰道,“皇后不必试图激怒哀家,你既要检举宫中有人祸乱宫闱,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还是这本就是你莫须有编造的谣言?” 皇后轻嗤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宽袖,“自然不是臣妾编的。” 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由一旁的嬷嬷,冷声道,“臣妾要告发太子妃江晚茵,她入宫之前便与旁人不清不白苟合,私定终身,入宫之时已非完璧之身!” 第763章 证据 太后闻言,手中的茶盏猛地落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滚了一地,她目光如刀锋般冷冽,狠狠地盯着皇后,可眼底的慌张之色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她厉声道:“皇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无凭无据的污蔑,怎可信口胡言!” 皇后跪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她身着一袭雪白色素缎宫装,只在裙摆和袖口处用银线稀稀疏疏绣着几只蝴蝶穿花,没了往日的华美装束,竟显得她少了几分急躁,多了两分沉静之气。 面对太后的盛怒,她毫不畏惧,眼中的疯狂更加明显,冷笑着,“陛下、母后,若是无凭无据,臣妾断不敢如此行事。此信乃是太子妃与情夫私通之证,字字珠玑,不容抵赖!”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太后气得手指微微颤抖,狠狠拍了一下桌案,“荒唐!” 皇帝脸色虽也阴沉,但得知被带了绿帽的人不是自己,心中怒火已然消退了许多,连带着神情也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他目光扫过皇后,“拿来,朕倒要看看,你所言是否属实!” 嬷嬷将信递上,皇帝接过信纸,展开细细查看,信中的内容让他眉头紧皱,眼神越来越冷,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他将信放到桌上,侧首看向太后,犹豫道,“母后,这是永安侯府二姑娘亲笔所写。.” 太后一惊,忙拿起那张宣纸,见上头详细写了隐龙寺后山江晚茵是何如与一男子苟合,还将自己的簪子留给了他云云。. 太后一下子气血上涌,信了大半,当即怒不可遏,将信狠狠拍在桌案上,“立刻传召太子妃前来!今日务必将这事儿说的清楚明白!快去!” 宫人们匆忙应声而去,偌大的慈宁宫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皇后跪在地上却气定神闲,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江晚茵回了万春殿仍觉得忧心,正欲派人去慈宁宫打听打听,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差出去的人还没出门,便正撞上慈宁宫的宫人进来。 “奴才小庄子,见过太子妃,太后娘娘懿旨,劳烦太子妃跟奴才回一趟慈宁宫。” 江晚茵蹙着拢烟秀眉,淡淡问,“我与殿下方才从慈宁宫出来,怎得这就要回去?皇祖母可说了是什么事儿?” 小庄子皮笑肉不笑,垂头道,“太子妃折煞奴才了,这哪是奴才能知道的事儿,太后娘娘找您什么事儿,您到了不就知道了?” 江晚茵这会儿已经换下了朝服,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广袖裙衫,发间也只簪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唯有唇上红艳艳的口脂,愈发衬得她杏眼桃腮,眉目如画。 她抬手抚了抚耳边的景泰蓝红珊瑚耳坠,手腕间的九曲金环嵌薄缠花镯撞击有声,叮铃悦耳,借着遮挡,她往暗处使了个眼色,见着影六的身影一闪而去,才放下手来笑了笑,“既如此,便去吧。” 第764章 伪证 小庄子松了口气,屈一屈膝,道,“太子妃请。” 须臾,轿撵便载着江晚茵回了慈宁宫,大殿内气氛压抑至极,隐隐瞧见堂中跪着几人。 江晚茵一路上瞧见偌大的慈宁宫中连个扫洒的宫女太监都没有,便知事情非同小可,只盼着影六能动作快些,不管太后找她是什么缘由,总归不是好事儿,非得萧明述来了才能更保险些。 待再走近些,江晚茵瞥见地上跪着的除了多日不见的皇后,还有哭哭啼啼的江楹兰,这阵仗,这配置,怎么看都是冲着她来的一张天罗地网啊! 江晚茵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事到如今也无路可退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江晚茵稳住心神,越过地上几人,撩了衣裙跪下行礼道,“儿臣见过皇祖母,不知皇祖母叫儿臣来所为何事?” 太后垂眸看着她,半晌才缓声开口,“太子妃,皇后告发你入宫前便与旁人私通,并非完璧之身,皇后所言可否属实?” 江晚茵闻言怔了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愤怒,当日隐龙寺后山又是追杀又是下药,不全都是江楹兰的手笔么?她倒还好意思在这儿恶人先告状。 还好那日替她解毒的人是萧明述,否则真换了旁人,她想全须全尾的从这儿出去都是奢望。 知道了她们发难的是何事,江晚茵的心中反而停止了震荡,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喘了口气,抬眸直视着太后和皇帝,嗓音轻曼道,“儿臣问心无愧,此事绝无可能!” 她话音落下,便听皇后冷笑道,“江晚茵,你果真好演技,可若非证据确凿,本宫怎敢冒如此大不韪来揭发你做下的丑事?” “江二姑娘,你来说。” “是,”江楹兰怯怯看了江晚茵一眼,才低声开口道,“姐姐曾与一男子私定终身,几月前,两人相约隐龙寺后山幽会,行,行了那等事,事毕后姐姐还留下了簪子给那男子做信物。” 江晚茵听着这不堪的言论,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你言之凿凿,倒是知道的很清楚,难不成你曾亲眼瞧见?” “姐姐。”江楹兰泪眼朦胧哀叫了声,似有些怕她似的往后躲了躲,“妹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妹妹本不想将这些事儿捅出来,可事关皇家清誉,妹妹怎可因一己之情而装作眼聋耳瞎呢!” 她说罢,重重磕了个头,看向太后道,“太后娘娘,民女愿用性命起誓,所言句句切实,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着,又戚戚然垂泪下来,“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小娘因着知道姐姐的秘密,已被姐姐想方设法赶到了庄子上去,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把事实都说出来。” 她言辞恳切,语气柔婉,闻者无不动容三分,太后微微蹙眉,面上笼罩了一层阴云。 皇后冷笑,“江晚茵,若非你赶尽杀绝,要置她小娘于死地,说不定江二姑娘也不会孤注一掷,真可谓是报应。” 第765章 奸夫 江晚茵睨她一眼,淡淡道,“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儿,秦云霜为何被赶到庄子上,在永安侯府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皇后轻嗤了声,发了狠劲儿道,“这事儿暂且不说,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只是你脸皮也忒厚了些,自己做下的事儿,死到临头了都不认?” “你自以为嫁给了太子,从此位高权重,你那奸夫便不敢再找上门来么?那你便错了!”皇后说着,神色间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吩咐身边侍女道,“去把那人带上来吧。” 须臾,大殿门口走进来一道瘦高的身影,光线聚首在他后侧,让人看不清相貌。 江晚茵到真有几分好奇,她们会找个什么样的人来冒充她的“奸夫”? 要知道真正的“奸夫”,如今可不就在御书房里坐着批折子的太子么? 那年轻男子一身半新的蓝色棉布长袍,一进殿没走几步,便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膝行着往前爬了两步,跪在了江楹兰身后,磕了两个头,道:“草民给,给太后、皇上请安。” 他的嗓音倒是清澈,只是颤抖不已,听着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江晚茵垂眸瞧了他几眼,就这身板,还去隐龙寺后山与她幽会?能不能爬上去都很难说。 太后皱眉道,“抬起头来说话。” 那书生怯生生抬起头来,确实是个眉清目秀的,他的目光在江晚茵身上略略一转,萌发出一点诡异的热切,这目光并非是见了美人时心声欲望或贪恋,倒像是飞蛾扑火般,有种献祭自己来谋求别物的偏执疯狂。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恶胆,竟朝着江晚茵簌簌爬了过去,企图抓住她的裙摆,口中叫喊着:“晚茵,那日你我私定终生,已成了周公之礼,你嫁给太子是被迫的吗?是被迫的吗?” 这场景着实有些惊悚了。 江晚茵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动作,冷声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可知随意攀咬污蔑太子妃,是何罪过?” 她垂眸下去,定定看着地上脸色苍白的书生,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如同染血的红梅般,冷的骇人。 “按照大梁律法,污蔑朝廷命妇者,或五马分尸,或车刑或炮烙,无论哪种,皆生不如死,你且想好了再说,是什么滔天的富贵值得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那书生的面容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枯槁木然下去,手猛地缩了回来,避开江晚茵的目光,不敢再看。 皇后怒起,呵斥道,“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当然要说实话,你要是胡说八道,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莫说是你,连你的几个弟弟妹妹,都难逃一死!” 那书生闻言一哆嗦,眼底显然已经有了泪意,可犹豫思索几番,还是声如蚊蝇,低语道,“草民,草民确实已与太子妃私定终身。” 太后面上的肌肉崩的极紧,“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 那书生应了声,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断裂的簪子,勉强道,“启禀太后娘娘,草民名为陈文贞,家住在京郊,是在中秋词会上与太子妃相识相知的。” 第766章 对峙 “那日隐龙寺后山,我俩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后,太子妃便将这支簪子交给了我,当做定情信物。” 他说着顿了顿,苦涩一笑,“我那日也曾给了太子妃一枚玉佩,想来如今问起来,她也不会承认了吧。” 太后蹙眉,“仅仅凭着一支簪子?这,这如何能说明什么?” 江楹兰适时插嘴道,“太后娘娘,这支簪子是我与姐姐生辰时,祖母命城西锦绣坊专门打造,我的簪头是兰花,姐姐的簪头是梅花,在花瓣处都刻了我们二人的名字,满京都也不可能找出第二支相同的簪子。” 她说着,将自己发间的簪子抽出,连同陈文贞手中的那支一并承了上去,太后接过细细转动着瞧了,果真看见兰花簪花瓣上用刻了楹兰两字,梅花簪上刻了晚茵两字,二者雕刻笔迹如出一辙,皆用金粉细细描画了。 江楹兰见太后更信了几分,顺势道,“这等污秽的私密之事,若非陈公子拿出这证物来,我本是一字一句也不信的。” 江晚茵冷嗤道,“这人投诉无门,放着父亲兄长不找,偏偏找到你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身上,也不知你们二人是如何接上的线呢?” 陈文贞一怔,显然没想到江晚茵会忽然抛出问题反问他,一下子便被问住了,结结巴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只能抬眼朝江楹兰看去。 江楹兰倒是面不改色,只泪如雨下道,“我自知不该与外男有所牵扯,姐姐以为陈公子不愿去找父亲申诉么?他哪里是不想,分明是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来啊。” 她幽幽看了一眼陈文贞,“那日陈公子被逐出侯府,还是我房中的嬷嬷外出采买回来,见他在侯府外失魂落魄,这才起了怜悯之心,问清了事情的经过。” 陈文贞听了着实松了口气,连声道,“正是,正是如此。” 说罢他尤嫌不够似的,又继续补充开口,“但我与江二姑娘之间并无任何逾越之举,我心中只晚茵一人,绝不变心。” 江楹兰这番说辞虽是临时编的,可细细思量起来却并无破绽,无可辩驳,江晚茵面上无半分波动,嗓音冷若寒冰道,“你们故事倒是编的天衣无缝,但仅凭一支簪子,便要污我清白,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江楹兰闻言,急道:“姐姐,这簪子便是最好的证据,这簪子就是姐姐的东西,难道姐姐还不肯承认?” 江晚茵平静道,“这簪子是我的,不过它为何会出现在这位陈公子手中,我便不知了。” 她看向陈文贞,目光如剑,似笑非笑道,“你说这簪子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我也可说是我在隐龙寺祈福时不慎丢失,被你捡去后,瞧见上面的名字,便对号入座找到了永安侯府,编了这一出苦情戏,好换一个富贵人生。” 江晚茵话音刚落,殿内又是一片寂静,目光齐齐投向陈文贞,太后和皇上的脸色稍霁,显然也被江晚茵的话所动。 第767章 承认 陈文贞见状,惊得出了一头的冷汗,慌忙辩解道:“太后,皇上,草民绝无此意,草民确实与太子妃有过情谊,这簪子也是她亲手交给草民的。” 江晚茵心生出许多厌烦之意,目光在他身上刮过,森然道:“若真如你所说,这簪子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为何只剩下半支?定情信物你不好好保管,倒像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损坏之物?” 陈文贞被她的追问逼得进退两难,鼻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意,支支吾吾了半晌,脑中才灵光一闪道,“是,是那日我去永安侯府被赶出来时摔得!对,没错,那日我被侯府的仆从驱赶,不慎跌下台阶,这才摔断了簪子。” 他做出苦情状,低低道,“平日里我自是好生保管着簪子,每每忍受相思之苦时便拿出来把玩一番,也好聊以慰藉。” 江晚茵听得直恶心,心道这人就该绑了扔到城南的戏班子里去,就这演技,假以时日保证是京都城里又一名角儿。 她瞅了这人一眼,幽幽道,“你可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陈文贞愣住了,江楹兰也愣住了。 她们来此前,细细将太后皇帝有可能问到的问题顺了好几遍,也算是做到了事无巨细,也因此直到现在都能和江晚茵辩的有来有回,没能落了下风。 可这些难题都一一解决了,唯独江晚茵的生辰八字忘了告诉陈文贞。 生辰便罢了,江晚茵的八字,便是江楹兰也不知晓。 陈文贞瞠目结舌,额头上冷汗涔涔,江晚茵冷厉的目光盯了他片刻,忽而笑道,“怎么,我都与你私定终身了,又是定情信物,又是后山幽会,竟连生辰八字都没告诉你么?” 江楹兰见陈文贞答不上来,心中也不免有些急,正要再说些什么,江晚茵却先一步道:“皇祖母,旁的不说,若儿臣真的有此龌龊事在前,难道殿下会不知道么?” 太后睨了一眼跪在地上几欲昏倒的陈文贞,只觉得她们两方说的都有理,心里将信将疑,一时心中积郁,也不知到底该信谁的。 事情都快成了,临了了江楹兰又怎肯功亏一篑? 她咬了牙,目光紧紧盯着江晚茵,有几分咄咄逼人道,“姐姐,府中亦有仆从可作证,姐姐敢说腊月二十那日晚上,你没有去过隐龙寺么?” 江晚茵转过身来,垂眸凝视了她片刻,淡然道,“我去过。” 江楹兰听见这话,心中顿时一喜,只觉得是这事儿她抵赖不得,才会承认的这么快,她那总是低眉顺目的乖巧面容上,难得显现了几分畅快之意,连眉梢也带上几分得意,继续问,“三更半夜,姐姐去隐龙寺后山做什么?” 江晚茵闻言缓缓笑了笑,她纤长浓密如蝶翼的睫羽扑朔,抬眸间看向慈宁宫正门的方向,正对上一双乌黑发沉的狭长凤眸,她唇角微勾,曼声道,“去与人幽会。” 江楹兰一怔,“与何人幽会?” 一道低沉而微哑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与孤。” 第768章 撑腰 江楹兰心跳加快,她猛地回过头去,逆着光线虽看不真切,可那高大冰冷的身影,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来人肩背平直而笔挺,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堂前,可不正是太子萧明述么。 他一袭墨色云纹锦袍,面容清俊冷淡如精心雕刻的天山玉石,一双雾沉沉的眼眸中惯是波澜不惊。 适逢外头起了风,零星的微风透过枝梢钻入大殿,拂起他玉冠高束的如墨长发。 “见过皇祖母,听闻慈宁宫又闹了起来,孤便过来瞧瞧。” 萧明述躬身行了礼,太后叹了声,道,“你国事繁忙,本还没查清楚的事儿,哀家不愿惊动你,免得太子忧心。” “不过既然来了便罢了,看茶吧。” 慈宁宫的宫人都被支了开,太后身边的嬷嬷忙重新拿了青瓷盏,给太子上茶。 萧明述落座后,抬眼睨了一眼江晚茵,淡淡道,“站着做什么,坐下说。” 他的态度已然说明了自己的袒护之意,结合起方才他进殿时说的话,皇帝心中疑虑,轻咳了声,“太子,太子妃的庶妹状告她私通,事关皇家颜面,这事不可大意马虎。” 江晚茵刚往太子身边挪了两步,听这皇帝老儿说完,脚步又顿了下来。 好好好,就是不让她坐着呗。 也不知是不是真正的“奸夫”来了的缘故,方才她还凛若冰霜,这会儿倒有了几分委屈之意,默默抬眼瞅了一眼萧明述,神色中带着几分埋怨控诉之色。 都说了昨夜让他停下停下,他偏不听,搞得她今日腰酸腿疼,还要在这儿直挺挺站着被冤枉。 她眼底的意味过于直白,萧明述自然看得分明,他微挑了挑眉,长臂一伸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过来按在了一旁的金丝木太师椅上。 “让你坐便坐,等什么?” 见太子无视自己的话,皇帝难免又有几分恼怒,“太子!这件事扑朔迷离,你。” 萧明述抬眸,清冷锐利的视线截断了他的话,淡淡道,“父皇,疑罪从无不说,孤方才说的不够清楚么?那夜与她幽会之人,是儿臣。” 他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皇后先吃吃笑了起来,她嗓音中带着愠怒,恨声道,“太子,江晚茵到底使了什么狐媚之术,才让你痴迷至此,为了全她的名声,你如今竟连这样的事儿都要自个儿认下吗?” 当日江楹兰言之凿凿,皇后这会儿也满心以为是萧明述为了保住江晚茵的命,也为了自己不颜面扫地,才会强行将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却全然没发现,身旁跪着的江楹兰已经白了脸色。 萧明述冷沉地目光在皇后身上落了落,似冷笑了下,“母后觉得,这种事儿孤会自己认下?” 太后最是看着萧明述长大,心中最是知道这个孙儿的性子,莫说让他认下,若江晚茵成婚前真与人有这私弊,以萧明述的脾气,只怕这两人如今已去地府中做鸳鸯了,哪还会巴巴到这儿来赶着回护呢? 第769章 疑虑 更何况那陈文贞仅凭一支簪子就将自己说的如此深情,看似所言切实不误,可到头来连江晚茵的生辰都不知道,实在也有些可疑。 思及此处,太后越发觉得这事儿不太可信了,心中一股脑的怒火和疑虑都消解了几分,连着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她看向萧明述,温声问,“述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且与皇祖母说清楚些。” “是,皇祖母。”萧明述微微颔首,嗓音清凛道:“数月前,孙儿曾手抄地藏经百遍,着人送到隐龙寺请住持妙善大师供奉佛前诵读,那日去取回经卷焚烧时,与大师相谈甚久,才误了回宫的时辰。” “若孤未记错,应是腊月二十那日,与孤同行者有侍从几人,锦衣卫统领秦甲皆可作证,东宫出行录上应当也有记载。” 太后闻言略愣了愣,似是想起了什么,良久轻叹了声,“述儿这样说,哀家倒记记起来了,得确有此事,那几日方进年关,哀家思念先帝过甚,述儿也是为了解哀家忧虑,才亲自做了此事。腊月二十一时那些经书就在宝华殿焚烧了,是哀家亲自看着的。” 皇后闻言恨恨道,“即便太子那日去了隐龙寺,又能说明什么?本就是两不相干的事儿。” 萧明述冷淡道,“孤还未说完,母后急什么。” “那日夜深,孤与妙善大师谈论佛道后,一时没有睡意,便到后山闲步,正巧遇到了。.” 他说着微顿了顿,睨了身侧江晚茵一眼。 她似乎也想到了那夜自己的大胆之举,有几分心虚的眨了眨眼,矜持地垂下头去。 萧明述轻笑,“遇到了在后山迷路的太子妃,孤与太子妃相谈甚欢,却并无逾越之举,作别时,孤还将那日穿的狐裘大氅相赠,也可为证据之一。” 这话儿倒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没有逾越之举,江晚茵心道,毕竟那日情急之下,是她点了萧明述穴道,有逾越之举的人可不正是她自己。 太后听完已经信了大半,连皇帝也松了口气,唯剩下皇后不依不饶,急道,“她一个闺阁女儿,三更半夜在隐龙寺后山转悠什么,即便那夜与之相会的不是陈文贞,也不能证明他们二人没有私情!” 她冷笑了声,“焉知是不是太子坏了人家的好事儿?说不定江晚茵便是要去与这人幽会,不成想被太子扰了好事儿呢。” 这话说的有些口不择言了,是明摆着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硬找些漏洞把过错扣在太子妃身上么? 江晚茵轻笑一声,“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饶是皇帝听了都有几分不悦之情,沉声道,“皇后失言了!” 江晚茵起身,对着上座的太后盈盈作礼,目光清明清澈,曼声道,“进了腊月,祖母的咳疾一直反反复复,到了月尾竟已经有些拖成痨病的意思,儿臣心急万分,腊月二十那日便出府到惠民堂请苏大夫再帮忙开几张新的方子,随后又到隐龙寺为祖母祈福。” 第770章 转机 太后嗯了一声,感慨道,“年轻时,哀家几个相熟的姑娘间,唯你祖母身子骨最好,打马球也是数一数二,怎得年纪大了,反倒是她病痛缠身呢?” 她有几分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才问,“既是祈福,又如何会去后山,如何到了深夜呢?” 江晚茵轻轻叹了声道,“禀皇祖母,在寒冬时节,整个大梁恐也只有隐龙寺的温室中,还能找到安神助眠的广藿香,儿臣那日是想去讨要或购买一些,好拿回家给祖母焚香用。” “隐龙寺温室在后山之中,方便栽种,儿臣一时走岔了路,这才迷失了方向。”话说着说着,她适时又表演了起来,试图为自己的说辞增添一些可信度。 江晚茵似有些后怕似的,眼角微微泛红,一股哽咽的情绪涌上心头,好半晌才继续道: “山中昼夜温差极大,那日我衣衫单薄,若非遇见殿下相助,便是殒命山中都是有可能的。” “皇祖母细想想,我若与人私会,还意欲行苟且之事,又怎会选中隐龙寺后山这种一览无余、雨淋雪打的地方?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了,更是无处藏身暴露无遗,儿臣是疯了不成?就是随处找个破庙树林的,也比那处强啊。” 她说这话时虽面上言辞恳切,可心底里实在有几分心虚,余光瞥见萧明述,他果真又是一副戏谑之意,虽坐在椅子上的仪姿优雅笔挺,犹如玉树兰芝,可意味深长的揶揄目光却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随即抬手呷了口茶,遮住唇边勾起的笑意。 江晚茵心头微跳,忙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太后方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下来,终于回过味儿来,再看向陈文贞等人时,只觉得他们形迹可疑,漏洞百出,心中已然有了偏颇。 就在这时,一嬷嬷匆匆上前,在太后与皇帝身侧细细耳语几句,语毕之时,太后的脸色骤然松快了下来,摆摆手让人下去,才道: “方才内务府已经差人查验过了,昨夜万春殿床榻上铺着的白斤帕上确有落红,足以证明太子妃的清白。” 她话音落下,皇后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眸,扬声喊道,“这不可能!” 眼见方才还振振有词的江楹兰也歇了旗鼓,皇后恨铁不成钢,狠狠推了她一把,怒道:“江楹兰,你说话啊!你不是告诉过本宫你有切实的证据吗?拿出来啊!这会儿还等什么呢!” 可江楹兰哪里还敢说话,她心跳如擂鼓,一会儿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一会儿又觉得如坠冰窟,冷热交替之间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思绪都是空白的。 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巧,那夜江晚茵用来解毒之人,竟真的是太子! 路已经被她走绝了,她手中确凿的证据,便是说出江晚茵那日身中【春日醉】,若不解毒必死无疑,可如今解毒之人就是太子,她就算真的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只会给自己倒找麻烦。 第771章 翻脸 再看陈文贞这会儿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鬓发和衣衫,这会儿几乎瘫倒在地,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事已至此,真相究竟为何,已经清晰明了的很。 江晚茵垂眸看着地上的江楹兰,只觉得齿冷,若是原书中她非要用计陷害嫡姐,是因为被爱与嫉妒冲昏了头脑,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如今她穿越而来,从始至终都离宋景安远远的,说避之不及都不为过,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次次非要置人于死地,实在其心可诛。 这场闹剧已经争执了足够久,久倒让她真的感到了几分疲乏之意,她重新福身行了礼,发间的宝石步摇坠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总归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她们胡乱编造一通,非要安在儿臣的头上罢了,私通也好,秽乱宫闱也好,这样的事儿儿臣没做过,也断不会承认。” “这位公子既然说与儿臣私定过终身,不妨送进慎刑司问一问,看他到底能不能自圆其说。” 太后思虑一番,也觉得这样做甚好,当即便召了人来要将陈文贞送进慎刑司。 皇后心里着急,慎刑司那地方进去就是严刑逼供,到最后神志模糊,恐怕连签字画押的东西都看不清是什么。 她气从心中来,起身狠狠给了江楹兰一耳光,厉声道,“江楹兰,是你言之凿凿,本宫才会不惜违抗圣旨,也要将事儿捅到慈宁宫来,你还有什么证据,倒是拿出来啊!” 江楹兰被打的整个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跪伏在地上,她只感觉自己呼吸闷窒,心中满是碎裂的惊慌与恐惧。 半晌,她才如梦初醒,踉跄着从地上直起身子,对着座上的太后与皇帝种种磕了个头,猛力一咬唇,凄声道,“民女知罪,竟听信了陈文贞的谎言,心中惶恐万分,才没能辩轻细节,错以为姐姐与其有龌龊,民女自知罪不可赦,请太后娘娘责罚!” 她一字一字说的极为用力,面色灰败当真如同悔恨万分似的,说罢又“砰砰”磕起头来,仿佛卯足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江楹兰的骤然反水,让整个慈宁宫大殿内静了足足十数秒,还是陈文贞自知大祸临头,最先回过神来,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力量,竟挣脱了束缚他的嬷嬷,红着眼眶直直朝江楹兰冲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面目狰狞道: “你!你这贱人!明明是你找上了我,是你许诺我全家富庶,我才来替你做这杀头的勾当,好啊,好啊!你翻脸不认人了!” 他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也是个成年男性,这会儿生死关头迸发的力量不可小觑,没几息便让江楹兰的面色涨得通红,脖颈上的血管都爆了起来。 太后一惊,忙道,“快来人,来人将这莽夫拉开!”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忙上前去,三人合力才将人制服,江楹兰肺中骤然重新吸入了冰冷的空气,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几乎要咳出血来。 第772章 互咬 陈文贞还在喋喋不休、声嘶力竭地指控她,江楹兰这会儿脑中却意外的清醒了过来,现下能将自己从这里面摘出来,才是最首要的。 江楹兰平复了呼吸,垂眸看着自己腕间的那串红珊瑚手串,鲜红炫目的红色映着她白皙如雪的肌肤,倒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冰冷可怖。 她心中几番算计,已然想好了说辞,静静道,“陈文贞那日与民女说了他那番说辞后,民女惊疑万分,此后便惶惶不可终日,每每想起这件事儿后便心战胆栗,我不过一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即便有心想查证此事,也是有心无力的。” 她状似恍然地抬眸看了一眼皇后,随即道,“可这样有关皇家清誉的事儿,民女怎可能闭口不言,便在上次皇后娘娘设宴之后,将这事儿和盘托出给皇后娘娘。” 江楹兰闭了闭眼,再次叩头拜服下去,“此后种种,皆是民女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包括那封告发信,也是在娘娘的授意下,一早便写好的。” 皇后怔在原地,江楹兰的话如同一记重重的耳光,当头劈在了她的面颊上,让她连着耳根都隐隐作痛。 “无耻贼妇!”她嘶声喝斥,声音似雷霆般震慑整个大殿,“你竟敢如此诬陷本宫!” 皇后的声音刺耳而凌厉,如若目光能化为利剑,她早已将江楹兰碎尸万段。 江楹兰被她的怒火所逼,脸上满是惊恐之色,膝行着往前挪了挪。 “皇后娘娘,民女无意诋毁您的清誉,一切皆是实情!”江楹兰颤声道,“民女自始至终,也只是不愿皇家清誉受损,祈求您能查清此事,是您信誓旦旦说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民女才会配合您演这样一出戏。” “若只我一人,又如何能策划这样一场弥天大谎,才污蔑我的嫡亲姐姐啊?” “贱人,贱人,明明是本宫轻信你!”皇后怒目圆睁,已然失去了理智,她嘶声呵斥着,胸腔不住的起伏,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动作迅疾而狠厉地朝江楹兰砸去。 江楹兰慌忙躲闪,却不幸被击中了肩膀,一阵剧痛袭来,她捂着肩膀痛得失声呻吟起来。 萧明述冷眼看着这几人狗咬狗似得撕扯,眉眼间闪过微不可查的厌烦之意,随意摆了手,淡声道,“既如此,也不必去慎刑司了,污蔑太子妃清白,诋毁皇家清誉,罪无可恕,将人杖毙,尸首挂在城门示众三日,予以警告。” 几个嬷嬷应了声是,将已然瘫软在地的陈文贞拖了出去。 清算了陈文贞,剩下两人自然也都跑不了,太后眼里带着彻骨的怒气,看向皇后的目光仿佛要将对方给生吞活剥了,“先是丽妃的孩子,现在又是太子,皇后,虎毒尚且不食子!” 皇帝垂眸盯住皇后,想到自己方才还挂念着多年夫妻情分,不惜得罪太后也要冒险替她求情,不觉怆然,道,“皇后,朕自认待你不薄,述儿也是你的亲生孩子,你怎可。.你太叫朕失望了。” 第773章 诛心 皇后面色发白,睫羽微微颤动,强自镇定地辩白道,“陛下,述儿是臣妾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骨肉相连,臣妾又怎么会设计污他声誉呢?” “是么?”皇帝看着她,神色淡漠,却似能将她看穿了似的,冷声道,“朕以为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清楚,皇后以为呢?” 皇后垂首,良久才面色灰败,恳切道,“陛下,臣妾实在冤枉,臣妾即便被收回册宝,可仍旧贵为皇后,何必出此下策陷害太子妃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缓缓开口道,“能重创太子名声也是好的,否则你心尖上的六皇子,如何能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呢?” 太后并未留一丝情面,直接将话点破了,这话题说着,最终又是回到夺嫡之争上,皇帝心里越发难受,只能勉力一笑,侧首问,“母后,您以为该如何处置?” 太后见皇帝也是精神不济,略略安抚几句,冷然看着皇后,“皇后失德,扰乱宫闱,自即日起迁出宫去,到行宫去好好思过吧。” 皇帝似是松了口气,“一切都按母后的意思办。” 太后应了一声,又是重重叹息,看向萧明述道,温声劝慰道,“太子,虽然你母后行事悖乱,可她到底是大梁的皇后,若贸然废黜,必将引起不必要的议论与恐慌。” 萧明述颔首,“孙儿知道,皇祖母思虑的甚是。” 太后点头,“好,你与太子妃能明白哀家与皇帝的苦心便好。” 太后懿旨已下,当即便有御林军进殿,请皇后离开。 皇后自知大势已去,如今说什么也不得用了,竟兀自笑了起来,沙哑的“咯咯”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神情间竟逐渐有种陷入疯魔的癫狂。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扑倒皇帝脚步,紧紧抓着他的下摆,恨声道,“皇帝,你自私薄情,刚愎自用!你从你儿子手中偷来的皇位,坐的可舒服吗?全天下人都在心里耻笑你!昏君,昏君!” 皇帝闻言,身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利刃刺穿,心中一阵剧痛,脸色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唇边微微颤抖,半晌竟什么都没说出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随后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颓然跌倒在椅子上。 事发突然,太后大惊,怒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疯妇拖出去!太医呢?快传太医!” 皇后脸上发间还沾染了皇帝的血迹,她脸上的妆容被泪水与汗水冲淡,蜿蜒融化开后衬得她整个人都如同厉鬼一般,被拖出大殿时,她凄厉的叫喊声任犹在耳边:“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便在行宫里睁着眼,等着这一天!” 太医院众位太医很快便赶到,几个小太监合力抬着皇帝,将其先送入了慈宁宫内殿。 太后焦急万分,可也得先将眼前的事儿都解决了才算完。 她叹了口气,端详了江晚茵许久,歉然道,“好孩子,你今日受委屈了。” 第774章 又输了 江晚茵福身行了礼,轻声道,“儿臣不委屈,多谢皇祖母明察秋毫,还了儿臣清白。” 太后越发看着她满意,再垂眸看向殿中跪着的江楹兰时,有几分犹豫道,“你这庶妹,虽蠢笨了些,倒也是个心思实诚的人,今日之事虽已经水落石出,但到底是对你名声的玷污,若将知情者全然处理了,来日倒是要落人口舌了。” 江楹兰目睹了皇后与陈文贞的惨状,这会儿背上已经被汗完全濡湿了,听到太后犹疑之语,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勉力一笑,连声道:“民女识人不清,本没脸乞求太后娘娘和姐姐的原谅,但此后若有人胆敢拿今日之事再诬陷姐姐与殿下,民女便是拼着一死,也会为姐姐证明清白。” 太后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结果,她略点了点头,看向江晚茵道,“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她既如此说了,便饶过她的性命吧,除此之外,你想如何罚,便随你的意思办就是。” 江晚茵点头应下,江楹兰终于如获大赦,深深叩首下去,哽咽道,“民女谢太后娘娘大恩。” 太后却没再看她一眼,便扶着嬷嬷的手,脚步匆匆要去看皇帝。 皇帝气急攻心,形如枯槁,这时候萧明述不在场也说不过去,他轻轻握了江晚茵的手,“孤去去就回。” 随即便跟上太后,温言劝慰着,一并往内殿去了。 广阔而空荡荡的大殿内,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人了,桌案上的凤凰于飞香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只是这本让人静心凝神的迷迭香此刻萦绕在殿内,却只让人觉得压抑。 江晚茵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江楹兰身上,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良久才道,“人都走了,妹妹自可不必再演了。” 江楹兰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未干,嗓音沙哑道,“我又输了,姐姐看尽了我的笑话,可是高兴了?” 江晚茵冷艳的面容上一丝笑意也无,淡淡道,“若棋差一着,今日丧命于此,或被拖去行宫终老的人,便是我了。” “我倒是佩服你,做了这样大的一场局,到了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 江楹兰笑了笑,眼底似有嘲讽之意。 “怎么会呢,那夜之人怎么会是太子呢?” “是,我是机关算尽,可我再缜密,再有心计又有什么用,都比不上姐姐的好运气啊。” 她定定盯着江晚茵出神,喃喃着开口,“我总是差你一步,这是为何?我到底哪里比不过你,你胸无点墨,就凭着一张艳俗的皮囊,凭什么不管在何处都让你占尽了风头?” 江晚茵蹙眉,珠翠之下的神色凉如冷月,“江楹兰,我从未和你比较,是你自己被心魔束缚,才做出这些丧心病狂之事。” 她顿了顿,微微眯了眼眸,“我懒得与你多说,今日之事太后做主留你一命便罢了,回侯府思过,下次你若再想与我过招,最好再谨慎些,小心丢了性命。” 她的嗓音平静而淡漠,江楹兰却有几分不可置信,“思过?仅此而已?” 第775章 白巾帕 江晚茵却没再言语,目光落在窗外的树梢上,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下,张嘴“呜哇哇”叫了几声,苍凉刺耳的声音远远传进殿内,留下微不可查的回声。 江晚茵理了理鬓发边的珠花,缓缓道,“在我反悔之前,滚出去。” 江楹兰紧紧攥住手指,也不再多说什么,神情艰涩地从地上起身,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去。 倒不是江晚茵顾念姐妹之情心软,而是她太知道侯府中自己那个便宜爹是个什么脾性,若是她今日下令罚她什么,等回了侯府,指不定江楹兰又是一番如何的哭诉卖惨。 他那便宜爹江怀仁,恐怕又要从中作梗,处处护着他这宝贝女儿了。 真要如此,还不如让她做个甩手掌柜的好,只派人将今日之事明明白白的去回给老太太,到时候自有江楹兰的好果子吃。 她在慈宁宫大殿内又枯坐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萧明述的身影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走到她跟前,伸手过去,嗓音低哑道,“走吧,回东宫。” 江晚茵轻轻“嗯”了一声,将自己纤细的手指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中,两人一起并肩出了慈宁宫。 外头已经日头高照,滚烫又明亮的光线映在脸上,让她有几分不适应的眯起眼睛,一时间竟觉得恍如隔世,良久才回过神来,问: “殿下,陛下可还好,太医是怎么说的?” 萧明述神情淡淡,“被皇后戳中痛处,气血倒涌,没什么大碍。” 江晚茵听着他过于直白的话语,登时一噎,鬼鬼祟祟回头看了几眼,确信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又凑过去小声问:“方才听太后说,内务府验过昨夜的白巾帕了?可我们不是早就。.” 她面色微红,轻咳了声才继续道,“不是早就行过那事么?怎得还有落红?” 可说着说着一个念头忽地涌进来,她面上一热,狐疑地看了一眼萧明述,眼底带了几分恼怒之色,压低了声音,气道,“我,我是不是让你伤着了?我都说了让你轻些,你这人真是。” 萧明述闻言却轻声笑了笑,日光闪动之下,他眼中的冷冽似乎都消融尽了,手指抵住她小巧的下巴,垂首间吻上她嫣红的薄唇,将后面的话尽数堵回了她口中。 这个吻转瞬即逝,他带了笑意停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伤着,孤瞧过了。” 江晚茵抿着唇睁大了眼睛,思绪却尽数飞散了,心头的小鹿又活了过来,在她胸腔中慌不择路地乱跳一气。 她败下阵来,本来准备要说的话儿也都抛诸脑后,嗓音宛若游丝,娥眉曼睩地睨他一眼,“那是怎么回事?” 萧明述挑了挑眉,乌沉沉一片的眼眸中没了凛冽的冷意,倒显得沾染了几分色气的旖旎,他将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递到她跟前,“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让太子妃忧心。” 江晚茵不明所以,将目光垂下去落在他的手上,只见他皮肤细腻如玉的指腹上,若隐若现一道浅淡的伤痕,瞧着像是新弄的伤口。 第776章 落定 江晚茵怔愣了几瞬,瞬时明白过来,缓缓道,“哎,你这是何必?” “防患于未然罢了。”萧明述轻笑了声,复又捉住她的手握在手中,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孤若不这么做,今日说的再多,恐也不能全身而退。” “你这庶妹心思深沉,孤早便说了让人了解她的性命,若你当日听孤一句,便不会有今日的祸患了。” 江晚茵轻哼了声,心中腹诽道,这世界的气运之子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杀掉的?就譬如今日之事,连帮凶都被从重处理了,江楹兰这个主谋,不还是好好地回了永安侯府么。 这话儿不能说,她便想打个哈哈应付过去,“是,不听太子言,吃亏在眼前,我实在悔不当初。” 萧明述轻嗤,也不追究她这番妄语,将她送回东宫之中,便传了轿撵,重新回了御书房。 青月等人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回来,立刻上前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确信自家姑娘是一点也没伤着,这才放下心来。 青月已经红了眼眶,急道,“方才来传旨的小庄子一看便是瞒着事儿的,姑娘去了慈宁宫后,我和荷心打听了许久,都没问出个眉目,还是影三大人打听着消息,说二姑娘进宫了。” “我一猜她来了准没好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姑娘没被她欺负了吧?” 江晚茵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几个心腹,这才笑着坐到软榻上,打趣道,“你家姑娘是太子妃,怎得还能让她给欺负了?” 青月才不信,非要听个明白,江晚茵拿她没法子,喝了口茶将方才的事儿简略说了说,尽管已经省去了许多惊心动魄的细节,可青月听着仍旧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姑娘心肠也忒坏了些,她,她怎能这样狠毒?”她恨恨道,“姑娘这还不叫被欺负了?二姑娘都追到宫里来搬弄是非了!” 陈嬷嬷面上也有几分忧虑之色,“二姑娘竟有这么大的野心,竟还搭上了皇后。这次不成,保不齐还会有下次,咱们可要小心防范着才是。” 青月气道,“她要做的那些腌臜事儿,咱们是想也想不到的,又怎能防范得住呢?” 她顿了顿,“奴婢瞧着二姑娘就是太闲了些,姑娘赶紧回了老祖宗,将她嫁出去得了,省的她整日里都没有旁的事儿,竟琢磨着怎么谋害姑娘了!” 她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发泄发泄罢了,可等她聒噪完,江晚茵却心头动了动,眸底的思忖之色渐渐深了起来。 这几次她去抢夺本属于男女主的气运时,虽然途中也算历经坎坷,但好在最终都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她如今倒真的很想看看,这世界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若是她从中周旋,让江楹兰无法嫁给宋景安,是不是也能成功? 室内短暂的静了一会儿,江晚茵抬眸看向陈嬷嬷,勾唇道,“陈嬷嬷,你拿了我的腰牌出宫去,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回给祖母和父亲听。” 第777章 上心 “顺便告诉祖母,楹兰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也让祖母和父亲多物色物色,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我亲自去给她说这门亲事。” 陈嬷嬷不解其意,但自觉姑娘的决定不会是心血来潮的,当即应了声是,便去了她的太子妃腰牌匆匆出宫去了。 反倒是青月仍有些愤愤不平,加之她又心直口快,嘀咕道,“姑娘就是太好性子了,二姑娘若真的嫁入高门,往后有了夫家相助,指不定又要出什么馊主意呢。” 江晚茵笑着摇头,“好了,就你这张小嘴儿叭叭的,我自有打算,不会让她讨着好的,你放心就是。” 青月自然也相信自家姑娘,闻言也不再出声,只在一旁伺候着茶水,看着她与自己对弈,下了好一阵子棋。 半晌之后,江晚茵才从棋局中回过神来,问“什么时辰了?” 青月道,“晌午了,到了要传午膳的时候了,姑娘还等着殿下么?都这个时辰了,殿下兴许不会过来了。” 江晚茵面上热了热,“谁等他了?我就随口问一问罢了。” 正说着,门口一阵脚步声,却见是王德海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锦盒,看他额间隐隐渗出些汗水,想必是一路紧赶着过来的。 王德海道:“奴才见过太子妃。” 江晚茵颔首,“公公怎么过来了?” 王德海躬着腰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桌案上,将盖子打开,里头放着一道黄焖鱼翅,一道荷包里脊,菜品色泽鲜亮,加以各色作料相辅,闻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殿下今日折子多,吩咐午膳便不回东宫,只在御书房中用了。殿下方才尝着这两道菜口味尚可,便叫御膳房重做了一份,叫奴才赶着给您送过来了。” 江晚茵笑了笑,美人眉眼间含着一抹浅淡的惊喜之色,霎那间仿佛一朵仙姿玉色的魏红,骤然开了。 “我知道了,替我谢过殿下。”她嗓音清凌凌的开口道。 王德海又笑着应承了几声,才躬身退下,赶着回去伺候太子了,江晚茵等着东宫的午膳一一布上来,心里头的烦绪也消散了几分。 罢了,即便这会儿再愁再恼,这些麻烦事儿也不会自个儿消失,还是先欢欢喜喜的吃饱了饭才是真的。 不得不说,萧明述还是有几分了解她的,这道荷包里脊吃起来酸酸甜甜,香味儿扑鼻,是今日这一桌子菜品上,她最喜欢的一道。 —— 永安侯府 江楹兰本是偷偷从后门出去的,进宫的事儿也一应瞒着老太太和江怀仁,因而这会儿回府后心绪也是复杂万分,一会儿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一会儿又是事情败落的惴惴不安,连着午膳也没吃几口,便觉得太阳穴直跳,痛意顺着神经线蔓延,让她几欲作呕。 杨嬷嬷见她这模样心中也明了了事情的结果,将一杯温热的茶放在她手中,低声道,“姑娘,过了的事儿莫再想了,咱们可还得往前看啊!” 第778章 状告 江楹兰只得应了声,随后恹恹地进了里屋小憩片刻,却不知这会儿陈嬷嬷已经进了永安侯府,将今日慈宁宫中发生的事儿一一道了出来。 陈嬷嬷说到最后,叹了口气才总结道,“亏得大姑娘机敏,没着了二姑娘的道,否则官家真怪罪下来,就不是大姑娘一个人的事儿了。” “大姑娘回了东宫仍觉得心惊,这才拖奴婢回来把今日的事讲一讲说一说,问问侯爷,二姑娘可是在家里遇着什么事儿了,怎得这般丧失理智,竟想拖着全家老小一起下水?” 她话音落下,屋内好一阵子都没人讲话,老太太侧卧在罗汉床上,一言不发,连江怀仁也没反应过劲儿来,好半晌才眉头一皱,惴惴道:“你,你说的什么东西?真有这事儿?今日发生的?” 陈嬷嬷笑了,“侯爷,这么大的事儿,还能是奴婢编出来骗您的不成?就一个时辰前的事儿,恐怕这会儿皇后娘娘还没到行宫呢。” 江怀仁兀自挣扎,“楹兰早上并未报要出门。.”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声,怒道,“怎得,难道她去宫中诬告嫡长姐私通,还要先来跟你我汇报一声吗?” 她一想到自己从小千娇百宠的孙女昨日才刚刚新婚大喜,今日竟然就被妹妹污蔑这么大的罪过,心里头就心疼得直发颤。 那皇宫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不小心犯上一点小错,就能被打被囚甚至害了性命的地方! 私通的罪名啊! 这就算是放在寻常百姓的家中,新妇都是要被抓去绑住手脚浸猪笼沉湖的,要是今日真被江楹兰得逞了,她焉能再见着江晚茵? 老太太张了张嘴,眼眶先红了,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看着江怀仁,苦苦道,“你总说你这庶女乖巧,自小就是千般百般的护着,不容旁人说她一丁点不好,可如今你看见了,她这是要把她长姐,把咱们全家人都往死路上逼啊!” 陈嬷嬷适时插了一句嘴,“侯爷,今日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的火,说是雷霆之怒也不过分,这罪名要是真的扣在大姑娘头上,抄家灭族那都是有可能的。” 江怀仁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出了一头的冷汗,喃喃道,“菩萨保佑,楹兰疯了不成,怎得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老太太拿起锦帕将眼角的泪意拭干,虽怒火中烧,但更多的却是心力交瘁,她哑着嗓子缓缓道,“能为了什么?必是为着你发落她小娘的事儿,恨上侯府全家人了。” “我早就告诫过你,妾室便如同奴才一样,要恩威并施,不可宠爱太过,你偏偏不听。” “这么些年来你宠妾灭妻,纵得她们母女生了这般的野心,如今这苦果,终究要报到自己身上。”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颇有几分肝肠寸断之意,“我一把老骨头了,不知还有几年光景可活,死便死了,我一点不怕!” “只可怜了我那三个争气的孙儿,他们若真被连累垮了,我有何颜面去地下见江家的列祖列宗!?” 第779章 传唤 老太太强势了一辈子,自老侯爷过世之后,一手撑起了侯府,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么些年以来,除了父亲过世的时候,江怀仁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模样,抬眼看去,才见着他母亲已经满头白发,皱纹密布,实实在在是老了。 他心里不免跟着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握住老太太的手,哽咽道,“母亲说的是,儿子从前不懂事,如今自食苦果,实在悔不当初。” 永安侯府好不容易祖坟上冒青烟,才出了江巡风和江时晏这两个俊才,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假以时日封侯拜相都是极有可能的,可今日早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差这么一点,他这两个儿子的前程,连同侯府百年的荣光就要葬送了。 江怀仁气的血液倒流,恨不得现在就去把江楹兰捉来狠狠打一顿,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冲动,叫了婢女来问,“去松兰院看看,二姑娘可在么?” 过了会儿,那婢女便回来了,回道,“禀侯爷,杨嬷嬷说姑娘累了,这会儿正小憩呢。” 江怀仁只觉得火气登一声涌上头顶,呵斥道,“累了?一手策划这么一出好戏,她能不累么?让她马上给我滚过来!” 婢女吓了一跳,忙应声又去了。 江怀仁一时无语,看向老太太道,“母亲,莫伤心了,今日我必定好好罚她,您可要先去里间歇一歇?”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老太太摇头,缓缓道,“她睡得着,我可睡不着,我就坐在这儿听,看她能辩驳出什么花样来。” —— 江楹兰心事重重,也是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才昏昏沉沉的入睡,可睡也睡不安稳,梦境中纷乱嘈杂,让她眉宇一直紧紧皱着。 不多时,她总听着耳边有人在叫她,好一会儿才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险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江楹兰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瞧了一眼杨嬷嬷,责怪道,“我这才睡下多久,你急着叫我做什么?” 杨嬷嬷面上却是一片焦急之色,低声道,“寿安堂来人了,说请姑娘赶紧过去一趟呢!” 江楹兰登时心里一沉,抓住杨嬷嬷的手,六神无主道,“寿,寿安堂?老太太已经知道了?” “定是江晚茵这个贱人!我就知道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我!” “姑娘!”杨嬷嬷抓紧她的手,沉声道,“这事儿瞒不住的,不是大姑娘,最多过一日,侯爷也会从别人那儿知道,您不能自个儿乱了心神。” 江楹兰到底年岁不大,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畏惧道,“老太太会要了我的命的!” 杨嬷嬷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冷茶递给她,“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说了要留姑娘性命,便是太子和太子妃都不能说什么,老太太又怎能要了姑娘的命呢?” “顶多受点皮肉之苦,姑娘打起精神来,您一会儿辩驳的越有理,这皮肉之苦便能少受些!” 第780章 质问 江楹兰愣了愣,强行镇定下来,就着杨嬷嬷的手吞下那口冷茶,冰凉的茶水落入胃中,激的她打了个哆嗦,脑子中却清醒了过来。 她起身下床,坐到铜镜跟前,打量着自己憔悴万分的容貌,身后杨嬷嬷已经拿了犀角梳和脂粉过来,低声道,“奴婢给姑娘上个妆。” 江楹兰却摇了摇头,将口上还残留的口脂也尽数擦了去,镜中人面色唇色都是一片惨白,眼下乌青极重,瞧着竟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我若是盛装打扮,倒显得我没心没肺,届时老太太和父亲见了,只怕我讨不了好、” 杨嬷嬷忧虑道,“可姑娘这幅样子见人有些不妥当,若让府中下人们瞧见了。.” “无妨,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看见,才好让父亲心软,”江楹兰打断她,自嘲地勾唇笑了笑,“活都快活不下去了,还在意脸面做什么?” “就这个样儿,走吧。” 这会儿正是晌午,府中下人忙碌,去寿安堂的这一路上,瞧见她这副鬼样子的人着实不少,仆役们明面上虽不敢说,背地里却议论纷纷。 等进了寿安堂,方一进门,她便看见软榻中间的桌案上,摆着一个两尺长的纯黑木盒,上面精雕细琢了藤蔓花纹,在日光下闪着幽冷刺目的光。 江楹兰心中猛地一冷,这东西她认得,是江家的家法,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只长约1.8尺,宽3寸的柳木木板,打在人身上时就像鞭子似的,疼的要命。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见了她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也是没个好脸色,只硬邦邦绷着脸,扬声道,“二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吧。” 江楹兰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一转过屏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凄凄哀哀道,“祖母,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错了!” 老太太半倚在软枕上,手中转着一串佛珠,听她哭诉一通。连半点反应都没给,紧闭着目,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倒是江怀仁见了她,终于忍不住一拍桌案,高声骂道:“你这个不知规矩、昏头昏脑的蠢货!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筹谋了这一番心思,到宫里去找你姐姐的麻烦?!” 江楹兰哭着往前爬了几步,抱住江怀仁的裤腿,一边哭,一边声声道,“女儿也是受奸人蛊惑,一时着了道了,若非如此,女儿自己怎敢做这种事?” 这话落在江怀仁耳中,便是拐弯抹角的为自己辩解,他越发生气,一脚踹在江楹兰胸前,将人狠狠地踢了开来,面色铁青,镇不住的手指发抖,指着她呵斥道:“放屁!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奸人能找到你院子里去蛊惑你?你真当别人都是傻的么?” “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来我这个做父亲的,你两个兄长可曾因为你是庶出而亏待过你一点?吃穿用度,有些甚至比你姐姐还要好些,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如今竟要设一场计,要了我江家满门的性命吗?!” 第781章 家法 方才江怀仁这一脚用了七八分力,正踹在她的心口上,疼的她好一阵儿才缓过劲儿来,紧接着便是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怒骂,骂的江楹兰一时间脑中有几分发蒙,只能嘤嘤的哭,口中不住说着:“女儿没有,女儿没有这个意思。” 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放到桌案上,睁开眼来看着她,冷声问,“没有?你可知后妃私通是多大的罪过?真若罪名做实,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你庄子里的小娘能跑得了呢?便是你那刚获赦的外祖家,也一个都别想活。” 江楹兰眼中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凄凄切切道,“父亲,是陈文贞捡了姐姐的簪子编造这些事儿,女儿无知才被他给哄骗了。.” “加之皇后娘娘与姐姐之间有龌龊,才会利用女儿生事,女儿也是被利用的可怜人啊!” 她一头哭倒在江怀仁脚边,一副悔不当初要背过气去的模样,“女儿知道姐姐是被冤枉的时候,恨不得一头碰死在慈宁宫,好给姐姐谢罪,是,是太后娘娘说要留着女儿作证,才叫人拦住了。” 她虽言辞凄厉,可话中话外却带了深意,言下之意便是告诉江怀仁和老太太,连太后都说了要留我性命,你们也不可胡来。 江怀仁饶是再木楞,这话中意思也听出几分,更是疾言厉色地骂道,“你这孽障!诬告嫡姐不说,现如今倒也会威胁长辈了。早知你心肠这般歹毒,当初你小娘生你时,我就该直接将你掐死!” 他说着,怒不可遏,当即从木盒中取了家法出来,使了全身的力气,发了狠的把木板抽在她身上,江楹兰一开始还一边哭喊一边求饶,可后来又痛又惊,竟一下子昏了过去,瘫软在地上。 江怀仁犹不解气,狠狠又在她背上抽了两板,血珠子立刻浸润了衣服浮现出来,外头杨嬷嬷哭喊着冲进来,跪在地上“砰砰”直叩头,“侯爷,打不得了,打不得了,姑娘自小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家法?再打下去,便要出人命了。” 老太太冷淡道,“掌嘴。” 盛嬷嬷闻言立刻称是,疾步走到杨嬷嬷跟前,抡圆了手臂便是两个耳光,打的她耳边嗡嗡作响,“你这浑不知天的贱奴,侯爷和老夫人教训姑娘,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谁人家庶出的姑娘也配叫金枝玉叶?咱们侯府金枝玉叶长大的主子只有一位,这会儿正在东宫稳坐太子妃之位,你这舌头若整日里喷粪,不要也罢,我今日就给你绞了去!” 杨嬷嬷自知说错了话,捂着脸也不敢再吭声,不过她这一闹,倒也真争取了时间,打断了江怀仁的怒火。 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江楹兰,心里再气,可这好歹也是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自己这做父亲的,还能真把她打死么? 他放下木板,喘了口气,道,“来人,让医女进来瞧瞧吧。” 第782章 掌嘴 医女很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见了屋中这幅场景,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给江楹兰查看了伤势把了脉后,战战兢兢跪倒在地,道: “启,启禀侯爷,二姑娘后背上已是皮开肉绽,虽没有伤及根本,可如今天气逐渐热了,伤口若不能好好养护,只怕会感染溃烂,届时就会伤及性命,还请侯爷开恩,莫再打了。” 一旁的杨嬷嬷也哭道,“侯爷,姑娘知道错了,求侯爷看在和姑娘这么些年的父女情分上,给姑娘一条生路,让奴婢把姑娘抬回去医治吧!” 她说着又是连连磕头,江怀仁听闻江楹兰伤势竟这样重,一时间也有几分后悔,觉得自己方才盛怒之下,下手重了些。 可老太太还没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咳了声,转而对老太太温声劝道,“母亲,既然是太后娘娘发了话要留楹兰一命,咱们也不能违抗懿旨,她这番也算是吃了教训了,想必往后定会小心谨慎,不会再犯了。” 老太太气极反笑,看着江怀仁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她与她那小娘一样的吃里扒外,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样轻易地就将她放过了,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大不了就是一顿打么!” “她这皮肉伤,养个半月一月的便可好全,可风哥儿晏哥儿的官途呢?真被她影响了可还养的回来么?” 江怀仁下意识道,“可,可这不也没影响到么。.” “你,你这个!”老太太闻言差点被气个倒仰,指着他半日没说出话来,憋得脸色通红,半晌又落泪道,“好,好!既一切都遂着你的意来,你又何必叫我来听这些腌臜事儿?” 江怀仁见她气得很了,忙服软道,“哪能呢,是儿子说错了话,母亲息怒。” 他一时间左右为难,只好拿起桌案上的柳木板,“那,那儿子再多打几下?”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闭了闭眼道,“从明日起三十日,由我院子里去人,每辰时、亥时,一日两个时间,日日掌她的嘴,让她好好记着,什么叫祸从口出!” 这女儿家最看重的就是脸面,这三十日下去,脸不都得被打烂了? 一切正如江晚茵猜想的那样,江怀仁这人就是如此,气头上来自己罚江楹兰罚得,可若旁人要罚,他就舍不得了。 果不其然,一听老太太的话,他当下便有些着急,懦懦道,“母亲,这,这会不会太重了些?往后楹兰到底还是要嫁人的,万一。.” 他话音未落,便被老太太厉声打断,“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儿,她还想着嫁人?好,你若不想让人日日去掌嘴也可,那就绞了她的头发,送到清净庵当姑子去!” “你也不必想着再拿太后来压我,你若不服,便跟我一起换了衣裳,到慈宁宫去找太后娘娘评评理,看我罚的是否太重?!” 见老太太寸步不让,江怀仁也没了办法,挨打就挨打吧,总归比送去出家要好,他只得松了口。 第783章 散场 老太太犹嫌不够,当即又吩咐了,过几日等江楹兰醒过来,能下床了,便被禁足在松兰院中,自己不许出,外人也一个不能进,将《女则》、《女戒》先抄个百遍再说。 事情尘埃落定,众人都闹哄哄地散了去,寿安堂也重新恢复了宁静,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没动,只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外头满眼的翠绿枝叶,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她缓缓问,“陈嬷嬷走了么?” 盛嬷嬷替她换了新的茶水,闻言惊了惊,“老夫人料事如神,人还在偏殿等着呢,想必是要听见二姑娘的处罚结果,好回去跟大姑娘交差呢。”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不,是晚茵还有事儿要同我说,否则以她的性子,不会叫身边人专程回来这趟。” “罢了,叫她进来说话吧。” 盛嬷嬷应了声“是”,须臾,陈嬷嬷便回到了堂中,重新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叹了声,摆了摆手忧虑道,“起来吧,你且如实的告诉我,因着今日的事儿,殿下可曾心中介意?” 她活了一辈子,已经足够了解男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他们并不在意真相到底是什么,哪怕只是旁人随口一说,哪怕只是莫须有的风言风语,只要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随着时间不断地成长,壮大,直到最后爆发的时刻,假的也成了真的。 她怕的便是这个,所以才要确认太子的殿下的态度究竟如何。 陈嬷嬷自然知道老太太心中思量,忙道,“老祖宗放心,太子殿下自是相信姑娘的清白,在慈宁宫时也极尽回护,未曾有过一瞬的犹疑。” 老太太再三问过,终于放了心,布满皱纹的唇角浮现出一点真切的笑意,放松下来呷了口茶,才继续问,“太子妃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陈嬷嬷道,“姑娘说,二姑娘如今也到了年纪,是时候可以琢磨着出阁的事儿了。” 老太太略一蹙眉,思忖半晌点头道,“确实是个好法子,若是找个家中不安生的将人嫁过去,她这些心思算计也算有地方使了,省的整日里盯着她姐姐。” “只是没有哪家人会将家中的污糟摆到明面上,若真想找个这样的人家,还得好好打听打听。” 老太太自是想差了,这也怪不得她多心,实在是今日江楹兰搞得这一出,便是铁了心要置江晚茵于死地的,如今事情过去了,不管江晚茵要如何报复,她都觉得合情合理。 陈嬷嬷闻言忙道,“老祖宗,姑娘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一愣,“那她何意?” “姑娘说可好好帮二姑娘物色个好人家,但莫去那些高门恶浊之地,一来这样的地方少不了阴诡算计,二来二姑娘到底是庶出,若进了高门便只能做妾,实在很划不来。” “老祖宗尽可找些书香世家,家中和睦富庶的,许嫁进了清贵安稳的门第里,日子久了,二姑娘的性子也就变过来了。” 第784章 抄经 这话落下,饶是盛嬷嬷都不禁叹了一声,“大姑娘以德报怨,实在是好心胸。” 老太太面色却似有寥落,“她这孩子,便是这菩萨心肠,可在那宫中。.” 她话头猛地截住,半晌叹了一声,轻叹道,“罢了,我知道了,这事儿我会办的体面风光,不会屈了江楹兰的。” 陈嬷嬷见姑娘吩咐的话都带到了,也不再多留,还要赶着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老太太非从府中又打包了好些糕点让她带进宫里,将人一直送到院子门口,口中还在叮嘱着:“你回去切要告诉她,江楹兰便罢了,总还算她的亲姐妹,若是遇了旁人,万要狠下心来,不可轻纵!” 陈嬷嬷连声应了,这才去了。 老太太回了屋里仍旧郁郁,还是盛嬷嬷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儿,直言什么“大姑娘便是有这等心胸,往后才好做全天下女子的表率,才能母仪天下”之类云云,老太太这才高兴了。 她着人将陈嬷嬷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都告诉江怀仁去,江怀仁亦是很受感动,不住道:“晚茵大婚后懂得退让,知晓分寸,实在是个好孩子。” 也是巧了,偏这个时候碰上松兰院的人过来,说二姑娘醒了,又是痛又是哭,话里话外都是在卖惨求情,想将每日掌嘴的责罚给赖过去。 这一对比,高下立见,江怀仁这墙头草当即又收起自己的怜悯同情之心,怒气冲冲地将人给赶了出去。 —— 永安侯府发生的事儿,自然又通过陈嬷嬷的绘声绘色,从宫外传到了东宫,一切都和江晚茵预想的差不多,只是她听到老太太说要连续三十日,一日两次派人去掌嘴的时候,不禁也倒吸了口凉气。 她以为无非是打手板、禁足、抄经之类的,再不济也是是打顿板子,没成想祖母竟下了这样的狠手。 “父亲也同意么?” 陈嬷嬷道,“侯爷本是想求情的,可老夫人发了大火了,说要进宫找太后娘娘评理,侯爷便不敢再说了。” 江晚茵知道祖母这是在给自己出气呢,心中微动了动,吃了几块糕点,更是感念。 半晌才轻飘飘叹了声,重新拿起桌案上的笔,认命地俯下身去抄经。 她今日下午在东宫也没闲着,宝华殿来人说,按照规矩,太子妃作为官家新妇,应抄写经书十卷,送到宝华殿焚烧为先帝祈福。 虽说倒也没有时间限制,可阖宫里的眼睛都看着,她若抄慢了一点,便是对先帝的不孝,因而她从得了消息开始就拿来笔墨,抄了一整个下午,手都酸了才写了五卷。 又过了须臾,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宫人们鱼贯而入,将红烛点燃。 青月担心她眼睛疲累,多拿了两盏灯放在桌案上替她照明,心疼道,“姑娘歇会儿吧,用过晚膳再抄也不迟。” 这话落在江晚茵耳中,再用现代语言翻译一下,那变成了这样: 快歇会儿吧,等吃了晚饭,晚上加班再干。 她宁可累些,也绝不让这些劳什子工作落在晚上,占用她宝贵的休息时间! 第785章 亲自来请 红烛爆出霹雳吧啦声,江晚茵垂着眼睫,笔下却没有停,只叹了声道,“不成,这十卷经书明日是一定要送去宝华殿的,我晚膳前写七卷,明日上午再写三卷便是了。” 话音刚落,却听门外响起脚步声,抬眼一瞧,可不又是王德海来了。 他行了礼后陪着笑道,“太子妃,殿下请您去御书房一同用晚膳,说是番邦进贡的新鲜鹿肉,御膳房好好收拾着做了,请您一同去尝尝。” 江晚茵头也未抬,将手中经书翻了一页,“不去不去,我忙着呢,让殿下自个儿享用吧。” 王德海没想到他会拒绝,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为难道,“这,这。.” 江晚茵抬眼看他,眨了眨眼眸道,“我在为先帝抄经,实在脱不开身,你且告诉殿下就是,逝者为大,他要是真有心,哪道菜好吃便给我留一些,晚些时候我再尝尝。” 王德海见她执意如此,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青月见状有几分担忧,“姑娘,成婚头一日您就这么拒绝太子殿下,殿下会不会生气呀?” 江晚茵轻嗤了声,嘀咕道,“那你觉得是殿下生气了好哄,还是太后生气了好哄?” 青月想到那日在慈宁宫远远瞧了一眼太后,那副威严肃正的模样,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静默了下来。 须臾,乍见窗外映进来耀眼的灯火,连着仪仗队伍人影绰绰,紧接着便听到尖利高扬的太监唱道:“太子殿下到——” 江晚茵闻声一愣,在青月的催促下披了件薄纱披风才出内殿,门前已被灯笼照的宛若白昼。 院落外浓黑的夜色如上好的墨汁般,身着玄色衣袍的太子如玉树琼枝般挺拔,站在黑白交界之处,俊朗的眉目和盈盈悦动的灯火交汇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目光。 萧明述举步朝她走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橙黄色灯火的因由,那双乌黑的凤眸中带着几分柔和之意,他淡淡道,“王德海请不动你,孤便亲自来了。” 江晚茵听出他的阴阳怪气,跟上他的脚步进了内殿,萧明述从桌上拿起那些散落的纸张,上面清俊的字迹跃然纸上,他轻笑了笑,不紧不慢问,“便是抄着东西?连饭也不吃了?” “先帝等着要么?” 江晚茵闻言瘪了瘪嘴,“先帝自然不少我这十卷经书,等着要的是旁人。” 萧明述闻言挑了挑眉,忽地向她逼近了一步,本是亮亮堂堂的光线被他宽阔的背影一遮,骤然暗了下来,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倒像是马上要压过来似的。 江晚茵下意识要退开一步,却忘了后头是桌案,除了坚硬的楠木桌角,并无一丝退路,好在萧明述反应极快,在她动作的那一瞬间便伸手附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来了回来,免受撞击之苦。 他垂眸端详着怀中人,嗓音有几分暗哑,“躲什么?” 两人这会儿离得近,呼吸出的热气几乎都缠绕在一起,江晚茵挣了挣,“没躲,是你靠的太近了。” 第786章 工钱 正几分恍然之间,江晚茵的余光见到烛台上的红烛燃的快,似有蜡油快要滴在她写的经书上。 这可是她辛苦忙碌一下午的成果,可不能就这么葬送了,她急中生智,旋身灵巧地从他臂弯的束缚中溜了开来,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纸张好好地收拢,道,“阿弥陀佛,烧我可以,烧我抄的经不行。” 萧明述伫立在原地,眼眸微眯着,黑眸中映着忽晃的烛光,还有她的身影,半晌轻轻“啧”了一声,问,“差几篇?” 江晚茵捶胸顿足道,“三篇。” 萧明述淡淡“嗯”了一声,从宽袖中掏出一叠宣纸递给她,道,“差的这三篇,孤替你抄好了。” 有一瞬间,江晚茵以为自己是抄经抄的失去了神智,在梦中才会见到这番场景,她怔怔接过那叠纸,展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笔迹苍劲有力,可不正是萧明述的字迹? 她心脏砰砰跳了跳,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边噙起笑意,嗓音清凌凌问,“无事献殷勤,殿下谋求什么呢,说出来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看付不付得起殿下的工钱?” 萧明述轻笑了声,垂首下去凑在她的耳边,垂落的如墨长发有几缕落在她的脖颈处,让她有几分难耐的痒意,她微微偏头,正望进太子眸光深深的眼底,他的嗓音仿佛低到极致,带着灼热的气息浸染了她的耳廓:“孤的工钱?由着孤开价么?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谨慎道,“先说来听听?” 萧明述眸色中似能窥见绵长的柔和情谊,低低道,“那茵茵给孤生个公主如何?” 江晚茵有一瞬间迷失在他带着蛊惑意味的深沉低语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红了耳根将人推开,把手中那一叠子经书塞回他的怀中,气恼道,“好你这奸商,哪有这样开价的?买不起买不起,我不要了还不成?快将你这价值【千金】的经书拿回去,我今夜就是通宵达旦,也不用你的!” 也不知她是羞得还是气得,总之是眼尾也红,脸颊也红,甚至连纤细白皙的脖颈都在微微泛红,灯光辉映之下,她发丝凌乱,眸中波光潋滟,鲜活又明丽非凡,如同盛放枝头的芍药花瓣。 三言两语一逗便要炸毛,越发跟只猫儿似的了,萧明述总算息了逗弄她的心思,带着暖融春水的笑意,又将那叠纸塞回她抄写的经书中,扬声召了王德海进来,淡淡吩咐,“送去宝华殿,今日便焚烧了,再着人去回皇祖母一声。” 王德海笑盈盈应了声是,双手接过经书便去了,出门时还贴心的帮他们关好了门。 江晚茵毛骨悚然,默默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道,“殿下,强买强卖我可是不付钱的!” 萧明述心情颇好地勾了唇角,嗓音清润,“好了,这三卷经算孤赠与你的。” 江晚茵狐疑,有几分不敢相信,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了? “真的?” 萧明述睨她一眼,指尖故意贴在她细润的面颊上,慢慢滑下去,沉沉道,“现在随孤去用膳便罢了,再晚些,孤没准就变了主意。” 第787章 再娶 江晚茵提心吊胆地同他一起用了晚膳,不过好在太子没再说生孩子这档子事儿,仿佛方才真的只是说笑罢了,加之番邦进贡的鹿肉确实好吃,她吃着吃着也渐渐放下心来,将这小插曲抛诸脑后。 慈宁宫里太后那处更是满意得很,见这十卷经书晚上便送去,细细问过宝华殿的大师,看笔记确是太子妃亲手写的,不禁感慨这孩子十分上心孝顺,又吩咐人带了许多赏赐送到东宫去。 此后江晚茵也没怠慢,日日晨昏定省地去给太后请安,表现的恭顺谦卑,温柔知礼,太后有心试探,将后宫内务中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交给她去做,江晚茵也小心谨慎,皆一一问过太后的意思才办,处理的恰到好处,手段温和圆滑,没有半分逾越之处。 这么一阵子下来,终于将太后老人家给伺候的舒舒服服,妥妥帖帖,再与她相处时,也有了几分真切的慈祥关切之意,江晚茵的日子也逐渐舒服了起来。 这日她空闲下来,终于想起前阵子让祖母帮江楹兰物色夫家的事儿,便叫来一直关注侯府动向的影六问了一问。 这一问不要紧,差点让她连口中的茶水都喷出来,好容易咽了下去,却呛的咳嗽了好一阵子,急的青月给她顺了半晌的气,才渐渐缓了过来。 她睁圆了眼睛,“你说什么?父亲?他要先娶妻?” “是,”影六神情笃定地点了点头,“侯爷说府中老夫人年纪大了,精神越发不济,秦姨娘又被发落在庄子上,府中没有管事儿的正头娘子,总也不是办法。” “因而想着在江二姑娘择婿之前,先给自己找一门填房,也好操持二姑娘和两位公子的婚事。” 影六把话说的委婉至极,江晚茵却知道自己那个便宜爹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一来他才方到中年,身边没个知冷知暖的房中人,觉得寂寞;二来祖母的身子骨确实不算强健,虽说现在是她管着家,可诸事繁多,也不好真的让她事事亲为,想必有许多事儿都落在了江怀仁的头上。 江怀仁烦不盛烦,便想着再娶一房,既有了枕边人陪伴,家中诸事也有了人打理,确实划算得很。 江晚茵揉了揉额角,随口一问,“可父亲如今已经这个岁数了,怎得能找到合适的继室?可有良家女子愿意嫁他么?” “太子妃多虑了,”影六道,“自打侯爷透露了再娶的意愿,赶着上门说亲的媒人已经快将侯府的门槛给踏碎了。” 江晚茵瞠目结舌,“那,那父亲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影六略略想了一会儿,才道,“想必侯爷中意柳大人家的嫡长女,亦或是王大人家的嫡二女。前者柳姑娘是因身子不好,误了姻缘,至今未许人家;后者王姑娘倒是许了人家,只是嫁的夫家是个百夫长,征战剿匪时丧了性命,直到最近婆母过世,近日才被放回了娘家。” 第788章 入宫 江晚茵闻言嗯了一声,觉得这两位姑娘倒都是正经人家的好女儿,若江怀仁真要求娶也是使得的,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们如今多大年岁?” 影六道,“两位姑娘皆不到而立之年,约莫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江晚茵闻言一愣,江怀仁今年已经四十有余,这样算下来岂不是比这些姑娘大将近二十岁么?什么好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老头子家中去做续弦呢? 再多问影六便也不知道了,江晚茵思来想去,还是修书一封,去永安侯府请祖母进宫一趟问个清楚。 永安侯府很快有了回信,想来老太太也正想同她说这些事儿,换过衣裳之后便匆匆乘着车马进宫来。 一进了东宫,刚一见着江晚茵,老太太便红了眼眶,可她碍着如今身份上的差异,也不能先说什么,只由婢女扶着便要磕头行礼。 江晚茵也跟着红了眼眶,忙不迭地上前拖住老太太,嗓音微哑道,“祖母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折煞了孙女吗?” 江老夫人几乎要哽咽住,极力笑着道,“如今你已是太子妃了,按规矩祖母需得向你行礼,你莫拦着,免得被旁人见着传了出去,再挑出你的错处来。” “祖母放心,这万春殿中的宫人都是殿下挑过的,不会出去传些闲话,您难得进宫一趟,快些坐下喝口茶吧。”江晚茵仍是摇头,和青月一起将她扶起来,搀到了软榻边上。 两人相见泪眼,江老夫人拉着她问了这问那,将这月余她在宫中的生活都细细问过了,这才心满意足,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平实了下来。 又闲话片刻,两人才说起江怀仁要娶续弦的事儿,老太太叹了一声,宽广的素袖拂过苏锦绣花的美人靠,半倚在上头,“这侯府事情繁多,早些年掌家倒没觉得,如今岁数大了,当真是有些吃不消。眼下楹兰的婚事已经相看起来,后头还有你两个兄长,只怕我这把老骨头是没法全须全尾的撑下来。” 江晚茵听得心酸,亲自给她斟了热茶递过去,“祖母福寿绵延长命百岁,只是平日里需要多休息罢了。” 老太太知道这话儿只是说出来哄她开心的,笑着接过茶水呷了口,也未放在心上,继续道,“我本属意你大哥早些娶妻,可挑了几个好的,风哥儿总不愿意,整日里全将一颗心扑在练兵上,不过男儿家先立业再成家,他此时官途亨通,想再等等也是无妨的。” “正这会儿你父亲提出续弦,我捉摸着倒也正该,免得他日日寂寞,再想起秦云霜的好处来。” 江晚茵点头,端起一个湖蓝底绘的白瓷茶盏喝了口,才道,“父亲属意的那几家,祖母可相看过了?” 老太太像是想到什么厌烦的事儿,眼中生出两分讥讽之色,“你父亲这人尽喜欢些不入流的,尽挑些日日吟风弄月,惯爱争风吃醋的,他相看的那几家不成,家里头风评教养都不着调,倒时候娶回家来又是另一个秦云霜罢了。” 第789章 柳家姑娘 这番话说的中肯,秦云霜在永安侯府中盛宠这么些年,无非就是因为江怀仁最吃这套罢了。 老太太继续道: “我相中柳家女儿了,虽身子孱弱些,可相貌与德行都是好的,柳家老爷是翰林院的学士,也是讲理通透之人。” 江晚茵心道,原来如此,敢情柳家和王家的姑娘并非江怀仁属意,而是祖母喜欢。 既是祖母挑的人,她也很放心了,但还是开口道,“祖母,旁的我没意见,只是孙女多嘴问一句,柳家姑娘年轻,可是自愿嫁与父亲做续弦的?” 江老太太轻轻拍了她的手,道,“祖母知道你担忧什么,你放心,咱们江家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同我方才与你讲的,这柳家姑娘身子骨弱,平日里小心将养着,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只有一条,恐怕是生育不得的。” “倒不是不能怀,只是女子生子如同鬼门关走一遭,怕她身子遭受不住,也因着这个原因,柳家一直没能找到愿意的人家,这才耽搁了下来。” 前因后果都道明了,江晚茵也没再拦着。 又过些时日,江老太太亲自和江怀仁去了柳家拜帖,柳家本来因着年岁的差异还有些犹豫,不过看江怀仁保养得当,也算气质温雅,家里又连个妾室也没有,自己女儿嫁去也算清净,思忖了一番也便同意了,两家人一商议,将成婚的日子定在了一月之后。 这本也算得上是件好事儿,侯府上下也都欢天喜地的准备起来,若说有谁人不高兴,那恐怕便是刚刚挨过一月刑罚的江楹兰,还有她那位小娘了。 