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捡来的小崽子天天想以下犯上》 第1章 泼皮卖女 “这就是我家,干净吧!”马大狗大着嗓门道:“都是我女儿打扫的,她不但生的好看,还听话勤快,能干的很!” 在屋后鸡窝旁喂鸡的马云昭手一抖,心里慌成一团。 她爹马大狗从未喊过她名字,平日不是喊她死丫头,就是喊赔钱货,发怒打她时还喊过小野种,这次竟喊起女儿了? 接着,一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嗯,这么破旧的家,收拾成这样,是个勤快的。” 马大狗心里得意,点头哈腰的把人往屋里引:“您屋里坐!” 男子瞥了眼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和屋里几个旧席子,傲慢的摆了摆手:“不了,把她叫出来吧,我先过过眼。” 马大狗收起笑脸,挺直了腰杆对屋里喝道:“马云昭!” 云昭忙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簸箕,小跑着来到院里,看了眼院子里三个衣着讲究的陌生男人,低头来到马二狗跟前儿,怯怯的喊了声:“爹!” 马大狗厉声道:“磨磨蹭蹭干嘛呢!没听到家里来客人吗? 没规矩!” 马云昭低头喊了声:“爹,我知道错了。”说着对几人施礼:“几位叔叔安好!” 领头的灰衣男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马大狗对男子笑道:“您看看,这眉眼,不是我夸口,别说三乡五里,就是十里八乡的也数的着。” 灰衣男子道:“抬起头来!” 马云昭肩膀一抖,低垂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眼睛仍看向地面。 灰衣男子皱了下眉头:“个头儿有点高了。 往后吃饱了饭,个儿头还得长。 还是娇小玲珑的身段讨客人喜欢呀!” 马大狗心里一急,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压价?这怎么成。 “跪下!” 随着马大狗的话音落下,马云昭抖着腿跪在了地上。 马大狗赔笑道:“孙爷,这不就矮了吗? 我听人说,京里的青楼女子,都是跪着伺候客人,高挑温顺的才讨人喜欢呢!” 灰衣男子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挑起马云昭的下巴看了看,淡淡道:“咱这穷乡僻壤的,客人尽是些泥腿子,出不了高价,能跟京里的爷比吗? 而且这脸太粗糙了,不知能不能养过来。 五官虽看的过去,但看你女儿的眉锋,性子可不像个温顺的。” 马云昭浑身已抖若筛糠,泪眼婆娑的跪在地上,仰着下巴任几人打量。 她听明白了,马大狗要卖了她,卖的地方还是最轻贱人的去处——妓院。 她想求饶,但又不敢开口,她爹说话的时候她从不敢插嘴,尤其当着外人。 马大狗急道:“温顺,她性子好的很,从小到大没犟过一句嘴。” 灰衣男嗤笑:“不犟嘴叫温顺?谁家儿女敢跟长辈犟嘴?”说着又把马云昭的下巴往上抬了点,吩咐道:“把嘴张开!” 马云昭抬了下眼皮,没动。 灰衣男松开手扫了马大狗一眼。 马大狗“咣”一脚把马云昭踹翻在地。 这一脚踹的狠,马云昭的脑袋“咚”的一下磕在地上,她疼的一咧嘴,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捂着胸口重新跪起来。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过来,把马云昭的脸打的扭向一边。 马云昭的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马大狗厉声呵斥:“没听到孙爷的话吗?把嘴张开!” 马云昭的眼泪滚滚而下,嘴巴也随着命令张开。 “头仰高点!” 马云昭张着嘴抬高下巴,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到地上,没入尘土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马大狗笑着对灰衣男道:“孙爷请看,我女儿牙口好的很,别看她瘦,身子很健壮,家里的活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做。 你看这脸,就是晒的,要是脸黑,两巴掌也扇不出这个色儿。 性子是真温顺,我让她张着嘴,哈喇子流一地她也不敢合上。” 灰衣男捏着马云昭的下巴仔细查看了下牙口,松开手道:“闭上吧! 把手伸出来!” 马云昭把嘴巴合上,颤巍巍地伸出两手。 灰衣男弯腰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指和掌心,示意她把手放下,转身对马大狗道:“手上的茧子太厚了,这哪像一个女娃的手,汉子的手都没有这么糙! 一万五,我领走!” 马大狗瞪着眼珠子道:“一万五不行,这品相,我在人市上也得卖一万钱,若被大户人家买了去,以后当个姨奶奶也有可能。” 灰衣男讽道:“一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丫头还妄想当妾? 到了大户人家,当一辈子婢女都未必能见到主子的一片衣角! 还有,人市上的壮汉才一万钱,你女儿,值五千文就不错了!” 马大狗吞了口口水,道:“可您也压价压的太狠了,庄户人家,哪有手上没茧子的? 大家女郎手嫩,人能干这行当吗? 手上的茧子在水里多泡泡,让她洗几个月的衣服就过来了。 一万八! 我降两千,您再添点!” “一万六,多了不行! 这年景儿生意难做,卖儿卖女的越来越多,过些日子,价钱还得往下落,若不是看你女儿模样还过得去,我还出不了这么高的价呢!” 马大狗咬牙:“一万七,少了不行! 我女儿干活不比壮汉差,模样又好,还识字,不行我就找个老鳏夫嫁了,少点就少点,我女儿也少受点罪。” “还识字?”灰衣男子面露惊讶:“从哪学的?” 马大狗面露得色:“识字,她娘在大户人家当过婢女,跟主子偷学过,把学的字都教她了,她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马大狗对马云昭喝道:“把你绣的手帕拿出来让孙爷瞧瞧!” 马云昭刚从袖口掏出来,就被马大狗一把夺了去,他展开手帕给灰衣男看:“您瞅瞅,这是不是她名字。” 手帕角上赫然绣着云昭两字。 灰衣男早听说马大狗的妻子年轻时是绝色,料到其女必然差不了,这才亲自跑到乡下买人,一见云昭的面,就知道这趟来对了,得知其识字,更是惊讶万分。 真不知马大狗这样的泼皮,走了几辈子狗屎运,竟有这么好的妻女。 马大狗见灰衣男不说话,问道:“是她的名吧? 我让识字的人看过,这俩字就念云昭。” 灰衣男点头。 马大狗笑道:“女娃好买,识字的女娃可不好买吧! 不说别的,我娇生惯养的养了她十四年,得吃多少粮食,花多少钱! 一万七一点都不贵!” 灰衣男白了他一眼:“你娇生惯养? 小时候吃了你几斗粮,也花不了几个铜板!” 这会子,你俩谁养谁还是两说呢! 马大狗一噎:“这不止是几斗粮的事,养这些年得花多少气力? 若不是她娘病的厉害,急需用钱治病,两万我也不舍得卖! 我女儿这么好看,好好调教调教,在你们春满楼当个头牌也有可能,真成了头牌,客人随便打赏的都不止这个价!” 灰衣男抬手打断他,问道:“我看你下手挺狠的,她身上有疤没有?” “没有,身上一块疤都没有,我一直注意着呢!管教她只用鞋底子,或扇个巴掌啥的,就怕打破皮落下疤! 您要是诚心买,验验也成!” 第2章 自尽 灰衣男眉头皱了一下,沉声道:“不必了! 若有一句假话,我自有法子惩治你!”说罢对身后的人一摆手。 随从上前递给马大狗一个钱袋子,“这是一万七千钱,数好就在身契上画押吧!” 马大狗接过沉甸甸钱袋子掂了掂,黑亮的脸上笑的满是褶子,连道:“不敢,不敢,我哪敢欺瞒孙爷。” 灰衣男看向地上呆若木鸡的女子,鲜有的生出一丝不忍,低声道:“起来吧!别跪着了,满春楼未必比你如今的日子差!” 马云昭呆呆的跪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跟没听到一样。 灰衣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马大狗蹲在地上数钱数的正兴起,就听一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能卖!” 几人看过去,只见一女子从屋里跌跌撞撞的走出来。 女子一身粗布衣服,头发散着,脸色蜡黄,瘦的像一个骨头架子,走到院里就已经气喘吁吁,尽管如此,仍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儿。 此人是马大狗病的起不来床的媳妇——翠花。 翠花满面泪痕的走到马大狗跟前儿跪下,叩首泣道:“当家的,别卖昭昭,求你了,她是我的命。 你若是卖了她,我一日都不能活! 你发发善心吧,以后,我们娘俩一定会报答你的!” 马大狗钱数到一半被打断,气得抬手甩了妻子一巴掌,骂道:“你个扫把精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不中用,我至于卖女儿吗? 再敢多说一句,我扇烂你的脸!” 女子病恹恹的身子哪禁得住,趴在地上又咳又喘,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头上已是一头虚汗,马大狗又重新数起了钱。 灰衣男眉头又皱了一下,两个随从也露出鄙夷的神色,这哪是为给妻子治病,只怕是为耍钱喝酒自己快活是真。 女子看了眼如泥塑木雕般的女儿,哭着喊了声:“昭昭!”又跪到灰衣男跟前儿磕头:“这位爷,您行行好,别买昭昭了! 若没有昭昭,十五年前我就自尽了,我活着全都是因为她啊! 害您白跑一趟是我的不是,等以后有机会,昭昭一定会报答您的。”说完对灰衣男叩头不止。 灰衣男道:“我不买,你就能留住你女儿吗?” 女子动作一顿,还未开口就被恼羞成怒的马大狗推了一把,女子被推的晃荡了两下,差点倒在地上。 马大狗气冲冲地斥道:“翠花,你给我闭嘴,这个家啥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说着扎紧钱袋子,对灰衣男道:“我信得过孙爷,不数了,人你带走就成。”说着从随从手中拿过印泥,往身契上摁了手印。 翠花阻拦不及,哭叫着扑过去,也不知她病恹恹的哪来的力气,一把抢过身契撕了两下吞进口中。 动作快的,马大狗掐着脖子都没从她嘴里抠出来,还咬破了马大狗的手指头。 马大狗一把把翠花甩到地上,气急败坏的甩着手骂道:“嗬~,真是反了,你以为把身契吞了就能坏老子的事? 大不了劳烦孙爷再写一份! 孙爷,我家没纸笔,咱去满春楼签身契,我亲自把死丫头送到满春楼去!” 说完,马大狗拽着地上的马云昭,扭头对地上的翠花恶狠狠地道:“回来再收拾你!” “不!不要! 昭昭不能,昭昭不能去那种地方!”翠花边哭喊边往马大狗的方向爬。 灰衣男沉着脸没动脚步,正在这时,眼神涣散的马云昭像是突然回了魂儿,一甩膀子挣脱马大狗,一头撞在旁边的树上。 始料不及的状况让所有人都呆愣了一瞬。 马云昭倒在地上,血一下流了满脸。 “昭昭!”翠花凄厉的哭声响彻云霄。 “血,好多血!”矮墙外看热闹的小孩吓得跑回了家,告诉各自的大人。 灰衣男急忙过去查看马云昭的伤,马大狗也吓得心里发毛,他瞅了瞅马云昭的伤口,嘟囔道:“大意了,大意了!先用绳子绑住就好了。 人是没什么事,恐怕得落点疤,不过在额头这,用头发遮遮不碍事! 这样吧! 孙爷,我再退您两千文,按您开始的价,一万五成不?” “啪!”的一声,灰衣男抬手抽了马大狗一个嘴巴子。 这巴掌又响又脆,一点力气没留,把马大狗打的眼冒金星,脸皮像被扇的裂开一样,嘴角还有点湿湿的,他抬手摸了摸嘴角,然后看着指尖的血,懵了。 随从一把夺过马大狗腰上的钱袋子,骂道:“这么烈的性子你给我们爷说温顺? 你想坑谁? 连我们爷都敢哄骗,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马大狗哎哎叫唤着,想把钱袋子夺过来,又不敢放肆,只好陪着笑脸道:“怪我大意了,我女儿的性子平日里真不这样! 满春楼调教人的手段不是多的很吗? 把她带回去饿几天,打一顿,定能听话的很。 要不您说个价? 或是写个字据也成,她若是死了或寻了短见,我再退您点钱?” 第3章 马大狗是畜生 灰衣男正想发作,就看到翠花踉跄着从屋里跑过来,手里抓着一把土糊在云昭额头的伤口上。 灰衣男嘴角抽了抽。 谁知那把土还真管用,血止住了! 翠花攥着女儿的手哭道:“昭昭,昭昭!” 马云昭虚弱地看着泪水涟涟的母亲,断断续续的道:“娘,女儿……不孝,来……来世……再……”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昭昭,昭昭,你醒醒! 醒来看看娘! 看看娘! 只要娘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卖了你!” 马大狗刚骂了声:“臭娘们儿”,院子里就涌进一伙人来,马大狗和灰衣男被人挤到一旁,众人围成一个圈,把母女俩围在中间。 “昭丫头!” “昭丫头!” “这孩子咋这么傻呢!” “看这血流的。” “二牛,快去喊齐郎中!” “铁柱去喊了!” “呀!嫂子,你又吐血了!” 灰衣男这才看到叫翠花的女人胸前一片血红色,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渍。 翠花哭着摇头,喘着粗气道:“我没事儿,二牛,你大哥要把昭昭卖到妓院,这才逼的她做下傻事。 二牛,爹娘没了,你不能由着你大哥胡来啊!” 马二牛呼的站起身,恨恨地瞪了马大狗一眼,骂道:“你还要脸不?” 马二牛比马大狗高大,也是个爆脾气,马大狗心里发怵,嘴上却半点不肯让步,瞪着眼睛道:“你才不要脸! 天底下有弟弟骂大哥的么? 被娘们儿挑拨几句连大哥都不认了,你再敢对我凶一句,我去官府告你忤逆兄长!” 二牛的媳妇春杏拉了马二牛一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把昭丫头抬屋里去吧! 在地上躺着算啥?” 马二牛强压着火气,吩咐道:“你跟大丫扶着大嫂,我抱昭丫头。” “先别动昭丫头!” “里正来了,齐郎中也来了!” 众人往两边退了退,里正和齐郎中走到马云昭跟前儿,诊了诊脉,又查看了一番,道:“伤口太大,单靠门后灰止血不成,我给她上点止血药吧!” 翠花慌道:“齐郎中,昭昭没有大碍吧!” “不好说,流血太多,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马大狗一听不乐意了,嚷道:“碰了立马就用门后土止血了,没流多少,上什么止血药啊! 我先说好,你爱治就治,我反正没钱! 别说钱,我家连一斗粮都没有,若不是穷的揭不开锅,我至于卖这死丫头吗?” 齐郎中药已经拿了出来,听到此话,上药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气的满脸通红。 翠花正想开口,就听后面有人开口:“齐郎中尽管治,花多少钱我来出!” 众人扭头看向灰衣男。 马大狗喜出望外:“孙爷,哪能让您破费,钱从说好的价钱里扣就成! 您放心,这丫头绝对死不了!” 人群里一片嘘声,马二牛脸上挂不住,燥的满脸通红,低声道:“齐郎中,你放心治吧!药钱我来出,不够就先记着,我早晚会还上。” 齐郎中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哼哼道:“成,实在不行我搭点,总得先保昭丫头的命不是!” “用最好的药!”灰衣男拿出一吊钱放到齐郎中的药箱旁,然后对强撑着一口气的翠花安慰道:“不是你女儿的卖身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翠花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要给灰衣男磕头,被灰衣男制止。 里正拱手道:“那就多谢孙爷高抬贵手了!” 马二牛也对灰衣男道了句谢,虽然昭丫头寻死有此人的原因,但他知道,根儿在他大哥身上,他大哥不找人家,人家不可能来这里买人。 齐郎中道:“上点药,再开两剂药,花不了这些钱!” “花不完就在你那放着,给她娘也治治!”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指着马大狗道:“今儿被你这狗东西摆了我一道! 我把话放在这,这丫头嫁个般配的我不管,若让我知道你把她卖到别处,或是嫁个不般配的老鳏夫,我就打断你的腿!” 马大狗撵上去赔笑道:“不敢,不敢,孙爷看上的人我哪敢卖给别人,等她养好了伤,我亲自给您送去。” 众人一阵嘘声,马云昭眼皮刚抬起来一条缝,又一次合上了。 “昭昭!” “昭丫头!” 没人再留意马大狗又说了什么,众人在齐郎中的指挥下把马云昭抬回屋里,翠花支撑不住,被几个妇人架着躺在床上。 母女俩并排躺着,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病入膏肓,众人道了声作孽,无不觉得可怜。 “咋把死丫头抬我床上了?”马大狗瞪着二牛,气急败坏的吼道:“谁让抬的? 把她放这我睡哪?” 众人这才看见他。 马大狗一边脸蛋子肿变成了两边,但嚣张气焰丝毫未减,眼珠子瞪的像俩铃铛。 里正陈文一拍桌子,喝道:“是我让抬的! 昭丫头的伤能住那间破房吗? 就你媳妇那样儿,还能不能起的来都是未知,把昭丫头丢在破屋子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不能对她稍微好一点,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马大狗梗了梗脖子没做声。 马二牛哼了一声,随着齐郎中去拿药,里正教训了马大狗几句,跟众人散去,马大狗也随后离开。 春杏把俩人的药熬了,帮着把药罐进云昭嘴里,又端了碗稀粥过来,劝了大嫂几句跟二牛一起回了家。 屋里只剩下她娘俩,翠花一遍遍的在女儿耳边低声呼喊:“昭昭,昭昭,你可千万撑住,以后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你呢! 你就是我活着唯一的期望,你若是没了,我一日都活不了,即便是死了,你父亲百年之后,我也没脸去见她!” “你不要绝望,马大狗是畜生,不是你亲爹,你的亲生父亲是大英雄,他若是见了你,必是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真的! 娘不骗你! 你父亲是世上最好的人! 昭昭,你是大英雄的女儿,得坚强些,娘为你打算着呢,你早晚能见到你父亲。” 天色渐渐暗下来,翠花絮絮叨叨的不知喊了多少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睡着,旁边的马云昭就没了气息,死的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声响。 第4章 为啥自己穿越成地狱模式? 不管哪朝哪代,有人的地方就有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二十一世纪的青年画家云召召,好好的在十字路口的一辆货车后等红绿灯,突然被后面的一辆大货车撞过来。 “砰!” 再好的轿车在大车跟前儿都像玩具车,云召召的轿车被两辆大车前后夹击,一下被撞成了一堆废铁! 云召召昏迷前听到有一男子在旁边哭着打120、报警,还说,“老婆,我撞死人了!” “不能回去陪你了,呜呜……” “就打了个盹……” 半个多小时后,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各种仪器管子插在云召召身上,几个医生护士围着她抢救,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和护士陆续走出icu病房。 “召召!” 一声痛苦到绝望的哭喊让云召召意识清明了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满脸泪水的爸爸,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云希。 “姐!” 云召召猜想自己的模样一定很惨,不然云希不可能被吓哭。 我真的要死了? 云召召看着眼前哭到不能自已的父亲,眼角一下就湿了。 自妈妈去世后,她已经跟父亲别扭了好几年,其实她心里早就不生爸爸的气了,她怨父亲,更爱父亲。 她还打算等爸爸老了,好好报答他,孝敬他,比云希孝顺一百倍! 可是,做不到了。 没机会了! 她张了张嘴,想喊声爸,也不知道嗓子咋回事,一点声音也没喊出来,她眼角的泪水滚了下来。 好后悔,为什么要跟爸爸置气! 云希一手搀着父亲,一只手拭去云召召眼角的泪水。 云召召第一次觉得有云希也不错,起码爸爸跟前儿有人照顾,不然,自己更闭不上眼了。 云召召感觉身上的疼痛逐渐减轻,最后完全消失,但是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 “召召!”伴着云爸爸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唤,云召召彻底闭上了眼睛,生命定格在24岁。 翠花身边早已没了气息的马云昭,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胸膛再次起伏起来,于此同时,头上的疼感和一段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也在云召召的脑海里浮现。 她抬手摸了摸脑袋上包扎的纱布,疼的吸了口凉气儿。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有一股土腥味儿,就抬手摸了摸床头的墙壁,用指甲抠了抠,土渣子落了一手。 真的是土墙茅草屋! 靠! 是真的! 借尸还魂? 太离谱了! 云召召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把陌生的记忆整理了一下。 这个村子叫南马庄,是大燕朝襄州治下的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 原主的父亲马大狗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泼皮,又懒、又恶、又蠢,偷家里的钱去赌,还偷鸡摸狗祸害四邻,爹娘管不住,二十七八讨不到媳妇儿。 马二牛本分老实,因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哥哥,也被拖累着没人给说亲。 马大狗父母一有空就去城里的人市,琢磨着给马大狗买个便宜点的媳妇儿,功夫不负有心人,老两口连跑了几年,终于在机缘巧合下买了马云昭的母亲翠花。 翠花长得好看,性子好,手又巧,马大狗很是喜爱,就顺了他爹娘的意,分了几亩地出来单过,翠花进门就有了身孕,马二牛也顺利娶上了媳妇,马家的日子总算有了起色。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马大狗老实了几个月,又犯了老毛病,把分家时爹娘给的钱输了大半,赌徒输钱后脾气暴躁,翠花就成了马大狗发泄的对象,挨打骂成了家常便饭。 翠花买回来七个月头上生了马云昭,说是翠花做农活劳累过度所致,早产,马大狗信了,因为地里的活都是翠花做的。 半月后,马大狗从外头听到闲言碎语,回来就逼问她是不是怀的别人的种儿,把翠花一顿揍,还扬言要把小野种溺死,把翠花卖到妓院,再买个本分的。 马大狗父母得到消息赶过来,翠花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淌血,连模样都分辨不出来,半个多月大的小娃脸上还有巴掌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马大狗的爹娘看差点出了人命,怒急,把马大狗一顿好揍,说孙女儿鼻子眼睛长得都像马大狗,若他再混账,就打死不孝儿,只认儿媳和孙女儿。 马大狗的娘还站在房顶上,扯着嗓子把说闲话的人骂了一顿,说哪个狗娘养的再胡乱编排她儿媳妇,她就去撕了谁的嘴。 儿媳聪慧能干又孝顺,模样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生了一个丫头又不是小子,不管是谁的种儿,反正以后得嫁人,有什么打紧的。 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自个儿清楚,儿媳跟了他,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是她马家占了大便宜。 有老两口护着,翠花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或许是因为月子里挨打伤了身子,从那之后,翠花再没怀过身孕。 而马大狗彻底变成了小心眼儿,不许翠花跟村里的其他男人说话,也不许小云昭上桌吃饭。 村里的男人但凡有多看翠花一眼的,马大狗扬手就打,嘴里还骂着勾搭汉子的小娼妇,时间长了,村里的男人谁也不敢跟翠花说话,看到她一个人费力拉着板车上坡,搭把手都不敢。 老两口管过,无效。 马二牛劝过一次,劝他对大嫂和侄女好点,马大狗当场就炸了毛,跳着脚骂道:“我管教我媳妇孩子,碍你马二牛屁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你看你嫂子好,当初你怎么不留下,让爹娘给我娶个黄花闺女? 家里的便宜都让你占尽了,还在我跟前儿充好人! 你是不是跟那个小娼妇有一腿?” 马二牛气急,一拳下去打掉了马大狗一颗门牙。 马大狗吃了亏,回去揍了翠花一顿,还要去县里告马二牛忤逆兄长,老两口威胁他,敢告就先告马大狗忤逆父母,二牛媳妇又送来一串钱赔礼道歉,马大狗这才做罢。 兄弟俩为此几年没说过话,翠花端着吃的喝的给老两口送去,马二牛要么避开,要么对嫂子点下头,一句话都不说。 后来,云昭大了一点,给老两口送东西就成了云昭的活儿,直到马大狗父亲生了病,兄弟俩才恢复关系。 前年,老两口相继去世,翠花彻底没了依仗。 去年遭了蝗灾,收成不好,翠花患了多年的胃脘疼加重,今年严重到几次吐血,几乎起不了床,家里外头的活都落在马云昭身上,尽管如此,依然改变不了被卖的命运。 云召召把记忆理完,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 她看着蜷缩着睡在里侧的“母亲”,心中难受无比,记忆里,这个母亲为了让女儿多吃一口饭,总是吃半饱,等女儿吃完再偷偷把锅巴刮干净吃尽肚子,她的病是累的,也是饿出来的。 马大狗每次打骂女儿,翠花都护在前头,这些年为了维护女儿,不知挨了马大狗多少打。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父亲? 这样的日子,跟地狱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穿成公主皇后世子妃,最不济也得是个名门庶女,老妇啥的,衣食无忧,有婢女儿孙伺候。 为啥自己穿越成地狱模式? 自己不会医,不会毒,不会造盐治铁,也不会种地,“爹”是畜生,唯一疼爱自己的“娘”也命不久矣,自己在古代能活几天?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安排? 为什么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不死? 为什么马大狗这样的恶人不得绝症? 没人能回答她。 月亮渐渐升起,月光透过窗子照进破屋,屋里更亮了,连低矮的屋顶都能看清。 