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林海雪原》 第1章 乾坤错置 民国17年,公历1928年6月4日晨5时许,奉天。 就在昨天,在国内外各方势力的逼迫下,在北京经营了没几年的奉系大帅张作霖终于登上了出关的火车,对二次北伐的国民政府开始了战略性退却。经过多日小心准备,从北京到山海关再到奉天这一晚,京奉线上无惊无险,专列上一夜没有睡好的张大帅这一刻突然感觉松弛了下来,也许是马上就要到家的缘故,他早早喊来马弁秦虎,伺候自己穿戴齐整,然后吩咐道:“二虎,去告诉兔崽子们,马上到家了,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儿,别跟吃了败仗似的。” “是!大帅,俺这就去,告诉他们精神点儿。”秦虎立正敬礼,颠颠的跑着去了。 “大龙,你个闷头驴子,瞧你兄弟这个机灵劲儿,一宿不睡,欢实的跟小狗崽子一样。再过两年,等这小子满20了,我叫他去带兵,一准儿错不了。”张作霖看着二虎的背影,调侃着身边标枪般侍立的大个子侍卫。 “大帅,我们兄弟能跟着您老就是福气,总要留一个在身边伺候您,二虎这几年一直在咱讲武堂读书,还跟着长官们留洋,大帅这半年多又带在身边悉心栽培,我看他绝不会丢了您老的脸。”秦龙、秦虎是亲兄弟俩,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帅夸自己兄弟,当哥哥的自然是高兴,便随声附和着。 “大龙你也不孬!我知道你们兄弟在陕西老家时都读书识字,如今回到咱自家地盘了,你也去上学,老子身边还缺人吗?给老子记住了,咱奉军还要打回关内去,绝不他娘的认怂!去,看看老吴他们拾掇利索了没有,过了皇姑屯就到家了。” “是,大帅。”秦龙正要离开的那一刻,突然感觉脚下猛烈一晃,接着就是红光巨响…… …… 到此为止,这还是那个我们熟悉的,中华民族在黑暗中即将揭开抗战帷幕的一刻,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这场地火勾引天雷般的爆炸让一位特战精英的时空旅行戛然而止。 2028年6月4晨的同一时刻,因为一次异常天象,就在这皇姑屯三洞桥的上空失踪了一位特种部队的高级教官,他执念的灵魂正在时光洞穿中回溯。正是一百年前的这次剧烈爆炸,把这一缕不散的灵智巧合接入,为即将铺展开的抗日战场上增加了一抹极为炫目的光彩! 出事的三洞桥离奉天城很近,只有不到两公里,就在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的交叉点上,日俄战争后,南满铁路交由日本经营,仅仅“南满铁路附近不许中国军队驻军”这一条就要了张作霖的命。 登车前几天,张作霖就收到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的电报,电报里重点说明了日本护路军队在皇姑屯有隐秘活动,提醒大帅小心。为此张作霖安排了十多万军队的分段护路巡查,专列前还安排了轧道车,可这一切警戒安排在京奉铁路可以,在南满铁路就不行了,三洞桥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死角。 河本大作、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乎你奉军是否猜道这一切是关东军做的,这分明就是告诉奉系势力“你知道又能怎样,我们就是要满洲”。而张作霖这次猜对了日本田中内阁对他“压迫争取”的心思,却没能洞悉日本关东军中少壮军人的豺狼本性。这些关东军里的少壮军官既狡诈奸猾又蛮横骄狂,在他们几乎毫不掩饰地要弄死张作霖,图谋满洲的欲望下,日本内阁中哪些号称持重,但同样贪婪的政客,最后也只能沦为军方势力的遮羞布与擦股纸了。 当奉天省长刘尚清急匆匆地带人把奄奄一息的大帅送回大帅府紧急救治时,一副副担架也把炸死炸伤的随员侍卫们送进了奉天城东郊的东北医院。 一片凄惨哄乱的匆忙中,昏迷在担架上的秦虎双目紧闭,牙关死咬,浑身上下一片血污,原本崭新的灰蓝布军装这时一条条挂在身上,气息皆无。而抬着担架的士兵和跑在身边的医生护士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担架上这个伤兵的脑海深处正经历着一次充满着奇诡和难以想象的神奇嬗变。 就在这个伤兵的大脑中枢里,一道道光线幻化成了无声的影像,一帧帧快速闪过。从剧烈翻滚的云层开始,先是直升机和驾驶的军官,而后是突然出现飞机前方的白晃晃的光球,飓风般从光球吹向直升机的细小的光斑,驾驶军官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直升机,手臂,身躯被光斑透过而转瞬消失…… ……接着是远处驶来的火车冲入了剧烈膨胀光球里,四处飞舞的车厢与血肉中,秦虎飞向空中的躯体下侧一道白光闪过,将他的身体吹送到了翻滚的车厢之外…… ……接着的影像就变成了荒凉的土丘上,在黄昏风沙中的坟茔和魂幡,一个青年人拉着一个稚嫩少年在坟茔前叩别,接着是穿着军装的两个人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拼命的奔跑,嘶喊,拼杀;斑驳的城墙,脏乱的街道,蓬头垢面的人群,军队和操场上许多的面孔倏忽闪过…… 光影消失了,一切一切都变成了最后的黑暗,死寂般的沉沦! …… 这般无声无息的黑暗在这具躯壳里不知沉寂了多久,仿佛从天际传来‘砰’的一声鼓响,遥远但是清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细微而有节律,又像缓缓走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不是鼓声,也不是脚步,当躺在病床上的这具躯体感觉到那是自己的心跳时,意识开始重新回到了秦虎的大脑中,可这个在爆炸中挺过来的青年人再也不是那个张大帅身边的马弁秦虎了。 病床上的秦虎,全身缠满了绷带,只是嘴巴和眼睛露在了外面,当他用力地把沉重的眼皮撑开一线微微的缝隙时,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中年军官正在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争执着,秦虎看到了他们在争吵,却听不清楚他们的声音,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看着想着,这是哪儿呀? 是旁边护士的一声惊叫,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三个人齐齐地盯向了床上的自己,几乎是一瞬间就窜到床前的中年军官对着病床哭嚎着:“虎子,虎子,我说你没死,我就说你没死的,他们就是不信,一屋子的兄弟啊,就剩了你一个,他们还要推走你,我就知道你没死的,没死的……”就这样絮叨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挂满了悲伤、喜悦的泪痕。 病床前的医生将手指按在自己的脖颈上检查着脉搏,另一只手翻起自己的眼皮,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嘴里嘀咕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瞳孔已经扩散了,这可真是奇了!” 片刻之后,医生有了准确的判断:“真是奇迹!真是奇迹!心跳恢复,呼吸恢复,这小子又活了!” 刚刚开始恢复意识和听觉的覃天很迷惑,他们为啥叫我‘虎子’? 他们是谁?认错人了吗?我的战友们呢?家人呢?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一切跟自己熟悉的世界怎么那样不同,唯一熟悉的是东北口音。 当覃天茫然的眼神定格在中年人身上的军装时,不由得心中惊诧,民国时期的蓝灰布军装,肩膀上竖着佩戴的肩章,东北口音,这是奉系东北军吗? 覃天心中在问:“我是谁?怎么会到这里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覃天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很快他就想起了那场夺人心魄的光风暴,自己的身体在光斑的侵噬中无声无息地分解消失的一幕那样清晰,是那奇异的光把自己神奇般地带到这里的吗?心肝震颤之下,覃天只觉得浑身绞痛头晕目眩。 一连几天覃天都是在不停的幻觉和疼痛中度过的,白天他任由护士医生摆弄着,咬着牙一声不响,他觉得这具躯壳根本就不是自己。当晚上病房里静静的时刻,他不敢入睡,只是瞪着天花板在发愣,他想起家里老爸跟自己抢酒喝的样子,想起母亲不停的唠叨,想起新婚不足一年的妻子穿着白大褂坐在药检室里专注工作的情形,想起和自己一起摸爬滚打的一群战友,他甚至想起那些被他擒获或击毙的罪犯们一张张或狰狞或凶残的面孔…… 他覃天在原来的世界里应该算是个铁血战士,可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想到那些时空隔离的亲人和弟兄,心里难过得就想疯狂的大叫大喊! 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军官每天总是过来医院里看望自己,覃天也时常能感受到他关怀的目光和悲切的心情,他知道这个病床上的躯体可能是这个中年军官的亲人,也能理解这个中年军官的哀伤,因为覃天听到了大夫给自己的诊断,“重度脑震荡,人虽然活着,但很可能会呆傻一辈子”,但覃天一时还不知道如何跟他沟通交流。 这身体恢复的情况却是让人奇怪,前几天还难受的不行,今天一觉醒来,覃天就已经感觉不到这具身体里难以忍受的疼痛了。 经历过最初的极度震惊与伤感后,作为一个精英级的战士他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他清楚无论如何这里的情况都要了解一下,于是覃天对着正在给自己喂水的中年军官慢慢眨了眨眼,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你……我……” 立刻惊喜就挂在了中年军人的脸上:“好好,虎子你能说话了,你记得我不?我,我是你海叔啊!” 覃天再眨眨眼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覃天在等着这个老兵告诉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果不其然,这个‘海叔’也许是希望自己尽快恢复神智,每天开始在耳边不住地唠叨着以前的往事,这话匣子一打开,覃天便知道了现在的自己亲身经历了1928年的皇姑屯炸车事件,这具身体的亲哥哥秦龙被炸死了,自己叫秦虎。 秦龙、秦虎兄弟一入伍,就是面前这个陕西老乡‘海叔’带着,海叔大名周聚海,陕西天水的老家,在他眼里秦虎即是军中兄弟又像自家子侄。 ……自己11岁时,做郎中的爹娘在大饥荒中而双双离世,哥哥秦龙带着自己流浪了几千里地儿,因为兄弟两个识字,才在直系陕二师吃粮当了兵。 二次直奉大战时,周聚海的这个连在山海关九门口的一场凶狠肉搏中打残了,虽然把奉军的兵给打下了山头,可直军后援崩溃,就把剩下的十二个兵孤零零地扔在了山头上,后来这周聚海带着秦龙、秦虎这十二个残兵被奉军第一军的姜登选部给收编了。 再后来秦虎被选去东三省讲武堂学习,而周聚海带一个连的兵在南口大战中战绩出众,被杨宇霆推荐给了张大帅做了卫队营的中队长,级别也升到了营级。秦龙在南口大战中也有战功,就跟着到了卫队营,因为长得威猛高大还读书识字,最特别的是他还懂医懂药,就专门分配在了大帅身边伺候。 ‘海叔’还告诉覃天,说是自己聪明好学,人家学了一年半载就从讲武堂毕业了,而自己自从被送进了讲武堂,一直留在讲武堂一边读书,一边帮着教官跑腿儿,还跟着教官去过日本和西洋国家,采买考察的留过洋呢! 去年大帅把讲武堂办到了北京城,跟着教官们办完了差事,就和哥哥大龙一起跟在大帅身边伺候了,这刚刚半年多就…… ‘海叔’就这样絮叨着,也许是不愿秦虎记不得死去的哥哥,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秦龙带着秦虎流浪当兵的过往。 哥俩的原籍在陕西宝鸡,爹娘离世时,秦龙15秦虎11,哥哥带着弟弟讨饭到了西安,想吃粮当兵活下去。当时冯玉祥的军队看他们又瘦又小,就给撵了出来,秦龙跪着央求说兄弟俩能读会写,结果军队没收留他们,那些想写家信的老兵却给了俩兄弟条活路,老兵们从牙缝里挤出些吃的给哥俩吃,又找些破军装给哥俩穿上,就这样哥俩在军营边上半讨半要地活了下来。 第一次直奉大战时,冯玉祥出兵驻扎河南,秦龙领着秦虎就后屁股跟到了河南,二次直奉大战时冯玉祥到了北京,哥俩又一路跟到了北京城。 那些老兵们指点哥俩说:吴大帅【吴佩孚】手下还有些陕西老兵,你哥俩去碰碰运气?就这一碰,就碰到了周聚海当兵的陕军二师,那时候周聚海是个排长,就带着一排人死活去求连长把俩人留下当了兵…… 在周聚海想来,秦龙秦虎是一起到奉军的十二个陕西兵中年纪最小的,大家最护着的,前途也最看好的,是将来这几个老兵养老的依靠,现在一死一伤,秦虎还被炸傻了,不由得是悲从中来,内心绞痛。 下面几天覃天的幻觉慢慢没有了,脑子里自然也开始在消化海叔讲的那些东西,只是还摆出了一副有些呆傻的样子,他想再静静地想上一想,自己应该算是国防大学的优等生,老天爷把自己发配到这里,这算是给自己安排了新任务吗? 第2章 噩梦醒来 病房里六张床只有覃天一个人,空空的房间到处都是白色,少了些生气。日子过得有些难熬,不管是对于躺在病床上的覃天还是每天坐在病房里的海叔,两个人还没能有些情感交流,秦虎还在消化海叔说的那些关于自己的事情,还在努力搜索着关于这一时期的那些历史记忆,房间里压抑地让人气闷。就在周聚海关闭了话匣子,琢磨着放弃努力的时刻,一个大人物的到来,催着覃天得赶紧从病床上爬起来了。 六月下旬,秘密返回奉天的张学良接掌了奉军,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张少帅来到了东北医院看望还在治疗的随员和扈从们。在秦虎的病床前,张学良特意停留了片刻,对父亲身边的这两兄弟,张少帅还是有印象的,就在张学良询问秦龙、秦虎兄弟的情况时,病床上的覃天也楞怔怔地盯着张学良在看。 张少帅安慰了秦虎几句后,从他身后闪出了一个梳着整齐背头,唇上撇着八字胡的日本人,一通半通不通的中国话后,把些慰问品放在了桌上,然后鞠着躬退了回去。 秦虎并不惊奇日本人这种用礼仪包装无耻的方式,在自己原先生活的世界里,他们的一些大人物也在这样的努力干着,他们是群最无底限的东西,关于这一点,经历过珍珠港事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说的最为清楚。 覃天实在不忍心再看海叔眼神儿里愈加浓重的哀伤,这会儿又被日本人的无耻刺激到了脑子,而张学良作为一个传奇历史人物的出现,彻底确认了他覃天变成秦虎的事实。这一刻一个战士精神血脉中的刚毅开始主宰了这具新的躯壳。 心里开始琢磨着:“似是自己的灵魂与这具身体已经融合一处了,伤也可以出去养了,得赶紧出去瞧瞧这个又新又老的世界。老天把自己弄过来,老子怎么也得在那些小鬼子脑门上刻个‘到此一游’啊!” 张学良走了,海叔也回家去了,医生护士查完房休息了,晚上的病房里又沉寂了下来。 覃天的心里有了想法儿,头脑便被行动主宰了,他悄悄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仔细地审视检查了一下这具身体上的伤情,还算是幸运吧!左臂脱臼已经复位,左肋四根肋骨骨折,右肋骨两根骨折,全身多处擦伤、挫伤,基本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胸部头部的绷带还没有撤下来,覃天活动一下腿脚,慢慢地下床缓缓地走了起来。 可能是常年军武的原因,感觉这副身板还不错,可是比自己原先的身体却差了太多!个子比量一下应该有一米八,这个时代算是大高个了,细腰宽臂膀,力量差了些,可是筋骨肌肉还算是有型,覃天一边走一边全面检查着这个新的自己。 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左颊和额头上有伤不知道是否破了相?如果回不去了,他娘的要是再破了相,跟小鬼子这笔账,那就得好好想想咋个算法了! 活动活动脸部的肌肉,感觉不是很疼,便慢慢解开了头上的绷带,左右瞧瞧,屋里没有镜子,连个水盆也没有,覃天披上病号服开门走出了病房。 第一次看到病房外的这个世界,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虽然医院里没有自己前世里的奢华,但四处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一样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走廊里没人,覃天就这样走到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着,里面却没人,桌上放着几张报纸,覃天快步过去把报纸卷成一卷别在了腰里便退了出来。 刚刚退到门口,前面‘吱扭’一声门响,病房里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覃天也许是有些做贼心虚,赶紧变成一副迷茫呆傻的面孔继续往前走。 这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小护士,一边走过来一边在盯着覃天看:“啊!你能下床啦?怎么你自己把绷带拆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覃天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小护士急了,一把拉住覃天的胳膊,半拉半挎地站在了那里。 “我跟你说话呢,你不能乱走的,你脑子还没好,会走丢掉的!”小护士说完就要往回拖覃天。 就在这个小护士挎住覃天右臂的瞬间,他的右手碰到了护士白大褂的口袋,一个硬硬的平面让他感觉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一面小圆镜,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覃天的食指和中指一探一夹一收,就把它握在了手掌里,没错,那就是一面小圆镜。 小镜子握在了手心里,覃天又后悔了,自己这可成了贼偷,马上放回去又有点不甘心,唉!一会儿找机会再还她吧,就这样想着被小护士拉回了病房。 把覃天拉回病房,这个小护士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仔细检查他额头和脸颊上的伤口。现在已经是夏季了,检查完后没有再给他包起来,一再嘱咐不许走出病房后才快步离开。 覃天仰着头任小护士摸摸按按时,他的脸上都感受到了小护士呼出的热流,也观察到了小护士脸上的一抹飞霞,难道我现在这张带伤的脸不丑吗?听着小护士的脚步走远,覃天快速拿着手里的小圆镜子一看,只是这一眼就盯了好长时间……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吗?覃天有点儿晕眩的感觉。 虽然额头上的擦伤很大一块儿,几乎占了半个额头,左颊的挫伤从耳根几乎到了下巴,新长出的头发髭须也有些乱糟糟的,好长时间没洗脸了,可这张脸庞上浓眉雁翅虎目涵神,鼻如悬胆面若削塑,天庭饱铸方唇紧抿,拉一拉微翘的嘴角,揉一揉坚毅的下巴,好一副刚男的俊逸!这他娘的简直就是自己前世里的那些子大明星、大帅锅啊!不对不对,比那些大帅锅可英武的太多!哈哈,哈哈哈,看着看着覃天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乐出了声儿。 一眼两眼三眼,覃天这一看看了好长时间,直到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才快速把小镜子收了起来。 这次是小护士把医生带来了,又仔细上药检查了一遍,还带着覃天去了厕所,等一切交待料理清了,看着覃天躺下,走时却把门给锁了。覃天心说锁上更清净,反正镜子也还你了,等没人走动了,我也该活动活动啦…… 覃天原籍山东,四岁起跟着爷爷开始练习形意内家拳,自小坚韧好学,练功学习双优双进,后来考入了国防大学指挥系,大学毕业进入某部特战旅服役八年,成为三栖特战精英,后来调任北方某特别双反部队【反恐反重大犯罪】担任总教官,出事前33岁已经是正团级的军事指挥员。 覃天的父亲是中医医师,母亲是军医主刀,就连媳妇也是某大型制药企业的化验师,所以覃天对医院医药非常熟悉,加上在特战旅时的救治训练,所以他对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状态还是能够清楚了解的。 好不容易等到小护士不再来观察了,覃天悄悄下床先慢走了一趟形意五行拳,然后占起了三体式,只是站了一刻钟,就感觉身体轻飘头晕目眩,不知是身体没有完全复原,还是对这具躯体还不熟悉,覃天不敢强行发力,又回到床上拿起报纸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满洲日报》和一份《大公报》,覃天仔细看着报上的每条消息,一边看着一边琢磨,以前世知识和信息发达程度,反回头审视这个时代的信息,覃天绝对是高屋建瓴的。这一看就入了神儿,不知不觉天色微明,覃天合上报纸做了一下大致总结,从这两张报纸上还是读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首先,从《大公报》的一些报道上来看,当下中国社会对日本的担心和反日情绪相当浓重。由于日本为阻止北伐军北上,去年制造了令人发指的济南惨案,现在皇姑屯炸车事件,关内的舆论也基本指向日本人,加上日本军队多年来在中国的肆意横行,已经在中国形成了强大的反日情绪,尤其是在社会上层和知识界更甚。 这比自己前世经历的反日情绪要强大的多,前世覃天上大学的时候,中国的综合国力已经超过日本,反日情绪主要由于历史问题引起,上层非常稳重,整体社会也还算冷静;现在却是不同,对日本的担心主要在社会上层,当然也包括知识界,这主要是因为现实中日本很强大,而中国即分裂又孱弱…… 另一个发现是日本在东三省的‘经营’已经规模庞大,这个从《满洲日报》的一些报道里都有所流露;随着张作霖的死,日本在满洲的势力对关外的局势有所担心,有篇评论还在字里行间对奉系势力进行了不算客气的威胁。 当然报纸上也提到了南京国民政府,现在还是蒋公做主儿,其势力正在迅速膨胀壮大中。同时《大公报》中的一个角落里,也提到了湘赣边和鄂豫皖的时局,想到这里,覃天又走神儿了,蒋公一系实力的壮大那是必然的,下面十几年都会是这样,这点覃天很清楚。但红军的每一次发展壮大,每一个跌宕起伏覃天更清楚,想必现在的湘赣边已是不同以往了吧! 覃天在国防大学读书时就是党员了,国防大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长征红军的干部团,覃天想不了解红军的发展历程都难呀!想着那些后世的元帅大将们,现在还是正在磨牙的小老虎,覃天就想乐,真心想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啊!就这样越想越远,想着想着竟然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这一觉覃天睡的很沉,没有幻觉,没有梦境,就像往日出重大任务回来,洗剥干净倒头便睡一样。当覃天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红日西斜的傍晚,病房里医生、护士、海叔都在静静地看着他;覃天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对海叔说道:“海叔,有吃的吗?” 就这一句,面前这个五尺高的中年军汉心里高兴地要炸开了花,眼泪差点掉下来。 “虎子,虎子你好了?昨儿晚上能下床了?有有有吃的,你看你婶子给你弄的鸡汤,我去再给你热热?你怎么自己把绷带撤了?” 海叔的话显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可覃天能感觉到他是真心高兴的,一股亲情不禁油然而生,笑一笑说道:“海叔,我感觉好多了,就是以前的事儿迷迷糊糊,像做梦似的。我现在好饿!” 小护士接过海叔手里的汤盆去帮着热饭去了,医生对着两个人说着:“伤痛总是突然来的,可恢复就需要时间。二虎这伤能好成这样已经是奇迹啦!外伤没啥,本来以为震坏了脑袋和内脏,可x光没看到内脏的损伤,就以为伤在头上,现在二虎能清醒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你要是啥都能想起来就真的奇怪了,二虎能有今天这个样子,你周老海就烧香去吧!” 大夫的话让覃天对这位大夫充满了好感,一边忙抬头端详这位医生,一边插话道“大夫,我可以出院了吧?我想回去养着,这里太闷啦!”。 “对对对,李大夫,我看就让虎子回我家里养着吧?没准儿还恢复的快些。”海叔也附和着。 这个李医生笑笑说道:“急啥!等肋骨长好了再出院不迟,少帅可是嘱咐过的啊。“ 覃天急忙说道:“大夫,这里恢复的慢,就让我出去走走吧,备不住能想起点儿啥呢!“ 覃天的话让这位李医生陷入短暂的思考,覃天再次打量这位大夫,四十来岁,虽然皮肤白净,但生的五短身材、结实强壮的身板一点也没有医生的儒雅,脱了这白大褂倒是像个大头兵。 最后,这位李医生还是同意了覃天的想法,嘱咐了几遍定时回来换药检查也就签字放行了。 见多了生生死死的周聚海坐在病房里,静静地看着换上自己的衣衫正在狼吞虎咽的二虎,心里是又难过又高兴,难过的是秦龙这个好娃子没了,一起来东北的12条汉子现在包括眼前的二虎就剩一半儿了;高兴得是老天爷总算把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娃囫囵个地留了下来,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3章 新家新语 对于覃天来说,海叔的家也肯定是陌生的,但总比圈在医院里来的自由,所以就连一个晚上也不愿多住,爷儿俩就在奉天城的夜色里走出了医院。 东北医院在奉天城外的东北角,靠近往抚顺方向的奉海铁路,这个时候尽管天色已经黑了,可奉天城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一路上并没有特别昏暗的感觉,海叔本来是想着叫辆马车把两人拉回家的,可看秦虎一定要走一走的样子,也就同意了。就这样两个人一直往西走了下去,一路上,海叔给覃天指指画画地介绍着,这里是你以前读书的讲武堂可还记得,从这小东边门进去就是奉天城了,这里是天齐庙、老君堂,这里这里太平胡同、镰刀胡同……就这样一路走走说说的到了皇城根儿。 覃天一路东瞧西瞅,笑着在听海叔的唠叨,心里想着这时候还是给他个定心丸吧,不然他总把自己当病人可是受不了。于是笑着对海叔说道:“海叔,我知道您着急,想让我快点恢复,可是我现在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啊!不过以前的事情想的起来想不起来都不打紧,重要的是现在的事儿我记住了就成,海叔你说对吧?” 海叔一怔,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对对对,二虎你说得对!你今年才十八,日子长着呢!以前的忘掉了也没啥,现在的记住了就算是病全好了。臭小子,你比俺可想的明白!“ “海叔,这阵子多亏你照应,让您受累啦!“覃天趁机表达着自己的内疚和感激之情。 “小子,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咱们一起来奉军的时候,就发过誓,咱们是一家人!原来十二个,现在就剩下一半儿了,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顺义叔,他前年退伍后在奉天火车站做工,我们合着买了个院子,现在搬了新家,你先跟我们一起住,大家也好有个照应。”海叔郑重地嘱咐着覃天,覃天认真地点了点头。 沿着皇城根儿继续往北,覃天一边跟海叔唠着嗑,一边仔细观察着街道和行人,这时候的奉天城跟覃天那世的繁华是决然无法相比的,但走在还算宽敞的大街上,各种店铺林立,旗幌飘扬,马车、牛车、洋车就在身旁跑过,偶尔也能瞧见一两辆自行车满载而行,路边密集的木线杆子上挂着昏黄的路灯,这一切还是颠覆了覃天的想象,不由的心中感叹:1928年的奉天还是一个杂乱繁华的所在啊!也不知道大上海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滴? 海叔的家在大北关大街的西侧火神庙胡同,海叔一敲门,一家子人便都跑了出来,海婶儿和李婶儿看上去都很年轻,一人抱着一个不大的娃,海婶儿一看就是个利索干练的女人,个子不矮嗓门也不小,顺手把抱着的儿子送到周聚海怀里,一把拉住覃天就进了院子;李婶儿看上去是个柔柔弱弱的性子,怀里抱着个妞妞,脸上带着笑,只是问候了一句就不再说什么了。这是一个挺宽敞的简易三合院儿,正房是一拉溜五间平房,东厢西厢都加盖了一大间房,西厢房前一颗高大的山杏树上结着新鲜的杏子,满院子清香,树下还摆放着板凳小桌,看起来算是个不错的家。 大家刚刚在海叔这边堂里坐下,海婶儿便快人快语的说道:“虎子,今年过了年才搬过来的,你们兄弟还没来过;本来这东厢就是给你们哥俩个准备的,我跟你顺义婶儿都给你拾掇好了。” 覃天忙客气地回着话儿:“给家里添麻烦了!” 一句话说的海婶儿不高兴了,“我说二虎,你这书读的多了,不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是不?大龙可不这样儿!” “二虎病还没好利落,你磨磨唧唧地胡扯个啥?”周聚海对着媳妇瞪着眼珠子。 覃天正要劝呢,外面院子里门响,就听周聚海对着院子喊着:“顺义,我把虎子接回来啦!” “嗯!就当是喜事儿吧,我打了点儿酒,弄了点儿菜,咱哥俩和虎子整一口儿。”外面四平八稳的声音回着,一条身材精瘦、黝黑脸堂的汉子便站在门外了。 和海叔高大沉稳的军官气质不同,这李顺义就那样随意一戳,看在覃天眼里的便是一个久经沙场的精锐老兵形象,只是眉眼间多出了少许的沧桑之意。 覃天赶紧站起来喊了声:“顺义叔!” “嗯,二虎,能活着就好啊!来陪着我和你海叔喝一口儿。”李顺义说着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死里逃生的秦虎。 海婶儿帮着把碗筷摆在自家屋里的炕头上,接过孩子去李婶儿屋里了。三个人盘腿上炕,海叔把酒给李顺义倒上,还没说话,这李顺义一端酒盅就闷下了肚,接过酒瓶就又给自己倒满了。 “顺义,我知道你心里堵得慌,前年没了那五个老弟兄,你和葫芦扔了枪不想当兵了,现在又没了大龙,可这日子还得过啊!老孙受伤瘸了,可也成了家,一家子虽然现在是苦巴一点儿,侯明那小子今年也能帮着家里做事儿了,日子也能过得下去。葫芦儿在兵工厂也还成,都有家有娃了,咱们得先顾活着的!”海叔端起酒盅跟着干了一盅。 李顺义第二杯落了肚,瞪着一双细长的眸子看看二虎又对着周聚海叹了口气,“本来就只是替铁梁兄弟担心,觉得海哥你在奉天城里卫队营,大龙、二虎跟着张大帅就安稳了,谁他娘的知道这大帅会出事儿呀?这老天啥时候才让人过上安稳日子啊?” 周聚海跟着叹了口气道:“你忘了那句老话了?生在乱世,人不如狗啊!我们没讨饭饿死,能喝着酒在炕头上唠嗑,你还想啥?我们几个老弟兄,总不能都扔了枪吧?我们背井离乡、无权无势的,再没了枪,还不任人欺负啊?“ “海哥,我知道你说的对,可这扛枪吃粮我算是干腻了,去年那帮被收编的直隶兵不就反了吗?钻林子干了胡子,听说是奉军的哪个长官看上了人家营长家的闺女,想娶回去当姨太太,这世道就他娘的没几个好人!给他们卖命也不一定就有好果子吃。“两杯酒下肚,李顺义这时候心情稍稍松弛了下来。 “顺义啊,今天虎子出院回家,咱不说这个。虎子,等你伤全好了,我陪着你去找少帅,看看给你找个啥差事?“周聚海转移了话题。 “不,不干啦!这奉军的差我也不当了。“覃天随意地回了一句。 “为啥?”两个人是异口同声。 覃天心里的想法,这俩人哪儿知道啊!出医院时他已经想清楚了,“不管他张学良‘东北易帜’和‘西安事变’在政治上的影响有多大?可他张少帅作为东北军总司令,无论如何都是不及格的!就是有一万个难处,他丧家辱国的逃了,落下一个‘不抵抗将军’的名号,自己作为一个军人是绝不能接受的!可这一切不能跟眼前的这两位说呀……” 于是只好应付着道:“家里当我病好了,可人家却当我是个傻子,这兵还当的有什么劲儿?” “虎子,你不会是把学堂里教的东西也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吧?”周聚海急着追问着。 这个可不能承认!覃天连忙回道:“没有,昨儿晚上,我拿了医院的报纸还看来着,学堂里教的东西还都记得,只是以前经过的事儿和认识的人模模糊糊了。” 周聚海拍拍自己胸口,吐了口长气:“那就行了!大龙陪着老帅去了,少帅也算是你的老师,不看活着的,怎么也要给死了的几分面子!再说了,哪儿有老师不拉拔学生的,虎子你可以从头再来。” “对呀,虎子你别丧气,当兵的谁还没个挂彩的时候。”李顺义也附和着。 覃天沉吟着没有说话,他在想要不要给老哥俩来点儿干货,不然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好把握了。平心而论,覃天看着两个人喝闷酒时自然流露的那份深深的情义还是颇为动容的,何况他们是真正把自己当做亲人看待的,在浓浓的亲情包裹下,让覃天觉得自己既然变成了秦虎,就对这些人是有责任的。只是覃天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待下去?他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两个人看秦虎不说话,就继续劝着,周聚海先道:“虎子,以你现在的资历,有个十年八年的一定比我和你铁梁叔要强,弄个团长干干也没啥大问题,就是以后再往上有少帅提携也一定成的。“ “你海叔说的没错!等你升了官不愿当兵打仗了,还可以混个县长干干也挺美呀,我们老了也能跟你沾个光啊!”李顺义也跟着劝着。 覃天看看两位,笑着说:“叔,要是地盘儿没了,在哪儿当县长去呀?兵都散了,这奉军的团长、师长的还算个啥?” 周聚海一怔问道:“虎子,你说的是个啥?谁能抢了咱奉军的地盘去?你说的是那个劳什子的北伐军吗?别看在关内他们由南到北打下不少地界儿,咱三十几万奉军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大炮飞机咱也有。再说了,关内的事情他们还没摆弄清呢,北边儿有冯玉祥,阎老西儿,南边儿还有四川的,贵州的,两广的,云南的,哪个是省油的灯啊?他北伐军再能打,敢轻易出关?就是出了关到了咱的地盘,他也得吃瘪!” 覃天闻听不由暗竖大拇指,这海叔阅历丰富,还是有着不错的军政见识的。 “别跟你叔扯犊子,快给我说出个道道儿来,不然明天就跟着你海叔去少帅那儿!”这李顺义看来是个急脾气,直接就撂下狠话。 覃天这个时候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问道:“两位叔,你们说大帅是谁炸死的?” “那还用问,他南京政府指使地呗!”李顺义抢着嚷嚷着。 周聚海沉思片刻道:“按说小日本子也有嫌疑,在咱东三省小日本儿也没少干坏事儿,听说报纸上也有人说是日本人干的。可日本人一直是支持大帅和咱奉军的啊!虎子,你跟着大帅过来的,你知道些啥?给我们说说,看看是啥门道儿?” “炸死大帅的是日本人的关东军!南京的蒋介石不可能做这件事。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个我们要看看南京的蒋介石是怎么对待冯玉祥和阎锡山的,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广东、广西、湖南、福建、云南、四川等等这些地方军阀的,就会清楚南京政府的想法。因为北伐军现在还比较弱,不具备一下子消灭所有地方军阀的实力,为了稳定全国各个地方,一定会以拉拢为主,能分化就分化,能不打就不打。再说了,咱东北军是所有地方势力里面最强大的,咱东三省也是整个中国除去上海、江浙地区最富裕的地方,他们还没有派人认真正式地谈过,就下此黑手是绝不可能的。第二,全国的局面张大帅心知肚明,所以要避其锋芒先退回咱东三省,先看看关内这些势力如何与南京国民政府打交道再说,到时候再决定和哪个联合。南京政府这个时候炸车弄死大帅就会和奉军结下冤仇,给自己留下一个强大的对头,这对统一全国的军令政令不利。第三,小日本儿为了保住在咱中国的利益,去年他娘的竟然制造济南惨案对北伐军进行威胁,南京的老蒋就是想弄死张大帅也要顾忌小日本儿的态度,在没有解决好关内各地方势力的当口,也不会这么急着对张大帅下手。第四,这个也是最主要的,大帅在北京时,不只是咱奉军挡不住北伐军的问题,日本人还天天往大帅那儿跑,逼着大帅退回关外搞个满洲独立,还让大帅答应他们的好多要求……” 覃天既然决定给老哥俩说点儿干货,就这样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娓娓道来,把中国国内的形势,各方势力的优劣对比以及日本国内内阁和军方的对立情况一一给老哥俩详详细细解说一遍,覃天希望先彻底说服他们,也好让他们下来能多听自己的安排。 开始的时候,老哥俩还想着插嘴问一下的,可听着听着就闭嘴瞪眼凝神细听了!覃天这一讲就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见李顺义刚才还细长微闭的双眼瞪的大大的,半张的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覃天的目光转向周聚海,这个老兵倒是没有发愣,手拿起酒盅往嘴里送,微微抖动的手把酒盅磕到了牙齿上,下意识地一吸就狠狠地呛到了,剧烈的咳嗽把酒弄的满脸满身。 李顺义一边给周聚海递着手巾一边问道:“海哥,虎子说的这些、这些靠谱不?” 周聚海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两口,抬头望着空空的高处,良久吐出一口长气,并没有回答李顺义的问话,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出息啦!出息啦!想我老海十四岁就离家闯荡,虽然没念过书,可二十多年来俺还是见过些读书人;当兵这些年又遇到过多少长官?这几年来了奉军,还进了这侍卫营伺候各路大员,也算是有点儿见识了。虎子说的这些人、这些事儿太他娘的大!顺义你让俺老海说出个对错来?俺没这个本事。” 没等李顺义插嘴,这周聚海又接着絮叨着:“虎子这是把天下间的大人物兵是兵、将是将地摆在棋盘上说道啊!靠谱不靠谱的俺不知道,可俺知道咱整个奉军队伍里这样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就这些道理,他少帅给虎子一个团的兵都委屈了咱!” 覃天听到这样的溢美之词并不觉得有啥过分,不禁暗暗赞许这周聚海有些见识。 旁边李顺义‘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大吼一声:“嘿!咱家里也能有今天。哈哈哈哈……” 喊了笑了,这李顺义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虎子,你顺义叔这两年活的不痛快啊!枪放下了,有了家、有了娃,日子过得也算有了个温饱了,可俺就是觉得少了点儿啥,晚上没着没落的睡不踏实。你叫俺叔,可俺今年虚岁才35,比你海叔俺还小着两岁呢,你问老海俺当兵时怕过谁?你赶紧领兵当将军啊!我给你当警卫去,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顺义,你先别瞎扯。虎子你说这大帅的死,少帅知道是咋回事儿不?你还没说为啥不想回奉军呢?”周聚海还是冷静地拉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覃天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尽管小日本儿想尽办法在遮掩,这个时候少帅也应该是心知肚明了,要不了多久,少帅就会有动作的。只是咱这奉军内部派系复杂,沾日本人好处的也不少,大帅在的时候还镇得住,大帅不在了,这一大摊子的事儿,他少帅未必摆得平!” “虎子你说细点,别云山雾罩地让我俩老家伙猜!”李顺义没听明白就抗议了。 覃天笑笑继续说道:“日本人炸死大帅是因为大帅不想做他们的木偶,最后帮着小日本做嫁衣裳。下面日本人还会厚着脸皮去拉少帅跟他们走,就是争取满洲独立,这样咱关内的中国人就会一致反对奉军,而奉军为了生存就要靠着日本人这个靠山,然后咱东三省的事儿自然就是日本人说了算啦!少帅虽然是公子哥儿的性子,但也是带过兵上过战场的,日本人炸死了大帅,他不会听信日本人的胡言乱语,必然会和南京的国民政府商议,一旦达成协议,小日本失望之下就会露出吃人的獠牙,对咱奉军动手也就是个时间和机会的问题了。”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是周聚海一掌拍在桌子上,而后怒目横眉地道:“他日本人欺人太甚!他们抢了大连、旅顺和这南满铁路,占了那么多煤矿山林还不知足,现在还想着占咱东三省全部的地盘儿,咱们跟他拼了!” “他小日本横的让人气炸了肺!在铁路煤矿上对咱中国人想抓就抓,想杀就杀,要不是哥哥们劝着,俺早就想弄死他们几个!”李顺义气的拳头攥的嘎巴响。 “海叔,顺义叔,俺不会就这样让小日本子白白炸死俺哥就算了!我不回奉军是担心一旦小日本儿要吃人了,他少帅和奉军没有拼命的勇气。”覃天还是把最终的答案给了这两个老兵。 屋子里瞬间沉默了,两个老兵心里都明白,中国人自己干架和跟日本军队全面开仗那是两码子事儿。老哥俩都亲身经历过郭松龄反奉的事件,当时郭松龄的精锐都快打到奉天城了,日本人的飞机、大炮一天就把郭松龄的部队给炸散了。日本军队自从尸山血海里把关外的老毛子打跑了,他们的凶名强悍就在关内关外立下了,那份跋扈、威风远不是奉军队伍可比的!何况现在家里的几个老兵都拉家带口地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覃天此刻却是轻松了,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就这样慢慢地等着两位老兵的答案,他心里明白,自己回家头一天给他们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们是不会很快就能消化的了的。他心里想着:你们敢打,我教你们怎么打;你们要逃,我尽尽‘亲人’的责任也就好了。至于将来打鬼子的事儿,我覃天还能少得了战友吗? 就这样沉默了半响,周聚海还是先开了口:“虎子,你今天说的这个事太大,我得给你几个叔伯一起商量商量;尤其是你铁梁叔那里,他在军队里,一定要先有个心理准备才成。” “这都是应该的。海叔,明儿我得先去皇姑屯儿去给俺哥上柱香。” 得到了预想的答案,覃天觉得这比两个老兵暴走着、嚷嚷着跟小鬼子拼命要实在的多;于是想着要去皇姑屯那个自己来的地方看看,不然始终心理跟这个世界隔着一道墙。 话说道这里,三个人就各自想着心事,这酒就喝不下去了。覃天把剩下的时间给了两位老兵,自己就不陪他们胡思乱想啦,就先去烧了些热水仔细擦洗一番回东厢去睡了。 第二天起来,海叔先把秦龙的遗物拿出来交给了覃天,并一一交待着:“像样的东西也没有,只是大龙这两年存下些大洋,放在我这里还有几百,本来是大龙交给我想着给你们哥俩再踅摸个院子,将来成家也好有个自己的窝;这些钱都在边业银行里存着,这两张存单现在交给你,虎子你把它存好别给弄丢了。” 覃天把包袱里的十几块大洋装在兜里,将存单和遗物收了,叫上李顺义三个人一起买了些香烛纸钱,海叔觉得跟李顺义去奉天火车站搭便车不方便说话,就租了辆马车自己赶着上路了;秦龙是海叔他们几个老兵帮着下葬的,埋在了皇姑屯西北的一处小山上,距离皇姑屯车站还有一段路。三个人一路唠着,多数时候都是老哥俩问覃天答,可答着答着就又成了覃天讲老哥俩听的局面,两个老兵听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不时还拍着大腿喊上两声,就在不知不觉间,秦虎开始在两个老兵心里确立了重要位置。 祭奠秦龙并不是覃天的主要目的,祭拜完回城的路上,覃天一定要到出事儿的三洞桥去看看,好说歹说地劝走了老哥俩,一个人来到了炸车的地方。铁路已经恢复了通车,周边还散落着一些车厢碎片和细碎的砖石,覃天围着这里转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和普通爆炸不同的痕迹,便离开铁道,安安静静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日头升到了头顶,晒的皮肤发烫,覃天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魂游物外。 脑海中搜寻着一个个家人的样貌,怎么有些模糊呢?他想着战友的音容,怎么笑声显得那样遥远?我覃天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一定是牺牲了,我现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秦虎了。希望老爸、老妈、妻子还能找到往日的欢乐!希望战友们还能时常记起那个和他们一块儿摸爬滚打的覃天!我以后有时间了,还会来这儿想你们,现在我在这里烧一炷香,给你们一个遥远的祝福吧…… 第4章 振翅引吭 在草地上点燃了一簇簇香烛,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呆坐了好久,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思念,苦笑一声,秦虎站起身形该回家啦!漫步走在路上,秦虎脸上不时浮出一抹邪诡的笑容,心里磨叨着:“小鬼子你没炸死我这个秦虎算你们倒霉!我要回不去了,你们一定有很多人会比我倒霉的多!” 路过奉天北市时,买了些铅笔纸张,又挑了几只钢笔和几本笔记本,买了书包把东西背上就在北市里逛开了。除了赌场烟馆秦虎没进去,每个行当的铺面他都挑大的店面进去转了转,尤其是服装鞋帽,粮油禽蛋,五金工具他看的是仔仔细细,还有好些没看到的东西,想着明天再来看看,还要一样一样归类记录。很想去澡堂子洗洗,担心伤口有问题还是忍忍吧!买了些油、蛋、鱼、肉、花生果蔬一大堆,准备晚上给家里弄顿好吃的,一来感谢一下海叔他们,二来自己也馋的不行啦!竟然看到有味精出售,他也不知道这个味精是啥时候发明出来的,反正稍上了几袋儿就是,又包了些调料,买了白糖,总之把自己做饭用的东西买了个齐全。前世时自己跑遍了全国,吃遍了天下,绝对算是个老饕,只要在家时,下厨的必定是他!在医院这段时间里,几乎就没吃出啥味道,今天也算是给自己这个新秦虎过个生日吧。 两手拎满了东西回到家,还没进院儿,隔着院墙就听见里面海婶儿的高声亮嗓:“我说你俩老爷们儿怎么就这么不靠谱!这二虎昨天才出院回家,你们就敢撒手不管。天都这个时候了人还不回来,你们还不赶紧叫人去找!” 秦虎急忙用肩头顶开院门,高声喊了一句:“我回来啦。” 没等海叔和李顺义念声儿,海婶儿机关枪似的话语就扫了过来:“我说二虎你也真不让人省心,病还没好利落一个人乱跑个啥?你要是跑丢了,一会儿大贵哥和葫芦哥一家来了,还以为我这个做婶子的不仁义,把你撵走了呢!你瞧瞧你,兜里就不能装钱是吧?攒着买院子娶媳妇的钱你也乱花,你买这么些东西回来,是不是我没管你饱饭吃……” 海婶儿哒哒哒地‘扫射’着,秦虎蒙灯转向地瞧瞧边上一脸幸灾乐祸的李顺义,再看看脸上写满无奈的海叔,心说海婶儿这嘴简直是:“海婶飞刀啊!” 换上一脸媚笑的秦虎点头哈腰地道:“婶子,俺伺候了大帅半年多,今天想给家里弄点儿好吃的。路上在北市转了转,顺便买了点儿;再说家里跟着俺操心一大阵子了,今天我亲自下厨弄几个菜,让几位叔高兴一下,您看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咱先做饭,一会儿得空儿您再数落好不?” “好好,做饭做饭,今天可得好好喝上几杯!”李顺义在旁边逗着孩子打着岔。 海叔也赶紧劝着:“行了行了,这不虎子回来了吗?你个老娘们儿就别唠叨了。” 海婶儿着了半天急,看虎子没事儿回来了,嚷嚷几句出了气也就没事儿了。一边拾掇着秦虎买的东西一边问:“二虎你真要下厨啊?平时这张大帅都吃些啥……” 说着话,秦虎跟着进了西厢的厨房,一样一样的察看了一遍,秦虎用两个煤火灶,海婶儿李婶儿用两个柴火灶,秦虎跟海婶儿李婶儿分好工就忙开了。海婶儿李婶儿和面蒸窝头熬粥,秦虎开始准备做菜,忙着忙着两个女人就不住地回头瞧着秦虎,只见秦虎在那儿当当当、砰砰砰地切削刮剁,手脚麻利还带着一丝不乱的从容,听当家的说虎子不是读讲武堂吗?这小子不会是跟着张大帅只是做厨子吧? 秦虎因陋就简地准备了五个东北菜式,一锅酱烧排骨,一锅红烧鱼顿豆腐,一锅野鸡烩山珍,一大盆时令鲜蔬蘸酱再加一个油炸花生米;看着两个女人蒸上了杂粮窝窝熬上了高粱米粥在盯着自己干活儿,一边调着手里的酱料,一边笑着问道:“海婶儿,平时家里都吃啥?” “还能吃啥,熬菜呗!每天能有些荤腥就不错了,像你这样还过日子不?”海婶儿还是看不惯秦虎的乱花钱。 秦虎刚把排骨和山珍下锅炖上,就听外面来了人,李顺义喊着:“虎子,你葫芦叔和大贵叔来啦!” 秦虎出来一看,几家子人都聚在院子里,海叔抱着孩子对着虎子说道:“这是你孙叔,孙大贵,咱们几个老兵里,你孙叔最大,比俺大两岁,南口大战时炸伤了腿,好在是保住了!这是你孙婶儿,牵着的这个小猴子是家里老二。”说完指着院子里的那颗高大的山杏树上道:“那个大猴子在树上。” 秦虎一抬头,就在高高的树杈子上,一个半大小子灵活地在摘高处熟透了的山杏。一边摘一边对着秦虎喊了声:“二虎哥还记得我不?我叫孙候明。” 秦虎应了一声,眯起双眼盯着树上的这个小子仔细打量,只见这小子两腿盘住旁出的枝干上下摇晃着身子,舒展左手如猿臂高吊在高枝上,右手灵巧着边摘边往口袋儿里装,真的好像一只大猴子! 李顺义那边喊着虎子,哈哈笑着道:“这是你葫芦叔,胡有年,跟你海叔同年,现在兵工厂做工。这是你胡婶儿,这个小子是小葫芦儿。” 秦虎笑着喊声:“孙叔,孙婶儿;胡叔,胡婶儿。” 孙婶儿插话道:“俺咋觉得这别扭!虎子,你真的想不起大家啦?” 秦虎还没答话,孙大贵叹了口气说道:“唉!铁路上那么大的响动儿,能欢蹦乱跳地活着就不错啦!以前的事儿想不起来就拉到,还能不是一家人了?” “嗯,大贵哥说的对,我咋还觉得二虎比以前好像灵醒了不少!”李顺义对着海叔说着。 “今天做啥好吃的,咋这香?”葫芦叔抽着鼻子问了一声。 秦虎赶紧打了声招呼跑回了厨房,别把菜给顿糊了!秦虎在厨房里忙道着,外面一大家子人大呼小叫地,热闹的像前世里过年时的家。 厨房里一边忙活着,海婶儿和李婶儿怕秦虎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大家显得生分,就七嘴八舌地把两家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这孙大贵南口大战时被炸瘸了腿,退伍后大家帮着在小西边门开了间卖杂货的铺子,孙婶儿原先的男人在煤矿上挖煤出事死了,带着十岁的侯明来奉天讨生活,是孙叔仁厚收留了娘俩儿,后来才成了新家。胡有年也是那个时候退的伍,平时话不多,可心思活泛手也巧,退伍后就进了东三省的兵工总厂做工,前年成了家,现在一家子还住在厂里。 好饭不怕晚!大家闻着厨房里飘出的股股菜香,虽然肚子已经咕噜叫了,可还是耐心地等着。当秦虎拿着两个盛满菜的大碗要先给几个娃娃喂饭时,满院子香气四溢,闻着看着的几个老爷们彻底崩溃了! 李顺义大声喊着:“虎子,虎子,快快快,给我们也先弄点儿,先喝一口,馋死我啦!” 说笑间有海婶儿李婶儿帮着,菜陆续就上了桌,女人孩子们在李顺义屋里,秦虎和四个老兵盘腿儿坐在海叔的炕头上就兴奋的喝上了。 说是喝酒,可秦虎这菜对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来说,就太难得啦!所以大家都忘了喝酒,一通大吃,等盆儿干碗净了,肚子已经饱胀的时候,这才发现酒还没有喝下去多少,大家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海叔看着虎子道:“这菜是大帅吃的?今天这口福大的没了边啊!” 秦虎慢条斯理地应付着:“这个不算啥,家里好多东西不凑手,只能意思意思,张大帅吃的也只是比咱这个精致些!” “啥?这个还不精细?俺活了三十多年了,下馆子也不是一回两回,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今天差点儿把俺舌头给吞了。虎子你给俺说说这大帅平日里吃啥?”李顺义一脸意犹未尽的瞧着秦虎。 没等秦虎说呢,略显的有些苍老的孙大贵跟着说道:“虎子,这顿饭得花多少钱?咱不比他们当官做老爷的,他张大帅可以每天山珍海味地活着,是因为这东三省是他张家的。咱们是穷苦人,得细水长流精打细算过日子!虎子你心意尽到了,今天咱老哥几个解个馋,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旁边的葫芦儿叔点点头道:“虎子,你大贵叔说的在理儿!跟着大人物得学真本事才成,不能只学吃喝玩乐,不过你这个手艺也算是门本事吧。”说着手指在菜盆上敲了敲。 周聚海一拍大腿道:“好你个锯嘴葫芦儿,一句话就扯到了正地界儿。咱虎子跟着大帅这次是真出息啦!昨晚上给俺俩讲的事情太大,今天咱就一起唠唠。俺也不知道虎子跟着大帅还学了这大厨的本事啊!” 这胡有年扭头看看李顺义,好像要从这个直肠子家伙的脸上看出点儿啥来。 李顺义果然是沉不住气道:“葫芦儿哥,你别瞅俺,道理是虎子说的。昨晚上俺瞪着眼是一宿没睡,这不今天叫俩哥哥来商量一下啊。” 这下连孙大贵也沉不住气了,盯着周聚海道:“老海,平时家里有了大事儿都是你定准儿,今天这是……” “不急这一会儿,今天就都别回去了,让嫂子们带孩子在顺义屋里宿吧。俺寻思着虎子说的有道理,咱得早拿个主意,俺昨晚上也是翻来覆去没睡着。”周聚海不急不慌地说道。 话说到这里,大家也就不急了。喊女人们过来一起把盆碗收了,几个老爷们儿便坐到了院子里。听说在这里宿了,妇人们知道男人们有事儿要商量,嘱咐侯明给烧上水,带着孩子们进屋唠嗑去了。刚才还躺在炕上哼哼唧唧消食儿的侯明又欢了,满院子乱窜。这个时候撒欢的侯明又引起了秦虎的注意,不由再次打量起来,这小子个子还没长起来,黑红的小脸上一双大眼透着机灵劲儿,尤其是这副臂膀有些异象,不说两手到膝吧,看上去也比一般人要长近一巴掌,而且手还不小;秦虎审视着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心说这要是交给自己训练几年,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特种兵。 “老海,说说吧,有啥大事儿?”得空儿点上烟袋,吧嗒了一口,孙叔先开了腔儿。 “虎子说这大帅是让日本人的关东军给炸死的,下来少帅要是不听日本人摆布,小日本可能要对咱奉军和东三省下手了。再详细的你们问虎子,他说的更清楚。”海叔一句话把昨天虎子讲的东西都摆在了桌面上。 当虎子像昨天一样,把来龙去脉一条条一件件的讲明白以后,小桌旁安静的就剩下孙叔抽旱烟的吧嗒声了。 “小日本子这是容不得咱中国人过安稳日子,要逼着咱开仗啊!老海你说咱三十万奉军就没有赢的念想吗?”孙叔还是先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就是为这个,俺想了一宿也没个头绪,小日本在咱关外的驻军也没多少,可鸭绿江那头儿的朝鲜他们占了,大连和旅顺他们也占了,海上是小日本的天下,要说调兵也慢不到哪儿去。这日本人从打跑了老毛子的时候算起,在关外称王称霸也有二十多年了,张大帅在时,也没敢怎么样日本人,这仗难啊!”海叔说的有些无奈。 李顺义不干了,瞪着眼道:“难不成就白白地让他小日本抢了去?鱼死网破也得打!” 胡有年从孙叔的手里拿过烟袋吸了一口,慢慢地道:“虎子,你刚才说少帅会和关内的南京政府定协议,这小日本要是在关外动了手,关内的中国人会咋想?会帮咱关外打吗?” 一句话让大家的目光又聚回在秦虎的身上,海叔也跟着道:“你葫芦儿叔问的好,大帅在时提没提过咋对付这小日本儿?” 秦虎慢慢扫了大家一眼,郑重地道:“关内也是一团糟,南京的老蒋忙着统一全国的军令政令,估计就是跟少帅定下协议,也帮不上咱关外的事儿,老百姓嚷嚷半天一时也没用,除非是咱奉军跟小日本儿拼成了半斤八两的僵持局面,关内慢慢才有可能给些支援。我担心少帅也明白这些事儿,怕奉军拼光了而不敢跟日本人死磕,到时候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啊!这样咱东三省包括热河就都会被日本人占了去,那样的话,这奉军落个什么下场不说,咱东三省几千万老百姓可就只能看日本人眼色过活了。” 顿了顿,看大家在沉思,就接着道:“张大帅也是靠哄着日本人起家的,他知道日本人不好惹,也让给日本人不少利益,他对付日本人就是一个‘拖’字,小日本子野心大的没边儿,敢炸死大帅估计就是不想再拖下去了。” “那咱中国人就一点儿希望没有了?”李顺义急了。 “是啊!虎子,咱不会就剩下跑路了吧?”胡叔也急了。 孙叔急着正要说话,海叔抬手制止了他,双眼放光直视秦虎,脸上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这一刻秦虎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的微笑。 “虎子,昨晚上你把这事儿给俺和顺义说完,撂下我们在那儿瞎想,你是擦洗完了倒头就睡;今天早上在路上你有说有笑,晚上又给咱老哥几个做好吃的;大龙殁了,你说这仇一定要报的!现在你看着几位叔着急上火的,你咋这沉得住气?你说说是不是心里早有主意啦?你是在医院里想明白了才要出院的对吧?”海叔还是凭借一个老兵头儿的敏锐发现了秦虎的异常。 “好你个臭小子!敢拿老叔们寻开心啦?”李顺义说着话,给秦虎后脑勺上来了一下。 “虎子,这么大的事情!你真有好办法?!”孙叔郑重地问着。 秦虎喝口水沉稳地说道:“大事儿临头容不得偷奸耍滑!你要逃,他想跑,大家都不敢战,这老祖宗留给咱的这片地界儿就要成日本人的啦!这样下去别说这关外,就是咱全中国也难有个地方让老人、孩子和女人们躲避战火啊……“ “俺不跑,俺跟着二虎哥打日本人,给俺爹报仇!“厨房里烧水的侯明瞪着眼在门口吼了一声,眼里含着泪花。 孙叔招招手对侯明道:“过来过来,坐下好好听着。“然后对着其他人慢慢念叨着:“侯明他爹侯大在抚顺矿上挖煤,矿上出事情砸伤了人,侯大带着人去央求日本矿主和把头们先发一个月的工钱,给受伤的人看病,结果给撵了出来;晚上侯大领着人偷卖了些煤碳凑看病的钱,结果给矿上的把头发现咧,这日本人狠啊!叫齐了挖煤的工人,就在侯明和他娘眼前把他爹和几个人给打死咧,还把几家人从家里轰了出来。好几年了,俺怕这小子总惦记着这事儿,就没敢给咱家里再提,是想着等他长大了,慢慢把这个忘了,唉……” 海叔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缓缓地道:“虎子说的对!咱是当兵的,跑不得呀!” 李顺义跟着说道:“对,让女人孩子们回老家去,我们在这儿等他日本人来!” 葫芦叔摸摸身边侯明的头,对着虎子道:“咱中国人穷,穷了就怕事儿,可咱越是怕事儿,就越被人家欺负。虎子你说的东西俺刚刚是听明白了,可仔细一想还是有好些不明白,你接着说道说道,他小日本儿为啥在咱家门口就能欺负咱这麽多的中国人?这开了仗咱就一点赢的念想也没有?” 秦虎说道:“胡叔,这里面的道理大了,你别急!咱慢慢说。” 李顺义急了:“咋不急!家都要没了,虎子你就说咱能赢不?” 随着李顺义的话声,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秦虎的脸上;秦虎的目光也一一扫过几个老兵,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能!他小日本子再凶,想征服咱中国人,那是做梦!他敢开仗早晚是个输。“ “可为啥小日本在咱的地盘儿上横行霸道,连张大帅都不敢惹?“葫芦叔又紧跟着追问着。 “我们这么多年来总是被人欺负,不是我们老百姓不行,也不是我们的兵没胆儿,还真就是那些当官做老爷的不行。要想弄明白这里面的原因,就得说说当今最强大的几个国家是怎么变着法儿地瓜分咱中国的。” “对,他娘的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李顺义拍着大腿喊着。 “顺义,别打岔!”三个老兵几乎是异口同声。李顺义吐吐舌头,赶紧提起茶壶给大家加水。 秦虎站起身来,把大家都叫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了纸笔铺在炕桌上,刷刷刷几笔把个世界地图勾勒在纸上,一边画着一边就讲开了。这一讲就从欧洲的工业革命开始,沿着时间脉络讲到了西方列强对全世界的殖民战争和对中国的鸦片战争;讲到了明治维新和甲午海战;讲到了戊戌变法、日俄战争和辛亥革命;一直讲到了反袁护国、奉系起家和军阀混战;回过头又重点说说一次世界大战和列强的现实情况,尤其是日本的情况。最后总结道:“这些帝国主义列强一直是想瓜分咱中国的,因为咱中国大,反抗的人也多,所以这些列强就各自扶植一些听他们话的人做军阀,咱内乱了,他们才能趁机掠夺咱,咱中国要能统一起来,那样他们就没法子卖武器、抢资源了。所以现在咱中国这些官儿是不敢反抗他们的,所以咱中国的老百姓才这么穷,这么被人家欺负。” 海叔长出一口气说道:“这就明白了!他小日本儿不敢跟西洋人抢地盘儿,就死盯着咱中国;这张大帅还只是没照他们说的办,就被关东军给整死了,看来是真的要对咱东三省下手啊!” 孙叔跟着道:“虎子你说他日本人什么什么维新,二十多年就把咱大清的北洋水师打败了,是不是咱中国人要是不打仗了,也搞个啥维新,就没人敢欺负咱了?” 没等秦虎回答,葫芦叔接上了:“他小日本不会让咱安定的!所以虎子说只要少帅和南京那边协议了,他小日本肯定动手。虎子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咱东三省这些年几乎没有战乱,在大帅这些年治理下,比较起来算是咱中国最富裕的地方了;再加上咱东北的煤炭、矿山、林木、粮食,他小日本眼红啊!能让咱中国人自己利用起来?”秦虎肯定地回答。 海叔沉思了瞬间道:“虎子,你再仔细说说咱怎么打才能赢?” “虎子,先别说呢,这泡尿憋死俺啦!等俺回来再说。”李顺义的话让大家稍稍放松下来。 等大家重新坐好,秦虎把中国和日本的优劣对比详细地讲了起来,从人口、面积、资源、工业到武器装备和军事训练都细细地说到了,把全面持久抗战,消耗敌人,强弱转变的要素等基本战略明明白白地说完,又说了打赢了日本对中国今后的意义…… 这一回算是给一家人交个底儿,秦虎没有避讳奉军可能的溃退,更没有避讳全中国长久抗战的尸山血海,几个老兵听完这些,楞柯柯沉默了好久好久…… 平复了心潮的周聚海道:“这仗时间长点不要紧,咱熬得住!死人多咱也不怕,该害怕的是他日本人。只要咱的孩子们将来能读书识字过上好日子,以后没人再敢欺负咱中国人,这仗俺老海跟他打!” 葫有年磕哒几下烟袋接上了话头:“嗯,这是咱中国人能直起腰杆儿的一道坎儿!要是不管关里关外都一条心地跟日本人干,他东洋人再厉害也吞不下咱全中国!虎子,你说咱眼下该干点儿啥……” 第5章 万事从头 天刚蒙蒙亮,秦虎便开始了身体恢复训练,虽然是外伤还没全好,但他已经等不得了,他知道这副身板儿,必须要超大训练量的锻打才能有质的提升。 可能是老哥几个昨天睡的太晚,秦虎晨练完成了,屋里还没动静儿。一边小心擦洗一边想着今天的安排,身上这身裤褂训练起来太不方便,尤其是这靸鞋就没法儿踢打,今天得撒摸一身儿行头去;还有一件也得急着办,就是要自己配点去腐生肌的药膏,类似云南白药的那种,身上的外伤不好,大运动量的训练不好上。再说这么张帅脸要是落下疤,就有点儿对不起老天爷啊!想到这里也不等大家起来了,装上钢笔和小本子,留下张字条,把秦龙留下的一身军装装在书包里就又上了街。 这一逛又是大半天,下午太阳偏西秦虎才拎着一大包东西回到家里,被海婶儿又唠叨了几句,秦虎又笑着钻进了厨房。晚饭时海叔回来的时候一脸的阴郁,秦虎一问才知道是奉军按照残疾标准给秦虎发放了抚恤金,这就意味着秦虎被退伍了。 秦虎闻听哈哈大笑着把哥俩的几百奉洋抚恤金收了,对海叔道:“这就不错啦!跟着大帅还能拿到这些钱,还有啥不高兴的?“ 海叔叹着气道:“只是可惜了大龙!“ 秦虎也是跟着叹气,“人没了就别再想了,把他们放心里吧!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做。“ 海叔接着就嘱咐着秦虎道:“虎子,我们老哥几个都觉得你现在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可要好好的,千万别冒险去找小日本儿报仇啊!“ “放心吧!咱是上过讲武堂的军人,要打就打的小日本子疼入骨髓,那才叫报仇,杀一两个人算啥?“秦虎郑重地回道。 海叔赞许地点点头又道:“昨晚我们老哥几个唠了一宿,俺也不知道该做点儿啥?你再给海叔念叨念叨。“ 秦虎想了想道:“这小日本武器装备比咱厉害,训练水平也比咱高不少,要是咱的兵不行,这仗就没法儿打了!我看还是要在选兵操练上下大功夫才成……“ 顿了顿秦虎又道:“小日本也不是马上就动手,海叔你还是留意一下身边有血性守纪律的兵最好。至于怎么练兵,咱们每天有空儿就说道说道,弄一个练兵的章程出来。对了,海叔你想办法弄套大一点儿的军事地图来,挂俺墙上。” “好,地图明天俺去找找。对了,你葫芦叔让我问问你,你昨晚给咱讲的那些道理能不能给外人说道说道啊?”海叔接着问着。 “能!越多的人明白这些道理,咱中国人就越心齐。不过先得找熟悉又放心的人,着急吃不上热豆腐啊。”秦虎解释着。 “虎子你这一天在忙啥?一早就看不见你人影。” “想做的事情太多,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今天买了一大包药材回来,晚上弄些治疗外伤的药膏,得先把这满身的伤除了才好训练。” 俩人就这样唠着吃完了饭,又开始炼制伤药,李顺义回来也跟着忙,等把两种药膏调弄好装瓶,秦虎笑着对两人道:“这是俺在北京城老中医家中淘换来的宝贝,一个止血化瘀,一个去腐生肌,也不知道管用不?今晚上俺先试试。” 现在李顺义对秦虎有点盲目崇拜,赶紧嚷嚷着给他再弄两瓶。秦虎点点头道:“别急,还有好多方子呢!治冻疮的,治拉肚子的,驱蚊虫的,烧烫伤用的,顺义叔你就帮着干活儿吧!” 刚才海叔边干活边纳闷儿,这虎子几年不在身边,咋学了这么多东西?听秦虎说的高兴赶紧道:“虎子这个药要是能行的话,可管大用的,就是咱家里人都不能随便乱碰乱说的。顺义,听明白没有?” 李顺义‘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放心长官!咱家里的宝贝谁敢出去胡扯我揍他。” 下面几天家里可是有事儿干了,两家子人在秦虎指点下试着加工一点秦虎能记起的几种常用的中成药;而秦虎在外伤痊愈之后也系统地开始了全面训练。 早晨天刚亮,秦虎便起床出门围着皇城根儿先跑上一大圈,估计五公里只多不少,然后回到院子里打拳占桩;晚上吃完饭稍稍休息就继续力量、速度、敏捷性方面的练习。秦虎练拳占桩时,周聚海和李顺义这两个老兵瞧着还不觉得有啥稀奇,当接下来看到秦虎晚上训练时就吃惊不小,自由搏击一招制敌的实用技能、两指卧撑、仰卧起坐、负重深蹲、蛙跳、怪异的跳绳等花样百出的训练方式让俩老兵眼花缭乱。当李顺义这个拼命三郎上去跟秦虎过招时,刚一搭手就被秦虎一个过肩摔放倒在地,海叔冲上去双战秦虎,几乎也是一两个照面,两人又都躺在了地上。从这天开始,不仅两个老兵空闲的时候加入了秦虎的训练,海叔还把侯明这小子给拉来了家里。 秦虎担心地问海叔:“侯明来练这个,孙婶儿知道不?” 海叔开心地道:“别小看你孙婶儿,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比许多大老爷们儿还厉害!她早就想着让侯明扛枪当兵,我和你孙叔没同意就一直拖着。你孙叔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不愿侯明再当兵了,可你孙婶儿却跟侯明说‘你要是忘了你爹咋死的,俺就当没你这儿子’。怎么样?现在有了你这个好教头,不让他跟着学还等啥时候?“ 秦虎这下放心了,点着头道:“海叔你跟孙婶儿说,我一定把这小子给练成文武双全的兵王!” 从此每天侯明在家里忙完了,就跑到海叔家里来吃晚饭,因为秦虎要给他开小灶;晚上就跟着秦虎一起睡,秦虎总结记录写写画画的时候,侯明端正地坐在炕桌边学写字算术,早上完成自己的训练才回家帮家里干活儿。虽然跑步时累的这小子呲牙咧嘴,但是这小家伙儿也许是随了孙婶儿的性子,一声苦一声难也不叫,咬紧牙关坚持着,是个有狠性儿的。 每日里除去早晚的训练,秦虎还是经常在奉天城里逛来逛去。这天上午训练完了,想起上次去小津桥附近的一家成衣作坊定制训练服的事情还没着落,冲冲洗洗后换了身新衣服,在鹿皮口袋里装上些大洋,手里摇着折扇就出了门。 找到这家世隆昌成衣铺,刚一进门,刘掌柜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忙打着招呼:“呦,小老弟您的伤是大好了,里面请!“ 秦虎进门在店里坐下道:“刘掌柜,我上次请您给做的衣服和鞋子怎么样?可给做好了?“ “衣裳早给您准备出来了,一会儿您试试,不对心思咱再改改。可这鞋子难做啊!我给您找人问了,长官您得跑一趟三纬路法国领事馆那嘎儿,玉洁里有家老白俄开的手工皮鞋店,您去了备不住能成。“ 秦虎这阵子对奉天可了解了不少,感觉在这个年代里,纷乱间杂的奉天还算是很繁华的所在,因此对商家们就提高了期望值。他上次跟这刘掌柜要求的是前世里穿的那种系带儿的高帮儿军靴,看来有些难为他了。便笑着摇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刘掌柜费心啦!走,去试试你的手艺。” 还别说,这刘掌柜在被服厂做了二十年裁缝,这手艺还真不是盖的!和军装一样的布料,只是颜色变成藏蓝的训练裤,深蓝色和淡青色的两种跨栏背心、半袖t恤,针脚细密规则,穿着贴身舒适,布料选的是这个年代最好的,虽然还是有些松垮,秦虎已经很满意了。于是又拿着铅笔在纸上给刘掌柜画了几张春秋穿的常训服样式,连内裤和秋衣秋裤的布料都仔细挑拣一起选定了。嘱咐刘掌柜把做好的衣服送火神庙胡同的家里去,付了定金出来店铺,招手叫了辆洋车,咱去奉天城西的满铁附属区法国领事馆那边儿转转。 在三纬路玉洁里找到刘掌柜说的这家手工制鞋店,店面里转转看看,你别说这手艺还真的是不错。秦虎拿着图样和白俄师傅一磨叨,这家伙马上就理解了,只是一口蹩脚的中文让人听着难过,秦虎索性摇着折扇跟他讲英文试试,这下子把个白俄师傅惊到了,两个人叽哩哇啦地一通交流,总算是搞定了这双简化版的马丁靴。只是这家伙要六个大洋的定制费,把秦虎气的直瞪眼,这可是一个当兵的一个月的全饷【没扣伙食等费用前的军饷】啊!咬着牙给了定金,心说他妈的等老子有空了一定要自己开个军服厂。 法国领事馆和英、日、美的领事馆都集中在这个区域,北边儿不远就是奉天新站【京奉铁路与奉海铁路奉天站】,秦虎看看天还没中午,想着去看看顺义叔,顺便了解一下车站的情况,就溜溜达达地奔着车站走过去。 东北的铁路建设这个时候在全国都算得上老大,车站很是有些繁忙景象。秦虎随着人流正要进站瞧瞧,前方五六米远的一道穿着青布汗衫,右肩头上扛着个口袋的身影吸引了秦虎的目光。只见其人忽而快速地在人流中向前穿行,忽而就扛着口袋停在那里左右张望,一个伙计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不紧不慢一步不落。秦虎眼多尖啊!就在那个伙计在人流中右手里的什么东西一探一缩间,秦虎就断定了这俩小子的身份。贼! 秦虎这时候来了兴趣,也不急着进站找顺义叔了,慢慢就靠了过去。显然刚才二人是干了一票,胆子够大的,既然得了手还不赶紧走掉,还要寻找下一个目标。秦虎用余光瞄了两人一眼,看上去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青布衫的家伙还戴着一副墨镜,拽拽的样子,可是偏偏右肩头上一直扛着个口袋,大热天的看上去有些可笑。秦虎摸摸腰间系着的鹿皮小口袋,里面还有十几块大洋,就从边上绕了个小圈儿,移步到二人的正前方两三丈的地方,背对着二人摇晃着折扇抬头眺望,做出等人的架势。可秦虎左等右等这俩小子就是没对自己动手的意思,秦虎寻思着是嫌我穷?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衣衫,不错啊?新买的绸裤绸褂,像个大户人家啊!广场上大大的日头晒的头皮发烫,再要是这样站下去自己都觉得有点儿缺魂了,心想这两个家伙还挺沉的住气,我往远处走走看你动不动? 就在这时从车站里出来了一大股人流,秦虎还没动呢,眼角的余光里这俩家伙汇入人流向着自己身后走了过来…… 秦虎在嘈杂的脚步声中仔细判断着二人的手法儿,就在左眼余光里晃过那条口袋的一瞬间,秦虎左腰一拧右手一举折扇对着前面喊了声:“我在这呢!”说着快步向迎面走来的几个人迎了过去。 扛着口袋的这家伙还是对着秦虎出手了,真正隐藏的右手从衣襟下摆处探出两根夹着刀片儿手指,精准地划向秦虎左腰侧挂钱袋子的地方。可是就像蓄满力气的一拳猛力一击却砸在了棉花上一样,刀片只是在秦虎飘动的绸褂下摆处划了个口子,和系钱袋的细绳儿却差了毫厘!不过这小子跟没事儿人一样,头一低快步向远处走去,走出一段路才停下回头快速看了一眼,只见刚才那个摇晃着折扇的家伙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年人正在说话。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那个伙计打扮的忍不住道:“真他娘的晦气!常三哥,偏偏这个时候这小子等的人来了。” “别说话,再看看!小地儿先把我肩上的家伙式撤了。”被叫‘常三哥’的年轻人吩咐着身边的伙计。 这‘小地儿’手脚也算麻利,三两下在自己身体遮掩下就把肩膀上的口袋连带那只扶着口袋的假手都取了下来扔进了口袋。两个人找了个茶棚子坐下,在远处盯着秦虎有点儿不死心,正好看到秦虎对着刚才说话的老人挥手告别呢。‘常三哥’低声嘀咕道:“还真邪门啊!好长时间没失过手了。” ‘小地儿’拍拍腰里道:“常三哥,今天有收获就成呗。” 就在这一扭头的刹那,常三急着问道:“啊!小地儿,那人哪儿去了?” “唉,真是啊,这一错眼珠儿的空儿就没了。”这小地儿站起身向远处眺望着。 “快走!小地儿你去北市转一圈再回去。“这常三哥低头吩咐了一下,从小地儿手里接过钱袋子,拎着口袋快速离开了车站前的小广场。 秦虎随便跟一个碰巧过来的老先生亲热地问了问路,然后借着一辆从身边跑过的洋车掩护,一闪身就脱离了那俩家伙的视线,此刻他正坐在另一辆洋车里,通过遮阳棚的缝隙观察着这两个家伙的动向儿。秦虎看着两人分开行动,好像立即要离开的样子,心中暗笑,“行!还挺机警的。老子今天就拿你两个练练。” 秦虎拿出一个大洋,吩咐车老板道:“什么也别问,听我命令,这个都是你的。”说着把遮阳的棚子往下又拉了拉。 “好嘞!您说咋整就咋整。”车老板接了大洋会心地一笑。 就这样一会儿慢一会儿快一会儿停,秦虎跟着戴墨镜的小子从火车站一直到了大西门。途中这小子一会儿大街一会儿胡同的穿来钻去,几次差点跟丢了。这小子一钻胡同,秦虎就下车疾步跟近,让洋车跟在后面;等到了大街上,秦虎便坐上车远远的盯着他的背影。看这小子到了大西门,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秦虎叫车老板停在一个背阴的地方,要跟车老板换衣服鞋子还要换身份,车老板跟了这一会儿了,也早看出些门道儿,二话没说就换了过来。等换利索了,秦虎拉低草帽,让车老板上车坐好,拉起洋车就向那小子靠了过去,在他身背后几十米的地方停下等着这小子下一步行动。又等了有十几分钟,这家伙看来觉得没事儿了,叫了辆路过的洋车直接奔着大东门去了,秦虎拉上车老板就又跟上了。从大东门出了皇城右拐一直到了青云寺,这小子下了洋车,直接就进寺里去了。秦虎路过寺门时往里了了一眼就拉着洋车跑了过去,直到斜对面育才中学大门的树荫下才停了下来,借着大树和洋车遮掩,一边盯着青云寺的大门一边跟车老板换回衣服和鞋子,车老板兴奋地走了,自己安静地在树荫里等着那小子出来。又是十几分钟的样子,这小子摘了墨镜,只是手里还拎着那个口袋,拐进了秦虎斜对面的胡同。秦虎看着这小子晃晃悠悠地走着,轻松的跟路人打招呼,估计这家伙是到家了。秦虎还是远远地跟在了后面,走过了万泉河的红桥,沿着运河边走了一段路,前头快到东城墙了,这小子往左一拐就没了踪影。 秦虎费神跟到这里,这时候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跟这些小混混折腾个什么劲儿?要说拿这些家伙练练手也达到目的啦,回家吧!回头走了两步,又一想自己耗了这么大工夫儿跟过来,备不住这些小混混也能有点儿用呢?那不妨加深些印象再走,想到这里就快步走了回去。 第6章 磨刀置业 在那个家伙失去踪影的地方简单转了一小圈,秦虎便锁定了靠近运河的这家大车店或是小货场,看看大门开着,就信步走了进去。 常三还真是到家了,进了大车店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面小跑着跟着两个年轻的伙计,一个递过来蒲扇毛巾,一个接过那只口袋顺手放在月亮门边上颠颠地跟进院子,常三在大树底下的八仙桌旁坐下,高个子的伙计一边儿给常三倒茶,一边儿道:“三哥,今儿您亲自出马,一定是财源广进?” “晦气,今天真他娘的晦气!碰上了邪怪,弄了老子一身臭汗。”常三使劲儿摇晃着蒲扇。 后面站着的那小个子嘻嘻笑着道:“三哥,上次我跟九哥出去,你骂俺俩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这次三哥您亲自出马,不会是比俺俩个还不成吧?”。 “放屁!小幺你他娘的闭上你那张乌鸦嘴,上次你跟拐九出去才拿了几个钱回来?还他娘的是摸人家的辛苦钱。”说着话这常三把一个小皮袋‘当啷’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那个大个子拐九和小幺嘿嘿笑着把袋子里的银洋哗啦啦地倒在了桌子上,一五一十的数着,常三拿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又道:“小幺,记住缝上你那张烂嘴,要是让俺师兄、师姐知道了,饶不了你!” 大个子拐九悻悻地道:“你师兄师姐就是破规矩多,咱‘四方兄弟’啥时候这么穷过,这运河里哪儿还有行船送货的,店里明明没啥生意,还死让咱在这儿守着,就不许咱下场子弄几把,这嘴里都淡出鸟来啦!” “是啊是啊,这日子过得!三哥就您教咱兄弟的那几手儿,哪个局儿里咱不能捞上一把?”小幺也随声附和着。 常三对着两人一瞪眼道:“忘了你哥仨被人家大冬天给扒光腚站街啦?小地儿出千儿让人要剁手时,你俩咋没这底气?” 看俩人不念声儿了,常三又厉声道:“俺这几把刷子是师傅、师姐手把手教的,师兄说让俺穷着俺就穷着,师兄说不能使俺就不会使,你们三个都给俺记住,你们要是想凭着手底下快混个富贵,离开这里就别回来,也别说认识俺常三。” 瞅着拐九杵在那里不敢念语了,小幺赶紧笑着说:“三哥三哥,你别生气,冬日里要不是您出马救命,俺仨个就交代那嘎了。您这把俺仨个弄回来,又教咱这本事,这不是手痒痒吗?您说不去就不去,咱在家里耍耍总成吧?” “这还差不多!”常三笑着放松了下来。 “这个差不多…是差了多少啊?”一声宏亮的问话带着浓浓的调侃,月亮门里秦虎手里敲打着折扇站在了那里。 ‘啪嚓’一声,常三手里的茶碗就掉在了桌上,豁然站起身形,两手按在八仙桌上瞪着秦虎。看到秦虎一脸嘲弄的微笑,漫步走了过来,这常三吐出一口长气,又缓缓地坐在了条凳上。 拐九、小幺发现情况不对,移动身形就站在了常三的身后,六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虎。秦虎没事人一般的坐在了常三的对面,拉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扇着。 “这位小爷儿上门就坐,可是认得俺常三?”这常三看看没有其他人进来也就冷静了下来,绵里藏针不客气地问道。 秦虎摇摇头,手里摇着扇子。 “这位小爷看起来不像这奉天城里的巡局子(警察),不知是哪家的高门大户要俺做事?”常三沉住气继续套着话。 秦虎继续摇摇头,继续晃着手里的折扇。 “俺这店虽是小本经营,可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既然不认的俺,想必是跟着俺上门的,不知这位爷在哪个行哪个会呀?有啥生意找俺常三吗?”常三这几句话既是探寻,同时也是告诉身后的拐九和小幺,人家这是打上门啦。 秦虎的目光在三个人脸上扫过,晃着手里的扇子还是摇了摇头。 “跑山的拜绺,行脚的宿店,爷们儿,甩个蔓?”常三有点儿急,江湖、土匪的套话也试探上了。 微微一笑,秦虎又是摇头。 “贵客上门,你们还不赶紧着给这位摇头大爷上茶!”这常三有点发飙了,对着身后的兄弟俩发话了。 两个人倒也机灵,嗯了一声就快步出了院子。秦虎还是微笑着盯着常三在看,没有一点儿说话的意思。常三死盯着秦虎,暗暗攥拳运气…… 只是片刻的功夫儿,跑出去的两个家伙每人拎着一根短木棒冲了回来,一跃过了月亮门,奔着秦虎就杀了过去。 ‘砰’的一声,秦虎一拳砸在桌子上,手一挥,桌子上的二十几块银元漫天花雨地就撒向了二人。噼啪一阵乱响,两个人扔了手里的棒子,手捂着脸哀嚎着躺在了地上。 本来这常三看拐九、小幺拎着家伙冲了进来,双臂一振就想掀桌子动手,可秦虎砸在桌面上的一拳隔山打牛,常三的双臂现在还麻酥酥的使不出力气,看到躺在地上的哥俩儿,常三不由的泄了气。“大爷,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说,小的今儿个认栽!” 秦虎看看把这几个小子也消遣够了,下马威也有了,起身一掀衣襟下摆,拿着常三划开的衣襟对着常三道:“这个怎么说?” “大爷您说,小的照办就是。”这回常三学乖了。 “好!今天就先到这儿,等我有事儿了再来找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虎的‘无影脚’‘迷踪拳’把常三打懵了,直到秦虎的身影消失,这常三才缓过神儿来,对着大门喊:“唉,唉……”这他娘的算咋回事儿?先逗引老子出手,再大老远的跟到家里来砸场子,完了还不说自己是谁。这摇了骰子不让看几点,这他娘的是想让老子输多少啊?越想越窝火,气的身子直个劲儿的抖,‘哐当’一下子就掀翻了桌子,茶壶茶碗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门口人影一闪,小地儿和一个俊俏的年轻妇人进了院子,一声娇咤响起:“三泰,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过去在外面惹事儿也就算了,说说今天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让人家打上了门。” “师姐,你咋来了?”说着话常三狠狠地瞪了女子身后的小地儿一眼。 “再不来就让人家烧房子啦!小地儿你去河边把你大午哥喊回来,你两个去上些伤药快点滚回来。”这女子俊俏的脸上满是寒霜。 把人都打发出去,这女子平静一下心情关心地道:“三儿,咋回事儿?有麻烦不?” 常三一拍自己的脑袋恨恨地道:“嘿!让人给玩儿啦。还不知道后头是啥?师姐,你别跟师兄说了,我自己想想办法去。” 话音未落,只听院儿外沉声说道:“三泰,你也是打小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怎么让一毛头小子跟到了家里?”说着一条国字脸的精壮汉子跨进了院子,正是常三话头里他那位师兄回来了。 “当家的,你瞅瞅这是咋回事儿?他们没来及跟俺说呢。“俊俏的女子看自己男人回来了,心里像是有了主心骨。 “燕子,三泰,沉住气!今天他没动手后面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咱本来就是走南闯北的,真惹了不该惹的人咱还躲得起!事到临头怕也没用。不过三泰我告诉你,再敢出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事情,师傅虽然不在了,我一样执行家法收拾你!“精壮汉子一边跟两人说着一边仔细在看银元打在墙上留下的痕迹。看着看着又问:“三泰,小地儿说这人很年轻……” 秦虎走出这家大车店的门口时,恰好碰到那个跟着常三在车站偷窃的小子回来,看着这家伙目瞪口呆的样子,秦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在胡同里走着,秦虎琢磨着这常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心说这小子心思敏捷也有几分沉稳,没准儿还真能派上些用场,就不知道此人品行如何?看来抽空儿还得再来唠唠。 边想边走秦虎就到了大东街上,抬头想着记一记地标,右手边儿是一家‘老奉天饭庄’,两层的西式楼房看上去不错。瞧瞧这时已经过了中午,秦虎想想今天就在这里吃点儿吧,可推门进去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儿,怎么一个吃饭的客人也没有,柜台后一个带着花镜的老男人在盯着自己看,秦虎客气着问道:“掌柜的,这里不是饭庄吗?怎么这么清净?” “啊!先生不是要看店面的?我家这铺面要转让的,生意半月前就不做了。先生要吃饭就请别家吧,抱歉抱歉!”老掌柜也客气地回着。 秦虎笑笑转身本想往外走,突然一个想法就跳进了脑子,开饭店也是个不错的路子呦!转回身就和老掌柜认真地唠上了,这一唠就是小半天,秦虎也不饿了,就跟着老掌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看了个通透。一楼大堂二楼雅座,后院燃煤的小锅炉冬天烧水取暖还真是不错。而且在后面还有一个三进的院子,房间着实不少。厨房、厕所内还贴着米黄色的瓷砖,抽水马桶擦的干干净净,看来是一直有人打扫,这里比海叔那儿不仅宽敞了许多,而且是大大地接近了自己原来的生活环境,就那间干干净净的洗澡间,秦虎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只是这价钱也是不少,街边这栋楼就开价八千六百块银元,后面的院子也要三千三百大洋,楼里的桌椅板凳家伙式就白送了。跟老掌柜问清了这个时代的过户方式,回家的路上就琢磨开了,秦虎一路上想的并不是开饭店的赔赚,也不是手上的钱够不够,他权衡的是将来自己要留在哪儿打鬼子的问题?如果小鬼子来了,自己要回关内去,这个饭店有没有必要?可从九一八事变到卢沟桥开打还有近六年时间,自己愿意回关内等这六年吗?如果不愿等的话,自己又能在关外组织起一只靠谱儿的队伍吗?这还是个必须快速决断的事儿啊…… 就这样边走边想的回到家里,一进院子好不热闹,李顺义在试穿自己定制的训练服,李婶儿抱着一个拉着一个孩子咯咯笑着在评价自己男人的扮相,海叔和海婶儿在自己屋里挂着地图,一家子忙忙笑笑其乐融融。见秦虎进来,海叔家的小子张开小胳膊让秦虎抱抱,秦虎抱起这小子就在院子里疯开了。就这样疯了一会儿,秦虎突然就把刚才的事情想明白了,这个饭店要开!将来家眷都要撤进关去的,就是为这个大家庭挣点钱也好啊,还能教会他们些谋生的手艺,短期还解决了自己做饭吃饭的问题,长期来说没准儿作用还更大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虎把开店的想法跟家里一说,大家是一致通过。这些天秦虎变着花样给大家和侯明做好吃的,海婶儿李婶儿虽然也一直跟着学,但总觉得秦虎这样花钱不是过日子的长法儿,早就有了这方面的心思,秦虎这一说教大家做大厨,立即是一片响应。李顺义这阵子是吃上了瘾,天天买菜回家给秦虎做,高兴得是大呼小叫;海叔心思细密,把秦虎的想法儿猜了个七七八八,就认真地道:“乱世里艺不压身,各家的女人们都一起学学,将来用的上。” 秦虎点点头道:“对!我晚上整一份儿菜谱,保证咱家的买卖让人吃了上顿儿想下顿儿,吃了今天想明天,一个字,‘火’啊!“ 晚上完成训练,给侯明出了一些算术题让他做,秦虎便专心致志地把各方菜系里,自己会鼓捣的一些经典大菜攒在了一起,包括烤鸭烤串、锅包水煮、火锅乱炖、卤肉卤菜一样一样地精挑细选了出来,一共定了三十几样有代表意义的菜品,想必暂时也够用了。虽说这个时代饭店开的已经相当讲究,各路菜系也早已有了规模,可在秦虎眼里,方方面面还都是低端的水平! 看看侯明还没做完,秦虎把薄被和枕头垫在屁股底下,盘腿儿坐在那儿对着墙上的地图仔细瞧了起来。秦虎虽然给大家说了开饭店,却没提买房子置业的事儿,他不愿大家跟着乱操心,这钱还得自己想想办法儿,这麽大的一笔钱,大家估摸是凑不出的,只能是在日本人身上想辙啊!眼下张学良刚刚接掌东三省,局势不稳,如果事情闹的太大恐怕也不是个好事儿,得仔细谋划一下,这样琢磨着就出了神儿。 一回头,就见身侧后侯明跟自己一样盘腿坐在枕头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墙上的地图。秦虎乐道:“看的懂吗?” 侯明使劲儿摇摇头。 秦虎笑道:“看不懂你跟盯着肉似的!” “俺在认图上的字,看看能认得几个。”咧着嘴笑着,侯明指指地图上奉天的位置道:“虎子哥,这个奉天你教过俺了,就是不知道俺老家抚顺在哪儿?” 秦虎用手指点点抚顺的位置道:“这里就是抚顺,很近的,嗯?抚顺、抚顺……”心思闪念间秦虎就觉得找到了目标。 “过来过来,咱先把今天的字写了,我再教你看地图。今天咱学几个新字,抚顺、煤都、银元……”秦虎一边说着一边把字写在了纸上。 …… 第二天上午,等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秦虎没有再跑出去,而是关上门仔细研究着抚顺的地形和交通,一边对照地图一边把不确定的东西写在纸上,又把近期的《满洲日报》都翻了出来,仔细查找着有关抚顺的报道,就这样勾勾画画一上午,吃完午饭才又跑了出去。一直到天黑了,秦虎一身洋学生的打扮回了家,身上斜挎着帆布书包,背上背着一个双肩挎的帆布背包,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画画的大夹子,脚上一双大学生打球时穿的灰色系带运动鞋,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刚长起来的头发也改成了大学生的发式。 海婶儿围着秦虎绕了两圈,大声喊道:“咱家虎子放学了,开饭喽!”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在炕桌边坐下,没等海叔,李顺义问,秦虎先说道:“这些书包和画画的夹子是给侯明学习准备的,只是我要先用几天,海叔我得出门几天。” 海叔上下打量着秦虎问道:“要不俺请几天假陪你去?” 秦虎看出了海叔的疑惑,忙解释道:“也没啥大事儿,咱奉军的地图有些缺陷,我看着心里没底,想去一些重要的地点核对补充一下;现在不当兵了,得换个身份不惹人注意才好。”秦虎早就想好了理由,现在他并不想把所有的想法都端出来。 “不成不成!你要去也行,一定要我和顺义跟着一个。虎子你每天城里城外乱跑,本来我都想嘱咐你,可看你这一身本事也就放心了,可出远门的话你忘了咱关东的胡子了?一个人不小心就给绑了票,就你这身打扮,太悬太悬!”海叔说着直摇头。 “是啊虎子,我跟你去吧?这奉天城里城外驻着大军还常有被绑的事儿呢,你一个人翻山越岭地去画图,不成不成!”李顺义也摇着头不赞成。 “虎子,按说凭你的本事,就是碰上胡子也没啥,被绑了赎人呗,俺是怕你跟人家硬干,一个人手里又没家伙,好汉架不住人多啊!”海叔还是耐心地劝着。 秦虎沉思片刻平心静气地道:“海叔,顺义叔,将来跟小日本子真要开了仗,这枪林弹雨的时候多了。这胡子不找我,我还想去看看他们呢,真碰到了就长长见识呗!俺不还手还不成?” 海叔这段时间对秦虎的才识本领也很是信服,刚才自己是关心则乱,现在看来这小子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便笑着试探道:“虎子,你不会是担心俺和顺义拖累你吧?” 听周聚海这样说,李顺义细长的双眼又瞪了起来,秦虎看着俩人不由哈哈大笑道:“吃饭吃饭,叔咱吃完再说。” “好你个臭小子!敢看不起你顺义叔了,俺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你小子还尿裤子呢!还成了精了你。”李顺义看秦虎用打岔默认了就嚷嚷开了。 “等这次俺回来,想给两位叔说点儿练兵打仗的门道儿,那时候你两位就不会再担心俺一个人出去啦。”秦虎这下儿表明了坚决要自己一个人去的态度。 看秦虎拿定了主意,海叔不好再劝,只好说道:“虎子,你还有啥要准备的?跟俺说一声儿。” 秦虎想了一下道:“也没啥要刻意准备的,又不去打仗,海叔你给我整部望远镜带上就成。“ “好吧!明天你去卫队营我给你拿,要快去快回,一家子等着你做事儿呢。“海叔只好最后嘱咐几句了。 “海叔你和顺义叔都有工作的,不好请长假,放心吧!我不去招惹别人就啥事儿没有……“秦虎轻松地安慰着两位老兵。 第二天的上午八点,秦虎一身儿洋学生的打扮,背着自己设计的双肩包和大画夹就上了去抚顺的火车;抚顺距离奉天很近,铁路四五十公里,这时候的火车要跑一个小时。在抚顺老城下了车,只见广场上竖满了‘吃住不愁,薪水优厚’‘银元发薪,绝不欠账’的招矿工的牌子,秦虎心说你小鬼子看咱抚顺煤碳眼红,愣说是满铁附属地区,明抢了去,你们他娘的在这儿害死了咱多少中国人啊?老子今天就从这儿开始了,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在抚顺老城里遛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目标,边走边看的往浑河南边的新城走去,穿过往南札木方向的公路,就到了永安桥,站在桥上四下眺望,这里视野非常开阔,南面的新城,靠西边一点儿的千金寨都尽收眼底。秦虎并没有急着去往正在大规模建设中的抚顺新城,而是沿着浑河向下游的千金寨方向走去;掏出新买的怀表计了时,边走边察看浑河里的情况,一直走到一条南面来的小河汇入浑河的小河口,秦虎记得地图上标注的这条小河是唐力河,抬眼向小河西侧望去,那一侧的浑河南岸是修了码头的,好像还是个小集市,绕路过桥一看,出售渔获的、卖菜的小贩还真是不少。秦虎信步向南,从小官屯、大官屯一直到了千金寨,这千金寨可是个中国人的热闹地方,商铺鳞次,人流攘攘,挤挤撞撞的在里面转了一圈,瞧着颇有规模的大商大户也有不少,可这里也没有自己要找的目标,倒是小官屯坡地上那个写着日文牌子的碳矿俱乐部不知是个什么所在?秦虎前世里虽然多次去过日本,但他的日语是不成的,看看自己这身打扮儿,也就放弃了进去一探究竟的打算。 回到唐力河东岸河口的地方,支上画板在河滩上搬块石头坐下就画了起来,秦虎前世在双反部队时学过素描,简单的绘画基础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不一会儿就勾勒出了一副浑河风光,道路上的大车、铁路上的火车都跃然纸上。就这样画一会儿又在河滩上遛一会儿,自己觉得已经记住了附近的地形道路,浑河、公路和铁路的情况也清楚了,看看临近中午市场里依旧很热闹,看来想要悄悄离开抚顺回奉天,弄条小渔船走水路虽然方便快捷,但肯定是要留下线索的,摇了摇头收了画板回头向日本人控制的抚顺新城走去。 秦虎一进抚顺新城,立即就觉得这里和奉天的满铁附属区一样,简直就像到了日本,这个町那个番的看着让人长气!这抚顺号称煤都,因煤而兴,其中的利益绝大部分被日本人卷走,其繁华却也在日本人控制的这片新城里显现出来。虽然这抚顺新城还在大规模的建设之中,可道路通直,绿地公园都有了现代城市的样貌,各种店商林立,街边许多新建的二三层的小楼,比奉天的满铁附属区不差。秦虎一条街一条街快速地遛着找着,向东穿过一大片绿地公园,又是一片更集中的商业区域,就在这片区域的中心地段,秦虎终于发现了自己期待的目标。 第7章 杀神降世 就在这条大街上,赫然开业着多家日本银行,正金银行,正隆银行,朝鲜银行,满洲银行,这里简直就是一条金融街。秦虎绕着这里来回遛了两圈,看看已经过了晌午,便选了对面一家二层的茶楼走了进去。在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喊来伙计要了一份点心一壶茶,这又坐车又走路的,秦虎是真的饿了。 平心静气是一个好猎手必要的修行,瞄着进出银行的各色人等,秦虎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喝着茶耗到了下午;又跟伙计要了一盘瓜子,在那儿慢条斯理儿地一边嗑着一边看着一份《满洲日报》,报纸看完了,那就再看一遍,实际上秦虎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伙计来续水,被秦虎拒绝了,此刻这茶水却是不能多喝的。夏天里强烈的阳光晒在大街了,路上的行人现在还不多,秦虎也不知道头一天能否等到有价值的目标,不行的话,明天换个地方接着守候,有对面这几家‘梧桐树’,还怕没有‘凤凰’来? 正要起身方便一下,就看到从南面街上来了两辆带箱篷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正金银行的大门前,前面车上下来两个穿和服的壮汉和一个穿西装的家伙,两个敦实汉子拎着一个大木箱跟着穿西装的人进了正金银行,后面车上下来四个穿着黑色绸布裤褂儿的汉子也一起跟了进去。秦虎掏出怀表一看,此刻是差十分钟三点,秦虎随即喊来伙计把账结了。 过了一会儿,六个人拎着绳套,把那个捆好的大箱子抬上了前面的马车,掉头向来的方向去了;秦虎背上自己的东西下了茶楼,远远地瞄着马车的影子跟了上去。两辆马车直接向南穿过了城区,过一条铁路,南面便是一整片低矮的山地,马车沿着山地边缘向东拐了个小弯后渐行渐高,继续向着城南高地东边的一片庄院行去。秦虎停下脚步观察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发现那片小高坡上,高低错落地建着几个院子,疏密掩映的绿树间,白墙红瓦甚是醒目;这里已经是城市边缘,人流不多,秦虎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快步左转,进了一个借着自然坡地建成的绿地公园,秦虎一面盯着前面的马车,一面快速地走上坡地的高处,左右仔细观察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海叔给的望远镜,借着林木和树荫的掩护紧紧地盯住了前面的马车。马车果然停在那片高地山脚下一个大院子处,马车上下来人从院子里拿出几根长木,把箱子从马车上卸了下来,六个人扛着箱子沿着坡地上铺设的石阶去往高处的另一处院落。看到一共七个人进了上面的院子,过了会儿,四个穿黑色绸布裤褂的家伙扛着三根长木又回到下面的院子,秦虎收了望远镜,选一处遥遥相对的高坡支上了画板,拿出了地图,头脑中开始设计行动计划。 日头西斜,时近黄昏,秦虎收齐自己的物件儿正要离开,对面高处院子里出来两个穿和服的,手里还牵着两条形似德国牧羊犬的大家伙在坡地上遛了起来,看看这时公园里有人活动,秦虎便漫步出了公园。在城里买了点吃食,把水壶加满,三拐五拐就到了城南的那片高地,沿着高地下面的柏油路走了一段儿,望望四周没人,这段坡地上也没有院落,一闪身就上了高地。 此刻的秦虎犹如一只猎食的山猫,弓着身子在荒草林木之间走走停停,在天空中最后一线余晖落下之前爬到了山坡顶上。找到一个比较隐蔽的所在,拿出望远镜仔细搜索着周边的环境和能够行走的路线。当天色稍暗之后,已经换好一身黑色衣服的秦虎再次动了起来,手里拎着望远镜向自己的目标靠了过去。这次秦虎沿着山脊附近快速行动,不一会儿,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就看到了斜下方半山坡的那座白墙红瓦的院子。秦虎不再前行,附近找了颗大树,在树下静静地坐了下来,快速吃饭喝水方便之后,仔细盘算着每一步行动的细节。 时间过了晚上七点半,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秦虎从背包里取出两柄短刀,用黑布裹住头脸只露出眼睛,收拾利落就下了山坡;从远处绕开半山坡上的那个院子,避开沿着石阶照明的路灯,先潜身靠近了山坡下面的院落,这所院子还真不小,围着院墙绕了一圈,在院墙外放开六识仔细静听,里面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想必吃饱喝足开赌了。把背包画板放在草丛里,借着月光向周围望去,只见不远处六七处院子都亮着灯火,最近的院子估计要二十丈左右,中间黑魆魆地满是灌木野草并没有联通的小路,看来这里也只是刚刚开始建设,秦虎不再犹豫嘴里叼着短刀蹿身就翻进了院子。 秦虎靠着房根儿摸到门口时,只见房门大敞,探头一扫,里面几个个汉子正扎着脑袋围着桌子开赌,就在骰子落入碗中叮当当的脆响声中,秦虎悄然就站在了这六个扎头看骰子的家伙背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秦虎已经动了手,只是片刻之间,一滴血没流,只是几声惊呼间就把六个人利落地收拾了。能跟着小日本住这里,跟着去银行提钱护卫的家伙,秦虎也没必要下手留情,你们早死早托生吧! 秦虎先出院转了转,刚才屋里几声的惊叫并没有惊动了邻居,从草丛里拿起自己的背包、画板回到屋里。秦虎每个人、每间房仔细快速翻了一遍,除去几块不错的怀表,竟然从这六个家伙的箱子里翻出三千多块大洋和六根大黄鱼十几根小黄鱼,找条炕单子打包把这些东西收好放进背包,秦虎心说你们他娘的跟着小日本儿赚了不少,死的也不冤。院子里走了一遍,牲口棚子里两匹傻马还在静静地吃料,两套大车在另一边的棚子里,棚子的后墙上挂着几盘绳索,地上堆着一堆麻袋,两辆车后面堆着一堆长短木棒和几条生锈的扎枪;秦虎背上自己的东西,把屋门关好,挑了一根结实的长木,一条结实的短扎枪夹在腋下,嘴里咬着两柄短刀开开院门溜了出来。 仍然绕路回到上面的院子附近,因为有狗不敢靠的太近,找了院子侧前方几十米外一颗高大的树木,藏好长木扎枪、背包画板,小心翼翼地蹿了上去;隐伏在浓密的树冠里,举起望远镜借着院子内外的灯光仔细观察起来。这个院子弄的不错,很是精致!院外二十多米的周围都是剪的整整齐齐的草皮和花树,前院后院也种了不少花树,一排五大间日式的建筑,虽然只有一层,可看着很高大,宽宽的廊檐下木板铺就的过廊和台阶一直铺到建筑的两侧;中间的厅堂门大开着,门上垂着纱布,屋里明亮的灯光下,五个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围着一张炕桌好像在对账,那两条黄昏时看到的大型牧羊犬就卧在门外的廊檐下。看完情况秦虎心想:“这次还是有些匆忙了,要是准备好趁手的家伙,这种情况简直就是探囊取物一般,现在还要突袭一下,希望别惊动了周围的院落,这里灯杆上的电话线已经说明了这次行动最大的忌讳,就是不能有太大的异常响动。” 又观察了片刻,秦虎悄悄从树上下来,夹起长木扎枪,嘴里咬着短刀绕路到了距离后院墙不远的地方,放下短刀和扎枪,抱起长木深吸气轻落足,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的高墙下,把长木斜着支撑在院墙上,用力按压固定好,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嘴里咬住一把短刀,右手握住另一把,左手短扎枪,蹲踞在离长木五米开外,静静地等着。 一阵疾风掠过,风吹草木树叶摇响,周围一片沙沙之声。 秦虎猛然跃起,犹如山鹰展翅,疾跑几步右脚在斜撑的长木上一踏,身子凌空越过了高墙,两脚落地身体一个前滚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果然,秦虎的落地的脚步虽轻,但还是惊动了恶犬,两只大狗就从前院儿冲向了后院,第一只刚刚转过房角,秦虎右手的短刀‘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紧接着就是第二把短刀飞出;跑在前面的那只大狗还没有发现目标就被迎面的飞刀刺进了胸膛,一声没出就摔倒在地上,而后面的那条也真是灵敏异常,急速一纵,身体高高越过倒地的同伴儿,一声低吼就扑了上来;可惜的是第二把飞刀擦着后面恶犬的肚皮走空了,秦虎毫无犹豫,右手一抬一引,左手里的短枪狠狠地从恶犬张开的大嘴里扎了进去,枪尖透过恶犬的后脑冒了出来。秦虎扔掉短枪,风一般向两只恶犬来的方向扑去;右手刚刚从恶狗的身上拔出短刀,左手还没抓到射飞的那柄,前面廊檐上就传来木屐踩在木板上的咯吱声,秦虎又是一个前滚,左手刚刚拿到短刀一侧身甩了出去,前面房角走出来的家伙显然是听到了狗的那声低吼和惨叫,手里还拎着一条训练用的木刀,可他还没看清楚黑暗处的情况,就被秦虎的飞刀一刀穿喉了;‘咕咚’一声这小子壮实的身体就摔在了木板铺就的台阶上,秦虎兔起鹰翻般掠起,从倒地的家伙咽喉上拔出短刀疾风般就扑向厅室的大门。 先是卧在门前的两条大狗突然跑动,而后是人摔倒在木板上的动静儿,屋里剩下的四个家伙终于被惊动了!可他们做出的反应再快,又如何比得上秦虎,当秦虎扑到屋门前时,一个小子正忙着穿木屐要出来,其他三个正连滚带爬地扑向榻榻米左右两侧的矮柜,秦虎的左手刀快速的一挥,纱布就被划断,右手短刀前探,刚刚穿上木屐的家伙咽喉飙血,被秦虎一脚踹飞;然后秦虎左右手的短刀交互飞出,爬向左侧矮柜的两人一个脖颈一个后心中刀扑倒,秦虎飞身冲上了榻榻米向最后那个扑去;而扑向右侧的这个家伙显然是个练家子,右侧矮柜上架着一长一短的两把倭刀,这家伙右手抽出短刃,头也不回就向身后挥出一刀,挺腰顶膝就要站起,左手同时已经握住了架子上的长刀,秦虎哪里容得这个家伙连续挥刀,更加不会给他喊叫的机会,左手矮身一抄,那个颇为压手的炕桌就被秦虎抡了起来,搂头盖脸地就砸在这个家伙头肩背上,‘砰,哗啦啦’一片乱响,这小子被一下子拍平在榻榻米上不动了!轻轻放下手里破损的炕桌,挨个给几个家伙补上一下;取回自己的短刀时,随即发现左边已经划开的矮柜里有两支手枪,秦虎把手枪拿在手里一看,竟是两支崭新的德国鲁格,矮柜里面还有几盒子弹,快速检查了一下枪支,把枪别在腰里,不急着去找白天抬进来的大箱子,扭头出了房间,站在廊檐下细听周围的动静。 从秦虎跃进院子到放倒俩狗五人,电闪雷鸣般的几下,几乎在转眼之间完成,但是现在的秦虎还远没有达到身体的最佳状态,一时间胸中气血翻涌。静静地在廊檐下站了几分钟,调理一下呼吸,感觉周边没有什么异常,轻轻打开院门闪了出来;一路在灯光无法照到的地方潜行,拿出望远镜回到了刚才观察院内动静的大树上,仔细观察那几个亮着灯光的院子,看到一切平静,就又转向不远处的公路观察起来;看着怀表计时,在树上耐心观察了一刻钟,看到公路上偶尔行过的几辆马车外再没有什么动静,便背上自己的东西迅速回到了院子里,现在可以快速干净地打扫战场了。 就在厅堂侧面的房间,白天搬进来的大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箱子上的绳子都没有除去,打开一看果然是满箱子红纸包裹的银元,来不及清点,就逐个人逐个房间的开始翻找应该带走的东西,除了找到些金条、金表、纸币之类的东西外,又发现了一个藏在衣柜里的保险柜,这个难不住秦虎,前世在双反部队时再复杂的大家伙他也试过,从死尸身上拿到钥匙,耳朵贴在柜门上很轻松对好密码锁打开了柜门,还真是有些不错的收获,十根大黄鱼,两块看起来很珍贵的纪念版的金表,两捆日元,两捆老头票(朝鲜币),一包正金银行的大洋券,最让人开心的是还有两支镀金的勃朗宁花口撸子和两盒子弹;里面一个长条的布口袋,打开一看竟然是十几轴中国的古字画。 心里骂着这帮王八犊子贪婪,手上不停地把大箱子里的银洋分开放在小鬼子放衣服的柳条箱子里,加上自己背包里的大洋一共一万六千多银元,估计八百余斤分成八个箱子放好;自己背包里只装上字画、二百多两黄金、纸币、金表和自己的衣物,然后拿出一把鲁格别在后腰里,其余枪支弹药、电筒、短刀都放在背包外层,以便随时取用。把柳条箱搬到院外的黑影里,开始从容快速地处理现场,秦虎一来要给自己赢得最终完成全部行动的时间,二来要把这种‘恶性事件’导引到一个可以接受的路子上去。 先把后院撑在院墙上的长木撤下,用衣物抹去墙上地上的痕迹;回到房间里拿了两张薄被和靠在院墙上的一把铁锨来到后院,把两条大狗连同地上带血迹的尘土、扎枪小心包裹好抱出院子;把死在屋外的那个家伙移到屋内摆好,将廊檐上的血迹擦掉;回身瞧见院子里还有自来水龙头,便接上院子里浇花用的皮管,打开水龙头快速倒退着地把后院和廊檐大水冲洗了一遍,然后关灯、关水、关门落锁,上下几趟把柳条箱和裹住死狗的被卷儿连同长木小心地搬到下面院子里。 回到下面院里,先牵马套车,这个活计还是决定出门前刚刚去骡马市学的,马拉大车就是这个时代的关键交通工具,出门不会这个可是比较麻烦的。套好大车回身进屋,仔细打量被自己弄死的六个家伙,选了一个脱下他脚上的新布鞋在自己脚上试试,还正好合适,也就先不脱了,拎起这家伙就出了屋,在马车棚子里找了条大点儿的麻袋,就把尸体使劲硬塞了进去,把棚子里的绳索拿来捆扎一下扔上大车;接着把装银元的柳条箱子用绳子再十字捆扎一下在车上码好,把自己的背包、鞋子、画板统统放上车。 把包着狗尸的被卷儿都打开,把狗尸拉到地上,对着狗尸上的伤口使劲踩着,直到在地上又挤出一小滩粘稠的血迹,然后把两条狗尸连同扎枪在后院挖个浅坑给埋了,简单踩一踩扫一扫做出一番欲盖弥彰的手法,把铁锹和一捆绳子扔上车,把包狗尸的薄被卷了个卷也一并扔上车,想了想又进屋找了一条没用过的干净布单子放背包里;然后拉着马车让车轱辘在那滩粘稠的狗血上压过,自己也在狗血上踩了踩,拉着马车出了院子,回身关好了房屋的门窗,关灯落了锁,现在时近半夜,咱再去山里跑上一圈吧…… 第8章 一身本事 秦虎拉着马车上了柏油路,沿着新城的边缘一路疾向永安桥赶去,此时城里城外早已寂静下来,好在这一小段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过了永安桥拐上了去南札木方向的公路,一路向东北章党方向行去。拿出怀表开始计时,打开画板照着手电把下午勾勒的地图在箱子上铺开,准备记录这一路上的时间和地标。 奉天在抚顺西面,章党在抚顺东边儿,离抚顺十几公里。时间已过了午夜,路上早就没了行人,四周一片黑暗,静的瘆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匀速地走着,一个多小时以后秦虎过了章党桥,再往东北方向前行就要进群山了,不远处就是奉天到海龙的铁路,这一段铁路刚通车不久,公路就在铁路旁伴行,秦虎打开手电筒在图上记录着每一个详细的地标和时间节点。 果然前行不久大车就逐渐走高,两侧山峦越来靠的越近,路面上更是黑的看不到几十米以外。秦虎拿出望远镜借着星月的微光不断地观察着前面道路两侧的情况,这里山势不高,道路在山谷缓坡中前行,此时正是仲夏雨季,从山上流下的雨水在道路两侧不远的冲沟里汇集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越往前行水洼就越多越大;秦虎仔细地观察着路边的地形,在寻找一处可以安全隐藏大洋的地方。不远处铁路上一辆货车驶过,借着机车的大灯闪耀,前面离开路边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好像有一处荒凉的冲沟,路边没有什么草木只是一片乱石。秦虎脱掉粘了狗血的鞋子放在一边儿,打开怀表并在图上记录了时间,并不勒停马车就逐个把装大洋的箱子弯腰放在公路上,然后开始换上自己的鞋子,从背包里拿出那块儿干净的布单撕成两块儿包在鞋子外面,回头用手电一照已经离开箱子有五十米开外,装好手电背起背包拿上铁锨和绳索,勒停马车就跳了下去,快速回跑到箱子处,小心地踩着乱石把箱子逐一转移到冲沟边,打开手电照着亮试了试冲沟里的积水深度,感觉还是挺深的,拿出绳索把八个箱子串联着绑好一个一个拉着放进冲沟里,然后把最后的绳头仔细地藏在水下难以发现的石缝里。做好这一切,在脚下放箱子的地方留下一个隐蔽的树枝做记号,抓把泥土掩盖树枝,上面再压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一路用手电照着仔细抹去自己停留的每一丝痕迹。快步回到马车边,把沾血的鞋子换回来穿上,在路边撒了泡尿这才上车继续前行…… 这次秦虎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快要凌晨2点钟时,大车过了营盘镇。刚过镇子,就发现前面路边一大片平整的空地儿,稀疏的几颗大树边还绑着一些木架,看来像个集市的样子,秦虎放慢大车,用手电在地面上一照,嗯!就是这儿了!吁了一声勒停了马车。秦虎下车仔细看看,这里还真是个集市,空地上满是脚印、牲口的蹄子印和车辙。把车上的东西和装尸体的麻袋都搬了下来,换上自己的运动鞋,在路边的一个小坑里把布单儿和脏被子都点着了,把画夹子里的图收好,把画夹子也扔进火堆里,看着烧的没了一点儿形状,最后把沾着狗血的鞋子也扔了进去,等着烧的鞋子还能看出一点儿形状的时候,拿起铁锨把火弄灭了。 秦虎回到大车边,拉起牲口的缰绳说道:“麻烦你呀老马,跟我跑了半宿,都说是老马识途,你自己回家吧!”牵着马车掉头走了几步,在马屁股上使劲儿一巴掌,这马儿还真就往回去了。 秦虎笑笑自言自语道:“行!等你老马到家的时候,我也就差不多到家喽。”说完背起背包,拎起装尸的麻袋扛在肩上,一手提着铁锨向着黑魆魆的山林子走去…… …… 天亮时分,秦虎随着往奉天城里赶早市的人流回了家,此时正是晨跑的时刻,院子里静悄悄的,看来海叔带着大家出去跑圈了,秦虎把背包存放好,也在院子里练了起来。打了几趟拳,身体微汗,感觉还是有些累,凌晨时秦虎趟过几处溪流在山林里把尸体隐蔽深埋了,然后沿着铁路线摸到了营盘镇的火车站附近,客串了一下铁道游击队,翻上一列加水的货车就顺回了奉天。 这样强度的行动,过去对秦虎来说简直就是小玩闹儿,现在这一日夜奔波就感觉疲惫了,看来这副身板儿还真是需要时间啊!停下训练烧些热水正准备着擦洗一下,海叔带着大家跑回来了,看到了回家的秦虎,顿时院子里一片笑语欢声。 上午稍稍歇息后,秦虎到了老奉天饭庄跟那老掌柜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拿自己的一千多大洋加上二百多两黄金把前后房产盘了下来,那些纸币和大洋票秦虎还是谨慎地先存了起来。商量好过户的事儿,秦虎哼着小曲儿一路就去了北市,想想昨天离开奉天时,自己还是个待岗的退伍兵,今天回来奉天城,咱也是有产业的人啦!秦虎现在开始喜欢这个时代了。 找个干干净净的澡堂子,秦虎是连洗带睡地到了下午,此刻喝着茶看着报真是神清气爽。估计这下抚顺得乱上一阵子,你们就进山去找那个跟胡子串通的把头吧,俺该忙厨师技校的事儿了,想着想着就乐出了声儿。 接下来的一阵子里,秦虎带着一帮娘子军就在厨房里摆开了战场,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腿瘸了,这上战场是轮不到自己了,可这手艺以后用的上啊,老孙叔跟海叔商量了一下,就把铺子交给了侯明,自己也加入了进去,每天晚上四大家子人都聚过来,一起嘻嘻哈哈地品尝着孙叔和四位大婶儿练习的手艺,完了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谋划策,热闹非常。倒是海叔心里一直压着和日本人开仗的事儿,私下里几次和秦虎讨论的很深很远;秦虎发现这海叔虽然不识的多少字,但还真是有些将才,好些问题一点就通,尤其是在军事训练和打仗方面的门道儿更是悟性高高,提出的问题全在重要的关键处,秦虎也都给出详细说明,直到海叔彻底弄懂了其中的精髓为止。就这样秦虎晚上又多出了一个任务,就是兼任了军事讲习班教官,每天晚上训练完了,还要给海叔、李顺义和侯明上一节军事素养课。 《满洲日报》上大标题登出了抚顺的凶杀案件,一共10条人命,除去五个日本人的矿主、护卫和管账外,还有五个碳矿的大小把头,矛头也确实指向了山里的胡子,声言一定要剿灭这些祸害等等。秦虎这边因为没人看报,所以也没人关心这个。秦虎前世里在双反部队接触的大案多了,以这个年代的刑侦手段想找到自己这个真凶那可比登天还难!心里把这事儿扔到了一边儿,每天里就是训练、上课、教手艺,没时间四处乱跑了,身体也迅速地强健起来。 忙碌的日子过的快,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手艺教的差不多了,每天就是看着指点一下了,挑挑毛病而已;四位婶子和老孙叔学的很快也很认真,以后也只是火候的掌握了。这时候秦虎在家里又坐不住了,想着从新设计装修一下老奉天饭庄,可是自己现在没钱使了,包包里那些剩下的票子还是以后再用吧!这阵子买菜买肉练习手艺的钱都是几家子给凑的份子,秦虎要出钱,大家是一致反对,秦虎开始琢磨着找辆汽车把那几箱子大洋都给拉回来,这没钱的日子不好过啊! 可这一打听汽车就把秦虎难住了,别看街上也有汽车跑过,可这车屈指可数啊!有汽车的人家非富即贵,都是大人物,谁能给你用呢?就算有车用了,这车目标也太大了,给人家盯上就是天大的麻烦。大不了自己弄辆马车多跑几趟,不显眼儿的分批把它弄回来,就是有些危险想来自己还是能应付的,只是先得去葫芦叔那儿弄几支趁手的家什才好。 海叔第二天一早领着秦虎就去了兵工厂,到了门口警卫处,一个黑黑脸堂壮实的警卫‘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周队长来了!” 这些警卫都是奉天的宪兵,属奉天警备司令部,卫队营所属奉天警务处,只负责奉天各位军中大员的警卫和巡护,尤其是大帅府的警卫工作,可平时大家一块地盘上轮马勺,下面的弟兄却大多熟的像是一家子。海叔回了个军礼笑着道:“江二楞子,你的班啊?虎子退伍了,我带他进去瞧瞧老胡,虎子要是喜欢这里,我去跟上头说说,安排虎子做个工。” 江二楞看着秦虎咧着嘴笑着:“二虎兄弟,还认得我江二楞不?听说你给爆炸震傻了?这不还是那个眉眼方正的虎子吗?” 秦虎笑笑道:“二楞哥,俺是给震的糊涂了!以前的事儿模模糊糊的,但俺可没傻,抽空儿我请大家喝酒。” “好好,周队长您和二虎快去吧!”说着就放了行。 胡有年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事儿又认真,在兵工厂里他被安排在校枪修械的部门做工长,带着几十个工人。看看周聚海带着秦虎来了,就带着两人到了最大的一个废枪械仓库,看看虎子需要些啥? 秦虎一看这些心里就乐开了花,好家伙,一间大大的仓库里,作废的各式枪管儿,枪托,枪栓和各种零件一箱箱一堆堆的占满了半个仓库;另一边是各种待修待换的破烂旧枪,三八式,老毛瑟,老套筒,汉阳造,辽13,捷克轻机,花机关,盒子炮,还有些是俄国老毛子的水连珠,墙角还摆着几挺散了架的水冷重机枪。这里简直可以开老枪博览会啦! 大致浏览一遍,笑着开口问道:“胡叔,这里咋啥家伙都有?” 胡有年拍拍木箱道:“有些是自己使坏了,但多数还都是战场上拾掇回来的,还有进山剿胡子收回来的,修好一批就卖掉一批,这里这些还没来及修,现在已经少多了,两年前有这样四个仓库的破烂呢!现在除了这里这些,就还有一个小库房里堆着些枪械以外的破烂……“ 秦虎一听还有,就赶紧说去看看,于是三个人就到了另一间小库房里,这个库房里全是大小箱子,摆放的整整齐齐;角落里还用苫布给盖住些东西,秦虎挑起苫布一看,口水差点儿没流出来,竟然是一辆老式轿车和两辆破损严重的老式摩托。放下苫布看看葫芦叔到:“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胡有年道:“这汽车说是少帅以前过生日时,郭松龄给的礼物,跑坏了就扔这儿了,也没人会鼓捣这个;那两辆油驴子也是少帅以前玩儿的,玩儿坏了就拖过来的。” 秦虎嗯了一声儿道:“抽时间我看看还能不能给修上?胡叔,这里还有些啥?” 海叔这些日子早习惯了秦虎经常让人惊讶的本事,胡有年却不太清楚,盯着秦虎道:“虎子,你还有修汽车的本事啊?那你一会儿看看吧,需要啥跟俺说,俺去给你找。剩下的这些箱子里是些破损严重的电话机、发电机、手电筒、望远镜和些工兵用的器械。“ 海叔看着秦虎一脸兴奋的样子,心说这小子不定给鼓捣出个啥玩意儿呢?于是笑着对秦虎道:“你跟你葫芦叔在这儿忙吧,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想把喜欢的东西给弄出去,就回家跟俺说,卫队营常来这里校修枪支,给你打个马虎眼捎带出去。“ 秦虎连忙高兴地点点头。看着海叔回去了,葫芦叔就安排秦虎在库房里先撒摸着,自己去跟上头说一声,就说请了个帮手。 秦虎这下子可忙活开了,仔细地翻检了一遍库房里的这些家伙式儿。经过仔细检查,秦虎只是挑出一只枪管儿里外比较完好的三八步枪和一只毛瑟盒子炮,然后从其他破损的同类枪械中拆掉好的部件把破损的部分换掉,组合成两只新枪,等一会儿再根据不同的磨合情况适当进行一下打磨抛光就成。然后秦虎开始在机枪的废枪管中挑选比量,找到几根报废的枪管枪架,又仔细地把马克沁重机枪的支架上挑了几根管子包了起来。到了葫芦叔工作的车间里,里面七八台不同功能的老式车床摆的满满当当,看到车间里二十几个人都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就悄悄来到胡有年身边,把自己的想法比比画画说了一遍,看葫芦叔仍是一头雾水,就找来铅笔纸张,拿起工作台上的卡尺,就画了每一个部件的三维视图仔细说明,这下胡叔清楚了秦虎的意思,只是不明白加工这么个东西干啥用,就低声问道:“虎子,这个粗管儿套细管儿的意思我明白了,里面的还要一段一段的打孔对齐固定,还要把这个筒筒弄成丝扣拧在枪管上也明白了,你这是要做个啥?” 秦虎说是给大家练枪用的,胡有年也就不问了;让秦虎跟在身边看着,自己亲自动手就开始了,镗铣、切削、冲压、打孔、电焊、打磨、销钉、套扣,那双粗大的手是灵巧异常;就这样干一会儿,量一量,试一试,很快就到了中午时分,秦虎把每一个部件都反复试验打磨,让胡叔一次一次的修正,终于在大家都下班吃饭去的时候,把那把驳壳枪去掉了准星儿,又把这个消音器旋在枪管上。问问胡叔有没有子弹,这胡叔拉着秦虎就去了远处一间空着的大仓库里,进来一看,原来是校枪的地方,门窗密封着,地板上还用白漆标着距离,看着胡叔用钥匙打开一个厚重的铁柜子里拿出子弹,秦虎一粒粒把子弹压进了弹匣。 “虎子,打两枪试试就行了,现在大家都吃饭呢,虽然这里严实,可也别弄出太大响动。”胡叔一旁嘱咐着。 秦虎咧着嘴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举着枪向前走了两步,对着远处厚木板上的靶纸就扣动了扳机。‘噗’‘ 噗’‘ 噗’几声小鞭炮样的轻响,30米开外的靶纸微微颤动,秦虎上前仔细察看了一下,退回原处,双手握枪又来了一轮快速点射。 这些老掉牙的枪械,秦虎还是要调整适应一下的,等枪里的几发子弹打完了,秦虎回头一看,只见胡有年楞柯柯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盒子炮,眼里泛着精光。秦虎还没说话,胡有年一把就把秦虎手里的枪抓在了手上,回头就去往弹匣里压子弹,然后疾步上前对着靶子就是一通急射。 “好本事呀虎子!你这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个筒筒儿怎么就把这麽大响动给弄小了呢?就这点儿响动,外面稍远点都听不到,就不像是打枪。“胡叔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消声器给拧了下来,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的仔细。 秦虎忙着解释道:“这个叫消声器,能把子弹出镗的声压给化解掉,我们要在这奉天城附近练枪,没这个东西不行啊。“ “好好好,这个可是个宝贝!不能让别人学了去。“说着就把消声器连同驳壳枪都锁进了铁柜子里。 爷儿俩吃着午饭,秦虎把消声器的工作原理和各种枪支消声器的不同之处都给葫芦叔详细讲了一遍,又嘱咐胡叔把那支三八式步枪也配上合适的消声器,这样大家就长短枪都能练啦。 葫芦叔想了想问道:“虎子,为啥挑了支小日本子的步枪,加上这个消声的筒筒儿就太长了,咋不用咱的辽造?跟那消声器也有关联?” 秦虎笑着跟葫芦叔解释道:“日本人用的步枪子弹口径小,后坐力就小,侯明那小子新摸枪好上手,就是枪长了些。再说子弹口径越小,咱做的那个消声器效果越好。” “虎子,你是说这子弹口径越小,用上那个消声器就越声儿小?那多小的子弹才会听不到声响?”葫芦叔显然是意识到了消声器的大用处。 “其实不管子弹口径多小,开枪还是有声音的,只是步枪射击都在百米以外,声音减小到一定程度就能保护射手了,如果到了战场上,枪弹乱飞的情况下就更难发现偷袭的射手。用小口径子弹的手枪加了消声器,如果在屋里不是连续开枪,屋外不注意的情况下或许就漏过去也是很可能的。不过真要做到微声听不到还需要在子弹上下功夫……” 葫芦叔一边点着头一边端详秦虎:“虎子,你这几年可真是学了不少东西,这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哪样都管大用!刚才看你打枪那个准头儿,说明这讲武堂还真是没白上,前三枪试准儿不算,后面那几枪是枪枪靶心,了不得!“ “胡叔你就别夸俺了,你那手艺才是真厉害啊!将来有您给坐镇,俺带的兵还能不涨本事啊?“虎子高兴地赞着葫芦叔的手艺。 “是,咱爷们儿劲儿往一处使,他小日本子还真别小瞧咱中国人,到时候让他来的去不的!“说着话葫芦叔是哈哈大笑。 秦虎给葫芦叔定好了步枪消声器的尺寸,就不想再管加工的事儿了,可葫芦叔硬是把秦虎又拉到了那间放置废枪械的仓库里,打开墙根儿的一个破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支短步枪。 秦虎看了一眼就乐了,这是支小鬼子的四四式骑步枪,跟三八大盖一样的6.5毫米口径,长度却大大的缩短了,用起来却方便的多,正合适侯明那小子使。 只听胡有年道:“咱奉军骑兵不少,这种日本人的骑步枪奉军骑兵里也有一些装备,是个好东西!几支要修的我都锁这儿了。你刚才一讲,我就想起它了,一会儿我拿这支枪做个筒筒装上试试,要是好用就弄回家,还不美死那猴小子!” 秦虎哈哈笑着不住点头,然后跟葫芦叔要了一些工具和纸笔,就钻进了那间放着汽车的小库房。这汽车目标太大,少帅这两辆废摩托车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给修上一辆;这个时期的摩托车构造还是比较简单的,到了快要下班的时候,秦虎基本上把一辆双缸的老哈雷的工作原理搞清楚了,在纸上写写画画地做好记录,明天再接着来修理它,有兵工厂的技术支持,这点儿小活儿还是不在话下的! 晚晌回到家里,大家聚在一起又有了新话题儿,葫芦叔给大家说起这消声器,几个老兵尤其是李顺义饭也不急着吃了,就想去厂里练练;秦虎还是平心静气地在指点着几位婶子在厨房里忙活着,好像这事儿跟自己没啥关系。周聚海看看厨房里的秦虎对胡有年和李顺义道:“虎子一身真本事,性子又沉稳,一定是个能做成大事的!” 第9章 四方兄弟 一连在兵工厂里忙碌了四五天,不仅把长中短三支带消声器的枪彻底使的顺了手,秦虎还悄悄把自己缴获的两支短管鲁格也配上了消声器和备用弹夹。子弹用不着自己张罗,葫芦叔和海叔就不断地在往家里倒腾着,就等着秦虎赶紧忙清了手上的活儿好出城去练枪呢。 这天中午大家都下工了,秦虎悄悄地把葫芦叔拉到仓库里,把擦的明亮的一辆老哈雷嗡嗡嗡地就给发动了起来,然后骑着跑了一小圈赶紧熄了火。 “俺就知道你小子不办成了这事儿不会回家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你修好了。”葫芦叔已经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感觉了。 秦虎咧着嘴笑着道:“叔,还差点东西得给配上,然后咱怎么想个法子把它给弄出去跑跑?在这里存着也没啥用处。” 胡有年笑着道:“配上些啥东西?虎子你说俺帮你做,怎么弄出厂得跟老海商量商量。” 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图放在箱子上,连比划带画图地讲给葫芦叔听,秦虎要给这台车子配上前后放货坐人的加强支架,然后就是给排气筒也配上两级膨胀式消声器。 “这个好办!一两天俺就能给你整上它。”葫芦叔弄明白了秦虎的意思痛快地答应了。 海叔这个卫队营中队长虽然只是个营级的小官儿,在这奉天城里啥也算不上,但能量却是不小,过了几天就把秦虎再次拆成一堆破烂的那两辆老哈雷摩托都给拉回了家。 三支枪早就弄回来了,这两天李顺义、侯明天天在屋里擦啊擦的,早就等急了。听秦虎说兵工厂的事儿忙清了,这天晚饭后没等天黑,海叔、李顺义、侯明、秦虎四个雇了辆马车就出了城,在浑河东岸的林子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就练开了。本来海叔和李顺义只是图个新鲜,其实枪早就打烦了的,可看着秦虎一动枪,当下就傻了眼。 秦虎这几天在兵工厂里可没少开枪,一来要熟悉这些老掉牙的枪械,二来也琢磨着将来什么样的武器最适合关外的队伍使用,所以手上这三只枪,秦虎已经用的很溜。现在秦虎一端三八大盖,100米处三姿射击弹无虚发,点上的油布火头分分钟被击灭,150米仍然枪枪中的,再远就出林子啦!放下步枪,秦虎把匣子枪接好枪托,双手握枪给大家演示了一把夜间突击速射,左右前后插在树干和地面上不同位置的火头又是应声而灭,让亦步亦趋手搭肩头跟在身后的三人瞠目结舌。 “虎子,这打枪还能练成这样?俺当兵的时候就觉得俺这枪法就算是神枪了,不信你问你海叔。今天看你这一开火,俺咋这泄气呢?”李顺义垂头丧气的说着。 秦虎正儿八经地道:“顺义叔,你撂下两年拿起来还能两三枪就中已经不错了,何况还是晚上。我练枪时打的子弹就多了去啦!能有现在这个准头是苦练来的,那个时候做梦都是放枪,走路也想着瞄准儿,吃饭还拿着筷子比划,就像魔怔了一样。” 海叔刚才也打了几枪,枪法还是相当准的,这个时候也凑过来道:“你弄出这个消声器不只是为了咱练枪吧?这个东西用好了就是个宝贝啊!” “海叔说的对!这个消声器有些特殊的用途,将来战场上狙击、偷袭都用的上。” 在旁边扶着短步枪卧倒练射击姿势的侯明着急了,大声嚷嚷道:“虎子哥,你们先别唠嗑了,给我一发子弹,让俺也开一枪吧!” 哈哈笑着大家又把视线回到侯明身上,秦虎严肃地说道:“姿势练好了、呼吸练好了才能开枪,再练一遍我看看。”说着开始一点一点纠正侯明的卧姿和握枪的姿态。 等候明的姿势基本正确了,秦虎又从站立持枪到跑步前进,从卧倒左右交替匍匐前进到出枪瞄准,把每一个分解动作的要领细细地讲给侯明,也示范给身边的海叔和李顺义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虽然是讲解示范,可那动作里分明就带着股子杀气。 “虎子,你愿不愿意回奉军俺也不管你,你得抽时间去教军场走走,你学的这些好东西不能糟蹋了。”海叔这一看就看到了差距和希望,马上就动了练兵的心思。 李顺义乐呵着说道:“老海哥,要不我也回去当兵吧?虎子这一比划,我还真有点心痒痒。” 秦虎赶紧说道:“不行啊!顺义叔,车站那里是很重要的地方,不能轻易离开啊!我们先一起练着,当不当兵的不重要。海叔那里是要去的,那是为了整出一套能用的训练章程,有了好的练兵方法,不怕没有好兵啊!” “是这么个理儿!”海叔赞许的点点头。 几个人就这样交流讨论一下,再开上几枪找找感觉。侯明也终于盼到了实弹射击,还别说,这小子真是天赋不错,前面三枪适应了一下以后,后面两枪打的是有模有样的,都击中了火头后面的石头,第六枪终于击中了50米外的火头,树林里是一片欢腾。 第二天秦虎在家里忙碌了一整天,又把那辆老哈雷摩托连带前后支架都从新装配好,仔细打量一下,虽然那条躺f型的三级膨胀式排气筒有点怪模怪样的,但给油打火启动后声音还真是不大,从拖拉机的嘣嘣声变成了马蜂嗡嗡嗡。秦虎开着这辆老哈雷就出去兜了一圈,还拉回来一堆东西,有以前给自己和侯明定制的衣服、军靴、背包,也有给摩托新配的皮兜子和装满汽油的皮袋子,还有些维修用的工具、电池和能买到的配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看到停放的摩托,院子里又是好一片喧哗。 …… 秦虎仔细权衡了一下去章党取钱的各种方案,最后还是决定白天行动更加稳妥,因为秦虎觉得一下子被干掉十来个人,日本人和附近的奉军肯定不会没措施的,尤其是晚上。 上午十点多,在练枪的地方秦虎换上了秦龙留下的那套军装,背上匣子枪,骑上摩托就奔抚顺而去。一路上风驰电掣,俨然一个军队的高级信差,半个多钟点儿就到了抚顺,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的情况,直接就开了过去。到了章党大桥时,秦虎瞧见了点情况,只见桥头搭了个凉棚,棚子里支了张茶桌,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在桥头溜达呢。秦虎在桥头停了摩托,两腿支地并不下车,对着两个巡警问道:“兄弟,有水吗?” “快晌午了,这位兄弟你这是去哪儿啊?”一个老巡警一边客气地问着,一边接过了秦虎的水壶。 “奉天宪兵司令部给南扎木的弟兄们送个急信儿,顺便给老长官捎带点儿东西回去。该吃午饭了,你二位还不歇着?”秦虎套着话。 老巡警拎着水壶给秦虎加着水回头道:“晚饭前才换班呢,早着呢。” “谢谢两位兄弟!”秦虎接过水壶,道声谢一加油门就过了桥。 一边跑一边想着,晚上肯定会有更多的巡警,说不定抚顺周边还会有日本人的护卫队,十余条人命的大案子,它的影响不会很快就过去的,幸好是白天出来了。 前面公路和铁路走了个交叉之后,秦虎仔细在回想着自己画的那副图,估计已经不远了,速度就放慢下来。这时已经到了中午时分,路上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秦虎从车座上稍稍挺身,抬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继续前行几百米就看到了自己在路边摆的石头记号,观察冲沟边上的记号也还在,停车走下公路假装撒尿的样子,走近冲沟边上仔细查看,脚下踢掉石头,薄薄一层土里埋着的树枝原封未动,如果有人发现了箱子,必然是从这个位置拉上来,碰走了石块儿,箱子里带上来的水就会冲走树枝上的泥土,树枝就会露出来或被冲到沟里去。 秦虎再次观察四周和公路上的情况,确定安全后一弯腰就从水下把绳头拉了上来,迅疾的把四个柳条箱子拉了上来,割断了下面的绳索。回身来到摩托车边把两个包和后座上搭着的皮兜子拿了下来,回到箱子旁解开活结就把银元倒到帆布包和皮兜子里,然后每个箱子装上块儿沉甸甸的石头,快走几步就把它们扔进了冲沟的另一段儿里。回头捡起地上的绳索回到了车旁,小心地把皮兜子和两个包前后平整地放好绑牢,看看路上也没人,就在路边活动一下喝口水,等着冲沟边上的那片水迹在太阳底下蒸发掉,也耗耗时间好往回返。 水迹很快消失不见了,荒沟处恢复了荒野的样子,看看怀表还有点早,秦虎发动摩托加速奔着营盘镇而去;很快就到了上次停车的集市,恰好今天又是大集,秦虎在路边挑了几张皮子想着一会简单把银元包装一下,又买了两包卷烟,看看表,计算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调头慢慢向抚顺方向驶去。 回到章党桥头时,果然还是刚才那两个巡警在观察着过往行人,秦虎寒暄两句把两包卷烟扔了过去,在两人道谢声中扬长而去。 到了奉天秦虎先到了老奉天饭庄,从后院开门就进了自己的店里,在账房里把拿回来的大洋清点一下,一共是八千块银元,擦擦干净从新用红纸包好,找个箱子和上次拿回来的纸币、手枪、金表、字画一起藏好,把身上的军装和匣子枪放回车上的背包里,换回自己的衣服就溜达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事情办的顺利心情就好,突然就想起了运河边上的那家大车店,想起那个常三儿,秦虎不由得脸上就浮上了一丝轻笑。现在俺就找这小子唠嗑去…… 锁好院门信步到了运河边上,正要往货场院子里去,正好赶上小幺往外走,秦虎对着他一招手还没念声儿呢,这小子扭头就往门房里跑,秦虎歪头一乐就跟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秦虎没急着跟去门房,也没有直接进上次的那个小院儿,他就站在大门里面左右撒摸着。门房的纱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妇人,脸上挂着阴冷的寒霜,两道漂亮的眉毛拧皱着道:“这位小爷您是雇车呀还是宿店?“ 秦虎看是个女人,便收了一副戏谑的表情,客气地回道:“大嫂,俺找常三哥。“ “他不在,出门了,得好久才能回!“这个女人恨不得立刻打发了秦虎。 秦虎脸上满是正儿八经的样子,左手空拳在右手的掌心里轻轻砸了两下,遗憾地道:“嗯,不巧不巧,那俺过几日再来。“说完回身就往外走,心里直个劲儿的好笑,看看咱们谁沉不住气! 秦虎扭头就走确实让这个女人有点诧异,在她想来敢孤身一人打上门的家伙肯定是个难缠的货色,怎麽就这样走了?而屋里的小幺正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看着秦虎又像上次一样说走就走,赶紧探手拉了拉门外女人的袖子。 秦虎刚走出大门,那个女人就疾走两步追了出来道:“大兄弟等等,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我家兄弟回来,俺让他去找你可好?” 秦虎转回身形笑呵呵地道:“大嫂叫俺虎子就行,等常三哥回来,我有事请他帮忙,请他来巷子口的老奉天饭庄找俺。” 看着秦虎这个俊的有点不像话的小年轻,稚嫩的面庞上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说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不自觉地让人就产生了亲近感。这个女人不禁有点迷糊,心里琢磨着这样一个像是洋学生的小家伙儿,怎么就能把自己那几个兄弟给收拾的不敢跟他碰面呢?就这样一走神儿的时候,秦虎已经走的远了。 “燕子姐,那小子刚才说啥?”小幺问着低头想事儿的女子。 “说啥说啥,你们这群笨蛋,连个洋学生小毛头都对付不了,还敢说自己是什么‘四方兄弟’,俺都替你们臊得慌!”女子没好气地数落着小幺。看看这小子低头耷拉甲地跟着自己,这女子又道:“跟着俺干啥!都躲出去快一个月了,去河边儿瞅瞅,喊他们回来商量商量,人家就在咱家门口了,还能总躲着不成?” …… 第二天上午秦虎到老奉天饭庄的时候,这小幺已经在巷子口溜达了好一会儿了,看着秦虎下了摩托开门进院儿,这小幺眼珠子就没离开摩托这物件儿,颠颠地上前道:“小爷,您这电驴子可真来劲儿!俺这就回去给您叫俺三哥过来。“ 秦虎笑笑道:“好吧,告诉常三,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一会儿工夫,不仅是常三、拐子、小地儿、小幺来了,那个俊俏的妇人也跟了过来。秦虎笑着请大家大堂里坐下,笑呵呵地一抱拳道:“各位高邻,俺叫秦虎,是这‘老奉天’的少东家,从今天起俺就接手这老奉天饭庄了,咱这街头巷尾的往后就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今天我请客,还望常三哥以后多多帮衬才好。“ 感觉四个家伙长出一口气,在板凳上坐稳了身子,秦虎差点儿没乐出声儿。可秦虎没乐出来,那个女人却咯咯地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白担心了一场,原来竟是邻居。三泰,俺和你大午哥不让你们出去做那些下作事情,你们偏偏不听,这下可好,丢人都丢到家门口啦!“ 这女子话说的轻松,脸上还带着笑意,可常三几个头都快扎到裤裆里了。秦虎看看这情形,还真是没想到这几个家伙家里规矩还够劲道啊!就轻松地打个圆场道:“这个世道太乱,过个安稳日子不易,我也是逗他们玩儿的。不过哥几个想挣钱可以找我呀,这个挣钱的路数,我是打小就会的。“ “少掌柜,俺常三当不起你一句‘三哥’,俺做错了事情,栽了就是栽了,任打任罚!你吩咐吧。”这常三还是有些江湖上的光棍气,直接站起来就认错了。 秦虎心里点点头,这个家伙看一段时间或许能用的上。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道:“好吧,我不喊你三哥,你也不用喊俺‘少掌柜’,我们都喊名字吧。你们几位都怎么称呼啊?“ 这女子笑着用手一一指着介绍了一遍,最后对着秦虎道:“他们四个还起了个江湖名号,叫什么‘四方兄弟’,就是大杀四方的意思,笑死俺啦!以后俺也喊你虎子兄弟,你就跟着他们叫俺燕子姐吧。你有啥事情要他们帮忙做的,现在就说说吧。” 四个家伙听这女子挖苦他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却没一个敢说话,这些秦虎都看在了眼里。 秦虎虽然从不打牌赌博,但也知道这常三、小地儿、拐九、幺鹅是骨牌点儿,心说这几个小子肯定好赌,以后要注意这个。 听这燕子姐问要做啥事情,知道这个女子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就直接说道:“俺想好好收拾一下这饭庄,然后再从新开张,我刚来奉天时间不长,这里又好些活计要干,需要找人找工匠自己肯定忙不过来,就想着大家过来帮衬一二,这阵子可能跑腿找人要勤快些,俺管饭还给几位工钱,以后开业了,大家愿意过来帮忙我也欢迎!” “好,这个我替他们应下了!他们干不好,俺都不答应。”燕子姐这言谈做派看在秦虎眼里,心想这可不是个普通女子。 燕子姐把事说完了就放心地回自家去了,秦虎拿出一摞大洋,就吩咐道:“咱明天开始干活,今天小幺拿钱去买菜买肉,我下厨给大家做一顿大家没吃过的,让大家尝尝咱这‘老奉天’的手艺。” 围坐在一起吃喝最能拉近陌生人的距离,也是了解观察人的好机会,秦虎不仅给四个人做了一顿他们从没尝过的好饭菜,也给他们准备了酒。可这常三泰却是滴酒不沾,而且在他严厉的眼神警告下,拐子和小地儿俩个只是喝了少许,而小幺咽了咽吐沫就扎头猛吃起来。也许是饭菜太好吃了,大家都没心思扯以前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往嘴里填。 秦虎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带着微笑,刚才这四个人跟着自己忙里忙外的,有眼力见、手脚麻利、跑腿张罗都算是把好手,心里对这几个家伙感觉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常三儿自己不好酒,还能控制话多的小幺不沾酒,说明这小子有一定的阅历。秦虎想着一会儿再试试钱的威力如何? 这时候大家也快吃饱了,常三就问道:“虎子兄弟,就你这手艺,这老奉天饭庄重新开张一定会生意兴隆,大大发财呀!” 秦虎点点头道:“厨房里那俩菜,你们谁吃好了赶紧给燕子姐拿回去。三泰一会儿我给你说说怎么装饰一下这‘老奉天’,我平日里还有事情要做,这店里开业前的所有活计就交给你来管,我只管验收。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些钱,都由你来支用,完了给我报个账目就成。你们做的好,这老奉天将来生意兴旺了,你们想吃啥就吃啥。” 拐子嘴里还嚼着馒头就含糊着道:“那好那好,虎子兄弟你要天天让俺吃这个,让俺干啥都成!” 小地儿看看拐子没好气地道:“咱奉天的大老爷也不会天天吃这个,你还想着天天吃?”回头又对秦虎道:“虎子兄弟,这老奉天开业了,我们能三几天来蹭上一顿就知足了,你真的就让俺们干些跑腿的差事?” 小幺端着两大碗菜从厨房里跑出来插话道:“虎子兄弟,俺别的本事没有,这算账不用算盘,你要不要跑堂算账的?” 秦虎笑着点点头道:“要要,只要你们愿意干,我都有用,不光管吃还给双倍的工钱。” 看着小幺端着菜跑出去了,常三让拐子和小地儿收拾了桌子,秦虎把昨晚画的一摞装修效果图在桌子上铺开,细细地给常三几个讲了起来;等常三理解了,知道要怎么做了,秦虎又带着三个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现场,把每一处要装饰的地方再说了一遍。就在几个人翻着图片一点点消化刚才秦虎的要求时,秦虎拎着一个皮口袋进来对着常三道:“三泰,我先给你五百银元,不够了你再跟我要。从明天开始,你负责找人干活,要快还要好。” 常三接了秦虎递过来的家门钥匙,急着追问道:“虎子兄弟,你不在这店里,我有啥不明白的上哪儿找你问呀?” “我每天会来后面那个院子里一会儿,现在俺还住在俺叔家里,等你们把这里装饰好了,再把后面的院子重新收拾了,我就搬过来住。”秦虎叮嘱好了就不再多啰嗦,就从账房里取出自己的东西搬到后面的院子去了。 常三把秦虎送走回到大堂一看,拐子和小地儿一五一十地把皮袋子里的大洋摆了一桌子。这常三坐在旁边就发开了楞。心想:“人家告诉了自己的名姓,把这家里的事情也交待清楚了,还咔嚓一堆大洋砸给自己就走了,怎么自己觉得比那天他打上门还糊涂啊!怎么都感觉这虎子哪里不对劲儿,我得回去再跟师兄师姐说说去。” 第10章 关东胡子 老奉天的装修虽然有了四方兄弟帮忙,开始的时候秦虎也并不轻松,他先是仔细交待了施工程序,然后带着三泰几个和一帮领头的工匠一幅图一个模板地盯着他们做到自己满意,等十来天一过,看他们已经能够理解自己意图了,这才放手交给了三泰去指挥。 每天下午快收工的时候,三泰便跟秦虎把当天的账目仔仔细细地报上一报,也把拿不准的活计跟秦虎磨叨请示一番。秦虎大把的银元交给了四方兄弟,这些天下来秦虎并没有发现银钱上使用的问题,他知道三泰按照自己的要求,同时催着多支队伍在店里店外地赶工,现在老奉天店里就有八支队伍五十几人在分头干活,最近这几天钱花的越来越多这不奇怪,只是秦虎有些好奇,三泰请示的问题却越来越少,去店里转转现场,进展还真是够快,老奉天新的风貌还真就有了个雏形。秦虎瞧瞧看看心里颇为惊叹,这三泰四个家伙挺有本事啊!悟性高高还不说,这组织管理上也有些道道儿,这么多人同时忙活地井井有条,是自己小瞧了他们四方兄弟了。 心里好奇,第二天秦虎早饭都没吃就赶到了老奉天店里,他想瞧瞧三泰几个是怎么组织干活的。秦虎来得正是时候,老奉天的大堂里乌泱泱地五十几号工人们嘴里啃着早饭正听着三泰安排今天的活计。 “各位师傅,按咱东家的要求,这老奉天饭庄的装饰不仅要好还要快些!大家一起干活的人多,这早饭午饭俺就顾不上管了,可俺也不亏大家伙,一天两顿俺都给老少爷们算进工钱里,等咱家的饭店拾掇的差不多了,俺做主请大家吃几顿好的。现在俺把今天的活计安排一下,还是按咱商量好的,谁干得好干得快,俺还给你记上,等最后结账的时候俺给你加上一成工钱算犒赏。” 回头看到进来的秦虎正笑着对自己点头表示赞许,三泰也就没停下,拿起台面上几张纸继续道:“今天楼下‘广’部的活儿还是小地带着,干到哪里俺都写纸上了,一会儿小地你跟老张、老李交待一下。楼上‘花’部的活儿小幺你带着,需要改动的地儿俺昨晚都给你交待了,纸上也写着,一会儿你看着老吴先把它改了。‘密’部的活儿拐子还是你的,‘饰’部这边儿你也替俺照应一下。寇师傅你跟霍师傅把前厅和门窗的活儿先放放,今天先把楼梯和过廊的木工完成了,俺今天先出去看看‘刑’部的活儿弄的咋样了,一会儿俺回来咱再碰头……”说着就把手里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发给了小地、小幺和拐子。 这就让秦虎大大的惊喜了,他们四个竟然是识字的,探头往纸面上瞅瞅,虽然铅笔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可却是一条条的写了满篇儿。每张纸上都有一个大大的字标,就是刚才三泰嘴里说的不知啥意思的‘广’‘花’‘饰’‘密’‘刑’。 秦虎压住了好奇和惊喜一直等到了中午,今天他没回家吃午饭,而是开心地在后面院子里给自带干粮来打工的工人和四方兄弟做了几大锅疙瘩汤,午饭就跟着三泰四人一起啃着高粱面窝窝吃了起来。 看着满院子工人吃的高兴,秦虎跟身边四人问道:“你哥四个也是算双份儿工钱的,我跟三泰交待过了,你四个的饭钱单算的,咋还从家里带饭过来?” 小幺嘴快,嘴里咕噜着食物回道:“燕子姐说了,双份工钱不少了,饭店还没开张,能省就得给你这东家省着。” 秦虎的笑容浮在了脸上继续问道:“你哥四个啥时候学的识字?” 三泰接过秦虎的问话道:“刚在奉天安顿下来,俺师傅就逼着俺们师兄弟识字读报,好些年了。他仨来家里后,俺就逼着他们一起学了些,拐子是以前就认字的。” 秦虎点点头很是赞许,接着问道:“我看你们在纸上标的那个‘广花饰密刑’是啥意思?” 三泰嘿嘿一笑,指指低头喝汤的拐子道:“拐子吃饭的家什,俺几个见天看熟了的,用数字码怕他几个记混了,就拿它把店里的活儿分包了。广部说的是一层大堂和大厅,花部说的是二楼的雅间,饰部说的是门窗过廊楼梯和大门,密部说的是厨房和账房,刑部是说外面给咱做家具、菜单和裱画的……” 把不同类型的工程分包这个是秦虎要求的,只是听三泰说用这几个字比数目字还熟,这就有些奇了。 看秦虎又是点头又是歪头地还是没太弄懂,小幺笑着解释开了:“拐子家里原先祖传儿的锁匠手艺,他爹娘死的早,啥也没给拐子留下,就是留下了五大箱子锁头,哈哈哈……” 笑了几声儿小幺看拐子也没吭声儿的意思就接着道:“那五大箱子锁头分门别类就在俺们屋里摆着,每天拐子都挨着个的打开鼓捣半天,跟他媳妇儿似的。箱子上就写着这五个字,俺们别的能记错,这个打死也错不了!” 秦虎这下明白了,张口问拐子道:“拐子,这锁匠也是门儿手艺啊!咋就不做了?” 闷头半晌的拐子这时把碗里的疙瘩汤喝干净了,见秦虎问他这才道:“洋人的锁头小巧还便宜,俺爹活着的时候就不费劲儿打锁了,只是靠着给人修锁开锁混口饭吃,后来俺爹耍钱把家给败了,俺娘也给气死了,俺爹前三年也没了,俺把家里的两间房卖了,想去赌局翻本儿,结果输成了光腚,是三哥在銮把局儿里把俺拉出来的,修锁的买卖也没了心思。” 三泰看秦虎又瞧向了自己便甩甩头道:“不瞒虎子兄弟,俺打小跟着师傅走南闯北撂地卖艺,跑马戏走大绳咱全活儿,变个戏法儿小意思,是师傅师兄师姐不许俺下局儿,要是俺真使开了,给拐子翻本也没啥难的。” 瞧着身旁一脸惊奇的秦虎,着实有些得意的三泰一碰秦虎的肩头嘿嘿笑道:“虎子兄弟,那天在车站你是咋瞧出俺跟小地儿的?” 三泰三言两语就让秦虎把他们一大家子弄明白了七七八八,市井江湖,这是些有故事的人啊!秦虎并没急着回答三泰,他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心说自己无心插柳似是捡到宝了。 从这天开始秦虎便对三泰几个上了心,每天都到店里泡上一个下午,几个人之间话聊的越来越多,秦虎也把自己从小习武还上过大学的经历半遮半掩地给了四人一个简单交待,三泰倒也不细问,江湖历练早就把他变成了老油条,他知道交情到了人家自然会把底细亮给你看。只是秦虎越是看重这几个帮手,越是愿意给他们多讲些东西,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经常把四人给讲傻,只是让四方兄弟想不通的却是秦虎比他们四个岁数都还要小的! 老奉天饭庄在快速地改变着模样,二楼雅间已经有一间样板房基本完成,一层大堂里的一角也做出了模样,传统的民族风格里融合了西式的整洁与华丽。新定制的桌椅橱柜一样一样的定了型,已经开始批量订制了,不论是大堂还是雅间里灯具华美雅致,门楼前厅也大大改变了样式,新颖大气让人很是期待;一副副字画也按照新样式装裱好了,秦虎还请特意请来了照相馆的师傅,给特制了有炒菜照片加文字介绍的菜谱,处处让人感到既新奇又叫绝。 小地儿自从吃了秦虎做的第一顿就迷上了大厨,只要秦虎下厨,小地儿就跟着打下手,秦虎就指点着让他自己试试,结果大家吃过后还真是竖起了大拇指,每当这个时候不只是小地儿,四个人都是心存感念的。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贫穷的世道里不论是什么样的手艺那都是活命的本领!师徒胜父子在这个时代那是真实存在的一种情感,哪有这样就随意把本事传给外人的。小幺、拐子两个有空儿就围着秦虎的摩托打转儿,摸摸这儿动动那儿喜欢的不行,秦虎索性把四方兄弟都给教会了骑摩托,并告诉小幺和拐子不仅要学会骑,将来还要必须学会修,哪个学不会就不许吃饭…… 与此同时,秦虎每天早晚的训练还在不停地加码,秦虎感觉身体在快速地向以前的自己靠拢。侯明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锻炼,身体已经适应了秦虎不断增加的强度,腿脚变得强壮有力起来,脸色也开始有了一丝红润。海叔、顺义叔两位除了一直跟着坚持身体打磨外,小本子上记的东西也已经不少,虽然里面多数东西都是秦虎给整理好的,但两个人商量着认清这些字和了解里面的意思还是没啥问题的。葫芦叔也没闲着,除了帮着抠出些子弹供大家练枪外他还按照秦虎的设计给大家做好了几副练习拼刺的护具和木枪。孙叔和几位婶子的大厨手艺现在是基本够用了,三十道菜秦虎已经挑不出大毛病了,大家已经开始想着要租房开店了。 秦虎这几天也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考虑把练兵的方法系统地写成册子,想着从挑兵选将到军容军纪,从单兵素质到连队组合,从各项军事技能到常用的战术训练的每个过程都细细地整理出来,为将来拉队伍做些准备工作。秦虎可不是个拖拉的性子,想干就干只争朝夕,每天除了训练以外,白天里秦虎已经大多时间就躲在老奉天饭庄后面的大院子里开写了。 考虑到海叔文化水平的限制,文中难免大白话反复啰嗦,还要把一幅幅插图画出来增加理解,一动起笔来秦虎就进入了一个入定的状态,老奉天的装修也就顾不得太多了。中午小地儿送过来的饭菜秦虎都没顾得上吃,更没有注意到下午小地儿哼哼吃吃的一脸便秘的表情。直到下午四点多了,秦虎把脑子里的思路基本上写完了,看到刚给自己倒完水的小地儿并没有离开,而是抱着脑袋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这才觉得小地有点儿不对劲儿。 秦虎一边整理写好的东西一边问道:“小地儿,怎么啦?有事说事儿,闷头葫芦的干啥?” “虎子兄弟,俺不敢给你添烦,楼上的活计你上去瞧瞧,俺回家去一趟。”小地儿说完站起来就走。 秦虎有些纳闷儿,往日这个时候常三一定来报账问事儿,今天还没看到他。看看小地儿出去了,也就没再问,收拾好了东西就到前面的楼上看看他们干活的进度。上下转转仔细看了看,把自己的意见和干活的工人唠了一会儿,正要下楼离开,只听饭庄后院的院门‘咣当’一声响,接着就听常三在楼下大喊:“虎子兄弟!虎子兄弟!” 秦虎快步下楼,只见慌慌张张地常三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对着秦虎喊着:“快…快把摩托给俺使使。”说着话拉着秦虎的袖子就往外走。 秦虎‘啪’的一声,就给常三脑门上拍了一下,手指着常三的心口低吼道:“三泰,大丈夫每临大事心要静!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快讲!” 不知是秦虎的定力影响了常三,还是那声低吼让常三冷静了一些,常三一怔间,想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打交道的过往,不由得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咽了口吐沫,快速地说道:“中午时俺家里来了四个像是胡子的家伙,恰好赶上俺师兄不在家,去新民送货去了,俺师姐听不得他们膈应人的脏话,就把俺和小幺、拐子喊了回去,看他们一时没有走的意思,俺师姐怕有事儿,就让小幺骑马去路上迎一迎俺师兄,叫他赶紧回来。俺和拐子就在店里守着;下午的时候,那些人给了钱让俺们套车去城里买东西,俺就让拐子赶着车去了。拐子出来时给小地儿说了声儿,等小地儿回去的时候,俺师姐就让俺俩看着店,她自己想着去警察局子递个信儿,让警察惊吓跑了他们就算拉倒,俺们觉得这警察局就在青云寺北边,只是几步的路就没在意,可出去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俺师姐回来,刚才那四个人没等拐子买东西回来,招呼一声儿说货买回来先存俺这儿,骑上马就奔南门去了。俺发现事情不对,就去警察局问,结果局子里说没看到俺师姐去报信儿,俺想肯定是这几个家伙外面还有人,一定是把俺师姐给绑了。”顿了顿看秦虎沉思着没念声儿就又道:“虎子兄弟,把摩托借俺用用,俺去追上他们瞅瞅。” 秦虎听完疾步往后面的院子走,一边走秦虎一边问道:“你师姐可就是燕子姐?”看看常三点头,秦虎又道:“燕子姐出门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小地儿从这儿回去,俺师姐让他照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就出了门。”常三此刻头脑清醒了些。 秦虎看看怀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半,估摸一下时间,如果常三判断正确的话,这伙人大致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了。秦虎指指院子里石桌下装汽油的几个皮袋子对常三道:“把油加满等我,再带上一袋子油。”说完自己就匆匆走进屋里。 进屋的秦虎快速从床下拉出来一个大柳条箱子,三把两把就脱了身上的绸布衫裤,打开箱子开始全副武装。换上藏蓝色的半袖训练t恤,提上藏蓝色的训练裤,扎好皮带,把背枪的背夹套在胸前,快速检查了两支鲁格和消声器插在肋下,拿出藏蓝色的训练夹克套在了外面,军用背包打开检查了一下背上,开始往脚上急速地蹬上军靴系好带子。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撕下纸条就走了出来。 已经给摩托加好汽油的常三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秦虎有点懵圈,可感觉到秦虎身上弥漫着杀气的那一瞬,常三一下就有了落水之人看到了大木的感觉。 两个人骑着摩托到了大车店,这时拐子已经回来了,秦虎把身上的纸条拿出来对拐子道:“上面写着地址,你马上去火神庙胡同找海叔,告诉他这里的事情,就说我先追上去了!”看着拐子跑走了,秦虎又嘱咐门口的小地儿道:“照顾好家里,他们跑不了!” 此刻天色还大亮着,秦虎看看从院子里出去的马蹄印迹对常三道:“这些马蹄子印可是他们留下的?” 看着常三和小地儿点了点头,秦虎把摩托交给常三让他跟着,自己下了车沿着马蹄印就一溜小跑出了青云寺胡同,到了胡同口一打听,确实有六个人牵着六匹马还赶着一辆带箱篷的大车往南去了,秦虎上了摩托对常三道:“你说的对,他们外面还有人准备好了的,现在去大南门。“ 到了大南门外,常三再打听一下,穿衣打扮和马匹的样子都对的上,秦虎开着摩托就追了下来。奉天往南走的公路有两条,一条去鞍山方向,一条去本溪湖方向,到了分叉的路口附近再问,这伙人转向东南的本溪方向,沿柏油路留下的模糊的马蹄印也印证了这个判断,秦虎在路边画了个箭头,上车对驾驶的常三道:“快点!趁着天亮赶到张家屯大桥。“ 浑河从奉天城东由北向南流过,东南方向只有两座公路桥,一桥在浑河堡去往辽阳,另一桥在张家屯去往本溪。秦虎要在张家屯大桥再次确定这伙人的去向。看着秦虎冷静沉着地应对,常三心里感觉到了一种真真实实的踏实和期盼。 因为昨晚还下了场雨,路边被马蹄踩过的痕迹还是比较明显的,只是在柏油公路上,很难判断具体有多少匹马跑过,车辙也是时有时无。很快过了十王坟就到了浑河大桥,秦虎认真嘱咐了常三几句,让他冒充奉天卫队营的名号去前面镇上打听,自己下车仔细观察桥面上新留下车辙痕迹的特点;因为秦虎发现了这里的桥面比路面略低,下雨时的水流把泥土带到了桥面上,这里留下的车辙印迹比较明显。过了一会儿常三开车回来了,对着秦虎使劲点点头,秦虎开车沿着自己判断的那道车撤就追了下去。越往下追车辙越是清晰,两人追到孤家子小镇的时候,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秦虎让常三再去镇子上打听一下,自己骑车去了镇子南边继续跟踪痕迹,出了镇子这里的公路已经比较破旧,公路上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车辙的痕迹在车灯下非常显眼,只是秦虎看到马蹄印多了不少,正在狐疑的时候,常三回来了,看着秦虎有些吞吞吐吐地道:“虎子兄弟,俺、俺打听了……” “是不是他们在这孤家子镇还有些人啊?你个大老爷们敢追下来,看他们人多就怂了?”秦虎已经从常三的犹豫中判断出了情况。 “你咋知道的?”常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秦虎指指地上的马蹄子印迹道:“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增加了些人手和一辆大车。” “对对对,这几个胡子来这里弄粮食,从镇子上几家大户手里弄了一大车粮食和几百大洋,加上我们追的这六个人一辆车,他们得有十四五个人还都有枪。俺按你说的,拿官军的名号吓唬那几家大户,他们才说了实话!那帮胡子好像报号是“老石梁”的,领头的胡子叫“阴着天”,这几家说这老石梁是有着上百号人的大帮【胡子并不避讳报号,那是买卖幌子,越响越红局儿】,俺师姐定准儿是被他们绑了,镇子上有人听到俺师姐车上闷声喊了,咱追的没错,可咱追上去能行吗?俺一个人出事儿也就算了,再搭上你这样的贵人,俺俺……“常三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咋办了。 秦虎拍拍车座道:“上车,你小子还不错!有点儿良心,可胆子还不够,本事也不成。“ 秦虎开着车一路跟着这伙人留下的痕迹就没再停下,追了一阵儿秦虎让常三开车,自己坐在后面从背包里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道路两侧的地形地貌。再往前赶了一段路,原来连成片的庄稼地开始不断被鼓起的小山包分开,两侧路边的林子也一片接一片的多了起来,四周越来越寂静无声。 “停车熄火!“秦虎拍着常三的肩头道。 没等车子停稳,秦虎就跳了下去,爬在地上仔细听着。片刻功夫秦虎站起身点点头道:“就在前面了!“一句话就让常三的心提留到了嗓子眼儿,话也说不出了,只是直直地瞅着秦虎。 “在这儿等着我,我前面去看看情况。”秦虎此刻直接就下了命令。 没等常三回答,秦虎一躬身就窜进了夜色里。秦虎一手握住枪,一手拿着望远镜,疾步飞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在望远镜里就看到了前面这伙人马。 浓浓的夜色里,手里这个老望远镜能瞧清楚的距离也不算远,幸好前面这伙胡子打着火把。秦虎注意到这伙胡子已经是一种战斗行军的状态,后面四个骑马的胡子手里拎着驳壳枪不断回头观望,前面六个骑马的手里也拎着长短家伙,中间三个骑着马护着疾行的两辆大车,显然他们是感觉到了后面的动静儿,只是那辆载着粮食的大车瞧样子是装的多了,三匹马拉着都快不起来。 秦虎在公路右侧的平缓坡地间跟了百十米就停了下来,这样从后面追着出手不是个好办法,一旦他们丢下大车逃跑,再分散开来逃散的话,自己很难说能把人救下来!想到这里,秦虎扭头就往回轻跑,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常三身边。别看这短短的十来分钟,对常三来说就像过了一夜般难熬,看到秦虎回来不仅长出一口气,赶紧问道:“咋样?” “他们已经感觉到后面有人追了,你过来。”说完就在摩托旁边蹲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了电筒。 听到秦虎的话,常三刚刚平静的心跳又急速地蹦了起来。 秦虎打开手电,示意常三蹲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对常三道:“现在是八点十分,我现在回去继续跟着他们,你过十分钟开大油门、打开大灯追赶他们,让他们听到有人有车追上来了。但不要追的太近,看到我在路中间连续摆的三块儿石头就停下,过三五分钟再启动摩托弄出点儿响动,但是不要往前再追了,等到我回来再说。三泰,重复一遍,看记住没有?” 常三结结巴巴地重复里一遍,从秦虎手里接过怀表手电。秦虎再次沉声对常三道:“记住!你越冷静就会做的越好。三泰你把心放肚子里,这十几个胡子我还能对付,一个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我走了!” 十分钟后常三发动了摩托,开亮大灯,嗡嗡嗡地就追了上来。 这老石梁的二当家‘阴着天’几乎是在秦虎发现他们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后面的动静,但很快后面的动静又没有了,于是这小子一边让大家加快赶路,一边就命令十几个崽子前后戒备。往前赶了一程,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不由得心情又放松下来,是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吧?老子抢了个没根脚的女人,他们黑灯瞎火的还敢追上来不成?等他娘的到了佟儿沟,老子给你设个坎子【埋伏】,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撵上来?正动着打埋伏的心思,就又听到后面公路上‘嗡嗡嗡’的响动,静夜里听得是真真的。 不好!真他娘的有人撵达【追上来】,还有小轮【汽车】?估摸是惊动了跳子【兵警】。仔细一听好像还远,便低声吼道:“崽子们,麻利点儿,上毛里【进林子】,侧目条梢的,扫蹓子【四个队尾,抹掉车辙脚印】。“ 顿时这伙人里就是一片骚动,十几个人下了马,七手八脚地扶着大车下了道,往公路右侧六七十米外的一大片树林子里赶去。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秦虎的眼睛,他此刻就躲在50米外的一处草丛里,正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胡子的行动。看着这伙胡子把大车赶到林子里,然后分成了三伙埋伏了起来。火把一熄,周边一片黑暗,望远镜里也是一片模糊。 后面已经听不到摩托的声响,常三已经停了下来,打草惊蛇的第一步完成了,该进行第二步了,秦虎悄悄又退了回来。 常三按照秦虎的吩咐,过一小会儿就发动一下摩托,然后再躲起来。听到黑夜里秦虎压低声音在喊自己,常三心里是又紧张又兴奋,几步就跑了过来。 跟常三仔细交待好下面的行动方案,嘱咐三泰伏低身子趴在车把和油箱上,自己也伏低身体紧压着常三的身上,两个人并成了一个,秦虎打开车灯,一加油快速就冲向前去。 一公里左右的路程转瞬就到,冲过了那片胡子藏身的林子,秦虎减低车速,关闭车灯把摩托交给了三泰,然后借着地形掩护,秦虎侧身一个翻滚就下了车,常三驾驶着摩托继续前行了一小段停了下来,打开手电在路上照来照去地寻找着,而秦虎借助地形蹿翻闪鹞着回头向藏身的胡子靠了过去。 树林里躲着的‘阴着天’举着望远镜正观察常三在公路上的动静,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有洋电驴子?一个人也敢追俺?真他娘的是吃了豹子胆啦!再看看后面还有没有人。“ 等了片刻,后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阴着天’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放下望远镜一挑车帘儿,拖过来五花大绑堵着嘴的燕子姐道:“想不到啊,你个小娘儿们人缘还他娘的不赖!这黑灯瞎火的还真有胆儿大的敢追来。说说是你男人还是相好的?那洋电驴子是咋回事儿?老子到你那个流水窑【旅店】里都好几回了,咋就没见过?”说着一手掐着燕子姐的两颊,一手慢慢把堵嘴的布拉了出来。 这柳双燕还真是烈性,嘴巴刚刚松开,不顾两腮还麻木着下嘴就咬。可这‘阴着天’早有准备,一把捏紧了她的下巴,一手卡住了咽喉,轻声邪笑着道:“想叫是吧?等会儿老子插了【杀掉】这个敢撵俺的犊子,晚上上了炕头,俺让你叫个够!”看看问不出啥东西,‘阴着天’就又把她嘴给堵上了,一把把她搡倒在车厢里,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着公路。 燕子姐刚才也听到了那个摩托声,这些天四方兄弟几个没少开着它回家炫耀,自己两个小闺女也没少在车上耍,她知道这是三泰他们追过来了,可这麽多胡子,个个拿着快抢,一个人追来这不是送死吗?一边担着心,一边也燃起了获救的希望。 柳双燕是个极精明的女子,自小跟着爹爹走南闯北的卖艺为生,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屈、见过了多少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从这‘阴着天’前两次来店里落脚,她就看出来这家伙不是好人,而且在打着自己主意,可终是想着安分过日子,不敢惹了这些混入!最后多方小心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自己还没走出青云寺胡同就被打晕了。瞧这‘阴着天’阴鸷的脸上那对三角眼就不是易于之辈,三泰你可千万别冒冒失失啊!此刻燕子姐不禁对着老天心中祷告…… 第11章 暗夜神枪 ‘阴着天’瞪着三角眼,举着望远镜又观察了一会儿,大队的追兵还是没有出现,公路上的洋电驴子在前面不远处磨蹭了好一会儿,继续向前面去了。