庄子上的秦云霜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她是信心十足,在庄子上好吃好喝地等着,满以为等过过风头,江怀仁就会想方设法接自个儿回去,也因而整日里还是颐指气使,没有一点被发落的样子。 这日里她一早起来描眉画鬓,还嫌庄上的崔妈妈没把她的衣裳洗干净,兀自骂了几句。 那崔妈妈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便扔了自己手中的衣裳,掐着腰嘲讽道,“你还真以为自个是个人物了?从前在侯府得侯爷青眼,受宠了那么一阵儿,这会儿都被发落到庄子上来了,还在这儿舔着脸装主子呢?” 秦云霜大怒,起身见一头珠翠叮当作响,扬声骂道,“你这贱婢,我不过是一时落了难才到这儿暂住段日子,等侯爷将家里的事儿平息了,自然会接我回去!等到时候我非得回了侯爷,将你们一家子都发卖了!” 崔妈妈也不怕她,当即哈哈笑了起来,对着一旁看热闹的几人故意道,“瞧瞧,秦姨娘怎得还在这儿做美梦呢?等咱们侯府的新夫人过了门,不先将她发卖了便是幸事了,倒还有心思管咱们。” 周围人跟着吃吃笑了起来,秦云霜却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地朝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崔妈妈的手腕,厉声问, “你说什么?什么侯府的新夫人?” 第790章 梦碎 崔妈妈被她抓的生疼,使了劲儿才将人甩开,恨声道,“你还不知道吧,整个京都城都传遍了,侯爷相看了柳学士家的嫡小姐,已经定了下月的吉时,要将柳姑娘娶进门做新夫人呢!” 秦云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精心描绘的眉眼因为惊愕而显得有些扭曲,她紧咬着下唇,手指微微颤抖,眼中的怒火和屈辱混杂在一起,像是随时会喷薄而出的火山。 崔妈妈乐得看她扭曲的神色,不忘火上浇油道: “我听说啊,这柳家姑娘不过二十五六的年岁,正是年轻貌美的好时候,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如今是副什么模样,人老珠黄,又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崔妈妈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刺入秦云霜的心脏。 崔妈妈说罢,慢条斯理地弯腰从地上将散落的衣服捡起来,一股脑扔在院中的石桌上,解气道,“姨娘来的时候,也没人吩咐咱们要伺候你,奴婢今日庄上的事儿多,姨娘要是等着着急,还是劳烦您自个儿洗这些衣裳吧!” 她摇头晃脑往外走,口中还不住说着: “好日子到头咯,春秋大梦也该醒了。” 秦云霜强忍着泪水,努力想让自己纷乱的心镇定下来,可眼底的慌乱和愤恨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可笑,她死死盯着崔妈妈的背影,竟猛地一步上前,从后头掐住她的脖颈,也不知从哪使出来的蛮力,瘦弱纤细的身躯竟将崔妈妈这个粗手粗脚的妇人都按倒在地上,一时间挣脱不得。 “你给我闭嘴!”她尖声道,声音中虽带着一丝颤抖,可眼底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你算什么东西!侯爷的心意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柳家姑娘再年轻貌美又如何?侯爷和我之间的情意岂是她能比的?” “我十六时就与侯爷相识,十六岁时就与他相识啊!” 她自顾自说着话儿,可崔妈妈这会儿哪还能听见她在说什么,挣了几下没挣开,很快便呼吸困难起来,一边奋力地往前爬,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嚷着,“救命啊!快来人帮忙啊!秦姨娘杀人了,秦姨娘杀人了!” 事发突然,围观众人都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直到崔妈妈凄厉的嗓音响彻了院子,他们才如梦初醒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使了好大的劲才将两人分了开。 崔妈妈被人扶起来,咳嗽了半晌,脸憋得通红,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秦云霜,怒从心中起,可她到底也算半个主子,也不能真的动手,只好生生将这口气咽下。 可手动不得,嘴却能动得,崔妈妈冷笑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天骂地骂爹骂娘,恨不得将秦云霜祖宗十八代都指着鼻子骂上一遍,非得被旁边的婆子好说歹说拉着走了,咒骂声才渐渐停下。 秦云霜的胸口剧烈起伏,目光中的阴冷之色仿佛一只受伤的狼,露出最后的獠牙,狠厉的让人不敢靠近。 第791章 夜访 其他仆役见这情景也不敢再落井下石,只得匆匆走了,很快众人都散了去,留下秦云霜一人枯坐在院中冰冷的地面上。 良久,她才颤巍巍的起身,踉跄着脚步走回里屋,在简陋的梳妆台前坐下,定定看着铜镜中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会的,”她低声喃喃道,“我与怀仁十几年的情谊。.” 她说着顿了下来,似乎终于从这打击中缓过神来,捡起梳妆台上的锦帕,一点点用力地将哭花的妆容擦去,嗓音阴冷笑道,“能斗死一个白絮,自然能斗死第二个,只要能回去。.” 秦云霜冷静下来,提笔写了封信回去,想找江楹兰问问情况,可信回去几日都没有回声,她不免又有几分焦急。 可找了身边的嬷嬷问了几遍,对方都吞吞吐吐不敢告诉她,直到她再三逼问,才不得不将最近的事儿全盘托出,“二姑娘犯了事儿,侯爷都请了家法嘞!” 清楚了来龙去脉,秦云霜又是哭了一场,可这日深夜里,门口却有声响儿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秦云霜睁眼后心里发颤,总怕是老太太或是江晚茵想除掉自己,三更半夜派人来下毒手,便悄悄起了身,手中拿了烛台站在窗边,做足了警惕之姿。 门外果然有人。 淅淅索索声响了一会儿,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个披了黑袍的人影钻了进来,秦云霜想也没想,便举起手中的烛台狠狠砸了下去。 那人也算反应极快,当即闪身躲了开来,可还是被砸到手臂,“哎呦”一声小声痛呼起来,而嗓音怎么听都觉得耳熟。 秦云霜一愣,眼见着那人摘下黑色的兜帽,有几分气恼道,“小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来人竟是江楹兰! 秦云霜忙不迭地将烛台放在茶几上,心疼地拉着她坐到床榻边上,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楹兰,怎得是你?你怎么到庄上来了?怎么也没派人先说一声?” 江楹兰忍着泪摇头,握住秦云霜的手,“松兰院让老太太派人看得水泄不通,我今日也是使了好些银子,才悄悄出来跟小娘见一面,天亮之前就得回去。” 她抬起头来,秦云霜借着月光才看清了她脸上还没好全的淤青和伤痕,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哀声道,“老太太那个毒妇!竟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你将来还要嫁人,若万一留下疤痕那还怎么活?” “小娘放心,医女已经看过了,我脸上的伤痕最多再一月便可痊愈,”江楹兰抹去眼中的泪意,“我今日冒险过来,是看过小娘的书信,来跟小娘商量要事的。” 秦云霜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柳家姑娘的事儿,只得深吸了口气,蹙眉道,“你可有什么计划?” 江楹兰眼底愁云密布,半晌叹了一声才道,“自从知道父亲要娶继室后,我也想了很多法子,还找了咱们在坊间的人,试图散播些柳姑娘病弱克夫的消息。” 秦云霜问,“可有作用?” 第792章 筹谋 “并无什么用处,”江楹兰轻轻摇头,“祖母听闻之后竟直接报了官,险些将咱们的人揪了出来,谣言没传起来,渐渐也就歇了。” 秦云霜闻言又默了半晌,才道,“若是能在外制造些意外呢?” 江楹兰又是摇头,“小娘不知,这位柳姑娘体弱多病,从不在外走动,便是上香祈福之类的行程都没有,更别说游船踏春之类了,实在没有机会。” 门外夜色愈发深沉,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低语,母女两人对坐良久,秦云霜才幽幽叹了声道,“罢了,我们如今式微,若是暗害不成反被发现,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况且即便弄死一个姓柳的,也会有下一个,也无甚意义。” 江楹兰自是懂得这个道理,可想想却又很不甘心,咬着唇问,“那便只能由着她嫁进来么?” 秦云霜冷笑道,“嫁进来又如何?当年白絮斗不过我,她这个病秧子便能了么?” “如今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让我先回侯府去。” “可老太太。.”江楹兰有几分犹豫。 秦云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只要让我回去见你父亲一面,我自然能想法子留下,你只需要帮我打点好门路就是了。” 现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用了,江楹兰点点头,神色中也透出几分坚定之色,低声道,“好,小娘,我这就去安排。” —— 江楹兰二人的筹谋在缓缓运作着,但这丝毫没影响到永安侯府和宫中的人。 江怀仁本还担心江晚茵会拦着不让他娶新妇,从中作梗,听闻老太太进宫一趟便提心吊胆,随后拐弯抹角探了她的口风,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欢天喜地、大张旗鼓地准备起婚事儿,显然已经将庄子上的秦云霜忘得一干二净。 这情景落在江楹兰眼中,更是让她难受万分。 而东宫之中,如今太子大婚已过,婚前萧明述承诺督办的通商一事,如今也提上了日程。 这日江晚茵去给太后请安回来,便被传召到御书房,还言明只她一人过去,不必带青月等侍从。 她不明所以,跟着王德海进了殿里,便瞧见雕梁画栋的大殿中,萧明述正坐在主位上看折子,他下首分别坐着两张熟面孔,正是多日不见的孟琢,还有悠哉悠哉喝茶的江时晏。 两人见了她,依礼起身行了礼,只是孟琢看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恹恹地,全然没有了从前小霸王的模样,像是失去了灵魂。 江晚茵落座后忍不住侧目,开口问,“孟琢,你这是怎么了?” 江时晏瞥了他一眼,笑道,“南境有小规模动乱,殿下派了兄长去,让孟琢留守京都。”、 那倒是合理了,江晚茵心中腹诽,毕竟孟琢和江巡风虽性子各有千秋,但唯一点是一样的,便是都有个战争脑子,整日里就喜欢练兵打仗,陷阵厮杀。 孟琢有气无力道,“南境那些蛮人我也很熟悉,殿下不让我去,却让我留下督办劳什子通商集市,那些商贾最是弯弯绕绕,我哪里能跟他们说上话?” 第793章 行骗 江时晏勾了唇角,“孟小将军确实头脑简单,跟他们打不来交道。” 孟琢瞪起眼来,“江时晏,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倒是江晚茵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眸亮晶晶地抬眼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召我过来是准备商议通商之事?” 萧明述朱批完手中的折子,这才出声道,“嗯,你上次提出的法子新奇,孤以为可以一试,大梁中除了京都,便是江南世家最多,你今日将你那理论同江卿说一说,让他仿照着去江南料理。” 江晚茵当即来了兴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意气洋洋地将那些“招商”、“投标”、“竞标”、“画大饼”的理论一一解释了。 江时晏起初并不信他这妹妹能有什么好点子,可听着听着,却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认真起来,“若是世家畏手畏脚,不敢先迈出这一步,该如何?” 江晚茵道,“那二哥便在坊间散播些舆论,让他们以为对手已经下了本钱,对这次机会势在必得,毕竟唾手可得的东西并不珍贵,若是有人争抢了,才会格外想要。” 江时晏很是赞同,又问,“那若是抛出橄榄枝者众多,难道不是将其都引进来,才获利更多么?” “二哥此言差矣,”江晚茵摇了摇头,白皙纤长的手指撑了下颌,想了想才道,“若是人人来了便能得到冠名的机会,那这冠名的权利便不是独一无二了,百姓记不住,世家不特殊,这钱便白花了,下一届招商他们自然也不会再参加了。” “要让他们自己争破头,互相竞价,价高者得,才能有机会名扬天下,最后胜出者沾沾自喜,败落者捶胸顿足,只能寄希望于下一次招商,如此才能可持续发展,通商的钱很快便有了。” 江时晏立刻听明白了,满意地点头道,“我懂了,这法子讲究的是一个循环往复。” 孟琢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这会儿,终于听了个明白,这会儿有几分目瞪口呆道,“这,你们这法子,不是行骗么?” “还是循环往复的行骗。”他补充道。 江晚茵有几分羞怯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官家的事儿怎么能叫骗呢?这是在为大梁的百姓做贡献,只是法子迂回了些。” 孟琢闻言,一时间竟也无法反驳,毕竟通商之路若真的开设起来,头一个受益的便是百姓。 都说国富民强,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只有民富了,国才会强。 江晚茵说了这些话,手中的茶水已经见了底,正想招人进来换上一盏,却见萧明述扬了下手,王德海立刻会意,不多时便端了个托盘上来,里头有个翠绿绘云纹底的瓷盏,里头红艳艳盛着什么。 “太子妃,您尝尝,这是今日御膳房做的杨梅饮,里头加了蜂蜜和碎冰,最是清甜解渴。” 江晚茵眼睛亮了亮,唇边噙着笑瞧了一眼萧明述,嗓音清凌凌道,“谢殿下。” 她执了银勺美滋滋地吃着,倒是看得对面的孟琢有几分眼馋。 第794章 插曲 他伸着脖子看了半晌,也没见王德海有再端两碗上来的意思,按耐不住道,“殿下也太偏心了吧,这东西只有太子妃有么?” 萧明述不为所动,淡淡瞧了他一眼,“方才的商议中,你可起到了什么作用?” 孟琢一时无语,可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毕竟方才他确实只有听的份儿。 他只好眼巴巴看着江晚茵吃的欢,不太服气地嘀咕了句,“既然如此,殿下叫他们这对阴险兄妹来就是,还叫臣来做什么?” 萧明述目光扫过去,冷淡道,“未免有世家反悔,或为中标不择手段,着派你监督。” 简单来说,负责安保和催债工作。 江晚茵正嗦着杨梅冰沙,闻言禁不住笑起来。 江南那边便罢了,江时晏作为钦差大臣,想必那边的世家敬畏皇权,也不敢怠慢,反倒是京城中都是些倚老卖老的世家,若无人督管,真怕到时候会闹起来。 孟琢凶名在外,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真急了眼更是武力值爆表、六亲不认,由他坐镇是最好不过的,料想那些人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 她笑的指尖发颤,手中的瓷盏也跟着颤了颤,有几滴糖汁撒了出来,落在衣衫上像是绽开朵朵红梅。 偏她今日穿的是件银白色的广袖裙衫,这几滴杨梅汁落在上头尤为明显,她拿着帕子擦了半晌也不见颜色变淡,反而被晕染开了些。 这下变成孟琢幸灾乐祸了,扬了眉笑话她道,“让你笑话小爷!” 江晚茵有几分懊恼地叹了口气,只得拎着裙角起了身,“殿下,我去御书房偏殿换身衣裳再来?” 萧明述颔首,目光落在她绯红的唇瓣上片刻,才恍若无事地收回目光,召来一名内侍,吩咐道,“让内务府送身干净衣裳过来。” “是,殿下。” —— 御书房偏殿离主殿很近,江晚茵先行跟着内侍转过一座小巧的假山便到了。 这地方是太子国事繁忙时,疲累时小憩的地方,虽然地方并不算大,但布置的十分雅致,殿内置了张宽大精致的软榻,一旁摆了雕花红木小几,上头的八角熏炉花样繁复,里头正飘出淡淡青烟,飘然盘旋而上,闻着并不刺鼻,倒有几分清幽之气。 江晚茵闻着像是萧明述爱熏的松梨香,可她五感敏锐,总觉得这香今日与其他时候不太相同,但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仿佛加了几味香料,所以香味儿更浓了些。 她觉得新奇,还以为是宫中调香的女官改了配方,还凑过去细细嗅了片刻,正碰上前来送衣裳的宫女,便随口问,“今个儿这偏殿里燃的是什么香?” 那小宫女有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禀太子妃,奴婢不知,御书房偏殿的香,一向都是云芝姐姐保管的。” “奴婢这就去找云芝姐姐问问。” 江晚茵也没在意,温和地笑了笑,“那便罢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下去吧,我自个儿换衣服就是。” 小宫女懦懦应了声,便退到了偏殿外,还贴心地帮她将门关好了。 第795章 松梨香 偏殿内没有开窗,随着木门关上,空气也越发不流通了,倒显得那香气更加浓郁了些,方才还不觉得刺鼻,这会儿竟有些呛人了。 江晚茵蹙了蹙眉,心想一会儿还是去跟萧明述讲一嘴,这松梨香的配方还是不改的好,闻着还不如从前。 她褪下身上的裙衫,却瞧见里面的小衣竟也让糖汁给沾染了,方才没觉得,这会儿才感觉到里衣又湿又冷,贴在身上有几分不适。 她翻了内服务送来的衣裳,还好宫人细心,按着她的尺寸送来的是一整套,从里衣到裙衫一应俱全,甚至连鞋子也送来了一双。 江晚茵松了口气,褪去小衣后,用清水打湿了锦帕,将自己胸前浸染了果汁的地方擦了擦,随后起身去拿托盘上的衣裳。 可也不知是起的猛了还是怎得,她竟有几分头晕眼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险些跌在地上,还好她撑了一把桌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型。 江晚茵按了按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气,却只觉得更是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会吧,这么倒霉? 这地方是太子平日里歇息的地方,她今日不过是碰巧过来换衣裳,这么小的几率也能让她给碰上? 江晚茵挨过这一阵阵的晕眩感,目光落在还在袅袅吐着青烟的熏炉,定是燃的香有问题了。 她勉强套上里衣,将外裙披在身上,想撑着走两步,绕过屏风再两步便能到门口了。 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还是双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亏得途中扶了一把软榻,才不至于磕在桌角上。 江晚茵抬眸,模糊的视线中,透过木门的隐隐还能瞧见门口那个小宫女的身影,她低低道,“来人。.” 可这声音实在细弱蚊蝇,没能透过门缝传到宫人的耳中。 江晚茵无语地趴在软榻上,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在失去意识之前,在心里暗暗骂了句,都怪太子运气太好。 —— 御书房中,江时晏又与萧明述核对了许多细节,便先匆匆告退了,剩下孟琢赖着不走,嬉笑道,“臣听闻番邦上供了一批鹿肉,殿下可不能私藏,今日臣非要尝到御膳房的炖鹿筋才会回府。” 萧明述冷笑了声,却也没将人逐出去,只复又拿起那些没批完的折子,一本本看了起来。 又过了须臾,孟琢东张西望了会儿,视线停在偏殿的方向,“她怎得还没换好衣裳?这都多长时间了?” 他话音落下,萧明述却抬起眸来,默了瞬将手中的奏折随手扔到案上,起身往偏殿走去。 偏殿离得近,他不过几步便走了过去,门口站着的小宫女见了太子过来,慌忙跪下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萧明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怎么没进去伺候?” 小宫女生怕被怪罪,忙道,“禀殿下,是太子妃吩咐,让奴婢在外头等着,不必进去。” 萧明述抬手轻叩了门,“茵茵。” 门内一片寂静,并未半点回声。 萧明述蹙眉,指尖用力,将门猛地推了开来,举步跨了进去。 第796章 中招 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子馥郁甜腻的香气,这香密度低时,闻着与松梨香相似,可浓郁起来便有了异处,分明是另一种香料。 萧明述抬手开了窗户,一绕过屏风,便见江晚茵斜斜趴在软榻边上,乌发凌乱散落,外裙披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没穿好的里衣,脖颈连着肩颈白皙的肌肤都露在外头。 他呼吸一滞,大步上前去,将人从地上打横抱起来,塞进软榻的锦被里,才沉着脸色用一盏清茶将熏炉浇灭。 “来人!” 候在外面的王德海一听殿下的语气便知是出了事,匆匆进去时,见那小宫女已经白了脸色,只无奈地叹气,斥责道,“太子妃这么长时间没出来,你就察觉不到有问题么?糊涂东西!” 那小宫女哆哆嗦嗦一番,吓得说不出话来,王德海这会儿也顾不上她,忙进去偏殿。 “殿下,奴才在。” 萧明述睨他一眼,神色冷的骇人,“宣太医,今日偏殿的香料都经过谁的手,给孤一一的查!” “是,奴才遵旨!” 江晚茵窝在锦被中似乎不太舒服,挣扎着要将身上的被子抚开,可手脚又没有力气,努力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成功,鼻尖上渗出了些细碎的汗水,紧闭的眼尾也微微湿润了。 萧明述无法,只得将锦被给她掀开了些,帮她将里衣穿好,免得受风。 可她双手方一逃脱了锦被的束缚,便朝他凑了过去,整个人绵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侧,指尖揪住了他的衣角。 “阿述。”她口中低低还着,紧接着又像是有些难受,轻轻呻吟了声,声音细小如只幼猫似的。 萧明述把她的手指轻轻掰开握在手中,随后将人揽在怀中,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安抚道,“无事了,孤在。” 这会儿偏殿的空气已经流通开来,香炉也被浇灭,江晚茵终于迷迷糊糊恢复了些神志,她往萧明述怀中钻了钻,轻声断断续续道,“香,是香炉。.有问题。.” “孤知道,已经灭了。” 江晚茵闷闷“哦”了一声,昏昏沉沉地反握他的手,“热,不舒服。.” 萧明述温声道,“太医马上就来,再坚持坚持,嗯?” 江晚茵顿顿地点头,又不吭声了,萧明述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发,不免有几分心疼,抬眸间已经带了几分怒气,压着嗓音沉声问,“太医呢?!” 刚进门便被点名的刘太医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框绊得飞出去,连滚带爬进了偏殿,口中道,“微臣在,微臣在,参见太子殿下!” 萧明述冷沉地目光扫过他,太医立刻安分地闭上了嘴巴,压低了声音道: “殿下,容,容微臣为太子妃诊脉。” 这话落下,太医便亲眼见着方才还冷漠疏离的太子殿下,竟放缓了声音,温声细语地哄着怀中女子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来,轻轻搭在软榻边上。 太医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动作,再抬首时,正对上太子那双阴冷的黑眸,“看什么?” 第797章 暖情香 “没,没什么。”太医忙在太子妃腕间搭了锦帕,将指尖探了上去,片刻之后,才收回手,战战兢兢道:“启禀殿下,太子妃并无大碍,从脉象上看,似乎是因着在短时间内摄入了剂量不小的暖情类药物,这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萧明述微微眯了眼眸,示意宫人将那香炉递给太医,嗓音冷沉道,“查查这是什么东西。” 太医道了声“是”,将未燃尽的香料取出一些,用指腹碾碎了放在鼻尖轻嗅,又取了散落的香灰对光查看一番,才有了定论,小心翼翼道: “殿下,这香料本身并无问题,是寻常的松梨香,只是在焚烧之时,有人往里喷洒了大亮的依兰花汁,这样一来,香气混着松梨香的味道一同散发出来,便有了男女催情的效果,待香料燃烧完,依兰花汁也随着消散殆尽,很难被人察觉做了手脚。” “可有毒素?” “并无,从太子妃吸入的剂量来看,再过一个时辰左右,便无大碍了。” 太子的嗓音听着又冷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这一个时辰便只能等着?” 太医汗毛耸立,自觉有危险,立马改口道,“微臣先给太子妃开一副药,有清热去火之效,也可缓解太子妃不适症状。” 萧明述淡淡“嗯”了声,太医如获大赦,立刻便要退下,却又听太子开口道,“将药的味道调的适口些。” “是,微臣遵旨!” 殿中人都散了去,萧明述才将江晚茵放回软榻上,等她睡得安稳了,才放轻脚步出了偏殿。 孟琢不方便进来,早在殿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忙上前了两步问,“殿下,怎么回事?” 萧明述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淡声道,“番邦进贡的鹿肉,孤一会儿着人给你送到府上,先回去吧。” 孟琢老老实实闭上了嘴,看太子的模样,里面那位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八成又不小心着了谁的道了。 再多问恐怕涉及宫中辛秘了,他也不好多听,便又行了一礼,先行出宫去了。 等孟琢走了,王德海才上前道,“禀殿下,人已经捉到了,这会儿正在御书房等候发落。” 见太子敛着眉眼没做声,王德海极有眼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是在御书房侍弄香料的宫女云芝,见殿下这几日午间一直宿在偏殿小憩,这才起了歪心思,在香炉中动了手脚,却不想今日先去偏殿的人是太子妃,这才惹了事端。” “殿下可要再审一审?” 萧明述眸色深沉,清俊矜贵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瞧不出喜怒,可伺候了他多年的王德海却心里清楚,殿下这回是生了气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太子沉冷的嗓音便响起,“不必审了,杖毙,行刑时让宫人们都看着。” 王德海额角出了些冷汗,忙应道,“是。” 他赶紧退下,吩咐宫人将云芝先送去慎刑司关押,自己去安排行刑的事宜。 第798章 行刑 等一切置办好时,太阳已经西斜,天空被染上了斑斓的色彩。火红的光线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缓缓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云层被镶上了金边,整片天空也被染成了绚烂的橙红色。 只可惜今日这夕阳美景没人有心情欣赏,慎刑司前的空地上已经摆上的刑具,给这空旷之地凭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四周站满了宫人,他们低声议论着,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安。 “是谁又犯了事儿?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说要将人杖毙呢。” “我听闻是御书房的云芝!”一人小声道。 先前说话的那三五宫女对视了一眼,有几分惊讶,“云芝?她模样那么好,又一惯在主子跟前得脸,怎么的今日竟要送了命去?”、 那人摇了摇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还能因为什么?勾引主子不成,被发现了呗。” 有一宫女畏惧道,“那打发出去就是了,怎得还要被活活打死?” “就是,哪朝哪代都有皇上或太子临幸宫女的事儿发生,也没见有人被打死,要我说,是不是太子妃太善妒了些。.” “哎!快别说了,”另一人忙打断她,“太子妃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你不要脑袋了么!” 几人正小声议论着,却见云芝已经被押了上来,她满脸惶恐,双腿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平日里那张娇俏的面容这会儿也白惨惨的,没了血色。 王德海前来监刑,见行刑的太监已经准备好了,扬声道,“打,愣着做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扬起,刑杖也毫不留情地落下,重重地击打在云芝的身上。 伴随着木杖重击皮肉的声音,云芝凄厉地惨叫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但很快,她的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血从皮肉中渗出,浸湿了衣裳,随着每一杖落下,都有血珠飞溅起来,落在地面。 观刑的宫人们看得心惊胆战,胆子大的睁眼看着,可有胆小的已经捂住了嘴低声抽泣起来,直到最后一杖落下,行刑的太监去探查了云芝的鼻息,才小心道了王德海跟前,道: “王公公,已经没气了。” 王德海应了一声,吩咐人拿了草席子过来,将云芝的尸身裹了送出宫去,刑场的空地上唯留下一片刺目的鲜血。 王德海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宫人,沉声道:“云芝图谋不轨,试图用宫中禁药迷惑太子殿下,却误伤了太子妃,惹得殿下大怒,送了自己的命。今日之事,尔等且睁开眼看看清楚。” 宫人们纷纷低头称是,王德海神色有几分复杂,又叹了声道,“太子妃是宅心仁厚之人,你们若是谁真的有福气,自然有你们的机缘,可若是谁敢再从殿下眼皮子底下,使这些肮脏手段,便想想云芝的下场!” “是,奴婢等谨遵王公公教诲。” 夜风微凉时,慎刑司前沾染血迹的青石阶已经被水洗刷干净,除了石板缝间零星被遗漏的猩红色泥土,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证明几个时辰前这儿曾葬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第799章 云芝 江晚茵喝了药后出了一身薄汗,御书房偏殿还开着木窗通风,一阵冷风灌进来,她在沉睡中下意识颤了颤,身体也自觉地往身边最近的热源处拱了拱。 一只手按住她的侧腰,将她整个人塞进被子中,她消停了几息,又磨磨蹭蹭贴了上来。 耳边似乎有声轻笑,随后带着几分粗粝的手掌终于如她所愿,托住她的肩膀,将人半搂进怀中。 江晚茵心满意足舒了口气,不再乱动了。 影三进来汇报时,便瞧见矮榻前,太子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衫这会儿已经散乱,他怀中的人还尤嫌不够似的,连着他里衣的衣襟都扯松了,橙黄色的烛火之下,殿下竟有一小片结实的胸膛都袒露在外面。 他不敢乱瞧,忙收回目光,跪下行礼道,“殿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如殿下所料,云芝确是皇后娘娘的人。” 萧明述目光清冷,丝毫不显意外,只淡淡睨了他一眼,“人都安在御书房了,你们都不知么?” 太子的声音不大,可落在影三耳中却让他一个激灵,后背出了冷汗,“属下等知罪。” 他继续道,“云芝入宫的户籍册子都是造的假,到御书房的任职也是随着内务府的正常调动,加之她从未直接与皇后那边的人联络过,属下等疏忽,这才将她遗漏。” 萧明述闻言轻嗤了声,“那她和谁联系?朝阳殿?” 影三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殿下料事如神,云芝是和朝阳殿的小福子时不时会有联络。” 萧明述嗯了声,指尖在矮几的桌面轻点了点,半晌才开口道,“皇后虽去了行宫,倒还是没放弃。” 影三道,“是,毕竟皇后娘娘总还有盼头。” “是么,你觉得她还有什么盼头?”萧明述长眉微挑,饶有兴致睨他一眼。 影三只恨自己一时嘴快接了话,如今殿下问了,他也只好如实回答,“大梁向来注重孝道,来日殿下登临大宝,为堵天下人悠悠之口,殿下也要册封皇后娘娘为太后。” “若是。.”影三顿住了话头,却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来日登基的人若是萧明述,那她最多是个虚有其名的太后,可万一是六殿下萧恒知斗赢了上位,那她便可以独揽后宫大权,做真正的六宫之主了。 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皇后即便身处行宫,仍通过夏家的多重眼线,一直与萧恒知保持着频率不低的联络,就算暂时掀不起大的风浪,却也一直会搞出些小动作来恶心他。 就比如今日云芝的事儿。 影三默了默,又壮着胆子问,“殿下打算如何做?” 萧明述垂眸看着在自己膝上裹着锦被的女子,她散乱的乌丝铺满了他的腿上,雪白的脖颈下有淡淡泛着青色的血管,看着纤细又脆弱。 他伸手轻轻碰着,皮肤下跃然跳动的脉搏透过指尖传来。 萧明述笑了笑,嗓音凉如寒冰,他淡淡道,“想要个尊位还不容易么,孤给她就是。” 第800章 尊号 太子与皇后之间本就母子情分淡薄,从前倒还能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和气,可随着萧恒知有了野心,夺嫡之争愈发的白热化,他们之间最后那疏淡的情谊也被消磨殆尽了。 到现如今剩下的,只有算计和仇恨。 也因此,影三听了太子说出这句话时,便不觉得这是太子忽然动了孺慕之意,挂念起与皇后母子间的亲情。 他大致猜到殿下的意思,心中惊了惊,沉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萧明述抬眸对上他的眼神,嗓音清凛,似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杀。” 太子的眼眸深如寒潭,幽幽闪烁着点点彻骨寒光,烛火的阴影之下,他唇边似勾了浅淡的笑意,可神色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人死了,她梦寐以求的尊号不就都有了么?” 影三只觉得心底一阵战栗,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垂下头去,应声道,“是,属下这便安排人手。” 萧明述淡淡嗯了一声,补充道,“不必太急,若是暴毙反到惹人注目,徐徐图之便是。” 影三再次称“是”,悄然无声的退下了,偏殿内唯剩下烛火在微微晃动。 萧明述收回目光,将怀中睡得快滚下去的人往里拢了拢,灼热的手掌隔着衣料,紧紧箍在她纤细的腰侧。 —— 待那暖情药的药效彻底挥发掉之后,江晚茵终于自沉沉的睡梦中睁开了眼,她发觉自己正躺在偏殿唯一的那张矮榻上,四仰八叉将整张床占了三分之二。 她默默将自己姿势不算雅观的手跟腿都矜持地收回锦被中,才侧眸瞧了一瞧,入目的便是萧明述那张谪仙般俊逸出尘的脸。 “醒了?” 江晚茵“嗯”了声,半晌才抽回些神志,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扫过榻边那红木矮几,那儿的香炉已经被撤了下去,换了慈宁宫一样的海口大碗,里头装上了花瓣和瓜果脆片,闻着清香扑鼻,连带着她有几分隐隐作痛的头都变轻盈了些。 “是香炉的问题么?” 萧明述道,“松梨香中加了依兰花汁,可催情。” 可催情,那岂不是催错了人? 江晚茵张了张嘴,目光有几分探究地在太子身上转了一圈。 萧明述挑眉,“看什么?” 江晚茵连忙摇头,她眼睫微微垂下,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从榻上坐起来,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都什么时辰了,殿下怎得还在看折子?” 萧明述合上手中的奏折,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孤若想安歇一会儿,也要有地方才行。” 江晚茵头脑还因方才的深眠有几分混沌,暂且还没能完全开机,只能简单的处理话中意思,不能分辨出他的戏谑之意。 她眨了眨眼睛,闻言往里挪了挪,目光澄澈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空出来的一半床榻,“这不是有么?” 萧明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这一幕便被急匆匆进来送药的王德海瞧见了,他脚底下一个踉跄,端着药便要往回走: “奴才该死,不知二位主子要。。奴才这就出去。” 第801章 奏折 【不知二位主子要。.】 要什么?这句话在江晚茵耳边转了一遭,她脸色一红,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扬了声叫住他,“王公公!等等。” 王德海脚下立马停住,“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 江晚茵轻咳了一声,含混道,“回来回来,把药放下,我这就喝。” 王德海忙不迭地抬眼瞧了一眼太子,后者轻轻哼笑了一声,淡淡道,“放下吧。” “是。”王德海这才重新回了殿内,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药放到桌上,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今日的药喝着不仅没了从前那股刺鼻的苦味儿,酸甜适口,想必是在里头加了山楂和金橘皮调味儿,开药方时又选了玉米须之类味儿平且淡的,作为清热去火的药材,而非是又苦药性又猛的黄莲。 太医院开药向来是只看药性不管口味的,今日这碗药真是稀奇了,江晚茵将碗中最后一口药咽下去,端了青瓷盏漱了口才问:“殿下,太医院可是来新太医了?今日这药倒没有这样难以下咽了。” 萧明述道,“并无,仍是刘太医所开。” “刘太医?”江晚茵默了默,联想到从前喝过的药,神色中带了几分欣慰,“他从前煎的药比刷锅的泔水还恶心,如今竟也能开出这种方子了,朽木可雕啊!” 亲自雕琢了朽木的萧明述闻言抬头,对上她眼底流淌出的暗喜,不置可否地轻嗤了声,“既醒了,先回东宫吧。” 江晚茵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两秒,“殿下还不回去?” 萧明述瞥去,“很想孤回么?” 江晚茵裹着锦被腼腆地笑了笑,“夜深露重,风也大,想坐殿下的轿撵回去。” 两人相顾两秒,萧明述淡淡垂下眸去,“等着吧,孤批完这些折子再走。” 江晚茵“喔”了声,从床榻上起身活动了僵硬的筋骨,端了茶盏坐到书案的对面去,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地方大臣上书请安的折子。 山东巡抚上书:【近日山东阳光明媚,雨水充足,今年收成必定大好。请殿下安。】 太子朱批:【阅。】 山西巡抚上书:【恭请太子殿下玉体万安!】 太子朱批:【安,无事不必上折。】 福建巡抚上书:【臣听闻太子妃喜食番檨,特为进献,快马加鞭送往京都。】 太子朱批:【听错了,太子妃不喜,再不必进。】 江晚茵看着太子苍劲有力,犹如松柳风骨的字迹回复了这些闲话,有些忍俊不禁,撑了下颌问,“番檨是何物?” 萧明述眼也未抬,“福建特有的果子,色黄味甜,前日内务府送到东宫一份,你不是不喜么?” 前日? 江晚茵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想起。 前日下午青月端来一盘切好的芒果,天气一热她越发不喜欢这过甜的水果,便没多吃,原来这东西在大梁叫做番檨。 正想着,萧明述已将手中的折子批好,扔在了她的手中,江晚茵接过来瞧了一眼。 云南总督上书:【殿下,大事不好!西南部赵一运起兵反了!】 萧明述朱批:【屁话,查清再报。】 第802章 睡不着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殿下,云南有人谋反,也算屁话么?” 萧明述冷笑,“若是真有人谋逆,自该八百里加急来报,赵一运起兵乃是两月前的事,一月前已由孟琢带兵平息,如今赵一运的都已经收押狱中,等着秋后斩首了。” 江晚茵:“。.” 听完太子之言再看这句朱批,江晚茵不仅感叹,其实太子还是脾气比较好的,这般回复已经足够宽容了。 若换了脾气爆炸的君主,指不定就会治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而非一句“屁话”揭过了。 萧明述闭目养神几息,才睁眼起身道,“走吧,回东宫。” 江晚茵如愿的坐在太子宽大华丽的轿撵上,一道儿缓缓的回了去。 她下午被迫睡了许久,因而沐浴后躺到榻上,大脑中清醒的仿佛喝了十杯冰美式,目光炯炯看了鸳鸯刺绣帐顶许久之后,小声开口道,“殿下睡了么?” 身侧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回应,江晚茵等了片刻,幽幽叹了一声。 几息之后,百无聊赖间又是低低一叹。 身旁传来萧明述低沉地嗓音,“何事?” 江晚茵侧眸看他,神色无辜而清澈,“睡不着。” 萧明述陷入了短暂的考量和沉默,片刻之后,才抬手有几分疲累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问,“你想如何?” 江晚茵思索了一会儿,“二哥可去江南了么?” “今日下午启程,七日内便到。” 江晚茵应了声,又问,“殿下之前说,京都招商的事儿都交给我来做,如今可还算数么?” “自然算数。”萧明述睨她一眼,“孤会在户部之下设立督市处,届时交由你管辖。” 江晚茵颇有几分兴致勃勃,“我做了太子妃,还可以做官吗?” 萧明述道,“你若不畏惧流言蜚语,自然可以,不过想必父皇和皇祖母处也会有些微词。” 她与太子成婚才月余。 虽然大梁并未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可为官,可为避免外戚干政,前朝后宫串联一气谋取皇位,自圣祖皇帝时,便直言“女子可为官,妃嫔除外,是以后宫不可干政。” 今日若非得与圣祖皇帝的圣旨反着来,即便有太子纵容,想必往后她在太后跟前怕是讨不着好了。 不能为了一时的痛快,换一世的冷眼和为难,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只是若能先想个迂回之法,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江晚茵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法子?” “你若是肯,先隐姓埋名在户部站稳脚跟,来日通商之事大成,再揭示身份亦不算晚” 江晚茵也有此意,闻言便点头道,“自然是肯的。” 她还想再多讨论些通商事宜的细节,却没注意到身侧男人眼中的几分不耐,桌案上的短烛“噼啪”了一声,终于燃到了尽头,火光挣扎着跃动了两下,闪烁着灭了下去。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近距离间,将萧明述俊朗地眉眼映得极为清晰。 江晚茵胸口怦然,抿了唇问,“怎么了?” 萧明述垂下眼睫看着她,撑起身将她按在榻间,指尖微动,抚上她的莹白如玉的脖颈,缓缓滑落下来,解了松垮系着的里衣带子。 雪色的绸缎布料自她腰间散落开。 第803章 督市处 灼热的触感顺着神经线散开,让她瞬间一抖,一把捉住他的手指,“殿下。.” 萧明述停住,俯首在她耳边轻啄了啄,带着低哑的笑意道,“江卿,既睡不着,不如做些旁的事?” 这是什么恶趣味? 这声“江卿”叫的江晚茵心乱如麻,当即呼吸凌乱了起来,再抬眸时,两人的眼底都带了几分足以燎原的热切之意。 她抿了下唇,红着耳根环上萧明述的宽阔的肩膀,抱着她的手臂很紧,几乎让她热的快要燃烧起来。 夜黑风高,情思汹涌。 气息急促间,两人在气氛旖旎的床榻间交颈缠绕,直到最后一丝体力也被烈火灼烧殆尽,江晚茵无处消解的精气神终于彻底消散了。 她轻轻蜷了下脚趾,被萧明述松松揽在怀中,细碎的吻还时不时轻落在颈窝处,她被亲的头昏脑涨,望着帐顶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江晚茵目光恹恹地趴在池边,任太子拧了帕子擦去她鬓发间的薄汗,等云里雾里地被人擦干塞进锦被间,她已经连眼也睁不开了。 萧明述似在她耳边轻笑了声,问,“如此可睡得着了?” 江晚茵抿唇咽了咽,低低哼了一声,在心中暗骂了他两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萧明述去上朝,难得算得上和颜悦色,嗓音清淡平常,神色自若的将那套“画大饼”的冠名理论跟群臣讲了一通。 群臣听得一愣一愣,硬是被忽悠了进去,便是连左相之流的老狐狸思索一番后都觉得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因而没有出言反对。 直到太子宣布会在户部之下设立督市处,江时晏出任副使,官从三品,主理江南一带招商冠名事宜,群臣这才有了纷扰议论之声。 倒不是觉得江时晏出任副使不妥当,而是众世家皆将目光落在还未有着落的督市处正使一职上。 副使便可官至从三品,那正使便是正三品的职位,岂非与一部尚书一样位高权重么? 既然太子殿下提出了通商市集的想法,接下来看得到的,会举国之力大力兴办,那谁能坐上这督市处正使一位,高官显爵便是唾手可得了。 况且自家人坐上这个位子,能行些方便才是最要紧的。 朝堂中静默了片刻,当即哗然了起来,众世家与势力皆出列进言,企图推举自家人脉出任正使,生怕落了下风,让这块肥肉被旁人捡了去。 左相亦出列道:“殿下,臣以为,宋景安宋大人年轻有为,是为督市处正使的不二人选。” 太子好整以暇地望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是么,孤看宋卿也很不错。” 左相与宋景安面露几分喜色,这可急坏了旁人,本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立刻有人出列抗议道“ “殿下,臣以为不妥!” 那人慷慨激昂说了一通,话里话外都在说挑宋景安的毛病,一番谏言下来,左相的老脸已经黑如树皮。 第804章 戏耍 萧明述冷眼看着他们互相撕咬,适时出声道,“夏卿所言有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位夏大人当即心中一动,自然而然推举了自家人,只是他话音方落下,左相便冷哼一声,嘲讽道,“夏大人,你推举的这位,五年前还因强抢民女为妾而被贬幽州,今岁才刚回了京都,你该不会忘了吧。” 夏大人当即面露尴尬之色,悻悻闭了嘴。 总之不管他们举荐何人,太子一律觉得可行;可若是有人检举进言,太子又通通觉得有理。 这番吵嚷下来,直到早朝结束,众人吵的口干舌燥,也没能定下督市处正使到底是何人,由太子浅浅一句“既然众卿也没有好的人选,孤斟酌后再定”而结尾。 众朝臣灰头土脸、唇交干舌地散了,宋景安跟在左相身后,缓声道,“相父以为,正使的位子会落在何人手中?” 他顿了顿,“本以为是江家,不过既然江时晏已经坐了副使的位子。.” “难不成是孟家?亦或秦家?” 左相深深皱眉,思索了一番,摇头道,“今日太子所言【招商】,虽对世家而言大有益处,可细听下来,却是要我们自相残杀,胜出者得,也因而正使的人选,不能出自任何一家,需得是太子的自己人。” 宋景安心中谜团瞬间散开,难怪今日太子看着优柔寡断,原来并非是他难以抉择,而是心中早有人选,只是耍着他们玩罢了。 他脸色沉了沉,嗓音也冷了几分,“看来,朝中要多出一位新贵了。” “既为太子爪牙,一人也不足为惧,反倒比旁人得了这位子要好些。”左相却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说起另一人,“不过太子身边这位新得的谋士倒是不简单。” 新得的谋士?宋景安有几分诧异,“相父的意思是?” 左相沉沉道,“太子此人,手段阴险狠辣,这等圆滑狡诈之术,与他一惯的做法并不相同,想必他近日又招揽了谋士,此人不可小觑,派人多勘察着。” 宋景安微微蹙眉,低声应道,“是。”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宫门处,宋景安神色恭谨扶着左相上了车马,正欲告辞,却见左相缓和了脸色,呵呵笑道,“景安,如今你年岁也到了,官途也走的顺畅,婚事也该好好想一想了。” 宋景安一愣,心中平静无波,面上却恰到好处的流露了几分羞怯之意,垂首道,“是,景安近日便有此打算。” 左相闻言更是满意,点头道,“倒也不急,督市处方兴办,近日恐怕诸事繁忙,等这阵子结束了也不迟。” “只不过家中小女又要好一番埋怨于我了。” 宋景安垂首应了声,待左相的车马远去了,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有几分恼火地揉了揉额角,深深叹了一声。 那位左相家的嫡次女,虽长得也算灵动可人,只是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娇蛮任性,每每一想到她便有几分头疼。 若论起温柔贤惠,还得是江楹兰,只可惜她庶出的身份,实在不堪重用。 第805章 女扮男装 萧明述下朝回了东宫,便见万春殿中的宫人都被遣了出来,正守在院子门口。 “太子妃呢?” 门口来福忙躬了身道,“禀殿下,太子妃留下了青月姑娘和荷心姑娘,在殿里头梳妆打扮,便将奴才等都差了出来,在外头候着。” 萧明述挑了眉,挥手让他身后的一众人等都在外等着,只身一人举步进了内殿。 刚到门口,便听见青月疑惑地声音,“哎,影六,这也不贴合呀?脸颊边上会卷起来。” 影六急道,“不对,你贴错了,再往上点。” 接着便是江晚茵的声音,“呼吸不了了,快拿下来!” 萧明述额角微跳了跳,抬手将门直接推了开来,光线骤然照进殿内,里面站着的三人同一时间回头,见着光线中面色清冷的太子,回过神来慌忙跪下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江晚茵正仰躺在一把藤编的躺椅上,脸上贴了一张诡异的人皮面具,假的不能再假了,这幅情景若是放到夜里,见到的人恐得被吓破了胆。 两人四目相对,有一丝淡淡的尴尬气息在大殿内蔓延,她把那人皮面具从脸上揭下来,这才起身行了礼,讪笑道:“殿下回来了。” 她起身间,身上的装束才完全显露出来,她今日未穿裙衫,倒是着了一身锻料上乘的浅灰色云锦长袍,衣摆上用丝线绣了暗纹云鹤,在光线的映衬下隐约可见,领口和袖口用拧成股的金丝线缀了一排小巧的玉扣,瞧着精致典雅。 江晚茵身材本就高挑,一头墨黑的发丝用碧玉簪高高束起,未施粉黛的面容上,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唯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仍是清澈明亮,目光流转间不自觉带了几分明艳笑意。 她整个人亭亭玉立站在那儿,一身男儿打扮,倒真有几分画中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的模样,矜贵又灵动。 萧明述问,“这是做什么呢?” 江晚茵把那劣质的人皮面具收起来,笑道,“既然隐姓埋名了,自然要低调些,若我还以女儿的身份入仕,又要多引许多目光,倒不如直接女扮男装来的轻巧,今日先试上一试。” 她说着,带了几分甜腻的笑意朝他靠过去,萧明述不动声色地眯了眼眸,“有何事求孤,说说?” 江晚茵道,“我这张出类拔萃的脸,想来已经有很多人见过了,即便扮了男装,也很难真正掩饰我的美貌,恐会被人认出来。” 青月和荷心闻言眼角微微抽了抽,就算她们姑娘说的是实话,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夸奖自己吧,她们听着都有几分脸红了。 萧明述轻笑一声,“所以?” 江晚茵抿唇一笑,“听闻暗卫营中有专门的匠人可以制作人皮面具,戴上后不仅轻如蝉翼,还能以假乱真,殿下也让他们给我做一张吧。” 消息来源的影六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企图站在阴影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萧明述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再回头时却道,“罢了,依你就是。” 第806章 尹正使 又过几日,众人翘首以盼的旨意终于下发下来,只是内容着实令人惊异: 着封江南上仕的尹晚为正使,官正三品,负责京都招商冠名之事;另封孟琢为督办使,协同相关事宜。 此圣旨一出,除了左相等老狐狸早已经料到,其余世家皆一片哗然,有人疑惑,有人不忿,议论猜测之声不断,皆在讨论这位从江南选拔而来,一入京便是正三品官职的尹晚究竟是何人? 政令即发,户部不敢怠慢,当即收拾了一间宽广明亮的房间出来,留给正使办公用。 有与户部尚书相熟的几位大人来打听消息,见了这间置办的井井有条的房间,不由得问,“大人,这位新来的尹正使究竟是什么来头?”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因昨日里他便早早得了消息,还是锦衣卫统领专程来同他说了一嘴。 秦甲原话是这样说的,当时他神色高深莫测地拍了拍这位尚书大人的肩膀,意有所指道,“严大人啊,这位尹正使可是大有来头,说得上是殿下的心腹之人,你可得好生招待。” 户部尚书一听,便知道他知晓内情,忙不迭地对着他躬身作揖,愁眉苦脸道,“还请秦大人明示,也好让臣心中有数。” 秦甲只是神在在地摇了摇头,“多的说不了,但我只忠告你一句——” 户部尚书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姿,秦甲见四下无人,凑近了他低声道,“这么跟你说吧,你能让尹正使满意,便是让殿下满意;你若让尹正使不高兴了,那便是让殿下不高兴了,你可懂了么?” 听了他这番云里雾里的说辞,户部尚书怔愣了半晌,“啊?” 再想细问时,秦甲已经悠哉悠哉离去了。 见他陷入沉思,几位大人已经等不及,急切道,“严大人,你倒是说啊?” 户部尚书回过神来,也端起一副高深莫测之姿,摇头晃脑道,“总之是你我都惹不起之人就是了,散了,都散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腹诽道,这不说了等于没说么。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疑惑多久,这位传说中的尹正使便前来赴任了,一顶湖青色的四人抬小轿停在户部门口,随即帘子被车夫掀开,一只崭新的玄色长靴踏了下来。 一众看热闹的官员都伸长了脖子,只见玄靴的主人终于露了面,竟是个俊俏纤瘦的年轻公子,他眉眼如画,面如精雕细琢的璞玉,着了一身绯色官袍,乌发被一顶简单的白玉冠高高束起,垂首抬眸间有发丝垂落颈间,显得露在衣领外的皮肤白皙莹润,腰间的白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真是一副令人移不开眼的天人之姿。 众位大人一时间竟看得愣住了神,目光直勾勾地挂在来人的身上,唯有稍稍知道些内情的户部尚书严大人,那是一眼也不敢多看,忙不迭地堆起笑意迎了上去,热络道: “尹正使!尹正使有礼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第807章 上任 江晚茵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面上也挂上几分笑意,心中却腹诽道:还百闻不如一见,这身份名字都是现编的,也不知这位大人闻着什么了。 她轻轻躬身作了揖道,“严大人。” 户部尚书忙虚扶一把,“使不得使不得,尹正使办公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请快些随我进来吧。” 去时路上,严大人又引荐了众位大人与她相识,正这会儿,有一年岁稍长些的朝官余光瞧见自己身后似有人影,一回头,正与影六看了个对眼,当即下了一哆嗦,扬声道,“你,你是何人?” 江晚茵闻声回头,带了几分歉意道,“对不住,这位是我的侍从,平日里伺候笔墨茶水的。” 影六闻言,慢吞吞对着众人敷衍行了一礼。 那便是身边的书童了,这其实倒并不是稀罕事儿,大梁的文人书生大多自视清高,并不屑于亲手去做些侍弄笔墨的琐事儿,因而家中富庶者,身边带着一两个书童小厮的,也是常事。 只是这些仆役大多也是半大孩子或扶柳之姿,如“尹正使”身边这位一样强壮的,那还真是少见。 那几人面面相觑,看着这人高马大、冷面如山的“书童”,悻悻闭了口。 一众人等很快来到这间公事房,里头几个从户部抽调来协助的官员已经到齐了,江晚茵便与严大人等又寒暄几句,客气地将人都送走了,才在一干下属的奉承中坐在了主位上。 这屋中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檀木,其上摆着青玉镇纸,和一套崭新的笔墨,香炉矮几一应俱全,连墙壁上都挂了字画,窗边的台檐上甚至还有个甜白釉瓷瓶,里头斜插着几只梨花,给这典雅的室内又添了几分明丽之意。 江晚茵默默瞅了几眼,心道这规格,这布置,除了不够宽广之外,都快赶上太子的御书房了。 几人一一落座之后,先分别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在督市处中分属的职位,随后有一人才大着胆子问,“尹大人,我等从前从未做过此事,不知该从何做起,又有何需要注意的呢?” 江晚茵略略思索了一番,“道德底线低一些。” 那人睁大了眼睛:“?” “咳,我的意思是,将道德标准稍放的宽松些,与人交流时,给自己留的退路多一些。” 几人若有所思,仅这一句委婉地点拨,有两人面上竟已经开始显出热络兴奋的神色。 江晚茵:“。.” 果然不愧是萧明述御笔钦点的人,放眼望去各个都是心怀鬼胎,狡诈之辈。 不过众人等了许久,直到下午快下值时,也无世家之人造访,这让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众人有几分失落。 一人小心翼翼到了主位的桌案前,挤出一丝媚笑道,“尹大人,世家毫无动作,可否需要我们派人去挨家挨户游说一番?” 江晚茵放下手中的地方传记,温和地笑了笑, “不急,等我派去的人回来了再说。” 第808章 演员 不多时,影六从外头回来禀报说,“大人,各世家似乎都不想做出头鸟,都分别派出了自家管事,或在茶楼或在饭馆,都持观望的态度。” 听了影六所言,方才那人又是叹了声道,“这该如何是好?他们不愿进来,难不成我等还能将人绑进来不成?” 这倒也不奇怪,新政刚刚颁布,也探不出个虚实,这些世家谨慎,想先暗中观察一番也是正常的。 江晚茵靠在椅背上,淡淡摇了头,又问,“让你找的人都扮好了么?” 影六道,“都穿戴好了,就等着大人吩咐。” 江晚茵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吩咐人将院中的桌椅纸张都摆好了,接下来只等着就是。 户部的仆役立刻忙活了起来,也有小厮心中狐疑,仍和身边的人小声议论,“这都一天快过去了,也一个人没来,难不成到了下值的时候便有人了么?让咱们搬了这么些桌子椅子出来,待会儿用不上,还得都搬回去。” 另一人忙往里屋看了一眼,“小点声,搬就搬吧,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可莫要懈怠,待会儿当心让这位正使大人抓了典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闻声心里也有几分惧怕,忙不迭地应了声,埋头干起活来。 半个时辰后,有一管事模样的人在户部大门口张望了几眼,拿着手中的拜帖,举步走了进去,再过片刻,又陆续来了两三人,皆是这副打扮,或犹豫或急促,但最终无一例外都进了户部的大门。 本来还在暗处观望的众位世家管事瞧见这情景,都有了几分焦急之意,本来敌不动我不动,还能坐个安稳,可如今已经有了先进去的人,那他们可不就落了下风么! “那是谁家的管事,你可认得么?”张家管事低声问身边小厮。 那小厮在记忆中搜寻了许久仍一无所获,只能摇头,“不知,不过保准儿不是夏家和秦家,方才咱们来的时候,我瞧见他们去茶馆里坐下了。” 张管事捋着山羊胡子细细盘算思索了一番,猛地一拍大腿,小声道,“非得是那孟家!他们保准儿是知道些内幕,又怕咱们跟他争抢,这才故意遣了我们不熟识的仆役来报名!” 有谨慎者,当即遣了身边小厮回府去告诉家主具体情况,好请示下一步的打算;但也有心焦者已经按捺不住,想着先占住先机再说,便也起了身,取出拜帖往户部里去。 等里面那些江晚茵找来的“演员管事”报完名,写完单子,门口熙熙攘攘的世家已经聚首了起来。 他们生怕自己写的慢了会排到后头去,各个的都将字写的飞一样,将登记的台桌处挤得水泄不通,险些将桌子都挤垮了。 那负责登记的小官将锄到自己脸上的宣纸一一收了起来,扬声道,“诸位不要拥挤,一个个来啊!” 当然也有心志坚定者,并不为其所获,就比如张家管事,便写的又细又慢,等其余众人都散了,他才缓缓将纸上的笔迹吹干,踱步到了桌案前,正碰上出来的江晚茵。 他连忙作揖道,“见过大人,想必这位便是尹正使了。” 第809章 忽悠 江晚茵微微颔首,“请起吧。” 张管事不卑不亢,自我介绍道,“草民张家管事,主人家中乃是京都最大的家具制造商,像大人平日里去的贵宾楼、五味斋,里头的桌椅板凳乃至木榻屏风,都是张家打的。” 影六在身后极小声传音道,“张家与礼部尚书沾亲。” 江晚茵心中明了,看着张管事笑道,“好,本官记下了。” 张管事忙称“不敢”,随后却话中有话打探道,“今日户部可真谓门庭若市,只怕门槛都差点被人踩烂了,只是今日头两个进来的人,草民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哪家换了新管事,竟不认得。” 江晚茵闻言,面上适时露出两分为难之色,“张管事,这本官可说不得,否则便是坏了规矩了。” 张管事谄媚笑道,“自然自然,草民不过是见大人亲切,才随口一说罢了。” 说罢,他见旁边的人都各自忙着,无人注意这边,垂首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个看着有些厚度的信封,就想递到江晚茵袖中。 他低声道,“尹大人,这是张家孝敬您的。” 江晚茵一愣,忙退了两步,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一次没给成,这边的动作已经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张管事也不好再坚持,只好略有尴尬地笑了笑,才道,“尹正使,草民并无旁的意思。” 江晚茵温和笑道,“无妨,不过我与你算投缘,也可与你多说两句。” 她嗓音清凌凌如山间泉水叮铃,徐徐道来,将更细致的分成方式、长远收益又画了一通大饼,将张管事给饶了进去。 一通讲完,他只觉得晕晕乎乎,恨不得回府劝说家主将府中地产都变卖了,来加入通商大业。 他终于怀上几分忐忑与期盼之情,“大人,容草民问一句,张家可有投中的机会?” “自然是有的,”江晚茵亲切道,“诸位报名者机会都是均等的,至于接下来,还需要几个小小的环节来做筛选,届时张管事记得来参加看看。” “是,多谢尹大人指点。”张管事忙行了大礼,这一躬身,恨不得躬到地面上去,这位新上任的尹大人是如此的温和可亲,既两袖清风,又不偏不倚坦诚相待,实在让他因为自己方才的贿赂之举感到有几分羞愧。 他连声道谢之后,这才缓缓退出院子,几个与张家相熟的管事,见他竟与新来的正使说上了话,都等在外头没走,见他一出来便围了上去。 “张管事,你方才同大人都说什么了?” 张管事挥挥手,满面红光道,“这都是机密之谈,我怎能告诉你们,快走快走,恕我无可奉告!”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不依不饶追上他,“哎,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些!” 张管事被他们缠得无法,只得停下脚步,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只告诉你们一件事儿,方才头两个进去的人,你们瞧见了,可认得吗?” 众人纷纷摇头,张管事神神秘秘道,“方才尹大人收拾东西的时候给我偷偷瞧见了,那叠宣纸最上头的,是江家和孟家!” 第810章 开工 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这,这其中有何深意?” 张管事恨铁不成钢道,“你傻了不成?前些日子殿下让谁去江南,封了谁做督市处副使?” “江家二公子江时晏?” “那昨日,殿下又封了谁做督办使?” “像是孟琢孟小公爷。” 张管事捋了把胡子,点头道,“这不就对了么!” “这江家和孟家是家中有人在里头做官的,这新政若是对世家没天大的好处,他们能巴巴地上赶着去报名么?他们定是知晓内幕,深知其好处,才不会像咱们一样畏手畏脚。” 那几人皆恍然大悟,不住地连声道谢,承诺今日定然请张管事好好吃顿酒做谢礼。 张管事倒不在意这些,摇摇手道,“吃酒便算了,还是赶快回府同各自的家主说上一声,免得误了大事。” 众人深以为然,临分别时,张管事似有感怀,“那位新上任的尹大人,可是个难得的好官。” 说话好听,态度令人如沐春风,还长得那么好看。. 众人不解其意,眼见着张管事神叨叨地走了。 —— 督市处 待张管事走了,下值的时间也到了。 本着不能多为老板加一分钟班的原则,江晚茵立刻着人将督市处院子的大门给关上了,还派了个仆役在外头守着,若是有人来问,就说今日名额满了,要明日再来。 江晚茵在里头将几个下属叫进屋里,问,“方才我怎么与张家管事说的,尔等可听到了。” 众人齐刷刷看着她,点了点头,他们当时看上去在做别的事儿,可耳朵竖的老高,听得一清二楚。 江晚茵微微笑了笑,“就这样谈,待人要如春风细雨,多让他们看到中标的好处,增添他们的信心。” 众人:“。.” 带人如春风细雨,宰人毫不留情是吧? 为避免有世家动歪心思,“夜访”这警戒措施几乎为零的“督市处”,江晚茵将今日的报名资料收拾好了,美滋滋的下值了。 她坐的轿子在京中转了转,停在太子一处不大的私宅前,她在里头换了衣裳,又从后门坐车马回了皇宫,兴冲冲和青月等人展示了自己第一天的战果。 不过上班确实极消耗人的精气神儿,即便是有成就感的工作,也与这疲惫感不能相互抵冲掉。 江晚茵今日聚精会神猛干一天,到了夜里很快便萎靡了下来,用过晚膳后便上了软榻,本想着等太子回来同他也讲一讲,可没等到他回来,便在软榻上睡着了。 待萧明述回来时,她早已睡得睁不开眼,更别说讲今日的事儿了,太子自然也不舍得将她叫起来,只得将人抱回床榻上,抱着睡了。 不管是主动的也好,被迫的也好,京都世家间的消息都是共享的,根本藏不住秘密。 就在这天夜里,“招商好处极大,竞争极强”的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开来,以讹传讹之下,甚至还有越来越夸张之势。 那些第一日因犹豫没能报上名的世家捶胸顿足,第二日一早便派了管事去户部等着开门,可没成想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竟在外头排起了一支长队。 第811章 谣言 户部尚书严大人下了朝来上值,见了门口这么些人眼里冒着绿光看他,差点以为自己昨个儿没睡好出现了幻觉,吓得心里咯噔一声,愣是没敢往前去,先派了个人去问清这些人来此的缘由,这才放下心来。 户部大门一开,这些管事便同打了鸡血似的呼呼往里冲,最后聚首在督市处院落外面,重新排起了队,还因谁快了一步,谁慢了一步的事儿差点吵起来。 严大人看着门庭若市的户部,只觉得叹为观止,他身旁一名叫赵成业的下属笑道,“他们都说这尹大人虚有其表,不过如今看来倒真是个有本事的,将这些世家忽悠。.咳,游说的一股脑都过来了。” 两人聊着天,联袂往里面走,有管事眼见瞧见两人,不由得高声问,“那边的两位大人,敢问督市处的尹大人怎么还没上值?” 严大人闻言,扬声回了句,“马上就来了,诸位再等等吧。” 他身旁赵成业也觉得奇怪,抬眼看了日头,道,“可不,这都到了时辰,小尹大人怎么还没来?” 户部尚书听了他的称呼,头上出了些冷汗,忙告诫他道,“什么小尹大人,尹正使就是尹正使,你们可别当面叫错了。” 他见四下无人,低声道,“那何止是没来上值,尹正使官至正三品,今日竟也没来上朝,御史台有人看不惯参他一本,竟直接让殿下当堂驳了回去,说尹正使要走访市集,是殿下特许不用上朝的!” “殿下竟这般纵容?”赵成业惊了一惊,随即暧昧的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依下官看,这尹正使不是要走访集市,而是从旁的地方没起身吧。” 偏严大人没听明白,几分疑惑问,“什么旁的地方?” 赵成业哈哈一笑,脑中不禁浮现了昨日尹正使唇红齿白,玉带纤腰的模样,“还能是哪?太子的玉榻呗。” 户部尚书严大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连着他圆滚滚的肚子都吓得颤了两颤,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从他身边两步疾走开,气恼道,“赵成业,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活腻了想掉脑袋可别连累了我!罪过罪过,这话儿可不是我说的,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说罢跟见了鬼似的四处瞧了瞧,可满园里出了绿墙红瓦,时不时微风吹过,分明没有一点动静儿。 赵成业仍不放在心上,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笑道,“下官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大人何须如此畏惧?这户部的院子里,难不成还有旁的人能将咱们的话儿偷听了去?” 严大人心中腹诽道,那些锦衣卫神出鬼没也不是一两日了,保不齐今日上午说的话,下午就能传到太子耳中。 不管尹正使和太子殿下是不是那种关系,都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如若不是,这话叫太子知道了,便是死路一条;可若他们真是那种关系,只怕死的会更快一些。 严大人含混道,“总之做好你自己的事儿,莫同别人说这些莫须有的谣言,否则真惹出了事端,我可救不了你。” 赵成业自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应了声“是”。 第812章 报名 其实赵成业也不算说错,江晚茵今日确实是在太子的床榻上醒来的,去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之后,她才回万春殿换了装束,贴上那张改变了她轮廓的人皮面具,精神抖擞地来户部上值了。 她将今日的世家管事都接待了,继续揣着柔和温润的笑意,将这些人逐一忽悠的愣神,最后都是热泪盈眶,干劲儿十足的回去。 这样一连几日下来,京都中但凡能叫得上名儿的世家都报了名,连着那些商贾富庶的家族,也闻讯而来,花了价钱购置了拜帖进来报名。 江晚茵听后痛心疾首,忙让人贴了告示出去,商贾之家若有意愿者,验明身份后可直接到督市处报名。 商贾虽有钱,却处于“士工农商”的最底层,向来没怎么得到过官家的公平对待,江晚茵这一举动,倒在坊间意外给自己和新政都博了个好名声。 直到有商贾报名后直言感谢,江晚茵才知道这事儿,她笑着轻呷了口茶,温声道,“来日通商之路与通商集市建成,商贾便是中流砥柱,殿下自不会搞重农抑商那套,还要多指望着大家呢。” 那商贾感念,出了门便将这话儿同同伴讲了,一时间尹正使在京都坊间名声大盛。 如此又过几日,该报名的人差不多也都来过了,如同菜市场热闹的督市处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是时候该推进下一阶段了。 江晚茵终于有了闲暇时光,还不忘到户部的厨房指点了一番,手把手指挥着一个陕西籍的厨子,学会了川菜几大名菜,还煮上了火锅。 户部的工作餐质量直线上升,倒把附近的礼部和巡防营馋的不行,孟琢和秦甲就跟说好了似的,一到了饭点就准时上门,一个美名其曰来上值,一个信誓旦旦说来查案,连着蹭了好几天饭。 江晚茵对现状颇为满意,只觉得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她的身份未被揭穿,工作也推进的井井有条,除了一点: 她竟有些时日没见着太子了。 实在是两人的时间点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开了,萧明述一早便要去上朝,等他下了朝,江晚茵已经给太后请完安,到户部上值去了,一忙就是整整一天。 她下值倒是不晚,只是萧明述夜里还要批折子,等处理完一天的宫务,回了万春殿她早就睡下了,两人虽然同塌而眠,却竟一直没见过面,说出来都觉得离谱。 今日午膳时,孟琢端了饭碗凑到江晚茵桌前。 他自是知道“尹正使”的真实身份,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孟晴托我跟你跟你告罪一声,她这些时日在军营忙,也没顾上来跟你打声招呼。” 江晚茵扒拉了一筷子麻婆豆腐,笑道,“我如今在外也不是太子妃,她贸然过来也说不过去,让她别放在心上。” 孟琢应了一声,又问,“她还托我问你,你最近和殿下可好?” 江晚茵筷子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虽然没怎么见,但应该还好?” 第813章 一问三不知 孟琢:“?” 他也停了筷子,悄悄问,“殿下有新欢了?” 江晚茵迟疑了一瞬,“应该没有。” “那殿下公事很繁忙?” “不知道。” “那是殿下有事儿烦心?” “不知道。” 江晚茵一问三不知,和孟琢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最后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默契的一起垂下头去,默默吃起了饭。 ——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同太子议政的大臣告退之后,宫人们鱼贯而入,在御书房大殿内燃上了烛火,烛光摇曳间,太子身上那件金丝刺绣镶边的锦缎衣袍在光影间闪烁出点点光辉,宛如星河坠入凡尘。 萧明述端坐在桌案之后,白皙的肤色在暖黄烛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温润如玉,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微蹙着,明暗交错间越发显得深沉。 王德海小心翼翼将他手边半冷的茶端下去换了新的上来,低声问,“殿下,今日还是在御书房用晚膳吗?” 萧明述嗯了一声,将御笔“哒”一声搁在桌案上,抬眼问,“还没回来?” 这句问话虽没头没尾的,可王德海心里头却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忙道,“是,殿下,这时辰户部应当是刚下值,太子妃还得再过半个多时辰才能回宫。” 太子没有搭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王德海总觉得大殿中的气氛又冷了一些,竟差点让他打了个哆嗦。 空气中的冷寂气氛持续了半晌,萧明述才挥了手让大殿中垂首而立的宫人都退了下去,直到雕花大门关上,他才抬手揉了揉额角,淡淡道,“影三。” 一抹身影悄然无声落在殿中,“殿下。” “督市处的情况如何?” 影三将这几日江晚茵把世家商贾都一块儿忽悠瘸了的事详细说了一遍,顺便告了口无遮拦的赵成业一状。 太子神色淡淡的听了,也没做出什么指示,一旁的王德海试图打个圆场,给影三使了个眼色,笑呵呵问:“影三大人,督市处大有进展,想必太子妃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十分辛苦吧?” 影三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太子妃除了每日游说世家商贾之外,还要抽空指导户部厨房做饭,这些时日户部上下官员都交口称赞,平均每人饭都多用一碗。” 说到这时,他平静无波的嗓音似乎带上了几分可疑的哀怨,毕竟他在暗中观察时,影六那厮却因为扮做太子妃的小厮,在饭桌上大快朵颐呢! 王德海笑容僵在了脸上,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话听起来不就是在说,其实督市处也没这么忙么,太子妃宁可在户部指导厨子做饭,都不回来看看独守空房的太子殿下。 殿下这都几日没见着太子妃了,这么说不是在火上浇油么。 果不其然,太子闻言冷笑了一声,“是么,她倒是有闲情逸致。” 可官职是他圣旨亲封,差事也是他自己派的,也怪不了别人。 萧明述闭了闭眼,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色,才淡声道:“罢了,退下吧。” 第814章 好久不见 这日晚上,照例还有大臣不合时宜地来求见,萧明述垂着眼睫默了会儿,开口道,“不见,若无要紧事儿,让他们改日再来。” 他的嗓音虽淡,但王德海却知道殿下已经离发火不远了,忙应了声是,出去将人都打发走了,这时候还上赶着往太子的枪口上撞,保准儿讨不着好。 御书房中的宫人皆小心翼翼,殿内静的连呼吸声都微不可查,晚膳之后,王德海便赶紧传了轿撵,同太子一起回了东宫。 因而今日江晚茵从户部回来时,一眼便瞧见了万春殿外的王德海,惊奇道: “王公公,好久不见,殿下在里边儿?” 王德海愁眉苦脸道,“奴才参见太子妃,您快些进去吧,殿下跟您也是许久不见了。”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生气啦?” 王德海亦是小声告密道,“反正不大高兴,今日折子也没批完,晚上大臣也没见。” 江晚茵心里有了数,对着王德海点点头,推门进了殿内。 转过屏风,萧明述的身影便出现在软榻上,他已经换了身花色素淡的常服在看折子,看着刚沐浴过,一头半干的乌发也未束起,便这样披着散落在肩头,灯火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上,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清丽之资。 只是面色冷沉如寒潭,如果脸色没有那么臭便更好看了。 江晚茵眼瞅着软榻矮几上那小山一样的奏折,心中有生了几分同情之意,萧明述虽身居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日子过的也忒闷了些。 父亲忌惮,兄弟阋墙,每天见不完的大臣,批不完的折子,晚上还得加班,回来了还没有媳妇儿。 若是设身处地想想,他也确实有几分生气的理由。 江晚茵心头动了动,福身行了个礼,“殿下。” 她话音落下,那人却头也没抬一下,只当没有听见,江晚茵也不怕他,自顾自地起了身,几步走到软榻跟前,将他方才喝过的茶盏端起来,一口饮了个干净,笑盈盈道,“哎,渴死我了。” 萧明述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尊口道,“怎么,户部少你这口茶水喝了?” 江晚茵坐到他旁边,顺手拿起一旁的棉布巾替他擦半干的发尾,煞有其事道,“殿下不知道,督市处这活儿不好干,日日要废好些口舌呢。” “是么,”萧明述将批好的奏折放到一旁,又拿了本新的打开,淡淡道,“孤还以为是你指点户部的厨子太认真,才废了太多口舌。” 江晚茵手中动作心虚的停了停,心道,也是因为今日的麻婆豆腐有点咸。 当然这话不能说给太子听,江晚茵心中转了转,心想这男人女人都一样,哄得时候重要的是态度好,而不是大篇幅的说教讲道理。 她那手里的棉布巾丢在一旁,整个人顺势挂在了太子背上,在他耳边放软了声音哄道,“夫君,别气了,我明日早些回来,户部的厨房哪有东宫的厨房好吃?” 第815章 哄一哄 萧明述话头猛地一顿,怔愣了片刻还是将喉间准备阴阳怪气的冷言冷语咽了回去,半晌,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有些低哑,“没良心的小东西,孤若不来见你,你便不来见见孤么?” “我这是事出有因,忙着替殿下充盈国库,造福百姓嘛,”江晚茵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凑过去在他脸颊边亲了亲。 她的唇温软微凉,如同羽毛般落下来,没由来地让他心中动了动。 萧明述轻嗤了声,侧身间捉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中,擒住她小巧的下巴,垂首吻了上去。 玄色的宽袖滑落,拂过她的颈侧,带来几分撩人的痒意,江晚茵抬手环住他的脖颈,眼周氤氲着几分红意。 这个吻似是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来的热烈又炽热,直到她有几分喘不过气来,轻轻推拒了太子的肩膀,他才在她嫣红的半唇上轻咬了一口,将她放了开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江晚茵的发丝也在方才的纠缠中散乱了开,配上那双濡湿微红的杏眸,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萧明述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伸手将她耳畔的发丝撩到耳后,几分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侧捏了捏,才轻笑道,“如今尹正使的名号连市井儿童都知晓一二,怎得,你要自个儿将通商之路先开起来,再来同孤报喜么?” 江晚茵在心中将这话翻译了一下:没有阶段性述职。 她将萧明述在她脸颊上作乱的手捉住,想了想才道,“如今虽各个世家都在踊跃报名,可也只是因为他们不想落于人后,有一定跟风的缘由。” “马上便到端午了,我预备着先选上一两个不太知名的商贾,在端午佳节时好好置弄一番,让他们亲眼看看冠名能带来的收益。” 萧明述垂首“嗯”了声,又听她兀自琢磨道,“但竞价的环节不能改,我也想好了,这第一次若是他们不敢跟价,我便直接差人报个最高价,推一推自己的商铺也是好的。” 萧明述似笑非笑瞧着她,“太子妃今日不复往日,如今也财大气粗起来了。” 江晚茵白皙的面上映出几分薄红,大婚后连着聘礼和嫁妆,这二者数目加起来已经是天价,更别提祖母、兄长和各宫娘娘的添妆了,便是进了宫后,太后也是三天两头的有赏赐,从前她捉襟见肘的日子确实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小声嘀咕道,“我还没问你要俸禄呢,一个人打两份工,又要做太子妃,又要做督市处正使。” 萧明述闻言挑了眉,眸色黑沉,玉白修长的手机挑起她滑落的长发,带了几分威胁之意道,“你说什么?” 江晚茵警觉地往后偏了偏头,手猛地撑住床榻,想往后退,可偏太子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按在她的要被中间,将人逮了回来按在身下。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处事准则,江晚茵卷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义正言辞道,“我说,能者多劳。” 第816章 一起上值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今日这事儿算是暂且过去了,夜里安寝的时候,萧明述看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江晚茵心道,别的不说,其实太子还是挺好哄的。 翌日一早起来,太子已经照例上早朝去,她也还是同往常的样子,先去给太后请了安,闲话了几句,才回来换衣裳,再到户部去做“尹正使。” 不过到了东宫后门处时,她却瞧见今日的车马仿佛比昨日的大了一圈,虽说外表看着还是朴实无华的模样,可那油光锃亮的漆木门框,看着就工艺精细。 好端端的,怎么坐骑还升级了? 她问一旁的影六,“这是给我做的车马?怎么换了大的?” 影六道,“是殿下吩咐的。” 江晚茵也未多想,只当是太子觉得她做的不错,才下发的奖励,可撩了帘子上去才瞧见,车厢里面已经谢庭兰玉般端坐了一个男人,身着一身玄色常服,正目光清凛地看着她。 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江晚茵愣了片刻,才问,“殿下?” 萧明述不咸不淡看着她,唇边微微勾了弧度,“今日孤清闲,便去瞧瞧尹正使平日里是如何上值的。” 今日车马似乎都比往常跑的快了些。 等到了户部,大门刚开了没多久,正在扫撒的仆役见了萧明述虽觉得眼生,可见他一身矜贵之气,又是跟在尹正使身侧的,便只多看了几眼,也不敢多过问。 进了公事房,江晚茵才发觉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面屏风,想来是昨日夜里影卫置办的,也不知这么大的物件儿,他们是如何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搬运进来的。 萧明述在屏风后的桌椅处坐下,这个角度既能瞧见在办公的主位,又不会被门外之人瞧见,当真是个极好的督办之地。 “做你的就是,不必因孤在这儿束手束脚。” 江晚茵抬起眼正瞧见他眸色深深,便抿唇笑了下,“那是自然,今日我还要召集报名的众位世家竞价,自然要大干一番。” “好,”萧明述似是勾了唇角,淡淡道,“更不必畏手畏脚,大胆些就是。” 