云召召打量着屋里的矮榻,开始思量怎么生存下去。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不管命运如何作弄,不管老天爷的用意是什么,她偏要活出个样儿来给自己看。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马大狗骂骂咧咧的声音。 第5章 这畜生总算是死了 “砰”的一声,屋门被推开,云召召闭上了眼睛装睡,翠花抖了一下睁开眼,摸了摸马云昭的脸,挣扎着坐了起来。 马大狗脚步踉跄的进了里屋,骂道:“老子好不容易谈了个高价,被你们俩个扫把精给搅黄了,还得罪了那个瘟神! 死丫头平时看着像个绵羊,谁知是个狼崽子,连老子都敢坑! 去满春楼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不开窍的混账东西,活该受穷挨老子的揍。” 翠花爬下床往外推他,“昭昭还昏迷着,你别吵她了。” 马大狗一把揪住翠花的领子,骂道:“臭娘们,这是老子的家,老子想怎样就怎样?用的着你管? 说,你啥时候勾搭的姓孙的? 他为什么帮你?” 云召召呼的坐了起来,愤怒地瞪着马大狗。 马大狗和翠花听到动静同时扭过头。 翠花喜道:“昭昭,你醒了!” 马大狗松开翠花,冷笑道:“嗬~,真是反了天了,搅了老子的好事,睡老子的床,还敢瞪老子! 好! 既然卖不出去,老子也不必再忍着,今儿就让你这个小野种知道知道,不听老子的话是什么下场!” 马大狗手伸向裤腰带,抬腿就想上床。 翠花浑身抖成一团,正想扑过去,就见床上的马云昭一跃而起,一脚踢向马大狗的脑门。 这一脚又狠又快又准,用尽了全力,马大狗晃荡了两下,“噗”的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翠花扑上去两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云召召忙上前阻止,“别掐,那样会有痕迹,你先起来!” 翠花手一顿,被云召召拉到一旁。 紧接着,云召召从床上拽过一床被子蒙在马大狗身上,用力推着马大狗的身子一滚,被子把马大狗包裹的像个蚕蛹。 云召召骑在马大狗的身上,隔着被子捂住马大狗的口鼻,扭头对翠花道:“你坐在他的腿上,别让他挣扎!” 翠花反应过来,嗯了一声,骑坐在马大狗腿上,死死抱住他的双脚。 两人手上用着劲儿,谁也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马大狗像死了一样,一下都没有挣扎。 许久,云召召松开了手,气喘吁吁地道:“别用力抱着了,他应该死了!” 翠花仍紧紧抱着不撒手,“多闷他一会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召召坐到地上,平静了一会儿,把手伸进被子,往马大狗鼻子下探了探,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出声道:“死了,没呼吸了,身上都凉了!” 翠花手一松,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哽咽道:“这畜生总算是死了! 都怪我优柔寡断,差点害死我的亲生女儿!” 云召召看着眼前可怜的女人,安慰道:“咱们也算是报仇了!” 翠花看着女儿的额头,心疼的问:“昭昭,头疼的厉害不?” 云召召摇头:“不疼了!” 翠花擦了擦眼泪,目光灼灼的盯着云召召道:“昭昭,你听好,人是我一个人杀的! 你一晚上昏迷不醒,等到人都来了,在齐郎中的救治下你再醒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谁问,都这样说,就算是到了县衙,你也不许说错一字,听到没?” 月光把屋里照的亮如白昼,翠花憔悴的脸上神情格外坚毅。 这就是母亲! 用生命守护孩子的母亲! 翠花继续道:“你别难过,也别害怕,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不过是早几日而已。 你若有了差池,我死也难安。” 云召召笑道:“咱俩谁也不死,马大狗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到捶布石上摔死的,碍着咱俩啥事? 他一个大男人,咱俩弱女子一个重病,一个重伤,哪个能伤得了他分毫?” 翠花一愣,想了想道:“你这法子好,马大狗是万人嫌,里正也厌恶他,只要你二叔和里正信了,应该不会有人去县里告咱。” 云召召道:“二叔最看不惯他了,里正也是好人,我猜二叔不会追究,家里出个杀人犯,名声也不好。 咱家左右就这几亩地,一个院子,明儿二叔来了,让他帮着买个棺材埋人,宅子和地传男传侄不传女,以后还不是铁柱的。” 翠花沉思片刻,摇头道:“说不好,到底是骨肉血亲,平日再怎么恨,他也是你二叔的亲哥哥。 若让人看出端倪,你二叔想网开一面也不能够,里正也是,若被人举报了,里正会遭牵连的。 昭昭,咱按你说的做,但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你今晚都没醒,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 我给你留了钱,在灶台下埋着,等案子结了,你拿着钱去找你亲生父亲。 你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云召召一愣,“亲生父亲?您不是说我父亲是马大狗吗?” 翠花正色道:“不是,你怎么会有马大狗这样的父亲! 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当时你岁数太小,我怕你说漏了嘴。 这些年,他没往家里拿过一文钱,挣俩钱都自己嚯嚯了,地里的活他也不管,严格来说,他连你的养父都算不上。 他就是一死有余辜的畜生! 昭昭,你千万不要多想,你没做错过任何事。” 翠花虚弱却坚定的语气,让云召召感觉心中一股热流涌动。 她站起身扶起翠花,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笑道:“我不会多想的,地上凉,您去床上躺会儿。” 翠花本就病的严重,经这场折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全凭一口气强撑着,被云召召扶上床靠着墙坐着,就是不肯躺下。 她拉着云召召的手,虚弱道:“昭昭,我不能躺,我得把你的身世一口气说完,不然我怕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父亲姓云名靖,你祖父是名将云起,云家世代忠良,你是忠良之后! 我不是云家的婢女,我是你父亲的妾,你父亲去打仗,你嫡母偷偷把我给卖了,你父亲……你父亲根本就不知道……,他……他……” 翠花一激动咳嗽起来。 云召召往里坐了坐,把翠花搂在怀里,让她靠的舒服些,轻轻抚着她的胸口道:“别着急,慢慢说,我听着呢!” 第6章 傻青萝,我要你当我的妻 翠花靠在云召召怀里,声音哽咽:“昭昭,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以前,你父亲经常这样抱着我。” 云召召也眼眶发酸,差点流下泪来,怀里的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跟她妈妈去世前一样。 云召召的妈妈患的是乳腺癌,妈妈生命的最后的几个月,云召召经常这样抱着她,妈妈也喜欢被女儿抱着,说她的心和女儿的心连接在了一起,连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 翠花道:“我姓沈,名青萝,是庶女,你外祖父是凉州治下一个地方乡绅,叫沈观。 我十一岁那年,家里遭了匪,我被姨娘藏进炕洞里面,躲过一劫,你外祖父和姨娘被杀,仆人死的死逃的逃,财物也被抢光了,家里只剩下我和两个哥哥。 哥哥变卖了大部分田地,葬了家里人,后来,家里就一贫如洗了。 有一次,我早上去山上挖野菜,遇到了你父亲。” 翠花说到这里,语气里带着笑意,声音也变得很温柔,“那时正值夏季,有很多露水,你父亲穿着一身铠甲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我以为他受伤了,就上前查看,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他告诉我,他是京城派来剿匪的将军,晚上追赶逃窜的匪徒迷了路,累极,就睡着了。 我非常激动,你外祖父是被匪徒所杀,每个剿匪的人都是我的恩人。 我把水和一个窝头给了你父亲吃,给他指了路。 一年后,你父亲找到我家看望我,想给我送点钱,却得知我已经被你舅舅卖到了妓院。 我不愿意接客,每天做最重的活,还得挨饿受罚,你父亲找到我时,我正在挨打,看到你父亲,我真的像是看到了天神一般。 当时我就想,若是能跟在你父亲身边,即便是当个粗使婢女,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你父亲为我赎了身,带我回了馆驿,不许我做婢女的活,还特意给我请了郎中调理身子,安排人照顾我。 那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回京前,你父亲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都懵了,嫁给你父亲我想都没敢想过。” 翠花语气里流露出羞涩和甜蜜,“当时我的模样一定很傻,你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脸说,青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给个话! 那是你父亲第一次碰我,我晕乎乎的说,愿意,当妾,当婢女都成。 你父亲抓住我的手说,傻青萝,我要你当我的妻,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你父亲走后,我半天没回过魂儿,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呢? 你父亲带我回了京城,对你祖父母表明了心意,说他在山上受伤昏迷,是我救了他。 其实,当时你父亲是受了伤,我喊醒他就慌忙去找草药,等我拿着草药回来,才知道你父亲身上带着伤药,他觉得伤口小,没当回事。 我只是用药给他包扎了一下。 我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给我抬身份,不好拂他的好意,就默认了。 你祖父母果然没再说什么,婉拒了其他提亲的人,还说让我拜宁国公为义父,让我从宁国公府出嫁。 我和你父亲都很高兴,不想皇上突然给你父亲降旨赐婚,命你父亲迎娶皇上的外甥女——康宁郡主。 你父亲想进宫求皇上收回成命,你祖父母和我苦苦劝着,才劝住你父亲。 君无戏言,圣旨已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父亲整日郁郁寡欢,你祖父说,若他觉得让我当妾委屈,不如认做义妹,以后嫁给他人为妻。 你父亲当场落下泪来。 我哭求你祖父,此生只愿给你父亲当妾,恪守本分,绝不会恃宠而骄,更不会对主母有半分不敬。 郡主长得花容月貌,身上有皇家的那种贵气,看起来跟你父亲很般配,对我像亲妹妹一般,我也很敬重她。 我看的出,她是真心喜欢你父亲。 可是后来……”翠花顿住没再说下去。 云召召啧了一声,“什么贵气般配呀,就您实在,她就是一小心眼的毒妇,哪里跟父亲有半点般配。 若我所料不差,圣旨必是她讨来的,鸠占鹊巢,抢人夫君,故意插足别人感情,父亲会喜欢她才怪! 人前装好人,背后插刀子,夺了你的妻位,还容不下你,她卖了你就是想要你的命。 父亲知道真相后指定会休了她。” 翠花愣了一下,仰头看着女儿,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昭昭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说真的,我就怕这个。 昭昭,答应我,千万不要记恨她。 你父亲若是跟她置气,你劝着点,别对你父亲说马大狗的事,捡好的说,说你祖父祖母二叔二婶,我不想让你父亲难受。” 云召召握住翠花的手,哑声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她身份尊贵,怕她害我,可我没那么大度。 您好好养病,养好病我带你去京城,气死那毒妇,给你出口恶气。” 翠花还想说什么,云召召起身把她扶着放在床上躺着,道:“有什么事改天再说,我先把马大狗弄出去,不然一会儿僵硬了,就不好摆置了。” 翠花起身道:“你一个人怎么成?咱俩抬着!” 云召召把她按在床上,“不用,用被子滚过去就成。”说着连拖带拽着把马大狗弄出里屋。 等翠花趿拉着鞋撵出来,云召召已经把马大狗弄到了院里,被子揭开,把人往捶布石上摆置。 马大狗的脸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翠花突然感觉头发根都立了起来,心慌的差点站不住,女儿反倒镇定自若,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云召召左右端详了一阵,把马大狗简单做了调整,把捶布的棒槌用力踩在脚下,碾着滚到一旁,又用扫帚把不该有的痕迹扫去,然后抖了抖被子上的尘土,拍干净,放到马云昭屋里的床上。 做完这些,她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洗了洗手,扶着翠花进了屋,“不是说不让你管吗?咋又起来了。 走,咱睡去!” 翠花欣慰地笑了笑:“昭昭,你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娘可以放心了!” 第7章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云召召扶着瘦骨嶙峋的翠花躺上床,心里感叹命运弄人,多好的人,硬生生把青萝变成了翠花,本应是尊贵的将军夫人变成了受尽欺凌的泼皮媳妇儿。 云昭更惨,从小受尽虐待被骂野种,还把命给丢了。 翠花继续道:“我打听过了,去京城需要去县衙申请过所文书,得先经里正同意,请了保人,县衙询问后向州府呈牒,最后由州府司户参军勘察判给。 明日,不管里正和你二叔怎么说,事情到那种地步,你都不许冲动,这个保人得请你二叔来当。 你二叔不同意,啥事也办不成。” 云召召扶额:“出个门这么麻烦?” “可不,不然我拼命也会把你送到你父亲身边,不让你受这么多年的罪了。” 云召召想了想:“没这么严吧?那些逃难的流民也有文书?” 翠花道:“流民自然没有,但是城门口是有人盘查的,没文书不让进,就算侥幸混进城,万一被官兵查到是要坐牢的,坐完牢还得赶出来。 即便是灾荒年间,流民也大多是被安置在城外,流民想光明正大的进城只有一条路,就是卖身为奴,变成城里人的奴婢。 若实在拿不到文书,你就扮成男子绕路去京城,我知道险阻重重,但你是将门之女,不能跟我一样烂在这儿。 不管多难,你一定要回到你父亲身边,你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云召召躺到床上嗯了一声,疑惑道:“父亲钟情于您,回来不会设法找到您吗?况且您还怀着孩子,大宅门里不是最重子嗣吗? 祖父母也不敢管那个郡主?” “不是,你父亲出征时我们成亲不久,不知道我有身孕。 我也是等你父亲走后才有了猜测。 大户人家长子必须是嫡子,不然会被人笑话主君宠妾灭妻,我又拿不准是不是真的,就没有贸然往外说。 有一日,郡主突然带人搜我的屋子,说有人看到我院里进出过男子,谁知果真搜出了陌生男子的衣服,我就被押到了你祖母院里。 我当时都吓蒙了,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哭着磕头喊冤。 郡主当场喊了个人来,说你父亲在凉州根本没受过重伤,何来救命恩人之说,还把我当过妓女的事抖了出来。 你祖母气坏了。 一个妓女,即便赎了身也只能当贱妾,我却差点成了他们的儿媳,你祖父母的气愤可想而知。 你祖母问我可是事实。 我不敢撒谎,只说我没接客,没失身,清清白白的被你父亲救了出去。 郡主说我满口胡言,魅惑你父亲,把所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守本分,令云氏一族蒙羞,恳请你祖父母清理门户。 你祖父母是仁慈的人,气成那样,也只是下令让我禁足,裁减用度,说等你父亲回来一并处置。 谁知,我当天晚上被人绑出了京。” 云召召问:“进城需要过所文书,绑着人出城就没人盘查吗?” 翠花笑了笑:“盘查的都是老百姓,豪门士族的马车哪个小兵敢上前查看,即便有刚直不阿的,豪门也不缺各种文书。 绑我那人对我说,我活着是云家的耻辱,是郡主仁慈饶我一命,让我隐姓埋名,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我被蒙着脸走了不知多少天,到了咱这的县城,卖我的人不认识人市的路,恰好遇到你这里的祖父母,交谈之下,知道是偏远村子里买儿媳妇的,就把我低价卖了。 我猜,郡主一定跟你祖父母说我跟奸夫跑了,对外说我暴毙而亡了事,一个小妾,外头无人会在意。 你父亲出征两三年,回来后,就算查出是她卖的也奈何不了她。 她是主母,发卖小妾是她的权利,最多因为违背你祖父母的命令被训斥几句,但严格来说,卖个犯下严重过错的小妾,是无需请示公婆的。 更何况人海茫茫,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怪不得你父亲。 不过我敢肯定,你父亲不会信郡主的任何说辞。 你父亲一定会认你,因为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云召召突然想起马大狗以前打她时骂的话,“一家子人拿我当傻瓜,当瞎子! 非歪着嘴角说鼻子眼都像我,别说鼻子眼,连根头发丝都没像我的地儿。” 翠花语气温柔:“你的名字也是你父亲起的。 出征前一晚,我问他,以后有了孩子叫啥名,你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肚子追问,我说早晚会有,先想着。 他想了想说,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若是女孩子就叫云昭,他希望他的女儿温和而刚毅,果敢而无畏,心怀坦荡,明媚善良。 若是男孩就叫云沐,沐则心覆,干净,纯洁,志向高远、正直不阿,滋养自己并能润泽他人。” 云召召笑起来,她名字的寓意爸爸也说过,说是招财、招运、招福气的召召。 “父亲还是个儒将,我说这名字咋这么好听,跟村里的名字一点都不一样。” 翠花也笑起来,“生你的时候是秋天,你祖父说叫菊花,你祖母说叫枣花,马大狗说叫石榴,都说我的云昭不好听。” 云召召嘴角抽了抽。 “后来里正说,枣花菊花石榴哪个村有有几个叫的,重名太多不好区分,云昭大气,名字不赖,就叫了云昭。” 云召召看月亮偏了西,道:“睡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养足精神明日才有精力应对。” 翠花嗯了一声,又道:“昭昭,我还有几句话说,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我不葬在这里,等我死后,你把我烧了,把骨灰带到京城,埋到离云家祖坟附近的大路边,等你父亲祭祖时路过,我也能见见他。 还有,你明日不许醒来,不管外头闹成啥样,你都不许提前睁眼。 万事有我! 别记恨你嫡母,实在做不到就敬而远之,千万别忤逆她,别顶撞她,也劝着你父亲些。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和你父亲平安喜乐。” “睡吧!我困得睁不开眼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云召召哄睡了翠花,自己却迟迟无法入眠,她把马大狗的事复盘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遂松口气。 一日之内,她被别人夺去生命,又夺了他人的命,想到此,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恨不得大哭一场。 人真的像尘埃一样,身不由己地承受着种种情感和命运,半点也不由人。 爸爸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她想象不出,此时的父亲得痛苦成什么样儿。 她其实能理解沈青萝(翠花)的话,人若能在临死前将爱恨情仇排个序,爱一定会排在恨前头。 亲人好不好,幸福不幸福,永远比仇人遭没遭报应重要的多。 第8章 他好歹是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云召召昏昏沉沉睡去,睡了没一会儿,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吵嚷声,她睁眼一看,天刚蒙蒙亮,马大狗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了? 手就被人攥住,翠花低声道:“闭上眼! 记住,你还昏迷着呢!” 云召召听话的闭上了眼。 外头脚步声,呼喊声越来越嘈杂,云召召的心也怦怦狂跳起来。 紧接着就听有人拍门,屋门没有反锁,一推就开了,里正媳妇和春杏和几个街坊进了屋,翠花虚弱地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起来。 春杏忙上前扶着她坐了起来。 里正媳妇大声嚷道:“翠花,你男人咋回事?咋死……” 翠花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却猛的咳了起来,咳的直不起腰,像是一下子就能断了气,直到吐了一口血,才渐渐平静下来。 屋里急躁的妇人也安静下来,里正媳妇的话也噎了回去,坐在床边叹气去了。 人都病的起不了炕了,马大狗的事她咋知道。 翠花气喘吁吁地道:“陈家婶子,您怎么过来了,李奶奶,二嫂,你们都看昭昭来了吧! 春杏,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喊下齐郎中,昭昭到现在还没醒,我真怕她撑不过去。” 春杏叹道:“齐郎中马上就到了。 嫂子,你知不知道大哥死在外头了?” 翠花一愣:“啥?谁死了?” 里正媳妇一拍大腿,嚷道:“你男人,马大狗!” 翠花一咬牙,冷笑道:“醉死了吧!死了好! 我治病他说没钱,喝酒就有钱了,喝的醉醺醺的,看都没看昭昭一眼还骂人,甭给他治,我巴不得他真死了好!” 里正媳妇噌的从床沿上站起来,瞪着眼睛道:“治啥治,都死挺了!” 翠花怔怔的看着里正媳妇,又看向其他人。 几个妇女呼啦围过来,叽里呱啦地给翠花解释。 “真死了,栓子他爷爷清早去拾粪,看到你家大狗躺在院子里,拾了一圈粪回来,他还在那躺着,觉得不对劲,就喊了里正二牛他们过来。” “里正和二牛他们一起过来的,人都死挺了,身上都硬了。” “听里正说,估计是半夜死的。” 翠花眼睛有些失神,呆呆地望着春杏,呢喃道:“死了?” 春杏点点头。 翠花挣扎着下了床,扶着春杏的手往外走,“我去看看。” 几个妇女看翠花颤颤巍巍的样子,争相上去搀扶。 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云召召松了一口气,支棱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此时天色大亮,院子里站满了人,马大狗衣襟大开的躺在地上,连裤子都扒下来了。 齐郎中和二牛正在检查,好奇的男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几人围得水泄不通,妇女都被赶出了院子。 众人一边围观,一边小声议论。 “大狗身上的肉真不少。” “可不,不干活吃饭还吃头份,身上能没肉吗? 看翠花娘俩瘦的!” “要说大狗也是有福气的,有个好爹娘好弟弟,后来又有好媳妇好女儿,一辈子被人养着,没受过什么罪。” “还真是!” “哼!坑爹坑娘坑媳妇,窝里横的玩意儿,昨那个孙爷抽他耳瓜子,他屁也不敢放一个。” “也没少坑我,我地里的瓜他没少摘,偷吃几个也没啥,主要是他糟践瓜秧,若不是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我早揍他了。” “还偷过我家的粮食换钱去赌,虽然他抵死不承认,可除了他谁会办这种事?” “大狗身上没伤,你们说是咋死的?” “摔死的,踩棒槌上一滑,脑袋磕捶布石上了!” “连点血都没流,就这么摔一跤,能死人?” “齐郎中说了,他喝了酒,磕坏脑瓜里头的瓤了,脑袋里头的血都流满了。” “喝酒?他哪来的钱买酒喝?” “昨儿城里的孙爷不是给了齐郎中一吊钱,让他给翠花母女治病吗? 马大狗给齐郎中要回来了,还把齐郎中气的够呛! 听说拿了钱就去了镇上的酒肆,还点了俩肉菜呢!” “啊?拿妻女救命的钱买酒喝,这下好了,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起码是个饱死鬼! 我好几年没沾过酒肉了!” “我家也是。” “谁家不是,别说酒肉,我家天天野菜糊糊,把人都吃成绿色儿的了。” 众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全都往里瞅,无人留意翠花她们出来,里正媳妇大声道:“你们查看完了吗?翠花来了,想看看大狗!” “等会儿!” 马二牛把衣服给马大狗重新穿好,众人往后退了退,给几人让出一条道来。 翠花被搀着走过去,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地上的马大狗。 里正沉着脸道:“翠花,你来的正好,你到底是咋回事,为什么你男人摔倒了你不去喊人?” 二牛道:“嫂子,他好歹是个人,你怎么也该喊我一声。” 翠花脸色蜡黄,目光也有些松散,嘴唇颤抖着虚弱道:“我不知道,他在昭昭的屋,我不知道他摔……”话没说完翠花脖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众人顿时慌乱起来。 里正媳妇骂里正:“你个糊涂东西,她刚吐了血,你还吓唬她干啥,不是你让人把昭昭抬正房去的吗? 昭丫头还昏迷着呢! 她一快死的人守着昏迷的女儿,没心疼死就不错了,还能半夜去瞅这没病没灾的混账不成?” 二牛也慌了神,拉着齐郎中让他给嫂子救治。 齐郎中道:“先把她抬屋里去!” 几个妇女抬头的搬脚的,就开始动手。 里正媳妇踢了二牛一脚,斥道:“你去! 若没有你嫂子,你能讨到媳妇吗?” 马二牛急忙上前,弯腰把翠花抱起来。 怀里的人瘦成一把骨头,抱着有点硌手,马二牛想起十几年前翠花刚买回来的模样,手上更加小心,抱进房间稳稳地放在床上。 几个妇女又议论起来,“陈大嫂说的有理,若没有翠花进门,二牛再好也没人敢进他家的门。” “弟兄俩的性子天差地别!” “妯娌俩的命运也是天差地别,可惜翠花这么好的人儿了。” “要不戏文上说红颜薄命呢!就是这个理儿。” “马大娘也是没法子,除了翠花,谁家肯把女儿许给马大狗? 闭着眼睛摸一个也得比他强吧?” 齐郎中给翠花诊了诊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二牛紧张地问:“齐叔,我嫂子咋样?” 齐郎中道:“前些天看着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的,这又惊又吓的一通折腾,能活三个月就不错了。” 