忽然‘阴着天’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就骂了出来,“马喇巴子的,招了腥了【上当了】!他一个人仗着色唐驴子【洋摩托】快,虽然不知道咱在哪儿踏条子【藏身】,来回蹽几趟是想吊住咱,好拖时间等着大杆子【队伍】撵上来。不能再等了,得快点插了这小子紧滑【赶路】。” “崽子们,快线滑【紧着赶路】!条尖断大插了那孤点子【前队六个杀了那小子】,咱佟儿沟抻条【歇脚睡觉】,麻溜的。” 粮车上压满了大包,下道已经不易上去就更艰难!一众胡匪路边纷纷下马推车,道边一时乱成一片。 ‘啪啪…啪啪……’几声像是车老板甩鞭子的轻响,胡匪中接连有人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躲在二十多米外草稞子里的秦虎抓住时机开了火。 秦虎匍匐在草丛里一边悄悄移动位置一边双手连续射击,袭击来的如此猛烈突然,静夜里这伙儿胡子立刻就炸了,人喊马叫乱成一团,‘阴着天‘大喊一声,还想稳定队伍,一颗子弹就射进了嘴里。看到当家的倒下,剩下的六七个胡子连惊带吓早懵了圈,一下子就没了还手的勇气,呼啦一下子扔下大车和马匹就逃上了公路,像遇到了恶鬼一样亡命般地四散奔逃,秦虎微起身形左右手不断射击,几乎搂空了两个弹夹。换上弹夹拿出电筒在附近地上的尸体一一扫过,然后小心翼翼绕到箱篷大车前轻喊一声:“燕子姐?“ 听到里面的呜呜声,秦虎蹲下身子用枪挑起帘子底角,里面正是瞪着大眼的燕子姐。秦虎直起身形一把拉下她堵着嘴的手巾,从腿侧拔出短刀割断了绑绳。 “虎子兄弟,怎么是你?三泰呢?”燕子姐急着问道。 秦虎把手电给了燕子姐道:“三泰在前面,给你电筒照着下车,我去瞧瞧路上那几个家伙死透没有?” 秦虎从前往后,一个个检查了七个倒在公路上的家伙,看到最后一个,不禁得意地轻轻点了点头,黑夜里出手,没一个能逃出五十米开外,每个人都是一枪毙命,自己的枪法恢复的不错。 半蹲着身子检查完最后一个往回跑的家伙,刚要起身,刹那间就觉得身上汗毛猛的一炸,眼角余光里一点寒芒就刺向了自己右肋,秦虎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疾转后翻,只见一只泛着青光的铁枪头贴着自己的肚皮就刺了过去,秦虎倒躺在地上一脚就把那具尸体踹了出去,黑暗中从路边草稞子里突然窜起的汉子在尸体上一跃而过,扎枪一个金鸡乱点头就罩住了秦虎的右手和右胸,秦虎都来不及挥动右手里的枪,对手的扎枪就到了自己的胸前,就在马上要血溅当场的刹那间,秦虎左手‘砰’的一声把铁枪头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偷袭秦虎的这个家伙显然是顾忌秦虎右手的短枪,出枪是对着右边来的,这枪头被抓不敢跟秦虎抢夺,顺手就弃掉大枪错步向前一跨,飞起一脚踢掉秦虎右手的手枪,而秦虎右手一空顺手一抄就握住了对手的脚脖子,用力一掀就掀翻了对手,借势挺身就站了起来,而被秦虎掀翻的家伙一个后滚也在路边站了起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两个人交换了三招,打成了平手,秦虎躲过了对手一记凶狠的偷袭还抢了他的铁枪,面前这个颇为强壮的汉子打掉了秦虎的手枪,两个人都基本达到了目的。 这个短暂的交手虽然只是在刹那间发生,但秦虎已经判断出这个家伙的大概身份,知道他不是胡子一伙的,不然就这起身的瞬间秦虎就可以从右肋下拔出另一支枪击毙对手。 而对面这个家伙却是虎视眈眈地盯着秦虎的一举一动,正想扑过来的时候,后面燕子姐终于注意到了这边黑暗里的情况,手电筒扫过来的同时颤抖着喊道:“虎子,别动手!一家子。大午哥你怎么才来呀!呜呜呜……” 那汉子听到女子的哭喊,也不管秦虎了,撒丫子就跑了过去。秦虎把手里的大枪噗的一声插进了土里,他娘的!这算啥事儿,差丁点儿就让自己人给捅了。从路边捡起被踢飞的手枪,也不管他们两个又哭又嚷地在说道些啥?秦虎走到大车边上翻出来两根松油子火把点上,站在大车上对着常三离开的方向使劲划着圆圈,这是两个人约定的信号。 果然片刻功夫就听见远处响起摩托车的嗡嗡声,秦虎一声口哨回了过去,摩托车的大灯亮了起来。 当常三看到师姐没事儿了,师兄也来了,心中是悲喜交集,当看到满地的胡子尸体,又不禁脑瓜皮发麻。冲着坐在远处车上想事儿的秦虎指了指问道:“师姐,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俺咋没听见枪响?” 燕子愣怔怔地道:“先别说这个了,得先谢谢人家!”说完一手拉着一个就走到秦虎面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当地,两个男人也跟着都跪在了地上。秦虎急忙跳下车去扶,可三个人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听燕子姐道:“虎子兄弟,俺师兄弟三个还有家里两个娃,一家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说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那个偷袭秦虎的汉子跪在那儿没动,接着给秦虎道歉赔罪道:“俺是成大午,是燕子和三泰的师兄,也是燕子的男人。你救了燕子,就是救了俺全家。俺来的晚不知道前面的情况,看你拿着枪就夺枪心切,把你当胡子了,幸好兄弟你本事了得,不然俺、俺、俺也没脸活了。”说完又是给秦虎邦邦邦地磕了三个头,才被秦虎拉起来。 秦虎拍拍成大午的膀子道:“大午哥好身手,这么快就跟了上来,还能躲过我的耳朵发动偷袭,了不起!” 一句话把成大午说的面红耳赤,哼哧哧地道:“你俩的油电驴子目标大,俺跟着你们的电驴子一路打听就追了下来,到孤家子的时候俺就知道你俩在前面已经跟上了胡子,俺骑着马就小心地跟了过来。这阵子三泰回家净说起你,俺能猜得出虎子兄弟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俺也没想到你还有短枪,还有这战场上的本事。刚才听到前面有动静,就把马栓了,一个人悄悄摸了过来,唉!差点出了大错,现在俺脊梁沟还冒冷汗呢……” 旁边的常三倒是兴奋的很,两眼冒着精光道:“虎子兄弟,不不,虎爷!不不不,虎老大!俺以后就跟着你了,你说咋整就咋整!俺常三水里火里绝无怨言。我说老大,你是怎么把这些胡子都给弄死的?俺咋没听见枪声呢?”他从头看到了秦虎的冷静和胆略,再加上半个月来跟着学到的东西,常三此刻是彻彻底底的佩服,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样板儿。 秦虎盯着常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接着说道:“三泰,你想纵横天下就要吃天下人吃不下的苦!这个咱回去再说,现在快点儿打扫战场,家里人还等信儿呢。”说完就开始去拉胡子的尸体。 几个人都是有些身手本事的,片刻功夫就把车马钱枪归集了起来。正想着挖坑埋人的时候,只见孤家子镇方向几只火把在往这边过来。秦虎估计是海叔他们来了,就嘱咐三个人在这里等,自己骑上摩托迎了过去。 海叔、李顺义、胡有年还有四个奉军的士兵一共只是七个人,再加上拐子和小地儿也来了。一帮人赶着四辆大车,看见秦虎这一通报,人群里是一片欢腾,秦虎看海叔脸色不虞,就低声问道:“咋了海叔?弟兄们不愿出来是吧?” 海叔点点头道:“几个胡子就让他们推三阻四的,真他娘的让人憋火,就这几个亲近的跟着俺出来追。”说着用手向后面指了指。 秦虎轻笑道:“其实也没想着用上他们,你们不来我就要把这些胡子埋了。这些胡子是什么老石梁的二当家叫做‘阴着天’的带来的,有点儿小缴获,一会儿海叔你看着安排报上去吧?” 海叔知道秦虎现在不想出头,叹了口气又道:“让这几个兄弟捡个便宜也好!你一个人危险不?再有行动一定先说一声儿,你这一追家里急的不行,没让侯明来,那小子闹着在家里哭呢。” 大家一路说着就赶到了秦虎伏击胡子的现场,看到一长排死尸和马匹大车,人群里响起一片吸气和咋舌声,接着就是七嘴八舌的乱哄哄的一片。秦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海叔,自己跟成大午三个和拐子、小地儿静静地躲在了一旁。海叔、葫芦叔和李顺义一声不吭地翻看着尸体,完了对视一眼,三人心中不由的震惊:“咱家虎子啥时候成了个杀神了?“ 最后海叔把挑剩下的几匹马和两辆大车拉上尸体,把十几支胡子的破烂枪支捆绑好扔到大车上,还给每个跟出来的兵发了十块大洋,大家兴高采烈地往奉天赶去。 海叔本想把那几百大洋都给秦虎留下的,可秦虎坚持要给跟出来的士兵发,海叔也就发了。海叔和李顺义都先挑了一匹马,顺手也给侯明弄了一匹。大午骑着马来的,燕子、三泰、拐子、小地儿都跟着挑了匹马,三泰悄悄靠到秦虎身边一撩衣襟,腰里赫然别着一把盒子炮,嘿嘿笑着在秦虎耳边道:“俺师兄也挑了一支……“ 第二天,《奉天日报》还真登出了消息,说是奉天卫队营遇匪出击,追击胡匪50余里,击毙原洮辽恶匪匪首‘阴着天’及胡匪余部14人…… 晚饭时成大午、燕子姐带着孩子加上四方兄弟一起都聚齐在老奉天饭庄,海叔、孙叔、葫芦叔、顺义叔四家人也都来了,大家挨个介绍认识后大堂内一片欢笑。 海叔几个老兵很是看重成大午,也喜欢常三兄弟几个的机灵勤快,大家都为虎子交了新朋友而高兴。大家热闹了一会儿海叔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虎子蔫不悄的搞了这么大一处饭庄,我们几个老家伙还蒙在鼓里,现在看到这里的局面、这摆设,让俺哥几个都跟做梦一样!虎子,你给大家说说,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儿来,这样大的店面咱怎么个操持法儿?”。 对于这家新式样的饭店,秦虎只是跟海叔和家里讲,自己是租下来这个店面和后面的院子,只做稍稍改动并没花销太多,而且跟着长官跑腿儿这几年自己也攒下了不少的薪水和赏钱!他可不想让大家一边做着生意一边担惊受怕,抚顺的‘打秋风’那是坚决不能透风儿的! 现在装修也快结束了,也该做些其他方面的准备和安排了,费了这么大的心血,一定要把这老奉天饭庄办好、办长久!听海叔问自己,秦虎就站起来,“这里也快拾掇好了,下面的事情也该做些准备了。这开业以后,孙叔和几位婶子们就负责后厨和每天把结账的银钱收好,柜台上和采买的事情我想着就交给三泰兄弟几个轮流照应,他们脑子灵、账目也清楚,街面上的事儿也溜得很,我看错不了。现在咱们就缺些手脚勤快的跑堂了,这个大家一起找合适的人手,咱多给工钱还管饭,就是要求也比别处要高,这个操持管理的门道儿我下来教三泰来指挥,让他来做这个大堂掌柜的。” 李顺义站起来大声嚷嚷道:“虎子,你给咱家里开了这么大处买卖,我们老哥几个该干点啥?你不会是只安排我们吃吧?”说完满屋子哄堂大笑。 秦虎笑呵呵地道:“说对喽!顺义叔你和海叔、胡叔的任务还真就是拉人来咱这里吃饭,开始的时候咱还得自己掏钱请人家过来吃,以后人家再来还要给人家打个折扣送个礼品啥的,这饭店红不红火关键就在个人气儿!” 那边坐在成大午和常三中间的燕子姐拉拉自己男人的衣衫低声道:“大午哥,你说这虎子年轻的像个洋学生,听小幺说他比三泰还小几岁呢,这小家伙杀人时手可真黑,做起生意来又这么多道道儿,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他是个啥样的人物啊?”没等自己男人回答就又扭头对着常三道:“三泰,这个大堂掌柜你能行不?别给闹出笑话。” 常三拍拍胸脯道:“虎子兄弟早就给交代了,俺就是这个…这个大堂经理,除了收钱会账,主要是看着跑堂的别出错,还有就是遇到重要的客人要上去客气几句,送个礼品加个菜啥的,等认识的那个…对对对…那个贵宾级的客人多了,过年过节的还要打着咱老奉天的旗号去人家家里送点儿礼物,总、总、总之就是要在这奉天城里成为有名有号的掌柜。” “俺的娘!本来俺还想着跟你换换呢,你这一说可把俺吓着了。”燕子姐笑笑又说道:“三泰,你别总想着跟虎子兄弟学战场上拼命的本事,做好这个掌柜也是本事,你记住了没有?” 常三点点头道:“虎子兄弟说了,做这个掌柜的是在学习八面玲珑,这个俺要是做不好,就不会教俺战场上生死搏命的本事。” 边上听着的成大午插嘴问道:“这是为啥?” 常三抓抓后脑勺道:“师兄,虎子说脑子不灵醒的人,上了战场就会蛮干,那是取…取死之道!” ‘啪’的一声,成大午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记道:“嗯,人家是真做过大事儿的!“ 这成大午正想的出神儿,就感觉媳妇儿又拉自己的衣襟,一回头就看到满脸担忧的媳妇儿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这成大午知道自己媳妇儿啥意思,就赶紧说道:“放心放心!俺就在家里陪着你和孩子,哪儿也不去。“ 这一顿聚餐吃的是欢声笑语,只有秦虎身边的侯明噘着嘴一声不吭,吃饭时也没了往日的狼吞虎咽。秦虎知道这小家伙为啥没兴致,就低声在侯明耳边说道:“回去俺给你讲讲那十几个胡子是怎么死的,这个连常三都没看到,你觉得自己能帮我了,我一定带你上战场。“ “真的!“侯明一下子就欢实了。 “蒸的。“秦虎拿着馒头笑着。 侯明一把就把馒头抢了过去,一嘴就撕咬下去小半个…… 因为老奉天饭庄开业在即,大家的生活节奏都明显的加快了,每个人忙着自己那份差事,也都盼着那个红火的场面快点到来,只有秦虎每日里除去早晚的训练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在写着东西,好像这老奉天饭庄也跟他没了啥关系。 为了海婶儿他们干活、照顾孩子两不误,秦虎让海叔他们四家人都搬到了老奉天饭庄后面的大院子里。这里距离大东边门外的兵工厂很近,葫芦叔一家也搬了过来;孙叔一家彻底关了小西边门的杂货铺,一心扑在这饭庄上,反正二三进的院子足够大,一家子也就搬了过去。侯明这小子抢住了门房,秦虎也在倒座房里给自己安排了一间小书房,旁边特意拾掇出一大间倒座房弄成了小课堂。海叔和李顺义商量了,要把火神庙的老院子卖掉,把钱用在这老奉天饭庄上,总不能让秦虎一人租房装修买家当。卖掉那个院子秦虎没意见,但投入饭庄就没必要了,秦虎的意思是把卖房的钱兑成黄金存起来以备后用。一家人再次开会讨论,最后还是按照秦虎的意思办了…… 第12章 人马何在 瞧见这么大的店面,孙叔孙婶儿没啥犹豫就把杂货铺卖了,这下子就放飞了侯明,这半大小子在老奉天饭庄里上蹿下跳地撒着欢儿,一会儿帮着木工递料一会儿帮着瓦工抹灰,忙的是满身污迹不亦乐乎。常三早就注意到了侯明这小子的存在,变着法儿地在跟侯明拉近乎,这会儿又在给他变魔术呢。 常三手上不停,嘴里问着:“猴子,你跟着虎老大学了点啥?给俺露两手瞧瞧?” “俺学的多了,识字算账看地图,打枪练拳拼刺刀,你想学找老大去,海叔说咱老大的本事官军里都找不出几个!你就别在我这儿套话了。”侯明小子精着呢,早就看出来常三是想了解秦虎的背景出身,前两天就跟秦虎汇报了,秦虎虽没说保密,但是侯明就是想吊着常三的胃口,好多体现一下自己跟老大很亲近这个优越感。不过侯明最认同常三起的这个‘虎老大’的称呼,有时候几个人索性就简称‘老大’了。 常三被人家小屁孩识破了心思也不脸红,接着跟侯明扯:“老大比俺还小几岁呢,他咋啥都懂?猴子你不奇怪?” “那有啥奇怪的!老大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碰上好老师拧跟错、别放过!”侯明能有机会用秦虎的话忽悠别人,心里别提多过瘾啦。 常三知道侯明是故意的,心说今年他娘的流年不利,这都遇到些什么人啊?一个个的猴精。 最后侯明还是把秦虎的经历跟常三详细又夸张地说了,换来的‘好处’是常三教会他骑马,现在海叔、顺义叔和侯明的马还在常三家的大车店里喂着呢。常三从小被燕子姐的爹爹收留,跟着师兄成大午和师姐柳双燕在柳家班里练成了一身让人惊奇的马术,要说调教马匹,别说教侯明,就是教骑兵都富余。 成大午这两天总是闷着头情绪不高,晚上躺靠在炕头儿上愣愣地在想心事儿,瞅着两个小小的闺女憨憨地睡了,燕子便也在男人身边儿躺了下来。 “大午哥,你现在是俺当家的,陪着俺娘仨就守着俺爹留下的这大车店过吧?咱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大富大贵的俺可不敢想,三泰几个愿意跟着虎子去折腾俺不拦着,俺也盼着三泰能有出息,可咱大妞妞还没三岁,你可不能撇下俺娘仨瞎跑。” 成大午闷头哼了一声道:“街坊邻居的能跑哪儿去?” “你是俺男人,你心里想啥俺还不清楚?” 燕子拉开男人的胳膊在他胸膛上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咱没成亲的时候你就总想着去当兵闯荡一番,是你看不得俺掉眼泪儿才被俺拉住的。那虎子读过讲武堂,留过洋,还跟过张大帅,他讲的那些东西三泰都没瞒俺,你那天在小课堂坐了会儿,回来你就总发愣。当家的,俺知道你一身好本事,可俺不知道为啥就怕你跟着他们去动枪。那些绑俺的胡子是该死,可转眼那一群就挺了尸,俺现在想想都怕!” “燕子,虎子那天说要是没人站出来做点儿啥,等孩子们长大了怕是世道儿更乱!这回是虎子一个人拼命把你救回来的,要是妞妞她们长大了,咱们都老了,还是遇上恶人,俺就只能陪着你掉眼泪儿了。虎子说的对!好人越是怕就越是被祸害,能拼敢打的好人多了,太平世道才来得快。” 听着女人没出声儿,成大午强壮的臂膀一圈把媳妇搂在了怀里:“俺也没想着扔下咱的店瞎跑,就是想着晚上过去说说话,盯着三泰几个好好跟着人家学……” 不知不觉中秦虎身边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们都在快速地融合着,而早晚间的训练更是热闹了不少,原本四个人的训练加上四方兄弟就变成了八个。大午夫妻每天晚上也过来,燕子姐跑到后面海婶儿那儿去了,两个女人岁数差不多,性子也接近,唠起嗑来没完没了的,大午也就有时间跟着秦虎、海叔他们听听看看了。 早上秦虎安排的主要是耐力训练和射击训练,现在人多了,就不能在奉天城里跑了,老奉天饭庄离着大东边门很近,早上大家就跑出大东边门,去浑河边的林子里训练;晚上秦虎现阶段还是安排力量训练和搏杀训练,训练完就在小课堂里讲课,常三还安排人给做好了黑板。秦虎现在主要还是给大家讲军事训练方面的知识和一些简单的战术训练方法,而大家最喜欢的是听秦虎讲战例,秦虎就把近现代的重要的战役战斗都详尽地说给大家听,尤其注重讲解发生在中国的一些战争实例,比如日俄战争,甲午战争,直奉战争等等。秦虎还经常会提问启发大家想,这样的课程极大地丰富了这些人的眼界和头脑。当然秦虎偶尔也给大家分析一下天下的形势,每当这个时候,教室里更是鸦雀无声,大家瞪着眼睛就怕漏听了只言片语。 这成大午没说加入队伍,也没说不加入,但是每天听课时他一定是很认真地坐在课桌后面的,还认真的在纸上做笔记,秦虎知道他夫妻俩个都是有主意的人,就一句也不曾劝过。只是晚上切磋搏杀技艺时,秦虎总是找上大午,两人拳拳到肉,打的让旁边观战的人都惊心动魄,也正因如此,秦虎的搏杀技快速地得到了恢复。 大午原是沧州人,从小就过继给了大伯,他大伯是沧州有名的八极拳师傅,所以大午从小就习练八极拳,只是刚刚入了门径,就在十六七那年闯了大祸,只好一个人跑到天津卫卖力气混口饭吃,一次在‘三不管’看马戏时,跟地痞们打了起来,人家地头上人多势众,就把大午给打的不轻,幸好表演马戏的柳大家仗义,花钱给大午正骨上药救了他,从此大午也加入了马戏班子,跟着柳家班跑到了关外,后来还娶了柳家的闺女,也就是燕子,后来燕子她爹收了马戏班子,用所有的积蓄盘下了那间运河边破旧的货栈…… 秦虎对八极拳也是颇为熟悉,前世里在功夫上没少花力气,尤其是在特战旅的那八年,什么样的搏斗没尝试过,只是从自己变成了虎子这才两个月不到,功力想达到原来的状态是需要一定时间的,现在有了成大午这样的陪练,秦虎肯定会抓紧时间进行恢复。而成大午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自己在摸索着练习,尽管他悟性不错,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进步到了什么样子,这时突然碰到了搏杀的行家,大午心里乐的不行,两人每天是不把汗出透了绝不罢休的! 秦虎知道大午家里有两个宝贝闺女,还有个精明的老婆,不好硬劝成大午入伙,可秦虎觉得这家伙要是不跟着自己当兵实在是可惜了!以他的条件和潜力,秦虎有把握一年以内把他训练成一个合格的特种战士。跟大午相比,常三和侯明虽然很有潜力,但他俩需要下更大的力气,花更多的时间才成,而小地儿,拐子,和小幺就更差一些。李顺义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拼命三郎的性格,而且战场上的感觉不是成大午他们能比的,十多年东拼西杀的那种战场悟性不是训练能练出来的,可是毕竟年纪稍稍大了些,过去营养体魄上底子差了,超大强度的训练能不能坚持下来就很难说。对于顺义叔他们秦虎也不做多想,将来能不能再扛枪打仗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能给他们开拓一下眼界,学学训练带兵以及战术素养这些东西就好。 秦虎抽时间还真跟着海叔去了两次卫队营的教军场,他很想在那片大场地上制作些训练设施摆上试试,但毕竟海叔还做不了这个主儿,而卫队营的主官们根本都没有这份心思,也没有那份闲钱,所以秦虎和海叔只好作罢!但是秦虎写画的那些训练设施、训练方法和评比手段却吸引了海叔的兴致,秦虎于是把这阵子写好的训练手册郑重地交给了海叔,并嘱咐道:“这里只是挑兵选将、军容军纪和基本军事素质训练的内容,前面我们讲课时你和顺义叔也记下不少了,两下里对照着看吧。下面我还要写战术训练,里面包括各种地形、昼夜、天气条件下的攻防训练,还有如何应对飞机、大炮等重火力的内容。别着急,咱慢慢来吧!” 海叔如获至宝地把册子收藏好,叹了口气道:“虎子,奉军几十万人,真就没希望了?你看这老奉天也快拾掇好了,要不咱抽时间把卫队营里管事儿的请到咱店里喝顿酒,我再试试?” 秦虎一声轻叹,点头道:“喝顿酒倒没啥,就怕他们心里没有练兵的念想,也许只有破国亡家的痛苦才能让他们清醒些。血性这个东西有时候也只能是鲜血和屈辱才能唤醒的……” 过了几天,晚饭的时候海叔还真把卫队营当下主事儿的张同禄请到了老奉天饭庄,虽然饭店的装修还没弄完,可也到了收尾的阶段,张同禄在饭店里上下一转,着实大大吃了一惊。这个张同禄是张作相的本家侄儿,40出头,是卫队营里的老人儿,平常端着个架子对下属从来就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此刻带着一脸的惊羡拍着周聚海的肩头倒显得颇为亲热。 一层大堂里华灯明亮,深色的地砖雪白的墙面,素花的桌布把整个大厅衬的格外洁净大气,微微有些发福的张同禄在圆桌后大马金刀的一坐下,穿着合体唐装的三泰便把香茶斟进了他眼前精美的茶盏中,然后恭敬地在大厅一角跟侯明俩个垂手而侍。就这几下儿秦虎已经交了四方兄弟和侯明好几天了,将来饭店里的事情可是都要交给三泰这个大堂经理的,秦虎可没心思再放在经营上了。不过今天算是开业预演,秦虎也早早就带着孙叔、小地儿一身儿大厨的白衣高帽在厨房里张罗着,同时也通过厨房与大堂的玻璃窗在观察着外间的情况。 张同禄算是个见过些世面的,被人家宴请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今天看着一道道精致美味的菜肴首先转到自己眼前,两手轻敲着转桌左瞧右看的笑得是满面春风:“老海,你可是吓着了俺老张!虽说在咱卫队营里能见些场面,可你个厮杀汉才来奉天两年的工夫儿,就能整出个这么雅致的地界儿,好本事好本事啊!遇上高人了?” 周聚海和作陪的胡有年此刻脑袋里也是晕陶陶的,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厮杀汉子哪里敢想眼前这店面竟是自家的买卖? “哦……这些名堂都是天津那边儿合伙人的意思,一个老乡,天津、上海那边开了多年的饭店,倒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此刻周聚海忍不住就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说道一下秦虎受伤被退役的事儿,可想想秦虎反复的叮嘱,只好按秦虎的意思,含混地编造出来一个合伙人来。 “好买卖好买卖啊!我说老海,你说你哑么悄儿地整成了这样的买卖还闹着练啥子兵?好好弄这个弄这个……” 在美酒精食刺激下,没一会儿张同禄大呼小叫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喝嗨了。 “老海兄弟,你说你放着享福的日子不过闹着要练兵,寻思啥呢你?” 周聚海还担心这老小子吃饱喝足了装糊涂呢,现在听他自己问出来赶紧把酒就给他满上:“队长,你说咱大帅都能出事儿,俺就怕这好日子突然就又没了,把兵练好了心里踏实。” “老海,就瞅你今天这话以前俺老张还真小瞧了你!不过要说在咱奉军里做事儿你还是嫩点儿。今儿这酒不能白喝你的,我得让你明白明白,省的你瞎闹腾。” 周聚海赶紧着给张同禄又把酒倒满,瞪眼儿瞅着这家伙继续道:“老帅殁了现在是少帅当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理儿你懂吧?自从皇姑屯炸了车,咱卫队营里主事儿的伤的伤辞的辞,就剩俺老张一个大队副支应着,这是少帅那里大事还没头绪,等他把眼下急着办的事情理清楚了,奉天卫队营这么重要的地儿,还不得换上一茬身边儿信得过的?俺老张到时候在哪儿落脚儿还没谱儿呢,队里那些弟兄那个有心思陪你折腾?人家都暗地里忙着找门路,就你小子没事人一样,原来是憋着这么一桩大买卖,哈哈哈……” 几句话说的周聚海和胡有年直个劲儿地点头,张同禄抽出根烟卷就着胡有年伸过来的火头点上撇撇嘴又道:“看你想张罗着操练我没搭理你倒也不是为的这个,我说点儿扎心的,你哥俩可别学碎嘴子的老娘们儿出去扯犊子。” “是是是,队长你这是指点俺老海,俺知道好歹。” “咱卫队营是啥地方?‘科班儿升得快,还得卫队带’这话儿你听过吧?你看奉军里的老将大员们有多少子侄后辈儿不都是先送讲武堂后进咱卫队营的?别说你几个中队长,就是再下面的连排长哪个没些根脚?在咱卫队营里练胳膊练腿儿的没啥大出息,咱这地方练的是眼力、长的是心眼儿、拉的是关系,过了这一关你才有领兵带队的机会。老海,你小子嘴严实俺老张知道,来卫队营两年了你是一点儿口风没吐过,要想俺老张指点指点,你得先让俺老张清楚清楚,你个没根脚的厮杀汉是咋进的卫队营?” 周聚海摸了摸脑壳:“队长,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这事儿俺现在还迷糊呢!俺也是到了卫队营才听说是杨督办举荐俺来的,可这两年也有跟着杨督办办差的时候,杨督办那边儿也没透啥风头儿,这上面大员的高枝儿俺老海可没胆儿攀扯。” “哈哈哈……算你小子实在!我跟你说啊老海,咱关外虽然不像关内到处的诸侯王爷,可哪一帮哪一伙的也分的清楚着呢。咱老帅那是厉害!四方八面的都摆得平也都给面子,所以咱卫队营里哪方面的人都有。可老帅突然就撒手去了,少帅就怕大家明里暗里不听招呼各行其是,一接掌奉军立刻就成立了奉军警务处,总制奉天各支队伍的行动。面上是俺老张一个人带着卫队营,实际上有个大事小情的都得去跟奉军警务处打上一声招呼,高纪毅那小子你许是不清楚?也是咱卫队营出去的,跟俺老张前后脚儿进的卫队营,比俺还晚俩月呢!那时候还叫巡阅使卫队,后来他攀上了少帅和郭鬼子【郭松龄】,郭鬼子跟老帅闹事儿的时候他就在郭鬼子阵里,为这跟杨督办一伙结了仇怨,深着呢!这小子现在是奉军警务处的头头,少帅最信得过的人,冷心冷脸的最难说话儿,还他娘的喜欢刨根儿问底儿,要是知道卫队营里杨督办的人要张罗着练兵,你小子一准儿就得惹祸上身,备不住俺老张都得跟着吃挂落儿……” 张同禄后面的话周聚海脑子里懵懵地都没听到,脊梁沟发凉头发根子发硬冷汗差点儿下来。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了些风声儿,说是杨督办跟少帅闹的不对付,这要是因为自己想着操练的事儿捅了大娄子,这祸可就闯大了! “怕了吧?”张同禄得意地拍拍周聚海的肩头,到了这个场景他才觉得这顿酒是他娘的喝的有滋味儿了。 周聚海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一旁的胡有年虽然也吓了一跳,这时候反应倒快,赶紧插话道:“张长官,我家老海兄弟就是个直肠子,练兵的事儿他可真没多想,幸亏您老见识高明,不然俺家兄弟就捅篓子了,这往后还得你老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老海,多陪老哥我喝上几回亏不了你。” 周聚海此刻也放松下来,嘿嘿笑笑:“队长,咱这老奉天一开张你就当自己家里的买卖,您啥时候有空咱啥时候开席。一会儿给嫂子孩子带几个菜回去,让他们尝尝咱老奉天的手艺?” 三个人嘻哈地这顿酒喝的就融洽了不少,酒喝得时间一长车轱辘话一大车,胡有年借着酒劲儿又把话题给绕了回来:“张长官,您说…您说俺家老海还有机会领兵不?” “悬!俺老张能行,他老海不…不一定行。你老胡还别不服,俺不说比他官大,俺身后…身后可是辅帅…副帅【张作相】他老人家!俺是不喜欢领兵干仗的,要是俺想带兵早就他娘的带了。 杨督办是有大本事的,这个副帅都佩服…佩服!可老帅在时就不许他领兵,咱奉军的队伍是留给…留给少帅的,副帅、虎帅【汤玉麟】是老帅一起起家的老弟兄,一家人…一家人!你老海想领兵就错了…错了,混好了干个县里的警察局长也他娘的不赖,为啥非要舞刀弄枪的,粗坯…粗坯…哈哈哈……” 一顿酒张同禄喝得是尽欢而散,晃悠着让三泰、侯明拎着酒菜送回家了,海叔、葫芦叔、老孙叔三个围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地没了声儿,等着秦虎关门上板儿回来,葫芦叔开口便问道:“虎子,刚才张同禄的话你都听见了?” 秦虎点点头坐下:“听到了。张同禄的话你们也别太当真,这老小子七八成的真话里也有两三成是唬咱的。” 仨人眼前一亮‘哦’了一声儿:“快跟咱说说?” “少帅突然接掌这么大的基业,上上下下的肯定是要乱上一阵儿,现在一动不如一静,海叔你想着在卫队营里练兵这事儿看来是要先放一放了,这个的确是咱考虑不周。不过张同禄既然是张作相的人,肯定是护着少帅的,当下关外的形势求稳第一,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去高纪毅那儿挑事儿,真要是挑的少帅跟杨宇霆闹起来,他一个小团副能兜得住?这老小子是官场油子精着呢!怕是看咱老奉天的买卖开大了,想着混吃混喝的沾点油水?再说拢住海叔这样的部下也是带兵必须的手段,能唬住一个算一个。” “哈哈哈哈……” “他娘的,这他娘的当官儿这么多道道儿?”老孙叔自己倒了一盅一口闷了。 海叔拍拍脑门儿长舒口气:“还真他娘的把俺唬的不轻!” “不过张同禄说的还是有门有道儿的,奉系里一帮一伙的他比咱们明白多了,这个以后海叔就得多注意了。张同禄这样的小官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咱也没必要得罪他,多条关系多条路,不知啥时候就用上了,他想蹭吃蹭喝的就由他吧。再说了,卫队营里也不是只讲拉关系找门路的,不练兵养军队干啥?” 海叔一拍大腿:“对,哪有扛枪不操练的?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咱有练兵的好法子,先在家里拿那几个小子练着。” 三个老兵听秦虎一分析明显是轻松了下来,胡有年叹了口气问道:“虎子,你瞧不上奉军不愿回去,可要是老海也没了带兵的机会,一旦日本人真对咱东三省动了手,奉军再不敢战,就凭咱家里这几个人怕是连家里都护不周全,就只能往关里逃了?铁梁那里一个人在队伍里拼的也费劲,连个帮手都没有,虽然混成了个营副可也说了不算,这事儿你可得早拿个主意!”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葫芦叔确实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先就把最要紧的事情提了出来。可秦虎自打医院出来,一直在忙着恢复身体和张罗老奉天饭庄,拉队伍的事情真还没来得及细细考虑,现在却是摆上了日程。 瞅瞅三位老兵点点头道:“海叔、胡叔,在奉军里领兵的事儿咱自己也做不得主儿,就是真能带上了一团人马,到时候想拉出来跟小日本拼也未必做得到!这个咱从长计议吧?” …… 晚上秦虎在床上辗转反侧难入梦乡,奉系队伍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就是能回少帅身边也无力改变什么,与其在奉军里浪费了这三年时间还不如另起炉灶想想别的法子!要说关外除去奉系的大军,能有人、有枪、还有地盘儿的就剩下遍地的山匪绺子了,那里有可能是个让自己一展身手的地方吗? 第13章 开张大吉 老奉天饭店重新开张,给奉天城来了个小小的轰动。这个时代的社会,最大特征就是普遍贫穷,不管是什么手艺,只要算是个谋生的手段就必然会敝帚自珍甚至是一脉单传,所以师徒胜过父子一点儿不足为奇。厨子的本事当然也是一门能谋生的手艺,贫穷和战乱又极大地限制了它的传承和交流,此时各派各系的菜品多还是独处一地小范围流传的,所以像老奉天饭庄这样精品杂集,荟萃各个菜系风味儿的所在出出风头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再说老奉天饭庄里也不仅仅是菜品惊艳好吃不贵,连整个店里都处处透着新奇。首先入眼的是装饰风格,中洋兼具华美大气,与众不同的园桌和洁净的桌布、转桌以及带着照片和品介的菜谱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尤其是秦虎专门给三泰这个大堂经理和跑堂的小子们定制的唐装,比新郎官可精神多了,一下就都赚足了客人的眼球。 本来秦虎跟海叔商量着半价优惠试营业一周的,结果第一天是海叔拉来的卫队营人马,第二天是葫芦叔和李顺义拉来的同事朋友,第三天就被一帮奉天的军政官商给包了场,所以只好拣日不如撞日的正式开业了。 秦虎只拿出三天的时间,在饭店的角落里纠正指点了一下服务的方式方法,便在店里消失了身影。就在大家数钱数的手抽筋儿,围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说着赵老板不会吃烤鸭子;钱掌柜直接把烤羊腿的蘸料当菜吃;孙厂长一顿饭要了三份酸菜鱼的笑话儿时,秦虎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停地写着…… 常三不仅悟性高、学的快,而且眼神儿贼厉害,早就发现了这几天秦虎跟往日不同,躲在书房里和海叔商量着什么事儿。常三又找上了给秦虎书房里送开水的侯明问道:“咱老大实在是尿性!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本事。看看咱这老奉天开业才几天啊?早上十点刚过就他娘的给坐满了,没想到钱还能这样挣!哎,我说猴子,咱老大又张罗啥呢?”说着话大拇指往秦虎屋里指了指。 侯明‘呵呵’两声儿进屋去了,让常三抓着脑瓜皮在那儿郁闷着。 秦虎几天来跟海叔要交待的事情不少,从家里的训练到饭店的经营,从每个人的秉性到钱财的使用都逐个详细讨论了一遍。海叔了解秦虎拉队伍的迫切心情,不好拦着不让去,明知道秦虎那身本领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但也没少跟秦虎唠叨跟胡子打交道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秦虎每次都郑重地点头答应,又嘱咐海叔要慢慢想办法花些钱往上运作一下,目的就是争取离开奉天去单独驻守一方;还有一个事情秦虎也告诉海叔要注意,就是要充分利用老奉天饭庄,关注笼络一下军医、电话、电报、修车驾驶方面的好手,这些专业技能将来能派上大用场……两个人连着讨论了几天,最后还是回到了军事训练方面,秦虎知道海叔和李顺义认识的字不多,就把能画成图的都给再描绘了一遍;并嘱咐侯明把训练册子上的字要分开认全了,再转告给海叔知道。 侯明半是问询半是提醒地道:“大午哥和三泰哥都识字,可不可以让他们看这个册子?” 秦虎想想道:“也好,大家一起学学也没啥坏处,但是一定嘱咐他们保密!我走前总要跟他俩交待一下的。“ 侯明自从跟着秦虎开始学习,这些日子对待秦虎就像自己的亲大哥,那是一种混合了敬仰和依赖的情感,此刻眼里含着泪花道:“虎子哥,你啥时候回来啊?“ 秦虎拍拍侯明的肩头:“小子,你已经是条汉子了,将来跟着我东跑西跑的时候长着呢!在家练好了本事,以后才能帮上我。”看着侯明狠狠地点着头,秦虎又对着海叔道:“这次出门可能时间长些,但大雪封山前肯定会有消息回来的。“ 第二天秦虎单独跟大午和三泰说了一个晚上的话,把平静的生活之下将来可能要发生的战乱跟哥俩粗略地交待了一番,看着哥俩脸上震惊、愤怒、茫然的表情交替变化,秦虎并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表态,只是郑重地嘱咐道:“大午哥,三泰,这个现在看似还能凑合着过下去的世道不久又要大乱了,国家衰弱被人欺辱,百姓颠沛流离的日子不远就会来了。我不求你们跟我上阵杀敌,可是想乱世里保命护家,一定要把本领练好,训练的法子我都交给海叔了,他会先带着大家练下去。我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咱们现在也算是一家人了,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乱世里坚持下去!大午哥,三泰你们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我知道你们能帮着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有啥事情不明白可以跟海叔多商量。“ 这个晚上大午和三泰问了好多好多的事情,秦虎都认真地给了他们能理解的答案。最后成大午道:“虎子,俺知道你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去办,家里的事情你放心好了,既然你把这天大的事情都能跟俺们说明白了,俺一定帮着海叔盯着他们几个好好练本事。就是听不到你晚上讲的那些东西,俺可能会睡不着。“ 大午说话做事从来就是认真专注的,不苟言笑说的正是大午这样的性子,难得听他有这样诙谐的言语。 秦虎哈哈笑着:“大午哥,等猫冬的时候我回来继续给大家讲。“ …… 九月里的奉天已经是秋风习习,夜里已经是冷意袭人。秦虎不能再耽搁了,他甚至没有把葫芦叔、顺义叔和老孙叔都叫齐了商量一下,就一个人出了奉天城。这次出门秦虎还是认真做了些准备,一身儿大户人家的行头,本来是想穿一身中山装式的学生服的,又觉得跟驾车不对路,索性把上衣换成了缎子面的夹袄马褂,下面的袍褂就免了,套上奢华的马车,镂花的核桃木厢车里还铺好了保暖的毛皮和毡子,晚上御寒的毛皮大衣,连喂马的料槽和打水的皮袋都没落下,只是武器弹药秦虎都放在了家里。自己的背包里装好记事本和钢笔,地图和手电,马灯里添好了燃油,随手也装上几瓶家里配置的药物,备下两百大洋,一路就向本溪方向而去。 有了上次在孤家子追击胡子的经历,秦虎后来还是大略了解了胡子的分布情况,知道奉天省【辽宁省】的东南以及吉林的东部和南部的群山里才是大绺子聚集的集中区域,再详细的东西海叔、三泰也很难了解到了。缺少信息也不会影响这次行动,秦虎明白自己更多会扮演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而不是献图入伙的杨子荣,可一路上赶着马车,秦虎还是忍不住唱上了”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秦虎在孤家子镇上找了家大车店住了一晚,尽管带出了一身的富贵气儿,可还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来搭讪,可能是不久前自己在这里给胡子的教训太深了,一时都不敢来这里了?秦虎胡思乱想着又上了路。一路上过了佟儿沟也没啥动静,秦虎索性就任由马车自己往南走吧,过了晌午,大车进了一个交通要点上的小村落,从地图上知道这里叫作响山子,再往南就快到本溪了。秦虎觉得本溪算是个大城,在那里肯定更难碰到自己要找的人,还是在这里再演一出试试吧。 秦虎错过了饭口,可在白花花大洋的攻势下,这家老悦来客栈里,四菜一汤还是很快摆上了桌。嘱咐好店里的伙计喂马饮水,一个人坐在饭堂里对着四个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伙计喂了马回来客气地问道:“小爷,您是打间还是住下?” “这地方能住人吗?俺还是住本溪湖吧,吃好了俺就走!”秦虎撇着嘴一脸的鄙夷之色。 伙计让秦虎气跑了,坐在柜台旁满脸的不痛快,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背着前后皮搭子的青年人挑帘子进到了店里,双手抱拳一脸笑意对着伙计道:“掌柜的,做不做桌椅板凳,箱柜板柜?看你这桌椅板凳可用了有年头啦!修修补补的该换换新了。” “去去去,不做不做。”伙计正在那儿上火呢,没有一点儿好脸色。 这青年人也不恼,看看在那儿吃饭的秦虎,慢慢走了过来,拱拱手和气地问道:“这位少掌柜,你这出门在外的一定要车马便利,让小的给您收拾一下大车?包您每日里多跑个十里八里。“ 秦虎抬头瞄了他一眼,还没搭腔儿,那边的伙计就接上了话头:“我说跑箱的【四处找活的木匠】,你小子有点儿眼力成不?这位小爷人家是啥样的车马?也轮到你来拾掇?俺这小店干干净净的也算是老店啦,这位小爷还嫌咱不讲究,一定要去本溪湖才住的,你麻溜的哪儿凉快哪儿歇吧!“ 那年青人也没啥尴尬的,笑笑道了声‘叨扰叨扰!’就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了。 秦虎撇撇嘴继续细嚼慢咽地吃着自己的午饭,心中若有所思,是不是自己太想碰到胡子了?怎么看着谁都像呢!这个找木匠活儿的年青人手上的老茧和满身的木材味儿秦虎已经注意到了,跟胡子那是不沾边儿。 这顿饭秦虎吃了时间不短,其实是在静静地观察店里的情况,还真像那伙计说的,这家老悦来客栈是家老店,就秦虎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饭堂里来了四五拨人,看样子像是从山里出来的马队垛子,伙计和这些人显然非常熟悉,又递手巾又加热水的很是热络,看起来也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秦虎起身结账的时候又进来了一些剃头的、修脚的去了后面大院子,这里还真是热闹!怪不得三泰说小镇上的客栈、大车店里人最杂,还有一处三泰说过的地方秦虎还不想去,那就是窑子了。 驾着车出了镇子,秦虎心里泛着嘀咕:“都说辽东胡匪遍地,咋这胡子还挺不好碰啊?” 秦虎知道自己的性子,想好了马上就要去做,看来这次出来是匆忙了些,可也没时间再做认真的准备了。就这样驾着大车慢悠悠地奔着本溪方向走了下去,路上还算平坦,山地林子还不算多,沿途农田里的玉米、高粱填满了山包林子以外的所有地方,路边的轻纱帐子里秋风吹过刷剌剌的一阵起伏,仿佛空气中都浸润了高粱的味道,秦虎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心说:“多好的青纱帐啊!怎么就没人跳出来大吼一声呢?” “吁、吁……吁……” 秦虎紧急勒停了马车,挺身就跳了下去,前面路边一只半新的靸鞋丢弃在那儿。 秦虎来到那只鞋子边上蹲下,把两根手指伸进去按了一按,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放下鞋子,立刻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况,这里刚出镇子不算远,路上也没行人,秦虎向路边看去,只见道路这一侧排水的沟边上齐膝的野草被趟开了一道痕迹,显然是有人从这里向几米外的庄稼地里走了过去,秦虎站起身形向稍远处一看,果然就在庄稼地边上的垄沟里,就在野草从中像是有个人被丢弃在那里。秦虎几个箭步就蹿了过去,果然一个昏迷的高大汉子四肢摊开侧趴在草稞子里一动不动,一只脚上没有了鞋子。 快速蹲下身,秦虎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手指刚刚触碰到这人肌肤的瞬间,变故突起! 这个倒地的汉子右手猛然挥动,反手一棒子就击向秦虎的头部。 如果换做别人,在这电光石火的偷袭下,两个人必然是要换一换位置了。 ‘砰’的一下,秦虎伸出的右手刹那间一记横拳砸出,狠狠地击在这家伙抡起的小臂上。 ‘哎呀’一声惨叫未绝,这小子后脑又挨了秦虎重重一拳,他还没有机会看到自己偷袭的人长啥样,一切又恢复了片刻前的安静。而秦虎挥出两拳的同时也顺势趴倒在这家伙身上,一只耳朵紧贴在垄沟上仔细地洞听周边的动静儿,而手下悄悄地把身下的小子摸了一遍。确认四周几十米内没有人行动,秦虎翻身起来一手捡起木棒,一矮身就把这回真昏过去的家伙扛在了肩上。看着手里的木棒秦虎不由得一声轻笑,难怪自己没发现,这个鸭蛋粗细的短棒上还缠裹了一层毛扎扎的野草。 当偷袭秦虎的大个子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张英俊的脸对着自己笑呵呵地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身子一动才发现腿脚都被捆了个结实。 “哎呦!哎呦!哎呦……” 秦虎看他醒了过来,手里的短棒是哪儿疼往哪儿戳,一边戳一边说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算计好心救你的人,看我怎么整死你!” “哎呦!哎呦!哎呦……” “说!你同伙在哪儿?为什么要袭击我?说,说,说。”一边问一边用力地收拾这小子。 “俺、俺是一个人跑单搓的,砸…砸…砸孤丁,没…没…没同伙。哎呦,哎呦……” “不说是吧?我带你回镇子上让大家认认。我可跟你说啊,我问你啥你说了备不住爷能饶你一回,你要是硬挺着充爷们儿,嘿嘿……等我把你做木匠活儿的兄弟给逮着,一起送官砍头!”秦虎开始慢条斯理地说着,后头两句突然就加快了语速,秦虎在使诈! “啊啊!你、你、你……俺没兄弟。”这家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脸上的表情充分证明了秦虎的推测。 秦虎一只手跟拎小鸡子似的就把这高大的家伙从地上拎起来扔进了大车里,然后厉声说道:“现在咱回镇子上去找你兄弟,到镇子以前你说了实话,我还许给你留条活路,你不说,爷就扒了你俩的皮。”秦虎牵着马车掉头就往回去。 “爷,爷,俺说俺说,杀俺头俺认了,你饶了俺兄弟吧!他没跟俺一起做这个。”这家伙终于沉不住气招了。 秦虎诈这小子并非没有根据,刚才看到路边那只鞋时,秦虎手指伸进去本是想探探鞋里的温度,判断这鞋掉了多长时间的,可手指上沾了些锯末出来,仔细一看鞋的缝隙处还有一星半点的锯末和木屑,等秦虎把这小子扛到马车前仔细端详时,就发现这张脸和在老悦来店里跟自己套话的小木匠很有几分相似,秦虎前世里在双反部队时学过绘画素描的,对人脸的辨识那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所以立即就跟那个小木匠联系在了一块儿。 看这家伙认了怂,秦虎就开始审上了…… “叫啥?多大了?哪里人?干了多长时间了?” “俺叫杨二,今年21,本溪南边南坟【南芬】六台河子的家,跑‘单搓’做‘棒子手’才仨月。”这家伙哼哼嗤嗤,不情不愿地交待了。 秦虎手里的棒棒儿‘梆梆’地敲着杨二的小腿迎面骨,疼的这小子直咧嘴。秦虎笑笑说道:“你弟弟杨三给你探路找目标,你躲在半道上偷袭出手,说说有人命官司不?这几个月劫了多少?你要敢不说实话,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们兄弟俩。” “没、没、没人命官司!俺一共这才做了两次,俺一共才劫了三十几块钱,都给家里还了债。”看着秦虎一双虎目里透着瘆人的寒光,这家伙接着磕磕巴巴地又道:“六次,六次,俺真的就做了六次!算上俺们吃饭花销一共是三十六块,没打死过人,没有啊……” 秦虎停下马车接着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还的什么债?” 听秦虎问这个,也许是杨二现在真害怕死了,也许是想起家里的什么事儿,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秦虎看这小子不像个表演高手,也就不再拿棒子敲打他,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等着杨二开口。 “家里就是俺们兄弟三个,爹娘没的早,家里全靠俺大哥。俺爹活着的时候是木匠,地里不忙的时候就跑箱干活,俺哥打小就跟着俺爹出门干活儿,手艺学的最好。去年秋后的时候,俺哥让‘小万盛’绺子里给绑了,俺哥俩找关系赎人把家里盖房和给大哥留着娶媳妇的钱都给了绺子里,还从屯子里的亲戚那儿借了几十块,凑齐了一百大洋,可绺子里说非得俺哥给他们干一年的活儿才放人。 俺哥俩手艺不成,找不到挣钱的活计,四邻八舍的抬不起头。大哥被绑以前又吩咐过,说是出门要是遇到胡子被绑了,不让俺哥俩拿钱去赎票,他自己给绺子里干活儿就成,结果俺俩着急,被‘花舌子’【牵线要赎金的】给骗了。过了秋,俺哥回来不骂死俺呀?是俺出的主意去劫道当棒子手的,这下丢了大哥的脸,活不成了!呜呜……“越说越伤心,这高高大大的家伙竟大声嚎了起来。 秦虎一听,心里这个气呀! “好你个混账东西!你哥被绑了,以前还交待过你要咋办,你他娘的没出息让人给把钱骗了,却去劫道还账。还对不起你大哥啦,呸!你咋不想对不起我?你咋不想对不起被你敲晕了遭你抢的人?我现在就揍死你,省的你哥看见你没脸活着。“秦虎扔掉了棒子,两手用力乒乒乓乓就给了杨二一通拳脚,疼肯定是得让他疼几天,但秦虎却没有下死手。 打完了杨二,秦虎出了气,‘咔嚓’一声把那根鸭蛋粗的短棒就给掰成了两段,顺手就给扔进了高粱地。 用手指在杨二头上点了点道:“带我去你家里看看,你如果说了假话,我就把你们兄弟送官。要是真是你说的这样,老子没准儿给你留条活路。现在给我说说‘小万盛’绺子里的情况。“说完调转车头,跳上马车又向本溪方向而去。 听说有活路,杨二立即就不哭了,低头把鼻涕眼泪儿的往肩头袖子上蹭了蹭道:“俺哥叫杨成群,俺叫成林,俺弟叫成材,俺一句瞎话没说,你要是不给别人说俺干的事儿,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我让你去杀胡子救你哥,你有那个胆儿吗?少他娘的废话。说说这周边胡子的情况,我可告诉你,别给我瞎掰啊!你要是跟我扯犊子,你就等着挨刀吧。“秦虎又瞪起了眼睛。 杨二看着秦虎的眼神儿,心里打了个突儿,知道这次遇到了极厉害的茬子,不敢胡说八道,一五一十的跟秦虎说起了他了解的这一带胡子的情况。 这一说就说到了本溪城,秦虎沿途下车买了些吃食打了包,回到车上给杨二解开了绳子,只在这小子腰上系上一条绳索,另一头系在车厢里,把赶大车的活儿交给了他,自己坐在车里拿出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的做起了记录。 第14章 白兔上山 杨二对胡子的了解比在奉天城里的三泰具体了一点,他虽然只是个跑了几个月单搓的棒子手,可对胡子的活动还是比一般百姓要关注多些,尤其是他大哥常年跑外做活儿,对胡绺特别在意打听,也常提醒这俩兄弟出门注意。据杨二说道,奉天省东部山地区域里,上百人的绺子或得有几十处,几百近千的绺子他也听说过好几支,安奉线东,太子河、浑江、叆河流域附近的大绺子有‘老石梁’、‘小万盛’、‘大万全’、‘全来好’等几处,每处都有好几百人枪,他哥就是报号‘小万盛’的绺子给掳去的…… 大绺子名气大,江洋道上凭着响亮的报号和实力都占有自己固定的地盘,绺子的底窑【老窝】和落脚的地方都很隐蔽,具体在哪儿可说不上来,平时轮换下山,冬天也不散伙猫冬。几十人的小绺子可就多了,山林、村镇里藏着,随时都可能碰上!小绺子过了秋收,寒风一起就挑片儿【分红】、插旗子【藏长枪】猫冬了,这些小帮小绺一打一散的也没啥规律,冬天有家的回家,有友的靠友,或是找女人和相好的猫冬不出门了。现在正是大小绺子最忙的时候,过冬的粮草,各行各业的吃票【保护费】进项,绑去的秧子【人质】要赎金,都要抓紧了。秋收一过,小雪封路大雪封山,大家就都不动弹啦。 再详细一点儿,杨二也就说不上来了,怕秦虎不满意又道:“俺哥常年跑外,他知道的细,俺都是听俺哥说的,俺兄弟也比俺知道的还多些。” 秦虎点点头说道:“胡子都是为啥进绺子的?” “为啥的都有!听老人们说从老毛子跟小鼻子在咱关外打起来以后,胡子一下子就多了。” 秦虎知道杨二说的是1905年的日俄战争,就提醒杨二道:“把你听说的胡子的事儿一个一个说说。” 杨二就又一边赶着大车一边又说开了…… 通过杨二一路上说的故事,秦虎震惊地觉察到,东北胡子遍地,早已成了关外百姓生活的一部分,大家虽然看不起做胡子的人,但又惹不起成群结队的胡子,还必须学会跟胡子打交道。吃不上饭了,遇到不平的事情想出口气了,甚至是因为赌气都可能跑去干了胡子。这杨二就是个例子,他哥给胡子绑了,钱给土匪的‘花舌子’弄跑了,自己就去做胡子劫道。 秦虎心说:“这胡子堆儿里得多乱呀?啥人都有,想受诏安当官的;想富贵的;想放纵的;想吃口饱饭的;想出气报复的;还有无处可去的;这样的队伍将来怎么带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黄昏的时候,杨二赶着大车到了六台河子,进屯子前,这小子千央告万肯求,让秦虎千万别给人提自己打闷棍的事儿,不然连自己大哥回来都没脸活了。秦虎点点头狠狠地道:“我现在跟邻居们说,你小子也不会认!不过我可先告诉你,你不知道我是干啥的,我要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看着又被吓的要磕头的杨二,秦虎接着道:“你放心,一会见到你兄弟,我再问他,只要你们说实话,按我说的做,我就放过你俩个混账东西。”一边说着一边把栓着杨二的绳子给解了下来。 刚进屯子,秦虎就看见响山子村的那个小木匠匆匆迎了上来,对杨二说道:“二哥,你傻了!咋把大车还赶回来了?” 杨二一脸的苦像,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秦虎从车厢里探头道:“车是老子的,你小子想咋处置啊?” “啊!啊啊!”这小子一溜歪斜地扭头就跑。 秦虎笑笑,敲敲车板叫杨二跟着,急的杨二大喊:“三儿,回来回来!” 大车直接赶到了杨家兄弟住的院子里,三间草房外围着一圈篱笆障子,草房的墙皮斑驳破裂,窗纸也漏着窟窿,院子两侧的草棚里堆放着不少加工过的木料和各种未完成的箱柜板凳。秦虎进屋转了一圈,炕头上拾掇的倒还干净,地下坑坑哇哇,暗弱的光线里满屋的霉味儿,回头对傻站在身边的杨二道:“去把你兄弟找回来,我有话问他。” 杨二急火火地跑着找兄弟去了,秦虎慢慢溜达到工棚里,里面的家伙式上落满了灰尘,显然这兄弟俩好久没在家干活儿了。墙根放置的一对狭长的板子吸引了秦虎的目光,显然这是一对还没完工的老式滑雪板,秦虎比量了一下滑雪板的长度,掂了掂它的重量,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等了好一会儿,天黑了杨二才强拉着兄弟回到了自家院子里,一进院门,哥俩‘扑通通’就跪在了地上,秦虎冷冷地道:“你们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出去抢别人,早晚吃枪子!这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你们自己说说我怎么放过你们?” 杨二跟着秦虎走了一路,对他说话的口气有了些了解,赶紧拉着兄弟表态:“我们再也不做这丧良心的事了,求大爷给留条活路吧!你怎么使唤俺都行!” “真的?” “真,真!” “先起来吧,我问你们,那副滑雪板是谁做的?“秦虎警告了兄弟二人后,回到了正题。 “是俺哥给邻村的猎户做的。”杨三站起身子回道。 “你们俩个可能做这个活儿?” “能,能做,就是慢些。”哥俩抢着回道。 秦虎点点头道:“好,我给你们些钱,你们按照我说的做,冬天的时候我来试试,如果你们能按我的要求做好这个,你们被骗走的钱就算挣回来了。” 兄弟俩个大吃一惊,连忙摇头道:“哪能要你的钱,不能不能。再说这个精致些的好木料算上手工最多也就一块大洋,哪里值得那么多?” 秦虎扫了兄弟两个一眼,回身把那副半成品的雪板拿了过来,郑重地说道:“我的要求很高,你俩未必能做好这个。如果你们能把我的要求都办到,我会要很多副雪板,一两百大洋你们还是能挣到的。” 看着两眼冒光的兄弟二人,秦虎又吩咐道:“杨二,你去把大车卸了,把牲口喂上。杨三你把灯火弄亮点儿,拿着这副雪板,我们屋里说。” 秦虎洗洗手,把路上买的吃食拿到屋里,开始打水做饭,这个活儿秦虎是一定要自己来做的。 兄弟俩跟着秦虎忙里忙外地把晚饭做好,等拐在炕头上端上了饭碗,杨二已经不是很拘束了。主动地跟秦虎说道:“小爷,俺看出来啦,您一定是大人物!您饶了小的,还给小的指条明路,俺当您是大恩人!俺和兄弟今后听你的,水里火里俺杨二绝不皱眉头。” 秦虎吃着饭,嘴里咕哝道:“别给我扯犊子,你再敢出去劫道,看我不削死你。” 三个人吃完了饭,借着一盏油灯的光亮,秦虎把那副滑雪板摆在炕桌上和两兄弟探讨起来,秦虎把自己的要求都告诉了两人,无非是分量轻,耐潮湿,好控制,便穿戴这几个标准,也把自己的一些设计变更的思路给哥俩说了,让他们用不同的木材,做成长短、宽窄不同的几副,并嘱咐一定要耐久,摔几跤破损了可不成。秦虎拿出了50块大洋给两人做定钱,这可把两人吓的不轻! 秦虎最后又严厉地说道:“冬天以前,哪儿也不许跑,安心在家给我做这个,山里大雪封山的时候我来拿,你们要是不用心,我可饶不得你们,知道不?” 哥俩赶紧地道:“知道知道,我们一定用心做,等俺哥回来让他也一起干。”杨三这时也不紧张了,又补充道:“爷,您是不怕贵,就怕俺们手艺不精,做出的东西您不满意?您放心,俺哥在俺们这嘎儿可是有挑号的【有名气】!要不绺子里也不会专门给绑了去。” 秦虎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们的说法,接着说道:“杨三,给我说说这附近的绺子,知道啥就说啥,别瞎扯。” …… 秦虎在六台河子杨家住了一晚,早晨很早就上了路。昨晚上秦虎综合哥俩说的情况,最后还是选定了‘老石梁’这个老冤家,按照杨三的说法,估摸着这伙儿几百人的绺子在本溪东边的山地丘陵间,大概范围就在太子河上游北岸、清河城到抚顺那一带。秦虎根据上次‘老石梁’的人马出现在孤家子镇打粮的情况判断,杨三说的还是沾边儿的,所以秦虎优先考虑了最靠谱的目的地,先去清河城遛遛。 秦虎驾着大车离开了奉天到安东的大路,一路上对照着不太明了的地图,从本溪湖、牛心台先逆流太子河往东走了一段,然后就拐入了山道,一路上山林相连道路弯弯,山势虽然不够雄伟但却连绵不绝植被茂盛。一条不算多宽的土石路绕着山包转来转去,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公里的路程,秦虎一大早出来,下午三点多了才到了清河城。路上行人倒是不少,只是都是一帮一伙的,还有几伙从山里出来的垛子马队,长长的队伍有好几十人,一个人驾着马车的还真没几个。 到了清河城西,秦虎并没有急着进城宿店,而是驾着马车先在城外转了一圈。荒壁颓垣,虽说一座明末时期的老城墙模样尚在,但已塌落成一段段的碎石围子,上面长满了蒿草。老城坐落在东西向的谷地之中,北面是漫坡,南面是清河,秦虎在西门北侧登上了一段已被踏成了坡路的墙垣,放目四望,一条清河汊由北而南,在西面的望村拐向东来,从城南向东流去,倒是背山面水的一块好地方。城外庄稼长的还不错,离开城墙三五丈便是连片的青纱帐子,城北外的漫坡上,一条防洪排涝的深沟沿着山势向东边延展过去,把北坡上的山田与老城隔了开来,显露出几分曾几何时的用兵迹象。 走马进城,晃悠悠转了一圈,稀稀落落的草房、瓦房间或有之,北侧的高地上倒也有几处青石高院的瓦房颇有大户人家的意思,四角还建了高出院墙的炮台,甚是醒目。一座不大点儿的军镇老城,眼前处处显着残旧之象,并没见到什么乡公所或警察局的牌子,这里还是小了点。秦虎到了这里,本就没想急着离开,看完了地形,又回到镇子最西头路南的一处叫‘聚来好’的客栈。 刚一进门,伙计就迎了出来,一脸的笑意喊道:“这位少掌柜,打间还是住店?” 秦虎看看颇为宽敞的大院子,左手边有从北到南几个月亮门,看来还是独院儿瓦房,右边一拉溜十几间干打垒的土坯茅草房,看罢对伙计道:“有空着的独院没?那个俺住不惯。”说着指了指那些草房。 伙计笑着点点头,大声对着里面喊道:“少掌柜住店一位,东院儿叁号,卸套饮马……” 伙计很快就把热水手巾送到了屋里,一边等着收拾,一边跟秦虎套着近乎:“少掌柜这是去哪儿啊?咋一个人出门?前些天东头还有卡大线【劫道抢钱】的胡子,可是要小心了!” 秦虎一边擦洗一边憨笑道:“入秋了,家里人忙,俺去兴京看俺丈人。胡子要钱又不要命,怕啥?” 伙计撇撇嘴却还是一脸笑意道:“一看少掌柜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理儿想的清楚。”说完拾掇东西出去了。 秦虎心道:“杨三说山里的大车店多数跟胡子有些关联,不知道这次有戏不?” 喝了碗水,秦虎在室内练了一趟拳,站起了形意三体式。 这一晚秦虎睡的不错,早上起来秦虎慢条斯理地吃了顿早饭,回到院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遍,把记事本子上写写画画的东西都撕下烧了,去茅厕皱眉闭气地方便完了,等着日上三竿了,这才结清宿饭钱驾着马车出了镇子。出清河城往东没走多远,过了一条欢腾奔淌往南流的小河,山路沿着沟谷蜿蜒向北,秦虎掏出怀表记了记时间,回头望望身后的清河城,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马车颠颠悠悠地向前而行,秦虎一点儿也不急,盘腿坐在车辕上,闭起双眼松肩探颈感受着秋日里阳光的温暖…… 拐过一个山包,身后的清河城已经没了踪影,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迎面跑了过来,马上汉子的目光在秦虎身上扫了一眼就匆匆跑了过去,秦虎脸上便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轻笑。果然没走出多远,路过了一片林子,前面六七十米处,三个骑马的家伙正拦在了路中央,秦虎快速地掏出怀表,抬头看看日头,用表针仔细校对了方向,心中默记:“清河城东北,马车慢速48分钟处,正前方基本是北向。”确定方向后,秦虎抬头向远处望去,仔细记忆着周边的地标。 “砰!”的一声响亮的枪响,谷地里荡起来一阵回音儿,秦虎马车左厢挂着的马灯啪嚓就碎成了几瓣儿,秦虎一个趔趄就狼狈地从车辕上滚了下去。 前方马上的几个汉子发出一阵嚣张的狂笑,左边那个大头细颈的鸡公嗓对着几十米外的秦虎喊道:“小子,识相的自己滚过来,让爷爷看看尿了不?”接着又是几声怪笑。 秦虎晃晃的从车下站起身子,举着不由自主抖动的手,颤颤地声音道:“没,没,没尿,别别别打枪。” “没有?你他娘地都筛糠了,还敢跟老子充爷们儿。”先头喊话的那个鸡公嗓说着话,手里的盒子炮对着秦虎摆了摆,显然刚才是这家伙开的枪。 秦虎磨磨蹭蹭地还没走一半的距离,那个家伙骗腿儿从马上跳了下来,手里挥着盒子炮,快步走到秦虎身后,一手猛地就掏在秦虎的裆里,左摸一把,右掏一把,对着马上另外两个家伙戏谑地喊道:“嘿嘿,还真是他娘的顶硬,真没尿。” 秦虎心里这个恨呀!心说老子这地方也是你个王八蛋能摸的,你等着老子呲你一脸。 心里想着,脸上却是一副惊恐未定的表情,磕磕巴巴地打手作揖道:“几位好汉……几位当家,俺去兴京瞧…瞧俺媳妇儿,俺…俺…俺车里还有大洋,求各位爷行个方…方…方便。” 前方三匹马,中间马上那个三十多岁,唇上两撇八字胡,一双含着精光的小眼睛,对着秦虎身后的鸡公嗓扬扬头,示意他把车马牵过来搜搜,然后对着秦虎道:“不成,你得到咱的埂子盘桓几天,你写个信儿,叫你媳妇儿来咱这儿看你。” 那个鸡公嗓把车上搜了一遍,拎着秦虎双肩挎的背包回来,一扬手抛给了八字胡旁边马上的年轻人道:“这个靠仓儿【背包】可是个好故董儿【好东西】,里头还有些瓶瓶罐罐的苦水儿【药物】,这个你小子欢喜,老串【现洋】都在里头,拿好了。” 秦虎赶紧着又是一通作揖告饶,马上的三个家伙理也不理。这时候那个骑马跑过去的胡子又蹽了回来,看秦虎还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央告呢,跳下马就把秦虎给绑了,拔出腰里地盒子炮敲着秦虎的脑门道:“闭嘴!再他娘的磨叽,老子插了你。”说着在秦虎身上摸了一遍,把秦虎兜里的怀表揣进了自己兜里。 秦虎早就麻烦了跟这些混账东西废话,立刻不念声儿了。这家伙把秦虎托上自己的马,一拉秦虎的袖子就蹿到了马上,坐在秦虎的后面,拿着一条子黑布就给秦虎蒙上了眼睛,然后又跳了下去,前面有人牵起缰绳直接向北而去。 秦虎听到了自己马车调头回行的声音,基本可以确定了,清河城的那家大车店有这些胡子的眼线。仔细听一听,自己身边还是三人三马在向北行,秦虎嘴角撇了撇,心里不由得一阵兴奋,悄悄探探脖颈,仔细感觉阳光照在脖颈处的那一片儿暖意,凭此大致判断着一行人马前行的方向。 前世里,八年的特战旅生涯,秦虎不知多少次训练这些孤身野外生存、野外跟踪的本领,凭借太阳、星月、一草一石判别方向几乎就成了一种身体的本能。现在这样慢悠悠地在马上被牵着走,估摸时间和判断方向对秦虎来说即便是蒙着眼也没啥难度。前面向右转了一小段路,估计有几分钟,阳光就照在了秦虎的右侧脸颊上,然后又是往北,秦虎心里稳定节律读着数,估摸十几分钟后,一行人转而向西,阳光直射的那丝暖意又打在了左脸上,马的速度逐渐加快了起来。这次时间够长,路上虽然有几次山路间的盘绕,山林间或隔挡了阳光,但总的方向是向西行,又过了一大会儿,就感觉越走越高,秦虎心想应该是快到地方了。 这次时间不长,大概十分钟,就听到连续有人在跟这几人打招呼道:“三爷回山……兰头海不海【收获大不大】?”接着就是牵马、下马的一片忙活。 “挣着了,接秧子!【有收获,接人票】”那个鸡公嗓大声吆喝着。 有人过来把秦虎从马上拉了下来,高一脚低一脚地架着他在附近转了几圈又往高处行去。虽然眼还蒙着,秦虎此刻已经可以基本判定,这处绺子的巢穴应该在清河城的正北或者还有些偏西的地方,地图上,直线距离清河城不应超过十公里。当秦虎被拉到一处窄窄的院子里,摘下蒙眼的布条时,秦虎看着自己的身影就可以大概断定,现在是十点钟过了不久。 这是一个用石头和泥垒成的很小的院子,一间破石屋,连个窗户都没有,门倒是很厚实,秦虎被推了进去,‘咣当当’两个背着长枪的胡子就关门落了锁。屋里黢黑潮湿,又骚又臭,地上堆着一地的干草,秦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屋,用脚使劲蹬了蹬墙,还是很结实的,抬头看看屋顶,光线太暗瞧不清楚。秦虎用脚划拉了一下地上的干草,坐在地上开始盘算起来…… 第15章 卧虎盘龙 在小黑屋里坐了好久,估计都过了中午,也没有人来招呼秦虎。秦虎心说这是要先把自己饿惨了再问啊!正想着起身要口水喝,突然就听到外面一阵乱哄哄地大呼小叫,接着远处锣鼓乱响,还有人砰砰地放枪。不像是发生了战斗,也不像是有啥庆典,一片的鬼哭狼嚎,倒像是赌徒赢了大钱,秦虎贴在木门上仔细听着,这乱糟糟的叫声倒向着自己这边来了。 好像是什么人上了山,秦虎听着声音又往远处去了,用脚使劲踹了几下木门,声音不小了,可是没人理会,秦虎接着用劲儿再踹,还是没人搭理,秦虎一边踹门一边大声的喊了起来,这时终于有人来了。 哗啦啦下了锁,门刚拉开,没等秦虎开腔儿,两个狼一样的家伙冲了进来,一通拳脚就把秦虎打翻在地上,又是踢打又是枪托狠狠地砸下来,秦虎左翻右闪地躲避着枪托,大声喊着要水喝。 “马拉巴子的,让你他娘的嚎,削死你个瘪犊子,你以为这是大车店啊?你还当是家里的少爷啊?锤死你,让你耽搁老子放眼儿瞧亮果儿。”两个小子边骂边打,下手没头没脑的。 秦虎要想收拾了这俩胡子,尽管是胳膊被绑着也容易的很,可秦虎更想晚上出去好好地观察一下这胡子窝,如果能擒住一个胡子头儿问问情况那就最好不过了!眼下挨几下子也就忍了,可是心里一股子怒火却慢慢烧了起来。 两个家伙使劲打了秦虎一顿,看秦虎缩着脖子一副惊恐的样子就停了手,骂骂咧咧地往外走。秦虎赶紧央求道:“两位大哥,你们行行好,水俺不喝了,能不能把绳子给解开啊?要不一会儿就拉裤子里啦!反正关屋里俺也出不去。” 两个家伙理也不理就落了锁,屋里又恢复到黑暗之中,秦虎恨的直咬牙! 其实秦虎并非不能弄开绑绳,想从这样简陋的石屋里出去也不是没办法,只是他想争取从容探察胡子的机会,最好晚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溜出去。如果现在自己就弄断了绳索,一会儿要是来人讯问自己,就很容易被发现,自己迫不得已就得动手跑路,那样就失去了观察胡子的机会。可这里是胡子窝,自己如果不观察一下地形,晚上乱闯很是危险!最好是趁着现在是白天观察一下才好,秦虎在黑屋里踱来踱去地拿不定主意。这时候远处又传来胡子们的笑闹和尖叫声,刚才打自己的俩个家伙好像说是‘瞧啥果儿’,不知道这些黑话啥意思?敲锣打鼓地是戏班子? 秦虎抬头看看低矮的房顶,刚才挨打的时候,借着从开着的门照进来的光线,他在地上翻滚时,已经仔细瞄清了屋顶的结构,一根根小臂粗细的原木密密地排布着,上面铺了席子,估计席子外面是秫秸和泥硾成一个小坡顶,最后再盖上厚厚的一层洋草,这样的房子关外很多,只是住人的一般都是尖顶,不至于大雪时压塌了房子,这间更像放东西的储藏室。这间石屋的木头大门很厚实,门轴还装在外面,里面很难打开。看着想着,秦虎背绑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在腰间的皮带上,皮带内侧和裤子的腰衬间藏着几件小玩意儿,那是秦虎从喜欢鼓捣锁头的拐子那儿受到启发后打造的物件,小刀片、小锯条和开锁的工具。 闭目养神地又等了一大阵子,仍然没有人来搭理自己,外面的看守也再没啥动静,外面的喧闹声却始终没停,看来这绺子里可能真的有啥大事儿,秦虎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立刻行动! 用刀片割开了绑绳,选了一处开门时光线照不到的角落,秦虎窜起身形,两手牢牢抓住了屋顶的椽子,把弄断的绳索从原木和席子的缝隙中穿过,然后把垂下的绳索系成一个高低合适的绳套,秦虎一脚踩着绳套,一手抓住屋顶的原木,另一手便可以快速的拉动那根不足两寸的小锯条了。开始的时候秦虎还时停时续地干,后来看胡子们好像把自己这个肉票忘了似的,索性也就不停了。原木椽子断了一截,席子被秦虎锯出了一个矩形的天窗,屋顶的泥土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再过一会儿,屋顶上一个矩形的天窗就被秦虎用小锯条给抠了出来,因为屋顶上还盖着厚厚的苫草,屋里只是透进来少许的光线,秦虎借着这点光亮,把地上锯断的木棒和散落的泥土收拾干净,把那块儿席子又从天窗托了出去,换换角度从新遮挡在外面,这样屋里就又回到原来黑咕隆咚的样子。 坐在干草上休息了一会儿,秦虎再次调整了一下绳套的高度,然后踩着绳套,抓住房顶的原木,一手轻轻托起了天窗外的席子和苫草,先通过苫草的缝隙向外探视一圈,然后把头探了出去。清爽的山风吸进了胸腔,带着草木的气息,舒服极了! 秦虎一个角度一个角度仔细地观察一圈,前面的山势能望到陡峭的山尖,看来这里应该是深山丘陵间高处的一条谷地,看看房屋树木的影子,对面应该是北向。看看谷地里冲沟的方向,这里西高东低,谷口处应该在东边儿,也就是自己的右侧,沟谷中山体蜿蜒,东边谷口方向被山势和植被给遮挡住了,这里看不到。对面的山势还算雄伟,青白色的峭壁山石嶙峋,与关外处处厚积腐土的丘陵有很大不同,自己现在的所在,应该在沟谷的南侧,后面十几米就是高高的山体,仰着头也看不完整。左前方的西边高处视野便开阔了不少,远处百十米的地方,一处高高大大的原木建成的房子矗立在一块平坡地上,大房子后面不远处的高坡上还有两排相连的院子,一群胡子在大木房那里进进出出的,好像在张灯结彩,真的是要办什么喜事? 伸长脖子向自己身处的这处院子外面看看,没有看到守着自己的那俩家伙,可能是高大的院墙挡了视线,秦虎小心地缩了回来,继续观察两侧的情况,左右有五六间一模一样的石头房屋,看来这里是专门关肉票的地方。再仔细搜索一下,秦虎发现对面山脚下面,还建了一大溜的马架子房,一直延伸到那间原木大房屋的后面。 不知道在西边视野及处是否就到了谷地的尽头?秦虎感觉从西面绕过那两排院子,应该还有另外的出路,不然这里就成了三面堵住的死地,再隐蔽也可能被连锅端了。最后秦虎的目光又回到那座大木屋,看着那些忙碌的胡子,秦虎想起刚才打自己的两个胡子说的‘瞧…果儿’,这些混蛋是接来了戏班子还是抢来了女人?要是抢女人的话,这群胡子就真和自己在孤家子消灭的那些人是一丘之貉,等会一定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秦虎悄悄遮盖好天窗,卸下绳套,在自己手臂上胡乱缠绕一下,靠在墙上又开始了闭目养神…… 人多的地方,就讲究个尊严地位,地位高的就想着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在大绺子这样土鳖扎堆儿的地方尤其如此。就在那间大木屋里,西侧的木架高台上,三个男人正看着一个年轻的妖俏女子在那里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像是在舞台上演戏。中间主座上那位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板寸的头发略略有了些花白,宽阔的额头,两道扫帚眉下一双大眼,可是上眼皮耷拉着变成了三角眼,大嘴边一圈拉里拉碴的胡子,此刻满脸带着赞许的神情。那个妖冶的女子讲的累了,从桌上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一屁股就坐在主位上那个老胡子的大腿上。回头对着老胡子道:“当家的,您说,俺金宝这趟活儿办的溜不溜?” 老胡子的大手使劲儿在女人的屁股蛋子上扭了一把,大笑道:“顺溜!俺老石头的娘们儿差不了。” 那女子扭动着腰身,笑着对左手边一脸谄媚的家伙道:“老四,要没俺跟你拉线儿,这样一只亮眉亮眼儿的凤凰儿,你能哑么悄儿地接上埂子?” 被叫做老四的家伙,摇晃一下窝瓜一样的小脑袋,一手拍拍光秃秃延伸到头顶的脑门,谄媚地道:“嫂子有搬垛先生【军师】的手段,自然手到擒来,兄弟自然是宾服宾服!一会儿好好敬大哥大嫂几杯。” 那女子显然是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又对着老胡子右手边的汉子嘚瑟:“老三,咱方圆百十里地儿,谁不知咱老石梁的局儿红【兴旺】,你该多留在埂子上帮大当家才成,别老是生张熟魏的乱钻窑子,今儿给老四成了亲,赶明儿俺再下山给你整个更水灵的浆果【大姑娘】。” 右手这个汉子,正是绑秦虎上山的那个八字胡,阴沉着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嫂子,俺穿林虎哪儿有那个心思,俺现在只寻思着去奉天,看看二哥栽在个啥样的红票【绑票年轻女人】身上?” 这个时候主座上的那个老胡子开腔道:“老三,俺知道你和老二是一起光腚长大的来河【兄弟】,可老二他魔怔了,咋就想着去奉天接观音【绑女人】,老二他怎么说在江洋道上也是混了快二十年的人了,俺是真后悔没给他撂句狠话,足中【十五个】的把式就他娘的睡了【死了】!为啥?说明老二昭子里无人才掉了脚【出了事】。俺不是不让你去奉天,等吃插月【猫冬结束时胡子会专门一段时间去报复】的时候,让小金宝先给你头前踏踏线【侦查侦查】,她一个娘们儿暗擦【不显眼】。” 八字胡点点头道:“多谢大哥大嫂,今天是老四喜日子,别的以后再说。俺现在去山上山下滑一圈,把了水【值哨】的压了【安排好】。”说着起身向屋外去了。 老胡子点点头又对着老四道:“你就这样球球蛋蛋地抱着裹章子【媳妇儿】入洞房啊?赶紧着麻划麻划【洗洗干净】,串身儿像样的叶子【换换衣裳】。” 老四还是一脸谄媚地对着那个女子道:“嫂子,那只凤凰儿还线儿着【绑着】呢,撇苏【哭闹】了一道儿了,咋整啊?” 妖冶的小金宝因为刚才老三没奉承自己有点不高兴,此刻听老四有求于己,不禁咯咯儿乐着道:“咋?还没入洞房就心疼平章子【媳妇】?哪个红票【被绑的年轻女子】刚来不是这德性?没事儿,一会儿俺再去跟她掰扯掰扯,让她凤冠霞帔的来给大爷们敬酒。” “谢谢嫂子,谢谢嫂子,那俺也去拾掇拾掇,大哥俺去啦?”老四一脸谄意地去了。 看着两人走了,老胡子的大手顺着小金宝的衣襟就伸了进去,一把就握住了她鼓腾腾的胸肉,一边用力揉搓着,一边狠狠地道:“你个小浪蹄子,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个丁丁亮的尖果【超靓年轻姑娘】,便宜老四这个驴球蛋子了,快帮老子泄泻火。 小金宝用劲在老胡子的大腿根处扭着屁股,轻翻着媚眼道:“当家的,炕头上先把俺金宝斗败了,俺再给爷踅摸……“ …… 山里的天儿黑的早,那位八字胡的三爷沟里沟外转了一圈,最后到了秧子房【关押人票的地方】,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三爷,您今儿个还叫秧子【审问人票】?”门口的两个崽子在跟穿林虎打着招呼。 “今儿个老四成亲,哪有那个心思?拉扇子【开门】,俺瞅一眼就走。”穿林虎让崽子们开门进了院子。 秦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一头就侧倒在了草堆上,缠着绳子的两臂背在身后,暗暗准备随时暴起杀人。咣当一声,石屋的门被打开了,秦虎眯缝着两眼向外看去,借着院里火把的光亮,只见几个人在门外看了一眼,又咣当把门给关上了,听着外面上锁的声音,秦虎悄悄移到了门口,静气细听。 “把秧子给爷看牢了,今晚谁要是喝山串了【喝醉了】,逃了秧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放心吧三爷!刚才这小子还嚷嚷催条【方便】呢,被俺俩削了一顿,这会儿老实了。” “先饿他两天再问!”穿林虎扔下句话扬长而去。 秦虎听说要饿着自己,立即感觉到空了一天的肚子在咕咕叫,心说一会儿老子出去再跟你们算账。秦虎起身活动一下身体,再次踩着绳套从屋顶的天窗探头向外观瞧,昏暗的谷地里已经处处点起了灯火,大木屋处更是一片明亮。秦虎正想挺身出去,就看到几个人打着火把向这边过来,便立刻稳住了身形,紧盯着过来的几个胡子。等火把靠近了,秦虎也看的清楚了,四个人端着盆碗,看样子是给值守的胡子来送吃食的。 四个胡子停在了院墙外面,火把下一个连鬓胡子的家伙乐呵呵地道:“今儿炮头喜日子,分江子炖干支【猪肉炖粉条】,新整的小磨豆腐,雪花子气【白面馒头】可劲儿造吧。三爷吩咐了,浆子【酒】一个人半碗,别山串了【喝醉】!”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卷烟扔了过去,大声道:“炮头赏的,当值的一人一包草卷儿。” 两个看守的胡子嘻嘻哈哈地道:“火头大哥,再给添点儿浆子?” “不成!下了值回去整宿儿的闹吧。”说完带着人扭头走了。 两个胡子没要到酒,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也喝上了。秦虎心想,趁着胡子集中晚饭的当口,正是行动的好机会,两手用力一撑,静悄悄地就上了屋顶,回身伏在屋顶上,探手把绳子抓在手里,掩好天窗,无声无息地爬到房后,翻身如狸猫般跃了下去。前面七八米处山脚下,就是山洪自然形成的冲沟,这里暗无声息,反而是大木屋那里的喧闹声在这里听的更加清楚。 秦虎沿着冲沟的边缘迅疾地向着西边的高地潜了过去。走出二十多米,前面坡地上出现一个稍微平整宽阔的地块,几间长木支起来的简易的马架子窝棚占满了这里,坡下不远的地方,灯火光明,胡子们离这儿近在咫尺。秦虎不敢冒然过去,就隐在墙后观察了片刻,见这里黑魆魆地没有一点儿声息,这才疾步窜了过去,蹲下身子挑起草帘向里望去,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把草帘抬高一些才隐约看到,这里原来是胡子的粮库,里面垛满了盛粮食的麻袋,秦虎闪身就进了窝棚里,把七间马架房挨个都摸索了一遍,简单估摸一下,这里至少是两百人用上半年的粮食。这群土鳖,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没有岗哨,万一失火,山风一吹,救都来不及!要是冬天,绺子里没了粮食就麻烦大了。 躲在这里向着坡下观察,就发现三十多米的缓坡下,一大溜的木头房子像是伙房,被没数的火把照了个通亮。进进出出的一队一伙的胡子们乱哄哄地忙碌着,一盆盆的饭菜流水般地从这里端出去送进了紧挨着的大木屋里,一股股饭菜的香味只往秦虎鼻子里飘。秦虎现在只是想着观察一下胡子老窝里的情况,顺手搞点吃的更好,动手捉人最好等到胡子都睡踏实了再说。 秦虎借着坡下明亮的灯火,继续隐在山石林木之间向西边的高处爬去,想着先去那边瞧瞧有没有离开这里的出路。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伙房,也就到了那间大木屋的后面,伏在草稞子里向西坡上看去,从大木屋到山上的院落间大致有五六十米的距离,白天里看到的院落在黑暗里已经看不真切,只有靠北头的一座院落点着明亮的灯火。两条石板铺就的台阶路一南一北,从大木屋一直延伸到院落前的平地处,台阶上隔不远就插着一只火把,把石阶路照了个清晰。大木屋里的喧哗沸反盈天,这里听的十分的清楚,里面胡子肯定是聚了不少,秦虎不敢走近,只好攀着石头灌木在黑暗处爬了上去,这样的行动对秦虎来说没什么难度,唯一要小心的就是必须不出一点儿声响。 费了点儿力气,一身微汗的秦虎到了那片平地的院落,靠近自己的这个后排的院子黑着灯,看里面不像是有人的样子,秦虎在石头院墙外听了听,飞身就上了墙头,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院子。房门虚掩着,进到屋里适应了一下黑暗的环境,秦虎在中堂的桌子上拿到一盒火柴,划亮了一根火柴快速在屋里晃了一下,左右两间里都盘了土炕,估计每间里挤上十几个人睡没有问题。北间的炕上扔着一件棉布夹袄,拿起来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子酸臭的气息,秦虎还是把它套在了身上,顺手把那条长长的缠腰布带子也围在腰间,在被褥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把带鞘的匕首,拿起灶台旁一把两尺长的柴刀掂掂,还算趁手,和匕首一起插在了腰里,没再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秦虎悄悄又溜了出来。 前排灯火明亮处的那个院子先躲着,秦虎把后面一排四个院子,从南往北都摸了一遍,当他从后排最靠北头的院子溜出来时,在前面院子的灯火映照下,便发现了一条向山后去的沙石小路。 第16章 匪穴獠牙 秦虎的本意是想先要找点吃食退回去,后半夜再擒住一个胡子离开匪巢。前面这个灯火明亮的院子里估摸着会有些饭食,躲在院墙外面,秦虎便听到了里面一个女人厉声在威胁着另一个女子,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啜泣声和叫嚷说明肯定是胡子又抢来了女人,想想白天胡子窝里的闹腾秦虎明白了,这是要逼着成亲办喜事儿啊!秦虎的怒火轰的一下燃烧了起来,想着探察了解胡绺的心思转瞬间就变成了杀人的怒意。 石头垒成的院墙并不高,秦虎踮起脚就能看到院儿里的情况。从两侧的院墙外小心探头观察了一下,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家伙,背着盒子炮在屋门外靠在墙上抽烟呢。秦虎从房后的院墙上悄悄爬上了屋顶,如果从前面快速滑下去,在抽烟的这个家伙拔枪前把他干掉还是有把握的,只是不知道屋里除了两个女人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胡子?万一惊动了里面的胡子,响了枪就麻烦了,秦虎决定还是再等上一会儿。 屋顶上,秦虎拔出短刀差进了屋顶,只露出个刀柄绑紧绳头,一脚勾住另一端的绳套,头朝下趴伏在屋顶斜面的苫草上。院子里和山坡上的石阶这里都看的清楚,南边关押自己的地方,也隐约能看见火把的亮光。这里是个好地方,只是不能等的时间太长,一旦看守自己的胡子发现人逃了,那就危险了。 屋里那个说话的女人一直连劝带吓唬的,这时显然是失去了耐性,开门走了出来,回身对着屋里命令道:“你俩在屋里守着,一会儿俺叫人给你们送吃食。”说完带着门口那个抽烟的家伙向山下去了。 屋里还真有两个胡子,秦虎把腰里的柴刀拔了出来,看着下山的一男一女走远了就要动手,可一想刚才那个女人说‘送吃的’就又停了下来,再等一下,来点吃的东西也好。时间不长,那个背着盒子炮的家伙举着火把,带着四个伙头兵回来了,屋里饭菜的香味飘了上来,秦虎咽了咽吐沫,到这个时候他也饿的狠了。几个送吃食的家伙嘻嘻哈哈地还没走远,就见石阶上又跑上来一条身影,正准备下去的秦虎立即收住了身形。 几个送吃食的家伙嘴里喊着‘四爷’急忙让开了山路,只见这个家伙‘砰’‘砰’的连续踹开了院门、屋门,大声对着屋里的三个家伙喊道:“外头外头,外面候着。”说着‘咣当’一下掩上了门扇。 屋里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接着就是大声的哭喊。只听那个冲进屋里的汉子咆哮道:“给脸不要脸的臭娘们儿,你现在再敢说个‘不’字,老子让你光着身子去敬酒。” “你让俺死!让俺死!俺死也不嫁胡子。”一个略显稚气的女声声嘶力竭地坚持着。 “想死?没门!你现在把喜妆换上,跟着俺去敬了酒,高高兴兴地给俺做媳妇儿,就有吃有喝有人护着,老子在清河城给你安排个家住下,备不住你还能见到你爹娘老子。你不照爷说的办,老子糟践够了你,把你卖窑子里做姐儿去。” “让俺死!让俺死!俺死也不嫁胡子。”屋里倔强的女子还真有几分胆气。 ‘撕拉’一声撕扯衣服的声音,屋里的家伙显然是用强了,接着就是女子大声的哭喊。屋顶上秦虎胸中的怒火烧上了顶梁门,此刻早把了解胡匪情况的想法扔到了九霄云外,这样的混账东西无论如何也没法儿跟自己要的兵联系到一块儿。秦虎抬头看了一眼山下,松开了脚上勾着的绳套,身子缓缓地向屋檐处滑了下去。 被轰出屋外的三个家伙,此刻都爬在窗根处,一脸猥琐地拔着脖子在听里面的动静,怎么也不会想到,杀神到了他们的头顶。屋里大声的哭叫和撕扯掩盖了秦虎落地的轻响,两个背着长枪的家伙被秦虎拗断了脖子,背着盒子炮的那个家伙还爬在窗户上往里望呢!秦虎右手一掐脖子,没等他出声儿,左手一拳就砸在他太阳穴上,托住被砸昏的胡子,顺手就从他腰间拔出了匣子枪,检查一下子弹,就摸到了门前。‘吱扭’一声儿轻轻推开屋门,秦虎拎着盒子炮就进了屋。 “滚犊子!掩上扇子【关上门】。”里面这个家伙显然也是个灵敏的角色,虽然正欺负着女人,还是听到了门响。 秦虎‘咣当’一声反手把门关上,轻手轻脚地就到了北屋的门口。只见一个强壮的家伙骑压着身下的女子,女子上衣被撕扯开,露出里面的粉红的肚兜,这家伙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在女子晶莹白皙的肚皮上宕来宕去地恐吓着。被压住的女子虽然害怕,可却没有停止挣扎和哭叫,裤子虽然已经给褪到了膝弯处,两条光洁纤润的腿还在使劲地蹬着炕沿儿,想着逃离身上的压迫…… 秦虎的枪口点在了这家伙的耳朵眼里用力一顶,这家伙一愣神儿,握着的刀子离开了女人的肌肤,秦虎再也没给这小子反应的时间,左拳迅猛地砸在他的后颈上,也许是愤怒的缘故,秦虎这一拳力气大了点儿,‘咔吧’一下就砸断了他的颈椎,这个家伙沉重的身子一下子就倒在了女子的身上,头却诡异地歪向了后背。一把把这家伙从女子身上扒拉到一边,一张因惊恐无助、雨打梨花的俏脸儿就映入秦虎的眼里。一双由于惊惧瞪圆的大眼睛,正怔怔地盯着秦虎。 秦虎一瞬间有点儿迷瞪,眼前这个女娃还真是俊俏的让人走神儿,一张绝美的鸭蛋脸儿上,真可谓眉若春山眸连秋水,艳艳红唇齿白如玉,两腮上还略略嘟着一点婴儿肥。秦虎觉得这女娃虽美,但也就是一个高中生的年纪,这群胡子真是该死! “别怕!把衣服穿好,我带你离开这儿。”秦虎从小妮子身上收回了目光,立刻恢复了机警的状态。 突然的变故把这个漂亮女娃惊呆了,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只是愣楞地瞧着秦虎,听到秦虎说话才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夹袄掩住了那一身白腻,忙忙地提起裤子缩起了身子。 秦虎看女娃能冷静下来,也迅速地行动起来,把炕上的家伙翻个身子,忍不住骂了声‘土鳖’。这家伙一身绸缎的长袍,却在腰间缠着胡子们长长的布腰带子,不伦不类。秦虎觉得这带子一会儿走山路或许能用到,便快速给解了下来,在他身上摸了摸,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只是把他手里的匕首连带刀鞘插在自己腰里,把墙上挂着的一副望远镜套在自己脖子上,反身就到了院子里。先把院门推开一条缝隙,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一转身,差点儿把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妮子给撞到,赶紧低声说道:“别跟着我乱跑,拾掇好了就去屋里喝水吃点东西,一会儿我们得走好远的路。”说完没等女娃回答,就陆续把院子里的三个家伙拎进了屋里。 两个背长枪的家伙被自己拧断了脖子,把他们的长枪检查一下,选了一支新些的步枪背在身上,把两人身上的子弹、短刀和几块大洋连同腰带都收了起来,拿起另一支长枪,卸掉枪栓扔进了灶膛;接着又从被自己打晕的那个家伙身上翻出四个弹夹和一把短刀,把腰带也解了下来。回身拿起桌上的茶碗含了一口水,‘噗’地喷在他脸上,用手拍拍这家伙的脸,等他清醒过来。 当这个家伙睁开迷糊的眼睛时,秦虎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冷冷地问道:“这里是什么绺子?” “老石梁!”脆生生回答的不是躺在地下的胡子,却是身后的女娃。 秦虎抬头看了女娃一眼,也许是眼神太犀利了,女娃吓的往后退了半步。秦虎接着问身下的家伙:“这里有多少胡子?” “四百多!”语调清脆悦耳,声音却低了八度,回答的仍是那个女娃。 这下把秦虎都给气乐了,瞪了女娃一眼道:“快去喝水吃饭,别给我添乱。” 女娃‘哦’了一声,赶紧退到饭桌那里。 秦虎接着问道:“这里往后山去,通往哪里?有没有岗哨?岗哨有几个?有多远?” 这个家伙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了,他眼睛上下左右转了一圈,身边的尸体他已经看到了,秦虎右手掐着他脖子,左手里的短刀在他眼前晃着。明白了眼巴前儿的形势,他不敢不答:“顺踹道子通望村,下埂子拧巴线,横川了水,捻至石梁紧滑也得月香尽。” 他娘的,一句没听懂,秦虎掌指一收卡紧了喉咙,这家伙就闭了气,只听秦虎冰冷的声音道:“说人话,再有半句黑话,你就别张嘴了。” “下山的路不好走,下了山沿着河道走就能到望村,放哨的有三个,在后山石梁那儿,紧走过去要两炷香。”这家伙捯着气儿又小心重复了一遍。 秦虎又问:“这条路到望村走多久?到岗哨这段是什么样的路?” “白天到望村要走半天,夜路没走过,过了石梁路就不好走了,了水的就在那道石梁,这段路窄可好走。爷,你饶了小的,小的带你过去。”这小子怕自己干掉他,开始动心思了。 “后山这条路能不能跑马?”秦虎还是仔细的盘问着。 “跑不了马,有一段都是攀着石头走的。” “往东去,出山谷有几道岗?出山谷到清河城骑马要多久?” “三道。骑马去清河城一个多钟点。爷,我带你走后山吧?” 秦虎是真想带着这个小子走,那样就可以详细了解胡子的情况了,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可看他刚才叽里咕噜的黑话和乱飘的眼神儿,就知道这个小子一定油滑得很,自己还是信不过他。秦虎卖了个破绽,把左手里的刀子插回腰间的鞘子里,直了直身子,对紧盯着自己的女娃道:“你怎么不吃?吃饱了好跑路……”说着话,掐着脖子的右手也抬起了一寸。 “啊!”女娃突然惊声大叫。 身下的家伙暴起发难了!一手猛地抓住秦虎右手腕,一手已经抓住了秦虎腰间别着的匕首,身体瞬时团起,就想翻过尸体侧滚向屋门。 秦虎嘴角撇了一下,心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进去!右手臂轻巧地一拧便挣开了胡子的抓手,猛力向下一探,一把就捏碎了这家伙的喉咙。 秦虎身后的小妮子被眼前杀人的一幕惊地一跳,小手捂住了嘴巴,裤子却突然滑落到了地上,一条白皙如玉、纤直细润的美腿一下子暴露在秦虎眼前,把个俊俏的女娃臊的小脸通红,赶紧俯身给拎了起来。秦虎被眼前的一幕逗笑了,回身走了过去,拿起一条胡子的腰带半蹲下给女娃缠在腰间,发现原来是刚才欺负她的那个家伙用刀把女娃的裤带割断了,她惊惧慌乱间没有把它接好。 “俺不要胡子的臭东西,不要……”女娃不知是倔强还是不好意思,轻轻扭着身子小声抵制着。 秦虎一边给她用带子缠着,一边轻声道:“把这个缠结实了,一会儿要走好远的山路。” 听着秦虎温和沉稳的话语,女娃安静地举起胳膊不乱动了,脸上却是一片红潮。 秦虎看看女娃的夹袄也给撕扯坏了,就又拿起一条带子,围着小妮子的腰快速缠了几圈系好,这布带一勒,这漂亮妮子窈窕的身材更是让人惊艳,秦虎也是心中一赞。从桌上顺手抓起一个馒头,秦虎快速地吃了起来。 “我们快逃吧!一会儿胡子来啦。”女娃一脸急迫地央求着,一双灵秀的大眼里还含着泪花。 “你还没吃呢?一会儿路上饿了可没地界找吃的。”秦虎一边快速喝了口茶水一边问道。 “俺都把饽饽包上啦!你看啊。”说着拿着桌子边上的一个红布包包给秦虎看。 “好吧,现在咱们回家。”这时秦虎也顾不上探察了解胡子了,逃命要紧!秦虎把地上的布腰带都一下子套在自己脖子上,把盒子炮插回匣子里背上长枪,拉着女娃就出了院子,顺手从墙上取了一支没有点上的火把。 上了通往后山的小路,秦虎拉着女娃一阵急跑,沙石小路虽然狭窄,但很平坦易行,显然是胡子们趟出来的。天虽然黑,星光下脚下的路还能看的清楚。小路是往山上去的,一边跑秦虎一边估摸着时间,手里紧拉着女娃的手,感觉到她紧张而僵硬地咬牙坚持着。又跑了几分钟,脚下的路愈来愈窄,路边的沟越来越深,秦虎估计一下时间,前面大概快到岗哨了,就慢了下来。轻声对着女娃道:“我叫秦虎,你叫啥?” “俺叫红儿,家是刘家河的。”小妮子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又问道:“你…你不是他们绺子里的?” “不是,我也是被他们绑上山的。”秦虎实话实说。 这女娃听秦虎说不是胡子,心里就更踏实了些,可听秦虎说是被绑上山的,她一点儿也不信!皱了皱挺秀的鼻子道:“你哄俺!那个欺负俺的胡子是他们绺子里的炮头,四当家的,可凶啦!你一下就把他们都打死了,胡子怎么绑的了你?” 秦虎笑了笑,心想:“这小丫头倒不笨,还没给吓糊涂了,这就好办些啦。” 停下脚步,两手扶住小妮子的肩头郑重地道:“红儿,你仔细听好,前面还有三个胡子的岗哨,现在我们分开走,我打着火把走在前面,你脚下小心点儿,看着火头跟在后面,别离我太近了,让胡子发现了,我们就跑不掉了。听到前面说话,你就停下,等我把他们干掉了再喊你。记住没?” 听秦虎说要分开走,小妮子一下就紧张起来,一把就拉住了秦虎的衣襟。磕磕巴巴地说道:“虎…虎子哥,俺不…不和你分开,俺不连累你。”说着话,晶晶闪闪的大眼里一副哀哀恳求的神情。 秦虎两手在小妮子肩头用了些力气,好像要把自己的力量传给这个女娃,盯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道:“别怕!我们不是分开走,只是一前一后,你能看到我的,你和我一起的话,胡子发现情况不对,一响枪,咱们就跑不过去了。听话啊!” 秦虎不再犹豫,把脖子上缠的布索套了红儿身上,摸出火柴点燃了火把,对着小妮子鼓励地点点头,快速向前走去。果然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了前面百十米处石壁下的一堆篝火,秦虎左手打着火把,右手摸向腰间的一堆短刀。 秦虎打着火把,吹着口哨儿,脚下加快了速度。到了三十米左右的距离,秦虎已经看到篝火后面三个家伙在一大块凹进山体的崖壁边正在吃喝。那三个胡子显然没有料到敌人会从里边过来,看到秦虎的火把并没在意,走进十米以内了,一个小子晃晃的站起来对着秦虎道:“老合【同伙兄弟】,炮头的裹章子【媳妇儿】给爷们儿行礼儿了?” “行过了,当家的让俺出来瞅瞅,别喝大了。”秦虎顺着他的话头胡扯着,眼睛已经瞄向了几个胡子的身侧后,那里岩壁上支着的三支步枪。 又一个胡子站了起来骂道:“你个瘪犊子,空着爪子过来?咋不捎些浆子?” 秦虎一个箭步就到了两人的身前,右手连挥,匕首连续划过两人的咽喉。最里面的家伙反应不慢,也许是正对着秦虎的原因,他先看到了秦虎那张陌生的面孔,秦虎向前一窜,这家伙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杀机,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就去抓靠在岩壁上的枪,一手刚抓住了枪身,秦虎的飞刀就到了,‘噗’地就扎进了他的后心,他一声惨叫未绝,飞身而至的秦虎一脚踏在这家伙的脖子上。 秦虎快速移动到黑暗处,打量一下周边,没有发现其他的情况,便转身往回跑去,一边跑一边轻声地喊道:“红儿,红儿。” “哎!我在这儿。”黑夜里一个窈窕的身影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到了秦虎的身边,一把就抱住了秦虎的胳膊。 秦虎抽出胳膊,用手拍拍妮子的头道:“没事儿啦,我们过去歇歇。” 当红儿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时,还是打了个寒战,低声对着秦虎道:“虎子…哥,你…你可真厉害!” 秦虎笑笑道:“别怕!你歇一下,我去打扫战场。” 把三支步枪卸掉枪栓扔进草丛里,把他们身上的子弹、短刀都收好,把几条胡子的布腰带从中间擗开,打结连接成一条三十四米的绳子,拢好了背在身上。一看那边红儿也在拾掇包裹,为了给这妮子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就打趣道:“红儿,你嫌胡子的东西臭,咋用他们的东西包馒头?” 只见火光下,红儿甩动一下短辫,火光里一只粉嫩白净的小手在齐眉的刘海儿一撩,脆声道:“才不是呢!这块儿红布不是胡子用过的,是包新衣裳的。“说着把绑结实的包袱也斜背在了身后。 秦虎看看石板上还没吃完的饭菜,刚拿起一个没动过的馒头,就听匪巢寨子的方向‘嘡’的一声枪响,夜里深山带着刺耳的回响儿!吓得红儿一下子就蹦到了秦虎的身边。 秦虎放下馒头,心说他娘的,诚心饿着老子,有饭也不让吃。一手拿起火把,一手拉起红儿就走。 向前走出十几米,左侧一条大石平架在一道深沟上,石条不足一米宽,却有七八米长,下面黑咕隆咚看不到底,秦虎心里琢磨着,这应该就是那道石梁了。抬头看石梁那边,岩壁上还插着一根燃起的火把,从刚才三个胡子值岗的地方正好能居高看到这里,要是有挺机枪,这里还是很难过得去。 拉着红儿就要上石梁,可是红儿看着秦虎,眼里满是哀告的目光,秦虎明白了她不敢过这道脚下黑魆魆的石梁,现在没时间了,追兵一会儿就会赶过来,秦虎把长枪从肩上撤下给红儿背上,转身伏低身体道:“快点!我背你过去。“ 小妮子虽然脸上一片红晕,身子却蹭地蹿到了秦虎宽厚的背上,两条手臂紧紧地环住秦虎的脖子。秦虎一只大手背后托住红儿的臀腿,一手举着火把飞快地跑了过去,干脆也先别放下了,这样反而能更快些,秦虎迈开大步就一路蹽了下去。 第17章 旖旎夜奔 秦虎背着红儿还没走出多远,幽寂的夜幕里,身后传来三声清脆而急促的枪声,秦虎一愣,听枪响处还应该是在寨子那里,胡子们肯定是发现出事儿了,一扎头脚下就加快了速度。刚走了两三步,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遥遥的传来,听上去比刚才的枪声还要远。 不对!秦虎快速放下红儿,从她身上拿下长枪,一颗子弹顶进枪膛,抬手对着天上就是一枪。没等红儿搞清楚出了啥事儿,秦虎又把枪给她背上,背起她继续跑路。紧接着身后又连续传来两声枪响,秦虎不仅暗暗点头…… 看到秦虎刚才放枪,紧张地红儿不住地往回头看,也忘了秦虎大手托着的地方时而产生的那种酸麻的感觉了。跑出去一会儿,看看没人追上来,小妮子搂着秦虎的脖子,贴着秦虎的耳边问道:“虎子哥,又没有胡子,你为啥打枪啊?吓死人啦!” 小妮子一口热气吐在秦虎的耳廓,这回秦虎的耳根处连脖子都麻了,赶紧晃晃脑袋道:“我觉得胡子们是在打枪联络岗哨,告诉岗哨绺子里出事儿了,要注意警戒。我们要是再晚些到石梁那儿,想过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哦!这样啊,那虎子哥你刚才那枪是替那三个死鬼打的,糊弄绺子里的老胡子们,是吗?虎子哥你脑子可真好使!”红儿使劲夸赞着救了自己,还背着自己逃命的这个年轻英武的大恩人。 “你个小丫头脑瓜儿才好使呢!我一说你就明白了,聪明大大的。不过最多耽误一会儿,他们还会追来。”秦虎也为身上这个机灵的妮子喝了声彩。 听秦虎夸赞自己,小妮子的心里兴奋,紧张的心情好像也缓解了些,听秦虎说胡子还会追来,也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又低头说道:“虎子哥,你累不?要不你放下俺,让俺自己走?“ 这一段路是缓缓的下坡,路很窄,野草丛生,碎石路又凹凸不平,虽然不是很险,但脚底板硌得挺难受,要是拉着这女娃跑,还不如背着她走的快呢!反正这妮子身子轻飘飘的,一时还累不到自己。秦虎想着,把火把递给身上的女娃,让她有点活儿干,别总是对着自己耳朵说话。红儿举起火把,身子往上挺了挺,秦虎两手托住女娃的大腿,奔跑着继续往下飙去…… 二十分钟前,伙房里的两个家伙为了瞧热闹和漂亮妞儿,又主动给看守红儿的家伙弄了俩菜,当他们送到屋子里时,便发现了屋子里一地死人,两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进大厅,一片嘈杂喧闹声中,当匪首老石头听到‘窑变了【出事了】’,当下抽出盒子炮,对着房梁就是一枪。 这一声枪响后,老石头和穿林虎扔下满厅愣怔的胡子,带着所有在梁在柱【四梁八柱有身份的胡子】的家伙一起冲到了炮头的院子里。老石头和穿林虎在屋里转了一圈,推门走到院子里,老石头拔出腰间的盒子炮,对着天上就是三枪。穿林虎对着身边的一个年纪轻轻的胡子使了个眼色,叫他去里屋瞧瞧,然后大家茫然无措地站在院子里忐忑地听着,东边沟口的枪声响了,山后的枪声随后也响了,接着东边另两道了水的枪声也跟着响了。老石头看看屋里大声道:“快手,擦醒没?【验明伤了?】” 里屋那个年轻的胡子低声回道:“大当家的,三爷,四爷和仨来河的伤都在颈项咽喉,一招要的命,出手的是个会家子,像是一个人做的。” 这时院外又是一阵哄乱,气的老石头大骂:“妈喇巴子的,滚里头说!” 两个看守秦虎的家伙一进院子,‘噗通通’就跪瘫在院子里,低头耷拉甲地道:“大当家的,三爷,秧子……秧子跑了。”说完就瘫软在当地儿。 老石头两道凶光一瞬间就转向了老三穿林虎,压了压怒火道:“老三,你是绺子里总催【八柱之首】,秧子也是你接【绑】来的,你说咋办?” “大哥,山有山规绺有绺矩,该咋办俺听大哥的。眼下俺先带崽子们把人给撵回来!”穿林虎也急了。 说话间,已经冷静下来的老石头点点头道:“大牙,你带几个马拉【好手】去沟口;快手,你领月足【二十】把式去山后,早晌儿你俩跟三爷一起追的秧子【绑票】,人你俩目擦过【认得】,有啥情况麻利放笼【报信】。” 俩人应了一声,跑出了院子。 这时候那个鸡公嗓也急着道:“大当家的,三爷,俺也随条子【跟过去】?” 老石头两眼寒光一闪,冷沉沉地道:“跑了秧子,睡了【死了】炮头。细脖,你这个秧子房掌柜该知道绺规,绺子里不缺你一个,都他娘的码上【捆了】。“说着用枪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两个胡子。 鸡公嗓后退两步,一道哀求的目光瞟向了穿林虎。穿林虎也憋不住了,硬着头皮道:“大哥,票是俺弄山上的,要是有幺蛾子也是出在清河城,底线子【侦查摸底的】没回山,还在清河城那嘎达。正使人的时候,让细脖跟俺秘线滑【连夜走】一趟清河城,有俺盯着,细脖他邮【逃】不了。“ 老石头狠毒的目光在细脖脸上扫了扫,然后对着穿林虎道:“老三,跳线上【一路上】你们没一点儿警醒儿?那秧子啥样?“ 穿林虎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瞬道:“足星张【十七八】的少爷羔子,像个洋学生,喷子【枪】一响就滚了鸡子儿。练家子?不像啊!大哥,备不住有硬点子老空【外人高手】闯山门?“ 细脖在旁边也帮腔道:“大当家的,俺喷子响的那当儿,那秧子都筛糠啦!车里随身拢着的萝卜片子【大洋】就一百多,身上还有插子【钢笔】、月子【怀表】,那小子白净儿的,也不像是跳子【兵警】啊!“ 两个人的一番话让老石头也迷糊了,只是一愣神的空儿,老石头大声喊道:“崽子们!去了亮子【熄灯火】,扫埂子【搜营】!“ 回头又对穿林虎道:“别急!等埂子上事儿明了,你多带把式马拉【好手老手】,叉上滑【骑马走】,赶趟儿!” …… 秦虎背着红儿跑了一段路后,没法再跑了,前面是一道高高的陡坡,秦虎只好把红儿放了下来。从身上把布索拿下来,在红儿的胸前背后绕来绕去,然后在她胸前打了个十字绦,小妮子平举着两支胳膊,任秦虎在自己胸前腋下绕来绕去地系着布索,虽然只是片刻的工夫儿,可还是脸上一片晕红,贝齿轻咬着下唇一声儿不吭。秦虎系好布索,用力拉拉,轻松地对红儿道:“丫头,别怕!我拉着你滑下去,下面站稳了叫一声。” 这样的下法对这个小妮子来说可不轻松,可不下又不行,轻声对秦虎道:“虎子哥,你拉住了俺,俺可下去了。” 秦虎鼓励地点点头,一点点放松绳索,看着红儿慢慢地滑落下去。等红儿在下面站稳了,秦虎抓起地上的火把,直接就往下跑,在突出的岩石上轻轻的几点跳跃,蹿起的身形就落在了小妮子的前面。把布索在红儿脖颈上缠绕好,拉起小妮子就走。俩人就这样走走落落,在黑夜的荒山里环环绕绕,进入一段儿艰难的跋涉。 这样走过了五道长长短短的陡坡,两人来到一条山溪边时,秦虎和红儿同时看到了山上时隐时现的一串火把。红儿‘啊’的一声就抱住了秦虎的胳膊,手上使劲拉着秦虎,跺着脚就想逃。秦虎盯着火把定定的看了几眼,估计追来的胡子不算太多,他们也开始在下陡坡了,看来这群家伙反应还不慢! 回头笑着拍拍妮子的头道:“别怕!他们追来也是送死,一会儿我就收拾他们。”说完拉起红儿就走。 小妮子看到追兵,心里有些慌乱,可走了这一大段的路,对秦虎已经有了些信心,拉着秦虎的大手,身体已经不像刚逃出来时那么僵硬了。一边疾行一边问道:“虎子哥,他们能看到咱俩不?” “能!一会儿就看不到了。”秦虎随性地回答着。 “为啥?” “前面咱找个地方,给他们留点好玩儿的东东,让他们慢点走。” “他们为啥听虎子哥的?什么好玩儿的东…东啊?” 秦虎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路上的地形,他在找一处可以安排陷阱的地方,给追兵点教训。刚才秦虎就想安排这些东西,只是觉得离开匪巢还不够远,吃了亏,他们可以快速回去报信儿,招来更多的追兵。现在经过刚才那几段难行的陡坡后,他们就是往回派人也得多走一会儿,现在可以找地方收拾这些家伙了。 穿过脚下的小溪,前面的山道一路是绊腿的蒿草,绕着贴身的石壁往前又走了十几分钟,身侧的沟越来越深,秦虎拉住红儿道:“你在这歇口气儿,我干点儿小活儿。”说完就动手就去解红儿围在夹袄上的腰围子。 小妮子的脸腾地就烧着了,扭着身子嗫嗫喏喏地小声道:“虎子哥,你要干啥啊?“ 秦虎一愣,心说莽撞了,这个动作容易误会,赶紧道歉:“丫头,对不住啊!我用一下,一会儿再给你缠上。你坐下歇歇,我一会就回来。” 这个时候,红儿哪儿愿意秦虎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又莫名地跟着秦虎往回走。 秦虎把火把交给红儿,从腰间抽出柴刀,蹲在路边沟沿处砍断了一根鸭蛋粗的长树枝,把枝枝叉叉快速修理掉,再从红儿身上解下的布带上,撕下两条细布条连成一条布线,一头牢固地绑在树枝的一端,然后扒着石壁把树枝架在三米多高的石壁上,石壁上两块儿突出的岩石正好成了一个支架。秦虎开始前后路上拣大一些的石块,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块块儿摞在支架和岩壁中间,十几块石头把树枝压的微微弯曲时,秦虎轻轻拉着布线隐在蒿草里,从小路沟沿上拉过一支手指粗的灌木条,把布线这头固定好,火把放低照一照,布线正好悬在蒿草丛里。 悬雷准备好了,回身一看,只见在火把的光亮下,红儿那双星辰般的眼仁儿里满是欢欣雀跃。秦虎轻声道:“好了,我们走吧!你还想等在这儿看戏啊?” 小妮子并没有动,一手高高举着火把,一手伸给秦虎看,润白如玉的巴掌里托着刚才秦虎解下来的布带子,蛮腰弧臀窈窕的身子在火把悠然晃动的光亮下轻轻地扭摆了几下,那意思是说:“俺举着火头儿,你还得给俺缠上。” 就这个曼妙如舞的动作,晃得秦虎直迷瞪,换个场合没准儿也得流鼻血!赶紧低头拿起布带,匆匆就给小妮子重新缠在了腰里。 两个人继续向前,秦虎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挥舞着柴刀在前面开路,红儿紧紧跟在了身后,一步也不离。又走了一会儿,秦虎看看前面的野草少了些,路也变的平坦了不少,显然前面这一段路像是野兽、猎人走过的,想了想就停了下来。红儿不知道前面秦虎为啥突然停了,一下子没刹住,就撞在了秦虎的背上,这妮子两臂顺势一围就抱住了秦虎的腰。看看秦虎没有动弹,这妮子也就没有松开,反而是脸贴在秦虎的肩头道:“虎子哥,红儿累死了!俺困的不行,想睡觉。” 秦虎赶紧转过身道:“你靠在这儿歇歇,我再给后面的家伙留点念想,然后我背你走一段,你看前面好走一些了。“ 小妮子勉强笑笑:“虎子哥,俺骗你的,再累再困也不能歇的。“ 秦虎的灵魂里不知记载着多少艰困险难的极限时刻,他非常清楚,这个小妮子是在安慰自己,她这时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接近了身体的极限。想想她这个大孩子一样的年纪,在胡子堆儿里,惶恐无助地坚持了不知多久,不吃不喝又跟着自己跑了这么长的山路,虽然自己背着她走了一段儿,现在感觉平安些了,绷紧的神经稍稍一松,疲困交加绝对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自己得想办法赶紧把追兵给打发了。 秦虎一蹲身,抄起小妮子轻飘飘的身子,在一块儿大石旁使劲踩踩地上的蒿草,轻轻把她放下,安慰道:“下面的路可能就好走些了,一会儿忙完了我背着你走一段儿,你在这儿先歇会儿。”说完抽出柴刀,捡起地上的火把就蹿了回去。 一边在路边削砍树枝,秦虎一边倾听着追兵的动静,然后倒退着在狭窄的山路上,断断续续地栽下了一条s型的木钎子,一寸多长尖利向上的枝尖,被秦虎小心地盖上刚才削断的茅草和枝叶。抬头看看自己砍出来的小路,心说想借老子的光,非把你们带沟里去,最好离老子远点。 回身背起还瞪着大眼坚持的红儿又上了路,走出去不远,秦虎就感觉红儿的头发在自己的耳朵上蹭啊蹭的,让秦虎头皮直发麻。侧头一看,原来这丫头困得直打盹儿,索性停下来,把红儿脖子上的布索解下来,缠缠绕绕地把小妮子托绑在自己背上,这样两手就腾了出来。任凭秦虎在那里绑着,红儿竟累的趴在秦虎背上睡着了,滑腻的脸蛋贴在秦虎的脖颈上。 秦虎走累了,也不解开放下背上的妮子,也不叫醒她,只是俩人摞着靠着山壁和岩石的支撑歇歇腿儿就继续前行。好在这一大段的路不是太难走,而且一路又是缓缓的下坡,脚下或是野兽踩踏的羊肠小路还比较明显,并不用秦虎费很大劲儿去找寻路径。就这样又走了有半个多钟点,到了一大片黑魆魆的老林子边缘,羊场小路也没了踪迹,秦虎背着红儿靠在一颗树上歇了歇,抬头瞧瞧,夜色深沉遮没了月光,低头盯着身旁的大石和草木估摸了一下方向,然后不敢再有丝毫犹豫,一手火把一手柴刀就踏进了老林子。 左右穿行中,黑暗的四周一片瘆人的静谧,秦虎放开六识防备着突然出现的情况。不知走了多久,‘哗啦啦’的似乎在前方有溪水流淌的声音,在这样幽秘的环境里听的格外真切,秦虎早就走的渴了,顺着流水的声音就走了过去。眼看就到了水边,隔着树林已经看到前方一条亮晶晶流淌的小河把大片的林子分成了两部分,秦虎正要过去,突然就地卧倒,火头快速插进泥土熄了,柴刀都扔在一边,右手已经把盒子炮握在了手里。 轻轻解开身上的布索,把红儿卸了下来,此刻小妮子也被惊醒了,正要开口询问,一张檀口就被秦虎的大手捂住了,红儿迷糊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身子快速地往秦虎怀里靠了靠。不远处又一声哀哀的叫声传来,秦虎轻轻松了口气,嘴对着红儿的耳朵轻轻地说道:“好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叫,我过去看看,在这儿别动,等着!” 红儿可能是刚刚醒来,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秦虎就跃了出去,红儿一翻身想跟着过去,想起秦虎的嘱咐,爬在那里没敢乱动,只是把柴刀和火把抓在了手里。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听不远处秦虎喊着自己,小妮子赶紧拎着柴刀火把跑了过去。跑到近前一看,便是‘啊’的一声轻叫,只见地上一只狐狸恐惧的哀鸣着。 秦虎重新点亮了火把,光亮下两人看到,一只花狐被猎人下的夹子夹住了后腿。秦虎把红儿身上缠绕的布索拿下来,迅速弄了个活套,一下子就把狐狸尖尖的嘴巴给系住了,顺势三两下就把它前爪缠绕起来。 红儿站在边上恳求道:“虎子哥,别害它!把它放了吧?” 秦虎点点头道:“那也得先把它嘴巴和爪子绑上,不然它该跟咱玩命儿了。”说着把后腿上的兽夹取了下来,摸摸狐狸的后腿给夹的骨折了,秦虎摸索着给接上了骨折处,从身旁弄了两截树枝,用布条牢牢地给固定好伤处,解开缠腿勒嘴的布索,看着狐狸三条腿蹦跳着逃了。 秦虎低头扎在清澈的河水里,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洗手洗脸后,扬头一口水喷向天空,低吼一声:“痛快!” 红儿也被秦虎感染了,口中发出一串风铃般动听的轻笑,“俺也洗把脸。虎子哥,俺刚才在你背上睡着啦。”说着话,脸上除了红晕更多了些幸福的柔媚。 “是,你累坏了!一会儿我把追兵都干掉,咱找个地方吃东西、睡会儿再走。”秦虎说着又忙了起来。 红儿没再跟着秦虎瞎忙,在小河里洗手洗脸后,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大馒头,又仔仔细细地重新把包袱系好背上。看秦虎在河边用布索在绑一个木架子,就悄悄走了过去,小手掰了块儿馒头塞到秦虎嘴里,秦虎也不拒绝,使劲儿嚼着馒头,嘴里咕哝道:“丫头,你也吃。” 红儿蹲在秦虎身旁开心地笑着:“你先吃,一会儿我再吃。”说着纤纤玉手中又一块儿馒头放进了秦虎的嘴里,两只娇媚的大眼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忙碌的秦虎,火把映照着秦虎刚毅英俊的面庞,让这个花玉般秀美的妮子犯起了花痴…… 第18章 敲山震匪 老石梁绺子里乱了,办喜事的兴头儿与喧嚣,在大当家的第一枪响起时,瞬间就归零了。在一阵的匆忙之后,不可置信的震惊情绪在一个个胡子中间快速扩散着,当后山报信儿的崽子跑回来时,震惊变成了慌乱。而做为一个大绺子的大当家,此时老石头心头除了愤怒还是愤怒,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老石梁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老石头确认了秧子从后山逃了,还把了水的三个崽子弄死了,一时眼里冒着噬人的凶光,大声吼道:“老三,你立码划上江足马拉紧滑清河城【带上三十老弟兄急去清河城】,把底线和线头子码了【把侦查带路的俩崽子绑了】,一定在清河城把逃的秧子给别住【把逃跑的秧子堵住】。不管他哪路神仙,都不能让他邮了【跑了】,不然咱就栽花达了!” 穿林虎起身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回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快手那小子毛儿嫩,怎么说也还是个皮子【入伙时间不长】,是不是再派些把式撵至【跟过去】?” “这小子人传快【机灵】,管儿直【枪准】,足星张的老旗子【十七八条老枪手】撵俩男女秧子,还在咱窑盘上【家门口】,要是还吃瘪,俺说尽早让他滚犊子!”老石头挥挥手有些不耐烦了。 穿林虎不敢再劝,大步就奔了出去。 那个叫快手的胡子确是年轻了些,可这小子自入伙老石梁以来,不论是比枪还是动刀,很少吃瘪。这得益于他家传的本事,从他往上,家里祖传三代都是正骨推拿的好手,也是熟通武艺的把式。现在在老石梁,跟着三爷穿林虎做把式【护卫】跟班儿,一手飞刀绝活儿,老胡子都胆寒。大当家老石头也是拿他当儿子养,此刻正是这家伙心气盛的时候,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到了后山的石梁,看到三个了水的被人割喉断颈的弄死了,眉头都没皱,撂下三个当值放笼的【值班报信】,自己带着剩下的十七个胡子就撵了下去。虽然过了那道石梁的路胡子们也不常走,但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绺子里的胡子比秦虎要熟悉的多,十八个胡子高举着火把一路快速追了下来。追的时间不长,他们在高处就看到了下面逃命的火头,这下这群家伙更是来了劲儿,一个催着一个地拼命往前赶。 快手举着火把冲在最前面,要不是他刚才亲自验伤,对前面要追的人心存一丝顾忌,早就甩开大队自己追上去了,看着一个个老胡子慢腾腾地下着陡坡,气的他使劲跺着脚。终于过完了几道坡,快手又是一马当先地向前追去,跑着跑着就感觉腿上挂住了什么,崩的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后面跟着跑的胡子脚步一缓就停了下来。右侧头顶处哗啦一下子,十几块石头劈头盖脸地就落了下来。‘啊!’‘啊!’‘啊!’接连几声惨叫,一个胡子更是被正中头部,一下子就栽进深沟里去了。 这当头一盆冷水,让刚才热血上头的追赶霎时降了温。片刻的检查后,就这个小机关便造成四人死伤,重伤的一个被砸头上,晕过去了,砸伤的两个也没法动了,一个砸伤了肩甲,一个砸伤了小腿,还有一个掉进了深沟里,生死不知。用火把集中照着,一伙人迅速把缠腰的带子连成绳索,把快手放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从下面把一具摔碎了脑壳的尸首拉了上来,后上来的快手一脸的懊丧。 一个岁数大些的胡子开始埋怨着快手道:“张快手,你前头掌着亮子,念昭子了【瞎了】?带着并肩子趟雷?“ 快手入伙快一年了,因为从小跟父亲学正骨治伤的本领,绺子里四梁八柱的都高看他一眼,从没被哪个崽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数落过,现在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没法儿反驳,只是低头把从秦虎那儿抢来的双肩背包打开,拿出自己配的药物,给三个受伤的家伙上药。那个怨怼快手的胡子‘老杜’看快手不念语了,又道:“你在后面押着【慢行】,俺头前趟线儿【带路】。“ “那好,大家都隔远一些!”快手大声喊着,然后又嘱咐三个裹好了伤的胡子在这里先歇歇,十几个人耽搁这一会儿又追了下去,这次追赶的速度明显放慢了,打头的‘老杜’火把放低,再不敢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追了。 这样摸索着前进了一段,看看再没有什么机关埋伏,十几个胡子又加快了速度,也就是走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听最前面的老杜突然就是一声惨叫,吓得身后的家伙一哆嗦,往后就退,接着也是一声更加凄厉的嚎叫,两人先后被削尖的树枝扎伤了脚。黑夜里大家一时都吓的不敢再动,快手问明了前面的情况,聚起火把一看,老杜被一只尖利的木刺直直地扎进了脚掌,而另一个倒退时被深深刺进了脚踝子骨,火把往地上一照,用木棍拨开树叶蒿草,只见地上一条曲溜拐弯儿的木钎子延伸到前方的黑暗里,嘶嘶的吸气声响起,让每一个胡子都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杜两个哀嚎着被抬了回来,快手正要上前去拔出那些木刺,老杜一把拉住了快手道:“快手兄弟,不能再撵了!俺咋觉得咱这是半夜里撵小鬼,跟着去鬼门关啊!” 看快手没答话,老杜就又说道:“先是炮头四个,一声没吭就挺儿了,然后是了水的仨,看样子也没闪过人家一招半式的,咱足张的【十八个】来河【弟兄】撵下来!这才多远下?你数数,能动的就剩下足月了【十二个】,再往下去……” “是啊,快手兄弟,咱回线儿吧【回头】?”大家这时是异口同声。 快手这下子为难了,回去没法儿给当家的们交待,毛没捞到一根伤了一片弟兄,从此名声就臭了,绺子里还不让人可劲踩啊!继续撵吧,看来这些崽子都胆寒了,老杜的话也让自己脊梁沟儿里直冒凉气!冷静了一会儿道:“杜大哥,炮头四爷睡了【死了】可不是件小事儿,俺寻思着三爷肯定秘线紧滑【连夜上路】清河城,前别后撵才能把对头拦下,咱现在要是这样回去,大当家的正在火头儿上,要是急了眼,咱谁也没好嚼谷儿!” 一下子,十几个胡子都不敢吱声了,快手一边给两个家伙看伤一边又道:“老杜哥,俺这就叫人回去放笼,请大当家的定夺。你俩在这儿候着,俺不敢站下!”说完安排一个崽子回去报信,带着剩下的十个胡子又追了下来。 追是追下来了,可一步步战战兢兢,没了一点追兵的样子。快手走在前面,后面十个人拉出去二三十丈,气的快手又停下来,等大家聚拢了道:“俺知道你们怕!要不这样,咱一人点上俩亮子,黑夜里壮壮声威,把人吓跑了咱也算交差了。” “成!这个传灵子【好主意】。”大家一起行动,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暗夜的山道上亮起了长长的一条火龙,有几个家伙还时不常的大喊两声儿。就这样,十来个胡子壮着胆儿追进了老林子,追到小河边,顺着小河往下没走几步,快手突然就站定了脚步,后面的胡子赶到他身后时,只见快手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支手里拿把刀子正往地上划拉,大家低头一看,一副兽夹子赫然从土里露出来形状,快手喊了一声:“瞧着脚下!” 喊着话就当先迈了过去,落脚处是一块久埋在土里的石头,脚掌刚落在石头上,就感觉脚下的石头微微一陷,‘嘎巴’一声细微的轻响儿,似乎压断了一根小树枝。快手心中一紧,蹭地就往前蹿出去两大步,后面的胡子可倒了霉,高高的头顶上,一片暗影忽悠下子就罩了下来,夸嚓嚓直接就扣住了后面四个家伙,又是连声的惨嚎,快手一回头,吓得心肝突突突的乱颤…… 火把的光亮下,没被伤到的几个胡子脸色煞白,胳膊腿不听使唤地在打着哆嗦。地上一个五尺见方的木框下,绑着一根根白森森削尖的木刺,间或还有六七柄锋利的攮子【短刀】,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利刃刺入了下面被罩住的四个家伙,四个人中只有一个哀叫着还在求救。边上的胡子一起抬起木框子,下面四个家伙身上立刻就有几道鲜血飚了出来,木架扔到小河里的一瞬,剩下的几个家伙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只有快手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在给四个家伙检查伤势,两个被尖刀木刺插进了脖子,没救了!一个被木刺扎进了后背,晕了过去,只有一个家伙比较幸运,架子砸下来时被他手里的火把弹了一下,身上虽然给划的血肉模糊,却没有一处是要命的。 快手忙着从肩上卸下背包,翻出金创药,一边忙着给轻伤的那个包扎伤口,一边让瘫软在一旁的胡子把木架子从水里抬上来。包扎完这个哀嚎的,一看这个晕过去的麻烦了,伤口看来很深,弄不好是伤了肺,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赶紧对旁边囫囵个的几个胡子道:“快把架子上的攮子和橛子弄下来,改两副担架,抬上他俩,我们下去。” 几个胡子一听还要追,一屁股就坐地上不起来了,一个胆大点的带着哭声儿道:“快手爷爷!刚才老杜不让咱撵了,你就不听,这、这又几个老合【老弟兄】没了,这哪儿是撵小鬼儿呀?这他娘的是追阎王啊!要撵你自己撵吧,俺们不跟你去鬼门关。” 听到这番话,快手是后悔、自责、揪心、害怕加愤怒,真正的五味杂陈,气的手不住在抖,大声吼道:“老鸭子,俺是要救小苗兄弟这条命!咱不撵了。这道坡下面,出毛里【树林】不远下就是田家窝棚,咱们去田家兄弟家里燎海【烧水】,小苗伤的口子深,怕是穿了肺叶子,现在不给清理干净,人就没救了!”说着指了指地上昏过去的那个崽子。 一听是为了救人不再追了,剩下的几个立即就恢复了些精神儿,七手八脚地弄了两副担架,把人放担架上,那个叫‘老鸭子’的前面打头,五步一停,十步一站地往山下挪去…… …… 他们决定不追了,可秦虎却想着在村边等追兵快点赶来。红儿累的实在走不动了,再背着她走下去,秦虎也会被累惨,毕竟他也不是铁打的,前面两个多月的恢复训练只是为后面的强化训练打打基础,身子骨并没有真的达到理想的状态,现在修整一下也是无奈之举了。 两个人沿着小河从林子里走出来不久,山路变的宽了,有些地方还明显地用沙石垫过,再往下去,地上还有了车辙,接着就看到路边平整出来的一小块一小块高低错落的山田里种满了庄稼,前面一定是有了住户人家。秦虎抬头观望一下星月的位置,琢磨着应该跑了有三个小时了,不知道离清河城还有多远,要是不在这里把追兵打掉,在往前,如果都是这样的道路,就不容易摆脱追兵了,如果追下来的胡子人多,也不能在他们前面瞎跑了,这里有人住,应该先把路上的情况再搞搞清楚。 想好了主意,秦虎看看一脸疲态却还在咬牙坚持的红儿道:“前面就有人家了,咱找个地方好好歇歇,我看看能不能把后面的尾巴给割了再走。” 小妮子喘着粗气儿,是又想歇,又怕秦虎出事儿,担心地说道:“虎子哥,要不咱找个地方先躲躲,别跟胡子再打了?” 秦虎呲着一口白牙笑笑,给红儿提气道:“丫头,就他们这些土鳖还想追上咱,做梦去吧!我们在这儿好好歇歇,等他们追上来,要是人少,我打包把他们送阎王爷那儿去。” 秦虎的俏皮话让小妮子的疲惫立时就缓解了不少,拉着秦虎的大手笑道:“虎子哥,你说话可真好听,你家是哪里的?” “我家在奉天。”秦虎一边回答着,一边拉着红儿的小手,踩着小河里的石头过了小河沟。 河沟边上用石头矮墙围起来几块山田,离开路边三十多米的一块儿山田里,一颗高大的树木在庄稼地里很是显眼,巨大的树冠枝枝叉叉地伸向了四周的夜空里,秦虎就选定了树上做个了望的地点,在玉米地里穿行着到了树下。让红儿打着火把,秦虎蹭蹭爬了上去,拨开树枝向四周观察一下,确实是个好地方,由远及近的来路都尽收眼底。抽出柴刀,把树枝嘁哩喀喳地一通修理,拾掇出足够俩人休息的地方,把碍眼的枝杈砍出观察的缝隙,然后把红儿用布索给拎了上来。把红儿稳稳地安置妥帖,把长枪挂牢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秦虎熄灭了火头坐了下来,四周又陷入到一片黑暗的寂静里。 在这陌生又诡异的暗夜里,红儿紧紧搂住秦虎的胳膊,往秦虎的身上靠了靠,低低的声音道:“虎子哥,你家里还有啥人啊?俺现在好想俺爹俺娘,他们在家里可都要急疯啦!“ 听着小妮子在耳边柔婉的低语,秦虎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怜惜,用手轻拍小妮子的胳膊,低声安慰道:“红儿,明天我就送你回家,很快就能见到你爹娘了,现在啥也别想,快点再睡会儿。“ 小妮子嗯嗯了两声,眼里不知为啥又噙满了泪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落在秦虎的手上,一片湿湿的凉意。秦虎不知怎么安慰她了,只得由着她小声地啜泣着,也只是轻轻地哭了几声儿,小妮子就打住了低泣,又轻声对秦虎说道:“虎子哥,要不是遇上你救了俺,俺就再见不到爹娘了。虎子哥,俺咋谢你啊?“ “不用谢!我本来就是来找他们晦气的。这些混账东西,就知道祸祸老百姓,我还有好些账要跟他们算呢!红儿,不许再多说多想了,现在马上开始休息,一会儿还要动手和跑路呢。“ “虎子哥,你是官军里的?俺哥也在队伍里。“红儿虽然很疲惫,但还是有好些话想问。 “丫头,别说话了,一会儿咱安全了,我再跟你说。现在立即休息!“秦虎半哄半吓唬地命令着。 一阵山风吹过,树枝摇动,冷意袭人,小妮子又往秦虎身上贴了贴,听话地不再出声了。秦虎往外抽了抽胳膊没抽动,这妮子接着就搂的更紧了,秦虎只好低声道:“让我换换衣服给你,别把你这丫头吹出病来。“ 秦虎把自己里面的对襟马褂脱了下来,给红儿披在身上挡风,自己还套上胡子那件长大的夹袄,然后靠在树上开始闭目养神。旁边的红儿披着秦虎宽大的马褂,心里暖暖的像燃着一堆火,再次搂住了秦虎的胳膊,把一张俏脸靠在秦虎的肩头,慢慢睡着了。 探头看看远处,还不见追兵的火把,秦虎闭上眼睛,在树枝上摊开两腿,吐纳呼吸,平息气血,开始入定休息。这样休息了有一阵儿,秦虎感觉下山的疲惫一扫而空,又拿起望远镜透过树枝的缝隙向远处眺望,怎么还没胡子的影子?这估计快一个钟点了,就是爬也该露头了。 秦虎不清楚,这群撵在他身后的胡子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们从来没有碰上过这样的对头,十八个并肩子,除了回去报信放笼的,现在囫囵个的只剩下七个,他们在树林里那条小河边,正在努力不让腿肚子转筋呢…… 第19章 情愫暗生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出现追兵的影子,秦虎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秦虎琢磨着这些追兵久不跟来可能会是三种情况,一个是损失惨重,不敢继续追了,抬着伤号回了绺子,这个可能不大。再有一个就是受了些损失,不敢再冒失了,停下等援兵的到来,那样的话,自己带着个小妮子再等下去就麻烦了,很可能等来胡子的大队人马。最后一个可能也不得不防,那就是胡子连夜骑马赶到清河城,然后倒着卷回来,那样自己要对付快速机动的骑兵也很头痛。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这倒是个观察胡子战术思维和战斗能力的机会,自己身上长短两支枪,六十余发步枪弹,盒子炮四个弹夹,足够自己跟他们在山里周璇几天的,想来他们就算几百个人全来围堵自己,在这么大片的山林里,还没有能力把自己逼到困境中。可是有了红儿这妮子,俩人就只能逃了。 低头看看已经歪倒在自己怀里的红儿,盖着自己长大的马褂睡的正香,秦虎还真不愿这会儿叫醒她。可想了想还是轻轻拍了拍小妮子的肩头,轻声道:“丫头,睡够了没?咱们该走了。” 小妮子翻了下身子,脸贴在了秦虎的肚子上,还是不愿醒来。秦虎再次拍拍她肩头道:“丫头,咱该回家啦。” 这下红儿听到了,睁开惺忪的大眼,迷迷瞪瞪地道:“虎子哥, 咱啥时候回家啊?“ 秦虎认真地说道:“咱现在就走。” 小妮子嗯了一声,猛地起身,身子一晃悠才想起原来还在树上,秦虎一把就把她搂在了怀里,差点笑出声来。 两个人下了树,红儿在小河边洗洗脸,凉凉的河水顿时让她恢复了精神。黑夜里,在秦虎的大褂包裹下,这窈窕的妮子显得别样的娇柔妩媚。 经过小小的修整,俩人身体轻松了不少,前面的路也变得平整了,并头走着的红儿又自自然然地牵住了秦虎的大手。一边走一边问道:“虎子哥,胡子们咋没追来?他们肯定被你弄的那些机关给整怕了。你可真厉害!“ 秦虎这时候也想和这妮子说点啥,这样走路就不觉得累了。想到这儿,秦虎问道:“红儿,你是咋被他们给绑来的?“ 秦虎这一问就给小妮子开了头,红儿吧啦吧啦地倾诉起了委屈。原来红儿一家住在凤城,她爹一手皮匠的手艺,在当地很有些名气,她娘也是缝制皮衣的巧手,家境其实过得不错。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从去年开始,上门提亲的人就多了,一来爹娘心疼孩子还小,二来这妮子是太有主意,一心要找个自己满意的,所以这提亲的就都给她爹娘推掉了。可这总是推却,亲朋邻居也得罪不起啊!正好刘家河红儿大舅家开了皮衣铺子,一家人带着这只凤凰儿就躲到了刘家河,可红儿名声在外,还是给人惦记上了。上个月铺子里来了个女人,说是通远堡王家的,先在铺子里订做了些样品就很是满意的走了;就在前几天,她又到了铺子里,请铺子里派人去通远堡她们家里做些大活儿,说家要给十几个护院的炮手做过冬的衣裳,护院的不能离开王家,只好请铺子里辛苦一下了。买卖上门自然一家子高兴,红儿的舅舅和爹娘就一起去了通远堡王家,过了两天,那个女的又来了铺子里,说是活儿多时间又赶的紧,看铺子里还有没有帮手?铺子里就剩下巧手的红儿了,这妮子也没多想,就跟着这女人去通远堡帮忙,结果就给人家绑上了老石梁。 红儿说到这儿,哽咽地道:“俺爹娘要是知道俺出事儿了,还不急死啊!虎子哥,俺想快点回家。“ “放心吧丫头,咱们明天一准儿到你家,回头我再跟这些丧尽天良的胡子算账!到了清河城,我进镇子去把我的车马弄回来,咱们就一路往你家赶。“秦虎也想尽快把这妮子送回家,自己好去办自己的事。 秦虎的话让小妮子心里充满了慰藉,高兴地悠了悠秦虎的大手,又问道:“虎子哥,你还没跟俺说你的事儿呢,俺瞧着你身手老厉害啦!你是官军的人吗?为啥上老石梁啊?“ “以前是,两个多月前我就不在官军里当差了,上个月他们在奉天绑了我一个朋友,结果被我给追上把胡子给干掉了,我这次是来找他们当家的算算总账的!对了,你哥现在官军里当兵啊?“秦虎不想说自己的事情,就岔开了话题。 “俺哥在锦州当兵,快两年了,他叫齐祥,俺叫齐红。虎子哥你这么厉害,一个人就敢找到他们绺子里闹!咋就不当兵了?你不当兵了在家干啥?你家里还有啥人啊?“红儿又吧啦吧啦地把话头给绕回了秦虎身上。 秦虎避重就轻的道:“我家里就剩俺一个了,几个叔叔在奉天生意做的还不错,我在家时就帮他们呗。“ 红儿‘啊’的一声惊道:“虎子哥你看着也不比俺大多少,伯伯、婶婶咋都没了?虎子哥,你这样厉害,在官军里肯定能当大大的官儿,咋就不干了?“ “你个小丫头才多大?还看我大不了你多少?“秦虎赶紧往岔道上领。 “俺十七,嗯…嗯…过了年就十七啦。“红儿瞪着美丽的大眼,声调也加高了。 “属啥的?“秦虎冷不丁追问一句。 “属牛的。“红儿不假思索地回答。 “属牛的才十五,你敢说十七。哼哼!“秦虎用手指点着小妮子的脑门儿。 小妮子咧开迷人的小嘴笑了,晃晃秦虎的胳膊道:“俺说的是虚岁!虎子哥,你多大?“ 这下把秦虎给问住了!秦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多大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十八,属狗的,汪!汪!汪!” 秦虎逗乐了红儿,两个人在寂静的暗夜里发出一串轻松的笑声。欢快的聊天彻底释放了红儿的紧张和疲惫,俩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间就走了好远一段路。 秦虎虽然一路上在跟红儿说着话,却也没有丝毫放松警惕,路好走了,秦虎为了减小目标就没再点燃火把,一路沿着小河往下,先后过了两个小小的村子,秦虎急着甩开追兵,并没有进村打听路径,可他心里始终在盘算清河城里是不是会有胡子的埋伏?现在脚下的沙石路已经算是宽敞平整,有些地方并排走两辆马车也还宽裕,想来应该靠近了清河城;再说走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应该时过子夜,按照早上自己被绑上山时的推算,清河城也应该不远了。 沿着河走过一大段路的乱石滩地,终于又看到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庄稼,再往前行不远,就看到左手的坡地上影影绰绰地有一小片人家,秦虎拉着红儿便奔着那十几户人家走了过去。选了一户房子、院子看起来比较规整的人家,秦虎纵身翻了进去,从里面打开院门把红儿拉进了院子,嘱咐小妮子在门口等着,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兜里还有两个从胡子身上搜来的银元,从腰间抽出匕首拨开门插就进了屋。 穿着秦虎宽大的对襟马褂,坐在院里的红儿,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手托着俏脸一动不动地想着心事。看着屋里亮起了油灯,静静的夜里传来低声的细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话声停了,灯熄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黑暗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出来,大手又拉起了自己的小手,掩上院门,默默地向山上走去。小妮子啥也不想问了,就那样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秦虎挺俊的身躯,突然就怀念起他宽厚温暖的肩背,心里期盼着他能再背着自己走上一会儿。 秦虎把屋里的老乡吓的不轻,可最终还是问清了这里去往清河城的路径,从这里往南六七里地就到了清河城西边的一个岔路口,路口处就是大望村,那里是山地丘陵间的一个垭口,往西就是秦虎来清河城时走的路,往东三里就到清河城,秦虎回想昨天来清河城的情景,对这个地方还有印象,记得过了垭口处的村庄,在小河上还有一座木桥。若是不从大望村那里转东去清河城,就只能从这里沿着山间小路翻过两道矮岗子,就能看到清河城北面坡地上连片的庄稼了。 秦虎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地沿途去大望村,于是拉着红儿就向后山走去。离开了那十几户人家,秦虎再次点燃了火把,发现小妮子不想说话了,还以为这丫头又累了,就把火把交给红儿道:“来,丫头,我再背你走一段儿。” 在火把的光映下,红儿脸上立时就荡起了甜美的笑容,晃的秦虎心里暗暗赞叹,这小妮子虽然岁数不大,但还真是有着‘祸水红颜’般的娇艳…… 谷地间的清河城,如果不是东西主街上几盏昏暗的灯火,就会彻底融入这山地丘陵间浓浓的夜色里。此刻,秦虎正站在北坡庄稼地的边缘,黑暗里仔细端详着这座古旧的小城。这里距离城垣不足两百米,与其说是在观察,还不如说是在静听,秦虎一手拄着长枪一手端着望远镜,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身子都没有动一动。开始的时候,红儿抱着秦虎支枪的胳膊,踮起脚、扬起脖颈跟着往镇子里看,没一会儿小妮子就泄了气,嘟嘟囔囔地不看了,因为啥也看不到!可抱着秦虎的胳膊却没有撒手,头歪在秦虎的肩膀上安安静静地等着。 秦虎观察了半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却发现了自己的一大短处,那就是自己没有在这个时代的生活体验,就算是白天也很难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一些反常情况,这个短板自己不仅要下功夫补上,还要琢磨一套适合这个时代和地域特性的暗语信息传递方法,要把这个跟旗语、灯号一样系统化,将来自己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一看就能明白,现在只好潜进镇子去一探究竟了。打定了主意,回头对红儿说道:“红儿,我们往前走走,找个稳妥的地方给你藏一下,我进城圈子里摸摸情况。” “不!不行!虎子哥,你不能撇下红儿一个人,咱先找个地方歇歇吧?等天亮了,要是镇子里有胡子,咱绕道走山路回家还不行吗?”小妮子不由得就抱紧了秦虎的胳膊,小手死死地攥着秦虎的大手,黑夜里瞪着亮亮的眸子,脸上满是哀恳之色。 平心而论,红儿的主意是最稳妥的。可是秦虎更期盼着与胡子的交锋,只有这样才能了解他们,自己的队伍也才更有希望,他太想和这个对手练练了,心里痒痒的不行。可看着红儿大眼里隐隐的泪花,不禁有些怜惜,想了想又道:“丫头,不怕!我又不是去跟胡子拼命,是悄悄进去侦查一下,要是胡子多,我就退回来另想办法。放心吧!他们不是我对手,你看咱们不是从胡子窝里跑出来了?” 秦虎温言一哄,红儿一下子就扑进了秦虎怀里,双手牢牢地箍紧了秦虎的腰哭出了声儿,一边哭一边嘤嘤地低语道:“虎子哥,俺怕!你要不管俺了,红儿就见不到爹娘了。” 秦虎圈起有力的双臂把红儿轻搂在怀里,晃晃小妮子窈窕的身躯,连哄带吓地道:“红儿好聪明的,咱不能绕路走,得快点往你家里赶,不然胡子抓不住咱俩,没准儿就会去你家里等,那样你爹娘就遭殃了,咱得先回去,要不就得把这些家伙给打怕了!丫头,你说对不?” 红儿听秦虎说完,一下子就不哭了,仰起挂着泪珠的俏脸,满是惶急的神色。 秦虎看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就接着给小妮子打气道:“红儿,遇到了恶人,你就不能怕,就要比他更狠才成,只有这样他才不敢欺负你。他们去奉天绑了我的朋友,我就要去他们绺子里报仇雪恨。你要听我的,我一定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家。”说完使劲儿抱了抱小妮子的肩头,趁着这丫头愣神儿,一缩身就把红儿背在了身上,悄然就向坡下潜了过去。 过了防洪沟上的一道小石桥,前行十几米就是城墙根下,这道墙围子从西向东拉出了挺远,秦虎背着红儿贴着城墙走走停停地奔着东头潜去。秦虎觉得老城里如果有胡子的埋伏,也应该侧重在西侧至大望村那边,东侧这边应该比较安全。如果是秦虎一个人,他就会从颓破的缺口翻墙越户而进,现在必须先给红儿找个妥帖的藏身之所。 两个人绕到了清河城东,这里是一大片的打谷场,打谷场上靠近防洪沟处,三颗高大的树木树冠茂密,这里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秦虎先上去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红儿拉了上来。茂密的树冠里秦虎把红儿安置好,低声嘱咐道:“红儿,一会儿城里有啥动静不要怕,就是打枪也没啥,我不来喊你,你不许出声儿,更不要下来,记住没有?” 小妮子没出声,可眼泪吧嗒吧嗒又掉了下来,盯着秦虎点了点头,看秦虎说完就要下去,小手拉着秦虎的袖子道:“虎子哥,你…你再抱抱俺,红儿就不怕了。”说完又扎进了秦虎怀里。 秦虎靠坐在树杈上,强壮的双臂紧紧搂住红儿,为了给她些信心又道:“丫头,我打过没数的恶仗,几个胡子就是我碗里的菜,他们没有留下我的本事,在这儿耐心等我回来。”说完不再犹豫,灵猫般就下了树。 看着一溜黑烟似的秦虎沿着土石城墙消失了踪影,红儿一颗心瞬时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一边抹着眼里的泪水,一边自言自语地鼓励着自己:“红儿不怕,红儿不怕……” 秦虎刚下了树,就隐隐听到了远处奔跑的马蹄声,寂静的山地间声音传的格外的远,他猫腰疾行快速接近了老城东门。前面已经能隐约看到门洞子的时候,秦虎爬着一段半踏的土石跃上了城墙,他要找个隐蔽处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狂奔的十几匹马正是奔着清河城而来,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到了近前,搅起城东一片的犬吠,马队正要冲进清河城的时候,只听黑暗里一声大吼:“蘑菇?下连子!”【什么人?下马!】接着就是咔嚓咔嚓几下拉枪栓的声响。 “吁…吁…吁……”十几个人勒停了快马,一人大声对着城门暗处问道:“你是谁?” “我是我。” “压着腕。” “闭着火。” 城外十几匹马上的汉子有人高声喊道:“好你个老秃子,连老合【同伙弟兄】都认不的,昭子吹气的?三爷在哪儿落脚?“ “切个里,流水窑呢【西头,客栈】。贺大哥,逃的秧子撵上了?“东门处了水的三个胡子从门洞子黑影里站了出来。 “他娘的,要是撵上了,当家的深更半夜的还动这么多并肩子过来给三爷放笼?老秃子,这回咱是碰上扎手的点子,张快手那小子领着月足【二十】弟兄从后山撵秧子吃了瘪,大掌柜亲自划人【带人】下埂子啦!当家的怕三爷宽了攒儿【大意了】,叫咱哥几个叉上捻达【骑马过来】听三爷吩咐,你小子了水醒巴点儿!“说完十几个人打马扬鞭就冲进了城。 马队的到来,又在寂静沉睡中的小城里惊起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第20章 大闹清河 胡子前面的对话秦虎离得远没听清,那时他正趁着马队停下的当口,翻过了两个院子,快速贴近说话的胡子,可后面两句对话秦虎却听的清清楚楚,胡子黑话夹杂,可大致意思秦虎也能猜的到。马队在秦虎的眼前不到十米远的街上冲了过去,他蹲在一家院子的石墙围子上,借着房屋的遮掩,探头把十六骑胡子过了一遍数。 马队奔着小城西头过去,三个望风的家伙用两根大木横拦了城门,低声嘟囔几句,缩进了街对面离东城门最近的院子,看来还是加上了几分小心。秦虎也悄悄溜下了围墙…… 把着东头的这家院子围墙颇为高大,被叫做‘老秃子’的家伙和另一个大个子胡子蹬在梯子上,上身伏在墙头盯住了东城门,另一个家伙蹲在院里墙根下抽着旱烟,两具并排的梯子在明灭的烟袋火头下忽隐忽现。 大个子胡子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胳膊肘拐了下身边的老秃子,“老图哥,贺黑子黑灯瞎火的过来,俺咋直起鸡皮疙瘩?快手那小子得吃了多大的亏?咱三十几个跟着三爷硬窑也砸的响【攻的下强势武装院落】,咋还添人手?” “大力,这事儿还真他娘的邪性!备不住是炮头弄来的那个亮果【美妞】惹了硬扎的点子,那斗花!啧…啧,谁瞅着不来劲儿?不过他张快手该他娘的吃瘪,昭子望天滑【眼看着天走路】,早晚冲撞了老把头【关外拜的山神】。” 老秃子偏头回着大个子,一看墙根底下那小子吧嗒完了一袋烟,解开裤子对着墙根儿就要尿,立时急了。低骂一声道:“老边儿,甩浆子滚远点!妈拉巴子的,捯口气都他娘是骚的。” 那大个子瞅着老边儿拎着裤子往院子的那头儿跑去,寻思片刻回头又问:“老图哥,你说咱这嘎儿悬不?” 老秃子撇撇嘴道:“从后山跑的秧子一准儿是打望村、双岭子邮了【逃掉】,在望村那边碰了雷会退到清河城来!咋还到捻里滑?【从东来】” 眼角余光里看老边儿提溜着裤子从院子西头回来,便低声喊道:“老边儿,替俺了会儿,俺也啃个草卷【抽烟卷】。”一边说着就从梯子上倒着爬了下来。 烟卷叼在嘴上,从兜里摸出火柴,‘嚓’地一道亮光燃起,老秃子猛然觉得心肝儿一颤,警觉地一抬头望向身侧回来的老边儿。 一只大手就在刹那间钳住了他的咽喉,接着太阳穴上就受到了重重的一击。爬在墙上了望的大个子听到响动一回头,还没弄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脚下踩着的梯子就打横荡了起来,脚下突然失了支撑,这家伙‘咕咚’一声,一头就磕在了石墙上,身子像条破口袋就翻了个儿,后仰八叉摔落在地上,接着后脑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三个家伙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秦虎用他们的腰围子绑了个结实,两个堵上嘴被绑在梯子上,脸朝下给斜支在墙上。要点烟卷的那个头发不多,看起来岁数大些的,被秦虎拎到了院子西墙柴垛边上。 此刻的秦虎脸上涂着左一道右一片的泥灰,已经没了一丁点英俊的感觉,暗夜里两只放射着熠熠凶光的眸子,看的刚醒过来的老秃子汗毛直竖。 秦虎掐着他脖子冷冷地问道:“清河城里来了多少胡子?咋布置的人马?刚才骑马过来的说了些啥?知道啥就快说,有一句假的,你就看不见天明的太阳。说吧!“ “大柜,一听您问话,就知道您是不在绺的【不是胡子出身】,爷是官军的人?咱老石梁下来百十号人马,俺瞅您一个人儿,还是赶紧滑吧!您线上到里滑【往东上路】,那边没俺们的人。“这小子嘴还挺硬,真真假假的看来是想拖时间。 秦虎也没心思跟他浪费时间,掐着他脖子就把他拖回到梯子底下,扫了一眼绑在梯子上的俩人道:“这小子刚才不好好说人话,我给你俩做个样子。“说完‘咔嚓’一声就扳断了他脖子,秦虎一松手,老秃子的尸体以一种怪异的形态倒在俩人眼前。 秦虎前世里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狠劲儿早就深浸在了骨子里,现在身处乱世危险的环境里,要最短的时间把情况给逼出来,然后带着红儿逃命,所以绝没有妇人之仁的道理。果然就这一下,梯子上绑着的两个家伙彻底崩溃了。 秦虎让两个家伙互相印证着把自己想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问了个清楚,跟自己路上预判的情况基本不差。 老石梁绺子里枪响的时候就发现出了事,后来就发现后山的岗哨被干掉,然后分兵两路下了山。这伙到清河城的胡子,带头的正是绑自己上山的那个三爷穿林虎,先来的三十三骑在自己背着红儿还在山里跋涉的时候就到了这里,‘聚来好’客栈里还有两个做底线的胡子,一共是三十五个。再按照后来的这十六骑传出的情况看,从老石梁后山他们大当家带着大队人马正在赶过来,他们如果步行的话应该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清河城。 自己因为不熟悉地形错过了一个更好的逃掉的机会,在秦虎两个来清河城的路上,就在那段儿乱石滩的清河叉子对面不远,有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叫做双岭子,从那里往西有条能走的山路也可以到本溪。在双岭子,这位带队的三爷穿林虎也布置了十一个人手去埋伏,那里距离大望村有七八里地,大望村也安排有十一个胡子守着,加上坐镇清河城的穿林虎带的十几个胡子,成了个一字长蛇阵。哪里枪一响就快马往那里赶,利用骑兵机动快的特点,人手虽然不多,但是也比较难缠,何况现在又增加了十六骑。 胡子大致的情况了解清楚了,秦虎心中还有一件事要问,从本溪来清河城的路上,自己曾沿着太子河走了一大段路,太子河在辽东是一条重要的大河,从那个让秦虎很是无奈的地图上看,太子河上游是应该离清河城不会太远,而出清河城东西两边都有一条不算小的河道,它是否连着太子河的上游呢?自己和红儿有没有水道可走?死盯着眼前的胡子秦虎问道:“太子河行船的渡口怎么走?” “爷,行船打渔的人家倒是有几户,可爷您来晚了,俺们三爷一到清河城,就让李财东家的炮手去西沟那边,把几户行船打渔的人家轰远了。去西沟那边有条山里的小路,在清河城和大望村中间,出清河城不到一里往南。” 秦虎回想一下来清河城时,过了大望村好像有这样一条往南去的小路,就又问道:“那条路好不好走?能跑马吗?到河边有多远?李财东是谁?” “李财东就是这清河城里的大户,城北院子里有炮台的那户。那条小路虽是山路,却不难走,骑马一顿饭功夫就到,清河城里有急事儿去小市和本溪,也常有人用船的。” 看这小子没眨眼,一五一十地说了,秦虎又道:“城东边那条小河可通太子河?” “通,通,城东城西都是清河叉,就是那里荒僻没有人家,也没有船,要坐船得沿着河走老远去马城子。” 秦虎看这两个家伙比较老实,就又道:“在这儿绑着你们,是给你们留条活路,你们要是挣扎着想跑,就会挨枪子,这外面有人盯着你们。记住了!好好在这儿等着你们的同伙来救吧。” 说完秦虎把两人嘴给堵上,把三人身上的几十发子弹装好,把枪栓、刀子扔掉,坐在墙根一边检查武器一边考虑着下面希望达成的战术目的和要带着红儿逃走的不同路径。 现在想往西走望村去本溪怕是不成了,从东门往南趟过清河去,南面是高启的山地,地形道路估摸着难走,再南面还有宽阔的太子河拦路,被胡子察觉了就是条死路;寻路往东走,应该是去兴京方向,绕路太远,对头又多骑兵,在人家熟悉的地盘上,想摆脱这些家伙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沿着清河往东,寻找小船或扎木排走太子河是个相对比较稳妥的办法,可以顺流直下本溪,也可以找合适的地点过河南走,只是地形、道路、河道都不熟,没有现成的小船,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其实秦虎还有一个心思,手脚痒痒地想试上一试……胡子的大队人马赶过来还有点时间,跟他们夜战交交手对自己进一步熟悉这些胡绺还是非常有意义的。这个时候秦虎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想在胡子群里拉起自己的队伍,这第一步就必须把这些扎堆儿的祸害打疼打怕,直到打服了,或许才有机会改造他们。而且眼下再给这些凶恶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才能让他们离自己远点儿!自己拉着红儿逃命就多了几分保障。 静静的夜里,秦虎小心翼翼向城西摸过去,走过一半的时候,小城西头又是一阵马匹嘶鸣,再次惊起一阵激烈的犬吠。秦虎侧耳细听,像是聚来好大车店里有些人骑马出来奔着西边去了,秦虎长短枪都准备好,自己期盼的和胡子第一次真正的交锋就要开始了。此刻他已经比较充分了解了胡子的战术布置,大致的想法是布网等待猎物撞上来,然后利用骑兵机动的优势把自己围住。其中最重要的点是大望村那里,清河城之所以留下一队人马,是考虑自己在望村那里碰了钉子就会往清河城这边退,那时候自己就会被前后夹击。这个战术安排中规中矩,虽然胡子占据着机动快速的优势,但人数毕竟分散了,在大队人马赶来之前,自己可以利用突然进攻打了就走的办法,先看看他们的应对再说,只要不被他们粘上,危险就不大。从清河城的规模和两侧的山地地形来看,就凭几十个胡子分拨儿来对付自己,看来是吃亏还不够多!而自己要小心的是,不能让他们起了势头,向饿狼一样在镇子里搜索和追着自己撕咬,那样自己就担心红儿的安全了。这些家伙一定想不到自己还会主动攻击他们,那就让自己来测试一下他们的战斗力吧…… 借着胡子马队引起的犬吠,秦虎少了一点对看家狗的顾忌,他围着‘聚来好’客栈左右穿插选择地形时,虽然也惹出几声狗叫,但想来镇子上的百姓知道来了大批胡子,都把狗弄进了屋里,秦虎蹿高伏低并没有恶犬扑上来。 围着客栈选取了三组隐蔽又射界开阔的地方,第一组在客栈的正面,封住客栈大门并且能监视城墙西门;第二处在客栈的东侧面,可以对胡子住的两个院子进行侧击;第三组在客栈的后面东南角,这里已经贴近了城墙的西南角,从这里可进一步逼近胡子,甚至可以从大车店的后围墙往里杀,希望能把这些家伙逼出客栈和老城,自己就有机会夺取车马了。 现在唯一不好把握的,就是枪响后不能让从大望村赶过来的骑兵与客栈里的胡子轻易会和,如果他们迅速会和,势头就对自己不利了,只要自己一人一枪不能唬住这些胡子,带着红儿一撤,这些胡子骑兵后面一追,那就悬了。可时间不等人,秦虎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此刻他就蹲在客栈东围墙上,犹如一只夜出捕猎的黑豹抖抖机灵儿探出了爪子…… …… 穿林虎从下山的那一刻起,一路上两个眼皮就不住的在跳,他干胡子年头越长,警觉性就越高,也就越迷信。绺子里的喜事儿在毫无警兆的情况下突然变成了丧事儿,这家伙就觉得十分晦气。带着大牙、细脖,领着三十个崽子骑快马到了清河城,嘱咐大牙带着十个崽子去了双岭子埋伏,让细脖带着十骑隐蔽在大望村的木桥西侧,自己留在了清河城聚来好客栈里。先把做稽查拉线的两个家伙叫来好一番讯问,这俩小子也是满头的雾水,当时只是觉得那个秧子是个少爷崽子,又确实一个人上路,是桩好买卖,并没啥特异之处。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是炮头绑来的那个斗花子带来的麻烦,肯定是有硬扎的点子踢了山门。 刚才那十六骑到了客栈,带头的老贺跟穿林虎一交待,听说跟着他的扶保柱【跟班保镖】张快手吃了暗亏,大家就更加认同这个想法了。穿林虎让老贺带着十骑去加强大望村,一再叮嘱他们一定守好垭口,枪声为号,务必在大当家到来时堵住这个敢拿自己当猴耍的小年轻儿。 送走了老贺,心里稍稍松快了些,院子里又嘱咐了一遍已经打盹儿的崽子们,然后拉着‘聚来好’的大掌柜去了二号院子,准备喝上一小口,顺便算算这阵子的吃票【类同保护费】和上项【小绺子的进贡】,这些钱财一直是委托‘聚来好’的掌柜代收的。 秦虎住店的时候没有看到客栈里养狗,就悄然从墙上沿着自己住过的那一排独院往大门方向爬了过去。每个院子里一间堂屋两间客房,一个小院儿,往西开的月亮门。这时已是后半夜了,后面三个院子都静静地陷入黑暗里,只有二号院子里还点着油灯。 掩在二号院子房屋东侧围墙上,院儿外客栈大门那儿一个值岗的家伙,双手抱着枪,靠在墙上困得直打盹儿,前面一号院子里连声的呼噜格外地清晰。除了门口执哨的那个,估计客栈西头或城墙上应该还有观察城西道路上动静的家伙,听到亮灯的二号院子里还有说话声,就放弃了落地观察一下的打算,此刻还是先下去把门口那个干掉。 一号院子的月亮门距值岗的家伙最近,也就五六米的样子,秦虎蹑手蹑脚地从围墙上下到了一号院子里。侧着身子扎着头走出了院门,伸着懒腰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花脸,秦虎两三步就走到了门口值岗的胡子身边,迷迷瞪瞪的这个家伙看有人能替自己,刚想着骂两句回去躺会儿呢,脖子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下。秦虎托着这家伙的身子缓缓地把他放在地上,竟发现这小子腰里还别着两颗手榴弹,这可是个好东西,先把俩手榴弹别在腰里,卸掉他的枪栓扔了,摘下墙上的马灯提过来吹灭了,把客栈木门推开一道缝隙闪了出去,把灯油泼在大门上,划亮火柴就把大门给点着了,这里必须亮堂些才好。 猫腰蹿过街道,向客栈对面第一个狙击点跑去。秦虎跑到预设的位置,窜上围墙,借着错落屋顶的掩护,肩头上顶住了盒子炮开始寻找客栈西头高点上望风的胡子。果然,客栈大门处已经烧起来的光亮吸引了城墙上望风的胡子,从最客栈西头屋顶上和西门城墙上就站起了两个身影,回头正向着大门处眺望。 ‘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西边高处的两个身影中枪翻了下去。枪声划破夜空,压制了全城零星的犬吠,一瞬间整个小城里寂寂无声了。调转枪口对准了住着胡子的两个院子,此刻两个院子处被熊熊燃烧的大门照的一片光明。 客栈里也就是片刻纷扰,就有胡子急急地冲出了两个月亮门,‘砰’‘砰’‘砰’‘砰’连续四五枪,几个先冲出来的家伙都被秦虎准确地击倒在月亮门外一两米的地方。看看再没有胡子敢冒失地往外冲,秦虎一边观察客栈里的动静,一面迅速换手了肩头的步枪。秦虎再次举枪搜寻时,只见一号院的围墙上探出了两个脑袋,而屋顶上也似乎有人爬了上去,秦虎极速地开枪退弹上膛‘砰’‘砰’‘砰’又是不间断地三枪,目标消失!秦虎再不观察客栈里的胡子,翻身跃下围墙,背上步枪,拎着盒子炮风一般地向着西城墙上的那段豁口跑去,城墙外就是连片的高粱,翻出来的秦虎一头钻进了青纱帐里,朝着路边狂奔。 一边跑一边把腰里手榴弹的保险盖子拧了下来,他要先给可能增援过来的胡子一个下马威,不能让他们不受打击就冲进镇子。在秦虎想来,挨了当头一棒的援兵就是冲进了镇子,会和了客栈里刚刚挨过打的胡子,他们也不一定敢三五一群的冲出客栈搜索,那样自己就可以视情况决定进退。 刚刚跑到路边,秦虎就听到了西头过来的奔马声,秦虎迅速给盒子炮重新压满了子弹,刚把手榴弹的保险绳扣出来,骑马奔来的胡子就进了视野。秦虎拉绳就把手榴弹贴着地面扔了过去,身体立即侧躺做好了射击准备。 手榴弹扔出去了,一二三,它咋就不响呢?好在是黑魆魆的野地里视线模糊,骑马的胡子们急着往城里冲,马跑的疾了,当头的胡子跑到了近前才发现地上的手榴弹,他大喊一声,来不及停马就奔了过去。轰的一声,手榴弹还是响了,只是炸飞了第三匹马,马上的胡子被摔在了路上,一动不动了。惊的后面第四匹马一个立桩,就把马上的家伙给摔了个七晕八素,更后面的马队一下子乱成一团,最前面的两匹马已经跑到了秦虎的眼前。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不待这些胡子下马隐蔽,秦虎一个侧翻,调整身姿搂响了手里的盒子炮,‘砰’‘砰’两枪就把前面的两个胡子给撂下了马。接着回头一枪就又把摔得晕头转向的那个胡子爆了头。秦虎随即用力抛出了第二颗手榴弹,在第二声爆炸声中,挥枪对着来路上就是几个压制性的点射,这个时候利用偷袭想多干掉几个胡子已经没了可能,但是却需要这种激烈火爆的气势。 显然对面的胡子被半路的袭击打蒙了,没头没脑地放了几声乱枪,接着马蹄声向着来处奔了回去。 秦虎反身就跑,一口气穿过庄稼跑回城墙下,一边调匀呼吸,一边静静地听着镇里的动静,而后沿着城墙向北迂回了一小段后,在另一处坍塌的豁口翻回了城里。 第21章 意料之外 小城里安静的有些超出秦虎预料,甚至有些死寂的感觉!老百姓突然听到枪声乱响害怕可以理解,客栈里那些胡子在干啥? 秦虎一路端着短枪搜索潜行,很快就来到了第二狙击点。这里与第一狙击点不同,那里对着的是客栈的大门和正面,这里却是可以更好观察客栈内部的情况,客栈里第二个、第三个独院在这里可以一览无遗,对其他几个院子的视野也能顾及,秦虎蹲在围墙上的阴影里举起了望远镜。 秦虎在行动前判断客栈里胡子的反应大致是两条路,一个是在大门被封住后,从客栈的东围墙冲出进行反击;第二就是快速占据客栈内的高点有利地形后,等待镇外的援兵到来合击袭击者。但当他从望远镜中发现胡子的行动时,却让秦虎又是欢喜又是失望,这群家伙既没有往外冲又没有占据客栈内的高点,而是正搬着梯子往后面的院子里翻过去,此刻这群胡子刚刚把梯子靠在四、五号院子的围墙上,正要从四号院子里往最南端的一个院子里翻,看意思是想从客栈的南面围墙突围逃出清河城去。 秦虎高兴地是这样可以轻松获取车马,带着红儿迅速向东摆脱胡子的追兵去兴京【新宾】,然后绕路把这丫头送回家。虽然这样在路上耽误些时间,但有了车马便利,能摆脱追兵,总比闯大望村垭口要安全的多。至于胡子会不会先自己一步到红儿家里再搞出事情?反正自己也没打算放弃老石梁这处绺子,等安置好红儿这丫头后,自己总是要回去跟这帮家伙继续算账的。让秦虎微微有些失望的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遇到一点打击就想逃命,手里的家伙除了吓唬老百姓就跟烧火棍也差不了多少!如果这些孬货成了自己的兵,这要想成军难度可是不小。这样一边观察一面想着心事,秦虎还是把客栈里剩下的十余个胡子过了一遍数,举起步枪准备再给他们的尾巴狠敲一下,让他们翻出城墙使出吃奶的劲儿跑。 清河城里秦虎的突然袭击,让穿林虎不好的预感一下子变成了现实,他亲自绑的秧子逃了,还弄死了当家的老四,他可是老石头起局儿时的底柱子【老班底】。大当家的嘴上虽然还没说啥,可这一回不好过啊!快手那小子在自家底窑里【老窝里】吃了大亏,接着大当家的又给他放笼添派帮手,这一下就更让穿林虎没底儿了,心说这他娘的是惹上哪路神仙? 枪声一响,穿林虎就是一激灵,匆匆嘱咐聚来好的掌柜把账目、钱货收了,拎着枪就蹿到了院子里,接着就眼瞅着‘砰’‘砰’‘砰’的枪响人倒,往外冲的倒了,上墙的、上房的都滚了下来,看到有人要爬东围墙,穿林虎一把就把人给薅了回来道:“等等,先等等!先盘住【守着】,瞅瞅到门【东门】了水的有没响动?大望村那边老贺捻框子【进了城】咱再往外推【外冲】。”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儿,城西头又是枪声又是爆炸,而城东了水的几个一点儿动静皆无。片刻功夫,城西也没了动静,穿林虎这下沉不住气了,心里寻思着别没堵住秧子,让人家给围了!看看身边人手,算上李财东家过来的帮手,眨眼间二十几个人手就折损了一半,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勉强止住了哆嗦,不行!咱得先出去再说…… 当最后面一个胡子爬上客栈的南围墙时,已经移动到附近的秦虎再次扣动了扳机,枪响人倒,这家伙一头栽到了墙外,接着秦虎算是留了手,也不瞄着打了,砰砰砰地把弹夹里的子弹追着胡子的屁股都打了出去,暗夜里看着这群家伙屁滚尿流地翻出了城墙上的豁口,秦虎这才翻墙回到了客栈里,现在赢得了点儿时间,得跟掌柜的好好说道说道,车马、盘缠你都得还! 清河城里这场小规模的战斗,不知让多少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聚来好客栈里虽然大门处火光熊熊,但整个客栈里静的连声呼噜都没有。秦虎不敢有丝毫大意,提着盒子炮在东围墙上疾爬急停地把五套独立的院子又扫了一遍,然后从第一套独院处下来,这里已经是空空如也,地上还躺着两具胡子的尸首,快速转到第二间院子里,因为只有这个院子里还亮着油灯,暗弱的灯光把活动的人影投在窗纸上,屋门并没有关,里面的人看来是料到了胡子这一跑,可能会有不速之客光临,这亮灯开门显然是说这里没有危险。 秦虎举着盒子炮轻轻跨过门槛,只听里面有人正在说话:“水根,你坚持一下,等一会儿叔就去给你喊郎中。” 另一人却是呻吟地哼道:“梁儿叔,俺能忍,你先把大门的火弄熄了吧,别连了房。” “傻小子,外面不知多少枪瞄着这儿,现在叔哪敢出去灭火,连了房也比吃枪子好。” “躲屋里该吃枪子的也跑不掉,谁是掌柜的?”秦虎举着盒子炮进屋搭了腔。 屋里的中年汉子一抬头就对上了秦虎那张抹花了的鬼脸儿和冷森森的目光,噗通一声,面前的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就跪在了当地儿,双手微颤着在头上一抱拳道:“好汉爷,俺是这儿掌柜,俺爷俩不、不是胡子。“ 秦虎扫了一眼炕上的年轻人,显然这个年轻人腿上受了伤,两手撑着炕席上正想坐起来。秦虎对跪着的客栈掌柜冷冷地道:“胡子不一定都在山上,你们通匪的罪过逃不了。“说完一只手仔细地把炕上的年轻人身上摸了一遍,看着从口袋里搜出的一把步枪子弹,秦虎一摆手中的盒子炮道:“还敢说不是胡子,枪呢?怎么折的腿?” “俺真不是胡子,俺是这清河城李财东家的炮手,被三爷喊来帮衬的。刚才枪响俺从房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枪被他们刚刚给顺走了。”炕上的年轻人岁数看着不大,话语中虽然带着些紧张,但对着秦虎的枪口还算镇定。 微一沉吟,秦虎想起前面在东门审问放哨的胡子时的说辞,厉声对着年轻人问道:“西沟渡口怎么走?” “出城往西不到一里往南,有条山沟里的小路,骑马一顿饭的功夫就到,走着得半个钟点。” 秦虎一听跟前面胡子交待的情况吻合,接着又问:“那里的渡口可还有船?”说着就把枪口顶在了他的头上。 “没、没了。三爷一到城里,就交代让俺带人骑马去了西沟,把渡船、渔船都赶到下潲去了。” 秦虎不再理炕上的年轻人,回头把枪口顶在还跪地上的掌柜脑门上:“我眼前也没空儿跟你废话,先把胡子劫俺的车马银钱还我,其他的账以后跟你算。“ 跪着的掌柜一脸的哀告道:“爷,胡子劫了您的钱财车马怎么会在俺这儿?求你放过俺们爷俩,山沟里做点小买卖,绺子里的爷也是常来常往的,惹不起啊!求您…求您啦。”接着就是接连的叩头。 秦虎一咬牙,伸出左手掐着他脖子把他拎了起来,眼冒凶光地道:“好,我让你死个明白!昨天俺住在你这店里,一早上出门就被劫了,现在车马还在这里,你敢胡说八道,这是自己找死。”说完左手用力,掐着脖子把他举了起来,右手里的驳壳枪回手指着炕上正欲挣扎起身的年轻人。 掌柜的这下是真的怕了,双手扒拉着秦虎铁钳般的大手,口中嗬嗬地捯着气,眼睛向炕上的被摞斜扫过去。 秦虎一把把这家伙摔在了地上,一个箭步蹿上了炕头,从被摞下一探手拉出一个不大的包袱,一脚踩着包袱,一手把系着疙瘩扣的包袱解开摊在了炕上。 里面除去一本册子,一封【一百块】银元外,还有些物件引起了秦虎的兴趣。一个巴掌大的红漆葫芦塞着漂亮的木塞,一个茶碗大小的红漆木盒,一个巴掌长、鸡蛋粗的黑漆木筒,还有一个黄铜打造的很是精致的像烟袋锅样的东西,可细看又不是烟袋锅,因为铜锅在铜杆的中间部位成球状鼓起,锅儿上还带着紧扣着的铜冒,铜管的两头都通气,一头是锥型,一头是鸭嘴型,铜锅下面多出一个细细的小孔。秦虎拿起来,仔细端详,你还别说,秦虎两世为人还真不知道这是个啥物件。他没时间探究这些东西,拿起黑漆木筒,拧开盖子一看,里面是一小捆黄豆粗细的薰香,拿到鼻子前轻轻嗅嗅,又打开红漆葫芦,把里面的东西小心地倒了一点出来,里面装着些微微泛黄的白色细粉,秦虎伸出手指沾了一丁点在手指头上搓了搓,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嗅嗅,伸出舌尖微微一添,然后就迅速吐了出来,一霎间,涂抹的泥水都无法掩盖秦虎脸上的怒火和煞气。 一把把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大掌柜拎了起来,哐当一下子就把他掼在炕上,枪口死死抵住了他的头,低声怒喝道:“就凭这些下三滥的迷香蒙汗药,我要你命就绝不冤枉你。” 这下掌柜的强装的镇定没了踪影,浑身打颤地尿了,磕磕巴巴的语不成声,秦虎挥拳正想结果了他,旁边的年轻人却急着道:“好汉爷,那个拍花的药不是俺叔的,你、你放过俺叔,俺…俺有船送你走。“ 秦虎一怔,回头盯着这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道:“船在哪儿?怎么走?再有半句假话,你们都得死!“ “城东边那条清河岔,向东拐出六七里地汇合了城西过来的清河,再往下就汇入了太子河上潲。河口那儿有俺一条平日打渔的小船,能载四五个人,你放过俺叔,俺带你走。