江晚茵深以为然,兀自翻译:撸起袖子加油干,大胆的宰他们! 不过比众世家更早来的,是推了练兵计划来看热闹的孟琢。 江晚茵见他身后跟着个衣着长衫的中南男人,看着不像仆从,有几分奇怪道,“这位是?” 孟琢摆了摆手,“我军中的军师,今日让他来开开眼,跟你学上两招,下回再与敌军谈判的时候,让他把对方忽悠瘸了!” 江晚茵:“。.” 那军师一派正气,恭恭敬敬对着江晚茵行了礼,正儿八经道,“正是,还望尹大人不吝赐教。” 江晚茵干笑了两声,瞪了一眼孟琢,忙虚扶了那人一把,道,“不敢不敢。” 孟琢转眼便瞧见屋里多的屏风,扬了眉奇道,“怎么,你知道我今日要来凑热闹?还提前搬了屏风过来?” 说罢,抬脚便往后面走去。 “哎,等等,那后面是。.”江晚茵来不及叫住他,眼睁睁看着他两步转了过去。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江晚茵听到屏风后的孟琢瞬间连声音都萎掉:“殿,参见殿下。” 第817章 很得人心 早说了让他等等。 孟琢被吓了一跳,委顿了几瞬但很快又高兴起来,殷勤地搬了椅子坐在了萧明述身侧,那军师也不卑不亢行了礼,站在了孟琢之后。 又过须臾,世家商贾陆续赶来了现场,因为人数众多,这公事房中也装不下这么些人,江晚茵便让仆役在院子中摆了桌椅,还按人头准备了茶水茶点。 大多数世家拘于身份,还是派了府中管事过来,但临行之前,大多也给出了自己的低价,让他们心中有数。 也有势在必得者,派了家中的儿子过来,亲自盯着竞价。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们也知道这位尹正使两袖清风,不管是多少金额的银票都是一概回绝不收的,唯独那日有管事从自家庄子上新摘了两个西瓜,尹正使推辞一番之后,还是收下了。 有了那人打样,今日可就精彩了,前来参与竞价者,竟无人是空着手来的,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手中的竹篮、木盒往主桌上放,口中还不住道: “尹大人,这是草民府中厨子最拿手的马蹄糕,比五味斋的还要正宗,您赏脸尝尝!” “尹正使,这是贵宾楼新研制的雪梨饮,还没对外售卖,草民今儿个来之前专程去打的,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尹正使,这是我庄子上今岁刚收的羊角蜜!” “尹大人,这是我铺中昨日才从江南运来的荔枝!” “尹大人!” “尹大人!” 很快那张一人宽的楠木大桌上,竟被这些吃食给摆满了,最离谱的还属赵家管事,手中竟提了个笼子,里头装着两只咯咯乱叫的大公鸡。 他提着笼子挤不进去,扯着嗓子扬声道,“尹正使!这是赵家自家养的走地鸡,吃起来又香又劲道,您中午差人炖了,保准儿鲜香俱全!” 屏风后,孟琢挑了眉笑道,“旁的不说,臣还真没见过像太子妃这般得人心的官员。” 萧明述轻嗤了声没有说话,眸色中似也闪过笑意。 好容易等江晚茵安抚了大家极度热情的情绪,才指了指院中的桌椅,温声笑道,“多谢诸位好意,请坐。” 待众人一一落座,江晚茵终于舒了口气,也撩了衣摆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她一袭正三品绯红官袍,领口处用金线绣着雁纹流光,脊背笔直,眉眼含笑,端是一副矜贵清明,却平易近人的贵公子模样。 这外表着实具有一定的欺骗性,任换了谁人来,见她笑意温和,听她温声细语,也会不自觉更信她三分。 毕竟这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因为钱银这等俗物而忽悠人呢。 江晚茵朝众位勾唇一笑,“诸位,为了保证冠名的家族利益最大化,所以我们每次活动最终都只能择出两家最优者,当然规则想必你们也已经清楚了,竞价环节中胜出者得。” “但这个胜出,却也并非是竞价最高者,要综合所有因素进行考量。”、 院中众位管事闻言都有些发懵,竞价环节,难道不是比谁出的钱更多么? 第818章 竞价 江晚茵见他们困惑,又好心解释了两句,“众位可一一说出自己的优势,你们所说的所有内容,都会成为本官考量最终结果的因素。” 她看向张管事,“就比如张家,若论家具建材,便无人能及,这便是张家独一无二的优势。张管事,你说是吧?” 张管事闻言颇为骄傲,嗓音洪亮道,“正是!” 江晚茵笑着点头,补充道,“马上便是端午佳节,历年来,官家都要在这一天在坊间举办庆典,今日我们要竞标的,便是这次端午佳节庆典的承包名额。” 场中不免有几分哗然,有人提出疑虑道,“尹大人,端午节庆典想办起来,花费可是不少。” 江晚茵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回应道,“花费少有花费少的办法,花费多也有花费多的办法,还要看诸位自己的巧思了。” 虚张声势,虚有其表,打肿脸充胖子不是这些世家的必修课么?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了,便开始吧。” 她话音落下,众人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彼此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几分微妙了。 诡异的沉寂之后,有一人率先起了身,道,“大人,我乃城西王家管事,若能承办此次庆典,我王家愿出现银1000两。” 江晚茵算了算,最低价报的倒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一些,其实坊间的端午佳节庆典,一千五百两便可勉强办的起来了。 有了第一人开口,其余人也按捺不住,立刻开始参与了进来。 王家管事还没坐下,便有一年轻人站了起来,扬声道,“大人,我乃城西吕家管事,我吕家历代便是皇商,负责官家贡米。若能承办此次庆典,除现银一千五百两外,端午当日吕家愿捐献白米50袋,用于施粥。” 那王管事被当中打了脸,压了一头,当即也沉不住气,复又站起来,冷笑道,“那你们也太抠门了些,一千五百两算得了什么?你们吕家上月老太太大寿时,光是宴席都不止花了一千五百两吧。” 他顿了顿,大声道,“我王家愿出两千两现银。” 江晚茵呷了口茶水,适时道,“好,还有其他人么?” 众位世家很快在互相揭短中陷入了你死我活,互不相容的境地,价格更是节节攀升。 江晚茵时不时出来点评两句,鼓舞两句,适时地煽风点火,推动一下节奏,便能将气氛又推上一番热潮。 张管事倒是蹙着眉一直没有开口,半晌才其起身道:“尹大人,若张家承办此次庆典,可出现银5500两,且庆典中使用的木质巡游雕像,张家可全权免费打造,用完之后收入礼部库房里,此后节日庆典中可循环使用,也算为官家节省了一笔开支。” 江晚茵笑着点头道,“确实不错。” 这话落下,其余众人总算看到了方向,当即纷纷跟风改口道: “我刘家也可出5500两,到时游神舞狮的所有服装、丝绸锻料,刘家可免费提供!” “我,我秦甲可出家丁百名,不要工钱,自愿参与庆典队伍!” 第819章 往死里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卷特卷起来。 江晚茵一边听着,一边感慨,万恶的资本主义真是有钱。 见竞价基本已经接近了尾声,各家的底价也已经被逼了出来,没什么上升空间了,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与一个中年婆子对上了视线,对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嫁妆中一处收益一般的糕点铺子,来人正是铺中的掌柜秦妈妈。 秦妈妈有几分紧张地拽了拽衣角,站起来大声道,“我,我们东家愿出现银6000两,并承包今年所有民间庆典的点心茶水供应。” 每逢大梁的重要节日,为了与百姓同乐,官家便会着礼部在坊间准备一场庆典,除了方才说的游神、舞狮、祭祀等活动,便会在沿街设立几个临时的点位,放上些点心、茶水、糖水供百姓果腹。 虽说样式都比较简单,但是因为这些日子万人空巷,参与庆典的百姓人数极多,因而要准备的份数也多,是笔不小的花销。 而这人说,要承包今年所有庆典? 端午之后还有中秋,中秋之后还有重阳,今年开年才多长时间,后面的节日多的数不清,替官家出了所有的点心茶水供应?那得花多少银子出去? 院中众人皆愣了下来,纷纷侧头将目光投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子。 可打眼一瞧,却觉得这人眼生至极,像是从来没见过的,有人便扬了声问,“你是何人,你东家是谁?” 那婆子更显得拘谨,结巴了两声才道,“我是福源斋糕点铺子的掌柜。” “福源斋?”那人闻言,面露讥讽之色,起哄道,“你那半死不活的糕点铺子还没关门呢?你今日夸下海口吹牛不要紧,小心后头拿不出这些点心,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了。” 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秦妈妈抿了抿唇,带了几分怒气道,“我东家有钱,自然拿得出来,用得着你们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人被呛的说不出话,当即要与她争论起来,还是有人拦着,劝他莫在尹大人面前失了态,这才勉强作罢。 场中逐渐安静了下来,6000两确实已经是一个极高的价格,实打实的现银要花出去,这又是推行新政以来的第一次活动,众世家也不是傻子,便也没再跟着加价。 江晚茵悠悠靠在椅背上,望着院中主位面色忐忑的众人,极和善地笑了笑,开口道,“诸位今日所说,本官已经尽数记下,还需再仔细斟酌斟酌。” 她话音落下,他们才发现角落中不起眼的位置竟还有人在奋笔疾书,将他们方才说的话都一一记录了下来,白纸黑字,便是日后想反悔也反悔不得。 江晚茵笑盈盈道,“好啦,回去等消息吧,若中标者,自会有人去贵府上报喜。” 众位管事眼巴巴对视了几眼,只得道: “是,尹大人。” 院落的大门重新打开,他们出门时仿佛遭受了什么折磨般,皆神色恍惚脚步虚浮,三三两两地散了。 第820章 户部的厨子 江晚茵这才松下一直端坐着的脊背,舒舒服服地起身活动了活动,满意的盘算着今日的收获,准备进屋里去给太子交差。 刚掀了帘子,将一只脚踏入房内,便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亲切地喊道:“尹大人!” 这粗犷又带些质朴乡音的中年男声,一听便是厨房的李大厨,江晚茵瞧了一眼屏风,心道他今日来的有点不是时候。 李大厨怕她听不见似的,又加大了音量,扯着嗓子道,“尹大人!” 江晚茵揉了揉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回首道,“李三,本官听见了,你若再大声些,旁的人要以为本官遭遇了什么不测了。” 李三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江晚茵这才瞧见,他手里正拎着一大截新鲜的里脊肉。 他兴致勃勃道,“尹大人,您昨个儿不是说,今日要教我做什么,水煮肉片么?” “我一大早就去集市上买了上好的里脊,您瞧瞧!都是按您的要求选的,我看着他刚割的。” 江晚茵想到许久没尝到的水煮肉片的味道,喉咙间可疑地动了动,咽了几下口水,才颇有遗憾地摇头道,“今日公务繁忙,怕是不成了,改日得空了我再去寻你。” 李三临时被放了鸽子,也没什么不高兴,爽快地挥了挥手道,“成!大人政务要紧,那我先回去了,今日中午我再炒个回锅肉!大人准时来吃啊!” 江晚茵失笑,又道,“或者待会儿我将水煮肉的做法写下来,差人给你送到厨房去,你照着菜谱做?” 那李三一听反倒犯了难,嘿嘿一笑,坦诚道,“大人,草民也不识字,还是哪日您得空了再来教我吧,我记性好,您说上一回,我保准儿给您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江晚茵点了头,又将方才那些世家送来的东西一并都给他拿上,“这些东西我还没动过,你们分着吃一吃,莫浪费了。” 李三连忙躬了身接下,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江晚茵瞧着他走远了,才吩咐院中伺候的仆役都退下,这才重新进了房间来。 转过屏风,孟琢看着她挑眉笑了,一旁的萧明述倒是没有太多表情,仍是那副清冷沉稳的模样,只是冷峻的面容上似也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温色。 江晚茵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顿住了脚步,她不敢问萧明述,便睁圆了眼睛看着孟琢,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呢?” 孟琢轻轻“啧”了一声,叹道,“真是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忽悠,你一个大家闺。.公子,从哪儿学来的这诡谲的法子?” 江晚茵真心实意道,“从邪恶的上峰那里耳濡目染。” 孟琢赞同道,“确实邪恶。” 她本说的是穿越之前医院中的勾心斗角,却不料孟琢误会了。 “不过你邪恶的上峰是谁?”他忽然问道,口中说着,眼神却不免悄悄看了一眼太子,却正与对方微眯的冷眸对上,当即打了个哆嗦,收回了目光,“咳,这不重要。” 他顿了顿,看向自己身边那军师,转移话题问,“哎,你学会了么?” 第821章 川陕总督 那军师也不含糊,竟直接对着江晚茵一鞠到底,口中诚恳道:“颇有所获,多谢尹大人不吝赐教!” 敢问你都学到了什么? 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是忽悠敌人容易有生命危险吧? 江晚茵嫣红的唇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回他这一句,只能无语地干笑了一声,“不客气,凡事皆有其度,还要根据情况量力而行。” 军师若有所思,又是一鞠到底,“尹大人所言极是。” 萧明述似乎看出她有几分尴尬,抬眼道,“既有所悟,便回去好好想想,不必在这儿候着了。” 那军师也正有此意,只是碍于上头的几位主子都在,不敢开口,闻言后如获大赦,行了礼后飞似的走了。 江晚茵看着他有几分急切的背影,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回了军营后被众人围起来慷概激昂的模样了。 孟琢自是坐着没动,他忽地看到萧明述幽幽的目光,顿了下道,“臣也得走?” 太子没有回答,只是那双墨黑的凤眸中明晃晃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孟琢犹豫地看了一眼江晚茵,眼中也明晃晃写着几个字: 想想办法,小爷要留下吃回锅肉。 江晚茵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过于清醒,和这几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竟快会读心术了。 她望着孟琢半是哀怨半是渴望的眼神,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磨磨蹭蹭到了萧明述身边,开口道: “殿下,户部用膳时人多眼杂,午膳我们便去贵宾楼用吧。” 萧明述似笑非笑,“可。” 临出门时,江晚茵回头瞧了一眼,见到孟琢果真又恢复了精神,和她的目光对上,眉飞色舞冲她扬了扬下巴: 好兄弟,一辈子! 江晚茵默默收回了眼神,心道真是见了鬼了,并不是很想读懂这个头脑简单的“好兄弟”。 影六尽职尽责,在贵宾楼订好了雅间,江晚茵看着菜单上寡淡的菜式,心中也很想念李大厨的锅包肉。 见她唉声叹气了半天,也没点出什么菜来,萧明述终于抬眸瞧了她一眼,淡淡道: “昨日川陕总督上折子,说要举荐几个厨子过来。” 川陕总督举荐的不是一个厨子,是数不清的水煮肉、水煮鱼、老妈蹄花和夫妻肺片! 江晚茵果真眼睛亮了亮,眸中波光潋滟衬得那双墨黑的眼珠跟黑玉做的葡萄似的,“是么?殿下可允了?” 萧明述对上她的视线,忽而弯了下唇,慢条斯理道,“鲜香辛辣之物食多上火,孤便回了不必。.” 他话音未落,江晚茵便急了,瞳孔微缩,捶胸顿足地起身,气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真是莫名。.” 萧明述不紧不慢呷了口清茶,接上方才的话补充道,“不必举荐几人,只两人过来,在东宫小厨房当差即可。” 他说罢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她,嗓音清凛问,“孤真是如何?” 这句话问的江晚茵登时有几分不好意思,一时间僵在了原地有几分怔住了。 第822章 随缘随心 可她人已经站了起来,若是就这么坐下了,岂非有些尴尬,显得她这个人又急躁又不太聪明。 她无辜地眨了眼,脸颊上微微泛起红色,宛如扑了一层绯红的玫瑰胭脂,便是此刻不施粉黛一袭男装,也难掩潋滟明丽之色。 江晚茵干巴巴抿唇笑了笑,伸手执起茶壶,给萧明述跟前的茶盏中强行续了水,方在口中打了个弯儿,才煞有其事道: “真是莫名说的很有道理。” 身侧落下一声哼笑:“还不坐下?” 江晚茵心满意足地坐下,再垂眸看向手中的菜单时都觉得顺眼了许多,叫了店小二上来,一连着点了几个菜。 等菜的期间,江晚茵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街边卖瓜果的一个婆子,在炎炎烈日下叫卖了许久,脸色都热的通红,却也没能卖出多少,最后几乎快落下泪来,呆呆坐在竹筐子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巴巴的饼子吃了起来。 她心中有几分不忍,叫了影六去她摊子上买了一筐苹果,送到户部去给大家分一分,那婆子见来了大生意,激动地有几分手抖,非要将那两筐子苹果都倒在地上,挨个拿起来检查了擦干净,竟挑又大又红的装进去。 萧明述神色淡淡道,“像这样的农民大梁有千千万万,又岂是你能一一救助的过来的?” 江晚茵看着那婆婆枯槁的面容上绽开笑意,也跟着勾唇笑了笑,轻声道:“佛教说,万事皆有其缘法,随缘随心就是,我自救不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苦命人,可遇上了便是缘分,能帮则帮。” 她顿了顿,“等京都能通商了,想必他们的生活也会好上一些。” 萧明述微微侧首,见她整个上半身都趴在窗沿上,下颌弧线柔美,低眉垂目地模样,倒和宝华殿中那尊玉观音像有几分相似。 他呼吸微顿,随即屈尊降贵伸出两根手指,捉住她衣袍的后领,将人从窗沿上拎了回来,“坐好。” 不多时,影六回来复命,道:“太子妃,属下问了那老人家的情况,她身世颇为可怜。” 江晚茵问,“怎么说?” 影六道,“她早年丧夫,儿子儿媳去年也意外丧生,全家里就剩下她,和一个刚满十三大的孙女。” 见江晚茵面露忧色,影六又道,“方才属下将那筐果子送到户部,严大人听了也有所动容,便许诺以后她只要有成熟的果子蔬菜,都一应送到户部,严大人自掏腰包将其买下来。” 也算是个稳定的谋生,江晚茵松了口气,看向萧明述,笑盈盈道,“严大人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殿下也该时不时给他涨涨俸禄。” 萧明述轻嗤了声,睨她一眼,道,“督市处办得好,孤自然会褒奖,他的前程可挂在你身上了。” 江晚茵笑起来,凑到他身边邀功,“我做的还是不错的吧?” 萧明述嗓音沉了沉,“还算看的过眼。” 江晚茵“啧”了一声,秋水般的眼眸中带着点点光亮,得意道:“那就是很好的意思。” 第823章 玩忽职守 酒足饭饱之后,难免有几分困顿之意,江晚茵打了个哈欠,难得又有了几分想逃班的冲动。 说起来也怪她,自穿越过来之后,好不容易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用朝九晚五地做社畜,可她一时脑子不太清醒,偏偏又给自己揽了这好差事,日日忙的脚不沾地,连带着嗓子都要说干了。 她眼巴巴看了眼萧明述,问:“殿下要回宫么?” 萧明述道,“去私宅吧,今日不见朝臣,只批折子,倒不拘于在哪儿。” 江晚茵很是认同,复又抬眼看向影六,“影六,你去跟户部严大人说一声,就说我去集市走访了,下午便不过去上值了。” 萧明述似笑非笑,“当着孤的面儿玩忽职守?” 江晚茵打了个哈欠,弯起眉眼凑过去勾住他的腰带,“殿下不许么?我一人身兼两职,上午做了户部的尹正使,下午还不许我做会儿太子妃么?” 她细声低语着开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困顿,连尾音都粘黏在一起,听着倒像是在撒娇,让人实在没办法硬着心肠拒绝她。 萧明述微扬了眉,捉住她作乱的手,眸中显而易见带上了几分沉沉的危险之色,低声道,“那孤的太子妃,下午可得好好履行你的职责才好。” 他说话间离她近了些,那股清淡的龙涎香气息很快包裹缠绕了上来,加之这话说的总有几分暧昧,江晚茵不由得往旁处想了想,暗自心跳加快了几分,抿唇问:“什,什么职责?” 萧明述轻笑,嗓音似乎染上了几分暗哑,“去了便知。” 这番云里雾里旖旎至极的话,说的江晚吟颇有些坐立难安,方才的睡意也尽数消散了,在去太子私宅的车马上,她坐在车厢的角落里,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子,心中暗暗有几分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回户部当值,反正她那公事房中加了屏风,到时候她把藤椅往后头一支,薄毯往身上一盖,还不是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就算被旁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她这督市处正使可是官至正三品,要说谁能在太子跟前告她一状,恐怕也只有严大人了。 不过严大人向来为人随和,断不会做出这种坏事的! 要说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督市处没有一张舒服的软榻,她就是贪恋太子私宅里那又软又宽的大床,才会一时糊涂做了这决定! 毕竟要是在舒服的软榻上做旁的事儿,那可就不大舒服了。 见她神色精彩纷呈,萧明述狭长的黑眸中闪过几分兴趣,开口淡淡问,“想什么呢?” 江晚茵正在脑海中天人交战,悔恨万分,听了这问话也没多加思索,便脱口而出道:“想舒不舒服的事儿。” 萧明述一怔,有几分莫名,“什么?” 江晚茵猛然回过神来,一股燥热顺着尾椎骨神经一路窜上头皮,叫她连耳垂都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想,想殿下这马车太硌了,坐,坐着不大舒服。” 第824章 磨墨 萧明述见她神色中躲闪,心中也骤然明白了过来,他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是吗?” 江晚茵煞有其事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埋怨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她努力稳住心神,避开萧明述锐利戏谑的目光,将马车车窗的帷幔掀了起来,清凉的微风透过车窗吹拂进来,终于将她面上和心底的燥热都吹散了几分。 可偏偏萧明述却不依不饶,倾身朝她缓缓靠近,几乎像是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似的,低声问道:“只是因为马车不舒服?” 江晚茵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跳又开始紧密地跳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强自镇定,气恼地推了他一把,“当然了,是因为马车颠簸。” 萧明述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低沉的大提琴般悦耳,只将她整个人拥的更紧了些。 好在从贵宾楼去太子私宅的这段路程并不算太久,很快外面便响起叩窗声:“殿下,已经到了。” 江晚茵如释重负,忙不迭地从狭小的马车车厢里逃似的跳了下去,直到脚在坚实的地上面站平稳了,才感觉到胸口方才的郁结终于有所缓解。 身后萧明述自是那副从容不迫地模样走下马车,微扬了下巴示意她跟上,两人进了大门后,沿着青石小径走向往里走了许久,才到了书房。 这宅邸的装饰修缮风格也秉承了太子一惯的喜好,从园林道内殿,都是一派典雅之风,用的都是贵重而低调的物件儿,处处透露着矜贵沉稳之感。 书房里简洁宽敞,透着几分古朴的气息,四壁书架上摆满了典籍,王德海知道殿下的行程,已经先一步将今日要批的折子都搬了过来,放在那张宽大光洁的书案之上。 除此之外,书桌上批折子要用的文房四宝和赤色朱墨也一应俱全,早已经备好了。 萧明述在主位坐下,目光清淡地朝她看过来,道:“太子妃,便在此处吧。” 在此处做什么?江晚茵怔了一瞬,脑海中瞬时又回忆起方才马车之上他说要“履行太子妃的职责”。 她后退了半步,警惕着几乎咬牙切齿道,“殿下还有这种爱好?” 萧明述依旧还是那副矜贵从容的模样,闻言好整以暇道,“过来磨墨。” 江晚茵剩下的话儿都吞回了喉咙中,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睫轻咳了声,几步上前捡起那块墨条,在砚台上缓缓磨了起来。 萧明述的目光并未收回来,她生的艳丽如药勺盛放,因而其实不需要太多的脂粉来修饰,难得见她将一头乌发束起,素面朝天换上男儿的锦袍,反倒显得她秀眉如黛,唇色如牡丹花露般嫣然莹润。 只是她这会儿似乎把手中的墨条当成了泄愤的工具,正使出了吃奶得劲儿,吭哧吭哧地使劲儿磨着。 萧明述微挑起眉,嗓音淡淡道,“这是江南进贡的溪提墨,一两墨便价值一两黄金。” 第825章 所谓团建 江晚茵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看着被自己糟蹋了一通的名贵墨条,不免有几分心痛,“我本就不善磨墨,谁知殿下口中【太子妃的职责】说的是这个?” 萧明述指节在桌上扣了扣,抓住她话中的漏洞问,“那你以为的是什么?” 江晚茵见他薄唇轻启,似是还要说什么,忙打断他道,“反正我不是红袖添香的好人选,不磨了,殿下另找她人去。” 说罢,她把手中的墨条放到砚台旁边,自顾自地洗了手去,便要罢工。 她的侧颜如琢如玉,便是气恼也好看的紧,实在让人没法一本正经地同她计较。 好在她方才一通蛮力,磨得赤色墨汁都快要溢出砚台,莫说将桌上的这些折子批完,便是再批上两天,也用不尽。 萧明述眉梢处冷锐之意消减,眸光更温和了三分,也不再同她玩笑,执了御笔,当真开始办公。 江晚茵在软榻上看了会儿古籍,很快那些消散的困意便又聚拢了来,她索性将手中的书籍合上,翻身到了里侧小憩了一会儿,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才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神情恍惚地到书案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随后便目光怔愣着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发呆,因为午休而有几分凌乱的发丝随风轻轻飘散,倒显得她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佛性。 江晚茵喝了口热茶,盯着门廊上的一只麻雀跳来跳去,心道摆烂的生活果真最舒服。 不多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是影六从外头进来,见了门神似的躺在门口的江晚茵微微一愣,随即行礼道,“太子妃,户部严大人让属下来知会您一声,晚上户部的众位大人在宅院内相聚,庆贺督市处此番竞标顺利完成,请您务必要到场。” 江晚茵闻言微微叹了声,脱口而出“团建是陋习,要改正啊!” 影六骤然听到陌生的词汇,有几分疑惑的抬了抬眼,“太子妃说什么?” 江晚茵摇了摇头,“没什么,既然严大人说了,我自会前去,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影六称是,随即悄然无声地退下。 —— 户部 “真的?你可看清楚了?”赵成业有几分惊奇地拉高了声音,厉声质问着跟前的小厮。 他本在公事房门口小声说着话,骤然提高的嗓音在静悄悄的院内有几分突兀,印的几人抬头看过来。 赵成业忙不迭地拱拳,告罪似的赔了笑,这才压低了声音,重新看向小厮,“是尹正使么?你确定没认错人?” 那小厮忙不迭地摇了摇头,笃定道,“尹正使容貌出众,小的绝对没有看错!”、 “方才在贵宾楼跟前,尹正使与另一个年轻男子拉拉扯扯,举止暧昧,两人有说有笑的,最后还一同上了马车呢!” 赵成业闻言面上露出几分猥琐的笑意,哼笑了一声,才道,“你可看清了与他苟且的那人什么模样?” 小厮摇了摇头,“看不真切,但远远瞧着也是气质华贵之人。” 第826章 苟且 那小厮猜测道,“那位公子身材比尹正使高大许多,举手投足间很是矜贵,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倒像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公子。” 赵成业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眼底的污浊神色闪过,“他可不就好这口么,你且瞧瞧他身边那小厮就是了,正经人家的书生谁会找这样身强力壮的人贴身伺候?” 小厮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跟着郑成业一并吃吃的笑了起来,应和着道,“虽说小的对断袖之癖不感兴趣,不过尹大人那身段,任哪个男人看了不得晃了神?” 赵成业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眼中的阴暗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佯装了几分肃正之色,低声斥责道,“这些放肆之语也就同我说说罢了,在外头的时候警醒着点,别落了人口舌!” 小厮连忙应声,正舔着脸想讨点赏银,却见赵成业忽地敛起了笑意,语气沉沉道,“你在那儿看了他们这么长时间,可确定自己没被他们瞧见?” “这,这应当没有。” “晌午大街上人本来就不多,他们要行这苟且之事,怎会不小心谨慎呢?” 小厮被这番话问的愣了神,细细回忆起来,竟果真觉得自己方才在街边上直愣愣地瞧着他们的样子确实显眼了些。 说不定那尹正使已经瞧见了他,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他是谁,可尹正使总要继续来户部上值,保不齐哪日他就认了出来。 自己撞破了他这样的丑事,还不得被他给杀人灭口了? 小厮越想越觉得害怕,到了最后甚至笃定了尹正使和他的“奸夫”一定看见了自己,当即晃了神,也顾不上讨赏了,变了脸色哆哆嗦嗦问,“赵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赵成业也是愁眉不展,故作矜持地思索了一番,才胡乱扯道,“这样,今日之事,你万万不可再外传,所见所闻,须得彻彻底底烂在肚子中。” “等晚上宴饮时我见着尹正使,自会跟他提上一嘴,说你下午一直跟在我身边做事,他是个聪明人,想必就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了。” 那小厮这才松了口气,千恩万谢了一番,面色灰败的走了。 赵成业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由得内心一阵窃喜,尹正使的这个把柄落在他手中,实在是很有用处。 督市处方兴办之时,莫说户部,便是整个朝堂之上都觉得这事儿想要办成有难度,可如今看来,督市处不仅搞起来了,还办的风生水起。 单单是今日这一场竞价,细细一算,便能获得一万两千两现银入账,便是将端午庆典大办特办,还能剩下不少盈余。 尹正使这从中经手之人,得捞到多少好处,想想便让人嫉妒的发疯! 当然他也不想着能通过这么件事,就能将尹正使拉下马来,毕竟这个位子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即便真有这么一天,能取而代之的人也万万轮不到他。 只要稍稍威胁一番,能让尹正使高抬贵手,把他的官职调到督市处去,哪怕是跟在后面喝点汤,想必也能赚的盆满钵满了。 第827章 摸鱼 太子私宅 江晚茵磨墨三分钟,小憩一下午,等快到了户部宴请的时间,她已经将这几日的疲乏之意一扫而空,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不过瞧着她熠熠生辉的黑眸,和异常饱满的精神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去走访集市,一看就是找了什么地方摸鱼去了。 不过好在她对这种占用员工休息时间的“多余团建”兴致缺缺,唉声叹气的抵触之情倒将她的红光满面抵消了几分。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看着时辰一点点接近,她唉声叹气的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手中重新拿起那根昂贵的墨条,有一搭没一搭的磨着,问:“殿下可曾去过六部的庆功宴饮?” 萧明述淡淡“嗯”了声,“少许几次。” 江晚茵闻言来了几分精神,放过手中的溪提墨,撑了下颌看着他,“那这样的宴饮都是做什么?” 萧明述看了她一眼,她已经重新换上那身绯红官袍,模样清俊眉眼如画,到真像个名满天下的新科状元。 他将目光收回来,继续落在手中无趣的请安折子上,嗓音冷凛,“喝酒,斗诗、闲谈。” 当然,这是有他在场的情况下,众人碍着太子,总归还是要规矩一些,不敢有出格之举。 他也曾听孟琢闲谈时说起过几句,若是只有平级官员在的聚会上,他们便更放肆些,但总体说来,仍无非酒肉之谈,是个拉拢和讨好的好时机。 今日户部此举,想必也是看督市处的差事办得好,上赶着来巴结她这个正使罢了。 不明就里的江晚茵闻言又叹了一声,有几分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 又斗诗,又要比试。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晚上酒过三巡之后,那些喝醉之后的文人书生,或是飞花令,或是解字谜,或者干脆扯个什么由头,直接现场对对子作诗都有可能,届时必得挨个的起来找她比试一番。 要么说古代的生活百无聊赖呢,闲聊吹牛还不够,非得给自己找点刺激。 文人聚会时,便是斗诗;武官春狩时,就要赛马;便是那些世家闺阁女儿聚在一块,还得明里暗里比比才艺,不搞出点竞技项目,仿佛生活便没了奔头似的。 萧明述睨她一眼,“不想去,回了便是。” 说罢便要吩咐影六去跟严大人说一声,江晚茵却“哎”了一声,叫住了影六。 “也是严大人一番好意,我今日推脱有事,他便可能推到明日,明日有事便可能推到后日。” “日复一日,我还要在督市处盯着竞标的事儿,总不能日日都有事吧。” 早死早超生,干脆今日去这一回,再找个机会跟严大人言明自己不喜参加这样的宴饮,想来她也能理解。 萧明述听她说了一通,轻笑了声,将手中的折子放到桌上,“罢了,孤陪你去这一趟。” 淡薄的日光错落洒进殿中,映得空气中尘埃漂浮,江晚茵闻言,漆黑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亮,秋水般的眸中星光忽闪,纤长厄蝶翼似的在眼睑下遮出一片乌影,笑道:“真的?” 萧明述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反悔,起了身道,“走吧。” 第828章 太子亲临 户部的宴席便设在院落中。 整个院落被一圈高大的青砖雕花墙围绕,墙顶覆着黛色瓦片,显得古朴素淡,院墙底下围着一圈种了些花花草草,随着微风摇曳,有阵阵清新香气。 这会儿快到初夏,白天虽热了些,可昼夜温差很大,夜里月朗星稀,微风吹拂着还是十分凉爽的,温度适宜,加之也没有蚊虫叮咬,却也算是个设席面的好地方。 严大人一早便命人点上了足足的灯笼,将整个院落中映得如白昼一般,亮堂极了。 户部的诸位官员,都是下了值便直接过来,自然早早的到齐了,可一来约定时间未到;二来今日的主角——督市处的尹正使还没有现身,他们也不能率先开席,便三三两两聚首在一块闲谈着等待。 不多时,外头有个仆役进来道,“严大人,尹正使的车马马上就到了。” 还未等严大人说话,身旁有一人便道,“来了进来就是,难道还要咱们出去迎接他吗?尹正使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口无遮拦!”严大人怒目圆睁地瞪了他一眼,斥责道,“尹正使方来户部几天,想必也不熟悉往这处的路,我亲自去迎迎他,你们自便就是。” 可话是这样说的,但户部尚书都出去亲迎了,他们也自然不能在这里干等了,最后呜呜泱泱的,还是纠集着所有人,一并到了户部门口。 须臾,那架宽大的马车便徐徐过来,严大人堆上一副笑脸,看着尹正使在他那人高马大的小厮搀扶下,一下子跳下了马车。 “尹正使,下午走访集市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本官该做的。”江晚茵有几分心虚地笑了两声,好在夜色之下,她耳边泛起的那一丁点薄红是瞧不真切的。 严大人笑着作了个“请”的手势,“尹正使,就等着你了,请吧。” “等等。”江晚茵顿了顿,回身将马车的帷幔掀开,温声道,“殿下先请。”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代替她,自己掀开了帷幔,一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英俊的男子垂着眼睫,动作矜贵优雅地弯腰出来,有条不紊地下了马车,站在了江晚茵身侧。 他看着严大人,淡淡道,“严卿,孤方才听尹卿汇报竞标进展,还有几个不明之处,便与他一并来了户部。” 严大人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环视,否则他怎么会看到太子和尹正使在一辆马车上下来呢? 直到太子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响起,他这才回过神来,耳边如同炸雷般,猛地响起秦甲的说法: 【尹正使满意,就是太子殿下满意。】 严大人忙不迭地跪下来,扬声道,“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来此,未能远迎,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他身后诸多官员大多品阶不够,未能亲眼见过太子真容,因而并不认得,听到严大人请安问罪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呼啦啦一片跪倒在地上,“参见太子殿下。” “起吧,不必多礼。”萧明述清冷应了声,领着一众人等迈入了户部的大门。 第829章 宴席 有了太子参加的宴会气氛立马便不一样了,现在的氛围与其说是一场宴会,不如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述职报告大会。 难得太子来视察户部工作,谁都想借着这个机会多讲两句,万一能在太子心中留下哪怕一丁半点的好印象,来日光明的仕途便指日可待了。 江晚茵坐在太子身侧的位置上,看着下首一张张激动得面红耳赤的面容,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熟悉,目光在他们脸上短暂的停留。 身侧传来萧明述低低的嗓音,“看什么?” 江晚茵若有所思,“总觉得诸位大人的神情似曾相识。” 她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忽地脑中灵光一现,悄悄伸手在桌子下扯了扯萧明述的衣角。 太子睨她一眼,微微往她那侧不着痕迹的倾了倾,“说。” 江晚茵压低了声音,“今日竞标会上,被我忽悠瘸了的那些世家也是这副模样!” 萧明述:“。.”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呼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待到户部的公务回禀的差不多了,江晚茵已经饿的两眼昏花,随着萧明述淡声吩咐道:“开始吧。” 户部的侍从终于开始为每桌上菜,其中不少备好的菜肴已经有几分凉了。 不过那盏烫的棘手的佛跳墙,还有白瓷平盘中的灌汤黄鱼,都还腾腾冒着热气,显然是因为太子突然驾临,之前准备的菜色拿不出手,厨房趁着方才诸位大人罗里吧嗦述职的时候,加班加点做出来的。 当然这几道名贵菜色,都是只有太子案上才有的,不过江晚茵瞧着也不眼馋,毕竟她自个儿桌上的菜看着普通,实则色香味俱全,还有今日中午没吃着的回锅肉! 这香味儿,一闻就是李大厨的手笔! 江晚茵执了筷子高高兴兴吃了起来,配上一壶烫好的米酿,这顿饭吃起来倒比在宫中被诸多宫人伺候着用膳时,还要自由舒服几分。 就是酒喝多了上头,李大厨也没炖点什么汤汤水水的东西,这样吃了半晌,难免有几分噎得慌。 她咽下口中的清酒,抬头茫然四顾了一番,想找个小厮过来,把案上的酒撤下去,给她换一壶清茶上来,可瞧了半晌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却听到太子清淡凛冽的嗓音开口道: “尹卿,近日督市处做的甚好,这盏佛跳墙赏与你吧。” 江晚茵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还是“尹正使”,忙起身行礼谢恩,将太子案前那盏佛跳墙端了过来。 温热的汤汁下了肚,只觉得一阵暖意划过,让她额间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那微醺的酒意,当真散去了许多。 她舒舒服服地擦了擦唇角,复又拿了块点心默默吃着,不多时又听见一个侍郎大人说自己请了丝竹班子来奏些雅乐,大家不妨玩几轮游戏,热闹一番。 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一度高涨,诸位自然无不赞同,当即便以传统的飞花令开了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了起来。 第830章 李侍郎 正当气氛融洽,方才那位提议斗诗的侍郎又将目光径直落在江晚茵身上,扬声道,“一直听闻尹正使才思敏捷,诗文过人,不如尹正使也同我们一起来热闹热闹?” 正喧扰的院中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都抬眼看向了席首,太子还是如刚来时那般清冷尊贵,面上不带一丝醉色,端坐在主位上,脊背挺的笔直,而他身侧席位上的尹正使,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酒添人媚,这话真是说的一点不错。 只见尹正使那双黑眸竟比平日里还要亮眼几分,带着几分勾人的笑意,慢条斯理抬了眼皮,弯唇笑了笑,“李侍郎,你从何处听闻的本官诗文过人?” 李侍郎愣了一愣。他本就是看江晚茵一直没有参与他们在玩的飞花令,料定她胸无点墨,是想不出诗句,这才故意有意为难,谁料他竟不按套路出牌,咬着字眼追问。 他闹了个红脸,急中生智编道,“是,是听旁人说的,大家见尹正使笔迹端秀,在书法上颇有心得,想来吟词写诗也不在话下。” 他话音落下,席间气氛已经稍作紧张,底下的众官员几乎都噤了声,等着尹正使的反应。 可江晚茵似乎并未因为他的为难而不满,只是似笑非笑问,“方才只顾着喝酒,倒没听见诸位大人在玩什么,你们说到哪了?” 严大人忙出声打了个圆场,“飞花令,不拘于五言还是七言,只要诗中带花便可。” 江晚茵闻言应了一声,端起跟前杯中酒饮尽,辛辣清甜之味刺入喉头,才觉舒爽了些,她自顾笑了笑,朗声道,“花么?那可便太多了些,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一连说了几句,席间寂静一片之后,瞬时便热烈的交谈起来—— “好诗啊!尹正使果真才气过人,随口一说便是这等绝妙诗句。” “这几句甚好,遣词用句实在精妙至极,臣等自叹不如。” “今晚这飞花令的魁首,当尹正使莫属啊!李侍郎,你这户部第一诗仙的名号今夜就要易主喽!” 在一片赞颂和戏谑声中,方才那位李侍郎似乎面有不忿之色,忍了又忍,还是起身笑道,“好!尹正使的才名果真名不虚传,只是这飞花令还有更难的玩法,不知尹正使敢不敢试一试?” 严大人只觉得一阵头疼,悄悄瞪了一眼李侍郎,却不料他打了鸡血似的,正在兴头上,显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继续道,“诗句应以花字开头,才是最好。” 江晚茵这时候要再看不出这人的为难之意,那她也未免醉的太厉害了。 她敛了眼底的笑意,懒洋洋地扶着身前的桌案起了身,目光灼灼道,“既如此,本官便和李侍郎玩一局吧。” 萧明述微微侧眸看她,宫灯照应下,灯火似乎都流淌在她的盈盈眼眸之中,光芒万丈。 第831章 飞花令 他的茵茵,从来都不是池中物。 萧明述似是微微笑了笑,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质地莹润的青玉玉佩,嗓音清凛的开口道,“既如此,孤也为你们添些彩头,谁若赢下这场飞花令,在此局拔得头筹,这块玉佩便赏给谁了。” 他话音落下,满场的户部官员都情绪激动了起来,想拿到储君御赐之物,一年便只有两次机会,一次是在春狩中拔得头筹,另一次便是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 前者就不说了,这么些年来春狩头筹都被江巡风和孟琢那两个天赋异禀的人包揽了,即便没有这两人,他们的骑射功夫也是比不上那些武将的。 而后者,琼林宴上向来天才辈出,想在那儿拔得头筹,更是比登天还难。 今日谁若能赢下这枚储君玉佩,明日到不了午时便得在这京都城中名声大盛。 酒宴间的氛围当即热络了起来,有人按捺不住,先开口说了一句:“花开满园春色好,蝶舞蜂飞乐融融!” 他话音落下,便有人笑起来,毫不留情点评道,“范大人,你这句诗也忒没水准了些,充其量也就算个打油诗吧!” 范大人脸色红了红,不甘地回声道,“你就说是不是以花字开头就是了,有本事你也说上一两句,只怕还不如我这句呢!” 那人苦思冥想了片刻,磕磕巴巴说了一句,果真与范大人的水平八.九不离十。 几番轮转下来,众位大人的词汇量也已经用尽了,纷纷败下阵来,到最后场中站着的人,竟只剩下了江晚茵和李侍郎。 李侍郎倒还算镇定,略一思索道,“花影摇曳映窗纱,清风微扶送暗香。” 江晚茵低眸淡淡笑了笑,“花团夜雪明,叶翦春云绿。” “真是好诗!”席间众人不由得连声赞叹,还有人不知从哪找来了纸笔,将这句诗写了下来,在席间传送着。 江晚茵与李侍郎对阵了许久,李侍郎终于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额间不断地渗出细汗,绞尽脑汁后终还是再想不出别的,只能不甘不愿的败下阵来。 他的眼神在那枚泛着光的玉佩上流连而过,才幽幽道,“尹正使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才情,实在令人佩服,只是这些绝妙之句到底从而而来,便不得而知了。” 这话言外之意,便是含沙射影,说她今日说的这些诗句都是旁人所作,而她不过是抄袭而来罢了。 文人墨客,向来最以抄袭为耻,若是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只怕要名誉扫地。 江晚茵眼眸微扬,嗓音含笑,只是眸中目光冰冷,直直注视着他,良久,她道,“这些诗句确实不是我所作。” 话音落下,场中一片哗然,连萧明述执了酒盏的手也顿了顿,不禁侧眸看向她。 席中诸位当即便炸开了锅,议论之声逐渐高昂: “尹正使说什么?这些诗句不是你所作?那你怎能说出来参加飞花令呢?” “既然是剽窃旁人的作品,那尹正使这魁首自然也算不得啊!” 第832章 诗仙 “这些诗句精妙绝伦,若不是尹正使所作,敢问是哪位文豪所写,下官可否有幸拜读?” 江晚茵执了银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神色清清地举步转出坐席,一步一步,脊背挺直地走到李侍郎桌前,周身气势竟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尹正使,你在殿下跟前弄虚作假,如今恼羞成怒,还想动手不成?” 江晚茵眼眸懒懒扫过她,抬首望了一眼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淡声道,“我曾于梦中,去到一处太虚幻境,那里的文化千古流传,生生不息,江山代代,人才辈出,仅是惊鸿一瞥便能见到无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篇。” 只是那地方,想必她是回不去了。 有人听她说了这云里雾里的话,疑惑道,“尹正使的意思,这些诗句是你在太虚幻境所看所背?” “正是,”江晚茵笑道,将目光收回来直直看向李侍郎,嗤笑了一声,“但又岂止是这些?” “不是以花字开头么?你且听好了,”她容色未变,眼中浮现出几分戏谑张扬之意,缓缓朗声而道,“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她看着李侍郎几欲呕血的脸色,唇边勾了几分冷笑,将手中酒倒在地上,淡淡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这才是诗仙所作,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诗仙的名号?” 那盏东山玉酒盏结实得很,随着她手一松,咕咕噜噜滚落石阶,却也没多了一道碎纹。 倒是江晚茵,也不知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李侍郎的出言挑衅,让今日忆起那些属于她那个时代的诗句,江晚茵愈想愈觉得难受,话儿说到最后竟有了几分颤抖的哽咽之意,思乡之情大盛,一时竟到达了顶峰。 那个自由富饶的故乡,若从不曾拥有过,如今倒也不会如此怀惘,可骤然失去,总归还是意难平。 江晚茵深吸了口气,思绪被眼眶中阵阵上涌的热潮,打的支离破碎,脚步也有几分踉跄。 夜深露重,没由来的让她有几分冷意。 下一瞬,一双温热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熟悉的松木香萦绕鼻尖。 她抬眸,正望进萧明述那双漆黑的凤眸,平日冷冽疏离的眼底,这会儿竟带着深浓的缱绻温和之意,他低沉的嗓音似在耳边,轻声道,“尹卿,你醉了。” 江晚茵没由来的喉间有几分发涩,她松下刚刚绷紧的脊背,借着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型,才恢复了那副懒散艳丽的模样。 她垂眸轻笑,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小片孔雀扇似的阴影,她嗓音有几分微哑,“臣失态了。” 酒性还未散去,她昏沉了一下,动作缓慢地抬眸瞧向太子,弯了眉眼道,“都怪殿下的赏赐太诱人,才叫臣失了分寸。” 第833章 醉酒 从萧明述的角度垂首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炽热的神色,连目光的余韵都带着勾人的热意,仿佛能将人融化似的。 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在汪阳的海中,正看着她的浮木似的。 不过她这话实在语出惊人,想来普天之下,也没有另一个臣子敢如此跟太子说话了吧。 严大人吓得呼吸都快停滞了,这好好的庆功宴,怎么突然变了味儿了? 他小心翼翼勘察着太子脸色,见其丝毫没有不悦之意,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谨慎道,“殿下,尹正使今夜喝了不少清酒,不如臣着人扶尹正使去户部厢房休息片刻,等酒气褪去再走,也不迟。” 萧明述神色沉了一沉,挥退了两个上前来的小厮,淡声道,“着人带路即可,孤陪尹正使走一段,也消消酒气罢。” 严大人不敢犹疑,当即称了是,先让人去厨房取了井水冰镇的酸梅饮给江晚茵解酒,又着了两名小厮去取灯笼,在前面带路。 在这等待的须臾时间,萧明述伸手取了方才放在桌案上的玉佩,目光缓缓扫视过众人,沉声道,“今日飞花令魁首,当属尹卿,尔等可有异议?” 众官员这会儿哪还敢反驳,当即便摇了头,连声道: “尹正使实至名归,臣等拜服。” 萧明述将玉佩放在江晚茵手上,“既如此,尹卿便领赏吧。” 江晚茵接过玉佩,指尖灵巧的将它系在了腰间的湖青色腰带上,抬眸轻笑了声,泰然自若道,“臣多谢殿下。” 萧明述目光微闪,正巧那两个去取灯盏的小厮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院落门口等着,他克制住自己快要伸出去扶她的手指,淡声道,“走吧。” 江晚茵应了声是,回身对着严大人行礼告别,惊得对方忙不迭回了个深礼。 众人再次叩拜太子之后,江晚茵才随着萧明述走了出去, 转过主厅时,影六从一旁现身,接过了小厮手中的灯笼,言道,“我认得去厢房的路,你们回去就是。” 这么些时日以来,那两个小厮已然认得影六的面孔,心知他是尹正使的贴身侍从,也没犹豫,只将去厢房的路又细细说了一遍,这才行了礼退下。 没了外人,自不必在人前端着尹正使的架子,江晚茵也更放松了许多,夜风轻拂,两人并肩走了片刻,她的酒意才稍减,只不过心神还有几分飘忽。 萧明述睨她一眼,“不胜酒力,还喝这么多作甚?” 江晚茵瘪了瘪嘴,“严大人说是农户用粮食酿的酒,又香又醇,谁知怎得竟这样上头?” “粮酒并非米酒,当属烈酒一类,偏你要牛饮,自然要醉。” 江晚茵想想觉得有理,毕竟不管是白酒、还是伏特加一类的高度酒,都是以谷物粮食为原料酿造的,今日实在是大意了。 不过嘴上是不能认输的,她扯了扯萧明述的大袖,胡乱攀扯道,“殿下既然早就知道,怎得宴席开始前不告诉我?肯定是故意想看我喝醉出糗。” 第834章 散场 萧明述轻嗤,侧眸间视线一落,却正瞧见她唇边似还沾了嫣红的水渍,想必是方才囫囵着喝下酸梅饮时沾到的。 他顿了顿脚步,眼睫微微一颤。 江晚茵见他驻足,有几分莫名,“殿下,怎么了?” 萧明述有片刻没说话,随后抬起手,指腹微微划过她的唇角,将那点水渍擦掉,才淡淡道,“无事,去厢房洗把脸,回宫吧。” 方才席间,江晚茵醉酒后起了层薄汗,这会儿夜里的冷风一吹,越发觉得身上凉津津的,便让影六去找小厮要干净的棉巾回来,想着先自个儿擦一擦。 太子自然也没有站在门口等一个臣子的道理,便跟着她进了厢房。 —— 随着太子和尹正使的离席,今日户部这场宴席差不多也已经到了尾声,有了江晚茵那场酣畅淋漓的飞花令,诸多户部官员皆对她五体投地,心中对这个空降而来的三品“御官”已经消除了不少芥蒂。 难怪人家年纪轻轻便能得太子重用,长得好看不说,还腹有诗书才高八斗,任哪个君主见了不喜欢呢? “要我说尹正使便是心慈手软,还想着给旁人台阶下,这才说那些诗句都是梦中的幻境看来的。” “可不是么,尹正使如此心胸,实在令人佩服。” “单是其中一两句便如此精妙,也不知全诗究竟是何模样,不成,我需得找尹正使请教请教。” “哎哎哎,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尹正使又酩酊大醉,你就算去了人家也不一定见你,走了走了,明日再问就是。” 众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便散了场,严大人经历了这番大起大伏,差点吓出心脏病来,这会儿也有几分身心俱疲之意,又开口讲了两句官话,便也和同僚一起出门去。 如此须臾过后,院中便只剩下少数人还在逗留,除了醉的不省人事的几人在等着府上派人来接,便只有赵成业手中还拿着酒杯,垂眸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片刻,一小厮脚步匆匆回来,站在院落阴影处,对着赵成业微微点了点头。 赵成业也立刻会意,起身避开正在收拾残局的婢女,快步绕出大门,与那小厮聚首。 “什么情况,快说!” 小厮道,“确实是两个人进去了,进去之后便把门窗都关上了。” 赵成业闻言嗤笑了一声,“这么性急?看见跟着进去的人是谁了?” “并未看清楚,他们靠近厢房便灭了灯笼,”小厮摇头,“但小的看得真真切切,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定是两个人进去的。” 赵成业捋了捋胡须,正要举步往厢房的方向走,却又忽地顿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问: “跟着进去的,不是太子吧?” 那小厮闻言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摇头,“都照着大人的吩咐,小的提前去大门口、侧边、后门都看过了,太子的车马已经不在了,想必是送尹正使过去后,殿下便直接回宫去了。” 第835章 捉奸 只要不是太子就好,尹正使这奸夫换了旁的任何人,他都不怕! 听闻这位尹正使与江家二公子和孟小公爷走的都很近,锦衣卫的秦统领也与其关系不菲,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位。 江时晏去了江南,孟琢今日推脱军营有公务缠身而没来参加宴席。. 难不成是神出鬼没的锦衣卫,又或者根本不是这几位,说不定便是他身边那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呢! 赵成业思来想去,犹疑猜测不定,干脆一股脑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都按了下去。 管他是谁! 天赐良机,自然不能放过,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呢! 赵成业目光闪烁,片刻的犹豫转瞬即逝。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一闪,对小厮低声吩咐:“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莫对任何人提起。” 小厮点头应声,赵成业这才举步往厢房的方向而去,户部这会儿已经寂静无声,一路上也没遇见人影,便到了尹正使落脚休整的厢房处。 眼瞧着这处没人守着,赵成业在一棵高大的榕树后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片刻,才蹑手蹑脚到了厢房的屋檐之下侧耳细细听着。 夜色如墨,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厢房内传来一声轻响,赵成业心头一紧,循声望去,透过窗纸,隐约可见里头确实有两个人影,虽看不太真切,却能看到两人坐的是极近的。 那身型较高的不知说了什么,尹正使哑着嗓子哼了一声,略扬起了声音,才叫他听得更清楚了些: “慢点,你弄疼我了。” 赵成业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两人真是不管不顾,竟敢在户部的客房里行这苟且之事。 他心脏砰砰直跳,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便听到身后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他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将门推了开,做足了关切之资,故意道: “尹正使,严大人差我来瞧瞧您。.” 门内两人的动作和说话声戛然而止,里头的景象一切正如他所料,有两人在床榻边,身型较高的那人面容被影影绰绰的纱幔遮住,只隐隐能瞧见是个身姿笔挺,宽肩窄腰的模样。 尹正使的模样可要狼狈的多,高束的乌发有些凌乱,一截纱幔饶过他的手臂,不偏不倚勾在了她腰间的银花腰带上,但衣冠还算整齐,并没有期许中的春光乍泄。 赵成业的目光在她领口微微露出的白色里衣衣襟上微微流连,随即做出一副目瞪口呆神情,痛心疾首道:“尹正使!” “这里是户部,不是你尹家的府邸,你即便再按捺不住,也不能在这地方,在这地方做这种事儿啊!” 江晚茵额间青筋跳了跳,看着这人想了半晌,才想起他的名号,强压了怒火道: “赵大人,不论如何,也没有私闯他人住处的道理吧?” 赵成业悻悻笑了笑,辩解道:“我在外叩门过,许是尹正使太投入了,所以才没听见。” 他自然不想落了下风,忙不迭地将话题引了回来,假惺惺道:“得亏今日撞见你二人之事的人是我!” 第836章 奸夫 “尹正使还是快让里面这位公子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他说着,还十分贴心地将门后的路让了开来。 饶是江晚吟这会儿还有些醉意朦胧,也反应过来这位赵大人在说什么了,她望了一眼纱幔后的男人,挑了挑眉道,“赵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赵成业只当他是被撞破了丑事,死鸭子嘴硬,笑了笑道,“尹正使,下官有没有误会什么,您自个儿心里应当最清楚了,你二人都是男子,倘若清清白白的,那位公子为何一直躲在纱幔后面,不敢露面呢?” 江晚茵心想,他倒是敢露面,就怕你不敢看啊。 赵成业谨慎拿捏着话语间的分寸,又道,“今日之事,下官也只是善意的提醒罢了,最近关于您的风月传言可不少,尹正使可还需注意些。出了这门,下官瞧见了不要紧,可若让御史台知道了,免不了往上参您一本。 “当然,今日这秘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 这番话听起来滴水不漏,可实际上半是威胁半是笼络,打一棍子给一个枣吃,倒也算得上巧舌如簧。 这可惜有这本事不用在正道上,也是白费心机。 江晚茵眯了水润的杏眸看着他,半晌才懒懒道,“我道是什么呢,不过是些风月传言么,任他们传去就是,我不在意这些。” 大梁的文人向来最中清誉,若是在外名誉有损,有些人宁愿一死也要证明此身清白,赵成业自入仕以来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肆意妄为,全然不拿着自身清誉当回事。 他一时间乱了方寸,本胸有成竹的神色也垮了下来,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可,可若是御史台知道了。.” 江晚茵截了他的话头,勾唇笑了笑,“赵大人不是说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么,御史台若是知道了,那定是赵大人告的密了。” 她语气温和清软,还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开什么玩笑似的,可眼中却冰凌凌的,没有一丝温度。 赵成业没想到她不按套路出牌,自己威胁不成反被胁迫,当即心跳如擂鼓,口不择言道,“这,这。.” “尹大人,除了御史台,还有锦衣卫,就算有谁将您的事儿捅到上头去,也不见得就是下官告的密呀!” “反正到时候太子殿下震怒,治的也不是下官的罪!” 夜里风凉,他不请自入,骤然推门进来,这会儿夜风倒灌,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快速地流通了起来,他话音未落下,便见江晚茵轻轻怂了鼻尖,不禁打了个喷嚏。 一双如羊脂玉般莹润而修长的手从纱幔后伸出,将一件薄氅披在她的身上,一个清越低沉的男声问,“冷么?” 江晚茵轻轻摇头,那人有条不紊地掀开纱幔,又沉又冷的视线落在赵成业的身上,淡淡道,“御史台参本,孤震不震怒,你倒是很清楚?” 赵成业看清了那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这,这房中的另一人,竟是太子殿下! 第837章 恐吓 太子的车马不是走了么!怎得还会出现在这处?难不成竟真让他一语成谶,尹正使之所以青云直上,原是真的爬上了太子的御榻! 赵成业只觉得天旋地转,难怪尹正使方才面对他的威胁这般镇定自若! “殿,参加殿下。”他颤着声音,额头上冷汗冒出来,双腿有些发软,直直跪倒在地上,重重磕头下去。 “殿下恕罪,臣实在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心系尹正使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殿下在此。.” 萧明述垂眸看着他,目光冰冷如利刃,似乎连同他周遭的气氛都冷凝了起来,他嗓音低缓,不咸不淡道,“不知情,如今不也知情了么。” 整个朝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手段狠绝,赵成业闻言更是心凉了半截,止不住地在地上磕起头来,“砰砰砰”的头骨撞击地面的声响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殿下恕罪!臣以赵家上下满门性命起誓,今日之事一定守口如瓶,一定守口如瓶!” “赵卿,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真正做到守口如瓶,”萧明述目光冷淡,“你可知是哪一种?” 赵成业噤若寒蝉,两股战战地开口道,“臣,臣不知。” “死人。”萧明述身姿玉立,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清肃。 太子殿下,分明是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了。 赵成业整个身子都僵直了起来,一时间身上忽冷忽热,如同身在寒狱一般,连话也说不完整,只知道断断续续地开口求饶,显然已经有些神志模糊了。 江晚茵与他从未有过过节,见他这副模样,凑近了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虽说这人心术不正,但也罪不至死,不若饶他这回死罪吧。” 赵成业听在耳中,只觉得事情又有了转机,忙不迭地强打起精神,叩头道,“尹大人,下官也是听旁人以讹传讹,这才信了谣言,下官罪不可赦,下官知罪了!” 萧明述眼眸中敛着上位者的漠然,半晌道,“孤也并非全然不念旧情之人,既然尹正使替你求情,孤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嗓音不咸不淡,“既然是听人说,便去将造谣之人找出来,往后尹卿的声誉若受损,孤便唯你是问。” 本来以为今日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明日他的尸身有可能在哪棵树上挂着,哪条河里飘着他都想好了,没成想柳暗花明,竟有了生路! 说是找出造谣之人,可实际上就是去找出几个替罪羊,用他们的命换自己的,也顺势警告一下看戏的众人,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罢了。 这事儿一点难度也没有,赵成业自然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当即答应了下来,喜极而泣,深深叩首下去,扬声道,“是,臣定当竭力而为,早日查明真相,还尹正使一个清白!” 萧明述“嗯”了声,“去吧。” “臣告退。” 赵成业死里逃生,如获大赦般匆匆离开了厢房,看他仓皇的背影,竟有几分好笑。 第838章 谦虚 这个不足为道的小插曲,在太子的恐吓之下,雷声大雨点小,还未掀起什么风浪便猝然结束了。 不过户部这厢房确实也不能多待了,到底是公共场所,心怀鬼胎的人多了,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岔子。 江晚茵洗过手和脸,重新将衣服收拾整理好,为了避人耳目,还鬼鬼祟祟地要与萧明述分开走。 太子虽有几分无语,但这点小事倒也没必要争论,正巧赶上影三过来,有江南急奏要回禀,便由着她的主意去了。 江晚茵也懒得听影三回禀政务,她这会儿清醒了不少,便加快了脚程一路出了户部大门,想先行到马车上去等一会儿。 可刚出大门,却见门口仍有几位同僚站在一起谈天说地正在兴头上,暂时还未散去。 她本想绕着走,不去跟他们搭话了,谁承想严大人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她,扬声喊道:“尹大人醒了,尹大人留步!” 他嗓音洪亮,在静悄悄的夜里显得格外洪亮,便是江晚茵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只得挂上几分客套的笑意,顿住脚步回身道:“严大人,您几位还没回府去?” 严大人酒意还没有完全消退,这会儿两腮还有红色,神采奕奕地大手一挥,“还早着呢!我等府中又没有宵禁,急什么?” 他说着,又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尹大人,我几人方才在讨论你宴席之上所作的诗句,实在惊才绝艳,令人叹服!” 江晚茵被他热情的拍肩差点拍了个踉跄,站稳了脚后,颇有几分无奈道,“严大人,这些诗确实非我所作,是。.” “尹大人不必这样谦虚!” “确实是。” 严大人一副“我懂”地模样,点头打断她道,“我知道,是尹大人在太虚幻境中抄来的。” 再看他身边几名户部官员,皆露出一副洞察一切的眼神,现在的年轻世家子弟多浮躁急切,一个个的都急功近利,若有几分才气者,更是恨不得让自己的虚名传遍天下才好。 像尹正使这般谦逊低调,又能稳得住性子的年轻人,确实太少了。 几位老大人目光皆露欣赏之色,看着眼前人越发觉得满意又钦佩,笑呵呵道: “尹大人可否将这几句诗补全,好让我等好好目睹学习一番?” 江晚茵:“。。” 她看着几人求知欲旺盛,甚至在夜光下有几分发亮的神色,还是松了口道,“自然可以,等过两日休沐我有空时,便将剩下的部分默下来,届时再给严大人看看。” 严大人闻言这才喜笑颜开,连连对着他作揖,“尹大人才华横溢,严某佩服。” 江晚茵深深感叹,确实才华横溢,集齐了上下五千年历史的名人着作,能不才华横溢么? 反正论起诗句,任谁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让她落了下风。 这件事谈妥了,江晚茵更没了继续逗留的心思,趁着这个闲谈的空档,与诸位一一作别,严大人见江晚茵只身一人,也没个马车来接她,便好心问:“尹正使若不嫌弃,不如让我的车夫先去把你送回府上?” 第839章 上错车 江晚茵闻言,算了算从这儿到东宫的路程,且不说严大人的车马能不能进得去,从户部到皇宫这距离往返一趟,严大人今日也不必回府去了,直接在户部公事房打个地铺睡了便是。 “不必,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不劳烦严大人。” 严大人也没强求,只是偷感很强地朝她这边靠了靠,有几分羡慕道,“这地方的房子可是卖的越来越贵了,尹正使不是京都本地人,一来却能在这样高价的地界买下房屋,实在不简单,年少有为啊!” 太子确实年少有为,在京都置办了不少宅子,处处都打整的十分妥帖。 江晚茵敷衍地笑了笑,又与这几位大人虚与委蛇地互吹了一波彩虹屁,才终于作别了。 她举步走远了些,回首见严大人等的目光已经不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才松了口气,趁着月色还算明亮,四处张望着去找太子的马车。 可瞧了片刻,那辆青色的马车却连踪影也没有,想必是在正门处太过惹眼,换了地方吧。 江晚茵直接从街角处转了弯儿,到了户部的侧门,果真见那儿有一抹颜色熟悉的青色车马伫立,只是肉眼瞧着似乎小了一些。 她也没多想,几步过去,同侯在外面的车夫打了个招呼,“怎得换车马了?” 那车夫似乎愣了一下,忙跪下行礼道,“见过大人,是东家说从前的车马旧了,这次才置办了新的。” 江晚茵“哦”了一声,抬眸打量着这架新马车,心里有几分奇怪。 旧了?她怎么看着这架马车比之前那辆还要旧一些? 不仅变旧了,还小了。 想必是太子不想惹人目光吧,她在心中下了这个定论后,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马车内布置的倒还算清雅宽敞,只是这会儿夜色已深,昏昏沉沉也看不太清晰,只能借着丝丝缕缕透入车厢的月光,瞧见窗边的矮几,上头还放着两碟子瓜果糕点。 江晚茵方才饮酒多,正觉得胃中有几分灼烧,伸手拿了块桂花糖糕塞进口中,可吃着却总觉不如从前好吃。 她蹙着眉,囫囵地把糕点咽下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半躺下来靠在软枕上,半眯了眼眸。 酒足饭饱,费心劳神,今日这一天实在过的跌宕起伏,她骤然放松下来,没一会儿便有了困意,眼前的帷幔也渐渐模糊起来,纤长浓密的睫羽支撑着眨了眨,最后还是翩然落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马车外,严家的车夫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方才跟他自然而然搭话的人,是户部新来的尹大人吧?他怎得上了严家的马车?是东家吩咐的吗? 可若是东家吩咐的,东家到底吩咐了什么? 是让尹大人在马车上稍作休息,还是让他将尹大人送回府去? 如果是送回府,尹府又在什么地方? 这么些问题摆在眼前,他是一肚子的疑问,可这尹大人看着年轻,却气势威严清冷,他也没胆子问啊。 第840章 密信 按东宫暗卫营的规矩,影卫各司其职,分守在不同的地方探查收集消息,若无急事,则每三日一次上书至影三处,整理成册,交由太子过目。 若有急事,则当日飞鸽回禀。 今日影三急着过来,便是皇后行宫那处有了波动。 影三道:“殿下,已经着人在皇后的饮食中下了仙人醉,这些时日来,皇后的精神大.大不如从前,也时常梦魇恍惚,如此不过两月,便大限将至。”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上去,“不过皇后警觉,似乎有几分怀疑,影九今日拦下一封要入宫的密信,是行宫要交到朝阳殿给六殿下的。” 萧明述拆了那密信,一目十行扫了两眼,上头确是皇后的笔迹。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先是抱怨了一通行宫破旧落败,不如宫中生活自如,又好好关照了一番萧恒知的身体状况,最后才说起自己近日精神不济,不知是被病痛缠身,还是造人暗害,行宫中驻留的太医查了几次也没个说法,让萧恒知想法子送个知根知底的太医过去,到行宫再瞧瞧。 影三问,“殿下,可要将这条送信的暗线捣毁?” 萧明述将宣纸折了一折,随意放回信封中,往桌上一扔,淡淡道,“留着吧。” 他们谋划夺嫡之事,利益一致,想让皇后和萧恒知断了联系是不现实的,捣毁了这条还有下一条,届时想再把暗线揪出来,许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倒不如留着监视他们的动作,必要时候或许能派上大用处。 影三应声称是,将目光又落在桌案上的信封处,“那这封信。.” 萧明述不咸不淡道,“送去昭阳殿吧,他们想查便查,行宫那处行事再谨慎些。” 影三领命,取了那信封闪身消失在屋内。 处理了这通事,也不过刚过去一刻钟,萧明述也起身离开。 影六方才去料理回宫的车马,这会儿也刚回来,跟在太子后方通行,一边回禀,一边朝着户部侧门而去。 “宫门处已经交代好了,今日还没有下钥,正门处严大人和几位大人尚未离开,属下便让车马到侧门处等着。” 萧明述微微颔首,他向来不喜声势浩大,也不愿再现身受几人跪拜,免得倒时又要折腾好一阵子。 一出户部侧门,便见有两辆马车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停着,虽都是湖青色的车窗帷幔,但细看还是有所差别,但是前面的马匹,便能一眼分辨出品种好坏。 萧明述问,“人在里面等着吗?” 他虽未说明是谁,但影三自然知道,忙回道,“方才属下去安排车马时,太子妃还在门口跟几位大人闲话,属下便将车马停在这儿,想来太子妃已经先行上车了。” 萧明述嗯了声,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马车前,车夫也是影卫便装充当的,忙将车门的帷幔掀起来。 可车厢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有江晚茵的人影? 影六心里一个激灵,侧头问一旁的影卫,“十三,太子妃人呢?” 第841章 乌龙 十三闻言被他问的一愣,悄悄抬眸瞧了一眼太子冷淡下来的面容,太子妃在哪儿他哪知道? 他小心翼翼道,“属下将车马停在此处后便一直没有离开,期间并无人上车。” 刚刚去套车时,太子妃还好端端的站在户部门口,这才片刻功夫,怎么人就没了? 是先行回程了?还是被刺客掳了去? 影六霎时间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正想着纠集影卫立刻去找,却听见身边传来太子低沉的嗓音,“那是谁的车马?” 他顺着太子的视线看过去,那辆正正停在侧门门口的青色马车与太子銮驾有几分相似,外面正站着一个抓耳挠腮的车夫,看着又是疑惑又是焦急,好几次把手伸到帷幔上又松开,纠结的神情一目了然。 影六:“。.” “那是户部尚书严大人的马车,”他脑中升起了一个异样的猜测,轻咳了声,犹豫道,“太子妃该不会上错车了吧?” 萧明述目光沉沉,“去问问。” 影六忙不迭地朝那边走过去,萧明述在原地顿了几秒,还是举步朝那个方向一并过去。 严家的车夫正愁眉不展,给自己鼓了好一番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咬了牙颤巍巍把手伸向帘子,准备问问里头这位祖宗到底要去哪? 可指尖刚刚碰到帷幔,便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侍从模样男人朝这边疾步过来,他惊了一跳,又将手收了回来。 影六问,“我是尹正使身边侍从,你方才可瞧见尹正使了?” 那车夫立刻抬起头来,“见过见过,尹正使也不知为何上了严家的马车,小的不敢多问,正在这发愁呢!” 影六松了口气,“大人醉酒,想必上错了车,叨扰了。” 车夫如获大赦,将帘子卷起来,露出里面的光景。 江晚茵正裹着身上那件披风睡得正香,不知是因为酒意未褪还是车厢内空气不流通有些闷热,她白皙的面颊上都泛着几分红意。 车夫茫然无措地看了一眼影六,壮着胆子小声叫道,“尹,尹大人。。” 江晚茵睡得昏昏沉沉,他这细若蚊蝇的声响儿能将她叫醒了才怪,车夫正想提高了声音再叫,却听见后面有个冷沉的嗓音道:“不必叫了。” 他忙将车幔卷好让开位置来,便见一个身形挺拔,着了织金锦袍的年轻男人上前,他玉冠束发,浑身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矜贵漠然之气,让人大气不敢多出。 这人一步踏上马车,竟直接将尹大人给抱了出来,转身便要走。 车夫生怕出什么岔子,可也不敢拦人,只得跟了两步,有几分担忧地问影六,“这位大人是何人?他要将尹大人带到哪儿去?” 影六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放在他手中道,“这也是我们府中的主子,今日的事儿你只当没发生过就是,不必跟严大人说了。” 那车夫这才放下心来,加之又得了赏银,自然满口应下。 这些大人都要面子得很,他懂得! 第842章 踩一捧一 这会儿周遭的声音大了,再加上被抱起时的颠簸,江晚茵终于从沉沉的睡梦中朦胧地醒了过来。 只不过因为她方才睡得太香,有这么一会儿眼神和脑子都是蒙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个儿正被太子抱在怀中。 她一个激灵,这回彻底醒了,挣扎着要下来,“殿下,我才上车,你怎的把我抱下来了?我现在还是尹正使,让别人瞧见我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萧明述垂眸睨她一眼,“老实点。” 一旁的影六看不下去,压低了声音提示道,“太子妃,您方才上的是严大人的马车!咱们回宫的马车在后面呢!” 江晚茵动作委顿了下来,似是不相信自己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偏了偏头,越过萧明述的肩膀往后瞧了一眼,果真看到方才那辆湖青色的马车还端端儿的停在户部门口。 她委顿了下来,嘀咕道,“严大人怎么回事儿,这马车跟我们用的也太像了些。” 萧明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挽尊之语,淡声道,“你若多看一眼,便能瞧见车门上挂着严家的牌子。” 江晚茵在他怀中蹭了蹭,“天太黑了,看不清楚,都怪影六把马车停的太远了。” 无辜躺枪的影六脚步一顿,“。.” 上了正确的马车,影六识趣地没有进来,和十三一起在外头驾车。 车厢内的气氛有微微的冷凝,半晌便听到太子问: “严家的马车坐起来如何?” 江晚茵正襟危坐,“太硬了,没有殿下的马车舒服。” “糕点也不好吃,又甜又腻,更不如殿下吩咐人买的。”她煞有其事地补充道,心中腹诽,对不住了严大人,情势所迫,她不是故意踩一捧一的。 萧明述轻轻哼笑了一声,总算缓和了些神色,薄唇轻启,却仍旧意有所指道,“是么?不过是内饰的区别,难怪茵茵认不出。” 江晚茵心中警铃大作,将他这句阴阳怪气之语在心头转了两圈,才眨了眨眼眸,道:“怎会呢,实在是夜色太黑,但凡早上一个时辰,我也不会认错殿下的马车了。” “哦?”萧明述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说?” 江晚茵目光在马车内扫了扫,现场胡编了起来,“殿下这马车明显宽大一些,做车架的木头又黑又亮,看这车窗帷幔,都是丝绸做的,还有。.”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却不料马车轮子似乎压了什么东西,整个车厢猛地晃动了下,江晚茵身子往前一倾,差点跌落下去,好在萧明述伸手极快,半路便将人抓住,捞回了自己怀中。 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香气骤然激发了她的灵感,江晚茵抬眸,乌发绯衣衬托之下,那张精致白皙的面容更显得浓丽。 “马车如何,到底都是俗物,我只要认得殿下就好了。” 萧明述挑了挑眉,显然是被这番话取悦了,将这事儿翻了篇,只低低撂下一句,“倒也是个法子,下次看准了些。” 第843章 端午 这次招标之后,督市处名声大噪,其中的官员也渐渐上手,各司其职逐渐运转了起来,让江晚茵的工作量因此减轻了许多,也不用日日都到户部盯着了。 不过江晚茵知道,这些世家现在都等着端午佳节的庆典,毕竟冠名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好处,还得那日到了才能知晓。 除了民间要过端午,宫中自然也是要过节的,宫宴、歌舞、各宫赏赐,事情有大有小,繁琐又复杂,实在也不是个轻松差事。 从前这些大小事宜皆是由皇后打点置办,但自从她去了行宫暂住,这一应事务便又回到了太后手中。 其实交给哪个贵妃协理也是可以的,只是皇贵妃这身子骨日日病着,辛贵妃有二皇子这个皇嗣,六宫之权交给她难免又要惹出非议,太后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适,只好咬咬牙,自己又担了起来。 也因着这个缘由,此次端午节事宜,太后有意将其中许多事儿都交到了江晚茵手中去做。 江晚茵看着桌上往年的礼单和流程,还有密密麻麻的册子账单,总算切身体会了一把太子的劳苦,愁眉苦脸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隔一阵还得去跟太后回禀,每日忙的不可开交。 香雪在一旁奉茶时,抿唇笑了笑道,“姑娘一应都按照去年的规制来么?为何不改些花样出来,也好在太后和陛下跟前搏个脸面?” 江晚茵摇了摇头,“太后擅权,不过是因这事儿繁琐才交给我,并非真的要我管理内务,一应按着去年的来就是,否则坏了太后的规矩,便不是有没有脸的事儿了。” 香雪道,“可这也是姑娘头一次置办宫宴,这样不会叫人觉得中规中矩么?” 陈嬷嬷进屋时便听到这番话,将手中的甜羹放在桌上,看了香雪一眼道,“主子的事儿你倒在这儿置喙起来了,出去伺候着。” 香雪面上闪过两分难堪,放下手中的扇子,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江晚茵倒不在意,接过甜羹吃了两口,笑道,“不过问两句罢了,嬷嬷何必疾言厉色吓唬她?” 陈嬷嬷叹了一声,“香雪到底不是家生子,让她在屋里伺候,抬举她了。” “姑娘如今是东宫新妇,万事求稳不求出头,她不知其理还巧言劝姑娘革新,实在糊涂。” “她年纪小,这些事自然不如嬷嬷看得透彻,多提点着就是。” 陈嬷嬷应了声是,将桌案上散乱的册子礼单都整理好,才默声候到了一旁。 很快端午佳节便到了,宫里事儿没什么新意,一应按照去岁的规制办,阖宫上下连同奴才的封赏都清清楚楚,井井有条。 虽说前段时日朝中的争斗和算计颇多,不过端午宫宴这天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歌舞雅乐、御宴酒水一应安全,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结束了。 若非说有什么变化,便是江晚茵见所有的事宜都安排完后,手中还有些余银,便叫人去采买了一些烟火,在宫宴之后燃放了,京都之内众百姓抬头皆可看到,也算是万民同乐了。 第844章 宫宴 太后没操什么心,便舒舒服服过了节,这会儿坐在首位之上,看着江晚茵沉稳艳丽的面容,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孙媳妇万分喜欢,家世好兄长争气,模样万里挑一,做事不骄不躁,端庄大方,实乃太子妃乃至未来皇后的好人选。 皇帝千般不好万般偏心,唯独这个婚指的不错。 她心里头妥帖,在宫宴之上当着众位皇亲国戚的面,将人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最后还赏了不少东西下来这才作罢。 今日太后兴致高,精神头也足,待宫宴结束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江晚茵本还想着能在今日出趟宫,看看坊间庆典办的如何,如今也是不能了,只得招来影六问问情况。 