二牛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春杏道:“齐郎中给昭昭看看,她到现在还没醒,别再给她爹一样。” 众人看着昏迷不醒的马云昭,又议论起来。 “真不好说,都是伤了头,昭昭可比马大狗伤的厉害多了。” “谁说不是,要我说,马大狗死的不屈,翠花母女俩都毁在他手里了。” “要我说,他早死几年就好了,她娘俩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 “别说了,到底是二牛的亲哥哥。” “亲哥哥管屁用,要把二牛告到县里打板子下狱也是他!” 齐郎中弯着腰给躺在里面的马云昭把了下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地道:“昭丫头死不了,阎王爷只收一个,有马大狗就够了。” 第9章 让县老爷审审 里正媳妇道:“还好还好,我刚刚真怕她家一下死绝了。” 栓子奶奶道:“谁说不是,外头死了一个,屋里俩昏迷不醒的,让人心里头怪不得劲儿。” 春杏问:“齐叔,昭昭既然没事,咋还不醒呢? 能不能用点药让她醒来,怎么也得见她爹最后一面不是。” “哪还有最后一面,都死挺了。” “可不,可大狗就这么一个孩子,昭丫头还得哭灵呢!” “是这么个理儿,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昭丫头得送送她爹。” “送啥送,你们没见,昨儿昭丫头流了好多血,伤的又是头,就算醒了能磕头吗?” “就是,马大狗这样的爹,有还不如没有,我反正没见过他抱过昭丫头一次,尽见他打人了。” 外头的街坊把偏房里马云昭用的小床抬到屋里,正对着门当灵床,又把马大狗抬过来放在上头摆正。 按习俗,停尸后,子女需披麻戴孝跪在灵床前点长明灯,焚烧纸钱,然后嚎啕痛哭——嚎丧。 可如今别说哭丧陪灵的,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置办葬礼的钱谁出啊? 众人都看向马二牛和里正。 里正正想说话,站在灵床边的狗剩突然道:“里正,二牛,大狗脸色青紫,我看着他的脸,咋跟前两年吊死的旺财叔有点像呢! 血流脑瓜子里头,还能渗到脸皮上不成?” 众人一怔,又是一阵议论。 里屋闭眼装晕的云召召,心都揪了起来了,狗剩跟马大狗一路货色,都是赌徒,俩人有点交情,咋把这个坏坯给忘了。 翠花闻言,悠悠醒来。 狗剩还在说,“人命关天,我看大狗死的蹊跷,不如报官吧! 还是报官稳妥。” “你去报吧!”翠花咬着牙坐起来,不顾众人阻拦走到堂屋,指着狗剩道:“你去告吧!就说马大狗是被人吊死的。 二牛,你去找辆板车,拉着我去过堂,让县太爷审问去。 看看你大哥是不是我害死的?” 翠花的手不停颤抖,额头上满是虚汗,胸口的衣服上还带着咳出来的血渍,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春杏从旁边扶着,像是马上就要倒下去似的。 众人看翠花的可怜样儿,看向狗剩的目光全都面色不善起来。 狗剩吞了口口水道:“谁说你杀的了,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报官不是很正常吗? 你想你家男人死的不明不白?” 人群里的铁柱挤过来,拽着二牛的手道:“爹,大伯的脸是城里的孙爷扇的,我跟栓子他们都看到了。 昭昭姐流了好多血,大伯非说没事,说用头发遮遮,便宜些,一万五让孙爷带走。 孙爷看不惯,就抽了大伯,打的可响了。” 栓子挤过来道:“我也看到了,孙爷走的时候,大狗叔又追着讲价,孙爷又扇了他一巴掌,大狗叔的脸立马就变色儿了。” 狗剩道:“扇的和这个色儿不一样,昨儿是红肿,如今是青紫。” 翠花照着他脸上呸了一声,含泪骂道:“马狗剩,你个不要脸的坏种,你别以为你办的破事我不知道,马大狗要卖昭昭是你出的主意吧? 三天两头撺掇着马大狗去赌钱,撺掇着他偷鸡摸狗,打骂妻女,真不知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你安的什么心? 你也不怕遭报应! 我告诉你,就算我们家人死绝,家产也到不了你手里半分。 里正,各位乡亲,今儿请你们给当个见证,昭昭是女娃,不继承家产,我们家的房和地,都归我兄弟马二牛和我侄子马铁柱所有。” 马二牛皱着眉头道:“嫂子,你说啥呢?什么死不死的!” 翠花望着马二牛和里正泪如雨下,“二牛,里正,齐郎中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还能活几天啊? 我一个快死的人怕甚? 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我苦命的昭昭,她从小到大一日松快日子都没过过。 我只盼着,我死后你们能帮衬着昭昭点,别让别有用心的人欺负了去!” 翠花说着手指着狗剩道:“走,我跟你去见官,让县老爷审审,马大狗从昨儿下午到现在都见了谁? 是谁害死了他? 是我? 还是城里的孙爷? 还是跟他一起喝酒的人?” 狗剩眼珠子一瞪,嚷道:“碍着喝酒啥事?他回来时还好好的,走路一点事都没有。” 马二牛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揪起狗剩的领子,怒道:“是你跟他一起喝的酒?” 狗剩个头小,马二牛人高马大,一拎把狗剩提溜的脚尖着地。 狗剩掂着脚慌张道:“二牛兄弟,我是恰好碰到的,我不是故意占你大哥便宜,真不是我撺掇着你大哥的。 二牛兄弟,你放手,嘞着我脖子了。” 马二牛不放反而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冷哼道:“你去告吧! 让满春院的人也去过过堂,不用别人,只那个孙爷就能扒了你的皮!”说完一把将勒的翻白眼的狗剩摔到地上。 齐郎中斜着眼睛看着狗剩道:“马大狗被发现时窝着脖子,大伙都看见了。 他是摔倒后脑内出血,加摔倒时体位不正窒息而死,所以才脸色青紫。 别说马大狗脑出血昏迷了,就是你狗剩窝着脖子趴半宿也会死。 啥也不懂就在这瞎叫唤。 诬告可是要反坐的。” 狗剩揉着脖子坐起来,“我谁也没想告,我就这么一说。” 众人又议论起来。 “报官是说着玩的事吗?” “狗剩不是东西,自己没媳妇还不想别人好过。” “可不,没他撺掇着,马大狗没那么心眼儿。” “就马大狗那个憨种拿他当朋友。” 里正道:“狗剩,报不报官随你,不过我得嘱咐你几句,如今没马大狗了,剩下翠花孤儿寡母的。 你家里又没个女人,以后就不要往翠花家来了。” 马二牛怒视着狗剩,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敢来我嫂子家,我就打断你的腿!” 狗剩爬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嚷:“谁稀罕来,不识好人心的憨货。” 众人拽住气愤的马二牛,开始商量丧事。 春杏道:“按说铁柱摔盆,这钱该我们家出,可这两年年景不好,大伙也知道,我们家除了几亩青苗啥都没有,连粮食种子都是借我娘家的。 昨儿那个叫孙爷的,给了齐郎中一笔钱,大哥若不喝酒挥霍,我们家再借点添上也能凑口棺材,如今真是无能为力了。” 马二牛知道春杏心疼钱,一副棺材一千文,不是小数目,但家里还不至于拿不出来。 他正犹豫着想开口,就听翠花道:“买什么棺材? 活人都快顾不住了,还怎么顾死人。 我说句不中听的,马大狗上不孝爹娘,下不养妻儿,二牛兄弟也没少吃他的亏,他就是一来老马家讨债的。 他凭啥花我大侄子的钱给他买棺材。 买个席子一卷就完了。” 翠花站不住,气喘吁吁往地上出溜,有人拿了个蒲团给她。 翠花坐在上头喘了几口气儿继续道:“我也是马上要死的人了,葬了马大狗,过两个月再丧我,谁家承担得起? 我今儿当着各位街坊的面说下,我死后不办丧事,席子也不用买,直接一把火烧成灰了事,一文钱不花,连个坑也不用挖。 钱省下来买口粮,街坊四邻省点功夫做点农活,比啥都强。” 云召召闻言,差点流下泪来。 第10章 颇有乃父之风 众人没想到翠花会这么想,无不觉得心里发酸。 里正媳妇劝道:“死啥死,人齐郎中说了,阎王爷只收一个,有你家马大狗就够了。” 众人也都劝翠花想开点。 里正清了清嗓子道:“昭丫头至今昏迷不醒,咱就听翠花的,一切从简。 马大狗身上还剩了三百多文,在二牛那儿,就用这些钱办丧事吧! 买身寿衣,买个席子,再买些纸钱烧烧,灵棚不搭了,也不停灵了,大伙帮着挖个坑,今儿就把人葬了。” 二牛把钱掏出来,走到翠花面前递给她,对里正道:“这钱是给我嫂子和昭昭看病的,大哥花多少钱我来出。” 春杏连忙道:“对对,我们出,我嫂子和昭昭的事我们也会管。” 继承人家宅子地,连个寿衣席子都不买,就说不过去了。 事一商定,众人很快就忙活起来。 有买东西的,有扛着铁锹去挖坑的,春杏找出几件旧麻衣给铁柱穿上,跟马家同族几个小辈一起跪在灵前,装模作样的干嚎了两声。 几个妇人用大锅做了一锅带荤腥的菜,让帮忙的街坊四邻吃了顿饭,午时一过,铁柱抱着瓦盆一摔,马大狗就被席子卷着抬了出去。 在这期间,齐郎中给“昏迷”的云召召换了一次药,翠花全程抓着女儿的手,约莫人埋进了地里,云召召才悠悠醒来。 翠花自是高兴万分,在家帮着收拾的几个老妇也啧啧称奇,都说马大狗命该如此,没福气让昭丫头送他。 春杏回来后,给她做了一碗菜糊糊,云召召饿急,把一碗又苦又涩的菜糊糊喝的一干二净,喝完对二婶道了谢,心里暗戳戳的想,真是饥不择食啊! 众人收拾完离开,母女俩人相视而笑,翠花把女儿紧紧的拥在怀里,低声道:“昭昭,没事了,娘可以陪你一段日子了。” 云召召抱着怀里瘦瘦小小的人儿,嗯了一声:“没人欺负咱了,娘也会没事的,以后,咱们母女俩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这是云召召第一次喊娘,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却喊的自然而然从心底喊出的称呼。 翠花的眼中湿润起来,哑声道:“好!好!咱们母女俩也过几天舒坦日子。” 云召召松开手,看着翠花笑道:“从未见娘疾言厉色过,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以前错看娘了,娘还挺厉害的。” 喊着喊着就喊顺嘴了,像是本该如此称呼。 翠花也笑了笑,凑到女儿的耳边道:“娘也很吃惊,从未见过昭昭如此勇猛利落的一面,而且还受着伤,颇有乃父之风,娘为你骄傲。” 母女俩拉着手,又相视而笑起来。 云召召躺了大半天,浑身硌的难受,现在家里没了外人,起来在屋里转了转,打量屋里的全部家当。 里屋一张床,一口破箱子,箱子上放着高粱杆做的八角形的针线笸箩。 堂屋一个低矮的案子,上边放着个粗陶茶壶和几个陶碗,两张草席子,还有几个草编的蒲团。 房梁上吊着一个放窝头的篮子,门后头一个盛水的木桶,地上一个旧木盆,角落里一个装粮食的瓮,上头堆着几个破口袋。 啧! 真是一贫如洗啊! 席地而坐,陶器用具,五铢钱,再结合他们的习惯和称呼,有像像汉前后,或是魏晋时期。 够古早的。 云召召走到院子里更觉得一言难尽,低矮的土墙不足一人高,这也叫墙? 难怪孩子能扒着墙头看热闹,栓子爷爷能看到院里躺着的马大狗。 大门更夸张,木头框架,中间是柳条编的,还是一扇,门中间突出一截木头,用手抬着开门关门用的,门口的右边栽着一个木桩子,晚上抬着门关上,把突出来的木头卡到木桩子里完事。 啧! 这门真是防好人,跟住在大街上有什么区别? 云召召突然想到一句诗:“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这就是叶绍翁所说的柴扉吧! 马云昭的房间更破旧,一张窄床,停尸的那个,草垫子和被褥卷着放在一个破烂柜子上,柜子旁边的针线笸箩里放着做了一半的鞋。 院子倒是不小,栽了两棵树,一棵榆树,马云昭碰的那棵,还有一棵枣树,枣树下边放着捶布石,再往西有一口水井,在云召召看来,这口井大概是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了。 屋后种着几样菜,鸡窝里养着五六只鸡,用网子罩着,鸡看到她仰着脑袋咯咯乱叫,看来是饿急了。 云召召按记忆往鸡窝里的石槽里添了点水,又从菜园子里拔了些杂草,用刀剁了几下丢进去,几只鸡扑着翅膀抢食,几下就把草啄没了。 吃完都仰着脑袋看着云召召,嘴里硌嗒硌嗒地叫着。 还挺有趣儿。 云召召正想离开,突然看到鸡窝角落里干草堆上有两枚鸡蛋,心里一喜,终于看到前世熟悉的东西了。 她把网掀开一个角,伸手把鸡蛋拿出来,喜滋滋的进了屋,笑道:“娘,鸡下蛋了,还下了俩,晚上给娘做蛋羹吃。” 翠花倚着床头笑了笑,示意她收起来,“娘不喜欢吃蛋羹,昭昭吃,剩下的鸡蛋攒着换钱! 以后没马大狗了,咱家能多攒不少鸡蛋呢!” 云召召脸一垮,蹲在地上,掀开床底下坛子上的陶碗,往里瞅了瞅,把鸡蛋放了进去。 翠花常年养鸡,但从不吃鸡蛋。 马大狗馋,不给他吃他就嚷着要吃鸡,所以翠花隔天给他吃一个,偶尔偷着给女儿吃几个,剩下的都拿去换钱。 她不由想起书上的一句俗语:“地瓜面子当细粮,鸡腚眼子当银行。” 云召召盖住坛子口站起来坐到床边:“我就让娘吃! 您的病就是吃不好,亏了身子所致,我想娘的病早点好起来,长长久久的陪着昭昭。” 翠花笑了笑:“病就是病,跟吃啥没关系,你祖母你二婶都没舍得吃过鸡蛋,不也壮实的很? 都是命数!” 第11章 连个火折子都没有 云召召下巴一扬,撒娇道:“我不管啥命数,我就让您吃点好的。” 翠花笑着眯了眯眼睛:“有昭昭这句话,比吃啥都管用。” 云召召看翠花精神不济,扶着她往下躺了躺,把薄被往上盖了盖,“娘再睡会儿吧! 恶人没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翠花笑着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云召召坐在床边愣了会儿神,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把床底下的坛坛罐罐都打开看了一遍,又去了厨房看了一圈,看完不由心里哇凉哇凉的。 家里除了小半罐盐、小半罐油、半瓶醋,和半口袋杂粮面外,啥都没有。 而且做饭的灶台看起来不大好用,最要命的是,生火的东西居然是两块火石! 云召召扶额,这是什么破时代,连个火折子都没有。 她按原主的记忆,坐在灶前抓了一把秸秆,拿着两块火石轻轻敲击,却连一点火星都没敲出来。 看来只有记忆不行,力度拿捏不准。 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 她心里的不服被激发出来,捏着手里的两块石头,狞声道:“小样儿,我就不信摆置不了你? 连你都摆置不了,我就别在古代混了。” “咔咔咔”接连不断的敲击声在厨房响起来,直到云召召胳膊都敲酸了,才引着了那把秸秆。 云召召心里一喜,差点乐出声来。 “昭昭!”春杏的声音从院里响起。 “哎!”云召召应了一声,连忙把火踩灭。 “昭昭,你咋点火了? 是饿了吗?”马二牛端着碗一脸疑惑地站在厨房门口。 春杏也探过头,惊讶道:“昭昭,你咋在地上点火呀?着了火咋整?” 云召召这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她在厨房敲火石敲到傍晚了! 她又踩了几脚,火彻底灭了才抬起头,有些害羞地道:“二婶二叔都忙,我想自己做点饭给娘吃,谁知头还是晕,手也没劲儿,稻草没拿稳掉地上了。” 二牛把春杏手里的碗接过来,斜了她一眼道:“我早说让你早点做饭,不听! 昭丫头刚捡回一条命,哪有力气做饭? 赶明儿做早点。” “知道了!”春杏去扶侄女,“你也是,刚醒过来不知道好好躺着,你二叔还能不管你娘俩不成?” 云召召乖巧地嗯了一声,随俩人进了屋。 春杏把翠花喊醒,云召召洗完手,用湿布给翠花也擦了擦手脸。 春杏笑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昭昭跟大嫂一样爱干净。” 云召召笑了笑没说话。 马二牛转身出了屋。 晚饭还是菜糊糊,不过多了一个窝头。 翠花掰了一小口吃了,剩下的递给云召召,感激地对春杏道:“还是刚蒸出来的,真软和,你给二牛还没吃吧?” “没呢!在锅里温着,我们回去再吃。 嫂子快趁热吃吧,端这一路,热气跑了不少。” 云召召咬了口窝头,嚼了几口,粗、粘、硬、难以下咽,但抵不住肚子饿,嘴里始终一口一口的吃着。 她知道这是高粱面做的,村里人人都吃这个,便宜,果腹,但高粱窝头不好消化,健康人吃多了胃还受不了,别说病人了。 翠花的病大半跟饮食有关。 翠花仍在夸赞:“粥也是新熬的,好喝!” 春杏笑道:“可不,二牛说嫂子不能喝剩的,让我用小锅另做了两碗。” “真是麻烦你们了。” 翠花一边跟春杏聊着,一边喝了半碗菜糊糊。 云召召把窝头和糊糊都吃进了肚子里,拿起空碗去了外头,正好看到马二牛提着水桶从厨房里出来,“碗放那就成,让你二婶带回去洗。” “我没事的二叔,这就够麻烦你们的了。” “都是一家人,麻烦啥? 瓮里打满了水,用完二叔再提,地里的活也别担心,二叔先给你管着。 你好好养伤,往后伺候好你娘就成。” 云召召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二叔,您知道哪里有卖白面和粟米的吗?” 马二牛一愣:“你问这个干啥,细粮精米贵的很,里正家都舍不得吃,不是咱吃的起的。” 云召召低声道:“不是我吃,给我娘吃。” 马二牛犹豫了一下,道:“这才刚入夏,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若今年再收不好,明年咱们都得去讨饭。” 云召召道:“二叔,我会想法子挣钱,我娘是肠胃病,若是再吃这些,根本活不到秋收。” 马二牛又愣了愣,重重叹了口气,嘱咐道:“你正在孝期,不宜出门,也不要对旁人提起这些,我想想法子。”说完提着水桶去了井边,又打了一桶水提进了堂屋。 翠花正给春杏钱,两人一个给一个推辞不要。 翠花道:“二牛,你拿着吧! 这些也不够今儿花费的,这些年净过穷日子了,没帮衬过二牛兄弟,一块糖也没给铁柱买过。 如今,地里的庄稼还得你们帮衬。” 二牛拒绝道:“嫂子,此事不要再提了,他是我亲大哥,我给他治丧是应该。 这些年,是我大哥对不住你,也是我马家对不住你。” 二牛夫妻走后,翠花让女儿拿锁把大门锁上。 原来柴扉上有个铁环,关好后跟木桩子上的铁环锁在一起,就是防盗门了。 云召召抬着柴扉比划了好一会儿,才把门给锁上,她长出一口气,转身去了厨房,得烧点热水洗澡。 此时天已经黑了,她摸索着往锅里添了凉水,拿着火石又敲打起来,这次很快点着了火,秸秆在灶下燃烧起来。 柴禾很干燥,伴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云召召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她用烧火棍挑着秸秆,火烧的更旺了,火光把周围照的很亮。 她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禾,用火棍戳了戳灶下的地。 须臾,她拿了办丧事用过的油灯点着,舀了热水给翠花擦洗。 翠花笑着解开衣服:“我自己脱就行,你咋点起灯了?还烧了热水?” 云召召接过衣服丢在床尾的箱子上,“黑灯瞎火的洗不干净,热水洗的舒坦,以后我天天给娘烧热水擦洗。”她从热水里把手巾捞出,拧干,先给翠花擦脸。 翠花笑着往后躲了一下,接过热手巾道:“我自己擦。 点油灯,洗热水澡,奢侈这一次娘就知足了,天天烧水多累啊!” “累啥,就一把火的事。 还有啊,您这胃脘疼不能喝凉水,往后得喝热水,温水,至少是白开水。” 翠花点头,“我知道不能吃凉的,不渴的不行我不喝凉水。 等你回到云家就好了,府里有专门伺候茶水的侍女,啥时候都有热茶。” 云召召接过手巾洗了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先把娘伺候好再说。 娘,您别动,我给您擦。” 云召召的妈妈患癌去世,最后的几个月,她日日给妈妈擦洗,所以伺候起翠花得心应手,很快把她从头到脚擦了一遍,又找了身干净的里衣给她换上,然后换了热水自己洗澡。 洗完澡,云召召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翠花嘱咐道:“昭昭,插好屋门。” 堂屋的门是木门,有门栓,从里面插住就成,云召召插好后又在门栓缝隙里插了根筷子卡住,用手来回推了推,确定推不动才去了里屋。 云召召给翠花掖了掖被子,吹了灯,躺到床里面,笑道:“我觉得,咱村最大的恶人就是马大狗,没他咱俩就安全了。” 第12章 吃完再买 翠花嗯了一声:“只是不知狗剩会不会到处乱说,过些天,等尸身毁坏才能真的安心。” 云召召安慰道:“没事,我觉得他没那个胆子,他若敢胡说八道,我二叔也饶不了他。 况且齐郎中都发了话,谁还信他?” “说的也是。”翠花笑了笑:“这一段我日日忧心你的事,唯恐你以后无法脱身,又怕你岁数太小,路上有危险。 这下最大的顾虑没了。 等过两年你再大些,就说去京城寻你娘舅,你二叔二婶应该不会阻拦的。” “娘,您灶洞底下藏了多少钱啊?”云召召轻声问。 “大概五千左右。” 云召召惊讶:“这么多?” 大燕朝没有灌溉一说,地里的庄稼都是凭天收,收成很低,去掉赋税和口粮,几乎没有余粮换钱。 灾年就更不必说,家家户户吃不饱。 家里仅靠攒几个鸡蛋,或冬日织布,刺绣换几个铜板花用,马大狗还不时要几个。 云召召感叹:“您真厉害!” 翠花笑道:“一点都不厉害。 从你出生那日起,娘就有了这个心思,十几年时间呢! 路上住店,一晚上就得50文,从咱这到京城得走三个月左右,再加上吃饭,这些钱根本就不够用的。 但这些已经是娘的极限了。” 云召召想起翠花日以继夜劳作的这些年,心酸不已,点头道:“知道,娘就是因为这,才累垮了身子。” “哪有?都是命数。”翠花把胳膊伸过去,抓住女儿的手嘱咐道:“这些钱是给你路上花的,不许花到别处,听到没?” 云召召打了个哈欠,哼哼道:“娘,我困了,都困迷糊了!” “好好,睡吧!睡吧!”翠花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暗笑自己瞎操心,昭昭从小到大,几乎没花过钱,更别说乱花了。 云召召习惯晚睡,此时哪有困意,不过是不想骗翠花罢了,她早打定主意给翠花治病,怎么可能不动那笔钱? 她推测,翠花的胃脘痛应该是后世的胃溃疡,并不是齐郎中所说的无药可医,改善饮食,再喝药调理,未必不能治好。 可按翠花的脾气,估计不会接受,需得有个她能接受的理由才成。 最好是能赚到钱。 可怎么赚钱呢? 绣帕子显然不成,给人绣一个帕子两文钱,原主还需花费半天功夫,何况是只会缝个纽扣的自己? 自己只会画画,也不能换钱啊? 这里方圆十几里尽是农夫,家里都是哗哗落土的土墙,谁会花钱买画? 而且连笔墨纸砚都没有,想试试也不成? 笔墨纸砚还贵的要命,村里的识字的没几个,除了里正和他在县里读书的儿子,就是齐郎中了。 改天得借本书看看,了解下这里的文字,翠花虽教过云昭识字,可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书呢! 再去附近的山上转转,看看能碰到换钱的东西不。 可当务之急是给翠花治病,她的身子可等不得啊! 云召召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快速挣钱的方法,暗悔自己是文科生,若知道要穿越,怎么也得学理科,提炼个盐,造个糖啥的。 不是有搞个学好数理化,就算穿越也不怕。 会背诗没用,尤其是在村里,一肚子诗也换不来一文钱。 云召召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怕吵到翠花,忙放轻的动作,稳住身子轻轻松了口气。 等有了钱,先把床和被褥换了! 太别扭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召召沉沉睡去,次日醒来,天光已经大亮,翠花正坐在床头刺绣。 云召召揉了揉眼睛,哑声道:“您怎么又绣帕子了。 人齐郎中不是说了,啥也不让您干,您倒好,刚好些就不闲着。” 翠花笑道:“闲着无聊,绣个帕子累不着人!” “劳神!还是歇着养人,我巴望别的,就盼着您早日养好病。” 翠花笑道:“好,听昭昭的,我绣完这几针就歇着。” 云召召打着哈欠坐起来,奇道:“我这一觉睡的真够沉的,您醒了,我竟没听到声音。” 前世她入睡困难,睡觉还特别轻,别说身边有人动,就算有蚊子远远的嗡嗡两声,她一准得醒。 穿越治好了她的失眠症。 翠花手上不停的说:“我没敢出动静,就怕扰了你休息。 你把旧孝衣找出来。” 云召召一顿:“孝衣?” “嗯,你祖母去世时穿的那件,穿上吧,免的人说闲话。” 云召召这才反应过来,正如马二牛所说,她现在是孝期,好在庄户人家得下地务农,没有守孝三年之说,穿七日孝衣,三年着素服即可。 云召召翻出孝衣穿上,先打开屋门院门,见九岁的铁柱穿着孝衣跟几个孩子在街上玩耍,遂招手喊了声:“铁柱!” 铁柱小跑着过来,仰着头道:“咋了昭昭姐,你头还疼不?” 云召召蹲下来笑道:“不疼了,我听你伯母说,这两日幸亏有你帮忙,又是喊郎中又是仗义直言,没你,咱家可能就摊上官司了。 谢谢你呀铁柱,你很勇敢,是咱家的小勇士!” 铁柱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小勇士,嘻嘻。”铁柱一拍胸脯,仰着下巴道:“谢啥谢,我是男人吗!昭昭姐有事就吩咐。” “姐得麻烦你跑趟腿儿,你回家告诉二婶一声,说我能做饭了,别劳烦你娘送饭了。” “中,昭昭姐,我这就去。”铁柱说完撒丫子就跑,一溜烟跑远了。 云召召洗漱完就去烧水做饭,从床底下摸了俩鸡蛋,给翠花蒸了碗蛋羹。 许是鸡只喂草和虫子的原因,做出来的蛋羹色泽金黄,撒了点葱花,淋了一小勺油和醋,葱香四溢。 云召召拿了个汤匙,端着去了堂屋,未到近前,翠花就惊讶地问:“怎么这么香,你滴了几滴油啊?” 云召召笑道:“一大滴!”说完把碗放到桌案上,吹了吹被烫到的手指头。 翠花看到碗里的油花,心疼的只吸气儿,“放太多了昭昭,滴一滴就成,你是不是手滑了?” 云召召把碗推到翠花跟前儿:“不是,长期不吃油身子顶不住,我想让您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翠花把碗推了过去,拒绝道:“我不吃,昭昭吃,昭昭吃了长身子,我吃了干啥?” “您吃了陪我一起去京城啊!我一个人出远门,您放心吗?” 翠花表情一滞。 云召召用勺子划了两下,舀了一口递到翠花嘴边,柔声哄道:“娘,快张嘴,听话!” 翠花被哄的不由张开嘴,吃到嘴里又笑起来,“关键是这东西不治病啊! 若是治病,我也豁出去了,一个鸡蛋也不卖,全吃了,吃了不管用,不是白白让活人跟着受罪吗?” 云召召笑道:“受啥罪? 娘吃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人齐郎中说了,您这病就是吃的太差,亏了身子,养养就过来了。 钱花了再赚,娘没了我可就成了孤儿了!” 翠花接过汤匙道:“你再去拿一个碗,咱俩一人一半。 你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香的蛋羹呢!” 云召召摸了摸肚皮道:“我提前吃饱了,看这肚子,那两个剩窝头再不吃就变味儿了,我都给吃了,还喝了一碗糊糊。 您吃吧!我去刷锅喂鸡。”说完站起来,出了屋子。 “吃饱也能喝两口啊,香得很。” “不吃了,吃撑了!” 翠花在身后唠叨:“太香了,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咱家那些油要吃到过年的,照这个吃法,一个月就得吃完。” 云召召嘴角含笑,掀开锅盖盛了碗杂面糊糊坐在灶前,小声道:“吃完再买!” 第13章 各人因果各自受 放了两天的窝头硬的像石头,云召召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味儿怪怪的,把窝头丢到一旁,就着大葱连喝了两碗糊糊。 