“ 秦虎闻听还真是意外之喜,神情稍稍放松,回头对着客栈掌柜道:“说说这些药怎么来的?你要说瞎话,我饶不了你!“ 秦虎前世里在双反部队没少跟毒品、麻醉品打交道,他出身医药世家,不禁对鸦片、可卡因、吗啡这些东西熟悉,对中药也是相当的了解。这熏香里中药当归的香气,他一嗅之下,立刻就分辨了出来。因为当归是常用的中药,虽然有助睡安神的功效,秦虎还不敢确定这些是迷药,可葫芦里的药粉一尝之下,洋金花那种独特的苦涩就让秦虎明白了这些是什么东西。中药麻醉、催眠的药物里这两味多是主药,秦虎非常清楚,尤其是这洋金花也叫曼陀罗花,在秦虎前世和平年代里,这种药物已经得到比较严格的管制,一般人是没办法弄到这些东西的,没想到在这乱世里,自己刚刚出门就碰到了这些下三滥的玩意。秦虎越是懂得药物,越是知道它的危害,现在他不是一般的愤怒,他是真想宰了这个掌柜的。 “好汉爷饶命,饶命!这些东西真不是俺的。绺子里的三爷穿林虎刚带来的,说是给俺店里住着的踏线的胡子用,要俺替他们藏这儿的。俺、俺没使,也不知道是啥,绺子里的张快手懂药的,备不住是他给弄的。“ 秦虎一瞪眼道:“这些东西谁碰了都会遭报应,你要是今天说了假话,等我弄清楚了还会回来找你。“说完不再犹豫,扯下年轻人的腰围布带,结结实实地就把客栈掌柜的给绑了起来。秦虎一边绑着这家伙,这家伙一边嘟囔着对炕上的年轻人说道:“水根,水根,你腿折了,这一走就不敢再回来了,这可怎么好啊?怎么好啊?是叔连累你,连累你啊!” 断了腿的水根倒是硬气,小心地安慰着这位掌柜:“梁儿叔,放心吧!俺没事的没事的……” 秦虎没时间听他们磨叽,把掌柜的绑好,找块儿破布堵上了掌柜的嘴,把炕上的银元药物打了包,顺手把炕桌上的旧闹钟也塞进了包袱,系好围在腰上,回头对掌柜道:“管好你自己,少做丧良心的事,我会给他把腿接好的,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呆着。”说完转身来到院子里套车备马。 用一架长梯顶开还在燃烧的大门,把水根抱上大车,再顾不上搜一搜院子内外那几具胡子的尸体了,疾疾地就往东头赶去。 当树上的红儿看到摇着火把来接自己的秦虎时,一瞬间就哭成了个泪人,晃晃悠悠地抓着布索从树上滑下来,一头扎进了秦虎怀里。这个时候秦虎也不多抚慰了,一矮身把这丫头又背在了背上,一任她的泪水流到了自己的脖颈里。 有水根指路,很快秦虎三个就在汇流的河湾浅滩上找到了那条小船,船虽不大但篙桨俱全。把水根抱上船,看着红儿坐好,秦虎两膀用力就把小小木船推进了水里,拿起木篙跃上船头就撑了起来。 原本以为这撑船有力气就好办,谁知这一试,小船一路歪斜磕磕绊绊地就不好好走,水根都急的说了话:“好汉爷,你把我搬船尾去,我来划。” 秦虎一愣道:“你腿断了还能划船?” “俺家在北甸,从小在这太子河边长大,坐着也能驾船的。” 秦虎歪头笑了,还是把这活计交给专业人士吧。把手里的长篙递给红儿,双手托着水根的伤腿把他挪到了船尾坐好,自己坐在他下手,把他断了的伤腿平稳伸开放在自己大腿上,水根感激的笑了,伸手抓住双桨划了起来,只是三几下,小船就顺到了江心,借着水流向下游荡去。 红儿这时还穿着秦虎的对襟马褂,把长长的袖子伸到江水里弄湿,晃晃地也挪到秦虎的身前,一点点地给秦虎脸上擦了起来,一边擦一边低低的在秦虎耳边道:“他是谁啊?”这丫头已经憋了好一会儿了。 稍稍放松下来的秦虎,听红儿问水根的事情,也就问道:“水根,这里到西沟渡口还有多远?你跟我跑出来,家里人会不会被老石梁的胡子报复?” 秦虎善意的言行让水根也放松下来,高兴地道:“咱们顺流而下,一炷香的时间就到西沟渡口,过了西沟胡子就很难追上了。俺家原在北甸,前几年爹娘都没了,家里没啥人了,就一个姐姐嫁到了沟口,姐姐、姐夫家也不富,俺那时都十五了,不愿再跟着姐姐过,俺爹活着的时候常带俺来给梁儿叔送鱼,俺就跑来清河城给梁儿叔干活混口饭吃,梁儿叔一直很照顾俺,没事的时候俺就进山打猎,下河网鱼,去年清河城的李财东把俺叫家里做护院,管吃住还每月给俺一块钱,俺就留在清河城了。梁儿叔没啥事情就好,俺一个人也不怕老石梁的胡子报复,俺有的是力气,到哪儿还不是吃口饭,只是这腿……“说道这里,脸上带着一丝黯然。 水根简单把自己的经历一说,立即就提起了秦虎的兴趣,秦虎接着问道:“水根,你这腿伤的不算重,轻微的骨折,一会儿过了西沟我就能给你把腿接好,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吃饭换药的,你去哪儿养伤好呢?身上还有钱使不?” 水根一听更是高兴地道:“好汉爷,俺看出来了,你是好人,还有大本事!俺不敢问你去哪儿,你要是能给俺接好这腿,把俺送到沟口俺姐家里,俺一辈子记着你的大恩!” 秦虎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接着又问:“你咋看出来我是好人?我要也是胡子呢?” 水根颇为自信地道:“俺不傻!好汉爷你要是胡子,刚才在店里看到那些害人的蒙汗药就不会生气要弄死梁儿叔了;再说俺听老石梁的胡子说,你们把他们四当家的弄死了,还从绺子里救了个妹子出来,俺再笨也猜到了。”说完瞟了一眼还在给秦虎擦脸的红儿。 “你们?”秦虎一纳闷儿,随即反应了过来,水根这是认为刚才的战斗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做到的,于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完了又一本正经地问道:“水根兄弟,你猜猜我们有几个人?”秦虎动了收下这个年轻人的心思,也不想再瞒着他,反而希望他了解了战斗过程后,能对自己更信服。 水根一边划船一边琢磨,过了好一会儿才哼哧瘪肚地道:“俺猜不出!可要都是好汉爷你这身手的,俺想咋地也得六七个?”说完了一脸疑惑的看着秦虎。 给秦虎把脸擦净了,和秦虎促膝对坐的红儿这下听明白了,瑶鼻一歪,骄傲地道:“哼!虎子哥一个人去老石梁找胡子们算账的,要不是护着俺,别说他们四当家,就是大当家备不住也给俺虎子哥弄死了。虎子哥,你说是吧?” 秦虎眼带笑意地对红儿点点头,又对水根道:“本来我是想去找几位当家的唠嗑的,正巧碰到这些混账玩意儿绑了红儿上山,结果就又跑又追的到了这儿。别说六七个,要是再有两个人,我也不会放穿林虎跑出城去,你瞧我们现在还要逃命不是?“ 红儿和秦虎的话说的轻松,可听在水根的耳朵里,就如同雷鸣炸响,把这个年轻人轰了个外焦里嫩。 第22章 红儿回家 在水根特别有节奏的划桨下小船快逾奔马,平安地飘过西沟渡口,想来这时被打出镇子的穿林虎还在惊魂未定,敢不敢回到镇上尚未可知。秦虎在红儿的帮助下把水根骨折的小腿骨复了位,削断一截竹篙劈成竹板把伤腿固定好,然后在秦虎的极力要求下,水根跟秦虎换了个位置,秦虎再次站在船尾,在水根的指点下认真学起了划船的技巧。 黎明时分,小船驶到了小市【本溪县】,黑夜里河道两岸还在静静的沉睡之中,这个时候秦虎已经基本掌握了划桨的规律,驾轻就熟了。水根也没有了刚上船时的拘谨,一路上给秦虎说着两岸的地名,在秦虎的强制要求下,他也跟着红儿一起称秦虎为‘虎子哥’了。秦虎自己一直不太在意现在这副身体的生理年龄,在他眼里,水根也只是勉强算作刚成年,而十五六的红儿显然就是未成年了,这丫头经过一夜惊心动魄的长途跋涉,这个时候爬在秦虎脚边,头下压着包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水根这小子却是好精神,翘起伤腿,一点点挪到了船头,倒坐船头对着秦虎,两手托起竹篙左撑右点地在帮着秦虎把握方向,一边划拉一边道:“虎子哥,前面七拐八弯的水流变化大,俺来帮你划。” “水根你计算一下,按照咱现在的船速,接近本溪还有多长时间?”秦虎在考虑弃船换车的事情了。 水根沉默片刻道:“估计五六个钟点,头晌午准能到牛心台。虎子哥,咱们是不是要换车走陆路了?俺腿养好了还能见到你不?” 秦虎盯着水根看着,琢磨着这小子将来很有希望成为一个好兵,脸上自然就露出了亲和的笑容,试探地道:“水根,你这伤虽然不算重,但要养好不留病根也是需要人照顾一大段时日的。想不想去我奉天的家里养伤?吃的、住的、用的、花的都不愁,家里还有一帮差不多大小的兄弟帮你,不过你最好是去大医院里再看看大夫才好。” 秦虎没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一般,还担心这小子认生不去呢。可水根更理解秦虎的话代表着什么,这个年代普遍穷啊!谁会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带到家里吃住看病呢?这是把他当亲人安排的意思了,这个颇为独立刚强的小子一下子泪水充满了眼眶。 水根傻傻地看着秦虎,哽咽地道:“虎子哥,俺本想着腿养好了跟着你学本事的,就怕你看不上俺,你给俺接上了伤腿就是俺的大恩人了,俺咋好再去给你家里添麻烦?” 秦虎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反应,就笑着开导他说:“水根,我和你一样,爹娘过世的早,现在跟几个叔叔在奉天做生意,还有好几个本来都不是一家的兄弟聚在一起,可热闹了!你去了大家就当又多了一个,这没啥。再说我几个叔叔原来都是军武出身,军队里哪儿的兄弟都有的,多你一个大家只会高兴,不会有人在意的。” 听了秦虎的话,水根的眼里亮亮的闪着光,嗫嗫喏喏地道:“虎子哥,俺啥苦都能吃,等俺伤好了,俺就帮家里干活儿,跟着你学本事。对了,俺身上还攒下几块钱呢,就是少了些。” 秦虎看水根做了决定,不由得哈哈笑出了声儿:“你那几块钱就留着吧,看病也用不到你的钱,到了奉天你就知道了。” 水根显然是放下了一桩大心事,高兴地左摇右摆使劲地划了起来。划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虎子哥,你把俺当兄弟俺才敢问的,你真的一个人就去闯老石梁,昨晚镇子里头外头又是打枪又是响雷的,俺俺……” 秦虎嘿嘿地笑笑道:“现在我跟你说,你一定半信半疑的!你不是想跟我学本事吗?你好好练,三五年的苦功夫,你一样能做的到。” 水根抓抓脑瓜皮道:“虎子哥,你跟俺说说吧,要不俺晚上怕憋的睡不着。” 秦虎心想既然想把这小子练成好兵,那现在先给他心里树个目标吧。想到这里,就把昨晚从老石梁一路逃出来的情况,简单地给水根讲了一遍。重点是如何摆脱追兵,如何判断胡子的安排和行动,如何设计自己的战术目标和战术手段,秦虎在那里一边划桨一边慢慢讲着昨晚的战斗过程,船头的水根傻嗬嗬地就听呆了。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小船到了牛心台,这里算是本溪县的郊区了。秦虎三人饱饱的吃了一顿热饭,从新买了马车、铅笔纸张,还买到了一幅地图。大车上被褥厚厚地铺好,把水根的伤腿在大车上稳妥的安置好,枪也都藏了起来。后面有乖巧的红儿照看着水根,秦虎打马扬鞭地往南坟六台河杨二家里赶去。 杨家俩兄弟果然没敢乱跑,正在家里忙活着秦虎交待的任务,虽然对秦虎带了人这么快回来颇感意外,但还是热情地跑里跑外地张罗着倒水递手巾。秦虎一边仔细地擦洗一边对两人道:“杨二、杨三,这是水根和红儿,你们先把手里的活儿放放,歇会儿你们随我去南坟,你哥俩赶着大车,把水根兄弟送到奉天我家里去看病养伤,我带着红儿要往南去。一会儿我给你们写封信,到奉天城东、大东街的老奉天饭庄就算到家了,把信给海叔,家里人会安排你们吃住,你们一切听海叔的吩咐就成。” 看着兄弟俩点头记住了,秦虎坐在炕桌旁开始静心地写了起来。杨家兄弟去院子里照顾大车上的水根了,红儿坐在炕沿儿上,两臂趴在炕桌边端详一眼秦虎,又瞄瞄纸上的字迹,心想:“虎子哥的字写的那么好看,他一定读过好多书吧?他奉天家里是啥样子的?“ 秦虎边想边写,洋洋洒洒地把这几天遇到的情况和下面的大致想法都写进了信里,一口气写了几页纸,等他写好来到院子里时,杨家兄弟已经准备好了,秦虎不再多说,一行五人匆匆往南坟赶去。 到镇上的骡马市停了车,秦虎怕水根还有顾虑,便再次嘱咐着水根:“信你收好,到了奉天把信交给海叔,那里是我的家,也就是你水根的家,家里不会把你当外人,你别多想,安心养伤就好。”听着秦虎暖心的话语,水根不知说啥,只是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俺…俺……”杨二在旁边磕磕巴巴的欲语又止。 秦虎回头郑重地看着杨二,从包袱里拿出十块银元递给杨二道:“这些钱你拿着,路上弄点吃的,剩下的留下作盘缠。你们兄弟把我嘱咐的事情办好,我也当你们是我的好兄弟。长枪和子弹都在大车上,路上不许惹事,一路直奔奉天!听明白了?再把我家的地址说一遍。“ 杨二虽然认识秦虎时间不长,却是服气的不得了,听秦虎说拿他也当兄弟,接过大洋开心地就咧着嘴乐了,一字一顿地把‘奉天大东街老奉天饭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吆喝着大车往北去了。 秦虎本想着买两匹能骑的马赶路,红儿却不会骑,秦虎骑马的技艺也很一般,于是只好又买了辆带厢篷的马车,把铺的垫的一起弄的齐整,赶着大车就一路往南疾驰。 红儿靠着秦虎的肩头并排坐在车辕上,心里不由的一阵激荡,从昨天早上被胡子骗上车的惊恐无助,到现在靠在虎子哥的肩头,兴奋地赶在回家路上,一天多的时间里,求死求活的真是两世为人!虎子哥夜里背着红儿跑了老远的山路,现在让俺枕着肩头,俺回家见了爹娘后也不离开他,这样想着想着身子就软了下去,两条柔柔的胳膊就环在了秦虎的腰上。 秦虎清楚这小妮子经过昨夜的一路奔逃,对自己产生了依赖的情感,也不再相劝,就那样任她抱着,只是继续驾着大车紧赶。过了好一会儿,红儿轻轻地问道:“虎子哥,你一夜没阖眼了,我来赶车,你里头躺一会儿吧?” 秦虎心里一暖,这丫头不错,知道关心别人的。于是笑笑道:“我没事儿,这才熬了一宿,不算个啥!你会赶车?” 红儿直起腰身,从秦虎手里抢过鞭杆道:“俺没骑过马,这赶车还能不成?俺可不是笨丫头。” 秦虎心中直笑,看不出你个小丫还是个有‘驾照’的,其实秦虎对于车马还是比较生疏的,只是勉强驾驭而已,看看红儿驾着车比自己还要熟练,于是就靠在厢车里休息起来。 过草河口的时候天就黑了,两人沿路上买了些吃的,就在车上吃了几口,车马不停地继续赶往通远堡。驾辕的马可不能总跑,这时候车马慢慢而行,秦虎又换了红儿坐在了车辕上,红儿在车厢里侧靠在秦虎的背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过了通远堡离俺家就三十多里了。也不知俺爹娘咋样了?还在不在通远堡王家?” 秦虎一愣,先前他只想赶紧着把红儿送回刘家河跟家人团聚,还真没多想这个通远堡王家,现在经红儿这一提醒就反应过来。回头对红儿道:“丫头,你是说通远堡王家可能勾着老石梁的胡子,你想先去那儿打听一下你爹娘的情况?” “嗯呢!“红儿一下子就转身跪坐在秦虎的身侧,使劲地点着头。 秦虎沉思一瞬道:“红儿,你可去过通远堡王家?“ “没有,俺只是听俺大舅说,王家的老爷叫王廷禄,是通远堡有名的大财东。“ 秦虎点点头道:“一会儿到了通远堡,我们歇歇马再走。红儿,我们把衣裳换换……“ …… 通远堡,它不仅是安奉铁路上的一个节点,而且还是联通安奉路东西两侧山地丘陵间的交通要地。晚上八点刚过,恢复了富家少爷打扮的秦虎,驾着马车到了通远堡,在镇子北头看到一家老全盛客栈,就驾着大车扎了进去。 “少掌柜的,打间还是住店?”小二一边拉住了牲口一边客气地问着。 “路上吃过了,车不卸套,给马饮饮水来点好料,俺镇上转转就走。”秦虎一边接着红儿下车一边吩咐着。 小二应了一声,拉缰牵马的空儿,秦虎几个大钱儿就抛给了小二,笑道:“小二哥,不用找了,剩下的买双袜子。“ 小二哥接了铜板一愣神儿,马上就是满脸的客气,憨笑着道:“谢少掌柜的!少掌柜里面坐,俺给你泡茶去。” “不用了,俺镇上走走,对了,王廷禄王老爷家怎么走?”秦虎随意的问到。 “少掌柜的头一次到咱通远堡?咱通远堡是北陈南王,这镇子北头多是陈家的营生,王家的买卖多在南头,王家的宅子在镇子中间靠南一点,路西那个门前蹲着石头狮子的便是。” 秦虎也是客气的一抱拳道:“谢过小哥,俺去拜访一下,回来就走。”说完拉着红儿迈步就往外走。 秦虎走出去几步,这小二又喊住了秦虎,放下马车就跟过来道:“少掌柜的,看你这人豪气,俺有句话给您提提,您这是走亲戚还是谈买卖?王家…王家这两天好像是摊上事儿啦。“ “哦?“秦虎一愣拉着红儿就转了回来,探寻地看着小二。 “王家昨晚上像是摊上了事儿,有人告他家勾连胡子,拐了人家闺女,今天上午来了好多警察和公安队的警爷,过了晌午才走。俺看少掌柜你人不错,俺给您透个话,别惹上麻烦。“ “俺叔跟王家老爷有生意来往,俺俩去兄弟山镇走亲戚,顺路替俺叔给王老爷捎个话,也没啥大事儿,小二哥你给细说说,俺回家好给俺叔说,别耽误了俺家的生意。“别看秦虎顺口就来的应对,那可是路上看地图仔细琢磨过的,这兄弟山镇正好从这通远堡南拐向东行,比去刘家河还近一些。 这小二哥看在大钱儿的份上,哇啦哇啦地一通话,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原来红儿爹娘昨晚已经知道红儿出事了,跟王家闹了半宿还报了官,今天早上警察和公安队都来了王家,可王家说啥也不认,警察带着红儿爹娘回刘家河继续查线索了,公安警察队下午才离开通远堡。 秦虎听完小二的一番述说,略一沉吟道:“小哥,公安队可把王老爷带走了?“ “那王老爷死活也不能认下这个通匪的罪,人倒是没给带走,不过俺寻思,这王家破财算是轻的!少掌柜,这事儿你瞧着办,俺忙去了。“说完牵着马走了。 秦虎一回头,看红儿又在低头偷抹着眼泪,便温言安慰道:“别哭别哭,咱们过会儿不就到家啦?现在咱们出去走走?“ 看红儿拉住自己的手点了点头,秦虎拉着小妮子就来到了镇上。 通远堡交通便利,又有安奉铁路的站点,规模虽不大,但一户户青砖瓦房,临街的铺子颇为齐整,间或几座砖木结构的小楼,看上去到还有些市镇的样子。此刻时间晚了,街上几盏灯杆上昏暗的油灯照出了通远堡大致的模样,王家的宅子就在镇子的中间,高起的门楼上挂着灯笼,大红的如意宅门,门前两侧的石狮、拴马桩很有些富裕人家的意思。秦虎两人从大街上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王家的宅子,然后又绕到了王家的后院仔细打量了一番。秦虎这次出门固然是想找到拉起队伍的机会,但是有机会熟悉一下关外各地的地理人文环境也是不会放过的,既然想着四下里走走看看,秦虎就看的格外仔细,再拉着红儿在镇子西侧的小河边走走瞧瞧后,两人这才回到了客栈,赶着马车再不停留直奔刘家河而去。 渐入深夜的刘家河已经进入了梦乡,可刚刚丢失了宝贝闺女的红儿爹娘此刻正被锥心的痛苦折磨的要发疯。在家门口,秦虎帮着红儿合力勒停了疾驰的马车,屋里炕头上的红儿娘一个轱辘就翻身下了炕,光着脚就跑向了院门,红儿爹一楞柯,一把没捞住,也光着脚跟了出来,寂静的夜里,红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家人就抱头嚎啕在了一起…… 秦虎最看不了眼前的这个情节,本想着悄悄退回马车上,安静地等着这一幕过去,可扎在娘亲怀里嚎啕的红儿一只小手还死死地攥着他两根手指,一边在娘亲怀里宣泄着委屈,一边还惦记着身后的虎子哥,一点儿也没松手的意思,秦虎只好无奈地站在那里傻傻的瞅着。四邻里陆续亮起了油灯,秦虎并不想为这事弄的人尽皆知无法脱身,赶紧捏捏红儿的手道:“丫头,天晚了,有话屋里说吧。”说完对着红儿的爹娘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就在红儿的爹娘抬头端详秦虎时,红儿反身就又扎入了秦虎怀里,嘴里低声嘟囔着又像是在恳求:“你别走!虎子哥,你别走!” 这下子把秦虎尴尬的不要不要的,人家爹娘可是瞪着眼睛就在身边的,急急地拍拍红儿的肩头道:“丫头丫头,我不走,不走!咱们进屋说话吧,我都困死了!“ 听了秦虎的话,梨花带雨的一张俏脸便又开颜地笑了。和刚从隔壁过来的红儿舅舅一起,把秦虎的车马拉进了院子,红儿这才拉着秦虎进了屋,先顾不上给爹娘、舅舅、舅母细说,就把秦虎拉到自己屋里道:“虎子哥,你今天就睡这儿,俺去爹娘屋里睡。“说完又是打水又是拿手巾的一通忙,不仅把秦虎弄得脸红脖子粗,也把惊喜之余的红儿爹娘、家人弄得懵了圈。 趁着这丫头里外忙活的空儿,秦虎赶紧跟红儿的爹娘道:“齐叔,齐婶儿,红儿毫发无伤的我给你们抢回来了,俺困的不行,先睡一觉,一会儿让红儿跟你们细说。“说完接过毛巾水盆,低声嘱咐红儿跟外人别提自己,然后就躲到屋里去了。 按照秦虎的意思,客客气气地打发走了好心的四邻,一家人围在炕上,听着小妮子连哭带笑地叙述着这两天一夜的惊心动魄,叽叽喳喳的一家人不知说了问了多久,秦虎却早已踏踏实实地睡了。 第23章 奉天的家 秦虎是个洒脱的性子,这一觉就睡了个天光大亮,睁开惺忪睡眼时,就看到红儿坐在炕沿上正端详着自己,躺在炕上四肢用力的伸展一下,看看红儿的黑眼圈关心地问道:“一宿没睡?” “嗯呢。”红儿看着睡醒的秦虎,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 “昨天我嘱咐你的事情没出岔儿吧?”秦虎挺身坐了起来。 “放心吧虎子哥,俺没跟邻居们细说!俺给你打水去,等着你吃饭呢。”说完就为秦虎忙活起来,这妮子换了件蓝底白花的夹袄,窈窕的身姿轻快地在秦虎眼前晃来晃去的。 跟红儿爹娘好一番客套,终于还是拦下了红儿一家人的感恩大礼,秦虎和红儿一家三口围坐在炕桌前,秦虎看看眼前的一大碗泛着油花的汤面还有荷包蛋,吸吸鼻子道:“真香!“ 一句话逗乐了大家,也把刚刚见面的生疏吹散了。红儿娘笑的更是满眼泪花,开心地道:“虎子,快吃快吃,吃完婶儿给你再盛去。”从昨晚第一眼看见这个高大俊逸的后生,齐婶儿就顺眼的不得了,经过红儿一宿的夸赞,更是心中充满了殷殷的期待。 秦虎招呼大家一声,就呼噜噜地吃了起来,等着大家把早饭吃完了,秦虎赶紧道:“齐叔,齐婶儿,我寻思着这刘家河你二老和家里人暂时不能待了。我前晚在老石梁这一闹,胡子吃了大亏,还死了个当家的,我怕他们抽冷子再来找麻烦,我一会儿就得走了,你二老得早拿个主意。” 红儿的爹爹高高瘦瘦的,话不多却像个精明有主意的,刚刚点上烟袋吧嗒了一口,听秦虎提起搬家的事情就跟着道:“昨晚听红儿把事情一说,俺和红儿他舅就想到这事情了,俺和你婶子想带着红儿去锦州,上红儿他哥那里避上一段儿,可这丫头一定要等今天问过了你才成。” 红儿爹爹的话一出口,大家就齐齐地看向了红儿,扎着头的妮子被看的红了脸,鼓了鼓勇气对着秦虎道:“虎子哥,俺想让爹爹和娘去奉天。”说完一对明亮的大眼直直地盯着秦虎,眼神儿里射出来的全是期盼。 秦虎还真没认真想这个事情,他觉得老石梁的胡子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回头他还会去想办法对付他们,红儿一家想必也不用躲上很长的时间,他们一家愿去奉天本也没啥关系的,最多再给海叔去个信儿罢了。可秦虎一个‘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红儿却急了,调门儿也高了两度道:“虎子哥,水根你都送到奉天养伤了!“ 秦虎哈哈地就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好好,这是好事儿!我奉天的家里不嫌人多的。“ 这下红儿高兴了,眼睛笑的弯了起来。可旁边红儿他爹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心说这个没脸没皮的丫头憋了半宿,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人家把你囫囵个地救了,你还要带着一家子住到人家家里去。在炕沿上‘喀喀’地磕了磕烟袋,略有些不高兴地对红儿道:“你这丫头净是胡说,咱们一家还是去锦州你哥那儿,上午就走。“ 红儿委屈地瞅瞅秦虎不敢再说了,屋里一下子冷了场。秦虎略一沉吟道:“齐叔,我觉得红儿想的有道理,你听我跟你详细说说。第一个呢,这奉天是咱东三省的中心之地,军政大员聚集,兵马卫戍严密,胡子不敢去奉天闹事的。第二,我几个叔叔都是出身军武,见过不少的阵仗,我海叔现在还在奉天卫队营里当营长,家里一群兄弟都还算能干,你们去了奉天帮手不少,比红儿哥哥一个人在锦州或许要好些。第三,奉天人多,买卖就好做些,你们一家都有手艺在身,有我家里人帮着,很快就会把生计安排好。再说过一段时间,我或许也要做些衣裳鞋帽,有齐叔你们一家帮衬,我会省不少事。还有啊,我和叔叔们在奉天合着开了个饭店,我出来的时候,生意好的不行,这本钱也是不缺的,住的地方也有,你们去了不仅不会给家里添麻烦,还能让家里做更大的事情。前面我没细想,红儿这一提醒,我觉得是个好主意。齐叔齐婶儿你们叫上红儿舅舅一家,一起再寻思寻思?“ 听了秦虎条理分明的劝导,红儿的娘先动了心思,跟着秦虎的话头问道:“虎子,去了奉天真不给你家里添麻烦?” 看着秦虎认真地点了头,又对老伴儿道:“当家的,虎子救了咱红儿,要是去奉天不添啥麻烦,今后还能帮上他,咱去看看?反正也是顺路。” 其实自家丫头对秦虎的那点意思,昨天一家人早看在眼里了,只是这还没啥子说法,就赶着去人家家里避祸实在是难为情了。看秦虎说的实诚,老伴儿这一劝,红儿的爹点点头也就没啥说的了。这下红儿高兴了,欢快地道:“俺这就跟大舅去说,让他们别大老远的去表姐家了。” “还是你娘去说吧,这么大姑娘了也没个静气,让人笑话!”红儿爹爹沉着脸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事。 红儿娘拉着丫头出去了,秦虎赶紧就问起了红儿爹爹制皮子、做冬装的事情,很快红儿他爹就找到了状态,滔滔不绝地跟秦虎聊了起来,这一唠就让秦虎发现,救了个丫头,顺手捡了一家子巧手的皮匠裁缝,自己运气着实不错! 红儿舅舅家只有两个表姐,都嫁的挺远,经过红儿娘俩一说,两口子也就同意了。秦虎立刻又给海叔写了封信,把信交给红儿的爹爹,又告诉红儿他娘在邻居家给儿子齐祥留下口信,让他回家后去奉天城卫队营找老海叔。事情说定了,秦虎让一家人准备准备,自己就想着去镇上走走,结果红儿这小妮子说给秦虎指路,就又欢蹦乱跳地跟了出来。 红儿是个颇有心计的妮子,猜着秦虎喜欢在河边走,就先带着他去了镇东的河边,绕来绕去地又到了镇西的火车站,一排略略高大宽敞些的砖房,边上篱笆一围也就是个小型的车站了。虽然这小站简陋,可秦虎却看的仔仔细细,最后秦虎拉着红儿给家里买了去奉天的车票才溜溜达达往家走去。 一进院子两人都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屋里大声地吵吵着,显然是家里来了什么人。秦虎跟红儿使个眼色,这妮子就先跑了进去,秦虎慢慢走到窗下安静的听着。听了没两句,只见院门处红儿的舅舅在向秦虎招手,秦虎走到院门外听红儿的舅舅一说,这才知道红儿家里出了啥事儿。原来是镇上的警察听说红儿回来了,就赶了过来,看红儿爹娘正拾掇着要走,当下就给拦了下来。秦虎点头明白了,对红儿的舅舅道:“叔,你先拾掇好,这事儿一会儿我处理,车票刚才我和红儿买了,待会咱就走。” 红儿舅舅回了自己院子,秦虎反身往屋里走,顺手把靠在屋门外赶车的鞭杆抄在手里,轻挑门帘进了屋,靠在门边儿的墙上,两手抱胸打量着屋里的情况。 只见屋里红儿她爹坐在炕桌后面,闷头吧嗒着烟袋,红儿娘坐在里手炕沿上满脸不豫之色,红儿靠着娘站在当地气愤地瞪着一双大眼。炕上背对着自己盘腿而坐的一个黑衣警察打扮的家伙,斜顶着小檐帽正跟红儿他爹扯着,屋里炕下面的一条长凳上,同样两个穿黑色警服的家伙正坐在那里色眯眯神思不属地盯着红儿,三个家伙连秦虎进屋都没侧头看上一眼。 只听炕上的那警察道:“我说老齐,咱警局里的规矩你不懂,这案子不是你说报就报,说撤就撤的,咱说不行,你一家就不能离开这刘家河,犯了规矩你可别怪俺没跟你打招呼。“ 红儿他娘接过话头道:“我说刘巡长,俺家自打到了这刘家河,您常来常往的,俺们是少了你烟还是少了你茶?过年过节的孝敬,俺家从来就没短过,你们几位爷家里的活计俺们哪回没尽心?俺家红儿出了事儿,您说要二十块钱跑腿破案子,俺当家的没打就嗑巴就给了。现下俺家红儿回了家,那钱俺家也不要了,想去锦州看看儿子,又不是不回了,有啥不行的?“ “我说婶子,俺刘三平时是没少过来叨扰,可这公是公私是私,混不得的。你家报案说红儿妹子让胡子给拐了,那就要逮住了胡子才算是清了这案子,你们一家今儿走了,明天俺捉了胡子谁给三头对证?红儿妹子,一会儿跟哥哥我回局子去,把这两天的经过给哥哥我好好说说,俺帮你出这口气。“ “用不着!你也别哥哥妹子的乱叫,俺不认得你。俺爹娘都跟你们说几遍了,是‘老石梁’的胡子绑了俺,你们有本事去老石梁逮胡子吗?“红儿气的不行,调门又尖又厉。 “进剿胡子那是公安队的差事,哥哥俺只管这地方的治安,可红儿妹子你要是求着俺给你出气,俺刘三可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刘三嬉皮笑脸的一副泼皮无赖的做派。 红儿他爹看这样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客气地对刘三道:“刘巡长,俺家小子也在锦州队伍里,说起来你们都是官府一家人,俺们去看看儿子就回,耽误不了公安队和你们局子里三头对证。” “我说皮匠,你就别给自家脸上贴金了,你儿子一个小当兵的也敢说在队伍上,跟多大官似的。俺说不能走就不能走,这妮子一会儿非得跟俺回局子不成。”刘三一脸的王霸之气。 “俺就不去!俺哥当兵也比你这吃喝嫖赌的混混儿强。”红儿看刘三欺负他爹就不干了。 “不去?是不好意思说吧?这被胡子绑到了绺子里,这么水灵的妞儿,啧啧!怕是给祸祸喽。“说完刘三猥琐地几声轻笑。 “你、你、你缺德!“红儿气的哭着跑向了门口的秦虎。 红儿跑过刘三眼前的当口,这小子身子一摘歪伸手就去拉红儿,‘啪’的一声脆响,这小子伸出的手背上挨了秦虎一鞭杆,‘哎呦’一声左手就疼的缩了回去。屋里的气氛瞬间就被秦虎的鞭子给抽紧了,两个长凳上的家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刘三摔着左手也跳下了炕头,三人都已经握住使惯的棒子,怒视着秦虎。 秦虎靠在那里根本没有动的意思,好像刚才那一击跟他没有丁点儿的关系,抱着鞭杆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的三个家伙。刘三厉声喝问道:“你…干哈的?” “赶车的。”秦虎淡然地回了一句。 刘三上下打量了一下秦虎,回头跟两个伴当使了个眼色,接着道:“你觉得三爷我傻是吧?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干啥的?” 话音未落,也不等秦虎回答,刘三突然就动了手,右手里的棒子狠狠地戳向了秦虎的肚子。 秦虎左手一探,大手一把就抓住了棒子,暴力一拧猛地又戳了回去,刘三偷袭不成反被秦虎一棒子杵在肚子上,几乎就在出手的同时,秦虎右脚在刘三左脚脚踝上短促地一戳,这家伙‘哎呀’一声惨叫就跪倒在秦虎的身前。秦虎夺了棒子,反手把刘三的大檐帽挑飞了出去,手里的棒子像敲木鱼似的‘梆梆梆’地落在了刘三脑壳上。 “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本来想冲上来的两个家伙被秦虎的迅疾出手镇住了。 秦虎接着两人的话茬,一个‘好’字出口,身子已经迈步上炕盘腿坐在刘三刚才的位置。先侧头对目瞪口呆的红儿爹娘道:“齐叔齐婶儿,拾掇好了没?”看二老只顾着点头了,就又跟着道:“齐叔,那就先院子里把车套上吧?俺在这儿跟三位巡警大爷说道说道。” 这下红儿爹娘明白了,赶紧拎起包袱匆匆跑出了屋,红儿娘回头一看,红儿这妮子没跟出来,还靠在门口等着看戏呢,回头一把把这丫头拉回了红儿屋里。红儿没戏看了,这才想起兜里的车票,赶紧把车票塞给她娘,然后翻箱倒柜地就拾掇起来,急火火地把几件换洗的衣服打了个包袱,把被子褥子卷了卷抱着就往外走。红儿他娘一把又把闺女拦了下来:“丫头,急傻了?拿被褥干啥?” “娘,天气凉了,俺给虎子哥放车上使。”说完看着娘亲脸上异样的神色,犹豫一下把被褥放下道:“娘,俺、俺想跟你说个事儿……” …… 院子里一家五口刚刚聚到大车旁,秦虎也迈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三个家伙点头哈腰、抱拳作揖地跑了。秦虎不想再节外生枝,催着大家关门落锁,坐上大车就往车站行去。红儿又悄悄地坐在秦虎身旁问道:“虎子哥,你刚刚在屋里跟刘三说啥?” 秦虎侧头看着红儿一脸小八婆的神情,低下身子在红儿耳畔小声道:“不能说!“然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丫头撅着小嘴回车厢里搂着娘说话去了,秦虎跟着道:“红儿,从包袱里拿二十块钱放身上,到了奉天用得上。“ 没等红儿爹娘推拒,接着说道:“齐叔齐婶儿,这钱是从胡子那儿拿的,就算是他们给家里的补偿。我信里跟俺海叔说的清楚,你们一家到了奉天,做事儿的钱他会给你们准备好,别急着回来。老石梁的绺子俺还会去,等我把胡子的事情料理清楚了,会给家里送个消息的。“ 秦虎从胡子堆儿里怎样救了红儿,一家人虽然听红儿讲了,可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刚才秦虎屋里教训刘三几个,却看的再清楚不过,心里已经明白这个英武的后生绝不是一般年轻人可比。看他安排的细致周到,心里热乎的不行,听说他还要去找胡子,又不仅替他担心,同时也对他奉天的家里充满了一丝想象和期待。 犹豫了片刻,红儿娘道:“虎子,婶儿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可胡子人多枪多,你一个人可别冒失,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叔叔还不得急死?要不你先跟咱们一起回奉天?“ ”我离开奉天时跟叔叔们商量过的,婶子你别担心,俺见过的阵仗胡子们没见过,过阵子俺就回去。“秦虎随口回应着,车站就到了。 站台上秦虎和一家人又等了许久,慢腾腾的火车咣当当地才进了站。这时的火车开的慢停的久,添煤加水都要耗些时间。客车车厢还分三等,秦虎给红儿一家买的二等座,秦虎为看看此时火车上的样子,便把一家人送上了火车,看看一家人都安置好了,想着回头再嘱咐红儿几句,这丫头拉着舅妈下车方便去了,秦虎也就不再耽搁,跟红儿爹娘、舅舅打了招呼,下车就往机车方向溜达过去。这里秦虎看的更是仔细,直到火车开动出站,他才反身向站外走去。 红儿一家去了奉天,自己身上的担子算是放下了,下面怎么办还是要谋划一下。这样想着,秦虎解开拴马的缰绳,一牵牲口正要往车辕上跳,刹那间警兆顿生,脚步后撤鞭杆一摇对着车厢里低声喝道:“谁!出来。” 厢帘一挑,就露出了红儿娇媚含笑的一张俏脸儿。 第24章 王家大院 秦虎对着红儿好一通数落,看到红儿委屈地抹起了眼泪才住了嘴,看看身边撅着嘴的妮子,他也没了辙,好在这丫头跑出来还是跟她娘说了的。 过了一会儿,秦虎轻声问道:“你娘也放心你又跑出来?” 红儿低声回道:“这回不一样的。爹娘反正也是去你家里,俺早晚不是跟你一起回去?” 秦虎这下没词儿了!带着这麽一个小累赘,下面什么谋划也弄不成了,只好一路往北先回奉天。想想离下大雪的日子怕是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此刻正该只争朝夕的,真是不愿就此回去。叹了口气,说啥现在也没用了,心想先把这漂亮妮子变得目标小些再说,语调就温和下来道:“丫头,你知道你这一闹耽误我多少事情不?你要跟着我,咱先把这身打扮换换行不?” “成!成!虎子哥,你说咋换就咋换。”红儿立刻就高兴了。 秦虎打开包袱拿出还剩下的二十几块银元,先是找了家剃头理发的小店,把红儿的乌亮亮的长辫儿给剪了,还把头发理成了短发,弄得像个男学生的样子,心疼的红儿又要掉眼泪,可心里又觉得这样跟着秦虎新鲜刺激,咬咬牙就忍了。而后俩人沿途挑着买了衣服鞋帽,北出刘家河的时候,秦虎已经把个小妮子变成了富家阔少,他自己又换回了从胡子那儿穿来的对襟夹袄,把换下的衣物收好,两人车下相对一通打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秦虎正儿八经地问道:“少东家,咱去哪儿?您吩咐。” “虎子哥,俺现在说话好使不?”红儿边说边歪着头摸着头上的瓜皮小帽。 “有啥好使不好使的,你说呗。”秦虎心说把你这丫头先送回奉天去,看你还有啥幺蛾子? 红儿慢慢靠前两步,双手搂在了秦虎腰上,脸贴在秦虎的胸膛上缓缓道:“虎子哥,俺知道给你添了麻烦,可俺就想跟你多待会儿!不想让你再找胡子去了,跟着你上哪儿都成。“ 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把这妮子的情意给勾了出来,红儿娇美乖巧确实招人喜爱,可年龄也确实小了点儿,秦虎还真没心思想这些事情,身体有些僵僵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该说啥了…… 大车信马由缰地一路往北,秦虎身边兴奋了一宿的红儿安心地睡着了,秦虎又琢磨起了老石梁的胡子,一边想一边一条条地写在了新买的本子上。秦虎这次出来,最想在胡子堆儿里拉起自己的队伍,可从老石梁的经历来看,自己一个人是势单力孤的,也许自己靠着前世的战术思想和军事素养能打疼打怕这些家伙,但没有自己可靠的班底就很难掌控他们这么大的一群人,更别提按自己的意图改造这样的队伍,看来着急吃不上热豆腐啊! 秦虎考虑着自己的班底,又把奉天那些熟悉的脸孔过了一遍,还是人太少!突然就想到了水根,想到了水根当炮手的清河城那个李家,自己要是离开奉天,找个经常闹胡子的地方弄个大院子,训练三五十人的小队伍肯定也是能做到的,胡子们能铺局建绺,自己也能走这条路。只是这样的法子一点点的积累太慢了!等带着自己训练好的小队去进剿胡子扩大队伍,更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 一路走一路乱想,中午刚过两人又回到了通远堡,在镇南一家颇为大气的二层饭馆门前停了车马,先填饱了肚子再说。秦虎和红儿在二层临街的窗前坐下,抬头望去就能看到不远处王家的院子,昨晚自己曾想着进去问问红儿爹娘去向的,现在反正也没啥事情,一会儿吃完了可以去找王廷禄王老爷唠唠嗑,体会一下地方上这些大户人家和土匪的关系,就当是增加社会阅历的一次补课也好。秦虎心里有了事儿,饭菜上来快速扒拉了几口就跟红儿道:“红儿,你在这慢慢吃,别着急!我去王家找王老爷聊聊,一会儿就回。” 红儿看秦虎吃的急,正夹着菜往他碗里放呢,一听就不吃了,站了起来道:“俺吃饱了,俺跟你去。” 秦虎只好又坐下道:“红儿,咱们路上可是说好了,一切行动都听我的。这王家要是真跟老石梁勾着,你一露面儿,人家还不把咱俩的身份都给看透亮了?胡子再粘上咱俩麻烦不?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我,就这样定了!“说完郑重地盯着红儿,直到她撅着嘴点了头这才下楼去了。 ‘梆梆梆梆’地在王家大门上一阵子硬敲,里面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看门人,开门翻了秦虎几眼叱道:“懂点规矩不?有你这样敲门的?” “你教教俺,讨债的咋敲门?”秦虎瞪着眼、梗着脖子在门前嚷嚷着。 这看门人再次瞄了瞄秦虎,心说长得他娘的不赖,怎么虎了吧唧的!看看门前大街上驻足要看热闹的行人,对着秦虎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清楚了?俺家王老爷可是这通远堡有名的善人,啥时候欠过张家、李家的银钱?“ ”俺是齐家的。“秦虎一句把对面噎的够呛。 得!这小子还真的是二虎吧唧的,咋听不懂人话呢?看着门前的行人驻足在瞧热闹,看门人道:“行了,有啥里头说。”说完闪开身子把秦虎让进了院子。 秦虎心中暗笑,想拦住老子,你得再投回胎。 回头掩上院门,这人呱嗒就撂了脸子,横横地道:“我说小子你听清楚喽,这王家可不是谁想闹就闹的,有啥就快点跟俺说,说完赶紧滚犊子。” “你个老货找揍是不?俺今天这身行头来,就是给你家王老爷脸呢!要是俺穿着军装带着兄弟们上门,王老爷他吃不了也得兜着。你少他娘的跟俺废话,赶紧着给你家老爷递话儿,就说刘家河齐家的找他来算算账。“ 看门的汉子又一次仔细打量下秦虎,寻思着咋又是当兵的?昨天才打发走了警察和公安队,怎么今天还有?不敢再磨叽,撂下句‘等着’匆匆去了后进的院子。 王家大院儿坐西朝东,大门开在南北大街上,后面是三进的大宅院,昨晚过通远堡时观察了外围,此刻秦虎又用心记录着院里的情况。在门房旁溜达着等了一盏茶的空儿,门房的汉子回来把他领到了二进院子里。 王廷禄王老爷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身体略显富态,白净的长脸一对大眼,眼角略略耷拉,给人一种常挂脸上的笑意,看到秦虎进来倒是颇为客气地道:“大侄子,可是刘家河齐皮匠的家里人?” 秦虎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道:“王老爷,俺妹子被胡子拐了,你清楚吧?” “齐家小哥,话不是这样说的!你妹子的事情昨天巡警、公安队都来家里问过了,咱王家有啥说啥都弄的明明白白,的确是误会啦!俺留你齐家在家里做活儿没啥不对吧?恰好赶上你妹子出事儿,这老朽也是替你齐家难过,昨天也安排了人四处帮着打听消息,一有你妹子的信儿,俺王家一定会快马通知你齐家,大侄子,你觉得这样可好?“ 秦虎一听这是想着几句话把自己打发了,迈步过去就在正堂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看着王廷禄也无奈地在对面坐下,这才道:“王老爷,你要是觉得这样能说的通,俺就不妨多问几句,俺家里来的那个女人是谁?她可是你王家的人?“ “大侄子,真真地是误会啦!那个杀千刀的女人只是来我王家售卖胭脂水粉的,听了下人的闲扯,知道俺这府上要做过冬的衣裳,就去刘家河你家里传了个信儿,你齐家的手艺是远近闻名的,既然上门来找活儿做,俺王家哪有不行的道理,谁知这个该死的女人竟憋着坏呢……“ 听着王廷禄恨恨地一番解释,秦虎还真挑不出啥毛病,稍一沉吟的空儿,这王廷禄王老爷又道:“大侄子,俺知道你家里着急,现下也正是用钱赎人的当口,你爹娘、舅舅在我王家忙了三四天,原先说好的二十套衣裳做完俺给二十块大洋的工钱,这样吧,活计俺也先不做了,这里十块大洋你带给家里,就算俺王家的一点心意可好?”说着把十块大洋摞在了桌上,显然是早准备好了。 秦虎拿起桌上的大洋在手里掂掂顺手就揣进了口袋,欠身离座双手似要抱拳告辞,看王廷禄已然起身一副送客出门的意思,身子一沉又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两眼紧盯着身前的王廷禄,语调和缓,口风儿却突然调了头:“咱老石梁大当家的…让俺给王老爷稍个话儿,前两日绺子里四爷的喜事儿给府上多有搅扰,还请王老爷多多担待!过了这几天喜日子,四爷会亲自下山拜谢,一份厚礼少不了王老爷您的。” 秦虎话刚出口,刹那间这王廷禄后背一僵,小手指一颤,这些细微的身体反应都没能逃过秦虎锐利的双眸,立刻心里就有了回数。 等王老爷回过头来,脸上常挂的笑意换成了寒霜,冷冷地道:“小兄弟,我王家一向与人为善,却也不是由得别人上门欺负的!俺看你齐家出了祸事,本想帮衬一二,可你竟用此下作手段诈哄老朽,你当老朽不敢把你绑了送官吗?出去!滚出去!“ 如果秦虎没有注意到王廷禄在毫无心理准备下的身体反应,只听他这一番话,还真得为这老家伙瞬间的沉稳和急智叫声好。再坐下去,逼得这王老爷狗急跳墙就不好了,毕竟这里还是人家的主场。 想到这里,这次真的起身抱拳道:“王老爷久历风雨,晚辈着实佩服!只是善恶有头,报应不爽,王老爷子,您好自为之吧。“说完再不停留,疾步快行就出了王家二进的院子。 刚刚走到头进院子,眼角余光里,院子南头马棚处一个正在拴马的背影让秦虎猛地一惊,侧头盯了一眼,立刻低头佝偻了身子,跛着脚急赶两步出了王家大院。那个正在拴马的年轻人也是个警醒的家伙,似是感觉到了有人盯着自己,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罗锅瘸子出了院门,这才松了口气,一晃肩头把个双肩挎的背包卸下了身,这个拴马的年轻人正是绑秦虎上老石梁的那个张快手。 秦虎认不出那个胡子的背影,却无论如何不会认错了自己设计的背包,秦虎不知道从老石梁下来了多少胡子,脚下不敢稍停,匆匆就赶到了吃饭的店铺门前,此刻红儿牵着马正等在街上,看秦虎真的去了片刻就回来,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秦虎急走两步赶到红儿身前,两手把住红儿细巧的腰身一送,就把红儿稳稳地放在车辕上,回身牵马在街上掉了个头,奔着来路向镇外就走。 红儿被秦虎惊的想问又不敢出声儿,就那样直直地瞧着他,直到秦虎在一处街边的棚子侧面停住马车才低声问道:“虎子哥,咋了?” 秦虎借着棚子和车马的遮蔽,紧盯着王家大院的门口,头也不回地小声道:“丫头,车上坐好,别乱动!老石梁的胡子到了王家。” 果然话声刚落,王家大院的门口处就跑出来三个人,在街上南北两侧探头撒摸着。秦虎这里离着王家稍远了些,可还是看清楚了门前的三个人,王廷禄王老爷,门房还有那个背着自己包的胡子。三个人没能看到秦虎的身影,快速退回了院子,秦虎也迈步上车,让红儿赶着大车向南离开镇子,自己躲在车厢里从包袱里翻出望远镜,拉开了后面通气的小窗。 不出秦虎所料,王家还是有了动静,从院子里涌出来十几个家伙,开始沿街在问询着什么。秦虎盯着观察了片刻,放下望远镜不再看了,回到车辕上,接过红儿手里的鞭杆,为了缓解红儿的紧张,哈哈笑着道:“俺给你爹娘、舅舅把工钱要回来啦,十块大洋,少不?“说着把十块银元放在红儿白皙的小手里。 红儿一边把银元放进包袱,一边佯嗔道:“虎子哥,你尽哄俺。” “哦?我咋哄你了?” “你瞧瞧嘛!从清河城抢了一百块大洋你一天多就快使没了,这十块钱你还放眼里?虎子哥,你一准儿不是为这点儿工钱去的。“ 秦虎伸手指弹弹红儿头上的瓜皮小帽,乐呵呵道:“好聪明的大少!那你说说我为啥去找王老爷?” 红儿一手捂着帽子翻着媚眼道:“不说!你总把人家当小丫头,不如你告诉红儿得了。“说着就挪挪身子靠了过来。 秦虎心知这小妮子充满情意的媚力攻势挺难抵御的,赶紧道:“丫头,你要说个八九不离十,我就当你是大人啊!快说快说。” 只听红儿轻咳两声道:“虎子哥,俺不知道为啥你跟胡子没完没了的?在老石梁你要不是为救俺,还不知道在胡子堆里闹出多大动静呢?俺爹娘昨晚听红儿说起你一个人去绺子里找胡子报复,都傻傻了!爹爹说活了那么大岁数就没听过这样的事儿。你为了救俺,只好带着红儿跑了,可你费了好些心思,想办的事儿黄了,虎子哥你定是不甘心的,还在另想办法,去王家也一准儿是为这事。虎子哥!虎子哥!你说俺想的对路不?“ 红儿吧吧地一席话,把秦虎也说傻傻了,这妮子的感觉真的很准,一句‘跟胡子没完没了’就概括了秦虎现在的所思所想,自己小瞧了这丫头。看看跪坐在身旁的红儿,盯着自己一脸得意,秦虎狠狠地点点头道:“你赢了!“ 这丫头笑意立时荡漾在脸上,一双媚眼弯成了月牙,手在秦虎的肩头轻轻一扶,伸长脖颈就在秦虎的脸上‘啵’了一个,放下厢帘躲了进去。秦虎心说这妮子是越来越难以抵挡,也越来越是粘人,得抽时间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给她说说了,不然会耽误大事儿的。 红儿害羞地躲了,秦虎安安静静地一路赶着大车离开了通远堡,看看路上没人,站在车辕上向四下张望片刻,加速向南驶去。 …… 前天夜间,凭着水根一条小木船,秦虎三人离开清河城一个小时后,老石梁的大当家老石头带着绺子里一百多崽子徒步赶到了大望村。听穿林虎把清河城交手的情况一讲,把个老石头给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当着一百多崽子,就把三爷穿林虎骂了个狗血淋头。等着汇合了双岭子的十来个骑兵,老石头带着二十多骑押在后面,让穿林虎把一百多胡子在清河城西围成一个长长的弧形,穿过庄稼地小心翼翼地杀回了小城里。一阵子鸡飞狗跳的搜寻后,找来聚来好的掌柜和城东头了水的崽子一通讯问,竟然还是一头雾水。 所有先到清河城的胡子几乎是异口同声,都说对手不只一个,最少也得五六个,而且全是使枪的好手,这个看尸体也能说的过去。虽然老石头还是有点儿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听了穿林虎的说辞,天快亮了,情况不明下不能再追了。 憋着一肚子气回到老石梁,这老石头还是理清了些头绪,先是让穿林虎带着大牙和一些崽子们在清河城周边暗着访一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了自家地盘儿;再跟小金宝一通合计,安排小金宝再跑一趟刘家河,去那逃了的浆果【大姑娘】家里去踏踏线,瞧瞧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子惹了什么扎手的硬茬儿。细脖这个秧子房掌柜暂时躲过一劫,他和快手因为认得逃了的‘秧子’,这回戴罪争功就一路护着金宝,三人一辆大车一匹快马就再次下了埂子。 三人先在牛心台歇了一宿,今天要往刘家河赶,路过通远堡时,这小金宝出的主意,让快手去王家探探官府公安队有没有行动,别自己三个在刘家河掉了脚【被擒】。没想刚见到王老爷,快手还没开口,这王廷禄当当当地就是一通斥问,等快手听明白了为啥,转身就追了出来。等再回到院子里,安排下人出去打探后,快手这才挑着该说的跟王老爷简单交待了一下老石梁和清河城发生的事情,张快手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可哪里瞒得过王廷禄这个阅历甚丰的老油条,想想刚才还坐在堂屋里那个厉害的年轻人,王老爷就觉得尿泡紧胀两腿发软,一屁股就摊在椅子里。 等快手把王家发生的事情跟在大车店里等消息的金宝一说,细脖和快手都觉得王家来的那个年轻人,一定就是那个绺子里逃出来的秧子,当下金宝和细脖就给吓懵了圈,细脖更是马上就要打马回山。也难怪细脖胆儿小,在自家地盘上,死伤那么多人手,都留不下人家,现在俩半人远离底窑【老窝】到了通远堡,人家备不住已经瞧见了快手,这不成了送上门的菜吗?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的小金宝拿了主意,三人不管王老爷脸拉了有多长,还是先保命要紧,匆忙间硬住进了王家大院。 等街上打听下落的人手回来,说那个年轻人带着个俊俏的阔少赶着辆大车,往南去了。小金宝一番仔细盘问后,暗暗估摸一下事情的经过,心里觉得踏实了不少,因为通远堡东二十几里路的弟兄山镇就驻着东边道的官军,这通远堡镇上也有警察分所,那人一定看清了快手,却根本就没去报官抓人,而是直接往南走了,看来这是要先去刘家河送那个俏丫头回家,那只要让王廷禄派人赶快去刘家河打探一下,说不定趁那丫头刚回家高兴的当口,就能得些重要的消息回来。这通远堡地处要道,官军又近在咫尺,远非山沟里的清河城可比,想来对方也不一定是官军里的,自己三个暂时躲在王家等消息,可能一时还不会有啥危险。再说这王廷禄年轻时在山里跑‘垛子’【马帮】挣来的富贵,在东边道公安警察队里的关系硬扎的很,公安队来了王家,无非就是出些银钱而已。而老石梁绺子里一个晚上死伤了那么多人,尤其是老四炮头殁了,小金宝还真不敢就这样回去跟老石头交差。 王老爷可不管这个女胡子怎么寻思,他还侥幸地以为自己把那个年轻人糊弄走了,快手更是没跟王大老爷提起可能已经被人家认了出来,现在王廷禄是一心想着赶小金宝三人滚蛋,他不担心官军上门,多花几个钱他不在乎!可他凭直觉心里就信了快手的话,他太怕那个警告自己的年轻人,真抓住了自己勾连胡子的证据,像在老石梁和清河城一样把王家杀个人头滚滚。 吵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小金宝掌控了局面,一来王大老爷有家有业的终是惹不起胡子,二来也确实想搞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来历,好为将来的祸事做个预防。王老爷叫来了那个看门房的老伙计,再三嘱咐那个年轻人厉害,千万不要让他看到,等他离开齐家再去四邻打探消息,拿出一百块大洋给齐家捎上,又让小金宝仔细交待清楚齐家的位置,叫上一个家里的护院快马奔去了刘家河。 第25章 新棒子手 秦虎离了通远堡,本就没打算往远里去,就在小金宝和王廷禄勾心斗角地拌嘴时,他在连片的庄稼地后面,选了一处丘地山林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把一条南北的道路远近看了个通彻。他在王家大院看到那个胡子的片刻间,就想明白了他们的目的,这些胡子从清河城一路紧跟过来,目标一定是红儿的家刘家河,因为这是胡子找到自己的唯一线索。自己往南迅速撤出通远堡,除了躲避王家的主场优势外,或许还能给胡子一个逃向刘家河的错觉,自己就在这里瞧瞧他们下面的行动。没想到本来只想见识一下王家老爷这样的人物,增加些对现实社会的了解,却成了又一次跟胡匪较量的引子。 举着望远镜把出来通远堡的每一辆大车、马匹都仔细观察一番,盯了好一会儿,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目标,不清楚王家来了多少胡子?如果他们回头跑掉那可就太让自己失望了! 正要喊红儿把包袱里的闹钟拿过来,就看见从通远堡方向两匹快马奔了过来,秦虎急忙举起了望远镜盯了过去,马匹越跑越近,不是自己见过的胡子,后面那个好像是王家那个门房…… 嗯,不错!是那个门房。好你个王廷禄,还真是肯给胡子卖力啊!不过……看来老石梁下来的胡子肯定是不多。 紧盯着两匹马跑了过去,秦虎一下子心里轻松下来,跑下高坡去看看闹钟,此刻是下午差十分三点了,暗暗盘算一下时间,这两个家伙如果顺利找到红儿的家,立刻就会发现人去屋空了,自然从邻居那里也没啥有价值的东西可查,这个秦虎早就做了安排,接着如果两人快马回返的话,估计最快也要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回到通远堡,下面自己就是选择出手的目标和时机问题了。 秋日明媚的阳光下,红儿找了片水洼去饮马了,一块毛皮褥子铺在青青的草地上,秦虎叼着根草茎躺在那里静静地想着,不远处红儿轻轻哼着二人转。 一只白净净的小手在秦虎眼前呼扇着,被阳光照成了半透明的粉红色,看看直愣愣望着天的秦虎没理她,红儿拉开秦虎一只抱着后脑勺的胳膊就枕了上去,秦虎让让身子,红儿又挤过来,秦虎揪下这妮子头上的瓜皮小帽扣在她明艳艳的脸上。两个人就安静地躺在那儿,谁也没说话,等过了一会儿秦虎轻喊红儿的时候,这妮子却偎着秦虎睡着了,秦虎起身把红儿抱回了大车上,拉开被子给小丫搭好,顺手给她脱了脚上的绣鞋,然后在车旁的空地上摆了个架势就练了起来。红儿细眯着眼睛偷看着练拳的秦虎,在困意中挣扎着不愿睡去。 天擦黑的时候,秦虎正要喊醒红儿,这妮子却已经醒了,两人收拾利落套好大车又回到了大路上,慢慢悠悠地向南行去。 走了一段路,秦虎看看地形,调转车马又停了下来,秦虎跳下马车道:“红儿,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红儿前后看看昏暗的路上已经少有行人,回头忽闪着大眼问道:“虎子哥,那俺该做点啥?” “一会儿听我命令,驾着大车慢慢往前走,稳着点就成。我要学学杨二,也做一回棒子手。”秦虎咧着一口白牙嘿嘿地笑着。 晚上八点钟都过了,秦虎终于等到了王家的两个人,在这段直直的道路上,当两骑快马出现在秦虎的望远镜中时,秦虎吩咐一声红儿:“往前走。”说完放下望远镜,把车顶上一根两米来长的树枝快速横握在手中,屏气凝神蹲在车辕上。当头前的一骑马头赶过秦虎身侧时,秦虎一棍子就把马上的家伙给抡了下来,没等秦虎跃出去动手,后面第二匹马突然受惊之下,一个拿桩直立就把马上的那个门房给摔了下去。秦虎没费劲儿就把两个家伙擒上车来,把二人绑牢,两匹马栓在马车后面,一路又赶回了下午秦虎和红儿休息的那块僻静地方。 秦虎把两个人分开绑在树上,再次堵上了嘴,先来到那个看门人身边矮下身形道:“怎么样老哥?这趟刘家河找到俺齐家人了?” 本已惊惧非常的门房,听着眼前年轻人的戏谑,不禁从脊梁沟涌出一股极寒,怪不得家里的王老爷吓成了那样,这年轻人比他们说的还厉害的多,王家这边的行动都在人家的盘算之中,看来王家祸事不小! 想到这里忙镇定心神央求道:“少掌柜饶命!你有啥吩咐,俺、俺照着做,求您放过王家这遭!” “那就先说说你王家和老石梁胡子的关联?”说着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俺叫王三,是王家的远亲,早年跟着王家老爷跑垛【收采山货的马队】,这辽东山里大大小小的绺子是避不过的,那时候就认得老石梁的大当家老石头了。十年前,王老爷在这通远堡定了下来,家业大了也就不再进山赶垛了,可胡子下山采办有时还来家里打间落脚,想过安生日子,这胡子是惹不得的。前些日子,老石梁的四当家和一个女人到了王家,说是看上了刘家河齐皮匠家的姑娘,让王家帮着设个局儿……”这王三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知道秦虎不是个好相与的,便竹筒倒豆子的讲了下去。 秦虎听他说清了绑红儿上山的事情,便又问道:“这辽东山里的绺子你可熟悉?” “熟!绺子的规矩、地盘俺倒是熟,只是十来年不进山了。谁愿跟这些没定准儿的混人打交道?沾上一身臭,惹又惹不起!” 秦虎缓缓点了点头,又道:“要我放过你俩和王家也不是不可,但下面我问你的,你要有一句不实,王家就是灭门之祸。” 盯着王三点了头,秦虎问道:“现在王家来了多少胡子?为啥他们不去刘家河?现下还在王家吗?住在什么地方?” 秦虎这一问,王三的冷汗刷拉一下就冒了出来,可又不敢不回,“一共来了三个,两男一女,那女的做主。看样子他们是不敢往刘家河,才逼着我家老爷派人去的,现在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想必还不会走,应该是住在家里的,每次外面来人都住二进院子南厢的。求求少掌柜,您千万别带着兵去抄家,俺回去跟我家老爷说,你要啥?俺王家有的都好商量。”王三在王家显然是个有身份地位的,知道躲不过这一劫,这时倒是冷静下来。 秦虎堵上王三的嘴,默默地在林地里走了两圈,来到红儿身边拿出包袱里的纸笔,然后拎着马灯回到了另一个家伙身边。一边低声讯问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一会儿,秦虎又回到了王三这里,拿出纸笔问道:“王家的院子是什么样子的?里外都住着些什么人?你现在给我细细地说说。” 这次秦虎问的格外详尽,两边跑来跑去地核对几次才停下来,此刻他是定下了主意要夜探王家了。 对于老石梁绺子里的情况,秦虎是一丝也不愿放过,哪怕暂时没有力量鹊占鸠巢,他也希望回奉天后能跟海叔尽快想出办法,时间不等人啊! 秦虎把写写画画的几页纸放回包袱时,看到从清河城收缴的迷药,突然有了拿两人试一试的冲动,拎着包袱回到王三那里,对王三道:“你王家为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勾连胡匪助纣为虐,对齐家那可是破户亡家的灾祸,你王家又如何不遭报应?也许你现在还想着尽快脱身回王家报信,但我告诉你,那不是帮王家,而是帮胡子,你俩按我说的办了,或是对王家最好的结果。” 这王三听秦虎一番言语,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使劲点着头道:“多谢少掌柜仁义!俺听您吩咐,千万莫毁了这一大家子。” “我不想杀你两个,你两个身上的东西俺不动,马匹也给你们留下,但你两个要安心在这里过上一夜,明天天大亮再想办法脱身回王家,实话实说也好,不提碰到我也罢,不管王家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的恩怨就算了了。如果你俩不听劝告,挣脱回去报信,惊动了胡子大杀起来,王家绝难幸免!”秦虎不想随便杀人,但又不放心迷药的效果,担心俩人坏了自己计划,因此先出攻心之语稳住二人。 王三最担心此刻秦虎带着兵去抄家,听说王家尚有一线生机,自己也能保全性命,不由喜出望外,兴奋地连声感激。 秦虎从新检查一下两人手脚的绑缚,堵嘴蒙眼后又把二人身边上的碎石木屑清了一遍。先拿过红儿沾湿的毛巾围上口鼻,取出圆盒内木屑状的迷药在铜杆里点燃了,把一头的鸭嘴对着王三试着吹了片刻,暗夜里一股股淡淡的青烟喷到了王三脸上,秦虎又跑到另一个家伙那里试了几次,然后掐灭了迷药的火头,蹲在王三面前给他号脉计时。 不到十分钟,两人就先后进入了昏睡状态,这药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药力能持续多长时间?现下可没时间继续试了,秦虎再次点燃了迷药,每人又给薰了几分钟这才作罢。 …… 晚上十点钟,秦虎和红儿都是一身富家少爷的打扮,住进了通远堡火车站旁一家颇具时代气息的旅社,包了一间客房,又赏了堂倌几个铜板,嘱咐了堂倌天不亮就启程后,两人饿着肚子进了房间。中午走的匆忙,晚上又要劫道,两人就把晚饭错过了。此时秦虎更是顾不上这些,开窗观察了一下外面才坐在床上打开了包袱。红儿睡了一个下午,刚才还跟着秦虎捉了人,此刻小丫头还处在莫名的兴奋里,就坐在对面看着秦虎把短枪匕首、望远镜和手电、迷药火柴一样样地从新收拾了一遍,又把审问得来的王家大院的房屋结构和人员住宿情况默默记得牢靠,然后打开红儿的包袱,把那身儿对襟大褂重新换上,闹钟放在枕前,这才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屋里四张木床,被褥都还干净,可红儿偏偏就在秦虎身边挤着躺了下来。这次秦虎没躲没闪,一会儿又要潜出潜入,乘此空闲也好嘱咐一下这妮子。 秦虎还没开口,只听肚子‘咕噜’一声叫唤,红儿却先说了话:“虎子哥,都怨俺!午饭时光着急了,也没多买些吃的带上。” “我在外面跑时常遇到这样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倒是你非要跟着我瞎跑,你瞧瞧,跟着我饿肚子了吧?”说着伸手在红儿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红儿不饿。”小妮子话声刚落,肚子也不争气地一声轻响,两人都轻声地笑了起来。红儿侧身一搂就偎进了秦虎怀里,低低的声音道:“俺乐意!” “你跟着爹娘去奉天多好,一大家子在一起又热闹,奉天城多热闹啊!跟着我出来找罪受还担惊受怕的,不知你这小脑袋怎么想的?”秦虎知道这妮子对自己的意思,可还是想着把她劝回去,不然会耽误自己的大事。 红儿脸贴在秦虎的胸前,悠悠地道:“红儿没见过啥世面,可红儿心里明白虎子哥不是一般人,俺怕一撒手就再也不能和你在一块儿了。” 感受着小妮子柔柔的情意,秦虎感动之余也不知如何相劝,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丫头,你是咋说服你娘的?” “爹爹和娘都说了,你是红儿命里的大贵人!跟着你,俺爹娘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许了的。” 秦虎笑道:“还大贵人,那得多贵?” “反正老贵了!俺家里也没啥谢你的,只好把红儿抵给你了。虎子哥,你要不要?”也许是屋里暗暗的环境让小妮子胆子大了起 来,说完就满含情意地盯着秦虎,这次没有害羞和躲避。 秦虎突降到这个时代,时间毕竟是短的,只是因为两世军武的血脉更易相连相通,他潜意识的深处,仿佛老天安排了一个特殊的军事任务,要自己努力去完成它,而在其他方面,他确实还没来得及融入这个现实的世界。面对红儿不时的情意缠绕,虽然也有小小的心动,但他更多还是惶恐无措的,再想想自打看到这个纯纯靓靓的妮子,就对她爱护、怜惜有加,更是不愿伤害了她。 秦虎自自然然地把红儿轻轻揽入了怀里,有点像是自言自语的道:“红儿年龄小了些,等过个三几年,我们很熟悉了,红儿那时候还愿意风里雨里跟着,我一定要的。” “虎子哥,你不哄俺?” “不哄。” 一只白白的小拳头伸到了秦虎眼前,翘着勾弯的小指,秦虎笑笑,也伸出小指和红儿勾了勾:“红儿要听我安排,不能任性,知道不?” “嗯呢!”小妮子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心里美美地默默咂摸起来。 秦虎看看枕边的闹钟,离行动的时刻还远,挪挪身体变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跟红儿道:“丫头,咋不说话了?” “你一会儿还要出去,让红儿多抱一会儿,红儿就不怕了。”两人在路上时,秦虎已经把夜里的行动大致给红儿做了交待,红儿知道拦不住他,也只好鼓足勇气面对了。 “那我给你说说我以前的事儿吧?你知道的多了,就不担心了。” “虎子哥,你以前不愿说,红儿也不敢问,你快说呀!”红儿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我十四岁就跟着哥哥、叔叔他们上战场拼杀,打过好些恶仗……”秦虎把海叔给自己讲的经历简单地给红儿说了一遍,差点儿把个小妮子惊掉了下巴。 “……虎子哥,你读过讲武堂的?” “……虎子哥,你跟着张大帅做侍卫的?” “……虎子哥,你也在那火车上?你哥哥他……” 红儿听的一惊一乍,黑暗里不断忽闪着一双大眼,一次次发出低声惊叹。 秦虎把想交待的说完就住嘴不说了,红儿却意犹未尽地催着:“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还有,下次再说。我给你说这些是怕你瞎担心,一会儿我出去,能干就干,不能干我会带着你撒丫子跑路,你安心等着就好。”秦虎伸手把红儿的短发揉搓了个乱七八糟。 小妮子又撅起了嘴,可脸上却全是笑意,经秦虎这一讲,心里还真就踏实了不少,往秦虎怀里拱了拱就安静了下来。秦虎也闭目养神等着下半夜行动时刻的到来,屋里只剩下闹钟咔哒咔哒的走表声。 第26章 回马一枪 午夜刚过,秦虎收拾利落嘱咐红儿几句,黑布蒙脸就从旅店的窗户翻了出来,估计王家会有所应对,他要选择地点先观察一番,再决定是否动手。躲过一拨巡夜的更夫后,在侧对着王家大院五十多米的地方找到一颗大树,在密实的枝杈里选好了观察点,这时秦虎唯一不便的就是没有计时的表,只能是估摸时间了。 从望远镜里秦虎看的出,今天王家显得很紧张,前面三进院子加上个空落落的后院都亮着灯笼,过上一会儿,就有三个护院的家丁拎着马灯,打着电筒从头进院子到后面的两进院子里遛上一趟,身上长短枪都有,看来还真有些棘手。秦虎看到护院第三次巡视的时候,便从树上溜了下来,他要去王家的后院和北面隔壁的院子再瞧瞧,看看那里会不会更容易下手?往北绕了个大圈,正想跃进王家北侧隔壁的后院,突然就听前面王家的后院处似有动静,赶紧又缩进了黑暗里。 片刻功夫,三个家丁拎着马灯晃着手电走了过来,围着王家后面的院墙晃荡了一圈又回去了,秦虎这才轻手轻脚地翻进了王家北侧的院子。第一次过通远堡时,秦虎就注意到与王家一墙之隔的这个大院落,审问王三时才知道这里也是王家的,除去东面临街的一排铺子,后面是粮囤、库房和堆放木材的货场。秦虎知道这个年代,养狗看家的不少,还特意问了王三,知道王廷禄有睡不踏实的毛病,怕狗吵人,家里宁可多雇家丁也没有养狗,所以行动便少了很大的顾忌。 双手抓着两根削尖的短树杈,交换插入粮囤爬了上去,居高临下把王家后院看了个底儿掉,原来这里已经算是进了王家的后院。刚才在围墙外巡逻的几个家丁就在后院墙根的一间房里,这间班房打通了围墙跨着南北两个院子,两边都有门有窗,可以方便两边出入巡查,这个细节秦虎确是没有问到王三。 过了一会儿,再次出屋巡查的三个家伙似乎换了人,先在秦虎藏身的这片货场里简单晃了晃电筒,然后穿屋回去,从王家大院的后门出院子去了。秦虎无声无息地从粮囤上滑了下去,猫行狸步靠近了值哨的房间,挑开门帘的缝隙往里瞄了一眼,迅速闪身退到了粮囤阴影里。 屋里还有三个在聊天,原来后面安排了六个人换着在巡哨。秦虎换了个粮囤爬了上去,这里能观察到三个家丁在院外的巡视线路,望远镜里跟着三个家丁瞄了一圈,秦虎略略有些失望,一路上没有一个可以突然出手,猝然击倒三个人的隐蔽之处。而且这三个家伙时而赶在一起,时而懒懒散散地拉开一段距离,秦虎还真没有办法刹那间不出响动地放到三个。秦虎决定夜探王家,他的目标只是那三个胡子,当然顺便教训一下王廷禄也是必须的,可这里毕竟不是老石梁的绺子里,能不杀人还是尽量不滥杀。外面没把握,只好在屋里想办法,看这些值哨的护院现在还算清醒,秦虎既然不想猛然冲进去下死手,现在只好耐心等了。 耐心也是本领,等待就是行动,秦虎的灵魂里这样的埋伏待机不知经历了多少,此刻他没有一丝困顿,反而越等越是精神。又一次换班巡哨的时间到了,三个护院晃悠着出了院子,秦虎又贴近了值哨的班房,从窗纸的缝隙中把三个人的位置状态扫了一眼,秦虎轻挑门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炕头上两个家伙已经盖着被子躺倒了,另一个身上裹着被子,炕头上两腿摊直,身子靠坐在墙上也在打盹儿,秦虎走到了三人身边,没有一个睁开眼看上一看的,砰砰砰地秦虎快速出手击昏了三个家伙,先用刀割下他们的衣襟把嘴堵了,然后快速地解开他们的腰间的布索把手给捆结实,炕上的两个还拉被子给盖好,只露着半个头和脚在外面,另外一个连腿也绑了,出门把他扔到了货场那边的院子里,还没回到屋里,就听那边院门响动,秦虎疾步进屋,一个箭步就蹿上了炕头,被子往头肩上一裹,缩膝收脚,头抵着膝盖蜷坐在了炕头上。 巡哨的三人先进来两个,在炕桌上放下马灯,从身上摘了长枪往墙根儿过去架枪,最后进来的家伙拿手电筒隔着被子在秦虎肩上轻磕了磕道:“驴头,下班该你了,别睡死了!” “驴头?马头也去不成了!”秦虎心里嘀咕一句,一个短促猛烈的直拳狠狠杵在这家伙的太阳穴上。 落地的手电筒‘当啷’一声,两个正在把步枪支在墙上的家伙一回头,看到的却是秦虎疾风扑面的拳头…… 把六个家伙的手脚从新捆了一遍,塞喉勒嘴地弄结实,先把几个家伙身上的刀子、子弹给没收了。这里是秦虎的退路,他还不放心,又从装迷香的木筒里抽出一根迷香,憋着气在马灯上点燃了插在炕桌上,快步出了班房。想想有点儿浪费,闭住气又返回去把迷香折了半截下来,这才向后院的大门走去,把子弹、匕首包成的小包放在门口,翻身就上了围墙。 后院通往前面院子北侧是有个小角门的,王三交待说那门轻易不开,从里面锁着,秦虎也不去费劲想办法了,还是翻墙越户方便些。 王家的院墙借着墙山,秦虎只能踩着院墙,攀着南侧耳房的山墙顶上实砌的檐瓦,轻手轻脚地上了房顶。爬在屋脊上等的时间不长,头进院子里的巡哨打着电筒一路过来,四下里扫了一遍返身回前面去了。秦虎再不犹豫,顺着砌实的檐瓦滑到了檐角,布索在飞翘的檐角上绕了一圈,秦虎双手拉住布索翻身从房上跃了下来,轻飘飘落地收了布索斜挎在身上,先贴耳在正房南屋窗下屏气细听,又去紧挨的南厢窗下听听,暗暗点点头,这王三基本说了实话,正房的南屋和南厢房里都没住人,按王三的交待,王廷禄和大太太住在正房北屋里,二太太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娃住在北厢房里,第三进院子是王家的正房,里面现在就住着这四个人。 秦虎腰间拔出匕首,在正房南屋的窗缝里一拉,划开了闭窗的木条儿,匕首往外一带就把窗户给打开了,秦虎蹑手蹑脚地翻窗踩着大炕就进了屋里。 先把自己背着的小包袱卸了下来,拿出蒙着青布的电筒在屋里快速晃了晃,穿过南屋就进了正堂,只见厅室宽敞,立木镂花锦缎垂帘确实一派富裕人家的样子。简单巡视一眼堂屋,秦虎掀开门帘就进了北屋,电筒在炕上睡着的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停在王大老爷脸上,想着白天这家伙让自己滚蛋时的表情,不觉就要笑出声儿。 就在这时,只见王老爷眼皮一动,秦虎瞬间撒手丢了电筒,大手一把就捂住了他嘴巴,挥起一拳就在他太阳穴上来了下狠的,王廷禄遽然睁开又缓缓闭上了眼睛,秦虎接着给了他身边的女人也来了一下子,从身上摘下布索,迅速把击昏的两人堵嘴捆了个结实。回身在屋里打量了一下,心说进了大宅子,怎么也要沾点福气儿!双手在炕褥下一抄,先后把两人连同被褥搬去了南屋,从口袋里摸出那半截迷香,避着窗户划着火柴把香给点上,闭住呼吸给插在了两人头前。 反身掩好门帘,先去北屋把王老爷衣架上的衣服摸了一遍,白天见他时,记的王大老爷身前挂着怀表链子的,这个对秦虎还是很重要的,果然从衣服里搜出来块儿不错的怀表还有一串钥匙,打开怀表一看,现在已是三点十五分,秦虎不敢再耽搁,对着钥匙把屋角的立柜打开,里边满满的全是一些账册,只有一个大笸箩里盛着半萝铜钱和小额的奉票,其中只有六十几块银元。 把银元摞在桌上,秦虎再把炕头一侧板柜里的棉衣棉被一层层摸了一遍,结果竟然一无所获。秦虎想了瞬间,就三把两把卷起炕席,手电贴在炕砖上细细按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秦虎有点不死心,不容易进来一趟,只捡了这几十块银元,说起来都可能被红儿笑话,对王廷禄也算不得教训。 秦虎两臂用力挪开了炕席上那两个大大的板柜,再从这边卷起炕席,这次终于在炕角处发现了一块有点儿活动的炕砖,用匕首一撬,炕砖果然被撬了起来,下面一个黄绸子包裹的盒子被秦虎拎了出来,解开绸布打开盒子一看,三封银元下面是一沓子房契、地契、收据、借条之类票据,秦虎叹了口气,心说三百银元还是少点,可自己也没功夫儿拆墙挖院子了,把三封银元放在绸布上,勾着木盒盖上的铁环把盒子放了回去。 木盒刚一落底,秦虎心中一动,又把木盒给拎了出来,打开电筒在炕洞里照了照,用匕首往洞底一戳,果然下面是块儿木板,只是刷成了青砖一样的颜色。秦虎提起匕首把厚木板带了上来,下面又是一个一样的包裹,这次拎起来的时候沉甸甸的好不压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二十根大黄鱼。 秦虎一声轻笑还没出声儿,就听到院子里过来的脚步,秦虎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后腰拔出盒子炮贴在了墙上,这里可不是院子的外围,被发现就是一场恶战。 巡哨的护院悄悄的进来又悄悄地出去了,秦虎快速把二百两黄金和三百多银元连同自己的小包袱一起打了包,从北屋窗户轻身翻了出去,在王老爷衣服里翻出的钥匙却没丢下,他要去通往后院的角门试试。果然先后打开了过廊里两道厚实的木门,秦虎再次回到后院,隔着窗子撩了一眼班房里的六个家伙,几个人还昏睡在大炕上,秦虎拎起后院门口的包袱,连同新得的金银放在两道角门间的过道儿里,两道角门重新虚掩上,自己再次布索缠腰,检查枪弹后,握着匕首又回到院子里。 没再理北厢房的女人、孩子,秦虎直接往二进院子摸去。 王家大院其实后面三进才算是比较规整的院落民居,只是因为临街的商铺才加上了最前面用于经营的院子。一般的宅院二进院子是主人家的正房,可王家的正房就挪到了后面第三进院落里,二进院子便改成了客房的用途,联通头进院落直到三进院落便做成了两道中间开通的垂花门。 二进院子到三进主院多了一道垂花门,这样就把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按王三的讲述,南半部一堂一室的正房是王三和管事们休息的地方,晚上没人住宿,南厢房是几个仆妇婆子住的;北侧正房一堂一室,正是白日间王廷禄见秦虎的地方,北厢房一堂两室是客房,年节时王家在外的孙男娣女们回来,后面住不下了也会住在这里,现在很可能是三个胡子住在里面。 秦虎躬身猫行穿过垂花门,还没到二进院子里,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尖历如口哨般的呼噜声,秦虎直接就摸向了北厢,只见北厢堂屋的大门竟然是敞着的,呼噜声就是从里面出来的。高抬腿轻落足秦虎寻着呼噜声就潜进了屋,先挑开门帘看看没动静的东屋,屋里没人睡觉,炕上也没有被褥,自己那只双肩挎的背包赫然扔在炕头上。秦虎退回来侧身挑开西屋的门帘,大炕上只有一个人,一个呼噜巨响的家伙。 秦虎眉头一皱,心想不对呀!东屋里的包说明人是安排在这儿了,有可能在前面值哨没睡觉,可那个女人在哪儿? 不管了,先解决了炕上这个再说。站在呼噜不绝的这个家伙头前,秦虎认出了这个小子,正是那个在清河城路上一枪打碎了自己马灯,还给自己来过掏裆一抓的可恶家伙,这回冤家路窄了。秦虎正要下手,忽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能在院外听到这小子的呼噜声,前院值哨的也一定能听到,如果现在弄死了他,怕是会惊动了前面,弄死他就得赶紧撤,想想又把手放下,轻轻退出了北厢。 在北侧正房的窗下屏气细听,在尖厉的呼噜声中好像有一丝细弱的呼吸声,秦虎把手里的薄刃轻轻插入窗缝,如法炮制地挑开了窗户,探头一望,炕上还真有一人睡着,屋里淡淡飘出的脂粉香气说明了一切,秦虎轻攀窗沿探身迈了进去,后脚刚刚落在炕上,撑着窗子的手还没离窗户,炕边背对窗户蜷身睡着的女子突然反身挥手,黢黑的屋里一团暗影就飞向了秦虎,秦虎猛然一惊,侧身用匕首一拨,合身就扑了上去,侧躺的女子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正要坐起,就被飞身扑到的秦虎一下压在身下,秦虎的大手迅疾准确地捂住了她的口鼻,而身后‘啪嗒’一声脆响,窗子落回了原位。 秦虎身下确实是个年轻的女子,此刻惊恐地瞪圆了一双桃花眼,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呼噜声吵醒,一气之下扔出的一只鞋子,却砸了一个杀神出来。 秦虎并不清楚身下这个女人的想法,还以为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了,脸对着脸,凶光大盛地盯住女人的眸子,即使在黑暗里也能看清这女人眼里极度的恐惧。 秦虎把冰凉的匕首贴住女人光滑的额头,低声道:“你越挣扎,死的越快。” 女子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一只白生生的手抖抖地往下拔了拨紧捂住口鼻的大手,露出鼻孔猛吸了一口长气后,手指轻颤着在秦虎的大手上点了点,眼里满是哀求之意。 秦虎看这女子稍显镇定,便在她耳边道:“我问你些事,你答的好,或许会保住性命,现在把两只手举过头顶。” 女子乖乖地把两只白花花的胳膊举了起来,身体的颤抖也明显轻了。 秦虎正要发问,却听院外脚步声急起,好像正向这边过来。秦虎一个侧翻搂着身下的女人在炕上滚了半圈,没等女子反应过来,秦虎就到了女人和山墙之间,把身下的女子侧搂在身前,一手捂着女子的嘴,一手持刀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听脚步声来的只有一个人,先进了北厢,片刻后来到秦虎刚翻进来的那扇窗下问道:“内当家的,俺听这头儿有响动,您还安好?” 秦虎知道刚才窗子落下的响动想必是被前面听到了,现在正是黎明时分,一片静谧,但也是值哨人最疲困之时,这里也有机警之人,还不都是一些酒囊饭袋。手里的刀子在女人脖子上一压,对着女子耳根低低的声音道:“让他走,饶你命!” 女人高举的手放下一只,在秦虎捂嘴的大手上轻轻拍了拍,秦虎便松了手。 “细脖这瘪犊子吵的人脑仁疼,刚才响动是俺整的,没事儿!”这女人一边应着外面张快手的话,一边往秦虎怀里缩了缩,躲避秦虎压迫的刀锋。 外面的家伙轻笑一声道:“内当家的,您没事儿俺前头了水去了?” “快手,去刘家河的人一回来就叫醒俺。别耽搁!” 窗下的张快手嗯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里只剩下北厢传来的呼噜声。 原来外面这个就叫‘快手’,是抢了自己背包的那个年轻人,秦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现在终于对上号了,自己用的迷药迷香可能跟他也有关系。 秦虎一走神儿的空儿,身侧的女人贴着秦虎扭了扭身子低声道:“爷!人家按您的意思办了,你那青子【刀子】…” 就这一声‘爷’,七分惊惧中带着三分浸骨的骚媚,换个人没准儿就给这贴身的女人叫酥了。秦虎也是神思一荡,浑身的鸡皮疙瘩‘唰’地就泛了起来…… 第27章 炕头夜话 秦虎把刀一声轻响,就插在了女人的头前,大手却扣在了女人细腻的脖颈上,冷冷地问道:“想到我是谁了?” “想到了,爷!您是搅了老石梁,闹了清河城的那位吓死人的爷!”卖弄着满身的风情,这女人稍稍放松了下来。 “知道就好!我问你些事情,你好好答了,命就还在,若是有半句瞎话,你脖子上就会开个月牙儿般的大口子,身子里的血会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把这被褥、炕席都湿透了。”秦虎把着刀背在她细嫩的脖颈处划过,这恐吓一点儿不比她那几声‘爷’的威力差!他明显感觉到这女人刚刚软下来的身子又在惊骇的抖动。 “先说说你们大当家到了清河城是咋安排的?”秦虎还是比较关心胡子的战术能力,所以开口就先问到了这个。 “爷,你们坐鸭子秘线滑了【坐船晚上跑了】,那老石头也没了撤!他是没吃过这样的瘪,那死了的老四和老贺都是老石头起局儿时的底柱子【起家时就跟着的亲随老班底】,可急眼能管啥用?也不过是叫老三在清河城就近访访,瞧瞧前几天有没过来的野毛子【远乡的胡子】和跳子【军警】?回了绺子里又要俺跑趟刘家河,看看那斗花子【姑娘,指红儿】回家了不?想办法寻寻爷的根脚。” 这女人满嘴的黑话听得秦虎只翻白眼,云山雾罩的还是勉强把意思听懂了,心中给了老石头一个‘中规中矩’的评语,便接着问道:“老石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说的那个老三是个啥样的人物?” “咋说呢?十多年前俺刚认识老石头那阵子,他带着二三十老合【老弟兄】还浪飞着【没固定的地盘】,冬天跑俺那儿猫个冬的时候也有,那个时候他可爷们儿了!动起手来,五七个人圈不住,管儿直【枪准】马快,也是人见人怕的汉子。现在人马多了,局儿红了,人也越来越没出息了。” 秦虎听她唠嗑般的叨咕着,声音也不压着了,一边提醒她小声,一边顺手扯过被子把两人连头带肩地蒙了起来,这下声音是不怕外面听到了,可炕头上却突然多了不少的暧昧。 女人身子扭了扭,鼓翘的臀峰挤得秦虎往墙根靠了靠,看秦虎没说啥,就又继续道:“现在老石头可他娘的抠门了,说大话使小钱,就跟王家的土财主似的,谁都信不实,轻易不下埂子。 老三穿林虎挑人拉柱【拉好手入伙】有一手,是个念短的醒攒儿【话少心眼儿多】,跟俺不对付,整天说不上一句半句的。听老石头说,他跟老二阴着天原先在洮南那嘎达起的局儿,后来漏水起烟的【被发现来抓人】,差点让跳子一勺给烩了,让大杆子【军队】撵的没了根脚儿,剩下十几号溜子靠了老石梁的窑……” 秦虎把听不实的黑话再问了一遍就走了神儿,他好像悟到了一个情况,这些胡子乱世里真的是在把绺子当公司、当买卖做的!年轻时冲一冲,有了人马地盘就守着,丢了地盘就算破产了,没了人马就没了翻身的本钱,只好去别的绺子入伙打工,有意思…… 感觉到身前的女人在轻轻扭动,大手推着她是身体用力往前送了送,又道:“绺子里四梁八柱的还有些什么人物?” 这金宝心思被阻,被窝里一声低哼,随即轻撇着嘴儿道:“爷,啥四梁八柱的?那都是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要说讲究,那吉南八县傅大当家的备不住才是真讲究!要说他那嘎达四梁八柱的俺小金宝信,别的绺子里癞蛤蟆冒充大花鞋的事儿多,俺是掐着半拉眼也瞧不上。” 确认了秦虎春典不开【听不懂黑话】,小金宝话里便说的明白了不少。 “吉南八县…傅大当家…”秦虎还真没听人说过,不由得就嘀咕出了声儿。 他离开奉天时比较匆忙,并没有对辽东的绺子做详尽的功课,认识杨二兄弟俩短短的一个晚上,也只是问了问安奉线附近胡子的情况,再说他二人所知有限也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现在听这女人的意思,没准儿这傅…啥的还真是个人物,想到这里便道:“傅大当家的什么名号?你可认识?” “吉南八县绿林总瓢把子傅殿臣啊!爷咋会不知他的名号?俺也只是听说,却没见识过。”说着话,尖尖的下巴在秦虎卡脖子的大手上不经意地蹭了蹭。 听到这个名字,秦虎仿佛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前世里在书里看到过……这个以后再说,抓紧时间先问有用的,想到这儿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道:“先不扯这个,先说说老石梁里的人物。” “爷,绺子里虽然也能动几百号人,可真说得上是个人物的两个巴掌就数的过来。原来有个二当家的,前阵子在奉天掉了脚,老四炮头叫爷您给弄死了,马号【八柱之白玉柱】老贺在清河城外也让你们给打死了,穿林虎是绺子里的总催【八柱之首】,还有个稽查【八柱之青天柱】叫大牙的,一个粮台【八柱之引全柱】杨老啃,再就是隔壁那个睡货,掌管秧子房【八柱之狠心柱】的细脖。前院那个了水的张快手,虽还是个皮子【入伙时间不长】,可也算有些本事,家里是行医卖药的,是穿林虎想法儿给赚上埂子的,别的人就再没啥可说的了。” “你忘了说自己了,刚才快手喊你‘内当家’,说说你是怎么当老石头这个家的?”秦虎追了一句。 “爷……那是快手懂事儿抬举俺的,俺在凤城开库果窑【妓院】,得罪了黑心的,人家要往死里整俺,俺没法子了,才去找老相好的吃溜达【暂时住绺子里混口饭吃】,哪里当得了老石头的家?”语声骚媚拉着腻人的贱音儿,穿着薄薄短绸裤褂的身子由肩到胯地一阵乱扭,这女人的臀峰便又贴上了秦虎。 秦虎的大手猛然就用力捏住了女人的口鼻,一字一顿地道:“别给老子装可怜使媚药,你帮着炮头设局绑了齐家的女娃,打的什么主意我猜也猜得到,告诉你,野心越大死的越惨。你也别想着满嘴黑话探老子的底,你越清楚老子是什么人,你离死就越近。就算今天我放过了你,以后要想弄死你,谁也拦不住!你可以赌一把,看看老子是不是癞蛤蟆冒充大花鞋吹牛吓唬你?”狠狠地说完才把大手松了。 身前的女人使劲叨口气儿,鼓胀的胸脯一阵起伏,这个自称小金宝的成熟女人暗夜里虽然看不太清楚眉眼,可皮肤白嫩身姿曼妙确实颇为魅惑,尤其是这样暧昧的被窝里,她已把秦虎紧紧地挤贴了墙,浑身的骚劲儿弄的秦虎有了燥气,必须给她点儿严厉的警告。 被秦虎这一吓,金宝安定地不敢动了,平息了一下呼吸道:“爷,俺金宝可不敢跟您对局儿!俺寻思着在绺子里总有腻的时候,他老石头不愿帮俺出头,俺就想在绺子里拉些将来用的上的,没成想得罪了爷。您饶了金宝这回,俺回了绺子,立码儿想法子离开老石梁,今天您说的话,俺一句都不透! 您刚进来时,俺怕的要死,可爷答应了不害俺性命,那金宝还有啥怕的?爷有大本事,绺子里见过爷的都说,爷生的比姑娘家还俊,金宝只想着跟爷亲近亲近,也没憋啥坏主意。” 秦虎看她老实了,就又道:“你开的库…果…窑可是妓院窑子?老石梁绺子里有多少枪?弹药都是怎么来?” “爷,库果窑就是妓院窑子,行里都这样叫的。俺听老石头说绺子里有一百七十多条长短枪,还有七十多匹马。弹药一个是找当兵的买,还有就是找有护院的大户人家代买,另外砸响了硬窑也能得些补充。”一条条地回答了秦虎的问题,没敢再黑话连篇。高举着两支白嫩的胳膊,金宝变成了平躺的姿势,不敢再用身子撩哧秦虎了,可一双桃花眼直往秦虎脸上瞄,可惜屋里本来就暗,秦虎黑布包脸再大被蒙头的,根本就看不清楚。 秦虎还想问问老石梁的地形,想想还是算了,这样意图就太明显了。听听外面动静,自那个叫快手的离开窗前已经有一会儿了,还没听到巡夜的过来,要想离开还得再等等。想到这儿就又对金宝问道:“我们说了这一会儿了,说说你从我这儿都探出来点儿啥?”看这女人吓的身子一缩,秦虎移开了掐着她脖子的大手,又道:“不用怕!这次有啥说啥,说完我也该回了。” “那俺可说了,爷可不能急眼。” “说吧,猜猜我的身份也成。” 金宝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爷是外码老空,不是胡子,您一开口,俺就知道您春点儿不开,不说黑话的。开始俺还当您是奉军里的爷,可您这么大本事,一定在军队里是有头脸的,那傅殿臣在辽东绿林名号响得很,跟官军原是对手的,可爷就没听说过?这可就奇了! 俺寻思着,爷要不就是官军里的大员,只有那些人才不把傅殿臣这种人往眼里夹,可瞧爷的岁数还没俺大。要说爷是官府哪个大员家的公子爷,又哪儿能不顾身份冒这份风险。而且爷不经官府,一个人就闯老石梁和这王家大院,也不是官府、官军的做派,爷倒像是书里说的快意恩仇的游侠儿。俺是实在猜不出爷的身份了。 要说爷是因为俺劫了齐家那妮子,去老石梁救人的,时间上又不对,除非爷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俺不知爷为啥去找老石梁的麻烦?反正现下俺金宝是服了!爷您但有差遣,俺虽是个女人,但也绝不含糊!” 秦虎听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你不笨!以后别再做丧良心的事儿,免得不得好死!”说完把被子拉开,拿住金宝的胳膊刚要把她绑上准备走人,就听前院巡哨的护院走动,赶紧又停了下来。 金宝也听到了院里的动静,趁着秦虎留意外面的瞬间,拉着秦虎的大手就放在自己鼓胀胀的胸上,一侧头,嘴吧对着秦虎的耳边呢喃道:“爷,别急着走。” 秦虎伸出一手捂住了金宝的嘴,停在她胸上的大手用力一紧,压低声音道:“你不是爷的菜。” 这女人被秦虎在身前搂了好一会儿,现在没了性命之忧,却又忍不住发起骚来,她可没心思管谁是谁的菜,知道秦虎不想弄出响动,一只手就悄悄摸向了秦虎。 秦虎一把就把金宝的手摁在了炕上,可金宝的另一只手却又摸了上来,秦虎左手捂着金宝的嘴,右手以一敌二地左支右绌,最后身体压住了一只,右手捉住了另一只,可金宝的身子却又挤了过来…… 两人黑暗中在大炕上的交手都刻意不弄出声响,等巡哨的终于回去了前院,秦虎翻身而起把金宝趴着摁在了炕上,解下腰间的布索,抹肩头拢二臂就把她绑了,这女人并不挣扎一任秦虎捆着,只是不停地扭动着屁股,秦虎把她脚也捆好,嘴也给堵了个结实,然后用刀柄狠狠地在她臀尖上戳了一下。正要开窗出去,看炕桌盘中还有几块剩下的点心,小心包好放进口袋这才翻了出去。 轻轻潜进北厢,把自己的背包拿回来背上,刚才黑夜里跟金宝这妖精斗了一架,杀人的心思反而淡了,想起仍在打呼噜的细脖那一副可恶的嘴脸,拿上堂屋桌上的茶壶就进了细脖的屋里,你不是摸老子尿了没有?老子今天让你尿炕。 拎着半壶茶水倒在细脖下身的被褥上,把茶壶轻放在炕头上,正要转身离开,这细脖突然就背对着秦虎坐了起来,秦虎想都不想回手就是一掌,正砍在这小子后脖梗子上,这家伙慢慢地倒回了炕上,头却异状的歪向了另一侧,秦虎用手拨了拨这小子的脑袋,发现脖子已经被砍断了。 秦虎心道:“你小子还真是细脖不禁打啊!本来老子今天不想杀人了,看来你是坏事儿做的太多!阎王都不放过你啊。” 快速把手插入枕头下面,果然拉出一把盒子炮,秦虎不再停留,轻步快走就奔向了后进院子…… 旅馆里,红儿头枕着两手躺在床上,两眼时不时地扫一眼窗户,虎子哥都去了半宿了,怎么还不回呀?虽然心里着急,可这次红儿却没有害怕,想着虎子哥给自己讲的他以前的事情,心里暖暖地就觉得格外踏实。心里不住地念叨着:“虎子哥上过讲武堂,跟过张大帅,别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惹了虎子哥就是惹上了阎王,往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红儿了!虎子哥说等红儿长大了才肯要俺,那就等两年呗,反正红儿也不离开你,可红儿虚岁都十七了,哪里小了?” 黑暗里,小妮子忽闪着两只美丽的大眼,就这样东想想西想想地没有一丝的困意。当看到手电筒晃在窗上的光亮,红儿一骨碌就跑到了窗前,窗户一开就看到了秦虎呲着一口白牙的笑脸。 秦虎翻进屋子反身察看窗外的时候,红儿像个小媳妇一样就要帮着回家的男人把背包给卸下来,秦虎拉着红儿的手没让她动,片刻后关窗回头道:“等急了吧?” 红儿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是摇头,拉着秦虎的大手悠了悠道:“这次红儿一点儿都没怕!” 秦虎微笑着竖起大拇指,给了小妮子一个赞,轻声道:“我们现在就走,去奉天。” …… 破晓时分晨曦微露,红儿驾着马车出通远堡已经跑了半个钟头,坐在车辕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秦虎给自己捎回的点心,心里美的就想唱。秦虎在车里把王家大院的收获仔细清点了一遍,原来自己背包里的药瓶、地图、纸笔啥的都还在,里面倒是又多了些瓶瓶罐罐,看来是那个叫快手的小子自己配的药物,看来这年轻人的确是个人才,只是不知品行如何? 秦虎把金银、药品、迷药等等一样样物件儿分类包好放回背包里,探身又回到车辕上坐下,看看红儿神采奕奕的样儿,笑着道:“丫头,一宿也没睡,困不?” “俺昨天午晌儿还睡了一大觉,虎子哥你又一天一宿没睡,快里面躺下,红儿能行!” “我在队伍里,几天不睡都没问题的。来,我驾车你去睡会儿。” 两人你推我让地最后也没人去睡,红儿驾着大车不撒手,秦虎却跳了下去,跟着大车慢跑着开始了晨练。 红儿咯咯笑着侧头对着秦虎道:“虎子哥,你可真有精神儿!” 秦虎一边跑一边挥拳,打的虎虎生风,笑着回道:“当兵的不许偷懒。” 红儿看秦虎跑到了身侧,低声问道:“虎子哥,你抢了王大财东,他们会不会追咱?” 秦虎飞身一个膝冲,接连挥出两拳,跟着道:“借他个胆儿,他们也不敢追!”话音刚落,秦虎脸上突然变成了凝重之色,俯身侧耳就贴在了地上。 一瞬间后,秦虎挺身跳回车上,车辕上迅速把盒子枪插回了腰里,勒停马车跳了下去,回身接着红儿下车,反身就把一脸懵圈地妮子背在了背上,一把抓起自己的背包快速窜进了右边的高粱地里。一边跑一边对红儿道:“后面有骑马的追来了……” 第28章 邂逅插柳 为缓解红儿的紧张,秦虎一边往高粱地里钻,一边自嘲地道:“俺轻易也不吹回牛,刚吹了一句,老天爷就啪啪地打俺脸!” 红儿听他说的有趣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儿。笑完才道:“虎子哥,也许不是王家的呢?” 秦虎赞了句‘聪明’,迅速右转在高粱地里向追兵过来的方向兜了过去,跑出去四五十米,背着红儿又向路边靠了靠,直到能隔着稀疏的庄稼看清公路时才单腿跪地蹲了下来。红儿挣着要落地,秦虎却没让她动,黑暗里两个人盯紧着来时的道路。 几个呼吸之间,两骑快马一前一后就跑的近了,马蹄声在静谧的田野间急促地踏响,暗色中不由得让人心中一紧。秦虎反手托稳了红儿,一手抓住背包,躬身似箭又如欲暴起捕食的猛兽,紧贴着秦虎的红儿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一手搂紧了秦虎的脖子,另一只捂住嘴巴瞪圆了大眼。 两匹快马在眼前匆匆驰过,盯着两骑的背影,秦虎快速启动,背起红儿三蹿五纵就越过了公路,钻进了对面的庄稼地深处。把红儿放下,快速翻包取出了望远镜,一个人悄悄向路边又靠了靠,伏低身子观察起来。 奔过去的两骑显然已经发现了前方秦虎的马车,马上的两人翻身下马,抽出了身上的短枪正靠近过去。望远镜里,秦虎仔细打量着两人的身着,破衣烂衫的,感觉并不像王家的护院,看这两人穿着扮相很像是胡子,布带缠腰还打着绑腿。 两人翻看了一下秦虎的大车,又对着道右的庄稼地里瞧了瞧,并没有跟着秦虎留下的痕迹追进去,而是拎着驳壳枪牵马停在马车旁,似乎在等什么人。 秦虎放下望远镜慢慢退了回来,低声对着红儿道:“红儿能掐会算,果然不是王家的人,看来是又遇到胡子了,真够倒霉的!咱的大车估摸要没了。” 红儿小手拉紧了秦虎的衣襟,带着些恳求地道:“虎子哥,没了车咱俩走着去草河口也没多远了,还是别再打了。” 秦虎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却又不想放弃观察胡子的机会,拎着包拉着红儿悄悄又向马车那里移动了段距离,让红儿蹲下身等着,自己又向路边挪的近了些。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空中出现了鱼肚白,天就要亮了。又是两骑跑到了马车旁,一人马上叱问道:“老蔫,怎么回事儿?该办的事儿不办咋停在这儿?” “二当家,这车不错,让三当家坐上吧?刚才肯定是有人的,褥子上还是温乎的,人还挺机灵,早早就跑了。”被喊作‘老蔫’的不急不忙地回答着。 马上的人急急地吩咐道:“老蔫、石柱你们别管这儿了,前面就是草河口了,快去镇上打听郎中,快去!” 前面到的两人骑马继续向北去了,马车旁刚才被喊‘二当家’的汉子又道:“樱子,下马歇歇吧。” 两人甩镫离鞍下了马,只听另一人道:“三叔,咱忙了半宿,大车也够使了,这车在赶夜路,备不住家里有急事儿的,咱还是给人家留下吧?”说话的人一身男人的衣裳,开口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秦虎借着阵风吹动高粱的沙沙声,早就时停时缓地爬到了离两人十来米的洼地里,刚才他们四人的对话,秦虎听得真真的,一时无法断定这些人的来路,就静静地爬在满是露水的草稞子上侧耳细听。 最先开口的男人叹了口气道:“樱子,这年头做好人难啊!这车马怎么也能换些钱,一千多斤高粱是定准儿的,你说咱不要了?” “三叔,咱还是先忙四叔他们的伤吧!”年轻的女子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男人拍拍巴掌,可惜地道:“唉!跟你爹一个脾气,瘦驴不塌架,越穷气儿越粗。你这不过日子的性子,将来嫁不得穷人喽!” 这女子听这‘三叔’打趣自己,气鼓鼓地道:“嫁不得人就不嫁!三叔,俺爹要在…” “得,得,这车咱不要了,不要了!丫头,别提你爹啊,让叔心里难受。瞧,你奎叔他们过来了。”那汉子上马迎了过去。 秦虎伏在草稞子里,也听到了后面的动静,稍稍支起身子,又举起了望远镜。过来的队伍大约有三十多人,都是步行,队伍里还有两辆大车,队伍到了近前,秦虎看的清楚了,前后车上躺卧着四个人,看来是受了伤。这些人在秦虎的马车旁匆匆而过,队分两列护住中间的大车倒显得颇为齐整,虽然身上的衣服各异,但每人都打着绑腿,队伍走起来默默无声,三十多人刷刷的脚步声给人一些肃杀之感,就是这种感觉一下子就提起了秦虎的兴趣,这是哪只绺子的?看上去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样子。 队伍过去了,可刚才车前跟那女子说话的汉子在马上可没动,他不动秦虎也就等着,还以为最终他还是要赶着自己大车走的。估摸有五六分钟,后面又有一骑慢跑着跟了上来,只听车前的汉子问道:“满囤,后面可有情况?” 马上来人手里拎着一杆长枪,回道:“没有!通远堡就十来个巡警,发现咱也不敢追,等弟兄山的奉军得了消息,咱早过了草河口了。咦?二当家,这车不错,哪儿弄来的?” 那汉子又道:“别管这车了,樱子好心不让碰。你后面一个人千万别大意!跟的紧点儿,前面过了草河口,就安全多了。”说完快马向前赶去。 拖后的这个家伙看了眼秦虎的马车也往前赶去,秦虎这才三步两步地跑回红儿身边,拉着红儿回到了马车旁。 小妮子惊喜地看到马车还在,高兴地道:“虎子哥,过去的是什么人啊?” 两人在车辕上坐了,赶着大车继续前行,秦虎逗着红儿道:“红儿能掐会算,一下就猜到不是王家的追兵,你算算这一伙是什么人?” “虎子哥,你又逗俺。看你这衣裳湿的,快换换吧?”说着话就动手帮着秦虎把身上的那身少爷打扮脱了,还换上那件黑色的对襟大夹袄。 出旅店的时候,为掩人耳目秦虎换回了阔少的打扮,这会儿在庄稼地里又钻又爬的,沾了一身的泥水又没法儿穿了。红儿也脱了那身少爷打扮,换上一件红底碎花的夹袄,合身儿的衣裳把个小妮子的腰肢描的妩媚异常,袖口领口上还绷着一圈毛皮装饰,衬着白皙粉透的一双玉手,清纯娇美的样儿让秦虎不禁多看了几眼。红儿拿了秦虎的刀子,坚持要秦虎把鞋脱了,坐在车辕上一点点地清理着沾粘的泥巴,还真有点儿小媳妇伺候男人的意思。把秦虎的鞋子清理干净了,这才把自己小皮鞋也擦的干干净净穿好,这虽是双男式的皮鞋,可红儿第一次穿这样好的鞋子,又是秦虎给她买的,心里格外珍惜。 秦虎心里暖暖地问道:“红儿,刚才怕不?” “怕啥?虎子哥你在红儿前面呢。”说完了让秦虎把脚伸过来,帮着穿上系紧了鞋带。 红儿忙完了,身子就靠在了秦虎的肩头,悠悠的道:“虎子哥,跟着你俺都没想到胆子会这么大。” 秦虎轻轻碰碰红儿肩头,略带歉意地道:“红儿,刚才那些人怪怪的,我想跟上去看看。” 红儿靠着秦虎动也没动,轻轻地道:“虎子哥,昨天晚上你出去了,俺想了半宿,俺不知你要干啥?可红儿知道虎子哥是做大事儿的,俺不能拦着。可红儿想让虎子哥答应俺一件事……”说到这儿,小妮子抬头看着秦虎的眼睛,期盼的眼神儿里好像生怕他不愿意似的。 看秦虎郑重地点了头,红儿又道:“等虎子哥有空儿了,要教红儿读书懂道理,那样你想啥俺就知道了。” 红儿轻轻的话语让秦虎心生怜惜,想想又要带着她去冒险,秦虎用力搂了搂红儿的肩头,低头便在她凉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收到秦虎意外的‘礼物’,小妮子心里快乐满足中带着几分烫烫的羞涩,伸长优美的脖颈就在秦虎脸上还了一个‘啵’。 红儿又躲到厢车里去了,秦虎一抖缰绳,呵了一声‘驾’,马车加快速度就跟了上去。 马车快速向前赶着,此刻天色已经亮了,秦虎把盒子炮检查一下插在了身后垫子下面,把短刀缩进了袖口里,嘱咐红儿道:“一会儿前面有啥动静,躲在我身后别乱动。”说完把厢帘放了下来。 “嗯呢。” 红儿脆脆的应答声刚落,前面三四十米远的庄稼地里一骑蹿出就挡住了去路,马上的家伙‘咔嚓’一拉枪栓就对准了秦虎,呵斥一声:“什么人?停下。” “吁……”秦虎一拉缰绳,车就停了下来。秦虎并未回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马上的人在观察。 这样冷冷地对峙有一分钟的时间,前方马上的家伙单手提枪拨转马头往前奔去,秦虎没有犹豫催动马车继续跟在后面。 过了不一会儿,前面道路中央那个家伙又堵在了前面,秦虎再次停了下来。这次两边都没发话,就这样互相盯了一会儿,前面的家伙又调转马头追前面的队伍去了,秦虎在马上一拍,大车又快速地撵了下去。 当前面拖后的这家伙第三次停在路中央的时候,显然是生气了,没等秦虎的马车停稳,纵马就冲了过来。 快马冲到离秦虎十来米远的地方才勒住缰绳,单手举着步枪对准了秦虎,怒道:“你个瘪犊子为啥总跟着爷爷?你活腻歪了?” 秦虎仔细端详马上的家伙,原来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一双大眼挺有神,两道粗眉扬起带着一脸的傲色。便装傻充楞地道:“你往北去,俺也往北去,你走的俺为啥就走不的?” “好你个瘪犊子还敢犟嘴?俺让你停下,过会儿再走,你再敢跟在俺后面,爷爷一枪送你去阎王爷那儿,信不?”说着晃晃手里的家伙威胁着秦虎。 秦虎也不看他手里的步枪,继续装傻道:“俺赶着去给人瞧病,有急事儿知道不?你为啥总拦着俺不让过去?” 马上的年轻人一愣,驱马再往前几步,仔细打量秦虎几眼道:“就你这样的也能瞧病?也不像个郎中啊?” “俺家祖传的都是郎中,咋不像了?你以为郎中都是长胡子的?得得得,俺也不给你这样的混人说话,你手里不就是有杆破枪吗?你说你要多少钱才让俺过去?俺还急着给病人送药呢。” 秦虎几句数落把眼前的年轻人给罩住了,枪口先垂了下去,接着便客气地问道:“我说大兄弟,你都能看啥病?” 厢帘后面红儿一声轻笑差点出了声儿,赶紧用手把嘴给捂住了,心说虎子哥可真能忽悠。 只听车辕上秦虎道:“跟你说你也不懂,俺能看的病多了!” “那枪伤、刀伤你能看不?能看俺就放你过去,不要你钱。”年轻人有病乱投医,动心了! “咋不能看?看你身上也没伤啊?活蹦乱跳的。”秦虎开始拿年轻人开涮了。 马上的年轻人也顾不上跟秦虎杠嘴儿了,枪往身后一背,催着秦虎快快地往前赶去。 片刻的功夫,骑马的那个年轻人带着秦虎飞奔的马车就撵上了队伍,那个二当家听说那辆放过的马车上竟然是赶去看病的郎中,不由得心中一喜,带着那个男装的女子就赶到了后队,看到秦虎年轻的脸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可眼下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老蔫、石柱早该到了草河口,想必还没找到郎中,先问问这个年轻后生也好。 把缰绳交给带秦虎来的年轻人,客气地跟秦虎问道:“小兄弟,这枪伤你有把握吗?以前看过没有?” 秦虎仔细打量来人,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算高,宽脑门尖下颌,唇边稀疏的几根杂乱的髭须,一对小眼却闪着精光,看上去是个精明人物,这是个当家做主的。 收起了先前游戏的心情,郑重地道:“先让我看看伤的如何?如果是小伤,顺手我给你们治了,如果伤的厉害,我也能给你们拿个主意。” 秦虎这一开口,对面这个当家的心中便觉得一亮,这年轻人的话语、气度颇不寻常,赶紧引着秦虎往伤号处赶去,秦虎拉着马车一边跟着前行,一边观察这三十来条汉子。这些人大致都是二十多岁棒小伙,每人肩上背着一支辽造的十三式步枪,一水的都是新枪,身体看上去有些疲弱,脸色也不好,但脚下一直走的整齐没有停下,从背枪、行军、绑腿这些细节看,应该是长期训练才养成的气质。 来到拉着伤员的大车旁,那个二当家问秦虎道:“要不要先停下来?” “不必,就这样走着吧,俺先看看伤再说。”秦虎知道他们急着要赶过前面的草河口镇,便给了个顺水人情。 秦虎回头挑帘嘱咐红儿先别露面,拿了背包里包着药物的包袱就跳上了拉伤员的大车。后面这辆大车上三个家伙伤的倒是不重,两个枪眼儿在小腿肚子上,另一个子弹擦着大腿过去,拽下一条子肉,看着血里呼啦的,其实没有伤筋动骨。秦虎打开包袱,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精致的木头罐子,幸好在王家把自己的背包给抢回来了,这些家里配好的伤药才能用的上。先打开小瓶倒出几粒药丸让三人吃下去,再把那个大的粗木筒拧开了盖子,从盖子里抠出一根短木签,从木罐内挑出了一块黄黄的湿纱布,开始给三人仔细擦拭伤口,然后在伤口处垫上新的纱布,又皱着眉头用他们裹伤口的脏布带子从新把伤处包好。 别人不知道这黄黄的药布在眼下这个时代有多珍贵,可秦虎清楚它价比黄金!为这罐子中医消炎药【后面还要细讲】,秦虎断续忙活了两个月,没有合适的蒸馏、萃取设备,秦虎只好临时用些土办法代替,最终在全家人努力下才弄了这一罐子,虽然药效不一定很理想,但绝对比没有抗菌药物要强上千倍万倍。秦虎从离开东北医院就在考虑这个年代处理伤口消炎的办法,因为没有盘尼西林【青霉素】,秦虎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伤缺胳膊少腿甚至丢了命,没想到自己没用上,到先便宜了这些陌生人。 秦虎在前行的马车上有条不紊地这一出手,立刻就把周围探头过来观瞧的人惊掉了下巴,尤其是跟着马车快步前行的那个二当家。看着秦虎在马车晃动中很麻利地处理完了这三个轻伤,跳上前面马车去看另一个了,这位二当家一挥手把那个拖后警戒的骑兵叫到了跟前,低声急急地吩咐道:“满囤,前面就是草河口了,快去告诉老蔫和石柱别乱找郎中了,你三个汇合后向草河城方向警戒,等我们大队过去,立即跟上大队。”看着那满囤快马去了,又急忙赶到了头辆大车前。 秦虎正给车上一个黑黑的高大汉子检查肩窝处的伤口,仍用刚才的药布清理好伤口包扎起来,再让他喝了药丸,回头对刚赶过来的那位二当家说道:“当家的怎么称呼?” “鄙人姓郑,小…先生喊俺老郑就成。不知…不知先生怎么称呼?”这位郑当家此时对秦虎变得非常客气,连称呼中的‘小’字都给去了。 “郑当家的不必客气,所谓医者父母心,遇到了就是有缘!我不问郑当家的哪家哪绺,当家的也没必要知道我的身份。只是这位当家的伤比较麻烦,子弹还留在身子里,要是拖下去伤口溃烂了,不仅膀子废了,这命能不能保住就难说。郑当家的还是把这位爷送本溪医院更有把握些。”秦虎不显山不露水地淡淡地扔出几句场面话,想先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 只见这郑当家微一沉吟,便道:“这乱世年头,咱们与先生路上相逢,先生不愿显露身份俺老郑理会的。刚才看先生出手治伤真是手法利落,内服外用让俺十分信服,俺再问一句,如果不去医院里,先生能为我这兄弟把身子里的子弹取出来吗?” 秦虎跳下大车,一边与郑当家的并肩而行一边说道:“郑当家,现在天亮了我也说句明白话,你们刚才留下了我的车马,我觉得你们虽背着枪,却算不得什么恶人,这才想快点赶去奉天配药的,没想到你们这边也伤了人。这位当家的身子里的子弹我能取出来,这样的小手术开刀还难不住我,只是手上没有器械工具,没有止痛的药物,还缺些消毒裹伤的酒精绷带,只有这些东西全了,这位当家的还有那三个兄弟才能活蹦乱跳的好起来。” 秦虎侃侃而言,一下子让身边的郑当家松了口气,这汉子回头瞅瞅一直跟在身后的那个男装女子,笑着说道:“樱子,你好心有好报!这老天爷也不总缺心眼儿。” 这年轻女子也是刚刚把揪紧的心舒缓下来,听郑当家一句苦中求乐,忍不住便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七分豪情中混杂着三分妩媚,带着压抑了许久终于喷涌而出的情绪,弥散的感染力一下子就驱散了压在整支队伍心头的抑郁。 秦虎一瞬间也被这鸣脆莺啼般爽朗的笑声摄得一震,跟着大家回头望了过去。 这一撇再让秦虎眼前‘哇’的一亮,这女子正是桃李年华,一头比红儿还短的乌发,虽然脸庞瘦削还带着些不太健康的菜色,可两道清秀的眉锋如刀似剑,一双明亮的凤眼蕴神,齿排碎玉鼻如悬塑,那充满豪情的傲娇一笑,正从那张稍稍大点儿的嘴巴里冒了出来。 秦虎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这女子身量比一般男儿都高,按秦虎估计最少也有一米七,一身男装遮蔽了女子的身姿,却掩不住那条长长的腿,真是一个异样俏丽的飒爽红颜…… 第29章 各怀心事 队伍就要过草河口镇了,郑当家和头前大车上受伤的黑大汉有事要办,秦虎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有了再次观察着这支队伍的机会。很快那个一身男装的长腿大妞就骑马跟了过来,在秦虎的马车一侧并骑而行,客气地对秦虎道:“先生莫怕,我们是胡子,可不是坏人,俺叫樱子,俺在你身边护着,前面要是有事情,你躲到车里别乱动。”说完就从匣子里拎出了驳壳枪。 秦虎心里觉得好笑,知道她这也是告诉自己,一旦前面发生些什么,自己别趁乱跑了。红儿悄悄把厢帘挑了个缝隙,仔细端详着车旁的女子,小手在车帘下面拉拉秦虎的衣裳,秦虎便把头探了进去,对着红儿一笑,小声道:“别担心!没啥事儿。” 红儿没接秦虎的话头,低低的声音在秦虎耳边冒了一句:“那个女胡子长得真好看!” 红儿的小话儿一下逗乐了秦虎,左右晃晃头,瞧得这妮子忸怩起来,而后呲着整齐的一口白牙小声戏道:“不如红儿水灵。” 一朵红云霎时升在了小妮子脸上,两只小手把秦虎的头推了出来。 郑当家带着一队十几个人跑步先冲进了镇子,剩下的十几个左右护住大车在后面快速跟进,秦虎随即挥动鞭杆紧跟在了队伍的后稍,一手伸到褥子下面摸了摸枪把子。 此时已经快要早上七点了,草河口镇上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猛然见一股胡子冲了进来,顿时把街上零星的行人吓了个鸡飞狗跳,一阵匆忙的奔逃闭户声中,整支队伍疾风般地就冲了过去,后面的三骑快马‘砰’‘砰’‘砰’地对天放了几枪也快速跟上了大队。秦虎心中不由得给了个赞,这支队伍绝对不是普通的胡子,秦虎虽然还看不上他们的战术水平,但这三十几个兵分工配合协调一致,突前的、拖后的、护卫的战术目的都清清楚楚地得到执行,确实不易! 队伍一阵匆匆急赶离开了草河口镇,郑当家骑马又到了后队,嘱咐一下最后面警戒的三人,回来与秦虎的马车并驾而行。这次郑当家的一脸的敬重,马上抱拳拱手对秦虎道:“多谢先生高义施救!只是还望先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咱绺子里虽然艰困些,可先生的酬报俺姓郑的绝不含糊!一定让先生满意。”说完一双小眼便紧盯住了秦虎。 秦虎抱拳回了一礼,哈哈笑着道:“郑当家,看来我不答应是不行啦,也罢!我正好配的新药,急着赶去奉天医院里试药的,这药还没有人试过效果如何?你们愿意试的话,我就看着他们伤好了再走也无妨。”秦虎半真半假地痛快答应了。 秦虎一句话说的郑当家扬头大笑,一拍大腿道:“好!痛快。先生年纪虽不大,但必是见过世面的。先生把要买的药品、工具写下来,俺老郑这就安排人快马去本溪。” 秦虎摆摆手道:“郑当家,这药你们买不了,人命关天!这药错不得也少不得,还要我亲自去趟本溪才成。” 郑当家的这下犹豫了,手搓着下巴在盘算着。 秦虎并不想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什么,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倒要瞧瞧这老郑会拿个什么主意?自己带着红儿与队伍同行有一会儿了,刚才两人伸头缩脑地还在说话,他们肯定察觉到车厢内还有人的,这老郑他们要是敢打人质的主意,秦虎断然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就这样默默前行了有五分钟,郑当家的终于开口道:“樱子,你和老蔫护住你奎叔回绺子,俺带满囤和石柱跟先生跑趟本溪湖。” “不成,三叔你带队回去,俺和老蔫、满囤跟着去买药。”就在秦虎的车旁,长腿大妞和郑当家的争了起来。 两人不愿秦虎听他们争吵,就拖后些距离,又把后面的三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秦虎趁着这个空儿回头嘱咐红儿道:“红儿,咱一时走不了了,待会儿总要见面的,一会儿你就说是我妹子。” 红儿没说话,贝齿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争了片刻功夫,五个人都回到了秦虎的马车旁,郑当家的又跟秦虎道:“先生,俺老郑跟你跑一趟本溪,不知购齐了你说的药品工具得多少钱?” 秦虎这下从心里笑了,这郑当家的宁可自己去本溪冒险,也没打车里人的主意,这个朋友应该可以试着交一交了。 秦虎摆摆手道:“郑当家的,不满您说,你们帮我试了新药,这本溪采买的钱就不用你们出了,这趟买的所有东西就当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可好?” 秦虎的话一下子把五个人都说楞了,那个长腿大妞凤眼瞪着秦虎,忍不住道:“你、你给俺叔究竟用的什么药?” 那个带秦虎上来的家伙更是心慌,哗啦一拉枪栓举枪就对准了秦虎,刚才还一片和气的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 秦虎平静地目光挨个在五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对着举枪的那个家伙不客气地说道:“把你手上的烧火棍放下,一惊一乍的没见过世面。” 那郑当家的没想到这年轻的郎中面对着枪口竟如此镇定自若,气势不凡!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边可能是误会了,赶紧挥挥手让把枪放下,又客气地问道:“先生给治了伤,还要送俺们药,先生的新药是什么门道儿?请先生给俺们这些粗人说说?” 秦虎轻咳两声道:“郑当家的想必没少经历枪林弹雨的?这战场上受了伤,伤口化脓溃烂发烧说胡话的一定没少见吧?”看郑当家的和几个人都点点头,秦虎接着道:“这年头对这种伤病就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药物,伤口化脓了,这伤号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俺这药就是为了防止伤口化脓的新药,能不能保证一点儿不化脓我还不敢肯定?但有这药总比没有强,这个道理郑当家的能明白吗?” 听到五个围着自己的家伙长出一口气,秦虎心说:“我再摆不平你们这些土老帽也别想拉队伍了?” 只听那个长腿大妞轻声道:“对不住先生!俺给您赔个不是。”说着马上抱了抱拳。 郑当家的拳头在手掌里捶了捶道:“嗯,老四运气不赖!” 秦虎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跟着说道:“你们遇到我,算你们运气!这次去本溪要买的东西很多也很重要,不是只买些酒精绷带,你们放心,我这新药是有大用的,现在已经给他们四个伤号用上了,没看到结果前我还真不想走。” 长腿大妞拉了拉郑当家的衣裳,几个人又到后面商量去了。 秦虎的表态确实让郑当家的放心不少,可总是要派几个人跟着才好,最后决定让老蔫、满囤、石柱跟着秦虎去本溪,自己带队先回绺子把伤号交给大当家的,然后再回头去接应几人。事情安排好了,樱子却不干了,一定要跟着去本溪买药,看三叔坚决不同意,就趴在三叔的耳边低声道:“那个小先生带着家眷的,咱虽不能干扣压人质的事儿,可俺听她车里小声说话了,是个女的,俺去了方便……” 就这样这个长腿大妞也加入了买药的队伍,郑当家的仔细嘱咐了樱子、老蔫几句,从兜里掏出十几块大洋塞在老蔫手里,又跑到前面跟那受伤的黑大汉低声商量片刻,腾出了那辆大车,四个人跟秦虎都报了名号,换了短枪解了绑腿,围腰的布索缠在夹袄里面,外面一身儿平常百姓的样子,赶着那辆大车跟着秦虎向着本溪赶去。 …… 离开了大队人马,秦虎也不让红儿在里面憋着了,可红儿这一露头就把三男一女给震了,秦虎给红儿介绍了老蔫、樱子、满囤、石柱四个,然后又对四人道:“这是红儿,我…” “媳妇!俺是他媳份【这字没错】儿。”红儿娇媚爽快地插了话,顺手搂住了秦虎的胳膊。秦虎差点儿给她噎个跟头,只好笑着点点头,又道:“我叫秦虎,你们可以喊我虎子,别再喊先生了,听着不顺溜。” 秦虎这一报名姓,再加上这么漂亮的小媳妇一露面,立刻就拉近了和老蔫、樱子他们四人的距离。本来都是年轻人,里边再加上两个靓丽的女人一起进城去采购,很快大家就嘻嘻哈哈地聊上了本溪城。而各怀心腹事的秦虎和樱子,很快就想到了一块儿,秦虎想了解这支队伍的详细情况,樱子想着控制好秦虎的如花美眷,很快在长腿大妞的建议下,俩人就换了位置。 可很快两个人的心思都碰了墙,樱子想着从红儿那儿套出点秦虎的情况,来更好地把握这个颇为神奇的小郎中。可红儿这几日里净是体会惊心动魄了,现在对着陌生人,每根汗毛里都透着警惕,虽然嘴上樱子姐樱子姐叫的好听,可除了顺着秦虎刚才话头的几句瞎话,就再也问不出些啥了。这樱子虽然大不了红儿几岁,可也算得上是个有经历的女子,听得出红儿话语中不尽不实,也就不再多动心思,反而是不住地夸着秦虎的本事和红儿的俊俏是天生的一对儿,红儿虽然嘴上也夸着樱子的英武不凡,可心里小妮子却喜翻了心。 后边车上,秦虎先从战场上疗伤保命的基本知识说起,算是给三人做个战场急救的扫盲,一下子就提起了三人的兴趣,仨人听的极为认真,老蔫还问了些不明白的地方。可秦虎一问到绺子里几个为啥受伤时,三人都缄口不言了,老蔫却对秦虎道:“虎子兄弟,俺们能认识你算是弟兄们运气,可你遇上俺们这些人就是麻烦,绺子里的事儿兄弟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对你对咱都好。” 听了老蔫又实诚又圆滑的拒绝,秦虎也没法儿再问了,心思一转又问道:“老蔫哥,听你口音像是直隶那边的老家吧?” “是啊,来咱关外闯关东的就属直隶、山东的人最多,俺们几个都是直隶老家,虎子兄弟你是哪儿来的?”这老蔫轻描淡写地回答着秦虎,可也顺嘴就问了回来。 秦虎知道这老蔫不肯吃亏的,也爽快地道:“俺老家是陕西的,闹饥荒的时候跟着家人到了北京城,这两年又跟着几个叔叔到了关外历练。俺几个叔叔都在奉天有营生,就我喜欢四处瞎跑。” 接下去的唠嗑也就没了意思,石柱赶着大车一声不吭;满囤还在因为秦虎那句‘烧火棍’堵得慌,也不愿跟秦虎多话;只是城府颇深的老蔫儿和秦虎没啥营养的天南地北地唠着,就这也是秦虎说十句,老蔫‘嗯’‘啊’的回两声儿。秦虎正想着要回自己马车上休息一会儿,老蔫儿突然问道:“虎子兄弟,俺看你刚才对着满囤的枪口,那劲头倒像是个见惯了枪的,这会儿你又把战场上救命的法子跟咱哥几个讲的通透,再瞧兄弟你这身板儿,虎子兄弟上过战场吧?” 老蔫论据清晰地这一问,还真让秦虎有点儿佩服他的眼力。爽声笑笑就道:“我跟你们不同,就是上战场也是在后头救人,却不是冲杀拼命。要说不使枪还不怕枪的,又有几个比得了我们这些天天跟流血受伤打交道的?不瞒老蔫哥说,俺是中医世家出身,家里也传下来打拳练桩的本事,这配药治病的手艺是长辈逼着学的,俺自己倒是喜欢舞枪弄棒的,等哪天有空儿了,老蔫哥你教俺两手?”秦虎早发现了老蔫手上筋骨皮与常人不同,定是平时练拳击打的结果,只是看他戒心很重,就不愿问了,此刻正好借着他的话头就试探了一句。 没等老蔫说话,旁边的满囤眼睛一亮,就道:“俺就看虎子兄弟不是一般人,一定是武艺高强之辈,蔫哥,要不你们比划比划? 秦虎明白满囤这是看热闹不闲事儿大,心里憋着那口气想吐出来。可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老蔫那两下子不简单,不然他满囤不会吵罗着跟自己比划的。想到这儿,眼里一热就盯住了老蔫儿,他是很想和老蔫切磋一下的。 只是这老蔫看也没看秦虎,狠狠地对满囤道:“你个混球找揍是不?虎子跟咱们兄弟相称那是看的起咱们,就他这一身本事走到哪儿别人都得敬着,都得叫先生。你毛毛草草的胡乱动枪,说你两句你还往心里去,没出息!”老蔫岁数并不比那满囤大多少,可一句话就扎进了满囤心里,这小子一句都不敢犟,乖乖地低头不念语了。 老蔫回头和气地对着秦虎说道:“虎子兄弟,俺比你大上几岁,有些话一定要嘱咐你两句。俺不是说你练的是花拳绣腿不好使,实在是这打起仗来枪弹乱飞炮弹乱炸的,挨上一下命就没了,什么拳都不管用的。倒是你刚才教的那些疗伤的本事了不起!那才是能救命的本事,要说天天练功也能管点事儿,那就是逃得比别人快些。虎子兄弟你可千万别以为自己有两下就冒失啊!” 有这几句话,秦虎心里便很是看重这老蔫了,这家伙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岁,却非常老成持重。他也不想再试探啥了,郑重的点点头说道:“老蔫哥,那这次咱们到本溪多买些药给你们留下,将来能多救一个算一个吧。” 老蔫嘿嘿地乐了,心说你跟着俺回去就成,可话头却道:“虎子兄弟,你在外面乱花钱,家里叔叔那儿不挨骂?” “老蔫哥你不知道的,俺自己挣的钱花不完,俺叔还塞钱给俺使。” “虎子兄弟好本事!” 和老蔫又聊了几句到本溪的路程,对着秦虎的怀表估摸了一下,大概要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大家都折腾了一宿,这时候应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秦虎和樱子也都回到自己的车上去了。秦虎一回到前面来,红儿就小兴奋地搂着秦虎胳膊凑在秦虎耳边道:“那个女人想探虎子哥的底,都被俺胡乱答兑了,可俺看樱子他们不像坏人。” 秦虎嘻嘻地笑着说道:“红儿好厉害!现在咱俩换着睡会儿,你先睡。” 红儿还想跟秦虎唠嗑呢,听说让她去睡觉,便撅起了嘴。可想想秦虎一天一宿没合眼了,就伸手去抢鞭子让秦虎先去休息,秦虎不由分说抓过红儿的脚就把她鞋脱了,命令道:“快去睡觉!一会儿路上我弄点吃的再睡。” 红儿不跟秦虎争了,蜷缩着腿侧跪在秦虎身旁,搂着秦虎的胳膊对着秦虎撅了噘嘴。秦虎不知红儿又想做啥也没在意,可这妮子晃晃秦虎的胳膊,再次嘟起着红唇,这下秦虎明白了,这妮子是越来越胆儿肥,这是让自己亲她一下再去睡。秦虎说了声‘闭眼’,伸出两指在自己唇上按了按,然后手指在红儿光洁的脑门上轻轻一摁,哈哈哈地笑道:“行了。” “老抠!”带着一脸小小的幽怨,红儿先去睡了。 秦虎盘腿在车辕上,靠在厢车上也进入了半休息的状态。 第30章 胡花乱买 六个人一路向北,路过祁家堡时,秦虎买了吃食给大家分着吃了,车马时快时慢地就没有停下,只是中午在南坟为了歇歇马才停车吃了顿午饭。下午三点过了,驾车的红儿喊醒了车内睡觉的秦虎,本溪湖到了。 秦虎跑到老蔫他们的车上,简单商量一下,为了回去时大车上还能有个换着休息的地方,更不要累坏了马匹,秦虎便塞给了满囤和石柱一封大洋,让两人去另买车马,还嘱咐两人顺路买些白面、鸡蛋、素油给伤号弄些好吃的,然后去火车站前汇合。樱子和老蔫虽然有些震惊秦虎出手的大方,但看他考虑周全也就没有拦着,满囤和石柱跑着去了,秦虎四人开始找起了药店。 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一家‘盛隆大药房’,只见门上的招牌颇为古旧,像是家老店,店前兼售中西药的幌子让秦虎勒停了马车。可进店这一瞧,却是让秦虎失望不小,说是兼卖西药,可柜上除了进口的奎宁和阿司匹林以外,都是些国内中医作坊生产的中成药,品种倒是不少,却没有一样秦虎能用的。跟掌柜的这一聊,才知道自己把事情给想差了,原来这个年代虽然治疗手段提高了,可那是大医院才能做到的,一般的药房里能搞到这些西药已经是巨大的成就了,而且进口的药品很贵很少,一般老百姓是不买的。酒精、绷带这些东西倒是不缺,可医疗器械就只能去奉天日本人开的西药房里才能买到,在本溪是别想了。 秦虎前世里不是学医的,对西医西药的发展史那是满头雾水,只是对奎宁、阿司匹林和盘尼西林这种大名鼎鼎的药物有印象,他的中医中药知识是因为前世里在特战旅和双反部队时作训的需要,才特意跟着父母学的专用方子。来到这个时代毕竟时间太短,他还没机会全面地了解这些医药方面的情况。 那就有啥先买些,没有的再想办法,于是秦虎买了大批的酒精、药棉和绷带,又挑了十几二十种中药,一大包一大包地挂牌分类装了一大车,最后连药房的小秤,碎药捣药的家什通通弄上了车。老蔫和樱子这回算是见识了啥叫大户人家,秦虎和掌柜的在一边儿唠着嗑,红儿拿着银钱去结账,他俩跑里跑外的就成了搬运工。 老蔫和樱子把一大车的药装好了,红儿也结清了账目到了外面,可秦虎还跟掌柜的扯呢,老蔫还没说啥,这长腿大妞急了,看着安安静静地等在车旁的红儿道:“你男人话可真多!你咋也不管管?” 看着跟掌柜的抱拳告辞的‘自己男人’,红儿眉眼带笑地就当没听着。四人赶着两辆车离开了盛隆大药房,可前面领路的秦虎三步一停五步一站地就开始了大采购。这个店里买上六七只手电筒连同更换的灯泡、电池一大包,那个店里又买了洋油、火柴和马灯两麻袋,走走停停地把毛巾、肥皂、牙缸、牙刷、连搓澡的丝瓜瓤子都买了一堆,被子褥子、服装鞋帽更不在话下,也不管装的下装不下,先买了再说。当秦虎在一家店里要买洗澡的大木盆,拎水的木桶时,樱子实在是忍不住了,看看身旁没人就低声咤道:“你这是要搬家呀还是要娶亲?” 秦虎咧着嘴一乐,回道:“俺到了你们那儿一时走不了,得住一阵子,别人的东西俺用不惯。”说完也不管她,继续拉着红儿一路买买买! 四个人终于到了火车站,那里满囤和石柱已经等了一会儿,秦虎一看新买的大车和拉车的马匹还不错,只是车上就只有两袋子的白面和一篓子豆油,秦虎便开腔道:“我给你的钱不够啊?咋就买了这点儿东西?” 石柱磕磕巴巴地不知说啥,满囤不高兴地道:“你不说留点地方休息吗?” 秦虎一瞪眼道:“缺心眼是吧?那你不会买两辆大车啊?” 一句话把大家全给说楞了,心中都嘀咕着秦虎究竟是什么人啊?这一把一把地花的不是钱啊? 老蔫知道一会儿要拉的东西还多,就赶紧说道:“这样吧,我跟石柱再跑一趟骡马市,顺便再买些白面豆油;樱子、满囤你俩跟着虎子兄弟回去把东西拉上,一会儿还在这集合。”说着向樱子使了个眼色。 樱子应了一声,斜挎两步就上了秦虎和红儿的马车,嘴上却道:“俺就看不了你这败家少爷的德性,俺跟红儿妹子说会儿话,你愿意买啥叫满囤跟着。” 秦虎不由心中暗笑,怕我半道儿逃了是吧?也不点破老蔫和樱子的算计,当先上了新买的大车,晃晃悠悠左瞧右望地往回走。一路上把刚才买好的东西搬上大车,这满囤一边帮着搬一边开了腔:“虎子兄弟,你瞧俺们几个这鞋也都要露脚趾头了,给哥几个也弄双新的呗?” 秦虎说了声‘好’,连鞋带袜子的就又多买了好几双,回头看看阴沉着俏脸的樱子,问道:“也给你买些换洗的衣裳?” “不要!”樱子甩脸子就出了店铺。 秦虎苦笑着摇晃下脑袋没说啥,红儿却有点儿不高兴地撅起了嘴。满囤赶紧嘿嘿笑着上前儿道:“虎子兄弟别生气,别生气!俺姐是心里难受不痛快,生人的东西她是不要的,要不你借俺几块钱,俺给她买了就成了。” 秦虎心里这个气呀!你满囤还能不能再没脸些?秦虎还没说话,那边红儿道:“那俺给樱子姐买去,算是俺们女人家的一点情意。” “那好,那好!”满囤还是没脸没皮地点头笑着。 秦虎把买好的东西又装了一大车,按照原路回头往北赶去车站汇合,担心老蔫和石柱买不齐东西,秦虎沿街又把做饭用的酱油醋糖,香油味精,花椒大料凡是看到的都一包包地买上了车。也不管长腿大妞的脸有多难看,秦虎就在前面的一个路口边停下大车,站在路边左右撒摸了有好一会儿,又在附近找了家卖糕点的店铺,从里面又买了些奶粉和蛋糕这才往车站赶去。 那边儿老蔫和石柱一路小跑着往骡马市赶,一边匆匆而行,老蔫一边对石柱道:“柱子,没这样花过钱是吧?拿着不敢使?” “蔫儿哥,刚才满囤也让俺乱花的,俺就不明白人家为啥让咱花他的钱?就没敢花。” 听了石柱的话,老蔫不由得就放慢了脚步道:“行啊柱子,长心计啦!给俺说说?” “蔫儿哥,咱这一年多净让人攥哄了,现在都不知仇人是谁?那个虎子先生说让三当家的和几个受伤的兄弟给试新药,就让咱这样花他的钱,这事儿蔫哥你听过?俺想来想去怕他这是把俺俩支开,找机会逃了,就赶紧着跑去车站等你们了。” 老蔫点点头道:“这虎子先生是有点古怪!听满囤说是他自己撵上咱队伍的,现在也不像逃的样儿,再说有俺盯着他,樱子盯着他媳妇儿,他想跑也跑不了的,你还想到啥了?” 两人脚下又快了起来,石柱抓抓后脑勺道:“再有俺也想不明白了,蔫儿哥你说他会不会是想收买咱?” 这回老蔫儿使劲点了点头,对着石柱又像对着自己道:“咱虽穷的差不多就剩这条烂命了,可立绺子的那天二叔说的对,咱这一百多条命从那时候起就栓到一块堆儿啦,他要买了咱这条烂命也成,不过这几个钱可差的远,他要买就把咱一百多号兄弟一起买了,就怕他没那么多钱,也没这个胆儿!” 想了想又道:“别乱动心思了,有钱花总是好事儿。只要他跟咱回去,咱们这份情就欠定他了!是还钱还是还义气,有当家的们做主。” 石柱听明白了,跟着眼前一亮就道:“蔫哥,俺刚才看到一匹马,那马……啧啧!” 这回在车站秦虎四个在等着老蔫儿了,天快擦黑儿的时候,老蔫儿坐在车辕上,车上拉着半车的白面豆油来了,嘴里还叼着根儿烟卷,那神态还真是悠闲。后面石柱却骑在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上,开心地咧着大嘴。 看见前面秦虎樱子几个,老蔫弹飞了烟屁股,一挺身儿就跳下了大车,对着秦虎道:“虎子兄弟,按你的意思,俺把你给的一百大洋都花了,还借花献佛给你弄了匹好马。”说着对后面的石柱招招手,让他把马牵了过来,接着又道:“柱子家祖传儿的侍弄牲口的本事那是没得说!这匹乌骓三十块大洋,虽然贵了些,可这样的好马一般碰不着,虎子兄弟你肯定是赚了。” 秦虎摸摸黑马乌亮亮的毛皮,端详一下高大的骨架,点点头对老蔫、石柱道:“那就谢谢两位兄弟了!石柱你先替俺照顾着。” 樱子看看人手、货物都齐了,就怕秦虎再出幺蛾子,赶紧打断了老蔫儿道:“天都要黑了,别耽搁了,咱得快点回了。” 大家一路又往南来,算上这趟秦虎已经在这条街上来去走了四回,到了刚才秦虎买奶粉停车的路口,秦虎又改了主意,又要拐弯向北,从另一条路绕过去,这下可把樱子心里一再压着的火气给点着了。压着声音厉声带着威胁道:“你又想出啥幺蛾子?俺实话跟你说,你老老实实跟大家一起回去,治好了俺四叔和三个弟兄的伤,一百多号兄弟都知你救命的情义。俺们虽然是胡子,可就没想着害过谁,你要是想磨蹭到天黑跑了,你可别怪俺樱子不仗义,俺得把你这俊俏小媳妇儿留下。” 秦虎歪头瞟了瞟一脸疾言厉色的长腿大妞,没搭理她,拉着马车就拐了过去。老蔫跟樱子使了个眼色,叫她沉住气,也赶着大车跟了上去,樱子、满囤和石柱拿秦虎还真没辙,只好赶车的赶车,骑马的骑马就跟在了后面。 过来的这条路不算宽阔,却是绿树成荫,左边是长长的一道围墙,右边却也没什么住家和铺子,这个时候天色将晚,这条道上行人不多,路上显得很是幽静。走过去五六十米才看到马路右边一家日本人开的料理店,也许还没到上客人的当口,这店面也颇为冷清。秦虎这段路走的很慢,好像故意在跟樱子斗气,看樱子忍着没再出声,秦虎这才加快了速度,在前面一个小十字路口处拐了个弯,从新向南快速向着城南驰去。 四辆大车一匹马就要离开本溪城的时候,秦虎在一家大车店前又停了下来,回头吩咐道:“吃了晚饭再走。石柱把马都卸了套给些好料。”说完也不看几个人难看的脸色,就对着跑腿的堂倌儿喊道:“找个单独的院子,俺们打间稍歇一会儿就走,马给好好照顾着,有啥好吃的赶紧着!” 六人占了个院子,把卸套的大车都留在了院子里,老蔫出去点了简单的吃食,大家进堂屋坐下一个个的一言不发,尤其是樱子,更是一脸的寒霜,红儿悄悄给秦虎倒好了热水,看着他洗手擦了脸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堂倌把六大碗面端了上来,还拎着一食盒的包子,秦虎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就吃,老蔫瞧瞧秦虎,本想着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张了张嘴也没说出啥,几个人就闷头闷脑地吃了起来。红儿看秦虎很快就把一大碗面吃完了,赶紧放下筷子,拎着茶壶倒了杯水递给了他,秦虎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出声道:“老蔫儿,一会儿吃完了跟我出去一趟。” ‘啪嗒’一声,樱子就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凤目圆睁英眉倒竖:“你又要干啥?” 满囤、石柱也跟着放下了筷子,三个人不善的目光直直地盯向了秦虎,倒是老蔫儿沉稳,喝了口面汤才问道:“虎子兄弟,有啥你就明说,家里的病号还等着你赶紧着回去呢。”说完也把目光盯在了秦虎脸上,一时间屋里充满了火药味。 红儿急急地就要站起来,被秦虎大手轻轻按住了肩头,秦虎两道阴冷的目光挨个地扫了回去,四个人只觉得心中一寒,不由得就低下了头。只听秦虎缓慢而冰冷的语气道:“咱缺了几样必须的东西,药店里没有,一定要晚上去弄回来。” 虽然秦虎的腔调吓人,可一句话出口,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老蔫大出一口气轻声儿道:“虎子兄弟,你别这样吓老哥行不?刚才你这一瞪眼,俺差点儿把枪给拎出来。” 一句话把秦虎也给逗乐了,看着大家不吃不喝地还看着自己,秦虎喝了口水道:“咱没买到开刀取子弹的器械,还有些东西只能去医院里拿,我在店里跟药铺掌柜的探了探,只有去日本人开的铁路医院里才可能搞到这些东西。” 这下满囤和樱子的眼神儿亮了,两人抢着道:“你刚才赶着大车兜圈儿的那儿……”看着秦虎把手指放在唇上,两人立即闭上了嘴。 老蔫眼里闪着一丝兴奋,接过了话头道:“虎子兄弟,你说咋办?俺听你的。” 秦虎放下茶杯,以命令的口气道:“满囤、石柱你俩照看好马匹,顺便把车上的东西从新调配一下,路上好走的快点。樱子和红儿把路上吃食、饮水准备好,咱路上不会再停了。老蔫驾着我那辆蓬车在铁路医院外面接应,我一个人进去找东西。” 满囤嚯地站了起来道:“俺跟着去吧?这里柱子一个人就成。” 秦虎摇摇头道:“我又不是去打仗,有老蔫一个人在外面接应就成,去的人多了目标就大,让人盯上咱还怎么走?” 满囤失望地坐下了,樱子这时就觉得实在不好意思,低低的声儿道:“对不住虎子兄弟,俺太急了!可…可你咋不早说?” 秦虎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今天这是你第二次跟我说‘对不住’了,把事情做好靠的是脑子,着急往往会把事情弄糟……”看着前一瞬还在给自己道歉的长腿大妞又要瞪眼睛,秦虎歪着头摆摆手不说了。 看到秦虎突然闭嘴的吃瘪样儿,樱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也是今天秦虎第二次领略她那带着几分豪迈的女人味儿,心中感叹着:“这小丫的还是很有魅力的,就是脾气臭的让人便秘!” 秦虎分配好了任务,回头随意地拍拍红儿一直背着的背包,跟红儿道:“在这儿安心等我,我去去就回,你知道不会有事儿的?” “嗯呢。”红儿看着秦虎会意地点点头,还想着嘱咐几句,觉得旁边有人,犹豫一瞬还是说道:“有樱子姐陪着,你别担心俺。小心点儿!” 第31章 日语英文 老蔫跟着秦虎出去了,满囤和石柱也在院子里忙活着装车,樱子一边把开水灌进秦虎刚买的几个水壶里,一边还是忍不住问道:“红儿妹子,你男人到底是干啥的?” 红儿听樱子问‘自己男人’,心里既甜蜜又自豪,抿着嘴想了想说道:“樱子姐,俺不能跟你说,你还是回头问他吧?” 樱子明知道红儿这妮子不会跟自己说,可心中实在是憋不住的好奇:“这个家伙年纪轻轻的,治伤的本事先不说,这沉稳老辣的劲头怎么觉得比自己爹爹和三个叔叔还厉害?再说这家伙胆儿也忒大了,刀枪不惧,买不到就去偷,连东洋人开的医院他也敢算计,这还是郎中吗?”她是真想跟着去看看才放心。 秦虎和老蔫驾着那辆带厢篷的马车再次回到了铁路医院,在秦虎的指挥下,老蔫先是驾着车围着医院来回绕了半个圈,最后回到了刚才秦虎刻意走过的那段林荫路上。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照亮了街道,可这里灯杆稀疏,大树成排,铁路医院那段长长的南围墙下十分晦暗,从这里进去离开都方便,正是秦虎选定的进退之路。 秦虎把车上的闹钟塞在老蔫手里,两人对了下表,此刻正是七点十五分。两人把车停在了秦虎白天停车观察医院的那个大路口,昏暗的路灯下低声跟老蔫道:“蔫儿哥,你在这个路口等着,注意观察两面的情况,回去怎么走你来定。我从围墙那里进去,也准备还从这边儿出来,看到我拎着东西就过去接应。如果有很多人追我,不用接应我,悄悄回旅店里等我。记住没有?重复一遍!” 看秦虎这做派,如同军队里在执行军事行动,老蔫心中不禁升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跟着重复了一遍秦虎的意思,空拳在秦虎胸前轻捶了两下道:“小心点儿!虎子兄弟,要是不行赶紧撤回来,咱们另想办法。” “放心蔫儿哥,这里只是医院,不是龙潭虎穴!”说完再不犹豫,疾步走进了树荫掩映的黑暗里。 秦虎趴在墙头上一动不动地观察了一会儿,医院那栋四层楼房后面宽敞空阔,东南角上那座高大的单层建筑看来是锅炉房,一侧高高的烟筒、大片儿的煤堆就说明了问题。此时医院的员工下班的下班,吃饭的吃饭,楼上的灯光虽然明亮,但整个后院里,没看到一个人走动,看罢情况秦虎翻身跳进了医院,大摇大摆地就走向了锅炉房。 绕过高堆的煤场,秦虎心里琢磨了个借口,直接就从锅炉房大敞的门里走了进去,里面灯开着却没人值班,四下张望一下,发现墙上挂着几件厚实的蓝布大褂,上面满是油泥斑斓的痕迹,看来这个是工作服了,顺手摘下一件搭在胳膊上就出了锅炉房,迈步向着西面医院的四层大楼走去。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说话,秦虎一闪身就躲在了煤堆后面,只听‘咣当当’开大门的声音,秦虎围着煤堆绕了半圈,探头向那边望去,只见两个人正在关上东院墙上的一扇大铁门,原来煤堆后面还有一道后门,刚才从外面也许是被其他建筑遮挡了,倒是没有发现。 看着两人掩好大门进了锅炉房,秦虎不再停留,边走边把那件蓝大褂套在了身上。从医院大楼的后门廊进了一层大厅,这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看到,秦虎左右走动察看了一下楼内的功能设置,这里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从挨着楼梯的厕所里拎出一把拖布,疾步就向楼上走去。遇到楼道里有人经过,秦虎便装作擦地的工人,每一层都小心地探头观察一番,最后在四层的最里头才找到了手术室的位置。 秦虎一路擦着地板向手术室靠了过去,不时抬头观察亮着灯的房间里的情况,有四五个路过的房间里还是有病号的,但是楼道里这一刻却没人走动。在手术室门前看了一眼门锁,秦虎迅速从后腰皮带里侧摸出了开锁的工具,这几样东西秦虎从没离过身。 只是几秒钟秦虎就把简单的挂锁打开了,打开手术室的推拉门,拿着拖布闪身就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拖把斜顶在门上,秦虎摸着黑在房间里搜索起来。 在消毒室里,秦虎找到了所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打开一个柜子,只见一排排消毒盒里分类放置着各类手术器械,各种的刀、针、钳、镊、线都归类放在一起,另一个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手术服、口罩、胶皮手套、鞋套和罩单,桌子上消毒的酒精桶、纯水桶和大小不一的量杯量具齐整地排列在一起,角落里还放着一件消毒用的小型喷雾器。秦虎拉出一件罩单,先把几套手术套服打底放好,然后从器械里每样挑了几件放进一个消毒盒,最后连同缝线盒裹着手术服包成了一个包袱,想想又把几个量杯量具塞了进了包袱,把配好的消毒酒精灌进小喷雾器,从挂架上拿下一条白大褂套在身上,带上白帽和口罩,背上小喷雾器,挎着包袱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消毒室。 除了没找到麻醉剂以外,其他的东西都背在了身上,秦虎锁好手术室,一边做着喷洒消毒的工作一边就挪到了一层的厕所里,快速剥掉身上的白大褂和口罩白帽塞进包袱,一路轻松地绕过煤堆来到了东墙的大门处,两臂用力提着虚掩的铁门缓缓地拨开一道缝隙,闪身就出了医院。 向右前行十多米就回到了那条林荫路上,也许是过于顺利的缘故,在树影斑驳的人行道上,秦虎散步一样地向老蔫等候的路口走去。 走过了五六十米的距离,已经能隐约看到路口那里老蔫等待的车马,突然间秦虎身侧后方,从马路对面匆匆就赶过来一个人影,秦虎并不回头,立刻脚下加快了速度。后面跟过来的家伙还真是对着秦虎来的,前面秦虎脚步一快,后面的人就几乎是跑了起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踢里踏拉’的木屐声,眼看离路口还有三十多米的样子,老蔫也清楚地看到了秦虎,驾着马车向着这边儿驶了过来。就在这一刻,后面的人大声对着秦虎喝道:“站住!你滴,前面滴停下。” 秦虎应声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围墙,面朝着道路缓慢转过了身,只见一个身着和服的家伙,大致五十岁上下的样子,锃亮的背头还够不到自己的下巴,鼻子下面一撮卫生胡让秦虎心里就有股想抽他的冲动。这家伙紧赶两步站在了秦虎对面三四步远的地方,三角眼里闪着疑惑的精光打量了一下秦虎,手指点点地指着秦虎问道:“你的,医院干活的有?这些东西,哪里滴去?” 秦虎耸肩伸脖儿一幅没听懂的样子,他在拖时间找出手的机会。对面这个日本人看秦虎装傻,跟着就厉声斥道:“支那人!东西滴放下,你滴小偷的是?” 秦虎晃晃脑袋一边继续装傻一边还是上前一步把包袱放在了地下,直起身子摇晃着肩膀慢慢把喷雾器也从身上卸了下来,又向前挪了半步放在了地上。老蔫儿显然是注意到了秦虎身边的情况,并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从日本人的身背后驶了过去,在距离两人十多米远的地方兜了个圈儿,正从这个日本人的背后靠了过来。 这个追过来的家伙全心盯着眼前的秦虎,并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秦虎眼角的余光把周边的环境扫过,正要暴起出手,只见老蔫刚才等候的那个大路口处,马路对面,一个行人突然就拐弯儿出现在这条路上,匆匆地正往这个日本人追过来的方向过去。 秦虎一愣,立刻收起了身形,急中生智一句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医生让我把这些垃圾扔掉。” 这个日本人显然是听清了秦虎的英语,顿时吃了一惊,不由上前一步,三角眼里露出一丝迷惑,仰视着秦虎问道:“哭啊又?【who are you】” 秦虎接着用英文答道:“新来的,实习医生。” 身前的这个日本人再次打量了一下秦虎,撇嘴摇头道:“no…”一句话没说完,这家伙突然就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猛然回过了头去。 马路对面的行人正匆匆而过,老蔫赶着车马也快速掩了过来,这一刻马车遮蔽了对面行人的视线,说时迟那时快,秦虎突起一掌就砍在了扭头回望的这日本人后脖颈上,没等这老小子晃悠的身子倒下,秦虎伸臂在他腋下一插,前手托着他的肩背,后手在他腿弯一抄,两膀用力就把这家伙的身子抛向了两米外的马车。驾车过来的老蔫,车辕上眼神儿一刻也没离开过秦虎,看秦虎出手猫腰早就做好了接应的准备,左臂在抛过来的身体腰背处一托,右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转肩带臂一个空中接力就把这家伙扔进了厢车里。下一刻秦虎和老蔫几乎同时伸手把地上和车辕上掉落的两只木屐也丢进了厢车。 秦虎把地上的包袱和喷雾器快速往车辕上一放,接着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蓝布大褂,往车辕上一扔,低声道:“你先走,我跟着。” 老蔫随手一抖缰绳,马车只是一瞬间的停顿又继续向前行去,秦虎往对面远去的行人背后盯了一眼,然后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情况,也快步跟上了前面老蔫的马车。 这样跟出去百多米远,秦虎再次跳上了马车,挑帘就进了厢车里,伸手在那日本人颈动脉上一按,不由得就出了声儿:“咦?怎么死了?” 车辕上老蔫儿低声搭了腔:“俺给他补了一下。” 秦虎叹气摇了摇头,回到车辕上坐下说道:“可惜了!” “啥?”老蔫不禁疑惑地看着秦虎。 “这家伙可能是医院里的大夫,留着有点儿用的,叫你给废了!” 听秦虎这一解释,老蔫儿抓抓脑瓜皮,后悔地道:“你咋不早说?” “我也是猜的,这老小子半道上追我,我就觉得这家伙是医院里的。死了就死了,东西都齐了,咱们也该回了。” 这下老蔫儿乐了,一双精光闪闪的小眯缝眼都在开心地笑。拳头在秦虎肩头重重地一捶道:“虎子兄弟,俺老蔫儿这回是走了眼了!兄弟你是高人,俺老蔫儿长见识了!” 秦虎笑嘻嘻地盯着老蔫道:“蔫儿哥,你也不赖!” 两人对视一眼,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俺他娘的憋屈了多长时间俺自己都记不得了,真他娘的想喝一口!”老蔫笑罢开心地低吼着。 秦虎看他高兴,用手一指前面路边卖沟帮子烧鸡的店铺道:“那还不容易,你等着。”说完就要跳下去买酒弄菜。 老蔫一把拉住了秦虎道:“兄弟等等,这顿算俺老蔫儿的。”老蔫摸摸兜里二当家交给自己的十几块大洋,咧着嘴就跳了下去。 不一会儿,老蔫捧着三只烧鸡两瓶子烧酒回到了车上,秦虎撕开油纸,掰了个鸡腿先啃了起来。老蔫‘呗’的一声用牙咬开了瓶塞儿,‘咚咚’地周了一大口,接过秦虎递过来的烧鸡也大嚼起来。老蔫把烧酒递给秦虎,秦虎喝了一口道:“这个我不怎么喜欢,还是你来吧。”两人车辕上没事人般地连吃带喝地就到了大车店。 没等两人到大车店的门口,暗影里满囤就跳了出来,一看车上两人的样子就笑了,腆着脸子先要了口酒喝才道:“虎子兄弟,得手啦?” 看着秦虎点了头,没等老蔫儿吩咐,欢蹦乱跳地就进去喊人了。 一行六人终于踏上了归途,红儿虽然想跟秦虎一起腻咕着,可知道车里还有个死的,就吓的跑到了樱子那辆车上。樱子虽然也很想问问老蔫儿去医院的情况,可看老蔫跟秦虎车辕上聊的高兴,没说什么也就先忍住了。石柱和满囤俩没心没肺的一人撕了半只烧鸡,要了瓶烧酒跑前面车上解馋去了,老蔫却是非让秦虎讲讲进去医院后的细节,他刚才看到了红儿想回到秦虎的身边,可他这时根本就没有让地方的觉悟,他有好些话想路上跟秦虎唠唠。 经过医院外的默契配合,秦虎内心里对老蔫是非常欣赏的,也就详细地跟他讲了一遍,直听得老蔫儿眼冒神光。俩人这一聊,话可就多了,老蔫借着点儿酒劲眯瞪着眼睛,卷着舌头道:“兄弟,兄弟,俺看出来了,你…是个年轻的老兵,你身上的兵味儿比俺手里的烧酒还冲。” 秦虎点点头算是认了,跟着就回道:“你别喝点儿酒跟俺装傻!蔫儿哥你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兵味儿,就说明你也是个老兵,满囤和石柱都是。” 老蔫儿盘腿儿坐在车辕上,举着酒瓶喝了一口才道:“俺十六上就当兵,本事好的兵俺老蔫儿也见过,可俺就没见过虎子兄弟你这样的,脑子灵!性子稳!胆子大!还有本事。” “停停停,老蔫儿你打住,我可没让你喝点酒替俺吹。你要是不担心俺坏你们的事儿,就说说为啥你们拉杆子了?” “俺老蔫儿现在是绝不担心虎子兄弟,可小孩儿没娘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等到了家你去问当家的,俺只跟你说一句,这他娘的奉天张家的兵俺们不干了,俺们当胡子也不伺候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哎哎,我说虎子兄弟,你也不是奉军的兵,这俺老蔫儿知道。”说完老蔫儿嘿嘿笑望着秦虎。 这下秦虎有点儿吃惊了,跟着老蔫的话头就问道:“你咋知道俺不是奉军的?” 老蔫笑着把酒瓶递了给秦虎,示意他来上一口,然后带着几分神秘的道:“咋样?让俺猜着了吧!”看秦虎周了一口酒,老蔫这才又道:“奉军里谁他娘的不知道他张家是靠着日本人起的家?奉军里个儿高的见了东洋矬子也得矮上半截儿,谁敢去日本人开的医院里闹事儿偷东西?兄弟你路边出手就整死了个日本人,俺说你不是奉军的你还不服咋的?” 老蔫儿一句话把秦虎给说楞了,他还真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为啥九一八时那么多东北军对着两万小鬼子的进攻就溃了,不由得就给老蔫竖起了大拇哥。可想想又不对,指着老蔫儿道:“那老日本子是蔫儿哥你弄死的,你不会是故意试俺才下死手的吧?” “俺哪儿有那份儿心思?俺是怕留下后患。不过兄弟你突然出手那一下心狠手快、干净利落,俺老蔫实在是服气!”给秦虎解释了一句,老蔫也对着秦虎竖起了大拇哥。 秦虎和老蔫虽然话里话外还都有所保留,可比来时却亲热了太多,二人说着唠着一行就远离了本溪城,荒野里找了个僻静地方停了下来,秦虎把车上的死鬼扒了个干干净净,连这老小子的兜裆布也解了下来,甚至把他的卫生胡都给剃光了,四个男人一起挖了个深坑就把光不叽溜的尸体给埋了,把地面尽可能恢复了一下,这才扬长而去。 第32章 狼投山林 老蔫儿忙着去跟樱子说事了,红儿终于开心地回到了秦虎身边,靠着秦虎坐下,忙着打开水壶塞到了秦虎手里,秦虎一仰头咚咚咚地猛灌了几口递了回去,笑着道:“真甜!你也喝。” 红儿甜甜地笑着把水壶盖子拧上了,搂着秦虎胳膊小声道:“这壶茶俺放了糖的,给你留着。” “想你爹娘了没?本来想在本溪给奉天邮封信回去,报声儿平安的,也好让你爹娘放心;怕老蔫、樱子他们疑神疑鬼的就没发,看来咱们还得在他们那儿耽搁几天,等八月十五中秋的时候咱再回奉天团圆。”秦虎知道这妮子的情意,也希望把她送回家前能把她照顾的好好的,所以有些事儿还是要提前跟这妮子透个信儿。 “想,不过俺就愿跟着你……樱子姐他们对虎子哥可服气了呢!还说…还说…”红儿说着说着就吞吞吐吐起来。 夜色里秦虎看不清红儿脸上的红晕,但她娇羞的神态却让秦虎明白了她没说清的意思,秦虎不想在男女情意上多动啥心思,便转移了话题道:“红儿,你来驾车,我把咱的东西拾掇拾掇,晚上估摸着要走一宿,一会儿咱俩还换着睡……” 红儿和秦虎聊着小话儿的时候,最后面的车上,老蔫儿把秦虎去医院发生的事情给樱子讲了一遍,听完老蔫连说带比划的叙述,这樱子一双凤眼瞪了个溜圆,吸了口气道:“这家伙好厉害!他到底是治病的还是杀人的?” 老蔫儿点了根烟卷深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说道:“俺看他是个会治伤的兵,看他出手的狠辣劲儿,这小子可不是一般的杀才!俺就想不明白了,这家伙小小的岁数咋就有了这样的本事?越想越是脊梁沟发寒,他要是想走,咱几个拦不住!” “那他为啥不走?”樱子随口就跟了一句。 “这个念头儿俺寻思好一阵儿了,他要是喜欢结交江湖朋友的性子也就罢了,就怕他还有别的想法,俺倒是真心想跟他成朋友……算了算了,咱回去让当家的他们思量吧!” 午夜前一行人过了桥头镇转向东行,前头骑着乌骓马的满囤在镇子东边会合了前来接应的郑当家,看着大家一个不少兴奋十足的满载而归,郑当家亲自步行至秦虎的马车前,抱拳一揖道:“秦兄弟,大恩不言谢!俺郑某代埂子上众兄弟拜谢先生。” 秦虎勒停马车跳了下去,抱拳当胸道:“郑当家客气了,等那几位兄弟活蹦乱跳了,你再谢我不迟。” 只见郑当家的摆摆手道:“是秦兄弟客气了,刚才满囤跟俺说了本溪买药的经过,咱们无论如何都欠了虎子兄弟这一份情义,等到了家里,绺子里全部的兄弟都要拜上一拜的。”这个时候跟郑当家过来接应的六个人连同老蔫樱子四个都聚在了郑当家的身后,神情肃穆地瞧着秦虎。 秦虎抱拳又是一揖道:“郑当家,各位兄弟,我答应了要治好几位兄弟的伤,就没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以后咱们熟了,备不住就像一家人,整的太客气就见外了,这深更半夜的,咱先赶路要紧啊!” 一句话把郑当家的说乐了,点着头连说两声‘好’,接着又是抱拳道:“那俺老郑就代大当家的和山上的兄弟们恭请秦兄弟小两口去咱绺子里盘桓几日,请!” 秦虎也不再客套,拉着红儿上车就进了厢车,探头回来又对着老蔫道:“蔫儿哥,你来帮俺驾车吧?俺困得想睡觉。” 老蔫和郑当家的对视一眼,两人立时都明白了秦虎这是要蒙着眼上山的意思,老蔫咧着嘴对秦虎道:“好吧,真不知道兄弟你这脑袋瓜是咋长的?”说完就坐在了车辕上驾起了大车。 大家再次起动,车厢里秦虎还真就脱了鞋躺了下去,红儿拿着薄被给秦虎盖上,跪坐在一侧满脸疑惑地看着秦虎,不知为啥虎子哥会让别人来驾车的?秦虎拍拍身边示意红儿躺下,这妮子回头瞧瞧车帘,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外面有人的’,秦虎笑着一拉红儿小手,这妮子才乖乖地躺了下来,秦虎侧头对着红儿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这妮子点点头明白了。 只听车辕上老蔫说道:“虎子兄弟,红儿姑娘,你们要是想方便了,就喊俺停会儿,你们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不须那么大的规矩。” 秦虎舒展着身体,懒洋洋地回道:“蔫儿哥,该有的规矩是一定要有的。” 外头老蔫儿笑着接道:“虎子兄弟,你这话里有话啊?跟哥哥说说啥是这该有的规矩?” “从我来说,治伤救命是必须按规矩来的,比方说伤口要消毒,包扎要用干净的绷带,这些都是该有的规矩;从你们来说,能让弟兄们更安全的规矩那也是应该有的,‘陌生人上山不能认路’是绺子一辈辈传下来保命的规矩,我虽是上山给兄弟们治伤,但这规矩还是要守的。” “那啥是不该有的规矩?” “蔫儿哥,哪行哪作都不缺规矩,咱只说这当兵的规矩,不管地位高低、官职大小,都能各安本份的那才是该有的规矩;有的守、有的不守的那是没规矩;当兵的守、当官的不守的那就是坏了规矩。可这年头有人、有枪、有势力就能随意欺负人的那些东西,我看都是不该有的规矩。” 老蔫车辕上一拍大腿道:“在理儿!虎子兄弟,你说有没有让绺子里兴旺的规矩?” “有啊!那是一套连着一套的大规矩。只是不知道蔫儿哥你是问让绺子里红火个三五年的规矩呢?还是问让兄弟们一直红火下去的规矩?” “……” 秦虎随性地侃侃而谈,虽有一些装逼诱导却也并不刻意,外面驾车的老蔫却从心底里由然升起一种钦佩的感觉,车里的红儿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心里已经把帘外的老蔫儿也撇一边儿去了,两只媚眼里只是自己虎子哥那淡然自信的神情,小妮子悄悄掀起薄被,蛄扭着身子钻了进去,再后来老蔫都问了些啥?还有秦虎怎么答的?她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个啥,咯吱吱颠簸的厢车里,红儿已经软软的抱着秦虎的胳膊睡着了。 到了接近绺子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前面的路已经不能行走大车了,不过这时队伍前头一阵儿欢腾,郑当家的早就快马给绺子里捎了信儿,几十号人正在前面等着呢,大家七手八脚地就把大车上的东西连同秦虎马车上的物品扛的扛挑的挑,一路步行往大山的深处行去。 秦虎经过半夜的休息此刻正是精神饱满,背着自己的背包拉着红儿在后面跟上了队伍,老蔫、樱子和郑当家的左右领路,并没有给他俩个蒙上眼睛,此刻秦虎正如野游般欣赏着秋天大山里层林尽染的美丽。 在山里踩着羊肠小路又绕行了一个钟头才到了一处深山高处的谷地,一条清澈欢腾的溪水从山谷里流淌到了脚边,秦虎开心地蹲了下来,掬起凉凉的溪水洗脸漱口一番,双手据石一声响亮悠长的狼嚎沛然而发,惹得郑当家和身边众人一片哄笑,就在大家看着秦虎孩子般搞怪的时候,从山谷里匆匆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三十米外就大声笑道:“老斗,你们请的小先生是郎中还是狼头儿啊?哈哈哈……” 顺着洪亮的笑声,秦虎挺身观瞧,只见一个身量不算高,骨架却不小的敦实汉子,一身灰布带着补丁的裤褂上套着一件老狼皮坎肩,神情爽朗快步生风就走到了近前。 这中年汉子宽宽的黑红脸堂,粗眉细眼阔鼻厚唇,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诚恳宽厚之感,再加上一见面笑声中诙谐的问话,让秦虎顿生亲近之意。 只听郑当家上前回道:“二哥,秦兄弟俺给你请回来了,这人还得你自己瞧。” 秦虎不待大家介绍,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道:“大当家的,晚辈秦虎来给兄弟们治伤,顺带跟着你老长点见识,还望大当家的多多周全。” 当面这大当家的没接秦虎的客套话,却是上下左右对着秦虎一番打量,点点头道:“好个一表人才的后生!”歪头又瞧瞧半躲在秦虎身后的红儿道:“嗯,这女娃儿也俊,一对儿好孩子!” 这大当家的端详完了秦虎和红儿,回头对着跟过来的石柱大声道:“柱子,请贵客!开山门。” 石柱回头对着谷口扯着脖子一声长吼:“请贵客,开山门啦……” 谷口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快步跑出了一溜五十来人的队伍,在一侧抬头挺胸拄枪列队,一个个都是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儿。在秦虎看来,队伍排列的虽然差了点儿,但精气神儿还是有的。秦虎哈哈一笑,对着两位当家的道:“两位当家的客气了,请!” 秦虎跟着两位当家的身后,樱子拉着红儿随在后面,大家一路进了山谷。秦虎放眼谷内地形,其实这里地方却是不大,谷内高处植被繁密,一条溪水从谷地里穿行而出,从阳光的位置判断,谷口是在南面,右侧的东坡略陡,左侧西坡平缓,寨子也就建在平缓的西坡上。说是寨子,实际上在稍高的地方,只是两套相邻的院落,院子里茅草盖顶的几间石头房子要显眼一些,低处小溪左侧一块相对宽阔平整的漫坡处,六七间马架子房依山而建。秦虎看罢心里有了一点儿回数,看来他们绺子里的人数可能也就百十号人,但每个人看上去都还算精干,这些人说话办事也不像胡子的气息,这到底是支什么样的绺子? 一行人穿过下面的马架子房,到了高处靠里面的一个院落里,郑当家的开口对秦虎道:“秦兄弟,这个院子一直是俺两口子和樱子住着,你们小两口来了,我搬去那个院子跟大当家一起住,这里俺家那口子和樱子住一间,你们小两口儿住一间,咱这绺子里眼下艰难些,只好委屈秦兄弟了。俺家的那口子在下面给大家准备中午的饭食,一会儿你们就看到了。” 秦虎一进山谷就已经感觉到了他们的窘迫,听郑当家说出来并不觉得意外,立刻跟上道:“两位当家的,有这个地方住就已经不错了,俺们倒不需特别的照应,只是这伤号现下住在哪里?” 大当家的接着秦虎的话头道:“在我那个院子里,三当家老奎和三个受伤的兄弟在一间里,二当家的跟俺挤挤。” 秦虎接着就去了另一个院子里看看伤号,只见刚才从山下搬来的东西都东一伙西一簇地堆在院子里,樱子拉着红儿就在院子里忙了起来,秦虎跟着两位当家的和老蔫儿就进了屋里。从外面看起来,这石屋砌的还算齐整,可这屋里地上就是坑坑洼洼的,墙上黑乎乎地用泥抹的也不甚平整,屋内一股子发霉的潮气扑鼻而至,中间的堂屋里原木的桌椅板凳也没啥讲究的,桌上的茶壶茶碗还都有着大小不一的缺口,两侧的门口还挂着脏兮兮的棉布门帘。老蔫挑着帘子,秦虎就进了南屋,大炕上四个伤号正靠在被摞上看着秦虎,那个肩头受伤的黑大个子咧着嘴笑望着秦虎道:“秦兄弟,够朋友!柱子一早回来报信儿,把你在本溪买药翻墙头的事儿都跟俺老奎说了,这情义俺老奎一定要还的!” 秦虎嘿嘿笑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下午俺给你开刀取弹头出来,这麻药还没着落,你忍得住不骂娘就成了。” 大家一片哄笑声中,这黑大个子瞪着大眼道:“碰上你这高手小郎中就他娘的够运道,疼不死人的,你动手就是。” 秦虎卸下背包,从最上面一层拿出自己配的药物,又到院子里把酒精、药棉、纱布和消毒盒里的器械拿了进来,先把几人的伤口从新处理一下,然后用绷带从新给包扎起来。 起身回头对着大当家道:“大当家的,这三当家的伤口已经有点儿肿了,必须快点开刀,现在你们要按照我的要求帮我把屋里处理一下。” 大当家的一直盯着秦虎在处理伤口,这时点点头道:“这里有一个算一个,现下都听你的,秦兄弟你吩咐吧。” 秦虎也不客气,回身来到院子里开始了一连串的指令:“蔫儿哥,你喊人来把粮油都搬伙房去,我自用的那些东西挪院子外面去,中药袋子也都挪出院子排列整齐,把屋里桌子搬到院子里,酒精、药棉、绷带放桌子上,喷雾器、器械和手术服都给我,这屋里我要开始进行消毒处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红儿你弄到我们住的那个院子里去,樱子你去那个院子把那四口大锅都刷干净些,架在院子里多烧些开水,把几个伤号要换的干净衣裳放开水里煮,多煮一会儿。对了,蔫儿哥你忙活完了这里,叫上满囤、柱子拿上肥皂毛巾去把自己洗干净些,换身干净衣服,等下午看我开刀处理伤口。” 看老蔫儿出去喊人了,回头又对两位当家的道:“那三位轻伤的弟兄用担架抬外面晒晒太阳,三当家也扶到外面坐会儿,屋里吃的喝的都搬走,被子褥子都放院子里晒上,我要用药把屋里处理一下。” 看着大家都动了起来,秦虎也不在这里等了,先到院子外面在中药中一通翻找,拿出一小袋子雄黄,一大袋子的艾草和菖蒲,背上喷雾器拎着自己的背包先回到了自己要住的屋子里,开始了驱虫、消毒、杀菌作业。 秦虎和老蔫他们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忍了好长时间,他一早就发现了老蔫、石柱衣领和短发里的虱子,所以他一定要买些新的被褥和洗漱用品,现在他必须整出个干净些的地方休息。 这重烟一薰可把在院子里烧水的樱子和红儿惊了一跳,关得严实的门窗缝隙间,房檐儿下凡是冒烟的地方,大大小小的虫子滋遛滋遛地就爬了出来,樱子在山里住的时间不短了,可头皮还是麻的,红儿看到这么些满地乱爬乱钻的蛇虫头发都炸了,蹭的一下子就蹿到了秦虎背上。秦虎把袋子里的雄黄粉围着樱子红儿烧水的地方撒了一圈,结果那些虫子才避了开去。 秦虎两个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一通忙活,屋子里沟沟缝缝都检查了一遍,把炕席都用开水烫过,被褥也给伤号准备了一套新的,还都用烟熏了个遍,烟熏驱虫杀菌之后接着就再用酒精消毒,当这一切都弄的利落了,秦虎想着把自己也洗洗干净时,结果却找不到自己买的那个大号的木澡盆了,看看自己要住的那个院子插了门,这才明白可能是女人们先拿去用上了。 秦虎在院外一喊,红儿吐着舌头把院门开了条缝隙,晃着小手道:“虎子哥,你现在不能进去,樱子姐正洗澡呢,一会儿俺和三婶也洗,得好一会儿呢!” “我安排的活儿都做好了?” “都做好了,衣服煮过都晒上了,被褥薰过也晒上了,炕席也烫过了晒着呢。” 秦虎点点头,跟红儿要了毛巾肥皂还有搓澡的丝瓜瓤子,抱着一身儿干净衣服,直接往坡下的小溪处走去。 第33章 虎入高岗 到了谷口外一瞧,好家伙,这里还真有点小热闹!一大堆全光的、半光的爷们儿边洗边闹地沿着小溪排成了一道白花花的风景。 秦虎这一来,刚才还欢腾热闹的小溪边立刻就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瞄了过来,肩头搭着毛巾手里抱着衣裳的秦虎轻快地来到溪流边,找个干净平整的石头,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就利落地开始扒衣裳,直到把自己弄了个一丝不挂才拿起毛巾肥皂和丝瓜瓤子蹲在了凉凉的溪水边。 仿佛有人在热油锅里撒了瓢凉水,‘哄’地一下溪边瞬时间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秦虎也不在意这些,旁若无人地往自己身上撩着水,适应了一下溪流的冷意,然后迈步就下到了溪水里,找了个水流欢实处的大石头坐在溪流里,一任冷水浸透了肌肤,舒坦的他心里直个劲儿地哼哼。前世里在特战部队时,一群光着腚沟子的大兵在海边、在江湖嬉笑胡闹的场景对秦虎来说再熟悉不过,这一刻他的心里已经有股子久违的兴奋在涌动。 光着屁股的老蔫儿嘿嘿笑着趟了过来,一边儿往身上撩水,一边问道:“虎子兄弟,你这一身疙瘩肉是咋练的?” 秦虎弯起小臂,比划了一下胳膊上的腱子肉,笑着道:“这个还没练到家,差着远呢!” “这个还差!那俺们这就弱的像娘们儿了?” “蔫儿哥,要想成个好兵,这吃苦受累的就得趁年轻!” “……” 岸边石头上已经洗好的两位当家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裳,一边在坡地上交流着对秦虎的看法,郑当家的问道:“二哥,看出来没?老蔫说这小子是个兵,八成不假。” 大当家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我咋觉得这小家伙身上的兵味儿比咱还重?” 郑当家不由的叹道:“这要真是咱的朋友,那就是个宝贝疙瘩!” “老三,沉住气!先别多想。你看,老四也过来瞧热闹了。”只见谷口处,两个弟兄扛着个简易的滑杆把那受伤的黑大个子老奎也抬了过来,这条汉子浑没把挂彩受伤当个事儿,三个当家的话题围着秦虎就聊了起来。 溪流里秦虎在老蔫儿的帮忙下把自己身上仔细地搓洗了两遍这才罢手,这个时代能常常洗上澡也是个奢望了。满身被搓的通红的秦虎接着就挨个把满囤、石柱和老蔫都按在溪边的凉席上,就是一顿猛力的搓洗,把个满囤搓的嗷嗷直叫唤。秦虎一边给三人搓干净,一边跟身边围着的一群家伙说起讲究卫生对一支队伍的重要作用…… 坐在边上的三位当家的也是听的津津有味,等秦虎讲到空隙时,郑当家的插话道:“秦兄弟说的对,讲究卫生就是提高战斗力,这话在理儿!以后咱得把这立个规矩。秦兄弟,你路上跟老蔫说的那些该有的规矩还有些啥?” 秦虎看看三位当家一脸期盼的神情,便收起了嬉闹:“几位当家的,我这几天还不会走,你们对这些有兴趣,等晚上咱仔细唠唠。” “好!”三位当家的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 …… 秦虎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开始穿衣服时,老蔫三个又悄悄靠到了近前,满囤嘻嘻笑着指指石头上换下的衣物道:“虎子兄弟,你这身儿衣裤是谁给做的?” 秦虎心中不禁一乐,爱答不理地道:“满囤,你小子够识货的?” 满囤摆出一副欠抽的厚脸皮样儿,竖着大拇哥嬉皮笑脸地道:“虎子兄弟你是真够朋友!你在本溪给俺哥仨一人弄了双新鞋穿,你本事大,来钱快,啥时候手头松快时,再给俺哥仨弄身儿这叶子【衣服】穿穿,嘿,看着就带劲儿!”回头又给了身边的石柱一脚,对着石柱道:“柱子,你说是吧?” 石柱哼哧了一声,忙跟着道:“那件大褂就不用了,就这裤子和上身这件短袖就成。” 石柱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面对着秦虎说话,他脸上那尴尬劲儿让秦虎觉得这小子比满囤实在,就故意逗他道:“柱子,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是答的对俺心思,我给你三个一人做一套这衣裳。” 三人一听有门儿,眼里立刻就冒了光,直愣愣看着秦虎等着秦虎提问。 秦虎直盯着石柱道:“你为啥不要这大褂?俺这身打扮你都看出来些啥?” 石柱挠挠后脑勺道:“你那裤子就跟别人的不一样,也不知是啥料子做的?这俺早看出来了,开始就觉得是城里的洋学生穿的衣裳,也没在意。刚才你一脱大褂,俺才明白原来裤子跟那半袖短衣是一套的,像当兵穿的军服,那件夹袄不是。刚才你来洗澡,脱衣裳的时候是俺先看到的,就给满囤和蔫儿哥说了。” 秦虎像是发现宝贝一样围着石柱转了一圈,开心地道:“好!好眼力,有潜力。” 老蔫儿一边插话道:“虎子兄弟,啥是潜……潜力?” “这小子眼里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将来备不住会有些出息。”秦虎又解释了一遍。 “这真是军服?”仨人同时就问了出来。 秦虎正式点点头肯定了三人的问题,接着就道:“俺从家里出来时,把上衣和鞋子都换了,太扎眼!那是一套不一样的军服。” 老蔫儿上前一步急道:“虎子兄弟,咱哥几个也算是一起跑了趟差事,你跟哥哥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奉军的兵?” 秦虎直视着老蔫肃然道:“我以前是个兵,一个你们没见识过的兵!现在不当兵了,更不是奉军的兵,现在我是个制药看伤的医生。” 看着三人明显地是松了口气,便接着道:“你们当我是朋友,我就只会帮你们……”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虎见到了二当家郑文斗的媳妇桂兰,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小脚女人,细眉大眼的一看就是个吃苦耐劳的爽直女子,秦虎也便随着红儿喊她一声‘郑婶儿’,这一会儿的时间,红儿和樱子、郑婶儿这绺子里仅有的两个女子熟的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山里的饭食虽然是简单的大锅烩菜,却也不缺荤腥,他和老蔫、石柱、满囤三个每人端着个大碗围了一圈,把单独给他和红儿蒸的白面馒头也跟三人分而食之,自己啃着高粱面窝窝也是异常香甜,此刻的秦虎仿佛回到了军营,已经完全忘掉了富贵少爷的做派,只在考虑如何不露声色地融合进这支不太一样的队伍里…… 下午的小手术经过一系列的个人消毒准备,终于开始了。 