影六道,“一切都好,今年有了世家赞助,庆典要比往年隆重不少,街道上十分热闹,也是到了方才,人群才渐渐散去。” 江晚茵点头,又问起她最关心的事儿,“冠名的事儿,百姓反应如何?” 第一次冠名,必得重之又重,往后能不能成,通商之路能不能借着这些世家的手修起来,也全看这个开头阵打的如何了。 为了这事儿,江晚茵思忖了多日,出了几个方案,最后除了在显眼之处写上赞助世家的名字之外,还专程雇了几个嗓门大的打更人,跟着游街表演的队伍唱礼,还在几个定点处都设了专人唱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应当是效果不错的。 果不其然,影六回道,“百姓们交口相赞,庆典之后,张家家具馆都被人挤爆了,听闻订做家具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月之后。” 江晚茵笑了笑,放下心来,“福源斋呢?” 影六道,“福源斋排队买糕点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西街,也是名声大噪。” 外头传来脚步声,随后太监高声唱到,“太子殿下到——” 脚步声响起,影六垂首行礼之后,闪身消失在屋内。 须臾,帷幔被掀起来,萧明述一身杏黄织金宫装走了进来,这身衣裳似是尚衣局新做的,从前没有见过,袖口衣摆用淡色银线绣了祥云,还点了翡翠玉珠,衬得人气质如华,矜贵非常。 “殿下。”江晚茵懒得起身,托着腮喊了一声,算是行礼了。 萧明述也不在意这些虚礼,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江晚茵打来瞧了瞧,里头竟装着一叠这糖酥年糕,“殿下从哪弄来的?” 萧明述淡淡道,“丽妃做的,拖孤带过来给你尝尝。” 夏思如今已经十分显怀了,今夜的宫宴也没能来参加,江晚茵放心不下,担心有人会趁着今夜事多繁乱对她不利,还专程叫了两个太医去翊坤宫守着,想来是夏思感怀,这才做了碟子糕点送来。 江晚茵捡起一块年糕尝了尝,味道是好,只不过吃多了容易甜腻,她就着清茶用了一块,把盒子盖了起来。 萧明述换下宫装,睨了她一眼,“不好吃么?” 江晚茵道,“好吃,只是宫宴上吃的不少,这会儿也吃不下了。” 第845章 意外 她收了翊坤宫的点心,按理说也要回一份礼,算着月份丽妃也快到了生产的时候,她思来想去,吩咐人从库房中拿了一尊玉佛像,让先送到宝华殿开开光,再给丽妃送去,也算求个平安顺遂的好意头。 正交代着,忽然听见门扉被叩响,这声音她如今也已经熟悉了,是影卫有急报的信号。 现如今已经夜深,若无突发的大事儿,影卫绝不会如此急切。 江晚茵心神不定,匆匆将人打发了出去,王德海也自觉驱散了万春殿门口的宫人,待殿中没了其他声响,影三的身影才落了下来,他跪在殿中,沉声道,“殿下,太子妃,行宫出事了。” 行宫,那不是皇后住的地方么? 江晚茵心中咯噔了一声,抬眸去看萧明述,只见他同样面色沉寂,蹙眉道,“说。” 影三称是,继续道,“端午节前夕,皇后上了陈情表到陛下桌案上,说已经端午佳节孤苦寂寞,如今已经痛定思痛,知晓了自己的错处,恳请陛下能饶恕她这回,让她移回宫中居住。” “再加上六皇子声泪俱下地一番求情,陛下心中已经有所松动,承诺到中秋前夕,便让皇后回宫。” 江晚茵闻言,秀眉微挑,“陛下心软又念旧情,皇后娘娘迁回宫中也是早晚的事儿。” 毕竟是太子和六皇子生母,又贵为中宫皇后不曾废后,长居行宫难免遭人非议。 影三再称是,又道,“是,消息传回行宫,皇后十分高兴,可半刻钟前,皇后身边的宫女去伺候沐浴,竟发现皇后娘娘已经气绝了。” 他话音落下,江晚茵惊得坐直了脊背,饶是萧明述,漆黑的凤眸中都流露了几分异色。 “死了?” “是,被利刃一剑封喉,皇后娘娘面上并无异色,也无挣扎之象,房内也没有打斗痕迹,像是毫无防备下被人索了命去。” 江晚茵凝神,“能做到这样手法的人,恐怕不多吧。” “太子妃说的是,”影三点头,“如此手法,定是高手所为,武艺只怕不在影卫之下。” 殿内默然了片刻,萧明述沉声吩咐,“将我们的人从行宫撤出来,别漏了端倪。” “属下已经让十五和十七撤离,”影三垂首道,“想必再过不久,皇后娘娘殒命的消息便会送回宫中了。” 萧明述点头,摆了摆手让他退下,有几分疲累地按了按眉心。 有人在他之前,要了皇后性命。 手法干脆利落,也没留下丝毫痕迹,是敌是友,是何方势力,皆一概不知。 端午佳节,皇城近郊,竟有人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将皇后诛杀在寝殿内,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后薨逝,这样事情行宫一经发现,便会有专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宫中,因此影卫动作再快,也不过能领先片刻而已。 只过须臾,万春殿外便传来了撞钟之声,丧钟声沉闷嗡鸣,经久不散,如一道沉重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皇城。 第846章 薨逝 这注定又是个不太平的夜晚了。 萧明述缓步到了窗前,微微抬首看着阴云密布的夜幕,细细听着悠长的钟声一下下敲响着,直到渐渐停歇。 不多时,万春殿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进来,跪在地上拉长了声音哭丧道,“太子殿下节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行宫薨逝了!” 他说着深深叩头下去,良久的沉默过后,才听到太子嗓音淡淡,听不出情绪道,“大丧之音,孤已经听到了。” 小太监称是,又道,“陛下有旨,还请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到养心殿,一并商议皇后娘娘的丧葬事宜。” “孤知道了。”萧明述微微颔首,小太监即刻退下,万春殿众宫人忙作一团,王德海去找守孝要穿的宫装,青月和陈嬷嬷忙不迭地过来,将江晚茵面上浓丽的妆容连同发间的珠翠都卸掉,换上了素白的绒花。 待一切忙完之后,两人才一同乘了轿撵,往养心殿的方向过去。 一路上,太子都没怎么说话,只闭目养神,冷硬精致的下颌骨带着肃杀之气,江晚茵有几分忧虑地看了他几眼,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虽说太子和皇后之间几近撕破脸,可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血浓于水,如今人骤然离世,萧明述难免会伤怀。 一片寂静之后,萧明述眼也未睁,淡淡开口问,“看着孤做什么?” 江晚茵抿唇朝他靠近了一点,“殿下不觉得难过么?” 萧明述闻言,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怎会这样想?” “殿下看起来不太高兴。” 萧明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指腹微微摩挲着腰间的青玉扣,缓缓道: “孤小的时候,她也曾在床榻前,日日唱那些哄孩子睡觉的儿歌。” “不过都是往事罢了,如今再想想,孤只觉得聒噪,”他的嗓音温润醇和,可落在人耳中却像是夹杂着诡谲寒意,“孤不高兴,是因为有人抢在孤之前,了解了她的性命。” 江晚茵怔愣了片刻,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她有些僵硬地抬起眼,对上萧明述漆黑地凤眸,明明是如此仙姿玉质的相貌,可眼底的阴沉厉色却骇人可怖。 许是最近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些,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人本就是狠辣无心的君王。 见她有几分惧意,萧明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两人之间靠的更近,他乌沉沉的眼眸淡漠又狠厉地盯着她,仿佛匍匐在暗处的野狮,对自己一直圈养的猎物露出了獠牙。 “茵茵,”他轻声道,“给了孤的东西,就不能收回去,便是哄骗,也得骗一辈子。” 就像她懵懂的爱和赤诚的心。 否则他得不到、掌控不了的东西,即便毁了,也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江晚茵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萧明述,她的心脏砰砰跃动着,良久才按捺下心神,抬首抚上他的手臂,半垂着眼眸应道,“好。” 第847章 丧仪 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对太子有影响,否则也不会骤然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仅是这片刻,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他松开桎梏江晚茵下巴的手指,重新坐直了脊背,淡声道:“待会儿不必多说,在孤身后就是。” 皇后与皇帝是少年夫妻,尽管皇帝再薄情寡义,可发妻骤然离世,也不免失落愧疚。 且堂堂皇后,竟就在个京郊行宫之中遇害而亡,这无疑也是凶手对皇权的挑战,实在是大.大的打了皇帝的脸,让他伤怀之余,不由得怒火中烧,一连发落了数人,才颓然地坐到龙椅上。 宫中的几位皇子和公主,乃至嫔妃都匆匆缟服赶来,萧恒知更是几度哭的昏厥过去,悲恸之声让皇帝也红了眼眶。 人已经死了,一是为了全皇家的颜面,二是为了安抚皇后母族,她生前所做过的错事也就一笔勾销,既往不咎了。 皇帝宣布辍朝七日,大梁臣民去冠缨装饰,停止嫁娶作乐三十日,为皇后服丧。 礼部酌拟了合适的字样,奏请皇帝钦定,皇帝沉思了半晌,最终选定了“慈恭”二字,作为大行皇后的谥号。 不光如此,此后数日,皇帝一连写了几道圣旨晓谕天下,皆是称赞慈恭皇后孝诚慈爱,当为天下女子典范。 皇帝如此悲痛郑重,宫中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懈怠,人人谨慎小心,将慈恭皇后的丧仪安排的妥当。 哀仪诸事繁多,稍稍得空了,江晚茵才回了万春殿歇脚。 她这两日忙的脚不沾地,晨起时为了多睡会儿也没用早膳,这会儿闲下来,青月才端了一盏红参茯苓汤过来,让她在午膳之前先垫垫肚子。 江晚茵一边用着,一边看向太子手中的书册,神色间有几分疲累之意,“陛下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对慈恭皇后大动悔意,后悔将人发落到行宫去了。” 萧明述斜靠在锦绫缎柳叶纹软枕上,将手中的宫人抄写的颂书扔到桌上,嗓音清凛道,“人死灯灭,悔有何用?” 江晚茵叹了一声,“逝者为大,纵使皇后生前千错万错,如今人不在了,皇上自然只会念着他们之间的情分和好处了。” “骗人骗己的把戏罢了。”萧明述轻嗤了声,淡淡问,“若你年少相伴的夫君造人毒手,你会如何?” 江晚茵愣了愣,蹙眉道,“自然是查清真相,将凶手碎尸万段,好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萧明述睨她一眼,“那父皇可下令追查凶手了?” 还真是没有,不仅没有,皇帝甚至下令将行宫知晓此事的宫人一并处理封口,对朝中众臣与天下百姓,也皆咬死了慈恭皇后是因病暴毙,而非死于歹人之手。 这么些时日过去了,皇帝只一味地去提高丧仪的各种规制,也不知到底是想慰藉心中的愧疚,还是扮演一个深情帝王的人设,实在令人唏嘘。 两人刚说了这会儿的话,便又有宫人过来,说慈宁宫派人来请太子妃去一趟。 第848章 猜测 这几日太后也郁郁不乐,越发喜欢将江晚茵叫到跟前说话相伴,因而慈宁宫派人来请也成了常事,江晚茵只得幽幽叹了声,起身往太后处去了。 万春殿恢复了一片寂静,如同一潭无波沉水,连映射进来的光线也晃晃悠悠,荡着翩然涟漪。 萧明述轻呷了口茶水,开口问,“朝阳殿如何?” 影三的身影从梁上跃下,垂首道,“禀殿下,六殿下并无异样,只是因着皇后过世的事儿夜不能寐,时常夜半三更时分起来抄录经书,再送去宝华殿焚烧祝祷。” 萧明述默然不语,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没有异样,便是最大的异样。 不论是夫妻情深也好,母子连心也好,一切都要回到他方才说的逻辑上,若真是如此情真意切,萧恒知为何不着人查明真相? 辗转反侧,夜抄经书的举动,说好听了是孝顺,可落在他眼中,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之后的心虚害怕。 难不成慈恭皇后的薨逝,与萧恒知有关? 可她向来是萧恒知的鼎力支柱,萧恒知若非失了心智,又何至于对生母下手? 萧明述眸中出现了一丝寒光,随即嗓音平缓问,“夏家如何?” 影三道,“也无异常,举府斋戒,也召了在外任职的众族人,回京守丧。” 萧明述闻言,骤然抬眸,“夏中和可返京了?” 影三一愣,心中也沉了沉,“夏中和是慈恭皇后三服内的亲眷,必当返京,按照路程,只再需三日便可抵达。” 夏中和论辈分,是皇后的堂弟,算的上近亲,也是夏家如今真真切切手握实权之人,在他麾下,有两万安北军听其调动。 萧明述冷笑了一声,“安北军?他倒是敢想。” 影三听出太子的言外之意,瞳孔微缩,脸色大变,半晌才道,“殿下的意思是,六殿下连合安北军,要反?” “京中禁军虽有近七千,可也未必是铁板一块,萧恒知既有胆子做这些,想必已经瓦解了部分禁军统领。” 影三思索了片刻,才斟酌着道,“六殿下一直试图插手吏部未遂,不过禁军之中却有两个副统领是六殿下帮忙而调来的。” “可谋逆是大罪,一旦失败便是株连九族,六殿下并非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怎敢作乱?” 萧明述淡淡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禁军无需真的叛乱,只要在萧恒知逼宫之时反应稍迟缓些,为叛军争取些时间,便足够了。” 如今萧明述羽翼丰满,朝中无人能与之相争,皇帝也无意与之再斗,若是再等下去,恐也再没有机会了。 这或许是萧恒知铤而走险的最后一搏,为此不惜做了这个局,赔上生母性命,只为了安北军能有一个名正言顺回京的理由。 影三又道,“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到底是太子的推测,他们手中也没有实质的证据。 “去告诉秦甲,让他先防备着,以备不时之需。”萧明述沉声道,面色难得也带上了几分凝重。 影三领命后即刻去办,留下大殿中萧明述兀自低垂着眼眸沉思。 第849章 我选了你 三日内抵京,而三日之后,便是阖宫去隐龙寺为皇后祝祷的日子,届时除了太后,诸位高阶妃嫔和皇子,连同朝中众臣皆要前往,实在是难得的好时机。 又过了两日,萧明述才将这件事告诉江晚茵,他说这话的时候侧脸和下颌线的弧度依旧冷漠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融融的灯火明明灭灭,江晚茵消化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有几分失神——原书当中,并无六皇子谋反的情节。 甚至一直到最后,六皇子萧恒知都只是以病弱之姿隐在暗处,时不时给宋景安出些阴狠的计谋,好让萧明述吃亏。 是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剧情的走向,本该是气运之子的宋景安没能顺顺利利发展起自己的势力,眼见着太子的权势一日大于一日,萧恒知才不得不亲自下场,做了这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成王败寇,好过日日胆战心惊辗转反侧,这一点他倒与萧明述有几分相似之处。 窗外窸窸窣窣下了小雨,漫天微雨,连同江晚茵的一声轻叹也显得轻若丝絮。 她蹙起蛾眉,担忧和几分说不出的压抑情绪铺天盖地涌了上来,身侧男人垂眸看着她,冷峻的眉目似乎变得柔和了些,伸手将人揽进怀中,嗓音淡淡响起道,“有孤在,莫怕。” 江晚茵从他怀中仰头,那漆黑的眸子中映着殿内红烛摇晃的光,如一片平静潺潺的寒潭之水,竟真的带了些能让人镇定下来的奇效。 床榻上的银纱帘子高高悬垂着,上面龙凤交颈的图案似也闪着细碎的银光,窗外细雨半着微风和鸣,两人就这么默然对视了一会儿,随后江晚茵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人拉了下来。 萧明述将她压在柔软的床铺之间,细碎的吻从粗暴到温和,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起,他们亲吻过许多次,也有过很多次抵死缠绵的情事。 江晚茵眼角微微泛红,第一次对他剖白了心意。 她凑在萧明述的耳边,轻声道,“我信你,是我选了你。” 这天夜里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翌日一早,天刚破晓,旭日初升之际,为慈恭皇后祈福祝祷的队伍便从皇城浩浩荡荡出发,一路到了隐龙寺之中。 整个祈福的流程进行得十分顺利,梵音袅袅,香火缭绕,只是六皇子看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轮到他上香的时候,妙善大师一连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位皇亲国戚的面竟然走神至此,皇帝的不悦之情显而易见,好在萧恒知急中生智,上过香后连着撕心裂肺咳嗽了数声,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皇帝到底看不下去,出言问,“这是怎么了?” 萧恒知抬起大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意,哽咽道,“自母后过世,儿臣夜不能寐,每每合上眼睛,便想起儿时在王府,父皇和母后一起教导儿臣读书写字的画面,实在伤心难耐。” 第850章 风云再起 这番话落下,皇帝也有所触动,面色缓和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温声抚慰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慈恭皇后在天有灵会看到的。” 见他仍是脚步虚浮,面色惨白,皇帝于心不忍,开口道,“你再伤心,也要多顾及自个儿的身子,你先去偏殿等着吧,歇一歇也是好的。” 萧恒知演这么一场戏,等的便是这个离开的机会,闻言又虚与委蛇了几句,便行礼匆匆退下。 随后祭祀和祝祷环节也并未出现什么岔子,直到午膳用斋饭时,外头惊天的讯息终于传了进来。 一个和尚浑身浴血,手中持了一只断裂的长棍,跌跌撞撞冲入了大殿当中,“住持!有士兵从后山处攻入!他们见人就杀,我等抵挡不住,他们已经朝山顶来了!” 大殿中众人皆大吃一惊,短暂的寂静过来,骤然像炸开锅似的,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主位上猛地起身,怒目圆睁地看着那和尚,喘着粗气道:“什么?你说什么?” 萧明述更早一会儿得到消息,见人进来,便立刻吩咐下去,让随行而来的御林军和锦衣卫按照原计划快速防御起来,以山顶为圆心布置了数条防线。 那和尚只知道有官兵杀上山来,旁的问了也不知,还是出去探路的御林军拼死回来,带来了事情的真相: “陛下,是安北军!他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夏家?他们清什么君侧!疯魔了不成?!”皇帝难以置信,气的浑身都在不自觉的颤抖,“说啊!” 那士兵嗓音干涩,似乎有几分畏惧,摇了摇牙才道,“安北军说太子殿下谋害慈恭皇后,作乱挟持陛下把控朝政,所以他们是来清君侧保驾的。” “一派胡言!”皇帝用力一掌掀翻了身前的矮几,上面的素斋磁盘撒了一地,“慈恭皇后是暴毙而亡,太子,太子又何时挟持朕了?!” 看着皇帝的面容涨的通红,萧明述淡淡开口道,“即便是谋逆,总要师出有名,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若成功了,自然是他们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做梦!”皇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目光仍紧紧盯着地上浑身是血的士兵,恨声问,“安北军一共不足两万人,他们反了,谁想当皇帝?夏中和吗?” 那士兵哆哆嗦嗦不敢说话,倒是萧明述轻嗤了一声,嗓音清凛道,“他们想另立新君,自然要拥护皇家血脉,父皇只肖看看谁人缺席了就是。” 皇帝这才想到这一层,他膝下的皇子并不多,除了太子,也就只有二皇子萧子承和六皇子萧恒知,他的目光扫过去,萧子承满面的惊慌与忐忑之色,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并不知情,所有的公主皇子都在此处,唯独少了萧恒知。 皇帝心中有了答案,却迟迟不愿相信,强自稳住心神,召了一个宫人过来,“六皇子呢,你去偏殿将他叫来。” 第851章 丹阳军 那宫人唯唯诺诺应声,疾步而去,不过片刻又踉跄着赶了回来,一进大殿便迎头跪下,嗓音发颤道,“禀陛下,六殿下,六殿下不在偏殿之中。” 皇帝气的几欲呕血,半晌竟笑了起来,满眼血丝道,“好啊,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样的时候,满堂的人皆惊慌失措,似乎唯有一人能靠得住了,皇帝将目光落在萧明述身上,“太子,快,快着人回宫调禁军过来!” 萧明述眉眼英俊锋利,影子被斜射近窗户的光线拉的很长,他侧目看着皇帝惊慌失措,微微蹙眉道:“父皇,安北军由城北而入,直奔隐龙寺,这一路过来要经过的关卡至少有三处,可直到他们攻上山才被察觉,可见京都之中,有不少内应。” “禁军只怕并不可靠。” 皇帝闻言略有不满,深深皱起眉宇反驳道,“宫中七千禁军,难道都会为他所用不成?!我大梁男儿,多的是忠孝任义之辈!” 萧明述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淡声开口,“父皇所言极是,但禁军不能倾巢而出,若倒是等来的援兵是叛军人马,又当如何?” 若真如此,便是九死无生,必死无疑了。 皇帝额间冷汗涔涔,半晌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萧明述道,“京郊往西150里,是丹阳军扎营处,儿臣以为,丹阳军来救驾护持最合适不过。” “好,那还等什么!快去,快叫人去!” 萧明述却没有动,狭长冷冽的眼眸乌沉沉的,他好心提醒道,“丹阳军,非见兵符不出,父皇若有心调动丹阳军救驾,还需取出兵符一用。” 皇帝面色一僵,紧紧盯着太子的眼睛问,“太子以为,何人去求援为好?” “为了避嫌,儿臣以为,孟琢前去更合适。” 他话音落下,孟琢即刻出列道,“陛下,臣愿往。” 皇帝见此情形,也算松了口气,他方才只怕太子开口,说要亲自去请丹阳军,到时兵符在手,身后又有四万丹阳军鼎力相助,太子想要如何,便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若是他故意回来的慢些,拖着等叛军攻上山来,将皇帝诛杀,他再率丹阳军瓮中捉鳖,将萧恒知等人一举拿下,那皇位便可尽收囊中了。 好在他并未动这个心思,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他对着这个大儿子百般提防,对小儿子万般宠爱,可到头来,萧恒知说反就反,全然不将君父放在眼中,反而是萧明述清明冷静,没动过分毫僭越之心。 事到如今,再去理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解决眼下的困境更为重要。 皇帝也顾不上旁的了,他沉吟片刻,不得不咬了咬牙,从腰间荷包中取出兵符,着人交于跪在地上的孟琢,郑重道,“孟琢,国之重任今日委托于你,你若能平安归来,朕当加封你为一等公,爵位世袭,配享太庙。” 孟琢接过兵符,行了大礼,扬声道,“臣定不辱命。” 第852章 避险 他起身后,目光又落在太子身上,萧明述对他微微颔首,孟琢这才又躬身行礼,大步往外走去。 此事安排妥当,妙善大师念了句佛号,上前道,“陛下,为了圣驾安危,还请先移步山顶佛堂,佛堂临危而建,山树草木深多,碎石锋利,属易守难攻之地,可解燃眉之急。” “说的也是,快些动身吧!”皇帝闻言,当即起身,这次倒不忘叫上太子,急道,“太子,与朕一同到山顶避险吧。” 萧明述坚挺玉立的身影如巍峨山岳般不为所动,只沉声道,“不必,叛军当前,为了江山社稷,儿臣自当在此地坚守防线。” 他话语沉稳,可说着却骤然顿了顿,轻蹙了眉宇,将目光落在身侧江晚茵的身上,缓和了神色温声道,“茵茵,你与父皇一同过去。” 皇帝自然只是问问罢了,太子愿意守在此处陷阵杀敌,他求之不得,转而看向江晚茵道,“太子说的很是,太子妃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同朕一并走吧。” 把江晚茵留在身边,也算多一重保障,太子到时也不会有旁的心思。 “殿下不走,我便不走。”江晚茵闻言垂眸笑了一笑,眼眸明亮如朗星在水,其中不见一丝慌张之色,只缓慢道,“临阵脱逃像什么样子,我自然与殿下同在。” 这话落下,皇帝的脸色比方才难看了几分,可他也顾不上别的,只冷冷哼了一声作罢。 临出门时,一个小太监捧着慈恭皇后的牌位,似乎想跟在后面一起上山,皇帝瞧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顿住脚步,狠狠将人一掌掀翻在地,怒道:“混账东西,还敢往朕身边拿这贱人的牌位!” “谋逆的是她的儿子!从中协助的是她的母家!什么慈恭皇后?她是大梁的罪人!罪人!” 他说着犹不解气,竟抬脚重重踏上皇后的牌位,直到将那块厚重的木板踏断,才气喘吁吁地收回脚来,在侍卫和武僧的护送中匆匆出了大殿,拾阶而上往山顶而去。 大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萧明述看了这出好戏,似乎心情还不错,俊朗容颜染上几分笑意,侧眸看向江晚茵,重新议起方才的话题。 他似乎对她要留下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只温声道,“平日里惜命的紧,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听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戏谑,倒将这殿中紧张沉重的氛围冲淡了不少,江晚茵微扬了眉眼,一双潋滟生辉的杏眸弯成新月,明艳不可方物。 “我信殿下运筹帷幄,不会让我落到那等地步。” 萧明述睨她一眼,唇边又勾起丝丝缕缕的笑意,淡淡问,“若孤决策失误,一败涂地呢?” 江晚茵抬头看他,殷殷眼眸中似有几分真切的情谊,灼灼发亮。 “若殿下一败涂地,想来萧恒知也不会放过我,莫说山顶佛堂,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她轻声笑了笑,伸手勾住他的手指,似是喟叹般低声道,“生同衾,死同穴,大不了就是没了一条性命罢了。” 第853章 生同衾 生同衾,死同穴。 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 萧明述怔愣了一瞬,心头微动,似是被拨动的琴弦般,有股陌生而奇异的感觉顺然而生,涟漪般在心间层层荡开。 他垂下眼眸,视线正与那双漆黑如墨玉莹润的眼睛相撞,平生头一次,他竟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萧明述轻叹了一声,将她温热柔软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低声道,“甚好。” 在殿外候着的众人不知情况,早已经惶恐不安,哗然一片,见皇帝迁移,更是焦急万分。 他们没有胆子上前去问皇帝和太子,便有胆子大些的朝官女眷,小心翼翼过来靠近看起来最是温和的太子妃,企图得到一丁半点的消息。 只不过这些深闺妇人头一次遇到这样性命堪忧的险情,慌乱之中难免心神不定,又是落泪又是发颤,能安定下来逻辑清明的并不多。 “太子妃殿下,咱们可如何是好啊?” “我,我家中孩儿还不到三岁,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今日若丧命在此处,家中的孩儿可怎么办?” “太子妃,今日我们可还能活着从这地方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问着,一时间嗓音嘈杂万分,江晚茵十分耐心地垂首听她们倾诉了一番,还眼疾手快扶住了一位腿脚发软的夫人,才温声安抚道:“诸位放心就是,陛下已经赐下兵符,命孟小将军快马加鞭杀出重围,去请丹阳军前来救援。” “丹阳军英勇善战,孟小将军亦常年征战沙场,极善兵法,只要撑到援军倒来,定会转危为安。” 她嗓音清润,带着几分温和沉稳,听在人耳中如同山间流水潺潺,让人不自觉便想信她所言。 只是有胆小者心中仍惴惴不安,喉间带了哽咽之意,小声挤出一句,“那,那要是等不来援兵,叛军就攻上来了呢?” 惶恐不安的情绪再次想要蔓延开来,人群中却骤然响起一道爽利的嗓音,笑道,“攻上来就拿起武器与他们厮杀就是,还怕他们不成?” 众人与江晚茵都顺着声音回首看去,正看到人群外一道颀长的身影抱剑而立,正是孟琢的妹妹孟晴。 数月不见,她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脖颈处添了几道刚愈合的伤痕,而那双乌黑眼眸却如夜幕中的星辰般,亮的惊人。 众人回过神来,方才那夫人又小声嘀咕道,“孟姑娘,又不是所有人都同你这般似的,从小便舞刀弄枪,力大如牛。” 另一人跟着附和,“这都是男人做的事儿,咱们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剑都举不起来,哪能杀人呢?” 孟晴嗤笑了一声,超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长剑扔给了说话的夫人,虽然利剑没有出鞘,可那人还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剑抱在了怀里,惊道:“孟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孟晴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沉声道,“拔出来!” 第854章 安抚 “这是你的剑,我为何。.” “拔出来!” 她到底带了数月的兵,认真起来身上的气势斐然,那贵夫人瑟缩了几下,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将利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拿在了手中。 “这不是举得动么?”孟晴勾唇笑了笑,“刀剑无眼,再强壮的男人到了跟前,也不过是皮肉一块,将剑锋对准了,挥过去就是。” 她深深看了一眼跟前的女眷,扬了嗓音道,“你问他们攻上来该如何?” “那就拿起剑来,砍两个血赚,砍一个不亏!” 众位女眷面面相觑,不管她们到时是否有勇气举起剑锋指向敌人,起码这会儿是真的被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所鼓舞,一时间也没人再反驳了。 江晚茵眉眼间亦流露出一丝触动,她笑了笑,温声道“叛军当前,怕是正常的,诸位夫人若有不适者,可先行在殿中休息。” 她顿了顿,才微微沉下语调,继续道,“只不过,国将不存,何以为家?若有人愿意不顾安危冲锋陷阵,你们也万不能说些灰心丧气的颓败之语!” “我自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准话儿,援军能不能到未可知,但还未交锋,自个儿的士气便大落而竭,便是援军再快,也赶不上相救。” 微风拂过,江晚茵素白的裙摆和发间的丝带一并向后飞扬起来,衣袂翩迁的模样,像极了九天神女坠入凡尘,让看着她的重任,心中莫名安定了些。 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有些身强体壮者还找到隐龙寺的武僧,跟着到存放武器的地方,挑捡了几样防身的利器,也好过全无还手之力。 防守的士兵快速根据秦甲的安排整好了队形,将整个山顶围的固若金汤。萧明述提前知道消息,自然也不会全无准备,此次来隐龙寺,单是守卫的御林军,便带了平日的多倍,且多是些挑选出来,以一敌百的好手。 不过安北军到底人数上占了优势,御林军久未上战场,猛然瞧见比己方多出数倍且全副武装的兵力,难免会产生巨大的压迫感,感到畏惧也是常事。 这种时候,最怕的便是连锁式的溃败,一旦防守圈中的一处被攻破,那么所有人都会溃不成军,本来高垒深堑的防御便会瞬间瓦解。 所以萧明述便命影卫与锦衣卫混在御林军当中,他们武功高强,身法极快,普通的士兵根本不是对手,有他们带动士气,一身当先,想必不会在对阵时落入下风。 明明是万里无云、异常明媚的天气,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洒在石板小径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隐龙寺的红墙在阳光的映照下越发鲜艳,静谧无声之中,倒宛如一副展开的巨大画卷。 只可惜没人有心情欣赏这般美景,众人屏息凝神,只等着高墙之外先一步到来的到底是什么? 隐龙寺看着平坦,可实际上并非那么容易攻上来,尤其是从后山而上,哪里山高林密,道路也并不平坦,安北军全副武装,反而被拖住了行进的速度。 第855章 突出重围 萧恒知坐于马上,抬首忘了眼天色,有几分担忧地开口道,“舅舅,现在行军速度是否太慢了些?若是拖到援军过来,我们的胜算便要更少几分了。” 这一声舅舅叫的夏中和十分舒服,他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六殿下放心就是,我两万安北军又不是吃素的,整个隐龙寺前后被围的严严实实,便是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他们如何去请援军?” 他言之凿凿,萧恒知闻言也未再多说,只是指腹不自觉摩挲着手中的缰绳,心中仍惴惴不安:这一趟未免太顺利了些。 队伍随着弯曲狭窄的山路缓缓往上,须臾,有士兵急匆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将军,不好了!” 夏中和勒住马匹,回头便见一士兵浑身是血,身上的盔甲都被劈开,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跌跌撞撞跑过来。 “将军,孟琢单枪匹马冲出重围,往西边去了!” 夏中和闻言大怒,一马鞭抽上士兵肩膀,将人掀翻在地,“没用的废物,前山留下了近三千精锐,竟还拦不住一个小小孟琢?” 那人只觉得肩膀处一阵剧痛,却也敢怒不敢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咬了咬牙道,“将军,孟琢身法极快,方才轻骑长戟,所经之处所向披靡,属下等损伤多人,仍旧没拦住。” 夏中和神色越发不虞,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士兵,正欲再叱骂几句,便听一旁的萧恒知开口道,“舅舅,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攻上山去为好。” 夏中和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冷哼了一声才道,“滚吧,前山有任何情况,即刻来报。” 士兵如释重负,连忙应声退下。 萧恒知又问,“若是回宫去调禁军,下了山应该往北才是,孟琢为何往西边去了?” 夏中和亦是蹙眉,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西边还有丹阳军可用。” 若真让孟琢将丹阳军调来,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夏中和这会儿也没法再气定神闲,吩咐了手下士兵用坚盾和长刀开路,刀光剑影之间,队伍的行进速度果真快了不少。 随着最难走的一段山路变得豁然开朗,安北军终于通过了崎岖陡峭的后山,来到了隐龙寺中,此时天色已经不亮,四周一片寂静,倒显得山林间多了几分森然的寒意,唯有马蹄声与兵器曳地生相互交织。 行至半山腰上,前方探路的士兵快马赶回,急声报道:“将军,六殿下,前方有御林军踪迹,正在埋伏!” 夏中和冷笑一声,扬了声音喊道,“众士兵听令,给我往前冲!凡诛杀御林军者,一个人头赏白银千两!” 要知道,大梁普通家庭一年的生活费用也不过200两左右,一个人头便价值千两,众士兵本还有几分畏惧,这会儿听了也不禁开始跃跃欲试,一时间安北军之间士气大涨,士兵的呐喊声如锣鼓震天。 夏中和一声令下,在重赏的引诱之下,安北军直扑而上,顺着山道冲了过去。 第856章 阻拦 萧明述执剑站在御林军最前方,神色淡漠地看着山腰处如虫蚁般密密麻麻的人头,身型挺拔不动如山。 秦甲亦跟在他的身后,沉声道,“此等叛军宵小,也想撼动我大梁根基,痴心妄想!” 太子未言,伸手拿过一旁的长弓,那弓身乌黑发亮,其上雕刻着繁复的鹤纹,弓背上镶嵌着细碎的玉石,弓弦紧绷,抬手间似泛着微微的光泽。 他随手从箭囊中取出三支尾羽细腻的利箭,并列搭在弓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在弓弦上,小臂肌肉紧绷,弓弦被拉至满月。 “嗖——” 弓弦一声脆响,三支箭如流星般飞射而出,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奔目标而去。 仅在一瞬间,叛军队伍最前方的第一人胸膛便被穿透,箭矢带起一阵血雾,竟整个贯穿出去,随即射入第二人的腹部,这才停下。 鲜血喷洒而出,两人应声倒地。 一石二鸟的诛杀画面实在令人心惊胆战,竟生生让全力向前的敌军都顿了顿脚步。 敌方士气的衰落,便是我方士气的大涨。 有了太子这精妙绝伦、锋芒毕露的一箭,御林军的血勇之气被尽数激发,一时间也呼声震天。 秦甲趁此时机,高声喊道: “箭雨准备!射!” 随着这一声令下,弓箭手立刻就位,无数利箭如雨点般射向山下,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安北军射倒在地。 然而,更多的敌军紧随其后,顷刻间填补了那些倒下的空隙。 夏中和嘶声喊着:“盾呢?拿到最前面去,顶住了往前冲!谁敢往后退,老子第一个杀了他!” 士兵闻言立刻往道路两旁散开,手持后盾的士兵上前来,在最前方架起了一道厚实而坚不可摧的坚盾。 箭雨落在盾面上,大多数都被折断,安北军得以喘息,重新恢复了上山的速度。 弓箭手只能拖住敌人片刻,不是长久之计,秦甲自然早有心理准备,眼见这会儿已经收益甚少,立刻抬手叫停,扬声道: “换火箭!” 已经将箭射空的士兵迅速让出位置,换上了新的弓箭手,一人搭箭,一人浇油点火,两两组合十分默契,只是瞬间,数不清的火箭便直直射入人群之中。 如今刚到初夏,正是天气干燥的时候,火箭射下很快便燃烧了路边的野草,安北军的衣物也不能幸免。 数不清的火点犹如天女散花般,将整个战场映照得一片火红。 火焰迅速蔓延,炽热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烟雾升腾,刺鼻的焦糊味四处弥漫。 安北军阵中顿时大乱。 疼痛撩拨着神经,士兵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是徒劳无功。火焰迅速吞噬他们的衣物、皮肤,甚至生命,惨叫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烈焰的光辉映照在他们惊恐的脸庞上,整个半山腰上都宛如置身炼狱。 “继续放箭,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秦甲的声音如同洪钟,扬声下令道。 第857章 死守 秦甲站在高处,目光如炬,扫视着火光中的敌军,心中没有一丝动摇。 这是战场,无情而残酷,他此刻若是对敌人产生同情,就是对自己将士的残忍,过不了多久这些心软之意就会化为利刃刺入同僚的心脏。 弓箭手们遵令而行,火箭接连不断地射出,天空中仿佛下起了火雨。敌军被迫退后,队形混乱,指挥不灵。 御林军的防线在火光中愈发巩固,一时士气高涨,士兵们纷纷振臂高呼,士气如虹。 安北军混乱之中,人群中一个参将打扮的人在地上将火光滚灭,重新跃回马上,高声道:“冲啊!往上冲!他们没有这么多火箭!只要能近身。.”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却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再也没有了说话的机会。 围在四周的安北军定睛一看,却见那参将眼睛睁的极圆,却没了气息,竟是死不瞑目。 他眉心中正插着一支利箭,洁白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着。 众人往山顶处望去,见大梁太子长身玉立,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高大挺拔,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峰,他周身的冷冽气势便如同他手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长弓一般,凌厉的骇人,见者都难免会有退缩畏惧之心。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若是投降,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没有一点能回旋的余地。 尽管再怕再惧,仍很快有人接替了参将指挥的位置,引领着安北军硬撑过又一波火箭,不断地往前缓慢推进。 更何况,那名参将说的也是实话。 他们所带的火油与箭矢,根本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 很快,便有人来报:“殿下,统领,我们的箭矢快耗尽了。” 半山腰上,方才大盛的火光已经渐渐减弱,敌军的嚎叫声也逐渐平息。浓烟弥漫之外,地上满是焦黑的痕迹和倒下的敌军尸体。 “传令下去,所有人做好准备,随时迎敌!”秦甲扬声道。 弓箭阵只能拖住他们前进的脚步,安北军人数众多,是他们的几倍有余,正面交锋是免不了的。 两刻钟之后,安北军已经近在眼前,尽管死伤人数很多,但仍旧不可小觑。 敌军队伍重新整顿,士兵们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只要能突破这一层防线,胜利与赏银就在眼前。 “推落巨石!”秦甲沉声下令。 御林军迅速行动,将早已准备好的巨石推下山道,巨石沿着道路与阶梯滚滚而下,带起阵阵尘土和碎石,砸向安北军的前锋。 敌军阵型再次被打乱,士兵们四散逃避,惨叫声再度响起,死伤竟比上一波还要惨重几分。 御林军看似占尽了上风,不过秦甲心中清楚,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全军听令!”秦甲高声喊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敌军虽多,但我等勇士不可畏惧。今日之战,乃是生死之战,胜则生,败则亡!所有人听我号令,严阵以待,准备迎敌!” “是!”将士们齐声应诺,声音震天动地。 第858章 对战 “殿下千金之躯,乃国之根本,还请殿下暂避。” 秦甲站在阵前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长剑,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又过须臾,安北军终于冲上山道,距离御林军的防线不过数十步之遥。 秦甲目光如炬,扬起手中的长剑,嘶声喊道:“冲锋!” 随着一声令下,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向前方,与敌军激烈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之间,血肉横飞,战场上顿时混乱不堪。 秦甲身先士卒,长剑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退避三舍。 战斗如火如荼,秦甲的剑锋不断在敌阵中穿梭,敌军虽多,但御林军士气高涨,人人拼死作战,竟在顽强地抵挡着安北军的进攻。 但敌军实在太多,逐渐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御林军只能且打且退。 就在这时,一个影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秦统领,安北军已经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他们人数众多,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秦甲将人推开,一剑斩杀了他身后想要偷袭的安北军,扬声高喊道,“坚持住,我们便是殿下与大梁的防线!” “死守!” 战斗愈发激烈,夏中和不断加码,到如今杀御林军一人,便可得黄金一两,再此重赏的利诱之下,安北军也逐渐杀红了眼。 形势已经岌岌可危,秦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直接点地而起,一连越过数人,竟直接突进到安北军军旗处,长剑一挥,将安北军的军旗连根斩断。 这一举动虽然冒险,却十足有效,瞬间震慑全场,给御林军带来了些许转机。 安北军见自家军旗缓缓倒下,士气瞬时动摇,阵脚也略有松动,混乱之中,一时间难以组织起猛烈的反击。 一士兵从紧闭的寺院大门中出来,到秦甲身侧,“统领,殿下有令,退守内门。” 秦甲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场搏命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孟琢和援军何时会回来,一切都不得而知,保留体力与兵力,跟安北军打持久战,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扬声道,“退守!” 还在激战众中的御林军即刻从命,纷纷收缩阵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身,有序地撤退回寺院内部。 厚重的榉木大门合上,将安北军隔绝在外,夏中和指挥着几支精锐小队试了数次,也没能撼动大门分毫。 “攻城车呢!”夏中和气道。 他身侧副将蹙眉道,“将军,隐龙寺后山山路狭长拥挤,前山又多阶梯,攻城车实在无法通行。” “属下已经命人换上圆木,连夜往上赶了。” 安北军从属地赶往京都,一路上未有停歇,便紧跟着上山杀敌,这会儿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 加之攻门的重型圆木太重,还未能运送上山来,事已至此,看着眼前巍峨耸立的大门,除了干瞪眼也没有别的办法,夏中和也终于下令停攻,原地扎营休息。 双方都有了休战喘息的机会,便隔着一道厚重的寺院大门,就此僵持了下来。 第859章 自投罗网 今日隐龙寺的夜里,格外寂静。 夜里的仗不好打,最容易中计,也最容易被击溃心理防线,一旦泄气,便是兵败如山倒,因而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可不进攻,也没人敢真的放下心来休息,毕竟敌人就在脸上,万一对方兵行险招,夜里搞突袭,若是应对不及时不得当,照样一败涂地。 妙善大师为贵人安排了禅房居住,江晚茵贵为太子妃,自然也有一间,只不过今夜形势紧张,萧明述时刻都关注着外面的情况,一早便派人来回了话,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着他了。 江晚茵自不会这样白白等着,她一人在厢房中思忖了许久,找了孟晴过来一并商量行事。 “出去?”孟晴只听了她话中的开头,便有几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现在外面都被安北军层层围住,出去了不是自投罗网么?” 江晚茵听她声音拔高,忙伸手在唇边“嘘”了声,压低了嗓音道,“虽然凶险,但也并不是全无胜算,若能明日拖住他们几个时辰,也是救命的法子了。” 今日孟晴虽未参与厮杀,可但是听着外面兵戎相接的声音,便知其惨烈程度,御林军拼死换来的平手,明日是否还能维持住,没人敢给出肯定的答案。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向江晚茵,问,“郡主,您说。” 江晚茵“嗯”了声,才继续开口道,“前些时日,我曾获得过一本制毒古籍,其上记载了许多配方,其中一种名为浮生疫,无色无味,使用之后便会出现发热、浑身无力、头疼眩晕等症状,与得时疫者无异。” “竟还有这样的毒药?”孟晴闻言咋舌,“可外面的安北军有数万人,即便是下毒,我们也不可能去给他们每人的锅中投毒吧?” “莫说能靠近多少人想法子让他们吃下毒药,便是今夜彻夜不休,单是按着方子配毒药,恐也得做一整晚。” 江晚茵摇摇头,从腰间的蜀锦刺绣荷包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到桌上,沉声道,“我自然有所准备,这味浮生疫,时效不过半日,身上的所有不适症状便会逐渐消退,可它厉害之处便在于,一旦有人中毒,在其发作之时便会传染给身侧之人,与时疫相同,因此才被收录在古籍之中。” 孟晴闻言眼前一亮,“隐龙寺地方不大,数万人挤在外面扎营,自然是人挤着人,只要我们能将这味药下个一人,就能完成计划!” “正是如此,”江晚茵点头,“只是我一人还是行动受限,如果你愿意助我,成功的几率便会大一些——” 她说着却顿了顿,似有犹豫,抬眸看着孟晴,语气郑重道,“但此行着实危险,一旦被人发现身份,便会万劫不复,到时候死恐怕便是最好的结局,你若不。.” “我当然陪你!”话音未落,孟晴便扬声打断了她,“你与我又不是第一日相识了,难道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第860章 夜探 孟晴一边说着,一边执起桌案上的陶瓷茶壶,把自己的茶杯中添满冷茶,起身对着她躬身敬了敬,肃声道,“郡主,以茶代酒,祝我们此行能顺利无虞!” 江晚茵唇边勾起弧度,漆黑的眼眸中映出几分笑意,亦执起茶壶倒了杯冷茶,温声道,“好,也祝我们此行能全身而退。”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隐龙寺山顶的这座禅院,是历代住持清修诵经的地方,其中的私库中也存放着许多珍贵的经书,甚至是舍利子。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山顶禅院背靠山崖,临危而建,建成时也是高墙厚门,固若金汤,除非使用穿云梯,否则难以攻破。 可在外面攻克不进来,却不代表在里面也没有门路出去,下午时众人的目光都被门外的争斗吸引,唯有江晚茵并不在场,而是围着寺院的墙根转了几圈,细细查验了几番,最后还真的给她找到了一处生路。 这条生路说来有几分吊诡,是院落最东南角落处的一颗百年古树。 这课古树树干粗壮无比,需数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树皮厚重而斑驳,其上细碎枝条层层盘绕。 它并非是直立生长的,也不知是根系被压迫还是别的什么外力因素所致,它的树干从地面起斜斜向上生长,整棵树如同将要坍塌的摩天大楼似的,看着摇摇欲坠。 好在它的根系发达,深深扎在大地当中,才得以存活了下来。 也就是这样的一棵树,从院墙之外看过去,只是普普通通枝繁叶茂的寻常树木,可若是从里面看,却像是天然的阶梯一般。 当然这只是看起来简单而已。 山顶之上常年云雾缭绕,又因它枝叶繁茂,导致树干处常年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其上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苔,走在上面,十分湿滑。 隐龙寺的院墙这样高,若是真的从上面失足滑下来,即便不死也得断两根骨头。 方才商议计划之时,江晚茵还壮志凌云,这会儿真的从这条邪路往外走时,却再也优雅不起来了,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两只脚,三头六臂牢牢扒在上面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快爬到墙根处,江晚茵往下望了一眼,这高度让她手心忍不住渗出了些冷汗。 孟晴正卖力地爬着,忽的见江晚茵停了下来,差点没刹住撞上去,停下后心惊胆战了片刻,才小声开口问,“怎么了,要不要我托你一把?” 江晚茵摇头,“别别别,我休息片刻就好。” 她调整好心绪,深吸了口气,手脚并用扒住了墙边,顺着低垂的枝干,慢慢滑了下去。 一如两人所料,这处山崖的残缺之处,并未有人值守。 她们稍作休息,在墙角处静静待了片刻,便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孟晴微微探出身子一看,是三个小兵,正无精打采地巡视,满脸都是疲累之色,其中有一人还受了伤,胳膊潦草地用棉布包裹着。 第861章 偷袭 随着两人逐渐走近,说话声也朦朦胧胧地传了过来,落在两人耳中。 “唉,本以为现在是个平安盛世,根本打不了仗,我娘才叫我从军的,可谁知道什么事儿都叫我们给遇上了。” “可不是么,咱们就是想混个差事,有份安稳的俸禄能养家糊口,谁想清君侧?清不清的这皇帝也轮不到咱们来当!” 他话音落下,有一人惊道,“唉李四,慎言,这话被人听见了可要命了。” 李四不屑地笑了声,讥讽道,“你没瞧见今日死了多少人么?太子的花样可真是多,又是火箭又是落石,这一下子要了咱们多少弟兄的命去?” “这话我说了又如何,能不能活过明日都未可知,还不让咱们过过嘴瘾么?” 这番话虽是戏谑之语,可话糙理不糙,三人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明日日头一升,便又要陷阵厮杀,能不能有命活着全看天意。 许是谈论到沉重的话题,三人之间的气氛也沉默下来,只有参差不齐的脚步声落在地上,拖拖拉拉的,继续往这边靠近着。 最近的时候,他们三人与江晚茵两人只隔了一个墙角。 两人屏住呼吸,不敢制造出一丁点的动静,那三人的脚步声果真听了下来,一人打破了沉默,问,“后边像是悬崖,还去看看吗?” 另一人道,“不必了吧,援军要么从后山来,要么从前山来,他们又没有翅膀,难道还能沿着悬崖飞出来不成?” “可若是里面的人出来了呢?” “怎么可能?”那人嗤笑一声,率先迈了脚步往回走,“太子他们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都来不及,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别做梦了,赶紧回去吧,老子受了伤,到现在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快点回去吃饭了。” 那两人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也息了继续巡逻的心思,转而往回走去。 真是天赐的好机会。 江晚茵看了孟晴一眼,后者当即会意,从地上捡了一枚小石子,凌空像其中一人射去,那人一声未出,便软身倒在了地上。 旁边两人吓了一跳,忙弯身去扶,仅是这两息之间,忽地觉得眼前一黑,头上一记闷棍之后,便跟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合力将三人拖到那犄角旮旯处绑好,并脱下其中两人的安北军衣服,囫囵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孟晴仔细了绑住两人的绳索,仍有几分不放心,“真的不灭口么?若是他们中途醒来。.” 她正说着,却见江晚茵又在自己腰间荷包中翻了翻,掏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随后将里面的液体分别倒在了三人口中。 孟晴结结巴巴问,“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涂了泥巴和灰尘的面颊配上羞涩的笑意,显得有几分莫名的可爱,“迷魂药,两日药效。” 孟晴欲言又止,目光在她腰间的荷包上转了两圈,心道哪有人随身携带着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毒药的? 江晚茵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又不能说自己是提前一天知道安北军要反,便轻咳了一声,含糊其辞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有备无患么,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孟晴哑口无言,竟然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第862章 毒红菇 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出去巡逻的人未归,用不了太久,安北军就会发现不对,若在此之间没能成功脱身,只怕要凶多吉少了。 江晚茵扯了扯从墙根上顺下来的粗麻绳,最后一次确保了它结实且稳当,一会儿回寺院里就全靠它了。 趁着夜色,两人稳了稳心神,朝安北军的军营中走过去。 天色已晚,夜中满月皎洁,清辉洒满了隐龙山遍地的草木,堪堪能看清几步之内的光景。 安北军行军几天,今日又苦战一天,这会儿早已经饥肠辘辘,干粮吃着又干又硬,便有人在附近的草地中,采了许多蘑菇,随手撕了几下,便要扔在小锅中煮汤。 小锅中水烧的旺,很快便咕咕噜噜地煮开了,那士兵也没多想,便将手中一大捧各色各样的蘑菇一股脑儿全倒了进去,还加入了少许野菜,想必这锅就地取材的菌子汤味道会很鲜美。 几个士兵围坐在锅子旁等,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道,“哎,你们摘得这蘑菇不能吃!” 士兵当即警觉,一回头见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淡淡的月光下虽看不太清五官,可身上的衣服却很明显是安北军的服饰。 几人只以为是军中同僚,也放松了警惕,纷纷放下兵器,重新坐回锅子旁,问,“这都是刚刚刘大刚摘的,为何不能吃?” 江晚茵指了指锅中的几枚红蘑菇,“这个,这个有毒。” 刘大将信将疑地从锅中将红蘑菇捞了出来,狐疑道,“这个?俺们在老家时也常在山中采蘑菇吃,也没听说哪种是有毒的。” 江晚茵眨了眨眼睛,“你们老家里吃的那种红菇叫朱月午,确实没毒,你现在手中拿着的这种叫毒红菇,若是不慎食用了,呕吐腹痛都是轻的,严重者就得一命呜呼了。” “你仔细瞧瞧,这蘑菇是不是比你家中常吃的,个头要小,菌盖颜色更浅,菌柄更白?” 那名叫刘大的闻言也信了几分,拿出那半熟的蘑菇比划了半天,才跟同伴点头道,“好像确实如此,从家山中采的蘑菇都有我巴掌大了,今日这个才同我拇指大小。” 旁边一人闻言,忙把锅中剩余的红蘑菇捞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你看着年纪不大,对这些东西倒是很精通啊?” “哪里哪里,”江晚茵谦虚地摆了摆手,“我家乡常有人因食用毒蘑菇而中毒丧命,所以从小便认得一些。” 她挺了挺腰板,煞有其事道,“我家中还有首儿歌,红伞伞,白杆杆,吃了就要躺板板,颜色越是鲜艳的蘑菇,便越容易有毒,几位大哥还是小心些吧。” 刘大几人已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干脆将锅子递过来给她,“小兄弟,这我们也不懂,要不劳烦你再看看,里头可还有别的毒蘑菇?” 天赐良机,就算他们不说,江晚茵也得想法子把锅子要到自己手中,没成想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863章 下毒 江晚茵忙不迭地把锅子接过来,用勺子搅了搅,隐晦地抬眼瞧了孟晴一眼。 后者也十分上道,将刘大两人挤开,故意道,“那个白的呢,看着外表有几分奇怪,不知有没有毒?” 刘大被他挤了一个踉跄,当下便有几分恼怒,气道,“你说就说,怎么还推人呢?” 孟晴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躬身行了个礼,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刘大哥,我刚刚脚底下没站稳,多亏了你挡在我前面让我撑了一下,否则今日非叫我摔个狗吃屎了。” 她说着又连连道谢了几声,倒让刘大听得没了火气,嘿嘿一笑挥了挥手,“原来如此,小事罢了,甭放在心上!” 趁着几人的注意力被彻底转移,江晚茵从袖中将瓷瓶顺出来,将那瓶浮生疫尽数倒在了蘑菇汤里。 随后快速的搅匀了,才温声笑了笑道,“其他的都是无毒的,可以放心食用,这蘑菇看着新鲜,想来味道是不错的。” 她将锅子重新放了回去,才起身道,“几位大哥慢慢吃,我俩就先走了。” 刘大热情地张罗道,“那干巴巴的硬馍吃的牙疼,你俩也留下喝口汤再走吧。” “不必了,”江晚茵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俩是出来巡逻的,刚刚不过偷个懒罢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发现了。” 刘大一听,也不再挽留,只叹了声道,“好,小兄弟快去吧,今日这一别,也不知有没有命再遇见了,刀剑无眼,保重。” 江晚茵脚下脚步一顿,回首片刻才问,“刘大哥,我们清君侧,真的是在做正确的事儿吗?” “那得看明日我们能不能赢了,谁赢了就是正确的呗,”刘大苦笑了一声,见锅子里的菌汤沸腾起来,用木勺子搅和了几下,“上头大人物的事儿,哪是咱们能知道的,不过是个送人头的罢了。” 一旁的人不愿气氛这样僵持,强笑着推了他一把,“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快尝尝这菌汤好不好喝,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刘大闻言也笑了,摇头道,“也是,得过且过吧,能多活一日也是赚的。” 几人围上去哄抢着那锅菌汤,江晚茵和孟晴面色沉重的对视了一眼,换了方向往回走去。 回了墙根处,那三人果真还陷在沉沉的昏睡之中,她们把穿在外头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他们身上,气氛一时间有些默然。 孟晴叹了一声,恨声道,“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萧恒知和夏忠和为了一己私利,非要在盛世之中挑起无谓的争斗,真是该死!” 江晚茵握了握手中的绳子,良久才道,“被迫来清君侧,被迫成为叛军,亦不是他们所想,只是普通人哪有选择。.” 她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淡声道,“他们可怜,战场上无辜惨死的御林军更是可怜,只盼着这场闹剧能早些结束,届时安北军气势溃散,他们投降也是保命的选择。” 第864章 回程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我们去那边瞧瞧,你们两个去这边。” 不远处,隐隐已经有了声音,想来是等着换班的士兵发现上一队人马迟迟未归,起了疑心,这才叫人来查。 事不宜迟,她们还得快点翻回山顶佛院里面去才是。 好在这边的墙壁斑驳凹凸,并非十分光滑,拉着绳子往上爬时脚下还有几分着力点。 只是麻绳粗糙,拉在掌心中摩擦的生疼,这滋味实在也不好受。 眼见来勘察的人越来越近,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最后一刻爬上了墙头,借助着繁茂的树叶遮挡了身躯,没有叫人发现。 来巡逻的那两人也没想到转过墙角后就能找到自己的同伴,只借着月色草草看了一眼山崖,便转头走了。 确定了声音远去,江晚茵轻轻松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孟晴,小声问,“你为何没学过轻功?” 孟晴幽幽道,“学了,但没学会。” 江晚茵:“。.” 上回萧明述在隐龙寺带她上树挂许愿福牌,脚尖一点便能跃上树干,她还以为这项技能简单的很,原来也是需要一些天赋才能精通。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如今这棘手的情况也是一样,说一句“上树容易下树难”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方才往上爬时,只觉得脚下湿滑,但只要专心致志往上往前看,想攀爬到顶上倒也不难,可如今要往下去,可真是看一眼地面,心里都直打颤。 两人强行往下走到半道,实在有几分走不下去,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 孟晴道,“郡主,我觉得有点滑,再往下走就要掉下去了。” 江晚茵,“我也觉得。” 两人又对望了片刻,孟晴率先又往下移了移,果真脚下一滑,整个人栽了下去,幸而这棵古树横生的枝丫很多,竟勾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在半空截住,这才避免她摔断手脚。 树干随之一阵晃动,江晚茵牢牢扒住树干,才稳住了身型。 令人尴尬的情形就是来的这样突然,两人虽说在安北敌军之中畅行无阻,顺利完成了计划,而如今却卡在了回程的树上。 不多时,一守夜换班的小和尚打着哈欠从不远处走来,他睡眼惺忪,隐隐似乎瞧见头顶上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也只当是低垂的枝叶,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那坨东西蠕动了两下,还颤巍巍发出了声音:“这位小师傅——” 那小和尚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回头看了两眼,空空荡荡的寺院中漆黑一片,连个人影也没有。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太困而产生了幻觉时,那个声音又响起,“头顶上,我在你头上。” 小和尚当即怔在了原地,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只见夜幕之下一个人直挺挺挂在树干上,正看着他笑。 而她身后,还有个手脚并用的人影,一双乌亮的眼眸也正静静看着自己。 小和尚瞳孔震缩,差点没被吓得背过气去。 第865章 卡住了 竹林后的禅房当中,并无什么奢华的装饰,整个房间当中,也唯有桌案上那只朴素的陶土香薰炉,算得上是个装饰。 淡淡的檀香在熏炉的孔缝中缓缓上升,香气淡雅持久。 萧明述端坐与竹椅上,微微闭了眼眸,听秦甲汇报今日的战况。 “殿下,今日御林军死伤三百余人,安北军死伤恐过两千,”秦甲顿了顿,面上却未带有一丝喜色,“虽说我军骁勇善战,可若真的这样耗下去,我们讨不到好处。” “等明日攻门用的武器上了山,大门被破,御林军也不能全力迎敌,还需分出一部分人马去保护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安危,到时只怕更是力有不逮。” 萧明述沉默了片刻,嗓音沉沉问,“还能抵抗多久?” “大门不破,可守三日,”秦甲咬了咬牙,“若是大门守不住,即便我们拼死抵抗,最多半日,御林军的防线便会被瓦解。” 萧明述嗯了声,垂眼抿了口茶,“孤知晓了,一切先照原计划办,退下吧。” 秦甲应声,行礼后转身而去。 寂静声中,萧明述蹙眉片刻,才开口问,“影三,若夜袭安北军,取夏中和性命,你有几成把握?” 影三的身影飘然而至,他略一思索,沉声道,“回殿下,安北军在山顶佛院外扎营,属下方才与影六去探过,夏中和与萧恒知十分谨慎,已经退到半山腰处安歇,在外布置了层层人马。” “属下有三成把握,属下愿意一试!” 萧明述沉眉,半晌嗓音冷然道,“罢了,为了一个夏中和,倒也不值当。”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和尚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影三听到声响,以瞬时隐身到了暗处。 “参加太子殿下!” 萧明述掀眸看他,“何事惊慌?” 那小和尚喘了口气,压低了嗓音,结结巴巴道,“那,那边古树上,太子妃殿下她,像是不大好。。” 话音未落,萧明述已然起身,大步朝那处走去。 待小和尚引着路带萧明述到了寺院最角落时,正听到树上的江晚茵和孟晴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郡主,你若是扑过来抓住我的腿,缓冲一下再落地,这个高度许就不会受伤了。” 江晚茵默了默,“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我又不是杂技演员。” 孟晴艰难地转了个头,“何为杂技演员?” “杂耍班子,高空飞人,胸口碎大石。” “那我知道,我最爱看!” 萧明述:“。。”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挥退了小和尚,缓缓走到两人跟前。 江晚茵隐隐瞧见似乎有人影靠近,心道这小和尚动作还挺快,这就把救兵搬来了,垂眸一看,正对上萧明述英俊冷沉的面容。 “怎么回事?” 好问题,江晚茵余光去看孟晴,她已经坦然地闭上了眼睛,试图假装自己已经晕了过去。 稍显窒息的沉默当中,江晚茵本着发起者承担全责的处事原则,眨了眨莹润的眼眸,“卡住了,殿下救命。” 第866章 救救 萧明述抬眼漠然地看着两人,半晌腰间长剑出鞘,月光下一阵雪亮的光闪过,锋利的剑锋蹭着孟晴的脖颈,割破了勾住她的树枝。 孟晴猛地坠了下去,半空中萧明述抬手,剑鞘虚抬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直接落在地上。 好在孟晴从小便上树爬墙,又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日子,身手和反应都算机敏,调整了自己落地的姿势,踉跄了两步后还是站稳了脚跟。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她看着萧明述冷沉的面容,试探着行了礼,“我与太子妃是,是想看风景。.” 这借口实在找的蹩脚,因而话音未落,便听到太子冷声打断她道,“退下。” 太子显然是生了气了,不过有他在此,想来也不会真的舍得责罚江晚茵,至于借口该怎么编,这等高难度的技术活,还是留给太子妃来做吧。免得她说多错多。 孟晴思忖完后,立刻闭口不言,抬眼看了还在树上的江晚茵,留下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便手脚麻利地行礼退下了。 江晚茵:“。.” 她小心地垂下眼眸,瞧了眼萧明述的神色,“殿下,天寒露重,要问什么,也先搭把手帮我下来?” 萧明述闻言更是恼火,“铮”的一声,长剑回鞘。下一秒,树干微微颤动,夹杂着龙涎香和檀香的气息落在身边。 骨节分明的大掌落在她的腰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再回神时,两人已经稳稳落回了地面上。 重获新生,江晚茵终于松了口气,心道,这样的活儿,还得是有轻功的人来做,早知道就不自己趟这浑水了,还不如全权交代给影六。 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她腰侧便一松,萧明述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甩袖走回方才来时的青石板路上。 又生气了。 江晚茵自觉贸然行事有几分理亏,期期艾艾跟在他身后,神色多了几分心虚。 两人回了安歇的禅房,萧明述端起茶盏润了下唇,才冷声道,“说说吧。” 江晚茵被他难得严肃冷厉的目光看得一凝,乌黑的瞳仁转了转,权衡了一下这会儿胡说八道被拆穿的后果,决定卖个惨,将实情全盘托出。 说到底她也是计划成功了,明日清早,安北军中起码得有四分之一的人四肢无力,没法提刀上阵,能为御林军、为孟琢争取到最多两个时辰的空余。 这两个时辰或许放在平日里并不起眼,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说不定便是至关重要的两个时辰。 她窥了一眼萧明述的神色,将自己所带毒药,如何出去,如何下毒成功的事情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最后才端起他喝过的那盏茶喝了一口,有几分遗憾道:“可惜就是回来时卡了壳,否则真是完美无缺的一次行动了。” 她说着抬眼,却并未在太子的面容上看到半分喜色。 不知怎得,他的神色竟瞧着比方才还要冷冽几分,眉宇间深深的蹙起,冷声道,“胡闹!” 第867章 生气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江晚茵实在长了一副好模样,天生的媚眼含笑,平日里开心雀跃时自不必说了,杏眸清澈明亮,如同阳春三月的晨光似的,波光潋滟,似水般柔和。 这会儿有几分心虚,眼角便悄悄耷了下来,纤长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眼底被几分雾霭蒙蒙笼罩着,像只惹人怜惜的小鹿。 人说到底都是视觉动物,很少有人面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还能狠下心来苛责什么。 萧明述垂首看着她莹亮的目光,微微眯了眼睛,半晌仍是沉着脸色道,“孤不吃这套。” 江晚茵心中的小计谋落空,瘪了瘪嘴,收起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样,伸手托住下颌,恹恹道,“其实我有起码六成把握不会被安北军发现,用这六成把握,给孟琢多争取几个小时,也免得众位将士冲锋陷阵,兴许还能少葬送几条性命,怎么想都是很划得来的。” 她只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抬眸对上萧明述神色的时候,却不自觉连话语的尾音都弱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的脸色甚至可以用有几分可怖来形容。 “六成?”萧明述几乎被她气笑了,额间青筋跳了跳,勉力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来,才嗓音清冽道,“你只有半数希望,便敢自己去做这种事?”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江晚茵不由自主地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死死钳制住。 “江晚茵,你可知两军交战,会如何对待战俘?” 江晚茵闻言抬眼,正看到太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似乎非得等到她的答案不可。 江晚茵舔了舔唇,低声道,“大不了就是一死,我。.” “死?”萧明述嗤笑了一声,眼底的寒意几乎将她冻住,“或炮烙,或凌迟,到时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死都是奢望。” 他的嗓音如冰川般冷冽刺骨,周身似乎都凝起狠厉阴郁之气,如滔天的猛浪般将她吞噬。 “前朝覆灭时,曾有一公主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企图刺杀圣祖皇帝,被识破后,圣祖皇帝命人将其生擒,与敌军交战之时,悬挂于阵前,以扰乱敌军心志。”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几分残忍,江晚茵闻言微有些不适,避开了他的目光,嘴唇微微颤抖,试图开口,却发觉自己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萧明述默然了半晌,再开口时,嗓音带着几分干涩道,“若他们用你威胁孤,你要孤如何自处?” 不知道是不是江晚茵的错觉,在萧明述紧蹙地眉宇之下,那双一向淡漠冷然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后怕和痛色。 江晚茵微不可查地一怔,神差鬼使地开口问,“若我真的被俘,殿下会如何?” 萧明述眼眸中似隐隐布上血丝,冷哼了一声,却是将人捉进了怀中,冷道,“我大梁的太子妃自然是千金不换,要地要城,不管他们要什么,孤也只能换了。” 第868章 前朝往事 前朝公主的故事,萧明述实则并没有讲完,真相远比这三言两语来的更惨烈。 那是清源十六年秋,圣祖皇帝已经攻至前朝的京都城外,前朝那位嫡***刺杀失败后,被吊于千军万马的阵前,成为攻城的利器。 前朝最后一位明宗皇帝虽在交战之中节节败退,却也算的上是杀伐决断的一位明君,被吊于阵前的是他一母同胞,平日最宠最爱的妹妹,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选择。 那年大梁的军马一连等了两日,也无人前来应战,那***从最开始的挣扎期许,最后变成绝望麻木。 第三日时,城墙上终于有了人影,那时连圣祖皇帝都以为会是求和的使者。 可漫天微雨之下,等来的只有一支直穿眉心的利箭,明宗皇帝亲自执了长弓,直接了却了***的性命。 这段故事被记录在册,圣祖皇帝当日还称赞其胆魄,赞他是一位神智清明的明君。 萧明述从前不觉什么,可如今真的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却知道自己做不得这样的明君。 城池不再,还可以夺回来,可若她不在了,这天下熙熙攘攘,就再找不出一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他的神色不似作假。 江晚茵闻言心中一撞,实实在在愣了许久,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也没想过真会得到什么答案。 莫说萧明述这等冷心冷情之人,历来帝王都以江山为重,又有何人能为了救一人性命而万般妥协呢? 敌军兵马当前,若为了这一人便可做出突破底线的让步,届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大梁储君有致命的弱点。 江晚茵忍不住出声问,“那若让旁人知道了,我往后岂非成了制衡殿下的棋子?” “割地割城都无妨,他们有命要,也要有命守得住。” 萧明述冷笑了声,眼底尽是戾气,嗓音有几分微哑道,“敢动歪心思的人,孤自会屠尽他们满门,横尸城门一月示众,让旁人不敢再动这心思。” 江晚茵被他这番话惊得一时无语,心中复杂难明,抿了唇才低声道,“殿下说说便罢了,我自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等地步。” 萧明述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精巧的下巴,沉声道,“孤平生最恨被人威胁,你往后若再敢拿自个儿的性命做赌注,行鲁莽之事,孤决不轻饶你。” 他才舍不得,江晚茵听他言语沉厉,可心中却并没有几分害怕,弯了弯眉眼,抿了唇从他手指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垂眸笑道,“好,再有下回,我一定提前报备,叫上殿下跟我一同去。” “就像今日那样的古树,以殿下的轻功,想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带我上去了,哪跟孟晴似的,爬的还不如我稳当。” 一通踩一捧一的马屁拍完,太子神色果真有所好转。 萧明述轻嗤了声,眉峰处的凌厉之色终于减缓了些,他将人重新揽进怀中,下颌抵在她的肩上,低声道,“茵茵,莫让孤担心。” 第869章 奏效 有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颈前,撩拨的细白的肌肤有几分酥痒之意,江晚茵不自觉偏头蹭了蹭,便听到沙哑的声线自耳边轻叹,“别动,让孤抱一抱。” 小香炉里丝丝缕缕青烟飘散在禅房中,檀香最能凝神静气,折腾了这一晚上,江晚茵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着,这会儿骤然松懈了下来哪里还撑得住,不多时便倚在萧明述怀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情景纷乱复杂,光怪陆离,没几个时辰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萧明述不知是刚起还是一夜未睡,这会儿已经披衣坐在案前看密信,听到声音抬眼,问,“何事喧哗?” 门外传来秦甲略带喜色的声音,道,“殿下,有天大的好事!” 江晚茵心知许是跟自己昨夜下的毒有关,心中也挂念,便合衣起身转出了屏风,轻声道,“殿下。” 萧明述微微颔首,淡淡道,“进来说吧。” 秦甲就等着这句话了,得了命令立刻推门进来,满面的喜色几乎掩盖不住,嘴角快勾到天上去,行了礼道,“参见殿下,参见太子妃。” “殿下,半个时辰之前,巡夜的士兵听到门外喧哗声四起,本还以为是安北军要搞偷袭,结果上了院墙一瞧,他们军中竟乌压压倒了一片!” 秦甲嘿嘿一笑,眼底中闪过几分看好戏的神色,“真是邪了门了,我远远瞧着那些人倒像是染了什么疫病,可要说是疫病,哪有在一夜之间病情突起的?真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会让他们遭这厄运吧。” 江晚茵:“。。” 老天爷本人就坐在这里。 萧明述目光中带了几分戏谑睨了她一眼,才又开口问,“夏中和准备如何应对?” “虽说军队随行的都有军医,可军医带的也都是些止血解毒的药物,想治疗时疫,要对症下药,开了方子还要现去买药,再熬好分发,等这一套流程结束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秦甲幸灾乐祸道。 “殿下,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趁他们病,要他们命!”秦甲思忖了一番提议道,“微臣愿率一千精兵前往,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萧明述微微蹙眉,“不必近身,远攻即可,若因此消耗了人马,得不偿失。” 秦甲自然唯萧明述马首是瞻,听了这话也没有异议,行了个礼,精神抖擞地安排弓箭手就位去了。 江晚茵面上却并无喜色,眉宇间都是淡淡的忧虑之色,目光低垂而落,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明述随手倒了杯温茶放到她手中,嗓音矜贵道,“怎么,昨夜你冒死行事,这不是后想要的结果么?” 江晚茵轻呷了一口茶水,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只觉得对安北军士兵而言,也是无妄之灾罢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明述,“殿下,此战若胜,安北军两万士兵当如何处理?” 萧明述淡淡道,“谋逆大罪,罪不容诛。” 第870章 时疫 江晚茵哑了一哑,“若安北军溃败,愿意归降者,殿下可否网开一面?” 萧明述瞧她一眼,眉心微皱,显然并不十分赞同她的提议。 江晚茵思忖了几息,才缓缓道,“我昨夜深入安北军,他们大多也并不知到底为何而战,只知道若此刻不听夏中和的命令,便会被就地诛杀。” “只要夏中和一死,安北军群龙无首,便会立刻分崩离析,毕竟都是些有家室的百姓,若不是没有选择,谁愿意在太平盛世中造反,谁又愿意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去拼死打仗呢?” “殿下将其全部诛杀,反而会招来其家人的怨恨;若能网开一面,届时将其收入麾下,两万人亦是一股可用的力量。” 江晚茵这番话也算言之有理,萧明述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唇边勾起了几分笑意,嗓音辨不出情绪,“你如今,倒也会拿捏孤的心思说话了。” 她这番侃侃而谈,听着是冷静清醒地在分析利弊,可说白了,还是她心慈仁厚,看不得安北军两万人就此葬送性命,血流成河。 可若她直接求情,萧明述未必会听,只有掰开了揉碎了说出些切实利益,才能打动他清冷的心。 他如今说了这话,想来便是同意了。 江晚茵对他眨了眨眼睛,眸光有几分晶亮,温声笑道,“殿下与安北军双赢,管我怎么说,用什么法子?”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萧明述有几分失笑,抬手替她理了鬓边的碎发,淡淡道:“好,若此战告捷,凡不知情者,孤皆饶他们不死。” —— 安北军那边,可就没有这么安逸了,这会儿是初夏,虽然夜里还不算太热,可蚊虫已经多了起来,加之他们全副武装,重甲在身,夜里露水又重,想休息好也是痴人说梦。 士兵们总是行军打仗,再艰苦的环境也是待过的,虽然算不上舒服,但也不会开口抱怨,只是苦了萧恒知,自小便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地长大,头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夜,只觉得苦不堪言。 