她摸了摸肚子,对自己的饭量惊讶不已,这瘦身板,竟能喝掉两碗粥,这是前世从没有过的饭量。 还是在没有菜的情况下。 又一想,村里人劳动强度大,饮食又差,吃的自然就多些。 至于炒菜吃,在没找到挣钱的法子前就甭想了。 因为榨油技术落后,大燕的麻油一百多文一斤,百姓吃菜以蒸煮为主,无人吃的起炒菜。 前世自父母离婚后,每次爸爸下班晚了,云召召就动手做饭,想让爸爸回来轻松些。 不管她把饭做成咋样,爸爸每次都笑着夸赞一句:“恩,好吃!召召真厉害!”吃的也比平时多些。 后来妈妈去世,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吃不惯外卖,又常怀念那段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时光,就自己动手做饭,厨艺逐渐长进。 可惜,当时心里的怨念太深,加上各种原因,她再也没能为爸爸做一次饭,没听到一句:“恩,好吃!召召真厉害!” 正应了那句话,人生无常,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这一世,想好好做顿饭都成了奢望。 云召召把锅刷了,把刷锅水里的清水倒掉,剩下粘稠一点的,把窝头掰成小块泡进去喂了鸡。 鸡看到食,一窝蜂似的涌来,争先恐后的拼命啄食,跟饿疯了似的。 两只大芦花鸡还炸着羽毛欺负弱小,边吃边用锥子似的尖嘴啄同伴两口,驱赶其它鸡,其它鸡一边缩头,一边咯咯叫着探头抢食,一副又怂又委屈的样子。 云召召扶额,原主天天给鸡割草捉虫,一天喂好几次,她昨儿只喂了一次,鸡也跟着她受委屈了。 她往鸡窝里瞅了瞅,里面光秃秃的,一个鸡蛋也没有。 土鸡本来就产蛋少,若喂不周到,就更不成了,一个蛋能卖两文钱呢,可儿戏不得,以后得小心伺候着。 翠花吃完蛋羹,躺回了床上,见女儿进来,嗔道:“刷个锅刷这么久,还不是哄骗我,让我自个吃独食?” 云召召看碗里刮的一干二净,心里高兴,笑道:“哪有,我刚去喂鸡了。” 翠花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昭昭,娘知道你的心意,可以后再不许这样了,一顿饭吃了俩鸡蛋,什么人家禁得起这么吃? 太奢侈了。” “不奢侈,咱自个儿家的东西,又不是花钱买的。 两个小鸡蛋,不抵一个鸡蛋大,若不是您这病不能多吃,我还想多嗑一个呢! 以后家里的事就交给我,您放宽心养病就成。 在我心里,啥也没您的身子要紧。” 翠花叹了口气,“说实话,你自个儿去京城,我也不放心。 可是没法子。 别说我身子不争气,即便是我没病,也无法去见你父亲。 我身份卑微,又是二嫁之人,去了只会让他蒙羞,让云家蒙羞。 你则不同。 你是主子,是云家的庶长女,即便是郡主也得高看一眼,再有你父亲护着,定能给你找个好夫家。 若嫁到这,一生都会战战兢兢,忍饥挨饿,不知哪个灾年,就会被夫家换了粮食。 这不是危言耸听,我当年被你舅父卖到妓院就是例子,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的事都不是稀罕事。” 云召召点头:“我知道,人饿急眼了,做出啥有悖人伦的事也不奇怪。 娘这些年吃苦耐劳,一日也舍不得休息,就是怕撑不过灾年吧!” 翠花笑道:“不止是我,家家户户省吃俭用的,都是为灾年做准备。 你父亲说过,‘世之有饥荒,天下之常也。’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这十五年大灾荒没有,小灾年经了好几次,只咱村就饿死过不少人,都是又馋又懒,或不善过日子的。” 云召召笑道:“被教育了,您这是责我不会过日子呢! 等着,我迟早想出挣钱的法子来。 可娘说的也不对,不管何种方式过日子,都是以人为本,没人了攒钱干啥? 还有,听您的描述,父亲对您用情至深,绝非浅薄之人,您怎知父亲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或许,不能见您一面,才是父亲最无法释怀的事。 正如您想把骨灰葬到父亲必经之路一样。” 翠花眼眶湿润起来,痴痴的看着虚空处,好一会没有言语。 云召召轻声道:“您别伤心!往后没欺负咱了,好好将养几年,您会慢慢好起来的。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京城,跟父亲团聚,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父亲不会嫌弃的。”翠花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昭昭,我明白你的孝心。 可是为时已晚,我的病我知道,真的好不了了。 我的腹腔如烈火烧灼般难受,尤其是饭后一个时辰左右,更是腹痛难忍,如斧砍刀割一般。 平常不过是强撑着,其实这身子早已千疮百孔,油尽灯枯,即便是日日吃蛋羹,也将养不过来了。” 云召召俯身抱住翠花,柔声道:“娘,别这样想,您这病不是要命的病,能好,咱自个儿不能吓自个儿,得对自己有信心。 您就想,父亲日夜思念他的青萝,不定多煎熬呢,您得好好珍重自身,养好病早点去京城相见才对呀! 我正在想挣钱的法子,等我挣了钱,买辆马车拉着您,咱坐着马车去京城,气死那个郡主。” 翠花噗嗤笑了一声,拍了下女儿的后背:“哪有直呼长辈名字的,淘气! 还把远行说的跟游山玩水一样。 一辆牛车2000钱,马车上万,咱家那点钱只够买半匹马。 那点钱,走着去也够呛能够。” 云召召松开翠花,眨着大眼道:“我说我挣到钱后。 千里迢迢的,用脚丫子啥时候走到,一路风吹日晒的,我哪舍得您吃那苦头。 咱得风风光光的回去,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郡主害了您这么多年,即便她有皇帝撑腰,咱也得气气她,给您出出气不是。” 翠花摇摇头:“郡主的日子不会好过,她太不了解你父亲了。 你父亲嫉恶如仇,她这样非但不能独占你父亲,反而会把他推远。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行改变只会反噬己身。 我是,她也是。” 云召召不解:“关您什么事?您又没害她,是您和父亲先结识的。” 翠花低声道:“按郡主的话说,她心仪你父亲多年,用情比我早,比我深。 我的错是不该异想天开。 我与你父亲的身份是云泥之别,当个贱妾或婢女就是上天的恩赐,我却没有珍惜,还隐瞒过往,冒认恩情骗你祖父母。 若我没有生过当你父亲妻子的妄想,你父亲也不会迁怒郡主,让她生了嫉恨之心。 是我把自己的福气全都挥霍干净了。” “昭昭,我和郡主各有错处,各人因果各自受,各自业障各自消。 你不要插手大人之间的事。 护好自己,照顾好你父亲即可。” 第14章 她不是真心对咱好的 “好,好,我都听您的。” 云召召扶着翠花躺下,心里一阵心疼,如此通透又善良的人谁能不爱? 云靖不喜欢她才怪! 这么好的人,生生被马大狗这种人渣磋磨至此。 翠花从枕头下面摸出钱袋子,递给女儿:“这是昨儿你二叔给我的钱,马大狗身上找到的,给你二叔送过去吧! 丧事虽办的简单,花费也少不了,铁柱和二丫还小,他们一大家子人,不比咱家好过。” 云召召接过钱袋,迟疑道:“二叔二婶会收吗?” 翠花笑了笑:“送去你二婶就收了。 再给你二叔二婶磕个头,道声谢,昨儿前来吊唁的街坊四邻,都是他们答谢的。” 云召召点头,大燕朝的风俗,家里人办丧事,子女要披麻戴孝,给前来吊唁帮忙的众人一一行跪拜之礼。 昨儿她装晕真是上上之策,不然的话,别说得磕多少头,仅拉音扯调的哭丧她就学不来,给二叔二婶道个谢是应该。 马二牛家隔着一条胡同,云召召出了门,边走边打量村里的样貌。 村里基本都是土坯茅草房,矮土墙,柴扉门,街道两旁有稀稀拉拉的树木,一堆堆的柴禾垛,还有用秸秆、杂草和人畜粪便发酵积肥的粪堆。 云召召啧了一声,这就是有机肥的自制方法吧! “昭昭姐!”在街上玩耍的铁柱跑过来,笑道:“你咋来了,是找我爹吗?我爹不在家,去县里了。” 铁柱喜欢昭昭姐,因为昭昭姐喊他小勇士,他不知道小勇士是啥意思,跑回去问他娘,他娘说,小勇士是小英雄的意思,可把铁柱高兴坏了。 云召召脚步一顿:“二叔去县里了?可是有什么事?” 铁柱笑道:“说是看看有没有挣钱的营生,我娘不让去,我爹不听。” “哦,你娘在家不?” “在呢!” “在就成。”云召召笑道:“你伯母让我过来道谢,姐姐得先谢谢你,铁柱昨儿代替姐姐磕了不少头,腿疼不疼?” 铁柱笑着蹦了一下:“看,一点都不疼! 昭昭姐,你是孝女,我代表孝子,咱俩不是一回事,你不用道谢。” 云召召笑道:“要的,你对姐姐好,姐姐知道,以后姐姐挣了钱,给你和大丫二丫买糖吃。” 铁柱喜道:“成! 我都好几年没吃过糖了。” 大燕的糖又称饴糖,前几年马大狗父母在世,每逢过年,总会给几个孙子孙女买几块糖解解馋。 后来老两口相继去世,治病、治丧花费不少钱,加上年景不好,两家的日子越发艰难,过年就再没吃过糖了。 云召召到了二牛家,翠花正在院里的捶布石上捶布。 “二婶!”云召召喊了一声,就被眼前的境况看呆了。 捶布石旁边放了两个木盆,一个木盆里是红土的泥水,里面泡着布,另一个木盆里是灰黑色的草木灰水,紧挨着垂布石放了一个簸箕,簸箕里放着草木灰。 翠花一边捶着布,一边往布上撒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把云召召看的嘴角只抽抽。 但原主的记忆让她瞬间明白过来,二婶这是用土法染布呢! 春杏听到喊声停下动作,扭头打了声招呼:“昭昭来了!头好些了没?” 云召召走过去笑道:“谢二婶关心,好多了,我娘刚看了看,已经结痂了。 二叔二婶全家为我们忙活,我娘十分过意不去,让我给二婶致谢来了。” 春杏放下棒槌站起来,用舀子舀着清水冲了冲手:“谢啥谢,都是一家人,走,进屋说话。”说着用围裙擦了擦手,往屋里走去。 大丫马招娣正在屋里绣帕子,见到堂姐进来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 马招娣今年十三,比马云昭小一岁,家里外头的人说起话来,难免会拿两人比较,偏她的农活、女红、模样都比不上马云昭,所以一直不喜欢她。 七岁的二丫马槐花也在忙活,小孩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掐捋着麻线,右手娴熟的摇着高粱杆,做织布梭子里的线穗子。 “昭昭姐!”二丫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跑到云召召跟前看她头上包的纱布,问道:“头不流血了吧!” 云召召蹲下身给她看,笑着说:“不流了,好了!”说着拿起针线笸箩里线穗子夸赞道:“二丫真厉害,这么小就会做线穗子了,还做的这么好!” 二丫喜不自胜,笑嘻嘻地对春杏道:“娘,昭昭姐夸我呢!” 春杏笑道:“一夸就上色(shai),你昭昭姐跟你这么大时,都会绣帕子了。 来,昭昭,这边坐。” 二丫不以为意,拉着马云昭坐下,兴奋道:“昭昭姐,大伯死了,我以后可以去你家找你玩了吧!” 马大狗脾气暴躁,几个孩子平常都不敢去他家玩。 “当然可以了,随时欢迎!” 春杏嗔道:“一天天的就想着玩,你昭昭姐又得种地,又得伺候你大伯母,哪有功夫陪你玩。 弄你的穗子去。 不干活,咱一家人都得挨饿!” 云召召表情一滞,从怀里拿出钱袋子递过去,“二婶,这是我娘让给二婶的,请二婶务必收下,不够的,我以后挣了钱再给二婶补上。” “什么够不够的,都是一家人,就算没有孙爷这钱,你二叔也不会不管的。” 春杏推辞了两句,果断收进怀里,笑着说:“既是你娘吩咐的,我就先收着,以后给昭昭买嫁妆。” 翠花的话让云召召心里一阵不适,她敷衍了几句就告辞离开,回家后,把过程给翠花说了一遍。 “娘,二婶跟换了个人一样,好像她家挨饿是咱的原因似的,不说别的,这宅子怎么着也得值个三五千吧! 我听着不舒服,就没给她磕头。 她不是真心对咱好的。 依我看,那钱也不该给她!” 翠花笑道:“你呀,真是个孩子,昨儿当着众人和你二叔的面,你二婶再心疼也得做做样子,这没什么。 大多数人,都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马大狗在村里横行霸道,在家像个强盗,在孙爷跟前儿也老实的跟个绵羊一样。 事实是,人家确实帮了咱,你二婶家也的确不好过。 但这钱咱得出,我不在了,你能不能拿到过所文书,全在你二叔二婶。 若你走不了,你以后的亲事也是你二叔二婶说了算。 甚至我死后能不能火葬,你能不能拿到骨灰,都得征求你二叔同意。” 第15章 你娘的病抓药也没用 云召召想了想,叹气道:“懂了,孤儿寡母在村里就是低人一等。 咱吃点亏没事,不能让二婶不舒服。” 翠花点头:“事实就是如此,女人说话是没有份量的。 若同族人护着还好,若亲人也踩上一脚,日子就更难捱了。 寡妇被族人赶出家门的不是没有,何况我身体这样,也没个娘家依仗。 所幸你二婶不是坏人,你二叔也宽厚,不说别的,单单昨儿你二叔赶走狗剩,对咱来说,就算的上是救命之恩了。” “二叔的确是不错,我就是听不惯二婶的语气,说什么嫁妆啥的,好像我以后得指望着她过。 冲这句话您也得赶快好起来。”云召召语气一顿,瞅着翠花的额头道:“您怎么出汗了,是腹痛疼的吗?” 翠花点了下头,语气轻柔:“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云召召站起来,慌道:“我去找齐郎中!” 翠花伸手拽住她,摇头道:“不用,每次吃东西都这样,不碍事,疼一阵就过去了。”语气虚弱又坚定。 云召召把她的手轻轻放回去,掖了掖被子,哄道:“那你闭上眼睛歇会儿,我把衣服洗了,再去给鸡割点草。” 翠花嗯了一声,云召召拿着昨晚换下的衣服出去。 她把衣服泡进木盆,锁住柴扉门去了厨房。 昨夜烧水时她就估摸出钱的位置,她把锅盖拿开轻轻靠在墙上,用锅铲插在灶台的缝隙处微微用力,灶台和锅直接是用泥巴抹住的,松动后两手抓住锅沿一用力,锅就离了灶,露出黑乎乎的灶洞。 她把锅放到一旁,把漏灰的铁棍拿到一旁,灶下的草木灰用掏灰耙掏出来,扫进簸箕,倒入装灰的口袋。 (草木灰是庄户人家的宝贝,除了染布外,还用草木灰装入筐里浇上水,下边用大盆接着,用淋下来的灰汁洗衣服,人们还给灰水起了个名字,叫灰汁汤。 另外,草木灰还能做肥料,所以家家户户厨房里都有个装灰的口袋,半点舍不得浪费掉。) 草木灰被扫干净,露出了灶台下的石板,云召召蹲在灶台上把石板挪开,下边赫然出现一个坛子。 云召召大喜,掀开盖子一看,里面大半坛子铜钱,她先拿出一吊,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吊,然后盖住坛子口,把石板等东西一一放回,还和了点泥巴把锅沿缝抹住,最后往灶下的石板上撒了点灰。 手里有了钱,云召召心里踏实了些,取出三百钱,剩下的藏到马云昭原来的屋子里。 云召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去洗手脸,目光瞥到水盆里倒影,瞬间呆愣了一下。 这就是“自己”的模样? 家里连个铜镜都没有,她还不知道自己长啥样儿呢! 她对着影子笑了一下,水盆里的少女笑颜如花般绽放。 还挺好看的! 怪不得姓孙的跑这么远来买人。 她心里又惋惜了马云昭一番,就去了齐郎中家。 齐郎中正眯着眼睛在屋里看书,见她进来,就放下书笑道:“昭丫头脚步轻快,看来伤口恢复的不错。” 云召召往前两步,深施一礼道:“多谢齐郎中神医妙手救我性命,伤口已经结了痂,我的命,保住了!” 她是真感激齐郎中。 昨日老头怼狗剩,要去县里作证,云召召听的清清楚楚,众人相信马大狗是醉酒摔死,一大半是因为齐郎中。 老头笑道:“昨儿我一搭你的脉,就知你没有大碍了。 没了你爹,少个吃闲饭的,你娘俩也过几天舒坦日子。 过来坐,让我再把把脉!” 云召召坐下,伸出手臂。 齐郎中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得出结论:“不用换药,也不用服药了! 恢复的真快,前天脉象细弱无力,浮芤缓涩,把我也吓了一跳。 我诊了这么多年病,还没见过恢复的这么快的呢!” 云召召赞道:“是齐郎中医术好,没有您,我可能就是孤魂野鬼了。” 老头听得很是受用,“不是我夸口,镇上的郎中都不如我配的药好。” “那是,要不三乡五里的人都找您这看病呢!”云召召话风一转:“我今儿来是想给我娘抓几剂药。 我娘的病您最了解,我就她一个亲人了,请齐郎中多想想法子,花多少钱都没事。” 老头犹豫了一下,劝解道:“你娘的病抓药也没用,无非就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 今年还不知啥年景,省俩钱,你自个儿留着过日子吧!” 云召召眼眶一热,心里酸楚无比,含泪道:“我娘不过是胃脘疼,不是很常见的病症吗?” 老头道:“你娘哪是平常的胃脘疼,她脏腑已经溃烂,不然的话,怎会吐血啊! 只是她生性能忍,又不想你忧心,不把难捱的一面展现出来罢了。” 云召召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拜倒于地,叩首道:“吐血未必全无希望,求齐郎中救我娘一命吧!” 老头叹了口气,示意她起来:“你执意如此,我就开几剂药。 只能缓解一二,减免些痛苦而已。 说实话,这病若生在富贵之家,早治几个月,吃精米细面养着,调理几年未必不能痊愈,生在咱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头拿出笔墨在草纸上写方子。 云召召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惊喜的发现,齐郎中写的字她基本都认的,个别不认识的也是字体潦草的缘故。 她拿起书案的医书翻了翻,字跟前世临摹的兰亭序基本一样,就是简繁体的区别。 云召召前世擅长书法与画画,遍临古代名帖,写繁体几乎没有障碍。 老头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真识字?” 云召召笑了笑:“我娘教的。” 老头拿着方子给她看:“这上头的字有认识的吗?” 云召召读道:“桂枝、白术、茯苓、甘草、桂芝、干姜…… 不知道读的对不对。” 老头吃惊的睁大双眼,点头道:“对对对,都对! 我还以为你爹吹牛,没想到你竟识这么多字。 都是你娘教的?” “嗯,都是我娘用树枝在地上教的。” 齐郎中扼腕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你娘被你爹误了! 太可惜了!” 第16章 一刀纸一千文 云召召眼睛一亮,问道:“齐郎中,若字写的好,或是写些诗文啥的,可能找个换钱的营生?” 老头啧了一声:“咱这地儿,别说诗文,就是字几人能看的懂啊? 更何况,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有拿诗文换钱的读书人。” “那画画呢?” 老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云召召一眼:“你这丫头是想钱想魔怔了,听说城里有卖画本子的,可那是一般人能画的了的吗? 那是用圭笔从纸上勾勒出来的,跟你用木炭画绣样不一样。 你知道笔墨纸砚什么价格吗? 仅一刀纸就一千文,再加上笔、墨、砚台,即便都买最差的,一套下来也得两千文。” 云召召咂舌:“一刀纸一千文?”她指着齐郎中写方子的纸,不可置信地道:“就这张纸,值十文?” 许是她语气太吃惊,老头恼羞道:“这是草纸,是裁剪后的,我说的是上好的左伯纸,画本子能用草纸画吗? 一个药方子,用得着用好纸吗? 我统共才挣几个钱!” 云召召忙给老头赔不是:“齐郎中莫气,我年幼无知,不会说话,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老头哼了一声:“我看你是脑袋碰傻了,若是识几个字就能换钱,你娘就不会辛辛苦苦绣帕子,里正也不会天天在日头底下晒着了。 他们哪个不比你识字多? 你连纸笔都没摸过,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云召召从小优秀自律,爸妈老师都没训斥过她,被老头一通嘲讽,不由脸涨的通红。 她没法解释,老头这么大岁数了,又不好跟他犟嘴,只好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老头抓药时,云召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头手中包药的草纸,心道,怪不得一剂药几十上百文,仅写方子包药的纸就价格不菲,别说药材了。 她把手伸进怀里,想到帕子已经用过,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来。 心里打定主意,下次拿几个干净的帕子来包药,能省几文是几文。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纸张包草药的哗哗声,齐郎中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一边用麻绳缠药包,一边安慰道:“你别气馁,能识几个字已经胜过世上九成女子了。 我听说你绣样儿画的好,刺绣就是一种创作,有灵性的作品也能卖个好价钱。” 云召召笑着应是,付了钱,提着药告辞离开,一路上回想着齐郎中的话。 左伯是东汉人,左伯纸是当今最好的纸,以前的历史轨迹应该是对的,汉之后应该是三国、魏晋才对,怎么成了大燕了? 大燕朝的皇帝姓萧,莫非是南朝时期的齐和粱,可是南齐和南梁一共才存在了七十八年,大燕已经建国近百年了。 莫非是南齐皇帝的祖宗争气,在五胡乱华前称帝了? 云召召胡想了一通,又想起洛阳纸贵的典故,那个时代的纸好像就是一千文一刀,后来涨到两三千。 要不说古代三代人才能供一个读书人,一般家庭真的读不起书。 这也是齐郎中对翠花惋惜的原因吧! 到家后,云召召把药放进厨房,轻手轻脚的进了屋,翠花闭着眼睛昏睡着,又轻手轻脚的去了厨房,把药泡进药锅。 她搬了个墩子坐在院里,刚想把泡着的衣服洗了,就听鸡圈里的鸡咯咯叫唤,忙放下衣服,提着篮子和镰刀去了村西的地里。 到了地里,看到满是弯腰锄地街坊,云召召才察觉拿镰刀不对,原主往常都是用锄头先锄草,到晌午下晌时,捡些刚锄下来的草回去。 镰刀割草割不掉草根,在路边割些草可以,在自己家地里割草显然是瞎胡闹。 “昭丫头,好些了?” 云召召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是栓子他娘拄着锄把问她,忙笑着答道:“好多了,谢谢婶子关心。 这两天,婶儿没少为我家的事操心跑腿,谢谢婶和叔,也谢谢李爷爷,李奶奶。” 栓子娘哈哈一笑,“谢啥,咱两家地搭地,住的又近,虽然我们是两个姓,不比一个姓儿的关系远。 再说了,谁家不死人,谁家死人也不能孝子自己往外抬,不都是街坊四邻帮忙吗?都是应该的。” 云召召笑着走到地里,朗声道:“我娘也一直教导我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李叔李婶跟咱家最近了。” “那可不,若不是咱两家离的近,你爹死在院里还没人知道呢,你娘若先看见了准得吓一跳。” “是,我娘本来就担心我,再受到惊吓,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幸亏李爷爷喊了人来。” 栓子娘大笑道:“这就叫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云召召的笑声也传出老远。 栓子娘仔细瞅了瞅昭丫头的脸,低声道:“你爹一死,昭丫头跟换了个人一样,脸上的笑容多了,走路挺胸抬头,显得有精神头了。 要我说,你爹死的好,吃人饭不办人事的玩意儿,死了正好省几斤粮。 你娘的病,都是你爹气的,若是他早死几年,你娘的病不会这么严重,你也受不了这场惊吓了。” 云召召笑了笑,没吱声。 栓子娘又道:“咱俩说啥都没事,你现在是热孝期,当着旁人你不能笑,尤其是当着你们马家人,或是村里的老人。 省得他们说三道四,挑你的毛病。” 云召召笑容一滞,故作严肃的点头:“我见到李婶太高兴了,没忍住。 谢谢李婶提醒。” 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从小被父母宠爱的原因,云召召从小她就喜欢笑,即便是爸妈离婚后也是如此,除了对小三上位的继母和云希。 栓子娘又乐了两声,继续锄地:“昭丫头变得会说话了。” “诶~,你怎么拿镰割草,过几天又长高了,不是白费劲儿吗?” 云召召一边割草,一边回答:“嗐,我这头晕乎乎的,鸡不喂又不行,就想着在路边割点算了,又不放心地里的苗,走着走着就到了地里了。” 栓子娘深以为然:“自个儿侍弄的苗,跟自个儿的孩子一样,一天不见就想的慌,跟勾着魂儿一样。 赶明儿你头不晕了,得把地锄锄,你两三天没锄地了,再不锄,草就把谷苗给吃了。” 云召召连声说是。 两家地里种的都是粟谷,粟谷耐旱耐瘠,百姓大多以种植粟谷为主。 可再耐旱的庄稼也禁不住老天爷不下雨。 百姓就在苗小的时候,用锄头锄地。 一是锄草,不让草吃掉地里养分和水分。 二是土地松软有利于土地保墒(水分)。 另外雨水多了也要锄地,一是除草,雨水多了,不锄地,疯长的草会很快没过谷苗,草根会把地里的肥料吃干净。 二是利于水分蒸发,地太湿同样不利于谷苗的生长。 所以不管旱涝,地里常年都有干不完的活。 第17章 煎药 云召召用镰刀割了几把,掌握不了技巧,又着急回去熬药,就用手拔了一篮子草回了家,喂完鸡,洗好衣服,已经到了晌午。 云召召从围裙上擦了把手,抬头看了看日头,摸了下咕咕直叫的肚子,早上喝的两碗糊糊早没了。 这里的人都是一日两餐,第一顿饭叫朝食,大概在辰时左右,第二顿饭通常在黄昏,中间隔大半天的时间,也不知他们怎么忍耐的。 一想起吃饭还得好几个小时,顿时感觉更饿了。 读大学时,爸爸经常去学校给送她吃的,除了水果和奶,还有坚果、巧克力、海苔卷、蛋卷等等大包小包的零食,吃都吃不完。 不管去哪出差,看到当地的特产,总会给她带些回来,驱车几百里给自己送去。 眼又酸了。 云召召甩了甩脑袋,抬腿进了屋。 往事不可追,有些事情,错过就是一生。 胃病讲究少食多餐,不能让“娘”挨饿。 翠花已经醒了,坐在床头绣帕子。 “鸡喂了?” “喂了! 娘,你饿不?人齐郎中说,你这病得少吃点,多吃一顿,我去给你烙个杂面饼吧!” “你等等!”翠花喊住女儿,急道:“你去找齐郎中了? 我说你咋在外头磨蹭这么久,我这病不用治,说了你咋不听呢? 还多吃一顿,这才晌午,我清早吃了俩鸡蛋呢,一天不吃都不饿! 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抓药?” 云召召嘿嘿笑道:“抓了,人齐郎中说了,这病能治,就是花费的时间长,得慢慢调理,不能饿着。” 翠花一个字都不信,气道:“你胆子变大了,学会哄我了,人齐郎中刚说过,我最多能活仨月,你非浪费钱干啥呢? 你哪来的钱买药? 动我留给你的钱了?”说着又咳起来。 云召召忙坐到床边给她抚胸口,小声劝解道:“您别生气,我没骗您,真能治好。” 翠花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虚弱道:“花了多少钱?不许撒谎!” 云召召犹豫了一下,照实交代:“二百八十文,抓了五剂药。” 翠花瞬间红了眼睛,含泪斥道:“两百八十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换了原主,早跪下认错了,只要女儿一认错,翠花立马消气。 云召召犹豫了一下,拽了个蒲团跪在上边,哄道:“娘,您别生气了,我不该自作主张,下次指定先跟您商量。” “还有下次? 你知道我得攒多久才攒这些钱吗? 你就这么花出去了? 你知道没钱有多难吗? 难道你要一路乞讨着进京不成? 我怎么能放心的下,你这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啊!” 