原本秦虎还想着找个人用包里的迷药代替麻醉试试效果,可三当家老奎颇为硬气,根本就不想等,立逼着秦虎动手,秦虎也就不再有什么顾虑了。 屋里炕席上铺上罩单,老奎精赤着上身躺在罩单上,一旁的炕桌上排列好了秦虎用的药品和已经消过毒的器械,身后两位当家的、老蔫、石柱、满囤几个也都套上了白大褂,口罩白帽一件不少,五双眼睛在秦虎的身侧不错眼珠地盯着秦虎每一个动作。 秦虎披挂的更是严谨异常,从备皮消毒开始,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边动手一边还给身边的几人在做着解释,看着秦虎用小刀划开一个小口,用短镊撑开伤口,接着探进一把长镊子把弹头稳稳地给夹了出来。再后就是彻底地消毒缝合,留下排脓的苇管儿,老奎的伤口不算深,手术其实很简单,时间也不长,可身侧的五人比躺着挨刀的老奎还紧张,秦虎都听到了他们咯吱吱的咬牙声,对他们来说,这半个钟头的时间就好像凝固了一样。 而这一会儿的时间里,秦虎只是在关注着老奎的状况,这家伙的的确确是条汉子,嘴里咬着卷儿毛巾一声都没哼,可头上豆大的汗珠满囤给擦了又再冒出来,直到秦虎清创消毒缝合完最后一针,这条汉子都一直盯着秦虎的眼睛。 当秦虎把老奎重新包扎起来时,满屋子里才透出了一片重重的透气声……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老奎在大炕上安置妥帖,盖上干净的被子,大家这才喘着粗气收拾好东西到了堂屋里。正在秦虎清手洗脸,解衣脱帽的时候,大当家几个在秦虎面前两排站定,郑当家高声喊号道:“谢秦兄弟仗义援手,救命大恩!”说完五个人倒头便拜。 秦虎回身一把就托住了前面俯身的两位当家,紧跟一句道:“莫急,听我一句话再拜不迟。” 看看五人站直了身形疑惑地瞧着自己,秦虎便道:“俺以前也是扛枪吃粮的,到了这里,就有点儿家的意思,你们这一拜,俺那点亲近的感觉就没了,以后各走各路,你们再伤了兄弟,想找俺也就难了!”秦虎抓住时机进行着关键的试探。 果然一句话把两位当家的说的面面相觑,二人眼中既有惊喜又存顾忌,就这样楞了一瞬,还是郑当家的先开口道:“秦兄弟,就你这一身本事,跟咱们交成了朋友那是求之不得!可这绺子里的规矩事关大伙的性命,不得不慎!秦兄弟可愿意把身份来历……” 秦虎直视着两位当家,郑重地点点头道:“藏着掖着怎么能交朋友?” “好!虎子兄弟果真是个当兵的性子。你放心,俺们交你这朋友就会拿命担保不给你惹上麻烦!”大当家一锤定音的发了话。 秦虎哈哈笑着道:“好,那咱晚上等三当家的缓缓再一起说说?” 堂屋里两位当家的还没出声儿,屋里老奎嘶哑的话声显得有气无力:“等…啥…晚…上?俺没…事儿,现在…就说。” 看看秦虎没有反对的意思,郑当家的神情严肃地命令道:“满囤,你去院子外面转转,别让人进来,石柱你在院子里守着屋门。”说完两位当家的和秦虎从新坐到了里屋炕头上,老蔫儿拎着茶壶茶碗也悄悄跟了进来。 看大家坐定,秦虎喝了口水慢慢就开了腔:“俺老家是陕西的,家里是祖辈传下来行医买药的,俺十岁那年,家乡蝗旱成灾,一年里父母相继都去世了,哥哥带着我一路逃荒到了河南,后来又随着冯玉祥的部队到了北京城,因为俺哥俩识字,俺十三岁那年就跟哥哥在吴大帅【吴佩孚】的陕二师里扛枪吃粮当了兵,二次直奉大战时,我们这一连在九门口一战打的剩下十几个人被围在了山上,停战的时候就投了奉军,那时俺十四…” 秦虎一路娓娓道来,或许是心灵在与这个时代慢慢的融合,此时再说起自己这段过往,秦虎的话语里边多了一份悲天悯人的真实情感。 屋里极为安静,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秦虎说到了讲武堂,说到了张大帅,说到了皇姑屯,炕桌边便发出一声声惊奇、感叹和深深的吸气声,当最后秦虎说道因为炸车震坏了脑子而被踢出奉军时,屋里气氛便一下子爆了起来。 炕上躺着的老奎刚刚缓过点儿劲儿来,嘶声低吼道:“他娘的,他张家的崽子不仗义!” 郑当家的也跟着赞同道:“不看活人也要给死人几分面子,你哥陪着张大帅去了,虽然秦兄弟你是年轻了些,可怎么这奉军几十万人马里就没你一个位置?” “虎子,你这一身本事,还读过讲武堂,怎么没去找少帅好好说道说道?”大当家的心思细密,一句话出口,屋里众人就又安静下来,耐心等着秦虎的答案。 “一来那时俺伤的确实惨了些,连自己的叔叔都认不出,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好起来;二来不当兵了,日子却过得好了,跟俺几个叔叔合着做些生意倒也买卖兴隆,俺自己东跑西颠儿的逍遥的很。”说完秦虎便哈哈笑了起来。 大当家一脸的感慨,点点头道:“唉!也好也好,这年头能有好日子过,谁又愿扛枪当兵的,给你秦家留根苗也好!” “那他张少帅岂不是赔大发了?”老蔫突然就冒出一句,逗的满屋哄堂大笑。 郑当家的边笑边大声喊道:“倒是咱这回平白赚了他奉军一回。” 接着屋里又是一阵大笑,等大家安静些了,大当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说来说去虎子还是赔了,虽然在队伍上学了些本事,可赔上了哥哥一条命!这年头…”摇了摇头接着就又问道:“虎子,奉天还有啥亲人不?” “还有五个叔叔,都是九门口那一战下来的老兵,两个还在奉军里当差,其他的都有家有业的生意也还不错。” “嗯,虎子你要是不怕麻烦,以后俺这里的也都是你的亲人?”这大当家一句话出口,大家便又把目光盯在了秦虎脸上。 秦虎嘿嘿一笑道:“好,那俺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你老可不能撵我走。” 这下屋里的笑声变得欢快了不少,大当家开心地笑着说道:“俺是舍不得你走啊!老三,咱也给虎子撂个底儿,你把咱的事儿也跟虎子说说。” 郑当家的喝了口水,小眼睛冒着神光瞧着秦虎道:“秦兄弟,你读过讲武堂,又在张大帅身边历练过,你跟咱们一起也混了两天了,你说说都看出来点儿啥?”这一下大家又勾起了兴趣,几道目光都含着笑意望在秦虎脸上。 秦虎也不客气,缓缓的语气道:“你们几位当家的都是老兵,弟兄们也是行伍出身,绝不是野鸡毛凑掸子的胡子。听口音你们大多是直隶人,话头里也没啥东北味儿,如果不是出自冯玉祥的国民军就是跟俺一样出自直系?” “高!了不得!”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炕上躺着的老奎更是使劲儿提着气嚷嚷着:“虎子,你不当兵就太可惜了!” 郑当家的这时也没啥可遮掩的了,便慢慢地说了起来:“我们这一营人马的确是出自国民军十一师,原先是佟凌阁【佟麟阁】的兵,营里的兄弟全都来自直隶,樱子他爹是这一营人马的老大,俺们仨和樱子他爹是结拜的兄弟,二哥大名郑贵堂,是俺堂兄,原来的副营长,俺叫郑文斗,老四叫方奎。 我们这一营人马是前年夏天南口大战后被奉军收编的,许是南口大战时跟奉军打的狠了,到了关外,奉军里也没给啥好脸,整营改了山林警察队,归属了东边道,驻守在宽甸。 这山林队就是为了辽东大大小小的绺子所设,军饷不高危险不小,可咱是扛枪当兵的,也没啥好抱怨的,有口饭吃,跟谁打不是打啊? 可去年夏天咱们却让人给黑了,先是押送去通化的弹药车让胡子劫了,押车的弟兄还被绺子里那些混账王八蛋断指削耳地羞辱了一番,大哥一下子就怒了,带着全营三百多号兄弟去剿,却在桓仁附近中了胡子的埋伏。 平时咱一个连也能撵着几百胡子乱跑,可这次不一样,山头上估摸着有近两千的胡子,机枪小炮不要钱一样往下打,大哥发觉上了当,带着大家硬冲出来,又亲带一连兄弟掩护,大家才退了下来。结果全营死伤惨重,胳膊腿全的就剩下一百多号,大哥也没挺过来。 俺们不知被谁算计了,不敢再回去,就连夜把俺家里的和樱子接了出来,在山林子里摸瞎瞎转了两个多月,才找到这个小绺子的营地,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可那些受伤的弟兄没医没药的一个个地都没了……” 说道这里,坐着的三个满脸的泪水,而躺着的黑大个子方奎却是放声大嚎。 一个营死了二百多弟兄加上营长,这道伤疤在活着的弟兄心里有多深,秦虎是非常清楚的,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秦虎被几个爷们涕泣嚎啕弄得心里直发酸。 看着大当家抹了一把泪水,喝口水压一压心绪,接着道:“大哥受了重伤,咽气前嘱咐俺照顾好活着的弟兄,做胡子也可以,但不要祸祸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分开走回老家…… ……可这么多弟兄没了,大哥也去了,这仇咱们弟兄放不下,没有一个弟兄想这样就回关内去的。可俺这大当家的没出息,仇报不了不说,连立足的这块儿地盘也站不稳,弟兄们活的还不如胡子,时间一长这心气儿一散,俺这当家的都不敢往下想了…… 虎子,你读书多见识广,俺们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俺哥几个就再求你一件,你路上跟老蔫说的那些规矩,让绺子里兴旺的规矩,你给咱哥几个说说,让咱心里也透亮透亮,将来地下见到大哥也能给他有个交待。” 大当家的几句话把秦虎说的动了感情,秦虎挺身下了炕头,拎起茶壶给几人茶杯里加水,一边倒一边说道:“咱们遇上就是老天注定的缘分!”秦虎神情肃穆地端起了茶杯道:“来,几位当家的,咱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俺帮你们把心愿了了。” “老蔫儿,扶俺一把。”方奎此刻连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就挣扎着要坐起来,被大当家按在了炕上。 四个人凑在方奎头前,杯子就撞在了一起! 第34章 结缘问道 ‘砰砰砰’一阵用力的砸门声突兀响起,那节奏,差点儿让秦虎一口灌进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只听院外满囤带着哭腔儿劝道:“姐,你先别闹,屋里几位当家的说大事儿呢,不许人进去,这是军令!” “满囤,不是说给奎叔开刀取子弹吗?俺刚听里面他嚎了,你说到底出啥事儿了?”樱子的声音又凶又历地训着满囤。 方奎这黑大个子一瘪嘴道:“坏了,咋把这小姑奶奶给嚎来了。”说完对着老蔫挤挤眼儿道:“你去跟这小姑奶奶说俺没事儿。” “不去!俺也惹不起。”老蔫坏笑着就坐在了炕头上。 大当家的大声对着屋外喊道:“满囤、樱子、柱子都进来吧。” 院门屋门都开了,屋里的几位也到了院子里,只见樱子拉着红儿疾疾地就冲了进来,看到大家脸上的笑意,这长腿大妞就是一愣道:“二叔,奎叔他?” “在屋里,你进去瞅吧。” 樱子匆匆进屋去了,红儿悄悄拉着秦虎的衣裳问道:“虎子哥,没啥事儿吧?” 秦虎笑笑还没说话,旁边的大当家的说道:“虎子很好,里面那个也好,樱子疾风火燎的没吓到你吧?” “没有,二叔。”红儿小声地回了一句,开心地笑了。 只听里屋樱子横横地道:“奎叔,你可真行,开个刀嚎的吓人!” 院里除去红儿立时全部大笑绝倒,老蔫儿蹲在墙根,两手抱头抵在膝盖上笑抽了,秦虎也笑的手扶着山墙,心说:“老奎刚才咬牙冒汗儿的罪算是白受了,这一世……半世英名就被长腿大妞一句话给毁了!” 果然里屋立时又传来黑大个儿的哀嚎声…… 红儿小手拉拉秦虎的衣襟,像是有话要说,秦虎便跟到了院子外面,又往远处走了几步,红儿小声道:“虎子哥,樱子姐要跟俺拜干姐妹成不?” “你喜欢就成。”秦虎明白那长腿大妞的意思,忍不住就又想笑。 “那她要跟俺问你的事儿咋办?” “你就告诉她呗。” “啊!你都跟他们说了?” 秦虎点点头道:“他们不是胡子,跟我也算有缘。” “那俺没带着送姐姐的礼物,樱子姐要把一对镯子送俺一只。” 秦虎想了片刻,把兜里那块儿从王廷禄身上弄来的镀金镂花怀表塞给了红儿,笑着问道:“丫头,这个行不?” “那你用啥?” “奉天家里还有好多,你喜欢我也送你一块儿?” “好啊好啊。” “那我跟红儿也算是结拜成兄妹了?” “不是……”红儿抬头看到秦虎满含着戏谑的笑眼,知道秦虎在逗自己,可还是撅起了嘴道:“那俺不要了。”说完攥着怀表一扭腰跑回院子去了。 …… 靠近小溪的厨房边,热热闹闹地围了十几号人在包着饺子,郑婶儿带着樱子和红儿也在那里忙活着,秦虎和两位郑当家则坐在不远处的溪流边随意地唠着嗑。在一片热闹的喧嚣里秦虎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趣事儿,红儿不断地指使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半大小子在跑来跑去。 “小黑去拿皮儿。” “小黑去拿馅儿。” “小黑去拿双筷子” “小黑……” 看着看着,秦虎就乐的出了声儿。 大当家的也看到了这一幕,便笑着对秦虎道:“那半大小子是原来绺子里的,我们来这儿的时候,绺子里二十多个胡子正要插旗子【把长枪藏了】猫冬了,看咱穿着官军的衣裳就一哄而散了,就剩下这小黑一个也没地儿去,就留了下来。别看这小家伙只有十四五,可是个屠户家里出来的,杀猪宰羊的是把好手,人也实诚,就留下给弟兄们做饭了。” 秦虎点点头叹道:“这乱世年头里,老百姓家家都不好过,没爹没娘的孩子实在是多呀!” 二当家的跟着说道:“这黑子是山东人,跟着叔叔一家闯关东的,结果前几年叔叔也病死了,他婶子又嫁了,他就一个人从家里跑了出来。” 秦虎已经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小子个子不高,像只泥鳅一样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倒是机灵,一下就让秦虎想起了奉天家里的侯明,没准儿这小家伙也是块好材料。 等到了开饭的时候,七八十号人乱哄哄地占满了大片的坡地,气氛倒是蛮热烈的,看来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可这一切看的秦虎直皱眉头,这样乱糟糟的队伍跟秦虎心里的军队比量比量可就差远了。大当家的看看饺子上了桌,高兴地对秦虎道:“今天咱弟兄们沾了虎子的光,你买药还弄来了一车洋白面,也让弟兄们高兴高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来,虎子,俺老哥俩敬你一杯。” 秦虎笑笑也不多言,跟着端起了酒盅。就在这个当口,在后面跟红儿、郑婶儿一起吃饭的樱子匆匆就跑了过来,开口就急急地说道:“三叔,三婶儿又晕倒了,你们快去瞧瞧。” 大家也不吃了,赶紧就往后面跑,到了厨房后面的坡地上,只见郑婶儿躺在草地上,头靠在红儿怀里,蜡黄的脸上满是汗水,秦虎上前拿过红儿手里的毛巾轻轻给擦了擦,问道:“怎么回事儿?” 樱子后面回道:“连着两个晚上三婶儿都没睡好,今天又忙了溜溜一天,俺让她歇歇她也不听……” 二当家的接了话头道:“女人家心眼小,这是俺不在山上,她净是瞎担心。” 秦虎抓起郑婶儿的胳膊给简单号号脉,别看秦虎出身医药家庭,这中医他也是一知半解,过了半晌才道:“郑婶儿是身子太虚,需要多休息。”说完接过黑子端过来的饺子汤又对郑婶儿道:“先喝口水,这里这么多人,不一定非要郑婶儿你太累的。” “俺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虎子,你们趁热去吃饭吧。”郑婶儿虚弱地答了一句,这女人还是蛮坚强的性子。 大家七手八脚的一通忙,先把郑婶儿安置回自己屋里躺下,樱子、红儿也跟了回去照应。一边往回走,大当家的探了口气对秦虎道:“去年跑出来的时候,弟妹还怀着身子,跟着队伍这一跑就小产了,躲在这山沟沟里一直就没好好歇歇,别给拖成了大病。” 秦虎看看身边两位当家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两位当家的要是信得过我,等过几日俺回奉天时,就让婶子跟我回奉天家里养养病可好?再这样拖下去,人就是一时没事儿,可将来再想要孩子就难了!” 二当家听秦虎这样一说,一时颇为感动,压压心神才道:“这女人心眼小,就怕她不愿离开,赶明儿俺劝劝她。” 秦虎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对这支队伍的窘迫有了更深的了解。 回到桌上,几个人再也没了刚才的心情,大当家的苦笑一下还是端起了酒杯道:“别的先不说了,咱们一起敬虎子一杯,谢谢他为咱做的这些。” 秦虎跟着举起酒盅想着说点儿什么,刚开口道:“大当家的……” 只见大当家的一抬手打断了秦虎道:“虎子,这‘大当家的’先别叫了,俺听了难受,这个家俺当的不好!你要是愿意喊俺一声‘二叔’,俺心里还热乎些。”说完一仰头先干了这一盅。 秦虎跟着大家一起干了一盅,缓缓的开解道:“二叔、三叔你们也别为这一时的艰困难受,我看你们占山立绺的时间太短,仓促地把队伍拉了出来,困难肯定不少。不过话又说回来,哪里又有不费劲得来的家业?这里还有这么多活蹦乱跳的弟兄,两位当家的就没有理由不撑下去!咱中国人什么样的沟坎儿没人迈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理儿!” 一桌人拍桌子的,拍大腿的,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虎子,你为咱绺子里已经做了这麽多,当家的和俺是真怕连累了你,把你不错的小日子给毁了,要不是顾忌这个,就你懂的这些道理,也值得咱用强耍赖地把你给留下。” 郑文斗说完苦笑一声,举着酒盅又道:“来,三叔也敬你一杯。” 郑文斗这样一说,可不仅仅是对秦虎的认同,秦虎也听懂了两位当家内心的顾虑,由于自己与他们生存环境上的巨大差异,他们虽然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却还不敢把他当成一条心的弟兄。而秦虎眼下也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们跟家里的海叔他们那是决然不同的,这些人他还需要再等等看。 看着老蔫又给自己把酒倒上,秦虎举杯说道:“都是扛枪当兵出来的弟兄,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二叔三叔你们有啥难处,我能帮的一定尽力!来,大家再喝了这杯酒,这门亲戚俺秦虎认了。” 秦虎一句话把刚才的郁闷情绪驱了个干净,大家哈哈大笑着吃了起来。 …… 夜色慢慢笼罩了山林,小溪边的几堆篝火给寂静的营地里增加了一些灵动的活力,今天营地内悄然增加了一丝兴奋的气息,此刻正在篝火旁一圈圈围坐的弟兄们中间发酵着,大家七嘴八舌地在盯着老蔫儿问东问西,而老蔫把在本溪买的烟卷扔出去几包就再也不吭声儿了。一帮子人看老蔫不说,就又围上了满囤,希望能从他嘴里打听出点儿什么。 “俺们刚才去看过三当家了,听说那小先生给开刀取的子弹,那三个轻伤的弟兄都说这回是死不了了,满囤,那小先生是不是好厉害?” “满囤,你们不是去买药吗?咋还拉回来一车的洋白面还有好些豆油?” “满囤,俺搬东西时瞧见了,还有毛巾、肥皂,还有马灯、洋油啥的,你们这趟发大财了?” “满囤,你别哄老哥,你和柱子都换了新鞋,你看老哥我还露着脚趾头呢,你小子他娘的可不够意思!” “……” 满囤咧着嘴嘿嘿地笑着,眼神儿就一直往老蔫儿那儿飘,老蔫不吭声他是绝不敢露半句儿。 看几十口子人还在没完没了地问着,老蔫灭了烟卷站了起来,围着几堆篝火来回走了几步,清清嗓子才道:“俺知道弟兄们这阵子憋闷的够呛,缺这少那的过的心慌慌,想着下山搞点东西还他娘的吃了亏。不过啊,这次也许咱是走了大运了!当家的们让俺给弟兄们说一声儿,这位小先生那是了不得的人物,他不单是医术高超,还是真正仗义的好汉!他小两口要在咱这儿住上几天,等三当家的和几个弟兄好点儿了才走,你们谁要有半点儿不敬,当家的要军法从事。 ……老钟,你他娘的别没出息,瞧着满囤的新鞋眼红,俺那儿也有一双新的没上脚呢,明儿你先拿去穿。咱们一帮弟兄,兜里比屁股蛋子还光溜儿,哪儿来的钱?俺给你们说,这些东西都是那位小先生给咱买的。 俺老蔫今天可跟你们把丑话儿说在前头,这位小先生来咱这儿的事儿,谁要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出去了,给人家惹上了麻烦,你们今后谁再伤到碰到了哪儿?你就自己求老天爷吧!”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老蔫几句话落地,四下里一下子就交头接耳地乱的没了个准调儿。 …… 石柱拎着盏马灯跟在后面,两位郑当家的和秦虎在谷地溪边来来回回地边走边聊。 “……还是读书好啊!虎子,在那张大帅身边,你可算是有大见识了,俺们琢磨好久才明白的事儿你几句话就说了个清清楚楚。咱们弟兄虽然躲进了山沟沟,可胡子的规矩却不敢学,真要是变成了胡子,报仇就没啥指望了。” “没错!二叔,这天下的规矩都是因事而立,要想着给冤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那不仅会对上大队的胡子,还可能对上奉军的大队人马,不按军队的规矩来,你们就没有赢的希望!胡子的规矩一旦用上了,弟兄们习惯了胡子散漫胡来的做派,想着再收心就不可能了,慢慢时间长了,报仇的事情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胡子能善终的有几个?那是乱世里的一条歪路啊!” 郑贵堂拍拍衣襟感叹道:“咱这军队不像个军队,胡子不像个胡子,眼下活着都难,大哥又嘱咐不能祸祸百姓,难啊!” 走在前面的郑文斗回头跟秦虎解释道:“大当家的意思是说咱要守着军队的规矩,就不能学胡子去绑票、劫道,弟兄们要活下去就只好去碰红窑、硬窑,这样的大户人家炮手、粮弹充足不好打,而这些大户又是跟官军有着各种的关联,就算砸窑得了手,后面跟着就是应付追剿的军队。 俺们把队伍匆忙拉出来,粮弹都缺,也碰不动这些大户啊!在胡子包围圈里撤下来的时候,弟兄们拼命抢回来百十条枪,算是俺们最大的本钱了,是俺潜回老地盘上,找几家大户卖了二十条枪,队伍这一年才坚持了下来。 开春时,我们在通远堡西四门子镇那边联系上一户陈大财东,听说陈家峪的陈老爷黑白两道上都有交情,就想拿多余出来的枪支跟陈家换些弹药粮食,结果他们收了咱们的枪却反了把,咱们弟兄恼了就要砸窑,人家炮台上的机枪就响了,一下子就伤了三个弟兄,是老奎从庄子正面佯攻才救下了三个弟兄,结果老奎却中了一枪,这仗没法儿打了,赶紧着趁天黑往回赶,道上就碰上虎子你了。唉!真他娘的憋屈……” 大当家郑贵堂又接回了话茬儿,“咱这队伍见过大阵仗,如果硬攻倒也不一定砸不响,俺就怕把剩下的这百十号弟兄再赔进去,报仇的事儿可也就没了指望。” 秦虎听明白了两位郑当家内心的挣扎,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叔,三叔,这里面关键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如何攻破武装堡垒和对付官军的围剿,这是个军事问题。只要弟兄们训练得法、战术对头,总能有个打胜仗少死人的法子。胜仗打的多了,队伍打出了名头,那些大户人家就会跟咱合作,后面的路子也就宽了。至于奉军的围剿也不会没有办法,那么多绺子能活下来咱也没啥问题的。 再一个问题就有些复杂,那就是弟兄们流血死人的问题,乱世里挣命不敢拼是不成的!可要让弟兄们少牺牲、死的值就要从几个方面下功夫。第一就是要狠练苦练还要多学习,兵练的精了死的就少。第二就是要让弟兄们心里有个奔头,多给弟兄们说说流血牺牲是为了啥,咱们可不是只为了报仇,还要让活着的弟兄们对将来有个念想儿,他们只要听进去了,再死多少人心气都散不了,而且队伍会越打越大,越打越强。第三个咱的队伍里还要讲一个公平厚道,这队伍里就是弟兄们的家……” 两位当家的听着秦虎一条条地说着,眼睛是越听越亮,连后面的柱子也悄悄地凑到了近前,听秦虎把话说完,两位当家的同时就喊出了声儿:“这带兵、练兵、指挥打仗虎子你都懂行?” 秦虎认真地点了点头,跟着说道:“你们忘了我是讲武堂里出来的?我跟着长官见识过很多的军校讲武堂,练兵带兵的学问当然也是下过大工夫的,弟兄们想学我来教,教会了为止。” “为啥?”后面石柱忍不住就冒出了一句,然后赶紧捂住了嘴巴。 三叔抬腿就给了石柱屁股一脚,骂道:“你个混账犊子,有人要教你出息,你还问为啥?”骂是骂了,可眼里的意思却分明是在等着秦虎的解释。 秦虎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用手点点指着石柱道:“柱子不错!头脑清醒不贪便宜,将来也是个好兵。” 回头再对两位当家的道:“三叔,下午时我讲的那些东西,您和二叔还没来及细琢磨。这里面除去缘分,确实还有些原因,你们有怨有仇,我也有啊!皇姑屯炸车,不只炸死了张大帅,俺哥也被炸死了,我不会放过这群狗娘养的。” “虎子,你知道是谁下的黑手?”两位当家的立时就瞪圆了眼睛。 秦虎深深的点点头道:“小日本子!” “啊!你快说说这个……” 几个人溜溜达达,听秦虎娓娓道来,秦虎把张大帅起家,关内外的局势,日本人的图谋,一段段一层层地说了个明白。两位当家的这一听就像周聚海和李顺义在家里初闻其中内情时是一样的感觉,甚至还没有周聚海的理解能力,这般涉及天下争锋的见识,可不是他两个钻了山沟的大兵头儿能摸得到边儿的。 秦虎话头停下,大当家的郑贵堂拍拍脑瓜子感慨地问道:“虎子,就你这本领、见识,不带兵当官就糟蹋了!你是想着找帮手起队伍给你哥报仇吗?” 秦虎还没来及点头呢,二当家郑文斗出了声儿,“虎子,不对啊!日本人炸死了张作霖,跟奉天城里那个少帅就该是杀父之仇,你又伺候过他爹,现在身子骨也恢复了,想要人马报仇,该去求张家少掌柜的才是正路,你咋还跑出来自己瞎张罗?” “这回我去本溪买药,进了趟日本人的医院,出来时跟老蔫一起弄死个日本人,当时老蔫哥猜我的身份,说我不能是奉军的人,我还问他为啥,老蔫说,谁都知道奉军见了小日本子矮一截,所以敢随便整死小日本子的必定不是他张家的兵。哈哈哈…… 三叔,蔫儿哥说的对,奉军遇上小日本子不靠谱啊!日本人经营关外很多年,打跑了老毛子,别看他常驻的军队不多,可论实力在关外还是日本人最强。少帅虽跟小日本子有杀父之仇,可权衡之下,当下未必真敢与小日本子翻脸,就算将来日本人要伸手把满洲都抢了去,少帅他敢不敢拼命?那也是不敢说的。您两位当家的说,我能把指望放在奉天吗?” 第35章 收徒传艺 秦虎把自己的事情交待清楚,是因为对于这支偶遇的小队伍非常看好,所以也没啥犹豫就拿出了该有的实诚!他也不急着听两位当家人做出什么表态,他们毕竟是反出奉军的胡子,而自己的身份也算得上敏感,想要互相信任、互相依赖还需时间继续磨合。今天自己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已经不小,应该给他们一个消化、商量的过程,秦虎相信他们一定会做出自己所期盼的选择。 三当家方奎刚动了刀需要休息看顾,秦虎与三位当家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院儿里,秦虎温言嘱咐郑婶儿多歇歇的时候,红儿已经像个小媳妇似的去给他准备洗漱的热水去了。 等两个人一番洗漱回到自己屋里,红儿这妮子不禁忸怩起来,小心脏控不住的砰砰跳的厉害,这会儿可跟两人单独相处时偶尔的小亲昵不同,现在可是在别人家里像小夫妻一样要睡在一起了。 秦虎倒是没有这样的觉悟,盘腿儿坐在炕桌边弄亮了马灯,拉过背包先把底层的两支盒子枪抽出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拿出纸笔放在桌上静静地条理着两天来的思路,红儿看秦虎并没注意到自己,长长吸了口气,脱鞋上炕把新晒的被褥铺上,两个枕头先是排排紧挨在一起,想想又悄悄拉开了些距离,最后又不经意般的推了回去,看着新艳艳的被褥,脸上不由得升起了红霞。 红儿跪坐在炕边拾掇被褥的情形秦虎瞧的清清楚楚,窈窕的身姿,白玉红霞的面庞秦虎也隐约注意到了,秦虎心中就觉得十分搞笑,谁让你这丫头说是俺媳妇儿的?这下不知道咋办了吧? 秦虎摇摇头把红儿羞赧娇俏的身影从大脑里甩了出去,继续集中精力在考虑着下一步的计划。 红儿铺好了被褥,出去给秦虎倒了壶水,从新爬到炕上,侧身背对着秦虎跪坐在那儿却不知如何是好,是自己先脱衣躺下还是先照顾虎子哥睡下?这妮子解开了扣子又系上,扣上了一会儿又解开,那羞人的话怎么也不好意思去问秦虎。 ‘噗嗤’一声,秦虎实在是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儿,这一下红儿真的红透了脖颈,只听秦虎说道:“丫头,我忙完了,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识字,过来。” “嗯呢。”秦虎一句话就把红儿憋了好一会儿的羞涩吹散了,小妮子利落地靠到了秦虎身边。 秦虎把一只铅笔塞到红儿手里,一边示范着正确的书写姿势一边问道:“说说想先学那几个字?” “识字,读书,明道理。”红儿随口就说了几个字。 秦虎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这七个字,然后一笔一划地教了起来。秦虎扶正她的身子,握住她细腻小手时,红儿只是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再也没有了生硬的羞涩。 红儿把几个字一遍遍反复地写着,秦虎却把被褥从新铺了一遍,把红儿的被褥避开窗子挪到炕角里,枕头也都倒向了里头,秦虎把自己的枕头放到了窗角下面,自己的被褥放到一伸手就能拉到红儿的地方,背包放在两人的枕间,然后把两支盒子枪分别插在了枕头和褥子下面。 回头看看一边小声读一边认真写的红儿,秦虎嘱咐道:“别着急,记住了就赶紧睡。” “嗯呢。” 秦虎快速脱了夹袄长裤钻进了被窝,把衣物叠好放在身边,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放松的先睡了。 红儿写上几个字就抬头看看睡着的秦虎,不知不觉就写了满满的一页,写完了这页纸,睡意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手托着腮帮嘴里咬着铅笔怔怔地瞧着秦虎发呆,心里想着忘了问‘虎子哥’仨字怎么写了。 …… 天光放亮,又是早起晨练的时刻,秦虎稍稍舒展身躯,却发现红儿这妮子紧挨着自己正睡的香甜,粉嘟嘟的脸上透着一丝光泽诱人至极,秦虎不敢再看,匆匆穿好裤褂,把两支短枪收回包里,轻步就出了院子。 秋风飒飒凉风浸体,清冽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让人一瞬间就精神起来,秦虎健步来到小溪边的一小片空地上,先来来回回地打了几趟形意五行拳,接着把从大午那里系统学来的八极拳也反复走了几趟,身体微汗时,收身又练起了太极。 就在这时,小黑从山谷的林地里走了出来,到了离秦虎不远的地方站下,从肩上卸下背篓,恭恭敬敬地对着练拳的秦虎鞠了一躬,喊了一句“先生”。 秦虎对着小黑微微颔首,身子却没有停下,等一套太极拳打完才走到小黑身边道:“小黑,这么早就上山了?” 问着话秦虎仔细打量着这个半大小子,看小黑个子虽是不高,身子黑瘦瘦的,可脸上这两道鹰翅眉一对豹环眼还真是有神。 “俺昨晚下了套子,早上去收了。”黑子客气地回答着问话。 “都有啥收获?” “得了几只野兔,还有两只山鸡,当家的嘱咐要招待先生和红儿姐姐的。” 秦虎笑笑问道:“怎么进山不带支枪,遇到野兽怎么办?” 黑子一边拎着背篓往小溪处走,一边回道:“绺子里子弹金贵,平时当家的都不许使枪的,俺筐里有锣,要是遇上野猪、豹子就敲锣惊跑它们,天黑点上火把进林子,俺也没走远,没啥事儿的。” “小黑你会使枪吗?” 这半大小子遥遥头道:“不会,当家的嫌俺小,柱子哥说以后枪弹多了再教俺打。” “那小黑今年多大了?” “俺十六。” 秦虎知道他说的是虚岁,估计实际年龄比家里的侯明大不了多少,也就不再问了。跟着小黑在小溪边停下,那里架着口破了沿儿的铁锅,看着小黑刷锅点火烧上了热水,又拎着几只野兔就在溪边麻利地开始剥皮,秦虎蹲下身子,拿根木棍挑了挑火头,就帮着小家伙忙了起来。 这下小黑急了,忙回头道:“先生你歇歇吧,当家的看了就要骂俺了。” 秦虎微笑着说道:“小黑,当家的不会骂的,我又不是富家少爷,我吃的苦可不比你少。” 小黑惊讶地道:“蔫哥说先生是有大本事的,怎么会吃苦?” “本事可不是生下来就会的,学本事不吃苦能学会吗?小黑你想不想跟我学点儿啥?”秦虎说完就觉得自己后面有只大大的狼尾巴在晃啊晃的。 对小黑来说这可不是开玩笑,这小子稀里哗啦地在小溪里洗了洗手,在身上胡乱擦了两把,‘噗通’就在正烧火的秦虎身旁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给秦虎磕起了头。 秦虎可没想到这小家伙能这么大反应,看着他磕完了三个头就道:“小黑,你想学点啥?” “师傅,你教俺啥俺都学。”小黑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就没起来。 “打拳练功,制药疗伤,读书打仗还有炒菜做饭你都想学吗?”秦虎调侃着身旁这个半大小子。 “师傅!您要教俺,俺就都学。” 秦虎看着小黑认真的劲头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说你这小子倒是不忌口,可嘴里却道:“好,有志气!起来吧。” 俩人把山鸡退了毛,归结好洗干净的猎物,就在溪边站定,秦虎说道:“小黑,我现在教你一套拳法,强身健体最是重要,一会儿再教你几招做饭的本事。”说完就一招一式地把形意五行拳的拳架演示给小黑看。 你还别说,这小黑身体协调悟性也高,一点儿不比侯明差,不一会儿就把前面几式学了个像模像样。早起的弟兄渐渐在小溪边聚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边上围了一圈,秦虎也没什么要避讳的,就在当中一点点地纠正着小黑的动作,直到他准确掌握了内涵要领为止。这时候高处的院落外,两位当家的一边盯着这里看,一边在跟樱子交待着秦虎昨天说的那些事情。 樱子在秦虎起身的时候就醒了,听他开门出了院子就跟着披衣而起,先探头看了看熟睡的红儿,然后也出了院子,秦虎打拳练功她都看到了,秦虎跟小黑在小溪边忙活她也瞧了个清楚。现在听二叔说起秦虎的来历,尽管她早就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惊诧地瞪圆了凤眼,忍不住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怪不得这家伙让人琢磨不透,原来竟是张大帅身边的人。” 郑文斗跟着樱子的话头道:“是啊!这小子让人是又明白又糊涂啊。他想拉队伍找帮手咱听明白了,他说奉军对上小日本子不靠谱儿或是也有几分道理,可咱是奉军的仇敌,他家里叔叔是奉军的官儿,他出手帮咱一点也不顾忌,为拿药弄死个东洋人也一点不在乎…… 老奎和那三个弟兄都说伤口觉得轻松多了,昨晚也没发热,看来他要试的药也真是好东西,昨天还给我们老哥俩讲了好些有用的道理,这小子不得了!咱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他要真能靠得住,那咱可就时来运转了。” 听三叔这样一分析,樱子就想起个事情,忙道:“二叔,三叔,俺先前就觉得这家伙以后用的上,就跟他小媳妇儿说结成姐妹,他那漂亮小媳妇倒是答应了,还给了俺这个礼物。”说着就把一块金壳镂花的怀表掏了出来。 大当家伸手接过来看看怀表,跟着说道:“樱子,这是男人们用的,一定是虎子给她媳妇的,你那点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去,这虎子别看年轻,那可不是一般人物。不过这样也好,老斗你瞧瞧日子,给她们结拜姐妹这事儿办热闹些。” 秦虎和小黑练完了拳脚,又到厨房里教起了手艺。秦虎先把从本溪买来的各种调料都找了出来,把厨房里的山珍野菜挑着洗了一些备用,然后一步步给小黑细细掰扯着就把野兔、山鸡炖上了,又让小黑拎来了冷水开始和面,俩人在厨房里干干停停,边说边做,这下可把整个绺子给惊动了。 大家早上一起来,就听说了新来看伤治病的小先生收了小黑做徒弟,现在正教小黑当厨子呢。 这事儿听着就新鲜,一会儿的功儿夫,马架房的里外都占满了人,里面是平时的伙头兵,也在跟着秦虎后面听,外面是看热闹的弟兄,大家乱哄哄指手画脚的闹成了一片。老蔫也是来瞧热闹的,此刻正叼着根烟卷坐在厨房的角落里,闷头瞧着秦虎在那儿条理分明地讲着。心说这小子可真他娘的邪性!咋做个饭还有这么多道道儿? 老蔫的心思也就刚刚动了片刻,一股子炖肉的香气就飘了出来,乱哄哄的嚷嚷声一下就没了,四下里响起一片抽鼻子的吸溜声。 秦虎抽空跟老蔫儿唠了几句,说是给病号和三婶弄点儿好吃的补补身子,然后就又带着小黑和一帮火头军忙了起来。最让大家兴奋的一幕来了,秦虎一手托着面团,一手捏着一片儿砸弯了的刀片子‘擦擦擦擦’地把雪片般的面片儿削进了滚沸的汤锅里,厨房内外顿时就是一阵欢呼叫好声。 当小黑端着五大海碗鸡汤加菌汤还飘着野菜葱花的刀削面走出厨房时,外面围观的家伙哈喇子差点儿打湿了衣裳。 秦虎这一闹,平时一天吃两顿的就加了一顿早饭,大当家的脸上挂着笑,可眉头却是皱的紧了,心疼钱啊。 秦虎看出了两位当家的忧虑,悄悄地对大当家的说道:“二叔,你别为这点儿粮食担心,绺子里要是吃穿上有困难,我还是能帮着解决的,现在弟兄们的心气儿才是最重要的。” 昨天两位当家的也几次提到了绺子里当下的难处,不想去抢老百姓,队伍匆忙拉出来,地盘也还没站稳,周边情况又很险恶,这就让队伍过的窘迫异常!还是浪飞的那段时间,靠着把多余的一部分枪支卖掉才坚持了这小一年儿。今年开春又联系了一个大户,想卖掉十几支枪换点弹药粮食,结果不知为啥,已经说好的事情却出了意外,交易两边发生了冲突,三当家的老奎和三个弟兄还受了伤…… 所以平时两位郑当家的那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要不是秦虎给捎回来大量的物资吃食,那是顿顿野菜杂粮窝窝就着咸萝卜疙瘩,有口肉汤喝那就不赖了!绝不允许谁大手大脚的动那些粮食的。 大当家听秦虎这一说,赶紧拉着秦虎到了屋里,秦虎笑着道:“昨晚二叔你们把绺子里的困难跟俺这一说,我晚上就寻思了,这短期的粮食,过冬的棉衣我有能力帮着解决了,毕竟这里的弟兄不算多,弹药等我回奉天后看看能不能弄一点儿先救急,下面就要靠弟兄们努力了。再有六七天就是中秋节了,一定要让弟兄们高兴高兴,先把心气儿提起来,后面才好整武练兵。中秋前我回奉天一趟,二叔你安排两个可靠的人跟我走,把棉衣和急需的物资买齐了弄回来。过了十五就要秋收了,咱抓抓紧购齐一冬的粮食还是没问题的,过了中秋我回来跟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一来要接着给奎叔他们几个把伤治利索,二来这练兵带兵的法子一定要试一试,队伍才是起家的最大本钱。” “虎子,这可需要不少钱,你……”老奎在炕桌前一边往嘴里扒拉面条,咕哝着就先问了出来。 “放心吧奎叔,弄些钱粮我还是能做到的。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大洋,二叔、三叔你们再安排人下山买些东西,连我从本溪买的毛巾肥皂,马灯洋油的也一同分下去,让大家开心过个节。对了,我买回来的那些奶粉糕点给三婶弄些过去,下山采购时再弄几只参给三婶补补身子。” 老哥仨心里热乎乎地,面面相觑不知该对秦虎说啥,憋了一瞬大当家的问道:“虎子,咱这就像是一家人了?” 看着秦虎郑重地点了头,郑文斗也高兴地问:“樱子那丫头要跟你家小媳妇拜干姐妹,你拿个主意?” 秦虎哈哈笑着道:“不用我拿主意,她们姐俩好就成呗!礼物我都给红儿了。” 大当家的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就对着院外喊道:“满囤,快去给俺们也弄几碗面来,这半天了,光他娘的闻味儿了。” …… 二当家郑文斗也是个急脾气的,跟着吃了碗面,拿上秦虎给的一百多大洋,带着石柱、满囤就下山去了。老蔫带着秦虎去弟兄们睡觉的马架房里瞧了瞧,这下可把秦虎给熏的够呛,闭住呼吸秦虎看了几眼,赶紧就跑了出来。对着大当家和老蔫一通嘀咕,就听大当家的高喊一声:“集合。” 等着八十几个弟兄站好后,大当家的高声道:“早上这顿可不是白让你们吃的,现在都去把被褥拉绳子给晾上,都去河边好好洗洗,一个个比猪还臭。”说完了回头对秦虎又道:“还有啥?你来说。” 秦虎站在石头上看看大家既新鲜又好奇地瞅着自己,大声对着弟兄们说道:“弟兄们,刚才我和小黑给大家做的刀削面好吃吗?” “好吃!” “真他娘香啊!” “就是没吃饱!” 下面哄的一声就乐开了花,秦虎抬起两手往下压了压,等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弟兄们,早上这顿本来是想给伤号们补补身体的,可大家既然爱吃,一会儿咱就接着做,今天有一个算一个,管饱管够。” 下面‘哄’的一下就热闹了,昨晚才包的饺子,今天还有这闻一闻都流口水的刀削面,这他娘的是过年吗? 等着大家再次安静下来,秦虎加重语气喊道:“大当家的让大家好好洗一洗,把身上的虱子跳蚤都除了。我再说一句,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咱要把这一身的晦气都洗掉,老天爷欠弟兄们的好日子也该还了!” 几十号年轻人犹如听到了狼王的号令,嗷的一声开始了行动,片刻间这个小小的山谷就沸腾起来。 大当家郑贵堂摇头叹道:“老奎说得太对了,这小子天生就该是个带兵的!” 第36章 说书论武 晚饭后秦虎在篝火旁正在给忙了一天的弟兄们讲楚汉相争的故事,吃饱喝足干干净净的百十号弟兄正听的津津有味,人群里不时被秦虎诙谐的话语逗的轰然大笑。大当家陪着吊着胳膊的三当家方奎也在秦虎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听着,樱子、郑婶儿和红儿坐在圈外另一头,一样没放过这难得的听书乐趣,对于在艰困环境里苦苦挣扎的这支队伍来说,眼下这一刻,大家心里就满满是幸福的感觉了。 秦虎有意识的在给士兵们灌输刘邦屡败屡战的故事,把个故事的来龙去脉、精彩人物讲的是天花乱坠引人至极。也正在大家听得血脉偾张的时候,二当家和柱子回来了,而满囤却没见到踪影。二当家的对着大家挥挥手,并没有打断秦虎,而是坐在大当家的身边跟着听了起来。 秦虎的书说完了,大家还在意犹未尽的时候,就见三位当家的跟老蔫先起身疾步往上面的院子走去,秦虎跟一众弟兄们哈哈笑着道:“大家爱听,咱们明天接着说,今天弟兄们都累了一天了,该休息了。” 看着大家轰然笑着散了,秦虎这才拉着红儿跟在樱子和郑婶儿身后往自己的院子走去。郑婶儿回头笑看着秦虎道:“虎子,你可真有本事!这戏文讲的比人家说书唱戏的可好听多了。” 秦虎笑笑还没回话就听樱子说道:“俺不喜欢刘邦,也不喜欢韩信。” 红儿却抢了话头道:“那樱子姐你喜欢哪个?你喜欢楚霸王吗?” 秦虎一听女人们讨论起来,赶紧就闭嘴了,他本意是给这支队伍提振一下士气,开拓一下头脑,他可不想参与女人们脑洞大开的讨论。 “虎子兄弟都说了的,项羽脾气比本事大,能拼能杀是匹夫之勇,俺瞧不上!俺喜欢张良……”樱子跟红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唠上了。 红儿拍着手道:“对对对,俺也喜欢,他一个弱弱的书生就敢对始皇帝下手,胆子好大;给黄石公老爷爷拾鞋,脾气又好,学得一身本事,了不起!” 樱子那边突然就转向对秦虎道:“俺没啥本事,脾气还不好,虎子兄弟,你有本领有见识,别跟俺记着。俺现在可是红儿的姐姐,俺问你一个事儿,你可不能哄俺。” 秦虎心中好笑,心说你巴巴的想做俺‘大姨子’,不就是想我能帮上你们吗?脸上赶紧带着微笑道:“你问吧。” 樱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俺看出来了,你跟二叔撵着弟兄们忙活了一天,又熏又洗又晒的,晚上还给他们说书打气,你说就俺们剩下的这些弟兄,现下这样子,给俺爹和那些死了的弟兄们报仇还有指望吗?” 秦虎听樱子问到了这个,便肃然道:“其实报仇这事儿还算不得难事儿!眼下先要让弟兄们真正安顿下来,不为活着发愁了,才能把队伍带好,只有这支队伍强大起来,才能去找伏击你爹他们的那些胡子,解决了带头的绺子才能知道你们是被什么人算计了,剩下的事儿打黑枪都能解决。这里边真正的难事儿是带好眼下这些人,你听明白没有?” 樱子深深点点头又问道:“这道理俺懂,可三叔、奎叔带着弟兄们去陈家峪又碰了墙,这样下去,弟兄们砸不响红窑,怕是要像胡子一样胡来了,二叔说只要弟兄们真成了胡子,这报仇就没指望了。虎子兄弟你能救的一时急,却帮不了俺们一世,这带兵练兵的法子你能教俺吗?就像你刚才书里说的黄石公,别说让俺给你拾鞋,你让俺给你当使唤丫头都成!” 秦虎恍然大悟,这长腿大妞说话绕了一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秦虎对这个女子的坚韧和刚强又有了更深的认识,伸出两根手指道:“第一个,红儿想有个姐姐,我却不需要使唤丫头,这练兵带兵的法子你们愿意学,我会一点一点教会你们,这个着急是学不来的,我自己也要不断地学新东西的;第二,你们这支队伍要是能跟我合得来,我也不只是救一时之急的。”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不许耍赖!”说着话,樱子一双凤目就闪闪地亮了,咯咯儿地笑了个天花烂漫,在微弱的火把光影里,秦虎第一次看到了她纯纯女人味儿…… 秦虎洗漱完了,把两盏马灯弄的亮亮的,把纸笔铺在炕桌上要继续教红儿识字的时候,红儿突然就冒出了一句:“俺也要学。” 秦虎一愣问道:“学啥?” “俺要跟樱子姐一样学练兵。” ‘刺啦’一声,秦虎手里的纸张被捋成了两半儿,两手扶着炕桌,秦虎瞪着眼睛看看红儿的娇媚的脸庞,窈窕的身姿,使劲地摇摇头道:“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为啥?”红儿拉住秦虎的衣袖使劲地摇晃着。 “樱子他们要给死了的爹爹和弟兄报仇的,你学这个不对路!我知道你想帮我,那就学些别人做不了的。” “那学啥才能帮上虎子哥?” “比方说做衣服鞋帽,过冬的棉衣啥的。” “那个俺会,不用学的。” 秦虎从新铺上一张白纸,故意逗引着小妮子道:“我要做的衣服你没看到过,也不知红儿是不是真的手巧?” 小妮子果真来了兴趣,靠着秦虎跪坐着道:“你跟俺说说,看看啥衣裳能难倒红儿?” 秦虎也不多言,刷刷刷就在纸上画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模特儿身上几幅不同角度的冬装示意图画了出来,惊得小妮子瞪圆了一双媚眼。 秦虎瞧瞧红儿的表情便道:“怎么样?没见过这样的军装吧?” 红儿傻傻地摇摇头,接着就问起了细节。 “这个帽兜俺看懂了,可这儿出来的两根线是做啥用的?还有这个立起来的高领边,脖子这里为啥还有条带子?这里那扣子为啥没画上啊?还有…还有…还有……” 秦虎耐心地一点点地给红儿解释着,两手在红儿和自己身上比划着把每一处细节的想法,等她点头明白了,又跟小妮子说起了皮料、内衬的要求,最终把个红儿说得只剩下呆呆的点头了。 看着红儿拿着图片陷入了沉思,秦虎笑笑不说话了。把秦虎画的讲的东西消化了好一会儿,红儿低声喃喃的道:“虎子哥,咱们回奉天做这个买卖吧?” 秦虎心中得意,也暗暗赞许这妮子的眼光,一高兴便接着又在纸上画了起来,这次却是以红儿为模特画了一些女装,红儿这几日里跟秦虎腻在一起,她乖巧可爱的样子早就装在了秦虎脑子里,片刻功夫红儿娇俏妩媚的形象便在纸上跃然而出了。红儿一开始还瞠目结舌地看着,瞧着瞧着就颠颠痴痴地迷糊了。 秦虎轻轻拍拍红儿的脑袋,微笑地说道:“丫头,学这个好不好?” 小妮子木然地点着头,心思早轻飘飘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秦虎铺好被褥躺进了被窝,红儿还在马灯下举着一张张图片在发呆,秦虎闭眼假寐,脑子里在想着那个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里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可秦虎心里有事睡的就轻,凌晨时分他被院外轻便却急促脚步声惊醒了,睁眼瞧瞧窗外天还没放亮,只听旁边院子轻轻的拍门声,秦虎摸出枕头下的手电筒,用手遮挡住光线在头前的闹钟一晃即闭,时间还没到五点。旁边的院门很快就开了,安静异常的夜里话语声模糊地传了过来,好像是满囤回来了。 秦虎一下子就灵醒起来,摸摸枕下和身下的两支盒子炮,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秦虎只是这样微微的一动,紧贴着他睡觉的红儿也迷迷糊糊的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对上了秦虎那晶亮的眸子。 “咋了?”红儿小声问了一句。 秦虎在唇上竖起手指‘嘘’了一下,然后低低的在红儿耳边道:“好像是满囤刚刚回来,没啥事儿,你再睡吧。” 红儿缩在被里往秦虎身边挤了挤没再出声儿,过了片刻秦虎没听到什么响动,便又放松下来,就感觉红儿一只暖暖滑腻的小手伸到了自己被窝里,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接着就听红儿半迷糊半清醒的声音道:“虎子哥,晚晌儿只顾看你画的图样,忘了识字了。” “一会儿我起床时给你补上。” “俺想过了,那些衣裳难不住红儿,一会儿红儿还想跟着你学练兵。”没等秦虎开口,红儿就继续小声说了下去:“你都让樱子姐跟着你……跟着你学了,红儿不想离开你。” 这下秦虎听明白了红儿的小心思,原来这妮子还是个小小的‘心机妞儿’。从被里伸出手在红儿的脑门上点点道:“胡思乱想!” 看着红儿忸怩起来,便又接着说道:“樱子他们满脑子的报仇报仇,心里这道坎儿不知要多少血和人命才填的平,杀人杀的多了,心就冷了!再说当一个好兵哪儿有那么容易?吃多少苦不说,一个女人家把自己练的五大三粗的变成了男人婆,将来都嫁不出去的,红儿可不好做这样的女人。 红儿不愿离开我,我也想一直护着你,你先识字把我要的那些军服做好,将来我会教你护身打枪的本领,红儿一样不会少了巾帼侠女的豪气。” 秦虎连哄带劝的一番道理一下子就把小妮子的心思给熨平了,脸上媚笑着,带着娇腻的声儿道:“俺听虎子哥的。” 说着话胆子也大了,伸手掀开秦虎被窝的一角,探出些身子一只滑腻温软的胳膊就抱住了秦虎。这下可麻烦了,本来身强体健的秦虎早晨身体就有些阳亢的状况,刚才红儿小手伸进他被窝里,就让他吸气提臀了,现在红儿这一抱,秦虎只好起床了。 秦虎心说:“再这样下去,假媳妇也变真媳妇儿啦!”也别等天光放亮了,先借着‘尿遁’起身吧!轻轻搂了一下红儿的肩头小声说道:“丫头别闹,俺都让尿憋死了!快闭上眼,我要穿衣服。” 红儿羞的脸烫烫的,使劲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用手捂住嘴才没笑出声儿。等秦虎把衣服穿上,点亮马灯,小妮子却悄悄伸腿就钻到了秦虎被窝里。 拿出一张白纸,秦虎问着红儿:“你要学哪几个字?” “嗯,虎子哥你就写‘虎子哥和红儿是一家子’……” …… 天蒙蒙亮的时候,秦虎和小黑在清冷的晨风里已经开始了训练,小黑学的努力,秦虎教的认真,当两人练的浑身发热时,老蔫、柱子还有十几个弟兄们陆续来到了身边,尤其是老蔫更是连看带比划的异常用心,秦虎知道老蔫可能是学过功夫的,也不管他,先看看小黑把前面几式练的有了几分样子,才回头对老蔫道:“蔫哥,咱们练点儿别的?” 老蔫嘿嘿笑着道:“虎子兄弟,你说练点儿啥?” 秦虎指指在一旁专注练习的小黑道:“这孩子年龄小,身子骨也弱些,他先打打根基。这些弟兄们以前没练过功夫,再练这个就有些不对路,咱练练战场上能快速见效果的东西。” “哦,有这样的好把式?” “有!你叫弟兄们排成一列,我来演示一下一招制敌的手段。” 秦虎把前世特战队里徒手格斗训练的十三式亮了出来,每演习一式就拉着老蔫详细给十几个弟兄做几遍示范,这老蔫还真是不简单,秦虎简单一说,他就迅速掌握了要领,跟秦虎行成了相当默契的配合,带着弟兄们就练了起来。 “一…二…三…四…”秦虎喊着号令,然后逐个矫正十几个弟兄动作。眼下秦虎只是想让这些人涨涨见识,也不管他们的基本素质够不够,韧带拉不拉的开,先要他们练起来再说。 这些训练对老蔫和十几个弟兄来说即新奇又震惊,原来干架的本事还能速成的?秦虎又把这些实战对抗的手法讲解的详尽透彻,碰上这样的好师傅大家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嘿…哈…嘿…哈…地喊着,练的十分卖力。 十几个人齐声吼叫,立刻就震动了整个营地,三位当家的起来了,樱子起来了,几十个弟兄也陆续爬出了暖和的被窝,把小溪边这一小片空地围了个满满当当,这下小山谷里又热闹了。 郑文斗盯着大家练着,嘴里却对身旁的郑贵堂道:“二哥,俺是实在舍不得这小子走啊!这要是他在咱这儿能住上个仨月半年的,嘿……” “嗯,两天时间就能把弟兄们的心气儿给涨成这个样儿,真是好手段好本事!咱们比不了啊。 虎子私下里帮咱是一码事,可要是真刀真枪地跟奉军干上了就是另一码子事,他家里还有奉军里当官的,这小子跟奉军关系也实在是不浅,奉天还有买卖和一大家子,他究竟是个啥主意不好说呀!昨晚咱们不是商量了?他帮了咱将来咱们再帮他,可咱们眼巴儿前不能太难为他,这仗咱得自己打!” “这样吧二哥,反正也是要说的,一会儿先让老蔫儿给他透点儿信儿,看他怎么说,咱晚上再拿主意?” 大当家点点头道:“就这样吧,老斗你一会儿带人先把买的粮食弄回来,晚饭时俺跟他说说。” 两位当家的在前面商量着,后面不远处三当家老奎正在给樱子交待昨晚发生的情况,听完老奎的说道,樱子气的直瞪眼道:“奎叔,那小子昨晚才答应了教俺的,这就要走,这老天爷咋这么欺负人?”说着就要上前去跟大当家说话,却被老奎给拉住了。 那边训练的老蔫一直催着秦虎往下教,他学会了却不管别人,看看石柱和十几个弟兄跟的都有些吃力,练了后面忘了前头,秦虎就对老蔫道:“太快了弟兄们也消化不了,着急吃不得热豆腐,你也别太急了。” 老蔫还没说话,石柱先插话道:“虎子兄弟,俺们几个笨些,你先教蔫哥一个,然后再让蔫儿哥教俺们就成,这样你也能省些力气。” 秦虎一听就觉察到可能还真是有了新情况,便道:“那也好,柱子你带着十几个弟兄把前面这五式反复练熟,我和老蔫往下赶。” 两人放下大队,单独练成了一对儿,秦虎演示一遍先把老蔫当靶子,反过来再让老蔫拿自己反复练,果然就快了不少。在秦虎看来这老蔫的功夫底子不如大午扎实,练这个实战技巧却比大午更合适,这跟他在战场拼命的经历肯定是有关系的,一个多钟点儿后,两人同起同落像是同一支队伍里的战友,十三式徒手格斗的要领和技巧老蔫基本就掌握了。 这时候大家早就歇了下来,小黑也去厨房忙活自己的事情了,秦虎把十几个弟兄喊到身边坐下,然后开始介绍一下这些本领的全貌,以便于将来他们更快的进步。 “弟兄们,刚才咱们练的这些一招制敌的手段是战场上搏杀保命的本事,小时候没练过功夫的也可以练的成,可你们一定要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这个苦啊!我知道你们急着想把这些都学会,那你们就小看了这些本领,学好用好这样的本领不是那么容易的,刚才的空手格斗只是一小部分,下面还有刺刀对刺刀,空手对刺刀,还有专门为练好这些本领要进行的力量、耐力、速度和灵活性训练,只有这些都达到优秀的水平,你们才能成为一个人见人怕的好兵。” 十几个弟兄群中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老蔫站了起来道:“虎子你只管教,俺们就只管学,这命都快没了,谁还怕个苦!俺刚才跟你学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又好学又好用没有一丁点花架子,你就教弟兄们些最有用的,其他的等有了大时间咱再慢慢学。” 秦虎听老蔫这一说,就清楚自己很快就可能下山,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先痛快地答应道:“好,那咱中午吃了饭先练练拼刺刀。老蔫一会儿跟我去学换药,柱子带着弟兄们去弄十根木枪来,用布把木枪裹上,枪头我让红儿用皮子和旧衣服包好,下午咱们好好练练。” 第37章 实战演训 听说下午要练刺刀见红的本事,午饭时一众弟兄也没消停,七推八选地挑出了十个人,老蔫儿、石柱、满囤都在里面,此刻秦虎带着十个人正检查那些用布条包裹起来的木枪,吃完了饭的人们陆续都像看大戏似的找好了地方。樱子拉着红儿坐在了里圈,两位当家的都站在了外圈,就连方奎也被抬了出来,只等着这场大戏开锣了。 秦虎的开局并没有满足大家看戏的趣味,相反却非常沉闷,一排十个人成战斗序列立定,秦虎先示范了几次立正抬枪,抬枪立正的标准动作,然后开始一遍遍地在纠正着十个家伙预备出枪的站姿,他一边做分解动作,一边给十个弟兄在叨咕着动作口诀:“微侧身,小出步,压顶送,一般高。柱子,注意手脚要同时到位,膝盖微屈,对对对,自然点儿;老钟,两臂不可开张,眼睛盯住敌人…” 可半个钟点一过,总是这一个姿势反反复复的练,除了老蔫和柱子已经体会了要领,还在反复琢磨外,满囤和其他几人早已经泄了气,围观的几十号弟兄也‘嗡嗡嗡’地交头接耳扯起了闲篇儿。秦虎最看不得自己带的兵懒散无知、自以为是的蠢样,现在满囤几个虽然还不是他的兵,可他们吊儿郎当的态度已经勾起了秦虎的怒火,又指导了一下石柱的动作,秦虎收枪回到了队列前,枪托砰地杵在地上,阴沉着脸大声喝道:“全体都有,收枪!立正,稍息。” 秦虎冷眼扫过十个家伙高声说道:“我知道,每支队伍里总有一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蠢货,他们自己觉得比别人聪明,平时该流汗吃苦时偷奸耍滑,到了关键时候掉链子、打蹩脚,轻则受伤送命,重则连累弟兄,这样的家伙就是害群之马。 我还知道,我这样说你们,你们中有些人不服,觉得自己扛枪打仗好些年,上过战场,见过流血死人了,听到枪响也早就不尿裤子了,现在这些鸡毛蒜皮的本事练个差不多就成了。可你们谁要这样想,下一个送命的没准儿就是你了。我就只信一个理儿,平时多流汗,打仗少流血,精益求精,苦中求活! 说了这么多道理,不比划一下,你们想来是不信也不服啊?好!现在这里就算是战场了,我就是你们生死的仇敌,谁先来?” 随着秦虎最后的吼声,转瞬间,场中气氛风云突变,面对秦虎冰冷的眼神儿,高大威猛的气势,十个人还是微微楞了一下,竟没人敢先跨出去。 场边围着的百十号弟兄也突然静了下来,一股子肃杀憋闷的气氛开始蔓延…… 最边上的老蔫儿动了,半耷拉着脑袋,眯缝着眼睛,手上拎着木枪,脚跟也没离开地面儿,踢里…踏拉不情不愿地向秦虎走了过去。 堪堪走到了拼刺的圈内,猛然间含胸拔背眼内精光一闪,口中并不发声,手脚齐动摆枪就刺。 同时动手的还有秦虎,老蔫踢里踏拉地走出队列时,秦虎只是微微侧身,偏头瞧着,可当老蔫进了拼刺的距离,秦虎就已经全身做好了战斗准备。两人几乎同时凶狠地抬枪出手,‘砰’的一声闷响,秦虎拨开了老蔫的木枪,一攻一守刹那间让所有看着的人心中一紧。 老蔫显然是做好了突袭的思想准备,刺向秦虎腹部的第一枪被秦虎一击压下后,连续两个进步突刺,先是刺向秦虎的右胸,接着再刺秦虎的肚子。 秦虎先是后退半步躲开了老蔫的第二枪,看看老蔫连续跟进刺出第三枪,秦虎偷偷笑了:“你小子突然袭击还没完没了了,想跟我斗心眼儿,你也得有这个实力才成。” 看看老蔫第三枪刺出,力气稍稍用老的那一刻,突然向左前横跨半步,堪堪躲开了老蔫第三枪,高吼一声‘杀!’,抬枪就刺向老蔫的咽喉,秦虎的反击即巧妙又凶悍,加上身高臂长,木枪疾风般就到了老蔫身前。 老蔫本想着打秦虎个冷不防,趁秦虎手忙脚乱的当口再找机会,可没想到第三枪刚发力出去,秦虎的反击就到了,急忙斜横木枪向上一划,脚步忙向左侧移动。秦虎这一枪本来就是骗枪,虽然欺负老蔫个子不高,可也没想一下就能把他击倒,没等老蔫拦住自己这第一下,撤枪就刺向了老蔫的肚子。 老蔫正要向左移动身体,秦虎的枪刺向了小腹,急忙缩腹后撤,脚下立时就乱了,手上急着横枪一划想把秦虎拦在圈外。 ‘砰’的一声,老蔫的木枪被秦虎硬硬地磕到了边上,只听秦虎再声大吼:‘杀!’ ‘噗通’一下,老蔫胸部中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石柱拎枪就扑了上来,看来除去老蔫,对面的这九个人中只有柱子想到了老蔫可能快速落败,并做好了冲上去的准备。秦虎大喊一声:“来的好!”一阵风就迎了过去。 这次秦虎没等石柱出手,一个跃刺就到了石柱身前,石柱抬枪拨挡,迅速后退守住了门户。石柱性子沉稳,憨直中带着智慧,他明白不是秦虎对手,不求有功,只求拖延中多学些东西,这一点让看明白他战术的秦虎很是欣赏。 要是平时,秦虎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可是眼下不行,秦虎要利用这个机会震慑人心,在这支队伍里树起威望,此刻他要速战速决,还要赢的漂亮。 秦虎先是对着石柱右胸一个骗刺,趁石柱摆枪拨挡的时刻,迅疾撤枪反压,沿着石柱的木枪秦虎就突刺进去,枪去的又急又快,石柱来不及后撤就在秦虎的‘杀’声中,被一枪刺中肩窝倒了下去。 老蔫是两个回合,石柱也就是一个照面,两人眨眼功夫就出了局。秦虎杀气盈空,对着满囤和其他几个怒目高喝:“一起上!” 秦虎可不管满囤几个是否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端着木枪就冲了过去,犹如虎入羊群拼命地撕咬起来,当先两个转瞬之间就被秦虎刺到在地,剩下的满囤、钟义几人轰然慌乱之间才开始了迎战。 周围正看大戏的百十号弟兄被秦虎的疯狂一激,呼啦啦都站了起来,高处看热闹的方奎挥舞着那只没伤的胳膊嘶哑着喉咙喊着:“围住他!围住他!” 红儿知道秦虎厉害,可也是第一次见到秦虎拼杀时的凶狠,紧张的两手死死攥着衣襟下摆,小脸儿上没了血色。樱子握着拳头半举在胸前,嘴里张开想喊些什么,却一点儿声也没有发出来。 秦虎迅速冲向钟义,这小子慌乱中对着秦虎刺来一枪,秦虎暴力一拨,他枪没攥稳前手就松了,这小子反应却是不慢,顺手把木枪向秦虎甩了过去,合臂就扑向秦虎,想抱住秦虎为满囤他们争取机会。秦虎不及挥枪,身形一矮躲过飞来的木枪,接着就是一个肩头靠打把这小子撞飞了出去。 此刻满囤五个终于稳住了阵型,五个人在秦虎对面站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形,满囤正好居于正中。秦虎一对五丝毫不落下风,还在努力进攻,他先攻自己最左边对着的家伙,然后迅疾撤枪回身刺向最右边的那个,再回撤挡开满囤偷袭的一枪。 这样的进攻一连来了三次,连场外瞧着的弟兄都看明白了,秦虎这是担心被包围,故意攻两头把人往中间赶,于是周围人群中喊声四起。 “围住他!” “围住他!” “围住他!” 当秦虎第五次把指向最左侧的刺杀回撤转向时,秦虎最左侧这个家伙终于跨步从队列里冲了出来,他判断秦虎的节奏是转身攻向另一侧,自己正好利用满囤的牵制杀到秦虎侧后。可秦虎却一直在等着两侧的这俩家伙,看他俩谁先脱离队列? 这次他没有刺向自己的右侧,而是猛地转了回来,一枪疾出正中这家伙左肋,迅猛回枪拨挡开左侧第二个家伙跟着刺来的一枪,趁着他们又失一人,阵脚慌乱之际,秦虎连续进击,把现在最左侧这家伙逼得连连退向身后的满囤,秦虎抓住机会,一个箭步就疾蹿到了四人的身背后。 本来是满囤几个想绕到秦虎身后,现在倒是秦虎先蹿到了他们背后,四人赶紧跟着转身,可几人刚划拉着木枪调过身子,秦虎反身又突然对着刚刚那个家伙杀了回去,匆忙间别说这小子来不及拨挡,身边的满囤也干看着没来及救援,这家伙就又被秦虎捅在了地上。眨眼的功夫,秦虎调动对手放倒了两个,双方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满囤他们只剩下了三个。 四周围观的弟兄中间一阵的哀嚎,红儿两个巴掌却拍在了一起,激动和骄傲中瞥眼看看周边的人们,终于没有拍出声响儿。 秦虎这个时候正像饿狼般盯住了最左边的满囤,满囤感觉着自己的头皮麻酥酥的,头发好像都竖了起来,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他这一退,秦虎再去盯着另外两个心虚的家伙一退,三人便肩头抵着肩头围成了一圈,倒是被秦虎一人绕着给围上了仨。 “唉!” 方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完蛋完蛋!吓也给吓死了!还拼啥?” 这老奎刚刚叨咕完,就听场中秦虎对着满囤一声大吼:“杀!” 秦虎喊是喊了,枪头也猛地下压,但后把未动,木枪含势却未刺出。满囤惊的下意识拨挡,立刻明白上了秦虎的当,急忙想后撤却被其他两个弟兄肩头顶着,这刹那间秦虎借着时间差,枪就刺到了满囤胸前。满囤几乎是自然反应向下一滑,‘咕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这一枪是躲过去了,可旁边两个肩顶肩的家伙一下失去了半壁支撑,脚下一个趔趄又被地上的满囤一绊立即是人仰马翻,接着就被秦虎每人补上了一枪。 满囤也不要地上的木枪了,翻身就跑,秦虎拎着木枪一边在后边赶,一边大喝道:“满囤,你个怂蛋!把枪拾起来,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倒下也要像条汉子。” 秦虎对着一大帮人这一喊,可不仅是在打满囤的脸,这分明就是在立威了,周围一众百十号弟兄此刻一个个垂头丧气,鸦雀无声。 满囤这时候已经跑到了人堆儿里,他知道这回丢了大人,想着找回场子,回头对秦虎叫道:“俺拼不过你,不跟你比这个,俺要跟你比打枪。” “好!你说比啥就比啥。”秦虎爽声大笑释掉了满身悍戾之气,随手把木枪扔给了刚刚跑过来的小黑。 小黑看着秦虎,满眼冒着小星星,又侧头瞧瞧走过来的老蔫儿,还是悄悄对秦虎道:“满囤哥枪打的可好了!” 老蔫儿走到小黑的身后,探手摸着小黑的脑瓜揉搓着:“你个小白眼狼,有了师傅扔了弟兄。” “蔫儿哥,师傅和咱们是一家的。” 小黑紧张地解释着,老蔫儿却嘿嘿笑着对秦虎说道:“小黑说的不差,满囤的枪法不要说这里的百十号弟兄,就是咱们老三营的人马都在这儿,也就他哥满仓能压他一头。这小子十来岁就跟他哥摸枪打猎,枪法绝对是没得说,虎子兄弟你要想赢他,得把压箱底的本事亮出来才成。” 秦虎瞧着周围聚过来的人们,轻松地搂着小黑的肩头,像是嘱咐小黑,又像对着大家道:“这打枪跟拼刺是一个理儿,悟性高低只占上一成两成,想练出个样子全靠日积月累下苦功夫,还得大把的子弹供着,我倒要看看满囤这小子有多大道行?” 看着一脸兴奋的红儿,秦虎笑着说道:“红儿,去屋里把我的背包拿来。” 红儿带着兴奋劲儿一溜小跑的去了,这边一帮弟兄也跑去了山谷的对面,在一颗大树上用细麻绳吊上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小黑搬着一张原木的桌子摆在了这边,看来大家以前练枪就是这个样子了。 老蔫看看木桌后举着步枪瞄准的满囤道:“当家的说了,打三枪过过瘾就行了。”说完拍拍满囤的肩头跟石柱、樱子站在了旁边。 满囤回头对正微笑着瞧着他的秦虎道:“俺打右边那三个,左边的三个归你。” 秦虎点点头没言语,仔细观察着踞枪而立的满囤,也许是刚刚的拼刺打击了满囤的情绪,这家伙举枪放下,再举枪再放下,犹犹豫豫地始终没扣动扳机。 老蔫又上前小声地嘱咐着什么,秦虎知道这小子情绪不对,压力山大呀! 于是慢悠悠地开了腔儿:“满囤,你先去旁边走走,等心情稳定了再打,我去布置一下。”说完拎起给小黑要来的柴刀,向着靶子那边走去。 从木桌到吊着的石块大致有五六十米,秦虎从地上捡起一截鸡蛋粗细的树枝,用柴刀砍成一尺来长的几段,又在大树左侧的山石上前前后后、歪七扭八地插上了两组六根。一边往回来,一边若有所思的掂量着手里的柴刀,终于还是在一个伐过的树桩边停下了脚步,抬头盯着射击的位置左右观察了一瞬,把柴刀‘咚’地一下竖着砍进了木桩,再次抬头瞧瞧对面,这才缓缓走了回来。 山风轻拂过每个人的面庞,谷地里静的只剩下小溪流水的声响,满囤释放了一下紧张,枪还是响了。 ‘嘡…嘡…嘡……’枪响石碎,四周弟兄们憋足的那口气,终于还是通过震天的欢嚎爆发了出来。 虽然在秦虎看来,满囤这小子基本功还是弱些,射击也没练到顶层,可确实也攒下了些本事。 不过这会儿满囤脸上可不敢有些许的傲娇,背上步枪悄悄地站在了老蔫身旁,只是眼睛紧紧在盯着秦虎的一举一动。 秦虎静静地打开背包,把那支在清河城用过的盒子炮拎了出来,他也不管周边如何的喧嚣,检查一下枪械,信步向前单手侧举抬臂就射。 ‘砰…砰…砰……’秦虎人走到了木桌前,树左垂吊的三块石头也眨眼间被击飞,没等周边的一众弟兄们回过味儿来,秦虎左手挥起,猛然掀飞了木桌,人如苍猿展臂,借着木桌掩护躬身向左疾蹿了出去,就好像对面有敌人还击一样。 ‘砰砰砰’连续三枪,前滚翻蹲身踞枪‘砰’地又是一枪,接着一口气就是横滚回滚,卧姿踞枪‘砰砰’两枪,枪响靶飞,六根木棍刹那间没了踪影。 秦虎击飞了六枝木棒,已闪身蹿到了一块大石后面,身体伏石双手踞枪,排空气息微微凝神,‘砰’地一声,完成了最后的一枪。 第38章 决心难下 “嗡嗡嗡” “嗡嗡嗡” “嗡嗡嗡” 四下里几十号人一下子就乱成了蛤蟆坑,满囤那三枪虽然不错,可那是在训练场上完成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秦虎的几枪那是真正按战斗水平演示的,一口气在运动中完成的,虽然大家没看懂最后那一枪,但前面那九枪还是把大伙给吓到了。四周围除了一片的交头接耳声,只有红儿、小黑在拼命地拍着巴掌。 秦虎拎着驳壳枪来到小黑身前,郑重中带着温暖的笑意:“小黑,你认了我这师傅,头磕了俺却没给你礼物,现在这支盒子炮送给你,别怕苦好好练。”说完又探头过去故意压低了语调:“有多大劲儿都使出来,我保证你一年学成现在满囤的样子。” 小黑双手把盒子炮紧紧搂在胸前,眼里闪着泪花,只是在用力点着头。 老蔫靠过来,大手揉搓着小黑的脑袋:“臭小子,你他娘的走狗屎运了!”然后嘿嘿地对着秦虎笑道:“虎子兄弟,真的一年就成?” 秦虎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用心教,小黑要下死功夫,就差这个了。”说着把手里剩下的子弹拍在了老蔫手里。 回身又对着心怀忐忑的满囤笑着道:“满囤,你枪打的不错,有天分也有潜力,咱枪也比过了,我也送你件礼物。”说着往靶场方向指了指:“那把柴刀你去捡回来,那个送你。” 刚被秦虎震的晕乎乎的满囤撒丫子就跑了过去,一旁的石柱也跟着跑了过去,片刻功夫儿只见满囤双手捧着那把柴刀楞柯柯地在往回走,石柱一边看着满囤手里的柴刀,手还在后脑勺上抓挠着。 呼啦一下,周围的弟兄就都围了上去,樱子扒拉开一众弟兄挤了进去,一眼之下不仅吸了口凉气,只见一颗撞扁的弹头深深地嵌在刀刃上。 秦虎这一枪其实是冒着失手的风险打的,前世里狙击50米刀刃是一项必考科目,可那是什么枪啊?现在为了震慑这帮家伙,收了他们的心,秦虎仔细核对距离角度后,在40米左右还是靠着感觉冒险出了手,幸好结果还是完美的。 樱子拽着满囤胳膊走了过来,到了秦虎面前瞪着眼睛道:“虎子兄弟,俺求你个事儿,你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你能教小黑就能教满囤,教满囤总比小黑省气力。”刚才秦虎跟小黑、老蔫儿的对话,站在就近的樱子是一个字都没落下。 秦虎心中气的好笑,有你这样瞪着眼睛求人的?可脸上还是笑着点了头。 看秦虎点头同意了,樱子一双迷人的凤目弯成了月牙,笑着一扯满囤:“你说呀?” “俺跟你学,你说咋练就咋练,俺能吃苦。”满囤这回是真服了。 “好!满囤你知道我为啥跟你比枪?” “刚才俺练拼刺时没用心。” “你知道就好。咱们老祖宗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满囤你给自己立个目标,如果你只是想着在一营一团弟兄里称得上条汉子,那你现在这手枪法就够了。可你要想做个纵横天下的好兵,就还有很多苦要吃!” 就在满囤和身边一众弟兄咂摸秦虎那句‘纵横天下’时,秦虎伸手把满囤身上的步枪抓在了手上,把满囤落在地上的三个弹壳捡了起来交给老蔫,接着一个立姿踞枪瞄准了前方的大树:“老蔫儿,把弹壳给我立在枪管上。” 弹壳被老蔫儿颤微微的立在了枪管上,那一刻秦虎、步枪、弹壳几乎是融铸成了一体,一炷香的时间里,除了山风吹动秦虎的衣襟,整个身架纹丝不动…… 这边儿秦虎把所有弟兄都粘了那里,稍稍高处满怀心事的仨当家的有点绷不住了,三当家老奎大手拍着脑袋出了声:“他娘的奉军要是现在打过来就好了!这小子想走都走不成了。” 大当家的跟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俺也是舍不得啊!要是他真能在咱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的,咱们这队伍可就有盼头了,可现下要真刀真枪地跟奉军干起来,你们哥俩觉得他能不管不顾地来帮咱?” “三哥,你平时主意最多,你赶紧着想个法子啊?”老奎瞧着秦虎那一身本事,心里是真着急了。 “老奎,这小子精的厉害!不给他说奉军的动静儿怕是不成。要想交下这样的能人得以心换心,二哥仁厚的法子儿才最稳妥,他要顾虑家里不点头,咱就该高高兴兴地送他下山,将来不管咱有多少弟兄躲过了这一劫,也能有个帮手。不过……” 二当家的郑文斗慢吞吞地边想边说,大当家郑贵堂也着急了:“不过啥?老斗你就说吧。” “二哥,老四,俺寻思着这小子倒真有可能帮咱过了这一关,至少可以给咱拿个好主意。” 一句话把哥俩说的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问道:“啥?” “今天这小子才算是亮了压箱底的本事!瞧他这意思,确实是想找帮手拉队伍…… 再从头想想,咱们在路上遇上他,是咱捡到了宝贝不假,可现在俺觉得他该是在路上就打上了咱这支队伍的主意。 带着那么俊的小媳妇儿跟上胡子,这可有多冒失?看来他心里拉队伍这事儿还是挺着急的。 他去本溪自己花钱给咱买了药,还给咱买回来一堆吃喝,后来又给咱大洋,说是让咱给他试药,其实这是给咱投下了本钱。 他一个人去日本人开的医院里偷,还狠辣地解决掉个小日本子,他就不担心将来咱这里走漏了风声给他惹上大麻烦?这小子为了拉队伍是敢冒大风险的。 后来给老奎你们几个治伤,跟咱们说的带兵的道道儿,给弟兄们提气讲故事,今天把真本事也亮出来了,你瞧他训满囤那劲头,这是真心想教弟兄们! 这下子就算他打咱这支队伍的主意咱也没得选了,非要仰仗这小子不可…… 他做这些事情,咱能瞧的明白,他想找帮手、拉队伍是真的!如果咱让官军给灭了,他不就白忙活了?” “那咱还等啥?” “老奎你先别急,咱们得先拿个分寸,俺和二哥不放心他说的那些张家老的、少的跟日本人的事儿,事情实在太大!他说的条条都在理儿,咱也不敢信。他越是本事大,俺和二哥越不敢跟他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咱跟他张家的队伍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除非他先帮着把咱的心病给除了,为了拉自己的队伍敢跟奉军干仗,那才是自己人……” 郑贵堂手指敲着脑门道:“老斗说的不错,他要顾及家里不愿跟奉军做对,咱就当他是个不错的援手,帮着参谋个主意就成!这人情,咱以后想办法再还。” 没等到晚饭的时候,三位当家的就把跟弟兄们玩儿嗨了的秦虎叫了回去,四个人扎进了三婶儿和樱子那间屋里。老蔫儿向石柱使了个眼色,这小子就跟了过去又当起了门神。 秦虎拿出茶叶,弄了壶茶,托着四只大碗就跟了进去,没等秦虎上炕坐下,大当家的郑贵堂就开了腔儿:“虎子,有个要紧的事儿跟你商量商量,想让你帮着拿个主意。” 秦虎嘻嘻笑着,一边给三位当家的倒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二叔,奉军那帮瘪犊子找上门了?” 三位当家的先是一愣,接着都笑了,大当家的郑贵堂用手虚点着秦虎道:“就知道瞒不住你这头小老虎!这回咱安奉线上闹的动静儿有点大。” 秦虎嘿嘿笑笑:“二叔,奉军没啥大出息,你先让我喝口水。”说完端起大碗咕咚咚先喝了一气才接着道:“啥情况?” 本来还严肃的有点犹豫的场合,秦虎两句话就让三位当家的轻松了下来。 二当家郑文斗道:“昨天上午拿着你给的那一百多大洋,带着柱子、满囤本想着去三道河村赶个集,给弟兄们买几双鞋穿,可俺几个刚到村边,就遇上了奉军,看样子是一连兵,本来三道河这里也常有奉军过的,可他们这次却驻扎在了村里,这事儿一年来还是头一回,俺就怕他们过会儿设卡子盘查,就匆忙带着柱子往回赶,让满囤一个人骑马去草河掌那边瞧瞧,路上俺和石柱收了些陈粮也没往回拉,就急忙赶了回来。 满囤到草河掌没发现啥异常情况,又一路往南去了草河城那边,晚晌打间的时候,满囤看到了从草河口那边来了五十多号奉军,还赶着大队的马车,像是在给草河城对面的永清沟官军大营送粮食给养。平时那里就驻扎了一连奉军,看样子也像要增兵,满囤没耽搁就连夜赶了回来。” 秦虎起身从自己背包里翻出地图铺上,郑文斗也没啥避讳了,指指点点地开始详细介绍周边官军的态势。 这支队伍现处的营地离安奉线并不算远,西边是安奉铁路,沿线本溪、桥头、南坟、下马塘都有奉军的驻地或警察公安队的人马,真要调兵追剿过来,还是很快捷的;南边草河城对面的永清沟有座营盘,平常驻扎着奉军一个连的兵马,而且可以得到安奉线上草河口方向的快速增援;东边草河掌是的大村屯,是个交通要地,也常有奉军军警临时驻扎,从草河掌向南到草河城是草河上游沿线,从草河掌村向北到三道河上游虽是山地丘陵却也有乡路通达;北面是由西向东流淌的三道河,在桥头镇汇入了细河,三道河沿岸这条路是奉军进山搜索常走的路线…… 秦虎找到北面的三道河村和南面的草河城都用铅笔画上了圈圈,点点头道:“一北一南都增兵,倒是像冲着咱们这块来的。”接着又指指东边的草河掌,“还要安排人去这儿盯着,南北增了兵,西边是安奉铁路,如果真是猜到了咱们藏身的地方,东面草河掌这扇门怎么关是这一仗的关键! 二叔,三叔,奎叔你们看,草河掌离北边的三道河沿线和南边的草河城差不多的距离,它东面是连片的群山壑岭,奉军要搜索咱这一片儿,必须在这里先把草河这条线切断才行。这条线不封锁,放咱们随便去草河东面的关门山地区,奉军的进剿就是做做样子,最大的意图可能还是干扰咱筹粮,过了十五就要进入秋收了,咱们如果筹集不到过冬的粮食,这个冬天还是很难过的!” 大当家的郑贵堂盯着地图道:“没错!这个咱们考虑到了,咱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缺粮少弹。打没法儿打,百十号弟兄还有不到五百发子弹!要是逃吧,浪飞起来没个落脚的地儿,又没法带着足够的粮食,这关外的‘大烟泡’一起,总要找个暖和的地方避上一避,不然弟兄们怕是……” 听了郑贵堂的担心,秦虎眼瞅着房梁边思索边嘀咕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奉军的精锐也没啥可怕的,更别说这些杂牌儿的省防军了。他想打的时候咱不一定跟他打,他不想打的时候咱也不一定放过他,不过咱得做些必要的准备。” 秦虎话声儿不大,三位当家对视一眼,都不禁露出兴奋的光芒,二当家郑文斗跟道:“虎子,你上过讲武堂,这如何用兵的事情你得跟俺哥仨细细地讲讲。” “三叔,我的想法有这样几条…… 第一个,不管奉军对咱是围困还是进剿,草河掌这儿都要进驻兵马封锁到草河城这一线,现在奉军在没有封门前就增加了南北兵力,说明指挥的官儿是蠢蛋,这样打草惊蛇会一无所获。咱又不是拉家带口的大队人马,百十个人往哪儿一钻,他奉军都难找。 第二个,奉军进剿的兵力如果太多,整团整营地压上来,我们就得暂时离开这里去东边转转,东边这一片比咱这里大多了,回旋的余地就更大,先牵着奉军转圈圈儿,咱再找机会揍他几下狠的!这种情况可能是最坏了,时间怕是要拖到冬天,我们得先把过冬的衣裳准备好,弹药也要想想办法。 第三个,如果奉军进剿的兵不多,或者来的比较分散,我们可以利用有利地形打打伏击,吃掉他一部分,这样既能补充些弹药给养,又能挫败他们的围剿。 第四个,如果他们只是围着咱们不走,再联合一些附近的村落的乡兵炮手干扰咱打粮,咱们就虚虚实实地调动奉军追剿,从运动中找机会收拾他们。 总的来说,咱现在要做的是侦查、搞弹药、为运动战中过冬做准备。今天是八月初十,看来奉军要是布置好,估摸着要过了中秋节了,咱抓抓紧能做不少事儿。” 秦虎的几条刚说完,老奎直肠子张口就问道:“虎子,听你这话是想跟咱一起收拾这帮瘪犊子?” 秦虎对着方奎嘿嘿笑着道:“怎么?你不欢迎?” 方奎咧着大嘴就笑开了花儿,巴掌一拍炕桌疼的他直咬牙:“俺老奎求都求不来的事儿,谁敢说不欢迎俺先把他收拾了。” 大当家跟着笑道:“是啊是啊,只是虎子你奉天家里咋办?” “二叔,只要咱这里的弟兄们不乱说,我奉天家里不会有事儿的!” 大当家郑贵堂喝了口水继续问道:“虎子,这个你放心,咱这里的弟兄知道你底细的就老蔫儿、樱子、满囤、石柱和俺几个当家的,你为咱们做了这么多,弟兄们死都不会害你的。只是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把打仗闹着玩儿吗?你得跟俺老哥仨好好说道说道,要不俺就是舍不得也要撵你走。” 秦虎知道自己这身份与奉军渊源甚深,要想留下来跟奉军开兵见仗,怎么也要跟三位当家的有个合理的交待,一边沉思着一边手上就要把地图先给收起来,这下方奎忍不住了,大手一把就按在地图上:“你倒是说啊!” 第39章 思想武装 “奎叔,二叔、三叔,我在想啊,你们找到仇家报仇雪恨的事情要抓紧了!两三年的时间,你们要是办不成,等小日本子对关外一动手,奉天军哗啦啦散了架,你们还上哪儿找线索去?奉军的那些官儿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了,跑的哪儿都是,你们报仇的事情备不住就要黄了!” 秦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想让他们相信自己的道理,就要让他们跟自己一样有只争朝夕的紧迫感,大家一起着急,才能绑到一块堆去。 果然秦虎雷人的信息把仨老兵惊着了,郑文斗先是半信半疑的问道:“虎子,小日本子真能对关外几十万奉军动手?” “三叔,你们从关内到关外时间不长,又钻山沟干了胡子,外面的局势你们怕是糊涂的。皇姑屯那一声炸响,这奉天城里就风雨飘摇了。日本人扶植了张作霖多年,现在又为啥要对他下黑手?他们根本不怕奉天军那三二十万人马,他们怕的是张大帅这个奉军的主心骨。 现在日本人还在厚着脸皮在忽悠奉天城里的那位少帅,可少帅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必然不听他们的,那日本人对关外动手就是等个时机的问题了,最长也不会超过三年。 我要给俺哥报仇,不能两手攥空拳地等着小日本子来,我一个被炸傻了的小兵,去求少帅也没人听,我也没工夫儿再跟着奉天这帮窝囊废熬个一官半职了,只能自己另起炉灶了。” “你咋不早说这个?”方奎瞪着眼珠子埋怨起来。 “我说过了,是你们心里有事儿,眼下又有不少的难处,这大局势方面,还顾不上往深里琢磨!” 郑贵堂这个大当家性情还是沉稳的,听着秦虎解释,思考一瞬直接就摊开来问了,“虎子,俺好像是听明白了,你是急着要拉起自己的队伍才从家里跑出来的?你帮了俺们,咱帮你也是应该的,可咱们跟奉军有深仇大恨,你家里端的是奉天张家的饭碗,你那些叔叔们咋想的?” “在奉天的时候,我和叔叔们把这些事情都讲透了,奉天张家的饭碗也端不长了!小日本子一旦对关外下手,全家老小除了能打的,全都得撤进关内去,家里也在私下里准备这些事情。另外奉军里面也试过了,我们家里这些小兵小官的,是很难从奉军里拉起自己的人马的,出来找帮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那你先帮着俺们把奉军这帮兔崽子料理了!报了大哥和弟兄们的仇恨,俺老奎跟着你去干小日本子。他娘的,小日本子凭啥来抢咱中国人的地盘啊?” 三位当家人瞪眼瞅着秦虎,这下秦虎十分郑重的点着头,巴掌就伸到了三个当家的眼前。啪啪啪,四张大手拍在了一起,哈哈哈的大笑声中,屋里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虎子,他日本人在关外占了那么多好地方,再要抢东三省,几十万奉天军吃饭的地盘没了,咋就不能拼命呢?” 大事定了下来,可疑问还是要问的,郑贵堂还是疑惑地问了出来。 “这些事情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以后咱们慢慢讲,简单来说,一来是日本人的军队远比咱中国的队伍强大,真跟小日本子拼起来损失必大,让奉天城里当家主事的心里含糊;二来奉军高层大员里心不齐,想打的、想谈的乱哄哄一片,想做官的,想搂钱的,就是没几个想护着咱中国老百姓的,多数当官的想的都是自己,这样的队伍数着人不少,碰上硬茬子,打个哗啦啦不奇怪。” “对,他们就是一群王八蛋,只知道祸害自己人。”方奎提起奉军的官儿就咬牙切齿的。 “是啊,咱中国人里多了这些祸害也是被小日本子欺上门的原因之一,咱能除一个算一个吧……” 石柱院外高声喊了句:“当家的,开饭了!” 三婶带着红儿、樱子端着饭菜进了院子,几个人此刻一身轻松,乐呵呵地起身吃饭,秦虎接过三婶手里的菜盆道:“三婶儿,一起吃吧?” 这三婶显然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客气地笑道:“你们爷们儿先吃,俺一会儿带着红儿、樱子去厨房吃。” 秦虎瞧瞧三叔,再看看三婶儿,跟几位当家的商量道:“三叔,我想着趁眼下的空隙回奉天一趟,快去快回,把弟兄们过冬的棉衣棉鞋备齐了,如果能搞些弹药回来就更好,顺便把红儿送回家,就安排三婶跟红儿一起去奉天养上一冬?我觉得这样好些。” 三婶急着就要拒绝,这时大当家的郑贵堂却也说道:“文斗,桂兰,俺觉得行。弟妹应该好好养一养身体,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虎子,给你奉天家里会不会添麻烦?”眼下的形势要开兵见仗了,郑文斗也没了更好的选择。 “奉天那里我四个叔叔家,红儿爹娘和舅舅,还有几个好兄弟的家,几大家子人可热闹了。家里吃住不差,钱也不缺,多双筷子的事儿。等咱们真的安顿下来,三婶也养好了身子,再接回来就是了,再说还有红儿陪着,我看挺好的。”虎子是真心想把三婶安置回奉天歇歇,不能拉家带口地去作战,这是秦虎的根本意图。 三位当家的显然也明白秦虎的心思,郑文斗点点头道:“好!虎子,我陪你走趟奉天。咱可先说好了,要是真给家里添了麻烦的话,俺两口子瞧瞧大夫,拿几服药就回。” “嗯,就这样吧,你们明天一早就走。虎子,文斗你们可利落着点儿,这里弟兄们还等你们回来做事呢?”大当家郑贵堂一句话拍了板。 红儿听说要回奉天了,立时就高兴了,可一听大当家的说虎子哥还要回来,就拉拉秦虎的袖子,踮起脚尖在秦虎耳边道:“俺想跟着你。” “不成!红儿这次你有大事儿要做,一会儿吃完饭,你跟樱子要把弟兄们穿衣穿鞋的尺码先量了,回了奉天,一个你要照顾好三婶儿,还有我会给你家里一笔钱,你们要把生产衣服、鞋帽的厂子办起来,不能总想跟我跑着玩儿,你以后得帮我做事儿了。” 秦虎这还是第一次认真拒绝小妮子的请求,红儿撅着嘴不敢再说了。 刚才三个当家的明白了秦虎的目的,此刻再听秦虎说办服装厂已经不再吃惊了,倒是刚进来的樱子吓了一跳,急着插话道:“那俺干点儿啥?” 大当家郑贵堂笑看着樱子:“你帮着照顾伤号,哪儿也别跑。” 秦虎本想着把这个长腿大妞也打发到奉天去,听大当家的发了话,也就不吱声了。 樱子拉着有点儿不愿离开的红儿跟着三婶走了,郑文斗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二哥,俺和虎子明天要走,咱现在就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了。虎子,你还有些啥想法?” “主要是加强警戒和侦查,先摸清了奉军的动作,咱才好想对策,还有就是咱营地这里也要做好撤走的准备。” 大当家郑贵堂琢磨一下道:“那就让老蔫儿带着张富、钟义去草河口到桥头一线盯着奉军,然后在南坟接应虎子和老斗从西边回来,避一避北边的奉军;老奎你和伤号、樱子先搬去洞子,把营地里的东西能搬的也转移过去,把道兴换回来,让道兴和满囤去草河城、草河掌到三道河沿岸这一线走走。柱子跟着去奉天,俺带着卢成和旺财布置四面的警戒。” 说完又跟秦虎解释道:“咱营地西北十来里地儿还有一处又窄又深的洞子,地势凶险很是隐蔽,进山的猎人都很少走到那里,去年这个时候,那个洞子算是救了弟兄们,咱老三营剩下了115个弟兄虽然住不下,可咱们白天晚上换着值岗睡觉,在那里挤挤总算是有个休息的地儿,现在那里还有十来个弟兄守着。 另外咱营地东、西两面都有一大段的山路不好走,拉着马都不容易过来,大车就更走不得了,咱们找隐蔽处建了哨所,平时也有弟兄值守,等冬天大雪封山时再撤回来。北面、南面都有山里的道路转过来,离咱这里已经不是太远了,咱们在道路尽头的山林附近也各有个院子,开了几片菜地,每处也安排了几个弟兄,卢成和刘旺财两个老兵在两头守着,咱平时进出的车马就放在那里,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也能安排弟兄们过去几个猫个冬。” 秦虎点点头,觉得大当家的安排的已很周全,想了想又补充道:“满囤他们的线路南北两头儿都扩一下,要在北面的三道河村和南面的草河口和老蔫儿他们碰上头,两面交换一下侦查的情况更好。还有,二叔别在乎花钱打探消息,我会从奉天带钱回来。” 老奎拍着大腿哈哈地笑着,“你小子可真他娘的有钱!咱算是遇上财神爷啦。” 大家哄然笑着端起大碗吃了起来,饭食虽然粗糙,可秦虎和几个当家的吃的都很香甜…… …… 石柱蹲在门坎儿上吃完了,进屋帮几位当家的拾掇碗筷,进屋一瞧,秦虎拿着铅笔伏在炕桌上正画着地图,一边画一边对几位当家讲道:“二叔、三叔你们问东洋小日本为啥这么厉害,那得先说说他的师傅,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国家,西洋那头的英国……” 石柱快手快脚地端着碗筷出去了,片刻功夫,老蔫儿拎着开水,满囤端着一笸箩野果,后面跟着柱子溜进了屋,看看当家的没往外撵的意思,三个小子蹑手蹑脚地拉了条长凳坐了下来。 秦虎把一副简单画好的世界地图钉在墙上,回头跟几位当家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英国在的地方……这里……叫作欧洲,英国是个四面大海的岛国,跟小日本一样的地势,地盘儿还没小日本子大,比咱关外的奉天省和热河加起来差不多大,人口只比咱关外多上个三成,跟咱全中国比,也就只有咱的一成。” 说完用铅笔在英伦三岛处画了个圈圈,就接着说道:“你们可别看他小,他可是现如今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在全世界抢下来的地盘儿最多最大,人家有个外号就叫‘日不落’帝国。啥叫‘日不落’?以后我再跟你们说,你们现在知道它大就行了,咱先接着往下说…… 英国的强大跟大航海和工业化这两件事儿是分不开的,大航海这事儿又跟咱中国人的老祖宗有关联,咱们先从咱老祖宗的厉害处说起。一千多年前,咱中国还是唐朝的时候,那时候咱中国人做了件大事儿,咱开辟了一条通往西方几万里外的商道,咱中国的好东西就通过这条商道,多次转卖到了西边几万里的欧洲。这些欧洲人看见咱的丝绸、茶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们从来就没见识过这么漂亮的东西,都以为咱中国人生活在天堂里,这条商路就叫做‘丝绸之路’。 又过了几百年,他们那里终于有人沿着这条路来到了咱中国,回去后还把咱中国人过的日子写成了书,欧洲人一下子就炸了,他们那时候跟咱中国人比可是穷的厉害,就都想来东方跟咱做买卖。可这时候路上乱了,这条几万里的商路中间的国家在不断的打仗,能卖到欧洲的货很少很少,而且这一丁点儿的好东西还被欧洲最厉害的一群大老爷给控制了,这下摸不到货的那些家伙就急了,悬出重赏给行船的人,告诉他们哪个能从海路航行到中国,把那里的好东西买回来,谁就能挣大钱、做大官。 咱中国有句俗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们看欧洲这些小国,多数都靠着大海,他们对大海、对行船熟得很。可你们不清楚这大海的厉害,他要是刮起风来,巨浪连着天高,什么船也得翻,多少人都得死啊!还有啊,船到了大海里四面都是海,没着没落的,根本就分不清个东南西北,起了风,起了雾,迷了路,那海水又喝不的,没吃没喝也是个死。 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欧洲这些航海造船的可是下了功夫,造的船越来越大,航行的越来越远。这造船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那是很高明的学问啊!通过大航海这件事儿,欧洲人积累了不少有用的学问,还找到了好多大片大片的只有土人的陆地,这下欧洲人一下赚大了。开始的时候,欧洲的航海技术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这些小国厉害,后来英国就超过了他们,成为了海上的霸主。 欧洲大航海的年代,咱中国已经到了大明朝。不是咱中国人笨,也不是咱中国人怕大海,早在欧洲大航海之前,咱的三宝公公就带着庞大的船队七次去过西洋那边,如果再往西去,没准儿就会碰上那些拼命想来咱中国的家伙。可后来大明朝的那些官嫌出海造船太费钱了,就一把火把造船的图纸给烧了,后来咱中国人再也没有从海上跑那么远! 过去咱中国人除了敬重读书做官的,对做买卖挣钱这事儿实在是看的扁了,这航海的事情一丢,就等于蒙着头睡起了大觉,可人家玩了命地学着、干着想到咱中国来,这就为咱后来吃西洋人的亏留下了祸根。 到了大清朝的乾隆年间,英国人研究出来蒸汽机,这下就不得了了!巨大的海船不用挂帆也能跑的很快了,慢慢地利用机器干活儿的事儿就越来越多,到处都建成了用机器干活的工厂,这个就是工业化。炼铁炼钢厉害了,纺纱织布厉害了,造枪炮也厉害了,再后来火车也有了,飞机也上了天…… 你们也许还不清楚这工业化有多可怕?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咱就说纺纱织布,咱们大清手工织布,最好的人手一天也只能出一匹土布,一尺多宽,两丈长,可人家的织布厂里,一个人照看几台机器,一天就能产出三四十丈洋布;纺纱就差的更远,咱一个人一天纺上十两八两的就不少了,可机器纺纱一个人一天能产八九百两。咱要是一家一户地纺纱织布,这一匹布出来,先纺纱、再织布得六七天,可工厂里机器生产就没这个限制,那布是哗哗地跟流水一样就生产出来。你们想想,这洋布本钱比土布就少了很多很多,它要是价格比咱便宜着卖,咱自己织的布还能卖出去吗?” 秦虎说到这里停了停,喝口水等等屋里几位当家的把刚讲的东西消化消化。 老奎先开口问道:“这样他英国洋鬼子不就要把全世界的钱都给挣回家了?” 郑文斗跟着问道:“他们西洋鬼子也好,东洋鬼子也罢,就没一个好东西!虎子,他们不只是要跟咱做买卖这么简单吧?” 大当家的也插话道:“虎子,你斗叔他爹和几个叔伯都是义和团的拳众,跟洋鬼子开过仗的,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后,家里的人和你斗叔他爹就再也没回来,这事儿跟你讲的这些都关联的吧?” 秦虎没想到三叔家里还有这事儿,便点点头道:“二叔三叔,一会儿咱讲到义和团时再细说。” “那咱不跟他英国人做生意不成吗?”老蔫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好!老蔫儿你用脑子了,三叔说的也不差,奎叔却高看了他英国人,咱慢慢往下说。”秦虎拍着大腿给了老蔫儿一个赞,然后接着讲了下去。 “英国佬不是个好东西!开始他们只是想把生产的那么多东西卖出去,这样他就挣了不少,英国也越来越富,越来越强,这以后可就变了味儿。 英国人和那些西洋鬼子们可不像咱中国人讲仁义,咱老祖宗教咱中国人发达了要接济穷人,就是穷了也不能祸害别人;可西洋鬼子眼里就只有钱,富了还想更富,为了钱他们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仗着自己军舰凶猛、枪炮厉害,欺负别的国家没见识,也没抵抗能力,就开始连骗带抢了,有明白人敢反抗的、不愿跟他们做买卖的,就一路杀过去。 英国这一富起来,他那些邻居们也发现了机器生产的好处,也跟着干工业化,这些西洋鬼子都是不算大的国家,慢慢就形成了分工合作,这样整个西方国家就大大的领先了别的地方。他们看见英国人抢来了好东西,也跟在英国人后面去骗去抢,这些西洋鬼子们就这样开始了在全世界的行骗行抢,这个就是殖民战争。 啥是殖民战争?简单点儿说,就是用其他国家的血肉来喂养西方这些抢掠者。跟他们做生意的就被他们坑,不跟他做生意的他就抢。金银财宝他抢,矿石煤炭他抢,木材土地他抢,连人他都抢去当奴隶干活儿。然后又把机器生产出来的东西强卖给你,这样别的国家越来越穷,而这些西洋鬼子们就富得流油了。他们有了钱又建了好多学校,继续研究制造更好的东西,这样下去,这些西方的洋鬼子们就永远把那些被他们抢掠的国家踩在了脚底下。 他们把离着他们近的那些国家都抢遍了,就慢慢往东抢过来,这些欧洲洋鬼子经过了几百年的努力,终于在商船后面,英国人开着军舰,带着洋枪洋炮到了咱中国的家门口……” “砰”的一下,老奎的拳头就砸在炕桌上:“这帮狗娘养的!这不就是洋胡子吗?” 大当家手握空拳,手背轻磕着脑门儿:“明白了!明白了!” “啥胡子?啥明白了?”两人话音未落,樱子拉着红儿一挑门帘走了进来,眯着一双凤目把屋里的人扫了一遍。 老奎赶紧道:“快快快,找地儿坐下,虎子正跟咱讲西洋、东洋呢。” 这下樱子不高兴了:“奎叔,你们可真行?你们几个当家的倒是偷偷听上了,把弟兄们都晾在外面。俺还以为你们当家的在商量事情呢?怪不得老蔫儿、满囤溜进来就没了动静儿。” 樱子几句数落把几个当家的也给弄了个面面相觑,都一起看向了秦虎。 秦虎算是领教过了樱子爽直的性子,低声跟大当家道:“要不咱出去讲下面的……” 第40章 教官先生 秦虎清楚这个时代中国社会的底层有太多太多的人在为活着挣扎,可他却低估了底层百姓对能填充他们精神世界的那些东西的渴望。当秦虎被大当家乐呵呵地拉到小溪旁时,弟兄们已经点起了几堆篝火,几十号人围成了一个大圈,一张张的脸上都带着热切的期盼。 “弟兄们,你们钻了这野山沟,没了听说书看大戏的乐子,憋得挠墙了吧?”在火光映照下,秦虎轻松地开起了弟兄们的玩笑。 “哈哈哈……”百十号弟兄中间一时爆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秦虎的话头一转,却变得有些严肃了:“弟兄们远离了人间烟火,不会只是憋的难受,在荒蛮的地方久了,慢慢性子都是要变的。 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有一种艰难的训练,叫做野外生存训练,孤身一个人扔进深山老林里,与野兽毛虫为伍,十天半月的不见人烟,缺吃少喝,寂寞难捱,活得像个野人!那时候我就一时一刻的数着、盼着赶紧回队伍,做梦都是去吃、去喝、去看大戏,要是能撇见个人影子,那眼神儿里都是冒绿光的。 你们现在虽然是百十号弟兄聚在一起,可在山里憋的时间太长了,有没有变得脾气暴躁的弟兄啊?有没有变得呆呆傻傻的?这就是心里有了病了。 “嗡嗡嗡……”刚刚还欢笑的人群中立时起了一阵混乱,虽然是一帮弟兄躲进深山里,可这一年来,艰苦跋涉,吃穿困难,心情憋闷,这些人是有深深体会的,每到夜晚,烦躁的情绪有时候比饿肚子还让人难受!就算有心里的仇恨牵着,很多人心里也明白,要是再没啥变化,估摸着离散伙就不远了。 人群里一个白净的家伙站起来道:“先生,俺叫张富,这几天弟兄们很是佩服先生的本事,这心烦的病先生也有法子?” 又一个高颧骨小眼睛的弟兄接着喊道:“张富,这小先生不就是药吗?昨天晚上给咱们讲的《楚汉争霸》你也听了,跟咱以前听的书那是真不一样,俺咂摸了半宿才睡,睡得比死狗还安稳,就怕以后听不着了……” “钟义说的不错!”大当家起身挥挥手接过了话头,等大家安静下来继续喊道:“俺们几个当家的商量了,想把小先生留下给弟兄们做教官,弟兄们觉得好不好?” “好啊!好啊!”人群里轰然的叫好声,巴掌声疯狂地就响成了一片。 秦虎笑着等大家安静下来,高声说道:“当家的盛情,弟兄们欢喜,我就留下给大家做个伴儿。不过我可不是治病的药,最多我就算是个药引子。” 弟兄们中间又是一阵的哄笑,只听秦虎接着说道:“治疗心病最好的药是啥?是打胜仗!不管什么样的队伍,只要不断的能打胜仗,队伍士气高涨,就啥心病也没了。可是没仗打怎么办?吃了败仗怎么办?咋样才能打胜仗?我觉得就是两个法子,一个是坚持严格的训练,只要你还有力气,就要让自己动起来,让自己不停地涨本事,这胜仗就越来越近了。 还有一个就是识字读书长见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你能读书看报了,你的心就跟外面的世界连在了一起,不管人在哪里,都能沉下心来做正确的事,那样就没有什么深山沟沟能憋得住你了。 训练和读书就是内外兼修,就是文武全才,弟兄们把这样的本事学上身,就能冲出大山,往小里说,可以扩大队伍扩大地盘儿,往大里讲,就可以纵横驰骋、争锋天下!我们是扛枪的男儿汉、大丈夫,能做成翻天覆地的事情,不亦快哉!” 秦虎的话点亮了人心中的希望,不仅周遭的这些兵听傻了,让几位当家的也是心潮翻涌,这小子不仅要带着弟兄们训练,听他这意思,还要教弟兄们读书识字! 识字读书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不管什么年代?不管家里多么贫穷?读书都是所有中国人最神圣的追求,几千年传承,早就把‘文化’这个字眼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骨头里。 秦虎既然来了,就绝不会放任这些人蜕变成胡子,他要把他们变回兵,变成自己满意的兵,这支队伍就是自己成军的本钱!思想阵地必须先占住,下来他会拿出所有的本事,把这些人连皮带骨地消化掉。 四周围一片叽叽喳喳的话语,一下还没法儿消停,连樱子也在跟几位当家的在交头接耳。于是秦虎提高了几度调门:“弟兄们,这个练兵打仗,读书识字的事情来日方长,咱以后慢慢把它做起来。我既然答应了当家的来做这个教官,今天,我要先给大家讲第一课,这一课跟所有的弟兄都有关,那就是为啥咱中国老百姓这么穷?” 秦虎的话音一出,就像一道命令,四周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有噼噼剥剥燃烧树枝的声响,伴着秦虎的话语在空旷的山野间传了开去…… “……西洋人经过大航海和工业化,搞出了军舰,搞出了洋枪洋炮,他们由西向东,抢掠了几乎世界上所有能到的地方,可到了咱中国一瞧,这里跟他们以前抢掠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咱中国不仅地方大过他们很多,人更是多的吓人,咱中国人比他们所有西洋鬼子的国家加起来,人都要多!咱中国人一辈辈儿传下来的好东西晃瞎了他们的狗眼,好些东西他们都不知道是咋做出来的? 他们先是跟咱大清朝做起了买卖,一船船白花花的银子拉了来,装上咱的瓷器、丝绸、茶叶运走,咱们虽然不会他们弄出来的那些机器、枪炮、军舰,也不会用机器生产、织布,可咱中国人多啊!咱能生产出来的东西那也是多的没法儿数的,这样的买卖一做下去,他们没挣到咱中国人的钱,倒是咱把他们从全世界抢来的、骗来的银子都给挣了来。 咱中国人历朝历代虽然只重视读书做官的,看不起生意人,可咱做买卖的本事一点儿也不比那些以经商为本的洋人差! 英国人抢掠全世界可好多年了,肚子里攒下了一肚子的坏水,这正经的买卖他亏了,就开始向咱中国贩卖鸦片,这烟土弟兄们都知道的,看看现在咱中国人被大烟祸祸到了什么样子?这都是当年英国鬼子造的孽。 大清朝当官的也不傻,鸦片的买卖绝对是不能做的,于是就派人去南方禁烟,把洋鬼子的鸦片都给烧了,这下英国人真急眼了,开来了军舰和大清朝就开了战,这就是鸦片战争。 弟兄们,咱一定要把八十多年前的这一仗刻在骨头上,正是从大清朝的这次失败,才开始了咱中国人后来苦难的日子。 英国人开着军舰,拿着洋枪枪炮来了,却只凑了不到两万人,堵着大清朝的港口就打了起来。大清朝廷这些八旗兵、绿营兵早就变成了吃喝玩乐的老爷兵,吓唬汉人老百姓还可以,真打起仗来已经不成了,两下一交手这大清就吃了大亏,英国人那边死伤了五百多,大清朝就死伤了两万多,这下大清朝廷怕了! 英国人虽然占了优势,可不过就一万多人,还在海上,那时咱大清朝可是有四亿多人口呀!他英国人就是一个对咱两万多人啊!弟兄们,咱们每人撒泡尿也能淹死他,大清朝廷吃了亏就另想办法呗,为啥就怕了? 弟兄们你们想想,大清是满人的天下,他满人才有多少?他们嘴里喊着‘满汉一家’,其实他们心里不是那么想的,他们怕满人的八旗兵和汉旗的绿营兵拼完了,咱全中国的汉人把他们满人推下去,他们的江山社稷、荣华富贵不就没了? 结果大清朝廷为了他们少数满清贵族的私利,就把全中国的老百姓给害了。这些大清的官老爷们觉得宁可便宜了远道来的英国强盗,也不能让天下的汉人翻过身来,他们就跟英国鬼子签订了停战条约,鸦片的生意不禁了,还割地赔钱了事。大清朝廷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们,以为这样事情就完了,可这才是咱全中国老百姓噩梦的开始啊! 这《南京条约》一签,一下就让洋鬼子看穿了大清朝这些官老爷是什么德行,所有的洋鬼子慢慢都跟了来,法国人、美国人、俄国老毛子,德国人、最后东洋小鬼子也跟饿狼一样跟了来。这些家伙们在咱中国身上割肉的割肉,吸血的吸血,再加上满清的老爷们还想着要过好日子,这一道道的盘剥、赔款就都落在老百姓的头上……” 红儿悄悄倒了碗水给秦虎端了过来,秦虎喝口水停了一会儿,等着大家能琢磨一下。 “咱老百姓咋就不反了他?” “对啊,把这害人的朝廷给翻了。” 人群里不由的就是一阵阵的愤恨喧腾。 等大家吵嚷声小些,秦虎接着往下说:“老百姓能认清这些道理也是慢慢才做到的,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日子过得艰难就开始了反抗,鸦片战争过了十年以后,先是太平天国闹了起来,就是满清朝廷说的长毛子,他们一起事便是天下震动,很快就席卷了江南十八省,还攻下了南京城。 可后来这些人还是败了,为啥已经把满清朝廷打的都快塌架了,后来却败了呢?这里面的道理,我给大家说说。 一个是打下南京后,这些人的心变了,占领的地盘大了,手底下人多了,那些带头的也想着当官做老爷了,也想着在南京过过皇帝瘾了,他们忘了当初为啥造反了?他们只是觉着换掉了满清的那些官就达到了目的,实在是错的离谱啊! 第二个,这些太平天国的人是跟着西洋人一样信上帝的,教给老百姓的是天国里的事情,咱中国的老百姓是不认这个理儿的,信老天也过不上像样的日子,老百姓是不愿意跟着他们打天下的。 这第三个就是洋鬼子帮了大清朝廷的忙,眼看大清朝要完蛋了,他们是要枪给枪,要炮给炮,还借给大清朝廷大笔的银钱,这些洋鬼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满清朝廷这帮狗才,实在舍不得他们死啊! 太平天国给满清朝廷灭了,洋鬼子就更得了势,当初借给大清的那些钱就逼着还,一时还不上就割地、开埠,再加上出卖采矿权、修路权,反正是怎么方便洋鬼子吸咱中国人的血怎么来。 捯气儿的满清的朝廷被欺负的狠了,也想着法儿地摆脱洋鬼子的控制,先是学着西洋人造洋枪洋炮,买军舰,建工厂,修铁路,这就是洋务运动了,还建了北洋水师,可三十多年前,甲午一战让小日本子给毁了个干干净净,洋务运动也灰飞烟灭了。 这些洋鬼子们是不许满清朝廷强大起来的,更不愿咱中国人站起来做人!这下又是割地赔款给日本鬼子,一下子就是四万万两白银,咱关外的小日本字就是那时候来的。 这接下来,北方的老百姓就又闹了起来,这就是席卷北方的义和团了。日子过得困苦,再常常受洋人欺负,老百姓就最容易抱团儿,老百姓大道理不懂,可洋人在咱中国横行霸道他们最是清楚,义和团一起,杀了不少的洋人和教民,有该死的也有不该死的,一下就搅乱了整个华北地区,尤其是弟兄们的家乡直隶、山东两省,闹的最是厉害。 从表面上看是老百姓和洋人传教发生了矛盾,实际根子上还是洋鬼子吸咱中国人的血,还要咱中国人跟着他们信上帝而造成的反抗。 义和团越闹越大,满清朝廷寻思着这备不住是个跟洋人讨价还价的机会,就一边笼络着拳众,一边拿拳众去跟洋人说事儿,想着让那些洋鬼子给已经撑不下去的满清朝廷缓口气;可满清那些狗屁的官儿早让洋鬼子看了个底儿掉,这些洋鬼子直接纠集起八国的人马就杀向了北京城,赶跑了慈禧老佛爷,直接把刀往满清朝廷脖子上一架,本来早就该完蛋的大清朝立马就跪了,回头就把义和团众给卖了,帮着八国联军把义和团众杀了个人头滚滚,却可惜了那些一心想着‘扶清灭洋’爷们儿啊……” 看着眼前三位当家的已经是泪水长流,秦虎便停了下来,清清嗓子道:“弟兄们,咱的课今天先讲到这儿,后面民国的事情咱下一堂课再讲。这一课讲完了,我还要给弟兄们留下一道题目,大家要一起商量讨论,我不会轻易告诉你们答案,因为你们想通了这个问题就找到了对付西洋鬼子的办法,这个问题是:这些西洋鬼子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德国人和老毛子最大的弱点是啥? 以后我还会跟大家单独说说东洋的小日本儿,讲讲他们是如何起家的?他们跟英国人、美国人想的不一样,这个咱以后细说……” …… 大当家郑贵堂看秦虎的课停了,大手随意忽拉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来对着一圈弟兄们,激动的语调里夹着微微的颤音:“弟兄们,你们的好运气来了!我这个老兵头儿扛枪吃粮十九年,走过没数的地方,跟过没数的长官,可从来就没人能把这天下间的道理讲到俺心里去过,有些道理咱老哥儿几个琢磨好些年也没虎子这些话讲的明白。 咱们虎子教官那是有真本事的,还有好大的学问,他愿意教你们,你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跟着学,过几年儿,弟兄们当中说不准就真能有出息的?现在全体起立,给教官敬礼。” 忽拉拉地篝火辉映下,百十号弟兄在号令中向秦虎行起了军礼,虽然不很整齐却也充满了郑重。秦虎脚边立定‘啪’的双脚脚跟一碰,就回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并手额眉目光左右巡视,松拔岳峙的身姿,山风吹动襟袖,虽然身着便装,可还是让每个人都领略了那其中的庄严与肃穆。 樱子自自然然地跟着一众弟兄们举手行礼,可旁边颇受感染的红儿和小黑,一边儿眼里冒着小星星在学着秦虎,一边儿却弄了个手忙脚乱…… 秦虎的讲课暂时让三位当家的放下了对奉军的担心,营地里欢快地忙活了好一阵子,樱子、红儿把弟兄们穿衣穿鞋的尺码登记分类,老蔫儿、满囤在秦虎的指导下,再把受伤的几位弟兄和三当家方奎的伤口又换上了新药,而听说要跟着师傅去奉天的小黑彻底撒开了欢儿。 第41章 野人道兴 天光还未放亮,隔壁屋里樱子和三婶已经忙着起身收拾了,红儿头歪在秦虎肩上,虽然还未睁眼,显然已经醒了。 可当秦虎几个一番拾掇出门一瞧,却是吃了一惊,山坡下,昨晚围着篝火讲课的地方,营地里那些弟兄们正安安静静地排排站在那儿,看来是要给秦虎送行的。 秦虎信步来到队伍跟前,看看背着小包袱的小黑,目光一个一个的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庞:“弟兄们,我和郑当家的进趟城,把大家过冬的棉衣棉鞋准备一下,你们这么大阵仗儿,是不是不想我回来了?” 一句话把大家说的哄然大笑,身后几位当家的这时也走了下来,老蔫儿、满囤、石柱都跟在后面,大当家郑贵堂笑道:“钟义,张富,肯定是你俩小子花花肠子,一点小事让你们说成满营风雨,虎子跟二当家下山办事儿,把家里事情安排一下就回。现在大家都齐了正好,现在把任务给你们都一起安排了。” …… 从营地往西这一段山路其实根本就没有路,翻沟越岭不说,秋天的野草长的贼快,昨天才砍出条小路,一天的功夫就没了踪迹。因为带着两个女人,秦虎和郑文斗一行走的颇为艰难,石柱在前面柴刀开路,郑当家和小黑扶着三婶蹒跚而行,秦虎拉着红儿跟在了后面。三婶虽然小脚不便,可也勉力坚持,两个小时以后,六人停在一道高高的陡坡下休息,郑文斗吩咐柱子、小黑照顾好三婶和红儿,拉着秦虎从旁侧一面险峻的草坡向上攀去。快到坡顶的时候,上面刷拉一响,一条大绳抛了下来,只听上面洪亮的声音喊道:“三叔,带着婶子怎么还走这边儿?” 郑文斗抓住大绳,一边快速向上一边回道:“咱们陈家堡这一遭,没打着狐狸还惹了一身骚,奉军南北两面驻上了部队,看意思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回特意从你这儿过的,嘱咐你一声儿。” 看看轻松跟上来的秦虎,郑当家指指山上的汉子介绍道:“郑道兴,本家的侄儿,是个老兵,这阵子一直守在西山这边,你还没见过。 这个是虎子……” “当家的,昨天傍黑儿,黑子拿着把盒子炮跑来跟俺谝活了好一阵儿,还说拜了大本事的师傅,是这位虎子兄弟吧?”这个郑道兴没等郑当家的说完就搭了腔儿,两眼上下打量着秦虎,心说这小子白白净净的像个学生,看上去挺英武,可也太年轻了。 秦虎也正盯着郑道兴在瞧,这家伙身上一套蓝布夹袄,灰布裤子都没了原色儿,满身的泥土气息和草稞子,脚上用布条算是把开了嘴的靸鞋绑在了脚上,肩上披着一件老狼皮大袄,袖子上油脂麻花的一片光亮。脸上一脸连鬓胡须占了多半张脸,头发都擀毡成了一绺一绺的,只是一双大眼闪着精光。这家伙体量颇为雄壮,也就略略比自己矮了一点儿,说他像个猎人还不如说是个野人。 郑当家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郑道兴的问话,秦虎刚要开腔儿,这家伙扑棱棱的大手重重地就落在了秦虎的肩头:“好兄弟,好本事,俺老道就喜欢有本事的。他娘的满囤这兔崽子跋扈惯了,要不是看他死了的大哥份上,俺早就教训这小子了,哪天咱哥儿俩比划比划?” 秦虎心中好笑,这家伙拿满囤说事儿,关键的还是最后那句。肩头上重重受得这几下子,秦虎那一刻就像挑起了百儿八十斤的担子,这家伙力气可不小! 秦虎咧嘴一乐,轻松笑道:“道兴大哥是练家子?你这是把我当木桩子往地里揳呀?” 哈哈哈…哈哈哈…… 郑道兴扬头大笑:“俺瞧出来了,兄弟你是真有几下子,俺老道没练过把式,可打小俺就比别人劲儿大,虎子兄弟你别往心里去啊。” 秦虎抬头远眺,开口转换了话题:“这卡子选的不错,位置隐蔽,视野开阔。道兴大哥,这谷地往西是不是就有路了?” 郑当家接过了话头道:“不错,一会儿咱从左边翻过那段高坡,沿着沟底那条小溪叉子往西去,出了这道沟就有小路了,勉强能走车马,这条道儿离安奉线最近,也算最好走的,出了这道沟再有两个钟点估摸能到南坟。” 秦虎皱着眉头嘀咕道:“咱的营地还是离安奉线太近了些,要是精锐突袭的话,一个晚上咱就悬了!刚才道兴大哥说小黑晚饭前跑过来,可我给大家讲课时,他就在队伍里,最多一个半小时都能打来回了。这里两个小时到安奉线,还有小路可走,三叔,这边儿也不把稳啊!” 郑道兴大咧咧地跟道:“虎子兄弟,你可别小看黑子,那家伙在山里就是只猴子,大人都比不上他利落,俺留他吃饭,他说急着回去听书,肯定蹿着回去的。这道沟平常也就打猎下套的过来走走,很少有人过咱脚下这道岭,赶山的、采药的、打猎的一般都是往北面大冰沟去。奉军咱也干过,一个个他娘的懒得跟猪似的,让他们过来找路袭击咱,还真抬举他们了。” 秦虎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回头问郑当家道:“三叔,这里到那个藏兵洞有多远?” “七八里山路,可要翻过一道立陡立陡的坡,没人带着怕是找不到。” 秦虎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向前几步到了郑道兴值哨休息的窝棚里看看,这是个半地窨子式的窝铺,用石头垒成了个一米多深的地窖,里面铺着一堆干草,估摸能躺下三四个人,棚顶用木头树枝胡乱绑了几层,勉强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哨所吧!估摸着风急雨骤的天儿奉军不出来,这里也就没人值守了,秦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静静地在了一旁翻起了背包。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郑当家才嘱咐完了,秦虎溜达过去对郑道兴道:“道兴大哥,我去城里给弟兄们置办些过冬的东西,你需要些什么?我给你捎回来。” 郑道兴拍拍掉土渣儿的身上,哈哈地笑着:“穷的快光腚了,你最好把奉天城给搬来。” 说完上前两步,不管不顾地就给了秦虎一个熊抱,拍着秦虎的肩头小声又道:“好兄弟,俺还没听你说书呢,你能回来弟兄们就开心,哥哥啥也不缺,活得好着呢!刚才那是玩笑话,兄弟别当真。” 秦虎心中一酸,双臂一紧就把郑道兴从地上拔了起来,用力拍拍这汉子厚实的肩背:“我搬不回来奉天城,可我能让弟兄们有个像样儿的家。”把手里的望远镜拍在郑道兴手里,匆匆就下山去了。 出了那片谷地,路上轻松了不少,郑当家和秦虎落在了后面,一边走一边在跟秦虎聊着这支队伍,话语中满满的自豪:“咱们这老三营,走遍天下也没人敢说咱的兵孬。俺们大哥,哦,就是樱子他爹,在国民军里大家都叫他韩铁胆儿,老奎猛、道兴疯,老三营里全知道,就是可惜了满囤他哥满仓,那可是带兵的好材料,大哥在的时候最看好的就是满仓,可惜爷儿俩一起没了。 卢成和旺财两个也是老兵,就是受伤的次数多了些,身子骨弱了些,等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俩。接下来就数老蔫儿了,老蔫儿那脑瓜子是全营里最好使的,人还稳重,比满仓还有主意,就是话少,弟兄们有时候都弄不清他在想啥。 再往下就是满囤、柱子、钟义、张富……” 几天来,秦虎对这支队伍充满了期望,对山上那个疯爽的郑道兴,虽然只是初识,一种老战友般的情义已油然而生,下山时在背包里翻了翻,把那副望远镜留给了这条汉子,听郑当家磨叨完了,默默地把这些话语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自从谷地里出来,秦虎耳朵里听着郑文斗磨叨,眼里始终在观察小路两侧的山林地势,一直往西走到了四岔沟村的时候,一行终于在一个三四十户的小村里雇到了马车,有了赶车的外人,大家话都少了,坐在车尾的秦虎拿出纸笔,把一路上经过的地标和险要都画成图交给了郑当家,等回来以后要好好安排一下防务,道兴那道卡子要是能安排到四岔沟就更好,可是离营地太远了,遇到紧急情况通信就又成了问题,秦虎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 晌午刚过,秦虎带着几人坐火车回到了奉天城,一路溜达着往老奉天饭庄去,就要到家门口了,只听身后一阵摩托车嗡嗡嗡的响动儿,秦虎回头一瞧,只见小幺开着家里那辆摩托,后面坐着拐子,手里还拎着两个食盒回来了。一眼瞧见路边的秦虎,两人哇哇的喊着,车就停在了身前。 “老大,老大,你可是回来了!家里见天的念叨你。” 秦虎嘿嘿笑着逗着二人:“两位掌柜,这么拉风的摩托,咋不打上咱‘老奉天’的旗号?” 小幺嘴快,嘻嘻地上前道:“老大老大,你去咱饭庄里一瞧就知道了,哪儿还用的着旗号。这是张同禄叫的餐,海叔让俺俩给送卫队营的,这老官儿吃顺了嘴儿,霸王餐,连油钱都没给!” 秦虎哈哈一笑,拉过两人给郑文斗几人介绍了一番,柱子、黑子盯住了摩托,小幺、拐子却一起瞄向了秦虎身边的红儿。 红儿急着问道:“小幺大哥,俺爹娘可到了奉天?” “到了,到了,前几天就来了,早上还跟俺们吹红儿妹子呢。拐子拐子,你说红儿妹子是不是比齐婶儿夸的还水灵?” 红儿脸一红,躲在了秦虎身后。 拐子抬脚虚踢:“就你废话多!老大和三叔、三婶儿怕还没吃饭呢,俺头前安排着,你赶紧开车去火神庙胡同给妹子家里送个信儿,顺便再回卫队营给海叔说一声儿。” 小幺一溜烟地又开车跑了,秦虎和拐子带着大家就进了‘老奉天’,这下子连郑文斗的眼神儿都不够使了。 老奉天饭庄里挤得是满满当当,推杯换盏好不红火,一个个穿着利落的伙计托着上菜的木盘里外忙碌着,对着秦虎笑着喊声‘少掌柜回来了’就匆匆走过去,忙的没有停脚的工夫儿,前台的三泰忙着在为一个个客人结账,看到秦虎,那是一脸的灿烂,却连个说话的空儿都没有。 秦虎看着小地儿、侯明兴冲冲地赶了过来,就问道:“小地儿,楼上还有空着的雅间没有?” 小地儿无奈地摇摇头道:“老大,还是咱家小课堂里坐吧?我这就给安排吃喝去。” 秦虎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跟郑当家低语几句,随手拍拍侯明的肩头:“侯明,这是三叔三婶儿,这是柱子大哥,小黑,红儿姐姐,你带大家去小课堂吃饭,我跟三泰交待一下就过去。” 三泰忙完了手上的账目,三步两步就凑到了秦虎身前:“老大,俺就知道你这几天该回了,你要再走俺可得跟着,晚上你得好好说说老石梁,水根说道的不清不楚的,急死俺了!” 秦虎笑着点头答应了,还没开口,就见从楼梯上晃晃地下来几位食客,当前那位一身和服,嘴上整齐的八字胡,踢踏着木屐对着三泰大声道:“常桑,老奉天的味道大大滴好,明天…明天我们的雅间滴留下,朋友滴多多地来。” 三泰拱手又是一阵客套,又回台前结账了。秦虎不由的纳闷儿,自己才走了十来天,怎么连日本人都跑这儿吃喝了,心中一动就跟到了几个日本人身后,看他们结账出门,秦虎伸手就把三泰手里的纸票拿了过来,果然是正金银行的大洋票。 秦虎手指弹弹手里的票子问道:“三泰,咱店里这个钱多吗?这个比银元好用?” 三泰有些奇怪,不知为啥秦虎会问这个,便道:“这日本人的大洋票咱店里不多,这几天来了几波满铁附属区的日本人,才收了一些,这东西跟奉票一样,使着挺方便,城西和附属区,南市、北市这个用的多些。可咱中国人就喜欢白花花的大洋小洋,这些票子稍多些就去银行里换成大洋了。老大,这个你不喜欢?” 秦虎一听心中不由窃喜,没想到‘老奉天’还有这个‘洗钱’的功能,正好把自己从抚顺弄回来的大洋票给用了,想到这儿连忙摇摇头道:“没事儿,就先收着吧,我手里还有一点儿这个大洋票,一会儿你准备两百银元,咱们换着用用。” “老大,你打个条子就使呗,还换啥?” “不成,咱家里哪一笔钱都有用场,家里的规矩也得守着,我自己有钱用的,你按我说的办就是。”说完秦虎用下巴指指大厅里正扫地换桌布的三个半大小子问道:“店里雇新人了?” 三泰探头瞧瞧,哈哈一乐道:“拾来的,七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更小的黄毛丫头。这仨比侯明小不多,在前面帮忙,几个更小的都在后院帮婶子们干活儿呢。” “哦?快跟我说说。”秦虎一下子来了兴趣。 “咱老奉天一火,不只是来了附属区的日本人,连城南的一群要饭的小叫花子都盯上了咱这儿。每天晚晌没了客人的当口,几个小叫花子就来讨口吃的,还要帮着扫地洗碗,咱是不敢让他们弄脏了咱这店里,给了些吃食就给撵走了。谁知道第二天几个半大小子一个个洗的干干净净的又来了,衣裳虽然露着腚,可头发坑坑凹凹的剪的短了,手脚也很干净了。孙叔孙婶儿心一软就让他们进来了,第二天海叔还特意跑到城南的花子房去看,回来后就说关内可能又要闹饥荒了,现在正是大秋时节,可闯关东的人今年格外地多,上千里地儿,连病带饿的,没了家的孩子哪里免得了。 晚上这几个小家伙再来的时候就仔细问了问,都是些没爹没娘没了家的,流落在花子堆儿里就要学坏了,家里人一商量,就把他们给留下了。海叔的意思是说以后家里用人的地方多,自己家里使惯了的以后用着放心。” “好!”秦虎心里是深表赞同,轻拍桌案赞了一声。 三泰看看三个小家伙拾掇完了,便喊了一声道:“小中,小发,小白,过来过来,咱少掌柜刚回来,你们都来行个礼儿。” 三个半大小子在秦虎面前排排站定,抱拳深深一躬,三人身子虽然瘦弱,脸上却洗的干净,身上的新衣新鞋也平整利索。秦虎心中一暖,温言悦色说道:“咱老奉天是一大家子,以后这里也是你们的家,好好学,今后你们都会有出息的。” 看着三人眼含兴奋道了谢,秦虎笑着问:“三泰,他们名字是你起的?” 三泰嘻嘻哈哈地一阵坏笑道:“总比地瓜、狗蛋儿好听些,家里都说俺名字起的不错,就是连起来就就……” 秦虎一琢磨还真是这样,也跟着乐了:“行啊,晚上让他们都去上课,我再给改改,给他们每人起个大号。” 第42章 一大家子 一群女人就不能有共同的话题儿,一旦有了大家都感兴趣的题目,再大的院子也就没了安静的地方。秦虎在老奉天里略一耽搁的空儿,后面所有的女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叽叽喳喳地聚到了院子里,拉着红儿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着。秦虎匆匆进来,看海婶儿和燕子姐瞪眼就要对着自己嚷嚷,赶紧指指小课堂里等着开饭的客人,直接就溜了进去。 在郑当家身旁拉了把凳子刚坐下,三叔、三婶儿问询的眼神儿就递了过来,秦虎贴近郑文斗的耳边低声道:“那丫头没跟着爹娘一起来奉天,非要跟着我一路瞎跑,也是第一次来家里。” 三婶儿笑着打趣秦虎道:“怕是没成亲就偷着跟你跑了吧?不过你俩金童玉女的还真是般配。” “有眼力!”哈哈大笑的三叔一挑大拇指赞了一声,也不知是夸秦虎、红儿哪一个? 秦虎嘿嘿一笑也不解释,指了指墙上的黑板道:“咱家里晚上也是要上课的,三叔晚上来听听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 饭菜流水般送过来,外面燕子姐和海婶儿半拉半架地把刚刚赶过来的红儿娘拉到后院说话了,饥肠辘辘的六个人即刻就没了说话的兴趣,风卷残云地就大吃起来。 秦虎一边吃饭一边嘱咐着三婶儿和红儿:“三婶儿,来了家里就是一家人,以后你跟红儿一起住,要养好身子,千万别抢着干活儿。红儿你要照看好三婶儿,这个是重要任务。” 红儿嘴里咬着馒头,鼓鼓的腮帮儿使劲儿点着头。 一顿饭吃完,秦虎悄悄拎着背包回到自己的小书房,取出大洋票跟三泰换了两百银元,回到饭桌前把银元强塞给三婶儿道:“三叔三婶儿,一会儿我让三泰带着你们去看大夫,剩下的钱三婶你留在身边买点儿穿的用的,缺啥少啥地就跟红儿说。” 三婶看着这么多钱不知如何是好,红着眼圈儿正要推拒,三叔开腔道:“拿着吧!到了这儿一切都听虎子的。” …… 海叔早就回了家,看看有客人在一起吃饭,就回了后院,等三泰、侯明带着大家出去了,秦虎一个人便来到了后院。推开海叔的屋门,秦虎就笑了,四个叔叔都在,成大午也赶了过来,一群当家的正坐在屋里等着他呢。 没待秦虎开口,周聚海披头厉色地道:“你小子可真本事,一个人就闯老石梁,出了事儿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这以后可不能让你一个单独出去了!” 秦虎轻咳两声道:“海叔,你先别埋怨我,晚上我把上老石梁咋盘算的一五一十的交待一下。这次我出去收获可是不小!”接着长话短说地把通远堡巧遇郑当家一伙,现在来奉天采购、看病的事情简单交待了一下,只是奉军的动向秦虎没提。 大家听完都是一愣,李顺义急着就道:“这些人马原来可是东边道的山林警察队?” 瞧着秦虎点头确认了,李顺义接着就问:“他们可都是直隶那边的老家?” 秦虎再次点头,正要发问,李顺义紧跟着又问道:“队伍里可有个年轻俊俏的闺女?” “顺义叔,你知道这支队伍?” “那就对了。”李顺义瞧了一眼海叔又道:“没想到虎子你会遇到他们,以前听人说起过这事儿,还跟老海你提过……” 这下轮到秦虎着急了,赶紧追问道:“顺义叔,你别卖关子,听过些啥?快跟我说说。” “听人瞎扯也做不得准儿,说是东边道衙门里有啥大官看中了人家的闺女,设局儿把那个营给毁了。虎子你说说那些人现在起局儿建绺混成了啥样?” 秦虎脑海里闪过樱子凤目圆睁的样子,再想想队伍里的情况,心中已经对这消息有了几分确信,然后对海叔道:“这支队伍很不错!人虽然只剩下百十号,过得也很窘迫,可看上去还是有潜力的,好好练练一定都是好兵。” 海叔点点头沉声道:“看来奉天你是待不下了,虎子你都需要些啥?” 秦虎想想对海叔和葫芦叔道:“如果能搞些子弹最好,钱我手里还够用,我在家弄出来的那个消炎用的黄药水得带几瓶走。” 葫芦叔闷声道:“子弹你什么时候要?” “就这事儿麻烦,我在家不能多等,最多两天,后天就得走。”秦虎摇着头一脸的无奈。 “那就难办了!咱家里就几个人练枪,每天有个几十发就够,随用随取的也没攒下,再说咱家里用的还是你弄好的那两支日本步枪,子弹也没法使,盒子炮的子弹倒有百十发,你这么快就走,一下子可弄不来的。”海叔皱着眉头也没了辙。 孙叔直直地瞅着秦虎眼睛问道:“今天是八月十一,再过几天就中秋了,那边什么情况这么急?” 秦虎现在还不想让家里跟着自己提心吊胆的,等事情做大了再细说不迟,于是轻松地笑笑道:“孙叔,没啥急事,就是跟这些人刚亲近起来,一起回去过节比较好些。” 海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秦虎的意思,跟着说道:“既然没急事儿,子弹能弄多少先弄多少,我慢慢再想法子凑凑?” “也好!”秦虎嗯了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虎子,刚才海叔说的不错,你本事再大也是一个人,是不是跟你过去个人?”大午刚才一直听着,这时突然就插了一句。 大家立刻就都表示了赞同,秦虎也跟着点头道:“好吧,这个晚上咱再细商量,家里的事情咱们也晚上再说,我现在先去采购东西。” “等等,虎子,你急个啥吗?齐家的那丫头长的可是好滴很!岁数么也合适,丢下爹娘还跟你瞎跑了好几日,你婶子她们还等你话儿呢?”孙叔一句话急的连老家陕西腔儿都带出来了,大家嘻哈地瞅着秦虎,满脸欢快的笑意。 秦虎就怕大家盯着这事儿,挠了挠下巴道:“本来是搂草打兔子把人救了,这丫头还真是粘人,明明是一起给送上火车了,她又偷偷跑了下来。现在还真顾不上这个,不过…不过…红儿一家子还真用得上,我这次回来还想着让齐叔一家子把服装、鞋帽的工厂好好筹备一下,以后家里和队伍都少不了这些。” 海叔巴掌一合道:“行了,这人就算是咱家的了,要不你咋留下人家一大家子?再说家里有个人牵着,也省的你在外面太过冒失。至于啥时候成亲,这个还真得等等!” 秦虎知道红儿的心意,也不知现在如何是好,更不想跟家里人为这事儿唠上半天,赶紧就先逃了。 整个一下午,秦虎和红儿拉着红儿的爹爹和舅舅在奉天北市好一通逛,小幺跑前跑后地一路跟随,讨价还价十分给力。 秦虎在两位老人的精心挑选下,先按照红儿手里的单子把棉衣棉帽购齐了,还订购了一百多双高筒的‘毡疙瘩’【羊毛擀毡制成的靴子】,又买了一百多双学生穿的运动鞋,最后连棉袜、手套都没落下,把货款当下预付了,嘱咐小幺明天过来验货,然后直接去车站找顺义叔帮着去郑家屯火车站,把这些货发到南坟。 红儿嘴快,一见面早跟爹娘说了秦虎要在奉天办被服厂的打算,此刻秦虎跟红儿的爹爹、舅舅一番商量,先给红儿家里订了四台缝纫机,然后就一路溜达到了满铁附属区,到了那家给秦虎定制皮靴的白俄店里,秦虎跟那个白俄老板用英语就聊了起来。 红儿的爹爹和舅舅知道秦虎不一般,也不在意他嘟噜嘟噜的洋话,便在店里左右撒摸起来。红儿和小幺却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在旁边瞅着秦虎连说带比划地跟老毛子聊的好不热闹。 最后秦虎从这家白俄店里订下了一整套制楦、模压和缝制鞋子的工具,看着这个老毛子手指轻捋着嘴角的小胡子,秦虎就知道这家伙把自己当傻小子宰了,可秦虎还真没把兜里的大洋票当钱,这一堆烂纸片子赶紧着换成工具、物资才好。 出来鞋店,秦虎摸摸口袋,从兜里拿出一根布条,这样东西他要在日本人的附属区里找找。在本溪铁路医院外,秦虎和老蔫弄死的那个日本人埋掉的时候,秦虎怕别人发现了尸体,沿途索骥,就把那小子的卫生胡刮干净了,连兜裆布都解了下来,柱子舍不得一把火烧掉那些衣物,就带回了山上,后来红儿就发现那块兜裆布质地致密还十分柔软,煮过后就给秦虎当擦脚的毛巾了,秦虎一用之下,就觉得那布厚实不说,包在脚上时又吸湿又舒服,如果做成保暖的内衣绝对是好东西,心里就想上了这料子,这次一定要选好的多买一些。 日本人在纺织这一行做的真是不错,红儿的舅舅刘伯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老裁缝,左瞧右看不断地给秦虎讲着,秦虎感觉不错的料子就扯上一块儿,没一会儿,几个人手上就抱了个满满当当。 秦虎当然没忘了那块儿兜裆布,在日本人开的布行里,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品类,林林总总有七八种之多,只是一说价钱把齐叔、刘伯下了一跳,高档的细棉布这个时代一尺也就一毛钱上下,这类布料最差的也要二毛一尺。秦虎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挑最厚实、最软和的买,还一下子进了一大批的货。 小幺叫来了洋车,齐叔和刘伯要先把货物送回家,齐叔瞧瞧逛街逛的意犹未尽的闺女,也弄不清秦虎还要买些啥,只好嘱咐道:“虎子,你婶子在家给你包饺子呢,一会儿买齐了东西就回去吃饭,今天哪儿也不许去,记住了?” 秦虎正好要把三婶带过去,让大家熟悉熟悉,便点点头道:“好,齐叔你回去跟齐婶儿说,多包些,一会儿还有两位过去一起吃。” 齐叔看秦虎答应的痛快,和红儿的舅舅开心地回家了,红儿这下可没了拘束,拉拉秦虎的大手道:“奉天好大!”娇媚的眼神儿里充满了继续逛下去的期盼。 “好,咱接着逛。小幺,奉天城里还有啥好东西可买的?”秦虎的事儿都办妥了,一身地轻松,痛快地就答应了。 小幺想想就道:“红儿妹子家里是制皮子的,南市那里好皮子不少,要不咱过去瞧瞧?” “好啊好啊!虎子哥你净给别人花钱了,咱现在去瞧瞧有没有好皮毛,红儿自己动手给你做一件,就做你图上画的那种。”红儿拍着手一脸的兴奋…… 三个人回到‘老奉天’的时候,天都擦黑儿了。红儿拉着秦虎的大手,欢快地走在前面,秦虎、小幺两个每人背着个大包袱。 老奉天饭庄的门口,三泰拎着个小餐盒正跟一个带眼镜、学生样的青年人分辨着什么,看到秦虎回来,把食盒往那人怀里一塞就迎着秦虎过来了。 秦虎笑着对三泰一抱拳道:“常大掌柜,怎么跟个学生在门口拌嘴?” “那个可不是学生,是先生,是海叔给咱家里请来的先生。” “哦?快说说咋回事儿?” “你不在家,海叔怕大家上进的心气儿泄了,就从东北大学请了个洋学生回来讲课,虽然每月只出3块银元,可他讲的实在没劲儿!老大你回来了,晚上自然是你讲,俺说让他回去,这小子还一根筋地跟俺磨叽,他是先生,俺得敬着!”说着话,三泰是一脸的无奈。 这下秦虎来了兴趣,把包袱交给三泰,快步上前对着那青年人一抱拳道:“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王,王中华。你是要替换我讲课的吗?” 王中华,亡…中华…… 这青年人一开口,差点就把秦虎给擂成内伤,秦虎也没听明白这家伙后面问话的意思,嘴里不由得喃喃道:“先生这大号可是如雷贯耳,好不煞气?” 青年人抚了抚眼镜,挺胸昂头地看看三泰、秦虎:“就为这你们就不让我讲课了?我这大号咋了?我还说我是‘旺中华’呢!吉凶祸福那是封建迷信,我要等周长官回来,亲口问问他。” 秦虎闻言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这个青年,岁数跟自己相仿或者略大一点,深蓝色的中山装已经洗的泛白,肩头和拐肘处打着整齐的补丁,脸堂黑红身材不高,虽然有些瘦弱,身架却显得颇为硬实,于是客气地说道:“王先生别急,刚才我也只是个玩笑,刚听三泰说你是东北大学的学生,不知你学的是哪一系?” 这王中华显然是把秦虎当成了竞争对手,话语中充满了挑战的意味:“我是土木工学系的,咋了?你是学啥的?” 秦虎不明白这小子为啥话里带着火药味儿,点点头笑着回答:“你学的是怎样修桥建屋,我学的却是毁楼拆桥,真算是对手也说不定?” “啊!你是讲武堂出来的?”这家伙反应倒快,一下子就把握住了秦虎话里的含义。 秦虎再次高看这王中华一眼,温和地问道:“先生不必等周长官回来,有啥事儿你跟我说就成。我也不是来替你的,倒是你来家里讲课是替我的,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秦虎的话让王中华情绪安定了下来,瞧瞧三泰,再看看秦虎道:“周长官认识我们东北大学的老师,说是家里想请个教识字、算术的先生,俺是毛遂自荐来的。周长官说让我先讲三天试试,这才讲了两天,家里不喜欢我讲的课也该告诉我为啥,我以前确实没有讲过课,可也能动脑子换换法子的,怎能不说一声儿就换了人,我这回去脸搁哪儿啊?” 三泰哈哈哈地就笑了起来:“都怪俺!怪俺没说清楚。”说着手指了指秦虎又道:“咱家里的少掌柜回来了,晚上家里要商量事情,这课先停几天,哪个说不让你讲了?” 看王中华局促地有些不好意思,秦虎跟着便道:“王先生你不知道,原来这课是我在家讲的,现在我常出门在外,你就是来替我讲课的。明天我还不走,我明天中午请你来‘老奉天’吃饭,然后你给我讲一堂课,咱俩一起商量着看怎么改改,让大家都喜欢听你的课,这样可好?” “好!好!原来你是家里的少掌柜啊!你家饭店名气好大,我能把几个同学叫来一起商量吗?”毕竟是个年轻人,王中华听完了三泰和秦虎客气的解释,就把心思转到了大吃一顿上。 秦虎怎么会不理解大学里那些室友同窗的事儿?猜也能猜到这是同学们看王中华在‘老奉天’讲课,肯定是想来这里蹭饭吃啊!于是高兴地道:“好吧!我请学弟们来‘老奉天’吃顿好的。” 把兴奋的王中华打发走了,旁边却还多了一个兴奋的水根儿,架着双拐靠着墙根儿,水根静静地在胡同口看着秦虎,眼里尽是湿湿的雾气,秦虎拉着红儿开心地走了过去:“咋不在医院躺着?小心腿瘸了!” “医院里闷死了,下午三泰哥带着三叔三婶他们去瞧大夫,说是老大你回来了,俺就一直等着你……”语声略带哽咽,却跟着三泰他们改了对秦虎的称呼。 “咋了?在奉天养伤住不惯?” “不是不是,三泰哥,小地哥,小幺、拐子、侯明、小中他们比俺亲人还亲,天天换着给俺送好吃的,叔婶儿们也拿俺当是一家人,杨家哥俩儿前日才回,要不是有你交待的活儿,他俩都不想回去。”随手抹了一把眼里的雾水,水根咧着大嘴笑了。 “水根,我叫你来奉天,这里就是你的家,把伤养好了才能学本事……” 第43章 家事国事 红儿家里的一顿饭,三叔三婶儿里头外间都吃的其乐融融。半天下来,三婶中医、西医的大夫都瞧了,药就拎回来几大包,本来三婶也只是小产后心力交瘁亏了气血,人还年轻,大病还是没有的。郑文斗看到家里一派富裕祥和,秦虎又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暖心细致,采购棉衣的事情也做了,这下是真真的放下了忧心事儿,晚上有红儿爹爹和舅舅陪着,也就喝上了小酒儿。 红儿娘那边儿吃的快,然后就过来给男人们添酒上菜,眼神儿是不住地端详着秦虎,越看越是开心,秦虎瞧在眼里,这顿饺子吃的却是满心的忐忑。 躲是躲不了的,秦虎吃完了饭,便被齐婶儿叫到了西屋里,一边拿着尺子前后仔细量着,一边就爽快地问了出来:“虎子,红儿是你冒着性命救下的,这丫头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听这丫头说,你俩的事儿你们路上自己商量过了?” 这下秦虎可囧大了,明明是自己救了人,现在咋就像拐跑了人家闺女?喉咙里哼哧了两声还真不知怎么开口,只好‘嗯嗯’了两声儿算是作了回答。 “虎子,俺听这丫头一说都高兴死了!本来红儿他爹还不好意思待在奉天,吃的住的尽是给你家里添麻烦,可俺一来就喜欢上了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那些棒小子个个都不简单。 虎子你在刘家河也没细说你身世,俺和你齐叔到了奉天听你几个婶子一说,可是把俺两口子给吓着了!你竟是张大帅跟前儿出来的,怪不得刘三那几个黑狗子吓的滚犊子。 婶儿这几天就担心你上过大学堂,看不上俺家红儿,这下好了,俺一大家子都留下帮你办这个被服厂,俺可不想再带着红儿这丫头跟躲仇人似的瞎跑了。” 红儿娘这一磨叨,秦虎也没了说辞,看来红儿这小媳妇儿那是必须的了。 秦虎虽是不愿现在考虑这事儿,可先是家里几个叔叔给拍了板儿,现在跟红儿的娘亲又没法儿拒绝,想想红儿那娇美乖巧的样儿,也就坦然道:“婶儿,红儿很好!我虽然读过书见过些世面,可也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红儿给我做媳妇儿,我也没啥不满意的。红儿的心思我明白,现在我家里几个叔叔婶婶和齐婶儿你们都愿意,这事儿本来你们和海叔商量就成,可既然齐婶儿你问我,有一件事我说说,齐叔齐婶儿你们一定要好好琢磨一下。” “虎子,有啥你说给婶儿听听。” “现下咱们这日子看着还能凑合着过,可一旦兵荒马乱的又来了,我是要拿枪上战场拼命的,我读的是讲武堂,就该护住这个家和那些受难的百姓。本来让齐婶儿你们一家来奉天,我是想把红儿当妹子护着的,不愿想成家的事情,就怕刀枪无眼,让家人跟着担惊受怕,万一有个好歹,那不是害了红儿?” “虎子,你这么大本事,心眼还好,能遇上你是俺家红儿的命好。说是这日子能凑合着过,你可不知道俺一家这些年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都说有钱的怕绑,养姑娘的怕抢,红儿长大的这两年,晚上外面有个响动,俺都睡不踏实。 红儿他哥就是因为家里总被人欺负,才偷偷跑去当兵的,这几年俺和你叔是担心了家里的红儿又担心外面当兵的儿子,这回要不是你把红儿给救回来,俺们这个家就完了。 红儿跟了你,俺就先省一半心,过阵子俺跟你海叔商量商量,想办法让俺家齐祥脱了军装回家帮忙,俺家小子可是个好裁缝。这以后啊,婶儿就只担心你一个,说来说去俺还是省了心的。” 红儿娘把心里话倒完了,秦虎笑着也就不说啥了,喊了声门外偷听的丫头:“红儿,进来拿钱。” 看着有些忸怩的丫头悄悄站定在身边,秦虎从兜里掏出两张折子,这是边业银行和东北官银号的两张存折,上面一共是六千六百大洋,这是秦虎从抚顺取回来的第一笔八千银元,在装修老奉天饭庄和后面改造修整院子后剩下的,秦虎离开奉天时,就把这些钱存进了银行,现在把它放在红儿手里,连带着对齐婶儿道:“我和三叔出趟远门,三婶儿在咱家养病住上一阵儿,这些钱家里先用着。 被服厂的事情不要急,眼下主要是把工艺和工具都先用熟了,我要的东西能把样品做出来就成,最后如何定型,等我回来再说。红儿你也可以试着做做图上的衣裳,就当练练手。”秦虎路上已经嘱咐了红儿,三叔他们埂子的事儿不能跟家里提。 “啊!咋这么多钱?”折子上的数目,红儿还是认识的,这年头普通人家每月能有十几块的收入就过的很不错了,一下拿到秦虎给的这些钱还是吓了红儿一跳。 齐婶儿看看折子,立时也惊的瞪圆了眼睛。 “一大家子到了奉天,要安家,要做事,要把手艺练的更精更好,都需要钱。齐婶儿,这不是从家里拿的,是我自己的。”说着侧身给红儿眨眨眼。 红儿立刻会意了秦虎的意思,想起秦虎夜探通远堡王家的收获,怕娘亲再问,赶紧说道:“那俺先给你存着,俺不乱花!” 红儿娘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惊诧变成了欣慰,笑容就绽放在脸上。 红儿知道秦虎刚回家,晚上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说,在外面疯跑了几天,此时乖乖地留在了爹娘身边,三婶也陪着红儿留在了那边儿。郑文斗随着秦虎漫步奉天城街头,灯火繁华之下,不禁满心满腹的感慨,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开口,一路回到老奉天的家里时,小课堂里闹闹哄哄地已是格外热烈。 秦虎离开家里十来天,家里就发生了可喜变化,重新站在黑板前,秦虎笑的格外开心。指指后排略显拘谨的小中、小发、小白和几个更小的嘎牙子道:“今天咱们开讲前,趁着当家的都在,先把咱家里新丁的大号给起了。” “虎子,还是你来吧!”随着海叔的回应,七个半大小子都兴奋地站了起来。 秦虎沉吟一瞬,缓缓道:“三泰起的这个名字其实很不错,又顺口又合意,你们几个本就是从东西南北流落到了奉天,这个东西南北中发白咱也不改了,就在前面再加个‘奉’字可好?” “李奉中,许奉发,赵奉白……嗯,不错不错!听着就像是一家人,就这么定了。那俩丫头就跟着叫奉兰、奉芸好了。”海叔一句话拍板就定了稿。 瞧着几个鞠躬的小子,三泰那边拍着巴掌高兴了:“行了行了,今晚咱得好好听听‘虎老大独闯老石梁’了!” 一屋子人立马儿就安静下来,可还没等秦虎开口,小黑却先出了声儿:“师傅,俺姓陈,都跟你进了家里的学堂,师傅也该给俺起个名字?” 来回踱了几步,秦虎一指小黑身边的侯明道:“侯明,嗯……陈亮…对了,你以后就叫陈亮,又明又亮,一对好兄弟。” 接下来这一课,秦虎把去老石梁绺子的一段儿讲了好长的时间,直把家里的老兵和一众小年轻听的是血脉愤张,三泰、侯明、水根几个忍不住拍桌子敲板凳一片尖叫,更是把后面竖起耳朵的郑文斗和石柱听了个瞠目结舌。 秦虎从离开奉天如何在路上识破杨家兄弟开始,到假扮阔少被绑,到救了红儿一路山地间追逃,一直讲到了夜战清河城。 秦虎为了提高大家的军事素质,特别注重讲解每个节点的战术思维以及战术手段的应用,每一个细节都讲的不厌其烦。如何在特殊情况下判断方向,如何脱困救人,如何设置陷阱,如何突袭岗哨,为啥里杀外挡? 怕大家理解的不够深,秦虎一边说一边画,一块大大的黑板上,老石梁、清河城的简略地形,以及周边的山川河流都活灵活现地呈现在了大家眼前。 秦虎讲完了,就轮到大家提问,这时候周聚海、李顺义和郑文斗这几个老兵反而对老石梁的情况问的最多,大午、三泰、石柱和水根一帮家伙却对设陷、偷袭更加关注,一番激烈兴奋的讨论后,那一晚的战斗情形便深深地刻进了大家的脑海里。 一堂课散,海叔几个先回了后院,三泰、小地、小幺、侯明、水根几个年轻的意犹未尽,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小发、小黑和石柱也凑在边上听的格外精神,拐子带着小中、小白安静地在对着黑板想把上面的图画下来,郑当家的怔怔地瞧着黑板在出神儿。 秦虎嘱咐三泰一声儿,把郑文斗和石柱安排在自己书房里休息,和郑文斗打个招呼,便叫着大午跟去了里面的院子。 一屋子当家人都聚在海叔屋里,秦虎和大午进来,盘腿儿往炕上一座,端着茶碗笑着就开口道:“海叔,我离开奉天十来天,家里人多了,请来的先生我也见到了,还有啥我不知道的?” 周聚海哈哈地笑了:“你小子给家里开了头就撂挑子跑了,俺们老哥儿几个还不得兜着?不过这‘老奉天’算是开对了,这阵子家里一顺百顺,一切都好,就是有一件事一直在等你回来拿主意的。” 秦虎直直腰立刻就来了精神儿,目光先盯向了葫芦叔,这可是个有主意的主儿。看他也是一脸持重的样子,不由就问道:“大事儿啊?” 海叔点点头:“你走以前,卫队营的那个张同禄你见过的,这几日这小子几乎天天要俺陪他喝上一小口儿,如果只是吃吃喝喝也就罢了,可这张同禄连着递了三次话了,若是操心咱的前途?以前这小子跟咱也没这份儿交情,要是还有别的意思,俺也没弄明白是个啥意思?” “递的什么话?” “虎子,最近这阵子卫队营里有点儿乱,你走的这几天,更是天天有闹心的信儿,可没一个靠谱的,不过少帅当了家,我看卫队营里这些营连长早晚都要挪挪,咱家里一大摊子事儿,俺倒还真没来得及寻思这个。 卫队营里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有路数的,张同禄是‘副帅’【张作相】的本家侄儿,这几天张同禄一直在递话儿打听咱最近是否到杨督办那里走动?” 听到海叔提起杨宇霆,秦虎心中就是一翻个儿,张同禄的探询怕是另有深意,想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海叔,你再给我说说来卫队营的经过,前面的事情儿俺总是迷迷糊糊的。” “说起来也没啥,南口那一仗,咱是立了大功的,听说是老帅嘉奖弟兄们时,杨督办在旁举荐的,咱是糊里糊涂就来了奉天卫队营。可进了卫队营咱才清楚,这里每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都是有根脚的,所以遇有杨督办安排下来的差事,咱也是最经心办的。不过杨督办多大的人物?咋会把咱一个小兵放眼里?离开卫队营就离开呗,虎子你说,叔这大头兵咱还干不干?” “海叔,咱十二个人从直系到奉军都是跟着哪一部分的,算是谁的兵?”秦虎没有回答周聚海的话,而是继续着刨根问底儿。 “民国13年在九门口刚被奉军收编时,咱十二个都在刘一飞【刘翼飞】那个团,后来随着刘一飞那个团跟过邢士廉、姜登选、韩麟春,跟着杨督办下过江南又逃回来。老帅要跟冯玉祥干架时,又划归了于珍部去打南口,那个时候你早去了讲武堂,连江南都没跟去。” 周聚海说着话拍拍脑门,一瞬间想通了些事情:“姜登选、韩麟春、邢士廉、于珍这些人都跟杨督办是一帮的,俺以前咋就没细想过这个,看来杨督办举荐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秦虎闻言心中感慨:“海叔在这卫队营当个小官儿,天天陪着大员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还真是能让人涨些见识!” 想到这儿,秦虎点点头,神情郑重道:“海叔说的不错,还有王树常、臧式毅这些人都是留学日本的士官派,顺手把海叔你安排进卫队营备不住也是一步闲棋,到了你有用的时候,自然就会跟你提起前面的恩义。不过,现在咱怕是顾不得这点儿情义了!” “哦?”大家的目光一起盯在了秦虎脸上。 秦虎湛湛的目光扫过几个老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杨督办和少帅发生了厉害的争执,张同禄或是想从海叔你这儿打探些杨督办的动向,或是想着拉你站队。看来这次两边是拧的厉害了!” 听话听音儿,葫芦叔插话问道:“虎子,你跟着当官的时间长,在大帅身边也待过,这里边的道道儿你仔细点儿说。” 秦虎整理一下思路凝神道:“我离开奉天前,张同禄其实把奉军里的事情都点到了。老帅带着一帮弟兄占下了关外四省,这些老兄弟中,始终站在张大帅这一边儿的几个自然获益最大,几乎都成了封疆大吏,孙烈臣、张作相先后主政吉林,汤玉麟主政热河,吴俊生死前主政黑龙江,他们是奉系中的元老派,现在以张作相为首。 杨宇霆一班人来的晚了,老帅之所以重用他们,是因为原先那些老弟兄能力、见识有限,多做不得大事,而杨宇霆这些人有才华也有见识,他们为奉系出力不小,因为杨宇霆、姜登选、韩麟春、于珍、臧式毅这些人都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所以可以称他们是士官派。这些士官派占据了高位,自然不愿被元老派压着,急于扩充实力之下,两方面是明合暗争。 可老帅活着时,是想着将来把东北的基业交给少帅的,少帅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围着少帅自然就形成了学院派,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就是郭松龄。不管他元老派也好,士官派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个过场而已。可杨宇霆为了快速扩张实力,跟郭松龄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郭松龄反奉就给了杨宇霆机会,一下子彻底清除了郭松龄这个对头,也就跟少帅结下了疙瘩。 老帅突然这一去,如果杨宇霆安心辅佐少帅,为了大局,少帅或许会把过往的那些事情放下,可如果杨督办借机要扩充自己的势力,想着利用身份和名望压着少帅听话,那就麻烦了!” “风言风语的我也听到了两三次,可没人敢深里说,大家就当没有的事儿,看来这可就是真的了。”海叔摸着胡子茬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方会打起来吗?”李顺义忍不住问了一句。 秦虎没急着往下说,而是把目光也瞧向了周聚海这个老兵头,想听听他的见识和判断。 “应该不会像郭松龄那次闹的那么大吧?张作相现在大家都喊‘副帅’、‘辅帅’了,元老派这帮子人铁定是护着少帅的,杨督办不论在地方上,还是在奉军中都没有把少帅翻下去的实力,名望才识这些东西,真正两下急了眼动了枪炮,就不管用了! 再说关外这基业,老帅突然没了,少帅接班最是名正言顺,杨督办没那么糊涂吧?虎子,你到底是咋个想法?” 秦虎闻言暗暗高兴,只要自己把大局给铺开了,海叔还是有能力准确把握事情基本脉络的,这卫队营的中级军官果然还是没白干的。 秦虎接着把另一猜测抛了出去:“海叔说的不错,杨宇霆的士官派在奉军基层里实力不够,可他们都是在日本留学回来的,名气才识也是高的,如果日本人在满洲的关东军站在他们身后撑着,你觉着会是什么局面?” “啊?怎么会这样?”满屋子人被秦虎的话吓的一跳。 “据说当时郭松龄快打到奉天时,就是杨宇霆去日本人那儿借来的空军,一天时间就把郭松龄给炸垮了。我说这些虽然只是个推测,但不可不防啊! 杨宇霆是个聪明人不假,才华手段都高过常人,可大帅在时,给了他高位和权力,却始终没有让他在军队里把自己的基层实力扩充起来,杨宇霆也曾背着老帅私下里发展过自己的力量,为此老帅免过杨宇霆的职,只是后来实在缺乏才干,才又启用了他。权利这东西能让明白人变成糊涂蛋,你们觉得如果杨宇霆主政东北,在对付日本人方面,他会比老帅、少帅做的好吗?” 屋里一下子沉默下来,看来家里这几个老兵对杨宇霆还是心存感念的。秦虎也不再说啥,只是静静地在等他们把自己讲的东西慢慢消化。 老孙叔在炕沿儿上磕了磕烟袋打破了沉默:“虎子说的有道理。咱这一伙子人,虽是沾了他们些好处,老海升职,葫芦、顺义的退伍安排,包括虎子能去讲武堂读书都是沾了光滴,可咱不欠他个啥!那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南口那一仗,虎子没参加,咱十一个兄弟一下子殁了五个,如今大龙也没了,老海,你和铁梁千万不能糊涂!不行这个奉军的官官儿咱不干咧,让他们自己闹去,咱在家里还不是活的好好滴?” 葫芦叔看着年龄最大的孙大贵先急了,便跟着劝道“大贵哥,你也莫急,老海和铁梁如果都脱了军装,将来谁帮着虎子带兵?虎子,你的意思俺听明白了,你是说如果杨督办真跟少帅闹起来,没日本人帮着,他实力不济,一定会败,老海若跟着肯定倒霉;如果为了争权,杨督办倒向了日本人,他输赢咱都不能跟着?” “对!本来对奉军,对咱中国人最有利的局面是杨宇霆和张作相都铁着心辅助少帅当好这个家,再联合上关内的势力,把关外关内经营成铁板一块,让日本人没法儿下嘴,这关外就会安稳下来。可日本人此刻绝对不会闲看着,只要挑着少帅和杨宇霆翻脸闹了起来,不管最后谁输谁赢都是日本人获利。而且说不定日本人在两方面都会下套子,一面支持弱势的杨宇霆争权,一边挑动少帅跟杨督办的旧怨,最后奉军分裂的隐患就算种下了。 孙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上面的大人物争斗起来,下面的小兵掺和不上,既然张同禄在探询,那就是说上面已经有了苗头。不过对咱家来说,如果把握的好,海叔不仅没有麻烦,还会有升官带兵的机会,只是杨宇霆那里就不能感情用事了。” 周聚海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虎子,这个事情我心里有数了,其实那些大员跟咱一个小兵也没啥大的关联,看来张同禄那小子也是替主子跑腿儿,咱又不害谁,俺先装糊涂还不成?葫芦、顺义,我看你俩请几天假,去兴城瞧瞧铁梁那里的情况,他还在原来的队伍里,现在也干上了营副,那支队伍里多是跟过于珍、王树常的兵,一定嘱咐他莫要乱说乱动。” 虽然周聚海说的轻松,想的也周到,可秦虎看得出这条汉子内心里还是颇不平静的。秦虎不愿再劝,至于将来这个经历过不少硬仗的老兵能否再进一大步,由一个热血勇武的兵头蜕变成一个冷静睿智的将领,那就是可欲不可求的事了…… 第44章 多方叮嘱 这一晚的话说了好久,才迷糊了一小会儿,晨鸡便引吭报晓了。秦虎、大午便又爬了起来,催着四方兄弟、侯明、陈亮加上小中、小发和小白一溜跑出了东城。 一路跑着,大午把三泰叫到身边就是一番细细叮嘱,昨晚大家一致决定让三泰跟着秦虎走,这样家里才放心些。 可这话头儿一开,大家一下子就炸了,小地儿这阵子一直在跟孙叔帮厨,乐得其所还没啥,其他小幺、拐子加上侯明就不干了,一定都要跟着走,就属侯明闹的凶。 被大午瞪眼就是一顿呵斥:“三泰跟去是几个当家的商量了,小幺你要接下三泰的大堂经理,拐子还另有东西要学,猴子你个子没长成,本事也没学好,你跟着出去,是想拖虎子后退啊?黑子刚来,水根的腿还没好,家里一摊子跑东跑西的事儿都是你的,再敢闹腾小心挨罚。” 侯明梗着脖子憋了一句:“那拐子哥去学啥?” 三泰探头过来逗着侯明:“你个猴小子打拳练枪都魔怔了,睡觉时那支小步枪都搂在被窝里不让别人碰,你还有心思学别的?” 大午哈哈笑着给大家解释道:“拐子平时喜欢摆弄工具、锁头,学东西专一用心,识字多,错字少,这两月看得出,他也是用了功的。海叔正替他张罗,想着让他去电话电报局里去做学徒,将来咱家里一定都要用的。侯明你要想着去,识字这关就得加劲儿了。” 早晚的训练看来大午都抓的很紧,看着林地里一丝不苟指挥着练拳的大午哥,秦虎心里就像一股暖流淌过很是舒坦,练的还是自己离开奉天前教的那些战场搏杀的技艺,四方兄弟和侯明已经练的熟悉了,大午主要是在教小黑和小中几个,秦虎也抓紧给小黑说说已经教他练的形意拳。一直练的太阳东升,大家整理队伍才跑向了奉天城。 此刻成大午和秦虎落在了队伍后面,一边跑着大午便道出了些心里话:“虎子,本来俺是真想跟你出去闯闯……” “舍不得燕子姐和俩宝贝丫头吧?” “唉!俺十五六那年在家里惹了祸,原本就是想着跑到天津投军的,可到了‘三不管’【天津的江湖卖艺场所】,看燕子他们卖艺的时候,就跟几个混混儿干了起来,俺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人多,差点儿这条命就没了! 多亏了燕子他爹,连说好话带赔钱把俺给救下,天津待不下去了,就干脆闯了关东,那时燕子12,三泰才9岁,俺就帮持着柳老爹在东三省闯荡了好些年,最后才在这奉天安顿了下来。 后来跟燕子成了家有了娃,这当兵的心就死了,可自打上次你从胡子手里救下了你燕子姐,不知为啥?俺这扛枪当兵的心思又活了,怎么压也压不下,晚上做梦都是这个。” “大午哥,这事儿还真得跟燕子姐说通了。再说了,真的兵荒马乱来了,家里也需要人护着。” “燕子自小跑江湖,吃了没数的苦,受了没数的欺负,现在有了孩子,她最是想过安定日子。可俺听你说的事情多了,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太平日子是拼出来的!大家都躲了,等孩子们长大了,还是这个乱世道。虎子你要做的事,俺想想心里都是热乎的,真想跟着你去干点啥?” “会有机会的,会有的!” 大午的变化让人欣喜,瞧着这支小队奔跑在初升的阳光里,秦虎忍不住高声大吼:“让我们一起做点儿啥……” “好啊!!!” 家里一早就全部动了起来,海婶儿和顺义婶儿带着小东、小西几个在碎药,那是在给秦虎配置要带走的消炎药。吃了早饭,海叔和葫芦叔匆匆赶去兵工厂为秦虎张罗子弹去了,李顺义和大午带着小幺和石柱去提货发货,三泰侯明一伙儿便去了后院准备动身的行囊,秦虎便把三叔叫进了自己的小书房。 书桌上摆着秦虎采购剩下的四千大洋票和三千老头票,秦虎只把日元和通远堡王家得来的黄金留下,又从柜子里找出从抚顺夺来的几块普通怀表一并推给了郑文斗:“三叔,咱今天还要等等伤药和子弹,明天一早我们先去抚顺,然后坐火车去南坟和老蔫儿他们汇合。这些钱你拿着,看看给二叔、奎叔、樱子他们买些需要的东西,别弄的太多,路上咱还有大物件要带。” 郑文斗也不再客气,嘿嘿笑着接过秦虎手里的空背包,一样样小心包好装了起来:“虎子,咱先去抚顺,还有啥惊喜你给俺老斗透透?” “大洋!” “还有?” “嗯,也不知还在不在?那些钱是我以前藏下的,留着重要时候用。这些大洋票大城市里才能用,这些老头票怕是更要分地界儿才好使,咱山沟沟里还是大洋好使。” “俺老斗跟你来这一趟奉天算是明白了,啥好使也不如虎子你好使!” 秦虎被郑文斗逗的哈哈的大笑:“三叔,我的家底儿可都给你了,以后就要靠咱弟兄们自己了。” “咱们那些兵哪个都不孬,有了你这个教头,这憋屈日子就他娘的该到头了……” 红儿一早起来,胡乱吃了几口就拉着三婶跑了过来,瞅着三婶跟着三叔出了门,正要去书房里黏秦虎,却被刚进来的燕子姐拉去了后院。 等秦虎过来查看药水制备时,这里又是围了一堆的女人,几个婶子加上燕子姐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疯言疯语’地逗着红儿,这妮子脸上红红地扎着头碾药,或点头或摇头的也不还嘴,倒是秦虎检查了药水后先就逃了。 大户人家在自家村镇里办私塾是中国社会的传统,这个不足为奇;富贵人家延请先生在家中教授子弟的也极为普遍;像‘老奉天’这样的商户,兜里有了几个闲钱,便在家中专门设了课堂,课堂上家中子弟,掌柜先生,甚至是跑腿的伙计排排坐定地读书上课,这个就新鲜了。 再瞧瞧这教室,墙体雪白,灯具排布,桌明椅亮;宽大的黑板占据了大半面墙,大讲桌上整齐摆放着粉笔、板尺、圆规等精心制作的教具,这间教室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私塾的影子,完全就是大学教室里的模样。临近晌午,王中华带着三男两女几个东北大学的同窗来了,小课堂里六个好奇的大学生叽叽喳喳地就讨论起来。 秦虎一身整洁的对襟蓝布夹袄信步进来,对着几个身着学生装的青年人抱拳有礼,满面和煦:“让各位学弟在教室里吃饭,实在是怠慢各位小先生,快坐快坐!” “谢谢少掌柜!这里宽敞明亮,比雅间里自在,就这里最好。” 几句客气的寒暄中,几个学生仔细打量着这位既年轻又老练的学兄,而秦虎却随意地跟小中、小白一起把课桌拼成了长桌,雪白的桌布一搭,香茶果盘便井井有条地摆上了席。 高个子的那个女生已经端详了一会儿秦虎,刚刚坐下就开口道:“我叫唐雪君,还不知道学长的名号?听王学兄说,学长是读讲武堂的,现在可是在奉军里高就吗?” “我叫秦虎,本来是在奉军里服役的,前段时间受了重伤,现在离开了军队,和几个叔叔跑跑生意,经常出门在外,所以才请来中华代我讲课的。” “啊!可惜了可惜了,秦虎学长个子高大,穿上军装一定威武,不过做生意也好啊,我家里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你家的老奉天饭庄生意真是兴隆!”那个眯眯眼的小女生双手合十感叹着,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叫刘青青,天津静海人,我和雪君姐这还是第一次来奉天呢!” 王中华接过了话头,向秦虎解释道:“少帅现在是咱东大的校长,今年东大招收女生了,雪君和青青都是第一批,只是我们理工科这边就她们两个,雪君是物理系,青青是机械系的。”接着王中华又介绍了同在学生会的三个同学,化学系的李通、张冉和土木工学系的徐嘉育。 秦虎温暖的目光扫过这些风华学子,对着刘青青道:“今天正好给两位学妹接风庆贺,预祝青青、雪君都成为理工科的巾帼英豪啊!” “那我们可使劲儿吃了,你可别心疼。”活泼俏皮的刘青青把一桌人逗的哈哈大笑。 “青青家在天津,为啥不在京津就读?”秦虎随意地问了一句。 “秦学长读的讲武堂,那里可收学费吗?我们女儿家能上大学读书本就不易,爹娘再每年出一大笔学杂费,家里就免不了的口角,我们就挑着少花钱的上啊?青青家境殷实还是这般算计,中华学兄家里怕是更为艰苦些。秦学长若是将来带兵做了官儿,可一定要体谅民生疾苦才好。”唐雪君的性子原来竟是辣的!一开口便夹枪带棒地把秦虎怼的哑口无言。 秦虎甩甩头苦笑一声:“受教受教!中华你来详细给我说说。” “天津南开大学一年学杂费要一百多大洋,北京的清华大学学费算是最少了,也要四十多块,还不容易考的上,咱东北大学每年只要三十块。我家里爹娘在通辽老家,土里刨食全靠种地养羊,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供我上学实在不易,我也是想办法尽力减少家里的负担。” 秦虎闻言默默点头记下,虽然被人家小女生怼了,却也觉得不冤。 谈谈笑笑间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就上了桌,大家边吃边聊,秦虎本就见识渊博又是热情周到,很快便让几个年轻人充满了好感。屋里聊的热烈,外面菜上着上着可就变了风头儿,红儿替下了小中他们端着菜进来,却不住地瞟着两个女生。 秦虎眼色里示意红儿一起坐下,这妮子微微摇头却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红儿提着茶壶又进来为大家续水,最后俯身在秦虎耳畔低语两句,从秦虎那里要走了小书房的钥匙。 红儿明媚靓丽本就惹人注目,这一亲昵的举动立刻让快嘴儿的刘青青问了出来:“学长咋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好俊的小妹?” 秦虎露着一口整齐的贝齿嗤嗤笑着:“那是红儿,我没过门的媳妇儿,知道我明天要走,过来看我的。” 一句话就让屋里轰然热烈起来,唐雪君看看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的红儿道:“红儿妹妹,过来和大家一起坐吧?” “是啊是啊,一起坐。”几位男生也站了起来。 “不不不,俺在后面吃过了,虎子哥请几位先生,俺不能坐的!你们……先生们快吃吧,俺先走了。”说着话匆匆就跑了。 红儿一句话又惹了小辣椒一样的唐雪君,瞪着秦虎上下瞧了两眼:“看学长见识广博,还以为学兄是个有着新思想的才俊人物呢?没想到也是守着男尊女卑、等级分别的老封建。女人在家就是伺候你们这些大老爷的?” “我说唐雪君,你进理工科物理系算是选错了行当。” “为啥?” “你应该先去读法律,先学学说话要有依据,别动不动就给人乱扣帽子!” 唐雪君瞪眼就要反击,王中华赶紧插了进来:“雪君,别闹别闹,这个世道摒除封建、移风易俗也不是一下子能做到的。还是让学长说说这讲课的窍门儿实在些?” 秦虎瞧着气鼓鼓的唐雪君哈哈一笑便转移了话题,跟几个男生讨论起如何授课的问题。秦虎在家中教授的多数是缺乏文化基础的成年人,这自然和教刚刚入学的蒙童有很大的区别,用填鸭式教学的方法自然效果不好。 秦虎的办法是说故事、讲实例,一边开阔他们的见识和思维,一边挑着关键字眼儿让他们多认字、学算账,这样又实用又便于增强记忆。秦虎把自己的经验一说,王中华这四个高年级的大学生便敞开了思路,七嘴八舌地帮着王中华出了一堆的主意。 这样一顿饭,几个年轻人吃的其乐融融,虽然唐雪君总想着跟秦虎拌上几句,可还是让大家拉近了距离。送走了王中华一伙,想想红儿逃跑时的样子,便嘴角带笑地走向小书房,自己明天就走了,也该嘱咐一下这妮子才好。 小书房里红儿伏在桌上,手背支着下巴正在发呆,秦虎进来在红儿眼前挥挥手,这妮子眨眨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没了以往的灵动。 秦虎拉把椅子在对面坐下,轻声儿问道:“海婶儿和燕子姐又逗你了?” “嗯呢。” “你不喜欢可以逃啊?” “俺喜欢!” “唔……那你这是咋的了?” “俺也想上大学。” 原来是为这个,满脸笑意的秦虎明白了,看来这丫头是被人家女学生刺激了。 瞧着红儿期盼的眼神儿,秦虎认真地点点头:“这个想法好,你在家里先好好学几年,等打下底子了,我送你去上海读大学?” “不,俺就跟着你学,还要能帮上你。” “唔……这个可就难了!让我想想……想想啊!” 这妮子也不待秦虎多想,弹起身子就坐到了秦虎身边,搂着秦虎胳膊小声低语道:“红儿不想比她们差!” 秦虎自然知道红儿嘴里的‘她们’是谁,可这下秦虎是又好笑又为难了。站起身形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儿,突然就有了主意:“丫头,咱不学她们那个,人家从小打下的基础,咱一时可比不过她们。可咱也有她们不会的东西,红儿你来学一门新学问,这门学问就叫‘服装设计’。” 接着秦虎对着一脸懵懂的红儿连说带讲,云山雾罩地一番解释后,红儿一盆冷水就浇灭了秦虎的热情:“虎子哥,你哄俺,还不就是做裁缝吗?” 这下秦虎也让小妮子给说急了,也不给红儿多说,拿过纸笔就开画,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军队的作战服装都一一画在了纸上,重点就是各种迷彩服,甚至连树妖林怪般的‘吉利服’也画了出来。画完了再结合地形地貌给红儿细细分析为啥会有这样的军服,秦虎这样一说,红儿妩媚的眸子里才渐渐恢复了神采。 “虎子哥,俺明白啥叫设计了。就是…就是…想办法做出来让士兵穿上就能在对头眼皮子底下搞偷袭的怪衣服。那普通人穿的衣裳咋设计?” “红儿,贪多嚼不烂,服装要分好多的种类和不同的人来穿,它们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讲究,你也不能都琢磨。军装你就按我的设计想办法,你自己就从女装开始下功夫,将来咱家红儿一定会成为大大有名的服装大师,那可不是裁缝能比的!这是门大学问,你学成了,以后还会有很多学生跟着你学的。” “那,那你快教俺啊!” “这个我可不成,我只能给你说说学习设计的法子,那些美丽的东西你得自己学着去找,还要根据不同布料的特性,把那种美给做到衣服里面去。不过识字读书你是必须要学的,还得给你请个老师,教你画画,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去上海见见世面……” 这下红儿开心了,拉着秦虎两人叽叽咕咕地在小书房里连说带画地磨咕了一个下午。 说完了服装,秦虎把柜子里的日元和通远堡王家得来的二十根大黄鱼都搬了出来,也一样样交给了小妮子保管。红儿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两支镀金的小手枪:“这小枪好漂亮!这支是虎子哥的,这一支是红儿的。” “你喜欢就都是你的,我也用不惯这个。不过这是我以前夺来的,还有这两块漂亮的金表和一摞日本钱,我不在家,红儿你只能在这间屋里玩玩儿,可别拿出去!那就惹祸了。” “嗯呢。” “我不在奉天,红儿不要一个人乱跑,这世道不太平,要学会保护自己。记住了?” “嗯呢。” “要照顾好三婶,别说漏了埂子上的事儿。” “虎子哥,你啥时候回来啊?”红儿扎进秦虎怀里,使劲儿点着头,眼里又开始闪动着泪花…… 晚饭的时候,海叔屋里就只是他和胡有年、秦虎三个,这顿晚饭吃的有些沉闷,周聚海心头压着事儿,简单扒拉两口就饱了;葫芦叔让周聚海把他能搜集到的子弹都私带了出来,也只有400余发步枪弹,加上家里盒子炮的百十发手枪弹,也只是聊胜于无。