他一会儿觉得被褥潮湿,一会儿又觉得身上爬了虫子,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见萧明述提剑闯入安北军营中,神色冷然要取他项上人头。 萧恒知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抬手一抹竟是一手的冷汗,连着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胸腔中心脏更是狂跳不止,怎么都停不下来,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似的。 他望了眼外面渐亮的天色,总觉得心中惴惴难安。 他起身端起茶杯轻饮一口,安慰自己不过是梦境罢了,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这口冷茶还没咽下,便听到有人急匆匆来报:“六殿下,将军!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军中有人染了时疫了!” 冷茶顺着食管落下,萧恒知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胃部蔓延开来,仿佛连心脏也被这股寒冷所侵蚀。 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厉声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哪里来的时疫?!” 第871章 无解 夏中和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也立刻起了身,叫上军医一并往营地走去。 “有多少人染上时疫?”他哑声问道。 来禀报消息的参将小心翼翼道,“怕有三分之一的士兵,都有不同程度的症状。” 夏中和一听,眉心骤然一跳,“什么时疫这样厉害,我活了这半辈子,还没见过有什么疫症能传的这么快!便是天花也有个时间缓缓!” “许是,许是来京都的路上。。” “放屁!”参将话音未落,便被夏中和厉声打断,“这一路上快马加鞭,我们连城镇都未进入,怎会染上时疫!” 萧恒知闻言,眉间神色沉了沉,“舅舅,会不会是毒?” 夏中和抿了抿干涸到有几分开裂的唇,烦躁地摇了摇头,“哪有这样的毒。.罢了,还是先让军医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安置病人的地方,为了避免他们再传染,副将命人开辟了一块空地,所有人等不可接近。 几人用打湿的帕子掩住口鼻,萧恒知看着空地上东倒西歪,呻吟声不断地士兵,深深蹙起眉,眼中的嫌弃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夏中和正好抬眼看去,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安北军两万人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此时心中难免有些不悦,这两万士兵为了他冲锋陷阵,这会儿还没成事,他倒是先嫌弃上了? 可想到两人共谋的大计,夏中和还是强压下心中的不满,道,“六殿下止步,还是在外面等着吧,我与军医前去看看就是。” 萧恒知巴不得他这么说,当即便道,“好,劳烦舅舅了。” 军医为地上的几人一一把过脉,手指在每个人的脉搏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收回,沉重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和焦虑,眉宇间深深蹙着。 夏中和心中焦急,问,“如何?真是时疫?会不会是有人下毒?” 军医犹豫了片刻,才道,“属下虽然不精通制毒下毒,可也略懂一二,翻阅过许多制毒锦集,还从未有哪本书上记载过类似的毒药。” “且从脉象上来看,虽浮大而空,节奏紊乱,可确是沉稳有力的,并未伤及根本,确像是时疫所致。” 难道真是时疫? 夏中和心中犹疑,“可有法子治疗?” 军医忙道,“将军无需担心,时疫之症并不致命,若是抓了药熬制后分发下去,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有所缓解,即便是不吃药,五日七日的也可自己痊愈,只是——” 他顿了顿,还是叹了一声,“只是病中无力,想上阵杀敌,怕是不能了。” 夏中和闻言,面色不由更是阴沉,如今战事吃紧,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军中有大批士兵染病,莫非真是天要亡他不成? 一旁的参将闻言心中凉了半截,可看着地上的众位同伴,还是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开口问,“将军,可要着人下山抓药去?” 夏中和厉声呵斥道,“抓什么药!等抓药回来,安北军焉有命在?!” 第872章 杀鸡儆猴 他话音落下,便大步离去,将手中的湿棉布狠狠扔在地上。 见他这幅神情,萧恒知自然也知道不妙,忧心忡忡问,“舅舅,如何了?” 夏中和冷声道,“是时疫,并非中毒所致。” 萧恒知心中慕地沉了沉,急切道,“孟琢不知何时会回来,安北军损失三分之一的兵力,若再与丹阳军对上,岂非以卵击石?” “舅舅,当务之急,还得在孟琢赶回来之前,一举拿下隐龙寺,将太子诛杀才是啊!” 夏中和沉了口气,也知他说的在理,如今去掉昨日战损和今日感染时疫的人马,他们仍有一万两千人可用,尽管大有折损,但对上三千御林军,还是绰绰有余。 此时不能一举攻下,便再没有机会了。 成则荣华富贵,败则万劫不复,皆看这一役了。 他正犹豫不决,却见不远处副将正厉声斥责了几个士兵,将其中一人狠狠踹倒在地上。 夏中和蹙眉,将人叫过来问,“又怎么了?” 那副将气还未全消,面上仍有不忿之情,草草行了一礼才道,“将军,军中突染时疫,有些流言蜚语罢了,属下已经教训了这些惯爱胡言乱语的,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什么流言?” 副将闻言欲言又止,看了萧恒知一眼,才含混着继续道,“无非是些皇权天授,太子殿下才是真龙天子之类的浑话罢了。” 萧恒知气的差点一个倒仰,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夏中和瞪了那副将一眼, 心知若再等,只怕不需要孟琢回来,安北军自个儿也要军心溃散了。 夏中和稳了文心绪,沉声道,“传我号令,除感染时疫者,所有人拿起兵器,给我冲!两个时辰之内,务必攻破隐龙寺大门!” 副将闻言,当即称是,待号令传下,安北军剩下的士兵们迅速集结,战鼓雷鸣间,声势颇为浩大。 夏中和站在高处,目光如炬地看着下方整齐列阵的士兵们,扬声道:“诸位,今日一站,赢了便是从龙之功,输了便人头落地,尔等可愿与我同生共死?” 此言一出,人群中议论纷纷。 “什么?我们不是清君侧吗?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着像是谋逆的意思?” “军中这么多弟兄一下子病了,难道不是天意吗?我看此役想胜,实在是难!” 夏中和冷眼听着众人议论,随即开口问,“有人可有异议?站出来,我自不会强迫尔等上阵厮杀。”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番骚动之后,有一中年男人缓缓举起手来,结结巴巴道,“将,将军,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我。.” 他话音未落,却见夏中和直直朝他走去,随后长剑出鞘,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士兵直直倒在地上,喉间的鲜血喷涌而出,身体抽搐了几下之后,便没了声息。 夏中和又问,“还有其他人吗?!” 这哪还敢有其他人应声? 上了战场还有机会活下来,现在应了声却必死无疑。 第873章 否极泰来 士兵们只能握紧手中的兵器,皆不敢再做声。 随着夏中和一声令下,战士们如潮水般涌向隐龙寺。夏中和策马奔赴前线,亲自指挥攻门。 隐龙寺的大门内,御林军早已严阵以待,战斗一触即发,刀光剑影中,喊杀声震天动地。 秦甲率一队勇猛无比的弓箭手在院墙上攻击,手中的箭羽闪烁着寒光,每拉一次满弓都能带走几人性命。 只可惜他们防的再好,也架不住安北军的人海战术,这波人战死,下一波人便立刻补位上来,如此循环往复,隐龙寺的大门被攻城锤不断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终是抵挡不住,渐渐出现了裂缝。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夏中和久攻不下心中焦急,他知道时间不多了,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提起长剑,大声喝道:“所有人,跟我一起,用尽全力攻破大门!” 士兵们应声而动,奋力撞击着隐龙寺的大门。终于,伴随着一声巨响,大门轰然倒塌,安北军怒吼着,涌入寺内。 夏中和长剑指向寺内,高声喝道:“杀!” 战斗的号角再次吹响,在安北军一波波的猛烈攻击之下,御林军被迫开始收缩着防线,从大门处慢慢后撤,以每五米为一个单位,拼死抵抗着。 诵经堂—— 门外厮杀喊叫声已经逐步逼近了,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兵器相接的声音,可大殿内却一片死寂之声,满屋的王公贵族,连同主位上的皇帝,都无一人说话。 良久,还是皇帝先开了口,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妙善大师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平静道,“陛下,已经未时了。” “未时了,已经过去一天有余,援军还未到吗?”皇帝喃喃自语,苍老的面容上带了几分颓然之意。 “阿弥陀佛,”妙善大师念了声佛号,温声劝慰道,“陛下不必惊慌,一切自有定数。” 皇帝想抬手端起茶盏喝口茶,却发觉指尖止不住的颤抖,竟是端也端不稳,他不想在众位大臣跟前露出怯懦之色,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将茶盏放了回去。 “定数?”他抬眼看着妙善大师,冷道,“朕总听闻住持精通卜卦测算,不知如今生死关头,住持可曾为自己的性命卜过卦?” 妙善大师并不为这疾言厉色的质问感到不悦,只和善地笑了笑,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贫僧并未给自己测算,却为孟施主卜了一挂。” 皇帝闻言,眉宇间不禁一跳,忙问,“结果如何?” 妙善大师抬眼,缓缓道,“卦象示兆,伺机而动,阴极必阳,否极泰来。” 此言落下,皇帝苦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良久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借你吉言吧。” 室内门窗紧闭,光线只有星星点点能透露进来,因此尽管是青天白日,仍显得有些昏暗,衬得殿内众人,越发的神色灰败。 须臾,那杀喊之声越发逼近了,似乎已经打到了最后的院落之中,离他们藏身的诵经堂仅有一步之遥。 第874章 攻破 皇帝心中一片灰暗,握紧扶手的手指泛白,关节咯咯作响。 诵经堂中一片死寂,众位王公大臣个个面色惨白,眼神恍然,唯有妙善大师依旧稳如泰山,他双手合十,闭目诵经,口中念念有词。 须臾,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的御林军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他气喘吁吁地跪倒在皇帝面前,沉声禀告道:“陛下,安北军已破最后一道防线,攻至堂前了。” 此言一出,殿内如同炸开了锅,大臣们纷纷攘攘挤作一团,想离大门更远一些,有些恨不得躲到皇帝身后去。 皇帝眼见此景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自诩忠诚勇猛,如今敌军压境,却只知道躲藏、逃避,难道要朕亲自去迎敌,去保护你们不成?” 话音未落,殿外响起利箭破空的声音,几支箭矢穿透木窗直射而入,深深钉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染了血的尾羽还在不住的震颤。 皇帝再维持不住方才的冷静,喃喃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大殿的门被狠狠地撞开,外面的情景骤然映入眼帘,御林军仍旧拼死守着最后一道门,试图以自己的身躯为盾,不让敌军踏入殿内。 只可惜安北军虽死伤惨重,可人数仍有巨大的优势,很快御林军的防线便松动了,露出了缺口。 身披黑甲的安北军副将踏入诵经堂,长剑垂落身侧,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冷冷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皇帝身上。 “天命已尽,皇上,请您受降。”他扬声道。 “混账!”皇帝几缕凌乱的发丝被冷汗粘在脸颊边,紧咬着牙挺直了脊背,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他深吸一口气恨声道: “朕乃天子,岂会向尔等宵小受降?痴心妄想!” 那副将似乎早料到皇帝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冷哼一声,手持长剑直直向皇帝走去。 “皇上!”一旁的几位忠臣惊呼,试图上前护卫,却被敌军士兵迅速拦下。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呼救声混成一片。 妙善大师上前一步,挡在皇帝面前,双手合十,面色依旧平静,“将军,众生诸根钝,着乐痴所盲,切勿再造杀孽。” 副将停下脚步,冷冷看着妙善大师,“臭和尚,你以为几句佛经就能救得了他吗?给老子滚开!” 妙善大师微微一笑,“将军,世事无常,强弱易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只是救他,也是救你自己。” 副将哈哈一笑,显然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好,今日我便用你这和尚的血祭我的剑,看佛祖能不能救你!” 他神色凶狠举起手中长剑,剑光寒冷,直指妙善大师。 殿内一片惊呼,唯妙善大师面色不变,依旧平静如水,他轻轻闭上眼睛,口中诵念佛经,仿佛对即将降临的危险视而不见。 副将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要斩下,动作却直直停在空中,怒目圆睁着,整个人缓缓倒了下去。 第875章 救驾 众人皆心惊肉跳,那副将已经没了声息的尸体种种砸在地上。 在他身后,萧明述长身玉立,一袭银甲,手中的长剑剑锋锐利,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那张英俊的面庞仿佛刀刻般分明,剑眉入鬓,周身寒气如深潭般骇人。 他淡声道,“儿臣来迟,父皇受惊了。” 皇帝嗓音有几分颤抖,直直注视着他,“孟琢,孟琢赶回来了吗?” “是,”萧明述收起长剑,漆黑的眼眸深邃冷淡,“孟琢已率丹阳军由前山突破重围,往这边来了。” 诵经堂众众位朝臣皆松了口气,一时间哽咽与喜极而泣声不绝于耳,皇帝身形晃了晃,也终于泄了力,坐到木椅上,哑声道,“好,那就好。.” —— 隐龙山半腰 萧恒知坐立不安,急切道,“舅舅,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攻下来?” 御林军不过区区几千人,安北军便是用人海战术压过去,这会儿也该拿下诵经堂了才是! 夏中和心中亦是十分焦灼,可口上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抚道,“方才我已率兵攻破山顶佛院大门,拿下诵经堂也不过是这一时半刻的事儿了,殿下稍安勿躁。” 萧恒知仍是担忧,蹙了眉又道,“可是再拖下去,只怕丹阳军。.” 夏中和闻言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眉头一皱冷下了脸色,冷声打断他道,“六殿下,上阵厮杀的是我安北军,为了成你的大事,葬送性命的也是我安北军,你若百般嫌弃,不若由你亲自上阵试试。” 言下之意,便是你行你上,不行闭嘴。 萧恒知脸色变了又变,终还是咬酸了牙齿咽下这口恶气,陪笑道,“舅舅误会我了,我并非这个意思。” “舅舅大将之材,待事成之后,莫说一个安北军,便是西北军,定南军,也都交由舅舅管辖才是。” 他话音落下,夏中和面色才缓和了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战鼓之声,随后冲锋的号角接连响起,声音穿透空气,几乎震破他耳膜嗡嗡作响。 夏中和慕地起身,随手抓过一个小兵,面色铁青问,“出了何事?!” 那小兵满脸惊恐,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努力挺直身子,但声音依旧颤抖不已,哭丧着脸回答,“是丹阳军,是丹阳军从山下杀上来了!” 萧恒知闻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面色骤然灰败。他的手指颤抖着握住椅子的扶手,几步踉跄,颓然地后退了两步,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喃喃道,“完了,这下可全完了。.” 夏中和的脸庞扭曲,状似疯魔,眼中布满红血丝,显得异常狰狞。他双手紧握长刀,青筋暴露,目光中满是凶狠与决绝。他猛然提起长刀,狂怒地爆呵道,“孟琢!”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营帐内炸开,“只要杀了他,杀了孟琢!丹阳军自然溃败!” 第876章 诛杀 明明人数上占尽了优势,可苦战两日而攻克不下,安北军这会儿实则已经士气衰退,再加上正午烈日当头,许多士兵已经体力不支,难以再全力进攻。 可这时赶来支援的丹阳军,状态却恰恰与其相反,众将士全副武装,铁骑呼啸,马蹄飞踏之下尘土飞扬,如狂风骤雨呼啸而来,其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迎风而扬的战旗猎猎,映照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烈焰,杀声震天。 孟琢率军冲锋在前,身披战甲,手中长戟熠熠生辉,锐气逼人,他一马当先,直入安北军腹地,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尔等乱臣贼子,天子脚下竟敢行谋逆之事!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安北军早听过孟琢威名,此时见他如天神下凡,纷纷后退,方才仅剩的那些负隅顽抗的心思也尽数消退了。 “孟琢!我来会你!” 随着一声爆呵,夏中和手持长刀御马而来,孟琢顺着声音看去,冷哼了一声,调转马头,修长的双腿用力夹了马肚,亦朝着对方策马而去。 两人连过数招,夏中和很快便败下阵来,被压制的只有挥刀格挡的份儿。 但孟琢丝毫未让,一套连招下来,长戟刀锋重重划过夏中和的左肩,伤口处顿时血流如注。 夏中和见势不妙,当即要逃,可比他更快的是孟琢的长戟。 刀锋如同万钧雷霆劈下,仅一瞬间,便将夏中和的首级斩落。 战马受惊嘶鸣间,夏中和的尸体落在地上,孟琢策马而来,长戟挑起夏中和首级,扬声喊道:“叛军首领夏中和已死!” “叛军首领夏中和已死!!” 安北军见状士气大挫,纷纷溃散,终是支撑不住,将手中武器扔到地上,面色灰败的跪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整个隐龙寺的杀喊声渐止,这九死一生的险境,终于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 安北军剩余约七八千人,皆被收押。 不多时,孟琢进了殿来,撩开衣摆跪下,沉声道,“臣已率丹阳军平息叛乱,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难掩激动之色,亲自下来扶他,“好,孟家果真世代骁勇,赏,重重的赏!” 孟琢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只从腰间掏出那枚染了血的兵符,双手呈上递给皇帝,“臣幸不辱命,特来交还兵符。” 皇帝看着眼前的兵符,下意识伸手去拿,可还未碰到它时,便停了下来,良久才叹了声道,“罢了,兵符交由太子保管吧。” 孟琢称是,将兵符上的血迹擦干,转而递向了太子的方向。 萧明述自也不会推迟,垂眸将兵符接了过来,才淡声问,“可有受伤?” “一些皮外伤,并不碍事。” “起来说话吧,”萧明述点头,“夏中和呢?” 孟琢道,“夏中和拒不认罪,已被臣当场诛杀。” 皇帝闻言,嘴唇颤动了几下,“那,那。.” 他结巴了半晌,却没能问出什么,萧明述睨他一眼,嗓音清凛替他补全了问话。 “萧恒知如何?” 第877章 善后 孟琢抬眸看了一眼皇帝,才道,“臣等赶到时,六殿下并无反抗之意,如今被押解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皇帝又气又恨,沉默了良久,还是咬牙道,“先押解回宫,打入宗人府内狱。” 孟琢领命而去,诵经堂内只剩下皇帝与太子两人,皇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有几分疲累地坐回楠木椅上,“朕疼了他这么些年。.” 萧明述不置可否,闲散端起手边的茶盏,动作矜贵地轻呷了口茶。 皇帝抬眸看他,苍老而浑浊的眼中情绪有几分复杂。 这两日太子其实有许多次机会,哪怕是此刻,他若真要弑父弑君也不是不可,只要把这罪名往萧恒知和安北军头上一推,他自然能清清白白脱身,名正言顺的立刻坐上皇位。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皇帝叹了一声,缓和了声音又问,“述儿,此次平息叛乱,也多亏了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封赏?” 萧明述闻言轻嗤,勾了唇角道,“儿臣别无所求,父皇若有意,不如待回宫之后,好好封赏孟家和秦家,也算不叫将士们寒心。” 皇帝自然没有异议,对他的态度大为欣慰,又出言赞许了几句,才挥手让他告退。 萧明述早已懒得同他废话,行了礼后便举步离开,回了暂时歇脚的禅房。 秦甲正等在院落门口,方才最后的围战中,他也受了伤,虽不致命,可手臂上被割了道长口子,为了不撕裂伤口,边用白棉布层层围住,吊在了胸前,看着有几分凄惨。 “殿下,此次战事,影卫那边并无伤损,锦衣卫处死亡一人,重伤一人,其余皆无大碍。” 他顿了顿,“只是御林军损伤惨重,超半数人战死,两百余人重伤,轻伤性命无忧者,仅剩千余人。” 萧明述颔首,“亡者性命造册记录,将恩赏逐一送到他们家中,尸身处理好,移至山脚下,莫要引起瘟疫。” “存活下来的,除恩裳外,皆升一级。” 秦甲一一记下,又听太子道,“伤者若要用药,可去太医院领取,孤着派太医去盯着。” “多谢殿下!”秦甲下意识想抱拳行礼,却发现自己这会儿少一只能自由移动的手,只得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嘿嘿一笑,“太子妃方才与孟姑娘一同分发了许多金疮药给伤者,还为重伤的将士们把过脉,开了方子,如今军中都道太子妃宅心仁厚,是个大善人。” 萧明述勾唇轻笑了下,未置一词,秦甲用完好的手抓了抓头发,又道,“不过太子妃确实精通医术,方才臣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多亏了太子妃的金疮药,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子,敷上之后不过片刻,竟真的止了血。” “若太子妃愿意,不知可否写张方子给臣,若有此药傍身,想来不管是大梁将士,或是锦衣卫办案,都能有一重保障,紧急时刻许能保命。” “好,”萧明述道,“孤问问就是。” 秦甲了却了这桩心事,手臂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了,精神抖擞地告退,处理相关事宜,善后去了。 第878章 回宫 这一场叛乱的战事中,死了太多的人,丹阳军昼夜不歇的清理了两三日,才终于将战场清理干净。 隐龙寺的和尚们拿了木桶和抹布,一点一丝地将地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 傍晚的微风拂过,青石板阶梯旁的草木迎风摇曳,倒有种说不出的惬意宁静之感,只是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和血腥之气,不知要过多久才能真正散去了。 妙善大师亲自为所有的逝者做了一场超度的法事,众人休整了最后一夜,翌日才终于踏上回宫的路程。 皇帝坐在銮驾之上,透过帷幔的缝隙看到皇宫巍峨耸立的朱红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明明从隐龙寺到皇宫只是两个时辰的路程,而他却差点再也回不来了。 他回到宫中,第一件事便是处置了禁军统领,不只是禁军统领,整个禁军自上而下所有将领,都被以“玩忽职守”的罪名薅了下来。 禁军守卫的便是皇城的心脏,皇帝的命脉,唯有放上自己人才能放心,皇帝日日夜夜琢磨了许久,写出了许多姓名又划去,最终颓废地放下御笔,发现活到如今这个岁数,竟挑不出几个心腹之人,来胜任这些位置。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疑心最重,千防万防,最后竟生生活成了孤家寡人。 夫妻离心,嫡子造反,朝臣疏远。 皇帝仿佛在这几日骤然老去了,他身边的张公公不敢多言,只垂着头,静默无声地磨着那块赤墨。 半晌,他听见皇帝哑声道,“罢了,不必磨了。” 张公公动作一顿,赔笑道,“陛下可是已经决定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将桌上写满名字的奏折拿起来,最后看了两眼,放在烛灯上将其点燃了。 张公公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陛下。.” 皇帝苦笑了两声,沉声道,“传朕旨意,禁军各职将领,交由太子定夺吧。” 张公公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忙道,“是,奴才这便去禀告殿下。” 皇帝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淡淡道,“时光不饶人,朕到底是老了,争不动了。” 张公公闻言一个激灵,哪敢接这样的话儿?这能小心翼翼斟酌着言辞,“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又怎么会老呢?” 皇帝嗤笑了声,摆了摆手,“去吧,传旨去吧。” 恩赏的事情一并都交由太子去做,可株连定罪的事儿,皇帝却未假以他人之手。 不知他是后怕至极,还是失望至极,萧恒知此次谋逆案相关的所有党羽,都被以雷霆之势捉拿归案,无一例外都被重判。 京都菜市口行刑的刽子手轮了两班,流淌过街头的血色竟比隐龙寺地面的还要浓上几分。 而在这场审判之中,唯有两人似乎得到了皇帝的宽容。 直接参与了叛乱后归降的安北军,有太子求情,皇帝虽然心中有几分不愿,但还是点头给了太子这份颜面,没有要他们的性命,只每人责罚军杖二十,逐回家去。 而另一人逃过一死的,便是萧恒知。 第879章 圣旨 皇帝狠毒多疑了一辈子,也不知是不是年纪也渐渐老去的原因,这回的事儿他犹豫许久,还是没忍心以谋逆的死罪处置萧恒知,只下令撤了他的黄带子贬为庶人,一生幽禁。 圣旨传到宗人府内狱的时候,萧恒知正佝偻着背坐在潮湿阴冷的墙角中。 尽管是关押皇亲国戚的地方,可到底不见天日。 这狭小逼仄的牢房里仍旧满意避免地弥漫着霉味和腐败的气息,昏暗的光线从高处一盏小窗中透进来,勉强在地面上投射出几缕斑驳的光影。 墙壁上布满了斑斑驳驳的污迹和蛛网,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数不尽的尘埃。 萧恒知还穿着那日起兵时的绸缎长衫,只不过在逃亡与受押途中,布料早已破烂不堪,原本华丽的锦缎长袍如今满是泥土和污垢。 他瘦削的脸庞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惨白,眼窝深陷,闪烁着恨意的模样倒如同个厉鬼一般,阴森森地有几分骇人。 昏暗的通道上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内狱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传旨的太监走了进来。 张公公着实被萧恒知这副全然不掩饰的阴郁模样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道,“六殿下,您得跪接圣旨。” 萧恒知冷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目光往他手中明黄色的圣旨上看了一眼。 多好看的颜色啊,只差一点,这颜色便是他也能用的了。 见他眼眸中恨意更浓,张公公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又开口道,“六殿下。.你还是快些接旨吧。” “跪接圣旨?”萧恒知却动也未动,唇边勾起几分嘲讽的笑意,“你说,这圣旨宣读的是我该死的罪名,还要我跪下来谢父皇的恩典么?” 他缓缓站起身来,动作僵硬儿缓慢,“若不是他给了我能夺嫡的希望!要不是他给了我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希望!我何至于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他的神色复杂至极,像是绝望和疯狂交织在一起,变得混沌。 张公公吞了吞口水,才低声道,“六殿下,陛下一向疼您,这回即便您做错了,陛下又怎么会真的舍得要了您的性命呢?” 萧恒知眼眸中希翼之色一闪而过,闪烁了几下但很快还是熄灭了,他轻嗤了一声道,“不要我的命,也不过是将我囚在哪一处过苟且偷生的日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张公公听着这大不敬的话,自也不敢接话,只能劝道,“六殿下,只要活着总还有盼头,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恒知垂眸笑了笑,“我现在,可不已经是,什么都没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如同幽灵般在狭小的牢房中回荡,“夏家倒了,母后死了,就算父皇让我活着,萧明述又怎会罢休?” “他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张公公有几分惊恐,干巴巴道,“六殿下快别说了。” “我为何不说?!”萧恒知神情时悲时癫,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张公公拿着圣旨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能将其掰断。 第880章 自戕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却仍像是条快要搁浅的鱼似的,眼睛瞪得很大。 “父皇以为我死了,他便能坐稳皇位了吗?萧明述活着一天,他便提心吊胆一天,你回去问问父皇,他夜里睡得安稳么?” 张公公被他状若癫狂的模样吓坏了,使了力挣脱开来,草草把圣旨内容读完,便将明黄圣旨放到地上,勉力道,“六殿下,您自个儿冷静冷静,可切莫再说这些胡话了。” 萧恒知的手慢慢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再抬眼间,眼底倒也恢复了些清明,竟使了全力,猛地往一旁的墙壁上撞去。 “母后,儿臣来给您尽孝了!” 张公公人还没出牢房,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回头看去,正瞧见萧恒知的身体渐渐软倒在地,而冰冷凹凸的墙面上满是一道刺目的鲜血印记,连着地面上都被血迹溅的斑斑点点,如同朵朵红梅。 血腥味儿弥漫着,很快充斥在空气并不流通的内狱之中,张公公木木地睁圆眼睛看了良久,才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尖利的喊叫声。 “啊!!来人,快来人啊!” 声音很快引来了宗人府的守卫,张公公踉跄着往外退了两步,抓住其中一个侍卫道,“快,快传太医来瞧瞧!” 赶去查看萧恒知状况的侍卫两指探了他的脉搏和鼻息,随后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六殿下已经气绝,公公还是快些回去禀告陛下吧。” 张公公默了片刻,总算稳下了心神,木然地点了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翊坤宫丽妃处,听张公公说完,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沉默了良久,眼神中浮现出一丝疲惫,像是背负了千钧重担。 长长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冷漠,“朕知道了,退下吧。” 张公公心领神会,连忙称是,但又踌躇了一下,低声问道,“陛下,那六皇子的丧事。.” 皇帝道,“既然已经贬为庶人,就按庶人的规制办,问什么问?” 张公公心中一凛,立刻匆匆忙忙退了出去,生怕再多说一句话便会惹祸上身。 寝殿之内,夏思取了一柄玉轮,正慢慢在脸上按摩着,见皇帝归来之后明显情绪不佳,心中便有了猜测。 毕竟这时候还能牵动皇帝思绪,让他大悲大喜之人,也只有萧恒知了。 她将手中的玉轮放下,眼睛笑得眯起来,看着温婉而柔和,“陛下,您中午午膳用得不多,这会儿可要用点点心?” 皇帝无甚兴趣的摆摆手,却被夏思一双柔夷握住手掌,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轻轻笑道,“陛下,臣妾腹中孩儿踢臣妾呢。” 皇帝一愣,静了片刻,竟真的感受到了府中胎儿的胎动,良久长长舒了口气,眸中神色舒展了不少,连声道,“好,好,这孩子是个身强体壮的,朕心甚慰。” 不过是一个不孝子罢了,他是皇帝,在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皇子。 第881章 牡丹 六皇子的丧事悄然无声地置办了,因为上头几位主子的刻意回避,宫中也未因此而多增添几分沉重的气息。 江晚茵难得闲散了下来,过上了从前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整日里除了换装去督办督市处的事儿,就是陪太后她老人家说说闲话,还意外得知了不少萧明述儿时的趣事,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这日她一大早起来,梳了个雅致的仙游髻,换了身烟蓝色织金锦衣,方走到窗前,便见着万春殿外头院子里的牡丹花都开了,花朵硕大如盘,色泽艳丽无比,花瓣层层叠叠,柔软而丰盈,风一吹,花枝轻轻摇曳,着实好看。 江晚茵难得来了兴致,想着今日户部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干脆叫影六去回一声告假,又叫人取了宣纸笔墨过来,借着明亮的晨光动笔,几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跃然纸上。 她画的认真,额间竟出了层细密的汗来,青月看着心疼,拿了拧干的帕子帮她擦了擦,才笑道,“姑娘歇一歇吧,这早膳都没吃,就赶着来作画,别把自个儿累着了。” 江晚茵画下最后一笔,搁下笔,直了身子把宣纸举起来和窗外的牡丹花做比照,满意地挑了挑秀眉,这才道,“你且说我画的好不好吧?” “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姑娘画工好只是其一。”青月捂唇一笑,面上露了几分得意之色。 江晚茵问,“还有其二?” “姑娘瞧瞧,外头院子里这牡丹花都是数一数二的珍品呢,奴婢瞧着比赏花会上从洛阳运来的那批都要漂亮,”青月笑吟吟道,“自从皇后薨逝之后,内务府有什么好的、稀奇的都是紧着咱们这儿来的,这不,连牡丹都是挑的最艳最好的。” “所以奴婢说,姑娘画工好只是其一,这其二,是因为全天底下最漂亮的牡丹都开在东宫的院子里了,旁人没见过自然也画不出这么好的画了。” 荷心在一旁听了不住地点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奴婢看着,咱们万春殿的牡丹比慈宁宫那儿的开的还要好呢。” 她话音落下,陈嬷嬷便从里间走了出来,佯装生气地瞪了荷心一眼,板起脸来道:“快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这阖宫上下,唯有太后娘娘为尊,你今日说的这话若被别人听了去,又要将不敬太后的罪名记在太子妃头上。” 荷心自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说话注意些就是。”江晚茵笑着摇了摇头,见她仍旧面红耳赤的,把桌上的点心一并塞进荷心手里,打发她去吃。 荷心到底年纪小,见了吃食也将方才的事儿一并忘在脑后,高高兴兴地谢了恩,捧着点心退了出去。 陈嬷嬷轻叹了声,将手中新泡的茶放到桌上,给江晚茵斟上一盏,这才低声开口道,“太子妃,今个儿府中来了消息,说侯爷和二姑娘的婚事,老祖宗都有意要定下了。” “您可还要过问一嘴?若您不想管这些,奴婢就按着规矩往府中送些贺礼,将这两桩事儿挡下。” 第882章 文家 江晚茵轻呷了口茶,“父亲那边,祖母不是相中了柳家姑娘么,既然柳家也愿意,我们也不必插手,成了这桩姻缘就是。” 她顿了顿,“就是不知道给江楹兰相看的是哪一家?” “太子妃略等片刻。”陈嬷嬷掀了帘子将那封书信取了来递给江晚茵,低低道,“像是文家三房的庶长公子。” “文家?”青月思忖了一番,有几分疑惑,“奴婢竟没在京都城里听说过,想必不是什么富庶的好人家吧。” 江晚茵看完手中的书信,勾唇笑了笑才道,“京城里盘踞着这么多世家,哪里是你能一一知道的?有些世家行事张扬,自然名满京都;也有些人家财不外漏,自个儿在那闷声发大财,是更聪明的选择。” 她随手将宣纸叠起来放在桌上,“祖母用心了,给江楹兰寻了个很好的人家。” “是呢,”陈嬷嬷赞同地点头,“文家是个书香门第,家中四位老爷都在京中任职,其中三房老爷在户部之下粮储司做正督使,是个清闲富庶的官职。” “文家公子虽是庶出,可他小娘是良妾,三房老爷和正头娘子膝下又只有两个女儿,这位公子自小便是在正室膝下长大,当嫡子养着的。” “且文家公子是个会读书的料,年纪轻轻不足弱冠便已经连中两元,将来自有前途,三房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庶出也是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二姑娘若是能安安心心地嫁过去,往后的好日子也不用愁了。” 江晚茵笑着点头,“诰命夫人来请安时,文家夫人我见过一回,是个温和有礼的,看着便不会故意苛待儿媳,文家确是个顶好的去处。” 青月闻言哼了一声,颇有几分愤愤不平,道,“也就姑娘菩萨心肠,被她害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帮着她寻好人家。” “要我说,就该找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将二姑娘嫁进去,省的她一肚子坏水没地方使,全泼到咱们这儿了。” “又胡说!”江晚茵作势要去打她,“她若肯过安生日子,我便谢天谢地了,真如你所说把她送进那些腌臜地方,她对我的恨又要再加千倍万倍了。” 江晚茵说完,又看向陈嬷嬷,吩咐道,“你去回祖母一声,就说这两门亲事我都觉得极好,劳烦祖母张罗置办了,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告诉我就是。” 陈嬷嬷道了声是,“那添礼的事儿?” 江晚茵道,“按规矩来就是,也不必故意克扣少了什么,让别人看笑话。” 正说着,陈嬷嬷一一记下,影六叩了窗,闪身进了来,行礼道,“参见太子妃。” “起来吧。” 江晚茵又叮嘱了陈嬷嬷两句,后者便十分有眼色地带着青月一并出去,将殿内的房门都关好。 “可是庄上有什么动静儿?” 影六摇头,“没有,秦姨娘知道了侯爷要续娶,只闹了一日,后头便再没提过这事儿,看着倒没什么异常。” 江晚茵闻言微微蹙了眉,“她要是寻死觅活还正常些,就怕没什么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 第883章 文夫人 影六点头,肃容道,“可要在庄上加派些人手?” 江晚茵良久道,“为了秦云霜一人倒也不值当的,再说她就算要闹,也是找父亲闹去,碍不着我们什么事儿,何必趟这浑水?” 她才不参与,真惹出乱子来也是丢江怀仁的脸,她自在一旁看热闹。 —— 江楹兰养好了伤,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也不再敢作乱了,日日绣衣裳绣鞋垫的给江怀仁送去,生生地又唤起了他的慈父之心,松兰院里的日子又渐渐好过起来。 只是她自个儿被禁足出不了门,端午节庆典也没能出去瞧瞧,实在憋的很了。 今日,也不知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松兰院一连紧闭了数日的大门竟从外头开了,来了个小厮在外头高声道: “二姑娘,老祖宗请您去前厅一趟。” 江楹兰心里没由来地一惊,回过神来才想到自己近日一直安分守己,实在也没做什么错事儿,便满心以为是父亲在祖母跟前求了情放自己出去,心里又高兴起来。 她身边的丫头小厮也全换了一遍,如今近身服侍的仅有一个叫红儿的,虽然言语不多,但手脚麻利,也会梳头,也就将就着用。 江楹兰做到铜镜前,看着自己不施粉黛的面容,长长舒了口气,“替我好好梳妆,今日可不能失了分寸。” 红儿应了声,拿了几根素雅的簪子,给她梳了一个垂桂髻,一支镶嵌翠玉的小巧金蝶步摇熠熠生辉,衬得她更是肤白胜雪,弱不禁风。 江楹兰吩咐人从库里找出一串上好的玛瑙手串,才扶着红儿的手缓缓踏出了松兰院的大门。 一路到了前厅,丫鬟都守在外头,见二姑娘到了跟前,才忙打开帘子请她进去,“二姑娘请,老祖宗和贵客最里面等着您呢。” 贵客? 江楹兰愣了愣,才发觉站在前厅外等候的几名小厮嬷嬷有些眼生,看身上的衣着,也明显不是侯府的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带上几分清浅的笑意,侧身进了殿内。 一进了门,主座上两人正看着她,文家夫人目光上下将江楹兰打量了一通,有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有几分小家子气,但看着是个温婉贤惠的性子,长得也好,配她家良哥儿倒也是不错的。 江楹兰也不知座上的夫人是谁,只垂眸按着规矩,跟两人请了安。 方起了身,便听见老太太含笑的声音道,“文夫人也太客气了,头一回见面便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们哪好意思要呢?” 文夫人也笑道,“也不值什么,我娘家弟弟在江南织造司当值,别的好东西没有,唯这布料都是顶好的,一年两趟的送来,我今日来的匆忙,只挑了几匹苏锦,您别嫌弃。” 江楹兰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桌案上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托盘,上头整整齐齐放着四匹布料,锦缎在日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上头的花纹精巧雅致,仙鹤刺绣栩栩如生,看着便价值不菲。 第884章 亲事 老太太难得温和了嗓音,睨了她一眼,道,“楹兰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谢过文夫人?” 江楹兰心中一沉,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可面上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先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地谢了,这才道,“楹兰年纪小,哪里用得上这么华贵的布料,还是留给祖母和姐姐的好。” 只可惜她的婉拒文夫人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个孝顺谦让的,心里更觉得满意,面上的笑意也更真切了几分,笑道,“你收着就是,这料子丝滑又不沾身,如今天气也热了,拿料子多做几身裙衫,穿着也舒服。” 说罢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笑着将那托盘端起来递到江楹兰跟前,“二姑娘孝顺,但也请安心收下吧,我们夫人自早早准备了老夫人那份。” 话到了这份上,再推脱也不成了,江楹兰只好又谢了礼,将那沉甸甸的托盘接在了手中。 随后盛嬷嬷上了茶来,老太太没让走,江楹兰也只能坐下陪着说话,一盏茶吃下来觉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文夫人走了,她一路跟着送出了前厅,这才心里沉甸甸地回了松兰院,还没坐稳当,外头又来了寿安堂的人,放下许多首饰布料,只说是给二姑娘用的便走了。 松兰院这些日子一直不见天日,骤然见了老太太的赏赐,仆役们心里都难免高兴,红儿笑盈盈地把东西都端进来摆在桌上,兴冲冲道,“二姑娘快瞧瞧,都是好东西呢。” 江楹兰看着这些金银玉石,心中却忍不住气血上涌,冷笑了一声,怒斥道,“什么好东西?谁稀罕这些?” 红儿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小声道,“姑娘怎得生气了?您可小心些说话,免得让老祖宗知道了,又要怪罪。” 江楹兰面目饮愠怒而变得有几分狰狞,手中紧紧搅了帕子,“好好好,她随意找个人家就想把我打发了,如今在自己的院子里,还不能让我说两句了?” 她想想实在气不过,克制不住一把将桌案上的茶盏掀翻在地,碎瓷片和滚烫的茶水翻了一地,“江晚茵嫁的是东宫太子,我呢,她给我找的算个什么东西?” “左一句右一句说的好听,可就算她二人夸出花来,也就是个三房的庶子,嫁过去能有什么好出路?她们不过是故意磋磨我罢了!” 红儿知道她是个心气高的,忙出声劝道,“姑娘,奴婢方才在前厅外等着,见文夫人身边的仆役各个穿的极好,也面色红润,想来那夫人是个好相处的。” “您瞧他们一出手便是这样好的绸缎,家中定然不缺钱银,您嫁进去定能过舒坦日子。” 江楹兰白了她一眼,恨恨道,“眼皮子浅显的东西,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三瓜两枣的东西她江楹兰还不放在眼中,再说了,那文家公子虽说连中两元,但到底也没有入仕,等他再考过,再入仕,得到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 她可没这时间和心劲儿,将自己的青春都耗在一个男人未知的前程上。 第885章 成婚 但宋景安可就不一样了,如今在左相的提携之下,直径官至刑部侍郎,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这二者又岂能相提并论? 江楹兰越想越气,竟有几分悲从中起,眼眶一红落下泪来道,“我知道,老太太不过是欺负我小娘不在身边,想趁着她失势的时候一举将我们娘俩的路都给堵死了,休想,我偏不叫她们得逞!” 她稳了稳心神,坐下了修书一封,折好了交到红儿手中,低声道,“你把这东西去门房给吴大,告诉他是庄子上的事儿,其余的话儿不必多说,他自会明白。” 红儿头一回做这种事儿,本还有几分畏惧,吞吞吐吐不敢伸手去接那信封。 江楹兰看出她犹豫,沉下脸来冷哼了一声,用力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恨声道,“你这小蹄子,还想着跟我避嫌不成?这事儿你今日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最好高高兴兴的,别让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否则坏了事儿,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早从你进了松兰院那天起,你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还想有什么退路?” 红儿被她掐的哎呦一声,红了眼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眼中噙着泪点头,接过那信封细细放好,匆匆往外头去了。 吴大拿了信,看后便将宣纸烧了,从抽屉中拿了一包银两出来掂了掂,便忙不迭地去安排了。 日子便看似风平浪静地又过了一月,很快便来到了江怀仁娶新妇的这日,江家重视,柳家更重视,柳姑娘出阁一应事宜都办的隆重,风风光光,十里红妆将女儿送出了门。 江晚茵本是不想去的,只想着从宫中送份贺礼去了事,可祖母专程修书一封,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为了江家颜面,怎么也屈尊过来一趟,哪怕只是站站脚也好。 老太太有这番顾虑是正常的,上回江怀仁因为宠妾灭妻的事儿被太子责罚一事,在坊间也传的沸沸扬扬,许多人都在私底下猜测太子妃其实与娘家不和睦。 借着这回江怀仁娶妻,宾客尽至,老太太有意让她露个面,好打消这些人的疑虑。 老太太在信中言辞恳切,江晚茵实在不好不给这个面子,便一清早起来梳洗,想着回去应付一趟。 太子妃没有回门一说,算起来这竟是她头一回以太子妃的身份回永安侯府,自然也要盛装准备一番。 若真是妆容素淡,只怕到不了明日,她在宫中失宠的谣言就得传到坊间了。 喜事也得穿些颜色明亮的衣服,青月挑了许久,在柜中取出了一件绛紫色的锦缎长裙伺候她穿上,裙身上淡色的银丝线绣着云纹和牡丹图案,袖口和裙摆处都镶嵌了细密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闪烁,宛如星辰点缀。 发髻上,青月也花了些心思,将柔顺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成裘云髻,髻上插着一支流苏缀东珠的金步摇,步摇上缀着细碎的珍珠和翡翠与这身尊贵的裙衫相得益彰,十分相衬。 第886章 省亲 江晚茵的面容本如盛放的芍药般艳丽,经过精心妆点之后,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水,朱唇微点,更显得艳绝无双。 待一切都打整好后,青月望着铜镜中的女子,都忍不住愣了神,良久才叹道:“若这世上真有天宫,想必里头的仙女儿也就长姑娘这样了。” 江晚茵勾唇笑了笑,扶了她的手缓缓往外走着,道,“惯会说这些哄我开心,只是当仙女代价也太重了些,这装扮也就传出去唬唬人罢了,日日穿着,真是和枷锁一样难受的紧。” 青月闻言也有些心疼,“姑娘忍一忍,等一回来就把这些珠翠都拆了去。” 听闻她要回府,萧明述让王德海准备了半副皇后的仪仗,这会儿随行的侍卫和车夫已经等候了多时,见了太子妃出来,皆跪下行了大礼,待她坐稳当了,才缓缓启动。 路上自然是被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这样一来行程又被拉慢,直到江怀仁和柳姑娘已经拜完了堂,宫中的仪仗才渐渐靠近永安侯府。 太子妃驾临,里头众位宾客全部停了宴饮交谈,都跟随在老太太和江怀仁之后,在永安侯府门口提前站迎。 随着唱礼太监尖利的嗓音喊:“太子妃驾到——” 众人这才缓缓跪下,“参加太子妃。” 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从檀木梯上下了马车,众人抬眸,只见一华服女子垂眸睨了众人一眼,发髻乌黑,眸光潋滟,耳边坠着的南海珊瑚耳珰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光,与她颈边的肌肤交相辉映,竟艳丽的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江晚茵先一步上前去扶起了老太太,这才扬声道,“诸位都起身吧。” “谢太子妃——” “诸位不必因本宫感到拘谨,自行去落座就是。” 话虽是这样说的,可没人敢真的走到太子妃前头去落座,只能跟在身后。 江晚茵握紧老太太枯槁的手,又道,“祖母,快些进去吧。” 老太太眼尾似是闪过几分泪光,拉着她看了又看,才欣慰道,“好,好,隐龙寺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九死一生,没事儿就好!” 江晚茵心里一热,又低声安慰了老太太几句,这才扶了她往里面走。 她既然亲自过来了,带的贺礼自然要更多些才体面。 “今太子妃回府省亲,贺永安侯新婚大喜,特赐绫罗绸缎二十匹,锦绣帛书百卷;赐南海红珊瑚树一株,高三尺;赐翡翠如意一柄,精雕细琢,寓意吉祥;赐紫檀木屏风一座,镶嵌玉石,绘以山水花鸟,工艺精湛;赐大红宝石头冠一顶,镶嵌东珍珠宝石。.” 一张单子读完,太监顿挫尖利的嗓音停了停,竟又掏出一张新的,不急不缓道:“赐上等药材百味;赐名家书画十幅;赐御用茶叶五十斤,金银玉石若干。.” 唱礼的太监拿出礼单念了许久,才念到尾声,其中每一项贺礼都引得众人侧耳侧目,也算是给足了江怀仁面子,他喜不自胜,连连道好,最后携新妇一同谢恩领赏才算完。 第887章 相见 江晚茵落座主位,被她打断的大婚仪式继续进行,直到送走宾客,几人才终于回了仪辉堂。 柳氏这会儿卸了头冠和霞帔,垂眸正儿八经地给江晚茵行了大礼,朗声道,“妾身柳氏,见过太子妃,愿太子妃万福金安,长乐顺遂。” 这等谦卑之资表明了她是个十足的聪明人,江晚茵笑了笑,虚扶了一把,把她从地上搀起来,温声道,“快请起。” 她看了一眼青月,后者立刻上前,将手中的锦盒打开,里面正放着一对水色极好的翡翠玉镯。 这对玉镯玲珑剔透,光泽温润,翠绿色泽浓郁,通体清澈透明,带着淡淡的青色纹理。玉镯表面细腻光滑,触感如绸缎般柔滑,呈现出柔和的光芒,颜色均匀,质地纯净,没有一丝瑕疵,玉质堪称完美,恐怕价值不菲。 “一些薄礼,夫人收下吧。” 柳氏面上露了几分惊讶之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恭恭敬敬将木盒接过来,又行了大礼,“妾身谢太子妃赏赐。” 按照大梁的习俗,三媒六聘迎娶进门的正头娘子,哪怕是续弦,正室的孩子也应按规矩向其敬茶,改口叫母亲。 江晚茵如今贵为太子妃,自然是不需要走这流程,不过江巡风和江时晏却是跑不了的。 见那两人的脸色,便知他们心中并不情愿,若是今日柳氏或江怀仁非要强求,只怕会不好收场。 不过柳氏活的通透无比,她比江晚茵几人之间的年龄差断算不上长辈,见侯府下人将敬茶的茶盏端上来,便笑着开口道: “这真是折煞我了,我年岁尚轻,哪能担得起两位哥儿一声母亲呢?”她挥了手让下人把茶端下去,才又开口道,“两位哥儿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夫人或大娘子就是,断不用说那些虚礼。” 江怀仁闻言有几分犹豫,“这,这不合规矩啊。” 他话音落下,江巡风面色未变,倒是江时晏轻轻嗤笑了一声,“唰”一声甩开折扇,悠哉悠哉扇了两下,揶揄道,“这永安侯府里什么都不缺,最缺的就是规矩,不规矩了这么些年,怎得今日父亲倒念上规矩了?” 他方结束了在江南的差事,本想着玩两日再回来,可因着江怀仁这档子事儿,他只能快马加鞭,什么西湖美景,太湖风光,他是一概都没见着,因此这会儿怨念大得很,说话间都夹枪带棒。 江怀仁闻言眉毛一挑,正要发火,却听身侧柳氏柔声笑道,“自家人讲什么规不规矩的,真说规矩,我现在便应该给先夫人上一炷香,祭拜祷告之后再入洞房。” “罢了罢了,”江怀仁闻言菜了脸色,轻咳一声,道,“这事儿倒也不急,明日再上香就是。” 柳氏能言会道,说话得体又会看人眼色,气氛很快便缓和了过来,难得的十分融洽。 江巡风自称还有公务未决先行离开了,江时晏也懒得在这儿继续应酬,没说几句便回院子里休息,剩下她们四人人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正说着闲话,外头却忽地传来一声凄然婉转的哭喊声: “怀仁——” 第888章 闹事 这一声哭喊,犹如一道凄厉的利刃,穿透了仪辉堂内本宁和的气氛。 除了新进门的柳氏惊了一跳,这声音在座几人可都熟悉的很,可不正是被逐到庄子上去的秦云霜么。 江晚茵挑了挑眉梢,江楹兰和秦云霜在江府辛辛苦苦经营了十数年,虽说一朝失势,可到底还是有些人脉和门路的,江怀仁和祖母这般的严防死守,可不还是让她钻到空子,找来了么? 外头还有丫鬟的呵斥阻斥声,可丫鬟婆子推搡打捏了许久,还是让她硬闯了进来。 许久没见着秦云霜了,今日一见,她倒比走的那日瘦了整整一圈,腰肢盈盈一握,端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今日着了一身素蓝色的长裙,看着布料上的纹路和花样都不是时新的,倒像是十来年前的旧衣裳了,她头上乌黑如瀑的长发简简单单挽了一个髻,除了一支红色的绒布珠花外,竟再没有半点珠翠装饰。 便是那朵珠花也已经褪了色,一点光泽都没有,簪在发间还不如她乌油油的长发亮眼。 江怀仁看着她有几分发愣,老太太怒不可遏地拍了一掌桌案,“混账东西,谁让你从庄子上回来的?大喜的日子里哭天抢地做给谁看?非要在这时候给江家找不痛快么?” 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江怀仁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却被老太太打断:“今日门房谁当的值?怎么将人放进来的?” 刚进来的仆役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老太太见状更是怒火中烧,挥手招呼道:“来人啊,你们都是眼瞎耳聋的不成,还不把这罪妇给拖出去?” 几名婆子闻声上前,正要动手,秦云霜忽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喊道:“今日谁碰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儿,死也死在侯爷身边,免得回了庄子上过相思孤苦的日子!” 江怀仁本有些意动,可想到前阵子她犯下的那些错事儿,嗓音还是冷了几分,呵斥道,“你还好意思说,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动歪脑筋去做那些投机倒把的事儿,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做这副模样给谁看?” “你今日巴巴地过来,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是为了坏我喜事!” 秦云霜闻言膝行了几步,一张清丽面孔上全是泪水,凄凄哀哀道,“夫君说这话实在是冤了我了,我若真想搅黄了这婚事,方才你们拜堂之时,我当着众位宾客的面儿一头碰死了才是,怎会苦苦挨到这时候才过来?” “知道夫君要娶新人,我自然也是欢喜的,我一个妾室,不能帮着操持家事,如今姐姐嫁进来,我又怎会来坏事呢?” 江怀仁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面上的神情却放缓了些,显然是觉得她说的有理。 江晚茵将他们几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端起茶盏遮掩了唇边的笑意。 他这便宜爹真是在哪儿摔倒,在哪儿爬起来,接着就又在原地摔倒、 秦云霜这同样的招数使了十回百回了,怎么就这么有用呢? 第889章 煽风点火 江晚茵拿了锦帕轻按了唇角,似笑非笑道,“听姨娘的意思,今日你想着法子从庄上过来,就是纯纯来恭贺父亲娶妻的?” 若是纯来庆贺,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心里欢喜,又怎会如此哭天抢地,不知情的还以为江怀仁始乱终弃,平白无故厌弃了她呢。 秦云霜面色僵了僵,抬眼看向江晚茵时不觉带上怨恨,可现下实在没心思和她斗法,只用如玉般的手指抹过脸颊,苦笑道:“大姑娘,您说这话不是戳我的心窝子么?我。.” 她话音未落,青月便从一旁开了口,冷声道,“姨娘莫不是魔怔了,要知道今日太子妃驾临,便是老祖宗和侯爷也都依着规矩拜过,你哭闹着进来,没三跪九叩行大礼便罢了,不怪罪是太子妃宽仁,怎得这会儿还一口一个大姑娘?” “单凭你这一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即刻便能将你发落了。” 秦云霜闻言这才收了话头儿,老老实实行了大礼,哽咽着颤声道,“太子妃说的很是,妾身今日来,若说一点私心都没有,那也不然;侯爷知道我素来都是个胆小怕事的,今日拼着从庄子上过来,也是存了死志了。” 她说着膝行道柳氏脚边,狠狠磕了两个头,“姐姐,我是个无依无靠之人,这一辈子也不过是依附着侯爷才有安心的日子过,求姐姐开恩,容下我吧。” 她抬起头来,额上已经隐隐涌现血迹,可见方才那两下是用了力的,亮眼泛红噙着泪,“姐姐往后便是我的主子,我洒扫侍奉,怎么都是肯得,若姐姐不容我,那我真是没活路了。” 柳氏虽然年纪轻,可见了她这番做派,心里也有了数,难怪江怀仁正妻过世这么些年都没娶续弦,原是家里有这么个厉害角色。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韩嬷嬷,道,“原是府上的姨娘,我当是谁呢,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韩嬷嬷是柳氏的乳娘,柳氏自小身子不好,是她日日夜夜不合眼的照拂着才能平安长大的,在她心里早就把人看做亲女儿一样,这会儿看见婚事差点被这姨娘搅和了,早就拉下脸来,一肚子火没处发,闻言立刻上前架住秦云霜的胳膊,“姨娘,请起吧!” 秦云霜本来想做足可怜之态,赖在地上再跪哭一会儿,好让江怀仁心软,谁成想这嬷嬷真是力大无穷,竟生生将她从地上给拖了起来。 韩嬷嬷松了手,道,“姨娘,我们家夫人当不得你这句姐姐。大梁的规矩,只有正儿八经聘来的侧室,才能叫大娘子一句姐姐,除此之外,便是贵妾、良妾,都得按着规矩叫一声夫人,更别说是不知牛头狗脸的旁人了。” 这话把秦云霜噎了个倒仰,只含着泪,申辩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妾身一心只想着见见侯爷,性急了才忘了规矩,说错了话。” 她凄切地重新行了礼,“妾身不像夫人,自小便有亲娘爱护教养,今日犯了错,要打要罚都听夫人的,还望夫人原谅。” 第890章 柳氏的本事 “今日来这一遭,也不只为侯爷一人,求夫人可怜,”秦云霜这说着说着又要跪下,口中哽咽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二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大姑娘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二姑娘的事儿也该提到脸上了,可她没有亲娘在跟前,如何能寻门好亲事,安安心心地出嫁?这是她一辈子的事儿啊,我在侯府为奴为婢都不要紧,只求侯爷和夫人开开恩,让妾身留在侯府吧!” 这番话情真意切,说出来后江怀仁果真动容,他叹了口气,忽地说道,“你今日身上这衣裳首饰,是你入府那日穿戴的吧?” 秦云霜悠悠抬起眼来,眉目含情,“夫君还记得这些,云霜也是死而无憾了。” 江怀仁明显内心已经倒戈了,有几分纠结地蹙了蹙眉,可刚刚拜过堂的新妇就在跟前,他也不好太过偏袒。 江晚茵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叹,今日这热闹没白来凑,本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一件事,硬是让她秦云霜无理辩三分,硬生生辨出几分理儿来,实在是好口才。 若是柳氏招架不住,恐怕以后的日子也要难过了。 见她的目光过来,柳氏抿唇冲她笑了笑,随后敛了笑意,上前了一步,轻声道,“夫君,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江怀仁见她发了话,忙道,“你我夫妻,自然什么话儿都当讲。” 柳氏福了福身,转而看向秦云霜,缓缓道,“姨娘方才有句话说差了,许是无心之过,但我还得说一说,免得姨娘误会,来日二姑娘也跟着误会。” 秦云霜闻言,怔怔道,“哪句?” 柳氏静静看着她,“姨娘方才说,亲娘不在身边,二姑娘便寻不到一门好亲事,照姨娘这话的意思,可是在说江府苛待儿女么?” 此言落下,莫说秦云霜,连江怀仁也有几分变了脸色。 柳氏又道,“我既嫁入江府,按辈分上说,也算是二姑娘的嫡母,自然会为了二姑娘的婚事尽心尽力,不过到底不是我生养的,姨娘信不过我也正常,但府中还有老祖宗和侯爷,骨肉血亲,又怎会不将二姑娘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这番话很在理,秦云霜自知方才失言,正欲辩驳两句,却被柳氏把话堵在了口中,抢先道,“我说句不好听的,姨娘别怪罪,你在不在姑娘身边,这婚嫁大事本也轮不到你来相看做主。” 秦云霜终于变了脸色,嘴唇颤抖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是,是妾身在姑娘身边,也好放心些,否则姑娘又怎能安心出嫁呢?” 柳氏掩口笑了笑,“姨娘说笑了,二姑娘上有老祖宗和侯爷照料,下有兄长姐姐看顾,江府繁荣昌盛一日,便可给姑娘撑腰一日,二姑娘又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秦云霜话都被堵住,一时间也顾不上垂泪了,面颊都涨的通红,江怀仁终于看清了些,看向秦云霜眼中有几分失望,沉声道,“老祖宗已经给楹兰看好了人家,只剩择个吉日下聘了。” 第891章 许配 上回江楹兰来信,只说了如何想法子回来,却没说起文家的事儿,秦云霜一听当即便有些愣了,哑声问:“看好了人家?看了哪家?”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气道,“我千挑万选,自然是顶好的人家,我还能害了二丫头不成?” 江怀仁点头道,“我与老祖宗相看了文家三房的良哥儿,三房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拘于是不是嫡出,且他极有才情,长得也一表人才,是个好人选。” 秦云霜怔了半晌,才想到文家是哪号人物,当即眼泪便落了下来,哑声道,“文家那个庶子?不过是个穷酸贡士,侯爷怎得就能看出他有好前程?万一没有,那不是害了楹兰一辈子么?” 柳氏闻言摇摇头,叹道,“这话儿在家里说说便罢了,可万不能再外头说,且看朝堂之上,哪个大人不是连过三试才能入朝为官的,便是家里的两位公子,也是过了殿试,克勤克勉,才成为新贵,谁人不是从举人贡士过来的,姨娘可说不得这些话。” 秦云霜方寸大乱之后,说出口的话越发失态,好在她足够机警,立刻转了态度,福了身赔起罪来,“夫人教训的是,是妾身目光短浅,妾身知错了。” 她想蒙混过去,柳氏却不肯放过,面上仍是那副清浅笑意的模样,对着江怀仁道,“夫君前些日子的事儿,我也略有耳闻,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当今圣上和殿下最忌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之事,夫君可莫再让姨娘插手家务事儿,免得再犯了上头忌讳。” 江怀仁登时震了震,将目光移向正在吃瓜看戏的江晚茵身上,后者察觉到目光,颇为友善地对他笑了笑,未置一词。 可偏是这一眼,竟叫他身上出了些许冷汗来,前些日子隐龙寺事变,他因抱病没能去,反而躲过一劫。 不过后来六皇子的下场他却是知道的,从今往后,整个皇宫中都无人能跟萧明述抗衡了。 况且太子妃盛宠,整个京都谁人不知,现下里得罪江晚茵,就是得罪太子殿下。 江怀仁思忖片刻,垂眸同秦云霜道,“夫人所言甚是,你往后谨言慎行,少说些诳语,免得给全家带来祸端。” “楹兰及笄,婚事儿我也与老祖宗相看好了,文家的良哥儿是个好的,过几日就请人去问问生辰八字,寻个好日子就将事儿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秦云霜心中一沉,委顿着垂泪,口中轻声道,“是,都按夫君说的办,别的妾身都不求,来日楹兰出嫁了,也不知再见是什么时候,只求夫君开恩,二姑娘出嫁前这些日子让我暂住侯府,待婚事结束,我自个儿便回庄子上,日日斋戒念佛,为老夫人,夫君和夫人祈福。” 她跪下对着江怀仁连连叩头,凄然道,“求夫君看在我挂念女儿的一片心上,成全我这回。” 现下就算是再哭再闹,她自己占不着理,说再多也是枉然,还不如先想个法子找个借口留下来,待能收拢住江怀仁的心,再做打算。 第892章 留下 只要能留下,她秦云霜最不怕的就是跟别人斗,这柳氏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相貌也不见得有多出众,如何能斗得过她? 秦云霜心中自有谋算,面上却是一片凄苦绝望之色,到底有这么多年的情谊,话说到这份上,江怀仁终是于心不忍,他不好开口直接答应下来,便带了几分试探之意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越看越来气,只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哼了一声,怒道,“你看我作甚,自问你夫人去!” 江怀仁自讨个没趣儿,只能悻悻收回目光,又看向身侧的柳氏,有几分为难道,“夫人,你看。.” 他自觉没理,实在说不下去,好在柳氏是个很会洞察人心的,当即明白过来,笑着道,“姨娘为母之心,我们自该体谅,既如此,便让姨娘先留下吧,不知道姨娘从前住的是哪间院子?等我明日看看人员册子,再拨些人过去伺候,别怠慢了。” 秦云霜闻言大喜过望,可抬眸去看江怀仁的脸色时,心里又不免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这柳氏果真是个极有心机的人。 今日若是柳氏不愿意,不肯让她留下,或是勉强让步同意,反而会激起江怀仁的愧疚心疼之意,多加照拂。 可若她摆尽了宽容大度的姿态,还说要拨人来伺候,恐怕会让江怀仁清明起来。 果不其然,听了柳氏这番话后,江怀仁眉间一蹙,道,“从前?如今哪能和从前比?就住在林枫馆便可,也不必拨什么人人,只让从前杨嬷嬷去跟前就是了。” 林枫馆是江府西北最偏僻的院子,又临着西街,常日里见不着光便罢了,还嘈杂不安,已经许久没住过人了。 秦云霜闻言心里如坠冰窟,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低低应了声是。 经她这么一闹腾,江怀仁本兴高采烈的心也沉了下去,变得焦躁不堪,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叹了声,扶了老太太出去了。 柳氏丝毫不慌地福了万安,随后知会仆役进来带秦云霜下去安置,秦云霜自是很不甘心,福了身皮笑肉不笑道,“夫人,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妾身伴着您,总不会寂寞。” 柳氏微微笑了笑,毫不退让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自会奉陪到底。” 秦云霜走后,江晚茵才终于起了身,笑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去了。” 柳氏扶了她的手臂往外相送,“让太子妃看笑话了。” 江晚茵道,“这样的笑话,我从前在家中时,早已经看过百次,比这更厉害的也有的是。” 她说着顿了顿,勾了唇角,“我本还担心夫人招架不住,想说若有什么事儿便去宫中寻我,不过如今看来,倒也没这必要了。” 柳氏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江晚茵在说什么,笑盈盈开口,道,“妾身今日一见您,便觉得很投缘,等得了空少不了会到宫里找太子妃说话,到时候太子妃别嫌我烦就是。” 第893章 鬼祟 太子妃起驾回宫,侯府众人又是一番拜别才算完。 从江府离开,江晚茵刚出了正门,便见到影六正在外头等着,一看到她出来便迎上来,道,“太子妃可出来了,不然属下要进去找您了。” 江晚茵顿了脚步,有几分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影六抬头看了眼天色,才道,“殿下方才吩咐,晚上要您去赴宴,有要事。” “有要事怎么不在东宫说,反而要到宴席上?” 影六又道,“是督市处的事儿,说是番邦使者有意承办边疆之地伏日节的祈雨仪式,想和督市处的尹正使详谈。” 这么说江晚茵就明了了,敢情是公事。 若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便简单多了,她甚至连衣裳都不用换,进了宫门直接就能去赴宴,可若是以尹正使的身份,那可就麻烦多了。 一头的琳琅珠翠和面上的妆容都要卸掉,又要重新换衣裳梳发髻,还得贴面具易容,算算时辰还真不一定来得及。 “真是自找麻烦,”江晚茵嘀咕了一声,扶着青月的手上了车道,“赶紧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可随着唱礼太监一声又尖又利的嗓音响起:“启程——” 江晚茵坐在缓慢前行的车马上,看着马车车窗外围观的百姓,才想起今日她出门用的是半副皇后仪仗,这么多宫人跟着,便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好不容易龟速挪了回去,江晚茵火急火燎地在青月地协助之下换了衣裳,正要出门,又想到顶着男人的身份实在不妥,便抓了影六问,“殿下呢?” 影六道,“殿下在书房等着太子妃,一同去宴席。” 江晚茵点头,抬脚往书房的方向走,这一路上遇到许多相熟的宫人,见了他们有几分陌生和疑惑的眼神,她总觉得有几分心虚。 好容易到了书房门口,王德海正在门口等着,见了她忙不迭地迎上来。 江晚茵正犹豫该如何开口,却听到王德海躬身道,“参加太。.尹正使,殿下在里面等着您议事呢。” 是个知道内情的,江晚茵有几分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推门进了室内。 东宫的书房,名为静思轩,是三间入室的宽敞之地,内设明亮典雅,四壁上都嵌满了书架,书架之上摆放着整齐的典籍和古书,倒显得十分壮观。 矮几上常年燃着一炉檀香,缕缕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和书卷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颇有些书香墨韵之意。 江晚茵进去时,萧明述正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雕花红木书案后批折子,桌上的一盏九枝连盏青铜古灯,烛火摇曳,光影交错,映得萧明述那张英俊的面容轮廓更深,如同精细的玉雕一般。 江晚茵饶过古朴的屏风,狗狗祟祟地走了进来。 萧明述听见声响儿,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落了几秒,见她神色鬼祟,忍不住放下奏折,道,“看什么呢?” 江晚茵轻咳了一声,“看殿中有没有外人。” 第894章 狄人 萧明述闻言便知她想说什么,轻嗤了一声,道,“影卫的易容面具,便是江湖上精通此术的高手,也得凑近了才能看出端倪。” “本是没有破绽,但你——”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江晚茵一眼,“笑容诡异,蹑手蹑脚,反而可疑。” 江晚茵:“。.” 她稍稍放下心来,若无其事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问,“殿下,我们何时去赴宴?” “不急,”萧明述重新拿起一本折子,嗓音清凛,“等孤批完这些就去,你若饿了,可先用些点心。” 江晚茵目光扫过桌案,批完的折子堆积如山,没批完的目测还有四五本,想来不过片刻时光。 她往木椅上闲散地一靠,捡起桌上的马蹄糕吃了两口,“影六说有外族使者想参与招商?是什么外族?” 萧明述头也未抬,淡淡道,“狄人。” 江晚茵闻言一呛,咳嗽起来,好容易就着茶水将口中的糕点咽了下去,才有几分震惊道,“殿下真是好心胸。” 萧明述抬眸看她,微蹙了眉,“何意?” 江晚茵欲言又止。 萧明述道:“说。” 江晚茵由衷道,“敌人还能参与我们的招标?你还把他们放进宫来赴宴?也不怕被偷了家。” 她顿了顿,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难不成,是鸿门宴?” “假意同意他们参与招标,然后将他们的重要人物骗进宫来,直接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她说的兴起,却见萧明述额角地青筋跳了跳,随后沉声道,“是北狄人,今日来赴宴的是北狄使者和他们的三王子。” 北敌人?北狄人? 江晚茵反应了两秒,才察觉自己会错了意,带着几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控诉道,“这么容易被误会的词,殿下怎么能省去这么关键的一部分呢,都怪殿下。” 萧明述挑了挑眉,眼底的警告之色一闪而过,江晚茵自然见好就收,顺滑的转移了话题,“我今日回永安侯府省亲,殿下也不问问我顺不顺利?” 萧明述轻笑,“你都用了半副皇后仪仗了,谁还敢惹你不快?” 江晚茵想了想觉得这番话很有理,今日永安侯府那些宾客看见皇后仪仗眼睛都直了,行礼的时候恨不得把头磕进地里去。 她换了个说法,“那殿下也不问问我此行精不精彩?” 萧明述如她所愿,开了尊口,“那精不精彩?” 江晚茵眼睛亮了亮,“精彩万分!” 她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秦云霜大闹仪辉堂,又被柳氏制服的情景,萧明述时不时应和两句,待她讲完,桌上的折子也正好见了底。 萧明述将最后一本折子朱批完礽回桌上,扬眉睨了她一眼,“孤看你此行庆贺是假,看热闹是真,你对督市处这么尽心尽力,莫不也是为了多看些热闹吧?” 江晚茵唔了一声,忙不迭地敛了笑意,正直道,“那怎么会,我在督市处呕心沥血,都是为了大梁的百姓,和殿下的功绩啊。” 第895章 宴会 今日的宫宴设在了宝德殿。 本以为就是个小规模宴请,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今日的宴席排场不小。、 高悬的宫灯将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桌案间是精美的玉器与瓷器相互辉映,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有乐坊乐师们坐于一侧,钟鼓齐鸣,音律悠扬,如流水般环绕在耳畔,席间更有歌舞伎者身着华丽的锦衣,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令人目不暇接。 长案之上,美食佳酿琳琅满目,珍馐美馔,气氛竟是热闹非凡的。 江晚茵微惊了惊,凑近了萧明述低声道,“好大的排场。” 萧明述淡淡嗯了声,“今日来的是柔苍部落使者,他们如今势大,北狄之中除了幽月族和烁金族外,其余部族皆已向柔苍王效忠。” 简而言之,是一只盘踞北疆,对大梁虎视眈眈的恶犬。 江晚茵闻言思忖了片刻,忽地启唇问,“他们真的有钱来竞标吗?冠名费很贵的。” 北狄是游牧民族,物饶丰富的草原被蒙古把持,他们只能生活在极寒的北疆以外,居无定所。 既然是居无定所,那便是没有固定资产,更别说是钱银了,甚至到了每年秋后,他们都要到大梁的边境城邦去骚扰掠夺百姓,获得了物资才能勉强过冬。 边境百姓不堪其扰,每年北疆守卫军都要跟北狄打几回游击战,可他们仍跟粘人的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这也是为何大梁与北狄之间的关系一向并不太和睦。 总的来说,北狄人能打是真能打,但穷也是真穷。 这些来竞标的世家兜里钱银丰厚,那么她自然能用上三寸不烂之舌,把招标的事儿说出花来,不怕他们不心动。 可跟北狄似的,兜儿比脸都干净,她就算再忽悠,他们也没有啊。 江晚茵有几分苦恼地“啧”了声,自顾道,“好不容易头一回招标竞了高价,可不能因为他们拉低了价格,这价格掉下来容易,想涨上去可就难了。” 萧明述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有钱银,却有好马,柔苍族善养战狼,所到之处以一挡十。” 江晚茵眼睛亮了亮,心里又有了底。 宴厅之内,众人见太子来了,纷纷停了交谈之声,起身行礼,一番客套说词之后,大家才重新坐下入了席。 北狄人的血统与大梁人不同,端是些粗犷长相,身材相较中原男子也更加高大魁梧,肤色多为黝黑或古铜色,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神锐利如鹰,看着便有几分狂野之气。 可令人有几分奇怪地是,他们的领头人,那位北狄的使者,竟是个容貌清秀的少年,虽是北狄人的打扮,可眉目之间却尽是中原人的影子,唯有一双淡褐色的瞳孔和略深的肤色,证明了他的北狄血统。 许是见到江晚茵有几分探究之意的目光,那少年起身笑了笑,率先开了口,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想必这位便是督市处的尹大人了,我乃北狄大祭祀塔拉,见过大人。” 第896章 谈判 江晚茵被他捉到目光,并不慌张躲闪,勾了唇角起身,颔首回礼道,“见过大祭司。” 她略微停顿,将杯中酒饮尽,才道,“大祭司看着倒与我大梁人有几分相似。” 塔拉眉眼弯了弯,“是,我阿父正是大梁人。” 他看着年纪尚小,十分面善,说起话来也毫不露怯,令人如沐春风。 江晚茵逢场作戏应和了几句,垂眸坐了下来,面上虽笑意不减,可心中却仍带着十二分警惕。 一个中原与北狄人的混血孩子,竟能在这样排。外的族群部落中一路坐上大祭司的位置,没点本事怎么可能? 若真如他所展现出来的这般良善,只怕早就被吃的只剩下骨头了,外表越是柔弱艳丽,内里越可能是黑心的食人花。 高手对阵,谁先掌握了谈判的节奏,谁能先将对方绕进去,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只不过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好忽悠,把酒谈笑之间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尤其是听到江晚茵提出想要柔苍部的战狼崽子时,饶是塔拉的神情也不由得僵了一僵,问,“不知尹大人想要几只?” 江晚茵眯着明若秋水的眼眸笑了笑,嗓音清凛道,“若是只要一只,怕它到了大梁的土地上难免会思想寂寞,自然是能一起送来几只兄弟姐妹做个伴儿为好,狼崽年纪小,若是能将它的父母也一并送来,更是极好的。” 塔拉身旁一个北狄人最先沉不住气,用不太流利的汉语磕磕巴巴道,“那,那不可能,柔苍战狼,珍贵!怎能随随便便给你们?做,做梦!” 见他气得面红耳赤,江晚茵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商量而已,你怎的还急了?” 那人更气,只是还没开口,便听塔拉轻声道,“米尔,不得无礼。” 随后他抿唇对江晚茵投去歉意的眼神,端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温声道,“米尔鲁莽,冒犯了大人,我代米尔向大人赔罪。” “只是柔然战狼培育起来极耗人力与时间,有时十数年间仅能训出一支狼群,大人一开口便要我这狼群的一半,实在恕我不能答应。” 他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江晚茵自然也不会全信,眸光明亮地瞧了他一眼,道,“大祭司,督市处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更是为百姓造福,凡事首先便要讲究一个公开公正,如若不然,那这竞标之事早就成了贪官污吏敛财的手段了。” 塔拉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我等为此事远道而来,太子殿下与大人也应该看到北狄的诚心才是。” 言外之意,便是说虽然他们没钱,但有一颗真诚的心,让江晚茵给他们开个后门,通融通融。 江晚茵神色淡淡,修长如玉的手指摸索着酒盏杯壁上的花纹,意有所指道,“既然来了我大梁的土地上,自然要守大梁的规矩,若今日我为北狄行了方便,来日便也要给蒙古行方便,后日更要给南诏行方便,否则厚此薄彼,岂非惹得大家不快?” 心直口快地米尔虽听不懂太多,但也囫囵地明白了自家大祭司的提议被拒绝了,竟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拍在桌案上,冷哼道,“我北狄,骁勇善战,那等小国如何相比?” 第897章 威胁 江晚茵闻言并不生气,只抿出个极浅淡的笑意来,“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奇怪了,我大梁向来对待周边诸国一视同仁,从不会因其强大而畏惧退让,也不会因其弱小而得寸进尺,否则真如你所言行事,岂非乱了套了。” “今日你来走个后门,明日她来行个方便,那我这督市处也不必办了。” 