翠花声声质问,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云召召有些手足无措,在她的意识里,啥也没人重要,怎么可能放着钱,眼看着人难受死呢? 可她此时看着翠花的泪水,真似做错了事儿般难受,又说不出违心的话,吭哧了半天道:“放心不下才得治病,我一个人去京城,身上带着钱,世道又乱,被人打劫了咋整? 郡主又坏,您有父亲的宠爱她都敢害,何况是身份不明的我呢? 您若是不一起去,云家未必会相信我的身份。 若父亲知道我没尽全力救治您,不怨我怪我才怪,谁喜欢没有孝心的人呢! 不认我都有可能!” 翠花表情一滞:“不会的,我给你留封信带着,你父亲一定不会怪你,何必为没指望的事,拖累你呢! 昭昭,快起来! 药你还没动吧!给齐郎中拿回去,帮着把药材分拣好,看看能给咱退点钱不,退一小半也成啊!” 云召召坐回床边,笑道:“哪有退药的! 人齐郎中刚救了我,还要给咱去县里做证,别说咱买了药,就是酬谢人几百文也是应该。 我若真提回去,老头不得把我骂出来! 钱花了再赚,娘没了,我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翠花叹气:“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这个样子只会拖累你,顶什么用啊!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回到你父亲身边。 这次买就买了,下次不许这样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路上没钱不行。 我给你做了身男装,你有空了把旧衣服改一改,都改成男装,染成灰色。 你五官像你父亲,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个子又高,扮成男子会安全许多。 你祖父母都是明事理的长辈……” 翠花说到这顿了一下,伤感道:“你祖父母身子都不太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他们对我像女儿一般,我却从未尽过孝心,尽惹他们烦心了。” 云召召笑道:“所以您更得抓紧治病,尽孝可不能代替,不管是为我,为父亲,还是为了祖父母,您都得拼命活着。 您歇着,我去熬药,这药得空腹喝。” 到了厨房,云召召又犯了难,药锅太小,在灶台旁用三块砖头支着生火熬。 因砖头太矮,空间又小,只能一小把一小把的续秸秆,还得小心翼翼的,唯恐把砖头碰倒了。 火大了不行,往外溢锅,还会导致药的成分不能完全煎出,影响药效。 火小了很容易灭,云召召技术又生疏,不时撅着屁股猫着腰用嘴吹吹,用嘴吹管用是管用,可扑出来的浓烟熏的她眼泪直流。 还手忙脚乱,一会儿折柴禾,一会儿用筷子按按药锅里翻滚的药,连脸上熏出的泪水都不顾的擦。 药锅咕嘟嘟的响着,热气飘出的那股难闻的中药味儿直往云召召的鼻子里钻,她屏着气息往后缩了缩脖子,眼睛仍一错不错的盯着药锅。 好不容易熬好了药,新的问题又来了,药锅连个药嘴都没有,锅把手又短小。 按原主的做法,是把包药的草纸蒙在药锅上,用筷子压着,另一只手用手帕垫着端起药锅慢慢倾斜,让药汁顺着草纸的角流进碗里。 等忙活完,云召召紧张的出了一头汗。 因为这些药对她们来说太珍贵了,出不得一点差错。 紧接着,往药锅里添了凉水,开始煎第二遍,为了不浪费,每剂药得煎三遍掺在一块,分三次服下。 伺候翠花喝了药,把药渣喂了鸡,云召召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她咽着唾沫给翠花做了个葱花杂面煎饼,递到翠花手里,就急匆匆往外走。 翠花在身后喊道:“我一点不饿,这油饼你吃吧! 你还没吃过这样的油饼呢!” “锅里还有,我在厨房烧着火吃,盆上沾了点糊糊,我烧点汤喝。” 云召召头都没回,唯恐一脸的馋相被翠花看出来。 到了厨房,她烧开水给翠花端过去一碗,然后迅速做了两碗菜糊糊,喝到肚里才好受了些。 不知是不是锅上沾了点油味的原因,开始难以下咽的菜糊糊,变得分外好喝起来,她甚至想吃高粱窝头,甭管怎么着,起码比糊糊顶饿。 第18章 老鸹虫 “得想法子挣钱啊!” 云召召刷完锅,把刷锅水喂了鸡,回了屋里,翠花正倚着床头半躺着,碗里放着半个煎饼。 “娘,你咋没吃完呢?” 翠花笑了笑:“给你留的,还温乎着,你快吃了吧!香的很。” 云召召把眼睛挪开:“我在厨房吃饱了,这半个给您留着晚上热热吃。” 翠花端起陶碗递到女儿手里,嗔道:“你吃啥吃,我还不知道你么?定是喝了碗糊糊了事。” “真吃饱了!”云召召把碗放下,岔开话题道:“娘,我抓药时,齐郎中说什么左伯纸,我听的直迷糊,左伯是啥意思啊?” “左伯是个人名,是前朝造纸的能人,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他琢磨出来的纸称为左伯纸,跟纪念蔡侯的蔡侯纸一样。” 云召召笑道:“娘懂的真多,我都不知道前朝的事,只晓得纸是汉朝做出来的。” 翠花道:“我是从书上看的。 百姓糊口难,又不识字,平日只关心地里的庄稼,大燕建国几十年了,谁还谈论前朝的事。 这些年是我疏忽,也掉进了钱眼儿里,老想着多绣几个帕子。 等你回京后,不懂史书,恐会被人笑话。” “那娘就给说说呗,汉朝是被咱大燕的皇帝灭了吗?” “不是,汉朝之后,各地混乱了好些年。 先是三国鼎立,后来被曹魏一统天下,四十多年后,又被权臣司马家篡位。 司马家得位不正,手段狠辣,不得民心,又没有治国的本事,建国十几年后就乱了套,先是争权夺位的内乱,后来胡人乘机大举入侵,烧杀掠夺,肆意屠戮百姓。 中原大地被各方势力割据,烽火连天,山河破碎,许多汉人沦为胡人的奴隶。 史书说,那一段是最动乱、最黑暗、最耻辱、最惨绝人寰的时期,百姓似置身在人间炼狱一般。 大燕就是在那时崛起。 大燕的开国君主燕武帝萧熠,本是军中一名不起眼的偏将,主将怯战逃跑,他就带领将士抗击胡人。 你曾祖父就是他手下将领,立下不少战功。 后来武帝平定了十多个地方势力,胡人被驱逐出中原,建立大燕王朝,结束了一百多年的混乱时期,百姓才过上了安稳日子。” “一百多年?” “三国乱了六十多年,曹魏四十多年,司马家十多年,胡人做乱了三十多年,可不一百多年。” 五胡乱华持续了135年,仅西晋就存在了51年,三国曹魏的时间都对,看来,历史就是从西晋出了偏差。 按历史的时间推算,此时应该是东晋时期。 翠花继续道:“咱大燕皇帝得位正,得民心,是武帝和将士们让百姓脱离了苦海。 只有国强才能民安,否则,别说战乱了,一个土匪窝就能让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云召召连声应是,她怕翠花想起身世难过,劝她躺下午休,自己坐到堂屋发了会儿呆。 不管什么朝代,都得先填饱肚子再说,挣钱才是王道。 她看了看天,跟翠花交代了一声,背着竹篓出了门,朝村北的山上走去。 此时午时刚过,日头正毒,街上除了几个疯跑打闹的男孩子,几乎没有大人。 村外道路两边的庄稼全晒的蔫蔫的,跟上午拔草时见到的庄稼一点也不一样。 看来,回来得从菜地里练练锄地,庄稼也不能荒废了。 想到这,云召召心里暗笑,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前世出门,得涂上厚厚的防晒霜,还得打把遮阳伞,如今顶着日头出门,还嫌功夫不够用的。 若能换来钱,天天顶着日头干活也甘之如饴。 她抬头看着远处的山,脚下加快了脚步,半个时辰后,云召召到了山脚下。 以前,马云昭经常去山上捡柴禾,挖野菜,采蘑菇,对山上的道路很熟悉,她顺着记忆里山路往上走,周围除了稀疏的树木,就是各种杂草,山腰上还有片竹林。 她在山上转悠了一圈,从草丛里挑挑捡捡,割了一堆草,然后坐在地上分拣好,捆成一捆捆放进竹篓,又砍了几棵嫩竹子,回了家。 原来,云召召是想自制颜料。 她前世是画家,最擅长国画,对颜料和用纸方面很挑剔,所以看过不少颜料方面的资料,知道哪种草提取什么颜色,就是没实践过。 如今,她想试试。 画画是她多年的热爱! 即便真的如齐郎中所说的那样,画画换不来钱,她也想试试。 另外,颜料还有一个用途,就是染布! 春杏给了她启示。 虽然她不懂染布,可她粗略看过天工开物,知道植物染用明矾固色。 有了颜料和明矾,不管怎么染,都会比草木灰和红土染的好看。 按原主的记忆,染坊里的布贵的很,是有钱人用的东西。 她想染匹布拿去县里的铺子问问,看看能不能赚点钱。 至于竹子,她想自己做毛笔,再做个竹笛给翠花解闷儿。 以前翠花有过一根竹笛,自制的,马大狗不在家时经常拿出来抚摸,却一次也没有吹过,马云昭小时候问她会不会吹,她总是笑而不语。 后来,翠花把那把笛子当柴烧了,说啥也没挣钱重要,要摒弃一切杂念挣钱。 背着一竹篓青草,又捡了些石头,背上像背着一座山,云召召走一段路,就坐到路边歇一会儿,后来跟乞丐一样柱着竹竿走,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村口。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铁柱跟一群孩子一人提着一个瓶子在坡上捉老鸹虫。 喂鸡用! 鸡吃老鸹虫产蛋多。 逮老鸹虫喂鸡是庄户人家的大事,这件大事没多少技术含量,通常由家里的孩子负责。 老鸹虫分好几种,有黑色的,红色的,还有金色的。 黑色最常见,通体黝黑个头比黄豆略大些,叫黑老鸹虫。 红色的比较少,又好看,被村里人戏称为红媳妇。 金色的个头比较大,一个顶一双。 它们白天在土里,傍晚就会从土里爬出来,爬到树枝上啃树叶,所以,傍晚就是逮(捉)老鸹虫的好时候。 马云昭也天天出来逮。 铁柱和小伙伴不时从土里扒几下,见到小树就摇一摇,大树就用脚踹。 栓子指着云召召喊道:“铁柱,你昭昭姐! 诶~,咋跟我祖母一样拄上棍儿了,头疼拄棍子也管用?” 铁柱白了他一眼,哼道:“笨蛋玩意儿,我昭昭姐是走路累的!” “昭昭姐!”铁柱飞跑着过去,仰着脸笑道:“咋还有竹子,你上山去了!” “嗯!”云召召看到铁柱很高兴,坐在路边呼呼喘着气儿。 “逮多少了,我瞅瞅!” 铁柱把瓶子伸过去,笑道:“一点点,我刚来。 你一会儿来呗,你好几天没逮了!” 云召召摇头:“不逮了,累,一点劲儿都没了。” 铁柱往竹篓里瞅了一眼,不解道:“你没捡柴,咋背着一堆草回来? 草从地里拔就成,鸡吃草能比吃老鸹虫管用吗?” 云召召神秘一笑:“这些草,姐姐有别的用途!” “得!不逮就回去歇着吧!”铁柱一拍胸脯:“我今儿多逮点,回去时倒你一半。” 云召召笑道:“不用,谢谢你呀铁柱!” “什么不用,鸡最娇气了,你家的鸡再不吃虫子,就不下蛋了!”说完就拎着瓶子跑开,继续忙着逮虫子去了。 第19章 咋还有石头 云召召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背起竹篓,一边走一边暗笑,她从小喜洁,从未往地上坐过。 可如今,一路上坐了十余次,裤子上的尘土一拍哗哗乱飞,再加上汗水,感觉身上像糊了一层泥浆。 她有点理解村里人为啥用草木灰和泥巴染衣服了,这两种颜色最耐脏,坐一屁股灰没事,不显! “昭昭!” 云召召抬头一看,翠花正扶着墙站在门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娘!”她紧走几步过去,笑道:“您怎么起来了?” 翠花看女儿平安无恙,松了一口气,嗔道:“你不说清去山上干啥,就跑的没影儿了。 这都一大晌了,我能不担心吗? 快把篓子放家去,怪沉的。” 云召召笑着往院里走:“不是给您说了,我去山上找宝贝,找宝贝得仔细,转着转着就回来晚了。” 她把竹篓往地上一放,揉着酸痛的肩膀,气喘吁吁道:“真是累死我了!” 翠花慢慢走回院子,“你怪敢想,山上哪年不被人翻上千百遍,能冒出宝贝才怪。 这都是啥啊? 你弄点野菜也是好的,咋都是草呢,还一样样的捆着!” 翠花把竹篓里的草扒拉了两下,吃惊道:“呀!咋还有石头!” “你往家里背石头干啥? 我说你咋累成这样儿! 你弄点小石子能喂鸡,这石头比拳头还大,捡回家有啥用啊?” 云召召从屋里拿来两个蒲团,给翠花一个,自己坐了一个,神秘兮兮地道:“有用,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她把手伸过去,给翠花看:“娘,你看看我手上。” 翠花抓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疑惑道:“没破呀!就是有点脏!” 云召召哭笑不得:“不是让你看破没破,你看看我手是什么颜色?” “沾的草绿色呀!”翠花又仔细看了看:“还有红和紫!” “还有黄色,蓝色!” 翠花表情一顿,抬眸注视着云召召,低声道:“你这些草不是喂鸡的,你打算制染料。 染衣服!” “不,你打算染布!” 云召召笑的两眼放光,“娘,你好聪明!” 翠花摇头道:“染布是染坊的秘方,不是自个儿能琢磨出来的。 咱家就一匹布,若颜色染不均匀,这匹布就卖不出去了。” 云召召笑容不减:“哪能轻易染那匹布,染之前我得用旧衣服试,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另外我想自制染料,画个帕子扇面啥的,看能卖的出去不。 您不是一直夸我的绣样儿画的好,有灵性吗?” 翠花一口否决:“不一样,扇面和帕子都是刺绣,从没有在上面作画的,也不会有人买。”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翠花摇头:“绣一个帕子才两文钱,你知道一支笔多少钱吗? 最差的笔也得一两百钱,加上墨,卖一匹布的钱都不够。 而且画画跟画绣样不同,里面学问很深,仅构图、用笔、用墨方面的技巧就需要很久,还有笔法,中锋、侧锋、逆锋和画面布局等等。 再有灵性的人,没个三五年也学不会。” “我不买笔墨,我自己制!” “自己咋制?”翠花摸了摸她头上包扎伤口的麻布,语重心长的说:“别瞎想了! 娘知道你有灵性,等回了京,笔墨纸砚就都有了,让你父亲给你请个先生,想学啥就学啥。” 云召召嘴一嘟,撒娇道:“娘,你咋老打击人呢!我有法子制,都琢磨好久了。 笔不就是一根细竹加点羊毛吗?我去里正家的羊身上拔几根去,把羊毛一捆,用松香往竹管里一粘就成。 墨也好说,用锅底灰做个墨条,研出来的颜色勾个线条没问题。 总之,我都想好了,成了,咱就发家致富,不成,就耽误点功夫,一文钱都不会损失。” 翠花听的一愣一愣的,笑道:“你哪来的这些古灵精怪的点子,毛笔若这么好制作,你就不用琢磨别的,做笔卖就能发家致富了。” 云召召一挑眉毛:“那不成,薅多了,把里正家的羊给薅秃了咋整?” 翠花笑的捂着肚子直哎哟。 云召召止住笑上前道:“又腹疼了?” 翠花捶了她一下,笑道:“昭昭,你说话咋变得这么有趣儿。” 云召召道:“我想让您高兴,齐郎中说了,高兴病好的快。 可您别使劲儿笑啊! 使劲笑好人也受不了……” 翠花佯怒道:“还敢逗我,问你石头呢,你瞎扯一通。 石头有啥用,莫非你打算用石头自制砚台?” “砚台?”云召召做思考状,她还没考虑过砚台的事。 翠花见她发呆,哼道:“你还真琢磨起来了,石头这么硬,等你磨成砚台,估计得好几年。” “我不是做砚台用的,是烧石灰!” “石灰?” 云召召低声道:“对,我祖父说过,石灰就是用石头烧的,用途可大了。 修长城用石灰千年不倒,染坊染布也需要石灰水。” 翠花显然不信:“你祖父若知道怎么染布,马家就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了。” 云召召睁眼说瞎话:“真的,我祖父常去县城,听城里人说的。” 翠花拍了她胳膊一巴掌,嗔道:“你祖父哄你们玩,听风就是雨的。 快去洗洗,一身的土,跟个花脸猫似的!” 云召召笑着跑开。 翠花在后头喊:“去厨房,给你烧了盆热水在地上放着呢! 把衣服也换换!” 云召召心花怒放,应了一声,把柴扉上住,从厨房端着水盆去了马云昭住的屋。 翠花浑身疲惫,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一点点挪进屋里躺着去了。 云召召刚洗完澡,就听马二牛在门口喊:“昭昭,昭丫头!” “哎!二叔稍等!” 云召召穿上衣服出去,打开了柴扉,这才看到马二牛手里提着俩口袋。 马二牛把口袋往侄女手里一递,低声道:“精米细面,给你娘吃。 你不许偷吃!” 云召召又惊又喜:“知道了二叔,我保证一口也不吃。”她拎了拎重量,一个口袋轻,大概五斤左右,一个口袋重,估计得有十斤。 翠花饭量小,这十几斤细粮,够她吃大半个月的了。 马二牛问:“你娘今儿咋样?” “比昨儿轻多了,谢谢二叔。 二叔,这些米面花了多少钱?” 马二牛摆摆手,低声道:“这你就别管了,别跟你二婶提这个。 上住门吧! 找个锁,把门锁住。”说完扭头就想走。 “二叔,你等等!” 云召召喊住马二牛,想拿钱给他,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她扭头一看,正看到大丫拎着一个瓶子站在那,冷冷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怨毒。 马二牛也似有所感的扭过头去。 大丫见马二牛转身,迅速变成乖巧的模样,轻声道:“爹,您回来了,我去村口逮点老鸹虫去。” “嗯,去吧!” 云召召看着大丫的背影,大声道:“二叔,我给您拿钱去,谢谢您给捎的粮食。” 马二牛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不用!” “那哪成,您要是不收,我娘还得让我给您送家去。”云召召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让马二牛。 马二牛皱眉:“还得?” “可不,我娘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啥时候肯让别人吃亏?” 马二牛抬腿进了院,“你二叔是别人吗?” 第20章 寻死是大不孝 “二叔当然不是别人,可二叔一大家子人,也得过日子。 您跑这么远给买来就帮了大忙了。” 大丫马招娣的目光如有实质,刺的云召召浑身难受。 大丫显然是早就看到了二叔,心里生了怨了。 可是,云召召从没想过占谁便宜。 精米细面是奢侈品,镇上的铺子,每到过年才会售几天,平时只能去县里买,云召召没去过县里,去哪儿买都不知道,所以才问了二叔。 这钱,无论如何她都会给二叔的。 “二叔,您去屋里坐,我去拿钱!” 云召召拎着米面进了厢房,心里盘算着这些米面的价格。 每逢年景不好,粮价就会上涨,现在糙米已经涨到了七八文一斤,精米估计得十二三文,按十五斤算,大概一百九十文左右,还有吃饭做牛车,也得花几文。 云召召数了200钱出来,见马二牛并未去屋里,正弯着腰在井里提水呢。 云召召顿时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马大狗在家里像个大爷,这些年没见他提过一桶水,二叔两天提了两次了。 同一个爹娘生的,差别咋这么大呢? 她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念头,当初老两口若是把翠花许给了马二牛,她们娘俩的命运,应该会完全不同吧! 至少马云昭不会自尽,翠花也不至于病的如此严重。 云召召走上前,把钱递过去:“二叔,甭提了,瓮里还有用的。 用完我自己提就成。” 马二牛不接钱,也不说话,继续提他的水。 云召召尴尬的收回手。 马二牛一直把瓮里的水打满,又提了一桶放在井边,才瞥了一眼躺在竹篓里的青竹,对云召召道:“你把你娘伺候好就成! 没事别瞎跑! 刚捡回一条小命儿就不知道爱惜,你再撂倒了,不是要你娘的命吗?” 云召召讪讪道:“二叔,我好多了。” 马二牛哼了一声,道:“昨儿看你那样,没忍心说你,今儿一并补上。 昭昭,你爹混账,你也混账! 这些年,你娘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竟敢当着她的面寻死! 真真不孝至极!” 云召召长这么大头一次被骂混账,心里很不服气,虽然寻死的是马云昭,可马云昭有什么错? 错的分明是马大狗! 云召召不懂掩饰情绪,把不忿写在了脸上。 马二牛冷道:“你还不服? 我问你,村里谁人不知你娘视你如命? 你爹打你几下你娘都挡在你前头,你死了,你娘能活? 你知道一手养大的孩子,死在自个儿跟前儿是什么滋味儿吗? 比你爹打在你娘身上棍棒疼上千百倍!” 云召召脑袋嗡的一声,脑海里浮现出爸爸满脸泪水的脸。 马二牛教训道:“你娘这辈子遭的磨难比你多了去了,她有想过撇下你一死了之吗? 她没有! 她知道她死了你会受苦! 你呢? 你想过她吗? 你想过你死了她会如何吗? 我告诉你,寻死是大不孝,母亲在世寻死更是罪加一等! 这世上没人活的容易,若人人都似你一般,遇到点事就寻死觅活的,灭不了种也得死一半。” 马二牛看她表情难过,似是知道错了,就没在言语,转身往门口走去,快走出院子云召召才回过神儿来,小跑着撵上去。 “二叔,等等!”她追上马二牛,双手把钱递了过去:“二叔,我以后不会再寻死了。” 马二牛没接。 “二叔,这钱您得拿着,细粮贵,您收下我娘才能吃的安心。 我手里还有点钱,等没钱了再给二叔要。” 马二牛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放进怀里,说了句:“没钱了记得找二叔要。”就大步离开。 云召召松了口气。 她去了厨房,想先给翠花熬点小米粥,掀开锅才发现锅里有蒸好的窝头,热气腾腾的,还有中午的半个杂粮煎饼在里头温着。 她拿起窝头啃了一口,烫的来回倒着手也不舍得放下,嘴里斯哈斯哈吸着气儿,嚼巴几口就吞下去,刚出锅的窝头松软,还有一股高粱的香味。 马云昭记忆里有一句俗语:“饿了吃糠甜似蜜,不饿吃蜜也不甜。” 云召召认为这话是真理! 她喝了两顿稀糊糊,又跑了半天,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看到吃的,坏心情全都一扫而光。 此时她只有一个感受,任何烦恼在饥饿面前都是矫情。 云召召三五口吃掉一个窝头,把剩下的窝头和煎饼拾到筐子里,端着进了屋,笑道:“娘,你做的窝窝真好吃。” 第21章 我想问问娘 夕阳西沉,屋子里变得昏暗下来,翠花躺在床上看不清脸色。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云召召把筐子放在床边的桌案上,“娘,您先吃这半个煎饼,一会儿,我给你熬点粥去。” 翠花不想让女儿回来挨饿,强撑着团了几个窝头,想着热水澡洗着舒服,又多烧了半锅热水,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此时已累急,腹腔里酸水直冒,半点胃口都没有。 “不吃了,不饿,什么都吃不下。” “精米粥,喝了养胃,我二叔刚买回来的。” “什么?”翠花睁大眼睛,挣扎着坐起来:“精米? 你让你二叔买的?” 云召召笑道:“我没让二叔买,你不能再吃粗粮,昨儿我就跟二叔打听了打听,没想到,二叔给买回来了。 二叔真好!” 翠花心疼的只吧唧嘴,指着女儿道:“哎呀,你真是个熊孩子! 你咋变得这么大胆! 你说我不能吃粗粮,跟让你二叔买有啥区别。 买了多少? 花了多少钱?” “不许撒谎!” 云召召伸出俩手指头。 “二斤?” 云召召声音小小的:“两百钱。” “什么?”翠花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声音也加了几个调:“二百钱? 你……你……你…… 你真是…… 一日就花了480钱,照你这个花法,几日就让你把家给败光了!” 云召召笑着坐到床边,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给她顺气儿:“败不光,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我从山上弄来的宝贝您不是见了吗? 思路和秘方也给您说了,不出半月,我就能做出染料。 您不好好养身子,到时候我去县城挣钱,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在家。” 翠花哭笑不得:“你那一篓子杂草和石头宝贝? 你少逗我了! 我知道你孝顺,想豁出一切让我活命,我也想活,可不能拿明知没希望的念想,换你的后半辈子。 精米和药不一样,能退能卖。 你二叔好心给买回来,不能让他退,过些天,等你头上的伤好了,亲自去县里一趟,找个粮铺卖掉。” 云召召没有言语。 翠花靠在女儿怀里也没再吱声,她知道,女儿不高兴了。 屋里安静下来,云召召一下一下轻揉着翠花的腹腔,好一会儿才道:“娘,二叔刚才骂我的话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几句! 也不算骂吧!” “那您觉得我二叔说的有道理吗?” 翠花放软了语气:“昭昭,你二叔语气虽重了些,但有些话确实是金玉良言。 人这辈子,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儿呢,不管有啥磨难,都不能想不开。 有时候看似走投无路了,也能柳暗花明,就像当初我被你舅舅卖到妓院,你父亲突然从天而降一样。 何况还有我,还有你二叔,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人把你带走,买家也不想出人命,马大狗未必能得逞。” “若是以后没娘了呢?” “二叔说娘不会撇下我一死了之,可娘身为病人不听郎中的话,不配合治病,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二叔责我不孝,说我不知死在娘跟前儿是啥感受。 我想问问娘,您知道您死在我跟前儿,我是啥感受吗? 难道我没有心,我感受不到疼?” 翠花心里一紧,扭头看去,发现女儿已经泪流满面。 云召召的妈妈去世时,她就守在妈妈身边,那种眼看着生命一点点消逝的无能为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无法用语言描述。 云召召几度哭到昏厥,至今想起疼痛依然清晰。 翠花心里慌成一团,忙给女儿擦拭泪水。 父母死在跟前儿是什么感受,翠花怎会不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痛不欲生,是天塌地陷! 云召召哭道:“己不正,何以正人? 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不要教我如何应对磨难!” 翠花:“……” 看来,女儿真是气坏了,把藏了十四年的烈性子都露出来了。 云召召仍在发火:“我明日就把粮退了去! 把跑断腿找来的杂草和石头都丢了去! 反正娘不肯活着,我费尽心思挣钱给谁花? 哼,只怕娘早就把我看成了废物,把我的一腔心思当成了逗弄你笑话!” “好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啥也不干,天天陪你在家等那一天。 等着我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翠花见女儿委屈的连狠话都说出来了,心疼的连连道歉:“昭昭别哭,是娘不好,是娘说错话了。 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喝粥我就喝粥,你让我喝药我就喝药。” 云召召立即止住了眼泪,抬了抬眼皮道:“此话当真?” “当真!” “我一会儿去熬粥你喝不喝!” “喝!” “昭昭别伤心了,你有爹有娘,有祖父祖母,对了,还有个小叔,你小叔也是个君子。 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永远不会成为孤女。” 云召召把泪一擦,拿着个窝头咬了一口,哼哼道:“这不就结了吗? 我本来想吃三窝头,这会儿都凉了,我最多也就吃俩。 煎饼也别吃了,趁着天没黑,我给你熬粥去。”