秦虎昨晚上把该说的都说了,此刻也没了啥好嘱咐的。 等着秦虎撂下了筷子,海叔下炕提鞋:“走,叫上郑当家的,咱们出去遛遛。” 四个人一路遛出了大东边门,周聚海与郑文斗两个当家人在前头,葫芦叔拉着秦虎故意落在了后面。 “虎子,瞧出来没?老海忠义耿直,一下子还转不过弯儿来,你说杨宇霆会不会胳膊肘朝外拐倒向日本人?” “要说杨宇霆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我看也未必,互相利用一下倒是有可能。可他杨宇霆或许有老帅的头脑才识,却还真没有老帅的命数,老帅初起家的时候,日本人也是刚来满洲,那时日本人最大的对头是老毛子,日本人非得拉着哄着老帅不可,老帅左右逢源之下才有了奉天军如今的基业。 现在日本人在关外早已站稳了脚跟,势力渗透到了方方面面,没缝儿的地方还想下蛆呢!现在想借日本人的势,骨头渣子都得被小日本子给吞下去!关东军现在都敢对老帅下黑手,他杨宇霆人寡势微,一丁点儿机会也没有,只能是被人家利用的命。 还是那句话,杨宇霆和少帅一旦闹起来,不管少帅身上有多少毛病,一定跑不了他杨宇霆权欲熏心、不识时务的罪过。” “虎子你放心去忙你的,有咱一家子人拉着,老海跑不偏,张同禄那边儿咱得主动点儿。” 秦虎点着头,两人相对而视嘿嘿地笑了出来…… 第45章 草河三镇 秋风裹着绵绵沥沥的细雨占领了奉天城,‘老奉天’后院的操训停了,小课堂今晚也停了,知道秦虎昨晚未睡,小雨中遛弯儿回来,海叔便赶着秦虎洗澡休息了。一身清爽的秦虎回到小书房,却发现红儿正在灯下飞针走线。 瞧着秦虎进来,红儿放下手中的皮衣拉着秦虎就到了书桌前,指指桌上叠放整齐的两套内衣道:“虎子哥,快试试,看合意不?俺爹娘、舅舅昨晚上做的,烫洗过了。” 秦虎摸着柔柔软软的衣裳,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快速就把内衣换穿在身上,衣服的长短、大小、宽紧都很合体,瞧瞧领口袖口针脚细密整齐,全是手工赶出来的。秦虎接着深蹲、下腰、踢腿就是一通折腾,完了还左拉右扯地检验了一番。 “好,真好!又贴身儿又暖和。红儿,替我谢过了你爹娘、舅舅没?” 红儿甜甜的笑着没回声儿,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 “丫头,你这又是做啥?” “天儿要冷了,昨天咱们在南市给你买的这件狍子皮袄你得带上,昨晚俺跟家里说了,里外都是按你图上的意思改了,领子、袖子和腰带家里都改好了,剩这要加上的帽兜没弄完,俺今晚给你赶出来。”说着话,红儿站起身子,把这件半大的皮装套在秦虎身上左瞧右看的围着秦虎审视起来。 “丫头,咱不做了好不?棉衣我都买了,冻不着!走,我送你回家睡觉。” “不!明儿一早你就走了,俺不回了……跟三叔三婶儿说好的,他们睡俺家里了。” 秦虎抓抓脑壳,看看屋里的那张窄窄的小床,又回头瞧瞧门口,话还没出口,红儿便轻轻摇晃着秦虎的胳膊,低声低气儿地道:“俺是…你媳妇儿。”剩下她和秦虎两个人的时候,红儿胆儿是越来越大。 秦虎伸手在小丫挺秀的鼻梁儿上一刮:“没过门儿的!”说完披上半湿的夹袄,扭身往门口走去。 “虎子哥,你去干啥?” 秦虎用下巴指指小床道:“小床让给俺媳妇儿,我去再抱床被褥。” “外面下雨呢?” 秦虎嘻嘻笑着回头瞅瞅那张红晕娇艳的面庞还是走了出去。 在小床边打好了地铺,瞧瞧灯影下做活儿的窈窕背影,秦虎穿着软软的新内衣钻进了被窝儿,使劲儿伸展了一下身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觉得红儿凉腻腻的身子挤了进来,秦虎往一边儿挪了挪身体,轻舒猿臂就把小妮子搂进了怀里。 这一宿秦虎睡的很踏实也很香艳,天色微明,睡足的秦虎看看怀里睡得软踏踏的红儿,不敢再躺下去了,可刚一动,红儿就惺忪地醒了,两只粉白玉腻的柔荑又搂上了腰。 “丫头,我该动身了,三叔已经过来了。” 红儿两臂一紧,身子使劲就贴了过去,一头短短的青丝痒痒地顶在了秦虎的脖颈里。秦虎心中微微一叹,一翻身就把红儿苗条的身子覆在了身下,低头就盖上了她的红唇…… 红儿的大脑懵懵的缺了氧,秦虎收拾利索,拎起行囊出了屋,这妮子还缩在秦虎焐热的温暖里,手捻着柔唇回神儿着刚才那一刻的心跳和甜蜜。 后院里,一院子的年轻人都站在那里,连水根也被小中扶出了屋外。侯明把那支擦的锃亮的短步枪连同消声器一并交到了三泰手上,小地、小幺和拐子把六七个帆布背包,连同两半袋子的黄豆放上了马车,石柱牵着马憨笑着不住道谢,这一趟奉天,柱子收获可着实不小。 前院里周聚海、孙大贵、胡有年和李顺义也是一个不少,大午也是早早就赶了过来。 海叔瞧瞧秦虎,郑重地转身对郑文斗道:“文斗兄弟,别的废话不再啰嗦了,虎子是咱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有他在,大伙就有盼头儿,护住了他!别让他冒失!” “放心吧!老海兄弟,虎子也是俺们百十号弟兄今后的念想儿,俺们会把他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 雨虽然停了,清晨的空气中还满是湿湿的气息,凉凉的吸进肺里让人格外的精神。秦虎把雨布铺在了背包和麻袋上,嘴里叼着根儿草棍儿,仰躺在大车上,一脸的轻松惬意。郑文斗此刻正把药品、钞票和子弹往一个背包里归集,然后又把货票掏出来瞧瞧再收回贴身儿的口袋,虽然没搞到大量的弹药,但此次奉天之行,让他想想都能开心地笑出声儿。 “嘿嘿,嘿嘿嘿。”倒是坐在车尾背对着三人的石柱不知为啥在发笑,这已经是出了奉天城第二次了。 “啪”的一声,郑文斗对着柱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柱子,发癔症啊?傻笑个球?” “对对对,郑当家的快给柱子兄弟治治,昨晚他躺俺边上,被窝里嘿嘿地笑了好久,吓的俺半宿没睡!” “噗!”秦虎被赶大车的三泰一句话给逗喷了,草棍儿吐出老远。 翻身坐起来,秦虎瞅瞅手捂着脑袋的石柱问道:“柱子,刚才想啥呢?” “俺正想你在老石梁设陷阱坑胡子呢。当家的,为啥打俺?” “你傻笑个啥?” “俺想咱以前被撵的兔子似的,要是有了虎子兄弟的本事,嘿嘿…嘿嘿……虎子兄弟,俺也跟着三泰兄弟喊你‘老大’,你啥时候教俺们这个?” 秦虎听柱子这一说,也嘿嘿地乐了:“想学这个?” “想!想啊!” “还有俺。”三泰车辕上挥了个响鞭。 “这个只是特战兵王要专门学习的逃生技能,是特种作战技能中很小的一部分,你们只学个一星半点的,出去打了败仗,丢我这个教官的脸,这个教不教的俺可得想想。”说着秦虎又躺了回去。 “啥是…特战兵王?” “很小…很小的部分?” “虎子,别逗他俩了,俺也想听听啥是这个特种作战?” 秦虎笑着坐好,再跟大家扯上几句儿:“三叔,每支队伍里都有精锐的那一小部分,他们平时担负着一些最困难的活儿,比方说侦查探路,破坏偷袭,还有抓俘虏、救人质等等。 特种作战就是把这些精锐士兵单独集中起来,再给他们好好涨涨本事,对他们进行有针对性的、特殊的训练,给他们装备最好、最实用的武器和工具,让他们掌握许多普通士兵不会的技能,让他们每个人的单兵作战能力大大超出普通士兵,成为士兵中的兵王,兵王小队人数不多,但一定是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专门在对手想不到的地方或者最重要的地方下手。 这样的部队很难练成,可一旦练成了就是王牌部队,眼下咱全中国还没有这样的队伍。” 三个人嘴里吸着凉气儿,几乎同时问道:“有多难?” “有多难?我给你们说说要训练的全部科目你们就明白了。 这大科目就有五六项,第一项是战斗本领,包括各种枪炮、地雷、炸药的使用,拼刺与格斗,追捕与逃生,夜战和巷战等等都要学会学精。 第二项是机动能力,除了长途行军以外,还包括骑马驾辕,凫水行船,攀登越障,开车修车,识图标图等。 第三项是侦查情报的本事,主要是潜伏观察,捕俘审讯,通讯联络,照相画图等。 第四项是生存技能,包括野外独立生存和战场紧急救治。 这些东西都学好了,后面还有针对不同战场环境下,小队的战术训练。在进行这些训练的同时,还要补上基础文化、算术、语言、战斗手语……” “兵王兵王!嘿嘿…老大,这要是把这些东西学全了,是不是就成了天兵天将和孙猴子了?”三泰掰着手指头还在数着秦虎说过的科目。 “是啊是啊,老大,这些东西都学会得多久?”石柱也兴奋凑了过来。 本来是故意吊一吊这俩小子胃口的,看到这俩‘无知无畏’的家伙满脸的欣喜之色,秦虎嘿嘿嘿地笑了。 “虎子,要是把咱那百十号兵都练成这个,得花多少钱?” 好家伙!感情这个岁数大的郑当家胃口更大。秦虎赶紧解释:“三叔,这个特战训练是要花不少的钱,可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咱需要一百、二百甚至更多的特战部队,缺多少钱我都会去想办法。咱们以后肯定会遇到大仗,只靠特战部队是不成的,攻山头、守地盘这种两阵对圆的较量少不了,特战兵王不能干这样的活儿,他是一张暗牌,是背后捅刀子,是咱冷不防出手的奇兵。” “明白了!虎子你是说把咱的队伍分成两块儿,大队明处干,小队玩阴的?” “就是这样。大部队学攻守之道要练成精锐之师,小部队学偷袭破坏要练成特战兵王。” “好!咱就他娘的这么干!虎子,你再把这特战训练给咱细细说道说道……” 这一路上倒没闲着,说着讲着就过了章党,临近中午,公路上又是车马人稀,在郑文斗三人小心的警戒下,秦虎把藏下的另外一批银元起了出来。 看着哗啦啦四箱大洋倒进盛黄豆的麻袋,郑文斗是喜笑颜开。三个人对秦虎做下的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看他没说的意思,三人也不问大洋的来历,只是一个劲儿地吆喝着大车往营盘镇赶去,几个人此刻已是归心似箭了…… 八月十三上午,两路探查奉军动向的郑道兴和老蔫几个都在往南坟汇合,按约定他们五个今天要在这儿接应郑文斗回山。中午时分,镇南的顺风老店里,郑道兴、老蔫、张富和钟义都到了,就差道儿远的满囤还没赶过来。 当石柱一身儿闪着光的缎面袍褂进店里喊人雇车时,听到柱子说话颠颠跑出来的郑道兴和老蔫几个瞪眼瞧着柱子,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 柱子低头打量一下身上的行头,正要端起老爷的架子吆喝几声儿,看郑道兴竖起了鞭子,扭头便跑回了街上,四个人每人一辆大车就跟了出去。 “柱子,上来让俺老道细瞅瞅,你这油光水滑的,去趟奉天城说上了媳妇儿没?” “道兴哥,你车上灰土多,俺就不坐了,俺们坐二等厢【平民都坐三等厢车】回来的!三叔车站还等着呢,你就别耽搁了。” “好你个驴球球的,等俺逮着你,把你身上掐的虱子都让你给吃下去。” 石柱嘿嘿地躲开了郑道兴和钟义、张富的大车,身子一窜就坐在老蔫的车辕旁,咧着大嘴傻笑着不住地点着头,就算是回答了老蔫儿问询的眼神儿。 “顺利就好!等的俺着急。”老蔫儿和石柱当兵就在一块儿,俩人间的默契早就渗到了骨子里。 “咋不见满囤?俺给你俩带来好些好东西。吃的、喝的、抽的啥都有,每人一套跟虎子兄弟一样的军装,那皮靴子,俺晚上都想搂着睡!” “满囤这小子最好别遇上麻烦!咱们接了二当家,还得回头去草河口迎迎他。”老蔫吆喝一声牲口,快速地向火车站赶去。 郑文斗和秦虎、三泰从车站把货品提了出来,高高地装满了四辆大车。听道兴说奉军暂时没啥动静,郑文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满囤没到究竟还是惦记,最后商量让秦虎跟着老蔫、柱子、三泰去草河口,郑文斗带着道兴、钟义、张富先走四岔沟运货回埂子。 道兴和秦虎把臂拍肩的一番热呼,秦虎把一块怀表就拍进了郑道兴的大巴掌里。 一行出了南坟,到了分手的路口,秦虎、三泰把身上的长短枪都交给了郑文斗,几个人又换回了普通农户的夹袄夹裤,把扎眼的背包都交郑当家一并带了回去,秦虎把怀表、地图、纸笔卷了个布卷儿塞进了马料袋子里。四个人挤着一辆从大车店里买下的脏兮兮的大车就往草河口赶去。 “老大,为啥不带上家伙?”三泰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老蔫儿,你给三泰说说。” “咱出来是探奉军动静的,不能惹事儿!真遇上了奉军的人马,就咱几个人,有枪反而麻烦。三泰兄弟,听你家老大的一准儿没错。” “三泰,你这次离开家,跟以前咱们在家里练练身子骨那是大不相同,还记得咱俩追胡子那次吗?往后真刀真枪的事儿就跟吃饭睡觉一样,一个不小心就把命丢了!记住我两句话‘服从命令,兄弟齐心。’,我会看着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好兵。”秦虎接过老蔫的话头,必要的嘱咐是不能少的。 百多里地儿,四个人就没敢歇,夜里11点了才赶到了草河口,老蔫赶着大车正要往碰头的大车店去,就被黑夜里钻出来的六个巡警拦了下来。 手电筒往几人脸上一通乱晃:“停下!去哪儿的?” “刘家河。家里老人病了,急着回去。”秦虎来不及和三人商量便抢先回了话。 四个人跳下大车,被六个巡警拍打着摸了摸身上,一个领头的手里木棒敲打着车辕扭头就走,脑瓜勺后扔下了一句,“后面跟着!” “老总,俺们家里真有急事!”三泰还想着通融一下。 “替爷们儿跑趟草河城,顺脚儿!” “老总,这草河城往东,俺们往南……” 前面走着的警察回头一棒子就杵了三泰一个趔趄:“老子说顺脚就顺脚!再敢跟老子磨叽,老子把你几个当胡子逮了。麻溜的!” 秦虎扶了一把三泰,四个人默默地赶着大车跟在了后面,大车直接赶到了火车站的站台上,只见这时候还是灯火明亮,站台一侧还摞着一堆麻包,看样子像是粮食。旁边十几个奉军士兵围成两伙喝着小酒儿,正瞧着十几辆大车在装车。 四人一边扛着麻包,一边四下里在撒摸着,十几麻包的高粱装上了车,站台上的粮包也所剩不多了,只是一直也没有瞧见满囤的影子。 如果说草河口是安奉铁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那么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它东侧三十余里的草河城的作用,草河是奉天省境内一条重要的南北走向的大河,它几乎一路与安奉线在东侧伴行,在交通很不发达的岁月里,山地丘陵间一条能行船放排的水路对人们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草河城就是控制草河上游的一个关键所在,草河城在草河东岸,奉军就在西岸草河城对面的永清沟修建了一座小型常驻兵营,草河口与草河城通过这三十里颇为平整的砂石路,就把水路与铁路交通勾联了起来。 秦虎、老蔫四个在那十几个奉军的押运下,连夜就赶到了草河西畔的永清沟,夜里奉军不准大车进军营,十二辆大车快速把粮包在营门卸下,转头就匆匆走了个干净。 老蔫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满囤这小子跑哪儿了?军营里也进不去,白他娘的让这帮兔崽子使唤了一回。” ‘啪’的一块石头砸在了路边,就在大家猛然提防的时候,满囤从草稞子里钻了出来。 瞧见回来的秦虎,兴奋的满囤没等大家问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昨天俺从草河掌那边过来,天晚了俺就在草河口宿了,早上刚起就被奉军抓了差,俺来来回回地给他们拉了三趟,军营里面俺进去了,拉来了不少的高粱和豆子,还有百十包麦子。 晚晌最后一趟完了,俺就悄悄在北边林子里卸了大车,就蹲这里来数着,看看到底有多少粮食运过来?没想到蔫儿哥还有虎子兄弟你们也来运粮了。”说着话,接过柱子递过去的杂面窝窝使劲啃了两口。 秦虎挥挥手,大家脚下未停一路往北,套好满囤藏起来的车马,几人便聚在了一辆车上,秦虎思忖一下问道:“满囤,里面一共运来多少粮食?说细些。” “第一趟是23辆大车,俺落在后面数了,俺们拉了大致是五六车麦子,前面拉的高粱;第二趟33辆大车,拉的高粱、豆子就没弄清各有多少;第三趟还是这33辆大车,最后就是你们这12辆车了。” 秦虎从马料袋里摸出纸笔,就着火把仔细记了下来,又与四人核计了一下每辆大车的平均载重,估计一天时间草河城大致运来了十二万斤粮食。秦虎重新核对一下计算结果,然后问老蔫道:“你们原来驻扎宽甸时,什么时候筹备过冬的粮食?一年筹集几次?” “头一年是秋收的时候,东边道给了道手令,咱们营在宽甸那一片自己征集的冬粮,也没这样兴师动众的。第二年开春,上头又发下来半年的粮食,第二年还没大秋咱们老三营就出了事儿。” 秦虎又问:“这永清沟平时驻着多少人马?” “俺以前倒是来过几次草河城,应该就是一个连的奉军,最多不超过150人。虎子,你是说这运来的粮食太多了?” “对!我们一起来算算,看看这些粮食多出来多少?我们按每人每天需要两斤粮食算,一个连按150人计算,一天就是三百斤,一个月就是九千斤,过冬半年就要五万多斤。如果我们从这些粮食里刨去五万斤,还有七万斤粮食,这是用来干啥的? 如果我们假设这是要增兵对着咱们来的,现在离大雪下来估计最多还有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咱假定他们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对付咱,三泰,你这个掌柜也不能白干,用点心,算算奉军大致要来多少人马?” 听秦虎说完,老蔫、满囤俩个便掰着手指也算了起来。 “如果只是一个月,要来1100。”三泰这个掌柜还真不白给,片刻功夫就完成了心算。 “不错,不算草河城常驻的这个连,这些粮食大致能给两营多兵马作一个月的粮草准备。当然奉军再多来些也是可能的,毕竟过了八月十五秋收就要开始了,就地打粮也很方便。也就是说,如果奉军这次是对着我们来的,那么应该不会少于两个营。” 老蔫、满囤都是一脸惊羡地瞧着三泰,再看看秦虎,原来算账跟打仗是一样重要的! 车辕上赶车的石柱走了一趟奉天,早就没啥好惊奇的,只是一路上还没机会和老蔫、满囤私聊,把自己所闻所见详细地讲给两位好兄弟听。听着秦虎把账目算明白了,便插话进来道:“老大,咱们是回家还是去草河掌?” 第46章 反客为主 几个人一商量,草河掌没啥动静,还是先回埂子要紧,于是老蔫、石柱和满囤三个前后警戒着在黑暗里往营地赶去。颠簸的山路上,咯吱吱的木轱辘把近处的栖鸟、小兽惊起,山林道旁遽然的响动让人一霎间汗毛直立,转瞬间却又恢复了幽静深密。 三泰眼神儿乱转,夜色里放着精光,倒是显得异常兴奋。秦虎拉过马料袋子拍了拍,示意三泰歇会儿,便当先躺了下去。 三泰头挨着头在秦虎身边躺下,低声在秦虎耳边道:“老大,跟你出来可比在家里过瘾多了!” “哼哼,等上了战场,啪啪的子弹在头前脚下乱飞,那会儿更过瘾。”秦虎先给三泰来了点冷水浇头,然后闭目养神地思忖起对奉军的破局之策。 镇守南面了哨的刘旺财是个精明瘦削的汉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四十多岁的老苍,都后半夜了,一个人还在哨位那儿灵醒地守着。此刻满囤一介绍,就跟秦虎好一番热情招呼,等着后面的老蔫、柱子赶上来,满囤和三泰已把大车赶进了后面坡地上的院子里,五人步行疾疾向营地赶去。 黎明时分,秦虎几个匆匆赶到了已经十分冷清的营地,老奎和道兴已经带着大队去了西山的洞子里,原来的营地内只剩下五十来个兵,两位郑当家的和樱子还在这边等着秦虎他们回来。 油灯点上,郑贵堂还来不及跟秦虎热乎两句,秦虎就先开了口:“二叔三叔,南边看来是有了动静儿,我们和满囤给奉军运了一天的粮食,看来是一定要增兵了,北面情况怎么样?” “卢成传信儿说北面三道河村的奉军没撤,还在那里驻着,快说说永清沟的情况。” 秦虎、老蔫把路上推测的情况跟两位当家的一说,屋里一下就陷入了沉默中,想了一会儿,郑文斗沉声道:“要说两个营一千来号人马来对付咱是不少,可放在这片儿山林里却也不多,咱就百十号人,要想往东越过草河去关门山那片儿转转,他奉军也未必就能把咱给围上。只是过了十五就要秋收了,队伍浪飞着就整不成冬粮了,等大雪下来,再找不到个猫冬的窝窝就难过了!” 郑贵堂补充道:“西山的那个洞子,原来只能勉强挤下八十来号人,去年刚冷的那半月,还没找到这块地盘时,咱们百十号弟兄是白天黑夜的换着睡下的,现在多了些破烂的家当,还有些余粮,现在过去六十几个就挤得不行。 要不咱现在趁着天还没冷,就分兵向东去一部分,狡兔三窟,咱在东边再找个窝窝?虎子你一下带来那么多钱,过冬的衣裳也齐了,咱还是躲的起的。” 秦虎点点头,他也不愿直接跟奉军硬碰硬地怼上,秦虎最希望有个安定地方开始练兵,可这却有些一厢情愿,看这次奉军来的这样快速,若是不依不饶地围追,万一真交上火怎么办?敌众我寡还没弹药,就太危险了! 路上秦虎已经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可有一个关键问题必须弄清楚,于是秦虎问道:“三叔,四门子镇的那个陈家,究竟是个什么家世背景?怎么奉军来的这么快?” 秦虎一句话把两位当家问得面露尴尬犹豫之色,郑文斗抓抓头皮道:“听说陈家有人在奉军官府里做官儿,这消息应该不假,不然他陈家峪的老宅里也不会有捷克轻机枪。 咱找上陈家也不是只想跟他们换些弹药和粮食,还想着跟陈家换根枪管使使,不然咱那挺机枪连根儿枪管都没的换,有子弹也打不了几枪,比摆设儿强不到哪儿去。 他陈家本也不是什么善人,听说常跟胡子打交道,咱这才找上门的,本来商量的好好的,突然就耍赖翻了脸。虎子,你要问陈家什么人在奉军里做的什么官?这俺们可就说不上来了。” 秦虎明白了两位当家的这是病急乱投医才找上了陈家。虽然陈家的情况还是不清不楚,秦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二叔三叔,我想再去一趟陈家峪。砸窑!” “啥?不成不成!这个当口咱这些弟兄离开熟悉的地盘儿,那可就太悬了!”郑文斗摇晃着大手先急了。 大当家郑贵堂也是坚决反对,跟着劝道:“虎子,这陈家大院建在半山坡上,院墙都是青砖洋灰砌的,四面的炮台,炮手【使枪的好手】就三十多,还有机枪,咱每人合不上五发子弹,打不得啊!” 老蔫旁边也跟道:“就算咱弟兄拼着性命砸响了,伤兵满营的咋回来?” 秦虎瞧瞧屋里的三人,呲着一口白牙笑了:“我去陈家可不是你们那个砸法儿。” “啥?”三人一头的雾水,直愣愣地盯在秦虎脸上。 “我去砸窑,就带上三五个人,是偷袭。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回。” 郑文斗一拍脑袋道:“虎子,这就是你在路上讲的特种作战?” 秦虎深深地点了点头道:“对!是特种作战。你们想想啊?如果这中秋过节的当口咱突然主动出击,把陈家打下来,弹药咱就能对付一阵儿,真的不小心对上了奉军,咱也有还手的能力。 我还有个想法儿不知成不成?如果我把陈家砸开了,咱带着收获故意露出点儿行藏,往南拐个弯儿再回来,这辽东山林里遍地都是绺子,二叔三叔,你们说会不会把盯上咱这儿的奉军给调别处去,咱这招儿叫围魏救赵、反客为主,要是能把这一冬给拖过去,我们肯定就会有更好的办法了。” 郑贵堂瞪圆了眼睛问道:“虎子,你这特种作战真这么厉害?” 郑文斗这下来了精神,去了趟奉天,听秦虎在小课堂上详细讲过老石梁的夜战,他心里本就对秦虎多着几分信心,一拍炕桌道:“好!俺跟你去瞧瞧。” “三叔,这个怕是不成,现在家里也正是要紧的时候,二叔说的主意也是必须马上准备,关门山那边还是要安排人过去先探探路才好。我带着三泰和老蔫、满囤和石柱去就够了。” “别的俺老斗都可以依你,就这样不成!从奉天出来时,你海叔的嘱咐你也听到了,我一定要跟着你才放心。” “别争了虎子,老斗跟你去就这么定了。关门山那边让道兴和张富过去,钟义去草河掌盯着,我带着北面的卢成、南面的旺财守营地,老奎带大队在西山。虎子记住,不能冒失!快去快回。” “那俺去准备一下。”老蔫一出溜就下了炕头跑了出去。 秦虎正要跟着出去,被郑贵堂一把拉住道:“别急!让樱子给你们热些吃的,打个盹儿再走不迟。” “二叔,兵贵神速,咱得跟官军抢时间。” “没事儿,咱人少就有快些的法子。”郑文斗笑着也下了炕头。 “咱有船?”秦虎惊喜地喊了出来。 两位当家的哈哈大笑起来,郑贵堂手指着秦虎的脑袋笑道:“大家伙肩膀上都扛个脑袋,你说老天爷咋就这么偏心眼儿?现在雨水少了些,草河里这段儿跑不了船,木板筏子倒还是能顺流而下。” 秦虎嘿嘿笑道:“我一直寻思着去草河边儿扎个木筏呢,这下好了,咱漂流啦……” 郑贵堂看着郑文斗出去张罗了,拉着秦虎又坐下,略一犹豫还是说道:“虎子,有个事儿我得给你磨叨一下,有用没用你现在一定要心里清楚。” 秦虎瞧大当家说的郑重,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你刚才问为啥奉军来的快?我跟老斗有些话不知道咋跟你提,陈家有人在奉军里做官或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们老哥儿俩还担心有些原因是因为樱子这丫头,可没根没据的乱说又怕让樱子心里难过……” “二叔,你说吧,我心里有数儿,不会乱说的。” “我们这营人马被人算计的事儿以前跟你讲过的,跑出来以后也安排人回去打探过消息,打探消息的人听到过些风言风语,说是因为奉军里有大官儿瞧上了樱子。可樱子和满囤他哥满仓早已定下了亲事,要是咱老三营不出事儿,现在俩人都成了亲。 大哥在突围的时候受了重伤,临死的时候嘱咐把樱子她们偷着接出来,不让俺们再回奉军了,后来俺跟老斗就合计着这个事儿八成是真的。 樱子怕是也知道一些,这丫头心思重,觉得他爹、满仓和弟兄们是自己害的,听你三婶说,晚上樱子盖着被子常常偷着哭一宿。 老斗、老奎这次去陈家换弹药不知哪里露了底儿?官军不依不饶地追来,你现在又想去砸陈家的窑,这里面的因果就算是猜的,也一定要告诉你才好。” “明白了!你们跟陈家虽是发生了冲突,陈家可没吃亏。二叔你是说奉军不一定是因为陈家的事情才来围剿咱的?我就是把陈家砸开了,奉军也未必会撤?”秦虎这时候把家里顺义叔对这支队伍的说法一对照,彻底明白了这队人马的来龙去脉。 郑贵堂点点头又问道:“虎子,你现在还要去陈家砸窑?” “去!为了弹药也要去。二叔,我们把局面搅乱些,对咱没坏处。” 郑贵堂还想再嘱咐几句,就听外面樱子一声惊诧,便跟秦虎跑到了当院。 只见院子中火把的光影里,三泰、老蔫、满囤和石柱一身黑色新式军服军帽,腰扎皮带,脚蹬战靴,正是秦虎在奉天给自己设计订制的那款作训服,连肩上的大背包都没落下,三泰背着那支骑步枪,老蔫三人每人斜挎着盒子炮,四人整齐的往光影里一杵,好不拉风! 樱子两手里端着菜盆儿,围着几人转了两圈儿,一脚就踩在石柱的战靴上:“好你个苶匪【不说不道地干坏事儿】,俺的呢?” 哈哈哈……郑贵堂和秦虎都笑了起来。 郑贵堂也是围着四人仔细瞅了瞅,回头道:“虎子,还真是威风!得不少钱吧?” 秦虎点点头,却没好气儿地道:“穿上它唱戏啊?怕别人不认得咱们是吧?赶紧换了!” 老蔫也咧着嘴乐了:“我就说不成吧?你们非得换上。不过虎子兄弟,这身儿军装也太他娘的神气了,让俺再过过瘾!” …… 时间紧迫,大家都没顾得休息,匆匆赶到草河边,两只小小木筏漂流而下,下午时分,秦虎、郑文斗已经坐在刘家河镇的茶楼里。 郑文斗一身长袍,缎面的马褂,那做派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老爷,而秦虎又扮成了大学生的样子,爷俩儿对坐喝着茶水,在等着老蔫四个的消息。 草河从刘家河镇东十几里处南下,六人轻装漂下来,在草河边找了一处隐蔽的林子把木筏藏了,雇了大车一路急赶刘家河镇。 路上郑文斗几人把陈家周边的地形仔细给秦虎回忆叙述了一番,现在按照秦虎的要求,石柱和满囤去买牲口大车,老蔫和三泰被秦虎打发出去买柴刀和绳索等一些备用工具了。 一身护院打扮的满囤进来茶楼绕了一圈儿,秦虎和郑文斗便跟了出去,走到了街上,满囤靠过来小声道:“当家的,两辆大车都备好了,按照虎子兄弟吩咐,一辆厢车一辆拉货,驾辕的马都是能骑的。蔫哥和三泰兄弟那儿也弄齐了,咱啥时候走?” “现在就走!多买些吃食带上。” 六人两辆大车沿着山羊峪河一路向西,山羊峪河从西面的山地丘陵间勾勾拐拐地穿行而东,在刘家河镇西汇入了南下的金家河,再从刘家河镇东南而下,在凤城以北汇入了草河,而陈家峪就在刘家河镇的西北,在山羊峪河上游北岸的一处山凹处。 一路上秦虎要求大家换着在厢车里休息,可老蔫、三泰四个亢奋的不行,连郑文斗也没有一点疲惫的意思,前面大车上石柱还在跟满囤吹乎着奉天所闻。 秦虎知道三泰在奉天时,常跟大午去浑河边驾船打渔,便要求三泰每隔一段就去河边探探水情,当郑文斗和老蔫询问秦虎是否回程要走水路时,秦虎一句‘有备无患’后,接着给大家讲起了指挥员要时刻坚持的军事素养。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秦虎一行接近了陈家峪,车行放缓,秦虎躲在厢车里举起了望远镜。 这一片还真是块儿风水宝地,北面是一圈的丘陵山林如椅背环绕,南面是山羊峪河玉带拦腰,山凹里好一片平平坦坦良田,由远及近整片红透了的高粱在微风中刷剌剌的摇响。 郑文斗指指西面高处漫坡上的十几户人家对秦虎道:“看到没有?高地上,那里便是陈家。” 秦虎端起望远镜刚刚瞄了过去,就听身后一阵‘嗒嗒嗒,哒哒哒’的奔马声由远而来,秦虎一把拉下了厢帘,低声嘱咐车辕上的老蔫:“正常赶路,别理他!” 五匹快马从车旁赶过,顿时就让车辕上的老蔫心头一紧,这五人竟是全副武装的官军骑兵,当中一个奉军军官只是侧头斜了老蔫一眼就冲了过去。 秦虎挑起车帘,正看到五匹快马从农田边的岔道奔着陈家方向过去,这陈家果然不是一般的土财主。 “老蔫,准备行囊,我们下车。”秦虎快速发出了命令。 郑文斗一把拉住秦虎道:“陈家来了官军,要不咱先停下?” “三叔,今天只是侦查,我和老蔫不会动手。按照咱们商量好的,三叔你带着他仨去西面四门子镇宿下,明天早上我跟老蔫踩过盘子去跟你们汇合,能不能有动手的机会,咱见面再说。” “嗯……一定不要冒失,千万小心!老蔫,虎子不许出事儿!记住了?” “记住了!当家的。” 秦虎让四人把作训服留在了家里,却带出来三个背囊。秦虎看着老蔫换上系带的帆布鞋,扎好绑腿,备好枪弹,自己也把背夹穿好,两支鲁格插在了腋下,换下惹眼的中山装,和老蔫一样换上了蓝布对襟夹袄,检查好自己背囊里的一应工具,接过郑文斗递过来的一包吃食,嘿嘿笑道:“三叔,你瞧瞧这是多大的一片山林和青纱帐啊!他们发现不了我俩的,把心放肚里,明早儿回去我陪你喝几盅。” 郑文斗还是皱着眉头走了,秦虎和老蔫一头就扎进了青纱帐。 第47章 特战砸窑 老蔫儿负责警戒,秦虎负责观察,两个人在庄稼地的边缘换了几个不同的角度,远距离仰视着陈家大宅。 在这个低洼的位置看上去虽然并不真切,可那高杆上的一面飘飘扬扬的红旗老远就瞧在了眼里,嘿嘿……红窑啊! 秦虎把陈家周边的邻居、道路、林地、沟渠都一一绘在了纸上,青纱帐里虽然隐蔽,却面对着逐渐偏西的太阳,他没敢举着望远镜观察,只怕镜片的反光惊动了陈家炮台上的值哨,两人抓紧下午天明的时光,快速向北面高处的山林里奔去。 穿过整片的庄稼,绕过靠近山羊峪河的几十户小村落,俩人就钻进了北面的山林,在似有还无的羊肠小路上一路走高,又往山羊峪河边儿绕了回来,终于在日头西坠之前,在陈家大宅西侧的高地山林里选好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观察点。 陈家峪几十户人家和陈家大宅此刻尽收眼底,连陈家院子里人员的走动,在望远镜里都看的一清二楚。秦虎在一棵大树繁茂的树冠里架好了背包,铺平了纸张,举着望远镜仔仔细细地记录、修正着陈家大宅的每一处细节。 陈家的大宅就坐落在秦虎脚下这座小山根儿平缓的漫坡之上,那是一块不算太大的平地儿,只在这套大宅的东侧,看来还能有一块相同规模的空地,再往东去坡度就变得有些陡了,待坡度再次平缓,也就到了百十米开外的其他村民的院子,通往高地上陈家的道路也是从东边一直盘绕着延伸到陈家大宅。 大宅向阳的南面居高正对着山羊峪河,门前不远处同样的坡地变陡,斜坡上植了一片稀疏的白桦林。 西面地势逐渐起伏走高,到秦虎所在的观察地点,直线距离大致有三百余米,一道南北走向长长的草坡横亘在山根儿与陈家大宅之间,望远镜里看不真切那是什么所在? 大宅北面是一道冲沟,雨水从山上下来,在此汇流后向东穿过村落流入了庄稼地边的排水渠里。 整座大宅是一套规整的三进四合院布局,只是在院落四角的局部高起了二层,看来这就是几位当家说的炮台了。 盯着房屋的样式细细的一端详,只见青瓦覆顶高脊飞檐确实很有些排场,玻璃窗在落日的余晖中反射着闪闪的光亮,就连围墙都是青砖卧砌、高大而厚实,围墙上面还拉着高低三道绳索,两头都引进了炮台里,不知是怎样的机巧? 秦虎招呼老蔫一声儿,嘱咐他隐蔽身形下去瞧瞧,看看山脚下那段草坡,也找一找可以快速接近陈家大宅的路径。 天色变暗的时候,老蔫回来时,秦虎已经把陈家大宅以及周边的地形示意图都画好了,老蔫拿着图片一阵子的端详:“虎子兄弟,你还有这手儿本事,画的可是真真的!” 秦虎对此很有些得意,笑着把几张绘图都递给了老蔫:“抓紧时间仔细瞧瞧,看我还落下哪些?下面那道草坡是什么所在?” “是两道石头垒砌的矮墙,中间填了土,有胸口那么高,看来是防止山洪的围子,上面野草都有一人高,这里在高处自然看不清楚。” “下去的路好走吗?” “能走。” “好,那咱先吃点东西,然后老蔫儿你先睡会儿,晚上咱俩下去到陈家近前瞧瞧……” 晚上九点多,山下的陈家峪早已是一片黢黑,只是陈家大宅里几只灯笼带给谷地里一丝生气。秦虎整理好背囊,悄悄从树上滑了下来,旁边避风处的草窝里已经睡了一大觉的老蔫立刻就灵醒地站了起来。 “老蔫,咱们现在下去瞧瞧。” “虎子兄弟这次你得在俺后面,当家的说了,有啥俺去,你不能冒失?” 秦虎点点头便跟在了老蔫后面,两人借着明亮的月光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行去。 在山脚下那道防洪坡停下,秦虎拨开丛生的杂草向陈家望去,这里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狙击掩护的好地方,木桩、垒石、泥土夯实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茂密的蒿草比人还高。 草坡距陈家的围墙间是四五十米的一段缓坡,虽然这段坡路也有些起伏,但已经没有了树木和大石掩护,连秋日里疯长的蒿草也只是刚及小腿肚,显然是被陈家清理过的。 陈家的炮台看样子是南北长东西窄的结构,前后院子里,两座炮台的二层上,正对着西侧都开着两个两尺的小方窗,而两座炮台南北对映的方向各有一个方窗,这六个窗口都能对这里进行压制射击,而高墙和屋顶上需要时也是可以居高作战的。 这点儿防御工事在秦虎看来,根本就顶不了多大事儿,几位当家的是因为没有弹药还是顾忌伤亡?如果这点儿防御、几十号炮手就能算是硬窑,那关东胡子的战力之低就实在令人发指了! 两人沿着草坡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露水继续往南面摸去,一路下坡绕到了陈家大宅正南的白桦林子里,拨开齐腰的野草,老蔫打头向陈家大门处靠了过去,这里老蔫跟着方奎已经来过一次了。 在林地边缘的草稞子里蹲下,这里到陈家大门也就三十多米了,前面的野草也被剪的矮了不少,可这个季节里正是野草疯长的时候,一个晚上地面都能变个样,前面再往大门去十多米还是一片片没过小腿的蒿草,只是到了大门外十多米的距离才是真正平整的沙石地面。 广梁大门开在了宅子的东南方向,深深的门洞里挂着两盏灯笼,大门附近倒是照的清楚。或是因为大门、影壁建筑的规制要求,应该设在东南角的二层炮台向后移到了二进院子里,这个炮台往后面这一挪位置,由于高大的门楼和倒座房的遮蔽,面对大门正面的防御就只能打远而不能及近了。 不过由于大门西侧一直到西南角的炮台都是高高倒座房,一拉溜倒座房高处向南一共开着六扇小窗,打起仗来都可以做为射击孔阻挡对手对大门的冲击,如果在陈家有准备的情况下,深深的门洞也可以垒成工事,加上西南角的二层炮台在侧面高处的射击掩护,二进院子正面的炮台向树林这边进行遮断射击,不付出些代价想必是攻不进大门的。 仔细瞧了一阵儿,秦虎从肩上卸下背囊正要爬着再靠前去,老蔫一把就把秦虎拉了回来:“你不能再靠前儿了,你说想看啥,俺去。” 秦虎轻松地拍拍老蔫的手臂道:“这个你替不了我,你盯着西南角那个炮台,我片刻就回。” 在山上的观察点,秦虎注意到了头进院子里跑动的两条土狗,此时便错开正对大门的地方往西侧挪了挪位置,缓缓停停地爬向了陈家大宅。 后面的老蔫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握着驳壳枪的手刹那间就冒了汗,看着秦虎一点点儿匍匐到了矮草地的边缘,离着大宅还有十来米的样子了,老蔫都恨不得用绳子把他给拽回来,好在秦虎只是在原地翻了个身,仰头举着望远镜瞧了一下就快速退了回来。 老蔫一把拉着秦虎往后就走,秦虎笑笑也没反对跟着就进了林子。 “我说虎子兄弟,你看完了没有?” “看完了。” “那咱去跟当家的汇合?” “不成,咱还得回山上,看看他们啥时候换哨?” “那你睡觉,俺盯着。” “好,我先睡会儿,下半夜换你…” …… 踏着黎明前最后的夜色,秦虎和老蔫离开陈家峪向西疾行十几里,天光放亮的时候,六个人已经在四门子镇的一家大车店里聚了头,炕头上每人捧着一大海碗热腾腾的杂面饸饹正吃的带劲儿。 五个人都唏哩呼噜的吃完了,秦虎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想着,老蔫也不等他,翻开背囊就把秦虎画的那些图纸铺在了炕上,陈家大宅和周边的地形立时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大家的面前,本以为大家看了这般精细的绘图会吃惊不小,谁知惊讶的只是他和满囤,郑文斗和石柱在奉天小课堂上早就领教过了。 郑文斗一边瞧着炕上的图片一边问道:“虎子,你这一宿肯定没白费,快给咱们说说这特种砸窑是个啥门道儿?” “三叔,有些地方我还得细想想,一会儿咱几个一起合计合计。有个问题倒是要先问问你?” “啥问题?” “三叔,要是你们百十号弟兄一起来砸陈家这座大宅,弹药又充足,你会怎么打?多长时间能打下来?” “上次来陈家,咱们是一点儿砸窑的准备都没有,俺和陈家的管事头前说的好好的,只想着把买卖做成了赶紧撤,谁知陈家收了咱的枪,却耍了赖! 咱队伍到了陈家峪,他陈家打发个半大孩子出来说买卖不做了,叫咱回去,弟兄们哪里就干了?从东面上坡的道儿上就往上冲,结果陈家炮台上开枪就撂倒了咱三个弟兄,老奎带着老蔫他们十几个人绕到南面林子里想冲一下,结果西南角炮台上的机枪也响了,老奎当先就中了枪。 幸亏陈家也没想真打,不然咱们不知道得死伤多少弟兄?咱上次一共去了三十多弟兄,每人平均都没五发子弹,老奎又中了枪,只好趁着天黑撤了…… 要是咱真想砸开陈家出这口气,弹药也充足的话,按你侦查的这图来看,咱晚上把一个排放在南面树林里佯攻,多点火头迷惑对手,让二哥或道兴带大队藏在西面这道草坡后面,突然杀陈家个措手不及。 只要集中好手压制住西北角和西南角炮台上的火力,抬着梯子猛冲过这几十步要不了多长时间,要是再有个十几颗手榴弹往后进院子里一扔,从西北角炮台下面这段围墙攻进去不会太难! 后院一乱南面再冲,前后一夹,陈家三十多号炮手枪打得再好也顶不住一个时辰。”郑文斗手在图片上比划着,给了秦虎一个相当满意的作战计划。 秦虎点头很是赞同,心中却又多出另外的疑问,他很想更多地了解关外胡子的情况,便接着问道:“我也寻思着陈家这样的红窑对上咱们这样的正规部队一定是撑不住的,可对上真正的胡子会如何?” “这个就难说,每个绺子的情况各有不同,人多人少的,枪多枪少的,能打的不能打的自然就天差地远了。 咱这一连人马要是粮弹充足,追着三四百胡子乱窜的时候也常有,可最后咱还是大意吃了胡子的亏。虎子,干啥问这个?” 这次郑文斗的回答却没有解开秦虎心头的疑问,看来郑文斗他们对关东胡子的具体情况还没有多么深入的了解,这个课题儿只好以后再说了。 秦虎摆摆手道:“也没啥,只是想了解一下胡子的战力如何?想知道陈家三十几个炮手就敢称红窑凭的是啥?他陈家为啥就敢得罪咱们?咱先不说这个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些弄清楚。 我先说说咱这次砸窑的法子……” 秦虎飞快地扒拉完碗里的饸饹,盘腿儿就跟大家围成了个圈圈。 “三叔,咱六个人要想把陈家大宅控制住,靠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关键的地方有两个,第一是怎样无声无息地摸进去?第二是一旦被陈家发现了,如何安全地退走? ……我先说说陈家的地形,你们看,陈家大宅东面是开阔地,不便隐藏,北边冲沟里有水,虽然能藏身可夜里行动上下不便,容易弄出响动,我们只能在南面和西面想办法。 陈家虽然建了四处炮台,可建房的时候首要考虑的还是院落的格局和美观,大门要开在东南位置上,这处就不能建炮台,只好把炮台往里缩到了二进院里,这样大门前方的一块地方,压低身形后,就只有西南角的炮台上向东的一扇窗口方便观察。 炮台上的岗哨稍一眯瞪,我们就可以靠到倒座房下面。陈家以为院墙建的高大里面就安全,可院墙建的高了,外墙根儿下就成了死角,不打开炮台外侧的窗口探出头来观察,根本就看不到院外墙根儿下的动静。 你们再看看西北角和西南角炮台上对着的窗口,都在房间的正中,从那里看院子里面很清楚,看外面远处也可以,就是看不到外墙根儿下面。 ……三叔刚才挑的正是陈家最弱的地方,前院里有看家狗,二进院子西厢房的后墙山占据了西围墙的中段,只有后进院子的西围墙这一段才好翻进去,虽然就在西北角的炮台下,我们只要从这里悄无声息地摸进去,很方便解决掉西北角炮台里的岗哨。 陈家吃晚饭的时候,后进院子里吃饭的人不少,看来像是护院的炮手们睡觉的地方,只要我们解决了后院,陈家八成就算拿下来了。” 秦虎一番话把大家说的心砰砰直跳,五个人既激动又忐忑。郑文斗仔细琢磨一下秦虎的意思,手指在图上一路比划着说道:“虎子你是说咱夜里动手,先从南面林子里摸到大门西侧的倒座房下,再绕到西北角的炮台下面,可那么高的围墙,这墙头上你还画着三道围绳不知是啥机关?稍不小心弄出点儿动静就麻烦了!” 满囤急着插话道:“围绳剪了它,然后搭个人梯不就成了。” 老蔫摇摇头道:“高低三道围绳都拉进了两边的炮台里,也不知道里头儿是铃铛还是锣鼓,能不碰最好!” 秦虎很赞成老蔫的分析,跟着道:“对,能不碰最好。你们看看这个炮台的屋顶,看看正脊垂脊头上翘起的地方,我们要是弄个长杆把绳套挂在那儿,就能拉着绳子爬上去,就是不知那个翘起的飞檐能不能挂得住一个人的分量?” “不能冒失!万一挂不住弄出响动,那可是在岗哨的眼皮底下,得另想办法。”郑文斗立刻就否决了秦虎冒险的打算。 石柱忍不住道:“咱弄个长梯不行啊?上面再拉着绳子溜进去?” 长梯笨重,影响行动,秦虎有些犹豫还没说话,老蔫先道:“围墙有一丈多高,围绳还有五尺上下,梯子太长太重了,靠近围墙时不利落,路上俺俩商量过了,靠到围墙下,那一眨眼的空隙,最好像猫一样快!” “俺有个简便法子!俺能进去,不知老大你成不?”三泰小声嘟囔了一句,把大家的目光一下都吸了过去。 第48章 硬窑不硬 大多数的办法都来自以往的阅历,所以那些被生活反复磨砺过的人,都显得比常人要聪明一些,三泰别看只有20岁出头,可是跟着师傅打把势卖艺曾经跑过十多年的江湖,他的办法既简单又实用,只是把秦虎要用的长木杆子由一根变成了两根,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等秦虎接着把人手安排和每一个战术细节讲通讲透,特别是万一被陈家值班的岗哨发现后如何撤退都安排的滴水不漏了,郑文斗才放心带着满囤、石柱和三泰出去准备一应工具去了。 吃过了午饭,大家都急着往陈家峪赶,秦虎却压着大家在大车店里好好睡了个午觉。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过惯了紧日子的郑文斗也大大方方了一回,在镇上给大家带足了好吃好喝的,这才一路匆匆向着陈家峪赶去。 接近陈家峪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儿,现在就把车马藏进庄稼地里,还真有些担心被行人发现了,几个人一商量,为确保万无一失便分兵两路,老蔫领着郑文斗和满囤,带着工具、装备先去山上熟悉地形,秦虎带着三泰和石柱再往前赶一程,待天黑之后再转回来,就算为这次行动最后踩踩盘子。 咯吱吱的两辆大车驶过陈家峪没多远天就黑了下来,秦虎正想着下令调头回去,就听身后马蹄声声踏踏踏地赶了上来,还真是凑巧,还是来的时候遇上的那五骑奉军的轻骑,倏忽间就从车旁蹿了过去。 三泰瞧着几骑官兵前头跑的没了踪影,悄声而对车里的秦虎道:“老大,那几个官军离开陈家了,咱回头吧?” 秦虎稍一犹豫道:“不急,咱有时间,再往前走走,等那些骑兵再远些咱再回头。” 幸亏秦虎没让回头,往前走到一条崎岖的小岔口时,突然就从路旁跳出了三个奉军,抬着盒子炮把他们拦了下来。 “停下停下!都他娘下来。” 刚才郑文斗和老蔫他们离开时,车上准备砸窑的工具,武器和行囊都交给他们先带上山了,只是秦虎身上两支短枪还随身带着。 一个连鬓胡子的老兵走了过来,秦虎立刻就紧张起来,刹那间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一边磨磨蹭蹭着下车,秦虎一边撒摸着另外两个在三四十米外观望的家伙。 “不他娘的在家过十五,干啥去了?” 三泰还真是见过些世面,看秦虎稳稳当当地下了车往身后一站,心就放在了肚子里,嘿嘿笑道:“军爷,你、你们差点儿把俺给吓尿了裤子,俺还当遇上了劫道的胡子。俺哥俩儿是赶车拉脚的,客人让上哪儿,俺能不依?谁不想着回家过节?这不是想着多挣俩钱儿吗!” “昨个儿下午老子打这儿过时遇到的是你们?” “是是是,是俺哥俩儿,昨天拉客人去四门子镇,今天拉客人回刘家河,捎带脚儿。” 这连鬓胡的老兵上下扫了三泰和石柱两眼,看他俩腰间扎着布带也藏不下啥,伸手捋了捋两人的袖口和裤腿,回头又瞧了瞧秦虎,乜斜着眼问道:“一个洋学生不在家陪着你爹娘过十五,跑刘家河整啥子?” 秦虎是个好整洁的性子,昨晚那身儿穿着被山林里的露水弄了个一塌糊涂,到了四门子镇,他便换回了那身儿学生打扮儿,此刻正巧赶上演戏,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道:“大叔,俺家是刘家河的,早上去四门子镇给俺岳丈送些过节的东西,现在俺是回家。” 一句‘大叔’叫软和了这个连鬓胡儿,嘻嘻笑道:“去看媳妇儿舍不得回家是不?你个臭小子书都白念了,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娘。”说完哈哈笑着回头,跟坐在路边的那个军官一阵儿嘀咕后五个人再次上马扬长而去。 三人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秦虎吩咐一声:“快点儿,跟上他们。” 这下秦虎可不敢再有半点儿大意了,三人赶着大车一直跟到了刘家河,虽然路上这几个奉军骑兵没再出现,秦虎还是没敢冒险半路调头回去,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如果被盯上了就先回红儿家里。 好在刘家河镇到陈家峪路途不算长,在镇子上慢悠悠绕了个小圈儿,确认了没人注意,这才拉马回头,路上三人把那辆拉货的板车卸套藏在了林子里,柱子骑马,三泰赶车,快速又往陈家峪疾行。 郑文斗他们上山时并没有看到离开陈家的那五个奉军,久等秦虎三人不回,这下可把山上的郑文斗三人给急坏了,晚上都快11点了,六个人才终于在山林边上汇合。 秦虎把来龙去脉一说,郑文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好悬!不过老天倒是帮忙,俺一直担心陈家的几个奉军,这下好了!” …… 凌晨3点前,山野间的鸣虫被秦虎几个的行动惊扰的一窒很快又恢复了鸣叫,已经轮番歇足了的六个人此刻已各就各位,既紧张又兴奋的满囤在草坡后面选好了狙击掩护的位置,手里那支加装了消声器的骑步枪正瞄着陈家大宅西南角的炮台,晚上秦虎和三泰详尽地给大家讲解了消声器的用途和效果,现在满囤实在是想着开两枪试试。 郑文斗在满囤北侧十几米外,用手里的驳壳枪拨开杂草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西北角炮台的玻璃窗,此刻他恨不得把炮台里面也看个通透。 老蔫、石柱、三泰跟着秦虎已经在陈家大宅的正面树林里等的有些急了,经过昨晚的观察,秦虎和老蔫都没有发现陈家半夜里有换哨的情况,所以大家一致认为黎明时分哨兵肯定会迷糊,便定下了凌晨3点行动的计划,此刻距离行动还有五分钟。 秦虎开始检查自己的两支鲁格,背夹已经套在了蓝布夹袄的外面,把身上的电筒和短刀仔细收好,回头目光扫过三人用泥巴涂花的面庞,提起用布条绑在一起的两根长杆当先向着陈家大宅摸去,后面老蔫、石柱、三泰弓着身形紧跟在了身后。 在林地边缘,秦虎先帮着老蔫、石柱选好了各自的掩护位置,回头最后一遍低声嘱咐:“三泰看着我怎么动,一会儿看我招手再行动,要快捷轻巧,别惊动了大门里面的看家狗。 老蔫你俩盯住西南角炮台的窗户先掩护我俩过去,万一被发现,你们开枪掩护我俩撤回来,等我两个到了西南角炮台下面时你再过来。 柱子,你留在外面要沉住气,一旦行动失败,当家的和满囤那边枪一响,我们会从西面撤退,你这里什么也别管,立刻退出林子套好车马去路上接应,黑灯瞎火的陈家不知我们虚实必不敢追出大门。 如果我们偷袭成功,看到西南角炮台发出的信号再出来汇合……” 看到三人点头明白,秦虎开始了行动,紧贴地面匍匐在矮草从里推着长杆缓缓地爬向了陈家大门的西侧,老蔫和石柱即刻就举枪瞄向了西南角的炮台窗口,眼角余光里,秦虎从草地里轻轻跃起,一手提着长杆,弓着身形急蹿几步就贴上了倒座房的墙山,三泰的心脏砰砰砰的就快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秦虎轻手轻脚地把长杆放下,右手就抽出了一支短枪,紧贴在墙根下耐心地等着炮台上的反应。过了片刻,炮台上一丝动静也没发生,四周围只是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接着三泰、老蔫陆续都贴靠在了秦虎身旁,当秦虎三人轻挪脚步转到西墙根儿时,已经等急了的郑文斗和满囤不由得都挥了挥拳头。 西北角的炮台下,秦虎解开绑在一起的两根杯口粗细的长杆,整个长杆上都用布条缠了一圈,木杆的头上做成了一个有三角支撑的t字型,平头的部位都裹上了厚实的棉布。 三泰把身上斜挎的长绳交给秦虎,秦虎便把系好的逃生节挑在杆头上,一手撑住一根长杆,踩着三泰和老蔫的大腿、肩头,另一手举起挂着绳套的长杆,缓缓地把绳套套在了垂脊前端翘起的飞檐上。 秦虎拉紧绳套儿,两手扶住撑地的长杆,身子踩在老蔫和三泰的肩头缓缓地倒脚转了个身,后背就紧紧地贴靠在炮台的墙山上。 老蔫和三泰每人手持一根长杆面对着墙山稳稳地钉在那里。秦虎拉住垂下的绳索,脚尖轻轻在三泰肩头一点,三泰便把平头的长杆轻轻地斜撑在了墙山上,秦虎拉住绳索调整了一下重心,右脚便向着杆头上落了下去,三泰肩头一轻,双手立刻扶稳了长杆,接着老蔫也把长杆撑在了更高一点的地方,秦虎身体扭曲着贴住山墙向上一挪,左脚也离开了老蔫的肩头落在老蔫撑住的杆头上。 两根长杆足有四米的长度,三泰和老蔫顶着长杆交换着升高秦虎的落脚点,当长杆全部贴住墙山的时候,秦虎的脚面已经距墙头上最高一道围绳不足两尺了。 侧脸往安静的院子里一瞄,秦虎先拉起垂索小心地把绳头都抛进了院子,看下面两人已经用力扶住了长杆,秦虎拉住垂索脚下用力在杆头一点,团身一跃就荡过了墙上的围绳。 秦虎三人在墙下的行动虽然只是三两分钟,可草坡处瞪大眼睛却又看不太清楚的郑文斗和满囤都已经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觉,看到秦虎成功跃进了院子,只是兴奋了一瞬却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四门子的大车店里,郑文斗和老蔫好一番跟秦虎争执,他俩一定要秦虎留在外面,而秦虎一句话就挡住了二人:“你们以前谁干过这样的偷袭?” 秦虎一路上好歹说服了众人,现在郑文斗看着孤身犯险的秦虎,想起离开奉天时周聚海的嘱托,担心和愧疚把他的心都揪到了一处,就在这沉寂的片刻里郑文斗思绪乱得就走了神儿。 满囤猛地拉拉郑文斗的袖子,压低的声音略带着颤抖:“当家的,你看你看!” 西北角炮台对着西面的窗口处一点红光正在不断地画圈儿,那是秦虎蒙着红布的电筒,是拿下炮台的约定信号。 郑文斗一拳就擂在地上,兴奋地道:“快,盯住南边的炮台,等老蔫、三泰进去就该咱俩了。” 秦虎摸进炮台时,一层木梯下挂着一盏昏暗的马灯,借着这一丝光线,秦虎悄悄迈上了楼梯,二层上三个岗哨都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墙角打着小呼噜,秦虎左旋右转每人太阳穴上就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三个岗哨眼都没来及睁开就被秦虎打晕了过去。 堵嘴绑好了三个炮手,秦虎发出信号,把窗户拉开就把绳子顺了下去,老蔫一把便抢过了绳头,踩着斜撑在墙山上的双股木杆几下就钻进了炮台,秦虎再次垂下绳索,刚把三泰也拉了上来,身旁老蔫‘噗噗噗’地几刀就捅进了三个炮手胸膛里。 “老蔫,别下死手!”秦虎压住高音儿的低吼从喉咙里就冒了出来。 老蔫的一只手还捂在炮手的嘴上,蹭地一下从他心窝里拔出了刀子,回头道:“这是咱的退路,慈悲生祸害,咱人少!” “都是老百姓,能不杀最好让人活着。”秦虎一把抓住了老蔫的胳膊,双目死盯着老蔫的眼睛。 四目相对之下,老蔫感觉到秦虎真是要急眼了,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秦虎一拉身边的三泰就要下去,却一下把他拉了个趔趄,刚才三泰钻进窗户时正瞅见老蔫杀鸡一样捅死了三个岗哨,他这还是第一次在眼前瞧着杀人,胳膊腿儿发麻就不好使了。 秦虎拍拍三泰的肩头:“知道跟家里不一样了?拿着电筒,你在这等着,接应郑当家和满囤,我和老蔫下去。”说完夹起两具尸体就下了楼梯。 老蔫嘴角一歪也不说啥,也顾不上收拾枪支弹药,扛上另一具尸首就跟了下去。 秦虎把尸体放在楼下,轻推开门,这才仔细打量陈家的后院,第三进院落里东西两个炮台中间还有三大套后罩房,其中两间从玻璃窗里还透出昏暗的灯光。 院落的进深也就三四米的样子,前头二进院子的正房、厢房都颇为高大,把后进院子的地面活动都遮掩了,估摸就是在二进院子的那个炮台上层,也只能观察到后面院子的屋顶部分,看来后院里的行动前面炮台上是看不到的。 看罢秦虎把心放了下来,回到炮台内低声嘱咐:“你俩在这儿守着,我去解决东北角的炮台,然后给当家的发信号让他俩从北面绕过来,他两个进来以后再解决屋里的。” 老蔫一听就急眼了,一把抓住秦虎的胳膊低声急道:“不成,俺得跟你过去,人俺不杀了还不成?这里三泰一人就够。” “是啊,老大,俺一个能成。”三泰这会儿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 秦虎点点头,弓着身子沿着房根儿溜了过去,贴在墙上隔着玻璃窗向每间房里一瞄,一间房里黑糊糊地无声无息,显然是没人睡觉的,另两间房里都挂着马灯,南北大炕上各有六个人睡的正香。 秦虎跟老蔫摆摆手,直接就摸向了东北角的炮台,炮台里也是三个打着呼噜的家伙,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敢这样进来,一声都没吭就被两人给击昏、堵嘴捆了个结实。 郑文斗和满囤看到第二次信号后从北面绕了个半圈,被三泰拉进来时,秦虎已经通过门缝把迷香塞进两个有人的房间熏了有一刻钟,这时正和老蔫透过玻璃窗看睡觉的那些家伙的反应。 再等片刻,几个人湿毛巾缠住口鼻,闭着呼吸就把两间房里的武器弹药给收拾了出来,把东北角炮台三个打昏的家伙也扔进了屋里。 郑文斗在两个炮台里简单一翻,脸上不禁挂满了惊喜,后面两个炮台的木箱里,竟然翻出来一挺捷克轻机枪和一支花机关枪,加上三十几支步枪和几千发的子弹,要是平时这位郑当家的见到这些收获,没准儿想着见好就收了,今天却是不同以前了。 去往二进院子的木门靠着东边的围墙,秦虎看看郑文斗几个都握枪守住了门户,便当先拎着一盏昏暗的马灯推门跨了进去,老蔫一手藏着短刀,一手把盒子炮背在了身后,紧跟着秦虎一步不离。 秦虎这次不再隐蔽身形,就像在自己家里,奔着二进院子里炮台就走了过去。本以为这个炮台跟已经拿下的两个没啥区别,秦虎拉开大门迈步进来就吓了一跳,只见一层里竟然摆放着一张小床,床上躺着的一个大块头的家伙,听到门响眼睛已经睁开了一线,秦虎反应也是极快,箭步前冲一巴掌死死地就捂在了他的嘴上,后面老蔫噗噗两刀就插进了他的心窝。 秦虎也不管床上的家伙死透了没有,马灯往地上一放三步并做两步就上了木梯,秦虎显然还是高估了这些护院的炮手,上面两个迷迷糊糊的家伙眼都懒得睁开,靠着梯子口的家伙眯瞪地问道:“八爷,啥时辰了?” 秦虎重击在他太阳穴上的一拳就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身旁另外一个家伙猛地就睁大了眼睛,可一声惊呼没出喉咙就被秦虎掐住了脖子,借着楼下忽闪的微光,看着秦虎花里胡哨的一张鬼脸,这小子裆下一热就湿成了一片。 老蔫堵嘴绑上被秦虎击昏的那个炮手时,就听秦虎冰冷的语调在问:“前院还有几个岗哨?住着多少人?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陈家什么人?说错了你小命就没了!” “门房…门房…一个,炮台…三个。倒座里六个…六个…下人,就…就…就…没没没…没人了。” “说说这个院子里的陈家人,说的好你就又活了!” “……” 秦虎也顾不上多问,简单了解了一下陈家的布置就把这家伙打昏绑了起来,先彻底拿下陈家再说,五个人聚在二进院子的垂花门内,秦虎和郑文斗低声商量一下,由满囤和三泰控制二进院子,郑文斗去解决门房,秦虎和老蔫解决最后的西南角炮台。 老蔫轻轻落下门栓,二门被郑文斗和老蔫慢慢打开,两支土狗显然已经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儿,在影壁那里正直直地盯着这里。 秦虎的两支鲁格响了,虽然装着消声器,可寂静的黎明里,啪啪两声轻响一样也能惊醒了人的好梦,更别说还有两只土狗临死的一两声哀嚎!秦虎、老蔫和郑文斗疾风般冲向各自的目标。 随着炮台里几声低吼,陈家大宅里再也没有了可以抵抗的力量,所有俘虏包括从被窝里拎出来的下人,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地被押进了二进院子。看着当院里躺着的四具尸首,被活捉的五个炮手、门房和六个下人就抖成了一团,滴滴答答的,铺地的青砖上就一片接一片的湿了。 秦虎低声对三泰耳语几句,只听三泰扯着喉咙喊道:“陈家的人都听着,有口气儿的麻溜地给老子滚出来,让大爷进屋去请,你他娘的就死定了。” 刚刚进来的石柱满脸地兴奋,和满囤也不耗着了,挨个踹开大门,亮着家伙把陈家已经吓懵了的男女老少都给赶到了院子里。 秦虎和三泰再次逐个房屋搜了一遍,在下人们住的两间严严实实的倒座房里选个隐蔽处点上了迷香熏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二进院子里,跟郑文斗一嘀咕,便先后把女人孩子和男人们分开关进点了迷香的房间里锁了起来。 这下郑文斗放心了,拳头在秦虎胸前擂了两下道:“了不起!俺这回是连涨胆儿带涨见识了。” 秦虎嘿嘿一笑:“三叔,你跟老蔫从后院开始拾掇,只要枪支弹药,动作要快!满囤盯着前院儿,柱子盯着门口,别大意! 我和三泰摸摸这二进院子,陈家是他娘的大户人家!咱看看能不能再发笔小财?” 第49章 红窑真红 郑文斗高兴地嘴都咧到了耳根台,抱着两挺捷克轻机枪身子一颠一颠的,走路直打蹩脚还舍不得放下。 老蔫从陈家正房的东耳房里找到了存放弹药的小仓库,加上炮手们身上的缴获,估摸着收获了近两万发子弹还有两箱手榴弹,三支驳壳枪还有十几支崭新的辽造步枪,二十几支汉阳造、水连珠等老旧些的步枪也堪用,其中就有郑文斗送到陈家想着交换弹药的那几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两套整装崭新的捷克轻机枪外还有四支花机关枪。 石柱兴奋地跑到郑文斗身旁,笑的见牙不见眼,手指着西南角炮台下的马厩道:“当家的,战马!没阉的儿马【公马】,十匹。” “都牵走。这回他娘的咱可发了!” 郑文斗四个在门口心花怒放,这边秦虎和三泰却失望之极,东西厢房、耳房仔细搜过了,正房的堂屋和两间大屋搜过了,立橱板柜都翻了,被褥炕席都掀了起来,甚至连地砖和墙壁都敲过了,只在板柜里找到了几百块大小银元和一些铜板、奉票。 秦虎拎着马灯跟三泰正在翻找最后的西耳房,这处是一间简洁的书房,西墙下一张漂亮的镂花大木床,靠北墙的书柜里摞满了一册册的书籍,南窗下一张长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秦虎点上书案上的花盏油灯,在雪白墙壁的辉映下书房里便亮堂起来。 秦虎摸了摸书桌,搜了搜木床,然后就是挨个检查书柜和书籍,三泰敲打地砖的时候,郑文斗和老蔫也进屋来帮着翻找,两人把木床书柜都挪了位置,在后面的墙壁上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秦虎抓抓头皮道:“算了!咱也没工夫掘地三尺了,三泰你把我放书桌上那十几本东北地方志给包上,回去读读或许以后能有些用。三叔,你说每个炮台都配上了捷克轻机枪和花机关,还有那些战马,昨天还有来陈家的骑兵,这陈家还真是不得了!得弄醒一个问问?” “嗯,还是虎子你想的周全,俺只顾高兴了,俺这就去。”说完拉着老蔫转身就走。 “咦!”秦虎一声惊呼把大家又都吸引了过来。 前一刻就在跟郑文斗说话的当口,三泰要把罩在书案上的一整块光洁的皮子扯下来打包秦虎要的书册,看着三泰移走了桌上的文房四宝,秦虎随手帮着举起了书案上的灯台,三泰手一拽就把覆在书案上大张儿的皮子扯走了,秦虎手里的油灯照在大漆锃亮的桌面上,秦虎似乎觉得桌面被带的微微动了一下。 秦虎一手举着灯台,手指轻轻敲敲桌面,巴掌按在桌面上左右移动一下,在案面一端还真的出现了一条难以察觉的细缝。 秦虎蹲下身子,举着灯台钻到了书案下,就发现案角处一个不易察觉的木头扳机,轻轻扳了一下,‘咔吧’一声轻响,桌面上那道微微的细缝就变得大了,三泰手快,一巴掌就把一寸厚的桌面滑了开来。 “哇!哇!哇!”四个人眼珠子死死地盯在了桌案上,一道道金属的反光忽闪忽闪地晃在大家脸上。 夹层里整整齐齐铺着多半案面金光灿灿的大黄鱼。 郑文斗和三泰、老蔫流着哈喇子数着装着,秦虎开心地在砚台里磨好墨,抓起一支狼毫沾足了墨汁,在东侧空白的墙山上提笔写道:金子俺拿走,命就不要了。 三个人拎着背囊包袱站在秦虎身后,三泰念着墙上的字嘿嘿地道:“不霸气!” “对对,虎子,咱是来砸窑报仇的,你得整两句硬钢儿的!”老蔫也跟着附和着。 秦虎瞧瞧郑文斗也乐着在点头,回身接着在墙上写道:这天下就没咱砸不响的红窑! 秦虎写一个三泰读一个,等秦虎把笔一甩,三人高声喊了出来:“好!提气!” 郑文斗和秦虎在后院分开弄醒了两个炮手,匆匆问了几句便恍然大悟,昨天看到的那五个骑兵是回家过节的陈家长子陈吉,然后军务匆匆吃完晚饭又赶回去了。 这小子竟然是东边道军需处的副处长中校团副,上次与郑文斗他们发生冲突后,陈吉很快就给家里又弄来了几支花机关和马匹,没想到却给仇家送上了一份大礼! 陈家老爷以前也做过官儿的,跟奉系高层还颇有些关系,江洋道上也是人情遍地,生意上除了家门口的通远堡还把买卖做到了奉天、大连,这陈家可不是一般的土财主! 只是因为这回砸窑要刻意隐藏身份,所以上次交易枪支发生冲突的原因,两个人都刻意没问,有今天在陈家的收获,那老黄历就算翻篇儿了…… 把陈家大宅重新关门落栓,牵回来时的车马,六人在河边擦洗一下,堪堪赶在天亮之前,满载着收获打马挥鞭奔着刘家河而去。 石柱找回丢弃在林子里的大车,老蔫几个把驼在战马上的货物往大车上倒腾的时候,郑文斗靠近秦虎商量道:“要不俺和柱子先带着枪弹走大路回去?你几个骑着马往南也轻快些。” “三叔,我知道那些弹药对咱有多重要,可那迷香是我从胡子那儿抢的,还没试过能让人睡多久?万一你还在路上,奉军就开始盘查,那就悬了!再说草河口那里奉军正在调兵,这麽多武器弹药也藏不严实,我看还是一起行动更稳妥。” 老蔫凑过来道:“当家的,虎子说的对,咱们在一起更安全,等晚上咱一宿不睡就能赶回去。” 郑文斗是恨不得马上把弹药和那几挺机枪给弄回去,那可是一支队伍的胆气!看看大家都不同意,也只好一起行动了。 一行车马簇簇大摇大摆地穿过刘家河镇往东南而去,在镇上还沿途买了些吃喝,只怕别人没看到他们。 东行一段又沿着草河一路南下,找了个大点儿的渡口,胡乱要了几个钱就把两挂大车给处理掉了,三泰、满囤一副胡子的做派,吆五喝六倒也像模像样。 六人十二匹马渡过了草河,继续往东南大堡镇方向插去,时间过了午晌,过了草河东岸一个叫小汤屯的村子,从这里一条丘陵谷地间的小路往东可以到八道河边,再沿八道河而下就到了大堡镇,原来这一片儿也是郑文斗他们在奉军时走过的,地形道路都还有些了解。 几人再往东行一段,路上蒿草渐高渐密,看来这段小路走的人并不多,车马过后踪迹难寻难觅,正是调头的好地方。 秦虎抬手指指往北的一道沟谷道:“三叔,你看这路,野草下绝难判断踪迹,咱现在可以调头了。你带着柱子、满囤和三泰从这里进山,找个隐蔽处先休息,我和老蔫再往八道河方向赶上一程,一会儿回来汇合,擦黑时咱们往北摸到八道河边,夜里咱沿八道河北上回家。” 八道河是叆河的一条大支流,在草河和叆河中间一路南下在大堡镇汇入了叆河,源头就在草河掌东面的关门山一带,上游的赛马集就在草河掌村东南40余里。 郑文斗兴奋地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快去快回。” 秦虎、老蔫离开路边找来两挂树枝,跨上战马用布索拖着就跑了下去,把一路过膝的蒿草刮倒了一遛儿…… 自从郑文斗和秦虎从奉天回来,大当家的郑贵堂一年来强撑的一口气儿就松了不少,可刚刚高兴了一宿,秦虎和郑文斗便又离开了埂子,郑贵堂这心立马就又提溜了起来,这次可是真刀真枪的上阵,六个人就敢去碰红窑,这事儿不管是过去在奉军还是如今落了草他都闻所未闻。 掰着手指一数,几个人下山三天都过了,还没一点儿消息,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身后木门吱扭一声轻响,樱子端着一大碗的高粱米水饭【粥】和野菜窝窝走了过来,对着坐在院前好半天在发愣的郑贵堂道:“二叔,这都快晌午了,您急也没用!先吃点东西歇歇吧?” “樱子,是不是俺这个当家的太心大了【马虎大意】,你三叔他们下山的时候,就该派个后援跟着,哪怕是能快点儿回来报个信儿也好?” “叔,你别多想,三叔主意最多,虎子兄弟又那么厉害!备不住就能行呢?” “丫头,备不住可不成!这是打仗,不是闹着玩儿,俺得把道兴喊回来,让他去南边瞧瞧。” 一句话把樱子也说得紧张起来,就在这时,小溪那边匆匆就有人跑了上来,看清来人的樱子手一松差点把碗给摔了。 郑贵堂的心猛地一揪就站了起来,来的人正是守在北头的卢成,卢成是个已经三十出头的老兵,为人最是沉稳机警,自从他们这百十号人在这里落了脚,卢成就一直守在北面的要地上,看到他一路小跑的时候着实不多。 “当家的,北头奉军又增了一连的兵,原先驻在三道河村的那一连人马早起就奔着老牛头来了。”匆匆跑上坡来,喘着大气的白净汉子还没到跟前儿,先把情况报了出来。 郑贵堂久历沙场,对奉军的进剿也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没想到恰好己方人马不齐的时候奉军动手了。稳定一下心神,郑贵堂先对樱子道:“告诉下面的弟兄们,做战斗准备。卢成,你进来慢慢说。” 卢成端起石头台子上的粥碗呼噜噜地先扒拉了几大口,啃着窝窝就跟进了院子,边走边说道:“早饭的当口,俺拎着猎物下山去三道河村想赶个早集,到了村边不长时间,就有一连奉军从桥头镇方向过来,没一会儿,原驻村里那一连的奉军就出来往三道河上游去了,俺在后面跟了一段,瞧着他们改向南面老牛头方向,就插近路回来报信儿了。跟着俺的四个弟兄,俺安排他们两个靠西在大冰沟方向警戒,两个在老牛头那儿盯着。” “奉军走的快不?是搜索前行还是只是行军?” “走的倒是不快,也没登高进林子,拖拖拉拉的只是行军,估计现在能到老牛头就不错!” 郑贵堂稍稍松了口气,刚要嘱咐卢成回去继续盯着,樱子又领着一个年轻的弟兄匆匆进了院子。 “叔,旺财哥让狗子回来报信儿,说是草河城那边的奉军把路封了,设了几道卡子在盘查行人,离咱最近的卡子都到了双山头。” 北边老牛头离营地还有些远,南边双山头就快到刘旺财驻扎的哨位了。奉军两头这一动,郑贵堂反倒主意定了,幸好是做了一些准备,如今紧要的东西除了弹药都有了,大不了就往东浪飞上一阵子再说。 想到这儿,立刻嘱咐卢成和狗子道:“你俩带上些吃的赶紧分头回去,把身边几个弟兄集中起来,在远处盯着奉军,做好撤退准备,等我这儿弄清东边情况再说。” 说完快步赶到小溪边上,安排两个腿脚利落的老兵一个去西山喊方奎回来商量,一个去往草河掌联络钟义,看看东边奉军有没有动静。 看着几个人快步离开,回头对樱子道:“带几个弟兄把营地这边儿剩下的粮食赶紧蒸些窝窝,弄不好要走远路了!” “三叔他们回来咋办?”樱子急的声音都颤了。 “别担心!你三叔他们下山时都商量了,等老奎过来我先去北头儿瞧瞧。” …… 三道河到老牛头这段路还算好走,从老牛头再往南就变的地形复杂了,小路不断岔出,这些小路虽然有些也能勉强走大车,可夏天山洪一来,好多路段都会给冲的踪迹全无。 郑贵堂也不等方奎过来了,嘱咐樱子几句,让她告诉方奎在营地守着,自己先带着十几个兵赶到了老牛头,此刻正在老牛头西南的一个山包上举着望远镜观察。 奉军到了老牛头已经停了下来,百十号兵在这里埋锅造饭刚刚吃完,道路上横摆着两根大木,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设卡。 山下的一连奉军在路上只留下十来个人,其余的都在路旁的林子边上或坐或卧地歇了。 郑贵堂心中直嘀咕,这些奉军这是要干啥?这样大模大样地设卡子,把咱惊跑了,你还剿个屁?担心林子边上休息的奉军瞒天过海从林子里另找道路离开,郑贵堂又盯着观察了一个钟点,才确信他们只是来设卡的。 郑贵堂把望远镜交给卢成道:“你在这儿盯着奉军,一定要注意林子边上休息的大队,你瞧瞧他们锅灶未撤,看看晚饭时他们咋办?数数吃饭的人有多少?有啥情况要快点回去报信儿,我先回营地看看南边和东边的情况。” 郑贵堂给卢成留下了四个兵便急匆匆地就赶回了营地,跟小溪边等候消息的方奎还没说上几句,就看派往草河掌的那小子满头大汗吐着舌头呵呵地跑了回来,惊的身边三十几个兵刷拉就站了起来。 两位当家上前两步急火火地问道:“东边什么情况?钟义呢?” “当家的…呵…呵…当家的…呵呵…回来了。” 郑贵堂瞅着喘着粗气的家伙追问道:“东边奉军什么情况?钟义呢?” “奉军…奉军…呵呵…没…没情况,钟义在…在…后边,当家的…呵呵…回来了。” 方奎一脚就踢在这小子腿弯上骂道:“老子看见你个结巴嗑子回来了,没情况你小子急跑个啥?故意吓老子?” 樱子端着碗水疾步赶过来道:“巴子哥,你喝口水,慢慢说。” 咕咚咚喝了两口水,这巴子才道:“当家的…砸…砸响了!跟…跟…张富、钟…钟义、满囤、道…道兴哥…在…在后面,让咱去人接…接…接……” 这下连围上来的弟兄们都听明白了,‘轰’的一声人群里就炸了窝,方奎一把抓住巴子的肩头,大声吼道:“你是说二当家的去陈家砸响了回来了?” 巴子使劲在点着头,小溪边顿时就是欢声一片。 樱子拉着巴子在石头上坐下,轻声道:“巴子哥,他们六个人都没事儿吧?” 巴子使劲摇摇头道:“没事儿!俺一个没…没…没看到。俺刚到…草…草河掌,张富也…也到了,说是…是当家的…砸…砸响了!分拨儿回…回…回来,正…在草河掌南…南边儿等着钟义…过…过去,钟义让俺翻…翻…岭子走近道儿回…回……” 郑贵堂和方奎清楚秦虎想把奉军往南引的主意,都以为秦虎或是另有安排,便接着问道:“巴子,你把奉军设卡子的事儿告诉钟义他们了?” “告…告诉了!二当家的…那…那里东西多…多…多,要从旺财哥…那…那里翻岗子…绕…绕过来,三大车缴…获,张富说…说后面还…还有……” 转瞬之际营地里就只剩下了吊着胳膊的方奎、樱子和巴子三个,两个人仔细地在盘问着巴子,一时间把奉军南北的行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50章 增兵进剿 沿着八道河往上游行进的这一晚,郑文斗和秦虎六人走的是小心翼翼,秦虎更为了给三泰多传授一些军旅经验,带着他徒步走在大队之前探路。好在这个时代的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沿岸有灌溉便利,农田村落不少,可一宿的夜路小心翼翼走走停停还真的避免了路上的偶遇。 队伍走的慢了些,天蒙蒙亮时在一个叫双台的小村落附近停了下来,这里离赛马集还有二十多里,大家先找到一处密实的林子又猫了起来。 离家近了,这里的大小路径郑文斗和老蔫他们已经比较熟识,几人一商量,就决定让郑文斗和满囤骑着两匹驮马先去赛马集上套两挂大车回来,拉着枪弹从双台村向西北插小路回埂子。奉军的十匹战马实在太扎眼,只好等到晚上轻装快马再往回赶了。 早上赶到赛马集在大车店里购车时,郑文斗惊喜地遇到正在这里打探消息的郑道兴和张富,四人赶着三辆大车还拉着些伪装用的粮包回到了林子,秦虎这才放心让郑文斗带着郑道兴、张富、满囤往草河掌赶去。 阴历十八的凌晨1点多,在满囤、张富的回头接应下,秦虎和老蔫一行轻装快马也赶回了埂子。这一晚埂子里的弟兄几乎是倾巢而出,明亮的月光下,静悄悄地挤满了刘旺财值守的双岔沟小路,已经久违了胜利感觉的百十号老兵,正伸着脖子在盼着他们那位神奇的小教官回营。 没有飞驰的马队,也没有长列的火把,秦虎六人只是牵着马匹翻过一道岭子,悄悄摸到了双岔口,不知是谁先发现了他们,一声轻呼‘教官回来了!’接着向前涌动的弟兄们‘呼啦’一下就把秦虎他们围了起来。 接过樱子递到手里的茶碗,咕咚咚灌了一气,嘿嘿笑道:“你咋不睡觉也跟着弟兄们瞎闹?” “弟兄们可不是瞎闹,他们是来接砸响了红窑的大英雄的!”樱子一脸兴奋地纠正着秦虎。 背着大大的背囊,秦虎在欢笑的人群中穿了出来,就对上了郑贵堂和方奎眯成一线的笑眼。 “二叔,奎叔,南北两侧的奉军有啥动作?” “北头有道兴和卢成在,南面钟义跟着旺财也死盯着,虽然卡子还没撤,可晚上这些杂毛儿也没胆儿乱闯。”说着话,这位大当家的一把拉住了秦虎的大手:“你们回来了,咱还有啥可担心的?走,先好好睡上一大觉,有啥天亮再说。” 老蔫他们看来这觉是睡不成了,一路走到营地,弟兄们都把几个人围在了中间,吃的喝的不断递到了他们手上,满囤一道儿上都在兴奋地白呼着。 屋里当着三位当家和端茶倒水凑在跟前的樱子,秦虎把一大包金条和银元郑重地交给大当家道:“二叔,这些金条您收好,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动,将来也许会有大用场!” 郑贵堂没接,拉着秦虎在炕上坐好:“虎子,既是你有大用场,那你就自己管着,那也是你该得的。” “二叔,三叔,我说的大用场,早晚也是用在弟兄们身上,您就收着吧!咱以后是一家人,这银钱上的收支都要有规矩的,乱来不得!” 方奎拍着桌子哈哈笑道:“对对对!快让俺瞧瞧,俺老奎他娘的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金疙瘩。” 金子不只晃人眼,也晃人心!六十多根儿大黄鱼摆满了小炕桌还是很震撼的,尤其是对这些穷怕了的老兵。 秦虎看着一脸兴奋摩挲着金条的方奎沉声道:“乱世里真能撑起局面的不是这些东西,而一定是那些齐心协力的弟兄们,把这些银钱用在他们身上一点儿也不亏!” 秦虎一句话把三位当家的兴奋劲儿给说没了,方奎放下金条使劲地点着头道:“俺老奎咋听你说的都对心思!虎子,你说这东西咋用?” “现在我也说不准,以后咱们钱多了要办工厂,买枪炮,扩人马,还要开军饷,这些钱还是太少太少了!” 郑贵堂一拍大腿道:“好!俺给你攒着,就瞅着虎子你能弄出多大局面?” 郑文斗示意樱子把炕桌上的金银收起来,哈哈笑着说起了秦虎在陈家墙山上的题字,去了一趟奉天,他比两个兄弟更加明白秦虎天生就是个做大事的。 樱子在一旁拿着白毛巾把金子擦了个干干净净,小心地包了起来,连那些零散的大洋也一摞摞用红纸重新包好。干着手里的活儿还不时在秦虎脸上瞄上一眼,心中直寻思:“虎子这么年轻,本事老大了先不说,咋比爹爹和几个叔叔看得还长远?话讲的可真是大气!” 秦虎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和郑文斗、老蔫几个一起出门儿几趟,让他对这支队伍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信心,尽管南北两头的奉军卡子未撤,他也睡的踏踏实实。 在小溪边一番洗漱,就觉得营地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些变化,刚从奉天回来时,这里只剩下不到四十个弟兄,那时已经在做撤退的准备;现在小溪边东一圈西一伙的足有八九十号,再看身上的打扮儿,大家都换上了秦虎从奉天买来的新鞋袜,绑腿齐整,围腰的布索也全换成了皮带,子弹带斜挎在胸前都鼓鼓的,显是弹药也发了下去,擦枪磨刀的士兵在小溪边排成了一大溜,这分明就是做战前准备的样子? 左右看看,没有瞧见三位当家的,也没老蔫几个的影子,却瞧见樱子在厨房那儿在向自己招手,秦虎跟弟兄们亲热地打着招呼就往厨房走了过去。 “樱子,咋没看见当家的?老蔫他们呢?” “二叔去了北头,三叔去了南头,奎叔一早就带着人抱着机枪去山上操训了,老蔫他们几个睡的晚,现在还没起。二叔说草河掌那边等你起来让你拿个主意。俺……俺想去镇上买些东西……”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八度,脸上还飞起了一抹红霞。 “你跟当家的说了……”话出口半截儿,秦虎瞧着突然羞赧的长腿大妞豁的就明白了,她要买的恐怕是女人要用的东西,这个在奉天红儿、三婶没顾上说,一帮老爷们儿匆匆来去咋会想的到? 秦虎略带歉意点点头道:“奉天这一趟匆忙了些,红儿和三婶又是新到家里,看病安家的一乱,就把你们女人用的东西给落下了。等当家的回来,我再下山走一遭,他们不反对,我捎上你一起去。” 樱子没想到秦虎转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红着脸低头使劲地在揉面团。秦虎正要悄悄退走,只听樱子小声咕哝道:“你才多大?咋啥都懂?” 这下秦虎可有些囧了,心说老子活的那个年代,卫生巾的广告都烂了大街,漂亮女孩子出门都把布料节省到了极致,哪里还有你这样的娃? 没等秦虎再接茬儿,樱子便急着改了话题:“你想吃啥?俺给你们做!就是俺可没你当厨的手艺。” “弟兄们吃啥我就吃啥呗,不能开小灶!你不是想学带兵吗?我跟你说这第一条就是‘官兵一致’” 秦虎往灶膛里添上了两根柴火,就给樱子闲扯起来…… “俺明白,就是主事儿的、跑腿儿的虽然各忙各的,可心里要把跑腿儿的弟兄们当一家人。”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可队伍里人少的时候你每个弟兄都能顾得上,一旦队伍变大了,好多士兵你都不认的,那时就要靠纪律和规矩,要把每一个条例都从上到下落实到每一个战士不是一件容易事。” 两个人说说讲讲就到了午饭的当口,老蔫、满囤、石柱、三泰和一众弟兄们都陆续过来帮忙。可营地里弟兄们吃过了午饭,三位当家的却一个也没回来。有了樱子要下山的事情,秦虎不好做主儿,和老蔫一起检查过了大家的武器装备,便让弟兄们聊一聊以前的战斗经历,这样也好让自己更快速地了解这支队伍…… 一直到了日头西坠,又要张罗晚饭的时候,郑贵堂和郑文斗像是约好了,前后脚地都回来了。 没等秦虎开口,两个人对瞧一眼,同时问道:“北头(南头)的卡子撤了?” 两人互相点点头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一脸轻松的笑容。 秦虎插话道:“不能大意!最好再去三道河和永清沟瞅瞅,当家的,我要去草河掌盯一下。” “道兴也是这个意思,卢成已经绕道儿去了三道河村。” 郑文斗也道:“虎子你啥时走?过旺财那儿时你安排他们就成。” “那我吃了晚饭就走。只是樱子要跟着去买点东西……” 最终两位当家的还是同意了让樱子跟着秦虎下山,只是免不了好一通叮嘱。趁着天边儿的余晖,秦虎、老蔫、三泰和满囤再次离开了埂子,樱子这次听话地换了女装,一身儿村妞的打扮却难掩清爽俏丽,与本溪买药时的那个脾气妞一比像是换了个人,欢快爽朗的笑声一路洒在了山间小路上。 草河掌几十户的人家沿着草河形成了一个南北狭长的大村屯,地方虽不大,却是个交通要点,沟通着草河上下及东西两岸,一条长街的两头开着两家大车店,北头的合兴老店占地宽敞,秦虎带着满囤和樱子过去落脚,老蔫带着三泰便住进了南头促狭些的顺兴客栈里。 不用说草河掌这样山沟里的村屯,再大些的城镇在这个时代天一黑也就没了啥生气,炕头上秦虎静静地在油灯下标注着地图,把几天来路过的乡野小路回忆的尽可能详细。 满囤安静地坐在炕桌边,看的非常认真,这样的心态他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过去或许只有在他哥满仓的身边时曾经有过。 樱子其实是很想听秦虎再讲点啥故事听听,都给秦虎碗里加了几次水了,看他还没有抬头的意思,有点儿失望地撅起嘴正要回自己屋里,秦虎却把地图递给了满囤。 对着樱子咧嘴一笑道:“这年头晚上就不能总喝水,上个茅厕都不方便,你俩要是不困,等我回来咱们说点儿啥?” “扑哧”一声樱子忍不住就笑弯了腰。 …… 进了秋收时节,乡下人的心思都移到了庄稼上,出门的人少了,大车店里就变得空荡荡的没了啥客人,天亮时分,街上三五成群都是聚合在一起下地的人们,一条街筒子本来就零星的铺子差不离都关了。 大车店里简单吃过了早饭,前面的满囤去南头联络老蔫两个,秦虎随着樱子在街边一家卖针头线脑零布头的小铺子停了下来,幸好还能买些樱子需要的东西。 “俺要买包铺衬,【碎布头,贫穷的时代缝补衣裳鞋子用,更是做夹祗(袼褙)纳鞋底的原料。】婶子,俺多给你俩铜板,你把密实些的白棉布多拣几块儿?” “闺女,你等等儿啊!俺去给你拾掇包袱。” 店里的女人收了樱子的铜钱去了里面,秦虎两个在街头立等,突然间,镇子南端狂飙骤起,咔啦啦、轰隆隆的马队、大车腾起一阵烟尘就冲进了镇子。 秦虎心头一惊,一拉樱子扎头就追向了前面的满囤。一队二三十个奉军骑兵从俩人身旁冲过,秦虎拉着樱子赶紧让在了一旁的铺子边上,秦虎高大的身躯就把樱子遮挡在了身后。 马队陆续过了好几拨,近两百人的队伍都是骑兵。 看着奉军进了北头的合兴老店,秦虎给樱子一个眼色,当先往镇子南头赶去。樱子稍一犹豫,还想着回去拿买的布头,秦虎回头拉起樱子疾步就走,边走边压低声音说道:“别要了!一会儿奉军设卡子就走不成了。” 奉军大队的骑兵进驻草河掌所形成的战场态势,在秦虎看来还是很危险的。这些骑兵驻在草河掌,就犹如蹲在高崖上俯视着山谷的老鹰,时刻准备扑向出现的猎物。 接下来奉军非常可能南北夹击的搜索这片区域,西面是安奉线不能去,那就只能往东走,这时草河掌的骑兵就会追上去咬住猎物,这比驻扎一营的步兵可要凶险的多! 两位郑当家在奉军时间不长,本身又只是下层的兵头儿,所以对他们最直接的对手东边道奉军的了解是不足的,秦虎回奉天时便特意向周聚海详尽问询了东边道奉军的兵力和部署情况。 东边道衙署管着奉天省东部【民国时期的奉天省比现在辽宁省治域要大】的二十几个县,从南边的安东到北边的抚松、安图【民国时的安图县治在松江镇,民间称娘娘库】一线,从东边的鸭绿江到西面的奉海铁路,区域不算小,地形又是最复杂的山地林海,其间更是胡绺猖獗,可东边道的兵力却是不多,只有三个步兵团加一个骑兵团不足七千人,基本部署在安奉铁路和奉海铁路沿线,再就是通化这个重点区域。 第1团以凤凰城为中心,防区从通远堡附近到宽甸、桓仁的浑江以西区域;第2团部署在本溪到抚顺、兴京一线;第三团负责通化附近和以东、以北地区。 东边道的奉军骑兵只有一团四连,接近一千人马,听海叔说于芷山这老小子对东边道镇守使这个位子好像不太感冒,现在还赖在奉天没上任,估摸着骑兵团现在的驻地应该还在安东【丹东】。 东边道的省防军兵力不够使,又专门针对胡匪编制了三个营级的山林警察大队,郑贵堂、郑文斗他们这一伙原本就是这样的东边道内部临时编制,现在又改编成了公安警察队,归各县警察局管辖。 草河掌来的这一百八十余骑估计是从安东杀过来,应该是一个整装的骑兵连,这些东边道的大人物还真是挺看得起郑贵堂、郑文斗这一伙残兵啊! 秦虎几个匆匆赶回埂子的时候,两位当家的正要派人去找他们,果真如秦虎所虑,北面的奉军一大早便开始逐渐向南搜索了,一个连往大冰沟方向,另一个连再往老牛头;南面草河城的奉军虽然暂时没啥动静,可看草河掌奉军骑兵来势汹汹的样子,南面早晚也要行动。 秦虎刚刚找到这支可以发力的队伍,就陪着他们迎来了一次生死存亡的考验。 第51章 首战设伏 “兵来将挡!过去咱有枪没弹忍就忍了,现在可不能由着这些杂毛上门欺负。咱要是一枪不放就跑了,他们还不蹬鼻子上脸的追咱?咱得干他一下!”方奎挥舞着没伤的胳膊显得有些激动。 “对,揍他!人死屌朝上不死万万年。当家的,咱们本就是扛枪吃饭的,不能总顾着活啊死的,吃枪子也不能憋屈死。老卢,老旺,你们瞧瞧老蔫兄弟,盒子炮换了新的,烟卷也叼上了,还给咱哥几个带吃喝回来,你俩眼馋不?”郑道兴跟着就放了一炮。 卢成翻了郑道兴一眼,吧嗒着烟袋一声没吭,刘旺财伸手把老蔫膝前那盒烟卷儿抄到了自己腿边,点上一支嘿嘿笑着对郑道兴道:“疯子,想干仗你给当家的说,别拿俺和老卢说事儿,俺躲到这山沟里也不是来熬穷日子的。” 老蔫盘腿靠墙而坐,像是没听没看见,叼着烟卷动都没动,只是不经意地扫了秦虎一眼。 秦虎明白了,弟兄们磨刀霍霍的跟这几个家伙的煽动脱不了关系。可敌众我寡的态势是明摆着的,真要打,这主意还得他们自己拿。 郑文斗看了他几次,他都瞧在了眼里,只是秦虎自己心里也矛盾,他本心是不愿跟奉军硬怼,只想着尽快安定下来练兵,可他还没经历过这个时代的战斗过程,这一课早补比晚补强,而且秦虎很想见识一下这支队伍和奉军的真实战斗素养。 两位郑当家显然是早有了主意,把方奎、郑道兴、刘旺财、卢成和老蔫加上秦虎都叫到了屋里,就是为了统一想法的。方奎和郑道兴在想啥?弟兄们什么心思?两位当家的早就察觉到了。 郑文斗看秦虎没说话的意思,轻咳两声道:“我跟当家的商量过了,这仗不能打。叫你们几个进来议议,不是商量怎么打,而是商量怎么撤! 咱啥时候怕过东边道这些杂毛?可打赢它一两仗又能咋样?更多的人马压过来咱不是还得撤?现在咱是绺子,不是在关内国民军的时候,你们瞧见哪个绺子跟军队硬扛的?老奎说的虽也有些道理,可一交手伤兵难免,就是有虎子跟着也没地界儿养伤,还不如悄悄撤出去。 虎子,俺有个想法你帮着参详一下。咱撤出这个窝,冬天能不能找到个猫冬的地方俺实在是心里没底儿!最好是咱们弟兄能在周边跟奉军来个捉猫猫,耗到天冷下雪,奉军一撤咱还能回来。” 秦虎明白了两位当家的心思,点点头正在琢磨郑文斗的思路,郑贵堂突然道:“虎子,你去陈家峪砸窑时的想法就不错!虽然没能把奉军引走,这回咱们再试试?” 秦虎面露疑惑,只听郑文斗接着话头解释道:“大当家是想保住咱这个营地,想着在草河掌捅奉军一下,然后咱往东去,去关门山转上个把月,把搜剿咱这一片的奉军牵着去东边,等大雪下来,奉军肯定得撤,那时候咱还可以回来猫冬。” 秦虎陷入了长考…… 这样的战役战斗规模虽然不大,两位当家的也做了退避的打算,可接下来的行动都可能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特战模式,此刻他更像一个刚出校门的见习参谋,虽然满脑子丰富的军事知识,却不知哪个更直接有效。特别是在不知己不知彼的情况下被寄予厚望,顿时就觉得将要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责任重大。 屋里沉寂下来,几个军汉很快把炕头上的那包烟卷分了个七七八八,樱子在外间烧着水耳朵却是竖着的,屋里突然没了声音,她拎着茶壶就想进来瞧瞧,一掀门帘就给呛得咳嗽起来。 樱子的埋怨打断了秦虎的沉思,他随手把窗户支开透了口气,决心也就下了,有主意总比没主意好。 “二叔三叔,我琢磨着在草河掌捅奉军一下未必能把奉军引走。 你们看奉军摆的这个架势,草河掌的骑兵在东边张网等着,北南两面的奉军进山看来是打草惊蛇的,想把咱往东面撵,然后想着围上咱或是让骑兵追着咱撕咬。我们现在先去捅草河掌一下,要是小队人马过去,打的轻了,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早已定下的部署,打的重了,咱的力量又不够,他们守在村屯里,咱的伤亡必大,他们增援要是再快一些,里面又是骑兵,咱想跑都跑不掉,这就是自投罗网!” “那咱好不容易弄的这落脚的地儿就保不住了?”边上旁听的樱子先急了。 秦虎瞧瞧一脸急火的樱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奎叔的法子变一变或许能成。” “虎子,你快说说咋个变法儿?”方奎立刻瞪圆了眼睛。 “三叔刚才说匪不与兵斗,平常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所以北头的奉军才敢两个连分开进山搜剿。咱要是打个埋伏吃掉他老牛头这个连,然后咱逗引着奉军东去,奉军吃了大亏肯定急眼,备不住就得一窝蜂地追过去,搜剿咱这片的部署没准儿就废了。只是……” 秦虎话声未落,方奎、郑道兴、刘旺财就来了劲儿,连老蔫、卢成也不装死了,摩拳擦掌就嚷嚷成一片。两位郑当家反而沉思起来,樱子听秦虎说话儿,现在是格外的仔细,茶壶往炕桌上一墩大声道:“奎叔,你们嚷嚷啥?虎子兄弟还没说完呢!虎子兄弟,你接着说,只是个啥?” 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到秦虎身上,秦虎接着道:“只是我没跟弟兄们一起打过仗,不知道咱这一连弟兄战力如何?一连对一连能不能把奉军干净利落地吃掉?如果伤亡大了,就是能吃掉一连奉军,还是不能打。 一来我从奉天带回来的药有限,二来伤兵多了行动不便。大家想想,如果伤了二十个弟兄就得有四十个去抬,咱还要防着东边的骑兵,那就很危险!” 秦虎这一盆冷水让激动亢奋的几个老兵都冷静了下来,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盯在两位当家的脸上。 “咱老三营是南口大战熬下来的,现在剩下的这点儿老兵,跟奉军一连精锐对上咱也不怕,东边道这些杂牌儿咱要打埋伏收拾他不算个事儿!可咱以前没打过这么精细的仗,死伤几个还真不敢说!”郑文斗心里没底儿,说着话就瞧着郑贵堂,等他最后定论。 郑贵堂的意思简单明了,不再有丝毫犹豫:“虎子,你是咱们的教官,弟兄们信得过你!这一仗你来指挥,俺和老斗给你当帮手。” 大当家的干脆决断倒是让秦虎一愣,沉甸甸的担子撂在了自己肩上,心中还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略一沉吟道:“好,我现在就去北面盯住奉军,南面旺财哥的警戒先别撤。当家的,集合所有弟兄做好战斗准备,把所有马匹集中起来做转移准备,厚棉衣也发给弟兄们打包背上,留守西山洞子的弟兄要安排好。老蔫你带着满囤、柱子和三泰跟我走。” “这里有大当家坐镇,俺还是跟你去。”郑文斗不由分说先下了炕头。 郑贵堂摆摆手叫住秦虎道:“让卢成跟着一起过去,北头儿他地形熟。俺和老奎带全部弟兄去西山洞子集合等你们的消息。” 秦虎瞧瞧方奎吊着的胳膊问道:“奎叔你的伤咋样了?这几天谁给换的药?” 方奎哈哈大笑道:“疼的轻多了,也没再流浓水,换药也用不着别人,那仨小子这回伤的可值了!一个个保命倒是用心,都学会了换药包扎,他娘的都快成郎中了。” …… 老牛头附近沟谷纵横,老林密布,地形很是复杂,幸好卢成这个有心计的老兵跟了来,郑文斗和秦虎很快在老牛头岔道口东面五六里地找到了一处不错的伏击点,然后郑文斗和秦虎六个加上卢成和两个弟兄又悄悄摸近了正在老牛头埋锅造饭的奉军。 “三叔,在奉天时我听海叔说奉军一个连满编要二百人出头,怎么东边道的这个连队才一百三十几个?”握着望远镜伏在草地里的秦虎在跟身边同样观察山下奉军的郑文斗核对着奉军的情况。 郑文斗举着望远镜看得十分专注,身子都没动的回道:“虎子你是没在下面带过兵,一个连跟一个连那就差到了天上地下!俺们老三营投到奉军时,他们一人一枪没给补充,整营才三百七十几个,老奎的三连才八十几个兵。步枪有汉阳造、水连珠,更多的还是没了膛线的老套筒,全营就两挺老捷克机枪,还在胡子包围圈里损失了一支,队伍里那几十支新枪还是拿捉到的胡子从东边道衙门换回来的。从胡子阵里冲出来的时候,为了抢这些新枪就倒下了五六个弟兄…… 虎子你快看,他们手上新枪可不少,有三挺捷克机枪!还有小炮!” “嗯,一共是130多个,最多135人,五匹驮马,三挺捷克轻机枪,三具掷弹筒,六支驳壳枪。”山下林子边儿正在一堆一伙午饭的奉军被秦虎数了个清楚明白。就在片刻功夫,秦虎如数家珍的这一报数,身边的卢成和两个弟兄听着心里就佩服的不行。 三人退回林地深处,把四周警戒和看马的老蔫、三泰、满囤和石柱四个叫回来,九个人围成了一圈。秦虎果断发布了命令:“三叔,你带满囤回去看看大当家那里准备好了不?咱这一仗要打的干净利落,为预防打成僵持的局面,我想备用火攻,告诉二叔把咱从奉天带回来的灯油多拿些过来,把换下来的旧被子烂衣裳也都弄来,大队直接进入埋伏点挖隐蔽战壕。 如果南面奉军还没动静,就把旺财哥他们也都撤过来,打完了这仗除去留守西山洞子的几个,咱就往东去了。 卢成大哥你带这两个弟兄去大冰沟与那边两个弟兄汇合,盯住奉军大冰沟那个连动向,晚饭时看奉军扎营后立刻赶回埋伏点与大队汇合,我们争取明天中午前把这里的奉军引进埋伏圈里。 老蔫和柱子在这儿继续盯着奉军,下午跟着他们,晚饭时再赶去埋伏点汇合,我和三泰再去仔细安排一下埋伏阵地。” 大家正要分头行动,秦虎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卢大哥,咱没电台电话,你和弟兄们分开行动后,山里如何找到他们?会不会两头错过?” “一般情况不会。分开时多嘱咐几句,晚上奉军也不挪窝,咱也就撤回来,这是咱的地头儿,定下碰头的地方就成。 自打咱们在这里落脚,也用上了胡子联络的法子,刻树皮、堆石头的暗号都跟几个当家的约定好了,岔道口和路边显眼的地方都有,林子里还有这个。”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骨头做的哨子递给了秦虎。 秦虎放在嘴里轻轻吹了一下,点点头道:“等安顿下来,咱把这个再好好整理一下,将来会有大用!等咱有了窝有了钱,咱先得把通信联络的家伙搞到手,电台电话可不能少了……” 大家分头行动,秦虎带着三泰一路看着怀表又回到了准备设伏的沟谷里,秦虎在谷底反复走了几趟,又走到两侧高处,不断从三泰手里接过小树枝插在地上,把埋伏阵地设计好了,两位当家的也带着大队赶了过来。 百多号人把新买的厚棉衣打包背在身上,身上一水的新衣新鞋,肩上扛着一卷卷的破被头烂衣裳,兴奋地跑的满头大汗。郑道兴打头,刘旺财在队伍后面拉着十几匹马上也驼满了东西。 没等秦虎开口,郑贵堂先道:“虎子,西山那里给老奎四个伤号留下四个老兵,其余百多号弟兄都过来了,该怎么干你现在就分派吧!” 秦虎拉着两位当家、郑道兴和刘旺财来到沟谷西南角的高处,秦虎指指坡下的地势道:“二叔三叔,你们看这条沟,谷底就像个棒槌,槌把儿指着东面的谷口,槌头对着西边,两侧高地上都有林子便于隐蔽,南坡下到谷底的路有点儿陡,可还是有几条路径,我都用树枝标出来了,咱百多号弟兄两侧埋伏,北面坡地平缓,人手火力上要加强。 咱要把奉军从西北角那边翻山坡引进来,两侧一定要隐蔽好,一会我教大家挖单兵掩体安排火力点,等奉军追下了沟底,我们两面一起开火。 下面整条沟里都没啥大块的石头和洼地可以藏身,就是咱脚下这一片乱石可以躲藏回击,可这片地方太窄,放六七十个人都挤,我们在这里高处埋伏十几个人和一挺机枪,把手榴弹多弄过来一些……” “好!就这麽干。当家的你们两侧先打,把他们逼到这里,俺带十个弟兄在这里藏着,等他们在下面挤成一团,俺一通手榴弹炸死这帮王八羔子。”郑道兴没等秦虎交待完,兴奋地攥着拳头要抢任务。 秦虎并不想把奉军打的太狠,赶紧把话头接了回来:“还是我带老蔫几个在这儿埋伏吧!咱就算得了手,还是别把奉军给打的太惨,免得将来他们没完没了地找上咱!能逼着他们缴枪投降就算拉倒,这样咱损失小收获大。” 郑贵堂点点头道:“虎子想的有道理,能不打恶仗最好,不过还是让道兴在这儿埋伏,虎子你跟文斗在南坡,我带人去北坡。” “二哥,你是当家的,还是你和虎子在南坡指挥全局,俺带着弟兄去北坡,等卢成回来咱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把引奉军给引过来?” 郑贵堂也不再争竞,拿起望远镜对着周边仔细观瞧一番,又问道:“虎子,奉军要是拼命向北坡反击怎么办?” “按理说谷底的奉军两面受敌,又没啥可以掩护还击的地方,北坡虽然平缓,以咱现在的火力情况,他们也很难得手。不过为以防万一,我让弟兄们把破被子抱来就是想包上柴火干草,浇上灯油,弄些大大的火球从北坡上滚下去,不怕他们不往这里撤。” 郑道兴高声大笑,一个“好”字刚出口,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要是奉军边打边撤一拨拨的过来,俺啥时候动手更好?” 刘旺财也搓着大手笑道:“这个好办!只要他们吓毛了往这边一撤,咱两侧高处的人马就一起冲下去,赶羊一样都给你老道赶过来,围逼着他们缴枪。就东边道这些杂毛,俺看他们哪个不要命的敢硬扛?” 几个人不亏是久历沙场的老兵,三五句话就把秦虎的思路变成了细致的作战方案。 秦虎心下暗暗赞许,可还是嘱咐道:“冲锋的时机要把握好,一定要等谷底的奉军全队动摇多数要跑的时候再发起冲锋,这样效果最好伤亡也最小! 另外冲下去的时候要把吃奶的劲儿都喊出来,在气势上要压垮他们。把他们围堵在这片石砬子里时要争取他们投降缴枪,这样也能多缴获少损失。 我在南坡上准备两颗消息树,啥时候用火、冲锋给当家的提个醒儿。晚上等大家到齐了再详细约定一下,这一场战斗咱要速战速决。” 第52章 一气呵成 秋收时节,别说是山林里,大路上也是车马人稀,就这样秦虎也把警戒哨最远的派到了两里地以外,其余的弟兄们都三五成群的进入了林子砍柴搂草。 秦虎把一米多长的一捆树枝用布条一根根绑紧中间,把十几根树枝摆成了放射状,然后把半干的蒿草夹杂着一条条割开的破棉被一层层缠绕在树枝上,很快一个直径一米五的大草球就有了形状。 有了秦虎的示范,这下就容易多了,到了晚饭的时候,北坡上七八十只草球就堆在了林子里,担架也做了十几副。 当树林边飘散着高粱米的香味儿时,卢成四个汇合了老蔫和石柱一同回来了,樱子端着给秦虎盛的一大碗高粱米饭,一转身却见他向山沟里跑去。 提早回来的卢成却带来一个让秦虎有些担忧的消息,在大冰沟搜剿的那一连奉军下午转而向东,看来是要与老牛头的奉军汇合,下午他们早早就在距离老牛头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小村庄扎营了,剩下不足十公里的路途,就是搜索前进,最迟明天中午也能与老牛头的这一连奉军合兵一处,这个埋伏可能要泡汤! 两位当家的和秦虎面面相觑,秦虎皱着眉头问道:“老蔫,老牛头的奉军下午有啥动静?” “大队没有行动,只是一个排的奉军沿山路往南走了一段,像是探路的样子,然后就又退了回去。” 一顿晚饭几个当家人吃的闷头闷脑,方奎不在,樱子硬挤了过来,八个人想着心思没一个吭声的。郑道兴两次想着开口,都被两位郑当家用眼神儿堵了回去,最后还是樱子忍不住开了腔。 “咱到底打不打啊?大家准备一天了,这就黄了?二叔你瞧弟兄们的劲头儿,咱要一撤该多泄气啊!” “樱子,这最不能着急的事儿就是打仗,一个不小心现在活蹦乱跳的弟兄就没了!再让虎子想想,看看能有啥更把稳的法子?” 郑贵堂一句话又把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了秦虎身上,秦虎急着扒拉完木碗里的高粱米饭,起身去大锅里盛了热水,重新在一圈人中坐下这才说道:“咱准备了一桌菜,没准儿要来两桌客人,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咱围住了一个连还没吃下,大冰沟那个连也赶了来,一个要往外跑,一个要往里冲,咱们人手不足,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怕是连撤退都走不脱!要是分出些弟兄去打阻击,咱两边人手都不够!两边儿都没胜算。” 看看郑道兴急着要插话,秦虎对他摆摆手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可我对弟兄们了解的还不多,不知道弟兄们本事够不够?” 秦虎后面几句话让大家心里一松,郑道兴早就憋急了,这时候赶紧地插话道:“兄弟,你就别拿一把儿了,快快快,说说有啥咱做不到的?” “咱们要是人手足够,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打阻击;可人手不够咱还想争取时间吃下老牛头这个连,就得想办法拖住从大冰沟过来的那个连,不让他及时赶过来,最好使的办法是袭扰战。 比方说,咱们去六个弟兄,分成两组去打冷枪,一组打完就跑,然后换另一组在下一个地点再打,两个小组轮换贴住对手不断袭扰,不让他正常行军或是把他引到别的方向去。 这就要求咱派出去的弟兄不但枪法好,还要体力好、脑子灵……” 秦虎连说带比划的一通讲,把大家情绪都带动起来,郑文斗兴奋地问道:“虎子,这也算特种作战?” “这是最简单的,还有好些更难的,我不知道咱这些老兵眼下能不能把这个袭扰战做好?要不我带人过去试试?” “不成!虎子兄弟,你不能抢俺老卢的买卖,大冰沟过来的路七拐八绕的俺几个地形道路比你熟,把满囤借给俺就成。再说这里少不了你!不过你得给俺老卢个时限。” 秦虎点点头,把地图铺开在地上,拿着铅笔比划道:“大家看看,从老牛头到咱这埋伏点,快步小跑着要四五十分钟,弯弯绕绕的得有十里地儿,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还不足六里,我们这里枪一响,虽然有山地阻隔,如果大冰沟的那个连在我们还没结束战斗的情况下到了老牛头,有经验的老兵在高处估摸着就会听到些动静儿!他们要是急着赶过来就是大麻烦。” 回头又对两位当家的问道:“二叔三叔,你们觉得一个连的奉军如果进了咱的埋伏圈,咱多长时间能把他们收拾了?” 两位当家的对视一下,郑贵堂沉声道:“一个钟点儿差不离。” 瞧着郑文斗也点头确认了郑贵堂的意思,秦虎的目光从新回到地图上:“卢大哥,如果咱们明天在早饭以后把老牛头的奉军引出来,从奉军离开老牛头追咱开始,三个钟点内不能让大冰沟的奉军靠近老牛头。” “成!明天早上俺和老卢一起出去,俺带几个弟兄去引老牛头的奉军过来,然后老卢再往西去盯着大冰沟那边过来的奉军?”刘旺财开口把最后的任务给抢了。 卢成犹豫一下又道:“我们要是多拖住那连奉军一会儿,当家的,你们这里不是更把准儿些?” 秦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不行!咱两边联络不便,就是骑马也说不准路上会有啥意外。指挥打仗最忌讳不定准儿的因素,两边情况不明,我们这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 如果一个半钟点我们还拿不下包围圈里的奉军,就不能硬干了,只好主动撤出战斗往东撤走,就算没啥缴获我们也完成了引诱奉军往东追咱的计划。 三个小时,我这里已经留出了打扫战场或撤走的时间,卢大哥你那里完成任务即刻返回! 埋伏圈里的奉军就算没被咱拿下,被打了一顿,估计在大队汇合之前也不敢追,这样咱们走的更主动、更安全。 卢大哥,你们几个弟兄明天都骑马走,如果我们这边儿解决了奉军,会在西边最远的警戒哨那里给你留下标记,你看到标记带着满囤和几个弟兄快速回来汇合;如果我们没拿下这一连奉军,警戒哨那儿就不会有标记,你带着几个弟兄要小心隐蔽,立刻回头赶去西山与奎叔汇合。” “卢成,虎子说的你可要记清喽!不过要是奉军走的不快,你和满囤可千万别冒失开火!”郑贵堂对东边道奉军的战斗力大致还是清楚的,嘱咐着卢成就轻松地笑了起来。 人员分配都基本定了下来,卢成带着满囤和四个弟兄去盯住大冰沟过来的这个连,旺财带着几个弟兄去逗引老牛头的奉军。 两位当家的左右埋伏,郑文斗带六十几个弟兄在北面的缓坡,为防止奉军反扑分配了两挺轻机枪加上两支花机关。 郑贵堂带二十几个弟兄在南坡,一挺捷克轻机枪、一支花机关;郑道兴和老蔫、石柱十来个弟兄带一支花机关枪和几支盒子炮压住西南角的乱石砬子,秦虎带着没上过战场的三泰和樱子在南坡隐蔽指挥,位置在郑贵堂和郑道兴之间。 趁着天亮,秦虎开始给大家示范单兵掩体的挖掘,一边挖一边讲,步枪兵可以挖成卧式掩体,机枪点却一定要挖立式的,胸墙的土堆要砸实或埋上大块的石头或栽下一段段粗些的圆木,然后把一开始平整铲起的表层草皮再覆盖回去。 把北坡的两挺机枪一前一后高低布置好,两支花机关加强了一线火力,秦虎才停手让弟兄们自己来做,两位当家的和卢成、旺财、郑道兴都跟着秦虎身后来来回回地巡视着,老蔫、三泰几个也不肯落下,只怕漏下了一句半句。 “虎子,高处的那挺机枪有啥讲究?”卢成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捷克机枪是个好东西,就是换弹匣、换枪管时火力常有停歇,高处这个射击点首先要的是观察,机枪手不能跟下面那挺机枪一样只管突突,要补充下面机枪的间歇,哪边要紧就支持哪边,保证火力不间断。” 郑文斗叹了口气道:“仗咱打了也不老少,可精细到这个份儿上还是头一回!虎子,你放心,俺跟着高处这个机枪点。” 秦虎赶紧摇头道:“那可不行!机枪掩体为啥要竖着挖?就是防着对手的炮弹过来,机枪一响就会成对手的主要目标,奉军可是背着掷弹筒……哦,就是那几支小炮,机枪点啥时候都是最危险的地儿!三叔你得离开几十米,为了指挥方便,你可以挖条壕沟联过来……” 看着弟兄们一板一眼的把掩体挖得了,又弄些蒿草伪装好,连冲锋时蹬踏的脚窝儿都检查过了,秦虎才叫着三泰摸着黑儿开始挖自己的掩体,樱子拎着马灯前后照应着,弟兄们也帮着把蒿草抱了过来。 秦虎把三人的掩体挖成了一溜连在一起的竖坑儿,然后又向高处挖通了一条壕沟,把两颗提醒两位当家的消息树栽在了壕沟边上。 坐在樱子刚刚铺好的厚厚的蒿草上,只见对面和两侧的阵位上几盏马灯像萤火虫一样在闪闪的飘荡,看来几位首领都在给弟兄们做战前最后的嘱咐,瞅瞅身边兴奋的三泰,再看看正忙碌着自己草窝的樱子,咧咧嘴笑道:“三泰,第一次开仗紧张不?” 三泰一屁股坐在秦虎身边道:“这回好多了,在奉天跟你追胡子的那晚才心慌呢!身上手上都是汗。到陈家砸窑的时候,心里还是砰砰砰跳的厉害,老蔫儿捅人的时候,俺差点没吐出来,现在就好多了。” “在奉天好吃好喝的还有钱花,出来跟着我吃苦玩儿命后悔不?” “刚跟着你拾掇老奉天饭庄的时候,俺还以为遇上了大官家的少爷,本想着跟你混个差事儿干干,等师姐出事儿的那晚你一出手,俺就知道这回真是遇上高人了,风里雨里俺也要跟着! 过去跑江湖的时候,挨饿受屈的时候多了,现在这么多兄弟聚在一起,谁欺负咱咱就干他,比在奉天可带劲儿。要说后悔,俺现在就后悔一个事儿。” “啥?”身旁不远的樱子也被引了过来。 “跟着师傅跑江湖卖艺的那会儿,早上师兄总喊着俺早起练功,还逼着俺打拳,俺就总说饿的心慌慌,师兄要收拾俺,师姐就拦着,结果师兄教的拳脚都让俺给练成三脚猫了,要是知道今天会抡刀动枪上战场,那时候累死也得好好练啊!” 樱子咯咯笑着跑走了,没一会儿带着两个弟兄把秦虎和三泰的背包和棉衣扛了回来,这个季节在山林里没有棉衣晚上打个盹儿都难,不能起篝火,坐在山坡上冷风吹得人只打哆嗦。 看着樱子男人似的穿上棉裤棉大衣臃肿地像个水桶,秦虎哈哈笑着道:“等咱安顿下来,让红儿给你这个姐姐做身儿又暖和又好看的。” “关东这边儿冬天不都穿成这样?好看的东西不实在,还是这个暖和。你俩也赶紧着穿上,山里晚上可冷了,别给吹坏了!”樱子大咧咧地拍拍及膝的棉大衣坐了下来。 秦虎还是第一次听到樱子暖心的话儿,拍拍背包里红儿做的皮大衣可并没打开,还是跟樱子一样穿上了棉的,往背包上一躺道:“等入了冬咱安顿下来,红儿那里被服厂也该准备好了,穿的用的咱啥也不会缺的!” “想你媳妇儿啦?” “是想赶紧给弟兄们弄个安稳的家……” 也许是秦虎的话勾起了樱子的心事儿,刚刚还想打趣秦虎的樱子突然不念声了。 天才蒙蒙亮,已经吃过早饭的刘旺财、卢成和满囤就要出发,秦虎忍不住再次叮嘱,车轱辘话跟这些老兵说的多了连秦虎都觉得啰嗦,回头瞧瞧两位面带微笑的郑当家,秦虎抓抓头皮道:“过去都是看着别人打仗,自己指挥这还是头一遭,是不是忒磨叽了?像个碎嘴子老太婆?” 哈哈哈……周边的弟兄们都嘻哈地笑了起来。 郑贵堂接过话头道:“多啰嗦几句好,免得他们记不住!现在对表出发吧。” 秦虎准备的小心谨慎,情况发展的却很是顺利,刘旺财跟卢成猫在林子里等着老牛头的奉军刚刚放下饭碗,两人一对眼儿,刘旺财带着四个弟兄大摇大摆地就冲上了山路。 奉军的卡子一声大吼,刘旺财几个假装一愣扭头就跑,两边儿砰砰砰的乱打了几枪,老牛头的一连奉军除去几个看守辎重的都蜂拥着追着刘旺财往东去了。 满囤盯了一眼卢成手里刚从当家的那儿讨来的金表,俩人嘿嘿的一笑,六个人牵着马匹也悄悄离开了老牛头。 秦虎盯着漫过山坡冲进伏击圈的奉军,兴奋地一拳擂在地上,当家的说东边道奉军是杂牌儿,这不挺能跑吗?哈哈哈…… 秦虎赶紧嘱咐正端枪瞄着的三泰:“三泰,别急!把射击要领掌握好,不许抬高身子,稳住了打!” 回头又嘱咐身边的樱子:“别只顾着往下看,记着给步枪上子弹。伏低身子,再低点儿。” 秦虎从郑贵堂那儿拿来了两支步枪,早跟樱子商量好了,秦虎负责射击,樱子只管装子弹,可奉军一来,樱子就把秦虎的望远镜抢在了手里,秦虎使劲一拉她胳膊,这才缩了回来道:“子弹都给你压上了。二叔让俺看着你,一会儿你可不准往山下冲!” 秦虎点点头接过樱子手里的望远镜还没看呢,对面“哒哒哒”的机枪就响了,接着爆豆般枪声就响成了一片。 秦虎并没急着开火,而是举着望远镜仔细在观察奉军的战场反应,他也在找奉军的机枪、掷弹筒和指挥官。 刚才追刘旺财时还气势汹汹的奉军这时的反应有点儿出乎秦虎预料,枪声一响就地卧倒这是当兵的下意识反应,可这些奉军似乎连还击也忘了!或许是两面受敌一下子被打懵了。 谷地里没什么适合大队隐蔽的地形,却也不是平平整整,藏在草稞子里回击几枪应该还是能做到的,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就没看到下面组织起像样的回射,一百多号奉军就在那里趴着,连起身逃命都不敢,更别说向北坡反扑了。 秦虎先后找到了三个掷弹筒兵,却只找到一个身前推着捷克式的家伙,一个个头都要扎进土里了。 举着望远镜前后细细搜索第二遍时,还真找到了那个领头的家伙。 这小子微微侧身趴在队伍中间,手里挥着盒子枪一边胡乱射击,一边在急着喊人,秦虎放下望远镜操枪瞄准,一枪就打在他拿枪的胳膊上,秦虎连续拉栓击发,四枪都打在这小子身前头侧,秦虎还真没想要他命,只想逼着这家伙带头逃跑,可这家伙连着缩了几缩,躲到了草稞子下面。 秦虎正要让樱子去推倒消息树告诉北坡放火,就见北坡林子边上升起了缕缕黑烟,接着十几只大草球包裹着浓烟火焰一路蹦跳着冲下了山坡。 一只火球从前面奉军的头上飞过,直接就砸进了趴着的人圈里,这下谷地里算是炸了窝,刚才还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奉军士兵也顾不得山头上射下来的子弹了,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蹿起来。 刚才被秦虎击伤的家伙,迅速从地上跃起,弓着身形,带着五六个士兵一路推开乱跑的同伴,呼喝着直奔西南角的乱石砬子跑去。 “樱子,快点去把消息树推倒,两颗都推倒!” 樱子答应了一声扭头向后跑去,可还没等樱子把消息树放倒,就听北坡上齐声呐喊“杀啊!” 一众弟兄们狂吼着跳出掩体就杀了下去。 北坡这一冲锋,南坡上弟兄们也一起跃出掩体,明晃晃的刺刀辉映着晨光,怒涛般的吼声在山谷内嗡嗡地回响。 秦虎看着山下的奉军已经无心抵抗,只是一窝蜂地在往西南角跑,秦虎抓起掩体边的湿泥土胡乱把脸抹花了,拎起樱子上满子弹的步枪一个垫步飞跃就冲出了壕沟。 樱子推倒了消息树刚刚返身就看到秦虎跳出了掩体,气得她银牙紧咬,窜出沟壕就跟了出去。 秦虎并没有往山下冲,而是快速沿着山脊往郑道兴埋伏的方向赶去。犹如一只在山间追逐的猴子,秦虎窜蹦跳跃转瞬间跑出了老远,樱子脚下蹒跚眼睛却盯紧了秦虎的身形,正想高声呼喊时,只见秦虎猛然停在了一丛灌木之下举枪就射。 这次秦虎可没再留手,两枪把先头跑到乱石砬子处正要支起机枪小炮的奉军撂倒在当地,回头观察一眼战况,北坡上跑的快的弟兄已经冲到了谷底,奉军一连人马,有过半儿已经猬集在西南角处,秦虎舌绽春雷一声大吼:“缴枪不杀!把枪放下。” 只见乱石砬子高企的石壁上猛然跃起十余条身影,郑道兴、老蔫和石柱几个掀翻了伪装的草皮,十几个涂花了脸的汉子一手抬着盒子炮,一手举着手榴弹齐声大吼:“把枪放下,缴枪活命!” 高处的齐声巨吼像头上炸响的霹雷,把刚要组织防御的奉军头目吓了个蒙瞪转向,几个胆儿小的腿一软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那个本来抱着受伤右臂的连长前后瞧了一眼,最后还是认命缴了枪。 刚刚跑近秦虎的樱子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跳着脚大叫:“咱赢了!咱打赢了!赢了!” 第53章 照方抓药 秦虎拉着樱子蹲下身子,从兜里掏出怀表一看,从机枪开火到奉军缴械一共只用了二十九分钟。抬头瞧着脸上挂满了兴奋的樱子笑笑说道:“这是打仗,你怎么也不知道怕?” 樱子砰地就在秦虎肩头擂了一拳:“说话不算数,你先冲出来的。” “我没往山下冲啊,你跑出来时,三泰没事儿吧?” “能有啥事儿?” 三泰还真是有了点事儿,秦虎和樱子下到沟里时,三泰傻呵呵地蹲在一具奉军的尸体前正在发楞,嘴里还断续地打着小嘟囔。 秦虎掀起尸体上盖住头脸的小沿儿军帽,只见弹孔从右眼角射进了脑袋,半张脸给打的血肉模糊。 秦虎上前拍拍三泰的肩膀道:“你打的?” 三泰嘴里咕哝了一声儿算是做了回答,脸拐向了别处不愿再看那具尸首。 樱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胆儿大!不说也不劝先去把尸体上的武装带弹药盒、刺刀都解了下来,然后是粮食袋子、水壶饭盒一项项的摆在三泰身前,最后把不远处的步枪也拣了回来往三泰两腿间一竖,正想着说点儿啥安慰一下第一次上战场就有收获的三泰,秦虎拉拉樱子岔开了话头:“樱子你上去一趟,把咱装着酒精和伤药的背包拿过来。” 樱子兴奋地跑着走了,秦虎也不想多劝三泰什么,以后仗打的多了自然就没事儿了。 乱石砬子那头儿郑道兴大声的吆喝不时的传过来,刘旺财嘿嘿的笑骂声也听的格外清晰,这场久违的胜仗对这些憋屈了好久的家伙们意味着什么秦虎再清楚不过,他自己心里小小的激动也是有的,毕竟这也算是自己第一次参与指挥,真正体验了一把这个年代的战斗吧? 他先找了根儿粗大的树枝想把谷地里散落的火球挑拨到一处,引起了山火可就麻烦了。 秦虎一个人这一忙,三泰也不蹲在那儿发呆了,老蔫和石柱带着一帮弟兄七手八脚地就一起把还在冒着烟火的火头给弄灭了。 两位当家的瞅着一堆枪弹、小炮只顾着乐了,看秦虎和樱子这边儿开始给地上躺着的奉军伤兵清洗包扎了,也赶紧嘱咐刘旺财快马去接应卢成,然后押着奉军的那位受伤的连长也凑了过来。 秦虎包扎完了一个奉军伤兵,抬头问两位当家的:“咱伤了几个?” 郑贵堂瞅见秦虎抹了一脸厚厚的花里胡哨的泥巴,知道秦虎的身份需要保密,称呼也省了,搓着大手笑道:“他娘的,下山的时候跟抢肉似的,两个崴脚的一个擦了脸,别管他们了,先给这小子瞧瞧,麻喜贵麻大连长。” “麻子的麻!”后面郑文斗跟着打趣了一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是是是是,小的麻喜贵,东边道二团二营二连连长。”这家伙托着受伤的胳膊点头哈腰地跟秦虎客气着,眼神儿中却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显然是没想到这些残兵绺子里还会有专门给治伤的人物,而且看着给自己的伤兵用的还是医院里才有的好东西。 秦虎知道两位当家的这是要审审奉军的情况,给樱子使个眼色,两人拿起工具药包就跟着走到了僻静地方,老蔫拎着盒子炮就跟在了身后。 秦虎把麻喜贵的袖子剪开一看,这小子运气算是不错!自己那一枪只是在他小臂上穿了个洞带走了一块皮肉,没伤到骨头。 秦虎夹起酒精棉球开始给他清洗伤口,郑贵堂便开口问道:“老麻,原先都是东边道的弟兄,这样打生打死的实在犯不上,你们这次来了多少兵?怎么安排的?给咱们说说,咱相互给留条活路?” “是是是,咱他娘的就是个大头兵,服从命令!服从命令! 俺们连是东边道二团的人马,团部驻在本溪湖,除了一营在兴京那嘎儿没过来,二营、三营都来了。 俺们二营原是常驻桥头那嘎的,出兵时俺们营长李兴茂让二连扎在老牛头,三连扎大冰沟,昨天晌午又来命令说让三连也过来老牛头一起驻扎,三连还没到,咱就给二位掌柜的给钓这儿来了。” “你们营长和一连呢?” “李营长说让俺们两个连从北往南撵着走,别太快了!他带营部和一连先去南边下马塘了,说是要和宋德昌的三营联手堵你们往南边儿去的路。” “三营咋布置的?” “这个俺老麻可不清楚,就知道原来草河城驻着三营一个连,现在原驻下马塘的三营该是都过去了。” “你们这两个营每营都有多少人?” “俺们二营四百五十几个,三营也差不离儿!” 两位郑当家的对视一眼,都想不明白南边奉军不少,咋还没动静呢? 郑文斗接着问道:“草河掌那边儿的奉军是哪部分的?” “草河掌那嘎是从安东过来的骑兵,领头儿的是东边道镇守使衙门的大官儿,出来的时候俺们团长吩咐了,两个营都归人家调遣。”回着话麻喜贵眼睛骨碌碌地一直在往樱子身上撇着。 樱子显然是感觉到了这家伙的贼眼在自己身上打转儿,白皙的手里用力攥紧了剪刀,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秦虎不知道怎么劝慰这个脾气火爆的大妞,只是小心着她暴起捅了麻喜贵。 这时樱子听到什么“东边道的大官儿”再也忍不住了,‘蹭’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剪刀就往麻喜贵的眼睛戳去。 早有准备的秦虎一把就把她给揽在了臂弯里,只听樱子蹬着腿挣扎着喝骂:“王八羔子的官儿,害了俺爹和弟兄们,你说!说他是哪一个?” 麻喜贵让樱子吓得一蹦,身子一缩疼了个呲牙咧嘴:“大侄女…大侄女,别动怒!别动怒!俺老麻要是没猜错,你一定是韩铁胆儿的闺女?害你爹的没咱的份儿…没咱的份儿。” 两位郑当家本来没想当着樱子面儿问这事儿,就怕问出点儿啥来让她难受。 郑贵堂拉过樱子的胳膊,把剪刀拿了下来交给秦虎:“冤有头债有主!你急啥?”回头又问麻喜贵道:“带骑兵到草河掌的是哪一个?俺们老三营的事儿老麻你都知道些啥?” “带队的是哪个俺们营长才清楚。不过你们的事儿可早传的满街筒子了,咱东边道的弟兄私下里说的可有鼻子有眼儿的。最邪乎的是说‘虎帅’瞧上了韩铁胆儿的闺女,结果韩铁胆儿把‘虎帅’给拒了!嘿嘿嘿…… 俺老麻今儿算是开眼儿了,这闺女长得是真好!真好……” 麻喜贵一句‘虎帅’,两位郑当家和后边的老蔫都是一愣,连樱子也不闹了。 虎帅?汤玉麟啊!曾救过张作霖的命,是张大帅拜把子的兄长,那可是关东王霸级的人物,连少帅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儿‘叔’。 汤玉麟曾长期担任东边道镇守使,少帅接班后才让于芷山接掌了东边道,前面一大段时间东边道镇守使都是热河都统汤玉麟兼任的,现在这只‘大虎’是热河省不折不扣的老大。 汤玉麟,秦虎肯定是知道的,胡子出身,早年在辽西就和还没起家成事儿的张作霖结交,现在奉系里能跟他相提并论的元老也就剩张作相和杨宇霆了。 汤玉麟任东边道镇守使时间不短,现在是热河省主席,这些情况在奉天时海叔都给秦虎念叨过。没想到啊!竟然跟这支队伍牵连上了。 不过他汤玉麟名声再大,这些民国时期走马灯式的人物秦虎也没啥感觉,可对于郑贵堂他们来说,猛的听到就可能被吓一跳!审问一瞬间冷了场,秦虎手里没停,利索地给麻喜贵把伤口包扎好用绷带把胳膊吊在了脖子上。 本来没想插话的秦虎回头笑道:“汤二虎很牛逼吗?” 麻喜贵不知秦虎底细,还以为年轻人人前显圣吹牛皮呢。可秦虎轻轻一句话听在两位当家的和老蔫、樱子耳朵里就像是定心的药丸儿,立刻就回了神儿。 郑文斗知道秦虎有话要说,赶紧让老蔫把麻喜贵给押了回去,盯着秦虎道:“虎子,汤大虎可是张大帅拜把子的兄弟,跺跺脚关东乱颤的人物!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樱子他爹该担心的早就担心过了!现在担心有用吗?” 樱子抬手抹了把眼眶里的泪水,底下轻轻踢了秦虎一脚:“三叔是问你自己个呢?” 秦虎嘿嘿一笑:“欺负人的人最清楚什么人不能欺负。这年头儿,要是有谁欺负到了我头上?我就一定得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活阎王!”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了两声,对着樱子一摆头就当先去干活儿了。 樱子瞧瞧两位当家微微的笑脸,拎起药包追着秦虎跑了过去。 瞧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郑文斗叹了口气:“二哥,虎子和咱樱子这要是能成一对儿,那可真是……” “老斗,先别乱想了!告诉弟兄们麻利点儿,把新枪换上,能带走的带上,带不了的找个隐蔽地儿先埋了。” 这一仗奉军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缴了械,丢了性命的只有九个,被击伤的却有二十二个。奉军每一个伤兵秦虎都仔仔细细地做了战场急救处理,三个伤情重的秦虎还给用上止血的白药和自己配的黄药水。 秦虎烂好人式的糟蹋好东西,把樱子的好心情给毁了个一塌糊涂,阴沉着脸正想发作,刘旺财、卢成和满囤一伙有说有笑地快马赶了回来。 还没等秦虎走到卢成几个身边,西坡高地上突然一声尖利的骨哨声响起,秦虎身旁的樱子抬头只瞧了一眼,把包往秦虎手里一塞就往山坡上疾步跑去 。 山坡上来的是结结巴巴的巴子,郑贵堂把他留在了西山方奎那儿,这时突然跑了来立刻就把两位当家的吓着了! 巴子带来的消息让大家好像从热炕头上一下子又掉进了冰窟窿,刚刚还热火的心情霎时间就凉了半截儿! 郑贵堂给方奎留下了四个人照顾他们四个伤号,方奎还是把能跑能颠的巴子派去了原来郑道兴执勤的老虎沟哨位。 天刚亮,巴子就发现沟里从西边进来一大队奉军,搜搜找找的那架势,翻过岭子就要向着营地方向去了,惊得巴子赶紧缩回西山洞子报信儿。 三当家方奎清楚,如果营地被奉军发现了,前面的谋划基本就废了!赶紧就让巴子来找大当家的拿个主意。巴子没来过伏击地点就绕着圈找了好一会儿了,刚才被刘旺财留下警戒的哨兵发现了,这才找了过来。 两位当家的好生郁闷,伏击打得再漂亮也没用了,这斜插出来的奉军一杠子就把原先的计划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郑道兴瞪着眼问巴子道:“这队奉军有多少人?” “俺…俺…俺不会数…数…数…数数,估摸着要…要…要…两个连。” 人数比这边拿下的奉军多了一倍,匆忙间郑道兴想打也没敢讲出口。 大家静了片刻,卢成现学现卖试探着问道:“虎子说的这个袭扰战挺好使!要不咱再试试?” 秦虎马上摇摇头就把这办法给否决了:“从天亮到现在都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这队奉军要是翻过了那道埂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话锋一转,秦虎接着问道:“卢大哥,你先说说大冰沟奉军的情况。” 卢成和满囤都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简单就把袭扰大冰沟奉军的过程说了一遍。 卢成和满囤带着四个弟兄快马找到大冰沟过来的那个奉军连队时,他们正在赶往老牛头的路上,在一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里问情况。不知为啥?奉军跟老百姓起了点儿冲突,望远镜里就看着几个奉军在打人。 卢成别看平时话不多,可学东西那脑瓜子是真够使,掌握要领就能举一反三!他让满囤绕到村西边的山岭上对天开了两枪。 枪声一响,奉军也不打人了,匆匆就在小山村边安排人手开始设防,等了会儿看没啥动静儿,就又找村民带着去岭子上搜寻,这一折腾一个多钟点儿过去了奉军也没挪窝儿。 那个小村子离老牛头还有近十里的山路,奉军怎样也得再走上一个钟点儿才能到老牛头,卢成跟满囤一估摸时间,算上自己过来找到奉军的一段时间,这任务就算完成了,六人快马加鞭地就赶了回来。 “干的不错!一个迷糊阵就拖住了奉军,还没让他们明白是咋回事儿。二叔三叔,这得给卢成和满囤记上一功?” “虎子兄弟,窝儿都要没了你就别夸俺们了,下来咋办啊?”卢成这个稳重的汉子都急了。 秦虎清清嗓子道:“咱原先是想先打一下然后把奉军往东拉走,能保住营地回来过冬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咱人少顾东就顾不了西,营地估摸着是保不住了。 可咱也不能由着奉军这样继续搜下去,要不然西山的洞子都悬! 咱现在要是立刻就往东去,西山洞子或许能安全,可咱这次东去压力就太大了,这回咱可是真的要在东边安个家的,一大堆奉军尾随着咱过去,这个家就难找了。 我们得再打两仗再走,把跟着我们的尾巴割了,最差也要让他们离咱远点儿!” 通过刚刚的这一仗,秦虎对这支队伍的信心大大增加,出的主意也就更加强横果断。 郑道兴就爱听这个,大手一攥骨节子嘎巴嘎巴直响:“虎子你说咱先干哪个?” 秦虎瞧着两位当家的也点头赞同了,就接着分析道:“现在如果想保住营地我们回去打南面,若是奉军已经发现了营地,咱和奉军明里暗里就掉了个儿,咱都有可能中了奉军的埋伏。 这里是咱的地盘儿,晚上咱悄悄地摸回去看看再说!现在咱们照方抓药先解决了大冰沟过来的这个连,不然晚饭时他们两个连还联系不上就会露馅儿了。” 郑贵堂跟郑文斗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卢成,马上往咱营地方向安排警戒。放远点!” 刘旺财哈哈笑道:“俺他娘的再跑一趟。” 秦虎嘿嘿笑着嘱咐道:“旺财哥,你这回多带几个人过去,装成被奉军打散的样子,装的惨点儿!” 大家说动就动,两位当家的把俘虏一班一组绑成了一串,让俘虏抬着伤号押着去了东边的山沟里,只把麻喜贵留了下来。 尸体抬到北坡林子里草草埋了,谷地里烧灼的痕迹用新土和草皮仔细掩盖,秦虎领着郑道兴和老蔫从高到低来回跑了两趟这才放了心…… 第54章 夜探山村 虽然抽走了十个弟兄给了卢成去看押俘虏,可火力却再一次得到了加强,每个弟兄都用上了新步枪,新缴获的三挺捷克轻机枪也都安排在了北坡,掷弹筒弟兄们中却没有一个使过的,秦虎便拿走了一支在自己的阵位上摆弄起来。 “这小炮咋用啊?”樱子背着一兜八枚专用的榴弹爬在秦虎身旁看的仔仔细细。 “我也是头一回摸这个,一会儿咱放两炮试试。” 俩人叽叽咕咕的研究了有一会儿,秦虎把小炮交给了樱子,翻身到了三泰这边:“好点儿了不?” “也没啥…跟着你追胡子、砸窑都两次了,刚才俺也想出手试试。枪响的时候俺一点儿没慌,按照你说的那些扣的扳机,头一枪那个兵就倒了。刚才俺想下去瞅瞅这一枪打在哪儿了,可看到他的脸,俺心里还是难受的不行!” 秦虎还没说话,樱子先搭了腔:“手里都拿着要命的家什,争的就是个生死!打赢了咱才能在这儿唠嗑,要是输了,你是没见过,去年冬里几十号弟兄没医没药,那罪受大了!那么多弟兄都是在俺眼前儿没的,那时候俺吃不下、睡不着,连哭都没了力气。 他们够有福的了,咱还拿自己用的药给他们治伤呢!三泰兄弟,你要是不忍心,再打完了就别下去瞧了。” 秦虎瞧着樱子拿着一副大姐大的架势在教三泰这个新兵蛋子,可偏偏三泰这个‘老江湖’没经历过的战场残酷樱子都体验了,想到这儿不由得呲着一口白牙就嘿嘿的乐出了声儿。 “笑啥?俺说的都是实话,你快给三泰兄弟说说啊?” “你把道理都说了,还说得那么好!我就没啥可说了。” 樱子是很想听秦虎说道些什么,突然秦虎就猛地一拉两人道:“趴下趴下!旺财哥他们来了。” 举着望远镜这一瞄秦虎就乐了,刘旺财带着七个弟兄跑得可真够狼狈的,手里的枪没了,身上的粮袋子也没了,看来八个人已经彻底是轻装逃命了。 刘旺财几个下了沟底,还没跑到东头的沟口,奉军士兵就冲上了西面的山坡,都没有一个人用望远镜观察一下地形,呼啦啦地就一窝蜂地冲进了谷地里。 这次郑文斗带着弟兄们可是没着急,一定要等奉军全部追到了谷底再开火。 秦虎举着望远镜正搜索着奉军队伍里的重点目标,就听身侧‘咚’的一声掷弹筒打出去一发,当下就把秦虎吓的一激灵,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只见樱子伸长脖颈正找榴弹的落点,秦虎一把就把她给按在了地上。 “轰”的一声榴弹在北坡上炸响,秦虎额头的冷汗“嗞”地就冒了出来,整个战场都是一僵,接着北坡上机枪才“哒哒哒”地响了起来。 秦虎抹了下眼角的冷汗,声音都颤抖地道:“小姑奶奶啊!你咋就不知道个怕?你这一炮要是炸在三叔他们头上那还得了?” “你打你打,别按着俺胳膊。” 旁边三泰已经咬着下唇笑得跌到了坑里。 秦虎攥紧了掷弹筒再不肯撒手,仔细观察了一下谷地里的奉军队伍,还好这些东边道的兵都是一个师傅教的,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被头顶密集的火力压得不敢抬头。 秦虎闭上一目伸直手臂挑起拇指估算了一下距离和坡度,把掷弹筒高高地竖了起来。 “咚”的一声榴弹再飞了出去,秦虎三个的目光都盯向了谷地里。 榴弹在奉军趴着的队伍前七八米的地方轰然炸响,樱子和三泰都是一声欢呼,樱子拉拉秦虎的胳膊小声央求道:“让俺再打一炮?” “别打了,吓唬吓唬奉军就得了,该看二叔那边了。” 果然秦虎话声刚落,就听郑贵堂阵位上传来麻喜贵的嘶声大叫:“弟兄们,弟兄们,停火停火,别打了!” 山坡上的火力一顿,只听麻喜贵喊道:“刘口水,刘口水,俺是老麻子,麻喜贵。俺他娘的不小心,你他娘的也不长眼啊,让人家给包饺子了!山上当家的说了,让弟兄们缴枪,都能活着回家!” 谷地里静了一瞬就听下面喊道:“老麻子,你下来说话。” 麻喜贵挥挥树枝上绑着的白布蹒跚着下去了,一刻钟过后,谷底里麻喜贵又挥挥了白旗,奉军开始缴械了。 谷地里的战斗失去了悬念,郑文斗和郑道兴带着三十几号弟兄换上奉军的军装押着两个连长就去了老牛头,等他们把留守在老牛头营地的十几个奉军的马夫、伙夫都带回来时,山谷里已经热闹的像是在过大年了。 …… 迟开的午饭山上山下都吃的是高粱米,可那滋味儿就天差地远了! 山头上两位当家的和几个管事儿的却匆匆吃了几口就撂下了筷子,他们不仅担心营地的情况,更加担心西山洞子方奎和几个弟兄的安危,郑文斗立刻就要带人去西山洞子,最后还是秦虎和郑道兴把这活儿给抢了。 秦虎带着老蔫、石柱、满囤和三泰四个,郑道兴带上巴子、张富、钟义,又挑了几个老兵凑成12人一个班,都跟奉军俘虏对换了衣裳就急慌慌地离开了谷地。 虽然是换上了奉军的军装,秦虎也不敢直接往南去营地,而是先沿着大冰沟奉军过来的山路快速向西去,然后郑道兴头前带着小队翻过两道岭子,走山间谷地斜插向南面的西山洞子。 接近西山的时候,郑道兴带着巴子打头儿,秦虎、老蔫压在后面走的小心翼翼,在一处高地树林里静静观察了好一会儿,郑道兴让大家把一段树枝一头儿削尖插进枪口里,避免西山警戒哨的误判,然后一小队人拉开一段距离,这才慢慢向西山洞子靠了过去。 果然时间不长就在身侧的山坡上传来了几声鸟鸣,等第三次鸟鸣想起时,郑道兴拿出骨哨回应了三声,一个在此警戒等巴子消息的弟兄就从草稞子里跳了出来。 两下见面把情况一说,知道西山洞子这边还没发现奉军的踪迹,大家不禁都松了一口气。先嘱咐巴子回洞子给三当家方奎通报情况,郑道兴带队快速向自己原先的哨位老虎沟赶去。 下午四点钟刚过,郑道兴、秦虎几个终于摸回了哨位,这个哨位秦虎回奉天时来过,地点选在陡峭的高岭上,奉军看来并没有上去搜索,一切都没啥变化,只是奉军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正是向着营地方向去的,这一刻大家的心都提溜了起来。 秦虎、老蔫和郑道兴正要商量下一步如何行动,郑道兴抬头往天上瞧了一眼,转身快速就往更高处攀去。 秦虎、老蔫跟着向东边的天空一望,也匆匆跟着往高处爬了上去,只见郑道兴已经攀上了一颗大树,正举着望远镜向东边了望。 片刻儿功夫,当郑道兴从树上下来时,沮丧的神情满脸的胡子都遮盖不住!不用问,秦虎和老蔫也清楚东边天上升起的股股黑烟正是营地的位置,郑道兴在这里值守的时间长了,他的判断绝不会有错。 秦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突然对老蔫道:“快快快,把弟兄们都叫上来,隐蔽!” 老蔫一愣马上悟出了秦虎的意思,赶紧就跑了下去。 郑道兴也不发呆了,赶紧问道:“兄弟,你是说奉军还要打这儿回来?” “有可能!你看现在四点半了,很快天就黑了,奉军如果驻在山里,准备明天继续搜剿周围,咱的营地就是最好的扎营点,可奉军对这里地形不熟,夜里怕是不敢在咱的营地里扎营睡觉,一把火烧了营地,今天这是要收工了,很可能走原路退回来。” “为啥他们不是往南去永清沟?” “天就要黑了,咱营地那边他们地形不一定熟,要是你,你会在山里摸瞎瞎?奉军很可能原路回来……” 还真让秦虎猜着了!一个多钟点儿过后,昏暗的山道上就出现了奉军大队的身影。 趴在秦虎身旁的郑道兴不由得在秦虎眼前竖起了大拇指,举起望远镜开始嘟囔着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奉军大队翻过了山坡,秦虎疑惑地问出了声儿:“怎么才一百七十几个?巴子说有两个连的?” “咱这些弟兄干仗哪个都不怂,让他们数数写字就准他娘的拉稀!掰着手指头数不清五十个数。这小子一准儿是看到大队奉军涌进了山沟里就慌了神儿,匆匆看个几眼就跑了。” 听了郑道兴的解释,秦虎再看向身右的老蔫,老蔫也点头认了郑道兴的话。 秦虎微微点头突然问道:“你哥俩说奉军晚上会在哪儿扎营?” 两人对视一瞬,同时嘀咕道:“四岔沟?” “对,很有可能是四岔沟村。那里背靠安奉线,算是安奉线东侧山地的边缘地带,交通方便进出快速,奉军出了这道沟40分钟就能到达,如果还往西走到安奉线上扎营就太远了……” 秦虎说着话就沉思了起来。 身边的八个弟兄都弓着身形悄悄围在了三人身后,郑道兴已经看出来秦虎又在打奉军的主意,可没当家的在身边儿,他作为一伙人中年纪最大的领头人,这时就是再想着收拾这帮烧了自家营地的奉军也不能不出口阻止秦虎了。 “虎子兄弟,营地没了咱还能再建,三当家的和弟兄们又没事儿,咱这儿加上你就这十一个,出来的时候当家的可是嘱咐了,不能冒失!你可别让哥哥俺为难。” 秦虎咧着嘴就乐了,翻身坐了起来:“老道哥,为难不为难的先放放,咱可都是兵!是兵第一个要想的就是打胜仗。现在咱哥几个要是摸回营地看看,再回去和当家的汇合也没啥意思,我有个想法儿跟大家说说,咱们一起商量个主意?” 看看大家在凝神细听,秦虎接着道:“咱们打掉了北面奉军两个连,就好像把奉军打草惊蛇的棍子给毁了,可围剿咱的奉军是两个营加一个骑兵连,他们还没伤筋动骨。 现在南面的奉军肯定还不清楚北边的情况,可明天一联络就会发觉出事儿了,今晚要是奉军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独自扎在四岔沟,那备不住就是咱最好的机会啊!” “对,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收拾他!烧了咱窝窝,不能放走他们。” “……” 十个人七嘴八舌地兴奋劲儿又来了,郑道兴一瞪眼珠子道:“他娘的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俺不想收拾这帮犊子?咱这儿就十一个人,当家的还不许冒失,出了事儿你们谁兜着?老蔫,你小子别不吭气,出了事儿跑不了你!” “老道你急啥?虎子也没说咱十一个去打啊!”老蔫跟秦虎在一起行动的次数多了,显然比其他人对秦虎更了解。 看大家重新盯着自己,秦虎点点头继续道:“要打一定得回去跟当家的商量商量,现在我是想跟在奉军后面去瞧瞧,看看他们扎在哪儿?咱有没有机会再干一仗?” “好,那虎子你在这儿等,俺和老蔫跟上去。”郑道兴只怕秦虎当先跑了。 “老道哥,你拦着不让我去,可没看见奉军的情况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打?” “那我跟你去。” 几个人一番争执,最后只好把听话的石柱、三泰、张富和钟义四个留在哨位上,秦虎带着老蔫和满囤前出侦查,郑道兴带三个老兵在后接应,秦虎简单嘱咐三泰几个几句,几个人缀着奉军的屁股就跟进了夜幕里。 秦虎对奉军要原路返回的推断的确带着几分猜测,但郑道兴、老蔫和秦虎仨人对奉军夜驻四岔沟的判断就显得严谨了许多。果然在山里晃悠了一整天的奉军刚到四岔沟村头就乱哄哄地坐在了路边上,很快十几堆篝火就陆续点了起来,把个四十来户的小山村都映亮在光影里。 四岔沟的地形像一个躺下的‘x’,四十余户的村落建在了山道北侧的坡地上,东西沿着山路狭长排布,上次秦虎回奉天时路过这里,对这个山村的位置印象很是深刻。 等后面的郑道兴几个赶上来,三个人商量好接应地点,秦虎和老蔫就钻进四岔沟村对面的小山包里去了。 等人本就让人着急,打仗等人就更是让人心焦!秦虎和老蔫走的时间不长,郑道兴就已经看了三次怀表了。 满囤使劲憋着没笑出来,趴在草稞子后面道:“疯子哥,陈家峪俺跟着去了,虎子兄弟侦查布置的那个细致劲儿…啧啧,放心等吧!没事儿。” “那他娘的你们几个不快点学?等你几个都厉害了咱还着啥急?” “这不人家还没教咱呢,官军就来了!” 两个人嘀咕着一磨牙,时间过去的就快了,八点半,秦虎和老蔫匆匆钻出了小山包,在路边汇合后秦虎跟郑道兴摆摆手道:“快点快点!奉军的情况你后边问老蔫,我盘算一下。”说着话脚下不停匆匆就往回蹽。 看秦虎脚下生风往回跑,大家还以为奉军追了过来,正回头往四岔沟张望,老蔫一拉郑道兴道:“没人追咱,是时间不等人。快点跟着,咱路上说。” 后面大家围上了老蔫,只听老蔫一路小跑着说道:“奉军看来原本就驻在四岔沟的,驮马辎重都在村里,加上进山的那一百七十几个,总数应该不到两百人。虎子兄弟怀疑跟咱北边干掉的那两个连是同一营人马,北边是二连三连,这里是一连和营部的人马。” 郑道兴点点头道:“人数倒是对得上。” 老蔫话不多却简单明了:“奉军稀松的很,在山里才转了一天腿就软了,村东村西值哨的兵都点着火堆半躺了,村北头高处连个暗哨都没布置,瞧虎子兄弟的意思是想动手,可咱人太少了!” 郑道兴紧跑几步到了秦虎身侧:“咱现在回老牛头喊人来得及不?” 秦虎脚下不停道:“就是怕来不及才往回跑。” 秦虎一句话小跑就变成了疾跑,七个人冲进了老虎沟,秦虎从背包里取出电筒对着哨位划了几圈,山坡上便立刻给了回应,当七个人冲上哨位时,迎上来的竟是三当家的方奎。 “奎叔,你咋也跑出来了?” “晚饭都过了,你几个也没个信儿,俺还坐得住?” 秦虎接过方奎递到手里的高粱面窝窝一边啃着一边说道:“奉军不到两百人,挤在了十余户老百姓的家里,岗哨很稀松,夜里偷袭这队奉军还是有把握的,可咱现在就十来个人,人手不够我下不了决心。” “回老牛头喊人不成吗?” “路上我盘算了,从这里摸着黑先往咱营地瞧上一眼,如果真没奉军了,打起火把照着亮再往老牛头赶,再到咱埋伏奉军的地方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两位当家的抽出人手准备好了再往咱这里赶,等到了四岔沟估摸着最快也要八个钟头,现在九点都过了,等队伍赶到就要凌晨五点过了,天都亮了,估摸着是来不及了!” “虎子,你想啥时候动手?需要多少人能成?”方奎攥着拳头,郑道兴也瞪着眼珠子。 “咱这一仗是人少偷袭,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趁着奉军睡的正香的时候把他们堵在被窝里,我想在三点时动手,最迟不能超过四点。 奉军挤在十来户百姓家里,一户里两个看押奉军的,一个缴枪支拣弹药的,加上外面值哨接应的,想干净利落拿下这些奉军,五十个人同时动手才有些把握!最少也要四十来个才能应付。” 方奎略一沉吟,掰着手指嘟囔道:“咱那些驮马都是备了鞍的,加上战马共有22匹,现在都在队伍里,从老牛头到大冰沟是能跑马的,到了大冰沟不往东南翻小杨沟来西山洞子,而是往西去绕个圈再南下直接去四岔沟西边的路口,虽然道儿绕了些,可全程都能骑马,这段路俺和两位当家的都探过。 北头的奉军现在都让咱收拾了,打上亮子赶路,就是加上埋伏点到老牛头那一段儿,三个钟点一定能赶到四岔沟村西,如果二哥、三哥那里不耽搁,四点估摸能到! 这里算上巴子他们有十五个,除去两个回去送信的,就是骑马过来二十个援兵,三十几个还是少了点儿?” 秦虎一听还能骑快马绕过来,眼睛一下就亮了,拳头往手掌里一砸:“就这么定了!三十几个也干!大不了就给他们来个黑虎掏心,咱把他们的头头儿绑了,如果能弄清楚奉军南边的布置这仗就不算白打。谁去给当家的送信儿?” 方奎和老蔫同时看向了郑道兴,郑道兴哈哈一笑道:“都知道俺力气足是吧?好!俺使出吃奶的力气跑一遭。”说着往兜里塞了两个窝窝,从方奎手里接过一个水壶就要上路。 秦虎一拉郑道兴的胳膊道:“道兴哥,等等,再带上一个弟兄更稳妥!有几件事情你一定要记牢靠。 第一个,过来的弟兄们把能抽出来的盒子炮都带上,夜战近战那个好使。 第二个,提醒当家的最好别惊动了奉军俘虏,免得夜里想着逃命添麻烦。 第三个,我和老蔫四点钟前拔掉村东村西的奉军岗哨,每隔三分钟举火把对着西边路上画圈圈,看到暗号先回复再过来,四点过了还看不到我的信号要隐蔽后撤,天亮前回到大冰沟等消息。 第四个,如果四点钟时你们离四岔沟还差着大段路,就不要急着赶路了,而是准备路上随时接应我们。不管你们到不到,我们十几个四点准时对百姓家里的奉军动手,你们不能赶到的话,我的目标就只是奉军的军头,成与不成我都会带着弟兄们沿着四岔沟西口北上走大冰沟与你们的马队汇合。” 郑道兴拉着张富对着方奎、秦虎仔细复述一遍,撒丫子就冲进了黑魆魆的大山里。 第55章 趁热打铁 营地所在的沟谷里刚刚烧过,青烟袅袅混进了夜色还未散尽。 郑道兴和张富没走奉军趟过的小道儿,而是爬着陡坡翻了过来,此刻俩人蹲在草稞子里捯着气儿正居高细瞧。 下面模模糊糊的实在看不清楚,郑道兴看罢片刻道:“你在上面藏好,俺悄悄摸下去,你看到俺在谷口的火头儿晃动再下去,要是奉军有埋伏……” “那俺绕道儿去给当家的报信儿。” ‘啪’的一声儿,张富头上挨了郑道兴一巴掌:“你小子咋就一根筋?下面要是有奉军埋伏还给当家的报啥信儿?你得赶紧退回去找三当家和虎子,让他们拿主意,明白不?” 看着张富眨眨眼,郑道兴转头就钻进了烟霾中,就在张富把小心肝儿一寸寸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儿时,终于看到了谷口处点起的火头在使劲儿对着这边画着圈儿,张富一溜滚爬就冲了下去。 两人撒开脚程再不敢耽搁一路向北狂蹽,郑道兴是有了名的飞毛腿,把个后面的张富累得头都有点晕了,可还是一溜歪斜地咬牙紧跟在了后面。 俩人跑着跑着前面的郑道兴突然回头,一把搂住了张富就地一滚就灭了火头,滑到路边草稞子里的郑道兴小声在张富耳边道:“前头有人!” 啪啪啪三块石头扔了过来,两人长出了一口气儿,就地捡起土块分四次回扔了过去,这也是胡绺里的信号,套的是三老四少江洋码儿。 “哪边儿的弟兄?” 对面显然是奉军的口气,没敢使胡子的路数,可听在郑道兴的耳朵里却乐出了声儿:“老卢!别他娘的装相儿。是俺,疯子。” 两边一碰头,瞧着郑文斗和卢成带着的二十来个弟兄,郑道兴就乐了:“叔,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郑道兴这一声‘叔’立刻就让郑文斗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平常在弟兄们面前郑道兴都是跟着喊‘当家的’,只有高兴了或是喝嗨了才会冒出一句‘叔’来。 卢成上前赶着问道:“里面啥情况?老奎那里没事?你小子打着火头疯跑,不怕中了埋伏?” 郑道兴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反而不急了,张口反问道:“当家的,老卢,咋地你们也摸出来了?” 郑文斗对这个本家侄儿是再熟悉不过,看他卖关子就先道:“晚饭前警戒哨看见了这边天上的黑烟,俺们估摸着是营地给奉军烧了,天黑了这就摸过了瞧瞧,看看能碰上你们不?快点说你为啥往回跑?虎子人呢?” “三当家那边儿啥事儿没有,正跟虎子在俺值哨的地方等你们赶过去呢!他们让俺回来搬兵的。” ‘哦’的一声儿,二十来个弟兄就把郑道兴和张富给围了。 “搬兵的你个疯子还不快点说?”郑文斗抬腿就给了郑道兴一脚。 “奉军不到二百人,把咱营地给烧了,他们也没走远,晚上在四岔沟扎营了。 俺和虎子、老蔫跟着奉军的尾巴过去探了探,虎子说这队奉军可能是咱北头消灭的那两连人马的营部和一连的人马,晚上值岗了哨的也是稀松二五眼,虎子想后半夜偷袭他们,至少是把几个当官的给绑了,这样就能弄明白奉军南边的布置,咱也好……” “要过去多少人才够使?” “虎子想啥时候动手?” 连续的胜利让郑文斗和卢成对秦虎的信心暴涨,既然他说干那就一定能干,所以两人问的简单直接。 郑道兴把秦虎和方奎的计划一讲,郑文斗掏出怀表一瞧,此刻是差20分钟11点。抬头对郑道兴和卢成道:“卢成,你带着这里的十八个弟兄跟道兴两个先赶过去,我回你值哨的地方牵马,带着看马桩的两个弟兄回去跟大当家说一声,然后带着后援快马走大冰沟接应你们。 你俩一定告诉虎子,俺这里后援不到,让他不要蛮干,能绑了几个当官的就是大胜……” …… 卢成一小队人马意外的到来大大增强了秦虎的信心。凌晨3点的时候,卢成已经带着满囤、三泰、石柱埋伏在了四岔沟村对面的高处,他们四个做为此次偷袭的掩护接应。 郑道兴领着二十五个弟兄在村东隐蔽等待,秦虎和老蔫更早的时候就一身奉军的军服和长短枪,背着大包潜进了四岔沟村背靠的山包去了。 四岔沟村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路,往东去不远山路分成了两叉,往偏北行就是秦虎他们过来的那条通老虎沟的小路,往南进山翻过一道叫滚马岭的山地就能看到蜿蜒去往草河城方向的山路。 往村西去个二十几丈,这条道路也分成两股,一股往北通往大冰沟,一股往西南方向通向安奉铁路沿线。 四岔沟村四十来户人家坐落在山路北侧,背靠着山包沿着这条沟谷里的道路狭长分布,东西拉开了有二百多米,上下错落也只有四五排的人家。 卢成四个的埋伏地点设在道路南侧正对着小山村村东口的草稞里,此刻卢成拨开蒿草,手里的望远镜正紧盯着村口篝火不远处两个来回走动的岗哨,身边的石柱、满囤却为另一副望远镜争了起来。 秦虎和郑文斗砸响了陈家时又得了四副望远镜,回来后旺财、卢成、老蔫几个管事儿的老兵都分配到了一副,秦虎那副本来送给郑道兴了,现在就又拿回一支。 老牛头那边的战斗缴获还没来得及分配,可郑文斗回转搬兵时,他身上盒子炮和望远镜就都交给了卢成,现在被满囤抓过去就不撒手了。 石柱和满囤闷着声的拉扯气坏了卢成,每人屁股蛋子上被狠狠地拧了一把这才安静下来,可满囤眼睛看的都酸了对面也没啥动静儿,耳中只是冷啾啾的山风送来几声零星的犬吠。 趁着满囤眨眼的空儿,石柱伸手就把望远镜扯了过来,眼神儿刚刚对准了目标就是‘咦’的一声儿。 “在哪儿?”卢成低声问了一句,四个人神经一绷手里抓紧了步枪。 “咋又没了?刚才俺瞧见东头第三排的障子【篱笆】那儿有人走动……”石柱嘴里嘀咕着眼睛瞠到了极致。 “别出声,来了!” 黑夜里卢成虽然看不真切,可他从身形姿态百分百确定从村落里转出来的那两个奉军就是老蔫和秦虎,前面那个半缩着头两手拢在袖筒里的一定是老蔫儿,而且卢成可以肯定老蔫的袖筒里不仅仅是手,必定还有短刀。 两个人就那样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径直走向了村头的两个岗哨,只瞧的卢成又是紧张又是佩服,想想自己像虎子一样大的时候才刚刚进了队伍,别说去干杀人摸哨这类硬活儿,第一次战场上听到响枪,早就排空了的尿泡里还是一滴一股地弄湿了裤裆,虎子这小子胆子晒干了也得有窝瓜大! 村头的岗哨肯定是瞧见了老蔫和秦虎两个,可大枪还背在肩头上,就被大摇大摆靠到近前的秦虎和老蔫放倒在地上。 卢成一拳擂在大腿上,从嗓子眼儿里低吼出一声:“成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只见山道上郑道兴带的小队悄悄汇合了两人,岗哨又从新站了出来。卢成低声命令道:“快着点儿,往村西口那边挪挪。” 没等卢成四个找到合适的隐蔽地点,就看见了村西口秦虎的灯号,那是一只蒙着白布的手电筒对着自己这边在空中划着圈儿。 卢成从兜里掏出一样的电筒回复了秦虎,几人再不停留直接下去到村西汇合。 四人下到村西口的时候,秦虎和老蔫已经简单审清了村西头的这两个岗哨,这队奉军正是东边道第二团二营的营部和第一连的人马,跟麻喜贵、刘口水交待的情况完全对上了号。 营部五十几个人分住在村西头的三户百姓家里,离这三户百姓不远,从下往上数第二排那户石头垒砌的院墙里,营长和卫兵十几个人就驻在那户人家。 跟兴冲冲悄悄摸过来的郑道兴核对一下村东审问的情况,一连的一百三十多人全部集中在了村东借宿,分头驻在了八户百姓家里。 三人对表的时间是凌晨3:50分,看看静悄悄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村子,面对将要唾手可得的战果,即使是卢成这样老成持重的家伙也早把郑文斗的嘱咐扔到了脑后。 郑道兴更是十分钟都不愿再等,就想着村子两头同时行动,两三人一组举着手榴弹冲进去缴械,他就不信这些睡梦中突然惊醒的废物敢不要命的反抗。 秦虎的本意是只解决村西四户里的奉军,分出一部分弟兄向村东八户里的奉军警戒,剩下的弟兄冲进四户去缴械,然后抓了几个当官的就撤,这样最是稳妥。 可看着郑道兴和老蔫包括卢成眼冒精光的样子秦虎为难了!他毕竟刚刚和这些家伙混在一块儿,瞧着这些被连续的胜仗刺激的异常兴奋的家伙,他还真不好下强硬的命令。 秦虎的为难也只持续了三两分钟便烟消云散了,郑文斗带着后援队伍恰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赶到了四岔沟…… 接下来一切就没了悬念,一阵子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叫的混乱后,奉军东边道第二团第二营最后一百九十一个兵被全部绑成了串串。 二营的营长李兴茂瞅瞅围着自己的几个用泥涂花了脸的家伙腿脚本就有点儿发软,看看自己的兵都被一队队押到了路上而自己却被单独押到了村西头的打谷场上心里就更紧张了,这回备不住要吃枪子? 为了活命怎么着也得套两句儿,想到这儿壮着胆子问道:“弟兄们是……是胡子?” 一句话把当面的这个大个子给逗乐了,就见他拉拉头上奉军的小沿帽呲着一口白牙笑道:“老李,你们这……这是兵?” 哈哈哈……周边几个鬼脸儿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李兴茂脸上虽然有点发烫,可心里却多了几分活命的希望,苦笑着道:“弟兄们在山里转悠了一整天,人困马乏的!这个……这个是睡的死了点儿。” 只见旁边一个没穿着奉军军装的汉子恨恨地骂道:“你们他娘的把老子睡觉的窝窝给点了,自己倒是睡了个实着?说说这账他娘的咋个算法儿?” “你们……你们真是韩……韩铁胆儿的弟兄?”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奉军,不依不饶的过来找死,今天爷爷先他娘的成全了你。”一个鬼脸一拉枪栓大枪就顶在了李兴茂的头上。 吓得李兴茂一屁股就歪坐在了地上。 自从秦虎几个去陈家峪砸窑回来,一众弟兄听了满囤的白呼,就学起了用泥巴抹脸这当子手法,在老牛头打伏击的时候还只是一部分弟兄抹花了面皮,今晚偷袭就连郑文斗和卢成都抹了一脸的青泥。幸好满脸胡子的郑道兴在那边儿看押奉军,要是他那张恶行恶相的脸杵着大枪吓唬李兴茂,备不住真就能把他给吓死过去。 郑文斗归集好了缴获兴冲冲地赶了过来,正瞧见满囤把李大营长给吓趴在地上,上前两步低声命令道:“赶紧着问正事儿。” 满囤和三泰、石柱听当家的要审问,嘻哈地去看缴获了,打谷场的暗影里只剩下了老蔫、卢成、郑文斗和秦虎,郑文斗给秦虎递了个眼色示意由他来问便掏出烟袋坐在了一旁。 秦虎也没废话,盘腿往李兴茂眼前一坐,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李大营长睡着觉被咱擒了也算是运气,昨儿晚晌是你们撤的快,要是让咱在山里把你们给堵上,枪弹无眼你老李想落个囫囵尸首都难! 既然被俺逮了,想活命的话你该知道咋办,说说吧,你们老牛头那里的奉军是咋安排的?” 秦虎语调不高,话里却处处透着凉气,听他先问起老牛头已经覆灭的奉军,身边的三人心里都竖起了大拇指,这头小老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在是奸猾的厉害。 “按搜剿布置,俺们二营老牛头放一个连,大冰沟一个连,俺带营部和一连人马堵住西头,在四岔沟村机动支援南北两路。 三营宋德昌本该由南往北搜,可那小子耍滑头,从陈吉那儿换了个轻省活儿,想他娘的使唤俺老李一个,前天晌午俺就命令大冰沟这个连向老牛头靠拢,眼下老牛头应该是俺们二营的两个连驻扎。他宋德昌不动俺也等着,看他娘的谁着急?” “陈吉?!!!” 听到这个名字秦虎便侧头看向郑文斗,正对上郑文斗瞧过来的目光。 ……安东过来的骑兵……东边道的大官儿……东边道军需处副长官……陈家峪砸窑时路遇的那位陈家大公子……这一切都聚焦到了‘陈吉’这个名字上。 这小子是来报仇的?他能肯定是咱砸的陈家?为了打樱子的主意害了樱子爹爹和二百多弟兄的仇家这小子是否清楚?对于郑文斗他们这支队伍来说,陈吉成了眼下最首要的目标! 沉思一瞬秦虎平淡不惊地问道:“这个陈吉是什么人?” “东边道衙门里是个官儿都听过这小子得瑟,说他爷爷那辈儿就帮过张大帅、虎帅的忙,现在他是东边道军需处的副头儿,俺们团长都叫他‘二掌柜’。军需处的官儿在东边道那可是横着走路的!俺出兵时团长特意嘱咐,说是军需处的人得罪不起,让俺跟宋德昌小心伺候。” “带着一连骑兵驻扎草河掌的可是这个人?” “正是正是。这次上头命令搜剿韩铁胆儿的残部绺子,俺们二团两个营都听他指挥。” “陈吉的具体部署你再说说?” “原来的计划是俺和老宋南北对进那个…那个打草惊蛇,撵着你们往东去,陈吉带着骑兵在草河掌候着。还叮嘱我们尽量多抓活的,特别是韩铁胆儿的那个…那个闺女……” 秦虎明白了:“这是贼心不死啊!主要目标看来还是那长腿大妞。这样说来,那个陈吉还是真有可能知道幕后的真凶!” 郑文斗一旁插话问道:“那宋德昌的三营为啥没动?你说他耍的什么滑头?” “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宋德昌派了个人来说陈吉改让他从草河掌到草河城沿河巡防,现在没兵可派了,只好辛苦老子二营的人马进山搜剿了。” “你怎么说?” “俺派了个人跟着送信儿的回了永清沟,告诉宋德昌那小子,明天中午前他至少再给老子派过来一连人马,不然老子也不动了。要是俺老李手上有两个连换着进山搜剿,也不至于…不至于被你们……” 秦虎精神一震:“你跟永清沟的奉军约定的是明天还是今天?” “嗯…嗯…是今天…今天中午。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宋德昌会不会派人马过来?” “去永清沟走的哪条路?”秦虎两眼一瞪刀子就握在了手里。 李兴茂哼嗤瘪肚地不敢不说:“滚马岭。” 秦虎站起来溜达了几步,再回头态度变得温和起来:“老李,一会儿跟弟兄们说说,仗打完了大家都能活着回去,俺们没伤害弟兄们的意思,别想着乱跑,吃了枪子就划不来。嗯,还有一个事儿,你在老牛头布置的兵,十五前就到了三道河村,在老牛头进了又退,退了又来是个啥意思?” 李兴茂神情明显的一松:“都是他娘的陈二掌柜乱指挥!先说堵上两头,又怕骑兵来不了让停在村里等,后来电话来说有人抢了他家里,又让咱们设卡子盘查,后来又不让查了,真他娘的胡来!” “哦!你们咋判断俺们在这一片的?” “这个俺老李是真不清楚,俺只是听令行事,宋德昌的三营一部常驻永清沟,情况都是他们提供的。听说是你们前几日大白天的惊吓了草河口,该是那时候派人查的。” …… 秦虎这会儿也没啥着急了,细条细理儿地跟这李大营子唠扯了好一会儿,最后从李兴茂身上搜走了印信关防,瞅着他一脸便秘的样子乐呵呵地道:“别紧张,俺留着它也没啥用,咱们分手时俺好借好还。” 看着老蔫把垂头丧气的李兴茂押走了,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的郑文斗一拉秦虎,几乎和卢成同声问道:“虎子,咱还接着干?” 秦虎点点头:“送到嘴边儿的肉,咱没有不吃的道理?这回咱不着急往东去了,咱得趁热打铁想法子擒了陈吉这小子再说。” “你想怎么干?” 黑夜里郑文斗和卢成手指头被掰攥着嘎巴嘎巴乱响,眼珠子透着丝丝的精光…… 第56章 樱子上阵 明亮的日头升上了头顶,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那叫个舒坦,三位当家的在郑道兴值哨的山头上再次聚首不禁心潮起伏感慨满腔。 在两天前两位郑当家还寻思着如何把百十号弟兄安全带出这片山林,可一天一宿形势就翻了过来,匆匆忙忙地一通乱赶,枪也没响几声儿这仗就胜了,真像是做梦一样! 可那头小老虎还在谋划着更大的行动,用秦虎的话说现在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了咱的手里,战机稍纵即逝…… 两位当家的理解为错过这村就再没这店了! 谷地里麻喜贵、刘克水跟李兴茂的大团圆哀叹唏嘘,山顶上方奎摸摸两挺刚刚从四岔沟抬回来的水冷重机枪,又抱抱那两门迫击炮,就差当媳妇儿一样搂在怀里亲了。 还有十几只的盒子炮和四支手提花机关枪都一并交给了还在四岔沟设伏的秦虎,三位当家的当兵十几二十年了,这么多好东西扫入囊中还是头一回。 “老斗,等咱再安定下来,这百十号子的弟兄得交到虎子手里好好下下功夫,就算是学成个三二十个,这天下咱还真就哪儿也去的!” “二哥,你就不怕虎子把东边道给捅个大窟窿,惹来大队奉军的报复?” “一个营也是打,两个营也是打,要是虎子能把东边道的奉军都给扫干净了,那怕的就不是咱们弟兄了!你说奉天的那个少帅得许给虎子多大个官儿做做?” 郑贵堂一句话出口,两人都会心的笑出了声。 “二叔,三叔,你俩笑啥?”刚刚还兴奋地帮着弟兄们往西山洞子倒腾缴获的樱子钻了过来。 “来来来,正要叫你呢。” “啥?” 郑文斗留在这边除了要跟郑贵堂说说秦虎下面的安排外,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嘱咐樱子。按照秦虎初步的设想,下面可能需要樱子以女主角的身份参演一场诈营的大戏了。 “虎子还在四岔沟那头儿埋伏草河城来的奉军,他们要是真来了一准儿跑不掉。下面备不住就该樱子你上场了,这回可不是闹着玩儿,是学孙猴子钻到对头肚子里折腾,听我跟你细说说,你要觉得做不来咱们就另想法子。” 樱子锋锐的眉峰刷的就挑了起来,瞪圆了一双凤眼:“三叔你说,是啥俺做不来?” …… 秦虎摆的鸿门宴等人等了好久,十二点都过了永清沟的奉军才姗姗赶了来,听到村西打谷场上的奉军开饭的哨子响亮,闻着饭菜的香味儿呼啦一下子草河城过来的一连人马就聚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二营营部的通信排长李冬来完成了李兴茂交待的任务正自开心,就觉得眼皮忑忑忑地一阵蹦跳,揉揉眼角拉了一把连长史长春就向着村东口高处的岗哨走了过去。 接近了岗哨李冬来眼角跳的愈发厉害,斜楞着眼瞧着两个面生哨兵问道:“营长呢?” “报告长官,营长带队伍去了大冰沟,只留下了一连三排的弟兄们。” “你两个…那个…叫啥?” “张老蔫!” “王石柱!” 两个士兵立正敬礼身板儿挺得那叫直溜儿!李冬来回了个军礼使劲转了转脖子嘀咕出了声儿:“咋地就不得劲儿?” “那就对啦!” 随着老蔫的一声调侃,两支冰冷的枪口顶在了李冬来和史长春的胸膛上…… 秦虎、卢成、郑道兴和老蔫带着四十几个弟兄准备了一上午,战斗却像开了个玩笑就结束了。 对待这些缴了械的奉军秦虎还是充满了人情味的,匆忙赶着他们把已经做好的饭菜盛进饭盒边走边吃,队伍后头秦虎四个可一点儿没轻松,两人一组交换着在审问着李冬来和史长春,一直到与两位当家的汇合,秦虎才把永清沟奉军的情况在脑子里一条条的归纳出来。 “虎子,能成不?”一见面大当家郑贵堂抢先问了出来。 秦虎用力点点头道:“按照路上审出来的情况看,永清沟军营这边儿还有三营一连的两个排加一个营部。 三营二连被陈吉调去了姜家堡子,沿着草河巡防草河掌以南到扫帚沟这一段;三营一连的一个排加上营部的重火力排去了扫帚沟渡口驻防;扫帚沟以南到草河城这段路程不长,由永清沟大营里的另两个排换着巡防,早饭后出去一个排下午回营,晚饭后再出去另一个排早饭时回来。 晚上在大营里睡觉的只是一个排和营部直属的部分奉军,大致七十来人。 咱刚擒住的是三营三连的全部人马,那个连长史长春说三营长宋德昌驻在永清沟的军营里,陈吉的骑兵连只负责草河掌以北到三道河子沿岸的巡防。 只要咱能混进大营,把握还是有个七八成的。” “你要多少人够使?”郑文斗旁边追了一句。 “这里的俘虏越打越多,夜里一定要留下足够的人手,就给我挑三十个吧?” “虎子,你的法子虽然是胆子大的吓人,可我们老哥俩也挑不出啥毛病,豁出去了,咱他娘的玩命赌一回!不过俺这当家的换樱子去你觉得能行不?” 郑贵堂话音未落,在一旁早等急的樱子一步就抢到了秦虎面前:“二叔三叔,咱刚刚说好了的,俺去了这戏才像真的,他们冲着俺来的,你们不能拦着俺上阵!”说着打转儿的泪水就要涌出了眼眶。 樱子在两位郑当家眼里就是自己的闺女,一年来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老哥俩本来经多了风雨还算坚强的内心也早已被噬咬的坑坑洞洞的,现在“胜仗”这剂治病的良药摆在了眼前,虽然风险不小,可心里还是默契地同意了樱子上阵的想法。 “好吧好吧!那老斗你带好俘虏,这回俺陪着丫头走一遭!” 对自己这二哥的脾气秉性郑文斗再熟悉不过,别看他平时沉厚寡言,商量个事儿也从不争着说话,可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就是樱子他爹在也难犟的过他。 郑文斗知道没法跟他抢着去永清沟了,只好把身边百多号弟兄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过筛子,矬子里面拔将军最终挑出了三十个胆儿大还能沉得住气的家伙交给郑贵堂和秦虎。 免不了的一番相互嘱咐,郑贵堂还是坚决把刘旺财给郑文斗留了下来,秦虎趁着当家的给弟兄们交待任务的空儿又找上了李兴茂,嘀嘀咕咕写写画画一番,这才带上队伍翻山越岭而去。 按照秦虎的大胆谋划,郑贵堂、郑道兴和樱子等七人装成被奉军擒获的胡子头儿,其他人以卢成为首自然就扮成了押送俘虏的官军,秦虎和老蔫扮的是李兴茂的通信兵,去给宋德昌和陈吉带话儿的,他们要力争在晚上六点奉军晚饭前赶到永清沟的奉军大营。 奉军的永清沟大营有个规矩让秦虎颇为顾忌,每天的晚饭时刻营门关闭,非本部人马夜里想进去就得接受严格的盘查,秦虎他们虽然‘押着’陈吉想要的人,可最担心宋德昌那小子把自己这支押送队伍跟郑贵堂、樱子他们七人分开,所以只能急着赶在晚饭前大营里多一排奉军的时候争取和‘俘获’一块混进大营去。 翻过两道岭子赶到响水沟时,三泰和石柱早在这里等的急了,两人没有跟着秦虎从四岔沟村押俘虏回去,而是被秦虎指派提前赶到了这里,俩人又掏大洋又拉枪栓连哄带吓地在附近几个小山村里雇了五辆大车,现在三十四个人在大车上虽然挤成了一团,可总算能缓缓劲儿喘口气了。 队伍一路急赶到草河边,秦虎看看时间还算宽裕,便把雇来的大车先打发回去了,郑当家和樱子七个也都上了绑绳。 永清沟奉军的军营秦虎上次来过,被抓差运粮的那个晚上来的匆匆走的急切,夜里周围的地形道路看得并不真切,这回一路上秦虎观察的格外仔细。 接近永清沟时,秦虎让三泰和石柱两人换下了军装再次脱离了队伍,他俩个的新任务是在军营附近隐蔽观望,如果诈营失手也能有个回去报信的。 …… 落日的余晖把河面映照的粼粼闪闪,缕缕的炊烟送来了高粱米的香味儿,郑贵堂拔着脖子瞧瞧视线里的永清沟大营深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的秦虎道:“虎子,给大伙讲两句儿,让弟兄们打打底儿、提提气儿。” 秦虎点点头抬高了几度调儿门:“弟兄们,东边道这些奉军比废物强不了多少!两天的功夫儿五六百奉军就被咱们擒了,前面大营里还有百十来个,只要进了军营,一会儿也是咱碗里的菜。咱现在扮的是奉军,咱们是抓了胡子打了胜仗的,大家脸上得带着几分得意张狂的样子。” “疯子,你个胡子头儿得意个啥?扎头呆着。”卢成一拉郑道兴的绑绳边上插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 神情绷紧的队伍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秦虎跟着笑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当家的挑出来的,为啥挑你们这三十几个?就因为你们胆儿大心细遇事不慌。以后你们长了本事带了兵,跟弟兄们提起今天这一仗你们就吹牛去吧!” …… 奉军的军营正对着东面的草河和大路,卡子就设在营门前,六个执勤的岗哨瞧着这队陌生的奉军昂头撇嘴的一脸傲色,再瞧瞧队伍里还押着人,问起话来便加了几分客气。 “弟兄们哪部分的?” 秦虎和老蔫早就跑到了前头:“二营的!俺们逮住了胡子堆儿里要紧的人物,赶紧给宋营长通报一声儿,让弟兄们进营喝口水。” “好嘞。”一个胡子拉渣的老兵再次往队伍后面踅摸了一眼快速跑进了大营。 片刻功夫儿这家伙带着一小队奉军冲出了营门,扯着嗓子叫道:“宋营长有令,擒住的胡子进营看押,二营的弟兄们去对面草河城驻扎。”说着话用手指了指大营南边草河上的木桥。 还真是怕啥来啥!秦虎轻啐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草棍儿,两眼一瞪高声叫道:“俺们李营长说了,想抢功劳你们三营得自己进山拉拉腿儿去,要吃现成的还轮不到他宋德昌。 俺们弟兄在山里遛了好几天,腿儿都跑细了,你们不让咱进营俺们现在就去草河掌,把人直接交给陈长官去。不过你得再去跟你们宋营长报上一声儿,要是俺们路上出了啥事儿跑了胡子,他宋长官分不到功劳不说这挂落儿却少不了他的!” “放屁!哪个混账王八犊子毒舌子喷粪?”没等卡子上的奉军回报,从大门里踱出了一个五短身材的家伙张嘴就骂。 秦虎一定神儿就盯在这人鼻翼下的那颗红痦子上,然后嘿嘿一笑绕过拒马跑了过去,一个立正敬礼道:“报告宋长官,俺们李营长有信给您,说看在您派过去一连兵的份上,有事儿好商量。”说着就从斜挎的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五短身材的家伙正是宋德昌,秦虎要来诈营自然仔细盘问过这个宋德昌的面相儿,此刻这一出演的是滴水不漏。 这宋德昌听说二营抓了胡子头儿,既然到了自己的大营那就得分润些功劳,本打算难为一下二营这些家伙立立威,没想到李兴茂派来的这帮混球还是些难缠的角色。 阴沉着脸瞅瞅面前这个大个子,眯着三角眼撇着嘴道:“给老子念念。” 嬉皮笑脸的秦虎展开信笺清清嗓子道:“宋老弟,俺老李运道儿不赖,昨个儿晚晌儿我带人摸到了胡子窝里,虽是个空营,可今儿早上咱在周圈儿打了个埋伏,擒住了八个胡子。 你那一连人马来的正巧,俺下午带着他们去大冰沟围胡子的大队,四岔沟这儿就没几个兵了,还是先把那七个要紧的胡子搁你老宋大营里更牢靠……” 秦虎略一停顿,凑前半步压低声音接着念道:“那个女娃八成是韩铁胆儿的闺女,是陈吉点名要的,这个算俺老李的,其他的你老宋看着办……” 宋德昌这下脸上阴雨转晴天了,一把拽过信笺扫了一眼印信便连带信封塞进了口袋,抬起一脚踢在了秦虎屁股上:“你他娘的个驴球球滚进营里开饭。” 眼瞅着‘送上门的好处’被押进了自己的大营,宋德昌心里掂量着‘功劳’嘴里就问了出来:“这几个胡子…你们李营长都审过了?” 秦虎嘻哈地跟在宋德昌的身后走进了深深的广梁大门,颠颠儿地回道:“俺们一共捉住八个,只有一个像是吐了实话,俺们营长带着那个家伙去了大冰沟,这几个属鸭子的,嘴硬!也没问出个啥,出来时俺们营长提了,说是宋长官要上报功劳最好再问问,别让东边道的陈二掌柜…不、不…是陈吉长官…看了咱二团的笑话。” “嗯…这个还是俺老宋在行……来人啊!把那个女的带俺院儿里去。” 听这宋德昌要审樱子,秦虎和老蔫紧赶两步搪开了要拉樱子的两个奉军,一左一右架着樱子胳膊就跟在了宋德昌后面。 郑贵堂和郑道兴几个见拉走了使劲挣扎的樱子,一起就要往上涌,被卢成这队假奉军一顿枪托给拦了回去…… 眼前这一出表演那是天衣无缝,瞧在宋德昌眼里不禁暗自开怀,瞅着秦虎两个不让碰那女的,也只以为在维护他们二营的功劳,对着自己的两个卫兵无所谓地摆摆手,当先就向自己的院子溜达过去。 秦虎和老蔫架着樱子跟在了宋德昌和两个侍卫后面,抬头仔细打量着永清沟的这座大营。 大营的门洞正对着东面的草河,深深的门洞两侧是两排倒座房,右手的倒座房门前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哨兵,看来是个重要的所在。 北面坐北朝南是一拉溜七八间大号的营房,此刻营房门口三五一群的奉军手里拿着碗筷在开饭前正瞧着大门处的热闹。 大营南面是十几套独立的院落,院门隔着操场与北面的营房遥相对应,中间估摸有五六十步的距离。 秦虎和老蔫架着樱子正跟着前面的宋德昌往第二套院落走去。而郑贵堂几个‘胡子’在卢成和奉军的推搡下正穿过操场奔着大营西面一直过去,那里堆着如小山般高的一捆捆草料,后面想必是大营里的马厩,估摸着有一百多步。 秦虎扫视过这个东西长南北窄的大营内部,便把目光盯在了大营四角高高的炮楼处,上面的奉军还在值岗,不知开饭时会不会下来? 大营南面是十几套独立的院落,从东往西数,第一处和第三处院子门口都站着几个瞧热闹的奉军,到了第二处院落门口时,秦虎对着老蔫一使眼色,老蔫心领神会便放开樱子站立在了门口一侧充起了卫兵。 匆忙间秦虎的眼神儿扫过这几个院落,只见第一处院落的门楣上挂着勤务的木牌子,而第三处院落的门楣上挂着营部的牌子,这第二处院落看来是宋德昌占据,门口倒没啥标牌。 院落里坐西朝东三间瓦房,秦虎带着樱子跟着宋德昌和两个侍卫穿堂入室就进了南屋。 这宋德昌盘腿往炕沿儿一坐,示意卫兵给樱子拉了张条凳让她坐在了自己对面,秦虎拉了拉军装,把身侧从李兴茂通信兵处抢来的皮包往屁股后面扯了扯,规规矩矩地背手立在了樱子身后。 这宋德昌瞥了一眼门口和身侧两个扶着盒子炮的侍卫,居高临下干咳一声拉开架势道:“进了俺这永清沟大营,我问你啥你就得说啥!就算俺老宋不想难为你个女人家家,可外面那几个胡子……哼哼,俺想整成扁的他就圆不的,你要还嘴硬不肯吐,老子现在就杀俩给你瞅瞅。