米尔愠怒道,“我,我说不过你,但我手下的利刃自可,可替我说话。” 这话便真有几分挑衅之意了,塔拉阻止不及,心中微沉了沉,抬眸去看主座上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太子,眸光中难免带了几分忐忑之意。 这位大梁太子极似先帝,运筹帷幄,城府极深,狠辣手段比起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绝非池中之物。 宴席中静了静,江晚茵尤嫌不够似的,举杯轻饮,似笑非笑道,“哎呀呀,听这位的意思,今日倒是本官会错了意,误解了几位来赴宴的目的。” 她放下酒杯,轻“啧”了声,“原来几位是来强买强卖,而且诚心谈判的。” 塔拉心中咯噔一声,面上挂上笑意,正欲解释几句,却听见萧明述面容冷淡地开口,嗓音清和,道“若要动武,不妨尽兴,孤倒也想瞧瞧,是你们北狄的匕首更锋,还是我大梁的长剑更为利。” 他话音落下,主座身后竟有几名身着飞鱼服,腰间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上前,面容冷肃握住剑柄,只听“铮”地一声,寒光亮的刺目的绣春刀已经半数出鞘。 仿佛只等着太子的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飞身上前,将今日在场的所有狄人斩于刀下。 锦衣卫的威名名震天下,便是北狄人也略有耳闻,见此情形,米尔不由得有几分退缩之意,将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家大祭司。 本还是有来有回地谈判,就因为这蠢货的几句话,如今竟将局势作乱的如此紧张,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塔拉脸色微变,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起身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米尔并不精通于大梁的语言,一时失言,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太子殿下息怒。” 江晚茵却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笑着阴阳道,“汉语博大精深,只是不知道米尔将军从哪请来的先生,怎么不教些好的,专教这些惹人歧义的词句来惹人误会?” “尹大人说的很是。米尔,还不给太子殿下磕头赔罪!” 米尔虽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依言老老实实起了身,跪叩下来,生硬道,“米尔失言,还请,太子殿下息怒。” 萧明述摆摆手,示意锦衣卫退下。那些锦衣卫井然有序地收起绣春刀,退回原位,动作整齐划一,看着便是训练有素。 宴席重新恢复了宁静,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丝未散的紧张。 塔拉心中暗松一口气,忙敬酒以示歉意,“愿我族与大梁永结同好,共享太平。” 随着萧明述闲散地举杯,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当江晚茵再笑盈盈地谈起冠名事宜时,塔拉果真退让了许多。 第898章 周旋 这场宴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虽说后来塔拉的气势弱了下去,但仍旧不是个容易被忽悠之人,江晚茵和他你来我往争了许久,才算勉强谈拢了。 其实北狄上赶着来招标的目的,江晚茵大致也很清楚了,无非是大祭司未雨绸缪,想提前筹划好秋后之事。 北狄人夏秋两季自然过的舒服,只不过每每到了冬季便苦不堪言,只能靠着在大梁边境打秋风勉强维系生计。 如果能在今夏和秋季多与边境百姓和守卫军贸易往来,营造出一片和平友好的假象,自会大.大放松他们的警惕和敌视之心。 届时到了秋后初冬难以生存的时候,他们出其不意地翻脸,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因而江晚茵心里也清楚,这场合作持续不了多久,在谈判途中也是壮着胆子大要特要,主打一个“胆大包天”出价,欢迎砍价。 不过这法子竟也有些用处,说到最后竟真被她要来一公一母两只战狼崽子,和战马数十匹。 这场各怀鬼胎的宴席便在诸方还算满意的情况下,圆满结束。 宴会散场之后,户部尚书严大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上前拱手道,“尹大人临危不乱,舌战狄人,我等实在佩服。” 他顿了顿,发出了友好邀请,“不知尹大人车马停在何处,不如同我等一起出宫去。” 江晚茵心道严大人,我跟你的方向不顺路啊。 她摆了摆手,含混道,“盛情难却,只是我还要同殿下商议一下具体事宜,下次,下次再一起走。” 严大人并未深究,只是感慨道,“尹大人一心为国为民,劳苦功高,还需多多休息,莫累坏了身子才好。” 说罢,微微拱手,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去。 使者和朝臣各自三三两两结对离席,江晚茵找了一圈却没见着萧明述的身影,便召了个小太监过来问,“太子殿下呢?” 那内侍恭恭敬敬道,“方才礼部尚书大人说有要事要与殿下商议,这会儿正在偏殿议事。” 江晚茵应了声,抬步就往偏殿走,到了门外正看见王德海,现下这处除了他也并无旁人伺候,他忙不迭地迎上来,笑道,“太子妃,奴才听着也就这一会儿的事儿了,要不您在暖阁略等?” 北狄人后面的事儿除了户部参与,少不了礼部帮衬着,礼部尚书头次接这种活儿,先来跟太子通个气,谈谈口风和态度也是正常的。 江晚茵也不急这一会儿,正想走又听见王德海道,“殿下还说,您方才在宴上饮了酒,暖阁里已经备好了蜜水和点心,你用一些压压酒气,若是困了便睡,青月姑娘走不开,这会儿荷心姑娘已经过去伺候着了。” 安排的倒是妥帖,不枉费她帮他做了这么多事儿,江晚茵心里热了热,轻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公公告知。” 王德海哪敢受她的礼,忙弓腰到了连着道了几声不敢,引着她往暖阁里去了。 第899章 暖阁 暖阁离宝德殿偏殿不远,因为今日太子殿下在此设宴,大多数宫人都被调去了正殿伺候,这会儿宴席方散,前头更是忙的走不开人,因而王德海一走,整个暖阁方圆几十米处都见不着个人影。 江晚茵也没在意这些,荷心已经迎了出来,扶着她进了里屋。 方一踏入,便闻着一股子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倒叫她醒了几分,“这是什么香薰?” 荷心笑道,“奴婢闻着也稀奇,方才专门找人问过,是太子殿下怕您醉酒之后头晕脑热,专程让人燃的醒酒香,那小太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药材啊、香料,偏奴婢一个也没记住,只记得里头有薄荷和沉香了。” 江晚茵笑了笑,瞧见搁在桌上的各色糕点和冰饮,样数竟有近十种,精致的紧。 不过她方才在宴席上吃了不少,加之饮酒,实在没什么胃口,便也没坐下,直接端了桌上的甜白釉瓷盏,将里头的蜜水一应喝了。 荷心惊了一跳,忙递过帕子给她擦擦唇角,担忧道,“这东西是用碎冰冰镇过的,太子妃喝慢些,这样伤了脾胃就不好了。” 江晚茵摆摆手,舒舒服服脱了鞋子躺到软榻上,眯着眼睛拉过锦被盖上,才笑着看她道,“无妨,酒洌身热,我这会儿喝点凉的东西才舒坦,你这会儿过来,可用过饭了?桌上的糕点你想吃什么就吃,不用拘束,就当在万春殿时一样。” 荷心眼睛亮了亮,脆生生“哎”了一句,又去帮扇了会儿扇子,叫她已经安然入睡了,才轻手轻脚走到桌案旁,捡着糕点吃了两块。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江晚茵忽地闻到一股幽幽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她五感都极灵敏,尤其会辨得这些药香,因而哪怕是在睡梦中都猛地惊醒了过来。 她有几分恍然地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又蹙眉吸了两口,才确信自己方才闻到的幽香并非幻觉。 江晚茵吃力地偏了偏头,才发觉自己额间竟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将发丝打湿了贴在脖颈上,又湿又冷。 隔着蔓蔓纱帘,隐隐能瞧见荷心在外头的桌案上趴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同她一样吸了药进去。 江晚茵狠狠咬破了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又清明了几分,咬着牙哑声道,“荷心。.荷心。.” 但同她所料一般,荷心伏在案上的身影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昏了过去。 屏风旁的窗户上,两个人影朦朦胧胧映着,仔细听着似乎还有人的交谈声: “人是不是醒了?听着有动静儿似的?” “兴许是迷药不够,再吹些!” 随着两人话音落下,暖阁中的幽香之气越发的浓郁,江晚茵心中一沉,可来不及细想,便被卷入了沉沉的睡意当中。 屋里很快没了动静儿,外头两道人影踌躇了半晌,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两人虽穿着宫人的服饰,可看长相,明显是北狄人的容貌。 第900章 被掳 “大哥,这是将军让咱们绑的人吗?” “我们一路跟着来的,想必是那个什么督市处的尹大人。” 两人用狄语小声嘀咕了片刻,从怀中掏出麻袋,将人从头到脚套了起来,其中一人借着烛光看轻江晚茵的长相,还啧了两声道: “这大梁人生活果真富足,这男人都跟女人似的,细皮嫩肉的。” 另一人啐了他一口,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大梁的朝廷命官,与将军有大用处,你可别动这歪心思,当心回头皮和骨头都被扒喽!” 那人嘿嘿笑了笑,不敢再说这些胡言,两人抬了麻袋便要往外走,路过荷心时,也不知是她被动静儿惊醒还是迷药吸入不多,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两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正看着自己,当即吓得惊叫出声。 “啊——你们是什么。.” 她话音未落,为首者便当机立断劈出一掌,将人劈晕了过去。 另一人问,“大哥,可要——” 他未将话说完,只以手做刀,在脖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言下之意不明而喻,是要杀人灭口了。 “大哥”蹙眉沉思了几息,还是摇摇头,低声道,“不可,在大梁宫中杀人,实在太过冒险,若被查出来,恐整个北狄都要招致战争。” “将尸身处理了不就是了?” “糊涂东西,你嫌偷偷运人出宫还不够显眼吗?哪来的时间处理尸身?只怕你还没处理好,外头的人就发现了。” “那大哥说怎么办?” 那人咬了咬牙道,“这婢女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指不定是他的侍妾或者通房,罢了!先一并带走再说吧!” —— 江晚茵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脑上隐隐作痛,想伸手摸摸却发现被绑住了双手,四处张望了才看清眼前竟是一堆蔬菜,车厢颇为宽大,正轱辘轱辘地往前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好在绳子绑的不紧,许是劫持她的两人没想到人会醒的这么快,这才放松了警惕。 她使了劲儿挣了片刻,待到绳子松了,将自个儿的手从里头脱了出来,虽说擦破了点皮,但也没有大碍。 她揉了揉脑袋,摸着鸡蛋大小的一个肿包,想来是方才被人扔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在哪儿撞得。 江晚茵暗暗吸了口气,悄悄在瓜果蔬菜堆里冒出个头来,往外瞧了一瞧—— 只见车马已经出了京都,看着已过了京郊,还在往外走。 地上也并不平坦,颠簸之中,车轮马蹄滚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的印记。 前头驾车的是两个狄人,嘀嘀咕咕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似是听见后面有声响儿,左边那人回头一看,却也没见着什么,只能狐疑地打量了一眼便回过头去。 缩回去的江晚茵心脏砰砰直跳,望着夜幕上阴沉沉的乌云,心里有几分无语。 这北狄人也太不地道了些,有什么话在宴席上不能说,非要使这阴招,真是一点君子之仪都不讲,上不了台面。 第901章 人没了 宝德殿偏殿,礼部尚书大人可谓兢兢业业,事无巨细地都要请示太子殿下的意思,生怕自己拿了主意不合殿下心意,到时候惹出事端来。 开始时萧明述还能耐着性子应他几句,可后面问题越发有些离谱,他眼底的神色也冷淡了下来,微眯了狭长的黑眸,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太阳穴间轻按,淡声道: “这些小事儿都要孤一一吩咐,这礼部尚书的位置,不如也换孤来做罢。” 礼部尚书吓得当即一个激灵,口中连道“不敢”,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委顿着行礼退下了。 王德海在外头等了许久,见尚书大人终于走了,才端了新茶进去,笑道,“殿下勤政爱民,忙了这会儿子功夫了,快些歇歇吧。” 萧明述嗯了声,问,“人呢?” 王德海忙道,“太子妃在暖阁里歇着,奴才这就去请太子妃过来。” 太子随意摆了摆手,王德海这就过去,他想的周到,这会儿夜深了,乌云密布,风也吹得紧,还不忘拿了件薄披风再过去,免得太子妃刚小憩过,一吹风再惹了风寒。 他恭恭敬敬进了暖阁,低声道,“太子妃,殿下那边的政务已经处理完了,唤您过去一并回东宫呢。”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之声。 王德海只以为她睡得熟没听见,又往里了一步,靠近屏风又提了声音,“荷心,你在哪儿伺候着?” 这一次仍是无人应答。 王德海慌了神,也顾不得别的,直接绕过了屏风,可暖阁之中空空如也,哪有一丝人影? 他惊得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连声道,“来人,快来人呐!” 本在殿外候着的宫人闻言鱼贯而入,见太子身边的大太监跌坐在地上,忙七手八脚地将人扶了起来。 王德海喘过气来,抓住一人问,“太。.尹大人在这屋里歇着醒酒,可有人见他出去过?” 众人纷纷摇头,王德海又问,“荷心呢?十五六的小丫头,可有人见着了?” 自然也是没人瞧见,王德海脑中“嗡”的一声,太子妃和荷心好端端、活生生的两个人,怎么还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丢了? 秦甲最先在外面听见动静,他方才和影三汇合,正商议近日需要联手合作的一桩公事,这会儿进来问,“王公公,出什么事儿了?” 王德海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将其他人挥退下去,擦着眼泪道,“不得了了秦大人,太子妃不见了!” 秦甲一听,愣道,“太子妃今夜不是扮了尹正使,方才还和狄子在席间谈判,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王德海悲从中来,“奴才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在暖阁里就这么没了。” 正说着,他身边的小徒弟进了来,低声道,“师父,奴才回万春殿看了,太子妃没回去。” 人没回去,王德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更是站也站不稳了,霎时间连自己死了尸体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第902章 坨子峰 秦甲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暖阁中四处巡视了一圈,忽地在窗户上不起眼处见到了端倪。 他快步过去,查看了窗户纸上的孔洞,随后视线往下一看,果真在地面上看到了些许散落的香灰状物。 秦甲赶紧蹲下身来用指尖捻起,放在鼻尖处闻了闻:是迷魂香。 这东西都出现在暖阁,那么基本可以确定江晚茵是被人给掳走了,也不知现在发现的时机是早是晚,人还在不在宫中。 秦甲肃了脸色,回了王德海身边道,“王公公,我立刻着人封锁皇宫,地毯式的展开搜查,你赶紧去跟殿下说一声。” —— 与此同时,京郊外200里处,坨子峰。 坨子峰是京郊处一座险峻的深山,虽然名字只叫做峰,可却是高耸入云的。山体陡峭,攀爬之路乱石层生,岩壁几乎垂直于地面,想要攀登几乎是痴人说梦。 加之山峰上常年云雾缭绕,古树参天,里头生活的猛兽也种类繁多,每每到了冬日,食物并不丰沛的季节,便总有熊、虎、狼等猛兽下山觅食伤人。 猎户们想要反击,可每每追踪进坨子峰中,便会因其复杂的地形和不可预测的天气而迷失了方向,十之八.九不能生还。 久而久之,坨子峰也成了附近村子、城镇百姓口中有历鬼索命的鬼山,便是住的近些的,也陆陆续续再几年间搬离了此处。 到如今,以坨子峰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土地竟都成了荒地,被繁茂的绿植遮盖,全然成了无主之地。 可谁也没想到,北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分了几年的时间,分不同的时间段让北狄士兵乔装入京,竟在这险象丛生的坨子峰中,悄然存活了数千精兵。 塔拉作为大祭司,自然不会住在这地方,况且他身为北狄使者之首,看似尊贵,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大梁的监视之中,相比起来,米尔反而自由了许多,每次回程途中溜出来就是,到这坨子峰中,亲训精兵。 至于他们的目的和野心究竟大到什么程度,恐怕旁人也不能知晓清楚。 江晚茵和这些采买的蔬菜瓜果被一并运进了大营中。 这儿到处都是北狄士兵,比起北狄气候极端,物资匮乏,进京之后即便是在坨子峰日夜不出,生活都要比从前好得多。 尤其是伙食,因而这些士兵个个膀大腰圆,看着便都是能以一挡十的好手。 江晚茵在他们一路投来的各种目光之中,被带进了其中最大的帐篷。 她身边的士兵报道:“将军,人已经带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紧接着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身边的士兵用生硬的汉语道:“大人,请进。” 绑人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礼貌,江晚茵腹诽了一声。 她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衣袖上的被沾染上的灰尘和菜叶子,抬步走了进去。 帐中尽是一股酒香和烤羊肉的气味儿,米尔正坐在矮几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一只烤羊腿,旁边摆了一坛子好酒,不时大口大口的喝着。 第903章 武将 米尔见她进来,将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又见面了,尹大人。” 江晚茵定了定神,唇边挂上几分假笑,“宫中的宴席不合将军胃口么?” 米尔闻言嗤笑,狠狠咬下一大块烤羊肉来,“你们大梁人吃的饭跟鸟食儿似的,那么大的盘子碗里装着那么一丁点豆腐茄子,我们北狄的狼都吃不饱。” 他冲江晚茵扬了扬手中的羊腿,目光中露出几分鄙夷之色,“做男人要顶天立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像你这样的身板,我一拳打穿十个。” 江晚茵感觉到对方油然而生的那股自豪感,全写在脸上,没有一丝隐瞒。 是个很好看透的人,和他们的大祭司塔拉不同。 她心中有了盘算,心中的忐忑之意也消散了不少,眯了眼睛看着米尔,忽地开口说道,“将军使了这种法子请我过来,想来大祭司并不知晓吧。” 米尔手中吃肉的动作果然停了一停。 江晚茵幽幽看他一眼,叹道,“我道大祭司那般温和有礼之人,怎会如此粗鲁无礼劫持我而来?” 米尔脸上神色僵了僵,恶狠狠看了她一眼,才粗声粗气道,“我是让他们请你来的,他们会错了意,亦或是你不配合才受了点苦,怪得了谁?” “你方才在宴席上,对我北狄百般刁难羞辱,我若不请你来出出气,实在难平我心中之愤!” 江晚茵心头又紧了下,静静看着他问,“米尔将军准备如何出气?我乃朝廷命官,被人发现失踪,用不了片刻功夫,你若真的重伤于我,不怕殿下雷霆之怒吗?” “你们督市处的正使既是个难说话的,便换一个好说话的就是了。” 米尔冷笑了一声,“我既能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掳到这儿来,那便是将你杀了又如何?届时尸身抛到后院里喂狼,连骨头都剩不下。” “你们太子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我这儿来。” 江晚茵静默了片刻,勾了唇角道,“我方才一路进来,见了不少北狄士兵,你们北狄秘密在此处安营扎寨,又是安的什么心?” 米尔冲动行事,竟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他心中猛地跳了几下,起身一把拿起身旁的长刀,眨眼间便闪身到了江晚茵身侧,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她的脖颈间。 米尔冷声道,“要这么说,为了守住北狄的秘密,今日尹大人也非死不可了。” 江晚茵一双明亮如满月的黑眸中丝毫不见畏惧,只定定看着他,毫不退让,“若是旁人失踪,找不到兴许便罢了,但若是我,殿下便是将整个大梁都倒翻过来,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米尔闻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了两声,“怎得,难道你是太子妃不成,让你们太子如此看重,魂牵梦萦?” 江晚茵一噎,心道,还真被你这个武将给蒙对了。 她稳了稳心神,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才淡淡开口道,“你们既是来竞标,想必大祭司也提前查过我的身份,可有收获?” 第904章 忽悠 米尔蹙眉,塔拉之前确实先一步调查过这位“尹大人”的底细,想看看是否有机会找到他的弱点作为突破口。 可查来查去,除了知道他是从江南被调上京来,其余竟无一点线索。 他们还托了人到江南一带去打探了许久,更是查无此人,仿佛是杳无声息凭空蹦出来的人似的。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人的身份都是假的,根本就是太子手下的某个心腹。 北狄虽说并不十分富裕,可部族之间的争斗却并不比大梁少,米尔自小生活在北狄王庭之中,也知道对于任何一个君王而言,心腹之臣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能轻易割舍。 若这位“尹大人”真是东宫的什么秘密客卿,那此时杀了他,恐真的会惹来大祸患。 思及此处,米尔不由得有几分犹豫,手中的剑也握的松了几分。 “你究竟是何人?” 江晚茵两根白皙细长的手指按住锋利的刀刃,将它推远了一些,似真似假道,“我乃大梁国师。” 米尔:“?” 他狐疑地打量了江晚茵几眼,眉宇间深深蹙起来,“什么国师?我北狄与大梁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从未听说过朝堂上设有国师一职,你们梁人不是有钦天监吗?” 江晚茵负手而立,微垂了眼眸,明净的面容这样瞧着倒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谪仙之象。 “钦天监是钦天监,祭祀台是祭祀台,大梁皇家自古便有这一神秘之位,涉及皇家秘辛,又岂是尔等略施雕虫小技便能窥探到的?” 她嗓音清亮,即便身处危境,仍然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倒真有几分大师的模样,加之她的过往确实便查不到,米尔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国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长刀收了起来,问,“你们国师有何本事,掌管何事?可能如同我北狄大祭司一般未卜先知?” “自然,”江晚茵神神在在笑了笑,打起精神,开始将招标时那套忽悠之术全力运用起来,“前尘往事,后路来日,皆可通过占星测算所得。” “这么神?”米尔抿了抿唇,“比我们大祭司还厉害?” 见他犹豫不决,身边有个军师模样的人上前来,小声道,“将军,有没有这么神,您让他展示一番不就知道了。” 米尔深以为然,将长刀放回刀架上,沉声道,“既然如你所说这样神,你现在便测算一卦试试,你若敢瞎说哄我,管你是谁的心腹,我一样剁碎了喂狼去。” 江晚茵眉梢微挑,心中暗自思量了几瞬,闭目酝酿了一番,才缓缓道: “宫星映命宫,不凡震寰瀛。你们大祭司,恐也不仅是祭祀的身份这样简单吧,若我算的不错——” “慢着!”米尔闻言面色突然变了几变,出言止住她的话,给左右两边的北狄士兵使了眼色,“你们先出去候着,没我的命令,莫让旁人靠近大帐。” “是,将军。” 待众人都退下,米尔才沉声道,“你继续说。” 第905章 国师 江晚茵见他这反应,便知自己没有猜错,微微一笑道,“今夜宴席之上大祭司曾说,他阿父是大梁人,依我看,他恐怕说反了吧。” 她润了下唇,抬眸对上米尔的目光,才继续道,“贵国大祭司,是北狄王与梁人女子生下的孩子,若算起辈分,应是——” “北狄大王子吧。” 她话音落下,米尔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力道之大让上头的酒盏登时碎在地上,“你这神棍怎可随意编排我族大祭司?” “我族祭祀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上一任大祭司选中,自小学习修行,怎会,怎会是。.” 这倒也不是江晚茵胡乱说的,她方才本想掰扯一通北狄的风水国运之流,糊弄过去,届时米尔即便有几分不信,也说不出什么反驳。 可电光火石之间,她倒忽地想起原书中快结尾时,曾有过一段描述,是宋景安称帝之后,北狄的新王来朝贺,还带来了一个相貌美艳的北狄女人来联姻,由此引发了男女主之间的一次甜蜜吃醋情节。 这位北狄美女是他们y中的一环,自不必多说,但书中对那位北狄新王有寥寥几句描写,说他长相柔和与大梁人相似。 宴席言谈间,他曾说起过自己的身世,说阿母乃是大梁边境一位守卫军统领之女,因而对大梁极具友善之意。 书中只以北狄王相称,但江晚茵从未听过他们有一位混血的王子,今日一见塔拉,便大胆猜测,他恐怕便是未来那位铁血手段上位的北狄王。 江晚茵垂眸看着地上四散的瓷片,轻笑道,“我是不是胡说,米尔将军心中自然清楚得很,当年北狄王与那位统领之女的事儿,想来时日已久,也无甚人知道吧?” 米尔喘着粗气,目光中显露着凶光,半晌之后忽地开口问,“那你说,我们大祭司命格如何?” 不怕他问,就怕他不信,只要继续问那就表明此时他已经信了。 江晚茵心中有了计较,只觉得局势暂时被她问了下来,又是闭目片刻,才掀眸道,“紫微垂幽冥,金鳞映九京。” 她微顿了顿,淡声道,“潜龙终有日,暗流自成章啊。大祭司是天命之人,来日贵极,不可言说。” 米尔心中一动,塔拉如今虽没有王子身份,手中却已然掌握了北狄许多部落与族群,来日若是验明正身…… 他面色凝重,略有几分心惊道,“当年大梁正与北狄交战,两国水火不容,王上也是没有法子,才将孩子交由当日的大祭司秘密抚养,我族中如此隐秘之事,你如何知道?” 江晚茵敛住思绪,“大梁推演测算之术精妙绝伦,推算出这些并非难事。” 米尔到这会儿已经信了八成,可他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这极善忽悠之人,当真是大梁的国师,而非是个骗子神棍。 江晚茵也不急,循循善诱道,“督市处的职位,是个急需洞察人心的活儿,若非如此,殿下怎会让我身兼数职?” 第906章 推演 见时机差不多了,江晚茵决意补上最后一记重锤,直接将米尔拿下。 她悠然道,“测算之术精绝,但也并非每次都能成功,为了提高准确度,我偶尔也会做些练习,这本是不予外传的,不过今日我与将军投缘,为你破例展示一回也无妨。” 米尔显然不信,扬眉道,“好!” 江晚茵笑了笑,问,“不知将军可否知道叶子戏的玩法?” 说是叶子戏,其实说白了便是古时候的扑克牌,这会儿的纸张昂贵,叶子戏的牌面自然不是用纸做成的,而是用薄薄的竹签,一副牌有八十张之多,颜色也只分为红黑两种,其中小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各四张; 大写“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各四张。 有些地方也发展出了各自的玩法,因而流传很是广泛,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拿它做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一度被行脚商人传过边境,将这叶子戏传到周边各国。 米尔思索了一瞬,拍手道,“这东西在我们北狄叫大字牌,不过是消磨时间所用,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米尔还是人取了一副叶子牌过来,摆在了桌上。 江晚茵看过牌面,去了一半的牌,只留下40张,随后将牌打乱,分成两等分倒扣在桌上,“烦请将军在这两叠牌中随意抽取一张,不必给我看,只自己记住就是。” 米尔照做,从右边随手拿出一张一看,是一张“红二”。 他看后问,“接下来如何,你不会还能测算到本王手中的牌面吧?” 江晚茵笑而不语,只示意他把牌倒扣着放回了右边最上面。 她将左边的叶子牌也罗上来,重新合二为一,开始神神叨叨的发牌,几番操作之后,桌上只剩下了三张牌。 米尔自然一百个不相信,嗤笑道,“这怎么可能?我选的牌若真在里面,我的头砍下来给你踢着玩。” “是么?”江晚茵随手将左右两边的牌全部推开,把桌上剩的唯一一根叶子牌翻了过来: 正是方才那张“红二”。 “这,这不可能。”米尔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将那叶子牌拿过来反反复复看了数次,“莫非你做过手脚不成?” 江晚茵笑道,“这叶子牌是你让人准备的,牌也是你自个儿挑的,我还能买通你的人做手脚不成?” 米尔半晌才回过神来,把牌扔回桌上,“谁知道你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再来一次!” “自然可以。” 江晚茵把所有的牌推给他,慢条斯理道,“为了防止我有作弊嫌疑,还劳烦将军亲自洗牌吧。” 米尔认认真真洗了许久,才将牌交了回去。 选牌,分牌,舍牌。 最后落在桌上的,赫然又是他刚刚选择的那张“黑四”。 “不行,再来!” 如此反复几次过后,米尔是彻彻底底服了,他看着桌上的叶子牌瞪了许久的眼,一言不发地出了大帐。 第907章 救人 门外早早有士兵候着,见他出来后问,“将军,里面那个大梁人如何处置?可要关起来好好。.” 米尔恍恍惚惚,大手一摆道,“关什么关,小心老子把你关起来,这是我们的贵客,你去收拾一间最好的帐篷,好吃好喝的看管着!” 江晚茵被分到了一顶中等大小的帐篷中,这已经算是这儿很不错的待遇了,里面简单的桌椅和木窗一应俱全,虽然做工粗糙了些,但好歹是可以住人的,也算干净,并无异味。 见米尔将军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众北狄士兵也不敢再多冒犯,给她上了些烤羊肉和果酒,便要下去。 江晚茵猛地想起和自己一同的荷心,抓住那人问,“同我一起被押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这么高,”她伸手比划了一番,“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衫的。” 那士兵显然不怎么精通汉语,叽叽歪歪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便索性做了个手势,让她随自己来。 江晚茵跟着他走出去不远,正看到有一伙人围在篝火边上不知在说什么,时不时还有大笑声传过来。 她心里一紧,转过一顶帐篷之后,正看到荷心被堵着嘴,绑着双手扔进一个北狄士兵的怀中,眼见那人要对她上下其手,江晚茵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脚踹在那人肩膀上。 那士兵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可毫无防备被偷袭了这一下,竟一下子被踢了个倒仰。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神,一个副将瞅过来,见来人是那身着绯色官服的青年,必是今日掳来的朝官了。 且见江晚茵乌发明眸,身型纤细,一身绯衣更是显得她肤白胜雪,放在一众身形高大的北狄人中,尤其显得柔弱可人。 尽管一身男儿朝官打扮,可瞧着倒是比怀中的女人还要更明艳几分。 有一副将当即看直了眼,眼底猥琐之意尽显,“这人生的真好,倒比女人还要勾人几分,虽说我不好男色,不过。.” 他未把话说完,可他身旁士兵却听出他的意思,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万万不可,这人将军方才交代过,让我等好生招待着,一根头发丝也不能伤着。” 米尔的命令在这军营中说一不二,那副将闻言只得歇了心思,遗憾地啧了一声作罢。 这边江晚茵把荷心扶起来松了绑,将她口中的布团取出来,荷心早已经吓傻了,这会儿子嘴唇苍白,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姑。.” 这一声叫出来可就泄露了身份,江晚茵忙截了她的话头道,“站到本官后头。” 荷心这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应了句,“谢大人。” 被江晚茵一脚踢翻在地的那士兵爬起来被好一番取笑,气势汹汹上来要找两人算账,江晚茵心中虽然捏了把汗,却也寸步不让挡在荷心跟前。 片刻,声响儿惊动了米尔,他从主帐中出来,问,“又怎么了?” 那士兵行了一礼,眯了眼往荷心身上打量,“将军,这梁人女子身段不错,可否。。” 第908章 塔拉 米尔犹豫了下,不过是个婢女罢了,朝官碰不得,一个奴才也碰不得么? 正欲开口说什么,便听江晚茵冷声道,“米尔将军,这是我座下洒扫侍奉神像的圣女,一生不还俗,不婚嫁,只侍奉神像与国师左右。” “亵渎她,便是亵渎神,渎神者死,这道理将军不会没听说过吧。” 米尔闻言果真蹙起眉来,这东西虽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可到底是诅咒之语,若置之不理总有些难安。 他摆了摆手,对着篝火旁几人用狄语道,“这两人是大梁的神侍,不可胡来,若谁不听命令坏了大祭司的正事儿,仔细你们的皮结不结实!” 这番话落下,几人终究歇了心思,应和了几句后便各自散去。 米尔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召来一个下属道:“修书一封,请大祭司想法子来一趟吧。” 与此同时—— 皇宫中 “殿下!”王德海踉跄着进入殿中,直挺挺跪了下来。 本来还闭着眼睛闲散养神的太子,听完王德海的急报之后,骤然睁开了眼睛,猛地抄起桌案上的砚台重重朝下砸去。 “砰”一声巨响之后,贵比千金的赤墨砚台四分五裂。 王德海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以头抢地跪在地上,整个偏殿中便只能听到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声。 良久,他终于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响起。 “好个北狄。” 殿下的嗓音森然可怖,犹如万丈寒潭般令人闻之便心惊胆战。 —— 宫里和北狄营帐中,没人能在今夜睡一个好觉,江晚茵和荷心也不例外。 荷心是因为年纪小,方才差点落入歹人之手受尽折磨,这会儿即便是逃脱升天了,也仍是后怕不已,抽抽噎噎了半晌,江晚茵哄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 可他们落脚的这帐篷只有轻飘飘一道门帘,连个像样的门也没有,荷心便总是疑神疑鬼外头有人,怎么都不肯睡觉。 她是怕的,而江晚茵睡不着,可纯粹就是生理原因了。 哪怕是早就困得睁不开眼,可这深山老林当中,又值初夏,山里的蚊虫多的数不清,就地扎营帐篷里得有多少小生物,也可想而知了。 在江晚茵打死三只蚊子,两只不知名飞蚁之后,她也彻底歇了睡觉的心思,只在那把硌人的木椅上坐下来,闭目打个盹算完。 翌日一早,米尔又着人来请他,江晚茵打着哈欠跟着士兵到了主账,自个儿掀了帘子进去,眼也未抬,恹恹道,“米尔将军,这一大清早的,你又找我来给你算命?” 她话音落下,却听见帐中人轻笑了一声,随后一道温润柔和的嗓音响起,“尹大人,又见面了。” 江晚茵一惊,抬头望去,面前这笑面狐狸似的人,可不正是北狄的大祭司塔拉么。 塔拉见她不语,也并不在意,起身后,笑着对他行了个大梁的礼数,“米尔昨日并未与我商量便鲁莽行事,实在对不住,好在没酿成什么大祸,我在这儿给尹大人赔罪了。” 第909章 撕破脸 此人典型的佛口蛇心,实在不可相信,江晚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祭祀若真觉得对不住我,不如现在便派个车马送我回去,今日之事我便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塔拉祭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眯了眼睛看她,“若是我能早些时候知晓米尔的莽撞之举,兴许会横插一手,差人送你回去,不过现在已经为时已晚,只怕放或者不放,大梁太子都不会轻易收手了吧。”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江晚茵两眼,哼笑一声,似是喃喃自语道,“若是直接捉了你去跟太子谈条件,你说会如何?能不能换来城池地皮和金银玉石?” 江晚茵心里一惊,心道果真不是个好忽悠的,她嫌弃眼眸,正瞧见塔拉一双淡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反应,再看这个主意到底可不可行。 江晚茵冷笑一声,嗓音清凛道,“我大梁儿女自然不会受这等屈辱之事,你若要鱼死网破,我便咬舌自尽,死在你们北狄营中,届时无法交代,你们便等着大梁的铁骑,踏平你们北狄的草原吧。” 塔拉似笑非笑,“若我不想你死,尹大人自然是死不了的。” 江晚茵亦定定回看着他,“且不说殿下是否会为了我区区一个臣属就给你想要的东西,便是真给你十座城池,你们北狄人守得住么?” 她轻嗤了声,“大祭司,你连自己该得的东西都还没弄到手,便来肖想大梁,是否太痴人说梦了些?” 塔拉沉声问,“什么是我该得的东西?” 江晚茵挑眉看他,“夺嫡的资格。” “你既连皇子的身份都没拿下,如何能登上北狄王的位置,谋反么?北狄诸多部落诸多族群,本就不是团结一心的,你一个混血的外族人,若再没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想要那个位置,难于上青天。” 这话说在点子上,塔拉终于变了脸色,收起面上的假笑,阴沉沉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还以为米尔是诓骗我,原来你竟真的知道些。” 江晚茵看他,静静道,“自然,我大梁的占星推演之术,可不像你们北狄,净是些唬人的东西。” 塔拉快被她气笑了,“尹大人如今落在我手中为人质,就不能客气些么?” 江晚茵摩挲了手指,淡淡道,“客不客气,你我如今敌对的局面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何必多此一举?” “你若没什么别的事问我,我便回去了。” 江晚茵说完,转身便走,刚到门边撩起门帘,便听身后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随后道,“大梁的太子妃殿下,果真好气魄。” 江晚茵的脚步顿了一顿,片刻后,她微微偏过头来,初生的旭日光线刺破云层,斜斜在她面容上渡了一层金光,易容的面具只能改变她的五官,却改变不了她的骨相,光线之下,她脖颈白的几乎透明,嫣红的唇边勾起浅淡的笑意,抬眸瞧他时,宛若一支颓靡而剧毒的玫瑰。 “是么,被你瞧出来了。”江晚茵轻笑了声。 第910章 识破 气氛有片刻的焦灼,两人目光相对,账内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正这时,外头忽的有士兵进来,踉跄着跪倒在地上,口中飞快地说着几句狄语,塔拉闻言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粗喘了两口气,亦是语速飞快地说了几句,那士兵频频点头,忙退了出去。 江晚茵心中略沉,果然看到塔拉目光阴冷,似是有几分咬牙切齿,道,“好,倒是比我想象中还快几分。” 这话说出来江晚茵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登时百转千回,一把推开临近的北狄士兵,使了吃奶的劲儿拔腿就跑。 这会儿再不跑,难道真落在北狄人手中,等着被绑成大礼包去威胁萧明述退兵吗? 坨子峰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密林植被,找人不易,藏人却简单的很。 江晚茵当机立断,直直往前狂喷,闪身一头钻进了林子里,后头的人饶是反应的再快,等追进林子里时也已经失了她奔逃的方向。 隐隐地,还能听见塔拉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虽是狄语听不懂,但大抵就是说些必须得抓着她的命令吧。 江晚茵在一棵两人合抱的树干后,小心翼翼躲过几个搜寻的士兵,遥遥见他们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才四处张望着观察了下地形,心一横,直接故技重施,手脚并用爬上了跟前的大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自会以为她没了命地往前跑,谁又能想到她会在密林的入口处停留,直接上了树呢? 江晚茵小心地靠在枝丫上,放轻了呼吸,将衣袖和袍角细细收拢起来,以防止露了身型被人瞧见,透过树叶淋漓的缝隙,她隐隐看见北边的军营已经交起火来。 —— 西北角处 时间太紧,萧明述甚至没调大军,只叫人去知会了孟琢去调兵,自己带了锦衣卫、影卫和巡防营的人马,悄然跟上了塔拉的马车,一路跟到了坨子峰。 像是生怕自己晚了一刻,江晚茵会有危险。 北狄的士兵全民皆兵,个个都是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好手,且身强体壮,力气颇大,大梁的士兵对上他们并无什么优势。 不过好在他们空有一身蛮力,却并无什么战略可言,加之萧明述的人马赶到的极快,立刻便发起了突袭,更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场战役不到半刻钟,北狄便全面溃败下来。 “殿下,此役大捷!” 秦甲面露喜色回来报时,却见年轻的储君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面容阴鸷到了极点,全无一丝喜色。 他眉宇间紧紧蹙着,神色冷峻至极,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透出一片阴影,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凉的刺骨,罕见的带了几分骇人的杀意,那目光饶是秦甲见了,都让他有几分周身发寒。 影三的身影这会儿闪了进来,跪在地上,“殿下。” 萧明述掀眸看他,沉声问,“人呢?” 影三道,“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太子妃,已经着影六、影九继续去找。” 萧明述骨节分明地手指紧了紧,冷道,“继续找!着所有的影卫都去找!” 影三应声,即刻退了出去。 第911章 诡计 秦甲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他仔细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我们可要……” 萧明述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乌沉沉的黑眸带着腾然的怒气,沉声道:“杀,不必有活的俘虏,所有的北狄人,格杀勿论。” “是,臣遵命!” 秦甲迅速退了出去,整集了人马,嗓音如洪扬声道,“北狄人狼子野心,在我国境私藏精兵,掠我朝官,阳奉阴违,殿下有令,护我大梁,杀——” 士兵方才在几乎零战损的情况下大胜北狄,这会儿更是士气高涨之时,闻言纷纷刀剑出鞘,高声呼喊着: “杀!杀!杀!” 空气中一时间弥漫了肃杀之气。 —— 北狄主账 一士兵跌跌撞撞进了来,跪倒在地,哑声道:“大祭司,这地方太小,我们的将士没法在马上作战,实在没有优势,大梁人已经快攻进来了,第二道防线快顶不住了!” 塔拉敛了神色抬头,眉宇间一片阴郁,咬牙问,“人呢,抓到了么?” 那士兵摇头,“还没找到,这边的密林连接山峦,分叉路和山洞极多,想要藏身实在太容易,已经加了一队人马去找,可还是没有收获。” 塔拉长叹了一声,手指紧按着眉心,良久没有开口,士兵等了片刻,才开口问:“大祭司,可要再加一队人马去找?” “加什么加?”塔拉怒道,“士兵都去找人,等着大梁人直接打进主帐吗?” 士兵委顿下来,不敢言语,塔拉蹙眉思索良久,忽地心中一动,将人招至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士兵一惊,“这,这可否有些冒险?梁人能信吗?” 塔拉冷道,“死马当活马医吧,不行也不损失什么。” 士兵点头,“昨日捉来的还有一个梁人女子,那位尹正使对她回护至极,可要用她?” “不是还有梁人舞姬么?”塔拉摇头,“那人我留着做个底牌,你且按我说的去做就是,要快!” 。 江晚茵在树上蹲了良久,那些寻她的北狄士兵果然越走越深,一个个从她身边路过,头都没抬一下。 遥遥望向战场,大梁的士兵越战越勇,这会儿已经把战线又往前压了不少,按这个进度,用不了多久狄人就会溃败,她也能从这树上下来了。 可就在这会儿,她余光忽地看见有两人拖着个麻袋从一营帐中走了出来,那麻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蠕动,看着竟像是个人! 她心头猛然一沉,不好,荷心还被困在这营帐之中。 她心脏砰砰直跳,蹙眉望着那两名士兵粗鲁地拖着那麻袋往阵前的方向走去,她呼吸滞了滞,还是咬了牙从树上慢慢滑了下去,悄悄从密林中摸了出来,饶过几顶帐篷,往那个方向潜行而去。 荷心天真烂漫,与她相处了这些时日,她早将人当做妹妹看待,今日的祸事也算是她被自己连累。 更何况她方才若不逃走,现在被绑去阵前的人一定是她,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荷心代她受过。 第912章 威胁 江晚茵寻着麻袋的踪迹,一路找寻,终于瞧见了列阵在前的一众士兵。 为首的自然是米尔和塔拉,他们与大梁士兵相隔数十米远,正陷入了僵持。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在京都边界之地私养精兵,不知北狄安的什么心,想筹谋什么大事?” 这声音江晚茵熟悉,一听便是秦甲。 米尔哼道,“你们梁人一肚子阴诡算计,事到如今还理论这些做什么,不如直接开干,咱们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刀枪之下见真章。” 秦甲闻言哈哈大笑,“且不说孟琢马上便来增援,就是我麾下的锦衣卫和巡防营,要取尔等性命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他话音落下,塔拉忽地笑了笑,才道,“这山峰崎岖,并非北狄人擅长作战的地方,一时间落入下风也是正常,只不过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也不是只看兵力多少,以少胜多,或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敌人退兵,也是常有的事儿。” 秦甲垂眸睨他,冷笑道,“按大祭司的意思,你也有这样的法子了?” 塔拉笑而不语,对着身旁的北狄士兵使了个眼色,须臾,两个士兵抬着一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麻袋走了上来。 秦甲心中沉了沉,敛了面上的神色,蹙眉问,“何意?” 塔拉道,“用大梁太子妃的命,换今日此地所有北狄人的性命,不知道可不可行?” 秦甲闻言瞳孔震缩,连他身边大梁的将士一时间也面面相觑,心中有几分忐忑之意。 战场之上,最怕的就是对方手中有重要俘虏,作战之时便畏手畏脚,总有顾忌。 塔拉见他沉默,勾了勾唇角,扬声道,“我知你做不了主。” 他看向大梁军队的后方,高声开口,“太子殿下既然来了,又为何一直躲在后面,不如到阵前来同我谈判一番?” 在帐篷后面的江晚茵一愣,萧明述亲自来了? 她的目光也顺着塔拉的视线一并望去,果真看到秦甲与身边的锦衣卫小声说了几句,须臾,将士们缓缓让开一条路,一容貌英俊,神色清冷的男人端坐在马背上,缓缓往最前面过来,可不正是萧明述。 只不过他此刻的神色有些太骇人,周身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勒紧缰绳的手指有几分发紧。 塔拉恶劣的笑了笑,“太子殿下,您的太子妃金尊玉贵,想来您也不想她殒命于此吧。” 萧明述垂眸看他,嗓音清淡道,“你要什么?” 塔拉道,“我方才说过,我要此地的北狄将士都平安离开。” 萧明述静静看着他,几乎没有犹豫,“孤允了,松绑。” 那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她,他允什么!江晚茵在营帐后面急得团团转,可却也没什么好法子。 “恕我不能遵命,”塔拉自然不会照做,笑了笑道,“不过殿下大可放心,您亲自带人追过来,想来是知道太子妃落入我北狄手中了,我想要的无非是北狄将士安然无恙,又怎会骗您呢?” 第913章 暗中观察 萧明述沉声道,“口说无凭,孤看见她平安,便可放你们走。” 塔拉轻嗤了声,从腰间卸下一把匕首,隔着麻袋抵住了里面人的头颅,他冷声道,“太子殿下要与我赌,里面的人是谁么?” 他顿了顿,刀尖又往里戳了戳,锋利的刀刃刺破了麻袋,割破里头人的皮肤,殷红的血迹渗出来,染红了袋子,氤氲出一片鲜红。 “太子殿下,你错过了机会,现在我不只要我北狄将士活着离开,我还要大梁边境的漠沙城。” 秦甲一听当即便有些急,忙道,“殿下不可,漠沙城乃我国之重城,万不可。.” 他话音未落,塔拉便将手中刀子用力往里捅了捅,袋子里的人被堵住了嘴,只能呜呜咽咽发出惨叫。 萧明述心里一紧,他知道麻袋中的人十之八.九不是江晚茵,可即便是这百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赌。 他抬手制止了秦甲,冷声道,“孤同意,放开她。” 塔拉面上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半晌“啧啧”了两声,“想不到啊,人人都说大梁太子冷血狠辣,今日一见,原来还是个痴情种?” 江晚茵心跳兀地快了起来,她急的额间掌心都微微渗出汗来,一来是想赶紧制造个什么信号,好告诉萧明述被挟持之人并不是她。 二来,她还担心麻袋中被绑着的人是荷心,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二者兼顾到,还能不被敌人发现? 如此想想,想成功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精神高度紧绷,竟一时间忘了注意自己身边的环境,身后有搜寻未果回来的士兵,正看到她鬼鬼祟祟扒在帐篷后面。 “你是什么。.” 江晚茵刚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却见那人面上的神情诡异地停住,下一刻,他的头颅还便直直落了下去,闷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滚热的鲜血喷了她一脸,江晚茵怔愣了片刻,忍住一阵想吐,抬眸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影六有几分抱歉地看着她,眨了眨眼,小声道,“对不住,属下没想到您会突然转过来。” 这会儿情况紧急,江晚茵也顾不得恐惧,拉了他在营帐边藏好,才问,“只有你混进来了?” 影六道,“影卫出动了约六人,奉殿下的命令来寻您。” 他说着顿了顿,看向阵前,“您在这儿,那麻袋里的是谁?” 江晚茵蹙眉,“荷心同我一起被掳来的,当时情急,我脱身后没时间带上她,袋子里装的可能是她。” 影六道,“是,属下知道了。” 江晚茵问,“可能救下她?” 影六思忖几瞬,点头笃定道,“我先给殿下和其他影卫发个信号,出其不意突袭,许有成功的机会。” 他说着便要走,“待会儿两军少不了交战,此地首当其冲,太不安全,太子妃随我过来吧。” 江晚茵回头望了一眼,微缓了下急促的呼吸,脑中忽地灵光闪了闪,拉住影六,问,“若是我制造些混乱,你救下荷心的机会会不会大一些?” 第914章 纵火 影六一顿,“太子妃不可涉险,荷心。.不过是个宫人,不值——” “你胡言乱语什么,”江晚茵有几分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打断他,“值不值也是我说了算。” “火折子有吗?” 影六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递给她,“有。” 江晚茵略松了口气,指了指身边的帐篷,低声道,“我放火,你趁乱救人。” 影六目光微闪,定定看着她,斟酌了几息,才沉声道,“是。” 他说完,闪身消失,江晚茵悄然摸进一个帐篷中,拿了两坛子烈酒出来,倒在帐篷四周。 酒液飞快地渗透进布料中,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酒香。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抛进浸满烈酒的帐篷里。 火苗瞬间与烈酒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响,随即火焰迅速蔓延开来。烈火迅速吞噬了帐篷,冲天的火光将天空都应的通红,帐篷在猛烈的火焰中迅速坍塌,只顷刻间,熊熊大火便将整个军营点燃。 江晚茵被大火燃烧时的浓烟呛的直咳嗽,忙换了方向,找地方先藏身起来。 阵列尾端的士兵最先察觉了不对,当即扬声喊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将军,大祭司,营帐走水啦!” 塔拉猛地回过头来,手中的匕首不由得也松了片刻。 正在这混乱的时候,密林中忽地响起一阵清脆明亮的鸟叫声,敌人一片慌乱中并未注意,萧明述却忽地抬眼往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是影卫的讯号,说明已经找到了江晚茵,人是安全的。 萧明述默然了片刻,一直紧紧蹙着的眉宇蓦然一松,忽地轻笑了声。 秦甲在一旁只觉得莫名其妙,小心翼翼问,“殿下?” 萧明述敛了神色,沉声道,“都杀了吧,不必留活口。” 秦甲神色一紧,“他们的祭祀可要留下?” 萧明述神色淡淡,轻启薄唇道,“杀。” 两军很快在混乱中交起火来,江晚茵也不敢躲在帐子里,免得连天的火烧过来,再被困在里面。 她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刻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儿,慢慢往大梁军队那边挪动。 虽说过程有些刺激,但好在有惊无险。 狄人被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乱了阵脚,很快便溃不成军,因而这一路上即便零星遇到几个士兵,也是仓皇逃窜。 另外值得欣慰的是,她路上远远瞧了一眼,看见影六和几个影卫趁其不备,将那麻袋截了过来,想来荷心也得救了。 江晚茵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面走,四周火光烧灼,空气中尽是焦炭味儿与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儿有个梁人!” “那儿有个梁人!” 突然,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这声音像雷鸣般在她耳边炸响。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直跳。 暴露了! 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没时间再隐匿身形了,她猛然间站起来便跑,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第915章 得救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着锐利的呼啸声划破空气。 江晚茵猛地抬起眼,只见一支利箭以惊人的速度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几乎触及她的耳廓,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箭矢带起的微风。 只听见身后一声哀嚎,听着像是有个正在追赶她的北狄士兵被刺中倒地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 在正前方,有一匹全身漆黑如墨、毛皮在阳光下闪着幽幽光泽的骏马嘶鸣了一声,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背之上,握着缰绳的年轻储君银甲墨靴,玉冠束发,乌长的发尾垂落腰际,随风轻扬着。 江晚茵胸腔中一直急促跳动着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停了停,她抬眸迎上萧明述乌沉沉的目光。 “阿述。.” 她听见自己轻轻叫了一声,这声音微不可查,可她觉得萧明述听到了。 太子策马过来,也并未减速,在靠近她的时候俯身下来,长臂环绕在她的腰间用力一捞,将人稳稳当当带到了马上。 “抱紧孤。” 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松木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将那些战场上的喧嚣和血腥气都隔绝在外。 江晚茵往他怀中缩了缩,环抱住他的腰,隔着那身坚硬的银色铠甲,她听见萧明述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仿佛不管她陷在什么样的困境当中都不必担心,他自会劈开所有的坚石荆棘来救她。 一阵疾驰之后,他们从北狄的大营中撤了出来。 易容面具是经不住高温的,方才那场大火一烧,虽然江晚茵自个儿没引火上身,但脸上的易容面具却有些戴不住了。 索性秦甲是自己人,她便直接将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回到大梁的军队中,萧明述单手持了缰绳将马匹勒停,大步跨下后将人一并抱了下来。 他眉宇仍和方才一样蹙着,没放松半分,指尖划过她脸上已经渐渐干涸的血迹,沉声问,“伤哪了?” 江晚茵愣了愣,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弯了眉眼道,“殿下放心,不是我的血。” 萧明述嗯了声,薄唇仍旧紧紧绷着,狭长的凤眸中带着几分燃烧的怒意,“胡闹,不跟着影卫回来,偏去放火烧营,若孤去的再晚一些,如何是好?” 江晚茵还以为他好歹会先安慰安慰自己,没成想话没多说一句,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通责备,登时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窝火,甩开他的手,气道,“腹背受敌,才利于攻破,我不过是想着我大梁将士犯不着为了这些北狄人舍命,你倒怪起我来?” 她吵架向来是很厉害的,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是她更有理些,可说到最后还是红了眼尾,没由来地眼眶发酸。 她暗暗掐了掐手心,不想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正想再说些什么找回些场子,便被萧明述抓住手臂揽进了怀里。 他长长的叹了一声,嗓音似有几分暗哑,在她耳边吻了吻, “不怪你,怪孤,怪孤发现的晚了,来的也晚了。” 第916章 舞姬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能在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儿,江晚茵胸口怦然,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抿唇笑了笑,悄悄勾起手指,去握了握他的手。 萧明述垂眼看她,半晌克制地在她发顶又落下轻吻,随后将人放开。 现下确实不是温存的时候,时间地点都不好,江晚茵亦记挂着别的事儿,也不知荷心到底有没有被救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思忖的时候,便瞧见影六扛着麻袋,几个闪身朝这边过来。 “参见殿下,参见太子妃。” 他将手中麻袋轻手轻脚放在地上,随后匕首寒光一闪,将麻袋上的绳索尽数划开,口中解释道,“方才事出紧急,来不及将荷心姑娘先放出来,这才多有得罪,狄人。.” 正说着,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是有几分愣住了。 江晚茵问,“怎么了?荷心伤的可重么?” “并非如此.”影六默然了片刻才开口,闪身让了开,只见刚从麻袋中被放出的女子竟根本不是荷心。 那女子舞姬装扮,穿着一袭轻薄红纱,半透着里头的肌肤,几乎可以用衣不蔽体几字来形容,明明不是狄人长相,一头长发却被编成北狄样式束在脑后,有几分不伦不类。 她口中被紧紧塞着棉布,面色因为惊吓过度和失血过多而显得有几分苍白,正惊恐万分地看着几人,口中呜呜咽咽,不住地往后退着。 江晚茵只觉得耳边嗡鸣了一声。 塔拉装进麻袋中挟持祭阵的人,竟然不是荷心,那荷心呢,到底在哪? 她将那女子口中的棉布取出,沉声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那女子惊悸不安,一时也没说出话来,只愣愣的看着几人,影六在一旁轻声提点道,“太子妃问你话呢,听不懂么?” 那女子闻言,良久才缓过神,恍然的眸光中露出几分希翼神色,战战兢兢问,“你,你是大梁的太子妃么?” 这话问的十分无礼,甚至有几分冒犯,萧明述眉间微蹙,影六正欲说什么,却被江晚茵微微摇头制止,看着她温声道,“正是,听你的口音,不是京都中人吧?” 那女子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似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顾不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踉跄着起身跪倒在地,嗓音听着也有了生气: “民女桑兰,参见太子妃,我本是云中郡沙洋县生人,那日不过是上街变卖一些毛毡毛毯,贴补家用,谁想竟被这些狄人当街强抢了,一路掳到此处!” 她一身暴露的薄纱,手腕和脚腕上都带着玲铛手饰,露出来的脖颈上也带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狄人掳她来做什么用,一目了然不必再问。 江晚茵轻叹,替她查看了伤口,方才塔拉捅的那刀在手臂上,虽说流了不少血,可万幸没伤到要害。 她取了干净的棉布过来按住伤口止血,又吩咐人取了件披风来帮她系上,才开口再问,“和你一起被掳来的可还有其他人?” 第917章 劫持 桑兰点头,攥紧了披风,擒着泪道,“我被他们安排在这儿做舞姬,和我一起的还有其他五个姐妹,都是狄人一路上强抢来的。” 她遥遥指了个方向,“我们住的地方,是东南边的帐篷,门帷上有标识的。” 江晚茵微吸了口气,掌心安抚地在她肩头轻按了按,艳丽的杏眸中光彩卓然: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桑兰感激涕零,硬是行了大礼,哽咽道,“多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江晚茵将人扶起来,“今日舞姬营中,可有进新的人?我有一婢女也被狄人俘虏,不知被关在何处。” “没有的,”桑兰想了想,笃定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自从我们到了这深山老林中,狄人便没有再捉新人过来了。” 江晚茵闻言心里更沉,吩咐人带她下去休息。 影卫自然重新回去再找,可直到秦甲大破敌营,也再没有看到荷心的身影。 秦甲回禀道,“米尔已经被斩落马下,只是没见到塔拉的身影,属下已经着手下的人分成三队进林、进山去找。” 萧明述嗯了声,淡淡道,“活见人,死见尸。” 秦甲应了声,又道,“有冗余的人手,也分了两队,一队继续找荷心姑娘,另一队——” 他顿了顿,沉声道,“另一对在尸首中找一找,人是死是活,总会有个说法。” “两位殿下先行回宫吧,待有了消息,属下第一时间去禀告。” 江晚茵微微摇了头,“找人也好,辨认尸首也好,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结束,我在这儿等着就是。” 秦甲正欲再劝,几人却忽地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太子妃殿下不急着走,不妨看看这人是谁?” 江晚茵只觉得心间颤了一颤,猛地回过头去,却见不远处的低矮山峰上,塔拉手持利刃,正抵在荷心脖颈间。 塔拉身上的华服被树枝和荆棘刮破口子,头发也散乱下来,唯一双狠厉的眼眸仍跟北狄的战狼一般,凶光毕现。 他一把拉开荷心口中的棉布,刀剑往里刺了刺,“你心心念念的主子就在跟前,说话啊,让她救救你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 荷心吞了吞口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硬撑着一声没吭。 江晚茵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萧明述眸光微冷,随手执了长弓过来。 大梁太子的箭术,塔拉早有耳闻,这会儿见他执弓,当即心中警觉,拉了荷心整个挡在自己身前,不肯再露出破绽。 他嗤笑了一声,扬声道,“好,既然你这衷心的婢女不肯说,那便让我来说。” “你若想让她活命也很简单,现在便派一辆马车过来,将我送回北狄,等一到北狄境内,我便将你这侍女放了。” “一命换一命,很划算的交易,你说呢?” 秦甲在一旁蹙眉道,“太子妃,此人诡计多端,他口中之言不可尽信。” “一旦回到北狄,他们便是不放人,我们也无计可施,况且今日我们已与北狄撕破脸面,放此人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第918章 对峙 江晚茵回眸看向萧明述,指尖有几分发抖,“殿下,救救荷心。” 萧明述眸光沉沉看着她,并未开口,这沉默的几瞬足以让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换大梁的太子妃,便是十座城池也换的,更别提一个北狄祭祀的性命;可若是换一个无亲无故的宫女的命呢? 萧明述握住她的手,凤眸清明冷淡,温声哄道,“茵茵,一个宫人罢了,回头孤再挑好的给你。” 他的嗓音明明温润如玉,可落在江晚茵耳边,却只觉得冷的要命,仿佛夹杂着森森鬼气,凉若冰雪。 江晚茵一下子怔住,缓缓挣开他的手,看向影六道,“影六,你有法子么?” 影六不敢抬头看她,只是默然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江晚茵慕地笑了声,心底有几分讥讽,定定看着眼前几人,问,“是没法子,还是根本没必要去想?也没必要去试?” 自然无人回应她这样的话,萧明述英俊的眉宇间微蹙了蹙,看向一旁的秦甲,淡声道,“处理掉。” 秦甲应声,接过长弓,捡了三支锋利的箭矢搭在弓上,拉了一个满弓,直直瞄向塔拉和荷心所在的方向。 塔拉见状更是慌了神,嘶着嗓音扬声喊道,“太子妃!你好狠的心,你这婢女年纪不过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年纪,今日便要被你牵连丧命此地吗?!好自私的女人!我倒为你这忠仆觉得可惜了。” 江晚茵张了张嘴,却只觉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忽地拔了发间的簪子抵在颈边,看着萧明述沉声道,“殿下今日若下令放这一箭要了荷心的命,我便下去殉她,黄泉路上也好陪她做个伴。” 萧明述一惊,抬手示意秦甲收弓,眸光沉沉看着她,“为了一个婢女?” 江晚茵点头,一丝不让,“为了一个婢女,殿下早知我是这样的人,也知道我既然说的出,便一定做得到。” 在萧明述沉默地这几分钟里,江晚茵连呼吸都是紊乱不堪的,她心里头像是慕地想明白了什么,有几分嘲弄地想着——她只被这些温言软语和浓情蜜意迷花了眼,倒没察觉时至今日,她仍同一朵菟丝花般,只能依附着旁人才能活着。 若是平安无事倒也罢了,若像今时今日,自己身边情如姐妹的侍女生死关头,自己竟连救她都要看人脸色,用性命苦苦相逼。 何其可笑? 脑海中思绪纷乱繁复,她站在众人面前,站在大梁的军队之前,乌发飘散在风中,肤色白的胜雪一般。 许久,萧明述终于开了口,他似是有几分无奈,目光越过他落在对面的塔拉身上,扬声道,“罢了,那便饶他一命罢,安排辆马车,送他出京。” 秦甲放下长弓,随到萧明述身侧,低声道,“殿下,属下在北狄与漠沙城安排好人马,届时截杀。” 萧明述微微颔首,“去办吧。” 语罢,他蹙眉看向江晚茵手中锋利的长簪,劈手将簪子夺下扔在地上,冷声道,“江晚茵,这是最后一次,莫再拿你的性命威胁孤。” 第919章 身死 银簪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儿,江晚茵抿住唇,只觉得口中苦涩之意在舌尖蔓延。 她转头望向荷心,荷心也在看着她。 方才这边的事儿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年纪小,心思却清明,知道江晚茵为了救她的事儿和太子起了争执。 她圆汪汪的眼眸定定睁着,里面沁出些泪水来,锋利的匕首已经刺破她的皮肤,有血丝渗出来。 秦甲得了太子的命令,上前一步,扬声道,“塔拉,太子殿下仁慈,饶你一命,仔细着你手中的匕首,若伤了太子妃的人,你今日也便交代在这儿了!” 塔拉哼笑一声,果真将匕首移开了些,他看着梁人为他安排马车,哼笑了声,在荷心耳边道,“好好好,不枉费我留你一命,果真是个有用的。” 荷心闭了闭眼,用力用舌尖将口中的堵着的抹布团推了出去,新鲜空气骤然进入肺中,她大口呼了几下,咳嗽了几声才站稳。 她抬眼定定看着江晚茵,嗓音脆生生的,一如当日她们刚遇见时那样,清亮中带着几分稚嫩。 “姑娘!”她扬声道,“我娘之前说了,我们虽是做奴才的,但是要挺直了腰杆做人,我不受这些狄子羞辱!” “姑娘也不必为了我一人为难,我才不怕他!” 她说罢笑了一笑,竟忽然间往前猛地一撞,细白的脖颈直直撞上了塔拉手中的刀刃。 北狄的匕首都是打磨过千遍万遍的,削铁尚且如切菜一样简单,更何况是细软的皮肉了。 只顷刻间,血色便如同被泼洒了的水渍一般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衫。 荷心最后往东边望了一眼,那里是永安侯府的方向,她娘是老太太身边的徐妈妈,年过三十才有了她这么个宝贝女儿,从小含在嘴里捧在手里养着,往后怕也是再见不到了。 她的身子软软的倒下来,很快没了声息。 血尚且还是温热的,大股大股涌出来,连同地上的泥土都被浸成了深色。 塔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时怔住了,他没想到荷心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方才吓得一直哭,这会儿竟有如此血性。 影六抓住他愣神的这一瞬,抬手连射三箭,避开要害之处,正中他的肩膀和膝盖,将人钉在了地上。 一时间士兵一拥而上,繁杂的吵闹声,塔拉大声地咒骂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震得江晚茵耳边嗡嗡作响。 荷心还那么小,她平日里那么怕疼,便是端盏热茶,都要怕热怕烫吹着指尖,可如今,她怎么撞上那刀刃了呢? 太子都答应了要换她回来了。 阳光还照在她的身上,江晚茵却觉得身子都冷透了,一抬手,才察觉满脸都是泪水。 萧明述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温声道,“莫哭了,你这婢女忠贞,回头孤着人将她按乡君的规格收敛入葬。” 江晚茵站着没动,心里又气又笑,谁稀罕一个破乡君的称号,命都没了,便是封了郡主、公主,还有什么意思? 第920章 挑衅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替她全一全死后哀荣了,江晚茵轻声道,“殿下若有心,便封她做个县主吧,来生也有个盼头儿。” “荷心在京都中尚有家人,还请殿下厚赏,慰藉他们的丧女之情。” 萧明述垂眸看着她,“都依你,先回去再办吧。” 江晚茵自是不肯的,荷心还在那冰冷的地方躺着,她怎会先回宫去? 她强撑着到了荷心身死的地方,握了握她已经渐渐没了温度的小手,从自己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塞在她手里,看着旁人用白绸纱将她盖上裹起来,直到抬走了才缓过神来。 塔拉还被锁链绑着跪在一旁,见她伤心欲绝,冷笑起来,“你们梁人便是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 他身旁一个士兵猛地踢了他一脚,呵斥道,“放肆,尔等贼人岂敢这样同太子妃说话?” 塔拉被踢得倒在地上,发间和面容上都沾染了泥土,再没有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似乎也毫不在意了,淡淡的讥讽之声重新响起,开口道,“太子妃若真有血性,不妨杀了我来为你这婢女报仇,你真能下了手,我倒还高看你几眼。” 江晚茵慢慢抬眼看着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她静静看着不断试图激怒她的塔拉,忽地勾唇笑了笑,一刀捅入他左胸下侧。 塔拉痛呼一声,却痴痴笑了起来,一双狠厉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晚茵,断断续续道,“呵,愚蠢,愚蠢的梁人,我还得多谢太子妃成全。” 江晚茵却也跟着他笑了笑,那双明丽万分的眼眸中含泪带笑,如同一朵妖异盛放的黑玫瑰般,颓丧又艳绝逼人。 “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她靠在塔拉耳边轻声开口道,嗓音轻柔婉转,手下的动作却干脆利落,握着匕首用力在他伤口中转了一圈。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的族人,一个一个,来血祭荷心。” 塔拉的身体猛然一震,剧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下意识的惨叫出声,那双向来平静阴郁的眼睛中,此刻终于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江晚茵拔出匕首,将沾满血迹的匕首丢在地上,塔拉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着,剧痛和恐慌让他的嗓音嘶哑,如同恶鬼一般,汉语中夹杂着狄语,让人听不真切。 但那双被红血丝充斥的眼睛中满是怨恨,倒像是要冲上来吃了她似的。 他身旁的士兵忙冲上来,用麻布团堵住他的嘴巴,塔拉用力挣扎着,“江晚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江晚茵垂眸看着他,乌亮的杏眸中冷若冰霜,“你做人时我不怕你,做鬼时我便怕了么?你若真成了厉鬼来找我就是,我自能再让你死上千次万次。” 她拿过帕子将手上的血擦干净,随后看了一眼身旁噤若寒蝉的士兵,淡声道,“我方才这一刀,避开了他的要害,不会伤及他的性命,去给他止血就是。” 那士兵闻声,忙道了声“是”,急匆匆去找军医过来。 第921章 回宫 这一夜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早已经疲惫不堪,回程的车马上,她恹恹地靠在软枕上,安神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很快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但这注定不会是安稳的一觉。 梦里总都是荷心的身影,她跟青月急躁的性子是不同的,虽说年纪小,却是个伶俐有主见的,平日里也最爱粘着她撒娇。 江晚茵不会刺绣,每回若是绣了个什么花样出来,青月和陈嬷嬷总是一板一眼地挑她的针脚,希望她下回绣的再好些。 唯有荷心,捧着她绣的那些个大胖猫,小肥鸭,笑盈盈地夸她,“我觉得姑娘绣的极好呀,为什么非要绣跟别人一样的呢?我便更喜欢姑娘绣的。”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也不是故意说好听的安慰人,隔了两日,她便给江晚茵绣了个荷包,针脚整整齐齐,上头绣了个橘猫扑蝶,活灵活现,好看极了。 荷包里头还装了杜若花瓣,闻着清香扑鼻。 她缠着江晚茵讲那些她没听过的故事,也来绘声绘色讲在宫里听来的那些八卦。 这么鲜活,这么好的荷心,怎么说没便没了呢? 那么多的画面和回忆,最后都渐渐消散,最后变成在坨子峰的山坡上,她决绝含泪的面容。 江晚茵心里针刺似的疼,可偏偏在梦里,她也改变不了结局。 所有的梦境画面如同水中倒影般被打散,她挣扎了几瞬还是没能从睡梦里醒过来,只在眼尾落下成串的眼泪,晕湿了软枕上的绸缎。 一路回了东宫,她都有几分浑浑噩噩,也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一闭上眼便是荷心撞剑而亡的画面。 马车停下之后,还是王德海在外头叫了两次,她才缓过神来。 “太子妃殿下,该下轿了。” 江晚茵擦去眼角的泪意,虚扶了他的手下车,脚下却不知怎的踩空了一步,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去。 好在太子还在正在一旁等着,见她恍然,乌黑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抢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将人揽在了怀中。 江晚茵的身子倚在他胸膛上,灼热的惊人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边—— 萧明述抬手碰了她的额头,果真是不正常的滚烫。 “快传太医!” 太医院刘院正几乎是被挟持到东宫的,苦了他已经一把年纪,却因为主子急召,拎着满满当当的药箱,一路走的跟飞了似的,硬是把时间缩短了一半,便到了东宫。 太子妃高热不退,太子在旁边坐着跟个铁面无情的阎王爷似的,整个万春殿连空气都是压抑凝结的。 刘院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进殿请安前将所有知道名号的菩萨佛祖都拜了一遍。 可诊完脉后,他心中更是忐忑,这太子妃脉象似乎并无不妥,可人好好的,怎么就高烧不退了呢? “刘院正,太子妃如何?” 催命的“阎王”发了话,刘院正一时语塞,憋了半天,只能结结巴巴搪塞道: “启禀殿下,从太子妃的脉象上来看,是大惊大恸之后气血郁结所致。” 第922章 出气 刘院正做此推断,其实也并非毫无根据,许多医书古籍上都有记载,说人有情志剧变,则气血上逆,郁结于心,易致高热、昏厥,甚或危及性命。 大惊大恸…… 萧明述蹙眉看着她眼角斑驳的泪痕,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开方子吧。” 听到太子的命令,刘院正算是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方才虽是病急乱投医,但也蒙了个正着。 至于太子妃为何大惊大恸,天家秘辛,也不是他一届太医所能知道的了。 刘院正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取了纸笔,写了副安神的方子过来,吩咐身边的药童去煎药,随后对着太子又行了一礼,才道:“殿下,臣取生地黄、白芍、茯苓、栀子和丹参入药,太子妃早晚各服一次,连用三日,便可有平心解郁,清热镇惊之效。” 他说着顿了顿,“只是太子妃为何事心悸,万望娘娘想开些,否则郁结于心引起的病症,用药实在难以根治。” 心病还须心药医。 萧明述垂下眼帘,如乌玉一般的眸子凝视着江晚茵的脸,他伸出手来,在半空却滞了滞,最终只指尖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孤知道了,退下吧。” —— 江晚茵昏昏沉沉睡了许久,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月色皎洁,如水银泻地,透过窗棂,悄然洒在床帏上。淡淡的银辉,斑驳陆离,微风轻拂,床帏外的那层薄纱微微浮动着,静谧之感仿若今日她经历的那些生离死别和惊心动魄都是一场梦般。 “醒了?” 低哑的嗓音在身侧响起,传入耳中,江晚茵怔了怔才回过神,侧眸看去,正见萧明述坐在床榻边垂眸看她。 他换了一袭近乎偏白的淡青色长衫,流动的月光自背后渡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淡淡的光晕之中,更显神情冷淡如冰雪。 “醒了便起来喝药。” 他端了床头矮几上的瓷碗,将勺中的药吹冷了送到她唇边,这药闻着苦,想来又是刘院正的手笔了。 若是放在平常她总要抱怨两句,可如今却也没什么力气了,侧头避开那只银勺后,抬手接过碗来,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她似是在这一日内萧瑟了许多,也瘦削了许多,如今不施粉黛,乌黑长发散了一肩,良久才叹了一声道,“是我连累了她。” 萧明述将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眼底闪过微不可查的心疼之色,嗓音微哑道,“北狄与大梁之间已经免不了一战,你放心,孤替你出这口气。” 出口气? 江晚茵心里头觉得好笑,便是将北狄人杀个干净,荷心也再回不来了。 今日他不愿用换荷心回来,只因为在他心中,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奴才,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 那么同样的,他愿意用十坐城池换她,也只是因为她的价值或许会大于这十坐城池。 江晚茵慢慢抬眸,看着萧明述,清冷的月光点在她的潋滟杏眸当中。 “塔拉要用我的性命换漠沙城,殿下允了么?” 第923章 后事 萧明述雾沉沉的眼眸注视着她,良久才沉声道,“一座漠沙城罢了,孤自然应允。” 江晚茵又问,“若是十座漠沙城呢?” 萧明述只当她还在为荷心的死而后怕,勾唇轻笑了笑,淡声道,“不及卿卿性命。” “是么?”江晚茵轻声道,如霜雪般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更显她纤尘不染,唯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潋滟生辉,里头如有万般波光涌动似的。 “那若是他们要殿下用这天下来换呢?” 萧明述终于敛了笑意,他定定看了她许久,沉了声问,“你希望孤用这天下去换你么?” 瞧瞧,不愿的时候却也是不能直说的,还要反问回来。 你希望让天下黎民百姓为了换你而从此水深火热么? 可是,能不能换,与愿不愿意换,从来都是两回事。 江晚茵对上他的眸光,半晌笑了笑,“自然是不希望的。” 