说完拎着一个窝头走了。 翠花:“……” “昭昭姐!” 云召召刚出了屋,铁柱就拎着瓶子进了门,“老鸹虫我给你倒进你瓶子里吧! 给你一大半,我要一小半。”说着从窗台上拿了个瓶子就往里倒。 云召召蹲下给他扶着瓶子,“铁柱,就这些吧,不用倒这么多。” 铁柱慷慨道:“没事,我姐也去逮了。”倒完还把瓶口给堵上放回窗台,然后,一蹦一跳的走了。 粥熬好,翠花为讨女儿一笑,果然乖乖喝了半碗,喝完还摸着肚子说,腹腔里暖暖的,很舒服,让女儿赶紧喝一碗去。 这话并非是瞎话,糙米粥又硬又糙,吃完肚里像堵着一堆石子,精米粥香浓粘稠,上面飘着一层米油。 翠花已经记不清上次喝这样的粥是哪一年了。 云召召咯咯直乐,让翠花早点休息,哼着怪腔怪调的小曲出了屋。 不知是不是古人眼睛好,没有灯光的晚上照样不耽误干活。 云召召拎着铁锹和水桶去了屋后,一通忙活,刚洗干净的身上又沾满泥土。 翠花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云召召才披着一身月光,蹑手蹑脚地回来。 翠花瞬间就清醒过来,“昭昭,你去干啥了,咋才回来。” 云召召笑着爬上床:“还是把您吵醒了,我去鼓捣我那堆宝贝去了。” “大晚上的鼓捣宝贝?” “对!”云召召躺到床上,叹息道:“还是躺着舒服,今儿可把我累死了!” “累还不早点歇着,你在乎这一晚吗?” “在乎,非常在乎,我看出来了,您只是一时妥协,只要我一日挣不来钱,这粥您就一日吃不痛快,还随时都有反悔的可能。 钱才是您的灵丹妙药,我得给您挣来啊!” 第22章 她爱父亲 翠花心中暖意涌起,牵住女儿的手笑道:“昭昭才是娘的灵丹妙药呢! 你怎么鼓捣那些宝贝了? 用火烧石头了?” “没有,石头得放在窑里面烧,不然热度达不到。 我刚在后院弄土窑呢!” 翠花手一顿:“土窑? 你会制土窑? 土窑是烧瓦灶吗?” 云召召眨眨眼:“烧瓦灶? 大概相似吧! 咱也没见过烧瓦灶。 不过我这个小,用泥巴弄的,开始活的泥太稀,弄一半,瘫了,后来重新和的泥,弄了好几遍才弄成。 我还烧了把火,明儿窑就能用了。” 翠花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摸索着揉女儿的肩膀,心疼道:“真不知你花了多少心思,才琢磨出这些点子。 娘懂了。 你别心急,不管能不能赚到钱,我都听昭昭的,我想看着昭昭长大。” 云召召浑身酸痛,尤其是肩膀,跟挨了两棍子似的,被翠花一揉,舒服的直哼哼。 “娘说了得算数!” “算数!” 翠花见女儿受用,索性坐起来给她按摩。 “娘知道一个制砚台的法子,用青砖凿出轮廓,再打磨,打磨出形状,然后封腊,放在灶上蒸。 腊遇热融化在砚池里,就不往下渗墨了。” 云召召喜道:“这法子好,娘你好聪明!” 翠花笑道:“又夸我!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家境贫苦的读书人都这样做砚台。” 云召召:“读书花费太大了,光笔墨纸砚就两千钱,抵一家人花用的了,再加上束修! 啧啧,读书简直是天价!” “所以才有上品无寒士,下品无世族之说啊! 即使是里正家,集全家之力才供的起长林一人。 而且长林是用沙盘做纸,树枝做笔练习了一年,后来,认的字多了,里正才给他买的笔墨纸砚。 你转过身去,我给你拍拍后背。” 云召召抓住翠花的手,道:“不用了娘,我好多了,有点困,咱睡吧!” 翠花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嗯了一声,躺下后很快睡去。 云召召却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读书只是古代贵吗? 其实未必。 她从小对钱没什么概念,现在想想,仅各种培训班的费用就花了百万不止,还有他们付出的精力、心血、以及比山高、比海深的爱。 这些有法子估量吗? 爸爸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云召召的心中难受无比,眼泪又开始往外涌。 她想爸爸了! 很想很想! 想的心里难受! 小时候,云召召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家里经营着一家小公司,家境殷实,父母恩爱,一到晚上,一家三口就牵着手去公园溜达。 爸爸会把女儿扛在肩上,举过头顶,还会让女儿骑在脖子上。 妈妈会带女儿玩沙子,捞泥鳅,在画摊上涂鸦,看老爷爷拿着半人高的大毛笔在地上写字。 云召召的字画都是从广场上启蒙的。 不知从何时起,一家人晚上不再出门。 家里的公司越做越大,父母越来越忙,云召召的作业也越来越多,周末和假期被各种兴趣班、补课班填满。 周围的同学人人如此,云召召除了偶尔抱怨几句,对充实的生活依然感觉很幸福。 直到初二那年的寒假,爸妈突然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他们已经离婚了,以后会换一种方式继续爱她,妈妈含泪安慰了女儿几句,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召召呆愣在哪里,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她追出去时,只看到妈妈远去的汽车,她哭喊着去追车,想把妈妈追回来,爸爸撵上去紧紧抱住她,连声安慰。 当天晚上她给妈妈打电话,妈妈手机关机,次日她去了外婆家,外婆说,妈妈已经出国了。 从外婆家回来,云召召把自己关进房间好几天,谁的电话也不接,包括她的妈妈。 爸爸每天把饭菜送进她的房间,一边逗他开心,一边像小时候那样喂她,还不遗余力的开解她,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妈抛弃了这个家,抛弃了她和爸爸。 以后只有爸爸爱她了。 假期结束后,云召召满血复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偶尔发会儿呆,各方面都很正常。 妈妈打来的电话也会接,但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妈妈一次。 一年后,爸爸跟她商量,说想要再婚,云召召一口就同意了。 她爱父亲,想让父亲幸福。 婚礼很快举行,继母长得很漂亮,还带着一个儿子,云召召一见小孩就傻了眼,因为那个孩子长得跟爸爸很像,一眼就能看出生父是谁。 最让云召召崩溃的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九岁! 十年前爸爸就出轨了! 云召召觉得世界都颠倒了。 妈妈不爱她,爸爸也不爱她,曾经的美好像是一场梦,被她最爱的两个人打的粉碎。 父亲跟她解释了很多,对她比从前更加疼爱,可她看着家里的小三和私生子,对爸爸再也亲近不起来。 她报了跆拳道,爸爸看她上课累的汗流浃背,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学这个?” 云召召回答:“因为家里有敌人!” 爸爸:“……” 父亲工作忙碌,哪知道家里的事,小三的温顺只是做给父亲看,能装多久? 私生子力气不小,不学点拳脚,过几年就不是他的对手。 斗小三,打弟弟,各种成绩拿第一,成了无聊的日子里的跌宕起伏。 高考结束后,姥姥突然打来电话,让她去医院见见妈妈,说她妈妈五年前患癌,出国是去治病,怕影响她学习才一直瞒着。 云召召赶到医院,抱着消瘦的母亲崩溃大哭,母亲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她。 父亲得知后,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为了让母亲安心,当着母亲的面把手里的一半股份转入云召召的名下。 云召召拥有公司四分之三的股份,但是有什么用呢?痛彻心扉的感觉丝毫没有减轻! 三个月后,母亲去世,云召召去了一百多里外京都美院上大学,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回过家。 第23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妈妈去世前说,感情的事很复杂,说不清楚,离婚是两人共同的选择,她的病和爸爸无关,让她不要多想。 可她真的无法释怀! 她恨小三,没有她,家不会散,或许妈妈就不会得癌,至少妈妈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不会一个人,不会跟自己阴阳两隔! 她恨弟弟云希,他就是小三毁掉自己家庭的工具,没有他,小三不会得逞,他和小三霸占了她的家,还抢走了她最爱的爸爸。 她怨爸爸,曾经的家多么美好,爸爸都忘了吗? 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全都是人品卑劣的贱货! 尤其是靠孩子绑架男人的小三,更是贱货中的贱货! 跟这种人过日子,爸爸也不嫌脏! 她也恨自己,爸爸当年没察觉妈妈生病,她也一样。 甚至心里一直对妈妈存着怨恨,没主动给妈妈打过一个电话。 这是云召召最后悔的事。 葬礼结束,父亲把她接回了家,继母准备了满满一桌饭菜,还买了云召召喜欢吃的小蛋糕。 云召召看着香气四溢的饭菜,只觉刺眼又刺心,她掀了桌子,杯子碗碟砰砰啪啪散落一地,菜汁溅的到处都是。 继母尖叫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云希和父亲的裤子上也沾满油渍。 她指着继母的鼻子怒吼,骂她是杀人凶手,是个勾引人夫的婊子! 骂云希是贱种! 骂父亲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的负心汉! 她以为会因此失去父亲的爱,可这世上,只有怨恨父母的孩子,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父亲依然爱她,只是父女之情变得更加复杂,云召召对父亲的爱里掺了怨,父亲对女儿的爱里添了愧。 大学期间,爸爸经常拎着大包小包去看她,但高大的父亲开始在女儿面前变得小心翼翼。 大二那年,在父亲的支持和鼓励下,云召召在京都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开始在画坛崭露头角。 次年,云召召的画作在香港展出,其中一幅拍出210万高价,云召召一举成名,被媒体称为最有灵性的画家。 前一段,云希找来,说她不回家是自私,是不孝,俩人争吵时云召召才知道,她拍卖最贵的那幅画在父亲手中,跟她小时候画的涂鸦一起,挂在父亲的书房里。 云召召的眼泪无声滑落。 她现在想回家,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把她扛在肩头,背在背上,大雨中为她撑伞,获奖时给她喝彩,难过时耐心陪伴开解,哄她吃饭,生病时彻夜陪护,经常驱车数百里去看她的父亲。 为她挡风遮雨二十四年,永远以她为重,把大半身家给了她的父亲,再也见不到了。 有人说,人的成长不是随着年龄增长而长大,是在某个节点,伴着残忍和痛苦一瞬间长大的。 尤其是背后无人可依靠时,一下就长大了。 被爱和金钱滋养不想长大的孩子,已经从伞下人变成了撑伞人。 这个世上已没有云召召,只有沈青萝的女儿——云昭。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上一世愧对父母,这一世,她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儿。 次日天蒙蒙亮,云昭就拖着酸痛的身子起了床,她把石块放进窑里,又在街上捡了些能用的石头,把木柴塞进火膛,点燃了她的小土窑。 翠花好奇,也爬起来看女儿忙活半夜制成的宝贝。 竹篓空空荡荡,里面的草分别泡进陶缸和木盆,屋后的木柴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土窑上方的小口处正往外冒着烟。 “呀!还挺像模像样的,有火膛、火道,还是个大肚子,窑口这么小,我以为像土灶那样呢!” 云昭笑道:“不是,土窑都是大肚子,不然没法往窑里塞东西。 窑口小了保温,等把石头烧红后,还得封窑焖。” 这种土窑叫竖穴窑,云昭在地上挖了火膛,窑室在正上方,火道垂直向上,如果不出差错,窑内的温度可以达到1000摄氏度,烧到小青石里的二氧化碳排出,封窑冷却,就成了生石灰。 翠花瞅着小土窑,啧啧赞道:“昭昭真厉害! 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怎么琢磨出来的。” 云昭用扇子呼呼扇着风,咯咯乐道:“现在夸奖太早,万一烧不成就丢人了! 等做好了再夸,到时候多夸几句!” “丢啥人?不管成不成,能做成溜圆的大肚子小口,仅这份巧思和玩泥的手艺就值得夸!” 云昭大笑。 翠花笑盈盈的望着女儿,脑海浮现出一张相似的脸,他笑起来和女儿一样,爽朗的笑声直往人心里钻。 不知是齐郎中的药有效,还是心情好的原因,翠花精神明显见好,还能替女儿看会儿火,让云昭腾出手来做饭、熬药。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傍晚封窑关火。 次日,翠花和云昭像开宝一样开了窑,翠花迫不及待的趴在窑口往里瞅,笑意瞬间爬了满脸,喜道:“天哪,真的变白了,太神奇了。” “昭昭,你快看,真成石灰了!” 云昭喜不自禁:“看把娘高兴的。” 翠花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喜悦:“能不高兴吗?石灰能烧成,就说明你祖父说的靠谱! 若染布的事也能成,就有了挣钱的法子,这可比绣帕子强多了。” 云昭把石头一块块捡出来,除了在街上捡的个别石头颜色不对,基本都成色不错,她把白石头倒在空地上,舀了半瓢水过来,笑着把手指放在唇边,对翠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娘,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仔细看,千万别眨眼!” 说完把清水往上一浇,翠花惊的差点叫出声来,只见白石滋滋冒气儿,瞬间崩解成粉末。 翠花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昭昭,咋回事,这石头咋跟施了仙法一样,不用碾就成了粉了呢?” 云昭大笑,“我也不知道,石灰石灰,可能就跟草木灰一样,不管多硬的木头,一烧不也成了灰了吗?” 翠花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铜铁都能烧成水,何况是石头。 这东西白的像细白面,真好看,若是能吃就好了。”说着蹲在地上,伸手就想摸。 云昭忙抓住她的手臂,哭笑不得地道:“别摸,听祖父说,这玩意儿烧手。” 翠花的手往后一缩,“烧手? 这小东西不冒火就能烧手?” 第24章 心累、身累 云昭被便宜娘可爱到了,乐道:“祖父说,这东西邪门的很,若不小心溅到眼睛里,能把眼珠子烧坏。” 翠花立即站起来,拉着云昭往后退了退,“呀!你祖父的话只怕不靠谱,这石灰烧劲儿这么厉害,咋染布? 把布烧坏了咋整?” 云昭笑道:“应该没事,得加好多水的,就像沸水,人的手没法直接触摸,但可以用沸水冲蛋花。 娘回屋歇着吧! 一会儿,收拾完,我给娘冲个蛋花喝。” 饭后,云昭去五里外的镇上买了明矾和研钵,回来就熬药,做饭,喂鸡。 然后开始煮茜草根,加石灰水沉淀、分离、过滤、晾晒,一直忙活到傍晚,才坐下喘了口气,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 她坐在院里的墩子上看了看天色,揉着酸痛的腰,感慨古人不易,吃的差,干活多,凡事全靠胳膊腿,从睁开眼就没个歇脚的时候。 要不古人普遍寿命短,除了医疗差以外,很大原因是累死的。 铁柱提着瓶子在外头喊:“昭昭姐,去捉老鸹虫不?一起去。” “不去! 姐今儿没劲儿,快累死了!” 铁柱噔噔跑进来,好奇道:“你两天没去地里干活了,咋还累呢? 是头又流血了吗?” 云昭乐道:“没有,可流出去的血一时养不回来,身上血不足,身上就没劲儿! 你咋知道我两天没去地里了。” 铁柱挠挠头,“我听我姐说的,她说你这两日忙着做好吃的,昨儿烧了一天灶。 今儿又烧了半天。” 云昭:“……” 铁柱压低声音说:“昭昭姐,我娘说过,钱得省着花,粮得省着吃,不然以后会挨饿的。” 云昭心头一热,笑道:“谢谢你铁柱,你放心吧,姐姐没浪费粮食,也没做好吃的,姐姐若有好吃的,早拿出来跟铁柱分着吃了。” 铁柱走后,云昭去了厨房做饭,望着灶下跳跃的火苗发呆。 今儿她出门,好几个人问她去镇上做啥,家里关着门烧啥,完全没有尊重隐私的想法。 院墙这么矮,等布染好在院子里晾晒,恐怕他们会直接来问染布方法。 不说,就得罪人。 说了,就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 心累,身累! 晚饭还是做的两样,一碗粥,两碗糊糊。 不管翠花怎么劝说,在挣到钱之前,她不会吃一口细粮。 索取太多,无以为报。 愧心和亏心才是无期徒刑。 次日清晨,云昭起来就掀开陶缸,里面的蓝草叶子已经泡的腐烂,水已经成了绿色。 她把烂叶子捞出来,把陶缸里的渣滓打捞干净,加入适量石灰水,然后开始用木棍击打搅动,进行氧化还原,后又用木盆舀起倒下,反反复复。 两刻钟后,缸里的水慢慢由绿变蓝,然后颜色越来越深,变成深蓝色,水上搅起一层厚厚的浮沫。 云昭看着上面的浮沫,脸上露出喜色,把浮沫掠出阴干,就是国画中必不可少的颜料——花青(青黛),也叫靛花。 陶缸里的蓝色液体静置沉淀一日,倒掉上面的清水,然后再过滤沉淀,去除水分,两日后,粘稠的膏状就是染布用的蓝靛膏。 从采集蓝草,到制成整整用了六天。 翠花看着女儿在水盆里反复浸泡,逐渐变成蓝色的帕子,喜滋滋的道:“真的成了,太好了! 颜色太正了! 比京城铺子里的颜色都正! 太出乎意料了!” “诶~,昭昭,你祖父跟你说这些,只怕是当成故事说的,我猜他自个儿都没信,不然,马家有这秘方儿,家里早有了染坊,变成了财主了。” 云昭一扬下巴:“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翠花乐道:“对对,谁能从砌长城想到染布上来,你把石灰烧出来,我都没想出跟染布什么关系。 还是我们昭昭,最近脑瓜跟开了窍一样,满脑子都是智慧。” 云昭笑道:“娘,您有没有觉得,您也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笑容多了,气色红润了,精气神儿好了,人也显得年轻了。” 翠花摸了摸脸,“有吗?高兴是真的,难道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云昭忍俊不禁:“您想想,您几天没气喘吐血了? 人齐郎中的药管用! 一会儿我把齐郎中请来,给您切切脉,看需不需要调方子。” 翠花心疼的直吸气儿,商量道:“昭昭,要不先别喝药了,我已经好多了。 天天精米细面的吃,再加上鸡蛋和药钱,一天得花近百钱,咱家那俩钱……” 翠花看女儿皱眉,立即止住话头,舔了舔嘴唇,没敢再说下去。 她最近有点怵女儿。 前天,翠花找到厨房,看到女儿坐在灶前喝糊糊,非要跟女儿换着吃。 翠花的想法很简单,女儿长这么大,从没吃过淋着油花的蛋羹,她想让女儿尝尝。 云昭锄了一晌地,正累的要死,沉着脸端过蛋羹,示意翠花坐下,说了句“听话!”舀着蛋羹一勺一勺的喂她。 翠花想把碗要过来自己吃,云昭不肯,翠花愣是没敢吱声,乖乖坐着把半碗蛋羹喝完。 这次又是如此。 女儿秀眉紧蹙的样子像极了云靖,云靖生气时就是如此,只要他一皱眉,她立马缴械投降,没有不依的。 “娘咋又不听话了! 是谁说往后我都听我的,我让喝粥就喝粥,我让喝药就喝药的? 难道娘说了不算数?” 第25章 太想!太想! 翠花眨了下美眸:“不是我说了不算,我这几天一直听你的,药都喝了呀! 我上次已经说了,上次买了就买了,以后不买了,你同意了。” 云昭把手帕搭在竹竿上,瞥了她一眼:“我同意了? 我怎么记得,让您抓紧治病,为我,为父亲,为祖父母拼命活着呢?” 翠花声若蚊蝇:“可是药太贵了。 我吃的好,喝的好,也不生气了,不吃药说不定也能好。” “您就别想贵不贵的了!” 云昭指着竹竿上的帕子,笑道:“看到没?咱有秘方儿! 咱马上就能成财主了,还能供不起财主娘吃药不成?” 翠花见女儿笑了,松了一口气:“昭昭,即便是好秘方儿,咱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经营。 女子挣钱,难着呢!” 云昭抱住翠花的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娘,我都想好了,我有法子解决。 不管谁问你,您都一问三不知,只管安心治病就成,凡事有我呢!” 翠花笑道:“得,我们昭昭把她娘当孩子养,啥也不让做,只管吃喝花钱,我成了咱家的吞金兽了。” 云昭大笑。 翠花揉了揉云昭的脑袋,笑道:“可算是笑了,你这几天脾气见长,一个孩子家家的,动不动就给你娘甩脸色,你说你吓唬你娘干啥?” 云昭乐道:“您这是恶人先告状!” 翠花抬手拧住云昭的脸蛋,佯怒道:“你再说一遍,说谁是恶人呢?” 云昭大笑着改嘴:“我说错了,您不是恶人,是犯糊涂,是杞人忧天,是小财迷,是不拿自个儿当回事呢!” 翠花手上舍不得使劲儿,云昭一笑脸蛋就从手里溜走了。 她带着笑意哼了一声,嗔道:“没一个好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是塌没了。” “娘还是人美心善,就是没有认清自己女儿的实力,我当然生气了。” 云昭往竹竿方向仰了下下巴:“这才染了两遍,娘就说颜色正,等染上五六遍您再看,定能卖的上好价钱。 以后您不许再说糊涂话,等见了父亲,您的事我会如实汇报的! 父亲若知道您不爱惜身体,看生不生您的气。 听说当兵的脾气都倔,到时候您自己再想法子哄去。” 翠花脸红的像染了色,扬着胳膊要打,云昭已经大笑着跑开。 “我去请齐郎中,您在家等着!” “臭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连你娘的玩笑也敢开!” 翠花慢慢走回里屋,躺在床上好久,心里仍怦怦直跳,无法平复心情。 从被卖那天起,她就没有了回去的念头,一个不洁之女,有什么脸面再回云府呢? 她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养大他们的女儿,把女儿送回云家。 可是,女儿刚刚的话,让她死水一般的心重新跳动,又生出一丝妄想来。 她太想他了! 太想!太想! 十五年了,没有一日不想他! 不知他这些年好不好,打仗受没受伤,身边有没有人用心照顾! 女儿说的对,他最重情意,我生死不明,他不定怎么伤心难过。 若他知道我作贱身子,不好好治病,一定会很生气。 他最难哄了,一生气就沉着脸,得亲够他百下才消气。 翠花想起往事,脸更烫了,绯红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得听昭昭的话,好好治病! 跟昭昭一起回京城。 不能回云家,在外头见一面总可以吧! 实在不行,远远的看一眼也行啊! 若能再见上一面,就算折去下辈子的寿命也值了! 齐郎中诊完脉,又询问了几句,说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尤其是气色。 翠花闻言很高兴,破天荒的道:“齐郎中,您多费费心,这病若有生机,您就尽管治,我想活下去。” 云昭很高兴。 齐郎中回到家里,却坐在那,迟迟不开药方。 云昭小心翼翼的问:“齐郎中,是我娘的病又严重了吗?” 齐郎中道:“严重倒是没有,不过也不像你娘想的那么好。 你娘不仅是胃脘疼,还有严重的气虚、血虚、阴虚。她感觉症状轻了,是你给她改善饮食,外加服药的原因。 她脏腑溃烂的情况并未改善多少。 此病非常难治,至少得服药一个月以上才能见效,你娘病情严重,就算服药两三个月,甚至两年三年,我也不敢保证什么。” 云昭笑道:“齐郎中不要有顾虑,大胆治就行,上次您说最多活三个月,这次说治两三年,这可不是轻了吗? 我们母女俩已经很知足了。” 齐郎中叹了口气:“你娘的意思我明白,她想活,但得在有生机的情况下治病。 我开几副药让你娘喝着,饮食继续调理着,等你娘能坐车了,拉她去城里的益生堂,找孙郎中看看。 那里药材全,孙郎中经验也丰富,他若肯开方子,你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26章 早晚得人财两空 云昭耷拉着脑袋从齐郎中家出来,脚步不似来时轻快,心像被手里的草药紧紧坠着,沉的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南马庄离县城三十多里,得一早去镇上,赶镇上来回拉人去县城的牛车,那玩意肯定跑不快,翠花坐的时间长点都受不住,能禁得起来回折腾吗? “昭丫头!” 云昭抬头一看,是栓子爷爷,忙笑着打招呼。 “李爷爷!” 栓子爷爷坐在拾粪的背篓上,在柳树底下歇着。 云昭的嘴角抽了抽,到异世后,她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可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适应的。 比如用土坷垃当厕纸,再比如眼前的李爷爷坐在装着粪的背篓上,知道您捡的粪不多,背篓口小,人坐不到粪上,可它毕竟是装粪的东西呀! 李爷爷显然也理解不了昭丫头,他看着云昭手里的药,一脸好奇的问:“你的头还没好啊? 外伤喝药没用,多用门栓上的土敷敷就成,用草木灰敷也管用,就是疤上带点色(shǎi)儿。 带点色儿怕啥?不碍吃不碍喝的,花那钱干啥!” 云昭笑道:“不是我吃的,给我娘买的。” 老头脸上更不解了:“你娘?你娘的病不是饥饱痨吗? 那病治不好,白瞎钱!” 云昭不悦,停下脚步道:“李爷爷,您别这么说,饥饱痨并非绝症,能治好,我娘吃了齐郎中的药,已经好多了。” 老头翻着白眼,带着教训的语气道:“你一个小娃知道啥,饥饱痨就是绝症! 我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不知道,这病得身上就是个死,没一个治好的。 有那冤枉钱,你还不如让你娘吃几顿好吃的呢!” 云昭气的直鼓腮帮子,压着性子道:“李爷爷,即便这病不好治,可当儿女的,就算有一线生机,也得砸锅卖铁试试,总不能看着长辈受罪不是? 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三灾两难的。 您要是得上了,我李叔李婶也给您治!” 老头眼珠子一瞪:“你李叔若敢这么作贱钱,看我不大嘴巴子抽他!” 云昭:“……” “得,您歇着吧!我得给我娘熬药去!”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头对着云昭的背影喊道:“昭丫头,谁说你娘的病能治,谁就是心眼子坏,想骗你的钱。 你不听老人言,早晚得人财两空。 有你哭的时候!” 云昭脚步一顿,转过身对老头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李爷爷,这话您以后就别说了。 我不爱听! 我知道您是好意,可这话跟咒我娘有什么区别! 我娘好不容易才肯喝药,她听到这话会难过! 齐郎中开药也是我求的,他不是坏人。 盼着我娘好的都是好人!” 云昭说完转身离开,这老头倚老卖老,半点都不可爱。 我花我家的钱,碍着你什么事了! 真是的! 有病不治才是真有病,钱再好也没人要紧吧! 云昭心里不悦,语气就有些生硬,老头也生了气,嚷道:“呦嗬~,好赖不分,脾气倒见长了! 病得了身上,盼着好就能好吗? 庄户人家,得了小病治治,大病就老老实实等死! 想治大病,你得有那个命! 