我问你,你爹可是韩铁胆儿?” 樱子半扎着头并没有带出往常的戾气,秦虎倒是颇为奇怪,就听樱子嘴里突然低低的声音咕哝了一句:“给俺解开……” 秦虎心里一惊,不知道樱子是啥意思,赶紧一只大手压在了她的肩头,微微用力示意她稳住,背在身后的左手就悄悄摸到了皮包里。 宋德昌的耳朵还真是够尖,樱子的一声儿低语他听的真真的,跟着就道:“进了俺这大营,想跑那是没门儿。快说!你爹可是韩铁胆儿?” “给俺解开,俺要喝水。”这回樱子凤眼圆翻大声喊了出来。 “解了吧!给她碗水喝。”宋德昌脸上含着笑意,示意秦虎和侍卫松绑递水。 脱了绑绳,樱子拍拍麻木的胳膊,捧着茶碗喝了一气仰头道:“要是俺爹还在,你们哪个敢难为俺韩樱子?你告诉俺,是哪个乌龟王八官儿要逮俺?” 听着樱子认了头,宋德昌不由得喜上眉梢换了笑脸:“好!好!我说…我说大侄女,你被擒住可比钻山沟子强他娘的百倍。你给俺老宋说说,外面都是些什么人?俺老宋保证不难为他们……” “外边儿全是俺爹的老弟兄……” 樱子一句话出口,就察觉到了自己话里的语病,呼吸霎时就急促起来,磕磕巴巴地就想着往回找补:“那…那…那个年纪大些的是俺…俺二叔。” “他可是姓郑?”幸好宋德昌理解正确。 秦虎并没在意樱子此刻说些什么,他只是想着拖到外面开饭后再动手,那时才更稳妥。 毕竟自己装着消声器的手枪还是有点小的响动,要是惊动了院子外面瞧热闹的奉军,他们真要往里冲,老蔫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应付不了的,外面必定是一场乱仗,敌众我寡之下郑贵堂和卢成他们手忙脚乱的,前功尽弃的可能就大了。 樱子说着说着突然这一磕巴,秦虎立即就反应过来,樱子没经过这样的阵仗儿,心里一定是紧张的厉害!再拖下去怕是要乱。 大手伸出再次按压在樱子的肩头,眼神儿扫过门口和宋德昌身侧的两个侍卫,左手悄悄探进后背的皮包里,那里面除了李兴茂给宋德昌的那封信笺还有一支拧上了消声器的鲁格。 “是,咋滴了?”樱子感受到秦虎大手从肩头传过来的力量,心神儿安定了不少,心底里却在不住地埋怨“你咋还不动手?” 宋德昌这下高兴了,哈哈笑着对秦虎一摆手:“去,把郑当家的给我请过来。” 宋德昌一声命令出口,樱子担心秦虎出去错失了眼下的机会,忍不住肩头一撞秦虎的大手,扬头就瞥向了秦虎,这下秦虎不出手都不行了。 ‘噗噗’两枪,两个只顾着盯着樱子俏脸儿狠瞧的奉军毫无反应地倒了,秦虎腾身就扑向了炕头上的宋德昌。 变故陡生,宋德昌脸上的得意还没褪尽秦虎一枪把子就就把他砸晕在炕头上。 樱子反应也是不慢,拾起地上的绳子跳上炕头就要绑宋德昌,一伸手却抓了个空,秦虎那边薅住了宋德昌的领子却把这家伙拖到的炕头里面,一手掐住宋德昌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枪管儿就把窗户纸戳了个窟窿,凑近窗洞向外望去。 刚才这两枪虽是带着消声器打的,可那响动儿也跟使劲拍桌子差不离儿了,秦虎只怕惊动了外面的奉军。 秦虎这一看便是长出一口气,院门那里只有老蔫一手扶着匣子枪侧头在往里观察,秦虎和三泰手里带着消声器的长短枪他几个从陈家砸窑回来的路上是玩过的,屋里的响动显然老蔫是听到了,而外面的奉军还要离开院子十来步,屋里这点动静儿显然超出了这些土鳖的认知。 秦虎拿枪的手抬抬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着眼前手忙脚乱正在捆扎宋德昌的樱子,她鬓角的汗水已然流过了耳畔,不由得轻声儿笑了出来,原来你个大丫也是知道怕的…… 第57章 人心不足 ‘嘟嘟嘟’的一阵哨子响过,大营里的晚饭开了。 瞧着左右两边瞧热闹的奉军拎着饭盒匆匆往最西头的两处院子赶去,老蔫轻轻吐出口长气在衣襟上悄悄搓了搓手心里的汗水。身后‘吱扭’一声门响,老蔫猛地回头,只见秦虎迈腿儿走了出来。 对着老蔫轻轻点头,秦虎身侧的巴掌攥成了拳头再伸开,这是路上约定的‘得手了’的信号。 老蔫压住了笑意,歪歪头示意秦虎望向了营门,只见营门外设卡的几个奉军刚刚关了营门,营门洞里留下一个执勤的奉军其他五个正向着这边过来。 秦虎眼神扫过操场,对面营房处的几十号奉军围成了七个圈圈,一盆一桶的饭食正抬了过去。四周炮台上的岗哨还在值岗,并没有下来吃饭的意思。 操场的最西头,郑当家的几个坐在草垛上被卢成他们围在了中间,忙着填饱肚子的奉军这时已经没了瞧热闹的心思。 设卡的五个奉军进了前面挂着‘勤务’牌子的院子,前后院子里去打饭的奉军正端着饭菜回来,秦虎便对着这些奉军伸长脖子咽了咽吐沫,惹得几个家伙一阵的轻笑。 秦虎回头对老蔫大声道:“宋长官吩咐,把那几个胡子都带过来挨着个儿过堂,忙完了咱也整口吃的。” 老蔫喊了声‘是’便跑向了操场。 秦虎反身回去,他更担心屋里一个人看押宋德昌的樱子。 老远看到老蔫小跑着过来,坐在草垛上死盯着这边儿的郑道兴挺身就要起来,旁边的大当家一脚踢在他脚脖子上:“别乱动!” 身侧的卢成也是压低声音一连串儿的嘱咐。 “宋长官吩咐,带这几个胡子去过堂。”老蔫没等跑到近前就大声喊着,身侧的手掌不断地张开攥紧再张开,只怕当家的和弟兄们看不到。 卢成架起郑贵堂的胳膊就听大当家的在用劲儿的吸气吐气,低头嘿嘿一笑道:“虎子兄弟是真厉害!” 郑道兴嘴里咕哝着站了起来:“当家的,咱也抄家伙把吃饭的那些兔崽子给擒了?别让虎子一人忙活。” “别急!咱先会合了虎子再说。你俩瞧瞧……”说着郑贵堂头往右边一歪。 只见伙房那里一个系着围裙的奉军手上食盘托着几个大腕正往秦虎所在营部走去。 郑当家紧走几步就到了老蔫的身前,在卢成几个‘官军’的掩护下低声对老蔫道:“你先回去帮虎子,我们后面跟着。” 老蔫扭头瞅瞅送饭的伙夫,回身一溜小跑地追了过去。 老蔫这一跑带着后边弟兄们也是脚下疾行,眼瞅着就要跟着跑了起来。 气得郑贵堂扎着头低吼:“沉住气沉住气!慢点慢点!”好在那边开了饭的奉军根本就没人再往这边瞅上一眼。 那边老蔫匆匆追上了送饭的伙夫,嘿嘿嘿地陪着笑脸央告着:“老哥,一会儿也给俺们弟兄弄口吃的?” 这家伙歪头斜楞了老蔫一眼:“逮了胡子,得了多少油水啊?” 老蔫摸摸兜里的几块大洋,这还是路上当家的和秦虎让他和卢成各自备下的,拿出一枚吹了吹,放在耳边听听然后小心地给放在了托盘里。 看这做饭的厨子没搭理自己继续往前走,老蔫又拿出一块大洋一副肉疼的样子不情不愿地也放进了托盘。 这小子胖胖的脸上放开了笑容:“跟俺后头,俺里边替你们跟头儿扯扯 。” 老蔫这边屁颠屁颠地跟进了院子,操场上一众弟兄们却走的心怦怦怦地直跳,这一刻大伙比刚进大营时还紧张,这一百多米的距离走的人身上冒汗腿肚子抽抽儿,脚底下拌蒜的弟兄都不是一个两个,还有几个弟兄嘴里小声儿嘀咕着,不知在磨叨啥?好在迎在墙根儿处的是秦虎那张带着微微笑容的脸。 没等当家的郑贵堂开口,郑道兴先抢着问道:“兄弟,咱下面咋整?” 观察一下操场上吃的正香的奉军,借着身旁弟兄们的遮掩,秦虎拉拉郑道兴的绑绳道:“先把绑绳去了,松快松快把短枪都拿到身上。里面老蔫正问那个厨子,当家的,你可以去里面听听,带个弟兄进去帮樱子看着人,把老蔫换出来咱再商量。” 秦虎不急不慌地几句话,周边便是一片舒缓地吐气声。 “好!虎子,你再跟弟兄们说说,让他们稳住劲儿。”侧头对着扮成奉军的巴子使个眼色:“卢成、巴子拉我进去瞅瞅。” 下山的时候二十几个扮成奉军的弟兄除了手里的长枪,每人背腰处都用布条勒上了一支光板儿的盒子炮,近战以少打多没这家伙还真不行!等卢成、老蔫架着大当家郑贵堂出来时,大家已经把短枪都别在了腰里。 “伙房那边儿还有六个伙夫,都没枪;操场上吃饭的奉军九十来个,武器都在他们身后的营房里;前头院子里是营部警卫排,刚才屋里死了两个,大门那边还有两个站岗的,院子里还剩八个都有武器;后头院子里是通信排,现在是十个人也有武器;四角的炮楼子上各有一个岗哨,情况就这些了。 嗯,对了,大门洞北边儿那个岗哨守的是大营里的军火库。” 平时惜话如金的老蔫几句就把奉军的情况交待清楚了。 “虎子,你说咱怎么干?”郑当家首先瞧向了秦虎。 秦虎抬抬下巴指了指大营东南角的炮台道:“我跟满屯过去先把咱头顶上这个岗哨解决了,等我下来咱再去前后院子里讨点水喝,控制住这两个院子下面就好办了。” “不成,咱这些弟兄打仗就是一窝蜂,一步步的怕是做不来,稍微有个沉不住气的枪一响就麻烦了!再说炮台上满屯一杆枪也压不住这样的场面儿,虎子你可不能下来,有你这杆神枪在上头我才安心。” 看秦虎微微点头,郑当家继续道:“等虎子你拿下了那个炮台,老蔫你一个人去营门处解决那两个岗哨。卢成你带三个弟兄进前头的院子,钟毅、张富你俩带两个弟兄去后头的院子,剩下的弟兄跟我和道兴一起冲过操场去。虎子,远处炮台上那仨岗哨就交给你了。” 秦虎回头瞧瞧操场对面,估摸一下距离还是有点儿担心,那边吃饭的奉军反应要是稍稍快一点儿的话,只要有几个能回身跑进营房抄枪对射,一下子就是混乱失控的局面,二十几对九十怕是抢下大营就难了! 转瞬间秦虎灵机一动道:“二叔,咱们利用一下那个厨子,卢大哥你带上几个穿军装的弟兄,押着他直接冲着操场上吃饭的奉军过去,他们一定以为咱是过去轮班蹭吃喝的,等你们接近吃饭的奉军了,当家的这里再发动?” “好!就这么办。”几个主事儿的都是眼神儿一亮,一拍大腿方案就定了。 郑当家重新命令道:“张富你带三个弟兄往前头院子,钟毅你带三个弟兄往后头院子,等外面控制了局面,把他们都赶到操场上集中,咱人少不能分成一堆儿一堆儿的。” 老蔫悄悄拍拍秦虎的胳膊:“虎子,炮台底下有茅厕,刚才俺看见他们去了,你和满屯小心点儿!” 秦虎点点头从卢成手里接过一杆长枪,对着满屯一摆头当先就向着东南角的炮楼走去。 老蔫的观察还真是细致,拐过第一处院子就看见了炮楼下面的茅厕,秦虎抬头跟正低头向下瞧的岗哨摆摆手,两人就把肩上的大枪卸下支在了茅厕的墙根儿上。眼角余光里炮楼上的家伙一回身,秦虎一个箭步就窜到了炮楼的门口,回头摆手示意满屯继续入厕,自己挑帘儿就钻了进去。 接连的胜仗让老三营的弟兄们对秦虎那是信心满满,果然片刻间大家就看到了满屯从墙角探出的笑脸。 “他娘的,憋死俺老道了!一会儿都跟着俺跑快点儿。”郑道兴恶行恶相只能扮成胡子,现在看着别人动手他早就等不及了,只好对着也扮成胡子的几个弟兄低声嚷嚷着。 “道兴,你瞧瞧虎子,岁数比你小着好些吧!主意多、本事大,还特别沉得住气,你们要好好跟着学啊!”郑贵堂拿秦虎敲打一下这个本家侄儿,也是对大伙最后的动员。 暮色渐临,炮楼上秦虎长身立定,手持长枪俯瞰全场!看着卢成领着七个弟兄押着那个厨子走向了操场上吃饭的奉军;看着张富、钟毅带人摸进了两处院子;看着老蔫背手拎着盒子炮直接就向着营门走去;看着大当家和郑道兴呐喊声中发起了冲锋…… 抢占营盘的突击在奉军毫无准备下爆发,老蔫和秦虎各开了两枪,满屯也只开了一枪整个行动就在奉军目瞪口呆中结束了。 大营里一时的骚动和混乱是免不了的,有大当家指挥张罗秦虎便省了心,拉着刚刚进入大营的三泰和石柱一番叮嘱后,看着两人打马扬鞭地又冲出了大营,秦虎反身钻进了第三处院子里,只因为这里有一部电话。 樱子进来时,炕头上秦虎嘴里叼着根铅笔,在马灯下的地图上仔细比量着,樱子把四个大碗的饭菜轻手轻脚地放下想说话又怕打扰了秦虎,就安静地坐在了炕沿上。 秦虎抽抽鼻子一抬头就对上了樱子那张眉飞色舞的俏脸。 “外边都忙清了?” “那一时半会儿的可忙不清,满库房的粮食、棉衣棉被,满屋子的弹药还有重机枪和小炮,弟兄们都疯了!还说……还说就没咱砸不响的红窑……都是、都是跟你学的。”连说带比划着,樱子爽声大笑一脸的傲娇豪情。 秦虎也被逗乐了:“俘虏都安置好了?” “都分开几拨押到后面几个院子里了,那个审俺的官儿和前后院子里的兵都押在前面院子里,卢大哥看着呢;岗哨也都换上了,你那两枪可真准,那么远还都打在头上!弟兄们换着吃饭呢,你也快吃吧,吃完了再寻思。刚才不是俺给你拨拉出半碗,老蔫和疯子哥就把给那个官儿做的好吃的都弄肚子里去了。” 秦虎瞧瞧碗里的饭菜,一大碗杂烩菜、半碗小鸡炖蘑菇两大碗白高粱米饭,搓搓手道:“来,一起吃,我一个人可吃不了这些。” “你先吃,俺去帮二叔,一会儿俺去厨房吃。” “女人不上桌啊?赶紧着,拿双筷子一起吃。” 樱子跑出跑进地最后还是随着秦虎坐在了炕头上,可端起饭碗却突然就失去了平时的爽气,小口小口地慢慢嚼着看着都别扭。 秦虎把菜碗往樱子眼前推推:“以后咱们这支队伍要的是官兵平等、男女平等,还要机会平等。樱子你就一定会是个特别的好兵!这次要是没你跟来,这仗肯定不会打的这么利落。再说你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儿,现在使劲儿吃!拿出个当兵的样子来。” 听着秦虎的夸奖和鼓劲儿,樱子心里可是比吃了蜜都甜,夹了一大筷子的菜使劲扒拉两口却又笑出了声儿。 “你快别夸俺了!刚才要不是你在俺身后扶俺一下,俺慌慌地心都跳出来了。” 秦虎再次被这爽妞给逗地哈哈大笑,两个人交流着刚才的战斗心得,不一会儿就把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说说笑笑地把饭吃完,樱子像个小媳妇一样正拾掇碗筷,大当家郑贵堂端着个海碗一挑帘儿进了屋。 “虎子,我刚才问了宋德昌的那些通信兵,这屋里的电话联系不上陈吉,草河掌那边山沟沟里还没通上这玩意儿,你说的那啥电台,那些家伙根本就不知道是个球!要想钩陈吉回来必须得快马过去人才成。”刚抢下大营郑贵堂便嘱咐了秦虎,让他尽可能少露面去问话,免得给奉天家里惹上灾祸,所以审问的事情他这大当家都担了起来。 正扎着头要出去的樱子回头急着对秦虎道:“你可不能去,去陈家砸窑时你不是跟那陈吉见过的?” “那倒不算个事儿,一会儿我跟道兴哥借些胡子粘上就行,别人去我还真不放心!不过难的不是这个……” “你快别说了!道兴哥…道兴哥他…他的胡子都脏死了,一百年不洗怪恶心的,俺给你剪些头发成不?” 看秦虎笑着点了头,樱子这才脚步轻快地出去了,炕头上的郑大当家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菜眼角就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二叔,要把陈吉给钩回来不难,咱还冒充李兴茂的通信兵照方抓药就成,反正陈吉跟这两营兵马都不熟。难的是这些武器弹药大半要留下了……” “不成不成不成!咱拼着命把奉军的红窑给砸响了,这些东西全是咱的,都弄走、都得弄走!”没等秦虎把话说清楚,郑当家的就急了,碗往炕桌上一撂饭也不吃了。 秦虎就知道这事说不通,瞅瞅死盯着自己的郑当家道:“草河掌还有一个连的骑兵,姜家堡子一个连奉军,扫帚沟一个排加上连部和营里一半的重火力还有近四百人。他们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再要是丢了指挥官陈吉,还不得疯了似的找咱?咱们要带着这些辎重往东去就别想摆脱奉军了,还咋安家找窝?要是被奉军给撵上,前面这些胜仗不就白打了?” 秦虎几句话,刚才一心想着满库房的好东西,只顾着高兴的郑贵堂已经冷静下来,跟着秦虎的思路道:“你是说把东西运回西山洞子藏起来也不保险?咱们轻装往东去了,奉军找不到人就会想到这么多的辎重走不远…… 他们还会就近使劲儿翻找这些东西,那样老奎几个可就悬了!” 看当家的明白了自己的担心,秦虎接着分析道:“关键是时间太紧!今晚大营里不过去扫帚沟换班的人马,明天一早那边就会回来人。咱要是现在去人钩陈吉回来瞧瞧,明天中午接不到陈吉命令,草河掌的骑兵和姜家堡子的奉军都可能会派些人回来瞧瞧。这样变数就太大了! 就是咱大队赶过来,人还是太少了!里面押着那么多俘虏,外面再要分人去运这些缴获,还要隐蔽行动埋藏物资,人手、时间都不够使。在大营这儿咱拖不了多长时间就一定得撤!除非……” “除非咱把草河沿儿上一路的奉军全他娘的扫了。” 看郑当家再次调大了作战目标,秦虎心里也是赞许的,使劲点点头铅笔敲敲炕桌上的地图道:“对!就是有一个难题不好办,宋德昌的通信兵里得找个听话的。” 第58章 大鱼上钩 “砸钱!” “砸钱?” “对!砸钱。虎子,你听我说,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出来当兵玩儿命的,扒拉扒拉脑袋有一个算一个,大多是吃不上饭的!瞧着白花花的大洋没几个不动心的,然后咱拿枪再往他脊梁骨一顶,保准儿听话。刚才俺在宋德昌屋里翻出来一千五百多大洋,虎子你瞅着,一定好使!” 秦虎心中暗暗点头,自己犹疑不定的事情郑贵堂这老兵头儿倒是笃定的很。 “二叔,能跟着营头儿的恐怕都是兵油子,那几个通信兵里能有一个听话就成!这个挑人的手段我倒是会些门道儿……” 进来给两人倒水的樱子听秦虎又要讲道道儿,立刻就来了精神儿,竖起耳朵在旁边听的仔细。秦虎跟当家的说了好一会儿,樱子跟着忙里忙外一会儿找纸笔一会拿绳子、拎马灯,就把老蔫儿和卢成也给勾了进来,这俩人别看平时不说不道的,可最知道啥事该去凑热闹、开眼界。 屋子里拾掇好了,两盏马灯调亮了火头系在从房梁上垂下的绳头上,马灯上还贴上了遮光的纸片,炕头里反倒是暗了不少,秦虎往马灯后面的条凳上坐下瞧了瞧,眼睛被贴近的灯火晃得谁也看不清楚,秦虎起身跳上了炕头,把炕桌往角落里又挪了挪,盘腿儿坐了下来:“行了,当家的你开始吧!我给你做记录。” 郑贵堂瞅瞅正轮流在条凳上坐下起来瞧稀罕的老蔫和卢成道:“去把那十个通信兵都给带这院子里,咱也给他们过过堂。” 第一个扎着头被老蔫和卢成架了进来,往条凳上一按,两人就立在了他身后。 “抬头。叫个啥?” “张……张……张张张张……大有。” “我跟你说张大有,我问你话你马上就得答!敢打磕巴就吃青子【刀子】。你说的东西都给你记着呢,要是一会儿知道了你扯谎,哼哼, 你这小命儿可就到头儿啦。”郑贵堂那里一拍大腿,卢成和老蔫手里的攮子就在张大有的脸上宕了宕。 “是是是是,各位当家的,俺不敢扒瞎。” “哪年当的兵?为啥当兵的?” “……” “啥时候跟着宋德昌跑腿儿的?” “……” “家哪儿的?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干啥的?” “……” “每月多少饷啊?发了饷都干点儿啥?” “……” “扫帚沟一连的王连长新娶的媳妇家是哪儿的?姜家堡子的二连长都喜欢啥?” “……” “说说外面你这几个弟兄,就按前头问你的这些说。” “……” 问题并没有多复杂,一个一个走马灯式儿地问下来也没费多少周折,等最后一个押出去,樱子瞧瞧秦虎又瞅瞅当家的低声道:“第四个,俺挑第四个肖大周。” 老蔫儿和卢成快快地又钻回了屋里,老蔫手里比划着道:“俺和老卢都选第四个。” 秦虎笑着看向了郑贵堂,只听郑当家开心地对着两人道:“傻子都知道选第四个。虎子,咱一顺百顺,老天爷都在帮咱!” 原来第四个被押进来问话的这个肖大周的亲兄弟现在就在永清沟大营里,是个火头兵在厨房里帮厨,而且这个肖大周在老家啥亲人都没了,就剩这个兄弟肖二周也跟着他进了队伍。这样兄弟俩拿钱开小差也没啥顾忌,自己这边还可以把肖二周当人质押在手里逼着肖大周跟着去传令,再完美不过的人选了! 秦虎嘿嘿地低笑两声儿,拉着几人又是一阵儿嘀咕…… ‘吱扭扭’门板一响郑当家几个迈步出屋,黑魆魆的院子里十个刚过了堂的家伙蹲在了院里墙根儿下。 秦虎点了三个人的名字,郑当家的挥手道:“押到四号院里去。” 秦虎再点三人的名字,郑当家道:“押五号院里去。” 秦虎倒腾一下手里的纸片,犹豫一瞬又点了一个名字,郑当家的再次命令押到了六号院子里,墙根下只剩下肖大周和另外两个奉军。秦虎的语调不高可却足够清晰:“你们三个谎话连篇,不是个东西……” 旁边卢成大声插话道:“弄出去宰了!” ‘噗通通’仨人跪在了当院连声儿地开始求饶。 秦虎弹弹手里的纸片儿,拉着长声儿:“这个…肖大周…嗯…就算了,押出去吧。” 老蔫和卢成使劲咬着后槽牙,只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儿,两人也不等院门外的兄弟上前,匆匆架起肖大周就往外走。只听后面秦虎道:“这俩就别活了。” 估摸着老蔫、卢成走远了,秦虎上前给还在使劲磕头的两个家伙一人一脚:“别嚎了,一会儿再问你们,再敢胡扯就真死了!押他俩去前头院子。” 院子里清静了,樱子手捂在嘴上眼睛早笑成了月钩儿。秦虎晃晃脑袋回头对郑当家道:“二叔,你现在去砸钱吧!我和樱子带人去伙房看看。” 吓唬、利诱加人质,这肖大周能听使唤没啥奇怪的,可郑当家只砸出去400大洋加上两支短枪肖大周就点头干了,这个倒有点儿让秦虎始料未及。 一切准备就绪,郑贵堂再次把看押的奉军检查一遍,现在只等郑文斗他们大队人马的到来了。 …… 两个伺候牲口的高手又逮住了撒欢儿的机会,石柱和三泰一人双骑上路就赛上了,要不是石柱心疼马匹,三泰就要一口气跑回去。响水沟的山脚下,等候消息的弟兄早就等的急了,只听的石柱喊了一声儿,几个弟兄举着亮子就把‘砸响了’的消息接力传过了滚马岭。 郑文斗一拳擂在了掌心:“嘿!就没这头老虎砸不响的红窑!”转身就疾步往不远处的山凹赶去。那里李兴茂和几个连长被旺财圈成了一堆儿。 李兴茂心里这小鼓可敲了一天了,自从那个大个子‘鬼脸儿’抢走了他的印信,还跟他打听宋德昌的情况,他就被吓到了!他们百十个胡子竟敢打永清沟大营的主意? 说是惊惧其实内心里还混杂着一股子战战兢兢的佩服,自己是小瞧了这些残兵,所以才分兵搜剿,这回是栽花达了!那宋德昌跟自己也没啥子两样,分兵蹲守草河要路,恐怕永清沟大营里一个连的兵力都没有! 李兴茂大略上都能猜到这些胡子诈营的路数,他娘的……老宋这小子……要悬! 听到胡子堆儿里突起的喧腾,瞧着那个瘦小的胡子头儿赶过来,李兴茂不由自主地就站直了身子,双手胸前一抱:“当家的好手段,俺老李佩服、佩服!” 哈哈哈哈……郑文斗此刻是真他娘的痛快:“李大营长,你既是猜到了我就不跟你多扯了。原本都是东边道的弟兄,现在咱们抡刀动枪的,都是那些当官的他娘的骑着脖子拉屎!现在好了,打也打了战也战了,你老李去给弟兄们知会一声儿,咱们现在就各奔各家各找各妈,去永清沟大营!“ “……” 郑贵堂让老蔫儿和秦虎出营向北警戒接应,樱子也跟了出来。一路上樱子都在时不时的撇上一眼秦虎,刚才她把一绺头发交给秦虎化装时,不知为啥心里砰砰地一个劲地跳,出了大营这都好一会儿了还是心绪不宁的。 秦虎侧头对着樱子在笑:“咋的了?不像啊?” “啊!啥?哦…像…像!不好看……”说着把头歪到了一边。 “蔫儿哥,我这装扮像不?” “像俺哥。” 老蔫儿的俏皮逗的秦虎轻抚嘴巴子上一圈的假胡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扫帚沟的奉军没啥动静儿,郑文斗的大队人马倒是比预计的快了不少,八月廿二凌晨三点刚过,郑文斗和刘旺财押着大队的奉军俘虏就赶到了永清沟。 “三叔,路上没啥事儿吧?”樱子拉着郑文斗的袖子一脸的欢畅。 “没事儿,这群家伙着急回家,老实着呢!虎子,大营里咋样?” “稳着呢!当家的你告诉李兴茂,让他们安静些进营睡觉。让弟兄们也换着休息一下,我和老蔫儿立刻启程去草河掌,中午别给咱弄个手忙脚乱就好……”秦虎悄悄地把郑贵堂和自己商量的主意仔细跟郑文斗做了一番交待…… 一路快马向北跑过去,秦虎明白了为啥奉军要守扫帚沟和姜家堡子,这一段儿的草河上木桥还是有几座,浅滩庄稼地能过河能藏身的地段也有不少,可但凡有些辎重大车要过草河往东去,在蜿蜒的草河两岸穿过来绕过去也是要从这两个点上走的。 扫帚沟到永清沟大营三十里出头,到草河掌四十多里地儿,姜家堡子正在草河掌和扫帚沟中间。 有了肖大周配合,秦虎老蔫儿一路很是顺畅,跟扫帚沟和姜家堡子的奉军简单交待几句打着哈哈就冲了过去。 驻在草河掌的陈吉刚刚吃过了早饭,镇外的哨兵就把秦虎三个一路小跑着带进了合兴老店。 “陈长官,陈长官,好消息!好消息……” 看着带路的奉军向挑帘儿出屋的一个白净面皮的家伙敬礼报告,老蔫儿悄悄一拉秦虎的衣袖示意他盯紧了着肖大周,自己跨前一步就抢在了前头:“报告长官,我们二营逮住了七个胡子头儿,还有个小娘们儿。俺们营长说可能是陈长官要的人,连夜把人押进了永清沟大营……” “那女的啥模样?”陈吉两步就到了老蔫跟前。 这家伙秦虎还是有印象的,白净面皮一对阴鸷的三角眼,话一出口眉毛都吊了起来。 “20来岁,高高瘦瘦的眉眼儿好俊!就是脾气比爷们儿还坏。”老蔫看来是准备充分,连说带比划地不见丝毫紧张。 秦虎微微眯起的目光紧盯在陈吉的脸上,就见他嘴角一撇一丝邪笑倏忽闪过,两手在身前使劲儿摩挲了一把接着问道:“人押进了永清沟大营了?” “是!昨儿半夜进的营。” “老宋没问问?” 秦虎上前接话儿道:“问过了,几个胡子嘴硬还没吐,俺们宋营长没敢来狠的,就派俺几个过来请示陈长官。” 一句‘请示长官’把陈吉这小子给说乐了,点点头道:“老宋这官儿当的算是有点儿意思了!李兴茂干的也不赖。”回头对着卫兵吩咐道:“带上一个排,去永清沟。” 秦虎对这个陈二掌柜好一番鄙视!从上次陈家峪路遇的情况分析,原以为陈吉是个机警难缠的角色,可这家伙既不关心李兴茂如何打的仗,也不问宋德昌怎样布的防,甚至连抓住了些什么人都懒得问上一句,一听说捉住了那长腿大妞即刻就要去瞅瞅,他不死老天都不好意思。 好在这小子知道去鬼门关带上些就伴儿的,出合兴老店的时候陈吉大声吩咐骑兵连,晚饭时没有他的新命令,吃完晚饭骑兵连全体回永清沟待命。 趁着奉军忙活的空儿,秦虎嘱咐老蔫:“你跟着陈吉在前头,我带着肖大周拖在后面,给姜家堡子和扫帚沟的奉军也递个话儿。” 三十个奉军骑兵一集合,把个老蔫心里可乐开了花儿,包括陈吉的四个亲兵,跟随陈吉的一共三十四骑,这里面一小半人背着花机关,这陈二掌柜他娘的简直就是个财神爷! 陈吉带着一排骑兵一上路是越奔越快,老蔫还勉强跟在了队伍里,秦虎扯着肖大周就越落越远了。 秦虎仔细算过了姜家堡子和扫帚沟到永清沟大营的距离,考虑了骑兵和步兵的不同行军速度,过姜家堡子和扫帚沟时只是让肖大周告诉驻守两处的奉军,草河掌的骑兵一撤回,大家伙也别傻等命令了,跟着骑兵后头拔队回营算了。 等秦虎带着肖大周回到了永清沟,正碰上刘旺财带着些穿上了奉军军装的弟兄们,一车车的枪支弹药正拉出大营。 秦虎翻身下马:“旺财哥,陈吉那小子呢?” 忙的满脸汗水的刘旺财嘿嘿一笑,指着三号院子道:“进了锅的鸭子,里面炖着呢!当家的都在。”说完喊着石柱吆喝大车去了。 秦虎没急着进去看审问陈吉,先找负责看押警戒的卢成和郑道兴把肖大周两兄弟单独看了起来,然后把大营里被俘的奉军一房一院地再查了一遍,这才向着第三套院子过去。 刘旺财和石柱他们虽然是换了奉军的衣裳,可这大白天地就拉着这么多缴获进山,这行迹藏不住啊!他琢磨着先跟两位当家的商量一下那些军械物资。 还没进院子就见樱子急冲冲地出来,看见秦虎一脸黑气就快跑着迎上前道:“你咋才回?” “咋的了?” “那狗东西就是不说。” 秦虎还寻思着那些缴获的物资,随口回到:“他是不肯说啊还是不知道?”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他去过俺家,俺见过他。”樱子一句话几乎是喊了出来,声调尖利吓了秦虎一跳。 “你慢点说,啥时候的事儿?” “去年夏天,俺爹他们还驻在宽甸的时候,三叔把三婶儿和俺刚给接来关外时间不长,上街的时候碰上的。这个陈吉身旁还有一个穿着军装马靴的,俩人疯言疯语的跟俺搭话,俺跟三婶儿没理他们,可他们后来找到了俺家里,跟着俺爹一起进屋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走了,晚上俺爹喝了好些酒……可啥也没跟俺们说。没两月,队伍就出了事儿,俺一见这王八犊子就想起那天的事儿,俺就觉得他一定知道……知道是谁害了俺爹和弟兄们!” 怪不得是陈吉领兵过来搜剿,原来陈吉这小子认得这长腿大妞!听樱子这说法儿,看来陈吉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低头沉思片刻秦虎问道:“你爹没的时候咋交待的?这事儿你爹他心里该是清楚的!” 说起这个樱子眼圈儿就红了,吸吸鼻子道:“俺没见着爹爹最后一面,听二叔三叔说,俺爹只是让把俺和三婶儿接出来,队伍不能回去了,嘱咐二叔要是关外活不下去就回老家去,就没提报仇的事儿……你别老扯以前了,快点想个法子让他说实话啊!”说完拉扯着秦虎就进了院子。 这下秦虎有点儿明白了,樱子他爹估计是猜到被人家算计了,可没凭没据的,加上对头势力又大,怕报不了仇再把剩下的弟兄们给搭进去。 想想也是,这一营人马被奉军收编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刚来关外两眼一抹黑,又被胡子给打残了,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满囤坐在门槛儿上正在那儿咬牙切齿,他是哥哥满仓拉巴大的,哥哥被害了,里面问不清仇家,他恨不得进去捅陈吉那小子百十个窟窿。看秦虎被樱子拉扯进来赶紧让开了大门,秦虎却没急着进去,拉着两人在门口坐下静静细听。 只听里面陈吉还真是稳得住劲儿:“两位郑当家的,韩铁胆儿急功冒进上了胡子的套儿,人马打残了咋地能倒打一耙怪上别人?你们不敢回营害的弟兄们一通好找,听我一句劝,干胡子没出息,整理人马跟我回安东,我保证上头不追究你们……” “放屁!好你个王八犊子,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现在你不说实话,一会儿咱弟兄们扒了你的皮?”郑文斗看来也被陈吉这小子给气得够呛。 满囤起身就要冲进去,被秦虎一把按在了当地,轻声儿给两人讲话:“冷静!遇事儿只知道咬牙发狠的是懒人,是蠢货,你们动脑子想想,陈吉这些人在官府里混的久了,一个个油滑的很。一上来就问他是谁害了你们,他知道咬紧牙关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再说外面还有骑兵大队没到,他不会轻易吐口的。” “郑当家的,这回你们也闹的忒大了,你们不听俺劝再伤了兄弟我,这关东地面上再没你们立身之地了!放兄弟我回去,我保证跟上头说项,给你们补充枪弹重建一营山林警察队,郑大当家的你来干这个营长,怎么样?” “你奉军的官儿俺干不起!俺大哥和弟兄们给你们害了,剩下的弟兄们也没啥立身不立身的,豁得出去一条烂命而已。 你今天落在俺们手里要是还不吐实话,就是俺们的死对头!大不了我们再去一趟陈家峪,你家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就都陪着你一起见阎王。”郑贵堂话声沉稳语速不快,杀你全家的威胁都用上了。 “别看你们今天得了些枪弹,俺陈家的大宅也不是谁轻易能破的!上次你们去俺陈家拿枪换弹药,俺一瞧那几支破枪就猜到可能是你们,特别嘱咐家里拖住你们的,要不是我爹手下留情,就你们那几十个人还真不够俺陈家打的。算是你们逃得快,要不然半天俺就能撵上你们。” 这陈吉还没反应过来郑贵堂说的是啥,还在吹嘘着第一次打跑了对手的事情。 “哈哈哈哈……”秦虎抬腿进屋,随手就把嘴巴子上的假胡子扯了下来。 第59章 仇家是谁 “陈二掌柜,还记得八月十五陈家峪山道儿上的那个洋学生?” “你、你、你,果然是你们干的!” 秦虎猛然出手,一把就掐住了陈吉的脖子一用力就把他从条凳上掐了起来,凶戾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了陈吉的双眸,回手一指身旁的樱子:“说!去年夏天你们去宽甸我妹子家里办的什么差?” “一…一…一,一家女,百…百家求……” “跟你去的是什么人?”秦虎连声断喝。 倏忽间陈吉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眼神儿一飘,随声回道:“保…保…保媒的。” “保的谁家的媒?”一声怒吼,秦虎一把就把陈吉像只破口袋一样摔在了地上。 听秦虎这一问出口,地上的陈吉反倒冷静了下来。抬手捋了捋被掐疼的脖嗉儿,一挺身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乜斜着眼神儿没了刚才的惊慌:“放我和侍卫走,送我上了火车我跟你说。” 秦虎收了一脸的凶蛮,伸手拍拍陈吉白惨惨的一张脸:“小子,收拾了草河掌的骑兵,我亲自送你去草河口赶火车。”抬头示意屋角的老蔫和满囤看好陈吉,秦虎扭头出了屋子。 两位郑当家的知道秦虎有事要说,快步跟了出来。 樱子没见过秦虎那狰狞凶狠的样子,那一刻那张俊逸的脸都变了形,看似是吓住了陈吉,咋的就不问了?匆匆撇了一眼陈吉,回头一溜小跑地也跟了出来,伸手拉拉快出院子的秦虎:“你咋不问了?真的要送他走?” 秦虎回头呲着一口白牙,眉眼儿带笑地摇了摇头就走出了院子。 郑贵堂和郑文斗大致是猜到秦虎已经有了办法,而且从他撕下伪装冲进屋里的那一刻开始,陈吉就没了活路!两人跟到了院外,只听樱子后面低声儿嘟嘟着:“咋的俺又成了你妹子……” “哈哈哈……”樱子的小嘟囔把两位当家的刚才郁积的恼火也给吹散了,刚要张口问问秦虎,秦虎却先开了口。 “二叔,三叔,陈吉的事儿一会我来问。那些缴获,你两位当家的咋想的?大白天就往山里拉,这太悬啊!” “你不是说咱不能在这儿多待?这大营里的缴获咱都得弄走先藏起来,哪儿还管得了白天晚上!再说等旺财他们进了山天也就黑了,大不了咱分开多处埋了,他奉军就是搜山还能都找回去?”郑大当家这是舍命也不舍财了。 秦虎咽口吐沫刚要再劝,郑文斗却先劝上了秦虎:“虎子,你是没过过这穷日子,咱们这些年都穷怕了,就是给打死也不能穷死饿死!你想想,再有个十天半拉月的关东这雪就下来了,奉军要是晚来个几天,这白雪茫茫地踪迹皆无,他们从哪儿找去?咱砸了奉军的红窑,不弄走这满营的东西将来得后悔死!” “大营里这么多奉军,丢了这么多的装备能不找啊?哪儿还能等上十天半月?西山那儿奎叔他们太危险了!” “要不让老奎几个出去躲躲?”两位当家的这是打定主意非给搬空了大营不可了。 秦虎知道怎么也是劝不了了,抓抓头皮思忖片刻:“二叔,那你带着三泰回西山洞子,让三泰带着奎叔几个去奉天躲躲,不愿去家里就在东城外浑河边上租个单独的院子养伤,那样也好有个照应。 你多带几个弟兄回去,夜里把物资搬回西山洞子,干脆把洞子封了,让奎叔他们连夜走。两位当家的,这粮食就别搬了,等咱们东去的时候带上些路上够用就行了。” 粮食确实太多了没法运,两位当家的没再坚持,郑贵堂笑着问道:“这里还得打仗,我再带十个弟兄走成不?” “二叔,你多带几个弟兄走,去对面草河城多买几辆大车,营里有的是马,一次能拉多少拉多少。我手里还有些蒙汗药,晚饭给那些俘虏使上,弟兄们都能腾出手来,对付那些骑兵,有心算无心,估计六七十号也够了。” “好!我在旺财执哨的地方留个人,等你们的消息。虎子,那陈吉说不说的不急,他已经记住你了,可千万不能让他回去!” 秦虎认真点头道:“二叔,这小子精的很,他知道说了实话就没用了,一会我试试别的法子。” “老斗,草河掌过来的奉军还不少,不能大意!一会警戒哨要多加些人手再往远处派派,晚上要注意后面掉队的兵,大门外要安排一队堵门的……”郑贵堂把要嘱咐的都跟俩人过了一遍这才匆匆喊上三泰走了。 “三叔,打了两天了,弟兄们还能坚持不?今天晚上肯定还是睡不成,抓紧让大家吃饱了换着打个盹儿,陈吉那儿就交给我了。” 郑文斗听秦虎这一问可就开心了:“嘿嘿,弟兄们都快乐疯了!哪儿还知道累。天没亮进的大营,一进来俺就安排了,换装吃饭轮班休息。厨房那头就没停火,咱晚上跑路带的白面大饼都烙着呢!倒是你两宿没睡了,先垫吧垫吧睡会儿再问?” “没时间了!三叔你张罗外头,让那些俘虏也一拨拨开饭,我跟樱子去想想法子,先搞定了陈吉那小子再说。” …… “你刚才那样子可真吓人。” “不唬人能镇得住陈吉那小子?” “他都怕了,你咋又不审了?” “审完了。” “啥?……他啥也没讲就审完了?” 秦虎叫着樱子找了个没人的院子,在炕桌上把纸笔铺好,对着一脸问询的樱子解释道:“审讯是门儿大学问!咱要是只知道吓他或是送他走,他随便说个人咱咋分辨真假?咱又没时间跟他耗,得有根有据的审,他才说不得假话。 刚才我突然吓他一下,就是想看看他知道些啥,他一时心慌之下不是已经说了?他是去你家里跟你爹求亲的,那他们在街上遇上你就不是偶然的,跟他一起的那个很可疑,至少那个家伙也是知道内情的,咱要先弄清楚那个人是谁。 你现在好好回忆一下那个人的长相,我把他给画出来,咱去吓唬陈吉那四个亲随……” “对!还是你脑子灵。”长腿大妞一拍大腿高兴地坐了下来。 陈吉的四个亲随在陈家峪时秦虎就见过面,去草河掌诈陈吉时他们没注意秦虎,秦虎却刻意在提防他们。主子办的事情能瞒过亲随的那绝对是没几件,樱子不提见过陈吉的事儿,秦虎都想着先审问陈吉的这四个跟班儿呢! 俩人在屋里叽叽咕咕了好久,郑文斗送进来的饭菜都凉了,两人也顾不上吃,一直等秦虎把那个军服马靴留着轻轻八字胡的中年军官画出了几分神似,樱子才伸手把画纸抢到了手里,一边盯着瞧一边在屋里转着磨,嘴里小声咕哝着:“要是嘴角再往下撇撇就更像了!” 秦虎接过画纸做过了修改,怕是樱子记得不牢靠,又在这家伙身边把陈吉画了上去。这下樱子攥着拳头用力挥舞几下,使劲儿在夸着秦虎:“你可真本事!” 在一边早把意思弄明白的郑文斗仔细瞧着画上的陈吉道:“虎子,好本事!你俩赶紧着吃饭休息,后面的事儿交给俺了。” “三叔,一个一个单独来,那个连鬓胡子的亲随放最后,他们要是不说……那就真弄死一个俩的让他们瞧瞧。” 短短补个午饭的空儿,樱子可就坐不住了,匆匆吃上几口就瞅瞅秦虎,秦虎实在忍不住了:“想去就去呗!别给当家的添乱,饭都吃不下!” 冲着秦虎挥挥拳头,樱子翻身下炕就往外跑,刚出院门就差点儿撞上往里冲的郑文斗。也不等樱子问,郑文斗扯着她就跨进了屋子:“成了成了!虎子虎子,咱知道这王八犊子了。” 秦虎起身给郑文斗倒了碗水他也顾不得喝,手指戳着画面狠狠地道:“这个家伙就是东边道军需处的头头儿,商佑兴!他是镇守使下面的二号人物,东边道的官儿都喊他‘大掌柜’,还有个外号叫做‘没商量’。 四十岁不到,家里已经娶了三房姨太太,就是他瞧上了樱子想纳了做小,俺觉得那四个小子说的可信!一定是俺大哥不干,他娘的……” “嗯……有名有姓的他就跑不了,这几个跟班儿知道胡子埋伏你们的事儿不?” 郑文斗摇摇头:“这个他们不清楚,还得去审陈吉。虎子,你猜这个‘没商量’是哪家的王八羔子?” “哪家的?” “汤玉麟的娘家侄儿!” …… 报仇的事情有了头绪,樱子的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秦虎掏出怀表瞧了瞧,起身道:“该我了!我去找陈家大少唠唠嗑去。” 樱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跟着秦虎就往外走,像是央求地小声道:“俺坐外面听不进去?” “嗯!走吧。” 瞅着俩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郑当家的这心里就坐下了心事儿…… 秦虎端着个托盘,上面饭菜齐备还加了壶小酒儿,挑帘进屋跟老蔫和满囤使个眼色,两人便走了出去。 饭菜摆上了炕桌,秦虎拍拍炕头自己就先盘腿儿坐了下来:“陈大少,来来来,该吃吃该喝喝!打仗吗,胜败兵家常事,别饿着肚子。” 秦虎这脸变得快!外面门槛儿锅台上坐着偷听的仨人头都懵懵的。里面那陈吉却也不客气,盘腿上炕拿起筷子就吃。 秦虎慢条斯理地就唠上了:“大少,我刚才外头跟当家的商量了,今儿晚上俺们收拾了草河掌过来的骑兵就走,来找我们麻烦的这些兵差不离儿都挤在这大营里,也没伤几个,咱明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就不送你去草河口了。” 陈吉翻着白眼瞧了眼秦虎继续吃喝,只听秦虎继续往下磨叨:“大少这次出来说得上是兴师动众,可回去却正所谓铩羽而归,这么多兵将被咱们一网成擒还丢了永清沟大营,虽是我等顾念原先的同袍情谊没下死手,可这枪弹物资我就笑纳了。 东边道镇守使…嘿嘿…那于芷山新官上任,大少回去不好交代吧?” 或许是秦虎说中了陈吉的心思,又或是秦虎文绉绉的话语引起了陈吉的疑惑,这家伙使劲儿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抬头仔细审视着对面这个让人难以琢磨的年轻人:“你是什么人?” 秦虎微微一笑,伸手把酒给陈吉倒上了:“来来,喝着喝着。” 陈吉虽然心中狐疑可知道对方总要绕回话头儿接着问,把心一横抬手一盅酒一仰头就倒进了嘴里。 “大少回去给商佑兴捎个话……”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陈吉被秦虎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儿给呛死。 秦虎心说:“给我玩儿沉稳,老子弄死你!”也不搭理咳儿咔的陈吉,秦虎平平静静地接着往下说:“……回去给商佑兴捎个话儿,我妹子瞧不上他!他还有啥招数让他尽管来,俺接着。” “你…你…你…咳咳咳……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儿没娘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俺特意从关内赶来,就是替俺叔、俺妹子报仇雪恨来的。别说是他商佑兴,就是那汤大虎来了,俺也得把他抬下景阳冈!” 秦虎在里屋胡说八道地忽悠陈大少,门槛儿上的老蔫、满囤心里那个佩服啊!瞧瞧人家那话头唠的……那慢条斯理的劲儿头……三五句地就把事儿给办了! 外面锅台上坐的樱子听在心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儿上心头,那豪气油然之间蔓延到了全身,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 “你…你真能放俺走?”陈吉虽然不信秦虎的大话,可刚才琢磨的应对都没了意义,此刻便成了斗败的公鸡泄了底气。 “把前因后果跟俺说清楚了,我还留你过年啊?可你帮着‘没商量’害了人,却连个解释的诚意都没有,那就没办法了!只好让你的亲兵回陈家峪报丧了。” “我没帮…我…我只是帮着说合亲事儿,害韩铁胆儿…害你叔的没…没俺的份儿!” “好吧!那咱哥俩就从头说道说道……” 这一扯可是扯了好一会儿,有些事情,秦虎在恍然大悟中得到了合理的答案,比如说陈家只是三十几个炮手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红窑,那可不只是因为人手和枪械厉害,更要紧的是江洋道上也投入了很多的人情关系!尤其是弹药买卖这一块,陈家在大一点儿的帮绺里有着重要的地位。可以说陈家是黑白两道上通吃的存在,他家挂着红旗也只是防备一下不长眼的野毛子【乱窜的胡子】。 当然秦虎跟陈吉的探寻,也有云山雾罩中的遗憾,陈吉并不清楚商佑兴勾连的大股胡匪是哪一个,究竟是谁能组织起一两千的胡子袭击了韩铁胆的队伍?那只能往汤玉麟身上寻思了,汤玉麟主持东边道多年,他本身是出身胡绺的大佬,在东边道的江洋道上有深厚的影响也不奇怪,到了虎帅那个层面上,陈吉也就难窥门径了,而且商佑兴跟所有人都避讳谈及这个…… 秦虎里面唠的顺畅,外面老蔫、满囤跑的欢实,哥俩轮流进去添酒添菜,顺便蹭上几耳朵仔细听听。秦虎把外间关心不关心的一些细节都问完了,陈吉这小子也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天要擦黑儿了,秦虎拍拍屁股从屋里出来,一脚跨出院门就吓了一跳,只见院子外头聚上了好一片弟兄,郑道兴站在最前头正瞪着大眼瞅着秦虎。 秦虎微微一笑:“成了!” 郑道兴上前就是一个熊抱,两臂用力就把秦虎给拔了起来:“好兄弟!这他娘的要不是在人家地盘上,俺这就跟你拜把子!” 秦虎对于刘旺财、卢成、老蔫和郑道兴这些老兵,那是从灵魂里带过来的亲切,砰砰地拍拍郑道兴的肩头两脚落了地:“等这仗打完了,你说咋整就咋整。” 顿时人群里就是一片呼哨欢腾。 …… 时近晚上十点半,坐在门洞里假寐的郑文斗终于等来了沉闷急促的马蹄声,满囤牵着包上了蹄子的战马,冲着迎过来的郑文斗低喊了一声:“来了!” 一声唿哨,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永清沟大营瞬时间活跃起来,倒座房的墙根下大多抱着花机关、盒子炮休息的几十号弟兄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个涂成了鬼脸儿的家伙们把六七支火把插在了墙壁上,营门处这半个营区片刻间便亮了起来。 刚才郑文斗身边顺着墙根小睡的秦虎怕怕屁股起身,对着快步跑过来的郑道兴问道:“营房里的俘虏……” “下了那么多蒙汗药,他娘的跟死了一样!没事儿。”说完对着院子里一众弟兄挥挥手:“快他娘的进屋里去,快点!快点!” 回头瞅瞅正在门外安排卢成的郑文斗,秦虎也不再多话,示意一下正在拴马的满囤,当先攀着梯子就上了广梁大门的顶棚。 这回过来的奉军骑兵大队还有150来人,人数不少加上车马簇簇又是晚上,乱哄哄地不一定好拿下了。 郑文斗跟秦虎、卢成、老蔫、郑道兴几个一番商量,最后定下卢成带着六个弟兄,架着两挺捷克机枪先藏在河坡下,打起来负责在外面堵门。 郑文斗和郑道兴负责大营内动手,秦虎和满囤两杆枪在大门棚顶上一左一右据高压阵。老蔫带着张富、钟义和狗子前出了敌传信儿,满囤不愿休息就跟过去跑了最后一棒。 秦虎爬上了棚顶,这里他早就布置好了俩人的阵位,几只放空了一半的粮包用绳子串起来搭在了正脊两侧,也压住了屋顶的瓦片,这样起卧方便不至于影响了射击和移动。 秦虎自己准备了两支步枪和一支上好了枪托的盒子炮,就怕出了意外打成乱仗!那边满囤更是夸张,除了两支步枪外直接就支上了一支捷克轻机枪。 秦虎骑在正脊上刚举起望远镜,樱子悄悄爬了上来:“三叔让俺上来…俺还给你上子弹吧?” 秦虎答了声好,也觉得这里总比下面安全些,想起给樱子先前的任务又问:“你和巴子不是看着肖大周兄弟呢?” “他们就知道欺负巴子哥。” “谁呀?” “哪个都是!每到开仗的时候就让巴子哥看家,打仗又不用说话儿,巴子哥都气死啦!” 瞧瞧樱子正摆弄着从陈吉身上抢来的那支撸子,秦虎哈哈笑着放下望远镜:“你上来不就剩下巴子一个了?” “俺俩灌了那兄弟两个一碗粥,都睡死了俺们才出来的。” 秦虎没说啥呢,满囤嘿嘿地笑了起来:“姐,没人敢拦着你打仗,一会儿打起来你那撸子可别开火,下面乱……” “闭嘴吧你!俺还用你教。”回头把手里的撸子递给秦虎道:“你瞧这个是啥枪啊?” 秦虎借着火把的光亮翻来掉去地仔细瞧瞧:“好枪!这是美国造的柯尔特m1903,勃朗宁设计的,咱中国叫它马牌撸子。这还是把新枪没咋使过,你用正好。” “就是子弹没几发。” “回来我给你找……” “趴下趴下!骑兵来了。” 第60章 风卷残云 在秦虎想想中,不管哪一部分的骑兵队伍都该是精锐,可今晚差点儿破了局儿的奉军骑兵却不是因为他们训练有素,更不是因为他们特别的警觉…… 郑文斗带着两个值哨的弟兄把奉军的骑兵让进了大营,后头的骡马大车还在营门外排着一长溜儿,前面的骑兵噼里夸嚓地就下了马,几个家伙背着大枪就奔向了茅厕,一个人拉屎好些人屁眼儿痒痒,呼啦啦一拨儿一片儿的奉军背着大枪就跑去了两侧。后进来的大车上跳下来马倌儿就开始卸套牵马,大营里片刻之间就乱哄哄地成了骡马市儿。 棚顶上的秦虎刹那间手心里湿漉漉地冒了冷汗,示意两人别动,脚勾着麻袋身子贴紧了棚顶像条大蛇一样就向房檐儿爬去,他要看看清楚底下的全貌…… 藏在倒座房军械库里的郑道兴更是攥紧了拳头,本来就想着外面当家的一声大吼,弟兄们冲出去一围这仗就结束了!可从门缝里一瞧外面乱成了羊群,东一簇子西一伙的,这时候冲出去保准儿是一场混战。 奉军固然是没啥防备,可自己这边人少啊!郑道兴揪着胡子回头,一帮子抹成了鬼脸的家伙正瞪眼儿瞧着自己,一个物件突然就跳进了郑道兴的眼里,那是秦虎的大背包就靠在了墙角儿…… 郑道兴三步两步就跨了过去,伸手从包里把装着蒙汗药的葫芦抓在了手里,晚饭时跟着秦虎在厨房里熬粥下药也没少了他。 “快点快点,把你们喝水的大铜壶拎过来!你们几个拿短枪的,快擦擦脸抱着碗跟俺出去。剩下的弟兄你们三个两个的慢点出来……”回身把仓库里原先盖枪械的蓝布单子割下一块当围裙就系在了腰里。 外面郑文斗正揪着心跟奉军骑兵连的头头在房檐儿下扯淡:“王连长,给弟兄们说说,轻着点儿!里面陈长官他们已经睡了,车马一会儿俺安排值哨的兄弟们给伺候着,这骑兵连的弟兄们能不能利落点儿……” “看你个老小子当兵也有年头了,咋地眼里一点活儿也没有?弟兄们跑了七八十里地儿,你连口水他娘的也不给备下,你非让老子喊老宋起来说道说道?” “来了来了,大碗茶来了,弟兄们喝口水睡个好觉…睡个好觉!”郑道兴拎着铜壶晃悠着就跑了过来,后面两个弟兄高高地抱着一摞大碗。 下面的郑文斗和屋顶的秦虎轻轻出了口气,秦虎悄悄地退了回去。 秦虎轻轻地挪到了满囤身边,在满囤耳根低语到:“你从东南角的炮台下去,告诉当家的沉住气,他们当咱是一家的,咱就弄的像一点儿,把这些奉军集中安排,不露馅儿别急着动手!然后你去营门处,把卢成他们也放进来。” 看着满囤猫着腰扶着横脊往南去了,秦虎拿着手电筒,对着河堤晃了晃,看到卢成的回号后对樱子道:“我拉着你下去,你告诉卢大哥里面的情况,让他们从大门摸进来帮忙……” 再观察了片刻,秦虎也从东北角的炮楼摸了下来,此刻院子里的奉军已经有序了很多。刚才那一刻的混乱中,郑文斗没错眼珠地盯着喝了大碗茶的那个王连长和十几个奉军,先安排他们去最靠近厨房的院子安歇,刚刚闪进来的卢成几个过去守在了那边。 满囤悄悄接了郑道兴递给他的药葫芦,又从厨房里拎过来两壶水,高高兴兴地干起了水倌儿,从倒座房里悄悄闪出来的弟兄越来越多,牵马推车不一会儿就把门前清了个干净…… 一通的忙乱,一百多的奉军一批批地进屋上了炕头竟然没出事儿! 秦虎是没敢一丝大意,奉军骑兵每间住宿的屋里又偷偷给插上了半截子迷香这才出来碰头儿。郑文斗、郑道兴、卢成几个院子外头跟秦虎对脸相瞧都是一脸的怪笑,伏击成了待客,这仗揪着心给打成了这样还真是他娘的俏皮。 “虎子,扫帚沟回来的奉军只有六十不到,都是两条腿儿的【步兵】,咱营门外收拾他们吧?放进来可真他娘的乱!”郑文斗开始总结经验了。 卢成点点头跟着赞同:“四条腿的咱外面圈不住,这两条腿儿的他们跑不了。再说扫帚沟和姜家堡子回来的奉军原先就驻在大营里的,门口这里想混过去怕是不容易!” 瞅瞅郑道兴也是点头认同,秦虎笑笑先给了个大大的赞赏:“三叔,咱这帮弟兄是真不赖!能想到一起干成一处,将来一定是支好队伍。后面的奉军咱们就在营门外收拾了他们……” 宋德昌分兵守草河要点也是用了心思,把营部的重火力分成了两块,一部分加强给了驻守扫帚沟的这一排人马。午夜过后,从扫帚沟撤回的这五十八个奉军匆匆赶了半宿,眼瞅着摸着炕头了,就在大营门外一声哨子尖啸,棚顶上河堤下呼啦啦就涌出来一片涂成了鬼脸的奉军,黑洞洞的枪口便把这群懵了逼的奉军缴了械…… 大门洞里一个鬼脸大胡子粗嗓儿高声地喊着:“弟兄们,武装带、弹药都解了解了……对对,扔地上扔地上,轻省轻省,喝口水回屋睡觉……” “你们是?……俺们营长呢?陈长官……” “嘘!嘘!都睡下了。现在别多问,睡醒了就都明白了。快着快着!喝了喝了!” …… 加上骑兵连的武器弹药,郑文斗又结结实实地装了五辆大车,只等姜家堡子最后那个连了。可左等右等时间都过了凌晨两点,前面了敌的老蔫还是没个信儿,按照秦虎的估算,他们跟扫帚沟的奉军最多差上一个半钟点,这个时候也该露头了! “虎子,他们不会是今晚没动吧?”郑文斗坐在屋顶上着急了。 “嗯,有可能!我们过去时那个连驻在屯子里,要是跟着奉军骑兵后头赶过来一定是后半夜了,这帮家伙睡一宿明天再回来也备不住?反正我让肖大周传的也是个模糊令儿。” “要不咱把骑兵连的那个王连长弄醒了问问?” 秦虎看看怀表思忖片刻道:“算了!问也不一定有啥准信儿。我在这儿再等等,三叔,你押着这些枪弹趁天黑回西山洞子跟二叔汇合,天亮前我带着弟兄们往东去,顺便在赛马集露露脸儿,给你们这边打个掩护。” “好,就这么办。我带满囤走,卢成、道兴、老蔫……樱子也跟着你,在赛马集北面关门山里有处汤沟,咱们在那处有暖泉子的地方碰齐……” 在地图上勾画一番从棚顶下来,两人分头行动,郑文斗去干掉陈吉和四个亲随,秦虎去放肖大周兄弟。 樱子弄了碗凉水喷醒了肖大周哥俩,秦虎拍拍他脑袋:“大周兄弟,你现在可以走了。我问你,你兄弟俩个想去哪儿?怎么走?”说着把装着银元和驳壳枪的包袱塞在了他手里。 迷迷瞪瞪的肖大周瞅瞅秦虎的鬼脸儿,撇撇身旁的兄弟,晃晃昏沉的脑袋道:“关外俺们兄弟不敢待了,想着回河间老家。” 秦虎点点头道:“不错!你帮了俺的忙,俺们也不亏待你,钱俺给你500块大洋,两支盒子炮、二十发子弹和路上吃的也给你装包袱里了,这两身儿老百姓的衣裳你们也带着,你想怎么走?” 肖大周这个老兵油子显然是不白给的,拿起炕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接着道:“河堤下有条小渔船,俺兄弟有时候去撒一网给长官添个菜,俺俩顺流漂去安东,坐船回关内比坐火车把稳。俺们营长屋里的电话能连上草河口、下马塘,大爷您…你们撤的时候得把他给拆了……” 秦虎嘿嘿笑了,拍拍肖大周肩头:“你这通信兵没白当!走吧。”看着兄弟俩到了门口,秦虎又跟了一句:“手里有家伙,别去干打家劫舍的事儿,老天爷瞧着呢!” 肖大周一愣神儿,拉着兄弟回头跪下‘砰砰’磕了俩头快步去了。 大营门口,郑文斗严肃地嘱咐着郑道兴和卢成:“俺不在你们身边儿,你俩和老蔫要听虎子安排,记住没有?樱子你盯着他们几个。”看着俩人哈哈笑着点了头,郑文斗跳上大车一声吆喝扬鞭往北疾行而去。 等到老蔫带着狗子回到大营,卢成和郑道兴带着弟兄们已经妥妥地准备停当。老蔫下马摇摇头道:“看来姜家堡子的奉军今晚是不会来了!当家的让俺回来集合,俺让张富、钟义跟着当家的走了。” 秦虎看看怀表,马上就到了八月廿三的凌晨3点:“咱们也该走了!过河,去赛马集。” 秦虎带着七十个人一下子牵走了奉军百余匹战马,从营南过了草河上的木桥,沿着草河往南拐了个弯儿上了大路,然后一路北上向着赛马集奔去。 从永清沟到赛马集比到草河掌距离还远些,可道路多数沿着河湾,稍稍宽敞路面平坦。特别是现在秦虎他们全套奉军的衣装,骑着奉军的马,背着奉军的枪,一路上走的是肆无忌惮,美的郑道兴时不时地就发出一阵子桀桀狂笑。 “疯子,大晚上的你也不消停!一会儿把夜猫子给招来?” “老卢,咱他娘的不就是夜猫子?哈哈哈……你小子都愁的不会笑了?来来来,跟着俺痛快痛快!哈哈哈……” “哈哈哈哈……”郑道兴嚷嚷的声大,几十号弟兄笑得更响,扑啦啦的夜鸟惊宿就飞上了夜空。 樱子并马在秦虎身旁:“你也不说说他们?” “弟兄们疯就疯吧!你要不瞌睡,咱也跟着笑两声儿?” 哈哈哈…… 秦虎逗乐了长腿大妞,就又一次感受了那风动银铃般抒放的豪情。 疯也疯了笑也笑了,一转眼儿仨人就又杠上了。秦虎从大营里出来时就拿准了注意,他要在赛马集把这些战马给奉军还回去,这想法儿刚一出口,没等他解释郑道兴和卢成就都不干了,哪儿有吃到嘴里的肉还吐出去的道理? “你哥俩听我说,这些奉军的战马目标太大,咱干了这么大一票,藏还来不及呢!不能再贪这个便宜。咱眼下连个落脚的窝窝都没有,怎么伺候这些牲口?粮食草料从哪儿来? 最要紧的是咱们不能总走大路,一定是要进山躲起来,翻山越岭穿沟过涧的是人骑马还是马骑人?钻了山沟,这些马就成了累赘!真要是让奉军再把咱给围了,咱这回的胜仗是不是白打了? 再说你俩瞅瞅,咱这些弟兄骑在马上好些弟兄也只是勉强不掉下来,省省体力还行,真撒着欢儿跑起来不下饺子才怪!” 郑道兴、卢成大眼瞪小眼的虽然舍不得,可这道理确是明摆着的。 樱子却埋怨着:“那你还牵这么多马出来?咱就不能少留几匹?” 只听卢成半问半猜道:“虎子兄弟,你是想给当家的那边藏东西打个掩护?让奉军以为咱全队都往东边来了?” “没错!是这个意思。”秦虎对卢成、郑道兴几个老兵那是真心地赞赏。 “兄弟,那你说咋个还法儿?” “道兴哥,我想直接去赛马集的乡公所或是警察所里,让他们先给喂着,就说咱们往东去,进山剿匪……” “好!这差事俺老道去,兄弟你不能总是露头。” “你也不能去!俺去。” “我说老卢,你咋啥都跟俺抢?” “樱子,你把镜子给他照照……” “太丑!”前出探路的老蔫打马跑了回来。 闪身躲过了郑道兴挥过来的马鞭,老蔫嘿嘿笑着:“再有一个钟点儿天就要亮了,是不是让弟兄们藏好歇歇?咱刚过了双岭子,前面过了南岔沟就到赛马了。” 四个人拿着电筒照着地图一番细瞧,郑道兴瞅着秦虎道:“兄弟,要不咱大队在南岔沟往东去?” “道兴哥这主意好!全队进镇子容易给瞧出破绽,咱们从南岔沟往东面的新开岭方向走走更隐蔽,找个地方歇歇等天黑了再向北去关门山与当家的汇合。” 卢成抢道:“那我跟老蔫带几个弟兄去赛马集再演一出儿,把马扔回去然后俺几个出赛马往东,从东甸往北去龙王庙,那儿离汤沟暖泉子就不远了,我们在那儿等你们。” 阴历八月二十三,奉天城的西关月窗胡同,一个月前刚被少帅提任东边道镇守使的于芷山家里晚饭刚刚摆上,于芷山手里的一杯酒还没递到嘴边儿,就听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中儿子于宗谦大声喊道:“爹,爹,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于芷山一惊抬头,只见一头汗水的儿子脸上带着一丝怪笑抬腿迈进了堂屋。 “坐下坐下,跟着老子也跑了几年了,咋就没练出来个沉稳气儿来,坐下陪老子喝两盅。” 身后的使女赶紧给于少爷倒上一杯茶水,快步离开带上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了爷俩个,于宗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笺便递了过去:“爹,草河城那嘎搜剿胡子的队伍吃了巨亏!东边道的那些混账犊子没您的命令还动了安东的骑兵,爹,果然让您给料着了……” 于芷山盯着信笺粗粗过了一遍,眼镜后面一双细眼就瞪了起来:“哪个报过来的?” “驻本溪湖的二团团长廖弼臣怕是兜不住了,知道您还在奉天,电话打到东大营找您。爹,您不是让我待在参谋总部的联络处熟悉人头儿吗?正巧赶上我就接了。爹,这可是个机会……” “嗯……你快点吃一口儿,晚上别歇了,带上我的手令跑一趟本溪,然后去草河城那头儿,把事情前前后后的给整个清楚明白,快去快回!” “爹,要是…要是他们问后面咋办?” “你跟这些王八犊子说,老子还没接任,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这边儿于芷山的调查组快马奔出了奉天南门,那边儿在浑河边上忙活了半个午晌的三泰兴冲冲地哼着小曲儿回到了东城的老奉天饭庄。 第61章 少当家的 三泰带回来的震撼消息首先惊呆了家里的四位老兵,瞪眼瞅着他眉飞色舞的一番白呼,小课堂里只听见四位老兵粗重的吸气声。平时咋咋呼呼的李顺义紧握着的拳头抵在大腿上,瞪着三泰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个啥,孙大贵满脸焦虑地瞧着周聚海,可这位一大家子的主事人脑子里也没了条理。 还是胡有年先开腔提醒道:“老海,你先想想清楚该咋整,我跟三泰先去河边把人安排妥帖了,不能让他们几个伤兵住在鱼房子里,那里太扎眼。” 常在浑河上打渔的渔民都在江边上搭个大大的简易木屋,存放渔船渔具,修船晒网都方便的很,大午也在江边有处宽大的鱼房子,这阵子家里忙道,江边打渔就一直没去。虽然也有些穷苦人家常年就住在江边上,不过那里毕竟人少,突然多出几个汉子,怕是让人起疑。 “葫芦,这都晚上了,你从哪儿给他们找宿处去?” “老海,还真是巧了!兵工厂里俺们工房的老能家里娃娃一堆,厂里给分的工宅早就住不下了,过了年儿他就拉着俺想在厂子外头合租个院子,俺找的院子交了一年的房租,屋子都拾掇好了还没搬呢,咱这儿老奉天就开了张,俺就搬这儿了。厂里俺腾出来的房舍给了老能,他也没出来。现在那个院子还没来及退呢,空着呢!” “好!好!那你跟着三泰先过去,把吃的用的铺的盖的都带上,少闹动静儿。” 叮嘱着老胡和三泰走了,周聚海关门回头坐下,这心里头就翻腾开了:“这小子刚离了家就弄出来这么大的响动,千把号子兵被他几巴掌就给呼扇了……” 李顺义瞧着周聚海闷头不吭声便忍不住了:“海哥,你说是咱家虎子太厉害还是东边道这帮软蛋太囊?” 周聚海心里的疑惑刚才脑袋懵懵的也没顾上细问,摇摇头道:“等葫芦儿回来,他过去还会再问问……” “要不咱也过去?” “不成!他们咋说都是胡子,还是东边道上了排号的胡子。虎子要拉自己的队伍老孙是没啥说的,可跟他们搅合在一堆儿,还弄出来这么大响动…… 老海,你几个都端着老张家的饭碗,咱这一大家子女人、孩子也在人家地盘儿上找口饭吃,不能乱来!”顿了顿,孙大贵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闭嘴不说了。 这老孙是哥们几个里岁数最大的,脾气也倔,刚才还兴奋不已的李顺义瞅瞅周聚海也不吭气了。 周聚海轻咳一声:“老贵你也别太担心了,虎子上次回来就把这些事情想了个七七八八,走的时候也跟我交待了些,真要是在胡子堆儿里拉起了队伍,他回家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少。 他是个着急做大事儿的,可心思细着呢!听三泰说的那些,他把东边道那么多兵逮了也没害几个,都给赶去了永清沟大营,那些兵将没伤没死就是留着最大的余地!我是真想现在就去他那儿瞧瞧……” 唰啦啦地秋风卷起落叶灌进了门廊,外面起风了!几声闷雷从天际滚过去,一场淅沥的秋雨不期而至了。 就是这天早上,天亮之前秦虎、郑道兴带着弟兄们已经在新开岭地区的一个茂林遮掩的山头上歇了下来,而卢成、老蔫带着几个善骑的弟兄拉着百多匹战马奔去了赛马集。 有多么兴奋就会有多么疲惫,一整个白天,林地里静的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儿。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一个个歇足了睡够了的弟兄陆续醒了,从新打起背包靠在树上啃着烙饼和腌萝卜疙瘩,乱哄哄地的林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本来秦虎和郑道兴要轮换担起值哨的任务,却被巴子给分担了一块。有了永清沟大营里樱子为巴子的报屈,秦虎对这个结结巴巴的汉子倒是多了几分兴趣,瞧着他争着去了哨时怯怯地藏着期盼的眼神儿,秦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让巴子值了第一班,此刻嘴里还叼着烙饼的巴子又颠颠地跑到值哨的地方来换秦虎了。 哨位上郑道兴、樱子、秦虎都在,正对着地图商量着事情,巴子抓抓头皮就要回头,郑道兴对着巴子大声嚷嚷道:“巴子,回去告诉兔崽子们安定点儿!俺这儿听着都烦。” 巴子嗯了一声就要回头,樱子斜了郑道兴一眼站了起来:“俺去!巴子哥你来值哨。” 郑道兴清楚樱子护热的性子,咧咧嘴也不在意,还是对秦虎道:“兄弟,当家的那边估摸着也得等今儿晚上才会往东来,最快咱们明天晚晌才能汇合。两天时间,你说东边道这些怂货能做点啥?” 秦虎嘿嘿笑着:“新镇守使于芷山还在奉天没上任,这回咱的动静闹得有点儿大,估计他肯定歇不住了。 安东那边商佑兴是汤玉麟的娘家侄儿,听陈吉交待他调兵剿咱们都没给奉天的于芷山打招呼,这下于芷山肯定不会放过他,就是有汤玉麟那只大虎罩着,商佑兴再想动兵一定就办不到了。 于芷山这老小子怎么想的咱可猜不到,但要说三两天的就能派出大队来撵咱们,我看不会!不过小队的探子出来找咱们的行踪那是一定的。 咱现在要做的就是隐蔽再隐蔽,今夜稍晚一点咱先北去龙王庙找老卢他们,等跟当家的汇合了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兄弟,有你这孙猴子一样的精明人在身边,哥哥心里实在是痛快!咱可是说好了,这一个头磕八瓣儿你可不能瞧不起哥哥这些老粗儿,咱拉着老旺、老卢他们一起拜把子。” 嘻嘻笑的秦虎一脸的灿烂:“道兴哥,我也是当兵的,拜把子这事儿没啥说的!让当家的做主吧。要说精明,就是两条,一个是在家学本事,一个是出去见世面,等咱们安定下来,我来教大家伙,哪个学不好将来整兵带队就没他份儿……” 嘿!兴奋的郑道兴一拳就擂在了树上,连身旁竖着耳朵的巴子也是眼冒精光站了个笔管儿条直。 入夜后的小雨给正准备行军的队伍添上了麻烦,本来永清沟仓库里是有些油纸伞和蓑衣的,可那些东西携带不便,秦虎也没在意那些破烂玩意儿,现在瞅着一众弟兄们在秋风冷雨中缩缩着头颈裹紧了棉大衣,有些弟兄连狗皮帽子都放下了系带,10月的关外夜里本来就冷了,一会儿小雨再打透了棉衣,那个罪就有的受了! 郑道兴抬起袖口抹了把脸上的雨滴站了起来:“虎子,俺看咱别等了,这雨下来了,道儿上一准儿没人了。” 本来还在秋收时节,路过村屯担心遇到忙碌的百姓,秦虎是想再晚点行动。 掏出怀表瞅瞅,时间还不到8点,这天气估摸乡民们也都躲上了炕头,秦虎点点头站起了身形提高了嗓门:“弟兄们,检查行装!” 打开蒙着白布的电筒一个个弟兄检查过去,卢成、老蔫带走了五个,这里加上樱子还有71个弟兄,挨着个把弟兄们身上脚下都看到了,秦虎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客气,对身旁的郑道兴和樱子吩咐道:“我带巴子前面探路,樱子你带大队打头儿,道兴哥殿后……” “俺跟你在前头,让巴子哥带队头……” 秦虎瞅瞅急着抢活儿的樱子,高高的身材一身同样的军装还真是个兵样子,想起刚刚见到这长腿大妞时她骑马的英姿,心下里虽然赞赏可还是摇了摇头。 樱子见秦虎摇头,眼睛就瞪了起来,只见秦虎侧身对正了队伍命令道:“我现在说说行军的规矩。” 看大家肩头并拢地聚了过来,秦虎压住高声清晰地讲解道:“行军是一支队伍的基本素质,首先,队伍要保持适当距离,平地要跟紧,山地要适当拉开,集中精神注意脚下。 第二,行军不许说话,有事向前向后低声传话,不许乱喊乱跑。 第三,见前面灯号立刻停下,道旁隐蔽要往一侧,不能乱跑。” 秦虎边说边示范给一众弟兄,等他们记住了,继续讲道:“队头不仅要盯着前面灯号,还要注意道路两旁的地形地物,有紧急情况不慌不乱,指挥士兵向一侧隐蔽做好战斗准备。 队尾压阵要保证每个弟兄不掉队,还要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随。” 让巴子举着手电演示约定的灯号,秦虎手持大枪扮演队头,举手发令、蹲下观察、起身挥手、隐蔽备战,一举一动间那军姿身形看得大家那叫一个佩服。樱子咬住了下唇只怕自己记不住,再也没出声儿。 开始的行军大家走的小心翼翼,后面在时断时续的秋雨中越走越快,午夜过后,队伍已经从赛马集东侧十几里外穿插而过,进入了关门山的谷地之中。 夜雨隔绝了路人却也遮蔽了星月,间或出现在视野中村屯的灶火已经看不到了,脚下的羊肠小路在乱石砬子中磕磕绊绊,一队人仿佛被黑魆魆的群山吞进了肚里,沟谷里三拐两转连秦虎也失去了准确方向,无奈之下,秦虎只好下令停止了行进。 秦虎嘱咐樱子带队暂歇,让郑道兴带着几个弟兄去高处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然后带着巴子在山地间寻寻找找,打着电筒一颗颗树木一处处山石仔细审视一番才回来沟底的队伍。 巴子瞧出来秦虎在寻思事情,也只是闷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后头跟着,樱子心里有话那是憋不住的:“黑灯瞎火的你找个啥?” 秦虎轻轻叹气,奉军这个地图实在让人无语,在奉天时秦虎对这些地图也只是感慨一下,而现在真是咬牙切齿了! 秦虎手里这张地图是从永清沟大营里抄来的,附近大车能走的路都画上了,村屯标的准不准还来不及核对,可毕竟图上还有个名称,但关门山这一片儿,山地较广人烟稀疏,图上就是曲流拐弯的线条一圈,里面稀少几个地名、村名外基本就全是留白了。 赛马集是八道河的上游支流汇集所在,从东向西流入赛马集的这条支流图示倒是注着铺石河呢,这条河道的位置很是关键,它就是关门山的东南麓的边缘,过了河就是大片的关门山。可从关门山中汇流铺石河的那些小支流图上懒洋洋地就是划了几条短短的直线,也只是表明这里有条支流而已,其中一条河叉子向北遥遥指向一个地名就是龙王庙。 可当秦虎一脚跨进这片陌生之地就有些傻了眼!这股小河叉子在山谷间蜿蜒穿荡,七扭八拐又不断汇集着更多的溪流,半宿的降雨,黑黝黝的夜里每条小河都在哗啦啦地流淌,沿着哪条支流走?哪儿才是北向?星月皆无方向难定,无奈之下秦虎只好摸树勘石来大致印证一下自己选的这条卵石滩较宽的支流是不是从北而来? 秦虎把难题儿和办法一说,樱子就从秦虎手里要来了电筒,拉着巴子就要再去瞅瞅,结果就是所有的弟兄都来了兴趣,秦虎又在夜雨中开了小课堂…… 小雨在黎明时分已经停了,强劲的山风吹散了雨气,晨曦已在天边映出了霞光。秦虎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远眺,尽目之处漫山如洗,枫红草黄水绿石青,好美的一幅如画山河,秦虎神绪飘荡不知身在何时何乡了…… 樱子轻步到了近前,看坐在大石上的秦虎在愣神儿,正要开口,秦虎的眼神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好像自己身上有啥怪异的样子,忙着低头打量一下自己,呀!樱子瞬时脸泛红云,忙把湿漉漉的大衣去遮掩一下腿上。 美景当前,秦虎刚才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旅游季,是轻步而来的樱子那一身奉军的打扮让他回了神儿。如果不是樱子扭捏的动作,秦虎还没注意到她灰蓝色的军裤大腿内侧那一长条深色的痕迹,立刻秦虎就想起了在草河掌这长腿大妞买白布头的经过,想是正赶上这大妞的月例来了。 秦虎从大石上跃步下来,伸手在樱子湿漉漉的棉衣袖子上轻轻捏攥了一下,示意樱子跟着便当先往营地下去,樱子红着脸吐了口气还是跟了回来。 回到宿处,秦虎解开自己的大背包,从里面把红儿给自己做的那件皮棉半大衣拽了出来,大衣里还裹着一套没上身的新内衣。看看四周还在酣睡的弟兄,小声对樱子道:“湿棉衣别穿了,去把这个换上,女人这个时候不能着凉。” 樱子本来心里囧迫,这时听见秦虎的关心,心中暖暖地小火苗一冒,脸腾地就烧了起来。挥手在空气中抽了一巴掌:“不要!”扭头要走。 秦虎抬手拉住了樱子的棉衣:“你妹子做的,我还没穿过呢,你这个姐姐穿也一样。拿着!”秦虎把棉衣往樱子怀里一塞,拉出那件上身的内衣,回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片,唰唰两下,长袖变成了半袖儿。 “草河掌没让你拿那些布头……” 樱子红着脸瞪眼就急了:“败家!”一把就把一团衣物抢到了怀里,扭身疾步就走。 秦虎心中嘿嘿好笑:“女人当兵不都有这个麻烦吗?” 正要去叫醒在湿气中大睡的弟兄们起来活动活动,前面长腿大妞又停了下来:“你…你过来呀!” “啥?” “给俺守着点儿……”转身疾去。 “哦!” …… 密林里的小营地再次活跃的时候,樱子就溜了边儿,远远地躲到了郑道兴和秦虎背身的地方,就这也避不了正在伸胳膊踢腿儿的弟兄们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儿。 要说樱子这长腿大妞那高高的身量儿还真架衣裳,秦虎那件新颖的皮衣穿在她身上也只是稍显肥大,可皮带腰间一扎,帅气的撸子一挂,那一身凛凛英风还真不是盖的!从草颗儿里换了衣服出来时,就因为秦虎多瞅了两眼,樱子说啥都不在他前头走了。 这不,就是胡子拉碴满身酸臭的郑道兴都不说正事儿了,拳头伸在腰间,大拇指偷着向后指指“兄弟,老妹子那身儿叶子,你得给哥哥也弄一件,那才叫衣裳!” 秦虎咧着嘴瞧瞧身边这邋遢汉子:“道兴哥,等咱们安定下来,你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我给你里外全身换最好的。” “嘿嘿…这才是俺兄弟!哎,兄弟,哥哥有句话就一直想问问你,你吃好的、穿好的,上过大学堂,见了大世面,你咋就愿意跟俺们这些躺在土坷垃里都分不出色儿的丘八一起玩儿命、一起钻山沟沟?” 秦虎略略地沉思,而后郑重地盯着郑道兴一字一顿:“长篇大论的道理咱以后慢慢说,今天道兴哥你问起来,我就一句话,我要带出一支好兵,一支精兵,一支能逮谁灭谁的雄兵,这可比山珍海味香多了!道兴哥,你要没啥说的,咱就一起干。” “好!你看得起俺老道,咱以后就是亲兄弟,打现在起,俺就把兄弟你当咱少当家的。” 第62章 打算将来 太阳东升小河南流,一帮子老丘八第一次把上下左右跟东南西北联系到了一起,便都觉得学到了大本事,前头有了秦虎带着百余残兵一口气接连擒奉军近千的战绩,这样剧烈的刺激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散去的。现在听郑道兴喊出了个“少当家”,兴奋的弟兄们呼啦啦就把两人给围在了当间。瞧着一个个期盼的眼神儿,秦虎是非得点头讲点啥了。 “弟兄们,这个‘少当家’咱们得见了几位当家的再说,我和弟兄们一起砸了奉军的窑,咱往后就是一家子。我当兵的时候,队伍里有句话,一起扛枪的是兄弟,一起上战场的是铁兄弟,比亲兄弟还亲啊!以后咱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练,我不会的跟弟兄们学,我会的都教给弟兄们,咱们一起涨本事。” “好哇……” “对,对,对,是铁兄弟……” “就是咱少当家的……” 秦虎一言落地,林子里就咋呼成了一片,拍巴掌、跺脚地就闹腾开了,气得郑道兴挨着个地敲脑袋、踢屁股才从新安静下来。 “现在大家把湿被子、棉衣都晾一晾,背包里的棉裤、棉鞋都铺开晒晒,暂时在这里休息。龙王庙往北估摸是不远了,咱们大队需要隐蔽行动,一会我带个弟兄先去前面找卢大哥和老蔫他们,大家这里要做好警戒……” 秦虎心里还是很中意这个‘少当家’,也就半商量半下令的不客气了。 一顿争抢,最后还是秦虎带着有跑腿经验的巴子上了路,说巴子有跑腿儿的经验,不只是说他跑的快还能记道儿,是因为他能找到自己人留下的隐秘的路标。两人拉开十几米的距离往北不到一个钟点儿,前面的巴子就回头在向秦虎招手了。秦虎快步上前,只见巴子指着羊肠小道左手边的乱石滩上,不起眼的几块石头垒了起来。 秦虎正要上前查看却被巴子拉住了,秦虎笑笑站在了路边。只听巴子吭哧道:“少、少当家,脚、脚、脚下的石头不、不能乱…踩,有、有名堂!” 小心翼翼地在垒石处低头仔细查看了片刻,巴子抬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这是胡、胡子的道…道道儿,咱、咱、咱也使。你瞧这石堆儿周、周边,这三、三块儿石头从、从新…摆过。” 秦虎仔细一瞧,还真是有三块石头是从泥土里扣出来的样子,小雨也没能掩去痕迹,可也没明白是啥名堂! “这、这、这三块从新摆、摆放的石、石头,尖头的方、方、方向都、都是往、往北,就是、是、是给咱指、指的路。加上这、这石、石堆儿,三下一、一、一上,这个叫、叫‘三老四、四…少,指、指、指个明道儿’” 这回轮到秦虎学新东西了,心里嘀咕一句“三老四少,指个明道儿”,笑着点点头,瞧着巴子把石碓儿踢散,两人继续向北,这回秦虎走在了前面。 每走出二三里路,秦虎就再次找到了一模一样摆布的石头,学着巴子弄散了石碓两人一路按照石头指引的路标前行,可到了第五处石碓儿的时候,秦虎发现没了石碓外围撬起的石块。 巴子围着石碓转了几圈然后蹲了下来,慢慢拿开了一上三下的石块,小心拨开下面的泥土,便露出一个“人”字型的小树杈,巴子豁然转头向小路右侧的密林中望去。 若有所悟的秦虎盯了一眼泥土里的小树杈,那个“人”字型的树杈又像一个箭头指着东侧的山林。 巴子起身伸长脖子张望着密林深处,秦虎举起望远镜开始搜索四周,只听巴子磕磕巴巴地继续解释着:“这、这、这个是掌、掌柜坐、坐中堂,支应…支应靠、靠、靠四梁,前头…迷、迷了线儿,当家定、定、定去向。” 秦虎心中好笑,偏偏东北的胡子弄出这好些名堂,感觉很有文化的样子!看巴子把手指放进唇里是要吹口哨,便点了点头。 一声响亮的呼哨过后,一愣神儿间密林里回了几声清晰的鸟鸣。 “是狗子!”巴子也不请示了,趟开齐腰高的杂草就钻了进去。 “倒是一帮挺有默契的家伙!”巴子仅凭几声模仿的鸟鸣就能断定里面的弟兄,秦虎心里还是给了个赞,再次扫视周边一圈,回头追着巴子的背影就跟了上去。 狗子跟巴子一样的高个儿长腿,也难怪当家的让他俩跑“长途”!瞅着从草稞子里跳出来的狗子跟巴子拉扯在一块儿,秦虎快步上前:“狗子兄弟,卢大哥和老蔫呢 ?” “卢大哥带个弟兄去前头探路了,蔫哥去后山探林子,这片老林子可真大!让俺在这儿等你们……” “啥前、前、前头后、后头的,狗子,俺跟、跟你说、说、说说上北下、下南左、左、左西、右东……” 秦虎笑着拍拍巴子的肩头:“巴子,你待会儿慢慢跟狗子说,我先问点儿事儿。”拉拉狗子身上的老羊皮袄“狗子兄弟,你们啥时候换的这身儿衣裳?” 嘿嘿嘿……狗子傻笑了几声,眼睛里透着机灵:“俺们进赛马集的时候天就亮了,乡公所的那老小子先带着俺们去大车店里把那些马喂上,也给俺们弄了碗杂面条子吃,吃着饭卢头儿跟蔫哥商量,说咱们砸了奉军的红窑,恨不得把房子都搬回家!一个个的只顾着拿奉军的枪、换奉军的皮了,舍不得造你给置办的新衣裳,都打了小包袱交给当家的带回去了。现在要偷摸儿行动了,都穿着奉军的衣裳就不方便了,你们带着大队要走夜路,一定是顾不上这个…… 后来就给了店里的伙计几个钱,让他去故衣铺子里淘换来了这些旧衣裳,进山后俺们就都换上了这个,军皮都当了铺盖。” 秦虎听着就乐,还真是“支应靠四梁”,自己忙忙活活地,没想到的事儿都让老卢、老蔫他们这些老兵头给做地道了! “走,领着我瞧瞧你们选的这片老林子去……” 夕阳西下,外面天还亮着,老林子里已经黑咕隆咚的瞧啥也不清楚了!在樱子焦虑的眼神儿催促下,郑道兴、老蔫和秦虎正商量着要出去接应一下卢成,就听林子边上一阵小小的骚动,卢成俩个回来了。 满地的铺草上卢成两个把身上的两个大包袱打开,顿时间一股子老烧锅的酒香就在林间弥漫开来,呼啦啦一通的叮咣乱响,众弟兄围挤上来把一堆的搪瓷缸儿伸到了眼前。 “都有都有!边上等着。”卢成把剩下的两个包袱也打开了,炒豆子、烤玉米的香味儿更是让人一阵阵子垂涎。 挑了个最大的棒子扔给了边上的樱子:“嘿嘿,这身儿衣裳精神,枪也好。啧啧!” “喝你的酒吧!贼眼珠子。”长腿大妞转了转身子不搭理卢成几个了。 “我说老卢,你这是去探路还是去打食儿啊?” “疯子,俺是又探路又打食儿,知道你小子今天来聚齐儿,你说咱们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该不该整一口?” “来来来,咱先敬虎子兄弟。俺给你说老卢,俺和弟兄们一起推举虎子给咱们干个少当家,你咋说?” “你个疯疯癫癫的东西,肚里就憋不住个屁!这事儿你就等不了俺和老蔫一天半天的?” 端起酒缸儿,一脸的正事儿转向秦虎,“兄弟,你一来咱啥都有了,伤也治了,仗也赢了,仇家也找着了!这心里的一口气憋了一年多,今天算是痛快了。这个少当家兄弟你不能推辞,还有老道要跟你拜把子,也算俺老卢一个,等插香磕头的时候,哥哥这碗酒你得敬。今天咱大家一起先敬你!” 卢成这正儿八经地往秦虎面前一站,秦虎也跟着站的直溜。郑道兴、老蔫儿一众弟兄哗啦啦地排排站定,连樱子也入列齐立,只听卢成一声引领:“敬虎子兄弟!” “敬虎子兄弟……” “敬虎子兄弟……” 秦虎一口闷了缸底儿的土烧,一股子浓浓的烈劲儿就在胸膛里烧了起来! …… 与这边大队的轻装简行不同,两位郑当家那边人少、货多、行路难!郑文斗再拉着几大车缴获回到老营地时,已经是八月廿三的早晨了。 先头押着缴获回来的二十多号弟兄听到了后续的胜仗,欢快地叫了两声儿可已经没力气再挪动了,昨晚上他们来来回回地在山地间搬了一宿,加上前面三天连续干仗跑路,本来就凭着一口气在坚持,现在听说奉军被差不离儿都给拾掇干净了,便再也没了力气。 两位当家的一商量,先把大车分散开埋了,弹药也拆了箱,跟枪支和衣被这些好背好驮的再扛去西山洞子。 方奎他们四个伤号昨天就让三泰和石柱带着走了,没了伤号这个负担,大家一起搬石和泥就把洞口封了。 这一干可是把三十几号弟兄给累惨了!干干歇歇到了晚上,凉风携着小雨把满身汗水的弟兄们又给浇了个透湿,好在这里有的是衣裳…… 天蒙蒙亮的时候,三十几个弟兄在郑当家的催促下,拖着灌了铅的腿脚,牵着比人还多的牲口,驮着银钱、粮食、锅梢等等过日子的家当,神情恍惚地赶到了老牛头。 瞧着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的弟兄们,同样疲累的两位郑当家却怎么也睡不着。 “老斗,咱们这回想找个安定地方怕是难了!” “是啊!可人家要骑着脖子拉屎,咱这烂命一条也没啥舍不得的。就算商佑兴那混蛋不来找咱,大哥和弟兄们的仇恨就算过去了?” “嗯?老斗,以前就属你周全小心。今天,你这心气……” “嘿嘿,二哥,俺跟着虎子跑了趟奉天,砸了回硬窑,又打成了这样的仗!啧啧,当兵这些年了,算上跟着大哥的时候,俺这心里从来没这么热乎过!你别瞅咱现在没了窝窝,俺睡不着就只担心一个事儿……” “啥?!” “俺就担心哪天一觉醒了,虎子这小子走了,不跟咱一起干了。” “虎子可是想拉队伍的!再说咱们这一仗打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能走?” “二哥,这年头有本事的能拉队伍的地界儿多了!关外不行还有关内呢!奉军不行还有关内那么多队伍呢!这小子那一身本事哪儿去不得? 还有跟奉军干仗这事儿,搁咱身上就是捅了天大的娄子,放那小子身上,没准儿还让奉天的大官儿们高看两眼呢?他可是伺候过老帅的,亲哥哥还陪着老帅殁的。这回他给奉军留着手的,要是他亲自弄死了那个汤玉麟的娘家侄儿才是真不回头了……” “老斗,你可别瞎想胡来。找汤家崽子报仇那可是咱自己的事儿!不过、不过他帮了咱其实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二哥,你想歪了。虎子可不能当他是个小年轻儿,比咱可精多了!这小心眼咱可动不得。俺是在想道兴和这小子磕头拜把子的事儿……还有……” “对对!这事等见了面,咱们让旺财、卢成、道兴和老蔫他们一起拜。等把大哥和弟兄们的仇报了,他想去哪儿咱就一起去。” “二哥,俺总觉得这还不够!有个事儿你寻思寻思……” “老斗,你…是说…咱家樱子?” “二哥,他两个你也瞧在眼里了?这虎子要是和咱家樱子成了一对儿,那咱可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啊!” “这事儿俺也寻思过,人家那小媳妇都领到咱家里了,就算没成亲呢,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这事儿太下作。” “二哥,我就知道你得这么想。虎子可是天兵天将一样掉咱这儿的,那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樱子那丫头偷偷的流泪咬牙一年多了,没爹没娘的,咱能不管?” “咱们不知道他俩的意思,尤其是虎子那头,真是不好出这个口啊!一下子说拧了,大家想在一起都别扭。老斗,还是先办简单的,先让他们哥几个拜了把子再说,这个也顶事儿。你说呢?” “好!咱先不说破,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让他俩一起多伴着。要只论人品、模样,咱家樱子可不比谁差……” …… 老蔫和卢成选的这片老林子真是不小,老蔫往北探过去半天儿就差点迷了路,以至于晚上秦虎想着全队西去汇合时,大家都有点舍不得。 对于秦虎来说,如何像胡绺一样安个稳当点的窝也是一个全新的、毫无经验的课题,一番讨论争执,最后几个老兵还是决定大队暂时不动,就在这里临时驻下最为隐蔽。 龙王庙往北距这里大致五、六里路,小河在那里由西面过来转向南流,河湾处一小片的平地儿也就有了三五户人家,卢成带来的吃食也是在那里淘换的,去暖泉子的路径也是在那里问明的,所以卢成还是把西去接应当家的任务抢了去。 后半夜卢成带着狗子摸着黑走了,送走了卢成,秦虎却再也睡不着了,打着电筒一个个检视过铺草上熟睡的弟兄,瞅着一个个穿上了棉裤还蜷缩在薄被下的弟兄,一股子当家的责任与战友的情谊就这样在心中积聚了起来。回到自己的铺位,秦虎想从背包里掏出小本子把此刻的感觉记下来,窸窸窣窣地却把一旁的樱子惊动了。 “你不睡觉又写啥?” “刚送走卢大哥,去查房…哦,去给弟兄们盖盖被子……” “俺瞅见了。老大不小的,睡个觉还用照看!你写啥?” 秦虎快速记上几行关闭了手电,四周里恢复了一片漆黑,“当好一个家,带出一支好队伍,那可不是个简单事儿!不只是练兵打仗、发号施令,也不能只操心吃穿枪弹,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一定要做,那就是让大家都知道当家的心里装着他们每一个弟兄。 以前我日子过得好,对这些理解的不算深,往后咱们要重视这个。” “哦……奉军里当官的是…是这样整的?俺爹对弟兄们可好了,也没这些说道。” “奉军?他们是旧军队,不会这样做的。我跟你说啊樱子,同生死共患难不是说说就成的,那是一点一滴的攒起来的,我们是支新军队,咱们以后都该是这个样子的!” 第63章 新镇守使 能捞到东边道镇守使这个位子,对于芷山来说也算是修成了正果!从此成了掌管奉天小半省的一方大员,在洋洋自得之际想想要接手汤玉麟的摊子又让他心里好一番纠结。 汤玉麟与于芷山早年都出身辽西绿林,起身都是抢捐、绑票的胡子。当然了,于芷山始终是佟家大帮里的大跑腿儿,跟汤玉麟这个一方大帮的大拦把子可没法比【辽西那嘎达把大当家的称“大拦把”】!更别说汤玉麟还在八角台【台安】跟张作霖等一众豪雄拜了把子。 佟家大帮星散之后,于芷山就投奔了台安老乡“张老好”【张景惠,张作霖结拜的四哥】,而后就攀上了张大帅这颗大树步步登高了。 这其中于芷山能进入大帅法眼的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十几年前举了要反叛张大帅的汤玉麟。那时候汤玉麟不满张大帅重用金州秀才王永江,认为大帅疏远了一起打天下的弟兄,盛怒之下要起兵反叛。 可这只既没头脑又没城府的憨虎早早地就把心中的激愤喷了个四里八乡,没等他聚兵逼宫呢,负责辽河两岸巡防的于芷山就得了准信儿,当下就在张大帅那儿把这事儿给点了。 不用说,汤玉麟输了个光腚!逃了好久不敢回家,最后还是他娘商老太出面求情,张作霖就坡下驴这才饶了他。而于芷山被张大帅酬功犒赏提拔做了亲卫团团长,后来一路师长、军长走了个顺风顺水。 现如今少帅上位,他于芷山这些伺候老帅多年的老臣虽然交出了军权,但能接手东边道二十几县,军政一把抓,那可就是张家两代的恩遇了。 至于跟汤玉麟以前那档子过节儿,虽然谁也没提过,可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一样,于芷山还真不好趾高气扬地立马去安东升堂。虽然汤玉麟早去主政热河了,可东边道始终还是汤玉麟的地头儿【兼职东边道】,没了老帅这颗遮荫大树,少帅那儿又是一团乱麻,于芷山琢磨好久,还是先把风儿吹过去,然后在家装病歇上俩月,让老汤的人抓紧收拾收拾善后,也算是给足了他虎帅的面子! 谁成想,商佑兴这混账东西老虎不在家猴子成了大王,不跟自己请示,私下调动部队,吃了这么大的闷亏。八月二十四晚上,听完了儿子电话里一番叙叨,于芷山这下就坐不住了,犹豫片刻拿起了电话:“给我接张作相副总司令……” 张作相这位东北保安副总司令最近三个月来那是万事繁聚!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努力平衡着整个奉系内部所有躁动的力量。 少帅要让体己青壮上位,从新整编军队;原来跟着老帅多年的老将要权衡利益换换位子;关内人来找,日本人来探;把个“张辅帅”忙了个心神憔悴。 这其中最让他闹心的还是那位杨督办,跟杨宇霆从中午商量到了天黑,一件事情也没定下来!这会儿刚刚回到清逸里的家里,脸才洗了一把电话就响了。 张作相捋着胡子静静地听完了于芷山的叙述,也听明白了于芷山心里那点心思,可他关心的不是东边道那点事儿:“虎帅那边儿你不要过虑,东边道的事情你照规矩办,眼下一切求稳!惹祸的那些王八犊子你给他们留着脑袋就成。芷山,我问你,你能确定那只残兵绺子后面没啥势力?你以前听过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大帮胡绺?你使力气吧,别瞎嚷嚷,找到他们!” 于芷山在张副帅那里讨了定心丸,下令的电话没隔宿就打到了安东,打到了本溪,打到了凤凰城。一时间安奉线上的大小兵头儿都撂下手边的事情,在八月二十五的上午匆匆赶往本溪湖。 新镇守使上任没到安东衙署,却先到了本溪,用于芷山的话说“没老子的命令你们都敢动,现在你们哪个想不动都不成!老子不管你们丢没丢手里的家什,烧火棍子当马棒,你们也得给我把对头翻出来。” 【马棒原来是一种传统骑兵用的简陋武器,一米长硬木棍,圆头木疙瘩包铁皮,后来巡警拿来当警棍用。东北人说xx棒子,x大马棒,就是因此而来】 秦虎这边感觉到有情况是八月二十五的下午四点左右,从望远镜里看到一老一少两个汉子牵着三匹牲口进了山。在望远镜里秦虎和郑道兴盯了老久,牲口上驮着高高的货架,倒像是进山的货郎。 可是连续两天了,河滩小道上人影也没见到一个,大秋时节,乡下人都把心思放在了庄稼上,就算是收完了自家的地头,还有亲戚、邻里家的庄稼要帮着收,地多的财东们这个时候也总是拿出银钱、陪上好嚼果【吃的喝的】雇请着能招揽到的更多的帮手,关外总是地广人稀的,这样的互帮互助就是理所当然的民风民俗了。 按往常的秋收时节推断,总还要个十天半月才能颗粒归仓,接下来还要交税卖粮,这个时节里人手也总是缺的! 赶在落雪前抓紧跑上两趟的货郎或许也是有的,只是秦虎和郑道兴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当家的那边人少东西多行动迟缓,这边轻装简行再坚持不了两天就该为吃饭发愁了,必须快速地汇合到一处才最安全。 秦虎这下坐不住了,可偏偏去探山的老蔫也不回来。卢成俩个走了不久,天色刚蒙蒙亮老蔫带着巴子也走了,前次往北这次两人往东去了,可太阳要落山了,怎么还不回来? 秦虎焦虑地在林中走来走去,对这种看地图摸瞎瞎,分股、合流、傻等着的带队模式实在是无奈叹息!转了两圈儿,又怕影响了弟兄们的情绪,便假装安定地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兄弟,哥哥瞧出来了,你着急也没啥法子。老卢和老蔫那都是咱队伍里办事最妥贴的家伙!你歇会儿吧,保准儿没事儿。” “是啊,卢大哥和老蔫都精着呢……”樱子也插话过来,让秦虎多少还放心一些。 “以后咱可不能这样带兵,太落后了!” “嗯?兄弟你说的是啥?啥落后?” “是啊,咋带兵?” 郑道兴和樱子一听秦虎说这个就来了情绪。 “我说的是地图和通信,太落后!瞎打瞎碰,分开就找不着,能急死人……” “关里关外的队伍不都这样?你能有啥好法子?” “办法肯定是有的,就是弟兄们先得学会读书算账。” “哈哈,兄弟,要是咱这些弟兄都能读书算账了,都跑去做先生、账房了,谁还扛枪打仗?”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是乱世,你要是枪使得好书也读得通,你最终还是会拿枪的,只有枪才能改变这个世道儿!我就不信弟兄们读了书懂了更多的道理还会跑了。” “你别听疯子哥瞎扯,自己名字都认不齐还想给人当先生!”樱子听不惯郑道兴瞎掰,忍不住旁边出声儿挖苦。 “我说老妹妹,你还别瞧不上俺这大哥,有了俺兄弟,备不住俺老道以后就能给弟兄们当先生呢!嘿嘿……” 樱子和郑道兴一阵子杠嘴儿,让秦虎稍稍放松下来,嘴里咬着硬硬的已经有点馊味儿的烙饼,啃着齁咸的腌萝卜疙瘩,匆匆几口凉水送下去就算吃了晚饭。 天黑了下来,营地中间的一个深坑里篝火再次点了起来,本来秦虎是希望暗夜里悄无声息的休息的,可弟兄们中间有不少的“夜瞎瞎”【夜盲症】,在伸手难见五指的林子里,有个意外的动静儿,黢黑里就可能炸了营!最后秦虎让弟兄们在地上挖了个坑,篝火点在了坑内,能给小范围照个亮就好。 “道兴哥,奉军晚上肯定是不行动吗?”这个问题秦虎已经问过当家的了,现在忍不住又问了出来。 “放心吧,来关外两年多,俺就没见过晚上敢进山的队伍!就是胡子也是熟的地界儿才敢走夜路。” “那老蔫和巴子晚上能找到回来的路吗?” “难说!就是留下记号怕是也不容易。” 秦虎心中叹气没了说话的兴趣,拿上电筒去看东西两面的岗哨了。回到自己的铺位时,左边的郑道兴已经打起了小呼噜,还在篝火处添柴的樱子也走了过来,她的铺位就在秦虎右前方的一颗大树下面,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 樱子静静的坐了下来,瞅瞅秦虎还在惦记着事情,下巴支在并拢的膝上低声儿开了腔,像是自言自语的梦呓:“俺九岁那年,娘得了大病,迷迷糊糊地就喊爹爹的名字,爹当兵不在家啊!一家人没法子,俺也急得哭…… 巴子哥是俺们一个村的,给村东头的大户王家伺候牲口,他偷偷牵出来一头骡子,给俺吭了一声儿,骑着就跑去了保定,找俺爹去了,那年他才十四! 俺们村离着保定还百十里路呢,巴子哥他也没出过远门,在保定没找着俺爹,他又要着饭跑去了廊坊,多远的路啊!巴子哥吭吭哧哧地说不整个话儿,可他听的真记得准,爹过年时回家一趟说点儿啥他都记在心里,他就愣是把俺爹给找回来了! 老蔫哥平时不爱说不爱道的,二叔三叔都说他办事底细……” 长腿大妞很有说服力的故事带走了秦虎的思绪,忍不住就插话道:“你娘的病治好没?” 樱子眨了眨大眼,幽暗的光线里秦虎看到她紧紧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没有!……可娘是抓着爹爹的手走的……” 在黑暗里楞了好一会儿,樱子听到了秦虎悠长低缓的呼吸声,看他踏实地睡了,轻手轻脚地起来拿起了秦虎手边的电筒,替这位将来的“少当家”去“查铺”了。 半夜时分,老蔫和巴子真就摸了回来,可带回来的却是坏消息。 老蔫背回来一口铁锅,也不管巴子跟秦虎、郑道兴那头磕磕巴巴的在说着探路的正事儿,把铁锅支在了火头上就赶着几个弟兄去打水煮粥了。巴子这边指着地图吭哧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给说了个大概。 早上他俩翻过一道山梁,绕山包、踏谷地的往东过去,快到铺石河另一道河岔子的时候发现了半山坡上一处没人的木营【在官府交了税的私人林场】。 这个时节工人都回家秋收了,木营里只是空空的马架子窝铺,灶台上的铁锅家式倒还在,只是锅大的都能躺里面睡觉了,背不走!俩人不死心就继续翻找,最后在堆木碳的窝铺里找到了这口小铁锅,老蔫说回来的时候再捎上,巴子一根筋就怕来了人,死活背在了身上。 俩人继续往东,下了木营就是河岔子旁的乡路,这路比龙王庙这边可要好走得多,并排都能走大车。两人越过道路继续往东钻了老林子,中午时分俩人爬上了一处高峰,登高望远这一瞅,俩人都乐了。 道路这边也是连片的老山林子,一眼望不到头啊!望远镜里再仔细瞧瞧,一道道河岔子都往东南流去,跟铺石河这边的河岔子就挒了边儿,俩人对着地图估摸着那南边该是灌水镇了。 两人没再往东去,歇了歇腿就往回赶,本来想着回木营里捎上两把锹镐回来呢,然后就出了情况。堪堪钻出林子要下到道旁了,就从木营里跑出来一大队的官军,前面是马队后面跟着百多号的步兵,悬一点就迎头撞上。 奉军沿着乡路往北去了,老蔫又拉着巴子坠在屁股后头跟了一程,沿着山间的道路跟过一道不高的山梁,奉军赶到一个大村子驻下了,这时天也擦黑了,两人这才提着小心往回赶,木营也没敢再靠前儿…… 秦虎凑到了老蔫跟前一边标注着地图一边问道:“那个木营咱能用吗?” “怕是用不成!” 郑道兴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给了秦虎一个明确的解释:“你是大少爷,乡下人的营生你不清楚。忙过了大秋,伐木的大帮就该张罗进山了,这时候树叶子也掉了,林子里也宽敞了,干活就好下手了。 一直忙活到雪盖上山林,木头下山能打个出溜滑了,河水也冻瓷实了,马爬犁就沿着河道来把修整好的木头拖回去,这个还是小木场的营生。要是大木营,就拖到大河岔子处顺在一起,等来年开春天儿暖和了,开了河【河水解冻】,顺流而下到大江大河绑成木排。小木营也得忙活到腊月根儿上,大木营里就得开春才撤了,咱要躲着人,用不上。” 接着郑道兴跟老蔫把这边的货郎进山的情况一说,把时间一对证,便都觉得是奉军的统一行动了。用郑道兴的话说:咱抄了人家窑底儿,是谁都得急眼! 秦虎用铅笔敲敲地图:“二当家回去老营地是二十三的早上,忙活上一天也该往东来了!从老牛头过来,就是只走晚上也应该进了关门山了。你们看看这地图,当家的那边驮着粮食,最方便的路就是沿着小汤河南来,到了这里……胡家窝铺!暖泉子估计就在胡家窝铺附近,也不知道卢大哥那边接上了没有?” “兄弟,老卢肯定还不知道奉军有了动静儿,你跟老蔫带着弟兄们,俺再去接!”郑道兴抢先开了腔。 “不,道兴哥,蔫哥,你们带好队伍,这次我一个人去,快去快回,我要亲眼看看这片关门山!” “不成不成,兄弟你走了,这队伍里谁拿主意?” “就是要拿个有用的主意,我才要出去瞧瞧。你哥俩放心,我现在就走,再天黑的时候,不管接得着接不着我都一定赶回来!” 樱子把一搪瓷盆的高粱米粥端给了秦虎,“你吃口热乎的再走!”,瞧的郑道兴和老蔫一愣一愣的。 秦虎也不客气,呼噜噜地就把粥填进了肚里。奉军的军装也不换了,只是再带上一支长枪就冲进了茫茫夜色里。 第64章 凤城二飞 安奉线260余公里,线上四座大城,两头的奉天与安东【丹东】自不必说,中间靠近奉天的本溪和靠近安东的凤城都驻着东边道省防军的一个团,除去这一团的驻军,本溪和凤城的公安局都另外配属了一个营级编制的警察大队。【这个公安局咋听都别扭,可就是那时候的名字】 过了年儿才由警察大队长提任凤城警察局长的邓铁梅,八月二十四的夜里接到了新镇守使的电话,他不敢丝毫拖延,带上两个得力的手下,连夜就搭上一辆机车匆匆赶往了本溪。邓铁梅一大早赶到本溪,还没见到新镇守使呢,就听到了东边道近千奉军大败亏输的实信儿,丢了装备,丢了大营,丢老了人了! 邓铁梅的老家本就在小市【本溪满族自治县】,算是关门山里的老乡亲,十多年前刚进警察队伍时也在本溪周边剿匪多年,瞅着一个个老上司、老同僚战战兢兢的样子,从小习文练武又正值年富力强的邓铁梅没等新镇守使的布置,忍不住就冒了一小手儿…… 关门山北麓正是自东向西延绵汇聚的太子河上游,小汤河从关门山里流淌而出,自南往北汇入了太子河,而这河口汇流之处便在早年形成了满族人集居的一个镇子----小市。从这里沿着小汤河溯流进入关门山,那是最好走的道路,所以小市就必然成为关门山北麓最为重要的门户了。 八月二十五的午晌刚过,从小市出来,沿着小汤河两匹快马一路往南就奔进了关门山。快马冲过了小山堡子停了下来,头马上一个中年汉子捋了捋整齐的八字胡,骗腿儿从马上利落的跳了下来:“二飞,你就在小山堡子等信儿,下面的路俺一个人更妥帖。”说完把一个皮褡裢往肩头一搁,整整瓜皮毡帽,满身满脸儿的自信从容。 “哥,这火你带上硬气!【带上枪】”马上的年轻汉子说着就从老羊皮坎肩里拽出来一支盒子炮。 “老二,老说让你学点儿手艺你就不听,黑头半晌的就知道鼓捣喷子【摆弄枪】……”中年汉子拍拍肩头的褡裢,“单蹦个儿进山,得靠这个!腰里别着火那是找不得劲儿,你回吧。” “嘚,你不是俺哥,是俺爹!算俺放个响屁。嘚、嘚……驾!”年轻的汉子一圈缰绳,拉上马回头就走。 中年汉子咧咧嘴摇摇头,对着马上的背影大声嘱咐着:“老实在大车店里待着,别瞎出溜!今儿晚上俺宿下洼子,明儿去胡家窝铺……” “记…住…啦……” 八月二十四的黄昏,在老牛头休息了一个白天的郑贵堂、郑文斗两位当家的就催着队伍开始了行动,山林完全笼罩在夜幕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越过了草河掌到三道河畔的乡间小路进入了关门山区。这一带丘陵起伏,几十里地也没个村屯,队伍行动非常顺利。可是一进入关门山区,越往里走,行的越是艰难,道路陌生又是夜路,一队人马还驮着不少的辎重,人能过去的地方马匹未必能牵得上去,这路赶的是进进退退,大量辎重卸下来再驮上去,只是半宿!这弯弯绕的行军就让人泄了气。 “二哥,白天心疼弟兄们太疲累也没安排个探路的,弟兄们瞅着是走不动了,看来今夜赶到小汤河是来不及了!” “老斗,那就先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歇歇,咱们商量商量,再把旺财和满囤派出去。” 两位当家的无奈停了下来,实在不敢在夜里再这样摸瞎瞎了!就是刘旺财和满囤急着夜里要走,两位当家的都压着没让动,直到东边天际出现第一抹浅色,这才将两人放了出去。而刚刚学了本事的卢成和狗子就没有迷失方向的顾忌,夜里看图辨向穿沟翻岭走的十分顺畅,天色渐明,俩人已经准确地赶到了暖泉子上游的小河边。 卢成两个不敢歇息,沿河西奔一阵子急赶,终于在乡民们起床劳作的时刻登上了胡家窝铺后山的高峰,山下小河里氤氲的水汽蒸腾,暖泉子就在脚下了…… “卢大哥卢大哥,快起来快起来!你看看,是旺财哥,还有满囤!”卢成刚刚躺平要迷糊一会儿,举着望远镜了哨的狗子就兴奋地喊了起来。 卢成一骨碌爬了起来,接过望远镜一瞅就嘿嘿乐了:“老旺,你们可算是来了!” 还真是老天帮忙,摸着黑绕了半宿的队伍其实已经接近了小汤河。刘旺财和满囤迎着晨曦翻过一道岭子就看到了一条小河叉,再顺着小河叉子往东没走多一会儿,这条小河叉就汇入了一条亮晶晶向北流淌的大河,估摸着这就是小汤河了。 俩人摸摸老皮袄里的盒子炮,瞧瞧小河叉北坡上的六七户人家,沿着小汤河拐向南行,此刻还不到早起的时候,俩人顾不上去问这是什么村屯了,只是抓紧时间一路向南快走…… 到了胡家窝铺,也不用去找田间忙碌的乡民问路了,河面上袅袅升起的雾汽已经告诉了两人答案,两人紧赶几步就到了河边,伸手就插进了水里,深秋里凉凉的河水在这里已感觉到了丝丝的暖意,两人哗哗地把水撩在了脸上,一通清洗精神大好。 正是两人在河边的身形落入了狗子和卢成的眼里,两人绕开坡地上劳作的百姓,颠颠地下山就迎了上去…… 太阳滑到西边山尖上的时候,田地里收获苞米的七八个老少爷们儿也歇了场儿,几个老汉蹲在地头上点上一袋旱烟儿解解乏。 “仓啷…嗡…仓啷……”小汤河边的乡路上响起一阵清脆悠扬的“唤头”声。【剃头行的招徕工具】 吧嗒一口旱烟儿,瞧着迈步过来的中年汉子,田埂子上的老汉抬抬手里的烟袋喊出了声儿:“剃头的,老阳【ye】儿要下山了,住下吧?” 辽东地广人稀,特别是山沟沟里的乡亲,碰到行脚过路的,那随便一声朴实的招呼都是让人暖心窝子的。 中年汉子颠颠肩头的褡裢,捋了捋整齐的八字胡嘿嘿地笑着回一声儿:“有酒不?” “先喝没有,后喝管够!” 哈哈哈哈哈…… “八字胡”也跟着哈哈地笑,仰着头高声的回付:“放心吧!上山苗子顺山走【剃头行的术语,指逆推顺剃的手艺好】,老揪子,手不抖!”【揪山头、靠老巧,是剃头匠的自称,“老揪”也是民间和江湖行当间给剃头匠的称呼】 “噌……嗡……” 这八字胡的手艺还真是熟溜!趁着还有日头,众人七手八脚架上几块石头烧上一锅热水,一块块温热的“兰子”【手巾】就焐上了头,八字胡手里的“小家伙”【剃刀】上下翻飞,一会儿的工夫儿,七八个油光水滑的“揪光驴子”就剃得了【光头】!当夜色降临小山村的时候,八字胡已经在王老汉家的炕头上喝上了小酒儿。 下洼子只有六户人家,都姓王,十来天儿的坡地【一天地十亩,一垧地十五亩】,田里的活计,几家人向来都是一起干的。现在这些老少爷们儿都围在了八字胡身旁,听着这个见多识广的外来人唠着他们未曾听说的新鲜事儿。 赶山的长腿儿老揪子碎嘴儿,那都是大能耐!剃头的这一唠起来,可就口若悬河漫天地北了。唠着唠着剃头匠就说起了西头草河掌那嘎嗒闹胡子的事儿,这下可把一窝子老实巴交的爷们儿给唬的不轻,胡子闹到了家门口可是不得了! 王老汉的小儿子突然就插了一句:“午晌的时候,还有两拨人,四个汉子从咱这儿往西去了……” “啪”的一声,这小伙子脑瓜子上就挨了一巴掌,王老汉沉声训斥:“哪儿来的那么些胡子,山里人去三道河子,打咱这儿抄个近儿的也常有。去去去,忙活了一天了,睡觉去!” 听的、讲的心里都装了事儿,嗑儿唠到这个时候也就该散场了,剃头的八字胡跟着王老汉的大儿子去了偏屋歇下,刚才插话的小儿子却留在了正屋里。八字胡对这些乡下的百姓再熟悉不过了,要说憨直那也分啥事儿,一提胡子,“祸从口出”这句老话那是要往骨头上刻的。 兵警们不会常在乡下转悠,可胡子来去如风,要是让胡子给盯上,不定啥时候这人死户灭的祸事就临头了。八字胡兄弟俩跟着邓铁梅好些年了,这样走乡转巷的打探也成了家常便饭,不好再问那就不问,吃饱喝足了,睡觉! 说是睡觉,可躺在了炕头上怎么也没有困意,八字胡心里反复思忖着邓老大的嘱咐,这帮胡子不是善茬儿,个个都是生死里打熬出来的老兵,这次进山千万小心!刚才那王家小子说午晌有人分拨从这里过去,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现在乡民们都在忙着收秋,那会是自己要找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他们往西去又是什么意思?要插旗子【藏长枪】分伙猫冬吗? 就这样瞪着眼珠子瞅着房梁,身子不敢乱动,嗓子里还不时的造出几声呼噜。过了一会儿,脑袋也想得累了,真的迷糊劲儿就上了头。 风吹林动草叶摇响,愈加放大了山野的寂静,突然,炕头上八字胡就睁大了眼珠子,晃晃沉迷的脑袋竖起了耳朵。 “不对,外面真有动静儿!”剃头的确定了那不是山林间的响动,悄悄起身溜下了炕头。 扒着院子里一人高的木头障子,剃头匠踮起脚尖探头往外一望,心里砰砰砰地就加速跳了起来。一弯残月下虽然光线昏暗,但借着河水粼粼的反光也能瞧出个轮廓,一支队伍正赶着马匹沿着小汤河转向南行,估摸着这已是队尾,几个拎着长枪的人影赶着十余匹牲口绕过山脚便看不见了。 八字胡缩低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了一下胸中的憋闷再次探出头去,谷地里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沉寂,八字胡正要回头进屋,影绰绰里,二十丈外的河滩小路上又有两个身影左顾右盼地跟了过去。这回八字胡又多等了片刻,看看队伍后面再没了殿后的溜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屋里。 用力推醒了炕头上的王家老大,瞧着迷迷糊糊的年轻汉子,一句“胡子来了!”,就让他蹿下了炕头。 瞅瞅光不唧溜的傻小子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八字胡心里就想笑:“俺刚出去撒尿,瞅见几个胡子在田间地头上晃晃,怕是要来抢粮,你去小山堡子送个信儿,备不住就能惊走了他们?” “俺去问问俺爹。” “咋地了?都不睡觉。”王老汉披着衣服推门走了进来。岁数大了,心里有事儿就睡不着了,早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儿。 剃头的把自己的意思一说,王老汉眯眼瞅了瞅八字胡:“庄稼汉管不了那许多闲事儿,睡觉吧!”说完转身要回…… “不瞒王老哥,俺兄弟就在警察队里,昨儿剿胡子的大军已经开到了小市,前锋就在小山堡子,是俺兄弟央俺进山走一趟的。你们去报个信儿也能有1块银元的赏钱拿,俺给你们写个条子,你们送到小山堡子的大车店里给舒二爷,他就能给你们赏钱。去不去的你们自己个寻思,被胡子抢走了一家子的口粮也怨不得别人!” 说完也不管王家爷俩是不是想去,拿出个铅笔头在纸片上唰唰唰地写了个条子,哗啦啦从褡裢里把白天剃头收的四十几个铜板都倒了出来,“爷们儿们对俺不赖,今儿这活儿算俺白干,俺现在就得走了。胡子要是在这关门山里驻下,你们就等着被祸祸吧!” 半真半假、连勾带唬地把道理都说了,他们还是不敢去你也没啥法子!八字胡背上褡裢,头也不回地跟进了夜幕里…… 刘旺财和卢成的顺利汇合让几个老兵都松了口气,对奉军这一仗干的实在是顺溜,两头人马再次聚合才算是毫发不伤地把收获落进了口袋。 中午卢成跟着旺财他们见到了两位当家的,听说大队那边已经开始找安家的地方了,大家都恨不得马上就赶过去。听到弟兄们推举秦虎干个“少当家”,更是对了两位郑当家的心思…… 就在这样轻松欢快的情绪里,大家熬到了天黑行动的时刻,这一晚可就走的利索多了,悄悄通过了一个小山村,又迅速穿过了胡家窝铺,三十几个老兵赶着四十余匹牲口向着龙王庙方向一路急进。 第65章 荒野不期 冲入墨染的林壑之间,秦虎犹如一支夜里觅食的猛兽,对未知险境的丝丝紧张混合着独自放飞的兴奋,让他肌骨里激发起充盈的活力。深吸一口气,瞬时间胸中弥散起一股野性的气息,拎着大枪迈开长腿,疾速奔向龙王庙处的小河湾。 果然不出所料,秦虎摸到龙王庙下的那几户农家附近,望远镜里很快在一户院子里找到了进山货郎的那三匹驮马。不管这些进山的人是不是探子,此刻最好还是回避他们,绕过河湾秦虎不再停留,与当家的安全汇合才是眼下最最重要的事情。 这一路跑下去,沿着铺石河上游的河叉子越走越高,等奔到一座山峰上的时候,秦虎停了下来,再过一会天就要放亮了,这里是个观察周围地形的好地方,秦虎找了颗高大的树木就攀了上去。 东方的鱼肚白慢慢晃开了黑幕笼罩的山林,秦虎举着望远镜一番审视后,快速在地图上做好了标注,收拾利落从北坡下去。 这里虽不是最高的山头,可下山的路却比南坡险峻了不少。秦虎暗自寻思,如果卢成和狗子也是从这里下去的,那么一定会考虑驮着辎重的马匹上来的困难,他们有可能另寻他路。想到有可能错过当家的队伍,秦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秦虎在山上的担心在山下已经变成了行动,就在秦虎下山的时候,卢成带着队伍刚刚行过山脚,在东边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处方便扎营的地方停了下来。匆匆赶了一宿的夜路,歇一歇牲口的同时,两位郑当家已经嘱咐卢成继续往东找一找好走的路径。 剃头匠一脚踏出小山村,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别说是带着满满的恶意跟踪一帮穷凶极恶的胡子,就是没有对头让你一个人夜里走进蛮荒的山野,没有倭瓜大的胆子又有哪个敢走上一遭?此刻小心再小心地远远坠在后头,开始后悔没听兄弟的意思把短枪带在身上了。 山风摇动着草木,河水在身边奔淌,剃头的早把耳朵竖了起来,每一次异响都吓得他立刻蹲下身子,然后再快速起身疾步跟上一段。 前面的队伍一直沿着小汤河一侧行军,过了胡家窝铺,沿着小汤河的支流汤池子河拐向东去了,剃头匠跟着大队行军的痕迹走了这远远的一程,高悬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心里踏实了一点儿胆子就大了起来,他很想瞧瞧这支队伍的全貌,于是在一处浅湾趟过了扎凉的河水到了小河北侧。 隔着一条小河剃头匠觉得更安全了一些,可小河这一边都是荒野的荆棘,尤其是夜里脚下走的更是艰难了许多,到了天色渐明他不仅没能更靠近前面的队伍,反而觉得自己失去了前面的目标。 剃头的这家伙还真有股子黏糊劲儿!他又趟着河水回到了南岸,仔细辨别行军的痕迹,原来队伍顺着一条更小的河叉往南去了,他便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直到天光放亮,谷地里的山石草木都清晰起来的时候,剃头匠开始觉得头皮发紧眼皮乱跳,不敢这样冒冒失失地在山野的小路上跟着往前走了,抬头瞅瞅右侧的山林,前后张望了一眼,连蹬带爬地钻进了林子。 瞄着谷地的小河汊剃头匠继续在山林里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不大的工夫儿,还真让他发现了前面队伍拖后了水的溜子,看着蹲在树下草稞里盯着小路的两道背影,吓得他倏忽间头上冒出了冷汗。 估摸着前面走了一宿的队伍是在歇息,剃头的缩身后退了一大段距离,然后高抬腿轻落足地往高处登了上去,他还是不想放过这难得的窥探机会。 日头升上了山巅,一线线的阳光透进了阴暗潮湿的老林子,林地里能见度高了,脚下也走得快了起来。剃头匠从半坡上绕了个大圈继续往东摸,趟过小河的时候毡靴泡了水,现在整个下身夹裤都被露水打了个透湿,裹在腿上着实让人难受。 走着走着,剃头匠突然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转了转身子再次抽动鼻翼,他嗅到了一丝弥漫在林野间的烟火气。四下里望望,找到一颗高大的树木,扔下肩头的褡裢就攀了上去,他要瞅瞅烟火升起的方向。 蹲在树杈子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只见几缕青烟正在下方的山脚处冒了上来,再审视一下周边的地形,剃头匠悄悄地溜下树来伸手去抓地上的褡裢…… 就在他手抓住褡裢要起身上肩的那一刻,猛然间,就觉得脑后生风头皮发炸,几乎是练家子自然的反应,他塌腰缩背猛然向后全力挥出一拳…… 秦虎跟着这个背着褡裢的家伙走了有一会儿了。他从山上寻路下来的时候,老林子里还昏暗一片,幽深寂静的山林里秦虎拎着大枪放开六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一点细微的动静儿他也要停下身形拿着望远镜仔细搜索一下,结果竟然发现了这个背着褡裢同样小心翼翼的家伙。 端着望远镜在高处盯着这人审视了好一会儿,发现他既不像过路的百姓也不是采挖的山民,而且只是孤身一人,秦虎心中奇怪疑惑之心一起,便隐蔽着跟了上去。 越是跟踪观察越发现这人不对劲儿,这家伙脚下走的挺快又不断向山下观望,秦虎油然绷紧了战斗状态,此时此地他有一百条理由担心这家伙跟郑当家他们的队伍发生了关联。 秦虎判断一下他前行的方向,先绕远兜了个圈子,然后背上大枪躬身匍匐向他靠了过去。趁着这家伙上树再次了望的那一刻,秦虎瞄着他的背影,借助林木的遮蔽快速爬行接近到了离他两丈外的一颗树下,团身做好了扑击准备。 就在他从树上下来躬身要拾起褡裢的那一瞬,秦虎遽然起身,脚下急蹬飞身跃起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秦虎两手如铁爪般抓向对方肩头,没想到这家伙反应如此之快,他向后挥拳的同时拧腰甩背就要移形换位。秦虎一扑落空,身子下坠的瞬间疾速探出右手,如钩的大手一把就钳住了他的脚脖子,借势翻身向坡下一滚就是一个猛力地拉拽…… 剃头匠被秦虎这猛力一扯,身体被拉着下滑的那一刻也瞄到了自己的对手,一个身穿军装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大个子。心惊胆颤之中他一把捞住了身侧的一颗树干,止住了下滑的身子,抬起另一只脚踹向钳住自己脚脖子的大手…… 秦虎拉住他脚脖子的大手狠力地抓拧,隔着衣物也希望给这家伙一些伤害,然后松手、抓地、起身,再次扑向对手。 打着旋的褡裢飞向了刚刚起身的秦虎,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剃头匠抓住褡裢就甩了出去。趁着对面大个子伏身闪避的间隙,剃头匠团身爬滚,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就斜刺里蹿了出去。 秦虎低头瞧了一眼散落在脚边的理发工具,心头疑惑更甚,几乎是下意识的肩头摆动,背后的大枪就到了手里,“咔嚓咔”拉动枪栓,子弹就上了膛。 此刻环境不明,秦虎并不想弄出大的响动儿,拉动枪栓只是想给逃蹿的这个家伙提个醒儿。果然前面已经跑出三丈开外的家伙一个前跃就滚了出去,爬起身子左钻右闪绕着树木向山上逃去。 一丝顿悟闪过脑海,秦虎明白了,“这老小子不仅是个练家子,还是个玩熟了枪的,一切疑问都必先擒了他再说!” 秦虎偷袭失败,警告无效,此时已经收起来小觑之心,再次拉动枪栓关闭保险,背上大枪就急追了上去。 刚刚片刻间的搏杀把剃头的惊吓得可不轻!他出身于满族的渔猎家庭中,从胳膊腿儿刚长硬实的那时候开始,就跟毛孩子们一起与这山林为伴。他少年习武青年从警,快二十年了,经过了多少次危险已经记不大清了,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被人摸到背后而毫无察觉,那一瞬间的凶险,身体的反应真正是毛炸骨惊! 他一边逃着一边就想起了邓老大的嘱咐,“这帮胡子不同于一般绺子,他们都是些见过阵仗的老兵,刚刚偷袭了几倍的奉军,孤身进山千万小心。”可入了警队十多年了,精锐的队伍、厉害的兵头他又哪里见得少了,这帮子人再能不也是降到咱关外来的? 冷汗冒出去,带走了骨子里的傲气,连肝胆都似乎缩了水。回头瞥了一眼疾追上来的身影,深吸一口气,玩命蹽吧! 看着前面逃窜的家伙一直往高处跑,再考虑刚才他向山下的观察,秦虎便明白山下一定有什么他要躲避的人。此刻秦虎也无暇他顾,只想擒住了他再问,后面咬住了身形猛追不放。 雨水、露水、青苔、落叶把老林子里铺浸的格外湿滑,就在这一蹬一呲溜的环境里俩人卯足了力气往老林深处钻了进去。 秦虎从山顶下来,知道越往高处去山势越显陡峭,下来时已颇为不易,何况是往上攀爬。他身上背着大枪,只是在十余丈外盯紧了前面的身形,等他跑的没了力气再拿枪逼住他,就免了交手的麻烦。 剃头匠开始蹽出去的时候最顾忌的就是后头的喷子,低头、猫腰,绕着树木跑了一阵,回头瞥见那大个子背着大枪在撵自己,马上就明白了对头要生擒自己的意图,不由得胆气大涨,他也不再刻意躲绕了,放开身形奔逃起来。 其实这老林子里树木实在是繁茂,如果容易瞄准的话,三十多米的距离,秦虎抽出短枪也早就击伤了他。秦虎只怕树木山石遮掩之下开枪打不中反而放他跑的远了! 在这样的野山之中,一旦给他躲藏喘息的空子,一对一的再想把他搜出来,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因此秦虎目光不敢稍错,奋力在缩短着追逃的距离,好在这样遮天蔽日的老林中,地上的荆棵蒿草倒是长得不是很高,三十来米的距离视线还能保证,前面的家伙想摆脱自己也是难上加难。 就这样一前一后跑出去了有一顿饭的工夫,秦虎感觉到微微气促的时候,前面本来是往上跑的家伙突然调头向着坡下逃去。秦虎暗骂一声,本来已经拉近了几仗的距离瞬间又被拉开了。 剃头的往山上蹿本来就是下意识地要避开山下胡子的围堵,跑出去一段他就发现了麻烦,湿滑的地形向上蹬爬十分费力,后面的大个子追得自己没有匀口气的机会,想找根趁手的树枝都摸不到,更别提打他的闷棍了。眼瞄着后面渐渐缩近了距离,也顾不上是否已经绕过了山下的胡子,瞅准了一处平缓的斜坡,连滚带出溜就朝山脚拐了下去。 越是往山下跑地势愈平缓,而地貌愈复杂,高大的树木逐渐稀疏露出明亮的天光,地面上枝条满布蒿草及腰,披着大衣的秦虎不只是棉衣被划成了花条,手上脸上也被拉出了血槽。前面的剃头匠也好不到哪里去,东钻一头西趟一腿,裤子也成了草帘子。两个人一路跑下去,绕大树、穿荆棵,趟小溪、爬石砬,拼出了吃奶的力气…… 剃头匠知道再往下跑很快就到了谷地河边,那里无遮无掩,更是不敢蹚水过河,背后的大个子手里的喷子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所以他也只能斜刺里奔逃。两个人穿林绕山地又跑出去好一阵子,秦虎大口喘着粗气,连身上的子弹都能感受到累赘的份量时,前面剃头的也有些跑不动了。他伸手扶住一块大石刚要歇停片刻调匀一下呼吸,后面秦虎就把手里的石头扔了过去,只好深提上一口气继续跑…… 撵了这一大段,秦虎早已经打消了快速擒获对头的念想儿,他变换了思路,只是在压他一头的高处并行里紧紧跟随,这样身在相对的高处,虽有林木遮掩,还能勉强盯着他的肩头绝不给他躲藏的机会。 一条丈把宽的冲溪前,跑的昏头胀脑的剃头匠提气一蹿,“咵唧唧”双脚就落在了浅溪中,玩命蹽了这么久,腿软的已经不赶劲了。 深喘着粗气手脚并用地爬过冲溪旁的一片石砬,倚缩在一块大石后面探头向溪头的高处望去,正对上刚刚爬到一块大石上的那大个子盯过来狼一样的眼神儿。瞧着跪蹲在大石上的汉子手撑在石头上也在喘气,被撵了这么久,剃头的倒也不想把气势给输光了!把毡靴扒了下来,胳膊伸出了石砬,对着十余丈外的对头晃晃靴底儿,把灌进去的溪水倒了出来,正想大石后面昂头喊上一声“有能耐过来捉你爷爷……” “砰”的一声枪响,手里没了靴子。 剃头的脑瓜子嗡地往回一缩,再探出半个头去,只见那石头上的爷们儿对着这边晃晃手里的短枪把它揣回了怀里。 “我操!贴身还掖着跑梁子【短枪】。”匆匆抓起地上的靴子往脚上套,一个枪眼赫然击穿了鞋底儿。 秦虎端着大枪从斜侧绕过剃头匠藏身的石砬子,却发现这家伙已经借着大石的遮挡向山下爬去。 “看你小子还能跑多久?”秦虎大枪背上,拉扯一把满身飞絮的大衣咬牙向山下继续撵去。 刚刚的片刻喘息,秦虎才得空瞧了一眼身上的怀表,两个人在荒山老林里已经奔过了两个钟点。虽说是轻装,可秦虎也是一身的武备,比不得前面的家伙简便灵活,凭着骨子里的坚韧追到这会儿,他也开始担心劳而无功了。 冲出一片密实的荆棘,视线豁然开朗,处身已是深沟谷底,一条几仗宽的小河欢淌着横在了脚下。河边山野间的小道儿,左前方二十米外,跑在前头的家伙弯腰拄膝已经喘成了风箱。 “我还以为只有老子是累的!”秦虎嘀咕一句,深深地吸气,晃晃肩背迈步过去。 微微抬头瞥一眼逼过来的秦虎,那家伙抬手对着秦虎晃晃,似是示意自己没了动弹的气力,一幅肯求放过的神情。 秦虎瞄了一眼身侧的河水,小河倒是不宽,只有二十多米的样子,可这一段沟底看着颇为陡窄,两岸被雨季的山洪深切,不似宽阔处的乱石河滩能蹚水过河,看样子这一段碧绿色的河水还是有些深的。 秦虎咧嘴笑了:“你不是挺能跑的?来,你给老子游过去瞧瞧。” 眼瞅着这不依不饶的大个子逼近了三五丈的距离,不甘就擒的剃头匠忽然再次启动,揪住蒿草稞子就向身前的高坎儿上爬。可蹽出来这老一程,腿脚早没了力气,连着蹬空了两次,第三下才攀上了这道几尺高的土坎。 秦虎松快地大笑一声,一个箭步就蹿上了高坎儿,狭窄的茅草趟子里秦虎那容他再跑,紧赶两步就要踹翻了他,只见这剃头的家伙在草稞儿里一钻一转,从眼前的一棵小树绕了回来,手上却多了一根木棒,搂头盖脸地砸向了迎面追进来的秦虎…… 第66章 胡绺入门 小道旁的高坎儿上茂密的蒿草遮挡了视线,秦虎紧跟着追进去,迎头就遇到了偷袭! 身前左侧是树,右侧是一块齐胸高突兀的大石,脚下是狭窄不容转身的茅草稞子…… 杯口粗的木棒挥来,电光石火间,秦虎下意识地侧身甩背猛地向大石扑去。 “咔嚓嚓”木棒狠狠地砸在秦虎背着的大枪上,虽然秦虎前扑卸掉了部分力量,可这卯足了最后力气的一击还是重重的落在了枪身上。老林子里匆忙间摸到的树枝看起来趁手,实际上已是朽透不堪,重力抡砸之下“夸嚓”一声就碎成了纷飞的木片儿。 剃头匠不敢给这大个子半刻喘息,扔掉手里的半截儿烂木头就扑向了秦虎,只有缠斗在一处,才不能给他拔枪的机会。 秦虎手按大石来不及转身,缩腿后蹬…… 剃头匠豁出去肚子上挨了一脚也死死地扭住了秦虎的小腿,狠力地后拽…… 他这用力一扯,身形猛然向后晃动,腿上早就没了支撑的力量,两个人骨碌碌就从湿滑的高坎儿上滚了下来。 秦虎一把没有扣住满是青苔的大石,被拉扯着一起骨碌到了河边儿,匆忙间伸手掐住了对方一支手臂,就觉得这家伙拉着自己身背的大枪,死力地往河里拽。 秦虎瞬间明白了对手的意图,身子借力滚转顺劲儿一推,然后奋力吸气…… “噗通!”两人扭缠着掉进了扎凉的河水里。 剃头的向着河边跑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心思。老林子里蹽了这么久都没能甩掉对头,小溪旁秦虎的一枪又击烂了他的鞋子,再跑下去他也实在没了气力,早晚被人家给逮住,要想脱身也只好冒险一拼了。 往河边跑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是把后面的大个子冷不防给弄到水里,那样他身上的喷子不仅使不上而且还得成了累赘,而自己从小就在河里扑腾惯了,凭自己的水性还怕制不住他? 向河边爬的这段路上,他又摸到了一根能使的木叉,便心中定下了谋划,先是假装跑不动了放松对头的戒备,而后争取一击功成!万一不成再往水里去…… 多年军旅已经让随时随地观察地形成了秦虎的一种本能,刚刚冲出林障时,秦虎已经注意到了眼前河水的情况,而剃头匠却是凭着来时的记忆刻意在找那些平水季里能够发挥自己本事的深水地段。 两人一落水果然是一处没顶的所在,剃头匠入水就想着先摆脱对手的拉扯然后争取有利地位,而他实在是错估了对手。 秦虎虽然还没有开始恢复自己在水中的训练,可多年的经验也不是随便一个业余高手能比拟的。顺着对手的心意往水里扎的那一瞬间,秦虎就清楚了两人的优劣条件,自己身穿长棉衣,背着大枪,身上更是短枪、子弹、电筒、望远镜一堆的物件,这家伙想在水里解决自己绝对是个精明的办法。 都没等扎凉的河水把棉衣刺透,秦虎一个熊抱就连同对手的一支胳膊拦腰搂入怀里,然后借着对手奋力的挣脱,移形换位到了他的身后,双臂发力头抵住他的后颈,双臂就给他锁上了死扣,任他怎么踢蹬回肘也不顾了,只是控制着呼吸向河底里沉…… 秦虎同归于尽的死缠果然把剃头匠吓了个魂飞魄散!如果能叫出声儿,怕是“爷爷快松手!”也喊了。 就在这慌乱之中,剃头匠连连呛水被秦虎拖到了河底。秦虎勾到了河底的大石,两脚牢牢夹住稍稍稳住了水中的身形,死死箍住还在拼命扭动挣扎的对头,有劲儿你就折腾,看你小子这口气啥时候散? 剃头匠终于因为错估了对手而在慌乱中落入了绝境,等秦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来时,他已经陷入昏迷。 一通按压把这家伙的小命儿给接了回来,给他翻身控上水,秦虎一屁股瘫在地上再也没了力气。 稍稍的喘息,顾不上一身的淋漓,秦虎从划成了片儿、泡成了坨儿的棉大衣上撕扯下一块棉布,先把浸了水的枪弹擦干晾晒在石头上,又把身上的物件一件件擦拭晾好,这才脱衣拧水松了口气。 虽是近午时分太阳高照,可催骨的山风也把赤条条的秦虎吹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一边拧着内衣内裤的浸水,瞧瞧凄惨萎顿的剃头匠也已醒了过来。 给他腿上轻踢两脚直来直去地问道:“耽误了爷爷半天儿的工夫儿,老子也没空儿跟你唠嗑,想活命就说实话。说说吧,你小子姓啥叫啥?哪个派来的?” 剃头的想翻个身瞧瞧身后厉害的对头,却被秦虎的大脚丫子踩在了背上,摇摇昏沉的脑袋攒出一口气问了一句:“兄弟……是韩铁胆的兵?厉害!厉害啊……” 这一回剃头匠输的是心服口服!拳脚拼了、心眼儿也斗了,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还是爬了一趟鬼门关,现在头脑昏沉筋缩骨软,已经失去了硬抗的底气儿。听话里的风头儿还有活命的机会,索性就直接问了出来。 听他这一句问出,秦虎心头也是一松,这半天玩命的追赶,力气总算没白费。蹲下身子话头也缓和下来:“不错!老兄怎么称呼?” “凤城警察局,舒大飞。” 秦虎心中一跳,凤城的警察也赶了过来,还这么快!可嘴里的话头却轻松中带着调侃:“舒大飞,输大飞,哈哈,老兄这姓氏取的不好!在旗的?” “镶白旗,祖上舒舒觉罗氏。”缓了口气这舒大飞嘿嘿干笑两声儿接着道:“这回俺舒大飞输的是心服口服,可兄弟你也赢不到最后……咳咳…咳咳……” “怎么说?” “先给老哥哥我把身上的水儿也去去,不然这长话儿说不完……咳咳……小命儿就完了!” 深秋的山谷里,被这扎骨的河水泡过再被山风一吹,浑身冰凉,午晌的日头下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秦虎听这小子提条件,倒也没觉得有啥不妥,把自己潮湿的衣服先穿了回去,收拾枪弹物品从新背上,抓把泥土再次把脸抹花,扛起舒大飞就进了林子。 坚持着回到刚才开枪的地方,那片石砬子到还能见到些天光,地面也显得干燥一些。 把舒大飞平地里放躺,也不急着问了,先在周边寻些干燥的枯枝过来,还是想办法要点上一堆篝火。舒大飞是没有了动弹的力气,就侧着眼珠子瞅着要捡柴生火的秦虎在边上忙活,不知道这浑身透湿的大个子怎么才能把这火给点上。 弄了一大堆的枯枝,先用石头把他们砸成了劈柴,然后从皮带里扣出来一枚柳叶状的小刀片,把着一根干燥的松枝,刨出一捧的刨花,把已削成光滑的小木棒削尖一头,抵在一块干柴上两手快速搓着小木棒,希望这样钻木摩擦给引出火来。 瞅着秦虎那样折腾了片刻,还是没能把火引着,看他起身去石头上拿晾晒的火柴,舒大飞原本是要笑出声儿来的,一口气没提起来却变成了一连串的咳嗽。 秦虎侧头鄙视地撇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从火柴盒里摸出几根湿乎乎的火柴棒,用小刀一点点把火柴头上的药刮到了木柴上刚刚钻出的凹坑里,再一次快速搓动松木棒,眨眼的工夫儿,火苗就冒了出来。 这下把个舒大飞看傻了,瞪着眼珠子直愣愣地瞅着秦虎,待秦虎把篝火点上回身来扒他身上衣裳的时候,才听这个大个子轻松地逗弄道:“瞧会了?” “啊啊…这这…大兄弟,咋整的?” “这破火柴擦哪儿都能着,火柴泡了水,你不会换个法子?” 篝火熊熊地燃了起来,衣服一件件地烤上,火堆旁两个赤条条的对头一下子好像亲近了许多。没等秦虎再问,舒大飞就打开了话匣子。 “大兄弟,能见到你这样的人物,这趟老哥算是没白来。可是你得听俺一句,你们这回捅了天大的篓子,抢了草河城大营,奉天城里的帅爷们都惊动了,东边道的新镇守使都到了本溪坐镇,全东边道的兵都动了,你说你们还能赢?” 秦虎把子弹一发发地从新压回弹膛里,心里暗暗忧虑,嘴上可是不软:“东边道来个几千人,还能铺满了这关门山?” “可不能那么说!东边道六七千兵马分管二十余县不假,可自从你们反了东边道,上头把山林队都编成了警察大队,安东、凤城、本溪、通化、兴京几地除了公安局的人手还有总共两千来号警察大队。 这三两年辽东太平了不少,各乡各镇都开始兴保甲,等忙过了大秋,在周边招呼上几千的乡勇,凑个万把人还不容易!一条条沟推过去,这关门山再大你们能猫得住?” 对于关门山外奉军的动作秦虎还是有些预料的,听这舒大飞的说法,虽然比自己的预判更恶劣一些,但也不算出乎预料。 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盘桓,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呵呵一笑道:“兵来将挡,没啥了不得的!说说你是啥时候进的山?” “廿四的夜里接了奉天的电话,廿五一大早就跟着俺们老大‘邓铁头’到了本溪,午晌进的山。” “嗯,行动够快!这关门山是本溪地界儿,你这凤城的警察跑的倒欢实,你家老大一准儿是个能拍能舔会巴结上官的主儿!” “这个兄弟你就有所不知了。在这东边道,谁不知道俺们局长邓铁梅是最讲义气的汉子?”舒大飞挑挑大拇指一脸的傲色,只是光着身子蜷缩在火堆旁就少了几分豪气,“要论收拾胡子,俺们局长在东边道要是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再说俺们老大的老家原就在小市这嘎达,刚进警队的时候也都在本溪,这一片儿溜熟。” “你也熟吗?” “熟,比俺们老大都熟。俺老家是马城子的,清河城那边,离小市不远!俺进警队还是俺们老大拉进来的,就一直跟着他身边东跑西颠的。” 马城子、清河城,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地方,秦虎的心猛然跳了两跳,这阵子忙活的把老石梁都给忘了。 压下心头分了叉的思绪,秦虎回到了最要紧的问题上:“说说吧,你都探到了点啥?” “昨儿晚晌我宿在了小汤河边的西下洼子,要睡下的那嘎就听见过队伍,黑灯瞎火地瞧不清楚有多少人,马匹却是不少,俺就跟在了后头。 沿着小汤河跟到了胡家窝铺,又从胡家窝铺往东跟到了这边,天明了不敢再跟了,就想着绕到高处瞅上一眼,没想到就碰上了兄弟你,差点没把老哥给吓死!” 听舒大飞这么一讲,秦虎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现在能断定这个舒大飞的确是盯上了郑当家他们的队伍。幸好自己迎了出来,不然被这家伙再跟下去还真是麻烦。 这力气没白费,不仅确定了郑当家的他们的行程,还了解了山外奉军的情势,秦虎心里急着回去汇合商量,已经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趣。 火堆旁倒腾一下还在冒着湿气的布鞋,瞅瞅在水里丢了鞋子的舒大飞,嘿嘿地笑了出来:“没了鞋子看你咋地回家?等会儿衣服干巴干巴,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啥?真放老哥走?” “原本都是东边道一个锅里抡马勺的弟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多弄死几个俺也涨不了啥出息!你回去给你家老大带个话,让他少趟浑水。现在这些当官的,包括奉天城里那些大爷,没几个像样玩意儿!俺们弟兄要在这关门山里逍遥快活,他于芷山一定要来剿,就拿命来填吧。看看老子还会不会像永清沟那样给他留脸面!” 舒大飞瞪眼直瞅着这个满脸花里胡哨的大个子,真想把他的模样给记在心里,多年跟江洋道上的爷们儿打交道,就没见过这样英武豪爽的汉子!真要是没了实在可惜。 “大兄弟,听老哥一句话,别硬扛!插旗子【藏枪】,分开走,回关内去吧!反正都是扛枪吃饭,以兄弟你这一身本事,到哪儿都是吃香的喝辣的。” 看秦虎手上翻烤着衣裳没啥反应,舒大飞又急着道:“老哥我多年跟胡绺、大帮打交道,现在干胡子没啥出息了,最后还是得走招降的道儿。 韩铁胆的事儿咱东边道传的邪乎,俺也听了不少,估摸是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这回你们又砸了东边道的大营,回不了头了。 你们这些弟兄来关外时间太短,没根没靠的,就是起局靠绺也难!就凭手里的杆子硬,你们才多少人啊?踢蹬不开的。” 本来秦虎嘴上说要在这关门山闹下去也只是虚晃一枪,根本目的还是怎么摆脱奉军的纠缠,他才不想硬碰硬的折腾呢。听舒大飞几句实诚话儿里倒能有些启发,这个舒大飞不简单,他身上还有自己需要的东西,秦虎转身坐下不急着回去了。 “听老哥的意思,对这辽东胡子的营生是熟得很喽?” 秦虎一句“老哥”把舒大飞叫的是眉飞眼笑:“那是!兄弟你想听哪段儿?真说上这辽东的胡绺帮伙,三天三宿也说不完!咱哥俩不打不相识,哥哥我就当见面礼了。” “你老哥觉得俺们在关外站不住脚了,俺就听你掰扯掰扯,为啥别人干的俺们就干不的?” 听到年轻人幼稚的硬杠,舒大飞嘿嘿的笑出了声儿,甩甩脑袋晃了晃肩头:“好,那哥哥我就从胡子起局儿、垒山头开始给你好好说哒说哒。” 清清嗓子这舒大飞就给秦虎开了胡绺专科:“要说起局立绺不管是哪帮哪伙,都得先铺个局底儿,江洋道上也把这个叫‘垒山头’。 人手,枪弹,钱粮,现如今你们是哪样都不差!要论局底儿厚实,估摸着满辽东的绺子起局儿谁也比不得你们。可就因为兄弟你们这队人马是经年的老兵,你们实打实地干不成胡子! 兄弟们不拿饷了,‘挑片子’分红总要给弟兄们挣俩钱儿花【挑片子是胡绺里按规矩分赃,具体规矩往后看】,这胡子的‘买卖’,砸窑、劫道、绑票就得做,要做买卖就得有地盘儿,要把得住地盘儿,就得闯个占山报号,就得给四邻八舍的绺子报声儿照应,野毛子开山,立不得塔【不守规矩的胡绺是站不住脚的】。 上面有官兵大队搜剿,告示满乡满屯地张挂,哪个帮绺敢跟你们做街坊?不被你们给灭了也得跟着吃挂落儿,人家但凡探出点你们的底细,也得拐着弯儿把你们给卖了,更别提跟你们打个‘连旗’【联合行动】,在他们眼里你们总是‘跳子’【兵警】。 哥哥俺把话撂在这儿!就算是你们星散了去靠人家的窑,都找不到挂勾的保举【介绍担保的人】,没谁敢收下你们这帮弟兄。” 秦虎沉思一瞬道:“想是辽东地广人稀,俺们在草河两岸猫了一年,也没瞅见一个像样的‘街坊’,用不着给谁打招呼求照应。” “弟兄们能在山沟里猫上一年不做‘买卖’,那是因为惹了祸,这样一伙青壮弟兄能猫上一辈子?干胡子打着吃,本就是图个逍遥快活,要是愿意跑山、种地,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早晚不是个散伙? 辽东地广人稀不假,可铁路两侧人口最是密集,兄弟你们没见着像样的绺子,是你们本就不是胡子,投到辽东来的时间也短,没摸到胡绺的门道儿。哥哥给你说说这里面的大小因头,也让兄弟你先弄个门清儿。” 舒大飞瞧瞧秦虎瞪着眼听的仔细,继续接着往下讲:“这个小因头是因为这铁路线两侧,是咱奉天省的腹心之地,容不得胡绺猖獗,军警沿线驻扎行动便利,大帮大绺的哪个不躲远点儿?也只有你们弟兄有这个胆儿,官军的大营也敢当红窑砸啊!嘿嘿嘿……” 秦虎也被舒大飞给逗乐了,心中不仅暗自点头,这个家伙说出来的门道儿,基本都符合郑当家他们遇到的情况,很有参考价值。 这样想着就刻意地给了舒大飞一声恭维:“舒大哥果然是老马识途!那大的因由又是啥呢?” 第67章 后会有期 果然舒大飞被捧得乐呵起来,哈哈哈的笑着大手连摆道:“兄弟,咱们今儿个缺点老烧锅,这话说的都没味儿!兄弟你要问这大因由,俺得先给你提提俺们老大邓铁梅,那可是读老了书的,文武全活!那才是老马识途呢。 俺读书不多,好些道理都是听俺们老大讲的。这大因由是啥?俺们老大说过四句话,说是胡子‘因乱而起,因势而收,因变而存,因治而灭’。兄弟,你可能懂?” 如果舒大飞刚提起他们老大“邓铁头”时秦虎还对不上号的话,在决定放舒大飞走的时候,秦虎已经在心里对上了后来义勇军中大名鼎鼎的那个人物。嘴里咕哝一下邓铁梅对胡子的四句总结,点点头道:“胡子因乱而起、因治而灭,这个好懂!那因势而收、因变而存,舒大哥你给详细说说?” 舒大飞一拍大腿:“俺就听着兄弟你像读过书的!那时候俺也这样问过,俺们老大就拿张大帅打个比方。大清朝被小日本子打败了,关外是天下大乱,老毛子也要、小日本子也抢,大清的官府也不顶个屁事儿了!那些有心有胆儿的一个个拉帮结伙、抢捐占地,杀人绑票,这关外就乱成了一锅粥,这就是因乱而起。 折腾个十来年儿,老毛子和小日本子都消停了,江洋道上也比出来个道行高低,张大帅坐稳了奉天城成了势,而其他的帮伙或联合或投靠,就要收收野性儿,不能再随着心意闹腾了。 张大帅重立官府,对还在闹腾的帮绺招抚在前围剿在后,多数的帮绺该收的收,该散的散,这世道不像从前那么乱了,那就是因势而收。 最近这几年老帅在东三省发展民生,强化治安、修铁路、拉电话、兴保甲,胡绺能活动的地盘一定是越来越小。 跌路两侧又是驻军又是警察的,哪个绺子愿意触大杆子【军队】的霉头?能躲的也都躲了,不愿往深山沟里去的,也都散成了小伙,一打一散地做些‘小买卖’。这些小股的胡子大都藏在乡镇里,砸红窑、卡大线【劫道】的事情就少了太多!今年奉海线【奉天到海龙】也通车了,要不了两年,也会像安奉线这边一样消停下来。 大帮大绺目标大,日子不好过了,只能拆开了“打食”,或是凭着过去的熟脉子、热坷垃【可靠的关系户】半借半要的凑合;要是再过上十年八年,躲进山沟里的那些大帮备不住就得改头换面,亦商亦匪、亦耕亦匪也说不定啊!” 秦虎点点头:“明白了,这个是因变而存。” “怎么样大兄弟?听人劝吃饱饭,进关吧!” …… 秦虎起身穿衣,脑子里却在消化着舒大飞讲的这些东西,能够把胡绺发展的特点和局面清晰的总结出来,对于秦虎还是有着巨大的启发,他想静下心来仔细分析或是跟郑当家和弟兄们好好讨论上一番…… 手里打着绑腿瞅着身边颇有得色的舒大飞,秦虎问道:“我们都散了、跑了,你拿啥给上头交待?” 舒大飞嘿嘿笑道:“你们都跑没影儿了,谁还老惦记着?就怕你们转着圈地跟官府折腾,那样上头天天压着,哥哥才不好交待呢!” “不是奉军逼上门,俺们也没想跟谁没清没了!永清沟那边我们还念着以前的同袍情义,也没伤东边道弟兄们性命,倒也不是怕跟谁结下死仇,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该找的。” 把身上收拾利落了,秦虎犹豫一瞬还是接着舒大飞刚才的话头郑重地说道:“舒大哥,你回去给邓铁梅捎个私话儿,小日本儿和老毛子暂时的消停,是因为他们家里都有事儿,奉天城里那些官老爷们也没本事让东三省治世太平,你们老大邓铁梅能把胡子说得头头是道,可未必能看明白几十万奉系兵马那浑身的毛病。 我也送他一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可记下了?” 舒大飞直眼瞧着面前这个大个子,刚才他多数时间里只是在听着自己白呼,没想到竟像个大人物一样扔下这般话来,哼哼唧唧地正要问问明白,只见他猛然抄起石头上自己的望远镜和其他物件,闪身到了石后,“咔嚓”一声拉动枪栓子弹就上了膛。 舒大飞心中一惊竖起耳朵细听,山坡下似乎是有些细微的动静儿,赶紧低声对石后的秦虎恳求到:“别动枪!” 没听到秦虎的回答,舒大飞深提一口气又对着坡下喊道:“老二,是你吗?别动火!” 林子里一瞬间显得格外静谧,只是身旁小溪静静流淌的声响,又静了一瞬,坡下还是先回了一声呼哨,接着一个声音高声问道:“踹道子里捞了哥哥的靠膀【河里捞到了坎肩】,你没事儿?” “回河边儿待着,一起回!”舒大飞回身再要招呼秦虎,起身一探头,只见那大个子的背影已经从小溪对面的林木间钻了进去。于是对着那道背影高声喊道:“兄弟,要是剩下你一个,去凤城寻俺!” 草木摇曳,随着山风飘荡过来一声长长的呼哨“后…会…有…期……” 篝火噼噼剥剥地在地坑里烧着,把一圈人忽闪不定的神情更加夸张地显在了脸上,已经赶回来的秦虎正给几位当家人说着路遇进山探子的事情,本来轻松欢快的团聚气氛立刻被秦虎带回的消息冲了个一干二净。 跟舒大飞一路的争斗,秦虎说的简单节要,可刚刚说完掉进水里擒住了他,刘旺财就急忙插了话:“虎子,他真的跟了咱一宿?”刘旺财一路上负责断后,被人跟了一路而没有察觉,这毛病可就大了!一向谨慎持重的这位老兵心里可是糗坏了。 “是啊,要睡下的时候,他在小汤河边的西下洼发现了咱的队伍,就一直跟了下来。” “他娘的!那…那…那……俺咋就一点儿没察觉?”刘旺财羞愧地瞅瞅两位当家的,把头扎进了巴掌里。 “旺财哥,这个舒大飞可是个人物!跟在邓铁梅身边的,十多年净跟胡子打交道了,他手里要是有枪,我也未必能擒得住他。再说他们来的这么快,咱确实没想到!” “邓铁头?凤城警队那个?”大当家的郑贵堂一脸的警醒。 “二叔,你知道这个邓铁梅?” “跟大哥一起见过两次,是个有能耐的人物,听说安奉线上的胡子都拿他起誓。怎么凤城的警察也赶过来了?” “不只是凤城的警察要过来,整个东边道的兵警备不住都要赶过来。东边道的镇守使于芷山在本溪督阵了。” 秦虎一句话让大家都紧张的沉默下来,身后的樱子扯扯秦虎的袖子小声儿道:“再要有人跟着咱,你有啥法子?” 回头一瞥,樱子正瞧着满脸懊恼的旺财,显然她是替兄长问的。 想到这大妞对带兵的强烈愿望,秦虎轻声道:“法子一定是有的,只是最好让弟兄们都参与想办法,每个人都动脑子出主意,总会有好用的办法,这样大家才都能长进。以后不管是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都要事后一起总结,坚持下去,要不了多久,咱这些弟兄就差不离能带新兵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文斗的脑子还是转的快些,听秦虎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他对于山外围过来的奉军应该是有了底数。 哈哈一笑就接过了话头:“虎子,你现在是咱的少当家了,你要有现成的办法就先给咱们说说,马上就能用上。眼下都是着急的事情,以后再按你说的章程让弟兄们都……那个……参与。” “也没啥难办的!以后咱负责断后的弟兄分成两组,一组明一组暗,轮流交替跟在队伍后面,尤其是穿村过店的时候,更要注意。下次行军我带弟兄们断后,好好练上一练……” 几句话的当口,气氛就放松下来,而后秦虎把舒大飞的说辞仔仔细细再跟大家交待一番,一圈人便再次闭口沉声了。 刘旺财、卢成、郑道兴、老蔫几个听是听懂了,这关门山怕是站不住脚了,可要让他们拿个主意,四个人瞧瞧两位当家的,再瞄上秦虎几眼,还是大眼瞪小眼地不念声了,火炕边只听到樱子拿着根树枝划拉树叶的响动儿。 “咔吧”的一声,樱子手上的树枝断成了两截,只见这脾气妞咔咔地把剩下的半截树枝撅成了几段,一把扔进了火炕,“刚找到了仇家,打死俺也不入关!”,放了一炮气哼哼地起身走开了。 樱子的火爆脾气差点儿把秦虎给气乐了,虽然没乐出声来,笑容却映在了脸上。 两位郑当家对视一眼,还是郑文斗先开口问道:“虎子,你要是已经有了主意就别憋着俺们想了!咱们来这关外时间真是不长,除了往没人的山沟里钻,也实在想不出啥法子。弟兄们打散了回关内的事情实在不妥当……” “是啊!舒大飞的说法不靠谱。”大当家郑贵堂接过了话头,“奉军只要严查铁路和码头,咱散成小伙的弟兄没了主心骨,不知有多少会被人家逮了,最后咱藏起来的那些家底儿也保不住,那就是人财两空!咱本来是打了胜仗的,倒跟保命散伙差不多,咱不能听他的。” 郑文斗继续解释道:“从这里到关内几千里路,奉军各处张榜搜捕,弟兄们如果散开行动各走各的,就是身上分上些钱也再难聚到一处。路上变数太大!能回到关内的弟兄怕是一半也不会有。 当家的说得对,那样就跟散伙是一样的。咱这些弟兄,聚在一起谁也不怕,要是人心一散,想啥的都会有,有听话的进关的,有不听话想干胡子的,也有想着弄俩钱儿过安生日子的,就咱藏起来的那些好东西,就得像分家一样,自己弟兄先争起来。不等奉军来打,咱自己就垮了!” 两位郑当家的说法让秦虎对此时的旧军队有了切实的体会,‘化整为零’的战术行动实在与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的情况是画等号的!就如同后世电影里国军的长官说‘我们各自突围吧!’是一个意思。这样的一个课题将来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解决?眼下要分散行动肯定是不敢做的。 想到这里,秦虎不再考虑分散目标了!回头对着并没走远的樱子喊道:“樱子,把我背包拿过来。” 背包里有一份秦虎从奉天带着的大地图,一边在地上铺开地图一边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三条能走的路子,只是都还没有考虑周全,我先说说两个咱能确定的情况。 第一个,东边道的大队人马集中过来,想围上这关门山至少还需要几天的时间,要想大队伍多个方向进山一条条沟壑推过来,估计要过了秋收拉上大批乡勇才成,最快也要七到十天,我们要快速定下去向还是能轻松出去的。 第二个,我们最安全的去向是暂时离开东边道的地盘,东边道的奉军在于芷山督促下能协同行动,可奉天省其他地方的军警就会差很多,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 当家的,你们来看地图…… 东边道地区南线是鸭绿江,西边是安奉线,咱们只能是往东或是往北。 第一个方向是继续往东去,就是斗叔说的钻山沟,一直到通化北面的安图、抚松、辉南都属东边道【东边道属奉天省】,想跳出东边道路途就有些远了!虽然有山地掩护,但我们也是摸瞎瞎乱闯,反而是东边道的奉军各部驻军比咱们要熟悉这些地方。 听舒大飞话里的意思,这些地区胡绺也多,咱们在冬天到来前能不能找到一块落脚的地方不好说!我们带着的粮食只能够半个月的,一路上要搞粮食,必然会落下行踪,如果不能摆脱奉军的追堵,大雪一下来咱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还有一条要特别小心,就算咱们费劲冲到了吉林省,那里是张作相主政的地盘儿,现在张作相在奉天帮着少帅打理整个东三省全局,肯定会对于芷山用心支持。舒大飞说咱们惊动了奉天城里的帅爷,估摸说的就是他,咱们到了吉林还是网里的鱼,被两省重兵追的可能都是有的。 所以钻山沟看似易躲易藏,可要是奉军盯着咱不放,咱们一个不小心钻了对手的口袋,那才是全军覆没的危险啊。 第二个就是往北去……” 秦虎用手在地图上比量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从山沟里绕过太子河上游的河叉子北行,只要咱们能隐蔽行动,从抚顺北边的山地间越过奉海铁路,就到了东边道的外缘地带,这条路要短得多! 到了奉海铁路和南满铁路中间的这片山地间,我们或许能喘口气,然后改头换面,趁着卖粮买粮的季节里扮成运粮的商队一路向西……” 秦虎的手指从地图上绕着辽河一路划过,最后在一个点上敲了敲,“这里,大兴安岭南线!此处三区交界,是东三省的后门。北面是洮辽地区,南面就属热河管辖,翻山过去再往西就是察哈尔了,那里奉系薄弱,晋绥系、内蒙的一些地方势力互相交错,形势更为松散复杂。 咱们只要到了这里,应该容易站住脚!退能快马通过察哈尔回关内,进能小队伍悄悄杀回来找‘没商量’报仇,等过了风声急的这阵子,咱扮成商队把咱的家底再偷偷倒腾回去……” “好!这个办法最好,啥都不耽误。”郑道兴不等秦虎说完,拍着大腿先叫了起来。 刘旺财、卢成、老蔫也都一脸兴奋,大家一起瞅着大当家,等着他最后一锤定音。大当家的郑贵堂瞧瞧也在轻轻点头的郑文斗,话语中也轻松下来:“洮辽那边路是挺远,过了铁路还是没遮没拦的平地儿,可是按虎子你的法子,扮成贩粮的商队明面里走,俺觉得反而没啥问题。虎子,你这考虑的挺周全了,还有啥要担心的?” “我担心两个事情,第一个是长途隐蔽行军要快速还要不露行踪?尤其是到了铁路线附近,能不能做到不被察觉?这个还是挺难的!第二个是改头换面能不能顺利?要是三泰在,还能给队伍打个前站,这回我还是不能跟着大队了……” 秦虎后一句话刚出口,一下子把大家全给说毛了,刚刚默默地为大伙举着马灯的樱子抢先就炸了:“为啥?你、你是咱们的少当家……” 刚才樱子耳朵里听着秦虎有条有理的分析局势,眼神儿却一直盯在秦虎的脸上手上,这大妞有点走神儿了,猛然听秦虎说不跟着大家走了,一下就急了。 秦虎仰头瞅瞅一脸急色的樱子,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伸出手去托住了长腿大妞手里晃荡的马灯:“咱不能一下子全跑了!我要带几个弟兄在这关门山里闹腾上几天,把于芷山的注意力吸在这里,当家的才好带着大队悄悄北去。” “那俺留下!” 樱子一句不假思考的话脱口而出,立刻引爆了大家的争抢…… 第68章 备用计划 刘旺财对着几个老弟兄双手都摆了起来:“老卢,老道,你们这回都不许跟俺争,老蔫你就更不能跟俺抢了!老牛头打埋伏俺去勾搭奉军就顾得跑了;四岔沟夜袭俺在后头看俘虏;永清沟诈大营俺就只是跑过去拉东西。老蔫你还去了陈家沟,这回就得俺老旺留下!当家的、少的,排队也该轮到俺了?” 本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还在争着留下,听刘旺财这充分的不要不要的理由一掰扯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就听沉声了半晌的二当家郑文斗开口问道:“先别争这个。虎子,刚才你说寻思了三条路,除了这往东、往北,还有一条呢?” 听二当家这一问,大家再次安静下来。秦虎对郑文斗的心细如发早有体会,难得有人在轻松兴奋时还能保持一份沉静。 秦虎瞧着郑文斗道:“三叔,还记得在奉天家里小课堂上我讲啥了吗?” 郑文斗一愣神,抬手把樱子手里的马灯拎了过去,然后低头看向了地图,嘴里却清晰蹦出了三个字:“老石梁!” “对,是老石梁。他正好在咱们北去的路上!” 大当家的此刻也反应过来,扎头凑到了地图上。秦虎独闯老石梁的事情,郑文斗从奉天回来私下里是跟二哥仔细交待过的。只见秦虎拿着铅笔绕着太子河的南北两支源头往北划过去,先找到了清河城,再往北部一点的地方画上了一个叉叉,“老石梁的绺子,大致位置应该就在这里。” “虎子,你想拿下老石梁?”郑贵堂眼里冒着不多见的精光。 “我不好下决心,路上权衡最多的就是这个!” “虎子,你给大家伙仔细说说。”郑文斗这回也来了情绪。 秦虎把脑子里的逻辑条理了一下,边想边说:“第一个,我在老石梁大闹一场,他们肯定会加强戒备;第二个,据说老石梁有四百号人,咱就一百出头;第三,老石梁离关门山虽然隔着太子河上游地区,可也真不算远,于芷山要是在关门山找不到咱们,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就是咱不碰老石梁,他备不住都要跟着咱们吃挂落儿!咱费劲伤人地把它拿下来,如果站不住脚还得跑,白白耽误了西去的时机,恐怕还要暴露了咱的行踪。我在考虑好不好打,值不值……” “值!值啊!虎子,要是能拿下老石梁,咱的好处可大了!”郑文斗看秦虎还是犹疑不定便接着说下去,“奉军来得再多,也就是一俩月的时间!大雪封了山,他们都得回。老石梁能拉起来几百人,必定是有些保命藏身的套数,咱要是能拿下老石梁,一冬的吃穿就不愁了。猫上一冬,等开了春咱想走再走,分拨去洮辽那边会安全老多!” “老斗说的不差!别说猫上一冬,就是能躲到靠近年根儿了,奉军也必定会放松戒备,借着商队办货过大年的时机,套上爬犁咱大摇大摆地走辽河……”大当家郑贵堂显然也是觉得能在老石梁喘口气再往西去更加稳妥。 轻易不开口的老蔫突然也开口道:“少的,柱子从奉天回来就跟俺们说过你一个人闯老石梁的事儿,咱们原本就是收拾胡子的,你一个人都能进能出,再加上咱百多号弟兄,一准儿能干了他!” “对!对!干他…干他……”老道,卢成,旺财一时间都欢实起来!樱子也挨着秦虎蹲下了身子,一双明亮的眼珠子期盼地盯在秦虎脸上。 瞪着眼扫了一圈儿,瞅着一个个兴奋的老兵头,秦虎把心里最没把握的问题扔了出来:“拿下老石梁的好处我都明白,找到老石梁也不难,可怎么着才能把四百多小心戒备的胡子一网给捞尽了?一旦有了漏网的胡子,暴露了行迹,再被奉军围上,咱这仗就不如不打!” 秦虎压下来的难题让一圈人冷静了下来,还是郑文斗这个二当家脑子快,“虎子,反正能不能拿下老石梁最后还得你带队,咱走一步说一步,你跟当家的带大队往北,关门山这里俺带几个弟兄留下拖住奉军,你给俺往细里说说怎么个拖法?”显然这位二当家是变着法儿想解决了老石梁。 “不行!三叔,关门山这里是咱们大队能不能安全北去的关键,这样的战斗只有目的没有套数,还是我留下最有把握。 二叔、三叔你们放心,达成目的我就尽快脱身去找你们。老石梁那里打不打我都会再去探一探,只要有个七八成把握,我也是想打的。那个就算是咱们的备用计划吧!现在咱商量商量怎么走?怎么汇合……” 听秦虎同意了再探老石梁,两位当家的心里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只听大当家郑贵堂吩咐道:“樱子,让弟兄们和面烙饼,多放些油盐,路上省事儿!” 一宿翻来覆去的商量说的最多的还不是怎么走而是怎么汇合再聚。 走太子河南北两支的源头河谷最是省事儿,从图上比量一下,到达奉海铁路也不过一百公里左右,可这条路肯定是不能走了!为了隐蔽行踪绕着走,多走上一倍两倍的路程也实在难以把握,只能走着瞧了。 而如何聚合碰头就必须想方设法提前预设下来,最后还是选择了奉海线上抚顺以东的几个小火车站做为联络点更方便些,秦虎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 刘旺财最终达成了心愿,他跟老蔫被当家的留下来协助秦虎,满囤枪打的好,也被秦虎点名留了下来;樱子虽然很想留下,可被大家一致否决,她虽然生气可也知道这不是儿戏,而后她却把巴子塞进了小队;最后一个名额刘旺财点了狗子,他跟巴子平时都干的是跑腿的活计,能跑能颠的,俩人马骑的也好,留下也附和秦虎的要求,这样六人的牵制小组便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白天,秦虎都没顾得休息,拉着整支队伍把隐蔽行军的一些心得想法在老林子里反复演练,尤其是前头探路和队尾断后,一众弟兄练得格外认真。 暮色再次降临的时候,全队人马已经靠近了老蔫和巴子两人发现的那个空无一人的木营。秦虎索性再利用这个现成的营地进行了一次驻地警戒的演练,直到弟兄们轮换着吃过了晚饭他才有了片刻的休息。 两位郑当家趁着吃饭的空儿单独嘱咐旺财和老蔫的时候,樱子把一小盆高粱米饭端给了秦虎,“趁热吃了,快睡会儿吧!你一天一宿也没歇了。” 呼噜噜地吃着饭,秦虎瞄着一脸心事的樱子轻松地咕哝道:“你不用担心,我这边只是个小任务,我会照看好满囤和巴子的。”秦虎知道在这支队伍里,这俩人可能像是她的半个家人了。 “照看好你自己!谁让你照看他俩了?”樱子的调门有点儿高,瞅着眯眯微笑的秦虎,声音又降成了细细的小声,“你可不能有事儿!以后还得教弟兄们涨本事呢!是巴子哥央俺给你说要留下的。” “嗯,愿意挑重担子的将来都会是个好兵,樱子你也一样!等以后咱把队伍练出来,我就可以干点省心的了。” “俺早瞧出来了,你跟俺爹、二叔三叔他们都是一样的,操心的命,啥时候也不省心!”说着话儿便也轻松地笑了出来。 秦虎跟着笑笑扎头吃饭,没滋没味的也只是放了些盐,填饱肚子而已。只听坐下来的樱子轻声问道:“二叔、三叔都好想拿下老石梁,你…你到底咋想的?” “我也想啊!就怕贪便宜、图省事觉得老石梁好打,或是觉得奉军不会察觉,那样抱着侥幸心理就该吃大亏了。 咱们现在最最重要的是练兵,要尽快摆脱奉军的纠缠安顿下来,以后找‘没商量’报仇的事儿,咱也得偷偷地干。等咱有了一支本领过硬的队伍,别说是‘没商量’这样的蟊贼,就是汤大虎、于芷山惹了咱,我就带人直接去他家里弄死他!” 秦虎年轻却又稳重,可时常还是会把骨子里的豪横给流露出来,樱子的大眼睛使劲儿呼扇了两下:“那俺们等着你过来!” 秦虎快速扒拉几筷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也又一次嘱咐对方:“我这边人少,打是偷袭走也快当;倒是你们那边是大队,马匹辎重也多,一定不能冒失!没有把握的路要探清楚再走,宁慢勿快,隐蔽第一。” 樱子伸手把秦虎的空碗接了,起身笑语:“真是跟俺爹一样,啰嗦!” 休息过了半夜,全队悄然越过木营下的道路,一路向着东北方向就钻了下去。 秦虎觉得还有时间,想再送上一程,拉着郑道兴和几个弟兄随后清掉了马队过河的痕迹,继续跟在了队尾。巴子像个贴身的卫兵一样,默默地跟在了秦虎身侧,而刘旺财和老蔫带着满囤和狗子留在了道路东侧的高地上做了最后的警戒。 大队人马已经做了适当的减负调整,每个弟兄身上都分担了小袋的粮食,让马匹也能走的轻快一些。按照秦虎的要求,郑当家的还是同意了把部分马匹留了下来以减小目标,尤其是从永清沟大营里拉出来的几匹纯毛色、好辨识的白马黑马都留了下来,秦虎是想拿它们做些文章的…… 天色渐亮,前面的队伍停下开始隐蔽,两位郑当家的匆匆赶到后队单独把秦虎叫到了一旁:“虎子,旺财他们还等着你,你就不要再送了。你要尽快赶来奉海线上汇合,弟兄们少不了你这少当家!俺哥俩昨儿都嘱咐了旺财和老蔫,一切行动都听你的,只是不许你去冒险。真要是遇上危难,你只管自己走!记住没有?” 直视着两位当家的郑重的关嘱,秦虎轻松地点了点头:“二叔,三叔,我们这支队伍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会小心行事,带着他们全须全尾地回去。你们一路隐蔽,多多保重!”说完给了两位当家的一人一个熊抱。 瞅着走过来的秦虎,郑道兴、卢成、樱子都快步迎了上前,郑道兴也是一个熊抱就搂住了秦虎:“兄弟,哥哥还等着你插香头子呢!油皮儿也不许伤了。” 秦虎的拳头擂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路上别着急!我会给哥哥带酒回去的……” 哈哈哈的大笑声中,也跟卢成抱了抱,旁边的樱子忸怩地动了动胳膊,终于还是没好意思学身边爷们儿的“礼数”,盯着一脸痴痴傻笑的秦虎,只怕他众目睽睽之下张开手臂抱过来,“吃的喝的都给你塞背包里了,巴子给你背着呢。”说完脚下却悄悄退了小半步。 秦虎嘿嘿一笑,心里记下了这豪爽大妞羞赧的一幕,抬头对不远处正等着自己的巴子挥挥手:“走了,咱去给于芷山那老小子添乱去……” 回程路上一番争执,秦虎才把坚持要替自己背包的巴子说服,“你背着两个,我空着手,我走的快你走的慢,最后我还是要等着你。巴子我跟你说,带兵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要行动一致!” 瞅着这个有点一根筋的老实疙瘩还想吭哧着跟自己争,秦虎心里有些逗趣,却一脸认真地说道:“巴子,我给你出个问题,你要仔细想,你说打胜仗是不是因为队伍里最强的那一个?而打败仗是不是因为最弱的那一个?” “少、少、少当家的,俺没、没、没读、读过书……” 秦虎就知道他急着想问结果,摆摆手打断了他:“你没读过书我知道,以后我会教你们读书看报。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必须自己想明白,用脑子想!不许问我。” 其实,那是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战斗的胜负跟队伍里最强最弱的队员有关系,但又远不是胜负的决定因素! 秦虎的答案是:只要你时时刻刻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实际你就已经赢了。因为队伍里的强点会不断增加,弱点也会不断得到弥补,队伍就加强了行动一致的前提条件,取得胜利的内因就会更加牢固,这就是带兵练兵的着力点了。 “嗯……”巴子抓着脑瓜子不敢再问了。 多年以后,巴子还是把这个费心劳神久经思考的问题再问了出来,那时候却已经是另一番让人感慨的场面了…… 在赛马集通往碱厂的路旁汇合,秦虎拉着六个人团团围上,这位少当家一边啃着烙饼一边主持了第一次小组讨论。题目就只有一个,怎么闹腾才能把奉军的注意力吸在这关门山? 巴子爬在山石上举着望远镜在观察路上的情况,狗子也想起身,被秦虎一巴掌摁住了,“咱们开会讨论个事儿,你干嘛去?” “俺、俺去看看马。” “坐下,马好好的,用不着你看。现在要商量事情,你们每个人都要动脑子想,都要拿主意。别屁股上跟扎了针似的,好好坐下用点心思。” “少当家,你说咋干俺们干就是了!这开会…讨论啥的,俺也不知道咋想咋说啊……” 秦虎还没开口,刘旺财一拍大腿就骂:“你个不识抬举的混账犊子,少的这是带你们长出息。不会就跟着学,坐下!”瞅着狗子懦懦地坐下,又对秦虎道:“少的,弟兄们大字不识,没法像你那样说得个有条有理的,瞎掰胡扯净是耽误工夫儿,要不你先给大家开个头?” 听刘旺财说的有理,秦虎扫视一圈看大家瞪着眼在听,便点点头道:“咱砸了奉军大营,不仅惹毛了东边道的官儿,就连奉天城的大官都惊动了! 这回东边道的兵估摸大部分都得来关门山围剿咱,过了大秋还要拉上大量的百姓进山,要挨着山头儿沟壑推过来,这样咱们在关门山想立足就不成了。 咱要离开关门山给弟兄们找个窝,只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就是散成三五个人的小伙,分头进关再聚起来;第二是再往东继续钻山沟;第三是往北走,过了奉海铁路和南满铁路,尽快离开东边道的地盘去洮辽安家。 这第一条路,咱们弟兄虽然还算是心齐,可也没到能散能聚的地步,当家的怕一散伙就把这支队伍糟蹋了,坚决不愿意;第二条路往东继续钻下去是个大家都能想到的法子,还是在东边道的地盘上打磨磨,奉军也会继续跟咱纠缠下去,这季节不等人,大雪一来弟兄们浪飞着就难了! 所以当家的选了第三条路,全队离开东边道往北去……” “那咱就往东闯。”满囤忍不住就插了话。 秦虎点点头表示了赞许接着问道:“那你们说说,奉军最欢喜咱走哪条道儿?” “当然是想咱在关门山这里傻扛呗!”狗子也有了讨论的状态。 “对!奉军最希望咱在关门山里犹犹豫豫不愿走,估摸着最多三四天,那时就想走也不好走了。你们再想想,咱散伙与往东钻山沟对奉军来说有啥不一样?”秦虎一个一个的问题提出来,就是要逼着这些老兵一起费脑筋。 这个问题就有了难度,大家沉了好一会儿,刘旺财才开口道:“看这架势,咱要往东钻山沟,奉军大队肯定还要跟着追堵;咱要是散伙的话……奉军一定要加强码头、车站、道路上的盘查,是不是也要分散些兵力?少的,咱怎么干才能让奉军觉得咱散了?” 刘旺财不愧是个被当家的看重的老兵,还是把握到了一些关键的思路,秦虎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继续提示道:“其实奉军分不分兵还不是最重要的,反正他们比咱人马多了太多。咱几个留在关门山,只是为了吸住奉军的注意力,先让他们继续聚过来,再让他们往别处分心!这样当家的那边才能走的顺利些,也能为解决老石梁多争取些时间。” 老蔫一拍怀里的大枪也发言了:“对,咱把能搅划他们脑瓜子的事儿都做一遍,就是不让他们往北想……” 第69章 巧戏连台 黄昏时分的胡家窝铺,二十几户农家灶塘的炊烟混裹在热泉的蒸汽中弥散出来,劳碌了一天饥肠辘辘的乡民们坐上了炕头,端上了大碗…… “嘡儿……嘡、嘡、嘡儿……”四周围一声儿比一声高的枪响带着回旋儿把大山里将要落下的宁静撕开了口子。 一阵子人喊马嘶之后,在男人呼女人叫的慌乱之中,四匹快马散着欢儿、尥着蹶子就冲进了堡子。 马上的军爷支在胳膊上的长枪指向了天上,把一身的狂傲粗野播撒在人们吸入腔子里的空气中,马上的汉子,脸上却咋跟唱戏的一样画成了“窦尔敦”? 慌乱之中匆匆撇上一眼家家关门闭户,一瞬间十几户人家的障子【篱笆院】里就变得无影儿无声儿了。 “各位乡邻,搅扰了!嘡儿……” “爷爷们今儿到此,不抢不夺!只为了跟各位乡亲……打声儿招呼。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咱再来…就当走亲戚啦……” 秦虎膛音洪亮还拉着异样拐弯的长声儿,混不吝的话语喊得凶狠霸气。别看这几句摆谱儿的疯吼,刘旺财和老蔫帮着编好的词儿却谁也喊不出那股子气势,也只好秦虎这位少当家的来演了。 “各位高邻,不用害怕,该吃吃、该喝喝,出来一个话事儿的,咱交个朋友!” …… 吱扭扭一声轻响,不远处的院子里茅草房子拉开了门扇,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手里攥着烟袋挪了出来,门前先抬头打量了一眼马上的恶客,开口招呼一声:“各位胡爷,赶上了啃节儿【饭点】,台上拐着?【炕头上坐】” “弟兄们人多,就不进了。老哥哥,借一步说话!” 说话的无心听话儿的害怕,这老汉以为要绑了人走,吓的身子再哈了一哈道:“山沟里水坷垃【穷地方】,各位当家抬抬手,大秋里人少,别糟蹋了庄稼。” 秦虎微微愣神儿,大致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声嘱咐身边的旺财、狗子和巴子注意警戒,然后一夹马肚向前赶了几步翻身下马,在老汉家障子门外小山般的柴垛旁一屁股坐下,向着里面招招手道:“老哥,过来说话。” 老汉不敢不动,离障子门还有丈八儿的地方蹲了下来,吧嗒一口烟袋压住慌乱的心跳,等着秦虎发下话儿来。 秦虎在半敞的门外指指堡子最东头的那个院落道:“弟兄们走得辛苦,今儿晚上想在那里借宿一宿,明天一早走。弟兄们人多马多,不想惊了各位乡邻,麻烦老哥去那户人家说说?另外让乡亲们弄些麸子料豆喂喂马?” “好好,老汉这就去…这就去!”听了秦虎就这点儿要求,老汉这才有了点小放心。 片刻工夫儿,那一大家子男人、女人、孩子都接到了老汉家里,把整个院子倒了出来。然后又颠颠地出来问秦虎:“各位当家的,要伺候多少连子【马匹】?” 辽东的老人儿大多经历过胡乱,能维持一个村屯的长者多数都能跟胡子对上几句“里码儿”,充一充熟脉子【里码和熟脉子都指同行或懂行的人】,只是为了少受点儿祸害【胡子有条规矩,不打里码】。 秦虎这个胡子才是真正的外码老空儿【外行】,有上下句儿的黑话还能猜个大概,人家直接问“连子”,这就有点糗了!幸好刘旺财一直竖着耳朵在关注这边儿,高声接道:“双足备料【十足十足,足就是十,双足就是二十,真胡子也喊月足】!”刘旺财他们这营兵马跟胡子碰了一年多,这些简单的黑话还是懂的。 那老汉快步去了,除了给马匹找些麸料也赶紧给受了惊吓的人们通通气、定定神儿。 秦虎抓抓头皮对嘿嘿瞅着自己笑的刘旺财道:“这胡子的词儿不熟啊!演砸了?” “不砸不砸,咱本来就不是胡子,这样才能让奉军对得上咱们!”说完也不再问秦虎了,一催胯下马在堡子里跑过,嘴里高声吼道:“各位乡邻,吃了喝了就睡,夜里莫出障子!免得伤了各位乡亲……” 夜色匆匆罩住了山村,咴咴儿的马嘶和大呼小叫的呼呵在堡子外响成了一片,刘旺财带着满囤、狗子使劲抽打着马匹,高声儿低声儿地在村边使劲在嚎,那嘈杂声在堡子里死样的沉寂中传出去了老远。 刘旺财、老蔫几个吃饱喝足,瞅着满灶台上乱堆乱放的二十副用过的空碗筷,两人相视而笑,刘旺财啧啧嘬着牙花子道:“咱家少的是真他娘精!鬼难拿!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老蔫双手兜着脑瓜勺炕头上一躺嘴里蹦出一句:“真奸,都记下了!” 秦虎一脚踏进门来,毛巾还擦在头上就嚷嚷着:“旺财哥,老蔫,去泡泡温泉啊,难得难得!真他娘舒坦……” 一夜无话,除了轮换警戒不敢放松,六个人吃饱喝足又是洗洗涮涮,舒舒坦坦地享受了这一晚难得的时光。天色未亮,六人麻溜的起来,先悄悄把十九匹喂饱饮足的马匹拉到了村外,特意留下满院子里一地的狼藉。 秦虎叫上巴子,刘旺财也伴着过来,秦虎牵着一匹挑出来的驮马来到老汉的障子前,没等秦虎开口再喊,那门就开了,微微的晨光里,只见老汉高拱双手在门槛上喊了一声儿“各位当家,天天都是好兆头,条条路上都平安。一路顺当啊!” 又画成了大花脸的秦虎哈哈哈地就忍不住了,这下院里院外倒都像是戏台了。 “老哥哥,搅扰了堡子,人吃马喂的让乡亲们破费了。这匹驮马跟着俺们累瘦了,马还不算老,给你们找补找补,也算给他找个好人家吧!” “不敢不敢,乡里乡亲收不得收不得!”老汉急忙摆手,怎敢收下胡子的东西。 “老哥莫担心,这牲口不是俺们抢来的!留下不会有啥祸事。原本俺们也不是胡子……嗯嗯,要是官军进山问起俺们,你就实话实说……” “不能不能!咱胡家窝铺的乡亲从没见过啥胡子……” “嘚,一番心思演给了瞎子看!”秦虎火上头正要发作,灵机一动又笑了出来,“前面的村屯堡子都见过咱们了,你说没看着,官府说你包藏胡匪,掉脑袋的罪过!老哥哥你可想清楚了?” 老汉给秦虎的话吓的一哆嗦,鼻洼鬓角就见了汗!秦虎却也不想再留,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真就溜达进了院子。 那老汉本还以为是祸事临头了,没成想变成了肥猪拱门,稍一楞呵说了声“爷台稍等”,扭身就跑进了屋子,片刻工夫他拎着个小包袱又跑了出来,“家里存下的几个腌鸭蛋,弟兄们带上,路上吃路上吃……” 秦虎伸手接了翻身上马,一声呼哨“走啦!”,堡子外头又是一阵子喧腾,转瞬间“大队胡子”走了个干净。 …… 秦虎在地图上把从小市沿着小汤河进关门山的线路标注为1号线,这里离本溪最近,最方便调兵推进;胡家窝铺向北通小市,往西通草河掌,东行就进入了关门山深处,必然是奉军关注之所,所以秦虎才挑了这里故布迷阵。 同样的方法,秦虎把从赛马集东沿着铺石河的小河叉进入龙王庙的这条小路标注为2号线,这也是秦虎、郑道兴他们进关门山时走的路。 把再往东一些,沿着铺石河的另一条大河叉往北去碱厂方向的大路标注为3号线;而把3号线东部流向灌水镇的那些大小河叉标成了4号区。 这些线路、区域都是奉军围困、切割、搜剿关门山及附近区域的基点基线。老蔫和满囤去3号线那边观察动静儿了,巴子和狗子在不远处盯着2号线,回到龙王庙附近的营地,秦虎一直在考虑下一个剧本怎么演? 谁都想打知己知彼的仗,可好多的仗都是靠着猜来猜去干的!秦虎觉得舒大飞的话里基本上算是实情,也很想出山去瞧瞧奉军的集结布署,但最终也没开口。他倒不是担心刘旺财和老蔫拦着不让去,只是分开简单汇合难,探出啥情况来也是白费! 身边的刘旺财听着秦虎嘴里嘟嘟囔囔的好一会儿了,就只寻思着怎么拦下他要单独去冒险的想法,却听秦虎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能再分开了!能急死个人……” “对对对,咱不能再分开了。少的,你要想弄清楚山外的情况,咱不如再去道儿上抓一个?” “好!那咱就去劫个道……” 结果四个人在2号线上等到了天黑,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只好先去汇合老蔫他们,瞧瞧3号线的大路上能不能有些收获? 汇合了老蔫和满囤才知道,3号线上也是一样,只是在午晌过后往赛马集过去一大队奉军,路上就再也没了行人。奉军的一百多步兵混合着30余骑兵,走的不快,骑兵队伍还冲进空荡荡的木营转了一圈才走。 这下几个人心头都感觉到了大雨欲来的压迫感,晚上秦虎也没让大家再进木营休息,而是隔着一道山沟在木营对面的小山头背面选了一处进退方便的林子隐蔽下来,把十八匹马也都好好喂了一喂,夜里六人三组轮流值岗提高了戒备。 