她顿了顿,嗓音轻凛,“若有一日殿下真的面临这种选择,我定然与荷心一般,不让殿下为难。” 萧明述听她说完这番话,神色愈发冷沉,将人按在怀中,低声道,“莫说这些晦气话了,孤自不会让你落到这地步。” 江晚茵低低应了一声,纤长浓密的睫羽垂下来,遮住了眸底的神色。 —— 一切皆如刘院正所说那般,忧思忧心,以至高热不退。 萧明述走后,青月和陈嬷嬷匆匆进来,几人又是痛哭了一场,但有她们两人说着劝着,江晚茵心里也好受了些。 她这场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祖母听闻了消息,还专程递了牌子进宫了一趟,说起荷心这孩子没了的时候,老太太更是一阵的心疼,垂泪了许久才缓过来。 “荷心是好孩子,她见不得你和殿下为难,” 老太太拿着帕子擦了泪去,长长叹了一声,哽咽道,“阿弥陀佛,但我说句要遭天谴的话儿,幸而被挟持的不是你,否则今日躺在那儿的若是你,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了。” 江晚茵心里闷得难受,强撑着精神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祖母,祖母莫再想这些了,您回去也多劝解徐妈妈,请她节哀。” 老太太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赶明儿,我到隐龙寺去一趟,给荷心这孩子立个长生牌位,在佛前再供奉一盏长明灯,就当为她祈福了,盼着她来生投个好人家,多享些福才好。” “祖母说的是,”江晚茵点头,“只是祖母身子也不大好,更莫要这样奔波折腾了,荷心这次终究是因我牵连,明日我同殿下说一声,亲自去隐龙寺置办一番,才好放心。” 见她执意如此,老太太便也没再劝,两人又说了些别的,才缓和了情绪。 虽说上香点灯的事儿,萧明述想必也不会拦着,不过江晚茵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没必要多嘴说这一句。 省的到时候他放心不下,又要带多少侍卫,又要隐龙寺清场,反而麻烦得很,不如她去督市处时顺道去一趟,便能将这些事一并办妥了。 第924章 菩提树 江晚茵自不是个有拖延症的人,说了要办这事儿,翌日一早便出了宫,直接到了隐龙寺。 这里香火还是同往日一样旺盛,来来往往请愿还愿之人络绎不绝,好在妙善大师身边的那个小和尚认得她,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便到里头报信儿去了,不多时,妙善大师的身影便不急不缓出现在门前,仍是那副慈悲模样对她行了礼,引着她进了内室。 说是内室,可却是一个江晚茵之前没见过的院落,这处院子倒不大,禅房建的平平无奇,唯有院落中央一颗高大的菩提树煞是惹人目光。 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 江晚茵站在树下屏息抬眸看去,有一瞬间有几分恍神,觉得这两年的时候恍如隔世,如大梦一场一般。 正看着,身后传来妙善大师的声音,“阿弥陀佛,荷心施主的长明灯已经点好了,贫僧会将替她在佛前祝祷三日,三日之后,还需太子妃殿下再来一趟还愿。” 江晚茵回过神来,对着他微微颔首,“有劳大师了。” 妙善大师笑着摇头,亦抬眸看向身前的这棵菩提树,“殿下看的这棵树,是隐龙寺的神迹。” “神迹?”江晚茵有几分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大师何意?” 妙善大师苍老的手轻抚上菩提树的树干,望向窸窣作响的林叶,“隐龙寺建寺三百余年,这棵菩提树便也在此屹立三百余年了。” “三百年?”她将目光落在三人合抱的树干上,惊异道,“原来这树竟活了这么久,我方才看着,还以为只有百余年历史。” “殿下并未看错,若只是棵古树,倒也算不上什么神迹。”妙善大师微微一笑,缓缓道,“每逢百年,这棵菩提树便会涅盘重生,自树根起火,大火连烧三日,却不会毁坏寺中房屋,待大火平息,新生的菩提树枝便会生长出来。” 如凤凰涅盘,死而后生。 世间竟还有这种奇闻轶事,有此神迹,难怪尽管王朝覆灭更迭,隐龙寺却仍平安无事,受到各代皇帝的敬重礼待。 江晚茵叹了声,“原来如此,不知今年是这菩提树的第几年了?” 妙善大师顿了顿,抬眼注视着她,“到今年九月初二,便是它的第三次一百年整。” 江晚茵心中陡然一动,轻声问,“上次春耕时,曾与大师有过几句闲谈,大师曾说到我回去的机缘,不知。.” “天机难以预测,”妙善大师道了句佛号,感叹道,“去年初春一日夜里,菩提树自树冠起忽然有了火星,本以为是它此世寿数已尽,等不及百年时机便要涅盘重生,可火烧了片刻,却自己停了下来。” 江晚茵神色有几分发紧,问,“不知是去岁初春的哪一日?” “若没记错,便是二月初九那日。” 那是她来的那日。 江晚茵心脏砰砰直跳,抬眸望着遮天辟日的绿荫,忽然明白过来。 她来时因它焚烧,那若想回去,恐怕便只有等它涅盘重生的那日,若是错过,怕百年内都将再无机会了。 第925章 缘法 见她沉默,妙善大师又问,“那日问殿下,殿下犹豫不决,不知今时今日,可有了答案?” 檀香弥漫的菩提树下,江晚茵同上次一样沉默了许久。 那时她方来不久,与萧明述互相利用,互相试探,转眼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当时并没有很明确想留下、或是回去的念头,只觉得自己本就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不过浮萍一簇,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活着罢了。 可如今妙善大师再问起,她竟真的切实犹豫了起来。 妙善大师并不催促,只是端详着她,温声宽慰道,“来去自有缘法,殿下无需为此伤神。” 江晚茵眉心稍展,嗯了一声才缓缓道,“扪心自问,是有些割舍不下的人了。” 妙善大师笑了笑,“总还有时间,若是殿下改变了主意,也可再来此找我。” 江晚茵眼眶热了热,微微福身行礼后,就此告辞了。 她缓步往院外走着,却听身后妙善大师似是又叹了一声,微不可查道,“心心心,难可寻,宽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 “殿下,所谓当局者迷,跳脱出来看看,许多事便明了了。” 江晚茵脚步微顿了顿,沉声道,“是,多谢大师点拨。” 只是真想这样做,又谈何容易? 她心事重重出了隐龙寺大门,上了马车后没走多远,却听车轮“吱呀”一声,停了下来,她掀开窗帷往外瞧了一眼,却看见是青月从宫里出来,气喘吁吁拦了她的马车。 江晚茵忙将人拉上马车,见她跑的额间都是汗,倒了杯温茶给她,手中的白玉柄团扇也替她扇着凉风:“出什么事儿了,还要你跑这一趟出来?等我回去再说不就是了?” “从宫里到隐龙寺又不止这一条路,我若回来时走了另一条,你这傻丫头不是要白跑一趟了?” 青月却眼睛都红了,颤颤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姑娘,是府上,府上出大事儿了,老祖宗托人送了急信儿进宫,要同您商议,您又刚好不在,奴婢急的坐不住,这才出来寻您。” 江晚茵听她急赤白脸说了这一通,却一点没说到点子上,坐直了身子,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儿,“慢慢说,府里怎么了?” 青月又是急又是气,哭道,“是二姑娘,二姑娘出事儿了。” 江楹兰? 这几日事情又多又乱,她一时间倒将这个妹妹给忘了,先前老太太说给她寻了门好亲事,秦云霜也借此机会赖回了府里,这俩人凑到一下里去果真不消停了。 江晚茵揉了揉额角,“她又怎么了?” “二姑娘这个不知廉耻的,竟和外男勾搭到一处去,如今,如今竟已经有了身孕了!”青月眼泪都掉下来,嗓音带着几分发颤,“姑娘贵为太子妃,家里两位公子又都还没有娶亲,二姑娘自己做这些下流勾当,与外男私通,还要将府中所有人的名声都拖下水,若是外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江晚茵闻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执了帕子替她把眼泪擦掉,问,“她和什么人私通了?宋景安?” 第926章 苟且 青月止住哭声,有几分怔怔地看着她,喃喃道,“姑娘怎么连这都知道?” 她倒是不想知道。 江晚茵扣了扣车窗,外头传来影六的声音,“太子妃,属下在。” “先不回宫里,去江府吧,你再差人去跟殿下说一声。” 影六领命而去,马车换了方向,不多时,便到了江府门口。 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进去时,众人正聚在后院佛堂里,又是打又是骂又是哭,乱糟糟成一团,方一靠近便觉得刺耳朵。 这事儿毕竟是件天大的丑事儿,江怀仁便将不相干的下人都打发的远远的,关了门想在后院自行解决,众人身边也只带了信得过的家生子。 也因为这个原因,江晚茵一路上过去都无半个人通报阻拦,直到进了佛堂,正见江怀仁手里拿着戒尺,死命的抽在江楹兰的背上,怒道,“你这没脸的东西!我愧对祖宗,愧对祖宗啊!” 秦云霜哭哭啼啼挡在自己女儿身上,哭喊着求饶,“侯爷,侯爷手下留情,你就看在楹兰腹中孩儿的份上,那也是你的外孙,也不能将人打死了,一尸两命啊!” 江怀仁气的几乎背过气去,恨声骂道,“你还敢说?!什么狗屁的外孙?她肚子里的孽种死了才干净!” 几人骂成一团,老太太拄着龙头杖在一旁叹着气,还是她身边的盛嬷嬷眼尖瞧见了两人,才打断了这闹剧,“大姑娘回来了。” 几人止了话头,一并回头看去,老太太疲惫地起身,领着暂时恢复神智的众人就要跪下行礼。 江晚茵一把将人扶住,“祖母,我今日是悄悄来的,没有旁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老太太也没坚持,拄着她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上,落下眼泪来,龙头杖重重在地上敲了两下,“家门不幸啊!” 江怀仁手里力道一松,戒尺落在地上,他也有几分颓然地坐到椅子上,看着面容憔悴不堪,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八岁似的。 一旁的柳氏眼里也噙着泪,对着江晚茵福了福身,“太子妃,是妾身不中用,竟连个内院也看不住,叫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儿。” 江晚茵道,“怪不得夫人,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永安侯府这样大,一天下来进进出出多少伙计丫头,要是有人存了心想混出去,那也是防不胜防的。” 柳氏拿着帕子擦了擦泪,感激道,“多谢太子妃体恤。” 江晚茵这才将目光落在一直没出声的江楹兰身上,淡淡问,“江楹兰,你想如何?” 江楹兰还未说话,倒是秦云霜先开了口,她眼里含着泪光,婉转哭诉道,“太子妃,老祖宗,说到底,这也是楹兰和那宋公子两情相悦,一时情不自禁才惹出的事端,虽说不合礼数,可只要他们两个愿意,何不成全了这段姻缘?为什么非要害了楹兰性命呢?” 江怀仁听她到了这会儿还不知悔改,气了一个倒仰,起身劈头盖脸给了她两个耳光,怒骂道,“都是你这贱妇,好好的女儿家,怎得就叫你教成这等勾栏做派!” 第927章 下策 江晚茵懒得听他们又是骂又是哭的,在这儿绕弯子,她端起茶盏轻呷了口茶,才打断他们的争执,问: “二妹妹这是有多久的身孕了?” 柳氏忙替她回道,“两月了。” 江晚茵瞧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似笑非笑:“既然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宋景安知道么?若是知道,怎么还没来上门提亲?” 她一语说中了要害之处,秦云霜和江楹兰两人的面色都僵了僵。 江楹兰神色有几分委顿,却还是冷哼了一声,出言道,“景安哥哥自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儿,若是知道了,自然早早上门来了。” 江晚茵“哦”了一声,将茶盏放回案上,缓缓开口,“那这事儿岂不是简单,就像秦云霜说的那样,派人去给宋家传个信儿就是,你们既然是两厢情悦,情不自禁,那让他们上门来提亲,三媒六聘,赶在月份大之前你嫁过去就是了,还在这儿闹什么,商量什么?” 未婚先孕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么?若是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轻松,江楹兰和秦云霜自然不可能冒着没命的风险,闹到江家明面上来。 恐怕是在宋景安那儿碰了钉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果然,柳氏闻言又蓄了眼泪,哽咽道,“太子妃说的是,这事儿本不想惊动您的,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着,可咱们府中去传信儿的人去了宋府两趟,却连宋公子人都没见着。” “我也不要这张脸了,找了个由头劫着宋夫人出去吃茶看戏,暗地里问了宋公子的婚事儿,可宋夫人只说她儿如今已是从三品刑部侍郎,话里话外都说要找高门大户的嫡女为妻,便是一点也没说二姑娘的事儿啊。” 江楹兰被当中拆了台,脸上实在挂不住,再无一点血色,好半晌胸口起伏着,开口说道,“我不为我自己筹谋一把,难道真的嫁到文家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守着个穷酸秀才日日夜夜等他熬出头吗?” 她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恨意,直直瞧着江晚茵,恨道,“我是庶出,庶出怎么了,庶出难道就该死吗?凭什么她十里红妆嫁给太子,而我却连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都是错的?” 江晚茵垂眸看着她,“宋景安如今靠的是左相的势力,也算得上是朝堂中的新贵,你当真觉得他会娶你做正妻吗?” 就如同原书中写的那样,宋景安心里再怜惜江楹兰,可自始至终,他更爱的都是他自己。 宋景安从一开始,便打心眼里觉得江楹兰一个庶女配不上自己,若是做个美妾自然锦上添花,可他正妻的位置,是要寻一个高门嫡女,好为自己的仕途有所助益。 上一世这个倒霉的正妻人选是江晚茵,而这一世,也不知会是谁了。 江楹兰抬眸看着她,眼泪一串串落下来,“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成的?反正走到这一步,我也无路可退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你想如何试?宋家如今装聋作哑,你还有什么法子能使?” 第928章 后手 这话儿听起来像是有回旋的余地了,江楹兰哭红了眼睛终于恢复了几许光彩,跪着膝行到江怀仁脚边,“求爹爹可怜可怜女儿,亲自到宋家走一趟,替女儿提亲吧!” 江怀仁向来最要脸面,一听江楹兰的主意竟是让他拉下老脸来,到宋府上去求人家娶自己的女儿,当即勃然大怒,怒道:“这世间都是男的家里三媒六聘,去求娶淑女,哪有上赶着让自己的爹登门求聘的,你失心疯了不成?!” 他气的极了,一时竟望忘了收敛声音,满屋里都被他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充斥着,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冷冷瞧了他一眼,“难道是什么喜事吗?还要邻里街坊都听见了,围到侯府墙脚跟下听热闹才算?” “是,母亲,儿子小声些。”江怀仁脸涨得通红,遂而看向江楹兰,恨声道,“我劝你尽早歇了这些心思,来人,去找府里的医女来,先抓副堕胎药将你腹中这孽畜落下去,再把你这头发都绞了,送到尼姑庵当姑子去!” 此言一出,江楹兰心头一跳,这才真的慌了神,瘫软在地上,手指止不住地发抖,放软了语气连声赔罪道:“父亲饶了我,我知道错了!只是女儿罪不至此啊!” “爹爹细想想,宋景安是刑部侍郎,我要是能嫁与他,也能让他在朝堂上多多帮衬娘家,岂不比那文家强上百倍千倍,父亲为我这一回,百利无害啊。” 江怀仁闻言几乎气了个倒仰,指着她,冷声道,“是我不愿吗?你出了这等腌臜事,我豁出老脸第一时间就差人去问消息,结果呢,无一不石沉大海,人家宋家不愿要你,你看不出来吗?” 江楹兰面上的血色消退的干干净净,跪伏在地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何这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宋景安平日里那么些海誓山盟,那么些柔情蜜意,到头来竟都是假的么? 她眼中噙着泪的模样我见犹怜,想来被宋景安哄骗一事她是真的不知情。 江晚茵在一旁看着不由心中感叹,果真不愧是虐文女主,论在被渣男男主虐身虐心这一方面来说,确实并非弄虚作假。 事情到这儿似乎已经走入死局,正在这时,秦云霜忽地抹了把眼泪,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看着江怀仁开口道: “元成六年的时候,侯爷曾任巡盐御史一职两年,在此期间,你收受贿赂,以职务之便为别人行好处,买官卖官,桩桩件件,我都记录了下来。” 她面上露出几分决绝之色,扬声道,“我就楹兰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就是豁出命去也是愿意的,侯爷今日不愿走这一趟去帮这个忙,往后大家伙儿谁也别想好过!” 江怀仁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后手,一时间竟愣住了,看着她手上的册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时他时任巡盐御史,正是和秦云霜最恩爱的时候,大.大小小什么事儿都不瞒着她,只当她是最体己最贴心的人。 可谁承想,她那会儿便留了心眼儿,把他说过的话都一一记了下来,还整理成册,等着哪天拿出来要他的命! 第929章 威胁 江怀仁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双眼怒火中烧,心中翻滚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秦云霜。 好半晌也终于回过神来,颤声道: “秦云霜,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他声音沙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你这样做,简直是。.” 他结结巴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倒是秦云霜撕破了脸,索性也不再伪装了。 “侯爷,你早就答应过我,说要给楹兰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后半生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秦云霜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可如今呢?文家的庶子?这就是侯爷为咱们女儿寻得好去处吗?” “若不是我当日早有准备,今日我们母女两人岂不是白白叫人作践!” 江怀仁用力地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没为她筹谋?文家家境殷实,孩子既争气又是个独苗,这还不是好亲事?非要是达官显贵,高门侯爵才是好亲事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江怀仁越说越气,恨声道,“我江怀仁岂会怕了你!你有本事就把这东西递上去,去告御状,到时候江楹兰也成了罪臣之女,等着流放发卖去!” 他在这儿说气话,秦云霜却并不信以为真,只笑了笑,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抿到耳后,才幽幽道:“侯爷如今身无要职,自然不怕什么,可江家其他人怕不怕?” “太子妃娘家出了这种丑事,永安侯府倒台,你们猜,六宫之主的宝座,她还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坐上?” “流放就流放,”秦云霜吃吃笑了起来,状似疯魔,“还有你那两个好儿子,还不是得跟着我们一起流放?” “侯爷今日不肯帮忙,那我们整个江家就一起同归于尽!” 此言落下,屋里几人皆惊,柳氏新婚,却没想到自己丈夫被一个妾室抓住了这样的把柄,当即觉得前路未卜,也垂泪哭了起来。 江怀仁的心如刀割一般,猛地上前给了她一耳光,将她手中那册子抢过来撕得粉碎。 秦云霜被他打的伏在地上,抬眼狠狠瞪着他,“侯爷不会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只有一份吧?” “你这毒妇!” 可江怀仁再气,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已是他不能控制的了,他颓然做到椅子上,面色灰败,眼框也红了起来。 “家门不幸啊。”他长长叹道。 事情已经走到了死局,总不能为了一个江楹兰,将全家都葬送了,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嗓音沙哑着开口道: “罢了,我与你父亲,便去替你走这一趟。” 江楹兰猛然抬起头来,定定看着老太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还未等她开口,老太太便又道,“今日我替你走这一遭,却也不能保证什么,宋家的态度你如今也瞧见了,他们大抵是不愿意娶你做正头娘子。” 老太太一字一顿道,“不论如何,我与你父亲尽力一试,能不能成,便看你自己自己的造化了。” 第930章 反击 老太太发了话,江怀仁自然也没有不从的道理,只是面上更是一片愁云惨淡,自顾自喃喃道,“当日宋家上门求娶晚茵,我骂人家是攀附权力的小人,把人家的聘礼都扔了出去,可如今。.” “唉,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老太太又叹了几声,看向江晚茵,道,“茵茵,这事儿难保不会传到太子殿下耳中,若是连累了你的名声,又该如何是好啊!” 江晚茵微微笑了笑,嗓音温和地安抚着,“祖母放心就是,殿下与我之间,自不会因为这些事生什么龌龊。” 她说罢,转而看向秦云霜,敛了笑意,淡淡道,“只是秦姨娘得了父亲这样的把柄,今日管用,明日管用,只怕父亲日后都要受其要挟了。” 江怀仁面露几分羞愧之色,只是唉声叹气,也不敢多说什么。 老太太亦是摇头,“从前我只当你是个恬不知耻的,只一味地贪图富贵,没成想竟有这么大的心思,早知如此,当日便是闹翻了天,也不该让你进江家的门。” 见秦云霜颇有几分自得之色,江晚茵反倒弯了眉眼,柔声道,“你莫觉得手里拿捏了父亲的私事儿,便无法无天,什么都得依着你,其实这事儿真要办也好办,只今天将你们母女俩都毒杀在这儿,将尸体烧成灰埋了,明日后日就算有人将这账单再翻出来,江家咬死不认就是了。” 她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嗓音清冷,可秦云霜却心中猛地一跳,知道她能说出来这番话,必是真的起了杀心的,绝非口上说说而已。 她眼中露出几分恐惧之色,可为自己辩驳的话儿还没说出来,便听江晚茵又缓缓道,“前几年大赦天下,你父亲家也该放归了,听闻如今也在西南一带颇有脸面,不知是如何重新起的势,便一定干干净净的吗?” 她话音落下,江怀仁可算找到了可以反击的点,复又跳起来,指着秦云霜扬声道,“正是!晚茵说的正是这个理儿!” “你那父亲兄长是个什么样儿我都不屑于说,这两年打着你的旗号做了多少丑事恶事!好啊,都翻出来,大伙儿谁也别想活,一并都死了去才好!” 老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道,“你不活,我孙女儿还要活!还嫌不够丢人么,还不坐下!” 她复又看向江楹兰,冷道,“鱼死网破,总没好处,今日我答应去这一趟说亲,只告诉你们娘俩儿一句,往后出了永安侯府的大门,你们便再跟江家没有关系。” “你过得好,封了诰命也是你自个儿的运气,江家不会粘你一星半点;可你若是过得不好,自然也别想指着、仗着娘家。” 江楹兰面无血色,只哀哀哭道,“祖母这是逼着孙女和父亲恩断义绝啊!” 她这套往日里还好用,可如今江怀仁被妾室要挟,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正没地方发,闻言狠狠啐了她一口道:“你祖母心慈,你还在这儿胡言什么?我真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你,也算得了个清净!” 江楹兰自讨了个没趣儿,见了江怀仁这幅态度,终于真真正正害怕起来,抑制不住的有几分发抖。 第931章 发落 她虽是庶女,可出了门也总是被人捧着,被尊称一声“江二姑娘”。 这无非是因为她是江家的女儿罢了,即便是庶出的,高门大户,也总比旁人要尊贵几分,可往后江家要与她划清关系,那她还能落下什么? 再想到宋景安那模糊不清的态度,她一时间竟也有几分万念俱灰,不知自己走出的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 正想着,又见老太太看向秦云霜,开口道,“你从庄子上想尽法子回来,死皮赖脸的非要留下,本是侯爷怜悯您,不愿闹得太难看才网开一面,以为你能念着这份旧情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可你不仅不知悔改,还教唆着女儿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丑事,实在可恶、可恨极了!” 老太太说着,龙头杖在地上用力地敲了几下,只恨不得是敲在秦云霜身上才解气。 “侯府你是待不了了,现在就走,送去佑南地界儿的庄子上,派人严加看管,不许通书信,更不许与人来往,便在里面好好清净清净,反思自己做下的孽吧!” 秦云霜也傻了眼,她本以为最多不过是重新发落到京郊的庄子上去,可谁知老太太竟这样心狠,直接要将她送到佑南的地界上去。 那地方山高路远,哪里还有能回来的盼头儿? “老祖宗,求您开恩,我。。”她正要求饶,却被盛嬷嬷一巴掌打断了,随即叫上两个嬷嬷来,将她的嘴堵住,一左一右拖出去。 她自知这会儿若是不想法子留下,等押送她的车马出了京都,一切就全完了。 若是往日,她还能指着江怀仁身旁没有个知冷知暖的人,能记起她的好来,可如今脸也撕破了,他身边又有了个年轻貌美的柳氏,哪还有她的位置? 秦云霜惊惧不已,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将两个婆子推搡开,一把抓住江楹兰的手,哭喊到,“楹兰,救救娘,救救娘!” 江楹兰心里咯噔一声,抬眼去看老太太,后者静静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你心里头清楚,可莫要做了糊涂事,赔上自己的前程。” 虽不忍自己的亲娘到佑南那穷乡僻壤去,可事到如今,自己的前程和婚事儿都挂在老太太身上,实在不能求情。 江晚茵咬了咬牙,将秦云霜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挥开,眼中噙着泪道,“小娘,你且安心去一阵子,等女儿一有了机会,便去接你出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亏得我这样煞费心机为你筹谋,到头来你连为你亲娘求情一句都不肯,你这个遭天谴的!” 秦云霜脸色一变,心里再没了指望,口中仍是咒骂着,可手脚上却没了力气,很快便被那两个婆子重新按住,拖了出去。 江楹兰听着她呜呜丫丫的声音逐渐远了,眼泪又落下来,泪眼朦胧间看着高位上安坐的几人,心里头陡然又生出许多恨意来。 个个都瞧不起她,她偏要好好地将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再将小娘接回来,好好让她们瞧瞧! 第932章 有话说 秦云霜再怎么闹也是枉然,被人捆了手脚堵住嘴,即刻便启程往佑南去了,按着车马的速度,今日不到天黑就能出京郊的地段。 老太太仍是愁眉不展,握着江晚茵的手,仍是怕连累了她的名声,叫有心人知道了说出来让她不痛快。 江晚茵又是安抚了许久才算,本来老太太还要留她用晚饭,青月在一旁笑道:“今日来侯府本就是突然来的,也没说晚上不回宫里用膳,太子殿下十之八.九还等着太子妃呢。” “现下若要留下,怕免不了还得回宫报个信儿。” 这会儿已经接近晚膳的时间,报信倒没什么,但若因此耽误了太子用膳,便是桩错事了。 老太太闻言自知轻重缓急,道,“好孩子,来日我们还有的是日子相见,不拘于这一日,你快些回宫去吧。” 江晚茵称是,又温声劝了几句才走。 转出佛堂,她扶了青月的手绕过假山,才到鲤鱼池旁,便见到有一鹅黄色的身影正孤零零站在那儿,背影纤细若柳。 听见有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如花般娇嫩的面容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可不正是江楹兰么。 青月登时便警惕了起来,忙拦在江晚茵身前,谨慎地行了个礼道,“二姑娘,您不回院子里歇着,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 江楹兰眸光闪动,直直看着江晚茵,低声道,“我在这等着姐姐,有几句话想说。” 青月道,“二姑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隔着这么几步远,太子妃也听得清楚。” 江楹兰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意,怔然道,“我手无寸铁,腹中还怀着孩子,难道还能害姐姐不成?” “那谁知道?万一。.”青月还欲说什么,江晚茵抬手轻轻拍了她的手臂,止了她的话头儿。 “无妨,你先等我一等就是。” “姑娘!”青月有几分焦急,压低了声音道,“现下天也黑了,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若真要对姑娘不利,伤了姑娘可怎么好?” 江晚茵微微摇头,“侯府到处都是侍卫小厮,她除非自己不想活了,否则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青月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只得跺了跺脚,到一旁等着,两只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紧紧瞧着江楹兰的一举一动,仿佛只要她有一丁点异常的举动,她就立刻冲上前去与她搏命似的。 江晚茵缓缓朝前走了两步,江楹兰垂眸福了福身,行礼道,“姐姐。” “你我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今日想同我说什么?”江晚茵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 “祖母和父亲既然已经答应了帮你说亲,就不会食言,你只要安心在家等着就是,你便是再来求我,我也帮不上什么。” 江楹兰却没回答,只轻笑了声,“姐姐在宫里过的好吗?” 还没等她开口,江楹兰的目光从她那身织金牡丹衣裙移到她腕间那只剔透的翡翠玉镯上,自顾自道,“太子殿下盛宠,坊间无人不知,想来姐姐是过的极好了。” 第933章 质问 江晚茵蹙眉,问,“我过得好不好也与你没有什么干系,你在这等我许久,难道就为了问我这些无聊之语?” 她轻抚了被风吹散的发丝,淡淡道,“我和妹妹之间,断然没有到无事话家常的关系,既然你没别的事,那我便先走一步。” 她转身便走,却听江楹兰在身后忽的扬了声音,哽咽道,“你自小便比不过我,无非仗着自己是嫡出,才能压我一头,如今见我落到如此地步,想必姐姐定然一心看我笑话,你可开心了?” 江晚茵闻言顿住脚步,回眸看着她,神色间有几分莫名,嗓音清霖如山泉流淌,“你做出这种事,若是外传了还会连累我的名声,我有何开心?” 江楹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那日父亲同我说,是你让祖母替我寻个好人家嫁了,那文家,定是你和祖母串通好了找的龙潭虎穴,就等着我进去送死!” “我绝不如了你的意!”她手中死死搅着手帕,恨声道,“我就是去宋家做妾,也是我自己选的,绝不到你们替我安排好的地方被磋磨戏弄!” 江晚茵望着她那双又是恨又是悲的眼眸,一时间有几分无语,良久才道,“文家,是父亲和祖母一起为你挑的,我并不知情。你信不过祖母,难道也信不过父亲么?他自小千般万般的疼你,还能害你不成?” 江楹兰神色有几分动摇,可还是许多不信,“我议亲的时候,嬷嬷曾偷偷派人去打听过,说忠顺王府的嫡六子也来问过,护国将军的嫡三子也来问过,都被祖母一口回了去。” “这两家都是名门望族,来议亲的又是嫡出公子,哪个不比文家强?你们若是真盼着我好,又怎会一口回绝!” 她说着眼泪又落下来,恨恨道,“若是我能先得了王府的姻缘,又怎么孤注一掷走这条路?” 夜里凉,渐渐有些起风了,两人站的地方真是风口,冷风绕过假山,发出呜呜声,一片萧瑟之中,江楹兰哀怨的哭声尤显得凄凉。 江晚茵缄口了许久,心中只觉得有几分怅然,早已经安排好的命运果真难以打破。 她自己何其艰难地从桎梏中爬了出来,可兜兜转转了一圈,江楹兰还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疑虑和嫉恨,被拉回了泥潭中。 江晚茵静静看着她,半晌才缓声开口,“忠顺王府的嫡六子,你可让人去打听过?” 江楹兰怔了怔,没有回答,显然是没有的。 “他自小千娇百宠的长大,还未成亲,房中便先抬了姨娘,他性情暴戾顽劣,你不妨去问问,每年从忠顺王府横着抬出来的姨娘丫头有多少个,这样的人家,你嫁进去焉有好日子过?” 江楹兰似是不信,咬了牙问,“那护国将军呢?” 江晚茵摇头,“他家嫡三子是个天阉之人。” 江楹兰惊了一跳,拿帕子捂了嘴,良久神情中浮出几分颓然之意,喃喃道,“不可能,定是你们骗我的,你们不想我加入高门,这才编了这些话骗我!” 第934章 让给你 江晚茵淡淡睨了她一眼,“高门大族未必就是福地,算起来,忠顺王府的门楣比永安侯府都要高上不少,他们的嫡六公子与你素昧谋面,便急慌慌上来求取一个庶女为正妻,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父亲和祖母为你选文家,是因为他们清楚文家虽然不如王府将军府显赫,但文家子弟品行端正,家风严谨。你若嫁入文家,至少能得一生富庶安稳。” 江晚茵顿了顿,轻叹了一声,“罢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枉然,你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不要后悔就是。” 青月见两人说了许久都没说完,抬头看了眼天色,担忧道,“太子妃,看着天快要有雨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去吧。” 江晚茵闻言应了一声,最后道,“好自为之。” 江楹兰只觉得心中火烧火燎,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腕,嗓音有几分发颤地问,“我害了你这么多回,你恨我吗?你一定恨极了我!” 江晚茵回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目神色清明地瞧着她,晚风来急,刮得她衣裙翻飞如浪: “我不喜你,也不恨你,更从来无意与你相比。” 江楹兰脸色骤变,一口浊气憋在胸中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生生将脸都憋红了些,她死死盯着江晚茵的眼睛,企图能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的破绽。 但是什么也没有。 江楹兰心中一阵刺痛,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喃喃道,“你凭什么不恨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人吗?!” 见她神色癫狂,江晚茵手上用了力将她挥开,往后退了一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冷声道,“是,你在我眼中不过如此,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蜉蚁撼树,不值一提。” “我不需要与你计较,是因为你根本不配,你满心的嫉妒和怨恨,到头来只会蒙住你自己的眼睛,害了你自己。” 她勾唇笑了笑,垂眸看着全然怔愣住的江楹兰,淡声道,“宋景安很好么?你既然喜欢,便让给你,我才不要。” 江楹兰从未听过她说这些,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眼看着江晚茵转身离去,绯色的长裙被夜风卷起,层层叠叠的裙摆翻飞着,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花,明艳动人。 那道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江楹兰一人,一人站了许久。 须臾,乌云聚集了起来,天空中翻滚的云层像是无尽的黑色波涛,一层叠一层地压向地面,仿佛要将大地吞噬。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闷雷,淅淅沥沥的雨水开始落下,密集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洒落,整个园子瞬间被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江楹兰似是没察觉到似的,任由雨水打湿全身,冷意透过衣衫渗入骨髓。 有下人路过,见她呆站在此处,小心翼翼上前道,“二姑娘,雨下大了,您怎么还站在这儿?快些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第935章 撩拨 江楹兰一把将人推开,恨声道,“别管我!” 那丫头被推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只得连声告罪着走了。 江楹兰仍是死死望着江晚茵离开的方向,良久,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我的好姐姐,我会让你恨我,就像我恨你一样!” 雷声再次轰鸣,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假山,映得她泪水和雨水混杂的面容如同厉鬼一般。 ——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们回宫的速度也被拖得慢了下来,青月拿出帕子擦着她发间的雨水,有几分心疼道: “奴婢就知道二姑娘没安好心,姑娘何必去听她发那些牢骚,还害得自己淋了雨,这要是害了风寒可怎么好?” 江晚茵轻笑着接过帕子,“夏日的雨一会儿便停了,这么热的天,能害了风寒才奇怪了。” 青月仍是担忧,“姑娘因着荷心的事儿刚病了一场,现在可得仔细着点,千般万般都要小心!” “是是是,一切都听你的。”江晚茵说一句,她自有十句在这儿等着,为了不再引她啰嗦多言,江晚茵忙不迭地笑着求了饶。 待车马回了万春殿,陈嬷嬷早早就在院子前撑伞等着,见人下来忙上前扶着,口中叮嘱着:“太子妃小心些,雨天路滑。” 江晚茵跳下马车,见正殿内灯火通明,门口伺候着一排的侍卫太监,便问,“殿下来了?” 陈嬷嬷应道:“殿下来了快半个时辰了,一直等着您回来呢。” 江晚茵点点头,举步走了进去。 从前每回见他,萧明述十之八.九是在批折子,今日倒是难得有了闲暇,闲散倚在软榻上,手里正拿着一封密信翻看。 只可惜离得太远,男人冷峻锋利的面容隐在烛火的阴影之下,看不太真切。 江晚茵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惊动了太子,他随意抬眸睨了一眼,目光在她微湿的发尾上停留,淡淡道,“去擦干。” 她今日出门本就不是盛装,发间的朱钗也不算多,这会儿抬手拆了两下,便将那几只金钗步摇取了下来。 没了束缚,乌黑柔顺的发丝瞬时间如瀑布般散了开来,她从木架上拿了块棉巾,擦着头发坐到软榻的另一侧,“殿下用膳了么?” 萧明述眼也未抬,“尚未。” 江晚茵侧头看他,“殿下等着我呢?” 萧明述未语,将手中的密信看完,慢条斯理地将纸点燃,“永安侯府中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事儿,何须费心去管?” 江晚茵勾唇笑了笑,将棉布丢在一旁,对着他比了个手势,似乎是让萧明述靠近他耳语一番。 萧明述不疑有他,微微垂了头过来,可谁知江晚茵竟仰头将脸贴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一亲,“我怕祖母生气,急坏了身子,所以去看看,好劝着些。.” 她话音未落,萧明述忽然反手捏住她精巧的下巴,俯身下来重新吻上来。 缠绕的衣襟,强硬的动作,交融的唇舌,许久之后,萧明述才和她分开一些,温热的吐息洒在她耳边,哑声道,“一回来就撩拨孤?” 第936章 用膳 江晚茵纤长的睫羽眨了眨,抬手扣住他的腕,“是殿下自己禁不住撩拨。” 萧明述闻言轻嗤,将人扣在怀中搂得更紧,灼热而细碎的轻吻扑落在她颈侧,一下又一下。 一开始只是克制的亲吻。 幽冷的香气包围着她,江晚茵微眯着眼任他跟如同一只狼在舔舐猎物一样,在耳畔额间轻啄了许久。 但很快,衣衫散乱间,他的气息越来越灼热,动作也更露骨了些。 江晚茵轻喘了口气,将人微推开些,“不是要用膳?” “待会儿也不急。”萧明述的声线听着低哑,暧昧的氛围在大殿内萦绕不散,顿了顿他又说,“用膳前也可先用些别的。” 江晚茵,“……” 她愣了一下,耳畔染上艳丽的玫瑰色泽,推拒了他的肩膀一把,低声道,“可我午膳就没怎么吃。” “那晚膳你想用什么?”萧明述捉住她的手,呼吸更沉。 江晚茵别开脸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虫草野菌汤。” 萧明述睫毛垂着,“嗯…孤现在着小厨房去炖。” 他扬声吩咐了几句,外头立刻响起王德海的声音,“是,殿下,食材都是现成的,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做好。” 萧明述深邃英俊的眼眸落下,低眼看她,灼热的手掌攥着她的细腕亲了亲,哑声道,“半个时辰,勉强够用了。” 江晚茵挣了挣,抬眸正瞧见太子清冷如画的五官近在眼前,灯笼中透过来的烛火映亮了他的侧脸,细看竟像在闪着滢白的光泽,俊美地有些摄人。 江晚茵看的有几分怔愣,回过神来心中腹诽,每回都用这招美人计,到底是谁在撩拨谁呢? 这几日事情纷乱急切,乱糟糟地搅在一起,令她烦不胜烦。 萧明述长得好,活儿也好,如今全当放松放松,肆意沉沦一把也就罢了。 江晚茵轻叹了声,仰头吻上他的薄唇,唇瓣相贴,倒让萧明述怔了怔。 他的眼眸如同黑玉般润亮,垂眼看着江晚茵近在咫尺的面容,后者耳根眼尾都染了薄红,细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着,端是一副美人醉卧的模样。 萧明述看了她几息,唇角似弯了下,伸手将她重新按入怀中,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了回去。 这个吻有些过于缠绵悱恻了,直到江晚茵招架不住,先败下阵来,只能在他怀中软了腰身,攀着他的肩变得被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明述终于放过她,微微拉开些两人间的距离。 他们的面容仍是急得极近,甚至连浓密的睫羽都像是交融在一起,柔顺的乌发自他颊边垂落,还有几缕绕在江晚茵的唇边,画面旖旎的让人脸红。 “茵茵。”他低低喊了一声,有几分难以克制,正欲说些什么,又听到大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快,叩门声连着王德海小心翼翼地询问声传了进来: “殿下,小厨房说虫草汤还需等一会儿,怕两位殿下饿着,便先送了些小食甜羹过来,可要奴才给端进去?” 第937章 柳下惠 王德海显然不知道里头的主子们在做什么事儿,好心办坏事莫过于现在这种情况。 殿内暧昧的气氛微微消散了些,萧明述面色沉了沉,有几分无语的按了按额间。 正想着要起身,却被江晚茵一把拉住了衣袖。 他回头去看,江晚茵躺在软榻上,一截白皙的脖颈从散乱了大半的裙衫中露了出来,漂亮的弧线隐没在领口下。 纤细的锁骨处被他吮出点淡淡的红,映在瓷白的肌肤上如牡丹嫩蕊般好看,她拽着他的衣袖,勾唇轻笑了一声,“你忍得了?” 那双清润的眼眸望过来,目光在他身下停了停,眼角被绯红浸染,“难不成是柳下惠么?” 萧明述眸色更深,扬了扬眉,“柳下惠?” 看来大梁并没有这个典故,江晚茵弯了眉眼,好心地开口解释,“一个故事,说君子坐怀不乱。” 江晚茵这话中其实没带别的意味,只是在如今这种比较特殊的时候,难免显得意有所指,像是在暗讽他不行似的。 萧明述手指收紧,再次俯身下去,垂着眼睫撑在她耳边,哑声道,“孤从来不做君子。” 语言和动作是克制的,但满是欲色。 江晚茵被撩拨的呼吸一乱,软榻上烛火光影摇晃。 偏这个时候王德海在外面没等到主子的回话,犹豫了半晌又壮着胆子敲了敲门,企图把方才那些话儿再说一遍。 “殿下,小厨房说虫草汤……” 他话音未落,便听里头传来太子一声沉沉的呵斥声,“退下。” 王德海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称是,带着众位宫人都离得更远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江晚茵的错觉,她用觉得今天的萧明述格外的耐心,也格外的温柔,似是在安抚这几日的焦灼不安。 有细密的汗水自额头滴落下来,“啪嗒”浸入绣着姚黄牡丹的软枕上。 江晚茵只觉得浑身如被火灼烧了一般,她握住萧明述撑在一旁的手臂,修长结实的肌肉线条在她柔嫩的掌心中绷得很紧。 她抿了唇,凑过去露出尖尖的虎牙咬他,“你不必……不必这样……” 萧明述停下动作看了她几息,喉结动了下,俯身吻住她泛红的耳根,低声问,“不必哪样?” 江晚茵陷入热潮的脑海清醒了一瞬,面上有几分燥热,恼怒地推了他一把,气道,“你明知故问!” 萧明述看着她轻笑了声,沉下身去,矮几上的烛光似乎比方才摇晃的更厉害了些,沉影浮动间,衣袂滑落翻飞。 许久之后,桌案上那对红烛已经燃了过半,萧明述伸手拿了榻边的锦帕,替她将额间的细密的薄汗抹去,低声问道,“还好吗?” “小厨房里的汤约摸着炖好了,孤着人端进来?” 江晚茵累的有几分脱力,本是昏昏沉沉,闻言半阖的眼微睁开,睫毛上还浸着没消散的泪珠。 她自朦胧中抬眼看去,轻轻哼了一声,“都过了多久了,小厨房别把虫草汤都炖干了才好。” 第938章 江楹兰的婚事 等两人真的吃上晚膳,已经到了戌时二刻,江晚茵又累又饿,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挪到矮几前用了些饭食,心道色欲熏心果然是不行的。 真真是榻上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 翌日傍晚的时候,祖母的消息便递进宫来,江晚茵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青月和陈嬷嬷将万春殿中其他宫人都遣了出去,关好门窗,才凑到她跟前来。 “姑娘,老祖宗那边是怎么说的?”青月看不透她的神色,难免有几分紧张。 江晚茵随手把手中宣纸折好放回信封中,递给陈嬷嬷,让她找个地方把东西处理掉,免得被别人瞧了去,再拿着做文章。 陈嬷嬷忙应了一声,将信封收到怀中,江晚茵这才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呷了一口,淡淡回道,“也没什么,都和祖母猜测的一样。” “宋夫人推说宋景安年前就定了亲事,本来头月就要成婚,是因为皇后新丧,才不得不往后推迟了的。” 即便是这些话,本来宋家也是不愿意明说的,是因为老太太和江怀仁郑重其事的上门议亲了,他们才不得不讲出来。 青月听的目瞪口呆,“定亲了?那这宋公子怎么还和二姑娘胡乱到一处去,还让人家有了身子?” “素日里总听旁人说起这宋公子是新科状元,多么的英俊潇洒,谦和有礼,如今看看,怎么和市井上的泼皮无赖似的。” 她自顾自吐槽了一通,一旁的陈嬷嬷却不在意这些,只愁眉不展地追问道,“宋家下聘礼的,老祖宗在信里可说了是哪家姑娘?若是小门小户,再说和说和,让二姑娘进门做个平妻也成。” “嬷嬷不是一向不喜二姑娘做派么?”青月有些奇异道,“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了,嬷嬷怎么还替二姑娘操起闲心来?” 陈嬷嬷闻言又是重重叹了一声,开口道,“我这哪是替她操心?是为着咱们姑娘。” “嬷嬷这话怎么说?”青月问。 “咱们姑娘贵为太子妃,往后更是六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份,说是全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为过。” “姑娘就这么一个妹妹,太子妃之妹,侯府之女,即便是庶出的,也不该给别人家做妾,这说出去不是丢姑娘的脸么?” 青月明白过来,眉宇间也带了几分愁色,拉住江晚茵的衣袖,急道,“姑娘快修书问问老祖宗?” 江晚茵摇头,“不必问了,咱们能想到的,祖母和父亲自然也想的到。” “祖母信中已经说过了,宋家定的是左相家的嫡次女,是万不会同意江楹兰嫁过去做平妻的。” “竟,竟是左相家的姑娘,那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青月闻言更是忧心忡忡,“二姑娘可怎么办才好?” 江晚茵漆黑的杏目中闪过几分无语之色,半晌才叹了声,闲散地往后靠在软枕上,缓缓道: “祖母说,江楹兰即便是去宋家做妾,也要嫁给宋景安。” 第939章 选择 青月瞠目结舌,一旁的陈嬷嬷摇头道,“二姑娘糊涂了。” 江晚茵勾唇不轻不重笑了一声,缓缓道,“她不糊涂,说白了这不正好合了她的意么?” “她看不上祖母和父亲为她挑的文家,只嫌他们不是权贵之家,过不了大富大贵的日子,嫁了宋景安,哪怕是做妾,锦衣玉食总是不能少的。” 青月道,“可用这种法子进了宋府,二姑娘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么?” 宋夫人便不是好相与的人,且宋景安已经和左相的女儿定了亲,正妻进门之前,竟让旁的女子先有了身孕,还要先一步将人抬进门,实在是打了左相的脸。 如今宋景安正靠着左相才有了今日的权利地位,这时候出了这等子事儿,不知又要低服做小,说尽多少好话才能平息左相一家子的怒火,这笔账到时候要记在谁的头上,想都不用想。 “好不好过,总归是她自己选的,宫里的日子难道好过么,还不是有这么些人前赴后继地想挤进来给皇帝做妾?”江晚茵嗓音淡淡,摆了摆手道, “这次秦云霜手里拿捏着父亲的把柄,虽然两败俱伤,但到底也让她们将事儿做成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她爱怎么选便怎么选就是。” 陈嬷嬷应了声,端了盏白瓷碗过来放在矮几上,劝道,“这粥方才送来的时候太热,这会儿已经凉了不少,姑娘喝点燕窝粥,消消气吧。” 江晚茵接过来,银勺子在白瓷盏里搅了搅,叹了一声,“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她过得好不好,原也碍不着我什么事儿,我只盼着她成亲之后能消停些,别再巴巴地上来找我麻烦,便谢天谢地了。” 她说着,又对着陈嬷嬷吩咐道,“祖母信中说,和宋家已经商议了婚期,赶着在她肚子叫人看出来之前嫁过去,别露了端倪。你到库中找些东西出来列个单子,便当是我给她的添妆吧。” 道理青月都懂,可她忍了又忍,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股子气冒上来,小声嘀咕道,“旁人家的庶女要是有姑娘这样的长姐,夜里做梦都要笑醒,偏咱们家这位二姑娘,总把姑娘当仇人似的。” “姑娘真身莫不是佛堂里的菩萨,她都这么算计咱们了,您还要给她添妆。” 青月心直口快,喜怒总行于表象,江晚茵扶着软榻坐直了身,将白瓷盏放到桌上后,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总归我是她的嫡姐,京都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如今她出阁,我若是再不全这些脸面,到时候丢脸面的倒成了我和永安侯府了。” 她勾唇笑了笑,“保不准还得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我见不得她好,才将人打发到宋家去做妾。” 这种黑锅她才不被,趁早破财消灾,早早将自己撇清了才是真的。 青月一点就透,知道是自己想的不够深,面颊上微红了红,嘴上抹了蜜道,“是,还得是姑娘深谋远虑。” 第940章 落定 到底是老太太和江怀仁亲自上门说的亲事儿,宋夫人虽然记着从前他们从前被从侯府赶出来的事儿,好好摆了一通架子,可到底也不敢太过乱来。 毕竟宋家只算是京都的新贵,后起之秀,与江家这种屹立百年不倒的侯府高门还是有些差距的,若是这会儿将人惹恼了,回头江家人在朝堂之上为难起宋景安,便得不偿失了。 因而宋夫人只是拿捏着分寸阴阳了几句,见老太太面色不好看,立刻见好就收,只做为难状,说左相家的姑娘已经下了聘书,实在抵赖不得,若是江楹兰愿意屈尊做小,他们宋家绝不会怠慢。 这话儿说出来江怀仁怒火中烧,好一番深呼吸才忍着没当场爆发出来,关键时刻还得靠着老太太,一番周旋之后,算给江家找回了些颜面。 本来姨娘进门只在府中摆一桌酒就算完的,从没有大张旗鼓办喜事儿的,但为了不让这事儿太难看,还是按着正头娘子成婚的规格降上一档,在宋家办上一场。 宋家也承诺了,进门之后让江楹兰别院单住,日常起居,吃穿用度,包括丫鬟仆役,也都按照正妻的规格降一档安排,算是做出许多让步了。 老太太心知也只能谈到这样,真让宋家将左相回绝了去娶江楹兰一个庶女为妻,也是不现实的。 婚事便这样定下来,因着江楹兰的身孕耽搁不得,便直接定在了七月十八完婚。 老太太圆满地办完了这桩事儿,也尽力将影响减到了最小,心里反而妥帖舒服了许多。 反倒是江怀仁,回了江府之后心里头那口气仍旧不上不下地憋着,一闭上眼睛便想到宋夫人那张洋洋得意的面容,只觉得自己丢尽了脸,恨不得一头碰死才干净。 柳氏是个极聪明的,端了茶水过来温言软语的劝慰着,好容易哄得他高兴起来,又在这时候幽幽叹了一声,眉宇间带着几分忧愁之色,道,“就是有件事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还得问过夫君的意思。” 江怀仁忙不迭地问是什么事儿,柳氏便将江楹兰要死要活非要出松兰院叩谢的事儿一并讲了出来。 说是叩谢,但她那些招式、心思,明眼人一看就能心里明白,无非又是梨花带雨地哭诉,想想都耳边嗡嗡作响。 因此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江怀仁闻言刚刚转好的心情瞬时又乌云密布了起来,将手中的白瓷盏重重放在桌案上,厌烦道,“不见,你派个人去告诉她,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待嫁就是,就这么一个月的时间,若再出什么幺蛾子,也不必再来回我和母亲,直接拿跟绳子将她勒死了清净!” 柳氏应了声“是”,亲自把话儿带到松兰院里,面对着江楹兰嘤嘤呀呀的抽泣,只笑着道,“二姑娘的眼泪我虽看着心疼,却也没法子,姑娘不如收了眼泪消停些,待姑娘出了门,进了宋家,自有宋公子怜惜。” 第941章 自讨没趣 江楹兰咬碎了牙,不信江怀仁自小这么疼爱自己,如今却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她非不信这个邪,又是哭又是闹,强行要从院子里出去。 柳氏也不强硬,只象征性让丫鬟婆子拦了拦,没拦住便罢了。 江楹兰一路跑到书房里见着江怀仁,还没开口眼泪便落了下来,哭闹不休,一会儿说自己夜里梦见小娘,不忍她受苦,求父亲把她从佑南地界儿上接回来;一会儿又说自己知道错了,这几日痛定思痛,回过神来恨不得剪了头发去做姑子才安心。 谁知江怀仁只是冷眼看着,听着她说完这些,才冷哼了一声道,“好啊,本来嫁到宋家去做妾已经够丢人了,你若愿意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省的下月我们全家人陪着你丢人现眼!” 说着便叫人去拿剪刀来,放到江楹兰跟前,“你也放心,你去了尼姑庵做姑子,也算保全侯府的颜面,江家自不会亏待了你,香火钱银供着,说不定比你在宋家还能过的好一些。” “你若思念你小娘也不难,我叫人将她从佑南接过来,一并送到庵里去,你们娘俩青灯古佛相伴,也算个好归宿。” 江楹兰傻了眼,难以置信地抬眼看着江怀仁,眼泪挂在睫羽上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愣在了当场。 好在这时候柳氏赶过来打圆场,指挥着身边的嬷嬷将地上的剪刀收走,红着眼眶劝慰道,“夫君何苦说这些话吓唬二姑娘呢,是我不中用,本想着亲自去跟二姑娘说说,没成想竟没看顾好。” 江怀仁没好气瞪了江楹兰一眼,才道,“这干夫人什么事儿,是她自个儿心气儿大,来人,还不将二姑娘送回院子里歇着,在书房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江楹兰自讨没趣,也生怕江怀仁气昏了头,真让她剪了头发出家去,便也不敢再哭再闹,只能福身行了礼,跟着丫鬟婆子回了院子。 江怀仁自小看着她长大,如今见她这副模样,自知她心里并不服气。 好容易仗着老太太把江家的颜面勉强圆回来,若是等到七月十八江楹兰安安稳稳地嫁过去,自然也就平安过了这一劫;可若是这一个月里再出什么差错,那才是麻烦狠了。 江怀仁思索了一番,决定从根源上直接杜绝这种事儿发生,干脆直接叫人将江楹兰身边的贴身丫鬟都发卖了,剩下的丫头小厮一个个的审,但凡是从前秦云霜派过去的,一并打发到别处去做活儿。 这样一番收拾下来,松兰院算是彻底干净了,便是江楹兰有心再往外头传消息,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还不算,江怀仁让人将松兰院的大门从外头锁了,派了仆役整日整夜在外面轮守,就是为了防止她找机会再出府区,胳膊肘往外拐着算计江家。 一套连招结束之后,松兰院便是只鸽子都飞不进去,江楹兰试了好几次都无果,便也死了心,老老实实待在松兰院不再起别的心思了。 第942章 北狄的麻烦 江楹兰那边消停了,剩下的事儿便也顺理成章地去办,倒也再闹起什么风浪。 这段日子萧明述忙的不见人影,好几个夜里都是批完折子直接在养心殿里歇下,第二天一早便起来上早朝,连片刻的休息都不得。 主要还是为着前些时日北狄的那场闹剧,本以为大梁和北狄之间少不了一场恶战,孟琢也暂且放下手里头其他的差事儿,整日扑在军营当中练兵,只等着太子殿下一声令下,大军随时都可以开拔。 不过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得了祭祀身死的消息之后,北狄的使者更快一步带着北狄王的口信入京来了。 新的使者卑躬屈膝,言辞之间竟是将已死的塔拉和米尔好好训斥了一通,将所有的罪责一并推到两人的头上,并推脱他们两个沆瀣一气在京都界内——坨子峰私藏精兵之事北狄一概不知。 北狄王信中更是言辞恳切,字字句句之间都流露出来一个意思:这两年北狄在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实在无意于同大梁开战。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北狄王不仅没有索要他们大祭司的尸首,甚至还主动承诺会送一名北狄王子入宫为质子,队伍不日便会启程。 大梁民富兵强,自然不畏惧开战,可和平盛世难得,既然他们的姿态放的足够低,大梁也没有一定要与其开战的理由。 于是这件事便这样雷声大、雨点小,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圆满解决了。 这件事了结之后,饶是萧明述也松了口气,毕竟若是真打起仗来,军饷、粮草、火器、官员调动等等等等,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儿排着队等着他决策,需得万般小心,哪一步错了,恐都会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再加上朝堂之上本来要处理的大小事宜,他就算再勤政,也架不住这些一时间涌上来的麻烦。 好在担心的事儿并没发生。 糟心事没有,乌龙倒是发生了一件。 下了早朝,众朝臣一一散去,孟琢留下回禀军中事宜,待公事都说完之后,他的神色却变得微妙起来,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萧明述睨他一眼,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带了几分耐心之意,开口淡声问,“还有何事?要说便说。” 孟琢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一本漆封好折子来,呈上去道,“孟晴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臣代为交给殿下一本折子,还不许臣看。” 他顿了顿,面色也有几分肃正,猜测道,“不知是不是地方上有什么变动,臣斗胆,替她递一回折子。” 孟晴品阶不够,本是没法子直接上折子给太子的,可她面色凝重,又郑重其事求到自己头上,孟琢心里倒沉了沉,以为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思忖了几番,还是决定帮她这个忙,将折子带了进来。 萧明述也略有几分意外,将折子接过来,拆开看了看。 只见折子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字,萧明述一目十行读下来,分明没有一个字说的是公事。 第943章 失宠了 孟晴苦口婆心,绘声绘色描写了这几日太子没回东宫,太子妃一人是多么的孤苦寂寞、夜不能寐,字里行间都在声声控诉,总结下来只有一个意思: 殿下虽忙,但万不可忘了媳妇啊! 这封折子来的莫名其妙,没头没尾,萧明述额角青筋跳了跳,随后见折子结尾处附上了原委: 昨日孟晴得空,来宫中给江晚茵请安,两人闲话片刻,乐不思蜀。 孟晴见状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那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副业,想着如今在京城也闲下来,那么多《东宫秘事》的读者还等着她更新,何必趁此机会再激情创作一番! 她拐弯抹角问起太子妃和太子的生活现状,江晚茵一寻思,太子这几日忙的不见人影,算起来她竟几天都没瞧见过人了。 看着孟晴求知若渴的眼神,江晚茵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为了不让她汲取到创作素材,便有意逗她,故意唉声叹气摇了摇玉柄团扇,怅然道, “我已经数日未见殿下,失宠了。” 她本以为孟晴听了就完了,可这话落在孟晴耳中那还得了? 接下来的茶也不香了,糕点也不甜了,没坐多久孟晴便告退了,浑浑噩噩回了孟府,夜里更是是辗转反侧,痛心疾首,干脆连夜起身披衣,写下这封满含血泪控诉的折子。 随后更是一夜没睡,直挺挺守在孟琢房门口,等他出来上朝时,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将这封折子郑重送到他手里,只说万分重要,请兄长一定带给殿下。 孟琢被她这等模样吓了一跳,这才有了现在的闹剧。 见太子殿下看完折子后神色不明,孟琢心里又有几分忐忑之意,上前一步行礼道,“殿下,是哪里出了岔子?孟晴带兵经验尚少,可要臣领兵去一趟?” 萧明述垂眸,目光默然在那句“数日未见殿下,失宠了”停了两秒,随即将折子随手扔给孟琢。 孟琢不明所以,接过来看完之后,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万万没想到孟晴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对着殿下的后宫事儿指手画脚。 偏偏他自己还是个帮凶,孟琢又气又恼,面色都涨红了,跪下请罪道,“孟晴也太不像话了,臣回去定好好训斥她,殿下息怒。” 萧明述轻嗤,却并无愠怒之色,半晌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告诉孟晴,说她所言之事,孤知晓了。” 孟琢目瞪口呆,只得恍然地告退了。 须臾之后,萧明述也出了宣武殿,轿撵和仪仗早早侯在外头等着,他半倚在八人抬的轿椅上,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以来主子心情不好,做奴才的也事事都要小心翼翼,王德海提心吊胆了这么些天,这会儿见太子的神色舒缓下来,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跟在轿撵旁开口道,“殿下,可是还回养心殿批折子?” 萧明述眼也未睁,嗓音淡淡道,“她都埋怨孤了,回东宫吧。”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太子妃殿下了。 第944章 扑空 “是,”王德海忙应了一声,笑着道,“殿下这几日忙于朝政,算起来已经许久未回万春殿了,昨个儿太子妃身边的青月姑娘还带了参汤来,想必太子妃心里也十分记挂着殿下。” 萧明述“嗯”了声,又道,“御膳房前日上过一道碎冰做的甜羹,送些到万春殿去。” 王德海忙吩咐人去办,说话间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万春殿门口。 殿门口守着的宫人一应跪下行礼,青石板地面再阳光映照下泛着幽幽光泽。 太子缓步进了殿内,却见万春殿内一切如旧,只是除了扫洒侍奉的宫女,竟再没有别人。 王德海小心地瞧了眼殿下的脸色,心道这也太不巧了,难得殿下白日里有时间回东宫坐坐,偏偏这时候太子妃不在。 正想着,外头有一宫女进来,跪下行了礼才恭敬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带着陈嬷嬷和青月姐姐到御花园去了,奴婢已经叫了人去回禀,想必再一会儿便能回来了。” 这宫女的嗓音脆生生的,可尾音却含着如柳丝般的柔意,倒叫这冷清的万春殿里瞬间鲜活了两分。 萧明述侧眸睨了她一眼,她身着普通的宫女服饰,一身淡绿色的窄袖裙衫,虽是朴素的穿着,却因她肤白而显得清丽,发间别了朵翠色的绒花,既夺目又不过分张扬,微微翘起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经意的妩媚,倒是个好看的。 香雪轻轻地福了一福,转而退出殿内,不多时便端着一只黑釉茶盏款款进来,放到桌上笑道:“太子殿下请用茶。” 萧明述随手拿起矮几上一本未合上的书翻了几页,这应是江晚茵心血来潮去逛园子前在看的话本,做了标记的一页正写到春花凋谢,随水消亡的无奈景象。 她用小篆在旁边标注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为了不辜负“良辰”和“美景”,索性随即便丢了笔,扔了书,拉上身边的人一同出去赏花赏景去了。 这倒是江晚茵那性子会做出来的事儿,萧明述指腹在书页上摩挲了一下,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萧明述生的极好看,只是平日里总是冷若冰霜,加之身为上位者的压迫感强,寻常的宫女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如今骤然舒展了眉宇,倒让一旁正偷偷瞧他的宫女看红了脸。 她自然会错了意,伸手将茶盏的盖子打开,递到萧明述跟前,柔声道: “殿下,这是前几日内务府新送来的“龙井翠”,说是今岁里贡茶里最好的一批,太子妃一直没舍得开封,只等着您来了再沏呢。” 她那一双眼睛如水波般荡漾,带着些许期待和一丝羞怯,王德海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这些宫女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可谓是一目了然。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动了歪心思的,每年少说也有几个。 在宫中勾引主子是大罪,发落下来,逐出宫去都是轻的,打残打死也是常有的事儿。 第945章 奉茶 可话又说回来,是不是罪,到底还是主子一句话,倘若祖坟冒青烟被太子瞧上了,那也真是一夜之间便麻雀变凤凰,飞上高枝儿了。 谁都觉得这个能被殿下另眼相待的人就是自己,因而哪怕前车之鉴已经数不胜数,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地凑过来,如同飞蛾扑火般,用命试一试。 不过这宫女也真是大胆,在太子妃下榻居住的万春殿里,就敢这么明目张胆。 王德海心里有些打鼓,抬眸偷偷窥视着太子的脸色,果真看到殿下掀起眼皮,将冷淡的目光落到宫女身上:“叫什么名字?” 王德海心里一凛,敏锐地察觉到殿下不悦,恨不得立刻退出殿去,偏生前那宫女分辨不了,只以为是自己伶俐聪慧讨了殿下喜欢,捧着那只黑釉盏跪下来,面露喜色道,“回殿下的话,奴婢香雪,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女。” 这盏茶是用刚烧开的水冲泡的,黑釉盏质地虽厚,可端了这么久,热气到底还是透过杯壁传了出来,香雪一盏滚热的茶端在手中,指尖又热又痛。 可太子既没有接,也没有叫她放下,因而香雪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继续捧着茶盏。 她纤细如玉般洁白的手指尖已经有些发红了,渐渐失去知觉,变得涨热麻木。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头顶上传来太子翻动书页的声音,淡淡问,“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香雪垂眸,忙道,“奴婢是在殿外伺候的,每日殿下来万春殿,在门口给殿下掀帘子的都是奴婢。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奴婢粗鄙浅薄之人,自然不能入了殿下的眼。” 萧明述轻嗤了声,一双黑沉漆黑的狭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不急不缓问,“你倒伶俐,太子妃怎么不让你进来伺候?” 香雪听见殿下夸奖,心中暗喜不已,眉梢眼角更显得温情似水,那滚烫的茶盏端在手中似乎都不怎么觉得热了。 她含羞带怯,轻声道,“奴婢粗苯,当不起殿下夸奖。且青月姐姐和太子妃自小一起长大,奉茶添水这样的巧宗儿,自然轮不到奴婢了。” 王德海简直不敢继续往下听,如今进了六月,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主子安歇的屋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也大多都上了冰,谁人都想进屋里伺候。 香雪这话的意思其实明显的很,要是太子殿下瞧她顺眼,让她到御前去端茶伺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再不济,能先进万春殿里边伺候也是好的。 只不过这话说的不算聪明,话里话外说端茶倒水是“巧宗”,既暗贬青月平日伺候主子轻松偷懒,又似是在抱怨太子妃偏心。 谁才是太子殿下心尖上人,这些宫人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么?还真想踩着主子的头往上爬,这不是做梦么? 萧明述今日心情好,难得有闲情逸致,指尖摩挲了翠玉扳指两下,伸手将那茶盏接了过来,只是并没有喝,便放到矮几上,“起来吧。” 第946章 回来了 香雪柔声谢了恩,起了身还是不走,王德海用浮沉扫了她一下,低声斥道,“糊涂东西,还不退下?傻站在这儿做什么,瞧不见挡着殿下看书的光线了么?” 香雪不敢得罪太子身边的大太监,目光在太子身上落了落,见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只能道了声“是”,不甘不愿地退至一旁。 她眼波流转,仍悄悄观察太子的神色,心中却有几分急了。 太子妃不在,能和太子独处的时机实在难得,若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引起太子的注意,错过了今日,再想等下次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起码应当在太子心里留下点印象才是。 她暗暗盘算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鸟鸣,香雪灵机一动,假意惊慌道:“这几只麻雀总是啼叫,未免扰了殿下看书,奴婢去将它们都赶了去。” 萧明述眼也未抬,一旁的王德海皱眉小声道,“这样的小事不必回报,自行去就是。” 香雪道了声“是”,盈盈一福,便转身离去,腰肢如同细柳般轻摆,却不会让人觉得狐媚,失了端庄。 她心中暗自窃喜,觉得这一步棋走得妙极。 不一会儿,门帘子重新被打开,香雪捧着一只脚踝处受伤的小鸟回来了。 萧明述终于抬眸,眉眼愈沉,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思。 王德海见了一惊,忙斥责她道,“什么东西就这么拿进殿来?还不赶紧拿出去!” 香雪忙跪下来,眼眶微红,满脸惊慌无辜地说道:“禀殿下,这雀儿啼叫不已,奴婢赶也不走,离得近了才发现似乎受了伤,奴婢斗胆带回来,想请殿下示下如何处置。” 萧明述扬了扬眉,正欲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掀起来,一阵温热的微风伴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转至眼前。 江晚茵今日着了一件缎子料的淡粉色裙衫,怀中捧着一束栀子花在手,眉眼艳绝俏丽在软榻边停下脚步,嗓音清悦道,“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才出去没多久。” 萧明述冰冷的视线从香雪身上收回来,停留在她出了一层薄汗的面颊上,眉目淡淡含笑,“怎么,怪孤扰了你的兴致?不是嫌孤政务繁忙,冷落你了?” “什么?”江晚茵一愣,看上去在思考,可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这几日乐不思蜀,什么时候生过这心思?可萧明述这会儿找上门来,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总不会是他自己臆想的吧。 见她百思不得其解,萧明述漆黑的墨眸微眯了眯,好心地提示道,“太子妃数日不曾见过孤,失宠了?” 江晚茵恍然大悟,心里暗暗骂了两句孟晴,她昨日下午闲话开的玩笑,今日上午太子便来兴师问罪了,这嘴也忒快了些。 她面颊上染了一层薄红,“哎,我是同孟晴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正说着,青月气喘吁吁追了进来,“姑娘走的也太快了些,就算是急着见殿下,好歹也可怜我们这些脚程慢的实在追不上。” 第947章 面子 青月进了殿内,才看见太子殿下正在软榻上坐着,当即吓得白了脸色,连忙跪下道,“奴婢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她方才那番话,倒让江晚茵的解释显得牵强附会,总之旁人听着,定然觉得她一日不见太子,便如隔三秋了。 萧明述轻笑了声,淡淡道,“起来吧。” 江晚茵只觉得有几分面红耳赤,将怀中的栀子花塞进青月怀里,有几分懊恼道,“快插花去,就你这丫头话多,回头把你打发到孟晴身边去,你俩才算相得益彰了。” 青月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出去找瓶子了,王德海见状也十分有眼色,给殿内众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都出去伺候着,别在这儿扰了主子的清净。 方才江晚茵进殿时,王德海往前站了两步,正好把跪在地上的香雪给挡住,这会儿脚步上动了,倒把她给露了出来。 江晚茵瞧见她眼眶含泪跪在地上,有几分奇怪,问,“香雪?你怎么在这儿跪着?怎么了?” 香雪抽噎道,“奴婢蠢笨,惹了太子殿下不快,故而跪着请罪。” 她手里捧着的那只麻雀适时地叫了两声,江晚茵凑近了看了看,惊道,“这鸟儿的腿怎么折了?瞧着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折断了似的?” 香雪面色一僵,随后垂眸小声道,“许是野猫做的,奴婢过去的时候它从树上跌下来,好不可怜,奴婢一时心软,便将它捡了回来。” 江晚茵闻言点头,“起来吧,别跪着了,你带它去给陈嬷嬷瞧瞧,看看能不能救治救治,上点药绑个木签子固定固定,好歹也是条生命。” 香雪得了她的首肯,却仍不敢起来,怯生生看了萧明述一眼,后者眸色深沉,眼中冷淡阴鸷的目光看得她心里一凉,仓惶地垂下头去。 江晚茵见她瑟缩畏惧,自然知道她怕什么,便拉了拉萧明述的大袖,笑道,“殿下给我个面子,饶她这一回吧?” 万春殿内空气滞了滞,良久,萧明述才矜贵地开了尊口,冷道,“退下。” 香雪如获大赦,忙捧着那只受伤的雀儿跟在宫人的队伍末端退出了大殿,她正要去偏房找陈嬷嬷,却听见身后王德海叫住了她,“香雪姑娘留步。” 香雪顿住脚步,回头微微福身行礼,“王公公。” 王德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聪慧伶俐,模样也好,安安分分跟在太子妃身边当差,往后自然不愁没有出路,何必铤而走险,竟走些歪门邪道呢?” 香雪听罢,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感激之意,低垂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 她仿佛未听出王德海话中的警告,只垂首平静地说道,“王公公多虑了,奴婢只是忠心为太子妃做事,别无他想。” 王德海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姑娘若真是忠心,今日怎会在太子殿下跟前行事如此冒失?今后行事需谨慎些的好,若是殿下震怒,太子妃也不是回回都能为你求情的。” 第948章 不热吗 香雪心中依然不以为然,面上却恳切笑道,“王公公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奴婢还急着去找陈嬷嬷,先告退了。” 说罢,她再次福身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在宫道上,香雪低头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雀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想,王德海不过是个阉人,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她自命不凡,自认为以自己的才智和美貌足以让她在宫中飞黄腾达,哪里会把一个太监的警告放在心上? 香雪回头看了一眼万春殿高高耸立的殿宇,手中轻轻抚摸着雀儿的羽毛,仿佛在安抚自己。 太子妃盛宠,只要有她在,太子殿下便不会对其他任何人感兴趣。 可历代帝王后宫哪个不是百花争艳,若是,若是没有这个人便好了。 只是这几日不知怎的,二姑娘也联络不上,悄悄送回府的信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香雪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花了些银子托人回家打听了,才知道侯府出了事,二姑娘如今被禁足待嫁。 她惊愕之余,越发觉得太子妃对自己没有真心,这样的事儿也避着自己,竟一点风声都没露。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安稳蛰伏一段日子,等二姑娘出嫁了,再从长计议。 —— 这边,万春殿里伺候的宫人都出去了,江晚茵便自个儿打湿了帕子擦手,随后到内殿换了身轻薄的古纹双蝶云型千水裙,才摇着那柄触感生凉的玉骨扇坐回软榻上。 方才走了这一路,心里胃里都灼烧燥热,这会儿坐定了见着矮几上有甜羹,端起来一连吃了半盏才将热意挥散。 她放下瓷盏,斜眼看着衣衫系得极整齐的太子,微微“啧”了一声。 萧明述闻声抬起眼眸看她,眼中的冷冽与疏离全消,映着折射进纸窗的光线,仿若夜幕下的一对星辰,映出夺目的光亮。 他扬了扬眉,问,“看什么?” 江晚茵的目光从他线条流畅的腰侧划过,轻咳了一声才道: “你穿这么些,不热么?” 萧明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边勾出几分笑意,颔首道,“确实有几分。” 说罢,他缓缓地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勾住衣带。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穿花软缎锦袍,腰间系了条黑色的绸带腰带,这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上面,更显得滢白如玉,竟像是在泛着柔和的光泽似的。 墨色腰带被一寸一寸地拉开,外袍自他的肩头滑落,半挂在臂弯里,白色的里衣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松散隐隐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 香瓮里袅袅升起青烟,整个万春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窗外的微风轻轻吹拂进来,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冲淡眼前那份炽热的气息。 “你怎么……”江晚茵毕竟不是个看破红尘的尼姑,看着萧明述若隐若现的宽阔肩膀和锁骨,乌发半束,发尾因被风吹起,披散如缎,实在好看的紧,不由得面红心跳了几瞬,移开了目光。 第949章 深得我心 “殿下的常服在内殿的格子里,劳烦你屈尊降贵,自个儿去换一身吧。” 话音落下,矮几旁那人却动也不动,只用手指撑了下颌含笑看着她,眸光中流转着几分戏谑。 江晚茵轻哼了声,干脆将眼睛轻闭了起来,心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眼不见为净,她不看了还不行么? 可两息之后,熟悉的松木香气靠近,江晚茵警惕地一睁眼,便见男人已经到了她跟前,浓密的眼睫低垂着,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意欲躲避的面庞抬了起来。 带着几许凉意的薄唇落在她的唇上,却也没深入,只蜻蜓点水般啄了啄,便将人按在怀中。 “不必换了,孤只歇一个时辰,便回养心殿批折子。” 低低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江晚茵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强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一下一下,清晰极了。 江晚茵喉间动了动,略抬了头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想了想才道,“殿下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跟我说说,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没错的。” 她顿了顿,举例道,“督市处的事儿不就办的很好么?今年国库的压力应当少了许多,最近尚书大人脸色都比从前红润了。” 萧明述闻言却未答,狭长的凤眸静静望着桌上那几只盛放的栀子花,手掌抚过她绸缎般丝滑的长发,问,“无论什么,茵茵都会相帮吗?” 江晚茵哼笑了声,似真似假道,“自然什么都帮,就算殿下要天上的太阳,我也效仿后羿,想法子给你射下来。” 她这番话说的很轻巧,尽是玩笑之意,可萧明述却没有笑,只默然了片刻,反手扣住怀中人的肩膀将人拉开了些,极黑的眼珠注视着她,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问,“茵茵,答应了孤的事,就不能反悔。” 他的嗓音极轻,带着几分暧昧的沙哑之意,可江晚茵听在耳中竟无端地心里一惊,她面上波澜不惊应道,“殿下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我说话向来言出必行,什么时候反悔过——” 做人要严谨,江晚茵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悔棋的时候是不算的。” 紧张的气氛渐渐消散,萧明述轻笑,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后颈,嗓音中似是带着几分喟叹,“茵茵,深得孤心。”