绣个帕子挣俩铜板,穷的连你爹的棺材板儿都买不起,充什么孝顺!” 云昭气的肚子只鼓疙瘩,老头还没说够,梗着脖子道:“还不服气! 地里的庄稼旱的都开始打卷了,老天爷再不下雨,过几个月,讨饭你都没地儿讨去。” 云昭向来不是吃亏的主,直接去了栓子家,不一会儿,栓子奶奶提着围裙从家里出来,风风火火的去了柳树底下,一把拎起老头的耳朵。 骂道:“为老不尊的东西,拾两个粪蛋蛋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给我起来!” 老头歪着脖子诶诶叫唤着从粪篓上站起来,两手去扒老太太的手:“宝儿他娘,你快放松开,耳朵快扯掉了!” “松开?”老太太狞笑一声,手上反而加了劲儿,拽着耳朵来回晃荡了两下。 老头吸着气儿讨饶:“宝儿他娘,宝儿他娘,你轻点,你手爪子跟铁钳子一样,我耳朵真的要掉了。 哎哎,咋还拧! 我都这把岁数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脸?栓子在附近玩呢,让孩子看到了像啥!” 老太太又扯了半圈才放开手,哼道:“你还知道要脸? 一把年纪了不像个长辈样儿,穷人就不能治病了? 我以后生了病你敢不给治? 真是反了你了!” 老头捂着耳朵骂道:“是昭丫头告的状? 诶~,这孩子咋变的这么坏!” 云昭笑着从后头现出身来,“李爷爷,我哪儿坏了? 我是找个明白人儿说说这个理儿! 您的观点不对,若李奶奶生了病,李叔李婶拿您今儿的话说事,咋整? 栓子听到您的话,只怕以后会理直气壮的当不肖子孙,也不管李叔李婶死活了。 李奶奶,您说是不?” 老太太一听火又上来了,伸手又去揪老头的耳朵,“就是,掉进钱眼儿的老糊涂蛋,子孙不孝,省几个铜板顶什么用!” 老头捂着耳朵躲开。 云昭笑着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老太太骂人的声音:“一辈子不会挣钱,只想着省省省,还尽给我惹事。 你若再敢胡说八道,传到翠花耳朵眼儿里,看我不收拾你! 滚回家拿锄头锄地去……” 翠花见女儿回来,忙问:“这次花了多少钱?” 云昭笑道:“这您就甭管了,您啥都别想,就想高兴的事,人齐郎中说了,胃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 杂念多而不静会损害脏腑,养病首先得省心,摈弃杂念,清净平和才成。 你就想和我父亲在凉州的事,想你闺女马上就能挣钱的事。 到时候一串串的铜钱数到手酸! 得缝个长口袋盘在腰上,腰缠万贯吗? 想这些多带劲儿!” 翠花笑的前仰后合,“好好,我啥也不管,就等着替昭昭数钱!” “这才乖! 等着,我熬好药用鸡蛋和面,给你擀面条喝!” “昭昭,你马上就腰缠万贯了,咱俩都喝面条吧!” “那不成,我许过愿了,等挣到钱天天吃白面,提前吃坏了我的财运咋整!” 第27章 小白眼狼 云昭没有急着染布,而是推着板车一趟趟去山上,把家里所有的能盛水的东西都找出来,甚至连多年前喂猪用过的旧石槽子,也泡上了蓝草,还买了几个缸。 短短十几日,云昭不但做了满满两瓮蓝靛膏,用茜草根做的红色染料,贝壳做了白色染料,槐花制作了黄色,紫草做了紫色,还用锅底灰做了墨条,自制的羊毛笔竟也做的像模像样。 翠花的状态也越来越好,每天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兴致勃勃地看女儿摆置坛坛罐罐里的宝贝,还不止一次的说,女儿是因祸得福,把头上的灵窍给碰开了。 这不,翠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女儿浸在染缸里的布慢慢变青,然后搭在竹竿上,看着布由青变蓝。 翠花看着滴着水的布,笑道:“昭昭,马上就有人看到咱家的布,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问你咋染的。” 云昭一边抻布,一边回答:“问呗,正好宣传一下咱的染膏。 娘,记住我说的话,不管她们说啥,您都说不知道。” 翠花颔首,保证道:“我记住了,都嘱咐我好几遍了,我不会砸咱自个儿的饭碗!” 翠花话音刚落,隔壁的栓子爷爷就在院墙外头露了头,问道:“昭丫头,你家的布咋这个色儿啊? 用啥染的?” 云昭扭头一笑:“用秘方儿!” 老头说云昭恩将仇报,刚帮着把她爹埋了,转眼就为一点小事告他的刁状,气的好些天不理她,如今惊讶到把告状的仇都给忘了,扯着嗓子朝自己家喊:“宝他娘! 栓子他娘! 你们快来看看! 看看昭丫头家的布!” 翠花一笑,低声对云昭道:“往后再想安安静静做染料,恐怕就难了!” “娘,您回屋躺着去,谁来您也甭出来。” “嗯!”翠花站起来,缓缓走回屋。 老头的语调格外异常,李婶和李奶奶放下手里的饭碗就出来了,往翠花院里一瞅,惊讶程度不亚于那天看到躺在地上的马大狗。 院里支了好些竹竿,十丈长的布搭在院里,像一条蓝色的巨龙,分外好看。 李奶奶惊讶的张大嘴巴:“哎呀!昭丫头,这是用啥染的呀!咋比布庄卖的还好看呢!” 云昭还是那句话,对几人笑道:“秘方儿!” 老头跟着妻子和儿媳进来,眼睛跟不够使似的四处打量,看到染缸两眼只放光,三两步奔染缸而去:“用这个染的,这是用啥东西调的色儿,这么鲜亮! 你们快来看看!” 一家三口围过去,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老太太:“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种色儿的染汁呢! 这可比红土泥好看多了!” 老头:“红土泥染的跟这个没法比,红不红黄不黄的,穿上跟地里的野兔子一个色儿,不好看!” 云昭差点乐出声来。 李婶道:“草木灰染的也像兔子色儿,红土染的像黄兔子,草木灰染的像灰兔子,穿上都像披着兔子皮!” 云昭哈哈大笑:“李婶,您说话也太逗了!” 李婶笑道:“我说的是大实话,昭丫头,我说你咋老不去地里,原来是在家琢磨这个。 你脑子好使,比你婶强! 有了这个法子,咱们庄户人家就能脱掉兔子皮,穿点像样的衣服了。” 老太太道:“可不,昭丫头,我家还有两匹布,你教教你李婶,染好我也置身新衣服穿。” 几人目光灼灼的瞅着云昭,李婶亲昵的走过去,帮着云昭抻布。 云昭笑道:“行啊李奶奶,我有染膏,打算卖一百文一份,但您用,怎么也得给您……” “啥?还要钱?” 云昭话没说完,老头就嚷嚷起来:“昭丫头,你奶奶染身衣服你还给要钱? 你好意思吗? 你小时候,你爹打的你哇哇叫唤,谁劝的次数最多? 是你李奶奶! 你都忘干净了? 小白眼狼!” 云昭脸一沉:“李爷爷,我娘还在屋里病着呢! 她可不能生一丁点气,您若是再这样说话,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婶手顿了一下,继续帮云昭抻布。 老头正想张嘴叫唤,老太太伸手拽了他衣服一下,老头立马低了嗓门,小声道:“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能只认钱不认人呀! 说你两句咋滴,还冤枉你不成? 人不能掉到钱眼儿里忘了本,会被人指脊梁骨的!” 云昭冷笑一声:“被谁戳脊梁骨? 我不偷不抢,明码标价,卖的是实打实的东西,有啥可丢人的? 我不卖钱拿什么给我娘治病? 仗着脸皮去齐郎中家硬抢吗? 我不卖钱拿什么给我娘买细粮? 李爷爷收了粮食,会分给我们几石吗?” 老头一噎,哼哼道:“咋能这么说,你小时候有不懂的事,我们也没少教你呀!” 李婶笑道:“昭昭啊!抻布得抻好,一点褶皱也不能有,否则容易染不均匀。 婶知道你琢磨这法子不容易,连地里的活都顾不过来了。 前两天不是刚下了点雨吗?地里的草又露头了,几日不锄就不成。 这样吧! 咱两家地挨地,邻搭邻的,你地里的庄稼我给你管一半,你省出来功夫,好好伺候你娘,伺候周到了,病好的快。” 云昭声音里带着诚恳:“谢谢李婶的好意,但是真不用了。 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我收您膏子钱,再让您帮忙,我真的会不好意思的。” 李婶:“……” 云昭继续道:“李奶奶,您一家人对云昭的好,云昭都记着呢! 可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若不是难到这份上,我也不会绞尽脑汁想挣钱的法子。 我挣不到钱,就像李爷爷说的,讨饭都没地儿讨去了。 秘方儿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我谁都不会透露,但我再困难,李奶奶染身衣服还是染的起的。 不单是您,李婶,您把您家的衣服拿来,在我家染,我分文不取。 我说的卖染膏,是说您染布用。 这里边有误会! 李爷爷脾气忒急,不等我把话说完。 这样吧! 镇上一匹布是两百二十文,县里一匹布是两百三十文,李婶用不着的布,可以卖给我,我一匹布按两百三十五文收。 李婶能多卖十五文,十五文抵得上一个男子的工钱了,算我报答李奶奶当年照顾云昭的情意。” 李婶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默不语。 云昭笑了笑:“李爷爷,话一说开,您不会再骂我白眼狼了吧!” 老头还没回话,院里又来了人,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很快,大半个村里的人都得了信儿,争先恐后的朝云昭家赶来。 第28章 可价格也不能太离谱吧! 众人接连不断的往院子里涌来,先是对着布啧啧称奇,夸奖云昭一番,然后就问她染布法子,语气跟李老头一样,问的理直气壮,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好像理应告诉他们一般。 没开口问的人,也是神情迫切,目光直直的盯着云昭回答。 云昭淡定的把布抻完,笑着对大家道:“各位叔伯婶婶们,前些天我爹出事,我娘和我又都病着,多亏各位叔伯婶婶帮忙,我爹才顺利下葬。 我在此谢谢各位。”说完对众人深施一礼。 “昭丫头客气了!” “不用客气,谁家没用着人的时候。” “就是,我们这不是又来请教你了吗?” “哈哈哈哈!” “对,把你染布的法子告诉我们就成!” “昭丫头,说说吧!大伙都等着听呢!” 云昭笑道:“各位叔伯婶婶,我娘的病需要静养,不能激动,我平日走路都不敢出动静,所以拜托各位叔伯婶婶说话小点声。” “好说,迁就病人,我们懂!” “行,我们都不说话!” “对,我们不说话,听你说!” “哈哈哈哈!” 云昭笑道:“那我就直说了,大家也知道,我娘这病得需要许多许多的钱,我愁的没办法了,才琢磨出来这个染布的膏子。 这染膏不仅能染衣服,还是我挣钱的秘方儿,我就只着这秘方儿救我娘的命呢!”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云昭笑了笑:“秘方儿虽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可各位叔伯婶婶也不是外人,我记着各位对云昭的情意呢! 刚才我已经跟李奶奶和李婶说了一遍了,一匹布的价格是两百二十钱,我按两百三十五钱收。 想自己染布卖的,可以来找我买染膏,一匹布用一斤染膏左右就够了,想染的颜色重点,就多用点。 我打算一斤染膏卖一百钱,各位婶婶用,一斤按七十五钱的价格,怎么也得让咱自己人省点!” 众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甚至有人露出了愤恨的神色。 “昭丫头,我们知道你不容易,可你卖的也太贵了吧!” “一斤膏子七十五钱,能买十几斤粮了!” “就是,我们伺候一年庄稼才得几个钱,你一张嘴就七十五钱,还口口声声说让我们省钱。 真有这个心,告诉我们怎么做不成了。” “布的价格也不贵,镇上二百二十钱,县里的铺子二百三十钱,可是,若咱在铺子里买一匹布得两百五十钱,昭丫头还省十五钱呢!” 云昭冷声道:“既然如此,马大娘就把布卖到县里的铺子吧! 我不贪你家的便宜!” 众人的议论声停了下来,他们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小丫头,说话的语气竟变得如此强硬。 马大娘一噎:“这孩子咋不让人说话!” 春杏挤过来,笑道:“马嫂子,去县里来回七十里,累个半死,还得耽误一天。 上次二牛去城里给我大嫂买粮,回来把鞋底子都快磨透了。 坐牛车去县里,来回还得花钱,饿了再买个窝头吃,到手就剩二百二十钱。 我们昭昭是真顾念着大伙呢!” 二牛听到消息,也从地里赶了回来,进门就大声道:“大家别难为孩子了,秘方儿就是秘方儿,把法子说出来还叫秘方儿吗? 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会染了,昭昭怎么换钱给她娘看病? 我把话放在这,以后谁再问昭昭要秘方儿,就是欺负人了。” 众人见是马二牛,给他让开一条道,对二牛嘟囔起来。 “不问就不问,花钱买我们也认! 可价格也不能太离谱吧!” “二牛,你是昭丫头的长辈,你说句公道话,膏子卖七十五文一斤,你说贵不贵?” 马二牛听铁柱说,众人跟侄女讨要染布的秘方儿,不知道膏子卖钱的事,乍听到这价格,也吓了一跳。 可他又不想拆侄女的台,正想怎么回答,云昭说了话。 “二叔,膏子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不会降价的。 各位,不是七十五钱一斤,我刚刚说的很清楚,是一百钱一斤,七十五钱是我给大家让的利,既然大家嫌贵,我就不卖了。” “不卖了?”有人惊讶出声。 云昭:“对,不卖了!” “不卖你咋赚钱?” 云昭笑道:“我卖给不嫌贵的人呀,您嫌贵,我总不能强卖给您吧!” “这孩子,便宜点卖给大伙得了!” “就是,自己家门口的生意不做,要天南地北找买家不成?” “是啊昭昭,反正是你自个儿做的,价钱高点低点有啥,把钱挣手里才是本事。” “苗苗婶,我真是不能再降了,一件颜色好看布衣,至少需要两百钱以上,一斤染膏七十五钱,大家非说贵,一匹布多挣十五钱又嫌少,那我也没法子了。 我还是那句话,觉得我卖的价合适的,我随时欢迎,觉得我坑人的,您去别处。” 里正媳妇看了半天热闹,出声道:“昭丫头说的是真的,我家长林穿的那身衣服你们见了没,花了三百五十钱呢! 布的颜色还比不上昭丫头家厚重。 大家都回去想想吧!” 众人走后,院里只剩下马二牛一家。 春杏看着一院子的蓝色,满脸兴奋的道:“昭昭脑瓜子真好使,我说一天天的忙啥,原来是想大招呢! 你真是咱家的福星呐! 有了这秘方儿,即便粮食收成差点,咱家人也饿不着了。” 二牛看了看缸里的染汁,道:“昭昭,他们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反正是自己做的东西,无非就是花点功夫的事。 不行就降点价,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好太较真,把钱赚手里才是正经。” 云昭摇头:“二叔,我做的东西我知道,卖的真不贵! 您别担心销路的事,染膏我提前试了,染出来的布不易褪色,越洗越鲜亮,不愁卖。 我问了,镇上普通染坊出来的布,还卖四百多钱一匹呢,我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一百钱一斤也未必卖不出去! 他们不买是他们的损失。 一斤少卖二十五钱,乡里乡亲的秤头上再高一点,七十钱都未必保的住,光折损秤头的钱,就够给我们家铁柱和二丫买糖的了。” 春杏笑的合不拢嘴,两个孩子欢呼着跑到云昭跟前儿,看了看二牛,没敢说什么,只仰着脑袋嘿嘿的笑。 云昭揉了揉铁柱和二丫的脑袋,笑道:“改天姐姐卖了钱,回来给你们买糖吃!” 二丫高兴的跳脚:“太好了,我好几年没吃糖了!” 春杏笑道:“你想去镇上还是县里?还是县里给的价高,去的时候让你二叔跟着,定不让别人欺负你。 让大丫在家伺候你娘。 二牛,你们回来时给大嫂再买点细粮,以后你跟你二叔做染料挣钱,家里的事我跟大丫管,用不了多久,咱家日子就起来了。 到时候,就算天天供大嫂吃细粮,咱也供的起!” 第29章 傻子 云昭一听,心里有些不悦,二婶这是自动把两家划成一家了。 二叔上次帮着去县里买粮,二婶明着没言语,可脸上的神色骗不了人,还有马招娣,她那天怨毒的眼神,云昭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里不是味儿。 跟她在一起过日子,有那个可能吗? 云昭笑道:“谢谢二婶的好意,忙不过来了,我会开口请二叔二婶帮忙的。 这次我就带一匹布试试价,另外我再带我娘去城里看看大夫,不用二叔再耽误一天了。” 翠花扶着墙出来,柔声道:“对对,不能再耽误你二叔了,这些天你二叔二婶为咱家费了多少心了。” 春杏笑着上前搀扶住翠花,“嫂子,你咋起来了,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翠花拍了拍春杏的手,“没有,我听到你们的动静,就想出来看看,好些天没见你们了,我这心里怪想的。 二牛,铁柱,二丫,你们快屋里坐,坐下歇会儿。” 翠花和春杏相携着坐下,翠花亲昵的拉住春杏道:“春杏,二牛,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是给昭昭撑腰来了,昭昭有好叔叔好婶婶,就没人敢欺负。 昭昭,给你二婶挖的染膏呢?” “在这呢!”云昭话音一落,从里屋端了一陶盆染膏出来,笑道:“我给二婶留好了,二婶不来,我今儿也得给二婶送去。” 春杏夸赞道:“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翠花点头:“这孩子有心,膏子没制出来就跟你念叨,做成了,先给她二叔二婶留出染衣服的,再说卖钱的事。” 铁柱和二丫趴在桌案上,瞅着盆里的蓝靛膏。 二丫呢喃道:“好看,像蓝色的泥!” 铁柱想了想道:“昭昭姐,我知道你这膏子是怎么做的,不过我替你保密,谁也不告诉。” 春杏眼睛一亮。 云昭笑道:“你给姐说说,咋做的?” 铁柱看了看二牛,又看了看春杏,“那我就说了,你是用山上的蓝草、茜草和竹子掺在一起熬的。 你在家烧火,不是在做好吃的,是在熬这种膏子。” 二牛脸上露出笑意,儿子跟他猜的一样,他也看到昭丫头竹篓里的东西了。 云昭咯咯笑道:“铁柱很聪明,所有的草和庄稼都能煮出颜色,但染出来的布很容易褪色,姐姐的膏子里有复杂的工序。 这是姐姐的秘密,连你伯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二丫仰着小脸道:“我知道,因为这是秘密,一个人知道的才叫秘密,伯母知道了就不叫秘密了。” 铁柱翻了个白眼儿,“是因为伯母不能干活,知道了没用,还得心累保守秘密,所以昭昭姐才没说的。 否则就是两个人的秘密了。” 二丫不服:“两个人知道的不叫秘密!” “谁说不叫? 知道什么叫独门手艺吗? 昭昭姐的膏子是独门手艺,想学得拜师,或是以后传给子孙。”铁柱看向二牛,问道:“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二丫:“爹,我觉得我说的对。” 春杏的脸上笑容淡了。 “你们俩说的都对,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二牛迟疑了一下,道:“除非,是自己亲近的人。” 翠花笑道:“还有一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手艺就是手艺人的饭碗。 别说徒弟,就算是子孙,也得保留一部分,不到最后不往下传,否则子孙万一泄露出去,就是砸了一个家族的饭碗。” 春杏脸上的笑容,没了。 俩孩子望着翠花:“家族?” “对呀,家族就是一个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伯母,啥叫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呀!” 翠花温声道:“同气连枝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以前你大伯做错事连累了你爹,就叫一损俱损。 一荣俱荣就是一个人繁荣,也能给族人带来繁荣。 比如,你昭昭姐若是把膏子换了钱,自然会给你们买糖买新衣,万一以后能做大做强,到那时得请咱自家人帮忙。 你昭昭姐别的不敢夸口,起码能让咱家人都穿上颜色鲜亮的衣服,还能染上两匹布。” 二丫问:“大伯母,染两匹布能多卖多少钱?” “四百钱左右!” 二丫兴奋起来:“四百钱? 娘,是真的吗?” 春杏脸上又露出笑意来,“差不多吧!染好的布几乎能贵一半。” 二丫喜道:“那不是抵的上绣两百个帕子了,娘,我们家也跟着大伯母家一起繁荣了!” 几人都笑起来。 翠花笑道:“这顶多算咱们互相帮扶,互相照应,离繁荣差的老远呢! 云昭道:“不单管今年明年,只要是二婶织的布,染膏我管够。 二婶给端饭熬药,二叔帮着提水买粮,这份情意云昭不会忘。” 二牛一摆手:“提这些干啥,谁问你秘方儿你也别怕,直接怼回去就成,谁敢欺负你,二叔给你出头。” 铁柱哼道:“外头那些人忒不要脸,想平白抢别人的秘方,还觉得自己有理。 七十五钱一斤,一匹布能赚一百多钱呢,还不知足! 爹,你说他们是傻,还是不会算数呀!” 二牛迟疑了一下,道:“等你昭昭姐把布卖了,他们见到利润就不嫌贵了。” 云昭看着俩小孩,“姐姐跟你们说句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东西好,就别怕卖不出去。 他们不是不会算数,是太会算数了。 这世上没有傻子,只有把别人当傻子的傻子。” 当天晚上,翠花和女儿聊天。 “昭昭,我知道好东西不愁卖,可你父亲说过,‘利不可独,谋不可众,’秘方儿咱不能泄露,钱还是大家一起赚才好。 你李婶她们没少帮咱,若为这事生分了,也不好。” 云昭噗嗤一笑:“您是怕李婶她们不理咱们?” “嗯嗯,若满村都是对咱不满的人,即便多卖些钱,心里也不会舒服的!” 云昭笑着说:“放心吧娘,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才能让交情更持久。 李婶她们不傻,只要咱的染膏能让大家获利,谁也不会与咱交恶。 您不信看看,以前跟您不太对付的狗剩娘,都得来咱家买染膏。” 第30章 夜话 翠花想了想,又笑起来,“你说的真有可能。” “不是可能,是必然。”云昭手臂一挥,做出一个横扫千军的姿势,语调夸张道:“娘,你等着看,看女儿亲手为您打下这片江山!” “好,娘等着!” 翠花说完,两人齐声大笑。 翠花欣慰道:“昭昭,今儿你一人应对这些人,依然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对你二婶又有礼有节。 娘真的很高兴,你身上将门之女的气势和风度,越来越明显了。” “应对二婶都是您的功劳,您说话真挺厉害的,用最柔软的语气表明态度,既委婉又坚定。 把二婶说的脸色几变,最后不但打消了念头,走时还笑呵呵的。” “打消念头未必,你二婶是精明人,也是体面人,不管心里咋想,都会顾大面儿,不会做的很难看的。” 云昭嗯了一声:“其实二叔真不错,还有铁柱和二丫。 娘,你说一个爹娘的亲兄弟,二叔和马大狗的性子咋差这么多呢?” 翠花轻轻道:“你祖母说,她连续夭折了一儿一女,马大狗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 后来四五岁时生了场大病,好了之后就更惯着他,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他,做错什么事也舍得打一下,就怕他犯病,慢慢就养成了好吃懒做、自私跋扈的性子。 等长大再管就管不住了。 长辈大多都偏疼孩子中弱的那个,你二叔小时候体格好,家里又穷,啥好吃的都轮不到你二叔吃。 即便如此,马大狗还说你祖母偏心你二叔,他这人是真没良心!” “难怪,真是应了那句话,娇惯的孩子没指望。” 翠花侧过身子看着女儿,“昭昭,有些人不是你对他好,他就能对你好的,不管是是子女还是夫妻,都一样。 一个人的人格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 温柔、付出、退让、妥协,都没用。 最重要的是遇到对的人。” 云昭揶揄道:“那是,比如云家的云小将军!” 听到云小将军几个字,翠花心里的伤感瞬间就被冲散了,她笑着去拧云昭的脸,嗔道:“臭昭昭,连你父亲的玩笑也敢开。” 云昭大笑着往后躲:“因为云小将军是治愈一切不开心的良药啊!” 这话不假,云靖就是她的良药。 当晚,翠花是带着笑意入睡的。 春杏把染膏拿回家后,立即用云昭教的方法染了布,染的颜色越鲜亮,春杏的心里就越无法平静。 一匹布从种麻,浸麻,剥麻,漂洗,绩麻,成线,绞团,梳麻,上桨,纺织,得多少道工序,费多少功夫,才挣两百多钱。 这一点点染膏,轻轻松松就能挣四百钱! 晚上,铁柱和二牛都睡了好久,春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把手伸进二牛的被窝,轻轻挠了两下。 二牛从梦中被挠醒,翻了个身,睡眼惺忪的把脸凑过来。 春杏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不是那事,我有话跟你商量。” 二牛皱了下眉头,不满地躺回枕头上,“大晚上的商量啥? 睡觉!”说完把身子转了回去,留给春杏一个后背。 春杏拉了拉他的胳膊,被二牛一把甩开。 春杏不死心,趴到二牛耳边,低声道:“二牛,我越想越觉得大嫂说的话不对。 此事关乎咱马家的兴衰,你可不能犯糊涂。” 二牛闭着眼睛,许久没有发一言,像是没听到一般,但春杏知道,他没睡。 春杏继续道:“我知道大嫂不信任我,是想赚了钱自己拿着,可我是不识大体的人吗? 我既应了给她治病吃细粮,就一定会做到,到时候再给昭昭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二牛,你说我说的哪不对,让大丫伺候大嫂,你帮着昭昭卖货,地里我管着,咱哪方面都不受损失。 若按大嫂说的,让昭昭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抛头露面的跟人打交道吗? 我看大嫂真是病糊涂了。 法子是昭昭想出来的不假,可她忘了,她和昭昭都是咱马家的人! 叔父,叔父,大哥没了,你就是昭昭的父亲,是能做主的,有撺掇着闺女,让闺女瞒着父亲的吗?” 二牛不耐的推了她一下,把身子扭了过来,盯着她道:“她们是马家的人不假,可这些年来,谁拿她们母女当过家人? 爹娘嘴上夸大嫂贤良,心里却只疼大哥一人,只要不出人命,他们……。 大嫂养了大哥十五年,也是替爹娘,替我养了他十五年! 可她和昭昭挨打时谁护过她们?” 马二牛语气讥讽:“我管过一次,被你数落了好几年,恨不得让我跟大哥家断干净,这会儿又说叔父是父了。 大嫂一点都不糊涂,她知道马家人靠不住! 抛头露面咋了,不偷不抢,凭本事挣钱给母亲治病,人得夸一声孝女,谁笑话她? 孝顺又有本事的人哪个夫家会嫌弃? 昭昭不愁嫁!” 春杏道:“那你打算让她把秘方儿带到外姓去? 让外人拿着马家的秘方儿赚钱,马家人吃糠咽菜的看着?”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吗? 昭昭都这么大了,长得又好看,还能在家呆几年? 你可能没注意,里正媳妇看昭昭的眼神都拉丝了,若不出我所料,里正很快就会安排人提亲,昭昭很快就是陈家的人了。 等昭昭嫁过去,说啥都晚了。” 二牛道:“不是说长林要考秀才,看不上昭昭吗?” 春杏眼睛一翻:“人哪是看不上昭昭,是看不上你的好大哥! 哪有当爹的给自己闺女提亲的,还不是想占陈家的便宜。 里正要头要脸的人,长林又老实,昭昭就算是仙女,有那样的爹,也没人敢跟大哥结亲。 现在大哥没了,昭昭又有了本事,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二牛沉思不语。 