秦虎带着巴子值第一班,老蔫和刘旺财睡不着也凑了上来,秦虎瞧瞧山下黑幕里沉寂的道路,索性把大家聚拢在一起进行了第二次小组讨论,这次大家都热烈了起来,紧张的情绪很快就被一个个问题给带走了,连巴子也磕巴着猜测了一下奉军的下一步行动…… 几下轻推晃醒了浅梦中秦虎在老奉天里的好吃好喝,甩甩脑袋只听旺财低声道:“来人了!” 秦虎一骨碌起来,抄起大枪就往山上跑,掏出表壳子低头瞧了瞧,这才早上刚过了七点。 从赛马集过来的路上,三辆大车拉着十来个乡民眼瞅着快到山脚下了,满囤和狗子就要往山下冲…… “等等!” “后面还有。” 端着望远镜的老蔫和秦虎同时发声示警。 几个人伸着脖子往远处一望,果然在两百米开外,跟着出现了一小队的官军队伍,再过片刻,后面又出现了大队的奉军,步骑混杂一路往北过来,把几个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山包上几个人不敢乱动,山脚下的三辆大车却停住不走了,看样子是在等后面的奉军队伍,果然片刻后奉军的骑兵队伍汇合了乡民,一起拐向木营去了。 秦虎端着望远镜没动窝,他在仔细观察后面奉军的步兵队伍,看看能不能在队伍中找到老牛头、四岔沟、永清沟遇到的那些熟悉面孔…… “这些家伙吃了亏学乖了,知道保持战斗队形了,还马步混编,看来是长记性了!咋没一个面熟的?老蔫,旺财哥,你们也仔细瞧瞧。” “没见过!”老蔫用难让人置疑的语气做了定论。 秦虎看到奉军大队的步兵虽然保持着行军警惕,却停在了路上。再观察一会儿后便下了命令:“旺财哥,你带满囤盯着这里,狗子你去嘱咐巴子,别让马匹闹出动静儿。奉军看来还没准备好进山搜剿,我和老蔫去盯一盯木营。” 秦虎和老蔫悄悄移动换了个地方,居高临下正好看到木营里的全貌,木营里奉军的骑兵并没有下马,一个大胡子的官儿挥动马鞭正吆喝着什么。片刻后,这30多骑兵队伍奔出木营汇合了路上的大队继续往北去了。 “老蔫,昨天奉军进木营是什么时间?” “晌午后,估摸着得两个钟点儿。” “是这队奉军吗?” “说不准!” “嗯……你们先抓紧时间休息,我来盯着木营。” …… 十来条汉子在木把头的指挥下一通拆搬,把木营里存下准备冬里用的木炭都搬上了大车,然后开始从马架子窝铺上拆下还能换俩钱儿的木料。木把头苏老汉心中叹气,“好好的咋就又起了胡子,今年冬天怕是进不了山了……” 低头寻思的苏老汉心中警兆猛的抬头,只见登梯爬高的人们一脸慌乱地正停下来,心里一咯噔往四下里一瞅,“坏了!跑是来不及了。”只见身后、左右各有一个汉子,身背大枪双手端着盒子炮正从几面围过来,看架势分明是把木营给圈了。 苏老汉现在是上了几岁年纪,可年轻的时候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定定心神转身正对着身后的汉子张起了双手,“各位好汉,乡亲们谋个营生儿,进山拜过了老把头【关外靠山吃山的人,进山时都拜山神老把头】,少了三老四少一炷香,这小项老汉应承了,没说的!”【有胡绺盘踞的山头,进山做买卖都要给上供打小项】 眼前的大塔个子端着盒子炮停在了十步开外,满脸的泥花子显然是刻意涂上的,脚下不丁不八的那样威然站定,黑洞洞的枪口指过来,对一对那双冰冷的眼神儿,让人入骨的森寒。只见他轻轻抬起左手在空中虚按两下,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了过来,“让乡亲们都下来,坐在空地儿上。” “都下来都下来,空地儿上坐……” 秦虎几个在山上观察时就已经给这些进木营的人过了数目,等十个干活的都陆续坐下,两侧的老蔫和刘旺财过去检查了身上,看来这些人确实是些干活的乡民,秦虎这才短枪归套收了架势。 秦虎式子一收,苏老汉顿时就觉得身上轻了几两,心说这些家伙绝不是一般的胡子。只见那大个子迈步过来,拍拍空手道:“老爷子,你们不是官兵,俺就没啥好担心的。乡亲们莫怕,俺们问几句就走!” 等老汉跟着在一间空窝铺前坐下,秦虎此时此地也没空唠嗑了,便单刀直入地问道:“老爷子,你们从南边过来,家可是赛马集的?” “孩子们喜欢人多热闹,都搬镇子里过了,老汉还在东甸住老宅子。好汉可是要问这山外的官军?” “正是!老爷子你给念叨念叨。” “这三五日里官兵一队队的进来,越来越多,前两日就封了进山的路,俺家东头就设了两道卡,离这里最近的温家堡子,去龙王庙的岔口蔡家窝棚都驻了官军大队,不让人进山了。昨儿镇上发了话儿,让俺们把木营拆了,说是关门山里起了厉害的胡子……” 秦虎摸摸口袋,掏出一张地图铺在地上,先找到了东甸和温家堡子,一边拿铅笔头在上面做标记一边问道:“温家堡子离这里多远?” “不到10里。温家堡子离俺家东甸6里,蔡家窝棚在这儿……”说着话凑过来在东甸东北往山神庙的路岔子上点了点。 “老爷子,你能看懂这个地图?” “差不离儿能懂!以前也是出老了门儿的。” 碰上个走南闯北的精明人也算是意外的惊喜,秦虎也暗暗地加上了小心,把地图收起来转变了话题问道:“山外头乡亲们秋收快完了?” “快清了,官府里天天催。就是越往山沟里来,庄稼熟的越晚,要是山里山外都收完,估摸还要个三五日。” “老爷子,你走南闯北的,一定知道这赛马集、灌水镇上谁家算的大户?哪家称得上红窑?” “各位好汉可以自己去瞅,家里垒着高瓦石墙、深门洞高炮台的,烟筒子上扯着红旗的就是。” 秦虎听出来了,人家是不想跟自己说这个,歪着头一双冷森森的目光盯过去,看到的只是老头子淡然无谓神情,心里暗自佩服老人家骨子里的这股倔劲儿,嘴上却道:“你那些乡亲总是有人要说的……” “那是他们的事儿!老汉活了快一甲子,见多了、听多了那些破户亡家的事儿,俺跟你们提了张家、李家那些富户,晚上睡不踏实。” 秦虎嘿嘿一笑:“老爷子你刚才说了,山外官兵聚了一大堆,这个节骨眼儿上俺们还能寻思砸窑?弟兄们是想散出去避避风头,俺就想找个大户人家做个买卖,好歹给弟兄们凑几个盘缠。” 老汉眼神一亮:“哦?大兄弟,你背的那个…洋枪…卖不?” “咔嚓咔嚓”秦虎把大枪里的子弹退了膛就扔了过去,“老爷子,你这年纪了也喜好这个?” 眼前的老汉粗糙的大手抚过了枪身,那眉眼儿精神好像眨眼间就成了年轻人。“好家什!好家什……” “当然是好枪啦,奉天兵工厂新造的!不过这枪留下会给老爷子你惹祸的。”说着话一伸手又把大枪拽回了怀里。 老汉的眼神儿就没离开那长枪:“为啥?” “从官军手里抢的呗,您还敢要?” 这下老头子犹豫了,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侄子,那个…那个…你要多少?” 第70章 叆阳孟家 秦虎知道关外民间枪支不少,却真不清楚市面行情。瞧着这老汉一直盯着自己怀里的“宝贝”,便笑道:“您老要是真稀罕就出个价儿,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啦!” “兵匪四乱的年头儿,一支半新能使的洋枪能换30担豆子【东北分小担和大石,一担400斤,一石600斤】,一支匣子也能卖十多担,这几年没那么邪乎了,可20担还是定准儿的。大兄弟,你想要大洋咱就两就和,连你身上那支匣子,100块!” 老头儿瞪眼瞅着秦虎,只怕他抬价跟着又道:“好处你让给了老汉,俺爽快给你回家取【qiu】钱儿,弟兄们也能早点离开!” 【编者:民国十七年,天津粮市高粱一石440斤,合大洋六块五毛上下。东北是大豆、高粱的主产地,价格自然要便宜一些,大豆不是主粮,价格比高粱还要明显低一两块。所以一担大豆400斤,估摸在四块上下。1928年民间倒卖枪支,秦虎这两支长短枪80块加50块,不应低于130块大洋,真要是进口的外国造就更贵!东北有自己的兵工厂,军队自造自用这两支枪也就是80块上下。】 秦虎哈哈地笑了,“你老这是要缴俺的械啊!嘚嘞,瞧您是真喜欢,就让你了!不过您得给俺再说道说道山外的情况?” 见秦虎没打磕儿就应承了,这苏老汉也跟着乐了:“俺们满人,凡是常进山的爷们儿,就是喜欢这两样东西,快抢、好马!有好家什傍着,那精气神儿都不一样。 俺跟你们说说张家长李家短的不算啥,你可得起誓不祸害人!还有啊,咱就这一回的买卖,你们要混钱儿的【胡子就是要混钱的,乞丐叫要清钱儿的】,可不能反悔!啥时候都不能提见过老汉。” 眉眼儿带笑的秦虎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好,俺起誓,俺们不管走到哪儿都不祸祸乡亲们。俺说了要是不做,就让天打五雷轰!” 盯着秦虎起誓,苏老汉不禁带出了满脸的疑惑,犹豫地说道:“大侄子,你这誓起的可不实!” “咋不实了?” “人家江洋道上起誓不喊天啊地的,都说俺要说了不做,就让俺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算了算了,俺瞧着你们倒不像是咱辽东的胡子。” “老爷子,实话跟你说,俺们原本就不是胡子。以前咱们跟山外的那些官军都是一个锅里抡马勺的弟兄,是那些当官的骑着脖子拉屎,弟兄们才拉杆子跑了出来,就想图个逍遥自在,没成想当官的不依不饶派大队来追…… 多了俺也不跟您说了,俺们还有些马匹,你老要不要?”说着话把大枪又塞给了老汉。 “只要不是你们抢的夺的,价儿合适俺就要了。”听眼前这大个子一解释,苏老汉也身上轻松了不少,手里攥着大枪心里可就乐开了花。 “官军封了进山的道路,你拉着一堆马匹出的去?” 这回老汉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封他的山,俺走俺的路!官兵队伍再多,还能拦住咱山里人……” 十几匹马全拉了过来,秦虎要甩掉这些包袱,可还是把永清沟大营里拉出来的八匹留了下来。秦虎实话实说,把不会惹麻烦上身的那十匹马每匹一两块钱就让给了苏老头儿【当时关外普通驮马的价格应该在4块--6块大洋】,可把这老爷子给乐颠儿了…… 当下在地图上跟秦虎一番比划,说明了绕过温家堡子的路数。原来木营南边不到2里路,东侧有个荒野的山凹,拨开荆棘棵子钻到底翻过一道低矮的山豁就到了杆子沟。 这条杆子沟是一条铺石河的小河叉,小溪在沟底一直往南流,出来杆子沟沿着河叉往西就是温家堡子,往东就奔灌水方向去了,如果往南接着钻碾子沟,绕一个山包就从东南方向拐回了东甸。 一路的荒野山沟全程没有人烟,还能骑着马过去,3号线上虽然奉军正在大批集结,又怎能奈何了这些本地的山民。 秦虎很想亲自钻一趟野山沟,却被刘旺财和老蔫死活拦了下来。最后秦虎跟苏老汉丑话说在前头,把苏老汉的两个侄儿扣下退出了木营,答应他的子弹也是回来再给。而由苏老头领着刘旺财拉着一车碳走大路回去取钱,老蔫伴着一个机灵的汉子钻杆子沟骑着马绕回东甸,然后争取午晌一起赶回木营。 没经过一起长期的磨练,是很难形成行动上的信心和默契的,瞅着换装洗脸的刘旺财和老蔫,分头行动前短不了又是一番细细地叮嘱…… 刘旺财坐在颠颠的大车上,心里也不免七上八下的颤悠。苏老汉估摸是看出来点情况,慢悠悠地就开了腔儿:“到了卡子,你不吭气啥事也没有,家门口这点儿事儿没啥好担心的,咱快去快回。刚刚那位小爷儿往后定是位打腰【有出息】的人物!哈哈哈……” “哦,你老咋瞧出来的?”刚才刘旺财本就竖着耳朵,此刻听老汉提起他们这位神奇的少当家,便来了兴趣。 “这年头是乱世,让人怕的人多,让人信的人少。你们那位小爷儿,威严又有豪气,有心计又不坑害人,大人物才有那架势啊!” “哦……” 瞅着陷入沉思的年轻人,苏老汉叹了口气又道:“老汉我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是扛过枪的乡勇,还跟小鼻子见过阵仗呢,唉!……” “怪不得你老瞧见喷子跟宝贝似的!长的短的都要。” “哈哈哈……没想到山里头还有这好事儿等着!不过这好处俺也不白拿你们的,刚才那位小爷问山外的大户,咱爷俩路上也是闲着,俺就跟你唠唠这个嗑儿,也让你们多挣几个盘缠。” 瞅瞅年轻人瞪眼在听,苏老汉轻咳一声就慢悠悠地拉开了话匣子:“要说这山外的富户,赛马集这边也有,可跟灌水那嘎一比就差到了天上去喽! 灌水镇是叆河的几大河叉的汇流之地,这叆河可是咱奉天省的大江河,灌水镇北沿着这些河叉可都是好田啊!关外开禁以后这里人户暴涨,比赛马这边就有根基了。 从温家堡子往东去五六里地儿,翻过一片矮岭子就是叆河上游的一条大河叉子,咱当地人都叫它老帽子河,沿着老帽子河往南30多里地儿,就汇合了从北往南来的叆河主流,在汇合的河口处有个叆阳城村。 村西头儿有个孟家,是早年山东人闯关东来的,关外一开禁就来了,好几辈儿了,那可是咱这一带有了名的耕读人家!几代人开荒种地也没忘了读书教书,在灌水镇可是积下了富贵和名望的,就连本溪和奉天衙门口里也有在孟家念过书的。 到了这一辈儿,家里上百垧的水浇地,骡马牲口就不提了,家里的买卖都做到了奉天城!当家的孟二爷跟官府走的也亲近,富贵那是没得说了,可就一样不顺意,这孟二爷五十出头了,家里没儿子,连着纳了两房小妾还是跟着大婆儿一个劲儿地生闺女,把个孟老爷愁的没法没法儿的。 几年前,这孟二爷也顾不得挑啥人家了,专拣了一个大奶大屁股的女人给娶了回家,你还别说,这女子是真能生养,很快就大了肚子,那肚子大的让人瞧着就怕砸脚面上,可孟二爷欢喜啊,就这么天天盼着,到了十月分娩,没想到一下给家里添了一双儿的姑娘,哈哈哈哈……” 刘旺财听着苏老汉说的有趣儿,也跟着疯笑起来,“这孟家有多少闺女了?” “算上新来的这一双儿,那就能排两队七仙女啦!哈哈哈……” “14个!这可真要瞅着头眩了。” “可不是吗!这孟二爷气晕了头,也不在家里住了,南下北上的溜达了一大圈儿,烧香拜佛打卦相面,问风水、推老周儿【周易六爻八卦】,连跳大神的都问了,最终还是觉得灌水镇里一个老媒婆子说的有那么点道道儿,于是给了银钱备了礼物,打发老媒婆子去说媒了。” “那孟二爷还要再娶?” “那倒不是,是给闺女去招赘。从叆阳城村西去十里有个朱家,那家人闯关东不过两三代人,可几十年间就过上了吃穿不愁、骡马满院的小日子,你猜为啥?” 苏老汉瞧瞧年轻人一个劲摇头,也不打哑谜了,接着讲下去:“就因为这朱家人气旺啊!这朱家的家主叫朱满种,四十七八的岁数,家里扑棱棱地生了八个儿子,一个差样儿的都没有!那阳气旺的房上的瓦都盖不住了。老媒婆子这是要给朱孟两家来个阴阳相济啊……” “这个好使?” “好使不好使的,急病儿乱投医!朱家瞧着孟家的家世也是眼馋,平时不敢想的好事上了门儿那还能不愿意?就把老三、老四入赘了孟家。结果第二年那个大屁股女子就给孟二爷又生了一对双生,一双的儿子啊!” “操,这还真行啊!”刘旺财抓着后脑勺满脸的感叹。 “从这儿开始,这孟家对朱家可看重的不要不要的,入赘的俩人都当亲儿子一样,朱老三给安排进了灌水镇上当警察,进了公安队;朱老四在叆阳城村做了一区的保甲,也是风风光光的。 朱家有人,孟家有名望有门路,孟家老爷还帮朱家在镇上开了买卖,在朱家窝铺雇了些炮手,弄了个叆阳城北十八堡联防联保,这朱家也跟着成了四里八乡有名的红窑。 前两年,乡兵就有了一百多,有挑号【名号】的炮手就有二三十,你说他们想不想洋枪?” “这样啊!……” 瞧着身侧的年轻人不住地点头,苏老爷子又提了个醒儿:“你们要把手里的家什换俩钱儿跑路,可得提上些小心,别反让人家给拾掇了。关门山里搜剿胡子的告示可是贴满了每条街筒子!” “嗯……” “不扯了,过了前面温家堡子俺再跟你说说别家的红窑。官兵大队来了,记住了!别念声儿。驾!……” 眼前儿就到温家堡子的当口,又是一队马步混合的官兵迎面开了出来。刘旺财瞪眼儿瞅着这队奉军从身边儿过去,虽然苏老汉只是几句应对就过了关,可他还是后背上透出了冷汗,心也提溜了起来。 昨天下午在这条线上等了半天也就是一队人马南来,今天半个早晌已经两队奉军北去,瞧这架势山外的奉军估摸是快要动手了。 过了温家堡,大车加快了速度,伴着一路上拉粮的大车很快就到了东甸,幸好老蔫他们已经等在了村头,看样子那些马匹也已经安置妥帖了,有这些当地爷们儿遮掩一切都顺溜的太多! 秦虎这头退出了木营,悄悄向南,望远镜里能看到老蔫他们向东去的山凹时,在路边半山腰的林子里藏了下来,安排好满囤和狗子值哨,他还是去找苏老汉的两个侄儿唠嗑去了。 一队奉军北去,又一队奉军南来,眼看着就到晌午了,还没旺财、老蔫他们的消息儿,秦虎正想让身边的巴子去岗哨瞧瞧,狗子匆匆跑了回来:“回来了!都在路边呢……” 老帽子河蜿蜒向南再由西往东,叆河主流由北南流,在交合相会点的阳坡上,一处五十余户的小山村在宽绰的谷地里稀稀拉拉东西方向铺出去百多米。 一侧山林里,几个人从天亮时分开始已经盯住小村庄好半天儿了,昨天摸着黑儿,秦虎六个就已经沿着河叉找到了这里,此刻秦虎和刘旺财举着望远镜一直在观察着山下小山村和路上的动静儿。 这里虽然没有清河城的规模,可样子却也差不多,多数人家都是用石头围成了厚实的院子,只是靠近村西坡地上的一处大宅十分显眼,高高的院墙却是青砖卧砌,两进的院子还带着东西跨院,望远镜里瞅着很是有些气派!但是却没见四角高企的炮台。 村里一条路村外一条道,都是东西而行,村外沿着道路的田里,庄稼都收完了,谷地里空敞敞的一切尽收眼底。 “少的,这老孟家是不小,可咋瞅也不像红窑啊?”刘旺财把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满囤,张嘴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别急!是不是孟家还得等老蔫上来再说。别咱们摸着黑找差了地方?”秦虎也回身把望远镜交给了巴子,找块石头安定地坐了下来。 刘旺财跟着凑了过来,“少的,咱也没瞧见十八堡联保是个啥气象,不过小心点儿也差不了。下面这一出儿咋唱?要是露脸的活儿那可是俺的!” 秦虎嘿嘿地乐了,知道刘旺财这是护着自己,“等下去侦查的老蔫回来,咱们仔细议议。既要漏个破绽,还得轻松离开,看来得半真半假了……” 又是一个日头偏斜时近黄昏,几匹快马上的官军跨啦啦地冲进了叆阳城村西,马上六个大兵在孟家的大宅门前回旋一霎,留下了两个,其余四人打马奔着村东的大车店去了。 孟家大宅门前,刘旺财和梁满囤正正身上的军装,牵着一白一黑两匹马上台阶就拍响了门环。 本来昨天午晌老蔫赶回来的时候,已经确定了下面就是叆阳城村,几个人商量好了就要行动,是秦虎把大家又拦了下来。他比量着地图、掐着手指给大家算了算郑当家他们北去的时间,估计他们走得还不够远,怕这里行动早了给围过来的奉军提了醒儿,反而让奉军更重视外围的动静儿,给大队人马的悄然北行带来困难,于是几个人按住性子又等了一天。 上午一队奉军的人马经过叆阳城村北上,大家都觉得不能再等了,这才开始了行动。 吱扭扭朱红的大门开了条缝隙,探出来的头脸一瞧是两位牵着马的军爷,脸上便挤出来一丝笑容:“两位军爷有事儿?” “废话!快去知会你家孟二爷,有重要的事儿!”满囤抢在头里在按着剧本儿喊台词了。 很快有人带着俩人进来孟家的院子,只见一个白净微胖的大老爷在二门的台阶上细目微闭并没有正视进来的两人。倒是刘旺财和满囤毫无顾忌地上一眼下一眼地在仔细打量着这位位孟二爷。 这孟二爷没等来两位登门的大兵一句客套,却暼到两人无礼的眼神儿,心里便有些不快地先开口道:“二位军差,我孟家应下的粮食前日就打发人送了过去,不知今日登门又有何事?” 刘旺财顺着孟二爷的话头就爬了上去:“弟兄们知道孟家与官府亲近,这好事儿自然就先找孟财东了!昨日弟兄们在山里剿了一伙胡子,得了些枪马,想跟孟财东私下换两酒钱儿花花。”刘旺财单刀直入也不废话,肩头一摆,手里的大枪就抛向了孟二爷。 当兵的就是这么个粗鲁劲儿,大枪直接抛到了眼前,孟二爷也只好伸手一捞抄在手里,但只是无奈地藐了一眼手里的家什就递给了身边的下人:“枪乃凶物,我孟家用不上,两位这买卖怕是找错了人家。” 以孟二爷在官府里的关系,搞些枪弹还是能做到的,这没根没脚的买卖还是加着很大的小心。 刘旺财也不是个几句话就能打发的老兵油子,两眼一翻就没了脸上的笑意:“孟财东不用跟俺打马虎眼,谁不知道孟家、朱家担着十八堡联保的差事,这枪、这马就给个价儿吧!” 瞧着这个兵痞油子死粘上来,拿出了一幅强买强卖的劲头,这孟二爷不由的心中长气,更想着打发他们赶紧滚蛋:“那二位就该去朱家问问,出门往西,片刻的工夫儿!” 刘旺财知道想在孟家拿着现钱儿走是不好整了,想想行动前少当家的嘱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顾大事吧,心里咬牙嘴里说的倒是轻松:“弟兄们还在村东大车店里等着,这他娘的跑了几天了还没吃上顿安生饭!这枪、这马就麻烦孟老爷安排人跑一趟你亲家那里吧,俺们弟兄喝着酒等你老的信儿。” 说完对着身旁的满囤使个眼色,两人放下马匹扭头就往外走。 孟二爷心里这个火大啊!可面对这些兵痞还真不好结下了冤仇。听话头,这些兵痞是有备而来,要是翻了脸玩阴的,这样的混账东西那真是什么坏事儿都敢做的。把枪马拿去亲家那里知会一声儿,让他们多来些人削削这些家伙的气焰,也许是个好办法。 孟二爷犹豫寻思的空儿,刘旺财和满囤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刘旺财嘴角带着一丝轻轻的邪笑回头又敲了一句:“天儿也快黑了,孟财东快去快回吧。” 第71章 太平老抠 出来孟家大院,刘旺财和满囤一路快走,到了村东头一家挂着大车店幌子的院子里一瞧,自家的那几匹马都在院子里,一个汉子正在喂着草料。满囤对着院子里喂马的汉子就嚷嚷开了:“俺们刚来的几个弟兄呢?” 那汉子起身往村外北坡上一指:“上去给关老爷上香了,一会儿下来吃喝。二位军爷炕头上歇歇?” “俺们也去,一会儿再回。”说完两人快步向着村外北坡上的关帝庙去了。 天刚刚擦黑儿的那一刻,呼啦啦三十几号青壮从西边就涌进了叆阳城村,直接就奔到了村东大车店的门前。 山林里举着望远镜的秦虎小小地兴奋道:“成了!旺财哥、满囤你们这戏演的不赖。” 秦虎最担心孟家也是贪小便宜的主儿,把枪马一匿就不报告了,结果想给奉军传个信儿的目的就黄了!所以秦虎故意放弃了那些马匹躲了,这样孟二爷必定疑心大起,家大业大的孟家绝不敢再白捡这个小便宜。 “可惜没能多拿几个钱儿回来!”刘旺财还想着白白糟蹋了的马匹和那支新枪。 秦虎嘿嘿一笑道:“走了!咱该去下一站了。” “别呀!好戏开了锣鼓,咋也得看个结果啊。少的,反正天也黑了,借个胆儿他们也不敢搜山!咱再瞧瞧,瞅瞅他们十八堡联保是个啥样子?” 刘旺财这一拦,还真让秦虎高看这位老兵一眼,胆大心细还想着涨涨眼力,怪不得两位郑当家看重这位老兵。 “好吧,那咱就一起涨涨经验。”秦虎也不着急走了。 山下的小山村里乱哄哄片刻,显然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接着就是两拨报信的快马点着火把各奔东西,其余的人马点起了火堆就把村东村西放上了岗哨,孟家的大宅周边也围上了人马。 “动作还不慢!只是这明火执杖的,看来还是心虚啊!”秦虎望了几眼也就没了兴趣。 嘿嘿,旁边坐在石头上的老蔫一声轻笑:“都是种地的,能使枪就不错了,咋呼咋呼把人吓跑了就完,屁的十八堡子联保,咱要枪一响,都得尿!” 老蔫话少却是个心气儿高傲的硬茬儿,一句话就让秦虎想起他在陈家沟时的心狠手辣。秦虎开口问道:“蔫哥,你说咱下一步去哪儿?” “要俺说,往东去,回宽甸!” “对!俺也是这么寻思的。那片儿是咱们的老地盘儿,要是咱回去一闹腾,东边道的这些狗娘养的肯定急。”刘旺财也回头搭了腔儿。 听他俩这话,秦虎心里很是满意,自己拿了个吸引奉军的方略,这俩老兵的脑子都能跟得上。秦虎点点头:“就这么办!” 望着西边火把拉成了长龙直奔叆阳城村而来,想必朱家的大队人马赶了过来。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再瞧下去了,没了那些马匹的牵绊,秦虎六人迅速退进了山林深处。 太平哨,也称太平镇,在宽甸县城东一百余里,在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大村屯”,南、北克河交汇成半拉江【现在叫南股江、北股江】,再蜿蜒东流五十里汇入了浑江【浑江不是浑河】。在沟壑纵横的千山山脉深处,这里必然成为一点关键的交通要冲。 刘旺财和老蔫几个老兵多次来过这里,对这一片的地理非常熟悉,这就让秦虎省了大事!离开叆阳城村,六个人并没往灌水方向去,而是直接翻山越岭的向东摸到北克河的上游,然后顺着河谷一路奔着东南的太平哨而去。 之所以把太平哨选作下一个行动地点,也是考虑在这个交通要点上闹上一闹,消息传得更快也更能吸引奉军的目光。在北克河的中游牛毛坞,秦虎和巴子还买到了一条破旧的小鱼板船,几个人坐上船沿河而下,又快又省力气,这还多亏了巴子也有一身凫水行船的本事。 秦虎虽然水里的本领一样高超,可要说划木船,也只是上次在太子河带着红儿跑路时跟着水根练了一回,还远远没到驾轻就熟的地步。巴子从小在河边扑腾大的,撑开双桨把一只小船划的有模有样,而其他四人全都是旱鸭子,别说行船了,水没了脖子就得喊亲娘。 此刻的北克河两岸正是一幅秋忙的景象,拉粮的大车穿行不断,已经换成便装的六人顺流而下,倒也不显得扎眼,此刻坐在船头的秦虎便拉着大家开始了又一次的集体讨论。 像前次一样,还是秦虎先开个头儿:“眼下要是想吸引奉军的注意,我琢磨着还要在搞粮食这个题目上做做文章,你们说说,这太平哨有谁家是可以下手的大粮户?” 刘旺财望向老蔫,正对上他盯过来的目光,刘旺财会意地点点头,一拍大腿:“那当然是江老抠了!” 刘旺财清清嗓子一脸的乐呵,“说起这个江老抠,那故事儿就多了!家里良田少说也有几十垧,骡马成群、猪鸭满圈,是吃穿不愁啊!可这个老抠每天一大早就破棉袄季麻绳背着粪筐就出门拾粪去了。 有一天江老抠刚出村子,就瞧见了前头的驴粪疙瘩,疾走两步这粪叉子还没伸出去呢,前头突然出来一个半拉子【穷人家当大人使的半大小子】,下叉子就把粪蛋子给拾了,这下江老抠可不干了,拉着那穷小子不让走,一老一少就在村头嚷嚷了个脸红脖子粗。 俩人越吵吵声儿越大,就惊动了早起的乡邻,这江老抠瞅着来了邻居就更有仗势了,一个倒仰就躺在了当地儿,非说这半拉子不懂事儿,没老没少的把他气得头眩就立不住了……” “那后来呢?”狗子以前没听过这一段儿,插嘴问了一句。 “最后还是讹了那穷小子半筐头儿粪算拉倒!” “哈哈哈,这老小子是真他娘抠!咱就抠他了。嗯,那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秦虎也被这个江老抠的故事给逗乐了。 刘旺财笑呵呵地接着往下说:“这个江老抠有俩小子,都成了家,倒也都是勤快的汉子。老大常到河里打渔,然后就拿到市上去卖,可这个江老抠就不让儿子把鱼往家里拿,卖剩下的也不成……” “那为啥?”这回秦虎也来了兴趣儿。 划船的巴子倒是明白,磕巴了一句:“费…费…费粮食!” 秦虎一楞呵,马上就明白了好菜下饭的理儿,嘿嘿笑着又问:“那咱要是绑了他家的人,跟他家里要一船粮,这老抠家里会不会报官?” 刘旺财寻思寻思,还是先说道:“要是绑了江老抠,那家里儿子肯定会破财消灾,一准儿是不报官的。要是绑了儿子,江老抠就是肉疼也还是要出粮的,估摸着…也不会报……” 秦虎把自己的想法进一步说明道:“我刚才没说清楚这事儿,我的意思是咱不真要他的粮,要了一堆粮食也是累赘,要了粮食不拿反而让人起疑,咱绑了人就要的是他家里报官,他家要是怕撕票,那咱就……” “放了!少当家的,你是说咱先绑了他家的秧子,然后抽冷子再放他跑回去,让他去传话儿报官?”满囤这小子够灵醒,反应快,抢着截了话头。 “对,就是这么个套数。咱绑了肉票,还可以让他偷听咱们说点儿啥,这样他跑回去一报官,就能让官府疑心到咱们这支队伍身上,这样才能达成吸引敌人的目的。”秦虎一边赞许地点头鼓励满囤,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刘旺财拍拍大腿:“是个好戏码!那就得绑儿子了,那江老抠估摸着是跑不动了。” 狗子也兴奋地插嘴道:“少当家的,他儿子跑了回去,江老抠粮食也定是不出了,怕咱再找上他家,就会报官了。” 秦虎跟一直没念声的老蔫对视一眼,见老蔫也是颔首点头,正要开口做具体安排,听划船的巴子哼哼吃吃地像要说啥,眼神儿便盯了过去:“咱开的这会儿有个名堂,就叫诸葛亮会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巴子,你有啥就说!” “俺…俺…俺打小在…在地主…财主家干…干…干活儿,有钱的土…土…土财…财…财主,又怕匪…抢…抢…抢,又怕…兵…兵兵…要…要…要的,他儿…儿…儿子跑…跑回…回…回去了,在…在…在…家里一窝,粮…粮…粮…也没…没出,后头咱愿…抢…抢…抢谁…抢谁,他一准儿不…不…不…不会报…报官,报…报…报…报了官…,官府里一…一定要…要…要花…花钱儿,还怕…怕…怕咱回头下…下…下死…死手……” 巴子的话是磕磕拌拌,可道理却顺溜的不容置疑,一下子倒把秦虎说的满脸笑容:“好!好!巴子你这醒儿提的好。就该这样想事儿,以后要这样坚持下去。” 秦虎的高调赞扬倒把这个五尺高的汉子说的不好意思起来:“那…那…那还有…有啥好…好…好法子?” “办法总是有的,来来来,大家跟着巴子的思路再捋捋,看看怎么逼着江家报官?” 还是满囤脑子快:“咱不是要放肉票逃吗,咱几个在后头开上两枪,把响动儿弄大些,他不报官也会有别人报的。” “还是不把稳……”一直没说话的老蔫儿出声儿了,他眼神儿往秦虎身上瞟了一眼接着道:“有使枪的祖宗在,还弄啥响动,少的,你后头给他屁股蛋子一枪,让他回去找郎中,想瞒也瞒不住。” “法子是没挑儿,可打伤了他,还怎么跑?”刘旺财又跟着提出了新问题。 秦虎一拍巴掌:“成了!咱给他来个双保险。” …… 一秋顶得三春忙,此刻的太平哨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秦虎他们的小船到了太平哨,这里的小码头上聚集了不少拉粮的大车,看来到了这里,粮食可以装大点的船走水路了。 简简单单的码头上,十来个警察和书记登记、指挥,忙了个不亦乐乎,岸上一堆堆的粮包垒成了小山,乱哄哄的人流船趟子里,撂下秦虎和老蔫两个,刘旺财带着其他人继续顺流而下了。 小码头上热闹,村子里也是人流不断,不少门户都挂着幌子,快晚饭的时刻里,倒是显得颇为热闹。老蔫凭着以前的记忆找到江老抠的家门倒是不难,在镇上逛悠一下把江家人对号入座也不是个难事儿,但是想下手绑了人悄悄离开,这可就碰错了时候。 江家人收工回来,一大帮人正好跟老蔫和秦虎走了个对面儿,肉票是对上号了,可秦虎心里却是犯了嘀咕:“忘了秋忙这事儿!要是江家出门是一伙,回家是一帮,这可就不好下手了。” 两人快步离了太平哨,绕过码头沿江而走,在下游一处僻静的江边跟其他四人会合,先把小船藏了,山林里吃着晚饭六个人又商量在一堆儿。 “要俺说,咱还换上军装,排着队跟着忙秋的人过去,只要离开村子,管他多少人,拿枪逼着绑了人就走!哪个还敢闹腾不成?这样镇上就都知道了,咱也省事儿!”满囤的法子暴力直接,可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虎犹豫一瞬道:“绑人估摸着没啥问题,就是不像那么回子事儿!你要是偷偷摸摸刚从官军的包围圈里跳出来,还这样明目张胆地绑秧子?” “咱们得快着点儿,可没空儿在江家蹲个十天半拉月的。”刘旺财也着急了。 大家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吭哧吭哧把饭吃完了,也没人再吭气儿。秦虎倒是细嚼慢咽地把手上的大饼啃完了,拍拍巴掌瞧瞧早就吃完的巴子道:“把我的大包拿过来……” 秦虎打开背包,一样一样把里面东西丛新翻了一遍,终于开口道:“明天再好好观察一天,如果还是这样子,晚上我摸进江家把人给扛出来……” 秦虎说到做到,只是扛人出来的是老蔫和满囤。秦虎带着他俩在后山上从凌晨看到了日落,江家是个真正的土财主,不建炮台也不雇炮手,虽然还是一帮一伙的进出,可在江家吃过了晚饭,那些帮工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午夜里秦虎翻进院子,只是把包里的迷烟吹进了各屋,然后就是老蔫包住口鼻进去,挑了江家大少扛了出来而已。 便条留在了炕头上,给江家两天的时间,让他们九月初七日落前把一船粮食送到下游不远的江套子…… 半拉江从太平哨东流不到2里,向南拐了个舌头弯儿,这江套子就在舌尖处,离太平哨也就是六、七里地儿。 这里一圈的深山老林子,正是胡子隐没之地,可是秦虎六个却根本没去江套子等粮,而是在半拉江刚刚向南拐弯处,藏在东岸一处山林里,这里山势不高却林深幽密,身边就是急拐的半拉江,距离太平哨只有一里多地儿,更方便江家大少逃回去报信儿。 江家老大被人从炕头被窝里扛到了野外,从这样的噩梦里清醒过来,他把舌头尖子都咬麻了也不敢信这是真的!此刻一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光着身子蜷缩在被窝里的江大少不住地打着寒颤。 几声儿闲扯的拉话儿传了过来,被子蒙头的江家老大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江老抠是这片子有挑号的财主,咱绑了他儿子,为啥当家的才要他一船粮?一船大洋还差不多。” “你知道个屁!当家的说了,这里离咱的老地皮儿还是太近了,咱补充下粮草还得走,要个粮囤你背着?” “那江老抠要是舍不得咋整?” “剁他根儿指头给江老抠送家去,那还有啥说的!” “大当家的带人都去江套子了,谁来接咱俩?” “别扯了,赶紧去瞧瞧江家大少,也该他娘的醒了!” …… “起来起来,别他娘的装死。” 身上挨了一脚的江大少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只见一个腰里插着盒子炮的家伙满脸抹的泥花子,凶得像个小鬼。 一件官军的棉大衣扔在了身上:“别他娘的光着腚了,起来!” 江大少哆哆嗦嗦地把军衣穿上,瞅着两人拿出麻绳就要上绑,赶紧哈腰作揖:“两位胡爷,俺、俺要拉…拉…尿……” “真他娘的事儿多!你,拉他滚远点儿。”像是个头目的家伙指挥着身边的傻大个子。 江大少被那大个子扯着往旁边走,脚下连扎带硌疼了个龇牙咧嘴,可眼神儿透过林间的空隙却一眼瞅见了江面,这里显然就在江边不远。找了个能偷眼瞥见江面的地方,江大少就地儿蹲下方便,那大个子反而拎着大枪退了几步,在不远处盯着。 对于常到江上打渔的江老大来说,家门口的一草一木那是格外熟悉,偷偷瞟了江面几眼也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从这里钻出林子,脚下就是半拉江,现在江中水少,一袋烟的空儿就能游到对岸,心里不由得升起了逃生的希望。 抬头瞅瞅那大个子手里的大枪,刚刚壮起来的胆子又缩了回去,拉完了还是被人家拖回去捆上了。 就这样,江大少一会想逃一会儿又胆怯,犹犹豫豫地心神反复着到了午晌儿,那个胡子头目似是去江面了哨了,身边就只是那个大个子在守着,江大少试探地问道:“大哥,能给俺口水喝不?你们要啥俺爹都会给的!” “你爹是江老抠,抠的连粪蛋子都舍不得!明天要是少送来一粒粮,老子就留下你一根儿鸡爪子;要是送陈粮来兑付,老子就敲你江家大少爷满瓢的条子【满嘴牙】;他要是敢不送,嘿嘿……” 说着唬人的狠话,刀子一样的眼神在江大少爷身上刮过,可还是起身给了江大少爷口水喝。 这江大少心里是真哆嗦,因为他是太清楚他爹那个抠搜劲儿,粮食肯定得出,可是送多送少、是不是陈粮就真不好说了,还是得想法子逃啊。 第72章 快速回程 耗到了日头偏西,刘旺财实在沉不住劲儿了,在林子边上把满囤好一顿数落,“让你放个人你都放不成,大伙架着鹰溜溜等你俩一天……” 满囤也觉得委屈:“他娘的,这江家老大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咋胆儿小的跟耗子似的?俺和狗子也不能明推着他逃啊!” “俺可告诉你,晚上把人看住了,不许他动!要是不该跑的时候跑了,瞧我咋收拾你俩……” 刘旺财嘱咐好满囤,悄悄缩回了自己的哨位,江边儿一处乱石砬子里,正抱着大枪闭目养神的秦虎瞧刘旺财脸上还带着急色,轻声问道:“着急了?” “可不是嘛!跟大队都分开十天了,也不知道当家的他们道儿上顺不顺?” “是啊,我也想赶紧着去汇合当家的他们,可也要把这最后一件事情做妥当了再走。” “嗯嗯,这个俺清楚。是满囤这小子,机灵是够机灵,做起事儿来不如他哥胆大利落,有点儿磨叽,就欠敲打。” “嘿嘿嘿……是你们几个老大平时里挡在前面,总护着吧?以后单独放一放就好了,没啥大不了的。带兵除了严厉摔打之外,还要多鼓励他们……” 刘旺财点点头认真记下了秦虎的话,“他家里也没啥人了,他哥满仓带着他一起进队伍的时候,他还小,又黑又瘦的,俺几个跟他哥近乎儿,就当他自家兄弟……他哥没了,俺几个就是他哥,总是多骂他几句才能出息些,倒是没有少的你这些套数。” “满囤倒是跟我差不多的故事儿!” 秦虎慢悠悠地说起了自己过往的经历,听得刘旺财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兵也是一阵子唏嘘,俩人缩在石砬子里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乎连晚饭也忘了…… “站住!站住……” “嘡……” 山林里几声声嘶力竭的大吼,接着就响了枪。 正聊着欢快的秦虎一个翻身起来,先探头往江面上看去,只见原本停在江对岸的一叶小舟也匆匆动了起来,这才一顺大枪卧在石碓儿里开始搜寻林边的目标。 刘旺财也起身把手里树枝使劲儿向正划向江心的小船一通摇晃,然后快速缩在秦虎身旁瞪圆了眼珠子…… 一个身影连滚带爬的骨碌出林子,一溜歪斜地冲向了江边,一边跑一边甩掉身上的棉大衣,身上只是条长腿儿的裤头就扎进了扎凉扎凉的江水里,拼着命向对岸游去。满囤和狗子大声咋呼着跟出老林子,站在江边跳着脚大吼…… 刚才江家大少被解开了绑绳,抱着一块大饼使劲儿啃的时候,看守他的那个大个子生火熏瞎的眼睛,趁着他咳嗽、抹泪儿的当儿,终于鼓起勇气逃出了林子。 此时江水虽凉可心慌稍定,回头瞅瞅江边上两个胡子正拉着枪栓对着江面大吼,再一抬头,只见一条小船儿正从下游驶来,驾船的汉子吓的蹲伏在船尾似是想掉头逃走。江大少一咬牙就向着小船游了过去,一面拼命大喊:“船上的老大,快快救命!” 那船头的汉子虽然吓的伏低了身子,船却驶的不慢,很快就靠到了江家大少的近前。 “嘡…嘡……” 两声枪响,就在小船不远处溅起了水花,显然是不想让小船救了人走。江家大少一把抓住了船帮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哀啃着求道:“大哥,快救俺去太平哨,俺重重酬谢!” “是…是…是…是…胡…胡…胡子?你…快…快…快…上…上来……” 江大少奋力在船帮上一撑,就在他身子出水还未翻入船中的那一刹,“砰”的又一声枪响,江大少身子一晃,要不是被船老大一把拉住就会一头栽回江水之中。 江大少还是被船老大拉了上去,裤腿上江水伴着血水淋漓而下染红了船底。 瞅着小船飞快地向着西边的太平哨划去,这边秦虎扑棱扑棱脑袋站了起来,西下的斜阳正把江面映得粼粼晃晃,干扰了秦虎的观瞄,最后这一枪有三成是靠着感觉搂的,只是别弄残了这家伙才好! 此刻无暇多虑,秦虎大手一挥,对着赶过来的满囤和狗子道:“走,咱们快去汇合老蔫和巴子。” …… 巴子此刻都要佩服死他们这位少当家了!巴子撑着小船载着惊魂未定的江家大少划出去老远了,这才扯下江大少的裤头仔细瞧了一眼,这一枪擦着他屁股蛋子过去,只是带走了一片儿皮肉,是要命还是挂个彩儿只在这位少当家的一念之间,这枪管儿条直,真就是使枪的祖宗了。 跟江大少说过了自己是去北克河大姑家走亲戚,磕磕巴巴的巴子也就没了话儿,只是奋力划着小船直奔码头而去,远远地瞧见正在收工的警队,巴子使足了劲儿就嚷嚷起来…… 一番讯问之下,几个警察一边问着江家大少一边把他往村里抬去,巴子紧张、磕巴地顺不成个整句儿,只是几句盘问之后,太平哨的警察就让他滚…滚…滚…滚蛋了。 巴子推脱了江家大少的酬谢,划上小船直奔北克河口,心里美得只想喊上几声,“谁再说俺磕巴没用,俺就…俺就跟他急…急眼……” 一脸憨厚又磕磕巴巴的巴子是秦虎安排的双保险,为的就是让江家报官;老蔫的任务是巴子的保险,万一巴子出啥意外也有个报信儿的。 此时太平哨背靠的山林里,老蔫匆匆收起望远镜,背上秦虎那个已经装满了吃食的大包,在约定好的地方给秦虎他们留下一切顺利的标记,然后一溜烟地向北克河口蹽去…… 大川头村是个大堡子,南距宽甸县城30余里,西去灌水镇也就几十里的山路,搜剿关门山的奉军要是扩大搜索范围,这里是必然不会落下的。秦虎六人昨天擦黑儿时分在北克河的韩家窝铺汇合后,兴奋地一宿一天向西狂奔七八十里山路靠近了这里,就为的是瞧瞧他们的牵制行动是否起了效果。 足歇了一晚,第二天天色未亮,六个人已经爬上了大川头村东侧的高地,果然这里官军、警队相对刚到太平哨时的情况,开始有了动静儿。天刚亮,村子两头就见穿灰绿军装的奉军,穿着黑色衣服的警察还有乡兵民勇就在村北、村南的路口设上了卡子,开始搜身盘查过往的路人。 刘旺财和老蔫他们对这片山林、道路熟悉的很,几个人绕过大川头再不停留,专拣羊肠小道快速奔向安奉线。 第四天的黄昏时分,秦虎带着几个人终于靠近了安奉铁路,他的目标是最近处的刘家口火车站,毕竟这里自己送红儿回家的时候来过溜过,又可以悄悄摸回红儿家里落脚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路上他们六人归心似箭,一直没再进村屯补充吃食,今天一整天只在山林里找些能吃的东西兑付了一下,此刻都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秦虎瞅瞅大家又累又饿的样子,嘿嘿一笑道:“大家坚持一下,再来绑上一大一小两个木排,一会儿我给大家找个有炕头有被窝儿地儿好好睡上一觉。” 秦虎一句话,把哥儿几个情绪调了起来,刘旺财往跟前凑凑道:“咋还有这好事儿?” 秦虎指指脚下的河流:“趟过这条金家河,就是刘家河镇,红儿的家就在镇上……” “哈哈哈,原来到了你丈人家里,怪不得你一路跑的老快。”刘旺财嘿嘿坏笑着打趣着这位少当家。 哈哈…哈哈…哈哈…… 等大伙儿笑过了,秦虎才解释道:“他们一家子现在都到了奉天,家里空着呢,咱晚上悄悄摸回去睡上一觉,然后瞅瞅能不能走铁路北上?” 哥几个哄然叫好,从包里翻出绳索,拎起砍刀就开干了。 天色刚刚暗下来,秦虎一个人便衣简装,长短枪都放下,拖着一个小木排,把脱下来的衣裳放在上面就趟过了金家河。秦虎虽然准备的匆忙,却是细心谨慎地挑的饭点儿,过了河,迅速穿好衣服、藏好木排向镇子摸去。他是有个正经儿身份的,只要进了镇子,那是一点儿也不怕盘查的。 借着夜色掩护,并没遇到什么巡查秦虎轻松就溜进了镇子,先在沿街的铺子一路买了些吃食,啃着火烧顺便瞄了眼墙上搜剿流匪的告示,脚下并不停留直接往镇子北面走去。 红儿一家当时走的匆忙,没想才过了个把月秦虎又绕了回来,到了家门口也不翻墙,直接摸出工具捅开锁头就进了院子。 空空的屋里转了一圈,在灶台边装上几片引火的木片儿,转身锁门再次上了街,这回肩头多了一副光杆儿扁担,挑着个小包袱悠悠晃晃地就朝车站方向溜去。 镇子实在是不大,在车站周边走了两圈,还就是站前那片儿灯光明亮,做买做卖的铺子还在里外忙活着。秦虎找了个视线开阔的路边蹲了下来,刚从兜里摸出个火烧要啃,就见四个奉军背着大枪从站口处过来,进了前面一个铺子,看意思也是要吃晚饭了。秦虎把火烧往兜里一揣,抄起扁担也凑了过去…… 那里是家卖汤面、包子的小铺,地方不大倒是有几个吃客,瞧着里面四个大兵坐下了,秦虎要了碗汤面也找了个旮旯坐了下来,拿出兜里的烧饼就着面汤在那儿细嚼慢咽的啃了起来。 “张头儿,咱要在铁路上查胡子,就该堵两头或是上票车,在奉天、安东多派人手才对,为啥每个鸡毛站上都安排人?每天就三五个人进去出来,这不瞎折腾吗!” “你个小王八蛋知道个犊子?这安奉线是小日本子的,上票车逮人那小日本子能干?别说奉天、安东了,就是凤凰城家门口能轮得上你小子?” 那个被叫做张头儿的老兵压了压嗓门儿,秦虎这里竖起耳朵还是听了个清楚。 “……总他娘的在凤城大营里圈着,真他娘的都穷出苦胆来了!要不是俺给咱连长兜里塞了两包三炮台【民国名烟】,你小子就得去山沟里吃土去,能捞着这鸡毛站的差事儿?明天等这站上消停了,跟着哥哥我去镇上大户家里查查,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娘的横着点儿,瞧着俺脸色整事儿,咋地了也得给几个弟兄弄双新鞋穿穿……” 秦虎伸脖儿抬头迅速往那个说话的老兵身上瞄了一眼,肩章上倒是有两颗星星,或是个班长吧,也不知道他们在刘家河的站上一共来了几个? 包子一屉屉上来,几个家伙一通风卷残云地狠造,起身的时候,那张头儿一个铜子儿“当啷”扔在了桌上便嘻哈地去了,留下小二一边收拾一边“呸呸”地低声儿骂着:“挨枪子的狗东西……” 瞧着店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秦虎张声儿劝道:“小二哥,别骂了,幸好来的兵不多!要是来上几十,你就得关门了。” 小二恨恨地抹了把眼泪儿:“都三天了,他们包子吃了两百多,就扔给俺仨铜子儿。出门让他们都挨枪子儿……” “他们多少人啊?” “十来个吧,没一个好东西。” …… 秦虎是外乡人不好再往深里探问,跟着小二骂了几声儿,掏出银钱把小铺剩下的包子都打了包,转身向家里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琢磨:“进镇子好说,进站难啊!有这几个兵混子在站口守着,想不惊不响地快速回程看来还得再想想办法。” 秦虎走在街上,夜色里镇子内一片平静,虽然少有人走动,倒也没啥紧张气氛。瞅准街上没人,秦虎迅速拐弯儿向着镇东溜去。 一路小心快速赶到河边,河堤下点上木片儿晃晃,很快巴子撑着木筏把五个人都渡了过来。秦虎拆解木排的时候,老蔫打开秦虎的包袱,摸着包子五个人狼吞虎咽地就啃了起来。 秦虎一边把木排一根根顺流地放走,一边在讲镇子里的情况:“凤城那边派出来大致是一个班的官兵,十来个人在火车站堵着,街上贴着好些搜剿咱的告示,咱六个人有点多,又不是镇里的乡里乡亲,想蔫不悄地买票上车有点儿不稳当。 镇子里没瞧见巡逻的警察,估摸不在站里就是到了镇外查道口去了,街上倒是平平常常没啥动静儿,咱进去睡上一觉应该没啥危险,就是想坐车北去还得另想法子,一会儿我再去摸摸情况……” 秦虎这位少当家虽然还是一副商量的口气,可他威望已开始渗入了身边这些人的心里,一身本领也自然成了大家的依赖,何况五人嘴里塞满了包子,此刻也只剩下点头了。 六个人拉开距离顺利进了家门,秦虎在外面重新落锁翻墙进来,屋子里大家七手八脚地弄好了铺盖,挤在炕头上这一歇,虽然不能烧上热炕,可也比深秋里在野外蜷着舒坦多了! 秦虎跟刘旺财还商量着事情,旁边已经响起了呼噜,秦虎笑笑道:“旺财哥,你也睡会儿吧,我值班儿。” “你不是想出去再摸摸情况吗?俺先当值,等你回来再睡。” “好,那我再去车站里面瞅瞅。”起身重新把奉军的军装换上身,打上绑腿挎上望远镜,两支鲁格插在肋下,一支还拧上了消声器。收拾齐整正要出去,炕头上闭目养神的老蔫也动了:“俺跟你去。” 秦虎一把摁住了老蔫:“这里我溜过,一个人行动更利落,你们抓紧时间休息……” 对于夜色里的行动,秦虎有着猛兽般自然的敏锐,先狸行猫闪地摸到镇子北头,在大车店里找到了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墙头上就能听到他们吆五喝六的欢声叫嚷,想来这值哨就值到了炕头上了!其他方向秦虎也不再多虑,出了镇外,拐弯向西直奔铁路线而去。 秦虎送红儿一家去奉天时,刘家口这个小站是进去过的,确实像包子铺里奉军大兵说的那样,这本就是个鸡毛站,可以说简陋的四面透风。秦虎要沿着铁轨线摸进去瞧瞧,看看有没有混上车的机会? 到了车站北头,这里也只是在铁路线旁建了一间值守的班房。上次给红儿一家买票的时候,秦虎还留有一些印象,上午北去的客车过刘家口,下午是南下的客车停靠,此刻班房也黑着灯,站里静悄悄地没了乘客,显然也不需值守了。 铁路线西边几十米远一条小河沟与铁路并行,铁轨比小河沟垫高不少,秦虎悄悄地沿着低洼的小河堤就进入了车站,在河堤上找了个隐蔽的凹处卧倒架上了望远镜。 轰隆隆一列货车拉着响笛由北而南,夸嚓嚓又吐着长气停在了站上,站里有人出来又回去,哗啦啦的水鹤打开,可能是在给机车注水。列车上有人从最后面的车厢下来,拎着明亮的车灯一路向着车头方向巡视一番,然后对着秦虎这边点上了烟卷儿,秦虎缩下身子掏出怀表记下了时点…… 第73章 桥头巧遇 老蔫小睡一觉醒来,刚翻了个身,只听耳边刘旺财小声儿道:“老蔫,都半夜了,少的还没回……” “你也睡会儿吧,老旺。没事儿!”刚才老蔫已经清醒了,他先是在听外面的动静儿。 “要不要出去接应一下少的?”刘旺财并没有躺下,还在担着心。 “别,出去给他添乱!少的这一身本事别说十来个官军,再多上几十也拦不住他,外面要有危险,他一定会响枪知会咱。你睡吧……” 刘旺财点点头还是认可了老蔫的想法儿,刚要躺下,院子里一声儿轻响,有石头扔进了院子,接着又是一块儿。 “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就下了炕头儿。 秦虎翻墙进来闪身进屋,刘旺财不等他坐下就急着问道:“能走不?” “能!旺财哥,再抓紧时间迷糊一下。老蔫,咱还扮奉军走,你把大家的便衣留在家里,长枪都藏了。我睡一下,三点叫醒我。”秦虎小声儿传达了命令,躺下就睡…… 黎明前的墨色里,几道身影如轻烟般宕出了刘家河,有了秦虎领路,六个人很快摸进了车站,静悄悄地隐蔽在了刘家口站西南角的河堤下,这个位置非常把稳,就是被发现了也没啥问题,回身趟过小河就可西入林地遁走。 直到此刻秦虎才跟身边几人仔细交待一番,“我们要快点北去汇合,不想再闹出动静儿,就只能扮成官兵搭蹭车。那几个大兵堵住前面的站口,咱从后边进来;他们检查乘客,咱还不买票了!咱们一会儿搭货车去本溪……” “去本溪?”刘旺财先是一惊。 “对,去本溪。旺财哥,你不是想知道当家的他们咋样了吗?于芷山在本溪督战,所有消息都得先报到那儿。” “嗯,这个就是灯下黑了。”老蔫儿也插了一句。 “没错!我们下车后悄悄再买便装换上,在本溪打探一下再走,所以让你把长枪也藏了……” 大家听明白了秦虎的安排,一时间即紧张又兴奋,满囤小声问道:“咱得等多会儿?” “前半夜北去了三趟货车,一个多钟点就一趟,估摸着一会儿还有,如果快天亮时车还不来,咱就先过河去西边林子里隐蔽。大家记住了,将来咱们要想在铁路上干成漂亮活儿,这铁路上的规律和套数一定要弄个准确明白!” 随时随地的秦虎都在想着教大家点什么,瞧着他们都在点头用心,秦虎把棉衣高领一竖,侧身躺下开始养精蓄锐了。 东边的天际上冒头了一丢丢的浅色,秦虎猛然翻身而起,低声一句:“来了!” 果然,片刻间火车的鸣笛吐雾又一次推跑了站内的宁静,一列北上的货车咵嚓嚓地停在了站上。尾厢【守车】上拎着信号灯的押车【运转车长】一路检查着列车往前头去了,站里也有人出来旋开水鹤给机车哗啦啦地补水…… ……在机车粗重的喘气声中,押车的扔掉了烟屁股走回了尾厢,回身给车头晃晃灯号正要登梯上车,一抬头把他吓了一跳!两个大兵站在守车的厢门处正瞪眼瞅着他。 这老哥拍拍胸口吐了口气:“弟兄们上车咋也不念语一声?吓趴了老哥,谁也走不成了。” “嘿嘿嘿……弟兄们有紧急军务要赶着去本溪,叨扰叨扰!”秦虎一抱拳给了个笑脸。 “好说好说!里面唠吧,生着火呢……” 货列启动,几个老兵放松下来,守车里席地一坐又开始打盹儿了。而秦虎却像歇足睡饱了一样,就着炉火烤上烧饼,跟押车的老兄你一口我一句儿就唠上了,这一路嗑儿,把刘旺财和老蔫给佩服的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秦虎拿捏着兵痞油子劲儿,不仅天南地北的聊了个精彩热乎,还连捧带引的把对方守车运转车长这个活儿弄了个门清儿,信号灯、信号旗鼓捣会了,连脱、刹、解、挂的道道儿都学了个明白…… 于芷山这几日脾气不好,逮谁骂谁。东边道的三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加上警察、公安队,能抽调的都调到了关门山周边,可连日进山搜剿连根鸡毛都没找到,听到的汇报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猜测。 叆阳镇卖枪卖马的消息倒是符合胡子的做派,可前几日从太平哨报来的消息却让他头疼了!这帮残兵要是卖了枪弹散伙跑路了,虽然不好根除可也算是少了自己的腹心之患,但他们如果回到原来驻扎过的老地皮儿上继续在东边道闹腾,那可就成了前人埋雷自己挨炸了。 自己费了好大劲,通过张作相的支持把丢的那俩营武器装备好歹给凑齐了,这要是一点战果也没有,也不好向奉天帅府交待…… 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一会儿,于芷山把儿子于宗谦叫了进来,屋里就是这爷俩,于芷山轻声嘱咐道:“你带几个咱自己人,进一趟关门山,背上几支枪,选个地方偷偷埋了……然后指挥着那些进山的队伍再给找出来,我要给他们鼓鼓劲儿!” “爹,这个?……” “别多问,让你去你就去。奉天那边得尽快有个说辞,这么多队伍也不能总聚在这一处,抓不住人可以慢慢找,先坐稳了东边道才是最要紧的。” 对于于芷山来说,砸了奉军大营事儿大不大?一定是大的;想不想把这帮残兵绺子除了?也肯定是想的。但他有更优先的目标要达成!那就是借题发挥把事情嚷嚷大,排除异己先坐稳东边道镇守使的位子再说。 机会难得!人马都调动了起来,该见的都见了,该骂的也骂了,捅这么大的篓子,惊动了奉天帅府,想必那“商二掌柜”也该自己个卷铺盖滚蛋了,自己也该正式去安东东边道衙门上任了。 于芷山出身帮绺,十分清楚胡绺面对大杆子【军队】围剿时的路数,不是插旗子散伙就是往深山沟里钻,想逮住这些人不是十天半拉月的事儿。眼下他也只是需要先给奉天一个合适的说辞罢了! 就在于芷山挠头想法子的时候,秦虎他们六个大兵大摇大摆地出了桥头车站。秦虎还是很谨慎小心,没有冒然就去本溪,而是提前在二十多里外的桥头镇下了车。 秦虎的背包里倒是留了一套百姓的便装,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军装换下来,几个人还是先到大车店里想淘换两挂大车更方便些,没想到跑了两家大车店竟然都没有闲置的车马,秦虎一问才知道,原来所有大车连带店里的伙计都被官军征了去。 问清了骡马市的地方,秦虎转头从大车店里出来,还没来及跟街对面的刘旺财几个打招呼,倏忽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拉着马车从街角处拐了过来。 秦虎差点就要跳着脚喊了,一脸的欢喜就迎了上去:“大午哥,你咋到了这儿?” 成大午手里的鞭杆一收,“哎呀”一声儿几步跨过来一把就扯住了秦虎的胳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虎子,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瞧见了秦虎给后面悄悄的手势,成大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大兵小声问道:“是你们的弟兄?” 瞧着秦虎轻轻点头,成大午不等他再问快速说道:“家里人都担心你!你安排到奉天养伤的弟兄们好得挺快,三泰就急着回去找你,海叔知道这里围上了大兵,不敢放三泰一个人出来,商量来商量去就让俺俩带着黑子和猴子来本溪听听消息……” 秦虎心中暗喜,看来跟家里的几个老兵想到了一处。“他们几个人呢?” “三泰和猴子去牛心台那边了,俺和黑子就来了桥头,刚到这里就被官军征了差,让俺们赶着大车去草河掌送军资,跑四天了,这才解了差。 黑子那小子嘴上不念语可心里急得不行,刚回来就又去河口集市上听消息了【细河和三道河交汇在桥头镇】,说好了在这家大车店等他,一会儿就回。” “你们听到啥消息没有?” “嗯?”成大午一脸疑惑,“草河掌这头啥消息也没有。” 秦虎小声解释道:“没啥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大午哥,我和当家的分头行动,我们也是来本溪打探消息的。” “虎子,你这胆子包了天了!哪儿兵多往哪儿闯。前几日这桥头镇店里街上全是大兵,这两日才少了,咱得快点走。” “大午哥,你们这一来就省了我的事儿啦,先给他们五个买些便装换上,然后咱们去找三泰他们,有啥话咱路上再说……” 大午在大车店等着黑子,秦虎赶着大车拉着五个大兵在镇上一趟走下来也都改头换面了,大车再拉上些麸豆草料把短枪藏好,军装只好找没人的地方埋了,而后八个人一路向着北赶去。 本溪的地头上还真有那么点儿灯下黑的意思,零散的官军街上时常就能瞅见,可会和了三泰哥俩,穿出本溪地界,都没遇上官军的盘查。 三泰见到秦虎和几个弟兄格外的兴奋,大车上跟满囤、狗子他们叽叽嘎嘎聊的热乎,刘旺财和老蔫坐在后面大车上倒是显得安静,只是在听大午跟秦虎说着奉天家里的情况。侯明终于又见着了秦虎这位让他心中孺慕的兄长,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只有黑子两边都是家人,蹿前跳后欢实的不行。 成大午敏锐而沉稳,马车上秦虎不提接下来的去向,他一句也不问,只跟秦虎唠着家里的一件件的琐碎,聊着老奉天依然红火的生意,说着小课堂上天天闹出的笑话,赞着红儿一家超棒的手艺…… 把每个人都说到了,也把一大家子对他的担心反复传递了过来。秦虎心中是温暖的,家中几个当家的老兵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过得相当不错了,这么多人被他牵扯在风险之中,还能没有怨怼地派人出来打听他的消息,心生安慰的同时他也在刻意地避免着把他们都裹进危险里,但眼前的这条汉子是个例外,在秦虎的潜意识里,总是在希望着成大午能成为自己有力的膀臂,他天生就该是个好兵,沉定老练、悟性还高,再加上那一身好功夫…… 天色黑下来,车行过了佟儿沟,前面就是孤家子,秦虎想起了第一次与成大午的碰面就在这段路上,“大午哥,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 成大午拍拍车辕兴奋了起来:“就在前面,也是晚上……” “有故事儿?快说说!”刘旺财对成大午这个汉子也是颇有感觉,此刻也插话进来。 “那个晚上俺从后面瞧瞧摸上来,不知道前面虎子已经出了手,黑灯瞎火地瞧见他手里有短枪就下了死手……” 成大午指着路边的地形把那个晚上惊心动魄的瞬间娓娓道来…… 就这样说着说着前面三泰也停下了大车,原来也是认出了秦虎那晚出手的地方。应着大家一致请求,秦虎亲自在原地还原了那晚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现场讲解了当时如何撵上老石梁的二当家,如何让三泰骑着摩托吸引牵制,自己一个人如何潜行埋伏、伺机出手,一直讲到大午突然刺出的铁枪…… 明亮的月光下,瞪眼瞅着一边讲一边进行大范围行动演示的秦虎,把大家瞧了个血脉偾张。 “老大,你跟老石梁绺子有缘分!干脆带着弟兄们把它给平了,也好给弟兄们安个家?” 三泰突然冒出的一句灵感迸发无意间正好说中了秦虎的预案,那一霎的冷场持续了几秒,秦虎瞧瞧刘旺财和老蔫几个脸上憋着的笑意,还是慎重地开口道:“老石梁离着关门山还是近了些!这个还要见到当家的再商量。老石梁有几百号人,我又在他们窝里大闹了一场,他们必然是有准备的,想不走漏半点儿消息把他拿下来,这个很难啊!” 大家再次上车赶路,这次秦虎只把大午、三泰、老蔫和刘旺财留在了后面大车上,秦虎要交待一些事情了。 “大午哥,前面孤家子镇咱又得分手了,我还是想带着三泰走,你领着俩小家伙回奉天跟海叔说,我们一切都还好,只是想着尽快摆脱官军的纠缠。 这一路上我们扮成秋后去抚顺找零活的,想必没啥问题……”秦虎怕家里担心,所以嘱咐的很细致,心里带着一丝不舍好一番磨叨,刚刚会面就又要分开了。 成大午紧抿起嘴唇,那样愣怔着听完了秦虎的交待回过头来:“这回俺跟三泰换换,俺跟你过去!” 秦虎一愣,然后嘻嘻地笑道:“大午哥,有你在身边帮衬我是求之不得!可家里燕子姐还不担心死?还有那俩缠人的妞妞……” “奉天一大家子人,哪个不担心你?”成大午一句话就把这个话题聊死了。 似乎是怕秦虎再找理由拦着,接着把些心思也倒了出来,“虎子,你做的是大事,一个好汉三个帮,海叔他们离不开,俺不能瞅着你一个人忙活。俺刚听明白了,你一定还要再去老石梁,这回俺陪你去!” 秦虎明白了,重走旧途,成大午这个重情义的汉子似乎是触动了感报之心。 他本来也不在乎这个,成大午不明说,自己更不愿提起,心中快慰点点头道:“大午哥,老石梁我是想回去探探,可也不一定非要拿下来,这次我们备不住就要走的远一些了。刚刚我说了,眼下这支队伍只是想着摆脱官军的纠缠,能安定下来好好操练一段时候,一支有本领、有头脑、有纪律的队伍才是将来乱世中最大的依靠。” “好!那就等你和弟兄们安定下来,俺再回奉天。”成大午在认识秦虎之前也是个当家做主的,一言出口自然带着决绝之气,转过头来又对三泰交待道:“三儿,你回去跟你师姐不用多说,就说俺送虎子他们一程,没啥危险,很快就回。” 三泰肯定也是想回队伍的,可在成大午这个威严惯了的师兄面前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点头道:“俺回家报声儿平安也成,还有奎叔和柱子兄弟都等着信儿呢。只是那俩小东西不一定好打发,出来就不想回家!” 果然一听说前头就要分手,侯明带着黑子是又叫又闹,说啥都不回奉天!要是只是黑子也就带着走了,侯明一个十四的娃,孙叔孙婶儿那儿可是要有个交待的。 “哥,海叔说了,你进队伍的时候还没俺现在大呢…… 俺爹也说了,穷人家扛活的半拉子都没俺大…… 顺义叔说,你尿着裤子拿刀子捅人的时候也比俺大不多少…… 哥,你老不让俺上阵,只在家写字儿训练,啥时候才能把胆儿练出来啊……” 嘚,侯明满嘴的道道儿,死活也要跟着。 “侯明,你知道队伍里最要紧的规矩是啥?是服从命令听指挥!” “这个家里都练过了!哥,你让俺追狗俺绝不撵鸡。” “好,那我让你回家继续上课学习。” “哥,你说过的,读……读万卷书不如……不如行万里路……俺就要跟你走!” 小哥俩这一闹,尤其是侯明,还满嘴的词儿,把刘旺财和老蔫几个笑了个前仰后合顿足捶胸…… 黑子本来就是队伍里的,嘴头上有侯明在那儿兑付,他却早站在了老蔫几个身侧敲着锣边儿,那分明是一定要回去的。 把秦虎急的要翻脸了,身边的大午却出声了:“要不就带上吧?有俩半大小子,路上也有个遮掩。” 刘旺财也笑着点头:“干仗的时候让他们靠边儿!这小子一身的道道儿,愿闯就让他跟着……” 第74章 重聚龙岗 两位郑当家的带着大队跟秦虎分开是八月廿八的凌晨,前面被跟踪了一次,这回他们加上了千百倍的小心,郑文斗和卢成各带一组弟兄负责前面探路,大当家郑贵堂和郑道兴亲自在队尾滚动断后,樱子也担起了队头的任务,他们宽一点的大路都不走,专拣山中野径小心翼翼地向着东北方向挪去。 这样只在夜里的行军比爬快不了多少,在南大顶子这片山地里一转悠就耽搁了四天,虽然确实避开了人迹,可却没走出多远,唯一的收获就是把夜里隐蔽行军的门道儿总结出了一些经验。 第五天他们终于摸出了这片野山,从小四坪村东侧快速穿插而过,下一个关键节点就是太子河的北支了,只有安全过了太子河的北支流域,才算是暂时跳出了官军在关门山地区的围剿。 太子河的北支流到大甸子村附近汇集了几条支岔后已经是一条大河的模样,沿着这些支岔河道,一代代乡民们开垦出了片片的良田,让这一带成了有名的小粮仓。 为了耕作出行,乡民们便在大甸子村附近河叉上架起了两座木桥,探路的郑文斗和卢成也盯上了这两架木桥带来的便利,九月初四的凌晨就赶到了这里,如果夜里能顺利通过这两座木桥,就能走最短的线路快速进入北大顶子一带,在地图上那也是一片少有人家的野山,大队人马就可以稍稍定定神儿了。 太阳升过了山头,稍稍驱散了林野间的寒露,几辆大车通过了木桥,接着一些零散的人流或背筐或挑担地就在大甸子村西的桥头处汇聚成了集市,今天碰上个赶集的日子,山头上跟着郑文斗和卢成出来探路的几个弟兄也一下子兴奋起来。 “当家的,咱一会儿也下去赶个大集,给弟兄们弄点嚼谷儿?” 要是以前,不用卢成说,郑文斗也会凑上去赶这个大集。弟兄们露宿荒野,顶冷风趟露水,太想着能有口老酒去去寒气提提精神,可这回不行!这次转移,事关弟兄们的生死前途,秦虎分手时一再的叮嘱隐蔽第一,他一丁点儿的风险也不能冒!郑文斗慢慢摇摇头否决了卢成的想法。 几个弟兄一瞧当家的不让去,一下子都蔫儿了,从怀里摸出干成了掉渣的高粱米团子一点食欲也没有,索性扯扯潮乎乎的大衣蜷缩了起来。就这样熬到了午晌,木桥那头赶集的人流渐渐散去,小村里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山上几个人晒着透过林梢的阳光也打起了瞌睡。 “啪,啪,啪啪……”几声鞭头甩起的脆响在宁静的谷地里传出老远,不知道迷糊了多久的郑文斗和卢成一骨碌爬了起来,抓起望远镜就钻到了林子边上。 从远处那座木桥上由北南来呼啦啦冲向大甸子村一队人马大车,人欢马叫声中甩着响鞭就涌到了村头,再定睛细瞧,不管是大车上的车老板儿还是马上的汉子,一个个都背着长短枪…… “是胡子!” “嗯,像是出来打粮的,你瞧那大车……”郑文斗应了一句,瞪大眼睛仔细观察。 只见七八辆大车上垛满了麻袋,轱辘辘就开进了村里,卢成轻声提醒一句,“当家的,官军大队离这里也不远,这帮家伙倒是胆子不小,别引来官军连累了咱们……” “正是抓紧时间打粮的时候,先看看再说。” 山下三十余户的小村庄里平静的让人意外,并没有出现鸡飞狗跳的场景,反而是出来几个汉子在往大车上装麻包。一众胡子也都下了马,一幅饮马打间的样子。 “当家的,像是熟坷垃。【与胡子相熟的地方】”站在身后的钟义伸着脖子也在盯着山下,从旁边小声插了一句。 “是这么个劲儿!当家的,这帮绺子的底窑【老窝】一定离此不远。会不会是老石梁的胡子?”卢成一下子兴奋起来。 “地图。”一时间郑文斗也是有点小激动。 卢成从怀里摸出地图铺在地上,大家脑袋一下子都扎了过来。郑文斗先找到秦虎标注的老石梁大致的位置,然后用手比量比量,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远了!”说完再支起了望远镜,继续盯着山下的情况。 “当家的,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时机啊!要不俺带个弟兄跟上去?” 卢成不提,郑文斗的心里也在翻腾,眼下确实是个机会,不管队伍去哪里,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给弟兄们找个能落脚的窝,收拾了哪个占山的绺子都能安稳过一冬。 投到奉军来到关外,他们虽只是跟胡子打了一年的交道,但“咬住就不松嘴儿”这样对付胡子的常识还是有的,不然山野茫茫间想把胡绺再给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于芷山动员整个东边道的奉军,加上乡民乡勇也只能苦苦搜寻自己这队人马,现在肉到了嘴边,跟上去就可能是个机会…… 郑文斗这一寻思,身后的几个老兵都急得直搓手,就像大鱼大肉摆上了桌,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可以开造了。 大家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最后还是卢成凑过去问道:“当家的,少当家和老旺那边儿可以派俩弟兄去接一接,咱大队过了河,可以在北大顶子歇上两天儿……”卢成是个胆大心细的,想的倒也周全。 “不成!商量好的事儿,咱不能三心二意的没个定性儿。 虎子是弟兄们一致推举的少当家,他那一身本事,在老石梁里闹了个来回,还说不准能拿下老石梁,还给咱准备了远走高飞的后手,俺现在放你跟上去,有多大把握说不上,大队就得停下等着,大当家的定是不干的。 咱定下的路数不能变,全队向北,不能乱来!”郑文斗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秦虎,把心里翻腾的念想压了下去。 就这样,两位郑当家的排除一切心思坚决北进,过了河在北大顶子都没歇,终于在九月初八顺利摸到了南章党以东的大片野岭沟壑之间,地图上这一块儿也是大片的留白,只是跨着苏子河东西两岸标注了三个拉长的小字:龙岗山。 这里是跟秦虎事前约定好的临时落脚之地,要在这里先藏起来,补充粮草,等待联络汇合了。 西边一条社河由南往北汇入了浑河【不是浑江】,东面一条苏子河也是由东南北上汇入浑河,两条北上的河流东西相距七十余里,中间围着的这片山野高壑不比关门山区那里小,而且高山深谷溪流相间,地形更加复杂。 两位郑当家一到这里就乐了,互相瞅瞅心中都想到了一块儿,咱这位少当家的是真会找地界儿啊!其实秦虎也是看着地图瞎猜的,手里的地图别说等高线这些技术活儿根本没有,就是河流、道路的走向都不清不楚,秦虎也只能根据地图上的留白比对推测了。 要建设临时营地就没那么多的讲究,也就不管进出方便了,找了个山高林密、背风近水的地方就开挖了。此时深秋近冬,山野里没有篝火、没有个遮风取暖的地窨子,夜里已经冷得难以睡的安稳。 刚刚拉着队伍从奉军里出来时,他们这些弟兄连个地窝子都不会弄,山林里虽然有的是木头,可简单的马架子都支不起来,现在总算能糊弄着搭个窝了。 出来时带着的锹镐工具没几件,干起活来也费劲,带着的粮食也快见底了,俩当家的一合计就马上分头行动了。郑文斗和卢成去社河线上买粮、再搞些趁手的工具,关键是赶紧去奉海线上联络秦虎他们,山沟里的营地建设就交给了大当家郑贵堂。樱子要跟着郑文斗出山,要是搁从前,两位当家必定会一起拦着,但这回却都痛快地就点了头…… 秦虎他们一行赶到抚顺东面的章党已经是九月十三的黄昏了,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大车店包下来一间通铺,这样商量个事情要方便的多。秦虎刚要洗把脸,外面一阵欢实的脚步,黑子推门就喊上了:“少掌柜,你瞧谁来了?” 黑子和侯明是一会儿也不歇,瞅着老大们定下了房间,俩人就跑了出去,这片刻的工夫儿又跑了回来。只见黑子身后一个大个子迈腿就进了屋,一声久违的银铃般飒爽的笑声就跟了进来,一把抹掉头上扑棱翅子的棉帽便露出了一头短短的秀发。 “樱子!” 呼啦啦一屋子人就围了上来,樱子一个个瞧过去,最后把眼神儿定在秦虎身上:“你们咋才来?” 秦虎也不洗了,瞧瞧已经盘腿上炕的长腿大妞,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下来:“瞧你这样子就知道弟兄们一路走的顺当,快说说……” 樱子终于等见了秦虎一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本来想让秦虎先说的,可架不住大伙儿盯在脸上的炯炯目光,还是先开口说了起来,“大队初八就到了这龙岗山西头,俩当家的就商量着来接你们,下山的时候怕人多目标大,三叔就带了卢大哥、张富、钟义和俺四个。 一路从南章河【社河】过来的,等了你们两天都不见人,三叔就让卢大哥三个带着大队急用的工具先回去一趟,路上也赶紧买些粮食进行补充。俺和三叔又在这儿等了一天,三叔怕你们从东边过来,就嘱咐俺在章党等着,今儿一早他骑马去南扎木了,晚上就能回来。 俺和三叔人少,就在车站边上找了家小旅店住了,这边大车店的墙上都给你们留了标记,俺刚才远远地就瞅见了俩半大小子在那儿比划,走近了一瞧,俺滴娘,咋也没想到是黑子,咯咯咯……” “你和三叔不该再分开,可以就在章党等,我们不管从那边来,总会找过来……”秦虎还是有点不放心,只怕一个人行动若有个意外连个报信儿的都没有。 秦虎一张嘴就把满心欢喜的樱子惹了:“就你能!带着几个人也能去充大队,没你跟着,别人都不做事儿了?你不知道俺们等你着急啊?” 樱子一句话把秦虎怼了个龇牙咧嘴,尬笑一声儿回身去洗漱了。 满屋子的家伙瞅着他们的少当家憋不住地想笑,可也没人想招惹樱子,刘旺财嘿嘿一笑拉过了话头:“妹子,你留这儿吃饭,一会儿我去接接当家的。”眼神扫过一圈人再次盯住了樱子,“妹子,以后不能跟咱少当家的这么说话!” 樱子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被刘旺财这么一盯就低了头,忽闪忽闪眼睛轻轻点头:“嗯呢!” 屋里哄然热闹起来,一大家子这就又从新聚在了一处。 晚上顺利接到了二当家郑文斗,大家又是一番欢喜自不必说,第二天一帮人还是在抚顺盘桓了一日,把身上带的银钱都变成了物资、工具,这才一路往山里赶去。 九月十五的午晌,临时营地内是一片欢腾,经过近二十天的紧张小心,全队人马终于暂时摆脱了东边道官军的围剿,能一个不少地团聚在一起喝着小酒轻松地喘口气了。 攥着张烙饼咯吱吱咬在嘴里,秦虎先围着营地转了一大圈,然后挨个进地窝子里瞅了瞅,七八个人一处的地窝子在老林子里围成了一个大圈,把马匹物资都围在了中间,布置的虽然分散倒也有几分工事的模样,只是地窝子弄的实在太简陋了些,连个取暖的炉膛都没做,看来当家的还是对拿下老石梁抱着巨大的期待。 秦虎不好说什么,只是吃过了午饭就拉着成大午干了起来,他要亲自体会一下荒野里搭个能过冬的避护所是个怎样的过程,这个是早晚都要学着做的。 少当家这一干活,响动儿就大了,大家忽拉拉放下酒碗都跑了过来,郑道兴更是大咧咧地笑道:“兄弟,这事儿你就别亲自弄了,哪儿不满意,叫弟兄们给你整,咱还是寻思寻思咋收拾老石梁的胡子算正路。” 秦虎抬头瞅着郑道兴、卢成、刘旺财几个老兵热切的眼神儿,笑道:“道兴哥,做事儿就要讲究个有备无患,咱们现在不能干闲着,能做得更好一点儿就不能偷懒,这个地窝子是咱们将来保命的本事,能学就要趁早!老石梁的事儿现在没啥好说的,只能等我去探过了回来再商量,晚上准备一下,明天就走。” 听秦虎说明天就行动,大家的热乎劲儿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刘旺财跟着秦虎跑了一回,实在是清楚他一会儿也不闲住的性子,捋胳膊挽袖子就下了场,“少的,酒待会儿咱再喝,你说这地窝子该咋个整法儿?” 秦虎是没吃过猪肉却见多了猪跑的主儿,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大家就一起干了起来。 秦虎这里干,樱子拉着满囤和巴子一群也在旁边学着干,人多力量大工具也多了,可还是废了好些无用功,垒上再拆,拆了在码,一个下午的时光,才把两间梁柱整齐,横木围墙的半地下半地上的木屋结实地搭了起来。河沟里搬来的石头垒成了壁炉,刨空的木段竖起了烟囱,一段段的树干铺成了地板,可还是没做好窗户门,也忘了给壁炉留个进气的通道…… 瞧着一脸无奈的秦虎,大午却是笑了:“要是有杨二那哥俩在,估摸着比咱这瞎整就强多了。” 脑海里浮出了杨成林那个憨憨楞楞的家伙,秦虎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个混球也是半吊子的木匠,听说还是他哥更厉害,将来还真得请人当师傅!” 秦虎这边对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遗憾多多,那边樱子倒是欢喜地不行,本来队伍里就他一个女人,还要在放粮食工具的坑里挤一挤的,现在却有了一个干净暖和的独处,睡觉的地方更是营地里唯一的木床,铺上干草和皮褥,壁炉里燃上炉火,听着外面兄弟们的吆喝,这不是走到哪里都像个家了? 这一切的感觉都是前面屋里那个“少当家”来了才有的!樱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打开包袱把秦虎的那件皮棉衣拿了出来,找块干净的布好好擦一擦,明天也许他要穿着走的…… 晚上为老石梁的讨论实在是热烈,两位当家的和四个骨干老兵加上旁边添菜倒水的樱子,秦虎也把成大午拉了进来。 人跟人的投缘信任,有时复杂的一塌糊涂,有时又简单的就是一瞅就成,刘旺财、老蔫跟成大午一路上早就熟了,卢成和郑道兴也是一见面就觉得他们投脾气,两位郑当家也是高看成大午这汉子一眼,本来三泰已经在队伍里起到了特殊作用,更何况是他的师兄呢。 最后秦虎这位少当家把老石梁行动的关键点做了一个总结:“咱们要完完整整地拿下老石梁,行动前的侦查不能惊动所有了水的岗哨,行动时,不管人手差距有多大,要确保不漏网一个胡子! 如果做不到,打完这一仗咱就快速北去。” 第75章 一路小心 少当家要再探老石梁,几个老兵就又争了起来,郑道兴这回更是当人不让,甚至在大家面前拿出小刀就把满腮满脸的胡子刷刷地给刮了。 大家嬉笑声中,清楚两位郑当家心中热盼的秦虎还是抬头瞅向两位当家人,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们。 郑文斗跟郑贵堂对了对眼神儿先开了腔:“虎子,这回事大,俺跟你去!其他人你来挑。” 秦虎看着大当家郑贵堂也点了头,便没啥犹豫了:“好,三叔和道兴哥去,大午哥、老蔫和我,还要一个,咱分成三组。” “那就让满囤跟着。” 大当家郑贵堂出声就定了下来,刚要张口的樱子撅了噘嘴,终于还是知道这次行动的重要,没再出声儿。 人手定下了,大当家接着问道:“虎子,这回你得先给俺说说行动的路数,免得俺等着急。” “我想先回一趟奉天,一来让家里给准备点偷袭老石梁必用的东西,二来奉天家里还有一个对清河城那片很熟悉的兄弟,上次我逃离清河城时收下了一个水根兄弟,现在还在奉天养伤,我要再去清楚一下清河城一带的道路、村屯的情况。 然后想先去我跟红儿夜里跑的那段路探探,最好是能摸到后山那道石梁处,瞧瞧他们后来的应对办法再说! 二叔,这次可能要多走个几天,探路会十分的小心,我会尽一切可能避开老石梁的胡子,时间可能长些,可危险应该不大。你们这里还是要完善一下营地,抓紧时间多储备些粮草……” “嗯,正好,老斗你也去奉天瞧瞧弟妹,本是想接过来享福的,结果净跟着咱遭罪了!” “有虎子家里照顾着,必是好得多了,倒是正好看看老奎他们。” …… 大家一番叮嘱自不必多说,樱子悄悄把皮衣拿来交给秦虎,秦虎却推了回去:“这衣裳穿出去太扎眼,还是你留着穿吧,晚上铺盖一下也好。” “那俺给你先收着。你还要备些啥?俺帮你弄。” 瞧着大家都起身分头去准备了,秦虎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跟着去,可这次路不好走,我带着红儿逃命的时候,好长一段路都是背着她下来的。等咱这支队伍训练好了,会有很多任务要你去,别着急!” 听着秦虎温言的劝说,樱子心中温暖却又不由升起一丝羞赧:“俺…俺可不让你背着……” 秦虎嘿嘿一笑,却又听樱子小声问道:“那路是…啥样的?” 两个人回到了木屋里,一边整理着背囊,秦虎一边又把带着红儿奔逃的细节磨叨了一遍,这大妞听得很入神,一直追问到秦虎把红儿送回刘家河又再偷偷跑下火车来…… 最后嘴里轻轻咕哝了一句:“妹子……是个有福的。” 奉天东郊的一处院落里,满屋子人的欢喜好像加上了盖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却又不敢出声儿,堂屋的桌上摆满了吃食,却没人动上一嘴,那一堆爷们儿都挤进了隔间的屋里,正在静静地听着几位当家的在轻声问事儿,堂屋里只是郑文斗的媳妇桂兰拉着红儿的手在小声的嘀咕着里屋那位少当家。 郑文斗和秦虎六个上午到了奉天并没有进城,而是让三泰把水根接了过来,正猫在这里养伤的三当家方奎瞧见了三哥郑文斗和几个老弟兄那可是高兴坏了! 一个月好吃好喝的静养,他们四个的伤口都愈合的不错,现在三个腿上有伤的弟兄拄着个棍子也能下地走走了,离开大队好久的石柱拉着满囤一肚子的话要问问,可却没个唠嗑的机会,大家都瞪眼儿挤的屋里,听着边画边记的秦虎在仔细问询着清河城周边的情况。 屏气凝神一屋子人等了好一会儿,只见秦虎把炕桌上的图本一推,仰头闭眼,把几条路上的村屯、距离甚至是大致的户数人家一一复述一遍,睁开眼睛对着周边一堆惊奇的眼神儿说了句“好了,开饭!”,满屋子憋闷的欢喜这才爆了出来。 人多地方小,大家就站在桌旁吃了起来,红儿终于又能靠在她的虎子哥身边了,悄悄地在秦虎耳边问道:“要不咱回家去吃吧?” 秦虎咽下嘴里的烙饼摇摇头:“妮子,这次时间紧,过几天再回来。一会儿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吃完饭我跟你细说。” 筷子撂下没一会儿,秦虎正拉着红儿在炕桌上画着什么,成大午跑了回来。秦虎本是让他回家一趟,给家里那位精明的媳妇儿说上一声儿的,看他匆匆进来正要问问,却听成大午先声道:“海叔来了,问你要不要回家说说?” “小心使得万年船!能不回就不回去了。走,咱们去河边溜溜。” 秦虎出溜下炕头,拉着红儿跟两位当家的打了个招呼,拎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便出了院子…… 晚饭都没等吃,简单一番采买准备,郑文斗、秦虎六个已经赶着大车向着本溪而去,成大午赶着牲口与车辕上的秦虎聊着家里的事情,而其他四人围成一圈,手底下正在悄悄摆弄着加上了消声器的盒子炮。 “大午哥,侯明的事情我让海叔去跟孙叔孙婶儿说了,你匆匆回家又跑出来,燕子姐没埋怨我把你给拐跑了?” 嘿嘿嘿地一笑,成大午接着叹了口气道:“哎!在家里小学堂时俺跟你说过了,俺十六那年,在老家惹了祸,偷偷跑到天津卫本来是想吃粮当兵的。没想到为了燕子跟天津卫的混混狠狠地干了一架,他们人多,俺被打得够呛,差点把命也丢了! 是柳老爹把俺救了,后来这十来年就跟着柳家班闯了关东,再后来,跟你燕子姐成了亲,有了那点儿营生儿,这当兵的心也就淡了。 你在家里开了学堂,俺听着那道理心里就觉得像是要活明白了,可总觉得差点啥!你上次回来把三泰带走了,俺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你燕子姐是个精明人儿,她早瞧出来了,哈哈哈…… ……海叔说了,你要起队伍,这是咱一大家子的事儿,海叔他们担着差事,可俺没事儿啊,家里现在那么多人互相帮衬着过得也是真好,俺也不用跑大车出门了,心里头就只想着看你拉队伍是个啥样子,一个好汉三个帮,俺这当兵的心思就跟野草一样的又长了出来。 ……要说担心,那家里就没不担心你的,你在不在家里都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燕子姐看我坚持要走也就没敢说啥,可红儿那妮子备不住现在还抹眼泪儿呢!哈哈哈……” 郑道兴一边摆弄着手下的盒子炮,一边就插了话:“大午兄弟,虎子也是咱们的少当家,这队伍就是咱自己家的,今后咱哥们儿得多亲多近啊!” 郑道兴一句话让一车的人都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又说到手里的家什上,要偷袭老石梁,秦虎首先就想着把十几支盒子炮给加上消声器,一包袱的短枪留在了奉天家里,周聚海怕他们一时赶不及用,就把家里几支为练枪装好了的都给秦虎带了出来。大车赶到一处道旁的林子边,停下了大车,趁着天边的余晖,六个人轮流在林子里兴奋的好一通试手练枪。 关于东边道官军在本溪关门山一带的动向,周聚海能打听到的也不多,秦虎和郑文斗一商量,大车没再去往本溪而是走了小路,他们首先的目标是太子河边的高官寨,高官寨在本溪东北四五十里的上游,在那里休息一下然后再向北摸入山林。 九月十七快近午晌,一辆大车晃悠悠地驶进了高官寨,依山傍水的古旧山屯炊烟袅袅倒是一片宁静中透着生机的景像,五六十户的村子已经是辽东山地间不多的大地方了!跟村边嬉闹的孩子们问过了宿处,成大午一声吆喝,马车便赶到一处大车店中。 辽东地广人稀,这每一处大车店就成了一处集合了各种服务功能的热闹所在,真要是经营了些年头的老店,可不仅是打间就宿,里面有修车的木匠,看牲口的兽医,甚至是剃头的、修脚的都能给你招呼过来,而且还有一项功能更是方便了一众行路的老客儿,那就是买卖、托养车马,这就带着点儿专行当铺的功能了。秦虎和郑文斗商量过了,下面的隐蔽行动可能大多是要露宿山野,车马也就在大车店里当掉了。 六人之中有了成大午这个赶车跑道儿的老江湖,一切应酬交付于他,确是给这次谨慎的探查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昨天晚上,秦虎和郑文斗为了适应一下临冬的气候,刻意宿在了山野慌林里,现在摸到了热炕头,吃饱喝足倒头便睡,足足的一觉醒来已经是日头西斜,六人再不耽搁,每人一个滚圆的大包袱系在背上匆匆离店直往南面的渡口而去。 这样的谨慎小心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待悄悄拐入山林后调头向北一路狂奔。 赶在夜幕未降之际,他们已经穿行到了一处小山包上,放下包袱再次整装,大包袱里是一件老羊皮的通天大叶【长大衣】裹着一个双肩的背包,背包里工具、吃食都已备下,每人还在奉天补充了一条狗皮褥子。 几个人默默无声的一阵忙活,皮带扎腰绑腿严裹,脚下蹬稳了毡靴,头上扶正了皮帽,肩头斜挎上盒子炮,老羊皮大衣外面一罩,转瞬间几个乡农就变成了一个个精悍的模样。 秦虎把望远镜塞回背包里,敲敲手里的指北针,望着山脚下蜿蜒流淌的河水道:“这里必是太子河的支流五道河了,天黑之后,咱沿着河道往北,先去高丽营子……” 九月十九的清晨,秦虎隐在山头上已经架着望远镜观察了好一会儿,脚下宽延平坦的谷地里是一个叫双岭子的小村屯,已经收割了庄稼的田野,阡陌连片视线开阔,村南一条小河叉依着山势东去汇入了由北往南的一条河道,那条大河应该就是清河了,这一切都对上了水根的详尽描绘。 带着红儿逃去清河城的那条路应该就在清河边上,当时连片的庄稼掩住了视线,黑夜里两人便错过了这条能更快脱离胡子的岔路。秦虎掏出地图一番详细标注,这个小村落可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两个晚上紧张地赶路,并没让身后的几条汉子感觉到疲惫,此刻稍稍休息吃了些东西,一个个反而兴奋起来,瞅着秦虎还在那里观望便都悄悄凑了过来。 “虎子,咱紧赶了两晚,这老石梁就快了吧?”当家的郑文斗先把大家的心思问了出来。 秦虎指指谷地里的村落侧过了身形:“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里便是双岭村了。东边那条大一些的河道就是清河,沿着河道往南走就是清河城,往北就直奔老石梁的后山了。 估摸着过了清河,就是我带着红儿夜里跑过的路,那时候沿着清河西岸那一大片还都是庄稼,我俩盲人骑瞎马的外乡人,不知道走这边能更快逃掉……” 秦虎说着把自己在奉天问水根时画的示意图铺在了石头上。 大家都扎头过来看图,成大午却开口问道:“要不俺一会再绕下去问问路?” 昨天过高丽营子的时候,成大午白天午晌就一个人扮成走亲戚的样子,进村走了一趟,不仅落实了地图上的河道、地名,还给大家捎回来一小坛子烧酒,让大家小小的乐了一乐。 秦虎轻轻摇头:“这里与高丽营子不同,这个小村落对老石梁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口子,不知他们在这里会不会像清河城一样安排眼线? 尤其是上次我在老石梁闹过之后,他们一定会加倍小心!我们这次侦查要比他们更小心,有一丁点打草惊蛇的可能咱都不要做。 大午哥也不必担心咱们走错了,等晚上咱们过清河向北走,我一定能对上是不是原来走过的路。路要是对的,今天夜里我们就能摸到老石梁了!” 秦虎末了一句,一下把大家刺激的紧张兴奋起来,郑道兴摩挲着刚刚长出胡茬的下巴,嘿嘿地乐了:“兄弟,有你在,这老石梁就是咱的了!俺是心也痒痒,手也痒痒……” 乐呵的一句话没说完,郑文斗严厉的眼神儿就瞪了过来:“俺看你是屁股痒痒。” 郑道兴豪气肆意,大家都喊惯了他“疯子”,可他对这个当家子的“斗叔”还是有着几分怵头的。嘿嘿一笑缩着脖子就躺回了狗皮褥子上,大手一抽,身上那支拧上了消声器的盒子炮又端在了手上,这一路上满囤都没他浪费的子弹多。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六个人抬着一架木排绕到了河边,脱光了衣裳扶着木排涉水过河,这下可遭了罪了!扎骨的深寒瞬间浸入了身体,虽然只是一袋烟的工夫儿,却是在咯吱咯吱的错齿磕牙中撑过来的。 哆里哆嗦地擦干身子,把衣服从新穿上,手已经僵硬的没法拆解木排了,几个人咬着牙把木排拖进林子里,顾不得衣着狼狈,疾步向北就跑了起来。跑出去好一段路,才把侵肌透骨的寒气散了出去。 趁着喘气整装的一刻,秦虎不断地在观察着路上的地标地物,一段路跑过来,似曾相识的熟悉慢慢在心中积累起来,可还是不敢铁定就是这里,心中的狐疑直到一个钟点之后才豁然放下,因为路边的那几块山田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已经收割掉庄稼的山田里,那颗和红儿短暂栖身的大树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秦虎轻手轻脚地围着大树绕了两圈,抬头再瞅瞅山坡上墨色笼罩中的两户人家,悄悄地退了回来,郑重地对郑当家道:“三叔,就是这里,没错了!” 隐在暗处的几条汉子眼放神光,拳头都挥了起来!秦虎大手一摆,一马当先就向高处奔去。 沿着脚边流淌的溪水,很快秦虎就找到了自己设置最后一道机关陷阱的地方,再往上去就要穿过那片不小的老林子了。 普通人要进老林子,最怕的就是迷路,而黑魆魆的夜里那是绝对没人敢进去的!可对于秦虎就有所不同,野外生存辨识方向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再加上这次他们准备充分,指北针也和郑当家的各带上了一个,路上也把这小玩意儿的意义和使用交待了个清楚明白。 现在虽然不能举火而行,可这样的一群强悍的伙伴荷枪实弹,什么样的野兽也得惊风而退。 老林子里这一蹚,路倒是比秦虎背着红儿跑下来时好走了不少,此刻初冬降临,叶疏草衰,还能有些许斑驳的月光洒进了密林,辽东人的老话说“山野要开门了!” 第76章 再探石梁 秦虎与老蔫打头寻路,郑文斗带着其他几人拉开一点距离警戒跟随,就这样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地一路穿过密林摸向高处,黑灯瞎火里,最终还是凭着秦虎奔逃时一路布设陷坑的记忆摸索到了那几道陡峭岩壁之下。 秦虎把大家召集在岩壁下轻声道:“爬过上面这几处岩壁,就离那道石梁很近了。” 看着郑道兴和满囤翻包取绳索就要攀爬,郑文斗此刻反而冷静慎重起来:“虎子,咱是不是在下面观察一个白天再上去?” 对于郑当家的谨慎秦虎很是认同,用力点点头道:“对!三叔,我就是这个意思。越是靠近了对手,越是要加倍小心!” 掏出怀表瞅瞅,此刻才是夜里2点刚过,时间还是富裕的。六个人拄着木棍、拉起绳索下慌沟上陡坡,最终在石壁的侧对面找到一处便于隐蔽观察的乱石砬子,周边荆棘乱出长石遮蔽,地方局促之下倒也勉强能让六人挤着藏下身形。 从天蒙蒙亮到午后时分,六个人轮番支着望远镜在荆棘棵子里把那几道石壁陡坡附近扫了没数遍,眼睛都瞪得酸了,也没瞅见半个人影,空寂寂的荒山深处只是阵阵冷风送来的几声鸟鸣。 满囤放下望远镜,侧身舒展一下肩背脖颈,回头瞅瞅他们那位少当家的和老蔫缩在乱石砬子里睡得正沉,刚才还低声儿唠嗑的郑道兴和成大午这时也迷糊起来,扯扯还在盯着高处的郑当家小声嘀咕道:“当家的,别是咱少当家在老石梁绺子里一闹,他们换了窑口吧?” “就算是座弃窑,也省咱不少事儿!这地界儿不赖,荒无人烟地势还险,是个藏兵的好地方,就是进出实在不方便。”郑文斗倒是喜欢上了这个荒僻的地方。 “当家的,咱们少当家的这胆子!啧啧…这地方夜里要是俺一个,俺是真不敢走。”满囤现在对秦虎,那是打心眼儿里服气。 “有人后面要你命,你就敢了!”身边的郑道兴挪了挪身子闭着眼就搭了声儿。 郑文斗回头瞅瞅,用下巴指指正在酣睡的秦虎道:“都说艺高人胆大,现在虎子就在你们眼前,不管到了哪儿,吃的饱睡的着,什么时候你们练成了这份儿沉稳,咱们的队伍就厉害了……” 溜溜一个白天的观察没能发现一丝的人迹,倒像是这空山里就只有他们几个出没而已,原本想着要面对一大坨胡子而压在心头的紧张也散了七七八八。 除了秦虎,一个个摩拳擦掌,天刚刚生出暗色就忍不住了,从背包里拿出绳索就准备行动了。成大午更是把多年没使过的飞爪也盘在了肩头,此刻他是一定要跟在秦虎身边了。 秦虎手里掂了掂飞爪说了声“好东西!”,回身对郑文斗道:“三叔,咱们还是分成两组,我带着大午哥和老蔫先上,你带着道兴哥和满囤替我们警戒,万一被发现了,可以接应我们下来,等我们上去后再给你们做掩护。” 郑文斗点点头反过来嘱咐道:“小心点脚下,别弄出大的响动儿。” 秦虎精光闪闪的眼神儿扫过大家的脸庞,一声“行动”出口,身体已经蹿了出去。 昏暗的视线里,成大午的飞爪准确地勾住了岩壁上的一颗小树,秦虎背贴石壁一个马步蹲下,双手手心向上十指交握给了成大午一个眼色,成大午这一身工夫还真不是白练的,一脚踏上秦虎的手掌,借着秦虎扬臂挥抬一托,飞身高跃,三拽两蹬就攀了上去。 接着老蔫依葫芦画瓢也上去了,两人回身再拉住攀绳上来的秦虎,然后把一条绳索牢牢系好甩了下去…… 一连五道岩壁都上的很是顺溜,连秦虎心中都起了一丝狐疑,难道说老石梁的胡子还真换了窑口? 心中的这些猜疑很快就有了答案,当六人提着万千小心摸近那道石梁时,上次秦虎背着红儿走过的羊肠小路不见了! 在秦虎的记忆中,这里一侧是高高的山体岩壁,另一侧是道长陡坡,脚下该有一条不足两尺宽的野径羊肠盘环通过那道石梁的,而此刻走到这里一切都没了痕迹,岩壁和陡坡已经浑然连成了一体。 其实能摸索到这里,也只是因为秦虎走过一次,不然夜里一定很难拨开荆棘衰草找到什么像样的路径,可此刻连这样能趟过去的野径也无影无迹了。 再过去十余丈估摸就能看到那道架在深沟上的天然石梁了,可此时此地绝不敢打上亮子火把寻路,秦虎跪趴在地上借着晦暗的月光拨开衰草,从腰间拔出匕首轻轻在地上刺了几下,用手轻轻拨开泥土,便单膝跪地陷入了思忖。 六个人脸上这时候又涂上了泥土,身后的郑文斗看不清秦虎的神色,轻拍秦虎的肩头眼神儿里满是疑问。 秦虎向后摆手,示意大家退回去,等六人退回几十丈后,秦虎把大家拢成一圈低低的声音道:“他们还在这儿!” “嗯?……”大家都忍不住哼了出来。 郑文斗低哑的声音道:“快说说,你咋瞧出来的?” “刚才停下的地方再往前几十步就能看见那道石梁了!是胡子把路给堵上了。” “兄弟,那坡是有些陡,咱绑上绳子爬过去也不难!到了这儿,总要瞧瞧胡子的门道儿才成。”郑道兴声音压的虽低,可心火已经按耐不住了。 “刚才没顾上让你们都瞧瞧,胡子堵路的法子奸的很!面上只是一层薄薄的浮土,下面堆的都是乱石,石缝里还插上了荆条树枝,根本撑不住手扒脚踩! 如果咱冒失地攀爬,石块松动,轰隆隆就会连人一起滚落下去。值哨的胡子一定就在石梁对面竖着耳朵呢……” 几声吸气的声音后,大家都沉声不语了。 静静地半晌儿,郑当家的先道:“怪不得这后山连个了水的游动哨也没搁! ……虎子,咱好不容易摸到这儿,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你再想想法子,咱来这一趟总要摸摸老石梁的底细才成。” “要不咱还往上爬?或是…或是从下面钻过去?”成大午一身不俗的功夫,轻易不回头的韧劲儿自然是有的,这也是秦虎看重他的地方。 瞅着大家都点头赞同成大午的意思,秦虎抬头瞧瞧高峭的石岩道:“这里就在胡子眼皮底下,夜里向上攀,怕是会有响动儿,我从坡下爬过去试试。” 六个人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山石堵路的地方,先爬在地上印证了一下秦虎的观察,嘴里吸着凉气心里一个个的惊叹“跟着少当家出来,是真长能耐啊!” 大家一边回退一边找能安全下坡的地方,秦虎抽空还把一根木棍削尖了一头夹在了腋下,退出七八丈的距离,终于确定了一处踏实的地方能绑着绳子滑下去,然后大家七手八脚给秦虎身上系好了两道保险绳。 秦虎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握紧木棍,小心用木棍插探着落脚之处,就这样脚尖和木棍轮换着轻触地面,半悬着身子被竖了下去。 下去了五六丈,秦虎找到了一处脚下踏实的地方停稳了身子,虽然还在斜坡上,可这里已经能横向爬动不至于向下滑落了。 秦虎解开身上的绳索,示意上面可以再放人下来,然后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周边的地形地貌,等老蔫也学着秦虎的样子下来,俩人头顶着脚底板儿缓缓地向石梁方向爬过去。 前面秦虎用匕首像排雷一样探查着往前爬,顺便除去前行的障碍,后面老蔫有样学样地咬着短刀爬行跟进。 为了避免发出一丝响动,两人爬的很慢很慢,可毕竟还是绕过了那段堵住的山径,再往前爬就没路了,前面一道黑魆魆的深沟横切而过,前面两丈处应该就到那道石梁的下面了。 秦虎示意后面的老蔫停下,翻身贴在斜坡上深吸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差点儿让秦虎剧烈咳嗽起来,秦虎疾速拉扯皮袄捂住了口鼻,生生把鼻涕眼泪儿连同连声的低咳闷在了怀里。 老蔫急蹬两脚爬上前来,眼神儿里满是急切的探询。秦虎轻轻摆手让老蔫放心,然后缩了缩身子在老蔫耳边道:“你闻到没有?” 老蔫轻轻提了提鼻息,对着秦虎点点头,脸对脸就看到秦虎眯起眼睛皱起了眉头。秦虎轻轻翻身接着往前面爬去,老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手脚并用跟在了身后。 秦虎和老蔫爬过的这道沟坡果然是连着老石梁下的深沟,只是石梁下的沟更深,到了两沟联通的沟口,一股子浓烈的煤油味儿混着腐烂枯木的异味刺鼻呛眼,让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这下俩人瞪眼相望牙都咯吱吱要咬出声儿了。 闭住气息,秦虎拿着下坡时用的长木棍向深沟里轻轻探探,下面还深不着底,可木棍却划拉到一片密茬茬的树枝。 秦虎让老蔫按住自己的双腿,自己伸臂躬身就探进了深沟里,摸到一根枝条,挥刃割了下来,不用拿到鼻子处,已经嗅到了枝条上的煤油味儿,手上更是滑腻腻的沾满了油灰。 秦虎心中叹气:“倒是小瞧了这些山沟里的胡子!” 向后缩缩身形,把手里的枝条递给老蔫,对着他耳朵轻道:“你上去,把这个拿给当家的,我在这石梁下面再瞧瞧。” 老蔫压着秦虎的肩头向前探出,一翻眼皮就看到横在斜上方那道石梁的暗影,恨恨地咬了咬牙,攥着沾满洋油的枝条爬了回去。 爬在黑黝黝的沟口处秦虎暗自沉思,上面碎石堵路,下面枯枝铺沟,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土法子就绝了对头在后山发动偷袭的念想,这些胡绺土鳖不白给啊! 思来想去一时间也没啥办法可用,却听见后面窸窸窣窣地微声儿,有人爬了过来。 这回下来的是郑当家的,他一定要亲自瞧瞧才肯死心,哪怕是盯一盯那道石梁也好。 秦虎仰躺在斜坡上,手下的匕首深插入泥土稳住身形,让郑文斗借助自己身体的托靠探出头去观望。 郑文斗探出头去刚刚望了一眼那道石梁,倏然间就觉得沟沿上一线光亮闪过,赶紧就缩回了身子。 秦虎感觉到郑文斗的异动,心中警兆顿生,只听郑文斗在耳边低哑的吐气声:“有人。” 秦虎和郑文斗缩身隐蔽好身形,贴住坡地一动也不敢动,翻眼却见对面的沟壁在火头的辉映下清晰起来。秦虎头不敢抬可脖子却尽可能伸展了一下,借着上面撒下来的一线光亮,向着沟底撇了一眼。 果然就在这处沟口下面密匝匝地堆起了一摞摞的树枝枯叶,别说还浇上了煤油,就是不浇油,人也不可能在这样布置的沟底里静悄悄地摸进老石梁。 秦虎正要往沟边再蹭上一蹭,就听上面一声亮嗓低吼道:“老鸭子,你他娘的活腻歪了,赶紧去了亮子!崩星子下去,燎了埂子,当家的扒了你的皮。” “当家的让咱盯着沟底儿,不掌亮子,你念昭子瞧吗?【瞎眼瞧】” “你尖子出气儿的?听见响动儿再上亮子……”【尖子是说耳朵】 火头息了,人声远去,四周即刻间又恢复了瘆人的寂寥。这样静谧的夜里,上面说话下面听的真真的,虽然胡子嚷嚷中掺着些许黑话,可那意思秦虎还是能懂的。 瞅瞅身旁郑当家的,两人四目相视,眼神儿里都带着一丝失望和无奈。出来时狠狠地费了一番心思,满带着念想儿过来,都摸到了老石梁的眼皮底下,却无法得门径而入,这实在是有些让人泄气。 俩人也没啥可犹豫的了,慢慢地爬了回去,等被拉回坡上,郑文斗使劲摆一摆手,几个人也早从老蔫嘴里知道了下面的情形,此刻也没啥好说的,大家一路迅速退回了那几道岩壁之下。 没等当家的开口,郑道兴急切的问道:“当家的,咱这就回去?” 本来这次探查是要给大队偷袭老石梁找一找门径,路上走的顺利,荒山野岭里点儿也找对了,还确实看到了老石梁的胡子,其实不能算是一次失败的探查!可大家心思里就像打了一场败仗,挫败的情绪每个人都是有的。 看郑文斗和秦虎没接茬儿,成大午接着问道:“咱能不能找到石梁下面那条深沟往下捋?石梁那儿过不去,下边总有能过去的地方……” “对啊对啊,那些胡子也不能整条沟都盯着,咱往山下找找,总还有上去的路的……” 满囤也急着插了进来。 听到成大午的主意,秦虎开始无限怀念后世的卫星地图了!可现在啥也没有,靠翻沟越岭的探勘那就费了老鼻子的劲了。更重要的是老石梁的胡子当然会比自己这些人更熟悉这里的高地深谷,要点要地难道不会派人了哨吗? 想到这儿,秦虎把目光瞧向了郑道兴,他长期担着为老营地警戒了望的任务,在这个思路上应该最有发言权。 果然郑道兴一言否决了这个想法:“这法子不成!胡子一定会在高处了水,盯着所有能上去的沟谷。这里还有少的带着,换个地方咱就都是摸瞎瞎了,没找见胡子,咱就让人家盯上了。” 沉默半晌的郑文斗说话了:“道兴想的不差,咱要偷袭老石梁,就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儿的准备。另找路上埂子确是冒失了,不如在清河城里想想法子,虎子,你不是说清河城的大车店里有胡子拉线了水的?咱能不能抓了问问?” “对对,咱抓个现成的,问出条路来!”听郑当家的一拿主意,大家又兴奋起来。 “抓是要抓的,问也是要问的,只是大队未动之前不能抓! 就算问出个确实的眉目,咱大队赶过来以前,清河城里就是咱这几个人,连上周边的望村咱能控得住?能保证不走漏消息?老石梁的胡子几天没清河城的信儿会不会警觉?这一片是老石梁的地盘,他们经营多年,我觉得现在抓人审问还是有点急了……不过……”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咱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家里一堆弟兄还等咱们好消息儿呢。”郑道兴这一着急,声音就大了。 老蔫一拽郑道兴的袖子,压住嗓门道:“你个疯子,没等少的说完就嚷嚷。” 秦虎对着老蔫露出了笑容,这家伙平时不管身边多少人吵吵,自己都很少出声儿,可听的却比谁都仔细。 郑文斗也狠狠地瞪了过去:“你有主意就说,没得说就闭嘴。虎子,咱现在就抓人问话是有点急了,可你还有啥好法子?” “当家的,其实咱还真没白走这一趟,至少咱找到了这帮胡子的老窝。至于说怎么拿下老石梁,哪里又有那么多现成的便宜等着咱! 你们看,这里是老石梁的后山,就好比是他们的后窗根儿,咱从窗户进不去,不是还有大门吗?咱过那边儿再找找路子去。” “兄弟,你可把哥哥俺给说迷糊了。你是说胡子绑你的时候,是拿八抬大轿把你一路风光地抬上埂子的?” 秦虎对着郑道兴嘿嘿一笑:“他们把我绑了,眼也给罩上了,我骑在马上被他们牵着上的山头儿。” “那虎子你咋个找法啊?”成大午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秦虎不再给这些哥们儿弟兄打哑谜了,轻声解释道:“我当兵的时候,训练结束了,弟兄们常玩儿一个游戏。轮着个把眼睛蒙上转圈圈,等把你转迷糊了,然后让你认方向,指错了就要受罚……” “少当家的,你是说闭着眼睛你也能找到路?”这回抢了话头的是满囤。 这一句出口,可是把大家震的不轻,一圈人的眼珠子都要像野兽一样冒夜光了。 “没有那么神!这蒙着眼睛确定方向、路径是须要一些特定条件的,还要进行长期的记忆、计算能力的训练,练了再久的老兵也是经常要出错的,所以咱们过去找一找我当时上山的路径是有希望却没把握,可不试一试我也不死心啊!” 郑道兴眼珠子都瞪圆了:“那咱还等啥?” 郑当家的也是兴奋的挥手:“走,去清河城……” 第77章 觅径脱局 一路急奔,几个人围着他们的少当家东问西问,可最后还是似懂非懂不敢相信,因为这样的本领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神奇!什么日头几时几点儿会转到什么位置?怎么心里数个数也能当钟点儿使?怎么着……老阳【爷】儿照在脖颈子上就能找准了方位?这不是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了…… 秦虎倒是一直在跟大伙说,这原本只是一个游戏,现在能不能派上用场就很难说。可大家对他们这位少当家的神奇本领已经深信不疑,就算秦虎说只有一成的希望,大家也是觉得他一定能够找到进入老石梁的门径。 午夜后跑到了清河城,大家都没了在此瞧上一瞧的兴趣,从坡地田埂间快速穿行而过,贴着清河城的老城墙绕向东行,直到秦虎攥着怀表喊了一声大家才停下了脚步。 不用再提醒大家,几个人都明白这里已经到了胡子绑秦虎上山的那段地方,一切寻找路径的活儿都得天亮了再说。 白日里行动肯定增加了暴露行迹的风险,可这时也只好如此了!六人再次遁入山林隐蔽起来,可就是这样匆匆地忙了大半宿,一左一右躺在秦虎身边的郑道兴和满囤还是絮絮叨叨的问着他们的少当家。 “少当家的,你说明儿日头打哪边出来?” “满囤,你个糊涂蛋!日头还能从西边出来?兄弟,你还是说说那个…那个读秒…咋个读法儿?” “……” 天亮了,可大家瞅着天色却都翻上了白眼儿,今儿日头休息,是个大阴天儿! 一阵乱骂声中,秦虎翻开背囊拿出了个本子,上面记着秦虎蒙眼上山时心中记下的数据,那还是送红儿回家的路上,秦虎凭着记忆记录下来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五个人探头瞧着,秦虎在一张空纸上把好些数目字和洋码子抄了一遍,核对无误后“撕拉”一声就扯了下来。“当家的,我带着道兴哥去道儿上找找,你们在上面给我俩做警戒……” 先找到自己被叉上马背的地方,秦虎仔细确认过后盯一眼手里的怀表,对跟在身侧的郑道兴道:“道兴哥,就是这儿上的马,从这儿往北走,数480息,你别打断我,注意观察左边的路径。”说完微闭双目快步模仿着马匹的节奏往前就走。 郑道兴亦步亦趋只顾瞄着秦虎的脸上,那一脸的虔诚就跟眼前的神佛要显灵了一般! 秦虎走出一段,停步往西观望,嘴里又似自言自语:“就在这儿了,找找有没有往西去的路径?” “哦,啊,俺…俺瞧瞧……” 两人分开在附近细寻,片刻间,郑道兴那边就嚷嚷起来:“兄弟,兄弟,你来瞅瞅,这儿……这儿是不是?” 秦虎急跑过去,眼前的荆条趟子里,一条下坡的野径拐向西去,秦虎快步蹿在前面,嘴里声音大了起来:“1…2…3…4…5……” 读到120余数果然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快步前趋,已经到了一条大河叉的边上,这里河面虽然有七八丈宽,但水流平浅乱石显露,看上去也就刚能没了脚踝。 “道兴哥,你在这等我。”说着话,三把两把就脱掉了鞋袜,挽起了裤腿。 郑道兴把手里的棍子塞给秦虎,也要脱鞋跟着,却被秦虎制止了:“我确认一下趟水过河的时间,立刻就回。” 此刻的秦虎已经顾不得冰冷扎凉的河水,模仿着马匹过河的速度,脚下不敢停顿,嘴里读着数就踏进了河里…… 片刻间,秦虎再匆匆趟着河水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手使劲揉搓着脚底板儿,河水扎凉刺骨还在其次,河里冷硬冰滑的石头把脚底硌得生疼。 郑道兴大手一捞就把秦虎的一支脚丫子抓在手上,使劲帮他揉搓起来:“兄弟,有门儿不?” “前几步都对的严丝合缝,应该就是这儿了。” “嘿!兄弟,你可真是神了!”这郑疯子猛个劲儿的挥拳,一把没抓住就把秦虎的脚丫子磕在了地上。 秦虎疼得咬牙吸气:“咝咝…哥啊…怪不得都叫你疯子!” 郑道兴呲着牙嘿嘿一笑又要抓秦虎的脚丫子,秦虎赶紧给他推一边儿去:“去去,喊当家的他们都过来,快点离开大路。” 秦虎前面刚找到些眉目,让郑道兴一嚷嚷,简直就成了神迹!后面四人连窜带跳地跑过来,一起盯向了秦虎手里记满了乱字码子的纸片儿,恨不得即刻就能读明白了这样的“天书”…… 过了河,六人还是分成两组,秦虎和郑道兴在前面找路,郑文斗四人在后面十多丈外,远望周边观察跟进。这一片地形虽然也是连片的山包,却不见高企的山体,荆木稀疏,叶落草伏,倒是便于了望观察。 秦虎指点着郑道兴用怀表计时配合,自己读着数据一路在谷地里向西寻觅,小河西边显然是荒僻之所鲜有人迹,再被落叶枯草掩盖,脚下的野径已经变得时隐时现。 再摸索着走出一刻钟的样子,前面一道南北走向的低矮岭子横拦在了众人面前,秦虎举起望远镜南北观察一下山脚下的谷地延伸,谷地往北绵延出很长的距离,往南只是小拐一个月牙弯儿就能绕过去这道矮岭。 低头瞧瞧记录,秦虎并没有感觉在这里有过明显的拐弯儿,于是直接往山包上一指:“咱们不拐弯儿,直接上去,到高处观察一下。” 这道岭子不高,坡度也不算大,快速登上高处的秦虎向西眺了一眼就愣在了当地儿! 从这里望过去,西边的山地一层层渐次高大起来,山林大木也逐渐密集成了大片,连绵在沟谷高地之间一眼望不到边际。 让秦虎发愣的原因并不在这山高林密,而是从西面山地间往东来,沟谷一道道如叶脉般延展到脚下这道横岭子,从南往北数上一数,竟然排列有八条之多,几乎正对着自己视野的就有三条。 沟谷里一条条溪水从高处淌出来,被脚下的横岭子一挡,便在西侧山脚下汇成了小河蜿蜒向北流去。这八条山沟,究竟走那条谷地继续往西探查?这就成了让秦虎头痛的难题。 蒙眼记路这活儿,越是前面记录下来的东西越是靠谱儿,越是往后变数就会越大,准确度也就越低。所以秦虎越往后记录的越是关键的东西,基本就只是判断方向和大致的时间了。 像上坡下坡、溪水流淌这样的觉察,在山地间根本没有地标性的意义,当时也就被秦虎刻意地忽略了,现在竟连方向也没法把握了。 沿着这八条谷地都是往西进去,从横岭子直着往西下去不考虑向北转弯儿,比较对正的这三条谷地,胡子当时拉着自己究竟走的哪一条呢? 秦虎的犹豫不前,都被大家看在了眼里,郑文斗放下望远镜叹口气道:“虎子,能确定找到这里已经了不起了!大不了咱一条条找过去。你说,咱从哪一路开始?” “当家的,我的记录里,在这儿没有大的拐弯儿,应该就是正面这三道沟。” “那就更简单了,咱们俩人一伙,一起找。” “当家的,从这往西去,如果找对了路,骑在马上,我估摸还有接近两个钟点的路途,你觉得胡子的岗哨会放出来多远?” “这个难说,可两个钟点的路就太远了,遇上急情大事儿,响上一枪,两边都听不着。” 郑文斗的提示倒让秦虎想起背着红儿逃命时,胡子窝里确实曾经放枪联络,还真是这么个门道。于是放下担心点点头道:“当家的说的有道理!那就是说这里离胡子的岗哨还远,咱可以慢慢找。 这样吧,我和道兴哥走中间这条沟进去找路,然后再查两侧的沟谷。当家的你带着老蔫、满囤和大午哥在这道横岭子上设立观察哨和消息树,要把每条沟都盯住了,还要回头瞧着咱们过来的路上,万一有什么人顺着咱过来的路进来,也好提醒我俩一下……” 秦虎胆大心细、办法神多!可最让郑文斗佩服的还是他小小的年纪就有了这般滴水不漏的细密心思。有了这样的少当家,做不成大事才怪! 郑文斗点了头,大家立刻分头忙活起来,秦虎和郑道兴再次冲进沟里,可很快就否决了先探查的这条二道沟,因为到了沟底尽头高望四周,坡地稍显陡峭,人能上而马难行,怎么看都难对得上秦虎被牵在马上走过的路。 俩人退出来从新探查头道沟,还是相似的地形,再退回来进三道沟,这次有了门道儿。走到沟底,盘着右侧的缓坡上去,终于找到了往西去的路径,然后两人又盘着坡地从四道沟里钻了出来。 在大家注视中,秦虎拿出本子准确地描绘了这里的地形,六人在横岭子上补充休息片刻,然后快速经三道沟通过了这段复杂的谷地…… 就在秦虎努力搜寻进山头儿的门径时,老石梁的大帮里却暗涌着一股要出去的躁动,这种难言的情绪从一个多月前,小金宝哭天抹泪地回来,就渐渐地在绺子里酝酿开了,根子还是那位三当家的穿林虎。 穿林虎和阴着天两个原本是洮南热北一带流窜的马匪,他们一伙,人数虽然只有五十几个,可却胆大异常、凶戾狠毒! 四年前他们一伙在洮辽犯下连串的巨案,被官军和多乡联保追得实在落不了脚,这才逃来了东边道,剩下不到三十号弟兄就一起靠了老石头的窑。 头三年,这老石梁也算是个红局儿的模样,周边众小帮绺上项【上供】不断,与苏子河东早立下跟脚的老占山们也能干个分庭抗礼。 可今年对老石梁绺子来讲,可谓流年不利!先是二当家阴着天掉了脚【失手被擒杀】,接着就被人家闹花了窑堂【老窝】,连底柱子【老班底】炮头也被弄死在炕头上。 追了一宿伤了不少弟兄,也没把踢山门的对头留下。想跟去刘家河踏一踏底线【摸摸底】,又在通远堡挨了闷棍。 这连番变故直把绺子里一众崽子给吓的心惊胆颤,连大秋里打粮都没敢跑出去太远,还是老石头和穿林虎用着过去熟线上的热坷垃把过冬的粮食给办齐了。而这一切的祸殃,在穿林虎心里都归结到了一个灾星身上,那就是上山吃溜达的小金宝【吃溜达是说去胡绺混一阵子】。 没她上了埂子跟大当家的天天在炕头上腻歪,他二哥阴着天又怎么会忍不住去奉天要绑个娘们儿;没她撺掇,又怎么会给老四炮头惹来杀身之祸;她再一趟下山,折了自己的老合【老弟兄】长脖儿,还断了通远堡大户王家这个熟坷垃…… 这要是搁以前,阴着天还活着,穿林虎就敢跟当家的老石头硬嗑两句,现在身单势孤,真正能听自己话的,绺子里也就十来个人了,也就不敢跟大当家的太过拧巴,可对小金宝这个女人的不满已经挂在了脸上,心底里更是有了挑人拉柱【拉帮结伙】离开老石梁的冲动。 只是碍着一起插香头子的“义气”以及这几年攒下来的那些窑底儿【公账盈余】,总还想着就算脱了边【分家散伙】,也能挑了片子【分了公账】好合好散,眼下大当家的不言语儿,自己也只好先忍着等个机会由头再说了。 此刻穿林虎窝在伙房边的柴草垛子上喝着闷酒,心思却动在了眼前正喊着崽子们办富燎海【做饭烧水】的那个汉子身上。这人姓杨,三十出头儿的年纪,一副结结实实的身板儿,行动做派都像个江洋道上的老八达【老胡子】。一个人扛着硬杆子上的山头儿挂柱【扛着洋枪入伙的】,比自己还晚来了俩月,算不得老石头的底柱子。 几年下来,这家伙能在埂子上混成了粮台【八柱之一,管粮草伙头】,那是自己真有些本事。这人脑瓜子里账目清楚,绺子里人吃马喂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就连分篇、挑片、入公账【按规矩分赃】,当家的也要事前知会他一声儿,让他给崽子们充个公证。 而且这人有些见识,崽子们都愿听他天南地北的白呼,到了几位当家的面前,这家伙又装怂卖宝油嘴滑舌的,是个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贼精儿!就因为这个,几位当家的私下都叫他“贼骨头”。 这人在身边晃了几年了,惯于挑人拉柱的穿林虎也没刻意笼络这个的家伙,一来是瞧不透他的真实心意,二来嫌这家伙白长了一幅硬扎的身板儿。 这小子平日里喷子也不摸、青子也不碰,一天到晚就只在锅台边儿转悠,虽说“过堂”、“打食”都遛过了【试胆儿、抢劫都通过了审查】,可总是让人觉得这家伙不够传正【胆子不大】,没尿性!顶不上大事儿。 可现如今情形有所不同,绺子里接连失了柱梁,眼下能拉一个是一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所以穿林虎这阵子便打起了这“杨骨头”的主意。 “老啃兄弟【老杨兄弟】,忙活地也差不离儿了,来来来,搬碗浆子,陪哥哥我整两口儿。” “三爷,你稍待,坎子上弟兄们的浆水办得了【哨位上的弟兄们吃食弄好了】,俺还给三爷留着口好嚼谷儿,俺这就给你取【qiu】去。” 杨骨头左手端着碗野鸡炖蘑菇,右手搂着一小坛子土烧就颠了回来:“三爷,知道你这阵子堵心,来,兄弟给你老添上……” “他娘的,你个贼骨头,知道老子心烦,还不赶紧帮爷拿个主意!” “三爷,咱老石梁猛不丁儿出了这么大变故,二当家的、四当家的,老贺,还有长脖儿兄弟,一股脑地就睡了【忌讳说“死”】,现在俺躺桥就他娘的是惊兆子【睡觉做噩梦】,只怕这平口子也端不安稳了【饭碗不稳当了】!心里麻慌酱子,哪儿还敢给您两位当家的拿主意?” “你个杨骨头,见天儿的跟弟兄们白呼,到了节骨眼儿上念语子了【哑巴了】?今儿你得吐尖儿的【说实话】!这个局儿怎么个支应?” “……” 沉了半晌,杨骨头周了一口土烧,对着一直盯住自己的穿林虎还是开口了,“三爷,听崽子们嚷嚷,不外是两条道儿,一是踏窑【深藏】,一是挑滑【远走】……” “哪头儿众?哪头儿稀?” “俺杨老啃知道三爷您在外头天大地大,杵门子海【挣钱的招数多】,可大多弟兄还是不愿没个靠局儿的浪飞【没固定落脚的窝】。都寻思着通远堡王家如今还开着门做生意,咱经点儿心备不住也就撑过去了……” “想挣爆杵的弟兄多么?”【想抢大钱的弟兄多么?】 “俺估摸着…江足多者足少吧!【三十多不到四十】” “……” 沉思一瞬,穿林虎心里还是满意的,这段时间让自己信得过的人放风还是能有些人想跟着的,点点头转了口风儿:“跟大爷一个头磕在地上,就是生死兄弟!俺这个当家的也不能硬扯着弟兄们越边儿【分开】。可不管是踏窑还是高挑,咱埂子上的灾星都得先除了……” “三爷,您是说…那库果儿嬷嬷【老鸨子,指小金宝】?” “没错!那老鸨子就是个蛆果,不剔了她,咱弟兄们早晚是个脱局儿【散伙的局面】。” “三爷,这事儿您可冷着点儿【谨慎悠着点】。俺似是听当家的唠过,早年刚起局儿时,队伍被大杆子磕花了【被大军打散了】,当家的也秃噜沉了【大病倒下】,全靠着那窑果儿【窑姐】给藏掖着养好的身子,那该是救命的恩义,三爷您可别莽撞了。” “嗯,这事儿俺也听过……”穿林虎端碗喝了一小口,“算你小子有心了!爷给你记着……” 一个崽子匆匆跑到了近前,弯弯身子急道:“三爷,大当家的请您上去。” 穿林虎抖抖脏兮兮的老羊皮大衣,拍拍屁股起来,挥挥手跟着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杨骨头小声道:“老啃,快手那小王八崽子,你照应照应,别把个好溜子给废了。” “好嘞,三爷您放心,俺这就过去……” 第78章 明暗连环 张快手护着小金宝从通远堡回来,确实是出了点事情。大当家老石头遽听噩信儿,惊怒之下一腔急火就撒在了张快手这个小皮子身上【新入伙的崽子】,吊起来狠狠抽了他几鞭子,然后把他给圈了起来。 被人摸进王家弄死了长脖,跟老石梁窑堂里出的那些事情比,原本也不能算太大的事儿了!小金宝本就没敢说秦虎摸到了她炕头上,又念在张快手一路兢兢战战地护持着自己回来,很是给张快手这小子上了些好话;再加上有三当家穿林虎护着,就是被圈上个几天,等大当家气消了,也就放出来了。 可张快手这小子毕竟才十七八的年纪,一身本事从没受过啥委屈,饿了两天就嚷嚷开了,要回家!这下可犯了胡绺的大忌…… 胡绺里有句老话儿,“插香头子容易,拔香头子难。”,虽然张快手还没说要拔香头子【退伙】,可这下穿林虎也护不住了。 老石头瞅着满埂子惊慌无主的崽子,就把张快手这小子当“令牌”行了规矩,看谁还敢这当口想着邮了【逃掉】!所以一直就把这小子圈到了现在。幸亏杨老啃是个护热【维护身边弟兄】的爷们儿,每天偷偷多给些吃食,把这个小皮子给护了下来。 这边儿杨老啃拾掇剩下的吃食去秧子房【关押人票的地方】,那边穿林虎跟大当家的盘腿儿拐上了炕头。 小金宝臊眉耷眼地出去了,听到门扇掩上的声响,老石头挑挑眼皮这才开了口:“老三,咱兄弟几个头一回勾道号子【联合行动】至今儿有十年了吧?” “十年过了……”穿林虎突然间就发现眼前这个原本威风豪横的爷们儿露出了一丝苍老的疲态,“大哥,你有啥话……” “老三,这么些年下来,你那点心思大哥门清儿。门外那个女人,我能接她上埂子就不能让她死在这儿;撵她走,现下又不是时候,只因这回咱们碰上的点子太扎手,放她下山俺躺桥也不安稳……” “大哥,要不咱去洮辽浪一阵子?” “这个俺寻思过了!马上大雪就下来了,出去的溜子能熬多久?要是还回来猫冬儿就不如老实窝着,要是顺旗子越边儿【藏了枪解散猫冬】,脱了条子【离了大队】,崽子们再有掉脚的【被捉了】,石梁这处底窑还能保得住?咱这么多的弟兄不能都跟出去浪飞,老三,你是想着只顾自己个吗?” 穿林虎心一颤悠,被老石头凶戾的眼神一扫便低下了头:“大哥……是俺……想的不周全,你说那咱咋办?咱们这么多弟兄,也不能总这样窝着?” “……嗯,俺寻思一阵子了,也只有两头挑更把稳些。”老石头看穿林虎低了头,语气也缓了下来。 “两头挑?……” “现下全绺子都要经着心儿守在这石梁踏条子【隐藏】,除了了水的,一个也不准出去。不过咱兄弟还要留个后招子!苏子河那头儿你带几个贴手【靠得住的人手】再跑一遭,把木排、爬犁都备下,真到了弃窑高挑的当口,咱们弟兄到了河边,不管是踹道子还是溜道子都能紧滑【不管河水冻没冻上都能快走不耽搁】,过了木喜【木奇镇】,就没人能拦得住咱了!那时老三你要奔洮辽,哥哥也依你。” “大哥,还是你顾的周全!俺这就喊人再跑一趟。” “慢着!这两日哥哥搁帘净是凶兆子【夜里凶梦不吉】,昨个儿躺下,山神爷堵大线儿【梦见老虎拦路】,今儿别动了……” 在秦虎的记忆中,确实有一大段路是在山间林地中穿行而过的,那时候通过断续投射到脸上的阳光,方向判断大致是一直在向西走的。现在脚下的路被苔藓落叶覆盖,踪迹皆无,这样反而彻底解放了秦虎,他拉着老蔫凭着感觉警戒前出,只为了防止胡子可能设下的暗哨,确认路径的活计就留给了后面四人。 郑文斗带着郑道兴、成大午和满囤拉开一条斜线,木棍划拉着脚下落叶,费力寻找着马匹走过的痕迹…… 只要是大队人马反复走过,不管你有多小心,痕迹也总会被有心人找出蛛丝马迹,郑道兴和成大午先后发现了马粪蛋子,也不断通知前面的两人修正着往西的方向,午晌过了不久,郑道兴竟然发现了散落在草稞里的苞米粒子,正要给前面的秦虎通个喜信儿,老蔫匆匆跑了回来。 “有了有了!当家的,前头有人家……”老蔫兴奋地比划两下,当先就往前跑去。 前面秦虎正爬在一道斜梁上,躲在大树后面举着望远镜凝神观察。 此时几人在起伏的山地中已经越行越高,在这野山深处怎么还有人家? 眼前是一处小凹地,如果站在高处,可能把这里的地形看得更加清楚,四道高弓的山体如长龙般似是要在这里碰个头儿,而身子又如开放的花瓣一样扭曲着四展开去,只在眼前几百米处留下了小小一块儿三面漫坡样的凹地。 秦虎隐蔽的地方正是左右两山起伏相接的豁口处,而视线右前方几百米外的北坡上,一处石头垒墙、茅草盖顶的石屋孤零零地座在漫坡下端,石屋周边连个防野兽的障子都没圈,四周似乎是收割过庄稼的小片空地,就把坡地上这所石屋凸显了出来。 几个人轮番举着望远镜仔细瞅了一阵儿,扑通通兴奋的心跳平稳下来,郑文斗轻声问道:“虎子,像是这儿吗?” “这里群山环绕,进出不便,咋看都不像正经人家,从路程上看也差不离对得上。” “差不了!这屁股蛋子大的地方能打几粒粮?正经人家还能跑这老深。要说是猎户进山弄个落脚的窝铺,那地头倒是像耕过的……”郑道兴瞧得很细致,话头儿里也颇有说服力。 “道兴兄弟说得不错,住在这野山沟里,总要圈上防野兽的障子,耕了地,粪垛子也是要堆的……咋瞅都不像!”成大午也给郑道兴做了补充。 秦虎侧头瞧瞧大家,跟郑当家商量道:“当家的,我们靠近些再看仔细点!我和老蔫、大午从右边山头上靠过去,你带道兴哥和满囤从左侧山头靠过去。天擦黑儿我们回这儿碰头……” “好……” “三叔,等等。要注意隐蔽身形,要注意胡子的暗哨,望远镜要在树荫里……嗯,我们还是一起吧!”好不容易摸到了这里,秦虎不敢有一丁点儿的大意。 几人在小心翼翼的警戒中爬到了高处,在多个角度更大范围的观察下,很快就确认了这里就是胡子了水的卡子,因为在那石屋的斜对面,在南坡上更高点的地方又发现了一处地窨子。 这处地窝铺显然有了年头,稍稍高出地面的棚顶上都长满了杂草,伪装很好的矮门小窗都几乎与草石融成了一体,要不是地窨子周边的坡地上也清理了树木大石,还真容易把它忽略过去。 北侧山头上了望过了,几个人再转到南面山顶,站的更高,距离也更近了,秦虎可以更清楚地断定,石屋和地窨子是互相对应的一明一暗两处了水的岗哨,那些平整出来的地面也不是什么耕地,更像是为了保证警戒视野刻意清理出来的区域。 而这处凹地西侧连着陡然峭立的两道山体,中间夹着一条往高处去的狭长谷地,再往峡谷里观望,就被北侧山棱处一道突兀落地的巨石,犹如半个门扇遮住了视线。而‘门扇’另一半,一条不足丈把宽的溪沟从南面山脚下流淌出谷口,在那地窨子西侧十余丈远的地方顺着一条狭促的石隙向南拐出了凹地…… “虎子,这地方好啊!” “是啊是啊,比咱草河那嘎的老营可讲究多了!兄弟,你赶紧想法子……” 秦虎嘿嘿轻笑,没回答郑文斗和郑道兴的话,身体缩缩着爬到了背斜面,趁着天色尚明,从包里翻出那个小本子又画了起来。 老蔫别看平时话少,可眼里全都是心思,对秦虎绘图的本事早就眼馋的不行不行的,趴在秦虎身边仔细瞅着他一笔一划地把这里的地形简笔勾画出来。 瞅着秦虎画好了,老蔫低声问道:“要是夜里咱两边同时下手,不声不响地拿下这两处卡子不难,就是不知道这沟里胡子是个啥布置?”老蔫手指着图示上西侧的谷地敲了敲。 “先别着急,咱摸到了他们家门口,至少也得盯上个一天一宿,要看明白胡子换岗的情况,最好能把他们的吃喝拉撒也搞个清楚明白,今天夜里还要轮班盯着。老蔫,你也学着画画这个,以后用得上……” 老蔫拿着笔在本子上照葫芦画瓢,笨拙地还没描出个轮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躺在老蔫身边,秦虎刚把冷硬的干粮掰了一块咕哝进嘴里,就听上头观察的满囤低声道:“当家的,少当家,有人!” …… 地窝子里面钻出来一个汉子,把两支高大的火把燃起来,一左一右插在了离地窝子两边不远的矮树桩上,然后一路奔着坡下走过去,看意思是要去石屋那里。这时石屋里也出来两个人,也是把几支长火把插在了石屋周边,一直插到快近谷口的地方,三个人才进去了石屋,凹地里风吹火头,晃动在一线暗弱诡异的光影里。 过了有一阵儿,那个汉子端着像些吃食又回到了高处的地窝子,接下来就是冷风里难熬的一片沉寂。 下午登高爬低时心里憋着一团火,大家也没觉得这野山沟里寒气厉害,这时候一阵阵北风刮过来,气温骤降,把山头上几个人吹得手脸冰凉,秦虎瞅瞅身边搓手抻腰的几个汉子,知道他们有点儿耐不住了,便随口扔了一个思考题出来,“当家的,如果是咱的老营驻在这西头沟里面,这里的卡子你会咋安排?” “嗯?……虎子,你是瞧出啥毛病了?快说说……” “那倒不是。有些事情我也没啥经历,课堂上学的挺多,平日里用的却少,真遇上行军打仗还要一点点的积累经验。”秦虎说的是心里话,更有推着大家一起学习进步的意思。 果然秦虎的话让大家又打起了精神,再次带着思考认真观察起来。 郑道兴守卡子的时间最久,看了会儿先说出了自己的道道儿:“这个地窝子应该再往谷口那头儿挪挪,挪到小河沟子拐弯的地方最好!周边也不该把草稞、石头都清了,夜里不点亮子,做道暗坎子【暗哨】才难对付……” “做成暗坎子也免不了人要出来,要是白天被盯上了,夜里不点亮子,被人摸了哨都看不见。地窝子丢了,石屋子那头也跟着完蛋。俺寻思……还是这样两头亮着好,互相盯着,两头儿把稳!” 石屋到地窝子之间估摸着有近二十丈的距离,夜里没个光亮儿,再有树木荆石遮挡,还真难看得到!郑文斗就觉得这样两头照着亮,反而让人不敢动手。 郑文斗和郑道兴的主意顶了牛,关键还在这个地窝子如何做成暗哨不被发现。 满囤也是个心思灵动的家伙,旁边就搭了声儿:“那……能不能加两道暗坎子到两边山头上?那咱就摸不到这里了。” “太废事儿啦!山上山下,不管哪儿设了暗坎子,只要对头摸到东面山豁子那儿耐着性儿等,你总得下来换哨吃喝,暗坎子也就明了。要是俺设暗坎子……” 老蔫抬手指了指西边谷口,“那块大石头上面……” 老蔫随口一句,把大家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秦虎猛然翻身举起了望远镜,对着那块高启的巨石再次仔细审视过去。 今天本是个大阴天星月皆无,巨石处完全隐没在黑黢黢的山体里模糊一片,可秦虎怎么都觉得那里真就有只怪兽瞪大着双眼,吐出了舌头…… 巨石与地窝子大致也是二十余仗的距离,与石屋那边稍远一些,估计也是能看到的。三个点成一个三角形的态势,这些白天里已经看过了,却没引起大家的注意,现在看不清楚了,却把六个人的眼球都吸了过去。 “娘的,那里要还有个暗坎子就麻烦了。”郑道兴的牙齿都咬出了声儿。 老蔫似乎也被自己随口扔出的主意吓到了:“当家的,少的,那儿不会真得还有吧?” 郑文斗举着望远镜头也没回:“地窝子这个暗坎子八成是假的……周边清干净了,就是为了对面暗处能瞧的更清楚……” 真是出乎了秦虎的意料之外,他扔出一个话题儿,本是想着让大家集中精神增加耐性和思考的,没想到真琢磨到了大雷:“真有可能是个明明暗暗互相掩护的连环哨。还真不能小瞧这些胡子……” 还真是怕啥有啥,六个人轮换着等到子时半夜,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稍微迷糊了一会儿的秦虎掏出怀表瞅瞅,指针快到夜里零点了,翻身起来跟成大午爬到观察点正要换郑文斗和满囤休息,突然就见地窝子里又有人钻了出来,走到左手的火把旁换燃了一支火把举了起来,先对着谷口方向左右摇晃了几下,而后又换燃了右边的那支对着坡下的石屋晃了晃,直到看见了石屋处同样有人出来换火把亮子,对着上面或谷口同样晃动了火头,这人才插稳了火把回地窝子里去了。 这些显得有些多余的火头摇晃,显然是一种简单的报信联络,山头高处的秦虎几人心头一下子就像手脸一样冰凉了,虽然没看到谷口处有啥回应,但毫无疑问那里一定埋伏着真正的暗哨,而谷地里的情形又被那块巨大的山石遮了个严严实实…… 秦虎皱紧了眉头瞅瞅一脸凝重的郑当家,轻轻叹道:“还真是不好办啊!” 刚才听到秦虎起身,本来就冷得睡不着的郑道兴和老蔫也跟了上来,此刻郑道兴又忍不住了:“兄弟,你一定得想出个法子……” 秦虎让郑道兴给说乐了,指指老蔫:“都怨老蔫,是他把卡子安那儿的。” 秦虎的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反而被身旁的成大午给旋了回来:“怨不着老蔫兄弟,要怨也是怨虎子你,是你让大家寻思卡子安哪儿的。” 难得成大午这个踏实肃重的汉子有这样逗趣的时候,倒是让秦虎无奈的轻笑出来:“别急!等后半夜他们疲沓了,我爬下去再靠近一点仔细瞧瞧。” 这时候六个人都没了一丁点睡意,窝挤在观察点上一个个沉声不语,都在寻思着可能管些用的法子…… 第79章 疯子福将 一个时辰后,地窝子和石屋里再一次有人出来换了新的火头儿,同样的摇晃火把联络过后再缩回去,又多忍了一刻,秦虎开始了行动。 郑文斗想要安排个帮手跟着,这回却被秦虎毫不客气的阻止了,只因为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帮了倒忙的可能更大。瞅着收拾利落的秦虎一溜轻烟般消失在浓浓墨色里,大家又把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老蔫倒是经过了几次这样的情况,扯扯大衣竖起了毛领抄着袖子躺了下来。 成大午第一次参与队伍的行动,紧张忐忑总是难免,胳膊肘拐拐老蔫的肩头轻轻问道:“老蔫兄弟,虎子他总是一个人这样……” “放心吧,大午兄弟。少的是怕咱们本事不够拖累了他,他一个下去更安全!平时咱不让他冒失,有事儿都冲在前头,可真到了要紧儿的关头,咱这两下子跟他真没法比。”老蔫虽是轻言细语,可也是对着身边所有人说的。 “你们都听着,咱这回要是安顿下来,你们拼了命也要跟着学!谁也不许偷懒。”郑文斗果然把话头儿接了过去。 “当家的,这回要是能有个家了,咱按少当家的意思,把兵王小队给拉起来吧?”这事儿满囤早盼了好些日子了。 “安这个家……真不容易啊!”郑文斗没说出口,可这会儿心里是真上了火。 尽管秦虎下去前做了嘱咐,可山头上的郑文斗还是由不得担心起来,出来时高高的心气儿渐渐变得冷静,此刻的提心吊胆已经让他这位当家人清清楚楚的权衡明白了,真正重要的不是什么猫冬的窑口,而是他们这位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少当家!他开始认真思忖起北上洮辽的方案了…… 这一等又是接近一个时辰,凹地里再一次换了火头,心焦气燥的几个人终于瞅见了暗夜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秦虎翻回观察点,手里哆里哆嗦地解着大衣的扣子,嘴里还没说清楚就被大家围了起来。郑文斗伸手在他身上一抓,急急的问道:“咋整的?透湿……” 秦虎牙齿磕碜着道:“当…家的,先离…开这儿,咱路上说……” 郑道兴一把甩下自己的老羊皮大袄,下手就扒秦虎身上湿透的大衣:“兄弟,先换上这个。” 秦虎哆嗦着把外面的皮袄换了,拉起自己的背包:“老蔫…你…断后,把痕迹处理一下……” 郑文斗也是急跟道:“赶紧回横岭子,先生火把衣裳给弄干了。快走!” …… 一路急奔让浑身潮湿冰冷的秦虎稍稍缓解,跑到郑文斗身边想要说说情况,却被郑当家的挥手打断了:“虎子,俺想明白了,这老石梁的窑堂咱不能强求,还是你和弟兄们都欢蹦乱跳的才是正经,咱回去跟大当家的说,短歇上几天,找机会去洮西也不错……” 郑当家的话让秦虎有些摸不着头脑,出来时他们可是满怀着期盼的? “当家的,拿下老石梁确实不容易,可也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我刚才下去还是发现了点门道儿……” 郑道兴抱着秦虎湿漉漉的老皮袄紧跟在了身边,听秦虎说有门道儿就又来了精神,“兄弟,你找到啥……” “有啥也待会儿说,快着点儿!” 郑文斗的口气明显不善,郑道兴也立刻闭了嘴。看看快蹽到三道沟西口了,阴沉的天色才刚刚有了一丝浅灰,秦虎停下来等后面清除踪迹的老蔫和大午汇齐,带队往四道沟里钻了进去。 四道沟里虽然也能出去,但乱石荆棘要比三道沟里复杂的多,要点大堆的篝火还是要选个更隐蔽的地方。 快到东边谷口了,秦虎抬头瞧瞧东面横岭子山头的暗影,指指一处几面遮挡了视线的山棱子:“就这儿吧。满囤,去沟口设警戒……” 噼噼剥剥的火堆点上,大家七手八脚地帮着秦虎把湿衣烤上,这才围坐在一堆儿闪起了问询的目光。 “……那块巨石后头确实是胡子的暗哨,还是高高垒起的炮台!里面的路是拐着弯儿往北去的,难怪咱外面看不见……”秦虎详详细细地把自己潜伏爬进沟口的行动做了一番交待…… 秦虎下去后先爬行到地窝子后面十几丈远的地方观察了一会儿,仔细盘算过摸掉地窝子的视线死角,又继续向西面的谷口爬过去,他是一定想要瞧瞧巨石后面的情况才甘心的! 不敢有一丝胡子疲惫迷糊的侥幸,秦虎尽可能远离火头投射下来的光亮,就这样爬到了从谷地里流趟出的那道溪水旁。现在是枯水的时节,水溜也就三尺多宽,可雨季里山洪狂泻却是把这溪水的沟岸深切了下去,浅岸的一段,弓着身子从溪沟里爬到谷口也足以隐蔽身形。秦虎犹豫了一刻,还是悄悄下到了冰冷的溪水里,像个四脚兽一样手脚踩扒着溪水里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向谷地里爬去…… 很可惜!到了与那块巨石并齐的地方,只隔了十余丈的距离,秦虎都能看到巨石后面隐没的一角构筑物了,却被一道丈把高的溪瀑阻住了。 秦虎伏低肩头,侧身贴住湿漉漉的山石,脚底浸没在冰冷的山溪里,探出双眼把能瞧到的地方细细地扫了一遍,等他想退回去的时候,脚已经麻木的没了知觉…… 秦虎心中惊觉,知道自己犯了一个特战队员的大忌,不清楚自己身体承受的边界就观察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正是自己最危险的一刻。 咬咬牙关努力挪动身体,退到一段水溜浅窄的地方,先把短枪拔出放在手边,一屁股坐在潮湿的石头上扒下毡靴,搬着僵硬的大腿,把脚塞进了怀里用力揉搓起来…… 溪沟里短短二十几丈距离,秦虎两次停下来恢复麻木的腿脚,咬着牙刚刚爬到地窝子后面,正赶上地窝子里又出来人换火头儿,只好在冷风里停下来趴着,回到高处汇合时,颤抖的身体再也难以抑制…… 军事行动容不得一星半点儿虚夸,秦虎原原本本地把侦查过程讲完,还没来及说自己的偷袭方案,郑文斗已经把话头抢了过去:“虎子,你下去以后我就把这回行动想明白了,老石梁的绺子能拉起几百号人,定是有些道行的。 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你是咱百多号弟兄还有奉天家里所有人的念想,不能有一点闪失!俺知道你定是想着从水溜沟里爬进去偷袭,这样的天气,那是玩儿命!别人带队俺不放心,你带队咱赌不起……” 知道秦虎要说话,郑文斗摆摆手就没让他张嘴,“在冰水里爬几十丈进去候着,就算人还能动弹,你咋知道就能不声不响地拿下那个炮台?从正面冲过去,炮台里要是发觉了,你带着的人都冻麻了,跑都跑不动!还有,外头石屋子和地窝子这边要是配合不上响了枪,你那儿还是得赶紧逃,僵手僵脚的,能跑得掉?” 郑道兴和老蔫听明白了当家的担心不敢再念声,成大午轻声插话道:“郑当家的,虎子,要是咱再晚上个把月,等水流冻结实了就好了。” “不行,大午哥,这帮胡子不白给,真要是水溜冻瓷实了,他们备不住还能变出啥花样来。现在他们没想到,这就是机会! 当家的,咱回去准备些雨衣和防水的油布,只要不泡冰水,还是能坚持一会儿的,这偷袭我看还有几成把握,最不成也能逃得掉。至于外面同时行动的配合,咱们回去好好演练一番应该问题不大……” 秦虎一番话,又把大家说的心里欢腾起来,可有郑当家的话撂在前头,连郑道兴这个疯子都没敢再出声儿,只是眼勾勾地都瞅向了当家的。 郑文斗是关心则乱,现在听秦虎想得也算周全,口气也就松了:“这个……俺得回去跟大当家的商量商量再说!” 阴沉的天色还是渐渐亮了,这一行总算没白来,大家稍稍放松下来,肚子也咕噜噜叫了,从背包里拿出吃食就着篝火终于吃上了一口热乎的。 秦虎挑挑火堆边蒸腾着热气的衣服鞋子,对满心欢喜的郑道兴道:“道兴哥,你抱着湿皮袄跑了一程,身上也湿了,脱下来烤烤。” “兄弟,哥哥是真服你!到了要紧的时候,你比俺们这些丘八都能拼命。” “当兵的就该是这个样儿,拼脑瓜子,拼身体,拼命……” “兄弟,当家的说了,以后你拼脑瓜子,拼命的活儿俺们去。” “早着呢,咱们弟兄,一样也脱不过!” “……” 缓释了探查行动的压力,耳朵里听着秦虎和郑道兴的拉呱,紧张了两宿的几个汉子就着篝火的暖意眼皮便打起架来。郑道兴倒是好劲头儿!瞧瞧衣裳干了七七八八,从新穿戴整齐抢着去换满囤了,秦虎便又在小本子上安安静静地勾画起来。 郑道兴争着跑出来换哨,心里还动着个别样的心思,就想着逃开郑文斗的眼神盯着…… 换了满囤回去,他站在高处了望周遭片刻,看看静悄悄的野山沟里没啥情况,就往谷口外挪了挪,找个荆棘颗子边上蹲下要拉上一泡,刚把裤子退了,屁股蛋子上倏忽一点冰凉,接着又是一下,郑道兴抬头伸手,天上雪粒子星星点点地飘落下来。 清理完了谷道,郑道兴提着裤子挪到了坡下的小溪边,找块干净的石头把屁股擦了,然后就把手浸在了冰冷的溪流里试了试,回手在棉裤上抹了几把,从兜里掏出了怀表…… 脱下毡靴放在溪边,解开绑腿把裤腿挽高,想了想又把绑腿裹缠在脚丫子上,盯一眼手里的怀表记了时间,一咬牙双脚就踏进了水里。 一手拎着靴子,一手拿着怀表,趟着冰凉扎骨的溪流往回走,他就想瞧瞧自己能坚持多久?偷袭老石梁的暗坎子,少当家的去不去他管不了,可他是一定要干的! 担着了哨的任务,郑道兴不敢乱走,趟到哨位下面,牙缝里吸着冷气儿,脚丫子还没失去知觉,索性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放下了靴子和怀表,脚踩在溪流里手上抽出了盒子炮,拧上了消声器…… 瞄着十丈外的一颗小树,忍了又忍还是把子弹糟蹋了出去,只瞧着那小树微微一颤……陡然间,郑道兴就瞪爆了眼珠子! 就在那颗小树的背景里,二三十丈开外的三道沟沟口处,随着那小树的摇晃,闪出来一骑骑马的汉子……一骑,两骑,三骑……一共是五骑冲着横岭子的漫坡上奔去。 “哇哇……”郑道兴嘴里两声哑叫,转身跳出小溪就往谷地里跑。 这时他终于感觉到了腿脚的麻痹,脚下一软就栽了个跟头,郑道兴也顾不上这些了,连滚带爬、低声嘶哑叫着往回跑,正赶上听见动静儿拎着短枪冲出来的秦虎…… “兄弟,有胡子!三道沟里出来的,上去横岭子了……” 秦虎也不搭话,闪身过了郑道兴就蹿向了高处,抬头就看到正在快马冲上横岭子的那几道身形。 秦虎再盯了片刻,郑文斗几人也都赶了过来,秦虎思忖着道:“当家的,他们骑着马赶得急,不像发现了咱,我们跟上去瞧瞧?” 郑文斗轻轻点着头:“四条腿的,撵得上?” 秦虎指指天上,雪粒子已经悄不蔫儿的密实起来:“当家的,好兆头啊!” “嗯,老天帮忙,备不住还真是个机会……” 秦虎瞅瞅身旁一身狼狈的郑道兴,也顾不上问了:“当家的,你和道兴哥、满囤先收拾收拾这里,把火堆痕迹埋了!大午哥,老蔫跟我走,只带上枪,把背包交给当家的。” 秦虎回身收拾利落,手脚忙着又跟郑文斗约定了路上留下树枝做路引,然后一身轻装带着老蔫和成大午就急追了上去…… 两条腿的确实是撵不上四条腿的,秦虎仨人追上横岭子,往东去的山沟里已经没了胡子的踪影,可地上却清晰地留下了马匹踢踏过去的痕迹。片刻工夫儿,老天爷把雪粒子松松散散地在草坡沟谷间撒了一地白霜,再有一会儿,这些马匹过去的印子就会踪迹皆无了…… 老蔫和大午显然也意识到了此刻时间的宝贵,没等秦虎再说啥就蹽下了山坡,一口气跑到乡道附近的河叉子,老蔫都顾不得脱靴子就要趟水过河,却被成大午一把拉住了。秦虎后面掐着一把荆条细枝追上来,扒下还没干透的靴子拎着就趟了过去。 追上了乡路,马匹留下的踪迹却是往南边清河城方向去的,三人相互瞅瞅还是紧跟上去。秦虎前面跟大家讲过了,现在还不是惊动清河城胡子的时候,可既然追了总要瞧个结果,秦虎在路边插下路标,老蔫和成大午就在铺了薄薄一层雪的地上一阵子踢划…… 惊喜还是在下一刻出现了,雪地上的踪迹向南不远就拐到东边的一条荒野小径上去了,秦虎掏出怀表瞧瞧,现在已经是上午11点时分,留好拐弯儿东去的路标,三个人卯足了力气接着往东撵了下去。 近一个钟点的飞奔,成大午还是气息悠长大步稳健,老蔫手里攥着棉帽,头上汗气儿已经蒸了出来,可还是一步不落。 秦虎每跑出一段距离就在积雪的野径上一阵踢划,然后在路边插上三两支枝条,可脚下不缓紧紧跟在了两人身后。前面老蔫还在咬着牙催着力气,却被身边的大午拉扯住了:“缓一缓,老蔫兄弟。” 老蔫摆摆手急喘一口长气道:“大午兄弟,俺跟得上!” 等秦虎上来,成大午一边稳步前行,一边指着雪地上的马蹄印子道:“你们瞅瞅……” 俩人瞧瞧地上再看向成大午,显然是没瞧出啥名堂。只听成大午解释道:“牲口不能总疯着跑!没急事儿,跑上小半个时辰就得歇歇,尤其是这个天气,跑出一身汗来,牲口怕是要废了。” 有了成大午这个跑车的老把式提醒儿,两人再往地上看看,这才发现地上杂乱的马蹄印子的间隔似是短了些,不由得给大午竖起了大拇指。 “那咱也放慢点儿喘口气儿。”秦虎说着从怀里摸出了地图…… 第80章 上门大礼 午晌过后,风吹雪沙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片子,飘洒着把山头、沟壑、村落间喘气的不喘气的都捂在了一片白花花的世界里,别说这荒沟野径,就是乡路村屯也基本上断了人迹。 秦虎拿出地图也是白瞎,啥路标也没了,还没个地方问去!闷着头顺着前头的踪迹一番弯弯绕绕的追赶,又脱鞋穿靴的趟过了三条小河叉子,前头的马蹄印子却像是又跑了起来,秦虎这回跟大午比上了脚力,插路标的任务交给了后头的老蔫…… 秦虎几个一路追撵的正是老石梁的三当家穿林虎,刚离底窑的时候,穿林虎还特别加着小心,等雪下来时,为了不在窑口留下踪迹,这才打马飞奔起来。一路先往南再往东,目的地是一百多里地外的苏子河边,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乡路野径、河叉村屯都是了熟于胸,漫天飞雪之中更是走的急迫匆匆,怎么也想不到在家门口就缀上了尾巴。 马走不停一路往东,午晌过了马圈子,再蹽出去二十里地儿,绕过一个山湾儿,穿林虎拢住了缰绳一声吆喝:“吁……伙计们,阳拐【往南拐】,西厢头宿了。” 吁……吁……吁…… “掌柜的,这早就歇?” “歇了歇了,寅不西,酉不东,未时东北有灾星。过了西厢头就滑个到列【往东北走】,线上没了像样的坷垃【路上没了歇脚的地方】,就这儿吧,明儿赶早。”穿林虎从老皮袄里摸出怀表瞅了一眼,此刻才是下午两点。 风雪里赶远路,裹的再严实,也念想着热炕头儿上搬碗浆子!几个崽子兴奋地一声吆喝,打马就向着南面谷地里奔去…… 半个多钟点后,成大午和秦虎站上了这处山环儿,秦虎指指地上,一片杂沓的马蹄印子尚未被风雪完全遮盖了痕迹,“他们在这儿停了停?” “嗯,像是进了堡子。”成大午远眺着南面,地上的踪迹正是向着谷地里那处风雪中的村落去了。 “会不会穿村而过?”秦虎皱着眉头举起了望远镜。 成大午眨眼间就明白了秦虎的意思,如果胡子穿村而过,那么这一刻的犹豫顿足就可能把人跟丢了。胡子若停在了村子里,冒失地跟进去,就有暴露行迹的危险…… 两人稍稍的停顿老蔫已经赶了上来,瞅瞅他俩的架式马上也清楚遇到了情况,“少的,你在上头了哨,俺摸下去瞅瞅?” “不……老蔫,你在这儿喘口气儿,我和大午趟河过去,从东面绕个大圈子,去那堡子南面的路上瞧瞧……就算要进村子,从南面进去还是更妥当些!” 秦虎已经把周边的地形大致瞧了个明白,一条小河从堡子东侧由北往南流过,过去这个村屯,往东、往南都有平坦的道路,村南的小河上还架着一座东西向的木桥。 成大午和老蔫跟着细瞧地形,心中再次体会秦虎更好一点的办法,这就是他们都抢着要跟少当家出任务的主要原因。 秦虎和大午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敢靠近堡子,往东去的木桥上和村子南面都没一丝马踏的痕迹,胡子显然留在了堡子里面。两人不敢在村南停留,过了木桥匆匆再往南去,找了个水浅的地方,才悄悄拐弯趟水又从小河东边退了回来。 俩人这一去一回的耽搁,郑文斗、郑道兴和满囤终于追了上来。 小村屯里的这五个胡子不用再议,大家都明白他们就是夺取老石梁最好的钥匙,可以说是老天爷给送上门的大礼!可如何拿下这几个活口儿,却让郑当家的和秦虎犯了难。 最关键的还是人手不足,在木桥附近埋伏或可以集中人手,但离村子太近,容易走漏消息;远离小村子埋伏,又不知道这些胡子走哪条路。人手不足不敢分开,两条腿的对付四条腿的,有一个逃掉就是前功尽弃! 六个人吵吵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郑文斗和满囤赶紧回营地拉大队过来,秦虎四个再盯着几个胡子另找机会。 铺开地图大家仔细研究一番,沿着脚下这条河叉北去,瞧图上的直线距离,估摸着离龙岗山里的营地不是太远,只是这里的路太过陌生,时间上实在难以估算。 郑文斗不敢耽搁,又一番细细的嘱咐后便拉着满囤扎进了漫天的风雪里,秦虎四个趁着天色未黑,也悄悄移到正对小山村的西山包上设立了观察哨。 谷地里穿林虎进了熟坷垃,拐上了热炕头,山头上秦虎也在背斜面的乱石窝里燃起了微微播散着暖意的篝火。 初冬的风雪是关外莽原上猫冬的号令,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场风雪就赶上了野宿,格外地让秦虎印象深刻。白茫茫冷寂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膝旁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热乎气儿!稍稍打个盹儿就赶紧起来去换老蔫回来烤火,四个人走马灯般的轮哨,怕是还有整整一宿要熬的…… 奉天城里,扎在屋里忙活了几天的红儿今天坐不住了,不时撂下手里的活计跑到院子里去看漫天飘扬的雪花,一边担心着她的虎子哥在这样的天气里会不会冻着,一边又双手合十地盼着风雪里突然就会回来的那道身影。 三婶去老奉天帮忙了,她也很想跑去老奉天饭店的大院子里问问,也想过跑去东郊外找三泰哥打听点儿消息,可最后还是虎子哥的嘱咐压住了她纷乱的心绪,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又拿起了那件让她费尽了心思的怪衣裳修修改改起来。 炕头上高摞起一堆白棉布的罩衣罩裤,这都是家里人一起动手为秦虎赶制好的,唯有手上这件怪怪的衣裳让她犯了难! 雪白的几张羊皮缝制成皮袄连着皮裤的怪样式,二次修剪过的羊毛贴在了里身儿,外面光滑的皮面上却要再用结实的白棉布条子缝上一层细网,又要在细网格间一条一绺的缀满密密麻麻的细白布条子,穿上它手脚落地倒像个一身白毛的熊瞎子,猛然从雪地里跳起来,不把人吓死才怪! 也就是她的虎子哥才能有这样的神神怪怪的法子,“吉利服”,虎子哥给这衣裳起的名子都吉祥,怕是老石梁的胡子又要倒霉了…… 哼,谁让他们欺负俺来着,活该! 越来越密的雪片子给了老奉天饭店一个难得歇息的日子,店里没了客人,海叔悄悄把三泰喊了回来。 “大雪下来了,这两天儿虎子要是还不回,你该跑一趟章党,他们想拿下老石梁,人手上肯定是不足,你过去瞅瞅他们还缺点儿啥?” “嗯,奎叔他们也歇不住了,都想着回去呢。” “他们几个回去也帮不上大忙,还是把伤养利落了的好。你跟柱子把虎子要的东西先送过去,那十几支拧上消声器的匣子是一定会有大用场的,那些白布罩衣也正是用的时候,俺倒是真想过去瞧瞧……” “海叔,俺带着小地、小幺和拐子去涨涨见识行不?” “嗯……让我想想……” 离开奉天前,秦虎在浑河边上把这次行动的意义跟周聚海讲的很清楚,那绝不是收拾一个绺子给弟兄们安个家的简单思考。他是想着一口把老石梁完完整整地吞下,然后借老石梁绺子这个壳儿把“郑字营”给彻底“消灭”了! 他是要借壳上市,后面一旦改造功成,从此关外就没了那支让东边道官府头疼抓狂的反叛队伍,这才是秦虎去风险的根本思路。 真要是抹除了被官府惦记的麻烦,周聚海对秦虎的练兵还是很有些期待的!眼下是秦虎想法虽妙,难度却着实不小,一百多人对付四百多,还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儿,想必人手大缺。 家里这几个小年轻,在自己督促下已经练了一段时日,虽说打打杀杀还难派上用场,可跟在后头打个下手还是够的,周聚海不由得被三泰勾动了心思…… 龙岗山中的临时营地里,百多号弟兄这几日也是一刻没敢歇,樱子督促着大家搂草砍柴认真拾掇着那些地窨子;刘旺财带着小队不断地把粮食物资小批小批地弄上了山;卢成和大当家的开始了轮流对周边地形道路的大范围探查…… 郑文斗和满囤心急火燎的一路往北,一开始跑过了两个谷地里的小村落也没顾得停一停问问路,风雪天儿黑的早,等天色阴暗了下来,再想找个人家已经是四顾茫茫人迹难寻了。 再往前走,河叉变成了四散八岔的小溪沟,前方、左右都是高企的山头,已经不知道往哪儿走离家更近了。 秦虎看不明白的地图,郑文斗看了也没用,拿出指北针对了对方向,他还是觉得应该继续往北,于是拉着满囤就翻过了北面的山头冲了下去。这下俩人算是兜了圈子,黑灯瞎火地跑到快亥时了,也没找着去南章河【社河】的路径,饥肠辘辘双腿打颤的两人无奈停了下来,只能先歇歇体力避一避风雪了。 这一天里,溜溜跑了快一个对时,篝火旁这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吃了些东西,在火堆旁轮流小睡了一会儿,黎明时分郑文斗还是拉着满囤咬牙爬了起来,这回不敢乱走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侧最高处的山包上爬,还是先要找到向北流的河叉子才是最靠谱的办法。 飘了一夜的雪停了,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白花花的山峦林海让人目眩神晕,谷底里那一条蜿蜒流淌的暗线却让两人猛然兴奋起来!挪了两处高点的俩人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 “当家的,你瞧你瞧,往西去的……”满囤指着谷地里的溪沟欢声叫了起来。 郑文斗已经把指北针端在了手里:“嗯,不错,咱们去对面高处再瞅瞅,瞧这去势,像是往西北流的。” 两人踅摸着路径边跑边往下出溜,还没到谷底,前面满囤猛地回头把郑当家扑倒在雪地里,“有人!” 郑文斗轻轻甩掉脸上的雪片子,定睛向下望去,果然沿着溪流有几个黑点在移动过来。 郑文斗瞧瞧身旁的地形,拍拍满囤,俩人慢慢向着右侧的一块山石后爬去。隐蔽好身形,望远镜已经举在了手里,郑文斗的视野里四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形骑在马上正缓缓走的近了。 “像是……卢成!”郑文斗轻声儿出口,话音儿都兴奋的颤了颤。 俺瞅瞅,说着满囤就要抢郑当家手里的望远镜,郑文斗没拦着,把望远镜递了过去。 “没错没错!当家的,是傻柱子的宝贝小老黑!你瞧那马……” 石柱刚遇上秦虎时,几个人跟着去本溪买药,柱子在马市还高价买了一匹高大精壮的黑炭儿马,说是给秦虎买的,实际上石柱就把它当了自己的宝贝。马是真不赖,谁都稀罕,可石柱这小子要是在家,那是舍不得让别人动的,除了几个当家管事的也就是满囤可以拉出去溜溜。去奉天分开时,石柱可没少啰嗦弟兄们照顾好他的小老黑,此刻满囤一眼就给认了出来。 郑文斗再次观瞧,可不就是石柱的那匹大黑马吗! 来的正是带着弟兄们探查周边的卢成,天没亮时就下了山,沿着南漳河往上游溜过来,再顺着支流岔子从南面绕一圈回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满囤嗷唠一声挥着棉帽翅子冲了出去,把四个弟兄吓了一跳…… 搬兵的遇上了等信儿的,一肚子的话没等细叨叨,郑文斗急着就问:“卢成,回咱密营还有多远?” “快马半个多钟点。” “好,你带个弟兄回去,跟大当家的说马上做全队行动准备,你先把四条腿的都拉过来……” “当家的,你在这儿歇歇,俺还有力气,俺跟卢大哥回去,俺能跟当家的说的更清楚!”满囤腿也是软的,可自己是大当家点名让他出来的,要紧的时候就该咬牙撑着。 郑文斗赞许地点了头,看着卢成和满囤快马走了,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就在郑文斗急待援兵的时候,秦虎和大午又追着胡子撵出去了几十里地儿。宿在小村中的胡子天色微明就动了身,这回秦虎四个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连观察点都向前布置到了村边不远的高处。 瞅着五骑快马向东过了木桥,秦虎和成大午起身跟了上去,却把郑道兴和老蔫留下来接应援兵的到来。秦虎不知道郑当家的多久能带来人马,只好做多方准备,希望大队赶来时能先控制住这个小村屯,如果前面没有机会,就希望老石梁出来的胡子,还有回程的时候,那样就能在这里把他们截下。 雪在黎明时分已经停了,秦虎和成大午追的不像昨天那样急迫,寻着道上的踪迹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上午九点过了,俩人跟过了一个小村屯又停了下来,地上的踪迹分了岔儿,一路往北一路却往东去了。 大午仔细瞧过马匹跑过的印迹,问询的眼神瞅在秦虎脸上:“往北去了两个,三个往东去了。咱分开撵?” 秦虎思忖一瞬:“不,他们没进村子,咱回去问问路再定。” 小村屯十来户人家,这时候都在清理院子里的积雪,两人几句客套就问清了路径,迷迷瞪瞪地跟了一天一宿,现在终于弄了个清楚明白。这小堡子叫下湾子,沿着村南流过的小河叉往东,十里地儿就汇入了苏子河;若从村东往北去,二十多里地儿,再过苏子河就是木喜镇。 出了村子趁着秦虎标注地图的当口,大午把路标插好了,按照秦虎的意思,两人还是选了人多的这一路盯着,先跟到苏子河边瞧瞧情况再说。 苏子河是关外的汉人给的简称,原名是满语苏克素护河,这里可是关外满人的龙兴之地。这样重要的一条大河沿岸自然是辽东相对人户密集之所,来到河边大午立刻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前跟着柳家班跑江湖时这里还是走过的,对着秦虎的地图,俩人基本弄清楚了此处的位置。 朔流向西南几十里应该便是永陵镇,再往西就是兴京县老城了,顺着河道往北,近处就是木喜镇。大路上已能偶见行人车马,雪地上踪迹也变得杂乱起来,好在还能辨认的清楚,前面三匹马迹沿河向北是向着木喜镇方向拐了。 俩人跟着往北拐,走出去百十丈的距离,就看着那行马蹄子的印迹离开大路向着左侧的高处坡地上去了,抬头扫了两眼,漫坡上零零散散有着几户人家,俩人扎头不敢多瞅匆匆便赶了过去。 第81章 芝麻开门 山坡上那六七户人家没敢多瞧,可周边的地形俩人一眼也没落下。秦虎扎着头往前走,脚下却是越来越慢的,又出去了半里多地儿,已经绕到了那小小村落的坡背后,成大午瞅瞅秦虎还是没有拐上坡地的意思,只好跟在身旁一点点地往前磨蹭…… “来了!大午哥,咱去就个伴儿。”秦虎指指远处迎面驶过来的马车终于出了声儿。 大午一愣神儿,转瞬就明白了秦虎的意思,他是要借着路人的遮掩往回走,好一个心思细密的少当家! 快步迎上前去,几句老乡嗑儿,俩人搭上了马车,跟车老板呱拉几句就核实了此地的方位。 坐了一轱辘马车下来,两人又回到了从下湾子过来的岔路上,先把留给后续队伍的路标做了停止的标记,这才向着漫坡上悄悄摸去…… 晌午前,伏在小村子南面的树林杂草里,秦虎看到了两匹马拖着四辆爬犁进了小村落最下面那户人家,此前这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几个汉子扛着长木进去,在里面已经忙活了好一会儿。 再看到从北面拐进山凹里的这两人两马和爬犁,秦虎心中似乎是明白了些东西,他们这是在分头准备着冬天里的什么行动,现在这五个胡子又汇合在了这一处人家…… 秦虎把望远镜瞄向了四周,小村落处在一个三面封闭的山凹里,大路的出口只是对着苏子河的一面,三面的坡地都很平缓开阔,林木疏杂间并不难行,谷地中间也是雪野覆盖的连片耕地可以回旋奔驰。 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把四面堵住,想把这五个有马的胡子一网成擒可有点不容易!秦虎掏出怀表瞅了瞅,已经是晌午了,不由得心中焦躁起来。 秦虎急,大午那边儿更急!手里攥着怀表伸着脖子盯着从下湾子过来的小路,白茫茫的视野里,眼睛瞪着都酸了,却是一个人影也没等见。 大午落后秦虎有三十余丈远,他在西边选了个两头都能撇见的高处蜷着,一边盯着路上,一边时不时地往小村子那头瞅瞅,爬犁进了村户,大午那里也瞧见了,眼瞅着午晌就过了,后面的大队咋还没个踪影…… 就在这样火急火燎的期盼里又挨过了半个钟点,成大午回头了了一眼小村子,瞬时间人就蹿了起来,就见那户院子里有几个人似是要牵着马往外走,这不是又要错过动手拿人的机会了! 成大午一个出溜滑直起身子就往秦虎那边跑,跑出去十几步又觉得不好擅离哨位,自己就是跑过去,跟秦虎两个人也没法下手,还是等秦虎拿主意才好,犹豫着停下脚步回头望望…… 哇……哇……哇!成大午差点儿就要大声儿喊出来。 午间白晃晃的谷地尽头儿,一条长长的暗点连成了一道曲线,正沿着小河向这边快速移近,那是一支拉开距离的马队正狂奔而来…… 看着院子里的人牵马要走,秦虎也是心中无奈,靠着大树坐下,把毡靴扒下来倒倒里头的雪沫子,紧紧绑腿,就听见肚子里咕噜咕噜在叫,单腿跪在雪地上把腰带也紧上一扣,累点饿点儿也是不能放弃的,实在不成,就不全要活的了! “嗯?……” 秦虎瞅着从院子里出来的人马,心中嘀咕着,“怎么只有四骑?” 抓起地上的望远镜再仔细观瞧,确实是四个人牵着马匹,出来院子,却向着山凹深处的林子里去了…… …… 阳光透出了云层,把茫茫雪野晃的一片花白,午后时分,河边的大路上一个汉子扶着一个另一个手中拄着树枝的汉子,一瘸一颠地拐向了凹地里的小村子,像是在这呲溜滑的道上摔伤了胳膊腿儿…… “老蔫,你再慢点儿,别演漏了!” “少的,一会儿过去,你站俺后头,别跟俺抢……” “哈哈,老蔫,你把心放肚里!刚才我跟当家的和大伙都讲过了,他们从老石梁只出来五个人,又拖爬犁又砍木头,一定是在悄悄准备什么行动;这里挨着大路,离木喜镇也近,这些胡子不会明着动刀动枪的。 刚才大家在林子里都观察清楚了,他们五个人,四个在林子里砍树,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就算是这户人家手上也有家伙式儿,里面不会超过三个人,只要咱靠近了那院子,五丈之内,我不会给他们拔枪的机会的!你见机行事,别演砸了。” 老蔫哼哧两声,没再说啥,手底下碰了碰大衣里拧上了消声筒的盒子炮…… 郑文斗带着二十个弟兄赶了过来,掩在林地里又盯了一会儿,看着那几个胡子用马拖了树木回来,然后扭头又进了林子里,这就果断动手了。 郑文斗和郑道兴在外围拉起了半个包围圈,秦虎为了不让胡子漏网,决定冒点风险,争取先控制了那个院子再说。 郑文斗又把心肝儿提溜了起来,在身旁一众弟兄屏气凝神中,望远镜中他就瞧见那院子里有个汉子迎出了障子…… 老蔫扶着秦虎停在了院外,瞅瞅迎出来的汉子开声求道:“老哥,俺兄弟道上腿摔折了,求老哥套车送一轱辘吧?到木喜,俺给钱。” 出来的汉子斜楞了秦虎一眼,只见秦虎从额头到眼角血泥未清,疼的咬牙吸气,左半边脸都抽抽了,倒像是摔狠了的样子,撇撇嘴道:“大兄弟,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家里正忙着呢!没空儿。” “老哥,咱辽东的爷们儿…可不是这么个说法儿,没有遇难…不帮的理儿。这大冷的天,木喜镇又不远,哎呦……呦……”秦虎脑子够快,张嘴就堵了回去。 “嘚嘚,你们去后头几家子问问,俺这儿真没空儿,快点去吧!”这汉子显得有点不耐烦。 秦虎被扶着的手肘轻碰一下老蔫,眼神儿瞅向了障门旁的柴火垛。老蔫心领神会,一边扶着秦虎过去,一边对那汉子道:“老哥,让俺兄弟门口歇歇,俺去问!” 这汉子一脸不喜,却也没再说啥,瞅着老蔫扶秦虎在柴垛上坐下然后向后头去了,这才扭头向院子里走。 “扶他进来!” 屋里有人突然出了声儿,高音儿中有些嘶哑,已经进了院子的汉子又转身回来搀起了秦虎:“屋里等吧。” 被扶进院子的秦虎眼神儿微微一扫,大大的院落里,爬犁马匹在右边,左边堆着钉好的两架木排,当院里还散放着一些杂木,显然是还没完活儿。 秦虎也没敢晃头踅摸,一瘸一拐地被搀进了堂屋。 门帘一挑,东屋里钻出个汉子,左臂抱着右臂在胸前一盘,左肩头歪靠着墙山,眼神儿便在秦虎身上脸上扫了过来。 秦虎毕竟是老石梁里走了一遭,就怕给人认出来,所以才想个花招儿弄花了脸。堂屋里,他眯着眼睛只是一翻,便微微直溜起身形,这回可真是冤家聚头了! 东屋里出来的这个人正是上次劫自己上山的那个胡子头儿。 虽说只翻了对面一眼,秦虎已经看清了对手的警惕之意,他两臂抱在胸前,右手却隐隐地插进了皮袄里,那手必然是随时可以拽出短枪来的。秦虎轻轻动动左臂,手臂却被身侧的汉子抓紧了几分,拄着木枝的右手微松,拇指都细不可查的颤动了两下…… “哪人啊?” 对面出声儿问话,秦虎心中一松,知道他并没认出自己!问话虽然没啥亲热的意思,却也声调和缓,秦虎张嘴回道:“永陵的。” “上哪儿啊?” “去木喜,瞧俺大姑。” “≠¥√x※≈*……” 对面突然问了句什么,秦虎一个字也没听懂,疑惑只是一瞬,却看这家伙眼睛眨巴眨吧,抱着右肘的左臂往腰间垂了下去…… 论玩儿枪,这些自以为枪法了得的胡子,跟秦虎比还是差了太多!从跨进堂屋的那一刻,穿林虎身体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秦虎的眼睛,他这是要拔枪…… 秦虎不清楚他问了句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咋就漏了陷儿?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细想,秦虎的左右两臂同时也动了…… 秦虎心细如发,知道与胡子面对面时危险难测,为避免枪筒挂住衣服影响了出枪,行动前就用布条缠在了两支鲁格的枪管和消声器上,一支在右腋下,是给左手准备的,另一支插在右侧腰胯间被大衣遮盖着,这是给右手准备的。 刹那之间,秦虎两臂一震,左手牵着人遮挡在自己身前,右手回撩、拔枪,枪口上翘,手在腰间就扣动了扳机…… “哐啷啷……”那胡子头眉心中弹,身子倒下,怀里的盒子炮也铛啷啷颠落在了地上。 眨眼的工夫变故陡生,秦虎身前的汉子给吓了个目瞪口呆,脖子被秦虎肘环勒住,枪口已经指在了头上,就觉得裆里一股暖意淌了下去。 老蔫一个猫蹿就闪了进来,盒子炮已经端在了手上,话也不问,尸首也不瞧,先挑帘奔着东西两屋里去了。 刚才秦虎的枪声虽不大,可已经从后面翻进院子的老蔫还是听的真真的!当家的和一众弟兄嘱咐了半天,还是少当家把最危险的活儿干了。 看着老蔫检查完屋里确定再没人了,秦虎摆头示意老蔫去外面观察报信儿,自己夹着那汉子还是疑惑地问了出来:“刚才他最后一句问的啥?” “他…他…他…问小爷…爷…你是…汉人还是旗人?说…说的是满人的话。” “你是什么人?汉人还是满人?”秦虎厉声追问。 “这是俺…俺家,俺是汉…汉人。” “你能懂满语?” “能…能!这一带满人多…多…多,常说的都…都懂。” 秦虎明白了,自己说是永陵的家,来木喜走亲戚,就算是汉人,见天的跟满人打交道,简单的满语应该是能听懂的,难怪引起了人家怀疑,不过这家伙经验老道狡猾狡猾滴啊! 秦虎还想再问,只见门口郑道兴带着张富和钟义掩进了院子,秦虎掏出兜里的绑腿,三下五除二就把擒下的汉子捆了个结实,嘴也堵上了,先拿下外面四个家伙再说。 “少的,你在屋里问吧,外头交给咱哥几个了。” 郑道兴转头出去布置,只听后头秦虎嘱咐了一声,“别弄出大响动儿!” …… 大响动儿是一点儿没出!毫无准备的四个胡子都是在目瞪口呆中束手就擒的。 苏子河边的这处地方对秦虎和郑文斗来说,也不是个安全所在,迅速把院子收拾干净,死的活的全带上,二十几人分成几股匆匆赶上了回程。 回程路上,秦虎和郑文斗在大车上一个一个地提审了五个家伙,大致搞清了他们的身份、此行的目的以及现在绺子里人心浮动的情况。尤其是一个信息让郑文斗兴奋地简直要挥舞起拳头了! 老石梁绺子里原来只有两百六十几个胡子,他们挂在嘴上的四百多,是因为他们能动员周边几支小股的胡绺,加在一起或有四百余人。而且绺子里枪弹不齐,洋枪一百多支,火铳杆跑儿五六十,加起来只有一百七十余支枪,比自己这边,差出去老远! 天色快擦黑儿的时候,秦虎和郑文斗回到了西厢头,那座木桥处,迎上来的人让秦虎又惊又喜,竟然是周聚海和李顺义还有方奎在那儿等着呢! 秦虎挺身就跳下了大车,一把拉住了周聚海:“海叔,你咋也跑来了?奉天……” “哈哈哈,家里没啥事儿。你跑出来好几天了,人也没回去,三泰和老奎要把你用的东西送过来,俺和你顺义叔请了几天假,跟着出来透透气儿。” 周聚海说的轻松,秦虎却是心中暖流翻涌,他们这是真正替自己操着心呢! “你们咋到了这里?” “昨天大雪天里,三泰和老奎就忍不住了,带着家里一伙人就奔了章党,晚晌在你说的那家大车店见到了旺财兄弟,今早儿在南章党又接了郑当家的信儿,货都没顾上卸,就跟着赶到这西厢头来了。” “来了多少人?都在那小村里?” “看意思,郑当家的是倾巢出动了。路上俺跟他说,不能闹出大动静儿,所以郑当家的把大队安排在西面山林里了,西厢头那间大车店里,只留下几个人。听你们前头回来的弟兄说,你们把胡子都擒了,问出点啥?” “苏子河边,又弄死了他们一个当家的,擒了四个,路上简单问了,老石梁里只有二百多人,没有四百!今晚还要再细问,有了这几个家伙,拿下老石梁就有几分把握了。” “好小子!俺就知道你想干的事儿,一定能成!”李顺义一拳头轻捣在秦虎的肩窝里,满脸的欢喜。 那边郑文斗见着老奎,也一样是喜出望外。几人一商量,还是把队伍分成小股绕过了西厢头这个小村落,先押着俘虏去与大当家的会合为要。 秦虎却在周聚海和李顺义的陪同下,进了西厢头那家胡子住过的大车店。 秦虎通过路上的审讯,已经清楚这家大车店跟老石梁没啥实质的关联,店老板也只是心中明白穿林虎这些人是吃横把的胡子而已。打间住宿客来客往,你扔下几个钱,店家叫声谢,你吃抹干净抬屁股就走,店里也得高喊一声“好走”。因为,惹不起! 就是这样,秦虎也把店老板喊进了屋里,脸上满是寒霜,平平稳稳地坐直,一句话,声儿不大,店家“扑通”就跪在了当地。 “你通匪!” “不不不不,俺……俺是开店的,大爷,小店人来人往,这…俺真不……”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瞧大爷几个这威风,是军爷吧?俺…俺这店里,跟胡子真…真真儿没来往……” “嗯……”秦虎略略沉吟,却见这店掌柜慌忙从兜里掏出几块大洋捧在了手里。 秦虎起身捏起一块大洋,手指轻弹两下,“当啷”一声又扔回了他手里,“你挣个小钱儿不易,别把一家老小的命都搭进去!我不要你的大洋,我要你…闭嘴!你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俺回头就把嘴给缝上……” 没时间跟他瞎扯,吓一吓他也就够了!就在店老板儿战战兢兢的惶恐中,秦虎一声招呼,店里卢成和几个弟兄跟着忽拉拉走了个干净。 路上对擒住的四个胡子都简单过了堂,一个岁数大些的胡子叫张老巧,木匠石匠都能凑合着干,修车养马也内行,倒是个巧手的家伙! 这家伙胆子不大,吐露的情况也最多;岁数最小的那个陈豆子,十八九岁,却是个混混楞楞的犟种儿,四方儿的脑瓜子一问一扑棱,啥也不说!气得老蔫直想拿刀子剜他;而另外那两个就是颇为典型的奸狡之徒了…… 秦虎马上默默思忖,考虑着接下来更细致的审讯,全盘的行动方案今晚必须定下来! 穿林虎带着几个人出来,只是为了在河边备下木筏和爬犁,想必不可能出来太久,按时间估算,明天就应该回埂子。时间上颇为紧迫,要借穿林虎这几个胡子回巢的机会,一举拿下老石梁。 第82章 分兵派将 暮色初降,大雪铺衬的林野边缘映照着篝火的光影,还算清晰的视线里,一队精悍的士兵正列队欢迎他们的少当家。从奉天送来的白布罩衣都分发个人上了身,雪地冷风里这一列队,衣着光净,武器精良,还真有那么点威风悍然的意思了。 秦虎一个个瞧过去,就连两位郑当家和仍吊着膀子的方奎也显得郑重肃穆立在排头。秦虎明白,这既是对自己为这支队伍连番博命赴险的认同,也还有给奉天来的贵客瞧上一瞧的心思。 周聚海与李顺义站立一旁心里暗自点头,这郑字营的人数虽然还不足一连人马,可这些经年老兵的气场颇为强盛,脸上或还带着一股子连战连胜激发的傲然,也难怪这些人能让东边道官军大动干戈! 两人瞅着这架势,想想秦虎在队中已然确立的地位,心中不由对自家这头小老虎又提高了几分期待…… 秦虎微笑着走过去,脸上自然露出几分豪情,抬眼却瞅见三泰领着家里出来的几个家伙也排在了队尾,再瞧他们那身儿穿着,秦虎使劲儿咬了咬牙…… 只见这几个家伙头上精制厚实的狗皮帽子,上衣一水的就是秦虎存在樱子那里的那个款式的皮毛短大衣,腰间扎紧宽皮带,脚下蹬着皮制的马丁靴。大队人马手上都带上了八岔闷子【只有拇指和食指分开的棉手套】,而他们几个手上却是露着半截手指的战术精皮手套…… 最可气的是白罩衣都打卷儿背在身后,这就是摆明了要把秦虎以前在家里鼓捣的那些东西,一次给嘚瑟个够! 三泰、小地、小幺、拐子、侯明、黑子…… 秦虎手指点点这群败家东西,正要吼他们几句……咦,“水根儿,你怎么也敢跟着跑出来?这大雪天,再摔上一下,你那腿就一辈子落下个瘸子!” “老大,在奉天你还问俺路呢,这片儿俺熟。海叔说,你总要逮清河城里的胡子,俺过来有用!” 秦虎回头望望周聚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赞叹,老海叔考虑周全,都想到自己前头去了。 …… 刚才还整齐肃然的队伍,片刻后又嘻哈地散在了林间篝火旁,秦虎瞧在眼里,无奈地摇摇头,毕竟离自己心目中的精兵还差得远呢! “那四个胡子在哪儿?”一圈当家的、管事的选了个最偏的火堆旁坐下,今晚时间紧迫,秦虎必须马上再审这几个家伙。 “樱子,把那几个胡子提一个过来。”郑文斗示意樱子,让那边看管俘虏的满囤、柱子、巴子和狗子把人带过来。 “把四个都带过来。”秦虎随着喊了一声儿,然后压着声音小声道:“我要先吓一吓他们,给他们几个加加压。” 一圈人,两位郑当家的和方奎,刘旺财、卢成、郑道兴、老蔫和大午几个,加上周聚海和李顺义,一下子都来了精神儿,不知道秦虎又要从脑瓜子里掏出什么新奇的招数来? 四个胡子被押进了圈子,在篝火边上惶恐地跪下,秦虎凌厉的目光就扫在了他们脸上,就这样盯着瞧了一会儿,秦虎木然坐了下来,平淡而清晰的语调就传入了大家耳朵里…… “我先报个名号,你们江洋道儿上兴这个,就算是正式打个招呼!我叫胡彪,是你们看到的这支队伍的少当家。今天我们有这样的机会说说话儿,不是因为你们跟我有缘分,是因为你们四个里头,有一个可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那就是说,你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最后说话的机会了!