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如今连婚都成了,亲密无间的事儿也做了数次,可算起来,这竟是萧明述第一次开口说这样的话。 【深得我心】和【我不负你】是不同的,可。.它与【我心悦你】也是不同的。 几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 江晚茵心里骤然有几分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百味杂陈之感。 无情时心智清明,所有的温存都是异界间百无聊赖的慰藉,可有朝一日情不知其所起,倒成了蒙蔽心智的魔障。 贪求、忐忑、嫉恨、患得患失恐怕无一不会接踵而至。 江晚茵轻轻松开捏着锦帕的手,才察觉掌心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第950章 喜事将近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逐渐更热起来,每到了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热辣辣的阳光恨不得要将人的骨头都晒化了。 现在这时候没有空调,白日里越发的难熬,江晚茵也懒得再出门去,日日就围坐在万春殿的那冰扇旁,日子勉强还能过得去。 皇宫之外,永安侯府喜事将近,可全府上下都三缄其口,也没半点红色喜庆的布置,还是柳氏看着江楹兰出阁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觉得有些不妥,才在用早膳的时候过问了江怀仁的意见。 江怀仁闻言只冷哼了声,“平常人家嫁女儿,自然早早就开始预备,张灯结彩,绫罗红绸都挂上也不为过。” “她若好好地嫁给文家的哥儿,我能不为她置办么?”他顿了顿,气道,“可你说,楹兰嫁到宋家是做姨娘的,就算吃穿用度比正妻不差多少,可说到底也是做妾罢了。为人妾室不能用正红,侯府难道还要上赶着挂些紫的粉的灯笼,平白再让人家笑话一回?” 他这话说的很是,柳氏叹了一声,“是,夫君思虑周全。” 一旁的老太太听着二人的对话,满意地瞧了一眼柳氏,心觉得这新儿媳着实不错,是个温婉宽厚的,便撂下筷子,温声道,“你若担心楹兰心里不舒服,便着人在她自个儿的松兰院里布置布置,讨个喜庆的意头吧。” 柳氏闻言恭恭敬敬应了声,“是,都听母亲的安排,昨个儿宫中太子妃的添妆也送到府里来了,一会儿我一并拿给二姑娘去。” 自柳氏嫁过来后,侯府内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没有秦云霜在时的乌烟瘴气,钱银上也渐渐周转过来,不再入不敷出。 江怀仁后知后觉“娶妻娶贤”这话的道理,信中越发敬重柳氏,笑道,“如此,便劳烦夫人了。” 用过早膳之后,柳氏便清点了宫中太子妃送来的礼单,再加上老太太和自己添的妆,一并命人拿着,往松兰院里去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全出来了,明晃晃挂在天上,晒得人睁不开眼,抬着礼箱的小厮热的大汗直流,柳氏饶是撑着伞也有几分气闷,一行人不言不语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松兰院外有两个侍从正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守着,本有几分昏昏欲睡,见柳氏来了忙从墙根上出来,行礼道,“夫人来了。” 柳氏执了帕子擦汗,道,“将院子的门打开吧,我奉侯爷的命,来给二姑娘添妆。” 侍从自然不敢怠慢,忙取了钥匙将锁链打开,推开院子门请她们一行人进去。 到了里屋,只见江楹兰一个人不施粉黛,长发低挽,正斜倚在罗汉椅上绣手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身孕的缘故,面色瞧着也有几分憔悴,不似从前润泽鲜亮了。 柳氏进来,倒也不端主母的架子,只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笑道,“二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绣帕子,身边的丫头呢,怎么也不知来端个茶,扇扇扇子?” 第951章 嫁妆 江楹兰轻笑了声,掀了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身边知冷知暖的丫头被你们发卖,又挑了些蠢笨的过来,不就是想要如今这光景么?” 柳氏闻言心里便明了了,定是新来的丫头见江楹兰禁足在院里,又因做错了事儿不受侯爷待见,因而看人下菜碟,伺候人也不上心。 她冷下脸来,跟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当即会意,福了福身便出了门去,很快从偏房中捉来一个小丫头,睡眼惺忪、衣衫散乱跪在地上。 “见过夫人。” 嬷嬷冷道,“这都几时天了?正经主子都起了,你这小蹄子竟还在屋里睡,难道要翻了天不成?” 那小丫头怯怯看了一眼柳氏,又觉得这位年轻的夫人看着面善,很好说话,便大着胆子胡扯起来,“回夫人,是二姑娘昨日夜里一直嫌热睡不好,奴婢给扇了一夜的扇子,临天亮了才去睡,这才睡过了头。” 江楹兰简直气笑了,却也懒得辩驳,只冷哼了一声,垂眸下去继续绣着手里的针线活儿。 柳氏瞧她一眼,才将目光转到丫头身上,冷声道,“你偷懒惰怠,还满口谎言,污蔑主子,侯府留不得你这样的丫头,来人,打二十板子,找人牙子发卖了。” 嬷嬷道了声“是”,随即有两人上来将人拖出去打,一时间松兰院里哭喊求饶声响彻起来,一众平日里偷奸耍滑的仆役看得心惊不已,汗都浸湿了衣裳。 直到声音渐渐弱了,江楹兰才将手中的绣棚放下,抬眼看向柳氏,“夫人来做了这一通好人,可还要我跪下来谢恩么?” 柳氏笑了笑,并不将她这些阴阳怪气放在心上,屏退了身边的仆役,才从怀中拿出两张礼单放在桌上推给她,道: “二姑娘的好日子也将近了,许多事儿也得预备起来,这是宫里娘娘送来给你添妆的单子;这个是我与老祖宗给你添妆的,你且看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尽可告诉我。” 江楹兰懒懒扫了一眼那两张单子,却并未伸手去拿,只沉默了半晌,唇边略带着讥讽笑意道,“不过是拿出来应付外人的罢了,你们不过是为了全侯府的颜面罢了,我不承你们这人情。” 柳氏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二姑娘这话错了,侯府的颜面难道不也是你的颜面么?太子妃和老祖宗的礼单我都看过,都是按着规矩只多不少的置办,有了这些东西傍身,宋家想必不敢太怠慢。” “若你真的什么没有,清白一身嫁过去,又是何种待遇,姑娘若有这骨气,大可自己试一试。” 江楹兰愣了愣,神色有几分复杂,良久还是将那两张单子拿过来看了看,上头的东西虽说跟十里红妆没法比,但也跟高门女儿出阁的标准相差无几,也算看的过眼。 她松了口气,将礼单收起来,放缓了脸色,低声道,“有劳夫人。” 柳氏摇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我不多劝姑娘什么,只盼着你如愿嫁到宋家之后,能过安生日子。” 第952章 出嫁 江楹兰心里头无端沉了下去,眼中尽是阴霾,喉咙间却笑出声来,“安生日子?” 她笑声中满是讥讽和无奈,喃喃道,“这世上哪有安生日子可过?说到底不过是个【争】字。从前我小娘与先夫人争,我与江晚茵争,往后不过换个人争罢了。” 瞧着江楹兰的神色,柳氏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心道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也不再开口,起身道,“姑娘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了,过了晌午我差人来将松兰院置办置办,图个喜庆。” 她转身要走,却听江楹兰在身后轻嗤了声,低声道,“江晚茵出嫁的时候多风光啊,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夫家和娘家都给足了她脸面。我都看在眼里,说不羡慕都是假的,我自知不能和她比,可也想着等自己出嫁的时候能风光大办一场。” 她顿了顿,目光在素淡的屋子里缓缓扫视了一圈,讥讽地笑了笑,“可如今你瞧瞧,我竟落到什么地步了?” 同样都是侯府的女儿,若是他们一视同仁她何至于去走这邪路。 柳氏顿住脚步,听出她语气中的嫉恨之意,蹙了眉道,“二姑娘糊涂了,你如今落得这下场,也自该去找那负心人,怎么也怪不到旁人的头上。” 江楹兰心里自然清楚,只是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唯独出嫁的时候差距这样大,如何能叫她咽下这口气!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来,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恨意,重新拿起绣棚绣起针线活,也不再接话儿。 柳氏知道她没能听进去多少,叹了一声,便走了。 直到柳氏的身影出了院子,才有丫头进来,小心翼翼问,“二姑娘,夫人方才带来的东西都在院子里,要收到什么地方去?” 江楹兰猛地抬眼,气道,“库房在那里摆着,难不成抬你屋里去么?” 那丫头忙应了声,招呼着几个仆役到院子里去收拾东西,江楹兰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儿,拿起桌上的剪刀,将绣棚狠狠划烂。 —— 七月十八,宋家按时来江家迎亲,他们也遵守了承诺,请了八人抬的轿子来接,只是没有那些吹吹打.打的乐器惹人注目。 可即便如此,还是引得许多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到了江府,老太太推脱身子不好,连面也没露,江怀仁也面色不虞,多亏了有柳氏笑着主持大局,才让这事儿圆满的过去。 照习俗,新妇出阁后是要在第三日回门的,可江楹兰跟家里闹得不愉快,嫁过去又是个姨娘,这事儿便也没人提起便罢了。 这会儿左相家的嫡女还没进门,宋景安对她的态度自然和熙万分,屋里用的穿的样样都是好的,也帮着她在下面仆役跟前立了规矩。 因她腹中怀着宋家的头一个孩子,宋夫人也是笑脸相迎,很是客气,江楹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只觉得日子过的很是舒坦,心道这步棋走的不算错。 第953章 算计 她温暖软语哄着宋景安,说到伤心处又垂泪起来,说起在府中时总是被江晚茵欺辱,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眼中噙着泪光,却自有风情万种之意,宋景安看得心里舒服,将人揽在怀中,笑道,“你看着你姐姐如今在宫中风生水起,可太子能有几分真心?” 江楹兰心中一动,可面上却装出一片恍然神色,轻咬了唇瓣,问,“夫君这话儿是什么意思,姐姐在宫中独得太子殿下盛宠,难道还能是假的不成?” 宋景安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嗤笑道,“盛宠自然不假,可太子的真心可不见的是真的,前几日我听相父说起一件太子的旧事,十分有趣。” 江楹兰侧耳过去,听他在耳边低语了几句,江楹兰低垂的眼眸中波光流转,心中自有了算计。 —— 江楹兰成婚之后,江晚茵也跟着悬心了几日,生怕她过得不如意再发什么疯,等了几日她派人去打听,知道她过的不错才放下心来。 如此安生了几日,她便将江楹兰的事儿抛诸脑后了。 这日午睡刚醒了,她浑身都出了层薄汗,折腾着沐浴之后,她才有几分疲惫地做到铜镜前,恹恹地从镜中望着青月正在给她盘发。 “早知睡个午觉要这么一番折腾,倒不如不睡的好了。” 青月笑着从桌上捡了支凤钗斜插进她发间,“姑娘是睡得太沉了,这会儿还有些恍神呢,等一会儿清醒过来就好了。” 江晚茵应了声,抬手将那只凤钗拔出来放回她手里道,“不用这么复杂,只我们自己人在殿里,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重的要命。” 青月应了,换了只简单干净的翠玉簪簪进发间,可镜中人依旧明艳极了,嫣红的唇,乌黑发亮的眼眸,哪怕只是简单的梳妆点缀,都令旁人瞬时变得黯淡失色。 青月从妆屉子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新奇道,“姑娘瞧瞧,这是昨个儿内务府送来的螺子黛,说是波斯国进贡的呢,这颜色清雅淡然,又好上色,姑娘试一试?” 江晚茵瞧着颜色确实好看,便点头让她试试,两人正说着,外头进来一个小太监,行了礼道: “禀太子妃,太后娘娘口谕,请您去慈宁宫一趟,吃茶说话。” 太后早些时候总是喜欢喊她过去陪着读经说话,不过入了夏之后,她老人家身子也懒怠,便很少会再召过她去,便是一早一晚的请安都免了。 因而今日太后突然传召,江晚茵倒有几分惊奇。 是什么事儿,去了也就知道了,她起身,在青月的伺候下穿了身莲青色百蝶穿花丝绵长裙,换了双同色的软底云烟如意绣鞋,才匆匆出门。 轿撵一早便在外面等着,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登上轿撵,尽管撑了伞遮阳,太阳的热度仍旧穿透布料,扑到她身上,叫她额间渗出了些细汗。 她靠在软枕上,有一搭没一塔地望着前方宫道的尽头,到处都是一片刺目的亮色,也不知怎得,让她有几分上不来气,胸口处闷得紧。 第954章 平林郡主 一路到了慈宁宫,慈宁宫中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入夏以来为了避免蚊虫烦扰,将从前院子里观赏用的花草裁撤掉许多,换了香瓮来,因而看着比从前更沉重肃穆了几分。 她们一行人进去,正看见尚衣局的女官带着绣娘从正殿里头出来,太后身边的嬷嬷跟在女官身边相送,两拨人碰了个照面。 一众人等跪下行礼,恭敬道,“参见太子妃。” 江晚茵微微颔首,笑道,“大热的天儿,快起来吧。” 她瞧了一眼绣娘们手上捧得锦缎,“皇祖母可要做衣裳么?我那儿还有两匹上好的纱缎,回头让青月送来,也给皇祖母裁衣裳吧。” 嬷嬷忙道,“禀太子妃,不是太后娘娘,是平林王府的郡主来了,太后娘娘高兴,这才叫了尚衣局的女官们过来为郡主量身裁衣。” 平林王府的郡主? 平林王一脉说来唏嘘,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王府后院中虽有姬妾几人,可都不得宠,也没人生下个一子半女。 偏偏平林王妃也不好生养,夫妻两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再无所出,后来听说平林王府的小郡主早逝,王爷和王妃也为此大受打击,没过几年便相继去了,自此平林王一脉便就没有血脉了。 怎么今日,竟突然冒出来一个平林王府的郡主? “奴婢笨嘴拙舌,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见江晚茵疑惑,嬷嬷笑道,“太后娘娘今日叫太子妃过来,也是为了这个事儿,算起来郡主也和太子妃的年岁差不多大,想来是有话聊得。” 江晚茵闻言点头,又说了几句,才扶了青月的手继续往里走。 刚一进内殿,慈宁宫里的沉香气息便裹挟在一阵阵的哽咽抽泣声中朝门口袭来。 “好孩子,这么些年让你一个人在民间受苦了,如今回到宫里里,你就安心住着,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缺了什么,都来告诉皇祖母。” “是,多谢皇祖母。” 江晚茵绕过屏风,正瞧见侧坐在软榻上的太后正执了锦帕擦着眼角的泪意,她身侧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穿一件浅黄色羽纱对襟裙衫,头发简单梳了个垂髻,首饰也用的素淡,只一支玛瑙荷花簪,眉目如画,清艳非常,想必便是那位平林王府的郡主了。 “皇祖母万安。” 她跪下行礼,将两人之间的交谈打断,太后捏着帕子擦干了泪意,回头看她时眼中带了几分慈爱之色,挥手将人叫过来,“太子妃来了,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是,谢皇祖母。”江晚茵扶着青月的手起身,坐到了一旁的金丝楠木椅上,正这时平林王郡主也起了身,对着她福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给太子妃请安。” 她看着活泼动人,也不畏生,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眸光闪动着,将几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嗓音脆生生道:“皇祖母怎么也没告诉我,太子妃姐姐是个画中仙子一般的美人?真叫我看得都忘了魂呢!” 第955章 往事 太后哈哈笑了两声,抬手将人按回软榻上,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没大没小的,胡说什么,你方入宫来,往后规矩还有的学呢,太子妃出身名门,端庄得体,就是你学习的典范,听见了吗?” “孙女知道了,”平林郡主嘟了嘟嘴,面上一片娇憨之色道,“孙女谨遵皇祖母教诲,日后一定好好跟着太子妃姐姐学。” 太后看着她满意,外头嬷嬷又进来道,“太后娘娘,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来了,正等着给郡主画像呢。” 太后闻言道,“好,你带锦儿过去吧。” “是,郡主请随奴婢过来。” 平林郡主起身,极乖巧地对着太后和江晚茵行了礼,有模有样道,“臣女告退,下回再来给皇祖母和姐姐请安。” 江晚茵抿唇笑了笑,起身将人拉住,从自己手上褪下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戴到她手上,“头一次见妹妹,竟也没带什么好的东西来,这只镯子便给妹妹拿去玩吧。” 平林郡主垂眸看着腕间莹润的镯子,笑着谢恩,随即却轻声道,“已经很好了,我从前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镯子,谢谢姐姐。” 江晚茵闻言心中沉了沉,回眸果然见太后老人家又红了眼眶,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去,把哀家那个玉如意项圈取来,一会儿给锦儿送去。” 平林郡主又是一番谢恩,这才随着嬷嬷去图画院了。 江晚茵心里有几分啼笑皆非,心里大概也清楚太后为何非得叫她来这一趟,恐怕不只是让两人认识认识这样简单。 果真平林郡主刚走,太后便开口道:“太子妃,坐下陪哀家吃盏茶吧。” 江晚茵无法,只能坐了回去,听太后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其实说起几人之间的关系也很简单,平林王的母亲是太后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从小感情甚笃,后来一人嫁给先帝为皇后,另一人嫁给了亲王为正妃,姐妹两人婚后也时时在宫中相聚。 不同于太后子嗣亲缘单薄,王妃嫁入王府后很快便遇喜,只是在生产的时候出了大红,身子有了大亏空,自此之后总是病着,用汤药调了几年,还是撒手人寰了。 太后伤心欲绝,便将她留下的年幼孩儿接到身边养了许久,视如己出,这个孩子便是后来的平林王。 随后平林王安然无恙的长大,也娶了王妃生下一个女儿,可谁知平林郡主竟幼年早夭,才致使平林王夫妻二人心结难解,郁郁而终。 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操持完平林王的葬礼,太后一连病了数月才好起来,自此之后平林王府变成了宫中的禁忌,谁也不能当着太后的面提起来。 太后讲完这些,叹了一声,看着江晚茵道,“锦儿便是平林王一脉最后的血脉了。” 江晚茵怔了怔,“可平林王郡主,不是早年夭折了么,如今怎会。.” 太后摇头,又道出了另一桩秘辛之事,“当年锦儿是走失,而非早夭,这事儿说起来,还与太子有关。” 第956章 去处 太后默了会儿,眉目肃沉道,“平林王是个没野心的,太子小的时候总爱跟在他身侧玩,锦儿和述儿年岁相仿,自然也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太子五岁那年,正逢中秋节宫宴,他们两人便趁着宫中诸事繁琐之际,悄悄带着两个小太监出了宫,去京都看庙会去了。” 一旁的林嬷嬷过来奉茶,闻言似也想起那会儿的事,叹了声道,“是呢,宫里愣是过了一个时辰也发觉两位小主子不见了,等便找不到再派人出宫,都不知过了多久了。” 江晚茵微微蹙眉,“是那时候走丢的?” 太后道,“正是,宫里的锦衣卫和禁军都出宫去找,最后只在贵宾楼的大堂中找到了惊魂未定的太子。” 江晚茵脑中空白了一瞬,心里大致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太后又道,“可恨每逢节日盛典,人多眼杂,最是看顾不过来的时候,这灯会庙会上人贩子最多不过,只挑着那些被人流冲散而落单的孩子,拐到别处去卖几个钱。” “那时人贩子盯住了太子和锦儿,趁着太监被挤散,上来便想将人掳走,还是锦儿咬住了那人的手,将太子推回了人群中,才让他躲过一劫。” 太后说到这伤心处眼眶又开始泛红,伤感道,“若没有锦儿,太子也不知被掳到什么地方去,太子平安地回来了,可怜我的锦儿却从此不知所踪。” 她有几分说不下去,林嬷嬷忙上前帮她顺着气,劝慰道,“太后娘娘莫伤心了,郡主这不是已经找回来了吗,从此在您膝下孝敬,日子还长着呢!” 江晚茵眉宇间蹙起,总觉得这件事有几分蹊跷,开口问道,“皇祖母,儿臣多嘴问一句,郡主的身份是如何证实的?” 太后苍老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微愠,“哀家自己的孙女,还能认错了不成?她身上有平林王的信物,手臂上有两点朱砂痣,还能是旁人假扮的不成?” 江晚茵道,“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太后默然半晌,才放缓了声音,道,“哀家今日叫你来,便是同你商量锦儿的去处,这孩子虽流落在外,但好在是被一对富商收养,清清白白的长大,没落入什么狼虎之地。” “如今既找回来了,哀家自然要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换了旁的什么人都不放心,哀家今日便做个主,将锦儿配给太子做个侧妃。” 说是商量,可这已经是太后决定好了来通知她罢了,江晚茵心里凉了凉,抬眼道,“皇祖母,儿臣也不敢自己决定郡主的去处,还是同殿下商议为好。” 这话儿落在太后耳中,便只当是她默认的意思,便温声道,“这你放心,太子虽然不说,但哀家知道这么些年来,锦儿走失的事儿也是他的心病,哀家来开这个口,他不会拒绝的。” 江晚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呼吸有几分停滞,半晌才低声道,“是,殿下同意,儿臣也没有异议,都听皇祖母的安排。” 第957章 提点 太后面露了满意之色,见她神色有几分黯然,温声劝慰道,“好孩子,哀家知道自你入宫以来便是椒房独宠,可述儿是太子,后宫中哪能只有你一个人呢?你且放心,锦儿心思良善,不会与你争恩宠的。” 江晚茵不知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的慈宁宫的大门,只是当热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时,竟觉得有些疼痛之感。 一旁的青月见她如此,难免心疼,眼眶也红了红,轻声道,“姑娘,您要是不愿意,去找太子殿下说一说?殿下那么宠着您,您要是不愿意,想来是不会让郡主做侧妃的。” 江晚茵在艳阳天下站了片刻,才起身上了轿撵,轻声道,“罢了,我阻了这个侧妃,还能再拦着下一个么?” 她轻嗤了声,淡淡道,“自古哪个储君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妃妾环绕,他若自己愿意纳妃,我有什么立场拦着他?” 青月张了张嘴,半晌小心斟酌了言辞道,“可姑娘明明是不高兴的。” 江晚茵微微阂了杏眸,只当自己没听见这话,心中却想,自然是不高兴的,这普天底下,不论男女,又有谁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呢? 回了万春殿,江晚茵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还是同往常一样,将影六从户部拿回来的督市处的账本核对了一遍,手里的活儿才刚放下,陈嬷嬷又拿来入暑宫中扫洒纳凉的置办。 江晚茵看着这些东西,心里不觉有几分发笑,太子都预备着纳妾了,她还在这儿勤勤恳恳地给他处理内务,夸自己一句牛马也是当之无愧了。 可她向来做事不会半途而废,若是中途撂挑子不管了,倒显得不负责任,江晚茵拿过那些册子一目十行,雷厉风行将杂乱的事情都理清了,一一安排交代下去,才有了歇一会儿的功夫。 她斜倚在榻上看一本游记,可过了许久,手中的书页也没有翻过一张,青月在一旁看得满眼担忧,正欲开口劝劝,却见影六进了来,跪下道,“太子妃。” 江晚茵闻声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书册合起来放到矮几上,问,“怎么了?” 影六似乎有些犹豫,半晌道,“太后方才召了殿下去慈宁宫说话,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殿下出来时面色不太好。” 江晚茵愣了愣,“想必是为了殿下纳妃的事儿了。” 影六应了声,抬眼看了她的神色后,咬了咬牙,索性说了出来,“太后下了懿旨,封平林郡主为太子侧妃,想必再过一会儿,懿旨便传到东宫来了。” 江晚茵心里有几分发闷,垂眸淡淡道,“你如今提前来跟我说,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殿下派你来这一趟?” 影六低着头没说话,意思不明而喻。 江晚茵有几分气笑了,她指尖渐渐僵住,半晌唇边勾起一抹讥讽地笑来,“怎么,难不成殿下怕我当众违抗太后懿旨,特地让你先来提点提点我么?” 第958章 侧妃 影六只是将头低的更深,道,“太子妃息怒。” “出去。” 影六跪在原地,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似的。 江晚茵乌黑发亮的眼眸雾沉沉的,冷声道,“回去告诉你的殿下,我一定好好地将他这位侧妃迎进东宫,请他放宽心就是。” 她话音方落,自万春殿门口处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茵茵,孤并非这个意思。” 江晚茵回头看去,只见萧明述一身墨色朝服立于门边,他墨发墨眸,长眉微蹙,正静静看着她,身侧万春殿的宫人跪了一地。 青月见太子来了,江晚茵却还是闲散地靠在软榻上,竟连动也未动一下,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大殿内气氛紧绷着,死寂的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萧明述眯了眼眸,淡淡道,“都退下。” 一种宫人如获大赦,忙不迭地从两位殿下眼皮子底下鱼贯出去。 萧明述走过来,英俊的脸上神色清淡,手指在她乌发上落下,“越发没规矩了。” 规矩? 江晚茵掀眸看了他一眼,起身福了福,“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他们成婚以来,在规矩上并不拘泥,萧明述方才说这话,也只是玩笑,没想到她会当真。 又或者,是明知玩笑,还故意说这话气他。 萧明述抬手接住她的手臂,没用上什么力气,便将人扶了起来,江晚茵再抬眸时,见他已经敛了笑意,沉声道,“茵茵,你和孤置什么气?” 江晚茵挣开他的手,只觉得有些莫名,轻嗤道,“臣妾不敢,从前是臣妾不知礼数,往后郡主妹妹进了东宫,别让人看见了笑话。” 她话音落下,紧握着她手臂的气道骤然松了松,这分明不算什么好话,可萧明述周身地冷冽气息却消散了不少,垂眸盯了她片刻,才缓声道,“吃醋了?” 江晚茵愣了下,像是忽地意识到自己如今这样翻涌的情绪表现出来,确实与吃醋无异,她抿了抿唇,敛起面上那几分嘲弄的神色,嗓音清亮道,“没有,殿下想多了。” 萧明述并不拆穿她的口是心非,目光不疾不徐对上她,开口道,“皇祖母如今年岁大了,她执意要将平林郡主入东宫,孤何必非要惹她不快?” “孤从前便答应过你,你不喜的人,孤不碰她们,左不过在东宫找座宫殿养着就是,你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姬妾,自己生闷气?” 这番话说的真可谓是轻描淡写,加之他面容清俊,神色淡漠,若非江晚茵刚从慈宁宫回来,听到了他们从前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倒真要信了他所说的。 “是么?”她懒懒答道,“平林郡主幼年走失,皇祖母劳心牵挂,如今要给她寻个好归宿,殿下阳奉阴违,岂非辜负了皇祖母的心意,也耽误了郡主的终身大事?” 萧明述微微蹙眉,“茵茵,与你不相干的人,莫多费心思。” 他甚至不愿意正面回应问题,江晚茵低垂着眼见,杏眸中闪过微不可查的讥讽,淡淡道,“知道了,都听殿下的就是。” 第959章 牢笼 她的嗓音听着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往常并无不同,可萧明述隐隐总觉得有几分烦闷,狭长幽深地凤眸注视了她片刻,神色不明。 过了须臾,太后的懿旨果真到了,当着东宫众人的面儿,萧明述神色漠然,指了东宫西南角——一座离主殿甚远的含元殿给平林郡主。 东宫伺候的宫人心里大概有了计较,心道太子妃果真是盛宠不衰,在太子殿下心里是头一份的重要,便是再来几个郡主,几个侧妃,都不能动摇其地位。 有胆子大的悄悄抬起头来去瞧太子妃的面色,却见高阶之上美艳冠绝的太子妃神情淡然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日夜里,王德海带了许多稀罕物件来,说是属国前些日子上供的,殿下特地让送过来给太子妃把玩。 江晚茵的目光无甚兴趣的扫过那些金银玉石,随手从桌案上的匣子里抓了把金瓜子递给王德海,道,“本宫知道了,谢过殿下。” 王德海忙不迭地谢恩,笑着道,“谢娘娘赏赐,殿下一瞧见这些进贡的物件,头一个就想着太子妃,让奴才悉数都拿来给娘娘,是一分也没想到别人呢。” 他这话的意思本是想为恭维几句,可落在江晚茵耳中却只有说不出的厌烦,摆了摆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王德海忙应了声“是”,又道,“今日殿下折子多,批完便在养心殿歇下了,您先歇息,不必等殿下了。” 江晚茵嗯了声,也无更多的话,王德海便躬身退了出去。 青月端了新的烛台过来,照亮了桌面,看着江晚茵,轻声道,“姑娘,殿下还是记挂您的。” 江晚茵翻着医书的手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记挂而已。” 青月闻言有几分疑惑,问,“那姑娘要什么?” 江晚茵的目光没从书页上移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青月一怔,有几分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姑娘这话同奴婢说说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对外人说,否则非要有人嚼舌根,说姑娘善妒,没有容人之量了。” 江晚茵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不疾不徐道,“怎得非要女人有容人之量?我若寻上两三个夫君,太子也能有容人之量吗?” 见她越说越离谱,青月吓得脸都白了,“姑娘快别说了,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三从四德,自古以来边不都是这样的么?” 江晚茵轻嗤了声,嗓音清凛道,“自古以来如此,便就是对的么?糟粕陋习,有什么好赞扬传颂的?” 青月辩不过她,细想想又觉得姑娘说的没错,也跟着郁郁起来,问,“虽然是不对的,可大家都这么做,如今册封太子侧妃的旨意也下了,姑娘还有什么法子?” 江晚茵垂眸望着桌上琳琅的金银玉石静思了片刻,她听见自己道,“我有手有脚,既然在这儿枷锁覆身,便——挣脱了就是。” 第960章 新婚夜 青月闻言心中骤然生出些不好的念头来,忙不迭地劝阻她道,“姑娘生气归生气,心里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都尽管发泄出来,可别作践自己个儿!” 江晚茵怔了怔,知道这傻丫头是想差了,她抿唇笑了笑,道,“你放心,你家姑娘惜命的很,多大的事儿也走不到玉石俱焚那一步。” “只是这些人间极致的荣华富贵,享用起来也未必觉得快活无比,”她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呷了口茶,“若有一日我要从这地方出去,你可还跟着我?” 青月小嘴微张着,显然还在笑话她这些话,她愣愣地抬眼,却见江晚茵的眼眸一如往日般柔和清凛,只不过其中却并没有一丝玩笑之意,反倒带着几分她琢磨不透的认真之色。 从这地方出去。. 青月暗暗咬了咬牙,开口道,“姑娘在哪,我就在哪,不管是皇宫殿宇,还是冷宫乡野,我都伺候姑娘一辈子。” 江晚茵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嗓音清凌凌道,“好,我知道了。” 青月歪头思索了片刻,也不知道姑娘这句“知道了”,说的是知道什么了,只好望着姑娘乌黑如缎的长发发了会儿呆作罢。 这夜安稳的过去,又过几日,平林郡主便收拾着东西直接搬进了东宫。 对于自己的住所是离主殿最远的含元殿这样的安排,她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仍旧欢天喜地,高高兴兴地住了进去。 侧妃的品级也不算低,按照规矩,她进门的这天夜里,太子是一定会来她居住的殿中下榻的。 可含元殿的宫人们事事都准备好了,一直枯等到半夜也不见太子的銮驾过来。 被拨给侧妃的掌事宫女秋云有几分忧心,叫了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进来,递给他一个食盒,随即塞给他一把碎银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太子殿下这会儿在什么地方?殿下公事繁忙,想必将侧妃的事儿给忘了,你去将这燕窝羹送给殿下去。” 小太监应了声是,提了灯笼匆匆找人去。 须臾,小太监回了来,手里却还提着那个食盒。 秋云眼尖瞧见了,心里沉了沉,问,“怎么回事儿?没见着太子殿下人么?这东西怎得还拿回来了?” 小太监犹犹豫豫道,“秋云姐姐,奴才刚才去了趟书房,可门口的侍从说殿下今日得空,不到晚膳时候就走了。” 秋云愕然,“那殿下怎得还没过来,可是被其他什么事儿绊住了脚?” 小太监叹了声道,“奴才打听了,殿下已经在万春殿用过晚膳歇下了。” 这话说的已经足够明显了,秋云早就知道太子妃盛宠,可如今她跟了新侧妃,心自然也是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 她面上的神色变了变,良久才低低道,“太子妃平日里看着最是温婉大方,怎么这会儿和侧妃争起宠来,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那小太监闻言吓得脸色都白了,左右看了看谨慎道,“你可别说这话,让旁人听了去,整个含元殿都跟着你倒霉!” 第961章 一伙儿的 事情没办成,太子今日恐怕也不会来了。 秋云郁郁地进了里屋,犹豫着把这事儿跟侧妃说了出来,本以为她或是勃然大怒,或是伤心垂泪,总不会好过,可谁知平林郡主只是淡淡笑了笑,将自己耳垂上的耳饰都摘了下来,“是么,那过来给我卸掉这些钗环吧,带着怪重的。” 秋云生怕主子不顺心会拿自己撒气,这会儿见她情绪稳定,不由得松了口气,上前一步,轻手轻脚替她卸下朱钗。 她透过铜镜看着主子平静的面容,忍不住好奇道,“娘娘,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太子妃这么霸占着殿下不放,不就是要给您一个下马威吗?你怎么看着一点也不生气呀?” 平林郡主闻言轻哼了一声,只抬眸注视着镜中自己柔美的脸,“太子今日不来,还有明日,明日不来还有后日。.日子长着呢,他还能一辈子都不来么?” —— 翌日一早,平林郡主起了身便到了万春殿外头候着,萧明述出来的时候,正瞧见她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的模样,不由得眉宇间轻蹙了蹙。 “太子哥哥!” 见到太子出来,平林郡主笑了起来,“多年未见表哥,表哥竟已经从当初的小孩子,长成如今一表人才的模样了!” 秋云闻言吓得要死,慌忙扯了她的衣袖,小声道,“娘娘,见了太子殿下要先行礼问安才是。” 平林郡主吐了吐舌头,按着嬷嬷教的囫囵地行了礼,耳畔似是红了红,才道,“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萧明述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微有不快,可念在昨日太后的千叮万嘱,才将眼底的不耐和厌烦之色隐了起来,淡声道,“来做什么?” “臣妾来跟太子妃姐姐请安奉茶,”她顿了顿又道,“方才皇祖母还差人过来一趟,说让我和殿下一同去慈宁宫请安。” 见太子不讲话,她挥挥手让秋云走的远了些,眨了眼睫轻声开口,“太子哥哥放心,我同你是一伙儿的,昨日你没来的事儿,我发誓绝不告诉皇祖母。” 她伸了三只手指指天,一副诚恳做派,随即也不怕他,调侃道,“太子妃姐姐那样神仙般的人儿,莫说是太子哥哥了,就算换了我,也一样看见了走不动路。” 这些示弱的心思萧明述自然看得明白,虽然对她没规矩的行径和话语感到不悦,但心中对她识时务的态度还算满意,便垂眸睨了她一眼,不动神色地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规矩没学会,让嬷嬷再好好教教。” 说罢,也未再看她一眼,举步往万春殿外走去。 平林郡主在后边愣了愣,追了两步上前喊道,“太子哥哥,皇祖母还叫我们一同去请安呢!” 太子自然不会屈尊将贵地回答她,王德海只得揽下这差事,回头笑道,“殿下这会儿要上朝,等一下了朝,奴才便着人去含元殿通知娘娘,您且耐心等等。” 平林郡主笑了笑,大咧咧地对着王德海还了个礼,“好,有劳公公了。” 第962章 借衣裳 平林郡主这趟过来,说是给太子妃请安自也是不假的,她挂着笑脸进了万春殿内,按着规矩请了安,奉了茶,才坐到下首处。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晚茵见她满眼笑意,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毕竟让她心里不畅快的事儿说白了也是萧明述造成的,与眼前这姑娘没什么相干。 “含元殿是殿下指的,郡主住的可惯么,伺候的人若是不够,我便再派几个人过去给你挑挑。” “不必了,一切都好。”平林郡主笑着道,“姐姐不要总是郡主郡主的叫我,我与太子哥哥同姓,名叫锦画,姐姐若不嫌弃,和皇祖母一样叫我一声锦儿就是了。” 她说着端起茶盏来,可也不知怎得,竟手指一抖,将茶水洒了自己一身。 “呀,这茶盏怎得这样烫?” 一旁奉茶的小丫头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地跪下来,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是按着一惯的水温泡的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萧锦画将人扶起来,嗔怪道,“我又未怪你,好端端地跪下做什么,快起来。” 见她胸襟连同腿上的布料都被茶水浸湿,留下一片黄渍,江晚茵微微蹙眉,吩咐宫人拿了棉巾去擦一擦。 萧锦画有几分愁眉苦脸地垂眸摆弄了几下裙子,“唉,这可怎么是好。.” 江晚茵道,“你快些回去换衣裙吧,青月,去取件薄绸披风来挡一挡,别叫旁人看见。” 萧锦画抿唇笑了笑,披上披风之后却也未走,只看着江晚茵,似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姐姐,有个事情妹妹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说就是。” 今日是她入东宫的第二日,虽说是位份是个侧妃,但是也算的上是和太子新婚,妾室不可穿正红,所以她今日便穿了一身淡红色的金丝绣蝶百褶裙,很是喜庆。萧锦画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我方回宫几日,许多裙衫还没赶得及做出来,说来不怕姐姐笑话我,我身上这身,算是我唯一一身红色的衣裙了。” “本来是想着给姐姐请完安后,穿着它再去给皇祖母问安,可如今脏了,洗也来不及,我也再拿不出能替换的衣物了。” 她脸色涨的有几分发红,抬眸将几分期许又尴尬的目光落到江晚茵脸上,开口问,“姐姐比我早入宫,想来衣物也有许多,妹妹想着,姐姐能不能借给我一件穿穿?” 她说着,像是懊恼自个儿说错了话似的,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姐姐,挑一件你从前穿过,穿旧,或是不要了的给我就是,等从慈宁宫一回来,我便叫人洗干净晾晒好了,立马给姐姐送回来!” 她话音落下,江晚茵面上倒没什么,她身边的青月和陈嬷嬷却有几分变了脸色。 侧妃话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摆明了是要借一身红色的裙衫去,宫中规矩森严,侧妃不许穿正红,只能着粉红、淡红一类,而太子妃、皇后的衣物不管样式如何,却多以正红为主。 她今日巴巴地来借衣服,到底居的什么心? 第963章 束缚 陈嬷嬷笑着道,“侧妃娘娘,太子妃这阵子正忙着入暑后阖宫的置办,也没来得及裁制新衣,若真拿了衣柜里的旧衣给您,未免太过怠慢,实在使不得。” 萧锦画闻言笑盈盈上前去拉江晚茵的手,“有什么怠慢的,姐姐的衣服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怕姐姐舍不得借我穿呢。” 江晚茵垂眸看她,唇边仍旧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只是未达眼底。 这些女儿家争宠的小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懒得去应对罢了,眼见陈嬷嬷又要开口推辞,她便出声打断,顺势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青月,带侧妃去衣柜看看吧。” 青月欲言又止,可姑娘开了口,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行了礼,带着萧锦画和秋云出去。 几人出去之后,陈嬷嬷蹙眉道,“娘娘,这位侧妃怕是个厉害的。” 江晚茵轻笑了声,略有几分疲累地按了按眉心道,“能进东宫的有几个是泛泛之辈?在这地方想活下来,不厉害怎么成呢?” 陈嬷嬷见她这副模样难免有几分心疼,可还是开口劝道,“娘娘想开些就是,自古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可稳坐皇后之位的却只有一人,您是侯府嫡女,千金之躯,上面两位兄长在殿下跟前得力,很受重用,将来这位子不可能落在旁人手里。” “侧妃虽是亲王之后,可除了太后,娘家没有依仗更无实权,对殿下一点助益都没有,顶了天了做个宠妃,对您构成不了威胁,娘娘也不必和她拈酸吃醋,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 这些道理说的很透彻,江晚茵心里自然也很明白,可她只是想想便觉得胸口堵得慌。 难不成往后萧明述登了基,她也得假装大度做出一副贤后的模样,看着自己的丈夫日日流连在别的女人身边,数着日子,等着每月初一和十五侍寝吗? 若真是如此,她便与这旧时代被三从四德束缚住的女性没有半点分别了。 “我知道了,嬷嬷不必多说了。”江晚茵淡淡道。 陈嬷嬷见她面色缓和了些,只当她是将这些劝告都停在耳中了,心里宽慰,福了身笑道,“娘娘想明白就好,奴婢给您端盏黄鱼羹去。” 陈嬷嬷出了万春殿殿门,却没往小厨房去,只叫了个丫鬟去拿黄鱼羹,自己则往偏殿衣柜的地方去。 一来她虽然口上劝着江晚茵别生气,要大度,可对于侧妃僭越的行为心里还是生气,心想虽然太子妃好说话,但也不能太纵着侧妃,免得让她打从心里觉得太子妃好拿捏。 这二来,青月是个火爆的脾气,她也怕两人有个不对付,青月再顶撞侧妃,到时也显得是太子妃不会御下,管教不严了。 一进偏殿的门,便见青月气鼓鼓地站在衣柜旁边,一双明眸杏眼死死瞪着里面,那神色恨不得要将萧锦画生吃了似的。 再往里瞧,萧锦画也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竟真的认认真真在那里挑选比划。 第964章 姚黄牡丹裙 萧锦画看着这满柜子里华丽繁复的衣服,看哪件都觉得极喜欢,挑来挑去,选了一件正红色锦边绣姚黄牡丹的罗裙,眼睛黏在上面再也移不开来,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刺绣,欣喜道,“这衣服真好看,颜色正花样也精巧,我若能穿着它去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见了定然会欢喜的。” 青月一见,当即便急了,扬声道,“不行,这件衣服是太子妃回门的时候,侯府老祖宗送的,姑娘自个儿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穿,怎么能随意借给旁人穿呢?” 听了这衣服的来历,萧锦画越发觉得自己慧眼识珠,一打眼便选中了这衣柜中最华贵的几件。 旁的那些绣着凤凰的她不能穿,这绣牡丹的穿穿又何妨? 思及此处,她将衣服从衣柜中直接取了出来,在铜镜前比划着,满意道,“我和姐姐又不是外人,只是借着穿一穿,又是要了去,姐姐怎会舍不得?” 青月气急,也顾不得什么,便要上前将衣服抢回来,一旁的陈嬷嬷却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笑道,“侧妃说的是,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再尊贵还能比侧妃尊贵么?侧妃既然选中了衣服,还是快些回含元殿梳妆吧,免得一会儿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 萧锦画闻言十分舒服,很是赞许地看了陈嬷嬷一眼,道,“你这老嬷嬷倒是很聪明。” 陈嬷嬷垂首道,“侧妃娘娘谬赞,这身衣服当日老祖宗送来时,还一并送来一套金孔雀簪花步摇,太子妃一套搭上,连殿下见了都直夸好看呢。” 萧锦画眼睛一亮,转了转眼珠道,“孔雀簪花步摇?可否拿出来让我看看?” 陈嬷嬷应了句是,从妆屉子里取出一只精巧万分的金步摇递给她,道,“就是这一套。” 萧锦画看着流光溢彩的首饰根本移不开眼,半晌缓过神来才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也没什么好首饰配这漂亮裙衫,今日便再借姐姐的步摇戴一戴,回头擦干净了和衣裙一起还回来。” “那怎么行!”青月按捺不住便要跳起来,一旁的陈嬷嬷也作为难妆,道,“侧妃,这奴婢也做不了主,还得回过太子妃才是——” 她话音未落,萧锦画像是生怕她们会从自己手中将东西抢回去似的,举步便往外面走,“姐姐温柔大方,你们只帮我去说一声就是,姐姐不会怪我的。” 说罢,便带了秋云扬长而去。 青月追了几步没追上,气的眼眶都红了,含着泪看陈嬷嬷,气道,“你!你今日一早起来吃了迷魂药了不成,怎么偏帮着外人?一套衣服还不够,好端端的你提那簪子步摇做什么,这下好了,被她们土匪似的抢走了!” “她们若是耍了赖不还,咱们还能去她们殿里要去吗?” 陈嬷嬷见她又急又气,泪和汗在脸上混在一起,不由得哭笑不得,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你个混丫头,我看着你和姑娘自小长大,都跟我的心头肉一样,我还能向着别人?你且等着,自有人替姑娘出这口气。” “快把你这花脸擦一擦,好歹如今也是太子妃身边得脸的大丫头,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第965章 大不敬的想法 两人回了万春殿,便见江晚茵已经用完了早膳,正手里拿着一本棋谱,在软榻上摆了棋盘,自个儿和自个儿对弈呢。 她着一身淡黄色的暗花刺绣罗裙,一头乌发用两根简单的杜鹃银钗松松挽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上落下阴影,瞧着和未出阁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青月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那衣裳本就是老太太专门从苏州请了绣娘来,只做给姑娘的衣裳,就算拿来使个绊子让侧妃吃亏,她都觉得糟蹋了那么好的衣裳。 见她这副模样,江晚茵有几分好笑,放下棋谱将青月拉过来,打趣吧,“瞧瞧把我的管家婆气成什么样子了?” 青月摸了一把眼泪,“姑娘还笑话奴婢。” 江晚茵被她逗得笑起来,轻按了她的手,安慰道,“好青月,快别恼了。” 她看向陈嬷嬷,又道,“我妆屉子里有只金镶玉蟠纹手镯,你快去找出来给她拿来,省的她罢工了,倒没人替我看着这么些家产了。” 陈嬷嬷笑着称是,转身回去拿镯子,青月有几分不好意思,本想福身谢恩,可抬眼瞧见江晚茵沉静温和的面容,心里没由来的又是一阵难受。 她家姑娘这么好的人,凭什么在这皇宫里受这委屈?别人都耀武扬威到脸上了,还要顾全这,顾全那的,有气都不能发作,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青月心里骤然生出个大不敬的想法来,低声道,“姑娘干脆和太子殿下和离了才好,出了宫去自由自在,也娶上三房四房夫君,让他们为了姑娘争风吃醋去。” 江晚茵闻言笑弯了眉眼,似真似假地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等哪日我真要去过这好日子,一定不忘带上你。” —— 这边萧锦画出了万春殿,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秋云在一旁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道,“侧妃娘娘,这姚黄牡丹是只有太后、皇后和太子妃三位正宫主子才能用的花色,便是贵妃、皇贵妃也是穿不得的,您穿这身衣裳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萧锦画不以为然,“不过一套衣服罢了,皇祖母还能因为这事儿怪我不成?” 莫说穿一穿了,如今她都是郡主了,就算把这套衣服留下了,不给江晚茵送回去了又如何? 正寻思着,一个小太监朝两人过来,行了礼道,“侧妃娘娘,王德海公公让奴才来通禀一声,说殿下下了朝已经先行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请您这会儿子就过去。” 萧锦画应了声,虽然对太子没等自己一起行动有几分失落,但也没表现在脸上,加快脚步回了含元殿,换上那件正红衣裙,好好梳妆了一番,便往慈宁宫去了。 这一路上有不少宫人正在打扫清洁甬道,见了她的轿撵皆停下手中的活儿避让,萧锦画心里越发觉得舒坦,到了慈宁宫后扶了秋云的手,款款走了进去。 “皇祖母,锦儿来给您请安了!” 第966章 责怪 屋里时不时传来太后温和的问话声,还有便是萧明述低沉地嗓音淡淡回应着,见萧锦画进来,两人的目光落在她这身正红的衣裙上,都不再言语。 萧明述眸色沉冷,微微眯了眼睛。 这是江晚茵的衣服,他还记得那日她兴高采烈的回门,回宫之后身上便着了这身鲜红似火的裙衫,朝他跑过来的时候裙摆翻飞如浪,衬得她整个人肤白胜雪,明艳的不可方物。 如今这衣服穿在旁人身上,实在难看的很。 他在皇太后跟前向来克制,骨血中流淌着的阴狠暴虐之意都堪堪被压在心底,只淡淡化作唇齿间的一声冷嗤,“这衣裳倒好看。” 萧锦画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可听了太子的话,只以为是在夸她,悄悄红了脸,福了身道,“谢殿下,臣妾也觉得极好看。” 萧明述未答话,只是眸光深深盯着她,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嗓音暗哑道,“喜欢这个颜色?” “自然喜欢!” 萧锦画回答的不假思索,太后闻言心中咯噔一声,侧眼去看太子的神色,只暗道不好,这傻丫头逾越了。 果真,下一瞬便见萧明述轻笑了声,淡淡道,“这颜色染得不够正——” 他顿了顿,神色淡漠,凤眸微挑,“这衣裳还是鲜血染红的才更好看,你说呢?” 萧锦画猛地怔住,不安的张了张嘴,勉强开口道,“臣妾,臣妾。.” 她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太后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知道太子不满,若自己不当即责罚了萧锦画,只怕太子会更过。 太后当即沉下脸来,将手中的茶盏“砰”一声放在桌案上,厉声道,“这衣服你是哪来的?” 自从进宫以后,太后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还从未如此严厉过,萧锦画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道,“是,是我向太子妃姐姐借的。” 太后锐利的视线扫过她一眼,冷脸问道,“尚衣局不是给你做了衣物吗?怎得还要去找太子妃借?” 萧锦画只得将今早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了陪笑道,“皇祖母,实在是来不及换洗,我怕请安的时候冒犯了皇祖母,这才借了姐姐的衣裙。” 太后向来极重规矩,就算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外孙女,见她如此不识礼数,心中不免也升起几分不悦之情,气道,“太子妃有这么些衣服,怎么你就偏偏挑中了这一件?正红是你能穿的吗?” 萧锦画有几分委屈,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一旁的嬷嬷见气氛紧张,忙上前劝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郡主自小在民间长大,不识得宫中森严的规矩,一时犯了错也是正常的,只要再让教习嬷嬷教导教导便是,总能学会的。” 萧锦画道,“是,孙女知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学着。” 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太后本来也没想深究,见她认错,便帮着向萧明述说和道,“述儿,待会儿回去,让她好好去太子妃跟前认个错,下回注意了就是了。” 第967章 屈辱 萧明述闻言,皮笑肉不笑道,“本也不该驳皇祖母的话儿,不过她着了这身衣裳过来,阖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若还穿着这身衣服回去,岂非可笑?”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道,“若是有心人将这事儿传出宫去,永安侯府的人可都看在眼里。” 太后怔愣了片刻,蹙眉道,“可若只为这事儿,便让永安侯府不满,倒是他们的不是了。” 她还欲为萧锦画再求求情,可还未开口,便听萧明述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淡声道,“脱下来。” 萧锦画满脸的不可置信,深呼了一口气,才带着哭腔求饶道,“殿下,臣妾无心之失,不是有意僭越的!若让臣妾只着里衣回东宫去,和逼着臣妾死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自然也不肯,“太子这样未免有些过分了,只一件衣服罢了,难道咱们还要看着江家的脸色不成?” “皇祖母,”萧明述似笑非笑,“南境战事吃紧,五十万大军皆在江巡风一人手中,听其号令。” 太后被噎得没了话说。 五十万大军,便是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有能力掀起腥风血雨了,且江巡风手下将士皆身经百战,训练有素,便是孟家全力以赴,能不能与之打平都是未知数,若真有什么意外。. 太后心下立刻有了决断,再看向萧锦画满是希翼的面庞时,再不为所动,只叹了声道,“既是你的过错,便合该得到教训,便依着太子的意思,脱了裙衫,自个儿走回去跟太子妃赔罪吧。” 太后既然开了口,这事儿便没有再回旋的余地了,萧锦画咬着牙,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整张脸红了一片,最后颤巍巍抬起手来,将衣裙解了开。 秋云忙将衣服连同那只金步摇一并接过来叠好了,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捧着跪在地上,很快,她便听到太子冷淡的声音道,“送去浆洗干净再送回万春殿。” 秋云道了声“是”,立刻捧着衣服退了出去。 从慈宁宫回东宫的路,原来有这么长。 宫人们带着躲闪和好奇的目光落在人身上,原来是这样刺骨。 萧锦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东宫,可那紧紧萦绕在心头的羞愤感,却直到她回了含元殿都迟迟没有消散。 秋云回来的时候,正见萧锦画呆呆地坐在铜镜跟前,她担心主子错怪,行事说话都小心翼翼。 萧锦画看了她一笑,哼笑了一声,道,“你怕什么?” 秋云慌忙跪在地上,“都怪奴婢没把话给娘娘说清楚,才让娘娘受此屈辱。” 萧锦画却没理她,半晌自顾自道,“不是你没把话说清楚,而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在这宫里,要么有娘家扶持,要么有恩宠傍身,否则就连喘气喝水都是错的!”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并不算绝色的面容,轻声道,“如今我什么也没有,那最好便是有个孩子,以后也能有个指望。” 秋云欲言又止,太子连新婚第一夜都没到含元殿里来,摆明了是对太后强行安排的人不满,又怎会和侧妃有孩子呢? 萧锦画倒也不以为意,起身在箱子重摸索了一番,将一个锦盒从里面拿了出来交给秋云,“你想法子将这香料混到给太子供香的香坊中去,剩下的事儿我自有安排。” 第968章 侍寝 萧侧妃出丑的事儿,很快便传回了万春殿来,青月这才明白陈嬷嬷之前那句“自有人给太子妃出气”是什么意思。 “嬷嬷,从前我只当你是最古板可靠的,没成想还有这坏主意呢?” 陈嬷嬷笑了笑,“总不能眼巴巴看着让人欺负主子。” 几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这事儿,江晚茵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方才沐浴过,头发还未全干,见状笑着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陈嬷嬷接过她手中的棉巾帮她擦着头发,青月则绘声绘色把萧锦画如何穿着里衣从慈宁宫走回来的事儿讲了一遍,“这事儿阖宫里都传遍了,萧侧妃这回可再嚣张不起来了。” 可她话音落下,却见江晚茵面上没有任何笑意,反而黛眉微蹙,看着有几分不悦。 青月怔了怔,收敛了笑意,问,“姑娘,太子殿下帮您出了这口恶气,您不高兴么?” 江晚茵淡淡道,“今日他替我出气,明日便能替别人出气,有什么好高兴的?”、 青月不解,“可是。.又不是每个人都是侯府的郡主。” “谁又能保证家族百年昌盛呢?”江晚茵有几分失笑地摇了摇头,“不过都是君王的掌中棋子罢了。” 正说着,外面有小太监进来回禀道,“参加太子妃,太子殿下还有折子没批完,请您略等等,殿下大概还需半个时辰便可以过来。” 江晚茵“嗯”了声,自个儿半倚在软榻上看游记,可直到这本游记看完最后一页,太子还是没来。 看着天色,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有余了,江晚茵心里微有几分不安,召了青月过来,道,“派个人去书房看看,殿下今日还过来么?” 青月笑了笑,应道,“是,奴婢这就去,想来是殿下有事儿耽搁了。” 夜深露重,她打发了一个小太监过去问一句,不多时人便回来了,一进殿便跪下来,道,“禀太子妃,王公公说,方才萧侧妃去了书房伺候笔墨,如今——” 他顿了顿,将头埋的更低,“如今殿下和萧侧妃已经歇下了,让您今日不必等了。” 整个万春殿寂静的落针可闻。 直到小太监退出去,半晌江晚茵才回过神来,只觉得面上有些湿意,抬手一抚,竟是几颗滚烫的泪珠在面颊上滚落下去,留下一长串湿冷的触感。 她不否认萧明述确实对她很好,可些好,到底是因为对她有情,还是因为她身后是永安侯府呢? 她冥冥自想,只觉得爱而不得,患得患失原来竟这样痛苦。 青月看得心疼,捏了帕子上来帮她擦掉眼泪,“姑娘。.” 江晚茵的眼神在她身上聚焦,良久目光才渐次清晰起来,叹了一声起身,“罢了,既然如此,先歇下吧。” 这天夜里注定也睡不好了,江晚茵从昏梦中惊醒时,正是半夜时分,夜风吹打着窗沿,声音有几分刺耳。 江晚茵再睡不着,起身披衣出了殿门,有值夜的宫女忙点了灯过来陪着,却被挥退,“退下吧,我自己走走。” 她自个儿提了灯,踩在遍地重叠的落叶上,慢慢往前走着,最后止步在湖心的凉亭里,看着月色有几分发呆。 忽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低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见过郡主。” 第969章 副提督 江晚茵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了,好像自从和太子成婚以来,众人已经将对她的称谓改成了“太子妃”,“殿下”,“娘娘”,曾经的永乐郡主再没有人提起过。 她怔了怔才回过头来,只见有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阴影中低垂着头,模样看不真切。 江晚茵提起手中的灯笼,光亮让她看清了眼前人身上的衣着,墨色金纹,似乎是东厂的服饰。、 她有几分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道,“东厂?东宫与东厂素来没什么交集,你为何而来?” 那小太监躬身行了礼,神情不卑不亢,缓缓答道,“郡主,宫里四面高墙,虽锦衣玉食,却只能将金丝雀困在其中,鸿雁本不属于这里。” 江晚茵眼底闪过微不可查的光点,面上却不为所动,只紧紧盯着他隐在黑暗中的面容,问,“有话不妨直说。” 小太监从腰间翻出一块烫金令牌递给她,“奴才奉副提督之命,前来劝劝郡主,若是有机会不妨出宫去瞧瞧,何必一个人在这儿黯然伤神?” 江晚茵冷声一笑,“我为何要信你?我与你们副提督又不相识,他又为何要淌这浑水?” 她扬手将那块令牌扔回他跟前,寒声道,“退下,我今日便当没见过你。” 小太监面色不变,弯腰将那令牌捡起放到凉亭一旁的石桌上,恭敬道,“东厂副提督长信大人,是郡主的旧相识了。” 江晚茵头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终于想起来之前在御花园中偶然搭救的那个小太监。 她本想托太子给他找个清闲安稳的活计,可他竟自个儿请命去了东厂,这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没成想他年纪轻轻竟坐到了副提督的位置上。 见她神色略有松动,小太监又道,“长信大人知恩图报,一直命人暗中护着郡主周全,东厂并无恶意,还请郡主放心。” 江晚茵沉默片刻,抬手将石桌上那块令牌拿起来,良久哑声开口问,“若我要走,何时能行动?” 小太监笑了笑,“随时可以,长信大人说过,郡主本不该被困在这狭小的宫墙之内,因此早早便布下一条暗路,只要郡主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捏着令牌的手指紧了紧,江晚茵抬眼看他,“今夜也可以?” “今夜也可以。”小太监道。 更深露重,月光照上眉睫,江晚茵美艳的容貌在月色下竟有几分透明的虚幻之意,她顿了顿,又问,“我若走了,太子定会彻查,一次举手之劳,我不信会有人用性命相报。” “郡主聪慧。”小太监笑了,示意她看手中的令牌,“这是东厂提督的令牌,副提督不怕太子追查,只怕他查的不够彻底。” 届时太子震怒,查到江晚茵是拿着东厂提督的令牌出的宫,自然有仇报仇,等提督落马,长信这个副提督,不就是坐收渔翁之利么。 江晚茵闻言,终是有几分信了,缓缓道,“我还要带上一个人。” 第970章 出逃 一辆马车从侧门使出,这马车素淡低调,可帘子门口悬挂着一块烫金令牌,守卫的禁军只象征性地拦停了车子询问了几句,便直接放行了过去。 直到透过微微的缝隙看到皇宫大门越离越远,青月仍有几分不敢相信,悄悄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痛的眼泪汪汪了,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跟在姑娘身边逃出宫来了。 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去看不施粉黛的江晚茵,问,“姑娘,咱们这是要回府去么?” 江晚茵笑了笑,摇头道,“回府做什么,等着被捉回去么?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青月怔懵了一会儿,咬了咬唇有几分忧愁地打开小包袱数了数,叹气道,“早知道我便再多带些银子首饰了,以后咱们在外面流浪,钱银可怎么少得了呢?” 听她如是说,江晚茵未免有几分哭笑不得,把她的小包袱合上,道,“哪里用得到你的钱,等到了兴盛当铺,自有人为我们安排。” 青月闻言睁圆了眼睛,“姑娘还和兴盛当铺有些渊源?” 江晚茵想了想,“算是娘亲留给我的,太子殿下并不知道。” 那可是整个大梁最大的典当铺,以后就算不在宫中,她们也断不会为了生计发愁了,青月总算又高兴起来,嘀咕道,“奴婢看见那个萧侧妃就讨厌,一想到这一辈子都要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就难受,如今可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再也不必听她聒噪了。” 江晚茵未答话,只用指尖轻轻撩起窗幔,目光远落雨街边闪过的花窗和石阶,秋水般的眼眸中潋滟生彩,涌动万般星光似的。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马夫道,“郡主,主子想见您一面,请您下车,也在此处更换马车,隐藏踪迹。” 江晚茵应了声,扶了青月的手下车,一男子虚扶了她一把,正是许久不见得长信。 江晚茵笑了笑,对他颔首道,“长信,多谢你。” 长信比起他们相识的那会儿长高了些,只是面容还是同从前那样阴柔,美的雌雄莫辨,只是想必现如今已经再无人敢多看他一眼,垂涎他的容貌了。 长信勾着唇角摇了摇头,温声道,“举手之劳罢了,以还郡主当年相助之恩。” 他顿了顿,“郡主倒是比长信想象中更果断,也更无情。” 这话说的直白,没有一丝粉饰,江晚茵有几分惊讶地扬了扬眉,心中却百感交集,良久才道,“若说没有遗憾,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想要的,所求的,太子定然给不了罢了。” 她深吸了口气,弯着眉眼笑起来,艳丽的眉眼如同含苞盛放的朝露芍药花,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不屑与别人争抢男人,再喜欢的也不行,”她笑道,“既然太子这样抢手,让给她们就是。” 长信似是并不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乌黑含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她,“郡主不后悔么?” 江晚茵亦抬眼看着他,“绝不后悔。” 第971章 一别两宽 长信但笑不语,点头道,“世事无常,我倒觉得,与群主也许还会有再见之日。” 两人说话间,更换的马车已经过来了,比起之前那辆质朴的马车,这辆马车便要宽敞也华丽得多。力气 “请郡主上车吧,想必太子很快就可以发现郡主已不在宫中,还请郡主绕路而行,先往偏僻之处躲一躲再回京来。” 他此言有理,依着萧明述性格,发现她不见了之后,定会派出锦衣卫和影卫全力追寻。 她们乘的是马车,自然比不上锦衣卫的快马,届时恐怕逃不出京郊,就会被追上,可若是现在寻一个好去处躲躲,再回京去兴盛当铺找雷先生商议未来的事—— 江晚茵心中骤然一动,自从将北狄人从坨子峰驱逐了之后,那儿便一直荒芜,又恢复了从前渺无人烟的情况,如今看来倒是个好去处。 见她神色自若,想来是已经有了选择,长信往后退了两步,目送她上了马车,才道,“郡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江晚茵点头,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而与此同时,宫中已然起了轩然大波。 东宫书房中,储君的掌心被利刃划破,疼痛让萧明述终于清醒过来,他满目厉色,一把将还在解衣带的萧锦画掀翻在地。 萧锦画猝不及防,摔了个踉跄,满目惊恐地抬眸看着暴怒的太子。 不是说了药效有一个时辰么? 太子谨慎,放在香炉里的熏香她不敢多加,只能添加少许让香气浑散在空气中,慢慢等着药效起作用,可好容易奏效,这才多久,太子便清醒了? 慌乱之间,她听到太子阴沉的嗓音暴喝:“你好大的胆子!” 萧明述周身戾气大涨,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射穿在地上。 他掌心还滴着血,却提着剑,向她走来。 手筋脚筋被挑开的时候,强烈的痛楚终于席卷而来,浓稠的鲜血染红了衣裙,萧锦画痛的眼前一片模糊,口中一边发出凄厉地叫喊声,一边结结巴巴地喃喃道,“我不是郡主,我不是郡主,太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萧明述本已经对准她心口的长剑缓缓放了下来,良久,他狭长的黑眸中,寒意闪过,似笑非笑道,“是么?” “影三。” 影三很快闪身下来,“属下在。” “带下去,给孤好好查清楚。” “是!” 须臾,正当一切终于平静下来时,王德海跌跌撞撞进了殿来,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殿下,大事不好了!” 萧明述蹙眉,“又怎么了!” “万春殿陈嬷嬷来报,说起夜时没见着青月姑娘,便去太子妃房里找,却发现——” 他咬了咬牙,“发现太子妃和青月姑娘都不见了踪迹,满院子里都找了,御花园,清凉台都找了,都没看见人,后来在太子妃妆屉子上发现了这个!” 王德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萧明述面色冷沉,忽然有几分不想伸手去接,半晌才闭了闭眼,将纸张接过来打开。 熟悉的秀气的字体跃然纸上,是江晚茵的字体: 【殿下是个明君,大梁臣民的盛世您自能开创。小心宋景安与左相,不要让其成了气候。你我之间,一别两宽,各自珍重。江晚茵留】 萧明述心口剧痛,狭长眼睛顺时变得通红,哑浊嗓音一字一顿道,“愣着做什么,出去找啊!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孤追回来!” 语罢,他只觉得气血翻涌,喉间一片腥甜,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第972章 登基 江晚茵仿佛在这人世间消失了似的,再没让人找见踪影。 永安侯府上下战战兢兢了许久,生怕官家怪罪,可太子似乎并无降罪的意思,还擢升了江巡风的军衔,以作安慰。 而与太子妃离宫之事毫不相干的宋家,却承接了太子的雷霆之怒,宋景安在朝堂之上被当场退去官服,要押去诏狱,他自然不服,当场辩驳起来。 太子冷眼相对,差人将那假的平林郡主带了上来。 这说来也很简单,无非是宋景安偶然得知了这个幼年走失,又是太后族亲的平林郡主,便打探清楚之后拿着这事儿做文章,专程找了一个民女来假扮,好将人安插在宫中做内应。 那假郡主一进内狱便吓得白了脸色,将前因后果招供的干干净净,签字画押一气呵成,瞬间便倒戈了阵营。 宋景安闻言面色灰败,终于失了言语,左相虽舔着一张老脸试图求情,却也因太子态度十分坚决,而不得不暂且退让。 一夜之间朝堂上风云突变,太后也因情绪大起大落卧病在床,躺着歇了好些日子,身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数月之后,皇帝夜里骤然驾崩,说是服用了长生丹药之后,一口气没上来,便直接龙驭宾天了。 天下一片缟素,太子继位毫无疑问,登基大典的日子便选在了一月之后。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除了新帝后宫空无一人,也没有立后一事,可连太后都不会开口过问的事儿,众朝臣即便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而新帝只是在有人问起时,淡淡说了句,“太子妃身体抱恙,待她身子好些,再行册封之礼也不迟。” —— 江南落梅园 消息传到江晚茵这儿的时候,她正斜倚在藤椅上喝茶,看了信件之后轻轻嗤笑了两声,随手折起来放到了石桌上。 青月从外头走进来,面上有几分愤懑之色,江晚茵挑眉睨了她一眼,将人拉过来一块坐下,笑道,“怎么了这是,谁又惹我们青月姑娘生气了?” 青月皱了皱脸,拿了条薄毯子盖在她身上,“姑娘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这样不注意,小心着凉了可怎么办?” 说罢,她又气道,“自从咱们搬到这园子来,姑娘上回不小心露了一面,这两日门口多了好多穷酸秀才,你吟一句诗,我吟一句诗,好不恶心,我刚刚拿了扫把将人都打发走了!” 江晚茵闻言笑起来,应和道,“是是是,你家姑娘天仙一样的人,没人能配得上。” 这话儿青月一日念八百遍,今日被她抢了先,青月涨红了脸,作势起身要走,口中急道,“奴婢这话也没说错,要说真有什么人能配得上姑娘,那起码也得是太子。.” 她的话戛然而止,有几分紧张的抬眼看了看江晚茵的神色,那模样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被抓住的孩子似的。 江晚茵失笑,摇了摇头,“无妨,我与他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什么不能提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密信上,“只是如今不能叫太子,得叫皇帝了。” 第973章 梦魇 阳光折洒下来,满树的绿叶影影重重,合着今日雾蒙蒙的天色,让人看不清江晚茵的神色。 青月自知失言,寻了个理由便退下了,只说去看看今日厨房里要做什么菜色。 江晚茵看着她有几分仓皇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声,重新靠回藤椅上,望着郁郁葱葱的树冠发了会儿呆。 有这么明显么,她心道,但若是平心而论,她是真的有几分想他的。 可江南风景如画,温度怡人,她也断不想放下如今闲散平静的生活,回到皇宫跟别的女人争来抢去的。 唉,真可谓男人和自由不可兼得也,江晚茵颇有几分惋惜地腹诽,只道失恋的戒断反应果真磨人,也不知哪一日她才能将那人的身影从回忆里淡去。 好一会儿之后,江晚茵起身端起桌上的银耳羹喝了几口,将手轻轻附在小腹上,心道这个磨人的小东西,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 养心殿 纷乱的记忆混在梦境中,如潮水一般涌上眼前,温和灵动的嗓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一重重地映在他的耳边。 “太子殿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殿下怎得这般开不起玩笑,睚眦必报实非君子所为!” “殿下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我说话向来言出必行,什么时候反悔过——哎,悔棋的时候不算!” 天寒夜浓,重重幻影之中,他似乎看到江晚茵浓丽的眉眼含笑坐在他对面,眸中盈盈水光看着他,将自己才落下的棋子拿了回来。 “殿下,我反悔了。” 她的嗓音越发轻,哀转久绝,身影似乎也渐渐消散,萧明述来不及抓住她,只来得及嗓音干涩地换她,“茵茵,你在哪?” 自然是无人回应的,重叠明灭的影子消失在四周,那些鲜活的画面全都消失干净,只剩下一片死寂,就像遇到她之前,就像她走了之后。 萧明述从梦中惊醒过来,好半晌纷乱的五感才跟随着消失,他抬眼望着鸳鸯帐顶,心脏没由来觉得一阵顿痛。 隐龙山初遇的时候,她的眼眸是那样的明亮,与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即便是被人追杀,即便身陷险境,也丝毫没让她有分毫地颓然。 江晚茵鲜活率真,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炬火,只要是接近她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沾染上暖意。 他被这样的光芒吸引,第一次身体先于理智,神使鬼差地出手救下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他看着这捧火一日日向自己靠的更近,也看着宫里这些藏污纳垢的腌臜事让她的火焰慢慢减弱,但他却什么也没做。 所以江晚茵走了。 登基之前,萧明述曾到隐龙寺,请妙善大师算了一卦,问她在何处,妙善大师笑而不语,却温声道,“太子妃天生凤命,可凤凰本应翱翔于九天,而非困于笼中,待殿下想清楚了,不妨再来问我。” 他想,有些事已经足够清楚了。 殿外的王德海听到声音,忙轻手轻脚进了来,倒了温茶递给他,小心道,“陛下可是梦魇了?” 萧明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也没接话,只起身道,“去一趟隐龙寺。” 第974章 时机 王德海大惊,“现在?陛下,现在已经二更了。” 萧明述伟大,随手扯过披风,大步往外走去,“备马,朕即刻就去。” 隐龙寺一切如旧,青灯古佛,檀香幽幽。 一片苍翠的山林中,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风穿过松林的低吟,萧明述踏上苔痕斑驳的古朴石阶,却见院门口正站着一个小和尚,瞧着像在等人。 见他的身影出现,小和尚垂首上前,行了一礼,随后道,“参见陛下,妙善大师正在禅院中等着您,请陛下随我来。” 萧明述颔首,跟随小和尚走过竹林密布的长廊,禅院内,妙善大师端坐于青石蒲团之上,神态安详,见萧明述步入禅院,便缓缓起身,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陛下,”他轻声道,“贫僧已恭候多时。” 萧明述“嗯”了声,随即在大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下,“住持知道朕今夜会来,想必也知道朕为何事而来。” “世事如棋,唯有静心观之,方能见其变化。”妙善大师微微一笑,道:“陛下近日必有明悟,想来时机已到。” “住持请明言。” “秋尽江南草未凋,江南景美,陛下诚心,自去就是。”妙善大师道。 “自去?” “阿弥陀佛,”妙善大师道了句佛号,笑道,“人多难免多生事端,陛下今生子嗣缘浅,如今得缘,万不可惊着小殿下才是。” 萧明述呼吸一滞,半晌起身,嗓音沙哑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他起身便走,却听妙善在身后摇头叹道,“陛下不必谢我,这也不过是太子妃自己的选择罢了。” 萧明述停住脚步,一字一字似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问,“此言何意?” 妙善大师将目光落在院落内那棵焕然新生的菩提树苗上,“我曾与太子妃言明何为机缘,若要回乡,请太子妃赴约。” 阳光照亮了萧明述的面容,他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眉眼都被阳光晕染了一层光影,神色似有触动。 “她没来?” 妙善大师摇头,“太子妃并未赴约,想必还有挂念之人。” 萧明述眼眶一阵发热,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之色,“朕知道了。” 新帝只身一人来了江南。 他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头一次觉得有几分怅然,许是上天眷顾他,再抬头时,他正面遇上了买了糕点回去的青月。 青月猝不及防和萧明述看了个对眼,心里狂跳起来,她实在不能相信,刚登基了几月的新帝,竟孤身一人追到了江南来! 青月这会儿也顾不上怀里的糕点了,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萧明述:“……” 他对江晚茵身边跟着的奴婢没怎么在意过,却也认得个脸熟,方才乍一瞧见本也不敢全信,可对方这番作态,实在不打自招,不必再确认了。 萧明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跟在青月身后不远处,既不将人跟丢了,也没让对方发觉自己的存在。 可怜青月围着街巷绕了又绕,还以为自己脚程够快,将人给甩了呢,便放心大胆的回了她们暂居的宅子。 第975章 心悦 青月一进门便直奔主院,将正跟自己对弈的江晚茵从软榻上拉起来,口中念念有词道,“不得了了,姑娘,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江晚茵被她打断怔愣了片刻,笑道,“怎么了,门口又来秀才举人了?” “还不如秀才举人呢!”青月神色有几分古怪,如丧考妣地低声开口道,“奴婢,奴婢像是见着太子……不,皇帝了!” 江晚茵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跟她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萧明述?” 青月生无可恋地点头,“但奴婢将人甩开了!咱们现在就走,什么都不带,兴许还来得及!” “傻丫头,”江晚茵幽幽叹了口气,“他武功深不可测,你哪能将他甩开?” “罢了,你先退下吧,容我想想再说。” 将人支走之后,江晚茵缓缓出了院子,站在院中那棵合欢树下,淡淡道,“陛下既然来了,何必躲在暗处,不妨出来说说话吧。” 她话音落下,一阵幽幽的冷香之气就从院外扑面而来,吹拂过耳侧,江晚茵侧头看去,瞧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跨过门槛,朝她快步走过来。 江晚茵神色微动,却垂眸下来,要行礼道,“见过陛下——” 一双手不容拒绝地将她扶起来,抬眼看去,萧明述正沉沉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几分喘不上气来。 他向来都是矜贵冷然的,鲜少会像这样失态。 江晚茵抿了抿唇,“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萧明述未答,将人一把按在怀中,环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收紧,额角上一片青筋突突地跳着,他一字一字地开口,听着竟有几分可怜,“茵茵,给朕抱一会儿,朕梦到过这样的场景许多次了。” 听到这句话,江晚茵忍不住有些心疼,密密麻麻的痛感从神经线传到指尖,她一边暗道不要心疼男人,一边还是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紧绷的脊背。 “你现在做了皇帝,整个大梁的女人都盼着嫁给你,别人不行么?” 萧明述温热的唇擦过她耳边,嗓音虽冷淡却认真,“不行,只能是你。” 江晚茵将他推开了些,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萧明述的瞳孔很黑,长着一双极薄情的凤眼,他的目光总是冷淡幽深,因而当他这样看人的时候,让人根本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可如今,江晚茵竟在他眼底看到了深沉的情愫,实在不可思议。 萧明述就这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不知道么?那朕说给你听。” “因为你不告而别,朕才发现非你不可。” “朕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没有后宫,也没有别的妃子,生同衾,死同穴,朕这一生只要你一人。” “你不是说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么?朕可以,朕陪着你。” 他说,“茵茵,朕心悦你。” 他的神色肃正,甚至还带着几分惴惴不安,江晚茵注视了他许久,才轻声笑道:“好。” 萧明述自幼生长在深宫之中,他知道在这腌臜地方,想活着,就必须够狠心,够无情,宁可流血,也绝不流泪。 他是披着神只外表的魔鬼。 但江晚茵得到了他。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