话说完了,我会从你们四个里头挑一个出来弄死,跟你们那个三当家穿林虎一起扔在这荒山野岭里。这个人可能是你、是你……嗯……也可能是你或者是你……” 秦虎手指一个一个的点过四个人,那比风雪还冷彻的话语没有停下…… “挑人的规矩我一会儿说给你们听。为了让你们四个选择生或死的时候脑瓜子是清醒的,我给你们讲一下前面发生的事情…… 夏天的时候,你们的二当家阴着天去了奉天,绑了我的家人,结果他和你们十几个弟兄被我弄死在路上了,后来我一个人去你们绺子里,想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我被穿林虎绑上了山头,看见你们又绑了个女娃…… 人,我救走了,顺手弄死了你们那个四当家…… 后来,你们当家的又安排一个女的带人去通远堡打探消息,那个脖子长的跟鸡一样的家伙,呼噜打起来太烦人,结果他的脖子断了…… 我想过了,看来你们绺子里,当家的还是不死心,所以这次我抽空儿又来了…… 这回我要彻底拿下老石梁,所以追了你们一天一宿,没想到还碰上了老冤家…… 下面,我说说我杀人的规矩,我要问老石梁里的情况,说的多的,说实话的,就可以活着!说的最少的那个,说的谎话最多的那个,今晚上死! 下面我会把你们分开一个一个地问,把你们每个人说的都记下来,再念给你们听,然后让你们签字画押……” 秦虎的话声停了,冷风从身旁吹过,柴火的噼喇声,仿佛把一股子杀气都爆燃在了一起。 望着目呆呆盯着自己的几道眼神儿,秦虎低声道:“如果你们都听明白了,那咱们从张老巧开始吧!” 站在身边憋紧呼吸、忍住了寒颤的满囤、柱子、巴子、狗子,架起其他三个就要拉走。 “你……你起誓!” 秦虎转过目光,盯住了这个突然叫喊的家伙,路上问话时,这家伙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个油滑的老胡子。秦虎顿顿声道:“老杜,你怎么说?” “您是点子头【说了算的】……那个……俺知道您是大人物,你起个霹雷点儿不骗俺们,俺知道的都…都…都吐。不知道您要问啥,俺们真不知道的就不能算,俺几个都吐尖儿的【吐实话】,你一个不能插!” 这家伙左右瞅瞅几个同伴,看样子是要下决心争活命了。 “你要跟我讲条件?” “您闹窑的那晚,俺在后山撵过你,还踩了你布的坑。俺知道您是了不得的爷!就得一口吐沫一颗钉。” 秦虎心中暗笑,这小子有点胆子,脑子够用,嘴头儿也跟得上!还知道给自己下个“捧杀”的套子,就连求活命的话都讲出了几分仗义。 秦虎左臂微抬,袖子一捋,右手上已经握住了短刃,对着左臂上一拉,一串血珠子就冒了出来。 这下樱子和几个老兵都不干了,眼珠子一瞪,刷拉拉都站了起来…… 秦虎手里的匕首狠狠地插进雪地里,手掌下按示意大家都坐下。两位郑当家也用眼神儿制止了大伙的冲动,周聚海大手一拉按住了身旁的李顺义…… 在一周愤怒的气氛里,只见秦虎用手指沾沾手臂上的血珠,然后把沾了血的手指按在脑门上:“人无信义不立!心怀险恶有灾!暗藏奸诈不活!你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这次……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秦虎的话,四个胡子未必都能听懂,但那意思……那气势,却是明明白白。 只见那老杜伸着脖子狠咽了口吐沫,“你问吧……俺先来!” …… 秦虎的攻心之术在先,后面的审问真的便简单了!只是那个扑棱脑袋的陈豆子,在犹豫之中还是咬住了牙关一句没吐。但是老杜的详尽交待却把这陈豆子的情况泄了底,他亲哥还在老石梁埂子上……而后秦虎也真的没弄死那个陈豆子。 与众人核对过三个胡子比较详尽的交待,老石梁严守防御的情况就变的清晰起来。除了正面的谷口连环阵这个1号位,后山险要的石梁2号位,还有两个高处了水、通信儿的地方或可成为逃逸的漏洞…… ……老石梁是一处高地峡谷,里面还是稍稍拐着的s弯儿,总体上还是东西走向,由东头进去,越绕越高,从谷口1号位到那处大木刻楞房子还有一里多地。 ……谷地的阴坡【谷地南侧】峭壁连绵高启,难上难下,而且这道阴坡的另一面也是悬崖,根本无法攀爬,所以对老石梁的胡子来说,这面是安全放心的,无法安排岗哨也没有必要。 ……老石梁的防御重心是在谷地的阳坡【谷地北侧】,因为这一面相对阴坡来说,谷地里边要平缓宽延一些,虽然也一样是上下不易,但还是有些地方能拉着绳索爬上去。 但是爬到阳坡的峰顶,想往北翻下去却难了!因为下去也是立陡的山石崖壁。只是往后山石梁方向去,阳坡的山势才越来越缓,到了那道石梁处,不通过那道石梁往南走,而是沿着深沟再往西走几步,右侧山体爬上去,就有了一处两面都能艰难上下的荒径。 这处坡顶也是老石梁与北面了水的胡子来回传递消息的要点,秦虎在简易地图上把这里标注上了3号位。 ……与这个3号位呼应的点是4号位,在东面进入谷地不足百丈,在那个s弯儿的凹处,从谷地阳坡上拉着绳子爬上去,站在山巅之处,白日里能远远地向西、向北的谷地里了望。 山脚下,以及从北面爬上3号位的斜面都能尽收眼底!但想从北面爬岩壁上4号位,就是没人守着,也是异常艰难,而从这里顺绳子下去,小心一些还是可以做到的。 老石梁的地形地势和四个要点讨论完了,秦虎把图收了起来,“我现在再说一下老石梁的外围……” “老石梁的外围主要是了水、拉线的胡子,他们的落脚点也有是四个。 清河城西的聚来好大车店是核心,最多时四个人,两个常驻,两个游动。 这两个游动了水传递消息的,夜里住在清河城西的大望村,这是第二个点。 第三个点是双岭子,这个小村子不到二十户人家,老石梁的游动哨是每天都要过去的,村里有没有常驻的眼线,老杜和张老巧三个都说不清楚。 以上三个地点都在老石梁南边,北边那个点在小黑坑的沟口,是在高岭上搭起的小木刻楞,有点类似道兴哥以前驻守的那个了望点。 从岭下沿着沟底往南过来,叫做小黑坑沟,这条沟挺长,地形复杂还不好走,走到沟尽头再攀山头上去就能到老石梁的3号位,这一路要走一个多钟点,距离老石梁是有点远了。 以前小黑坑沟口的岗哨,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时才会撤掉,今年他们当家的早早就把人收缩回了石梁,现在那里已经没人了……” 秦虎把已经掌握的情况陈述完毕,精光扫过一圈当家的和老兵头,“大家有啥要补充的,现在抓紧时间!” 周聚海微微在发怔,他知道家里这头小老虎已经不简单了,可亲在现场,看他主持这样紧迫情况下的军事行动,所展现出的沉稳冷静、条理清楚、干脆利落,那应该就是大将之风了! 气氛肃然之中,还是郑文斗先说道:“虎子,时间紧迫,还是老规矩,你说怎么分派行动吧!最后俺们老哥几个再提想法。” 秦虎轻轻点头,目光扫过一圈,定下了攻取老石梁的作战方案:“今晚我们出小队,先悄悄扫了老石梁外围,奎叔和大午哥带奉天家里出来的几个人跟过去,再分派几个老兵,在聚来好看押俘虏,并在望村之间扮成乡民移动巡视。 大午哥带两个老兵骑马去双岭子,那里地形你已经熟悉了,但村里的情况……里面有没有胡子的内线?我们还不清楚。所以不要惊动了村子,你们只在高地隐蔽观察,防止漏网之鱼逃过去…… ……贵叔,你和旺财哥带十个弟兄骑马先走,押着那个张老巧去小黑坑,那木刻楞是他建的,让他带路!你们夜里就要找到岭子上那个哨所,先保证把这条路卡住。让满囤和狗子跟你们这一路,告诉满囤,他的枪有没有准头儿,这次才见真章儿! 如果你们夜里就能顺利控制了小黑坑沟口,可以再进一步,沿着小黑坑沟往南摸,前头一段路可以举亮子,最好是能走到可以看到4号位高点的地方…… 要利用好天色微明的那一刻,那时4号位还没上去岗哨,但天光放亮前,一定要停下来隐蔽。 你们再下一步的行动,要等主力先解决了4号位,看到咱4号位的旗号后,迅速冲上3号位,这样不仅彻底堵住了这条路,还能协助对2号位那处石梁的攻击…… 小黑坑的哨位撤回后,3号位只在夜里才有胡子值守,一是因为4号位白天观察那里更清楚,二是他们只要堵住2号位的石梁处就够了,白天不去3号位的高地上晃悠还更隐蔽。 一会儿我带巴子和狗子演练一下联络的旗号,这样就可以做到前后传递信息了! ……斗叔,老石梁的后山你是亲自探查过了,这次主攻那道石梁的任务就交给你和道兴哥了……” “等等等等,兄弟,这意思……你是要自己去攻正门了?不行不行,俺得跟你一起!” 郑道兴刚听见分派自己去后山攻石梁,就忍不住了。 “你闭嘴……”两位郑当家的异口同声,随即大声呵斥起来。 绷了好一阵子的秦虎,这时嘿嘿地笑了,“道兴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冲锋啊,可这次老天爷不让啊!嘿嘿…嘿嘿……” “兄弟兄弟,你别给哥哥打哑谜,快说说……这里有老天爷啥事儿啊?” 秦虎也没时间跟这疯子哥打哑谜,用手一指卢成道:“卢大哥身材和嗓音都有些像那老石梁的三当家穿林虎啊! 道兴哥,你个子明显高了些,嗓门再压低也不像。卢大哥哑着点嗓音,就有个六七成相似,把他们的老皮袄一裹,狗皮帽子一戴,风雪寒风中,弄围巾再把口鼻一捂,骑上穿林虎的马……” 身圈边一声畅意的大笑爆发,真还带着几分嘶哑,“哈哈哈哈哈……疯子,你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儿,凉水儿白冻了脚丫子!哈哈哈……老天爷让俺老卢去前头,你,后边搭搭儿!” 一圈人都会意的笑了,郑道兴晃着大脑瓜子也没法儿了。 周聚海眨眼就明白了秦虎正面突袭老石梁的办法,这头小老虎真是胆儿有倭瓜大,心思细如发…… 郑道兴和卢成的打岔很快消停了,大家继续细听秦虎接着往下安排:“斗叔和道兴哥这边压力也是不小! 那道石梁已经用乱石封住了,你们带着二十个弟兄,到了石梁近处暂且隐蔽等待,听到东面枪响后,要快速、坚决冲过那段乱石堵上的路径,对守卫石梁的十个胡子进行猛烈突击,带上两挺机枪和几支花机关,争取一举打散他们。 如果能顺利拿下石梁,一定要等贵叔和旺财哥他们从3号位下来汇合,然后留下守卫石梁的人手后,从后往前夹击老石梁的胡子…… 如果一时没能拿下那道石梁,也不用太急,把他们从后山逃走的路堵住也是胜利。特别要注意沟底下的情况,别让胡子从眼皮底下溜掉!那沟里都是枯枝落叶,还浇上了煤油,稍不注意就能起了山火,要千万小心。 ……剩下的七十来个弟兄组成正面突击大队,卢大哥扮穿林虎,我和老蔫、钟义、张富跟在身边,樱子和巴子带大队在山豁子那压阵跟进,明日正午前,趁胡子晌午开饭的时候动手! 最后,特别跟大家提个醒儿,战斗全面打响之后,不仅要打得猛,而且要喊的凶,要一起喊‘缴枪活命,投降不杀’。我们人少,这样才能快速瓦解对方的抵抗,减少咱弟兄的伤亡……” 第83章 兵取石梁 少当家的布置说完了,两位郑当家都想要跟秦虎换上一换,可大家心里都明白,正面谷口的那座连环阵,再加一个了望高台,也只有秦虎这位少当家出马,才是最有把握的!所以一番争抢也就变成了稍显啰嗦的叮嘱。 所有的活儿都派清了,老海叔出声儿了,“虎子,你真当你海叔是来瞧热闹的?” 这下秦虎为难了!“海叔,家里几大家子人,女人、孩子都少不得你!我一个在外面拼命还没事,要是你和顺义叔出点事儿,那麻烦就大了!要不你和顺义叔去清河城?” “嗯……你想的也不错,可你忘了咱们以前在战场上是咋拼命的了?清河城这边……我正要跟你说说这个,你布置虽然周全,但这么大的行动,会不会走漏风声儿?怎么说你们也还要防着官军和警察。 再说,清河城到太子河边,到望村、双岭子,也需要及时联络,你把三泰给我,加上你顺义叔,给俺们整三套官军的打扮,三匹马,明天午晌开始,俺们在清河城周边游动联络,给你们老石梁的行动听风保驾。” 周聚海话音落地,郑贵堂、郑文斗、方奎以及一众郑字营的弟兄,“刷拉”一声都站了起来,感谢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但双拳都抱在胸前…… 大家分头准备,林地里一时间杂乱起来,一盆儿盆儿烫嘴热心的白高粱米饭混着咸萝卜丁子也端了过来,营地里只剩下这一圈人还没顾得上吃饭。满脸欢喜的樱子把岗尖的一小盆端给秦虎,搪瓷盆下还垫好了手巾,“饿了一天了,快吃吧!” 秦虎拿起筷子,瞅瞅大家都在狼吞虎咽的赶饭,却又放了下来,“樱子,你把张老巧带过来……” “你先吃,一会儿有他们的。” “去叫吧,贵叔他们那边着急走,我还有些话要嘱咐!” “嗯……” 秦虎瞅瞅惶惶恐恐被带过来的大个子,脸上严肃,语调上却已缓和了太多,“烫着呢,你端稳了!”说着把饭盆塞了过去。 看着手足无措的张老巧端稳了,秦虎示意他坐下吃饭,然后蹲在了他的身前:“老巧兄弟,你吃着饭,听我嘱咐两句。 一会儿你带着我们几个弟兄走一趟小黑坑,已后就跟着我做点儿事。将来……你要离开,我会给你一笔安家钱;如果你愿意跟着队伍干,这些人都会是你的家人、兄弟,保你吃穿平安。 我这个人其实非常简单,对敌人,我很凶!对自己人,都当是我的亲人。我要带着弟兄们走正路!跟着我们,我保证你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瞅着张老巧使劲地点头,秦虎露出了笑脸,“老巧,你吃着,我也去盛一碗。” 旁边的樱子早又端了过来,秦虎就在张老巧身旁坐下开始扒饭,两人边吃边拉呱起来,开始还是一问一答的,这老巧还有些忐忑紧张,等饭吃完了,俩人已经像是睡在一个大炕头儿上的弟兄了,还对换了衣裳…… 身边一众当家的、老兵头,听着…看着……都傻了! …… 全队向西,一路急赶到马圈子,秦虎路上一刻也没得歇,大车上跟狗子和巴子匆匆约定了几个简单的旗号,在一众当家人的注视下,看他俩演示熟了,这才送大当家的骑兵小队往北走了…… 午夜之前,郑文斗、郑道兴带着攻击后山石梁的二十个弟兄,方奎带着石柱还有四个老兵,秦虎、老蔫、大午带着家里来的小幺、小地、拐子、侯明、黑子和水根,三组人马押着俘虏已经赶到了清河城。 被雪寒风中的小城,早在这沉沉冷寂中睡的实了。深夜再战于此,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这让秦虎显得颇为兴奋!路上的时候,这清河城的房居布置,地形道路都已交待清楚,此刻各司其令就把小城东、西、北三面悄悄围了,南边是宽淌的清河,就算胡子警觉,能从南面翻墙出去,也是要往东西两头逃窜…… 郑文斗和柱子守住了聚来好的东墙根,方奎和郑道兴守在了大门外,水根儿架着木拐也跟在了三当家方奎身边。 大午在墙下站稳一托,秦虎和老蔫就从他曾经住过的东叁号院子的东墙翻进了大车店,从里面先拿住迷迷糊糊的门房,打开了虚掩的大门。水根进来,拍拍门房的脸蛋子,一句话就问清了情况,几个精悍的老兵蔫不悄儿地就涌进了东壹号院子…… 店掌柜老梁和两个胡子都被堵在了被窝里,水根跟吓懵了的梁儿叔简单几句交待后,上车带队就直接扑向了大望村。 在清河城李财东家做炮手时,大望村那二十几户人家他是一清二楚的,那两个游动的胡子住在哪儿,也瞒不过他,这就是为啥周聚海把他拄着拐也给带出来的原因了。 也只是一顿饭的工夫,秦虎几个把大望村的两个胡子及那户乡民都擒了回来,大车店门房里已经坐上了小地和小幺。秦虎、郑文斗与三当家方奎把臂而别,各奔东、西去了…… “老蔫,这样连续奔波作战,连口气儿都喘不匀实,吃的消不?” “哈哈……有奔头儿啊!驾……” “驾!驾……” 秦虎、老蔫一路回奔,天亮之前,正面突击大队要越过大八岔隐蔽待时【横岭子西边那八道沟,老石梁的胡子叫大八岔】…… 时间过得真慢!樱子侧头瞧瞧,一条雪洼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溜的弟兄,大家是睡也睡没法睡,动又不敢动,等着又心焦!樱子闭上眼睛,心里又嘀咕起秦虎刚才的嘱咐,“能沉下心来等,那也是一定要学的本领……” 身边的巴子和一个老兵手里拿着两枝松枝在反复比划着旗号…… 林地更深处,卢成领着钟义、张富已经骑在马上溜了几个来回,他们换了胡子的打扮,也要熟悉一下胡子的马匹,卢成胯下那匹赤火骝,火炭儿般红的身体,鬃梢儿却杂着缕缕金黄,高壮神骏,穿林虎骑了好多年了,听胡子老杜的说法,叉上这匹火骝子,那就是三爷…… 夜里,秦虎前面带队,老蔫后面扫踪,七十几个弟兄已经悄悄越过了大八岔,从三道沟里钻过来,避开胡子通行的线路,在一片密林里挨到了天光大亮。 周聚海和李顺义还是决定先跟了过来,现在与秦虎、老蔫几个去前面封路、警戒去了…… “少当家回来了……” “少当家回来了……” 雪地上,秦虎一个风骚的侧滑落进了洼地,引起一片扰动,单腿跪地挺直了腰板,秦虎的声音有点高:“弟兄们,检查行装武器!我们去拿下老石梁。” 忽拉拉一长队白色的身形瞬时一阵小小的欢腾。 正午时刻,四人五骑越过了山豁子出现在那处山凹东面的坡地上,下面就是那处石屋。卢成胯下的赤火骝踏、踏、踏地在山坡上原地旋了几圈儿,秦虎手指插进嘴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他们在等谷地石屋处的通行信号…… 樱子觉得心脏嘭…嘭…嘭地快跳出来了,忍不住还是出了声儿,“海叔,他们…他们……这法子成不成啊?” “不用急,他们诈不开岗哨,我们就一起冲过去!现下,往南、往北的路都该是堵上了,仗打得顺不顺溜,这些胡子也翻不了天了!”周聚海轻声叮嘱,手里拧上消声器的小步枪瞄在了眼前。 短短的几十秒,包括卢成,钟义、张富的胯下马都感觉到身上新主人的紧张,脚下踢踢踏踏的在轻刨积雪…… “放松放松!不用担心!两位当家的堵上了后门,咱这儿就是演砸了,我也不会给他们出枪的机会!这几步路,咱大队冲进去就行了。卢大哥你记好了那两句台词儿,这老石梁一定是咱的了。” 秦虎话声未落,石屋门外,两个胡子一声回应的呼哨……挥起了手臂…… 卢成的马鞭在赤红骝轻轻一抽,当先就冲了下去。 “三爷回山……顺、山、门、啦……全乎?【人都回来了?】”一声扯着嗓子的吉利话儿,显然也看到少了一个。 距离石屋大致有二三十米远,卢成扯了扯缰绳,马鞭往身后的坡地上一指:“满溜子【都在】!豆子在后头。你俩,去帮个手,扫了踪!” 卢成声音把秦虎吓了一跳,本来穿林虎的嗓音也只是微微有些沙哑,而卢成却已经给加到了五六分,秦虎不由的捏紧了长袖里的枪把子。 好在两个值哨的胡子屁颠屁颠的往坡地上跑去,卢成一夹马肚子,赤火骝哒哒哒地就往前行,手里的马鞭敲敲狗皮帽子,一口大气就吐了出来。 地窝子的两个胡子也出来在坡上相迎,他们就隔的更远了些。 “三爷回山……” 卢成马鞭一回,指指谷地里的马蹄印子,“划拉划拉!”胯下一紧,催马就向着谷口的巨石小跑了过去。 巨石后面已经站着了一个家伙,上前几步就来拉赤火骝的嚼口,“三爷……” 一只大手从侧边突然探出,一下子就捂住了他的嘴巴,短枪就顶在了太阳穴上。秦虎拉着楞呵呵发呆的家伙到了巨石背后,卢成、钟义、张富挑帘就冲进了炮台。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只听见里面枪机疯狂撞响和盆翻碗碎的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十数息间,卢成、张富拎着盒子炮就反身出来,目闪凶光满脸的兴奋,手上还在拿着弹夹子往盒子炮里插,“六个,正吃呢,死透了!” 秦虎把擒住的家伙往地下一按交给了张富,紧跟着卢成就绕出了大石,只见老蔫当先冲在头里,正给受了伤、往回爬的一个胡子补枪,他的身后,大队人马,一片白花花的人潮已经冲下了坡地,带起满坡的雪花。 周聚海拎着步枪过来,拳头擂在秦虎的肩头:“好小子,够利落!我仨现在回头,去清河城听风联络,你别大意,千万小心!” 秦虎嘿嘿一笑接过海叔手里的步枪,“下面,我用这个啦。” 看着周聚海带着李顺义和三泰骑马急奔而去,秦虎指指地上的胡子,“堵上嘴,架着他,先解决了了望的高台。” 张富、钟义架起已经吓瘫在地上的胡子,拖着就走。老蔫、卢成这俩杀神同时盯了一眼樱子,转身飞奔着去了,秦虎正要喊巴子跟上,却被樱子一把紧紧拽住了。 “二叔、三叔都嘱咐了,拿下谷口,你就不能再往前儿了。巴子哥,你们跟上去!” “樱子…樱子,你听我说,我要……” “你说呀,俺听着呢!” “哎!”秦虎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我们跟上去!”瞅瞅身边,剩下的也就十来个人了。 樱子伴着秦虎追到前队时,只见老蔫已经当先爬到了高处,他身后巴子背着旗子和一个老兵也在奋力向上,山脚下的窝铺处又多了三具尸首。一众弟兄抬头高望,屏住了呼吸…… 秦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刚才那个被自己擒下的家伙也死得透了,秦虎咬咬牙,“娘的,这帮杀才!” “老卢、老卢……” “少的,有啥吩咐……”卢成兴奋的挤了过来。 “你们……”秦虎使劲把想骂人的心头火压了下去,出声变了口气,“……赶紧整队,别在这傻等着,前头40个,分两队,一队20人,只管向前猛冲,不让他们组织起反抗!我和樱子带后队30人,给你们收尾。樱子,你带十个弟兄,拖在最后,慢一点!别把胡子给漏了……” 身旁紧贴的长腿大妞,手还紧抓着自己身上的老皮袄,看她表情,秦虎估摸她是想拿根绳儿把自己拴上。 “樱子,当家的说了,咱少当家的,不许往前冲!”卢成嘱咐了一句,回头吆喝弟兄们了。 “这回……你得听俺的,反正胡子也跑不了了。当家的说了,俺就一个任务,拽着你!” 秦虎无奈一声笑:“你还想拿绳儿栓上啊?” “嗯…呢……”然后,樱子真的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儿细麻绳儿。 “啊……你真的…准备……” 樱子扎着头也不顾啥了,真就把麻绳系在秦虎的臂弯里,回手就往自己胳膊上绑,一只手,却怎么也做不到了。这下秦虎忍不住了,嘿嘿地笑出了声儿。 秦虎这一笑,樱子脸红了,脚下一跺、胳膊一伸,明亮的凤眼就瞪了起来:“你绑!” 周边一群弟兄们,此时此刻,又是紧张又是想笑,都一起瞪眼瞅着他们的少当家。 这当口,秦虎可不愿跟樱子斗嘴,捋捋麻绳接的也足够长,影响不了行动,拿起绳头快速系在了樱子臂弯里,嘴里却缓解着尴尬道:“你咋还准备了绳子?” 这下樱子咯咯笑了,“俺可没想绑你!是红儿妹子送衣裳过来,捆包袱的。对了,还有一套怪衣裳,三泰说是你要的……” 俩人这一闹的空儿,老蔫已经顺着绳索在往下爬,秦虎快步迎了过去…… 老蔫三步两步赶到了秦虎身前,拍拍胸前的望远镜,小眼里冒着兴奋的精光:“大当家看见了……回了咱的旗号,老旺他们早到了!咱这儿要快……” “好!好!高台上了水的那个胡子呢?” “死了,尸首在上面。”老蔫清楚少当家的心细,不想一个漏网,还以为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呢。 秦虎后面跟着紧赶几步,嘴上问着话,两手拉住了卢成和老蔫的肩头:“别忘了喊‘交枪活命’!你俩听我一句话,缴了枪,不反抗的,一定不要多杀人!这些胡子,以后可能就是咱们自家弟兄……你们前头要猛,我在后面给你们收尾。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冒失……” 卢成、老蔫对着秦虎郑重地点点头,领着两队弟兄就杀了进去…… 论人数,郑字营是少了些,可这些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老兵,抄了官军永清沟大营后,机枪、冲锋枪、盒子炮……富裕的不行!又岂是一帮子乌合之众的山匪能抗衡的? 几十号白衣整齐的虎狼之兵冲进去,哒哒哒,砰砰砰,一阵猛打,这老石梁里一下子开了锅!还在吃喝的胡子疯嚎着乱钻乱蹿就乱了套…… 卢成和钟义带着二十多人冲在最前面,把很多的胡匪堵在了阳坡上的一溜窝铺里;后面老蔫带着张富和二十几个弟兄已经杀进了那间大木刻楞。 喊着钟义支上两挺机枪封住了窝铺出口,卢成自己带人又冲向了还有人跑动的伙房那边,这时候卢成才想起来高喊‘缴枪活命’…… 沟谷里呐喊之声嗡嗡地回荡,秦虎让身边十几个弟兄横拉成一条散兵线,把不算宽的谷地彻底封住,搜索推进,不许有一个胡子从正面漏了出去。 正因为此战要求不漏网一个胡子,所以正面突进来的人手还是显得不足了!老蔫冲进大木刻楞,一下堵上了百多号胡子,混乱之下还是从后门逃出几个,老蔫手里的花机关哒哒哒地扫倒了几个,这才把这群手上只拿着筷子和吃食的胡子给吓住。 想起少当家一再的嘱咐,老蔫一声大吼:“投降活命!都坐地上。”,弟兄们跟着一喊,这才暂时压住了混乱躁动的场面…… 卢成刚把伙房那边吓破胆的十几个胡子赶进了木刻楞,钟义那边封门的机枪又响了,卢成带着几个弟兄又冲向了那八间马架子窝铺…… 西面坡地上,那几间石屋里的胡子,终于在猝然惊恐间得了一瞬定神儿喘息的机会…… 第84章 最大的鱼 秦虎对张老巧的最后嘱咐管了大用! 一路奔骑,张老巧腰间虽然还拴着大绳,可心里已经彻底踏实了,“这年头儿,跟着谁活不是活呀!就那个把饭碗推到自己手里的少掌柜的,那说话的样儿,怎么寻思都是个大人物……” 一路上,张老巧经着心指点道路,二十多里地,夜里11点就到了小黑坑沟口。很快找到了高岭上那处小木刻楞,大当家的郑贵堂和旺财、满囤一商量,时间充裕之下还是该往石梁那里赶。 这木屋处是胡子对外了水之所,往里去,离石梁还有很长的路,小黑坑沟里地形复杂,胡子藏身、翻山走也是可能的!想堵住胡子,起码应该在山脚下就把从老石梁里翻出来的胡子给封住,最好是把三号位那个山头占了才把稳。 把这样的疑问给张老巧一提,这小子也说在沟口不一定能等来逃命的胡子!这下大当家的决心立下,摸着黑就进了沟里。 虽然没有像样的路走,可有张老巧带着,夜里3点不到就找到了能呼应四号位高台的地方,把马匹退后藏起来,刘旺财带着满囤在附近又摸索了一遍,这才隐蔽休息…… 晌午时分,早就等的心焦的大当家和刘旺财,终于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巴子挥动的旗号,没等狗子回应的旗号打出来,刘旺财和满囤已经带着弟兄们向山头上的三号位奋力攀去…… 这就是老蔫从了望高台上看到的那一幕。 后山那边,郑文斗和郑道兴更是轻车熟路!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已经赶到了那五道高壁之下。这次没啥可犹豫的,搭着人梯就往上攀…… 山石覆雪,草木湿滑,到了碎石堵路的地方,已经冒了汗的郑道兴一刻也不歇,学着秦虎的样子,跪在地上,用刀子把雪泥扒开,轻手轻脚地捧着一块块石头就往后传,他要一点点把路再给刨出来…… 办法是笨了点儿,可时间还富裕!少当家的说了,胡子把路堵了个结实,外人进不去,可他们也别想着出来。只要加着小心,不弄出声响,挖开一截儿是一截…… 正面谷口枪响的时候,堵住的山径已经挖通了一多半,因为郑文斗小心,在逐渐靠近石梁时就让停了下来。枪声一起,已经憋足了劲头儿的郑道兴抓起一支花机关就往斜坡上爬,手脚不敢着力的硬抓实踩,爬出去没几步,出溜溜就往下滑…… 陡坡积雪,格外地溜滑,增加了通过的难度,也减轻了用力踩踏引发塌方的风险。郑道兴滑下去,爬上来,又滑下去,越急越慢…… 上面瞪眼瞅着的郑文斗先冷静下来,一下子赶下来三个,让三人用匕首在斜坡上稳定住身子,郑道兴这才蹬踩着几个弟兄的身子爬了上去…… 听到枪声在窑堂方向爆豆般响起,守着石梁的十个胡子就懵了圈,感觉到大事不妙的他们顿时手足无措了。不知哪个东张西望的家伙,一眼瞅见了石梁对面冒头的人影,啊啊地两声大叫,抬手枪也响了…… 呯呯嗙嗙的乱抢打了过来,郑道兴头前身侧溅起一片的雪花,他抬手花机关就扫射过去。一梭子过去就把对面的胡子吓傻了,能搬着碎嘴子【机关枪】不要命的打,肯定是被大杆子圈上了【被大军围了】。 胡子遇上大军,逃命必然是第一反应,可头扎地上一回神儿,前头后头都开磕了【开仗】,下面沟也堵上了,只有冲过石梁对面的封锁,靠右侧上山才有活路。 石梁处这十个胡子手里加强了两支盒子炮,几个胡子躲在半截石墙后,探出枪口隔着石梁跟郑道兴对射起来…… 郑道兴是个经过硬仗的疯子,眼前的几个胡子根本没往眼里放!手里这么厉害的家伙式,要是以前,一梭子扫过去,把对头压住了,换上弹匣起身就冲过这十来丈了…… 可爬上坡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道两尺多宽的石梁,上面落上了厚厚的积雪,就是对面没有胡子,又怎敢轻易踩上去? 看着已经爬上来的两个弟兄,郑道兴让他们先把胡子封住,然后对着身后拼命开路的郑当家喊道:“当家的,把手榴弹给俺,俺炸死这些混账东西……” 手榴弹是给郑道兴传了过来,一起传过来的还有句话,“别把沟里的树枝子给炸燃了!” 这下郑道兴疯不起来了!沟沿上就那么几尺宽的地界儿,手榴弹扔过去,难免就掉下去,下头可是浇了油的!大火一起,真连了趟烧起来,那石梁备不住就真过不去了。 就这样石梁两边暂时僵持起来,郑道兴这边火力虽猛,压的对面不敢抬头举枪,可也一时冲不过去。郑文斗和几个弟兄终于用树枝把路翘开了七七八八,对面山坡上大当家和刘旺财他们的身影也冲了下来…… 瞅见了从三号位上冲下来的老旺和满囤,郑道兴也不急了,只是带着身边三个老兵大呼小叫地吸引着胡子的注意力,同时压制住胡子的乱抢…… 刘旺财和满囤快冲到沟沿了,蹲下来喘着大气探头观察一瞬,也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势,对面郑道兴举着颗手榴弹摆来摆去,又指指沟里,刘旺财就更清楚了…… 冲着郑道兴招手,示意他把手榴弹给抛过去,他跟满囤为了跑的快,也把这铁疙瘩当累赘给了后面的弟兄…… 捡起郑道兴丢过来的两颗响雷,躬下身子,小心贴着山体往前蹭,看看离胡子还击的石垒也就三四仗了,拉绳就扔过了半人高的石墙…… 没等手榴弹爆响,石墙后的胡子先炸了群,转身就跑,两边郑当家的小队合手,这才拿下了后山这道石梁。 ……老石梁埂子里一开始的突击十分顺畅,卢成和老蔫一下子圈上了胡子的大队人马,控制这些还没有完全缴枪的胡子就拖住了进攻的节奏。卢成和秦虎只好一间间马架子喊叫着把胡子逼出来投降…… ……秦虎听到了后山那边枪声热闹,只怕石梁那边攻击不顺,首先让几挺机枪上了大屋,把通往后山去的小路封住。等到把八间马架子里的胡子都赶出来了,完成了任务的巴子颠颠地从高台那里赶了过来,“少…少当家…家的,大当家…他们拿…拿下了后…后山……堵上…胡…胡子了……” “好!好!老卢,老卢,往上面打。”秦虎抬起拴住麻绳的胳膊指向了西坡的石屋。 轰……轰……两声大响,把刚刚聚合起来要冲西坡的队伍压在了台阶下。 石屋那里支上了土炮!利用石屋掩护,还击的枪声也爆豆般响了起来…… 正想拉着樱子去数数俘虏,乍听巨响,秦虎瞬间汗毛就炸了,牵着樱子就冲到了大屋一侧,观察了一刻大声吼着:“机枪,别管小路了,先压住它……” 樱子拉拉秦虎的袖子,放大了嗓门:“咱也有炮,俺把小炮给你带来了!”上次在老牛头打官军伏击时,樱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炮,只是一直没时间跟秦虎学怎么使,这回又把这东西给带在了身边。 “在哪儿……哪儿呢?”秦虎这下兴奋了,眼里闪闪的,那满满都是赞赏! “俺给你取去……嗯……巴子,巴子哥,你回去拿少当家的背包……”樱子高抬着绑着绳子的胳膊,还是没想解开。 大木屋南侧是伙房,地势低了些,不便观察,秦虎提着掷弹筒拉着樱子又赶到了北侧,这边是马厩,支上梯子,俩人就爬了上去。茅草盖顶的大屋上积雪溜滑,秦虎小心翼翼地把樱子拉了上去,这里视野格外开阔……互相拉扶着稳住身子,秦虎在屋脊上支上了小炮…… 两发试射过去,榴弹落地还是偏了不少!轰……轰两响儿,可西坡上的胡子听到了大嗓【火炮】的轰叫,已经乱窜了起来…… 秦虎不再给他们顽抗的机会,一口气连续十几发,把六间石屋处炸了雪泥飞溅,门倒窗塌……加上大屋顶上呱呱叫响的机枪拼命的压制,巴子当先就冲上了西坡,“缴…缴枪…缴枪…活、活命,投降……投降……不…不…不杀……” 乱哄哄的沟谷里枪声停了,秦虎战前的布置基本完美达成,瞅着一堆堆被圈起来的胡子,他拖着樱子,叫上巴子和几个弟兄还在一间间房子翻找。 不是秦虎不想解开麻绳,是樱子不让!跟着秦虎身旁一溜儿小跑,嘴里不断指挥着弟兄们先进屋里搜过了,才允许秦虎进去…… 带着弟兄们从石梁一路兜杀过来,郑文斗把逃向后山的几个胡子缴了械,迅速过来会合,看到还栓在一起的少当家和樱子,心里是双重的兴奋在翻涌,憋不住欢畅地笑上了几声儿。回头瞅瞅刘旺财和卢成,还有刚才还一脸恼火的郑道兴都咧着嘴在乐,赶紧拉下脸道:“还不赶紧去帮忙!把活的、死的都过过数……” ……张老巧和老杜几个俘虏,都没能说清埂子上具体有两百六十几个胡子,只是把匪首老石头给详细勾勒了一番,秦虎找着找着就着了急,没瞅见哪个像是老石头的! 六间石屋都找过了,后排中间那个房子倒是像个当家人住的样儿,里面柜子里也看见了一笸箩铜钱、大洋,炕头上还散着几件女人花花红红的衣裳,可人没了踪迹,连仍在埂子上的那个女人也没了影儿…… 秦虎一把扯断了麻绳,让樱子守在这里,自己扭头就跑了出来。秦虎跟郑文斗一嘀咕,这下俩人都紧张了,赶紧着从新分队,堵上谷口仔细搜索……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蔫看守的大屋,让俘虏排着队出来,一个个的搜身问话,结果更是让秦虎紧张的不行…… 枪响的时候,老石梁的大当家还在吆喝,可现在,没了踪影! 下面一阵欢腾,弟兄们好像搜到了什么人,秦虎和郑文斗飞奔过去,原来是弟兄们从秦虎第一次上山时被关押的小石屋里面,拖出来两个脏兮兮的汉子。 “你们是什么人?” “是…是…是被胡爷绑来的,家里还有爹娘孩子,求求各位大爷开恩放俺们回家……” “秧子……” 秦虎仔细端详两人,年长这个,三十来岁,圆头圆脸上带着几分乡民的憨厚和恐慌;另一个是个神情萎顿的小年轻,两人都对不上老石头的形象,秦虎当下就没了兴趣。 放走?现在是不能放的,秦虎摆摆手:“给他俩弄点吃喝,先关上吧。” 秦虎转身往后山急走,前头是他压阵冲进去的,胡子逃过自己眼睛的可能几乎不存在,关键还在圈住大批胡子后的那一刻的停顿…… “虎子,你先别急!俺们后头两路齐下,没人能逃出去……”郑文斗一边跟着秦虎往后山跑,一边交待着后山的战斗过程。 “沟底下注意没有?” “一路冲过来,地上有雪,路又窄,跑不快,一直听着下面的动静儿……” “有没有中了枪掉下去的?” “没有!俺跟在旺财、道兴后头的,都瞅眼里的。” “三叔,你留下主持清场,把胡子过过数,死的活的都要过!我去石梁找二叔碰碰。” “好!老蔫!老蔫,你着跟少当家的。” 两人在大喊声中匆匆分头去忙活,刚刚还喜笑颜开的气氛突然一下子又凝重起来! 通往后山的雪径在混乱中被踩了个烂七八糟,秦虎和老蔫带着两个弟兄在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 “停下!都靠边儿上站。”秦虎似是发现了什么,回头喊停了几人。 秦虎蹲下细瞧一瞬,抬头思索,“老蔫,你在这里等着,大家都别乱踩,我一会儿回来。” 交待一句,秦虎寻着地面的印迹往回返,很快就回到了樱子看守的石屋处。樱子快步迎了出来:“找着没有?” “屋里有没有女人的鞋子?”问着话秦虎就窜进了屋里。 樱子匆匆跟进屋,差点跟又往外跑的秦虎撞在一起,只见秦虎手里拿着一只小脚女人的靴子又冲了出去。 秦虎拿着那只小靴子在雪地上的脚印上一按,蹿起来就往外跑…… “哎!你……”樱子瞬间明白了秦虎已经发现了踪迹,撒开长腿就追在了后面。 秦虎跑回老蔫等待的地方,把手里的鞋子往雪地上的小脚印一比量,这下大家都明白了! 一路专寻地上的小脚印,再往前搜索不远,就到了石梁下那道深沟蜿蜒过来与这条野径碰头的地方,小脚印不见了…… 秦虎和老蔫几乎同时爬在沟沿边,探头往下望去,这里沟底果然不算深,只有五六丈的样子,沟壁沟底都有清晰的雪落和滑踏的痕迹…… “樱子,你快回去跟当家的说,我们追下去。” 秦虎的命令让樱子不高兴了,对着身边的一个弟兄道:“你去!俺跟着。” 秦虎也不管了,手扒脚踩已经向沟底滑落下去,老蔫也是无奈,挥挥手让那个弟兄去了,然后解开绑腿把大家一个个竖了下去。 下到了沟底,脚踩手扒的痕迹就明显了,它们没往石梁方向去,反而去了相反的方向。追出去几十米,秦虎就明白了,这条深沟往石梁方向是越来越深的,反向爬就越来越浅。 抬头往上望去,沟沿连着陡峭的山体,沟底乱石堆积,积雪之下,几乎寸步难进!可痕迹就在前头,这老胡子为逃命也是拼了! “隐蔽!”走在前面的秦虎猛然向后挥手,示意大家贴住的沟边。 屏住呼吸之下,秦虎静静细听,刚才似乎听到一声弱弱的细声,此刻又没有了。 拔出短枪,秦虎正要前移,却被老蔫和樱子同时拉住了衣裳。老蔫举着盒子炮越过秦虎的身形,樱子跟着要过,却给秦虎反手一搂,揽住腰给拖了回来,一股热气轻喷在耳旁:“你别动!” 秦虎爬在地上匍匐向前,与贴着沟边的老蔫缓缓向前挪动,尽量控制着身下,别发出清晰的响动儿…… 刚刚前进了一两丈的距离,却听前面十余丈外一声女人的惊叫,叽里哐啷蹬翻了石头…… 秦虎一个侧翻躲到了大石之后,从怀里掏出另一支没加消声器的手枪,甩手‘砰’的一枪,接着大声呵道:“老石梁的大当家,你听着……把枪放下出来……我给你留条活命!” “各位军爷……好汉爷……三老四少,饶命啊!这儿…这儿没老当家的……别…别…别放枪。”一个女人恐慌的尖叫声传了出来。 “你爬出来!我们不打枪。”秦虎回应一句,已经猜到了里面是谁,但还是警惕异常。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儿,秦虎从石后侧目瞅着,一个脏兮兮浑身泥雪的小脚女子磕磕绊绊地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喊着:“大爷饶命,俺不是胡子……” “小金宝,过这边来。” “啊!你…你…你是通远堡王家……炕头上的爷……” 秦虎一声小金宝,这女子猛然反应了过来,紧爬两步就到了秦虎藏身的大石处,一双桃花眼里满闪着活命的希望。 秦虎一把把她扯到了石头后面:“老石头呢?” “他…他个挨刀的,扔下俺……跑了。” “有多久了?” “俺吓懵了,不知道有多会儿了。” “什么时候往外跑的?” “枪刚响的时候,俺看他要去后山,就跟着跑出来……” “娘的……”秦虎暗骂一声,这老小子是真他娘的奸猾!肯定是卢成和老蔫刚刚发起冲锋,他就跑了。机枪都没来及封住他,看来这家伙是早想好了,根本没想守住这老石梁。 “一共跑了几个?” “就他一个……” “你说清楚点!” “俺俩正吃饭的时候,枪响了……他一愣神,出溜下炕头儿就喊大牙带人撑着,他去后山守石梁……俺听见了,怕他扔下俺,就先到后山路上等,结果他一个人过来的,拉着俺跑……俺跑不动了,崴了脚,他扔下俺就跑了……” 老石梁最大的鱼破网溜了,秦虎这个少当家急红了眼珠子! 第85章 吉利之名 秦虎如果擒住了穿林虎,也许能从他嘴里了解一点老石头的想法,他其实早没了守住底窑的心思,只是还心存一点侥幸而已! 两头枪刚响的时候,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老石头一竖耳朵就听明白了,那枪声不是一般的喷子,是大杆子才有的碎嘴子。他大声吆喝着西坡上的弟兄爬梯子上天儿【上房顶】,自己借口去守后山石梁,却抽冷子就邮了【逃跑】。 没想到这小金宝也是个传快的【灵醒】,早早就趁乱避开了胡众在路上等着了,老石头只好扯着她一起紧滑【快跑】…… 逃命的密线儿他是早就想好了,而且这条根本连野径也算不上的出路,只有他和死了的老四才清楚,那还是他们刚找到这块地方舵窑基【建老窝】的时候,为了熟悉四周安排坎子【哨位】细走过一遍,这处地形情况比了水的高台那里还难上!还隐蔽! 只是这个女人跟着,必定要成为累赘,先把她拖到沟底下藏起来,然后就生死由命吧…… 秦虎安排樱子和另一个弟兄把小金宝先带回去,等自己回来再细问。并传话当家的,派人搜索沟底,务必打扫到彻底干净!交待完几句话,跟早等急了的老蔫疯了一样就追了下去。 两人都是换了胡子的装束的,把身上的腰索、绑腿接上做保险绳,匕首插着陡壁蹬着一踩一出溜的积雪,好不容易攀上高处,可还是下不去!立壁高企的峰头上,保险绳还不够长…… 凛凛寒风中,秦虎扒下内衣,割成布条接上,这才勉强顺着布索跳了下去。雪地上,老石头逃命的痕迹是清晰的,俩人连滚带出溜,一路就追进了白茫茫的林海之中。秦虎心里清楚,他们恐怕比老石头已经晚了一个钟点了…… 果断出逃,老石头也是做了长时间的心里准备!多年履险,他自有一套保命的本事,自知不管是静守石梁,还是打发穿林虎去苏子河边安排,那都是往好处想的宽心之策!命只有一条,必须先寻思好最坏情况下的密线滑脱才能踏实躺桥【睡的安稳】,所以在逃跑之前,他早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除了枪弹,长绳、柴刀、吃食……当然,更少不得那五十几根大黄鱼,那可是做为当家人,十多年的分获和公账积攒下的家底儿。 从谷地翻出来,老石头不仅没有多年基业毁于一朝的悲叹,反而有一种撂下挑子后的松快,年奔半百,一起起家的兄弟们突然一个个殁了,幸好身上这些积攒下的钱财还在,也许是该离开江洋道上,去享几年清福了!老石头脚下飞快不停,在身后不断传来的枪炮声中,转瞬之间就远离了不久前还称得上红局儿的窑堂…… 下山的路是巨大一片的原始老林,老石头边跑边寻着能使的树枝,一路扔扔拣拣,终于找到两根适合的木枝拄在手上,这是老石头多年练成的走雪地的绝活儿,犹如两根长雪杖交互支撑,上坡下坡走得快速平稳。 再往下赶了一程,一条几尺宽的溪沟里还有水溜儿在静静的流淌,老石头拔出柴刀,稍稍修理一下手里的木枝,解下绑腿就把木枝绑在了脚上,片刻的工夫儿,木枝变成了高跷踩在了脚下,再砍下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把地上的木屑收拾干净埋了,拄着木枝,踩着高跷这才踏进了水里…… 在溪沟里趟出好远的一段,选了一处平缓的地势这才跨上溪岸,倒着身子走,用手里的树枝把地上留下的坑点儿印迹小心划拉平了,这样走出去二三十丈,回头瞅瞅雪地上再无显眼的踪迹留下,这才靠在树上解开了高跷,用力把木枝扔的远远的,然后放下一切顾忌,奋力狂奔起来。 …… 周聚海和李顺义这趟出来,真是感慨颇多!亲眼瞅见秦虎大展才能、周密布置,也看清了这支队伍对他们这位少当家的敬重和依赖,两人马上说说唠唠,知道这老石梁必然已是秦虎的囊中之物了。后面三泰马上拖着松枝,行进中抹掉了马蹄的印迹,过小河上大道,三人拍打拍打身上的军衣,扔掉松枝,打马扬鞭正奔清河城而去。 聚来好大车店里,周聚海端着碗热面条子与方奎碰了个头儿,听说秦虎顺利杀进了埂子,每个人都是兴奋鼓舞,想来必是又一场大胜!大雪铺地行客也稀,大车店里也没啥客人,瞧瞧方奎这里安排的妥帖,三人打间过后骑马奔了望村。 过了清河上的木桥,刚到望村村口,一辆马车从北而来,车上的两人跟三泰几句嘀咕,却是从双岭子那边过来的郑字营的弟兄。 三泰回马与周聚海道:“海叔,那是三当家安排的巡哨,刚才从双岭子那边过来,师哥和柱子兄弟带着猴子和小黑去了那边,望村这里也安定,咱们下面往哪儿去?” 周聚海与李顺义对望一瞬,开口道:“虎子在家里详细讲过,夜奔清河城,他背着红儿那妮子走的是山间野径,沿着这清河东岸往北去,应该有个小村屯……”周聚海马鞭北指,“那里老奎他们人手不够,咱们沿着虎子跑过的路往北走一程……” 清河这条主干从北南来,到了望村拐向东去,过了清河城往东南汇入了太子河。周聚海在家里时,就把这里的地图结合秦虎的经历仔细研究过了!此刻拾遗补缺,正是为秦虎护持之意。 三人打马回过了木桥,然后沿着清河东岸一路往北,马蹄嘚嘚,倒是带上了几分轻松惬意…… 如果老石头清楚对头的布置,一定感叹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只在一个多月前,老石头为堵截秦虎,在清河城和望村一带,也是一模一样的安排,只是这回角色异位,彻底颠倒了过来。 为了逃出升天,老石头不管怎样使尽手段,这地形和情势还是逼着他向秦虎上次逃过的路径靠了过来。 老石头虽然逃的匆忙,但对大杆子猛然攻进石梁,他还是有着自己基本的判断的。两头几乎同时枪响,显然对头是东西两面同时下的手,东边到清河城的大路必然会布置大队封路设卡,而且往那边钻山越岭的过去,路途实在是远了! 这时节,在山林里时间太长了不行,就算吃的还够,过夜却是非常艰难,还要防着山林里的野兽和后面可能的追兵……老石梁里人心已散,没了自己压阵,可能很快就花达了,如果他们找到了小金宝,必然会大队搜山来撵自己,一旦在山林里转悠的时间长了,被寻到些踪迹,就可能再被圈上。 清河城和大望村,那里更是不敢靠近!眼下只能是先往南再往西,只有向西过了清河,才算是有几分安稳了,那就只有一个点要考虑了……双岭子。 在石梁谷地里舵下窑基【安营】时,一个年纪大些的底柱子腿上落下了残疾,被老石头悄悄安排在了双岭子住下,还开了处兽医铺子。绺子里知道他底细的没几个,平时也不联络,只有到了年节的时候,老石头会让炮头过去放下些银钱…… 现在到了保命的节骨眼儿上,在瘸子那儿牵上匹马,也就能快速脱离险地了。 周聚海带着李顺义和三泰招摇北行,马鞭指点之处,望远镜张张望望,一路上谈谈讲讲,都在替秦虎考虑着如何把老石梁经营的滴水不漏。三人都没跟去探过老石梁,也没什么距离、时间的概念,人马轻快之下,只看地上有路,就一直在向前跑,说笑间早已过了秦虎夜间问路的小山村…… 秦虎和老蔫追出来一段路,在一条窄窄的溪沟边,便失去了老石头的踪迹。 两人都明白,这家伙一定是从水溜里趟着走的,可不清楚他究竟去的什么方向?又从哪里迈出了溪流?溪水里看不出什么痕迹,只好分头在溪流上下游一阵搜寻,可还是没能接续上老石头的踪迹。 秦虎挠挠头皮,正要赌上一把想沿着溪水追下山,却见后面刘旺财、卢成、郑道兴和满囤也追了出来,原来是两位当家的放心不下,把身边最硬的人手都给派了出来。 人手增加了,秦虎可以扩大范围搜索,而且只赌下山的方向,这才终于发现了老石头后续留下的足迹。虽然知道已经落后了老石头很长时间了,可秦虎天生不死心的性子,还是让他坚定地追了下来…… 就算追不上了,也要去清河城一趟,赶紧把老奎叔他们接过来,至于能不能追上老石头,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秦虎此时心里已经明白,老石头比上次自己带着红儿逃命,要容易很多,只因为这里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 看秦虎步子虽快却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刘旺财开口道:“少的,你也别心急!就算是跑了老石梁的大当家,量他也不敢报官,这处底窑咱还是安稳的……” 秦虎苦笑叹气:“不竟全功不甘心啊!先追去清河城再说。” 追着追着,太阳绕到了大家的前头,雪地上一片明晃晃刺目的反光,秦虎抬头瞧瞧日头,又从怀里摸出怀表瞅了瞅,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线期寄!脚下的步子瞬间快了起来…… 下午三点刚过,老石头已经从大山里钻了出来,再次倒退着扫清蹓子【脚印】,爬上高地毛里【林子里】张目了望,西边,静静的一条清河由北向南横栏在自己脚下。 雪地里跳踹道子【过河】,想想那扎骨的冰冷,身上都是一激灵!过了河,还不知要走多远的路,往南赶到双岭子也还要跑上几里,如果双岭子那里有跳子卡线儿【军警设卡】,还不一定能换衣牵马…还是应该整个木排过河才行,至少不要弄湿了叶子【衣裳】。 想清楚了,一刻不敢耽搁,这老石头抽出柴刀就在林子里搜寻起来,挑些直溜的小树放到,有上四五棵也勉强就够了。 老石头手里的柴刀砍下,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先震落下来,快速放到两颗,第三棵刚要动手,眼神往大路上一撇,直把他吓的魂儿都要从腔子里飞出去了!几十丈外的乡路上,由南往北出现了三匹快马,马上人似是军装,有一个正举着望远镜向自己这里观察。 老石头一个人要拖动木排,为了省些力气,本来就在向路边靠近砍树,再晚一点发觉,那马匹一个呼哨就到了跟前了!蹲在树棵子下面,老石头冷汗一下子从狗皮帽子里滋了出来…… 从怀里拽出盒子炮,轻轻拉动枪机,手控制不住的抖了几抖,老石头狠狠地吸着冷气儿让自己定下神来,却见三骑官军踏踏踏的催着马匹继续向北奔了过去,其中那个用望远镜的,马上还回头再往坡上撩了一眼…… 就这一眼,老石头木排也不敢绑了!浑天【黑天】也不敢等了!瞧瞧三匹马奔的远了,匆匆脱了皮袄棉衣,裹上沉沉的金条和枪弹,打捆绑紧在一根木叉上,身上只剩下小褂短裤和毡靴,大雪地里几乎光了身子,然后一手扛起木叉上的衣物,一手拖着松枝划拉脚下踪迹,半刻也不敢在此停留,先趟过河去再说…… 此刻的清河其实没有多宽,也就十余丈的样子,可那刺骨的扎寒转瞬间就让人麻木起来,或许是木叉上的包袱有点沉,胳膊腿儿麻木之下,脚下没有踩稳,身子一个摘歪,那举过头顶的包袱就沾了水…… 咬紧不断磕碰的牙关,从河里连趟带划拉的上来,三两把扯下身上的小裤小褂,使劲拧干抹划一下身上的水渍,也顾不得丫杈上棉衣沾湿了多少,哆里哆嗦套在了光溜溜的身上,蹬上毡靴,只拾掇好枪弹和包袱里的金条,把不要的东西划拉进雪坑里……手脚忙活着,眼神却始终望着马匹过去的方向,湿漉漉的冷寒之下,受了惊的老石头一股劲地向着双岭子奔去…… 前面骑马过去的正是周聚海三个,刚才周聚海和三泰都觉得看到了林地里树摇雪落的一晃,可举起望远镜细瞧又没了动静儿,轻松一路,看多了雪岭,眼睛花了?这里是在乡路道边,砍树积柴也是平常,大白天里,路上也不是没有遇上过行人,三人观察片刻还是往北去了。奔出去一段儿,并没见附近的村落,周聚海皱着眉头勒停了马匹,“不对!咱们得回去林子里瞧瞧……” 浑身湿寒把老石头直逼向了双岭子,但几十年的胡匪经历还是让他保持着最后一分警惕,接近双岭子河叉的地方,他还是选择了先爬上坡地的山林里了上一了,然后再悄悄从村后摸进去。岂不知他这一番异于普通乡民的行动,早已落入了一双紧盯着他身形的眼睛里。 老石头手扒脚蹬快速上了高岭,抬手遮一遮斜阳明亮的余晖,跪在雪地上向谷地里望去,双岭子就在脚下了。 就在下一瞬,身侧后的雪面猛然鼓了起来,雪层下,钻出一只人型雪怪,在飞散的雪花中探爪扑向了老石头的后背…… 老石头乍惊回头……还没看清那白花花一团炸毛的凶兽,一记硬拳便轰在了他的头上,把他刚刚转过来的侧脸狠狠地击了回去,接着一双刚劲的大手摁住了他的肩头,把他的头脸死死按在了雪地上,没等他的手摸上腰里的刀枪,后脑上又是连受重击,老石头的意识就在那惊骇下睁裂的瞳孔中散了出去…… 山脊上,稍远处几道白色的人影猛然抖落了身上的积雪,奋力向这里奔聚过来,有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在喊:“大午哥,擒住了没?” 雪岭上,一个强壮的看不清身形的白毛“人熊”麻利地捆上了“猎物”,直起身子向着两边挥了挥手…… 把时间倒回的到早饭时的聚来好大车店,方奎正嘱咐着石柱,准备让他跟着成大午去双岭子设卡,院子里侯明和小黑又闹了起来,一定要跟着大午哥去涨涨见识,这可是最后出门“办差”的机会了,比在大车店里跑腿儿看俘虏可有意思多了。 成大午眼瞅着方奎,希望他能出面唬住这俩猴崽子,却见方奎嘿嘿笑道:“奉天家里的事儿,俺可管不了!” 他在奉天养伤多日了,早知道那猴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见天送来好吃的,然后缠着他讲战场上的故事儿,奉天家里,侯明真怕的也只是他老海叔一个,他娘不掉眼泪儿都说不听他!自己就不揽这个闲事儿了。 成大午没法子,只好瞪起眼珠子去唬侯明,却见这小子抱着个包袱出来,“大午哥,你得让俺去,俺有任务!俺得去替俺哥试试宝。”侯明一句话,倒把满屋子人给唬住了! “你哥?虎子,少当家的……啥宝贝?” “三当家,大午哥,你们得先点头让俺和黑子跟着,俺才说……” 这下让侯明把大家弄了抓耳挠腮的心里痒痒,你看我,我看你,都想起了那个开枪没响动的神奇小枪筒……怎么,少当家还存着压阵的宝贝? 最后还是成大午道:“猴子,你让大家瞅瞅,要是真用得上,就带你俩去。” 这侯明小子伸出小拇指,挨个拉了勾,这才蹿上了炕头,抖开了包袱:“你们就开眼吧!俺红儿姐姐说了,俺哥让她做的,这叫‘吉利服’,听着就吉祥……” 第86章 克竟全功 侯明自从跟在秦虎身边,卸下了一个半拉子身上为家计生活奔波的压力,他的天性就彻底的被释放了出来。这小子骨头里虽犟,脑瓜儿却灵光,腿脚儿勤快,嘴儿还好使,所以奉天一家子人都喜欢他,秦虎有的,只要家里能做的,都有他一个小份。 这件吉利服,是秦虎让红儿赶出来的试验品,红儿只说让三泰稍过来给秦虎,三泰并没看那包袱里是啥,白罩衣发完了,这个包袱就交给了侯明。秦虎一刻也没得闲,只是交待了侯明一声儿,让他保管好这件吉利服。 拿下大车店后,这包袱侯明已经打开看过了,好奇之下,拉着黑子偷偷地鼓捣着往身上试了试,那衣服干啥用,侯明是看懂了,可尺码长大俩人都用不上。一听说大午哥要出门,这侯明马上就来献宝提条件儿了…… 成大午不仅是本领、心性够硬,悟性也很高,这次跟秦虎出来侦查老石梁,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又涨了不少以前不曾有过的见识!侯明把吉利服一抖搂出来,他立刻就看明白了秦虎的意思,心说这样奇思妙想的东西也就是虎子才能想得出来! 把这雪妖草怪的衣裳穿在身上试了一试,帽兜、围脸、扎袖都系上,端着盒子炮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满屋子人都张大了嘴巴…… 侯明和黑子如愿以偿地跟了出来,两个老兵赶着大车把他们四个送到了双岭子,成大午对这里的地形已经比较熟悉,考虑这次是为了设卡观察清河沿线,跟石柱一商量,便在村子与清河间的雪岭上摆了个一字长蛇阵。 侯明在最南端的岔路口,北边二十仗外,临近他的是成大午,最北端是小黑,在小黑和大午之间的是石柱。这样两个小家伙只负责南北两端的了望,发现情况用旗子通知中间的成大午和石柱,方便两人随时靠拢支援。 为了稳住两个小家伙,成大午和石柱把望远镜都让给了他俩,而这两个半拉子还真干得像模像样,非常的认真。 正午时分,成大午换上了吉利服,像只白色的熊瞎子一样,晃晃地顺着山脊爬向了侯明的哨位,要给这个正儿八经坚守了半天的小子鼓鼓劲儿。刚刚爬到侯明附近,这小子一身白衣罩衫嘴里嚼着大饼就站了起来,嘿嘿地道:“大午哥,俺早瞧见你了。” “怎么?你是说这吉利服不好使?” “不是不是,大午哥,刚才你在埂子上趴着,俺用千里眼瞅了好半天也没找着。可你装成熊瞎子爬,哈哈哈,一点儿都不像!哪儿有一身白毛的熊瞎子……” 成大午本来也是跟侯明在逗趣儿,只怕他干守着会不耐烦,跟着连鼓励带嘱咐的说了几句,转身又赶到小黑那边去了。下午的时候,冷风中已经有些疲倦的四个人望着河对面的周聚海他们三骑过去,这才又打起了精神…… 就在片刻之后,小黑那边的隐蔽斜面上开始疯狂地舞动旗子,接着石柱的旗子也挥动起来,大午和侯明也都看到了,河边从北面急奔过来一个身影…… 不知道吉利服是不是真的吉利?反正山脚下那个汉子正冲着成大午埋伏的位置攀了上去…… …… 秦虎瞧着渐渐滑向西边的日头,当时就判断出了老石头的逃向,他正在向着自己带着红儿逃出老石梁的路径赶过去。 自己在清河城、望村以及双岭子一线是安排了人手的,人手是不多,三当家方奎的伤还没好利索,大午哥也没啥战场经验,但还是希望着他们能阻一阻老石头,把自己这边失去的时间给挣回来一些…… 天要擦黑儿的时候,秦虎和几个老弟兄终于赶到了双岭子……没想到,等着大家的竟然是一个能让众人喜爆心怀的好消息!海叔他们押着那老胡子和缴获的一堆金条先回了清河城,成大午和侯明仍然坚持在双岭子,等老石梁方面的消息。 听到如此让人兴奋的捷报,一个个老兵上前都给了成大午一个熊抱,倒把成大午这个汉子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是虎子那身儿吉利服够棒!那胡子头蹲在俺身前都没瞅见!” 这下更不得了了!大家把这件宝贝衣裳传在手上一片惊叹,脚下却飞快地向清河城赶去。 聚来好大车店里一片喜笑颜开,确认抓了老石梁的大当家,这就是大功告成,而且财获不菲! 大家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埂子上还在等着消息,跟三当家方奎简单商量几句,给他留下水根、石柱和三泰,让他们在大车店里继续听风,其他人赶上车马,趁着初降的暮色,带着老石梁的俘虏就往自己的“新家”急赶。 周聚海考虑着老石梁里现在还不安稳,又忧心秦虎对两百多号胡子的处理,还是拉着李顺义跟回了老石梁。 本来已经被大杆子吓破胆的胡子,随着夜色的降临,冒险求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两位当家的晚饭都没顾得上开伙,只把老石梁布置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就在这种气氛里,少当家的带着漏网的大鱼回到了老石梁。 顾不得抓到匪首的兴奋欢腾,秦虎即刻就又忙碌起来,两位郑当家先说了搜索后山石梁下沟底的情况,整个沟底走了一遍,一石一草都翻过了,确实没有胡子逃走、隐蔽的情况,而后郑文斗让沟底的弟兄们把枯枝落叶都清理到石梁内侧,就在值哨了水的哨位脚下,一层一层的压上了石块,彻底堵上了沟底进出的可能。 这次突袭老石梁,胡子连死伤带擒获,一共堵住255个胡子,一个女人,两个秧子。如果从秦虎在苏子河边动手开始算,死了个穿林虎,截住了老石头,加上苏子河边与清河城一线的8个俘虏,共计是265个胡子。其中打死了35个,打伤的12个…… “咱们的弟兄有伤亡吗?” “往西坡上冲的时候,被老杆炮轰伤了四个,不算厉害。一个都没死!哈哈哈……” “嗯,把受伤的12个胡子集中起来,咱伤的四个弟兄也过去养伤,弄一个专门的医护室出来,将来也用得上。” 秦虎跟当家的一边交待,一边在本子上简单记录几笔,然后抬头命令道:“当家的,把老石头去西坡上单独关押起来!把张老巧留下。 老蔫,你先去检查一下那八间大窝铺,堵严实了,每间窝铺里关押27个胡子。告诉他们,每间窝铺施行连坐,哪间儿里有人逃出去,全窝铺的人一个不留!你带够弟兄把这八间窝铺围上。拐子,你跟着老蔫过去,把每个胡子的名字都报名入册,死的那几十胡子也别落下,让老杜给辨认一下,然后给我拿一份名单来…… ……卢大哥,你带几个弟兄接手谷口;旺财哥,你带几个弟兄去守石梁;道兴哥,你带一个小队,拿上电筒,从石梁到谷口来回巡视警戒;满囤,你带几个弟兄去西坡石屋处警戒,往后山去的小路要设岗;大午哥,你带着家里人和张老巧去接手伙房,保证弟兄们今晚能换着吃上口热乎饭。 贵叔,斗叔,把缴获的刀枪集中到大堂过数收起来,把没出任务的弟兄分配房屋抓紧休息,一会儿安排换班。 ……今晚怕是没得歇了!我去审审那个小金宝。” 包括两位郑当家的,几个老弟兄与秦虎这位少当家已经配合的相当顺溜,转瞬间都忙活起来。 周聚海和李顺义也开始帮着拾掇大屋里堆积的刀枪,俩人对对瞧着,心中都默默地赞许,这还真是一支难得的好队伍,咱家的这头老虎,这回可是有了本钱! 樱子和巴子正在西坡上老石头那间屋里看守小金宝,昏暗的炕头角落里还有那两个惊惧畏缩的秧子,南屋里气氛怪异,静静地无声无息。北屋里四个受伤的弟兄倒是没心没肺的在大声说笑,秦虎进来,看见这四个家伙都包扎过了,就过来一个个检查起来,后面樱子接过秦虎手里的马灯,安静地举起来跟在了身后。 “你给包扎的?” “嗯呢。” “干得不错!” 听着秦虎的赞扬,樱子咯咯笑了:“在老牛头跟着你看会的!反正他几个伤也不重,你又不在,俺就动手了。你看行不?” “嗯,很不错了……对了,樱子,你把外面十几个受伤的胡子也接过来,给他们也上药包扎一下……” “哼……反正你就是不过日子的大少爷,咱药金贵,得省着使……”樱子嘴上在扛,脸上却都是欢快的笑意。拿下了老石梁,这家就安稳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她开心着呢! 秦虎也早不在意她夹枪带刺的嘴巴儿了,半开着玩笑道:“这些胡子,备不住将来有好些都是你的兵呢,你舍不得药,就带不上兵喽!” “胡彪…哼…胡飙!你可是咱少当家的,这话可不行胡说的……”打趣了秦虎一句,也不等秦虎说啥,咯咯笑着跑出去了。 让巴子把两个秧子带到北屋去,扫一眼正直勾勾瞅着自己的那个女人,盘腿拐在了炕头上:“小金宝,咱们可是又见面了!” 这小金宝瞪圆了两只桃花眼,往炕桌边上紧爬几下,昏暗的油灯下,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狠瞧了七七……八十一眼,这才张嘴吐了一句,“爷……你…你长得可真俊!” 一句话差点儿没把秦虎的牙给整歪了!干咳一声儿:“爷也是杀人不眨眼的……” “爷,在通远堡王家炕头上,你早饶过金宝小命儿了。在沟里那会儿,看见是爷,俺就不怕了!” “好了,废话不跟你扯,有事儿要问你。” “你问呗!” “这老石梁里究竟有多少胡子?” “埂子上只有二百六,要是算上连旗的【联合行动的】,能有四百多。” “我问你这沟里有多少胡子!说实数。” “这个俺可说不清!你得问……” 秦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就打断了她:“穿林虎死了!老石头被我们给逮回来了,他一路上闭目等死,一言不发。你说,谁还清楚绺子里的准确情况?” “嗯……嗯……你先说要把俺咋样?放不放俺走?” “你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你不惹麻烦,有你吃的穿的,我保证这里没人欺负你。等能送你下山的时候,我还可以考虑给你些钱。但是,你现在要帮我做点事,守我的规矩……你若心怀险诈,虽然我不愿杀女人,可你也是活不成的!这些你能想明白吗?” 小金宝认真的点头:“爷,俺都听你的。” “那就把绺子里的情况跟我说个明白,我急着呢!” “爷,您还记得在王家炕头上,您问俺老石梁绺子里的四梁八柱……要说埂子上有多少人马,除了当家的,绺子里的粮台,那一准儿是门清的。” 秦虎点点头道:“好像你说过一个,叫啥来着?” “杨老啃!” “对,想起来了,还有那个在窗外问你话的,叫快手的……” 一出溜就要下炕头,秦虎想着出去喊人,却被小金宝扯住了袖子,手指往北屋里指了指…… 秦虎一激灵,马上就明白了,摸摸腋下的枪把子,回身就去了北屋。 屋里油灯昏晦,屋外火把忽晃,蹲在炕根儿的杨老啃和张快手显得格外畏缩。 坑头上四个伤兵早放下了警惕,跟抱着盒子炮的巴子眉飞色舞地讲着攻进老石梁的片段…… 秦虎进来南屋,眼神儿紧盯着旮旯阴影里的两人,向前几步蹲下了身子,“杨老啃……张快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啧啧……老石头跑过了清河,都被我们截了回来,你哥俩混不出去的!” 秦虎仔细审视之下,已经认出了张快手,那个在大路上绑自己上山的年轻人。 只见岁数大些的汉子拍拍屁股直起了身子,腰里撤出旱烟杆子,烟袋里崴搭崴搭就在炕沿儿上坐了下来,“嘿,屁大点儿的工夫儿,你们就杀进来,俺老啃是抡马勺的,总不成拎着烧火棍子去拦着?” 对着桌上的油灯点燃了烟袋锅子吧嗒一口,这个杨老啃镇定的倒也快!身上的畏缩不见了,眼神里却还是苶呆呆的,像是自家坑头上发愁的老乡农。 巴子和炕头上的四个弟兄赫地吓了一跳,呼啦啦站了起来,秦虎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自己也炕沿儿上坐了下来,“你这个抡马勺的不简单!如果混到半夜里不被识破,备不住能想出点法子逃了,说说看,你还有啥路数能出去?” “你们不是东边道的杆子!听口音、瞧做派,也不像是老关东。你们是什么人?和咱们这梁子……” 这个杨老啃并没有接秦虎的话头儿,而是试探着想问点啥,秦虎对这个老胡子来了点儿兴趣,反而不急着问了。 “眼力还不错!有点见识。当过兵?” “唉!早前的事儿了,在吉林干过些年头。” “你说说,东边道的兵都啥样?” “这年头的兵,乱七八糟的,要是能顺溜攻进来,早就翻箱倒柜了,逮住了人,身上的叶子【衣裳】也恨不得扒你个光腚沟子搜钱儿……然后草绳儿穿蚂蚱,早把这一埂子的人拉去清河城了,咋还待到这晌儿?还有刚才守着俺们的斗花子【姑娘】,再高的个头儿也是个女娃,谁队伍里干仗还带上老妹子?” 说着话,从兜里掏出几块银元,铛啷啷扔在了炕桌上。 “哈哈哈……哈哈……”秦虎忍不住就放声大笑起来,这个杨老啃心思细密是个人物!还挺逗。 “认识一下!我是这支队伍的少当家胡彪。张快手那次跟着穿林虎绑我上山以前,这梁子就结下了!你们的二当家的,头前去奉天绑了我的家人,被我追上,打死在了路上。后来我扮成学生上山,本想着找你们当家的唠唠嗑的,没想到,又碰上你们绑了一个女娃,这是你们找死!怨不得我再来扫了它。” 秦虎真真假假的话语,豪爽中自带着一股傲气,那个叫张快手的年轻人也站直了身子,“你……你一个人就来闯山门?” “不错!在清河城那一晚,也就我一个!还带着个女娃儿……在通远堡王家,半夜里,你在窗外问话,我在屋里炕头上,刀子顶着小金宝脖子……” “你……你……” 杨老啃把张口结舌的张快手拉了一把,这小子一屁股坐在坑头上不念语儿了。 “闲话儿咱以后慢慢再扯,杨老啃,你是这绺子里的粮台,管着大伙的吃喝,我问你,老石梁里里外外都算上,总数有多少个胡子?” 只听杨老啃一声轻叹道:“不算南屋那个老鸨子,算上清河城那头儿了水、拉线的,肩膀头上扛个瓢【嘴】,搬碗浆水【吃饭】的总共两百六十七个……” 秦虎心里一块石头这下落了地,从苏子河边到清河城,再到这老石梁沟里,打死、擒获的一共二百六十五个胡子,加上眼前这俩,此战就是克竟全功了! 第87章 疗伤过筛 樱子和一队弟兄抬着架着十几个受伤的胡子进来,乱哄哄地占满了北屋,几盏马灯集中挂上,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秦虎本想再和这杨老啃聊上几句,却被胡子的哀嚎阻了下来,只好先跟樱子把这些伤号料理了。 瞅着烫了【受伤】的溜子被架进来,看架势是要给他们治伤,本来要被巴子拉去南屋的杨老啃和张快手脚下就站住了…… 秦虎歪头望望俩人道:“怎么……不放心我的手艺?” “俺……俺能干这个……以前…弟兄们挂彩……也是俺来……”张快手犹豫着出了声儿。 听张快手一说,秦虎倒是想起来了,他原来的背包在张快手之间两易其手,背包里是多出来些药物的,想必这张快手是懂医术的。还有那些蒙汗药,据说也是他搞出来的,现在还剩下一些在背包里…… “巴子,你去烧水,留下他帮忙!”把瞧热闹的几个弟兄赶到屋外待命警戒,秦虎回头又嚷嚷开了,“巴子,烧南屋的灶台,北屋这边冷着点,太热了伤口会化脓的……” “小金宝,去找些干净的布单子,再找大盆来……” “杨老啃,你去多搬些烧酒过来,再弄一袋子盐……” “张快手,过来,把你手脸先洗洗干净……” “樱子,检查伤口……” …… 屋里屋外立刻忙活成一片,看看各就各位了,秦虎把十几个胡子的伤口检视一下,还好,只有两个伤的重些。打开背包,把一堆亮晶晶奇形怪状的工具先煮在开水里,然后把药物、绷带摆在炕桌上,再来到堂屋做个人消毒处理…… 秦虎这一番讲究,瞧在杨老啃和张快手眼里,那是越瞧越蒙圈!这个如此年轻的少掌柜,究竟是个什么人啊……杀起人来如镰头过庄稼,老石梁几乎是毁在他一个人手上;现在救起命来,又似名匠做细活儿,看着就让人心安…… 在秦虎的指挥下,张快手先在盐水里把手搓洗干净,又被秦虎按进了烧酒盆里,然后把煮过的布条再在烧酒里浸泡、拧干,一圈圈把张快手脏兮兮的袖头缠好。最后吩咐他给自己照着做了,这才进屋给伤号治伤上药。 前面十个胡子的伤,处理的十分麻利,樱子在身边帮衬着,只是一顿饭的工夫就弄清了。秦虎手上干着活儿,嘴里还在跟一屋子人普及消毒消炎的道理,讲解着为啥屋里要冷一些,话里话外展望着将来老石梁上的卫生所……如果大家不是刚刚都亲历了老石梁的覆灭,或许就会把他当成神医供奉起来。 下面两个重伤号有点麻烦,弹头都还在身体里,需要简单的小手术。一个肩头中枪,有点像方奎的伤势;另一个伤在大腿根上,秦虎一剪他裤裆,就把个樱子给臊了出去…… 张快手一直在旁边听着看着,他也算得上医家出身,虽然他家里能看的病以跌打正骨为主,但秦虎讲的东西,他一听就懂了,樱子出去正好给了他上手的机会。 秦虎剪开了血里呼啦粘在身上的老棉裤,扒拉着这小子裆下一嘟噜赘物,简单擦洗一下,上刀就给他备皮消毒。 刷拉刷拉,刀片子刮下,这小子连疼带吓,鼻子里吸着冷气儿,嘴里嗷嗷地怪叫,把整屋子带伤的没伤的都要憋出内伤了!瞪眼瞅着锋利的小刀就在他命根子上噌噌转悠,耳朵里听着他颤抖的叫声,一屋子人是又惊怕又想笑,使劲憋着…… “老边儿,你个完蛋犊子再嚎,就把你子孙梆子给割了,骟了你这头叫驴。”一直靠在门口的杨老啃忍不住骂了出来。 秦虎拍拍他屁股蛋子,半是吓唬半是安慰道:“你们一个个脏的像个土狗蛋,不刮干净了,伤口就烂了!” 这家伙不敢叫了,可酒精一倒上去,疼的他直抽抽,手上死死抓住了快手道:“兄弟……兄弟,给哥…整口黑土,求你……” “黑土?” “就是烟土。”后面杨老啃给了解释。 他不提“烟土”,秦虎也在考虑麻醉的问题,抬头叫声张快手:“去把我包里的蒙汗药拿来!那东西是你的,你用那个给他试一试……” “俺……俺没使过!” “是害人没使过,还是救人没使过?” “都没使过。” “那药是谁弄的?” “俺叔,是三当家的逼着俺叔弄的,家里不让俺碰这个……” 秦虎一寻思之际,后面杨老啃又说话了,“多使些,死了算球!”躺着的哀嚎,站着的犹豫,磨磨唧唧的,有人给救命还顾得了这些!瞅着都他娘的着急。 杨老啃一个“死”字出口,张快手也没啥犹豫了,因为胡子轻易是不会从嘴里蹦出这个字眼的,张快手接过秦虎手里的红木匣子道:“大伙都去外头……” …… 张快手的蒙汗药还是起了些作用,在一片狠狠的吸气声中,秦虎顺利地完成了两个小手术,接着的清创、消毒、缝合、包扎一道道手法干下来,把个张快手和杨老啃以及十个胡匪都佩服的要死!秦虎的忙碌终于还是发挥了作用…… 一边清理着自己,秦虎对仍站在身旁的杨老啃道:“杨老啃,你去跟绺子里的弟兄们说说,我不想多杀人,也没想着把你们交给官府,让他们先别寻思着逃命,我会给你们一个好好活的机会……” 杨老啃站在秦虎身后,看完了他出手治伤的全过程,心里复杂的情绪在翻涌,瞪眼瞅着他把烫了的弟兄们救了,秦虎的话他还是信了!不过这杨老啃谨慎小心惯了,还是话赶话跟了一句:“少柜,您说话比俺好使,你先说,俺后说……” “也好……” 刚刚整过了花名册,呼啦啦一堆兵又涌进了窝铺,惊惧慌恐的胡子堆里就要炸…… 秦虎顾不得窝铺里让人闭气的臭味儿,赶紧高声喊道:“别慌别慌!我知道你们很害怕!可我们这队伍有点儿不一样,我们不乱杀人。 我是这队伍里的少当家,刚给你们受了伤的弟兄都治了伤……进来进来,你们看看,这些都是你们的弟兄……我也没想把你们交给官府,刚才我已经跟杨老啃说过了,我可以给你们好好活的机会,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们跟我这个少当家的,要守一样的规矩。 你们要跑,就是我的对头,我和我的弟兄们会想尽办法把你们干掉;你们现在安心地留下,以后我会给你们平安离开的机会…… 现在你们可以跟杨老啃商量一下,每间窝铺里推举两个人出来,你们要吃要拉,要劈柴生火,要铺的盖的,可以跟外面看守你们的弟兄说。今晚踏踏实实睡觉,明天咱们从头开始!” 杨老啃和张快手进来,满窝铺的胡匪都凑了上去,瞧那个劲儿,这杨老啃在胡子堆里还挺有影响的…… 不再管那些胡子嚷嚷些什么,秦虎憋着气在马架子窝铺里走了一圈,里面倒颇为宽敞,两排三十多个人也能睡下,地上铺的都是整木,上面是厚厚的铺草、毛皮、被褥,最里面用泥石封堵严实,半面墙用石头砌成了一人高的墙炉。碳红的光亮在昏暗的窝铺里闪晃着光影,里面虽然没有火炕的温暖,却也没有寒意。窝铺里虽然臭烘烘地让秦虎不愿多待,可要说过冬的条件,那可比龙岗山的临时营地好了太多! 秦虎这边拉着杨老啃在胡子堆儿里稳定人心,周聚海和两位郑当家的也在忙着归拢收获,除了老石头身上那五十多根大黄鱼,还在小金宝指引下,从老石头屋里水缸底下扒出来一坛子大洋,加上屋里的散钱,总计有四千余块。 老石梁现在吃饭的有了三百多,粮食就不算丰足了,要把龙岗山临时营地里储备的粮草都拉过来,过冬也就够用了。让几位当家人意外惊喜的是马厩,老石梁里好马不少,七十多匹马,匹匹高大精壮! 几位当家人此时还不清楚,这些好马都是穿林虎的功劳,他原本就是流窜洮南热北的马匪,马匹才是他们最为依赖的伙伴,洮辽热北一带,本是关外养马贩马的主要区域和通道,将来会因为这条线引出更多的故事来,当然那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弟兄们换着吃过饭,分配好了热炕头,当家的这边也忙清了,财货点清刀枪入库,肚子里咕咕叫的时候,拐在新家的炕头上,端上碗热粥饭,虽然是有酒不能喝,可那兴奋劲儿怎么也下不去!郑贵堂、郑文斗和周聚海三个当家人坐下,话头便又回到了秦虎这个少当家身上…… “……两位当家的,虎子这‘胡彪少当家’的名号就用下去吧,你们在东边道折腾出这么大的响动儿,也该借着老石梁绺子的遮掩,停上一停,专心操练,有虎子这一身本事,奉天家里也会悄悄帮衬着,只要练出一支好队伍,往后必能成大事!” “老海兄弟,这阵子家里帮了这么大的忙,大恩不言谢,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啥需要的,老海你知会一声……” “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贵,老斗,虎子在你们这儿是少当家,在奉天也是少掌柜的,你们能遇上本就是缘法!前面你们忙着办的都是急事儿,他脑瓜子里那些心思,有些东西可能还没来得及跟你两位当家的细说,今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咱哥仨就好好扯扯…… 皇姑屯炸车,老帅归了天,也带走了虎子唯一的家人,他在医院里躺了好些日子才醒过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像变了个人,他跟俺在家里讲过些东西,现在还让俺翻来覆去的寻思,越寻思越有道理。 这关外看起来太平,可老帅一死,保不齐哪天就又乱了,现下奉天城里也是争的厉害……要是真像虎子说的,将来还有大乱,那你们这队伍,就是咱一大家子老小最大的底气! 虎子有过人的本事,他想报仇,要拉队伍,那是做的大事。俺跟虎子也想过在官军里练一练兵,可俺在队伍里人微言轻,干不成事儿,虎子这才跑了出来……现在你们拿下了老石梁,有了根基,俺是真想亲眼瞧着他,看他能带出一支啥样的队伍来……” “老海兄弟,虎子的本事,俺老哥俩是体会了!文的武的,那是真厉害。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老练周到,眼光长远!我们老哥俩加上老奎都给他撑着,让他可劲施展……” “虎子读书多,出过洋,尽是跟着大人物了,他有眼光有见识,这些咱拼了半辈子命的老哥几个比不了。可虎子还是太年轻了!咱也不能只看着他不冒失,大事小情的还得给他把着点儿,不能只由着他性子来。 眼下这两百多胡子就是个不小的麻烦,能扩充队伍是个好事儿,但先要保证不走漏消息!对你们来说,这些胡子实在是多了些,咱得先过过筛子,把那些匪性难改的胡子给除了……” 周聚海的考虑,正是郑贵堂和郑文斗忧心的事情,听周聚海先提出来,两个人便都点了头。 秦虎这个少当家从八间窝铺转出来,也拿到了胡子的花名册,此时已过了半夜。先去伙房填填肚子,刚端上碗,换班下来吃饭的刘旺财进来了,瞧着他还是一身的精神头儿,秦虎笑了:“旺财哥,你也没吃呢?” “嘿嘿……弟兄们早吃过了,俺是高兴过头了,不饿!” 秦虎知道几个老兵里,就属他操心,肯定是所有事情都料理清楚了,这才放心过来,于是开心地问道:“弟兄们都安排好了?下面几天大家会很忙……” “弟兄们累点没事儿,个个高兴着呢。少的,有你安排,有当家的坐镇,乱不了!就是这么多胡子咋整啊?你和当家的,得赶紧拿个主意……” 从押着老石头回到埂子上,秦虎心里就一直在盘算这事儿,有了些想法,还没拿定主意。听他提起来,也就来了兴趣,“旺财哥,你也是队伍里的老兵头儿了,说说你的想法儿?” “老道那个疯子说都弄死了最省事儿,让俺给拦了,可俺也没啥把稳的法子。不收拾干净了胡子堆里那些老匪头,就怕他们不听话,将来暗里挑事儿要拉人跑;要是杀上一批,又担心这些家伙明面上怕了,内里却跟咱不是一条心,还会有人逃……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事儿总是两难!” 秦虎微笑着点头,心里对这老兵头儿很是赞赏,他操心到了最要害的地方。 “不能听疯子哥的!要是把人都杀了,你们一辈子就只能干个排长了。要确保不走漏消息,一定要让这些胡子跟咱一条心,这确实是个难题。这个难题解决不了,将来咱们的弟兄就学不会拉队伍,队伍没法壮大,这样的队伍就没啥希望……哦,卢大哥是怎么说的?” “老卢比俺有决断!他说担心也得先杀一批,不能留下祸患。先保眼下他们不敢动,以后再说……” “嗯……卢大哥没说杀多少?怎么过筛子?什么样的杀,什么样的留?” “少的,这个……俺老哥几个……嘿嘿……只是痛快痛快嘴,章程还得你和当家的拿!” “旺财哥,实话跟你说,咱就是审个三天五天,也不一定把他们的实话都问出来。除了老石头,我真说不准哪些人该留,哪些人不该留,这世道再不好,那也是人命!这个挑人杀人的章程可不好拿……” “那可咋办?总不能天天把这么多胡子看押着?” 抢了话头儿的是抬腿进门的成大午,他刚从老海叔和当家的屋里收拾回来,在哥俩身边找个木墩坐下又道:“当家的也在商量这事儿……” “哦?当家的怎么说?” “听海叔的意思,也是想先过过筛子,把奸猾凶残的胡子除了!两位当家的也是赞同的。” “我还是那句话,过过筛子是必须的,可杀人的尺度不好拿捏!奸猾凶残……我们审一审,可能会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但不一定能清清楚楚地把这些人全挑出来……” “少的,昨晚你审老杜那四个胡子的手法可好生厉害!弟兄们中间现在传的可是邪乎……” “对对,虎子,还有你对张老巧最后那几句笼络,比戏文里可真多了……这算不算书里讲的软硬兼施?” 刘旺财和成大午一人一句,把秦虎给说笑了,可转瞬间秦虎又严肃起来,“旺财哥,大午哥,弟兄怎么传,咱以后还要慢慢教他们,你哥俩可不能只看到这些软的、硬的手段……审问老杜他们四个的时候,咱时间紧迫,没工夫再耗一宿,那个‘末位淘汰’的法子,是极限施压的考虑,咱要的是他们的实话,不是为了杀人!最后那个一言不发的陈豆子,咱不是也留下了? 拢住张老巧,也是前面凑成的条件,在苏子河边擒住他们四个时,这个张老巧身上带的是锯子和斧子,他大概是被穿林虎拉出来干活的,而老杜他们三个身上都藏着短枪。路上盘问,确认了这老巧是个会干活儿的胡子,我挑出他来嘱咐他几句,那是真心实意地想留下他,不能只看做拉人的手段……” “少的,你说的这些都在理儿……可俺哥几个都知道,你一定能想出个过筛子挑人的好法子!” 第88章 老啃过堂 天放亮了,老石梁埂子里已经恢复了秩序,只是雪谷里凝重的气氛还是没有丝毫的释放。如何处理在押的胡子?秦虎花了半宿的时间,也没能完全说服三位当家的老大…… 这个时代,当政的官军招降胡绺大帮是惯常的做法,尤其在奉系军内更是处处可见,所以几位当家的对于把老石梁的胡子补充进队伍并没有多大争议。可因为这支郑字营是官军的身子胡子的命,所以收编老石梁的胡匪就有了一个要命的先决条件,那就是想尽办法封锁这里的一切风声儿。 如何才能不让老石梁的胡子逃走?由此引发了老少当家人之间第一次分歧和争论。 三位老当家想要在胡子堆儿里挑出那些奸诈凶残的老匪头杀掉一批,以减少后患;秦虎这个少当家却坚持缴了枪就不能再轻言杀戮,尤其是领军人不能失信反复!这对将来队伍的正规发展不利。而且秦虎认为现在多杀几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会留下离心叛逃的隐患,不如在改造融合上下工夫,然后用加强军法军纪的办法管束他们…… 秦虎心里想要的是一支有思想、有纪律的新军队,这个是须要长期建设的;周聚海和两位郑当家却都觉得不能往后拖,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一旦弟兄们松懈下来,就会让那些匪性难除的胡子逃掉…… 秦虎觉得过筛子挑人不一定能精准地把那些奸猾恶匪都挑出来,慢慢观察才能准确分辨;三位当家人都觉得挑错了也没关系,多杀几个而已!反正他们都该死。 反复就是一句话,“咱是兵,他是匪!” …… 周聚海,郑贵堂和郑文斗这老哥仨,都是在军伍里混了快二十年的老兵头儿,他们的经验不能说不丰富,他们担心的事情也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这个秦虎心知肚明,可秦虎对军队建设的认知和要求,却是他们三位一时难以理解的。 他们对秦虎的练兵虽有期待,但也还只是停留在秦虎的军事才华让人惊艳这个层面上,觉得他必会带出一支能打硬仗的精锐……可这跟秦虎心目中的强军建设就天差地远了! 总没个处理法子也不成,最后秦虎把自己预防队伍生变的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也抖搂了出来,又参考三位当家人的担心做了些变通,这才形成了一致的方案。 两百多胡子要从新开始,以前总是要集体拜见一下新当家,现在这些规矩不用了,但跟新当家的见见面,对对号还是必须的;郑字营以后也就没有了,全体一百多人也该让秦虎这个少当家有个全面的了解了。 一支新的队伍要分组重建,先要认真建档分析,这一切就先从胡子过筛子开始了,只是本该严厉的审迅让秦虎这个少当家的一改,弄的戾气全无,却多了一些过日子的烟火气…… 秦虎这边做准备布置,三位当家人出去先结果了匪首老石头,留下他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绺子里可以称得上四梁八柱的,除了老石头和穿林虎原本还剩下两位,只是那个叫做‘大牙’的稽查【负责绺子内部规矩的】在西坡乱战的时候也被打死了,埂子上的大头目就剩下了粮台【负责人吃马喂的】杨老啃一个,过筛子问讯自然是要从他开始了…… 在问讯开始前,秦虎这个少当家先在营地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叫上刘旺财,带着杨老啃把伙房的差事交待给了小地和小幺,然后嘱咐李顺义和成大午跑一趟南坟六台河村,把杨家三兄弟请上埂子帮忙,再回奉天家里通个信儿。 李顺义和成大午不放心这里,便把秦虎拉到了一边儿,“虎子,你跟当家的议了半宿,这里你有把握不?” 此刻心神松快的少当家,抬头环望这雪谷中的立业新基,禁不住有些傲然激荡:“大午哥,记住此时此地,只需给我五年……不,也许只是三年、两年,我们一定会有一支天下强军,纵横白山黑水,争锋长城内外,护国保民,一生豪迈!” “嗯!那俺回来跟你一起干……” “哈哈哈……好!” 秦虎并没有刻意回避身后不远的杨老啃,这里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有所了解,甚至会参与其中,这个无法隐瞒,也就没必要回避了。 “杨老啃,你去喊上几个弟兄,马厩那里有些长木,让他们跟着张老巧做些棺木,把下面那些石梁的弟兄收敛了吧。” “俺替弟兄们谢过少掌柜!” 这个杨老啃手里攥着旱烟杆子,肩头上抱了抱拳就要过去,只听秦虎又道:“当家的要见见石梁里的弟兄们,你也知会他们一声儿,一个个来,从你开始。你安排完了过来,我们在上面等你。”语声平淡,还真是知会一声儿的样子。 停下脚步的杨老啃,颇有意味的目光望过来,“过堂?” 秦虎轻轻点头:“过堂!” …… 刘旺财陪着杨老啃跨进了堂屋,瞧见里面的情况,杨老啃这个老胡子楞了楞,简陋的大木桌上铺了张干净些的炕单子,后面坐正了两个穿着军衣的当家人,那个胡彪少掌柜坐在侧面,桌上摊开个小本子,木桌旁还空着两个木墩…… 这架势倒是有点像官府里的过堂,却又觉得少了些衙门里的威严,为啥不摆在大木刻楞里?门口连个站岗、喊号令的兵都没搁…… 杨老啃犹豫一瞬,还是上前两步施了个胡子礼儿,双拳手背相叠,右手上左手下,在左下腹一碰,同时左脚稍前,腰微倾、头一点,“见过老少掌柜!” 刘旺财在秦虎对面的木墩上一屁股坐下,回头指指空着的座位道:“坐吧坐吧,坐下说。” 两位当家的也开了口:“坐吧……” 杨老啃有点含乎,不知道是坐好还是不坐好,可心里也明白了,这些人连当家的都不用胡子礼儿,看来真的是兵了。【胡子的施礼还礼很讲究,后面还有细讲】 幸好是前世里《林海雪原》脍炙人口,秦虎一瞧他那一套儿套的礼数,就看懂了杨老啃还存着试探的心思,心中不由得好笑,这会儿也不是上演‘天王盖地虎’的场合啊,嘿嘿嘿的就笑了出来,“老啃,坐下唠唠吧,有啥想问的,你可以直接问,能现在就跟你说的,我和当家的会跟你明说,暂时不能说的,以后你也会慢慢了解。别心急,时间长着呢……” 关于这个杨老啃,秦虎跟几个当家的也讨论过了,还是想争取一下的。一个原因是这个管着胡子吃喝的家伙,在胡子群里很有些人望,这一点在秦虎给胡子治伤时,在窝铺里稳定胡子情绪时,都清晰地感觉到了。 还有一个原因那也更为重要,毕竟将来郑字营的人马是要融入老石梁绺子这个报号的,借壳上市,有个熟悉内情的人帮助,那能带来的巨大方便是可以想见的。 看着杨老啃还是坐了下来,秦虎接着道:“……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要在这老石梁一个锅里抡马勺了,能不能成为一家人亲兄弟,我和两位当家的心里没底,昨日里我们还是打生打死的对头,所以还不能跟你把实话说的明明白白,你先当我们是一支特殊的绺子,现在要和老石梁并成一家,这两位是咱们的大当家的,二当家的,还有一位三当家没回来,我自己已经介绍过了…… 现在我来问,你来说说自己的事情,让我们几个当家的对你、对老石梁的弟兄们能有个基本的熟悉,就算过堂了。 下面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我们得快着点儿……” 要给个人立档,主要问题不外乎三项,姓名年龄,家乡籍贯,个人经历。可下面这一问,就有意思了…… “姓名?年龄?” “杨老啃,叫俺杨骨头也成。虚岁33,属猴的。” “我说老啃,你要报真名实姓?” “干胡子的,早把真名实姓忘了!记在心里都丢了祖宗的人。早扔了……” “家乡是哪儿啊?” “山东的。” “哪县哪村啊?家里还有啥亲人?” “这个不能说!胡子堆儿里,也不兴【不许】问这个。胡子……满身臭味儿,还敢提老家?还能扯上爹娘兄弟?让乡亲们知道了,全家咋做人……” 秦虎狭胜利之威,强势讯问之中自然没必要给对方交待什么,只是因为想拉杨老啃,才给了几句云遮雾掩的交底;这个杨骨头弱势里自保,用胡绺的规矩耍起了太极,模糊回话中不知道能有几分真诚…… “那先说说个人经历吧!就是说以前都干过点啥?咋跑这儿来的?说细点儿。” “这个能说……俺20岁那年,家里穷的吃不上顿饱饭,俺就拉着两个同乡跑出来想吃粮当兵…… 听人说天津卫粮多,能吃上大米白面,俺拉着俩兄弟就在天津卫扛了枪,后来听队里的老兵头说要来关外投靠老乡,还说到了关外能大口吃肉,俺就又拉着俩老乡跟来了吉林…… 再后来,俺瞧明白了,他娘的当官的顿顿有肉,俺……” “你他娘的就又想当官了?”身旁的刘旺财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 “嘿嘿……俺大字不识一个,当官俺可没敢想!可当官的都吃现成的,伙房那儿顿顿都吃在前头,俺把省下的俩饷钱儿就都给了伙房里管事儿的老哥,然后俺也天天有肉吃了,还跟着老哥学会了做饭、算账儿……” 瞅瞅两位当家的和少掌柜的脸带笑容,听的仔细,这杨老啃接着往下说:“唉,他娘的,好事儿不长久!俺们的队伍被张大帅的队伍给打花了,大官全都跑了,俺们全营也被人家给收编了。这下又坏了,俺跟伙头大哥都成了劈柴烧水的苦力,就只能闻闻肉味儿了…… 这样忍了两年多,后来队伍里又内讧了,听说原来跑了的老长官悄悄回来拉人,队伍里自己又干起来了。 伙头大哥精明,不让俺掺和,可俺那俩傻不拉叽的老乡跑的挺欢,过来跟俺说队伍拉起来能升个班长……俺这俩傻兄弟啊!结果被人擒了,俺去跪着求了一宿,那哥俩还是被砍了头…… 俺求情不得,也被撵出了队伍,幸好俺顺了条枪出来…… 开始俺还想着回家,可走了一程又不想回了,跟着俺出来的俩兄弟都没了,回了家不知咋跟乡亲们交待? 从海龙到柳河再到兴京一路走过来,本来是想从安东坐船回天津的,走到清河城时,身上镚子儿都没了,肚里饿得直抽抽,俺就找到清河城里的李大财东家,想干个炮手,混俩钱儿再走…… 谁知人家不收留没跟脚的,怕俺是胡子插千【安插】的底线子,好说歹说,那李财东就给俺挂勾做保,把俺支到老石梁的胡子堆儿里来了。 唉,来了就来了,先有口饭吃,其他的以后再说。谁知道,插了香头子就不好走了,这一晃,五年了……” 杨老啃的旧事说的颇有趣味儿,秦虎开始还是脸上含着笑意在听,可听着听着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他低头在本子上不停的做着记录,也把心中的疑问标注了上去…… 现在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杨老啃讲的这些经历,根本就没办法判断真假!这个时期军阀乱战,大仗小仗不断,自己没搞过这方面的研究,实在是一头雾水。就算有海叔在北屋里听着,他回去奉天可以帮着查一查,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不是碰巧了,估摸着希望也是不大。这样的话,再往细问就没啥意义了,还是问问能核查的事情更有用些…… 秦虎抬头瞅着杨老啃,神情又变的严肃起来:“在绺子里五年,你杨老啃做了哪些事儿?我说的是打劫、绑票那些祸害别人的事情,这个将来我会核对的,你要照实说。” “这个好说……俺上了埂子,绺子里也要过堂【试胆】、打食【劫道】,开始的时候跟着当家的下山办过几回小买卖,也抢过百八十块大洋……俺饿过肚子,也受过欺压,没怨没仇的,俺也没害过那些过路的。 进了绺子,就为混口饭吃!在这里,为多分俩钱儿拼命,不值! 待了半年,绺子里的道道儿俺就门清了,俺算账熟,先给当家的和弟兄们做走头子【销赃和办货】……就是把他们抢来的东西去卖个现钱儿,再后来,绺子里人马多了,俺又去算计粮草管着伙房,干回了老本行,一年多俺混成了粮台,下山的趟数就少了…… 做胡子不抢不夺活不了,俺是沾了臭味儿,可没伤过人。溜子们嘴上讲仗义,俺也不全信,还是俺那伙头大哥说的对……留着心眼,别害人!” 秦虎微微点头,杨老啃交待的这些,跟自己对这个油滑的老胡子的判断是接近的。 沉思一瞬又问道:“绺子里这些胡子,他们每个人的真名实姓、家乡底细,为啥入的伙,干胡子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多少?” “比俺入伙晚的,俺能知道些,比俺上埂子早的,俺就不大清楚了。俺来的时候,绺子里只有九十来个弟兄……” 两位当家的和秦虎的目光直视着杨老啃,只听秦虎沉声道:“下面你来说说这些胡子的情况,了解多少就说多少!然后……你去南屋里听着我这儿过堂,下来有些事情还要跟你商量……” 三人的眼神有点让人打憷,杨老啃嗫喏着还是问了出来:“绺子里的义气……虽然俺没全当真,可不讲也不成……要是因俺几句话,害了他们,那就是毒草子【反叛】,俺可不能干!当家的……少柜,你们得给俺说说你们想干啥?得像老杜、老巧他几个说的……答应不杀人。” “这个我和当家的可以跟你明说,我们想要的,是一支没有臭味儿的军队,一支你从没见识过的新军队。我和当家的可以答应你不乱杀人!还可以答应你,平等对待老石梁的弟兄,大家守一样的规矩,吃一样的伙食,穿一样的衣裳…… 下来,我还要教弟兄们些东西,谁学得快,谁练得好,谁就来个班长干干……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条件,我们要了解绺子里每一个弟兄!” “少柜,那……那……你刚才治伤的本事……能教不?” “那也不算个事儿,我治伤的时候不是已经教了么?将来我要教大家的东西,比那点儿本事要大得多!不过,你杨老啃以前为了口肉吃就去混伙夫,现在你是当不成治伤的大夫了。哈哈哈……” “少柜……你比俺那伙头大哥厉害,俺能看得出,你是大人物,有真本事,要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俺跟你们干!” 第89章 分组建队 说通了杨老啃,下面的过堂就顺利了很多。每一个人问过后,秦虎起身去南屋参考杨老啃的意见,两位郑当家的去北屋与周聚海商量,然后回来再给过堂的胡子打个等级。 匪性不算强的算一等,带着奸猾狡诈性子,话回的不尽不实的算三等,一时难判定的和中间特性的排二等…… 结果还是让几位当家的稍稍松了口气,列在三等的只有十七八个,一等的最多,有一百四十人左右。 二百多个胡子紧赶着过堂,秦虎和几位当家人,加上刘旺财和杨老啃,廿四一个晚上都没睡,有时候,问话的和回话的都是端着饭碗过的堂,廿五又忙了一个白天,到了夜里,话问完了,厚厚的一摞资料整理出来,嘱咐杨老啃几句,让他回去给老石梁的弟兄们通个信息,然后几个当家人累得躺上了炕头儿…… 三个老兵头都没经过这么费心力、费脑子的事情,仰在热炕上就不想动了!瞅着秦虎这个少当家还是精气神儿十足,拐在炕桌边还在写写算算,不禁感叹连声:“虎子,你可真是好精神!下面该干啥了?” “贵叔,斗叔,你俩还是不能睡,咱今晚得把新队伍给分配好了。刚才杨老啃提醒我,明儿立冬了,把新队伍组好了,咱得热闹热闹,吃顿饺子……” 郑文斗躺在那里不愿动了,挥挥手:“你说吧,咋个组法?” “我考虑过了,从一等里挑出120个,再从咱队伍里挑40个,混编成第一大队;咱队伍里剩下的60多个,加上剩下的90多胡子,编成第二大队。大队下面设小队,每个小队20人,咱们的弟兄跟老石梁的家伙按比例混编,先让咱们的弟兄带着,每一个小队里面,也让他们推举一个做队副,推举的规矩我明天当众说。最要劲儿的是三等的那十七个家伙,加上那个犟驴陈豆子,把他们独自编成一个小队,从咱队伍里挑俩过硬的弟兄去带队……” 这个陈豆子让秦虎有点矛盾,他亲哥陈挑子是跟着杨老啃的伙夫,人颇为厚道老实,力气足能干活;而这个兄弟陈豆子岁数虽只是十九,却是个凶狠的茬子,十六就入伙跟上了穿林虎,砸窑、开磕【干仗】都玩命,尤其是遇上富户就恨的瞪眼珠子…… 他哥陈挑子也说了原因,是因为家里爹娘都被有权势的富户给逼死气死了,家里原来有些土地也被夺占了,哥俩是为报仇干上了胡子,总想着哪天回乡能给爹娘报仇…… 这个陈豆子挺浑挺犟,可能是因为年纪不大,又有陈挑子劝说,凶残狠毒的脾性还没形成,当家的和秦虎把他排在了二等和三等的边缘,这里面当然也有杨老啃‘护短’的情义,可最后秦虎还是把他排进了最后这个小队…… 本来秦虎的意思是把这些难以改造融合的老匪头分开打散,让大家一起看住他们。但当家的要坚持要杀掉这些家伙,秦虎只好采取了一个欲擒故纵的折中方案,暂时一个不杀,却把这些人刻意集中到了一起…… “大队谁去带?” “旺财哥,卢大哥,道兴哥都行,俩人带一队。那个第二大队,俺想算杨老啃一个。” “嗯,成!”郑贵堂和周聚海都在点头。 “让老蔫和满囤去带那十八个家伙怎么样?” “不不,这次我想把兵王小队也一起干起来,他俩都得过去。” 周聚海翻身坐了起来,“这可算是新鲜事儿!虎子,你仔细说说这个。” “在家里,咱爷俩念叨过几次了,这回就先试着开始了。老蔫、满囤、柱子过去,家里这边三泰、水根、侯明、黑子都过去,大午哥要回来也去,我亲自带队。小地留下管粮草伙房,小幺回老奉天当掌柜,拐子还去电话局学徒。这回我一定要练成一支天下无双的队伍……” “好!虎子,把练兵过程和章程都写下来,给我送奉天一份。” 郑贵堂也坐了起来:“那让钟义和张富去带那个小队……” ……几个当家人躺在热炕头上敲定了最后的分队重组方案。 农历九月廿六,立冬。 一大早,郑文斗就把原来队伍里身体病弱的几个老兵挑了出来,组成了新的炊事班,让他们跟着小地在伙房张罗起来。小地几个月来在老奉天饭庄里喜欢上了厨子,没想到却用在了这里。 原本跟着三泰混的这哥仨,本来都是出入赌局的算账好手,现在,在秦虎的督促指导下,短短几个月时间,赶鸭子上架,都要独担一面了。 老海叔带着小幺和拐子骑马走了,秦虎和老蔫亲自送到了清河城,顺便把三当家方奎和三泰、石柱、水根全都接了回去,也在大车店里接到了已从南坟匆匆赶来的杨家三兄弟。 杨家的老大杨成群年近30,高高的个子,直溜溜的身量儿手大脚大,那性子谨慎中带着让人放心的稳重,让秦虎一见心喜。俩人干的活计虽大相径庭,却也聊得挺投缘…… 出了清河城没多远,这杨成群从兜里掏出黑布条来就往头眼上系,喊声儿身旁的成林和成材哥俩,这俩早跟三泰和柱子混的溜熟的家伙,也嘻哈地把眼罩了起来…… 秦虎占了老石梁,一不抢劫二不绑票,觉得在清河城里安排固定的眼线已经没了意义,队伍里正愁用人,还是先撤回去再说,至于侦查把握官军的动向,将来还是让特战队走远点更好。 秦虎这个少当家特别嘱咐了几句聚来好的掌柜老梁,只告诉他,水根已是自己的亲兄弟,其他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以后弟兄们路过,还会进来通个消息,可就不会过多搅扰了。 离队一个多月,三当家的方奎回到了队伍,从当初匆忙避祸,到今天立窑安家,那心情爽得是无以复加,一进山口,那豪放的大笑声就没停过,“好地方!好地方啊!虎子…少当家的……咱今天能整点儿喝的了吧?” “就知道喝!也没个当家的样儿。”一声银铃般的笑咤,樱子和大当家的迎了出来。 方奎定睛一瞧,这长腿大妞一件新奇漂亮的皮棉衣穿在了身上,腰扎武装带,宽皮带上还挂着支撸子,头上扎扎乎乎的狗皮帽子一扣,寒风吹的红彤彤的脸蛋儿……威风利落就数他,只是不像个女娃。 老奎甩镫离鞍,一胎胳膊,大拇指都举到了天上:“好一个威风煞气韩大丫,还不快给你奎叔把酒拿。哈哈哈……俺回家了。” “二叔,你还不熊他?瞧他疯的!” “哈哈哈,你俩没大没小的,不怕人笑话?老奎,你伤没好利落,这酒怕是喝不上了。” 身旁众人和秦虎都在呲咪呲咪笑,秦虎知道樱子从小就骑在方奎的肩膀头上野惯了,此刻感染着一众欢快的气氛,多日来的疲劳心焦顿时松弛了不少。 “贵叔,队伍分的咋样了?” “卢成和道兴去带一大队,旺财要去二大队,还要让着杨老啃,要给他做个副手,那个杨老啃死活不肯!等你回来定呢。” “嗯,旺财哥是个看大局的!就这样定吧,杨老啃那儿我去说。” 杨老啃确实是个透灵人,又跟着过了堂,从分队的名单里就琢磨出了点意思。本来就没想着被挑出来当头儿,现在人家还要把自己推到大队头的位置,一下子要带一个连的兵!出乎意料之下就觉得心虚气短,怎么也不敢接…… 秦虎找杨老啃进了窝铺,正围着杨老啃磨叨的胡子一下都站了起来,已经被允许活动活动的胡子就想闪身出去,却被少当家招招手都叫住了。 “弟兄们都坐下,咱们一起商量点儿事儿。老啃,你也坐……坐下坐下都坐下……你们不坐,我这个少当家的也只好站着说话了。” 瞧着大家惶恐疑虑的陆续坐下,秦虎大声道:“弟兄们,我这个少当家要说的话,前面老啃大哥,张老巧和老杜他们一定都跟你们说过了,我不知道你们信多少,但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保住了命,而且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既然走不掉,不妨定下心思跟着我们学点新东西,将来都用得上。很快在这埂子上,咱们就会开课堂、搞训练,我会教大家些以前没听过、没见过的东西,将来谁学得好、练得好,就会被推举出来带兵,我和当家的对你们和我们原来的弟兄不分亲厚,一视同仁! 你们可以不信我这个少当家的,但你们要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学得好不好,练的对不对,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咱要想带出一支厉害的队伍,有两个本事是必须是要过硬的。一个是会打仗,知道怎样能打赢,这个以后我来教大家;还有一个就是要让弟兄们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就需要一个弟兄们信得过的人来带队。这样的人,要弟兄们自己推举出来,还可以每年推选一次…… 我跟当家的商量过了,现在埂子上这三百多人,先混编成两个大队,二大队我和当家的都想让老啃大哥先带着,我们原先队伍里的老旺哥给老啃做帮手,可老啃哥死活不肯,一会儿弟兄们帮他拿个主意!” 嗡嗡嗡……嗡嗡嗡……满窝铺胡子七嘴八舌的成了蛤蟆坑,而周边窝铺里的胡子还在往里钻…… 秦虎再次提高了嗓门:“今儿立冬,咱们一起吃饺子,也可以给大家点儿酒。一会趁着热乎劲儿,大家推举出十五六个弟兄做小队副,我说说推举的条件啊…… 就一条,你们选的人,要公平厚道!现在大家先磨叨磨叨,我去伙房给弟兄们整点下酒菜……” 秦虎看清了杨老啃这个管着吃喝的家伙,在胡匪群里很有些威望,他也没想多征求他的想法,先把他架到火上再说。 至于说选小队副的事儿,他也没多上心,这只是一道测试题,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改造他们。现在要稳定队伍,要收心,做点儿事儿比说一车的话要管用得多!所以秦虎到了清河城,还买了不少鱼和菜回来,又到了他展示厨艺的时候了。 看见黑黢燎光的伙房秦虎就来气,这还是大午和小地指挥着刷洗过了的。暂时顾不上这些了,秦虎捋胳膊挽袖子就拾掇鱼了,少当家的亲自下了厨,这下可热闹了!没值岗的老弟兄都跑过来要帮忙,却被秦虎赶到了边上,一个个手上黑的跟老狗熊式的,别跟着瞎掺和…… 秦虎这儿一锅杂鱼刚炖上,杨老啃颠颠跑了过来,“少柜,这个你也在行?” “老啃哥,你等着吞舌头吧!一会儿咱哥们儿少喝一点儿。” “哎,哎!”杨老啃点着头,边上洗洗也帮上了手,“少柜,俺是真没带过兵……” “没事儿,我和当家的给你指点着。等开了课堂,你们就知道了,我会把带兵练兵的法子讲清楚的,老旺哥他们也是要从头儿学的,哪个也不是天生的将军!你们学会了,再去教别人,这样的队伍才有奔头。” “少柜,真要教这个?” “教!为啥不教?算账识字,行军打仗,治病疗伤……我会的都教。我不会的,就跟大家学,这才是一家子!” “嗯……少柜……” “有啥你就说,别磨叽!” “豆子那个……那个小队……” “呵,好你个杨老啃!就知道你早晚得问这个。那个小队是特殊了点儿,你清楚,那十七八个都是老匪头,祸祸百姓的事儿做了不少,凶狠残毒的性子怕是已经有了。原本我想把他们打散分开的,可又怕他们影响了别人学习改变,所以把他们集中在了一堆儿……不过,我答应你,给他们同样的机会,看看他们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兵?” “少柜,豆子他哥陈老挑是个厚道人,看来要被选出来做队副了。老挑央告俺,能不能让豆子跟着他?就为看着这浑愣子。” “嗯,我知道了。这事儿主要还得看陈豆子,看他能不能想明白了什么是大道理?你们可以常敲打敲打他,我的课堂上也会多讲讲这个世道,讲讲权贵和贫穷,讲讲欺压和反抗…… 可像胡子一样乱杀乱抢,人家还要找他报仇呢!那样下去,他能活到给爹娘报仇的那天?” 杨老啃不再有啥问的,他现在心里已经清楚了,他遇上了从没见过的厉害人物,跟着走就行了!俩人在不少弟兄围观之下,把三大锅杂鱼炖上,闷不住的香味儿已经飘散出来…… 一声“漂洋子”【下饺子】喊过,埂子上开始恢复了活气儿。不顿顿杂粮窝窝啃腌菜疙瘩了,小酒又喝上了,吃着满嘴流油的饺子,尝尝那位少当家亲手做的杂鱼,那味道儿,差点儿没让一众弟兄连舌头也给吞了!要是跟着人家能这么活,也许就不用想其他的了。 两百多胡子暂时安定下来,最兴奋的就属郑道兴了,这疯子前几天还嚷嚷着杀人呢,现在把值守石梁的活儿推给了刚回来的三当家方奎,自己去当家的那儿拿了名单,带着挑出来的八个小队长再去挑胡子兵了…… 卢成知道这家伙闲着难受,又懒得跟他嚷嚷,直接把队长的责任就撂他肩膀头上了,自己就图个能多安静会儿。 各聚各的伙,各找各的家,队伍分组重建,最新鲜的事儿不在乱哄哄的坡下面!轻易没个话儿的老蔫把三泰叫了去,不一会儿,特战队的七个人凑到了一堆儿。 “大午还没回,少的又忙不过来,俺先把大家叫一堆儿说说……今天,咱们盼了好久的兵王小队就竖大旗了!满囤说,咱也得起个报号。三泰,你也寻思寻思……” “蔫哥,咱这点儿学问成吗?要不咱去喊老大……” “少的学问大,他起的报号一定是讲究的,可听着不过瘾!他忙着呢,咱先琢磨个来劲儿的……” “蔫哥,还记得在陈家砸窑不?老大在墙上留话儿……” “对对对,咱也是几个人就砸开了陈家,咱叫‘砸窑兵王队’行不?” “满囤哥,这个咋听都像胡子!要不俺去喊老大……”侯明还是最信奉秦虎。 “不用喊,我来了……”秦虎一挑帘和樱子走了进来。 听了几句,秦虎道:“这个俺还没想呢,一般都是‘猛虎’啊……‘蛟龙’啊……‘野狼’啥的……” “这个没意思!也没见老虎、野狼有多厉害。‘砸窑’是胡子才干的,要俺说……叫‘响窑兵王队’,又响亮又吉利。” “对!蔫哥这个好。老大在陈家墙上写了,没咱砸不响的红窑!俺觉得叫‘响窑’够提气。咱们自己是响窑,去砸别人,一砸一个响……” 秦虎瞅瞅三泰,再望望老蔫,大腿一拍:“行了!那咱就叫‘响窑特战队’了。” 樱子后面扯扯秦虎的衣裳,“俺能进队不?” 第90章 重整石梁 当家的那儿商量个大小事儿,总是不会背着樱子的,那个兵王小队她也寻思了半宿了,瞅着老蔫和三泰去叫人,她也跑伙房那儿找秦虎去了。 前两天被小金宝给拖住了,埂子上就这俩女人,一定是她来看守小金宝的。今天终于放松了,大家都开始整队了,小金宝也安分地帮着在照看伤号,她也该干点自己的事情了。 反正能看着、跟着少当家的,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了。那个兵王小队,满囤跟她吹了好多回了,听说练成了,将来厉害的不行不行的,所以她也早记在心里了。听贵叔和斗叔说,这个小队少当家是要亲自带着,那还想啥! 狐媚的小金宝还在绺子里,这就挺招人的了,可跟身着靓款皮叶子的樱子那飒爽英姿一比,基本上是差了级数!刚才俩人是最先来伙房给伤号打饭的,这样在胡子群儿里一露脸儿,差点儿没晃瞎了一帮土鳖的狗眼。听受伤的那些弟兄们讲,人家队伍里有个亮果【美女】给治伤,没想到,是这样盘儿爆的丁丁亮【超级漂亮】。要改以前,早就呼哨四起了,现在可不敢,没瞅见那斗花子腰里还挂着撸子…… 这一切都瞧在了秦虎这个少当家眼里,给这些土鳖盛鱼端饺子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儿还在长腿大妞身上转悠呢!那一刻杂鱼、饺子都不香了…… 现在樱子提出要进队,秦虎就琢磨上了,是不是给她安排个特殊点的活儿干干? 秦虎一打嗑吧,眼瞅着樱子就要变脸,赶紧张嘴道:“你跟着特战队训练没问题,给你单独制定个训练计划都没问题。就是特战队要经常出去执行任务,很多时候,可能还要一个人去独自完成危险的任务,在这方面,你有女人的优势,也有特别的劣势!我不知道当家的会不会同意?我想给你安排个……” “你先别瞎安排?跟俺去找当家的去。”樱子拉着秦虎过来就是让他点头的,听他又要说一堆道道儿,赶紧往外拉,再让他说多了,恐怕老蔫和满囤都该拦着了。 把秦虎拉出屋外,可没往当家的屋里去,樱子一甩手,声音也低了八度:“你先跟俺说说,为啥不让俺进队?” 秦虎嘿嘿笑了,这妞子有进步,知道跟自己私下先沟通沟通了,“两个原因。第一个,贵叔、斗叔、奎叔和我都不愿你有一点点儿危险,将来特战队是最厉害的兵,也担着最危险的任务,出生入死是平常事儿,我和当家的都不能让你进队。 第二个,特战队里如果能训练出女兵,或能给队伍带来一些便利,但有个条件,就是这些女兵不能太显眼儿了。特战队干的最多的是侦查、偷袭的买卖,女兵长得太俊了会被人盯上、记住,可能给队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这身材、模样……嘿嘿……不合格。” 樱子心跳加快脸泛羞赧,听懂了他的关护和赞美,心里又暖又甜,可嘴上还在小声争着:“俺扮男人不行啊?” “哈哈哈……你扮成男人,我训练女兵干啥?” “啊……”樱子也跟着咯咯笑了,没好气地扯他一把道:“反正你说了,给俺定个啥训练计划的……” “嗯,这个没问题。” “对了,你刚才说,想安排俺做啥?” “走,咱去当家的那儿商量商量……” 瞅着有说有笑的俩人进来,两个当家的眉眼里都涵着笑意,“来来来,坐下吃饺子。” “俺吃过了,啊……你吃了没?”樱子这才意识到秦虎可能还没吃饭呢。 “刚出锅的时候尝了俩,忙起来就忘了……” “你瞧你!给弟兄们端了半天,自己还饿着。俺给你取去……” 樱子扭身去伙房了,秦虎盘腿上了炕头,把刚才樱子要进队的事儿说了。两位当家的都点头同意秦虎的意思,“不能啥事儿都惯着她,东边道的官军还在找她呢!不能让她乱跑。这丫头要强,咱给他安排点能干好的……” “嗯,贵叔说的对。这个我想过了,想让她给全队做个督查官,负责检查、督促弟兄们严守纪律。咱们那些老弟兄们自然会维护她,可胡子放纵惯了,猛不丁换了军纪军法,他们肯定一时不适应,樱子去骂了罚了,他们顶牛、反叛的情绪会差不少!这样能给咱们争取些改变融合他们的时间。” “嗯,虎子这想法能行!这活儿也对丫头的脾气。不过,你私底下得给她开开小灶,多教她些道理,别让她由着性子瞎整。”郑文斗先同意了秦虎的法子,还给秦虎提了点小要求。 “行啊,我单独给樱子写一份教材。训练时,他可以先跟着特战队,全队的文化课以外,我再给她开小灶。” “这样就成了!”郑贵堂瞧瞧老斗,眉开眼笑地大手一拍,“吃着吃着……你跟俺老哥俩好好说说,今后这老石梁究竟怎么搞……” “白天要开始军事训练,这个冬天不能糟蹋了。晚饭后还要开大课堂,要讲打仗,要说世道,要学文化,每个弟兄都要听课,要趁热打铁,把这三百多人快速融成一块铁疙瘩……” 郑贵堂这个大当家兴奋劲儿来了:“虎子,你就放手干吧,俺老哥三都跟着你学!你说啥时候开始?” “眼下还弄不成,有个急事儿得先办了?” “你想把咱临时营地的粮食工具都搬过来?这个俺带人去就行了。”郑文斗对秦虎的练兵讲课也是满怀期待,恨不得他今晚就开讲。 秦虎摇摇头道:“我要先建个澡堂子!” “啥?” “就这个急事儿?” “澡堂子……这个可好!啥时候建啊?”两位当家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端饺子回来的樱子高兴了。 秦虎慢悠悠地解释道:“当家的,这关外的冬天太冷,就那些胡子们身上的破棉衣和脚上的靰鞡,根本不抗冻!要练兵,没几天就会冻伤一片,所以只能是猫冬。要是每天训练完了,能洗上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就会大量减少冻伤,一个冬天训练下来,咱这些弟兄就变样子了。 咱是要创造条件才能干成这事的!我已经托海叔回奉天准备训练用的衣装鞋袜了,我们这里把医务室也整出来,伙食上再充足些,冬训才能有保障,这个冬天一定要见成效……” “怪不得你还请了人来!原来还以为要建房呢。” “房子也要建,课堂也得改,训练设施要立起来……下面胡子的窝铺里臭得要死!要从里到外换个样儿,下面可有的忙了。” “要花不少钱吧?” “当家的,我知道大家紧日子过惯了,舍不得!可这时候不花,以后会后悔的。” 郑贵堂拍着脑袋大笑起来,“穷脑瓜子,有钱也不会花!这回听你这个少当家的,反正咱这回挣了大的,安个家也该有个家的样子。嘿,有你在,这来钱儿都容易多了……” 老少当家的一番仔细安排后,郑文斗挑了几个老弟兄扮成跑垛的,拉着二十多匹马去了抚顺,要赶在上冻前干这么多活,需要的材料可就多了! 埂子上秦虎也没闲着,拉着杨成群和张老巧一番勘测,最后定在了原来关押自己的秧子房和粮库那个地方,这一块比较宽阔,坡度还不算大,最方便的是南侧山脚处的冲沟方便给排水。 秦虎把简单的建筑方案一交待,杨成群和张老巧就定下了石墙木顶的架构,外侧的山墙砌成能烧柴供暖的火墙,来保持浴室内的温度,屋顶上留下通风散湿的高窗,外堂设置足够的摆放衣物的架子…… 接着秦虎又给俩人说说管路通水的方案,铁板焊成水箱放在西头高处,架在烧火的灶塘上,利用高度差,让热水、冷水顺着管路流入浴室,浴室内先搞个大池子,再弄些铁皮桶装上个水嘴当淋浴器,从管路里接好温水,往墙上一挂就成了…… 秦虎已经尽可能的把浴室设计的简单化了,可就是这样也超出了俩人的想像!没办法,秦虎又拿起了纸笔,惟妙惟肖地分别画在纸上,这才让两人知道了这浴室是个啥意思。明白是看明白了,可还是没用,不会干!水嘴是啥样的?怎么拧上?没见过!那些铁箱子和管子怎么连上就更别说了…… “那就先开工,干咱们能干的。”秦虎知道还要亲自回奉天一趟。只能等土建完工了,有了准确的尺寸,自己拿着图示回奉天再想办法。 这一开工,老石梁里可热闹了…… 听说要给弟兄们建个闹海的混室【澡堂】,这可是绺子里从没听过的新鲜事儿!尽管天气冷了,可三百多号弟兄的热情挺高,一大队清拣深沟,二大队搜捡谷地,把能使的大小石块都抬了回来,再拆掉那一溜秧子房,石料也凑个差不多。 秦虎带着特战队跑去了大八岔挖沙子,好在是埂子上的马匹很多,两趟下来也够用了。马厩那里堆积了小山一样的大木,听张老巧说那是以前建窝铺、马厩、大屋时备下的,有足够多的好料,这倒省了大队出去伐木的风险…… 此刻的老石梁内,几位老少当家的能调动的人手还是十分有限的。郑文斗去采办带走了七个,方奎那里需要二十几个老弟兄轮班守好门户,大当家的更是不能离开院子…… 三位当家的占了后排最北头挨着通往石梁小路的那个院子,其实他三个加上秦虎也只占了北屋,南屋里和堂屋内放满了枪支弹药,整个队伍的家底也全在屋里。这里安排了八个弟兄荷枪实弹的守着,还把所有的花机关枪都交到他们手里。一来这里是重点,是通往后山的要点,是谷地里的制高点;二来也要给坡下有心逃走的胡子一个警示…… 特战队的几个人是留给秦虎随时出谷办事的,再除去养伤的,实际交给刘旺财、卢成和郑道兴的老兵就没多少了,他们混在两百多胡子群里,背着枪容易出事儿,也不利于与胡众融合,当家的一商量,干脆把他们手里的枪弹也都收了上来,所以眼下是绝不敢让大队走出门户去的! 外松内紧的情况下,郑文斗去抚顺采买建材,也是着急忙慌地往回赶,第二天晚晌,掐着点在天刚擦黑儿时赶回了大八岔附近的乡道旁。秦虎已带着人手和全部马匹迎在了路边,快速利落地卸下八大车洋灰和几箱钉子……郑文斗的车队又调头去了临时营地,那里还有好些东西要搬呢。 杨成群和张老巧都是很不错的工匠,只是限于眼界,缺少见识而已!秦虎对水泥砂浆稍加指点,他们就能熟练使用了。人多好干活儿,在满谷弟兄高涨的热情下,拎水的、筛沙子的、搬石头的、和泥的……一天的时间,整齐的石墙就高出了地基,生火的暖墙和烧水的灶台都有了雏形。秦虎瞅着杨家弟兄和张老巧等人干的有条有序,也不跟着瞎指挥了,拉着老旺和卢成私下交待几句,然后去伙房给弟兄们张罗吃食了…… 集体劳动能让本来不熟悉的人很快混成一堆兄弟,也能让那些好吃懒做的人露出原形。秦虎把这里面的道道儿悄悄嘱咐了刘旺财和卢成,让他们留着心思,注意观察那些吃饭抢先、干活耍奸的家伙,然后不显山露水地把这些人集中到一个小队去,把好样的换调到一堆,不要只顾的傻干活、干吆喝,这是带兵的一些小窍门…… 这哥俩盯了盯他们这位18岁的少当家的背影,心说,你小子才是最奸的那个!老妖精变的。 樱子、老蔫和三泰瞅着他离开了工地,赶紧过来问特战队的训练计划咋整啊?秦虎也简单,告诉老蔫和三泰去四号位下面那个山凹子处,选自己营房的位置去,睡觉的窝还没安置妥当,能练个球…… “老蔫,你们特战队的都背着盒子炮,别在里面瞎晃悠,上四号位那儿找点事儿干去……” 老蔫跟秦虎在一起的时间最长,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给沟口加上双层的警戒!回头扯上三泰赶忙蹽了。 “……樱子,当家的没跟你交待啊?你将来的任务是督查,是跟这三百多号弟兄打交道,要先跟他们熟悉起来!你拿上名单,叫上巴子去给每个弟兄量个衣裳尺码,量量穿多大号鞋,等这些东西回来,都是你发下去……你要想学带兵,不光是自己练得好,还要学着如何对待这些兵……” “哎,胡彪,你说完了没有?” “没有呢……你……” “那名单上的字俺也不认的几个,你让俺和巴子去?你现在跟俺去……” 千头万绪,秦虎这个少当家的是忙晕了,被樱子一扛嘴儿,这才反应过来。“唉,事情太多,忙傻了!” “嗯……这好几天了,你都没得歇!你去睡一会儿,俺去找三泰帮着量……” 真是出乎秦虎的意料,这大妞知道心疼人了,秦虎觉得还挺温暖,“身体累不坏,就是要做的事情太多,心里着急!脑瓜子有点不够使了。嗯……你去我包里拿名单和本子,咱俩就在这伙房边上量吧……” …… 就在这样紧紧张张的警惕与忙碌中,郑文斗把临时营地的粮食、工具以及后续需要采办的水泥、白灰、房瓦、草席都一批批运了回来,又在清河城采买了大量的鱼、肉、蔬菜,还给胡彪这个少当家的买回来大量的笔墨纸砚……这一回,两位当家人为了新家可是花了本钱! 今天是大浴室上梁的日子,也是新营房奠基的时刻,几声鞭炮的响动儿还是要有的…… 几天来,秦虎把一项项设计都变成了一张张图画,又仔细跟杨成群和张老巧讨论过一番,除了正在忙的澡堂子,中间的大木屋要改造成能容下一两百人的大课堂,白天还要兼做食堂;功能更全的新伙房要更大一些,要紧挨着大木屋,与食堂讲堂连成一体;四号位下的那处山凹,要建新营房,那是自己和特战队的窝铺,必须要讲究些!还要建一个室内的小训练场地;然后就是整个老营房的修修改改了,医务室,仓库,弹药库,还要把老伙房改成小作坊,秦虎要把备用药品的加工也在这里办起来…… 虽然少当家的不懂干活的细节,可还是让杨家兄弟和张老巧几个佩服的不要不要的!跟着这位少掌柜,他们都学到了不少的新知识和新思路,洋灰这东西以前见过,这回自己也会使了;用木炭灰和白灰防潮防蛀的法子也明白了;在大浴室工程的间隙里,还跟着秦虎在大课堂里弄了块大黑板和一堆粉笔出来,将来训练用的那些玩意儿还不知道是个啥用途…… 其实秦虎从杨成群和张老巧身上学的东西也不少,手把手地跟他们学会了就地取材搭起窝铺,就这份本事将来会为特战队帮上大忙的!而他那一份份图画,也越来越有蓝图的意思了。 瞅着他们越干越溜,几个地方分成多组已经能同时开工了,而这些一起参与劳动的老弟兄与原先的胡众之间,也开始有了说笑融合的迹象,秦虎终于可以挤出点时间回一趟奉天了…… 第91章 咱也准备 秦虎这里还没动身,成大午冒着飞舞的小雪花回来了。这一趟他从本溪过来,带回来一个确切的消息,关门山那边,东边道的官军已经撤了!海叔也让带话儿回来,说于芷山已经去了安东衙署,让咱这里别放松了…… 三位当家人嘻嘻哈哈地拐上了炕头,老奎搓着巴掌道:“咱那草河营里还藏着不少宝贝呢!啥时候把它都弄回来,俺这心里就踏实了。” “别乱动,咱这新家里都忙不过来,那边儿过了年儿再说!”郑文斗其实也是牵肠挂肚的,那可是两个多营的好装备啊!可眼下还真是顾不上。 “这里有了新家,咱不用急着往北走了,咱先顾这里。这一仗虎子侦查、分派、指挥的都好,大午的活儿干得更好!咱光顾着忙了,还没给这哥俩庆功呢……”郑贵堂瞅着这哥俩是一脸的笑模样。 成大午一出手就擒下了老石头,被三位当家的和几个老兵头们极为看重,都等着他回来喝庆功酒呢! 大午是个爽直的汉子,此刻到不好意思起来,“当家的,俺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有虎子那吉利服……对了,俺进来时,老蔫跟俺说,咱们响窑特战队立杆子了?虎子,咋个练法,你回奉天前得给个章程。” 秦虎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个本子,“里面都写好了,你先看看,然后给老蔫他们说说。我这次回奉天,回程要带的东西肯定不会少,我想坐船走太子河,咱先商量商量这个……” 这次去奉天,秦虎本想带侯明一起回家看看,可这小子死活不肯回去,只怕再不能回来…… 埂子上人手实在紧张,樱子想去看看三婶,因为小金宝的缘故,也是没法离开,最后秦虎也只是带着巴子搭条小渔船走了。 两人下午上船,晚晌到小市下船住宿,只见街上还贴着对郑字营的胡匪‘兵民一体协缉,务获严办’的赏告,风雪中那告示也快挂不住了,码头上也没发现什么便衣的兵警,这里是关门山北侧的门户,秦虎心里笑笑略略放下心来。 第二天早上两人继续顺流而下到本溪湖,然后坐火车到苏家屯,下午俩人坐着花轱辘大车晃悠悠地到了奉天城。 先绕到东郊长凳子胡同,那三个腿伤基本已经利索的家伙还在那儿养着,巴子和少当家的来了,这回他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嘱咐巴子先在这里住下,秦虎一个人溜溜达达进了大东边门…… 老奉天饭庄离大东边门没几步的路,秦虎飞楞翅子的毡帽往下压住了眉毛,肩头一缩,两手抄在棉衣袖里就在街对面瞧了起来。 还不错,老奉天里窗明几净,阴天昏沉,更显得里面灯光辉煌!四点刚过,已经有了客流。秦虎正想着从边上的胡同绕到后面家里,就见胡同里红儿和三婶儿拉着马车出来,一身儿碎花的蓝布长袄,也没掩住这妮子窈窕的身姿,正吹揉着小手拉着三婶上了马车,然后向着西头去了。 秦虎其实也想这个招喜的妮子了,这次回来又有任务给她,眉眼带笑着抬腿就跟在了后面。一路从老皇城根儿跟到了城北,看来她们是要回火神庙胡同的家了。 皇城根的大北门处,是个热闹地方,秦虎疾走几步就到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挑子前,挑最好最大的买两枝儿,他得奖励奖励这个妮子!能捉住匪首老石头也有她的功劳。 买好了付了钱,一回身儿,呀!正对上红儿那双眨呀眨的大眼睛。 秦虎是满脸的欢喜,大手一伸把冰糖葫芦递了过去,“嗯……给你买的。” 红儿一个巴掌儿捂住了嘴巴,泪花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没接秦虎手里的糖葫芦,一手拉起秦虎就往家跑…… 这里离家里其实已经不远了,俩人手拉手一口气跑回了院子,秦虎一声‘齐叔齐婶’没落地儿,就被妮子拉进厢房里。 扎在秦虎怀里蹭着眼泪儿,这才想起问:“虎子哥……你啥时候回的?” “呵,刚进城,就瞅见你和三婶从老奉天出来,我就后头跟过来了。你咋发现我的?” 一张梨花带雨的笑脸歪歪着瞅着秦虎,抬手把秦虎头上的破毡帽扔上了炕头,“嘻嘻,你让俺多加小心的!过小东门的时候,俺就觉得像是有人跟着,跟三婶说了,俺俩也不敢回头瞧,就一直往前赶,到北顺城街拐弯儿的那嘎儿,俺才瞥了一眼,也没认出是你。到了大北门,你走的快了,跟俺们大车都并齐了,你去买糖梨儿,就隔着条道儿,俺咋瞅都像你!三婶一把没拉住,俺就悄悄到了你后头,听见了你说话……” “嗯,涨本事了!”秦虎把糖葫芦举到了红儿的嘴边,“吃吧!奖励你的……” “咕咕……啥……咕哇……奖励……噜噜……俺?”这妮子嘴里嚼着糖粒儿,还在咕噜咕噜地问着。 “你缝的那套吉利服,大午哥穿着把胡子头儿给逮了!你也有功劳。哈哈……” “俺早知道了!嘻嘻……” “那你还问?” “别人夸的不算,你奖了才算!” “哈哈……你说咋奖?” “嗯……那你还背着红儿……喂俺吃……” “嗯……嗯……那咱在屋里疯吧?” “嘻嘻嘻……” 红儿还没疯够,可糖梨儿吃完了一枝,那枝不能再吃了……红着脸儿拉着秦虎出来,把它塞给了三婶儿。 “虎子,这妮子想你想得快要疯了,你可算是回来了!咯咯……” “三婶,那边当家的都好,安了新家,就是忙!等过了这阵儿,斗叔就能来看你。樱子也忙,让我给你带个好。都嘱咐你安心养养身子……” “有了你和这一大家子帮衬,俺真不知道该说啥……”说着话,眼里便含上了泪水,“俺跟红儿过得也好,你回去让当家的和樱子别挂念……” “虎子哥,虎子哥,姐姐她忙啥呢?咋不跟你来奉天,俺给她做好看的衣裳。” “你那姐姐要管事儿了,管着好些人呢!对了,还看着那个拐你的小金宝,就没空儿来看你了……” “现在你们打下了老石梁,俺能去看姐姐不?” “眼下还不成,等以后成军了,我再带你去!现在去,连累了家里……” …… 秦虎回来,除了大浴室的简陋设备,红儿一家这里还有大批衣物要做,一大批的冬训衣装除了可以买的,还有很多要赶制出来。跟齐叔齐婶一磨叨,天就黑了,晚饭刚端上炕头,外面轰隆隆摩托车在响,小幺跑了进来……原来是给伤号送饭的小奉中回来跟家里说,少掌柜回来了,海叔就让人出来找了。 打发小幺回去传话,这边炕头上端着饭碗秦虎也没闲着,一件件小衣物细节嘱咐明白了,肚子也吃饱了,堂屋里红儿早收拾利落在等着了。 这妮子是一刻也不愿意跟她的虎子哥分开,齐叔齐婶也明白,丫头算是人家的了,从红儿在刘家河偷偷跑下火车的那个时候,甚或是虎子把这丫头救出火炕的时候,这缘分,老天爷就给定了!现在奉天过的日子,不就是一家人的样子吗,虎子难得回家一趟,就让他们欢快着吧…… 红儿是真欢喜!虎子哥刚一进城就找自己,还背着自己悄悄又疯了一回,这让梦里想了多少回虎子哥那宽厚肩背的妮子,心里甜的不行。勾着秦虎的两根手指,半藏在袖筒里就上了大街,这妮子并没急着往老奉天的家里走,而是穿过大北门进了皇城圈。 这里是奉天城的银行、政府聚集的区域,灯光明亮却人流不多,俩人拉着手说说笑笑过了钟楼,又穿过了大东门大街,红儿不说往家里拐,秦虎也就跟着继续往南走,听着红儿一路叽叽呱呱地小话,也算是难得的放松了。 过了边业银行,就是奉天大帅府了,红儿歪头瞅瞅大门处荷枪实弹挺立的警卫,踮踮脚尖嘴巴对上了秦虎耳朵:“虎子哥,你怕不?” 秦虎知道这妮子肯定没少替自己担心,呲着一口白牙轻笑道:“他们打不过我!以后,我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厉害,他们就更不是对手啦。” “那虎子哥,你带的队伍越来越厉害,你以后会不会做很大很大的官儿?然后……然后,你就不娶红儿这个笨丫头了?” 秦虎脸含笑意,知道这丫头是想听海誓山盟样儿的甜言蜜语了,大手用力攥攥小手,“我这个官儿,只有上了战场才管用的!平时不打仗的时候,队伍里那些兵都是我的兄弟,你和家里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人,嘿嘿嘿……我就是想打哪个笨丫头的屁股,也得先娶回家才行啊……” 红儿抿着红唇扎着头在笑,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也想跟一句逗趣的话儿,可最后还是羞羞的没有说出口。悠着秦虎的胳膊,疾走两步又停下:“虎子哥,我们快点了,晚饭后夜课就要开了。” 秦虎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在家里开的小课堂,高兴地问道:“你每天还去学?” “去啊去啊!晚上娘和三婶陪着俺过去的。俺都能认好几百字了,等你娶俺的时候,红儿就能读书念报了,就不是笨丫头了。” 秦虎轻挠红儿的手心,开心地道:“嗯,了不起!本来咱家的红儿也不笨……” 红儿虽然依依不舍,可还是进了小课堂,秦虎看见原来自己的小书房里亮着灯,看来是已经在等自己了,轻轻推门进来,果然海叔、葫芦叔和顺义叔正在里面…… 周聚海先开口问了:“这么快就回来,有急事儿?” “有点难办的事情,倒也不算多大。”秦虎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图纸来。 “这是啥?” “我要在埂子上建个澡堂子,这加热的水箱整不了,只好回奉天做好了运回去。” “澡堂子?” “冬天训练,洗不上热水澡就会冻伤一大片,就只能猫冬了!现在老石梁里,快点练起来就会加速融合,一旦静下来就会多生是非。不敢耽搁这一冬啊……” “俺瞅瞅……”葫芦叔先拿着图示仔细瞧了起来。 秦虎拿了支铅笔,仔细讲解起来…… 过了片刻,大家都听明白了,还是胡有年这个巧手师傅先提出了问题:“焊几个铁板槽子,这个倒是不难,只是你要的这个太大?你咋运回去?” “我是想把货走铁路发到本溪,雇船运到清河城,然后再想法子弄上山。” “不好,要俺说,你那儿不能整出大动静儿!这水槽子最大不能超过一辆大车能拉能运的尺寸,可以多做几个稍小一码的,套在一起就好拉好抬了…… 连接的管路也不难,你这儿尺寸都有了,让兵工厂的弟兄给你做好联上再拆零,你回去再装上就成了……”葫芦叔一句话连运输的事情都给想周到了。 专业的事儿就得专业人来做,这就省了大工夫!这点不大的事情,让秦虎这个少当家的认真记在了心里…… 秦虎这次偷偷回家,其实很想跟孙叔孙婶儿好好说说,侯明那里让他们放心!也想着跟燕子姐和家里两个妞妞说说话儿……结果却让海叔和葫芦叔给笑话了,“年纪轻轻,婆婆妈妈!该说的车轱辘话,早说了几大车。男人就干男人的事儿去,你能把队伍带起来,哪个也没话说。” 再一细唠,秦虎才清楚了家里现在的情况,老奉天饭店的份子早就从新分配过了,除了给自己还留下了一份,大午一家子也算一份,燕子姐把货场也关了,准备腾出地方跟红儿家里合办个小服装厂,那样一大家子的女人们都有了喜欢的事情做,现在她们都忙得不行,连孩子都是轮流带一群的…… 放下了自己的心里事,秦虎问起最近奉天军政方面的情况,周聚海立刻显得慎重起来,“这次你打老石梁,俺请了五天假,要不是因为咱家的饭店堵了弟兄们的嘴,张同禄也在尽力替俺遮掩,这一回就得挨罚。 卫队营里营级以上的官儿请宿假【回家过夜】都要报大帅府警务处高纪毅那儿备案,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奉天城里一点松快劲儿都没有,这阵子还越来越紧张了!一会儿俺就得回卫队营值宿……” “海叔,有啥靠谱的消息吗?” “就是这个才让人糊涂!上头没啥明令儿,还不许乱问乱说,不知道憋着个啥?” “最近关内来啥人了没有?” “大帅府的警卫已经换了少帅的身边人,卫队营这边看到的、听到的就少了……” “那日本人呢……有啥动静儿?” “嗯,对了,虎子你这趟回家,别去奉天驿火车站那边转悠,发货就交给你顺义叔替你办。小日本子的警备队这两月了,常在那边弄个啥演习,动不动的就戒严,横的厉害!上面有令,避免冲突。” 秦虎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老帅归天的事情,我以前在家说过了,一定是日本人干的。关内肯定来人要拉少帅,日本人也必定要给少帅施压,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少帅那里就是再难办,最后还是要与南京国民政府合流,这样才能抵消日本方面的压力。日本人狼子野心,盯上关外不是一年两年了,对老帅他们都敢下黑手,少帅新接大位,加强戒备也是必然的。” “虎子,如果少帅答应了南京那边,小日本子会不会动手?” “暂时应该不会!少帅刚刚接掌奉军,就算再不稳当,还有张作相这些老将撑着,奉系毕竟还有几十万的军队,真打大了,日本人未必有把握吞下关外。 再说南京和关内各路兵马的态度也还说不准,日本人要强抢东三省,这是大仗,要做一定的准备,还要等个天时。现在日本人如果只是搞搞演习,就是在给少帅施压,那就是还没准备好。” “有道理!咬人的狗不叫唤……不过,按虎子你的说法,这帮王八犊子早晚都是要动手的?” “嗯,不然他们不会冒险对老帅下手!一旦少帅铁了心要跟关内合作,日本人一定会做动手准备的。” “他们准备,咱还准备呢!虎子你说,咱奉军能打得赢不?” “我不看好他们才出去自己拉队伍的……” “……” “嗯……这……那咱家的服装厂和这饭店……” “先干着,走一步说一步。只是那被服厂别搞大了,弄个小作坊练练手就好!家里人学了本事,对我那里也是个支持。” 几位当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又绕回了家里的事情,这倒让秦虎想起件重要的事情来,“对了,海叔、胡叔,我上次回来,咱说过通过张同禄走一走张作相的门路,给海叔争取个独领一团的机会,这个事儿怎么样了?” 第92章 后勤起步 其实秦虎扔掉家里那么大的生意,一个人跑出去要拉队伍,尤其是还跟胡子混在一堆,家里相当多的人嘴上没说啥,可心里有几分赞成还是很难说的! 只是这么红火的饭店几乎是秦虎一个人张罗起来的,一大家子人都因此改变了生活,而秦虎又有进讲武堂和伺候大帅的经历摆在那儿,他有别人都没有的本领和见识,变着法儿的想要为哥哥报仇,那就谁也不好拦着了。 不拦着他不等于能理解他所做的这一切,在更多的家里人看来,以他跟老帅、少帅的关联,只要身体恢复了,想回军队里找个带兵的机会,就算是年纪轻轻也比周聚海要容易些!为啥非要冒着风险、贴着钱去干胡子呢? 替虎子着急也没办法了,他出去没几天儿就真把队伍给拉起来了,现在更是连家门都不回了,那就只能先替周聚海张罗了,只要周聚海能独立带上兵,那也算是给秦虎的队伍找了个跟脚。 在胡有年和孙大贵俩人的不断撺掇下,几个老兵在张同禄身上确实是下了大工夫,张同禄也还算尽心,逮个跟张副司令说话的时机,就为周聚海递上了些好话…… 无奈这阵子,辅帅张作相那可实在是太忙了,大事都搞不定,哪儿还有暇顾得上张同禄这个晚辈儿那点小心思。 听明白了这事儿,秦虎也是没啥办法,想做人家的官儿就得看人家的脸啊!只能是嘱咐几句,让家里继续盯着张同禄。这一磨叨的空儿,红儿那边下课了…… 红儿粘着秦虎不愿分开,秦虎一路哄着这妮子先到了长凳胡同,嘱咐一下巴子几个,然后再送她回家。 秦虎这次回来要买要做的东西不少,再急也要在奉天等上几天,所以还有时间多陪陪红儿,今天晚上他原本想找个澡堂子连洗带睡的观摩一下,可到了家里一瞧,三婶给小两口腾了地方,新被新褥已经铺好在坑头上了,这还真是让人尴尬。 瞅着扎在怀里的红儿不肯撒手,秦虎只好答应等她睡着了再走。一件件新做的衣装被红儿摆列出来,有家里穿的,也有队伍里用的,有红儿自己的,也有为秦虎精工细做的,秦虎也跟开心的妮子提提自己的意见和评价,说着说着,秦虎自己先靠在被摞上迷糊着了!近来这些日子,把他这个少当家的可累坏了。 红儿背着身子是要换新衣裳给他看的,一回头,咦……那个在野山上背着自己跑上半宿,能让自己在他背上迷糊一觉的虎子哥……睡着了! 抿抿红唇鼓鼓腮帮,想去给他脱了鞋,又怕惊动了他,红儿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给他轻轻搭上被子,萎坐在炕头上,就这样定定地瞧了她的虎子哥好久。 一夜饱睡,放松下来的秦虎确实沉沉的进了梦乡,红儿给他脱鞋脱衣,他深眠中都不愿醒来,这回可是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窗外天光明亮,院落里却没一点动静儿,红儿不知跑哪里去了,可细心地在炕桌上摆上了小闹钟,时间已经过了9点…… 秦虎起身洗漱,才知道一家人原来也忙着呢!齐叔和红儿舅舅去买布了,红儿跟舅母去燕子姐的院子安排生产的事情了,这次好多活儿都要在那边做了。红儿娘和三婶在堂屋里包饺子呢,轻手轻脚的,只怕惊动了睡觉的秦虎。 洗洗干净,秦虎要上手帮忙,却让红儿娘往外赶:“哪儿有男人家干这个的!快去歇着……” 嘿嘿笑着,秦虎还是沾了手,“齐婶儿,前段时间,我路过刘家河,还悄悄回家里看了看……”秦虎可没敢说在院子里埋了枪,只怕吓着了他们。 “……这次我们把绑红儿的那些土匪彻底解决了,家里也就安心了,啥时候你们想回去收拾收拾都没问题了。” “这可好了!虎子,俺和红儿她舅舅都商量了,不回刘家河了,就留奉天了,这里一大家子可真好……你跟红儿的事儿,啥时候能定下个日子来啊?” 秦虎知道躲不过这个,心里也坦然接受了,“齐婶儿,这事儿您跟齐叔先别着急,海叔那儿我也说了,我现在拉队伍,还顶着个胡子的名号,一旦有个闪失会连累了家里!等队伍起来了,能有个妥当的身份了,那时候你们跟海叔商量着办就行了……” “反正是一家人,婶子不急……” 齐婶嘴上说不急,心里可想着早点把事儿给办了,寻思着秦虎事情想的更周全,最后还是笑着把秦虎赶了出来,听说秦虎要去澡堂子洗洗,又赶紧跟到红儿的厢房里,一边嘱咐着回来吃饭,一边给秦虎找出一堆的新衣新袄。齐婶瞅着虎子,那是咋瞧都是一个顺眼…… 接下来为三百多人的队伍要大采购了,秦虎却被红儿和家里人开了会,批评的是秦虎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 秦虎要买毛巾,红儿不让…… 秦虎要买袜子,红儿不让…… 秦虎要买脸盆,红儿还是不让…… 原因很简单,一人两套内衣,都是日本产的好料子,那么贵!剩下的边角料多少毛巾、袜子缝不出来?山里有得是木头,你能请人盖房子,就不能做些木盆使……其实要不是时间紧迫,家里一时做不过来,就是那些棉衣棉鞋、皮帽手套,红儿也是绝不让她的虎子哥在外面买的。 秦虎和巴子出来,是带着十根大黄鱼的,大洋多了太沉,金条就方便的多,老奉天饭店有各种票子,家里也最想换成黄金,这样就两方便了。 连续的胜仗,特别是拿下老石梁,队伍是从没想过的富裕了。有了家业,又要练兵又要收人心,郑当家的这次算是大方了一回。没想到,奉天家里没过门的媳妇儿也是个精打细算的!秦虎这个少掌柜只好诚心认错了。 这回家里要赶工的主要是内衣还有一些新颖的小件,料子还是秦虎选的最好的日本棉布,就连扎口的松紧布,秦虎也是挑了又挑选了再选。红儿就没少在他耳边嘟囔,“老石梁的那些胡子就不值这身儿衣裳……” 虽然是跟秦虎发着怨气儿,可红儿这几天真是心里美了!跟着秦虎逛遍了奉天城,来奉天俩月了也没敢乱走,这回虎子哥都给她补足了。因为买齐了要买的东西秦虎也走不了,他还得等着红儿家定制的衣裳,所以三天来,秦虎除了采购的一天,还跟着葫芦叔去了一趟兵工厂,其余时间里,几乎是守在了红儿身旁,也不再提回城外睡觉的事情了。 为了这个,晚上腻在秦虎怀里的红儿嘻嘻笑着说要多拖几天再完活儿的时候,就被秦虎真的打了屁股…… 红儿自己现在主要干的是制鞋,为秦虎和特战队做战训的皮靴,这回秦虎跟在身边,也看清了多半手工、少半机械的全过程。 这时的市场上,已经有了胶皮鞋底,却没看到强力胶,要把鞋面缝制在硬撅撅的胶鞋底上还是很有些费力的!不知道是因为红儿新学制鞋,还是设备不够好用,红儿经常要手工锥缝,结果把红儿一双原本细腻粉嫩的小手,磨出多少水泡来。 晚上,秦虎掰着红儿的手,给她挑水泡、擦药水,再用绷带给包扎起来,“红儿,这鞋咱暂时不做了,没它也一样练兵。” “不,你带的是最厉害的队伍,就要使最好的东西。俺帮不上你,就丢虎子哥的脸……再说,这点苦算个啥?虎子哥,你再陪红儿四五天,就差不多了。”红儿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上,一样也是要强的。 秦虎没办法,又跟红儿一家商量改改工艺,先降低点要求,以后设备用熟了,再慢慢改进,这个红儿还是同意了。 按秦虎原来的要求,加保暖棉衬的皮靴又硬又厚,实在快不起来!帆布鞋面虽然防湿保暖效果差些,缝制却容易了不少,最后,忙清了别的活计,大家一起集中过来,终于把十几双帆布加皮子的马丁靴赶制了出来。 六天的时间,葫芦叔那边早已把试好又拆散的水槽子和铁皮桶的样品一并打箱发去了本溪,秦虎采购的衣物用品和制药器具也发走了,明天把家里定制的衣物也发走,秦虎也该回程了,这次出来的时间实在有点长了,队伍里还有很多的事情在等他呢! 晚饭的时候,红儿就闷了声儿,等把秦虎拉回屋里,眼泪儿噼里啪嚓就掉了下来,秦虎正想安慰几句,这妮子手背抹抹脸上的泪珠就解起秦虎的衣裳来。 不知她想干啥,秦虎的大手托住了红儿嫩滑的脸蛋儿给她把泪水揩干,红儿解开了秦虎的棉袄,小手又拉住了秦虎腰间的皮带往外抽…… “……妮子?” 红儿终究没好意思拉下她虎子哥的棉裤,轻拉着他坐上了炕沿儿,又蹲下身子给秦虎扒下了毡靴,然后翻开了坑头上的板柜拿出两个大大的包袱来。 秦虎瞅瞅红儿打开的包袱,嘿嘿地笑了,三把两把就脱了身上的旧棉衣,那包袱里分明是红儿给自己早就做好的新衣服;而另一个包袱里,竟是红儿日常里为姐姐做的换洗衣裳。 这个晚上,两个人热炕头上搭通了被窝儿,秦虎轻搂着红儿软软的身子,絮叨了半宿的甜蜜话儿…… …… 在奉天养伤的三个兵里,有个叫田二壮的,人粗手大脚的,可心思挺灵巧,学点啥看看就能上手,问点啥都问在节骨眼儿上,三个人换药包扎就属他有天分。 闲着的这俩月里,他央告着三泰把家里制药的工具搬过来一套,把那制备黄药水的药材捣碎研磨,仨人干了一个多月,等秦虎要走的时候,他们这儿又弄出两大车半加工的药材。秦虎索性赶上大车,扮成了买药的商贩,带着巴子四个直奔本溪而去。 停车打间的空儿,端着碗热面汤,五个人又说到了这两车药材…… “少当家,俺三个和三当家在奉天闲得难受,家里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俺们就想找点儿事做,碎了这些药材,还没跟少当家您当面请示……” “哈哈哈,田二壮,你还挺有心思……你知道这药有多重要不?” “少当家,这药是宝贝!让俺说,它就是黄金水儿,拿金子都没处换去。算上这回俺伤过三次了,前两次都疼的要死要活的,就这回好的利落……” “嗯,算你小子识货。我告诉你们,咱们这药,十年内在这个世界上应该都是独一份!它的药性药理,来源出处,以后我会跟你们细讲。但正是因为它贵重稀缺,所以它能治伤救命,也能害了知情人的性命,尤其是这药方要是被我们的对头搞了去,你们肯定能想到那个危害有多大! 我奉天的家里人,还有三当家,他们知道这药是好药,可还没意识到这药究竟有多贵重!对于我们扛枪打仗的人来说,这就是观音菩萨赐的神药。你田二壮误打误撞,还是第一个真正体会到它好处的兄弟,我要你们三个严格保守此药的一切秘密,绝不让它的一点信息泄露出去! ……我们这次回去,要在埂子上办个制药的小作坊,也要弄个医务室出来给弟兄们治伤看病,有些药方我是要拿出来的,你们三个和弟兄们中间,谁觉得自己能守得住这份秘密和忠义,我会手把手地教他们成为我们队伍里第一批医护兵。” 也许是少当家的话分量太重,一时间大家都沉声不语了。 紧扒拉几口放下饭碗,巴子先磕磕巴巴地出声道:“二壮兄弟,小满…满兄弟,还有长…长栓哥,咱…咱…咱…如今拿下了老…老…老石梁,队伍里多…多…多出两…两百…百…弟兄,这…这药是少…少当家给咱…咱们救…救命的宝贝,一句…一句都不…不能露。 少当家的真…真实身份,就…就…就更不…不…不能讲!少…少…当家,现…现…现在是…是…是胡彪…少…少…少掌柜的,奉天养…养伤…伤的事…事情,都…都…都…忘了它。 想跟…跟着…少…少当家…学…学…学本事,就…就…就要用命来…来…来担…担…担着!” “巴子哥,你别急!俺田二壮知道少当家是担着全家老小的性命来帮咱的,还要把一身本事教给弟兄们,就是要了俺小命,俺也不会说的,更不能害少当家的。就是俺寻思着这么要紧的好差事,怕轮不到俺!嘿嘿……” “对对对,俺丁小满也是这么想的,就想着能偷学点保命的本事就行,没敢想还能给弟兄们瞧伤病。巴子哥,少当家是咱们的大贵人,咱舍命也得保着他!这个不用你嘱咐。长栓哥,你说是吧?” “少当家的,俺王长栓当兵也有七八年了,头一回见识您这样的人物,就你对待弟兄们这情义,命给你也值了!不过,您真要把家里祖辈儿传下来的东西教给外人?俺老栓子都觉得您这是败家!不是把不住这张破嘴,是不敢想这好事儿啊。” “哈哈哈……”秦虎放下饭碗,压住了笑声,“咱们以后会是一支新队伍,一支讲究平等公正的队伍,谁学的好,谁守纪律,谁就能出来带兵,就能学更多的东西。 这次回到埂子上,我要把学堂办起来,每个人都要去上课,要涨本事,谁要是学得不好,就别怪弟兄们瞧不起他。 至于长栓哥你说的败家,这个咱们以后慢慢再论,现在你先记着我一句话,在每个人心中,这个家的涵义是不一样的。人们常说,有爹娘在,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是个家;也有人把队伍当成家,把队伍里的弟兄们当成亲人手足;还有一些人,虽是不算多,可在他们心中,这个家就老大老大了!越是家里破破烂烂的时候,他们越是不顾一切的去护着它……” 各自揣着对未来的大小憧憬,五个人一路欢声笑语地赶到本溪,成大午和侯明已经在本溪湖车站候了他们两天了。 安奉线和太子河都从本溪穿过,铁路南北穿行,船排货走西东,这个时期虽然铁路已经是辽东货运的主力,可太子河的航运功能也还发挥着一些余力。 成大午早来了几天,早就把从本溪湖上溯到小市,再到清河城、碱厂水路的情况了解清楚了,现在小河汊子两岸已经开始结冰了,太子河主干结冰可能要晚上十天半月,可要再晚回来几天,怕是连“小船子”都没有了…… 第93章 沐浴更衣 一条浑河从奉天城东向南流过,这些年浑河水浅,早就不通货运了,所以成大午家在城内运河边的生意也早就没了。现在奉天段的浑河上,也就只剩下一些渔船和渡船,成大午常常在那里打渔,对这些河流的了解自然就要比秦虎这个少掌柜强的多了。 太子河本溪湖到上游这一段儿,水量要比浑河大,往上游的小市和碱厂去,还能看到一些轻量载货的小船子。说起这些“小船子”,其实是吃水很浅的简易帆船,三四根大木掏成的独木舟用横木固定在一起,上面再固定木板货架,一丈余宽,三四丈长,中间立上一根简易的布帆,平水期里往上游去,张起风帆,浅水处连撑带拉,还是能载上近千斤散货的。 到了雨季涨水的季节,这样的小船拉上个十石八石【四五吨】也没啥问题,只是再有半月,辽东的河道陆续就进入了封冻期,那个时候,河道上就等着跑爬犁了…… 有成大午在,真省了秦虎好多的心力,他现在对辽东河流的了解几乎还是空白,顺流下来时,坐着小渔船,窄处也有十丈宽的河面上,也见到了载着物品往下来的小船和木排,可载上重货竟然是回不去的,其航运能力在平水期里还不如大车来的方便。 时间上来说,也是如此,本来走陆路到清河城80余里山路,虽然不太平坦,但紧赶着,一个白天也能打个来回;可那小船子张上帆蓬,上溯清河城140里的水路,是须要两天时间的…… 幸好那水槽子被葫芦叔改小了尺寸,不然那么重的物件,估计暂时要陷在本溪一段时间了。 去货场一提货,刚刚心里受挫的秦虎倒是满身泛着暖洋洋的欣慰之情,除了那几个大水槽子,其他一件件的货包,不仅裹的严实细密,而且都是好扛好挑、大小适中的包裹,家里几个老兵为自己搬运方便,真是上了心! 秦虎这次置办的货物实在不少,原本还想在本溪再转上一圈,就近再买些用得上的东西,冬天里就可以塌下心来练兵了。这下先要解决分次运输的问题了,跟大午一商量,在车站附近先租下了一个存货的院子,把自己的货物都存了进去,让大午哥和侯明领着田二壮、王长栓和丁小满走陆路,赶着几辆大车先拉好搬好运的衣服回程一趟,然后带特战队出来一起运货。 自己要去本溪的太子河码头上补补课去!送走了成大午几个,秦虎带着巴子重新回到了码头,来的时候没在意的情况,这次一点也不能落下…… 就这样,秦虎又在本溪耽搁了两天时间,十月十一的晚上才和巴子回到了老石梁。 刚回到家里,就见特战队的新营房处还在挑灯夜干,无数松油火把之下,两大两小的马架子窝铺已经搭了起来,棚顶上厚厚的草泥也抹上了。 跟着杨成群在里面转上一圈,也是按自己的设计建成了三段式,最里面的山墙垒上了大壁炉,已经红火地烧了起来,挨着壁炉的最里面被大木隔成了一个堆柴、晾衣的小间。中段是两排的睡觉的铺位,外面又用石头垒成了一个挡风的隔断,把外间和门廊分隔开,墙门两侧又建了两个小壁炉,将来门廊、隔断上木门和门帘装好,窝铺里估摸着就温暖如春了。 “少掌柜,按你说的,地坑周圈用洋灰砌上了石头,地坑里烧了三天,烧过的土石混着碳灰夯了底层,上面又锤实了半尺厚的白灰木炭,防湿隔潮应该没问题了吧?”杨成群小心地在征求着少当家的意见。 秦虎踩踩脚下的席子,点头道:“山林里睡地铺,能有法子的时候,一定要讲究些,不然弟兄们会落下一身的毛病,多结实的身体也受不了的。上面铺上干透的木料,应该就没啥问题了! 我们这里做个样板,下来弟兄们的窝铺都照这个改。对了,那个茅草顶子怎么办?这时候草都盖雪里了,咱们这时候盖房有些晚了,从哪儿割草去?” “哈哈哈,少掌柜,你去澡堂子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已经土建完工的大澡堂,秦虎就乐了,自己走的这十天,看来家里弟兄们也没闲着,澡堂子地面用洋灰石子抹平了,火墙一直生着火在烤着,暖烘烘的屋里满屋子的干草,大家把这里当成干燥室用了。 “咱们特战队,扒拉着雪地割来的,给咱自己建房子,累死也没啥说的!”三泰乐呵呵地跟了过来。 秦虎一路走过去,大木屋里也变了样子,原来里面的高台子都拆平了,地面用石头从新做了整体平整,已经有了大厅的样子。那块侧面木墙上的大黑板前,排排坐上两百号人应该是没问题的。后面新伙房也搭建好了,一溜灶堂里都忽闪着暖灶的小火苗…… 瞅着大厅里摞成了小山一样的麻包,大当家郑贵堂是一脸的皱扒,“虎子,这次可没少花吧?” 嘿嘿笑着,秦虎答道:“家里那妮子死活不让乱花钱,能自己做的,坚决就不让买,剩下些钱都存银行了,存单交给红儿和三婶了,省的以后再置办东西,还要背着大洋出门。哈哈……” “贵叔,家里咋样?我瞧着大家干的挺有劲,没出啥情况吧?” “那个杨老啃不错!虽然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可看的出来,他用心了!每天拉着旺财跟队里的人唠扯,你说的那个,嗯……‘融合’的不错,都等你回来开大课堂呢!” “那咱明天就开始!” “不不不,开课堂对咱队伍里每个人都是天大的事!咱建好了澡堂,要洗洗干净,换上新衣,还要挑个好日子……” 说起挑日子,这胡子堆里可是欢快炸了,不少人还翻出又皱又烂的黄历瞧着,嘴里一套套天神地鬼的就掰扯上了。这些人里杨老啃、张老巧还是个扯得欢的,秦虎瞪眼瞅着没念声儿,最后按这些大仙儿挑出来的好日子,选定了五天后的十月十六。 十月十五,冒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三位当家的手里挥着大木搓,把第一铲雪放进了水槽,呲呲拉拉的热气蒸腾起来,与飘飘洒洒的雪花混在一片朦胧的氛围里,这山沟里的情景那一刻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闹海啦!”【洗澡】 “闹海了!” “闹海了……” 风雪中瞅着开炉仪式的一个个脏土蛋子儿们瞬时间欢腾起来!辽东老山林里闹胡子的年头儿,往远里说,那可有几百年儿了!从来就没听说过,哪个山头上猫冬还能泡上个热水池子,这他娘的可是胡子堆里开天辟地头一遭。 “走啦,队头儿说了,大堂里,少当家那儿领新叶子啦……” “走啊,丁丁亮【美女】那儿换叶子去啊……” 胡乱拿块儿布裹着脚丫子,踢踏着靰鞡,踩着泥雪忙活了半个多月的一群脏土蛋,呼啦啦涌向了大木屋。 大厅里,秦虎领着特战队已经在小山般的衣物前摆上了一拉溜的木桌,秦虎、樱子、大午、老蔫、三泰、满囤、石柱、侯明、陈亮排排站定,后面水根拄着拐也排在了最后头,就连小金宝也跑过来跟着忙活了。 “杨老啃……大号……棉被、皮褥一套。”秦虎按名单喊人,然后把被褥放在杨老啃捧着的手里。 “谢少柜!”杨老啃笑嘻嘻地高喊一声儿,大厅里跟着一片欢声。 “大号,棉衣棉裤两套……老啃大哥,你抱好了。”樱子满面春风往他手上摞。 “谢老妹子!” “大号,内衣内裤两套……老啃哥,这可是好东西,洗洗干净,贴身儿换上,暖和!” “谢大午兄弟!” “皮帽一顶,头套两件儿,老啃哥,你收好。” “谢老蔫兄弟!咦……这个咋个穿戴?” “大号,棉手套两副,布手套两副,老啃哥,你收好。” “谢三泰兄弟!这手闷子咋还一套套的?” “大号,棉袜四双,绑腿两条,皮带两条,老啃哥,你收好。” “谢满囤兄弟!” “大号,毡靴一双,棉鞋一双,老啃哥,你收好。” “谢石柱兄弟!这、这抱不住了……” “杨大哥,你这毛巾两条,肥皂四块,俺给你放哪儿?” “杨大哥,还有牙缸牙刷牙粉……” “还有铅笔,本子,饭盒,水壶,小剪刀……” 第一个杨老啃没发完,下面就发不下去了,东西太多,面面俱到,就这个还是秦虎缩水版的,因为每个兵的军用大背包还没做出来,也只是特战队每人能有一件,整个队伍的统一装备,还是需要一大段时间的。 装备可以慢慢发,现场秦虎须要把有些衣物的穿用先讲上一讲。秦虎早就发现了,这个年代,普通百姓根本就没有内衣的概念,冬天里光着腿儿往棉裤里一蹬,上面緜腰,下头扎口,最多里面有个裤头儿小褂儿,除了外面挡挡风寒,并没有什么保暖的效果,不冷才怪! 秦虎在大厅里把外面的棉衣棉裤解开,给大家讲一下这雪白厚实的内衣料子的保暖吸汗效果,然后把十指分开的棉布手套和头罩都穿戴好,外面再把皮帽,棉衣,手闷子一件件穿戴整齐,这才站在木凳上说话…… “弟兄们,咱这一冬是要学些东西,练些东西的,没有保暖的衣装,没有澡堂子,就会冻伤了弟兄们。我们训练,是要像打仗一样当真的,里面这一层衣裳肯定会被汗水打湿,训练完了要换下来洗洗晾上,头罩,手套,袜子,棉鞋,内衣给你们发两件,都是这个原因。 大家要珍惜这些衣物,布料是最好的,也死贵死贵的,可训练的时候要努力,衣服、鞋子练坏了不要紧,我和当家的一定给你们换新的。可谁要是偷懒耍滑不好好学,那就是你自己不想出息,就别怪我和弟兄们看不起他! 好了,下面我们接着往下发。” 大厅里的欢声笑语快把屋顶子挑了!嗡嗡嗡地闹开了锅…… “……大力,你他娘的给俺放下,别碰俺新叶子,你瞅你那爪子,搁下搁下!去领你自己个的。” “我说张快手,你他娘的别不识好人心。这么多东西,俺不帮你,你咋抱回去?”那头套、手套都是稀罕物,雪白的棉布料子,是内衣的边角料子缝制的。尤其是那个头套,从头顶套到脖颈,只露出一条眼睛和嘴巴,谁拿到手里,都想试上一试。 “那也不许你碰,呀呀呀,你把头套儿给俺摘下来,你头上有虱子……”张快手出身医药世家,自然比一般人讲究,说啥都不让别人碰他新领的衣物。 …… 大午领着人继续发衣装,秦虎拉着杨老啃、刘旺财和一帮领了新装的弟兄就跑去了澡堂子。更衣的厅堂里烧得挺暖和,秦虎瞅瞅大伙,三把两把就脱了个精光,看看没有木拖,光着脚丫子就往里走…… 回头一瞅,大家抱着衣裳还愣着呢,“旺财哥,老啃哥,你们等啥呢?” “少柜,你…你和当家的先来,俺们等等……” “我说杨老啃,你哪儿学的这些零碎儿?当家的大雪天里给弟兄们烧水呢,就是让弟兄们先洗的。我跟你们说过,咱们是支新队伍,管事的和当兵的是要讲平等的,做事的时候才讲服从。旺财哥,快着点儿,别让我光着屁股给弟兄们上课。” 哈哈哈哈哈…… 一群光溜溜的汉子跟着他们少当家的闹了海,这一大池子清水可把大家给烫美了,欢声笑语变成了大呼小叫,不知哪个还哼起了二人转…… 澡堂里的弟兄越聚越多,三丈见方的大池里就下了饺子,秦虎瞅着那陈老挑肩头脖颈子上好些青红疙瘩,要把他按在台围子上给他搓搓,一下把这家伙给整不会了。 “少柜,这活儿你不能倒着整,俺们……俺们伺候您才是正经。” 秦虎越叫,他越往后躲,把一旁的张快手看急了,“少柜,别搭理他,俺先给你搓搓?” “快手,我是想看看他肩头的那些疱,咋整的?” “这小子有力气,能干活,天儿暖和的时候,背个筐头就进老林子了,见天的背上两口袋山货回来。林子里蚊虫多,那都是让草爬子咬的。” 杨老啃边上给了个解释,秦虎点头明白了,“等咱小作坊开工了,咱整点治蚊虫的药,给弟兄们发下去……” 扯着唠着,秦虎还是把张快手按倒搓了起来,那手法,不只是给搓下一车的老泥,连拍打推拿都极为专业,在那噼噼啪啪脆响的节奏中,快手这个心里还没啥人情世故的小年轻,大声喊着舒坦…… “少当家,俺家里是治跌打损伤的,正骨推拿俺也在行,一看你这手法,就知道你是高手!” “我家里也是医药传家,中医西医都知道一点,以后有机会,咱哥俩多交流交流……” 这边秦虎和快手互相搓洗、唠的热乎,那边刘旺财和杨老啃有样学样,还是把陈老挑硬拉了过来,毛巾缠上丝瓜瓤子就是一通狠搓…… 这大澡堂子虽然极为简陋,可还算是成功了,一个大队的人挤进来,虽然地方是小了点,可还是勉强能容得下。淋浴的铁桶虽然没备齐,可有锅碗瓢盆啊,搓洗干净,擦上水饼子【肥皂】,打开水嘴热水就来了,哗哗的一冲,洗得这个痛快啊! 等洗完了,新内衣内裤一上身,外面堂室里又热闹了。 “少当家,这啥料子,可真他娘的舒坦,又软和又松快又暖和,俺长这么大,也没穿过这么贴心的衣裳!” “少当家,这衣裳得多少钱啊?” “少当家,这手工可真好,你瞧瞧,瞧瞧,这腰口袖口还是能松能紧的……” 秦虎嘿嘿笑笑:“弟兄们,这回当家的为弟兄们下了大本钱,这料子是东洋小日本产的,你们这身内衣内裤,不算手工,只算料子也要一块多大洋。眼下,咱中国老百姓,就算是地主财东,也舍不得穿这样的衣裳,你们就偷着乐吧!” “俺滴个娘!一块大洋!” 这个年头儿,一块大洋的购买力是相当厉害的,大致相当于一个三四口人的普通小户人家,十天八天的伙食费用。这是个普遍贫穷的时代,一个大县城里,大多数的家庭,人均月收入也只有3块钱左右,谁会拿1块钱去买身里面穿的衣裳? 澡堂内众弟兄咋舌,澡堂外当家的肉疼,秦虎回来的这几天,两位郑当家的一直是咬着牙花子的!在他老哥俩看来,棉衣是不缺的,在草河营那边,秦虎刚给弟兄们置办了新棉衣,拿下官军永清沟大营,又缴获一个营的冬装,再说这老石梁的弟兄也没光着啊! 咋就又买回来统一的棉衣?尤其是做内衣用的料子,虎子你是真敢买啊!那价儿都贵到天上去了。照这个花法儿,有多少家底不得给抖搂光了! 思来想去,两位当家的还是不敢再让这位少当家的鼓捣后勤供应了,还是交给郑文斗来管才踏实。老哥俩又怕拿了少当家的财权,这小子不干,毕竟这家底差不离都是他给挣回来的,所以俩人又把樱子叫了去…… 自从少当家的采购回来,这大妞都美透了!澡堂子还没开炉,她就先洗上了,因为少当家给她捎了大澡盆和穿衣镜回来。打开秦虎给的包袱,妹子给自己做的那些大件、小件、贴心贴肺的衣裳,那漂亮、暖和的让人心里都懵懵的皮靴…… 俺滴娘!长这么大都没想到自己一个野丫头能美成这个样? 听完俩当家的一磨叨,把这大妞吓了一跳,一趟奉天城,他就干没了三千大洋! 这下樱子也不敢偷着美了,两三天里悄悄给少当家的说了几次,让他学着过日子。可这胡彪也着实可恨,只是嘿嘿嘿地笑,然后就高高兴兴地把后勤供应推给了俩当家的,这家伙说,现在他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到讲课训练了。 第94章 石梁讲武 十五飘了一天的雪花,十六停了,天刚放亮,老石梁埂子上,三百多弟兄全员列队,头上一水的狗皮大头帽,身上崭新的厚实棉衣,脚上踢掉了靰鞡换上了新棉鞋,踩着厚厚的积雪准备着第一次正式的军事训练。大木屋前,兴奋、期待又蒙圈的一堆人,乱哄哄地好一会儿,才勉强站好了队列…… 三天前,胡彪这个少当家专门组织了个很正式的小会议,在会上,已经把冬训纲要简单跟三位当家人,以及郑道兴、卢成、杨老啃、刘旺财这四个大队头儿认真交待过了,让他们回去准备一下列队的问题以及军队的基础口令,现在看来,尽管里面还掺和着一百多老兵,但是效果不好! 三位当家的倒是满兴奋的,瞅着两个大队穿戴齐整,挺胸叠肚的三百多弟兄,脸上是憋不住的笑容。方奎这个分管带兵的当家人更是高兴地直攥拳头:“少的,你来讲几句?” “让大当家的先讲讲,一会我再说。”秦虎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郑贵堂上前两步,清清嗓子大声喊了出来:“弟兄们,大家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咱们老石梁的新军开练了,晚晌饭后,咱们的大课堂也要开讲了。 俺们几个当家的商量过了,今后咱们两队人马分开轮换着练,一个大队出操练兵,另一个大队干活,做…那个……保障服务,这个保障服务就是给训练的弟兄们烧好洗澡的热水,在作坊里制药,还有就是建咱们的新营房和训练场…… 每天出操的弟兄训练完了,晚饭后清洗衣物,还要一起论一论白天的操练的成效;干活儿的弟兄晚饭后上课学习,要学识文认字,学训练打仗,学做事明理…… 一句话,咱们少当家会教你们很多想学都没地界儿教的本事! 弟兄们,你们要好好练、好好学,将来咱们带兵的小队长、大队长,都是要凭自己本事来争一争的,谁学得好,谁练得好,谁就来带兵,谁就来教新加入的弟兄。 俺这个大当家的,当着所有弟兄们的面再说一句,不管是以前的老弟兄,还是石梁上的新兄弟,咱们现在是一家人,没亲没后,一视同仁。 话不多说,下边让少当家带你们开始正式操训……” 片刻的工夫儿,秦虎还是调整好了情绪,他清楚,自己一个人要把这样一支队伍带出来,头疼的事情肯定少不了!那就一步步的来吧。 “刚才当家的把队伍的安排说过了,我今天只跟弟兄们说一个事情,那就是不要小瞧了咱们现在的训练和讲课。在关内关外,想做成大事的一方诸侯势力,都要办学讲武,咱关外有张大帅办的东北讲武堂,关内有保定军校、黄埔军校和各地大佬办的讲武堂,今天我们也要在这里,在老石梁,开办一个不起眼的讲武堂…… 我知道弟兄们可能没几个识字的,道理懂得也不多,可这没关系,只要你们拼了命地学,我保证拼了命地教,你们一定不会比那些大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差…… 我们这个讲武堂,入学容易,不用考试,现在大家就算一起迈进了课堂,可我要告诉你们,要学成出师就难了!因为你们底子差了人家老远,你们每个人要想有出息,我们的队伍要想有希望,从现在起,你们就要和我一起拼了命地学习。 只有学习能改变你们的命运,只有学习能成就我们队伍的将来。这是一个混乱的世道,今天就从第一课开始,让我们一点点地强大起来。” 嗡嗡嗡嗡……叽叽喳喳,整个队伍又成了蛤蟆坑…… “讲武堂……讲武堂……讲武堂……” “老石梁讲武堂……” “胡子讲武堂……” 秦虎手指压住舌头,口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压住了现场的嘈杂,“二大队跟着大当家的清理内务,把换下来的旧衣服洗洗涮涮,把你们臭烘烘的窝铺里擦洗、消毒、驱虫,清雪烧水,建设营地。一大队,全体都有,跟我进大厅训练队列……” 人类的战争史证明,任何有战斗属性的队伍,其优秀程度都能从队列、行军这些不起眼的军事素养中体现出来,在这个时代,这些都已经是所有世界强军公认的东西。后世里那支缔造了新中国的军队,更是把这些看似简单的训练做到了令人高山仰止的程度,要说它的对手对这些训练不屑一顾,认为那是花架子,那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因为队列训练,不只是建立纪律的过程,它更深刻的意义是对一支队伍集体心志的磨砺!那些刻意贬低这些的人,只是他们自己做不到,而又要舒缓内心的紧张而已。 秦虎当然要从站队列开始,他皱眉担心的是,这些没有长性儿的土匪不能坚持的更长更久,为此他都不得不对这些根本不懂什么是远大目标和坚定信念的家伙们,先画上一张‘讲武堂’的大饼…… 大厅里,黑板前,郑道兴和卢成把一个大队排列两厢,秦虎在黑板上把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等所有基础口令写上,回头瞅瞅,大午和老蔫已经带着特战队跑步进了大厅。 “立定!” “向右转!” “稍息……立正!” “向右…看齐,向前看!” 咵咵,咵咵,咵咵……唰唰…… 樱子站在队尾,这一小队兵,除去还没好利落的水根,也只有八个人。虽然只是这八个人,可行动唰唰的齐整,那气势一下子就震住了大屋里的一百多号人马…… 秦虎回来的第二天,特战队的营房就建好了,里手两个小马架子窝铺,一间是秦虎这个少当家的,另一间给了樱子和小金宝。外手两间大窝铺,一间是全体特战队员的宿舍,另一间里面没有隔断,这是特意要当作了室内训练场用的,秦虎和特战队在里面已经提前练了三天了! 成大午、三泰、侯明、小黑、水根他们,原本在奉天家里就熟悉了这些队列,老蔫、石柱和满囤又是老兵,对这些也不陌生,早晨起床和晚饭后,在秦虎严厉苛刻的要求下,每个人,包括樱子,不能做到标准是不能吃饭、睡觉的。今天把他们拉出来做示范,也算是临阵磨枪之功了。 秦虎喊着号令,还是刻意放慢了节奏,还不错,特战队准确整齐地完成了示范,瞅着在号令下整齐跑出去的小队,大厅里又是一片嘈杂。 “弟兄们,练不出号令整齐的兵,是不能叫做队伍的。再多的人马,也是一冲即散,是乌合之众!咱们的兵王小队,只是比你们先练了几天,他们也是刚刚熟悉,下面就该看你们的了……” 秦虎让方奎喊号令,自己站在队列前做示范,刚刚让一众弟兄记住了左转右转,隔壁新伙房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这下好些弟兄又走了神儿。 现在埂子上还是按照原来的饭点儿,一天两顿,伙食是比以前的杂粮窝窝啃腌菜疙瘩大大提高了标准,顿顿都有荤腥,秦虎还特意买了很多羊肝、鲜鱼和各种肉类回来,就是要调养大家的身体,特别是针对很多弟兄的夜盲症、雪盲症要及时在营养上的进行恢复。加上小地儿在老奉天饭庄里学来的手艺和更丰富的调味料,这阵子闻到伙房的香味儿,除了奉天家里出来的几个人,几乎所有弟兄都是走不动路的。 这下胡彪这个少当家发火了,“你们还能不能长点出息?当家的给你们改善伙食,就是为了你们能坚持操练身体不亏,不是要把你们养成酒囊饭袋一群饭桶的。 你们听好了,哪个小队做好了前面这八个口令,就可以吃饭,哪个小队有一个人做不好,整个小队不许开饭,我陪着你们饿肚子!现在继续……” 少当家发火了!你别说,还真管用,片刻的工夫,八个小队都顺利地完活了。 方奎手里的小木棍拍打拍打老棉裤,瞅着排队出去打饭的一队队弟兄哈哈笑道:“一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不来点横的不行!” “奎叔,你们原来在大队伍里不出操啊?怎么这些口令也这么生?” 旁边郑道兴急着就抢了话儿:“在关内国民军的时候,三五天出回操,到了东边道就不怎么出操了,十天八天的想起来了才练一练,离开奉军这一年多,只为填饱肚子发愁了,哪儿还顾得上这个!都忘得差不离了。再说,兄弟你要求的高啊,就那个……那个站军姿,挺胸收腹、立腰并腿,还要眼神儿带光,俺当了十年兵,也没哪个长官这样教啊!刚才老蔫他们进来,把俺和老卢都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说兄弟,咱可都是一家的,你可不能藏私……” “等等,等等,疯子哥,我可听出来了,你这是啥意思?” 一边卢成也帮了腔儿,“少的,不单是疯子有想法儿,俺老卢也看不过眼去。老蔫他们身上那身行头咱就不说啥了,你亲自带的小队,算是咱整个队伍的门面,就你这一身本事,弄个卫队都不算啥,俺和疯子不争竞这个,不过你可不能私底下偷着教本事啊!今天咱们这刚开头儿,丑话儿咱可说在前头,那些军令军规都一样的,这个不打紧,可真到了教本事的时候,你可不能两个样,要是你那样干,俺和老道也搬你窝铺里睡去。” 嘴上说是不争竞,旁边三当家的方奎都听出来了,嘿嘿嘿地在后边搓着手看笑话…… 开训第一天,没想到还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秦虎回头瞅瞅方奎,再瞧瞧瞪着眼等话儿的郑道兴和卢成,攥着拳头冲着这哥俩挥一挥:“正事儿你哥俩不想,尽整幺蛾子。我听明白了,一个是特战队的事情还没来及给你们交个底,大家还不清楚特战队将来是干啥的;再一个,你们是没把这军规军令当本事啊!怪不得前几天就跟你们讲过了列队的事情,今天乱哄哄地还是没个样儿。” “那军规号令真不算啥,兄弟,你也不用真急,时间一长,弟兄们自然就记住了。那个兵王小队到底是个啥队伍?只听满囤瞎扯了两回,当家的没提,你也不跟哥哥们说说……” “我去喊旺财哥和杨老啃,你哥俩打了饭去特战队的窝铺吃,奎叔,咱一起过去说说……” 晚上的正式课堂还没开讲,特战队的大窝铺里,午饭的当口就先讲上了。 干净整洁的新窝铺里,特战队和几位重要的老兵头儿席地而坐围成了两圈,一边是樱子和特战队的几个人,另一边方奎、刘旺财、杨老啃、郑道兴、卢成、成大午、老蔫和秦虎圈圈坐下,边吃边唠。 “在说正事儿前,我这个少当家要先嘱咐大家两句,咱们第一天开训,道兴哥和卢大哥就提了两个事情,恰好这两事儿都是需要保密的,可不跟你们几个老兵头讲清楚了又不行,所以我先给你们提个醒儿,今天我讲的这些东西,只传达到你们大队长级别和全体特战队员,对下面的弟兄,暂时还不能说。” 少当家要求保密的话一出口,两边都放下了筷子,嘴里含着吃食儿也不敢嚼咽了,瞪眼瞅着秦虎一时都静了下来,杨老啃那里晃晃身子更是坐不稳当了。 秦虎的眼光扫了一圈,接着说道:“老啃大哥,当家的和我要你干这个队长,就是想让你和老石梁的弟兄们一起融入咱们这个新家,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会避讳你们,你坐稳当了听着,这是涨本事的机会。 之所以对这些练兵用兵的思路要保密,首先是希望你们这些将来要带兵的人先学到本事,等队伍稳定了,慢慢再一级级地教给下面靠得住的弟兄;让特战队来旁边听着,是因为他们这支队伍是特殊的,敲打敲打他们,免得以后他们出去瞎扯嘚瑟。” 杨老啃嘴里动动,终于还是没出口,只听少当家继续再讲:“保密这个事儿,在胡子堆里,应该不用我多嘱咐。我们练兵用兵的法子如果让我们的对手知道了,会对咱们的弟兄带来多大伤害,这个你们都能想的到,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就把这两件事情简单讲一讲…… ……我先说说特战队是一支什么队伍?它不是我们这些当家人身边的卫队,更不能是咱们这支队伍的门面,我希望它将来是一支永远藏在暗处的快刀。俗话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会把他们训练成一支出手就要命的暗箭,所以说它的训练和使用都是要严格保密的,最好是不让外人知道有这样一支队伍。 兵法里讲,用兵要奇正相合,就是说正兵和奇兵都要使,还要互相配合。什么是正兵?就是摆明了架势,两军对阵攻城夺地,就是占地盘儿,争要点,抢钱粮。这时候,比的是飞机大炮,拼的是火力人数。 什么是奇兵?奇兵是暗地里偷偷使用的手段,重点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现在的战争模式和战场形态来看,奇兵是正兵的一种辅助手段,正兵是战场的主要方面……” “俺好像是明白了,你教俺们练的是正兵,兄弟你要再练一队奇兵,是不是这个道道儿?” 秦虎瞅着搓着大手满脸兴奋的郑道兴,嘿嘿笑了,“对,也不对!特战队是奇兵,这个道兴哥说的对。正兵和奇兵说的是干仗用兵的两种方式,并不是说的队伍,眼下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分出正规作战部队和特种作战部队,正规部队也可以出奇兵打对手个冷不防的,只是我们专门练出一支特战队,当然就多了出奇致胜的手段和把握。但我们的特战队是专门的奇兵,他一般不能干正兵干的活儿……” “这个是为啥?不是说每个兵王都能一个顶十个吗?”方奎先疑惑地问了出来。 “说他们是兵王,是说他们要干最危险的活儿,完成最艰难的任务;他们的训练要比普通士兵艰苦很多,他们要学的东西也多了不少,将来要装备的各种武器工具都很特别,所以训练这样一支队伍出来就很费劲、也很费钱,所以人数就一定多不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果让他们守山头,不是他们没这个本事,而是发挥不了他们更大的作用,当他们做普通士兵使,那是做亏本的买卖!” “明白了,他们将来都是宝贝疙瘩,死一个都心疼。”方奎先嘿嘿地笑了。 “那他们都练点啥?学点儿啥?”郑道兴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嗯……普通士兵要练的单兵本领他们也要练,只是比普通士兵要加码多几倍的训练量;冬天他们要凿开冰窟窿下去游,一个人要在老林子里过夜睡雪窝子,要爬猎人都不走的悬崖峭壁,要一粒粮食都不带在老林子里走上几天;要学会一个人应付一堆敌人,要学会处理一般的伤病,要学驾车、使船,有机会的时候,还要学开火车……” “俺滴个娘!听着就过瘾。老蔫,咱哥俩换换咋样?” 老蔫歪歪嘴没搭理郑道兴这个疯子,只是瞪眼听着秦虎在往下说,“……不过,有得有失,特战队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本事,指挥千军万马的功课就不是主要的了,那些攻城略地建立功勋的八面威风也就享受不到了。因为他们就算拿下不得了的功劳,一般也不能对外讲,怕是只有当家人和你们这些领兵的人才能明白他们的厉害了。” “少的,咱们特战队人少,干起大仗来,是不是就得给疯子他们打杂了?”老蔫听的细致,而且在动脑子想,不能唱主角,他还不乐意呢。 “哈哈哈哈……”秦虎心说,这哥几个,就没一个省油的灯,秦虎点点头郑重起来:“以眼下的战争形式来看,特种作战要想在大型战场上独撑一面,就要有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是财力允许,我们的队伍足够富裕,能不断扩充特战队的规模,能够让几个人变成几百几千,能够携带一些轻便的重武器来加强火力。 再一个就是战场模式发生重要改变,这一点特别重要!我们的特战队也是为新式样的战场形态做的预先准备,这个我们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一起去琢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