春杏又道:“我以前是有不对的地方,可说一千道一万,大嫂和昭昭也是马家的人。 我不让你管,是知道你管不住。 人家是哥哥,他揍你,你不能还手,你揍他,你就得打板子坐牢! 大哥不是办不出来的人,我不拦着咋整?咱一家人离了你能活吗? 二牛,凭良心说,我对大嫂就没点好吗? 是我操持的大哥的丧事,是我给大嫂和昭昭熬药喂饭,你对她更没的说,你不当她是家里人,会瞒着我跑七十里地给她买细粮?” 二牛又哼了一声。 春杏道:“二牛,我知道你心善,怕大嫂和昭昭受委屈,可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法子是昭昭想出来的,咱家多出点力,地我管着,粮食对半分。 昭昭若是怕大丫伺候不好大嫂,就让她在家伺候大嫂,做染料的活你和大丫干,挣了钱对半分,她的钱让她自己做主,这总成吧!” 第31章 想跑,没那么容易 马二牛道:“说来说去也是你的私心作祟,想得人家的秘方儿。” 春杏恼道:“是,我是有私心,可我是为了谁? 铁柱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几口白米,大丫这么大了,连嫁妆都凑不齐,还隔三差五的饿肚子。 你疼侄女疼大嫂,就不能疼疼自己的闺女儿子吗? 秘方儿可是世代生钱的宝贝,真让昭昭把秘方儿带到陈家,你就是无能,是马家的罪人!” 二牛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要吗? 可秘方儿是人家的,人家给可以,咱不能张嘴要。 话又说回来,人凭啥给咱,那是抢人家的饭碗子,若咱家得了秘方儿,会告诉昭昭吗? 昭昭若是无能,你会出钱给大嫂看病买白米吗? 别说你会,太假! 继承大哥的宅子地,你都不舍得出口棺材钱,更别说旁的。 凡事多想想凭什么,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人得知足,连铁柱和二丫都知道的道理,偏偏一些大人装糊涂。” 春杏又羞又恼,气的小声哽咽起来,“铁柱哪知道世道的艰辛,咱这破地方十年九旱,一到夏日盼雨跟野汉子盼媳妇儿似的,说没收成就没收成。 是,我承认我小气,我舍不得拿钱给大嫂治病,可我是恶人吗? 我辛辛苦苦为了谁? 我小气吧啦为了谁? 我这些年吃过一个鸡蛋,吃过一口白米吗? 还不是穷治的! 我怕灾年来了把他们饿死! 我若是有万贯家财,呼奴唤婢的,早修个大宅院,早把她们孤儿寡母接过来住了,铁柱也能落个仁孝的名声。” 马二牛伸手把春杏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安慰道:“我知道你的不易,可家家都是这么过日子,咱们从前能过,以后也能过。 大嫂不是糊涂人,真到了灾年,她能看着咱饿死吗? 咱已经沾了大嫂的光了! 我还是那句话,咱得知足。 昭昭现在还念着咱的情分,你若是犯糊涂,那点情分很快就会消磨没了。 闭上眼,睡吧!” 春杏在马二牛的拍打下闭上了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腹诽:“大嫂是绝症,她能活几天? 女生外向,只要昭昭嫁了人,还是跟夫家近,她敢跟夫家保密不成?” 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大嫂当年长的太好看了,好看到村里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何况是同样是老两口的儿子,又同样没媳妇儿的马二牛呢! 这些年,二牛对自己不错,对大嫂也不理不睬的,但她就是能感觉的出来,二牛心里对大嫂的感情不一般。 说大嫂活不长,他一准翻脸。 春杏的想法并非是空穴来风。 当年,三乡五里的都知道老两口撞了大运,花了两千钱买了个花骨朵般的儿媳妇儿,便宜的像是捡来的。 当时还有人开玩笑,说出一万钱买了翠花,让他们赚八千,再去买一个。 老两口恼了,说这是他家大狗的姻缘,给座金山都不换。 人人都说他们不般配,说大狗配翠花是山鸡娶凤凰,是牛嚼牡丹,是什么琴什么鹤,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反正那一段冒出许多新词。 还有人说老两口糊涂,作践人,该把翠花配给二儿子才对,马大狗根本不配有媳妇儿。 说归说,但狗生的狗亲,猫生的猫亲,马大狗再混账也是老两口的宝贝,二儿子又不愁媳妇儿,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得紧着大儿子。 …… 白日里,人们都为了生计奔波忙碌,夜晚,回到家中吃口热饭热汤,躺在床上和家人聊聊天,睡一觉,是大多数人的常态。 但如此平凡的生活,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奢望。 离南马庄三十余里外的县城里,有座城隍庙,里面住着几个乞丐,几个乞丐岁数都不大,大点的大概有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八九岁,大的未长成人,小的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 此时,这几个孩子正在为一堆干稻草吵架。 最小的孩子站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胸脯剧烈起伏,鼻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瞪的溜圆,怒视着几个大点的乞丐。 “这些稻草是我捡回来的,你们为什么抢我的东西!” 几个大乞丐悠闲的躺在稻草上,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还吹了一声口哨挑衅,嚣张道:“辉哥,这小家伙生起气来还挺好看的,看那对大眼睛,长的比满春楼的小凤姐还好看。” 一乞丐嘴里叼着根稻草,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道:“一个带把的,好看也没啥用处,白瞎这张脸了。” 小孩气的脸色涨红,挥着两个小拳头:“我问你们为什么抢我的稻草,滚回你们的位置去!” 众人笑的更厉害了。 “辉哥,夜这么长,有这么个小人儿给咱哥们儿解闷也挺好的。” “说的也是,这娃娃真是可爱的紧,还问为什么,因为这里是辉哥的地盘,懂了吗?” 小孩哼道:“胡说八道,这分明是城隍爷的地盘,你是城隍爷吗? 城隍爷才不会抢别人的稻草睡!” 几个乞丐笑的前仰后合。 “辉哥,辉哥,我们以后喊你城隍爷吧,这名字多威风。” “对呀,辉哥,你是这城隍庙的老大,喊你城隍爷没毛病。” 乞丐道:“我是城隍爷,这小孩就是来路不明,私闯城隍爷地盘的小妖。 小妖,你见了本神为何不跪啊?” “妖怪,快快给城隍爷跪下!” “让你跪下,小妖,你听到没!” “还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妖!” “哈哈哈哈!” 小孩气得鼻孔冒烟,想上前揍人,又心知自己打不过,把稻草白白让给他们,又实在气不过。 这些稻草是他放弃乞讨,饿了一整天,一根一根捡回来的,他只想好好在稻草上睡一觉。 地上太硬,他睡不着,他已经好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而那些人明明有自己的稻草,偏偏要抢他的,还摆出一副无耻的嘴脸来。 可见,这世上的恶人处处都有,说什么人性本善,百姓民风淳朴,心地善良,富人乐善好施,还说什么风清气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通通都是骗人的鬼话。 小孩忍了又忍,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准备咽下所有的委屈,继续在地上将就一晚上,可几人有了逗弄的兴致,明显不想放过他。 “辉哥,这小子毛都没长齐,没挨过教训,不懂规矩正常。” “屁的长齐,我说这崽子毛都没长出来,你们信不信?” “要不咱打个赌,赌一个铜板,我押有毛儿!” “我押没毛儿,这么点崽子有什么毛儿!” 小孩听出不对劲儿,抬腿就想跑。 乞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第32章 强盗 “你们几个快押,押完开蛊!” “辉哥,我没铜板,先欠着成不?” “嗐,跟着辉哥押,一准输不了,这崽子一准儿没毛儿。” 小孩使劲挣扎,奈何手脚都被人禁锢着,想踢打抓他的乞丐,还未抬起脚,就被人按跪在地上。 四肢被人死死禁锢,小孩却在此时突然醒悟,是他错了,错的离谱,他不该跟他们讨说法。 当与对方力量悬殊时,是不配讲道理的,否则一定会输的很难看。 想不被人欺负,只有一条路,就是让自己变强。 “小崽子还有几分野性儿!” “不是小崽子,是小妖,城隍爷,小妖精已被收服,请城隍爷处置!” 几人哄笑。 辉哥嘎嘎笑道:“扒下他的裤子,开蛊!” 小孩急得来回晃动着脑袋,大喊道:“稻草我不要了,你们别脱我的裤子,我告诉你们实话,我未曾长毛。” 几人哪管他愿不愿意,一把扯下他的裤带,裤子被扯下,小孩屈辱的闭上眼睛,哄笑声响起。 “还是辉哥猜的准!” “这崽子真是个妖精,脸蛋长的好看,连屁股也白嫩嫩的。” “还真是,这娃不像是挨饿长大的,脸蛋真滑溜。” “诶,你别要饭了,你不是要饭的料,哥哥跟你说个去处,你去南风院当牛郎,过几年,一准能成头牌。” “诶,还真是,都穷成这样了,还天天洗手洗脸,可不是当牛郎的好苗子吗!” “哈哈哈哈……” 皎洁的月亮静静的俯视着人间,聆听世上的幸或不幸,凝望着世间的美好和污浊。 小孩磕磕绊绊的从城隍庙跑出来,蜷缩在附近的桥洞下默默流泪。 他咒骂几个乞丐无德无耻,又可惜那捆干稻草,稻草铺的方方正正,既厚实又蓬松,是他一次还没睡过的新床,却被那伙强盗抢了去。 大燕建国初期,盗匪横行,为震慑贼人,律法规定,凡盗赃一钱以上一律处斩,后来治安好转,盗窃罪仍是五刑之首,但改为五十钱以下是杖刑,五十钱以上是死刑。 他听闻之后,觉的改过之后的律法仍过于严苛。 但此时的心境则完全不同,五十钱在上位者眼里不值一提,在穷人手中或许就是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律法还是过于宽松,抢夺他人财物的,通通都该死,不管抢的是五十钱,一钱,或是一捆稻草,都是强盗行径,通通都该死。 桥洞下又冷又潮,耳边有蚊子嗡嗡飞,地上的臭虫到处乱爬,四周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小孩抱着腿坐了半宿,无奈又回了城隍庙。 看着躺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强盗”,小孩真想捡块砖头砸在他们的脑袋上,但他知道,在没成长起来之前,他只能忍着,先让自己活下去。 自不量力只会自取其辱,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 小孩忍着恶心躺在乞丐遗弃的旧稻草上,他以为依旧会睡不着,但他实在是太累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天刚蒙蒙亮,人们就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马二牛看春杏睡着,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扛着锄头出了门。 早上锄草的人最多,一是因为凉快。 二是土地滋润锄的省劲儿。 三是草死的快,早上锄掉的草,到中午就晒死了,下午锄的草,晚上喝点露水儿很容易复活。 马二牛像往常一样出了胡同,走了没几步就止住脚步,只见好几个妇人站在云昭院墙外往里张望,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指指点点。 马二牛沉着脸走过去,却发现往里张望的不止这几个妇人,左右两边的院墙外都有人。 其中还有一个男子,正是前些天被他警告的马狗剩,马狗剩手指着云昭屋后的柴火垛,对旁边的妇人小声说着什么。 马二牛心里顿时起了火,怒道:“马狗剩,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说完举起锄头往狗剩在的方向撵去。 狗剩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叫唤:“马二牛,你不讲理! 我站在胡同里,又没去你哥家,你凭什么打我!” 几个妇人拉住马二牛,劝他别冲动。 狗剩见二牛被人拉住,距离足够远,遂大了胆儿,跳着脚冲马二牛喊:“胡同就是让人走道的,是大家伙儿的,不是你自家的! 你敢殴打良民,我去衙门告你去!” 马二牛骂道:“你是走道吗?你一个光棍往女人院里瞅,你不要脸! 你去告吧! 看看县老爷治不治你的罪!” 狗剩道:“我瞅的是柴禾,不是你嫂子,你嫂子和侄女都在屋里,我瞅的着吗? 再说了,瞅一眼咋地! 你哥哥活着的时候,我天天去你哥家,天天瞅你嫂子,你哥都不管,你管的着吗?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马二牛大怒,挣脱几个妇人,就想撵上去揍他。 “二叔!” 马二牛往院里一看,就见云昭披着头发往院墙边跑来,脚下的鞋趿拉着,都没顾的上提,显然是被吵醒的。 “二叔,咋了?” 马二牛没回答,只对着狗剩喝道:“别人家的柴禾垛也不是你能瞅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啥心思,你想偷学人家的秘方儿! 不要脸的玩意儿! 人孩子自己琢磨的法子,凭啥让你偷了去! 这次饶了你,下次再敢往院里瞅,我追你家里去也得揍你!” 马二牛高声道:“昭昭,染布的膏子不许卖给狗剩,听到没?” 云昭回答:“听到了!” 马二牛扫了众人一眼:“谁想断了你的钱路,谁就甭想用你的染膏挣到钱!”说完扛着锄头走了。 众人尴尬的跟云昭打了个招呼,讪讪散去。 云昭回屋把事情跟翠花说了一遍,感慨道:“外头的天儿还没亮透,马大娘,二嫂们她们就在院子外头。 您说是,昨儿又不是没往咱家来,院子里啥都没有,有啥好瞅的!” 翠花沉声道:“看来昨晚许多人没睡好,都惦记着这事呢!” 云昭嗯了一声:“若是一开门,院墙外头尽是人头,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还是我二叔好,看二叔的这份心,以后大丫再阴阳怪气的,我也不跟她计较了。 没二叔护着,她们更嚣张!” 翠花点头。 云昭边梳头边嘀咕:“娘,院墙那么矮,大门又不管什么用,您说他们会不会翻墙进来啊! 若真翻墙翻找,就太恶心人了。” 第33章 良心 翠花道:“翻墙应该不会,律法有明文规定,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人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 诸夜无故入人家,笞四十。 何况是翻墙,翻墙就接近强盗行径了,盗窃最低刑罚也得杖刑流放。” 云昭有些惊讶:“罚的这么重?” “可不,以前在凉州时,有一个佃农,在主人家的鱼塘里偷了一条一斤半的鱼,被官府判了盗窃罪,先受了杖刑,然后施以黥刑流放,再流放。 听说那人流放到半道就死了。” 云昭更是惊讶,因一条鱼丢了命,这要是放在现代,顶多让他付了鱼钱,再骂几句了事,偷一千以下都不够立案标准。 怪不得墙这么矮,也没什么盗窃案,即便是路上的一抔粪,只要有人画个圈圈住,就成了自己的,没人会再去拾。 翠花道:“我觉得罚的不重,偷窃和强盗从本质上来说都一样,都是窃取别人的东西,不过窃取数量的多少而已。 小偷小摸不重罚,早晚会变成大奸大恶。” 云昭顿了一下道:“偷一斤鱼都是重罪,偷人技术就没人管吗?” 翠花笑道:“这个律法没有明文规定,只能自己维护。 但秘方儿一般都是传子女和弟子,律法对子女和弟子的要求可不少,不孝可是死罪。” “娘懂的真不少,以前也是个才女吧!” “什么才女,不过是认识几个字,在你父亲身边看过几本书而已。 咱村里的人也并非不懂这是秘方儿,只是太穷了,又觉得乡里乡亲的有点交情,想用你的法子让自家的布多卖几个钱。 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云昭梳好头发,用发带绑好。 “娘说的对,越是如此,越得捂好方子,只要一泄露,恐怕咱就只能卖这一匹布的好价了。 大伙也不想想,物以稀为贵,人人都能做出来的东西还值钱吗? 谁也甭想多卖到钱,结果就成了双输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会觉得咱小气,时间长了,大家就明白了。” 马二牛刚离开,翠花就睁开了眼睛,她在床上躺了片刻,就起身去了西边的耳房,把大丫喊醒。 大丫打着哈欠出来:“娘,咋起这么早染布,潮气还没散呢。” 春杏一手给染膏兑水,一手用木棍搅拌着,“布还得在染缸浸泡呢,多浸泡一会儿上色重。 娘喊你来,是有几句话嘱咐你。 这染膏有多好用,你也见到了,一斤染膏卖一百钱也不愁卖,一日卖个十斤八斤的,抵得上一亩地的收成了。” 大丫听得心潮澎湃,好像听到了铜钱哗哗流动的声音,脸上也露出激动的神色。 “若学会这法子,别说吃白米白面,连砖瓦房都住的起,还能给你和二丫置办些像样的嫁妆。 可制作染膏的法子,只有你昭昭姐知道,你昭昭姐嘴很严,不想往外透露。” 大丫表情一顿:“我爹对她那么好,她连我爹也不告诉吗?” 春杏调好染料,把布泡进染缸里,“这也怪不得你昭昭姐,毕竟是钱的事,谁也不想分给别人。 亲叔叔也不如自个儿亲啊!” 大丫哼了一声:“真没良心! 大伯办丧事的时候跟咱是一家人,有本事了就把咱当外人了,没有铁柱给她喊齐郎中,她早流血流死了。 我爹还掏钱买细粮给大伯母吃,咱家人都没吃过。” 春杏手一顿:“你大伯母给钱了,没花咱的钱。” 大丫眼里露出恨色,“那是后来她看到我才说给的,我爹开始就没打算要! 连我祖父祖母都没舍得吃过的东西,她凭什么?就凭她长得好看吗?” 春杏低头揉搓着布,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伯母的病,跟你祖父祖母的病不一样,钱是你大伯母的,人想吃啥吃啥,你爹心善,不过是替你昭昭姐跑了趟腿。 这事以后莫要再提,对你爹名声不好,显得咱家不孝顺。” 大丫点了点头。 “你爹帮你大伯母是好事,若对人没点好处,人凭啥白给咱染膏,这些东西值不少钱呢! 你大伯母人不错,你小时候没少抱你,你昭昭姐身上有许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你昨儿是没见到,一院子的长辈逼她,人就是能镇的住场子,还能把别人怼的哑口无言。 说实话,换成我都做不到。 想学人家的本事,张嘴要是不成,得拿出诚意来。 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还得伺候你大伯母,你过去帮帮你姐姐,跟在她身边,时间长了,就算她不教,也能偷学。” 大丫不悦:“娘让我去伺候她? 我不想去。” 第34章 看不惯她 “为啥不想去? 学了本事是自己的,别人想去还找不到理由呢! 你知道没钱有多难吗? 街上乞丐乞讨一天都未必讨得一个铜板,咱这种没本事,凭天收粮的农户,遇到灾年都得沦为乞丐。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你就不想过上体面的好日子吗?” 大丫不情愿道:“我跟她不对付,看不惯她。” 春杏笑了笑,劝道:“姐妹俩什么对付不对付的,你昭昭姐人不错,你们岁数又相当,多处处你就知道她的好了。 再说了,咱是为了自个儿,为了学本事,没诚意人家会乐意教吗? 上私塾得先拿束修,拜夫子,学个木匠还得先伺候师父几年呢,你伺候你大伯母,学了本事还能落个好名声,多好的事。 你想想,你若有了本事,将来嫁了人,在夫家的地位能一样吗? 没本事,在夫家只有吃锅巴的份,还得看婆母脸色。 婆母再刁难,也只有守着的份。” 大丫低着头沉默不语,但心里认可说的。 “你先去做饭,吃了早饭咱俩就兵分两路,你去你大伯母家,态度一定要恭敬。 我去山上采些蓝草、茜草和竹子,在家琢磨着做。” 春杏用围裙擦了擦手,双手捧起大丫的脸,望着女儿的眼睛道:“娘若能熬成染膏,明日你就不用过去了。” 云昭刚吃完饭,正在厨房刷锅,春杏就领着大丫进了门。 “嫂子!” “哎,招娣也来了!” 翠花正在床上躺着,看到两人就想坐起来,春杏忙上前搀扶翠花,笑道:“嫂子,你躺着就行。 我昨儿就把布染了,染膏特别好用,还把几个孩子的旧衣服染了一下,几个孩子都高兴坏了,尤其是招娣,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种好看的衣服呢! 这不,非要过来跟嫂子和昭昭致谢。” “谢谢大伯母!” 翠花往里挪了挪,半倚着坐在床上,招呼俩人坐在床边,笑道:“这孩子,跟伯母道什么谢! 伯母还得谢你呢,你大伯出事时,该你姐姐磕的头,都是你代替的。” 大丫听着心里受用,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来:“大伯母客气了,我是大伯的亲侄女,昭昭姐的妹妹,都是应该的。” 春杏笑道:“拿来的绣活绣完了,招娣在家也没什么事。 让她在这帮着昭昭抻抻布,一个人抻布手忙脚乱的,慢了就染不匀实了。” “不用了二婶!”云昭从外头进来,笑着跟春杏打招呼:“二婶,我自己能行,您家里还染着布,地里又有活,让招娣帮您吧!” 春杏笑道:“知道我们昭昭能干,可你一个人到底没两个人快,我家的早上就抻完了。 招娣,抻完布给你伯母洗洗衣服,喂喂鸡,收拾收拾庭院,让你姐也轻松轻松。” 招娣应了一声是。 翠花和云昭同时说不用。 春杏已经站了起来:“嫂子,让招娣在这守着吧,地里的活也用不上她,她在家闲着也没事。 若是有人再跟昨儿个一样闹事,让招娣跑个腿啥的,我跟二牛也放心些。 若买染膏的人多,招娣也能帮着算算账啥的。”说完不由分说就走了。 第35章 嫉妒 云昭看着略有尴尬,又非常坚决的马招娣,简直无语死了,劝了几次无果,索性由她去了。 俩人干活比一个人快多了,布染好抻完,招娣再次拒绝回家,拿起扫帚就打扫庭院,一边扫一边四处打量,跟个想破案的大侦探一样。 “昭昭姐,你原来的屋咋上了锁了,染膏在里头放着吗?” 云昭坐在井边洗衣服,头都没抬,“没有,染膏在北屋(正房)呢!我屋里放的都是些不常用的杂物。” “哦!” 大丫收回目光,猜测屋里面有猫腻,不是藏着染膏,就是藏着钱。 “昭昭姐,你做了多少染膏,一会儿让我瞧瞧行不?” 云昭不耐:“封着口呢! 染膏得密封保存才能放得久。” “哦!” “呀!昭昭姐,粪坑里好多草梗,都是做染料用过的吗?” 云昭翻了个白眼:“算是吧!” “咋做的呀,是用锅熬的吗?看着梗都煮烂了。” 云昭都被她气笑了:“秘方儿,保密!” 马招娣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大丫,扫地就扫地,别分心,扫完你若不回家,就提水,把瓮灌满,再把菜园子浇一遍。” 想干活就让她干个够! 马招娣脸上的笑容没了,犹豫道:“昭昭姐,不是前几天刚下过雨吗?菜园子不用浇吧!” 云昭用力搓着衣服:“浇浇长得快,浇完你若还有功夫,就去割点草回来,下午给逮点老鸹虫喂鸡。 我就听二婶的话,好好歇一天!” 马招娣火气噌下就蹿上来了,马云昭真不是个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成婢女使唤了,她举起手里的扫帚摔在地上。 云昭抬头看过来。 马招娣跟云昭视线一碰,一下回过神来,为了秘方儿,不能跟她抓破脸。 她弯腰把地上的扫帚捡起来,忍着火气道:“刚刚手滑了!” 云昭暗笑。 “哦!我看扫帚在半天空翻了个跟头,还以为你耍着扫帚玩呢!” 马招娣低下头,隐去眼底的恨色:“你看错了,菜现在没必要浇水,我爹说过,浇水多了烂根,反而长得慢。 我看昭昭姐这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下午染布时再过来吧!”说完把跟前儿的落叶和尘土扫进粪坑,搁下扫帚走了。 云昭看着马招娣离开的背影笑了笑,继续洗衣服,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可清静了没一会儿,隔壁李婶就过来串门,先是看着竹竿上的布夸赞了一番,接着就坐在旁边的木墩子上聊起了天。 邻居串门聊天本是常态,可李婶聊的都是陈年往事,言语之间尽是旧时情意,暗示李家一家对云昭母女有恩。 云昭装傻充愣的感谢了一番,承诺以后李婶家需要帮忙,云昭一定第一个去。 李婶还没打发走,又来了好几个人,说瞧瞧云昭染的布,紧接着又来了几波,前来观看的人站满了院子。 有人夸赞,有人询问染膏的使用方法,布需要染几遍,啥时候去卖布,又猜测布大概值多少钱,众人议论纷纷热闹了一阵,离开时却没一个掏钱买的。 云昭把煎好的汤药端进来,放在床边的桌案上,甩着手指头道:“真烫!” 黑乎乎的汤药足有半碗,药味随着碗里的热气飘满了屋子。 翠花放下手里的针线,叹道:“听你们谈的这么热闹,我还以为能卖上一两份,没想到尽是些观望的。” 云昭笑道:“都不想第一个买,怕我以后降价,当了冤大头。 毕竟咱这布还没卖出去,观望一下也正常,不过他们已经是准顾客。” 这一点云昭非常自信,因为染料是古代有钱也买不到的奢侈品,染料铺子在明朝末年才开始出现。 想要染料,就得自己做,但制作方法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翠花点头:“她们没一个卖布的,就是有买染膏的打算。 我真想让她们立时就买,让你这倔丫头早点跟我吃一样的饭!” 云昭咯咯笑道:“还是娘疼我,明日! 明日咱就去县里给娘看病,顺便把布卖了,都买成米面粮油,明儿晚上咱俩就吃一样的饭!” “你二婶也染了布,估计明日会跟咱一起去。” 翠花想的不错,午后马招娣又来了,说她家的布也染了好几遍了,春杏让她给云昭带话,啥时候去县里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或许是马招娣在家挨了训,这次格外温顺,不但提水把水缸灌满,还主动把菜地锄了一遍。 傍晚,马招娣在厨房给春杏汇报,“娘,我仔细看了,那柴禾垛下边就是一土灶,里头啥也没有,估计是怕下雨淋塌了,才用柴禾盖上的。” 春杏疑惑:“按说不应该呀,她家里就一口锅,为何不在厨房煮染料,非得在外头弄呢? 一口锅来回倒置,不嫌麻烦吗?” 马招娣不屑道:“她怕杂草弄脏了锅,穷讲究呗! 一个带着高粱花儿的泥腿子,还学人大户人家,桌案一天得擦十遍,衣服天天洗,跟我大伯母一个脾气。 你不知道,那个灶口特别小,上头就能放一陶罐,她的染料是用陶罐煮的!” “你确定?” “确定,上头的小口只能放一陶罐!” 春杏沉思道:“我怎么煮都煮不成,难道原因在瓦罐上? 可是用瓦罐煮,瓦罐那么小,里头能放几把草?煮多少次才能做一斤染膏啊?” 马招娣也迷糊起来,“那我就不知道了。 也许她开始用瓦罐尝试的,后来找到窍门,又换的大锅。” 春杏百思不得其解,觉得为此另置土灶有些不符合常理,但她还是决定改天试试。 为了秘方儿,为了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所有的可能都得试试。 云昭和翠花也在聊天。 云昭道:“大丫在咱家跟个强盗一样,把所有的东西都瞧个遍,连柴禾下的土窑都瞅了一遍,还做的那么明显,真让人讨厌死了! 二婶也是,就大丫那个品性,还想让我教她?哼,真不知道二婶咋想的。” “孩子都看着自家的好,大丫除了心眼小点,在家里还是挺能干的。” 云昭哼道:“心眼何止是小一点,我看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若不是看在二叔的面上,我早把她赶出去了。” 翠花笑道:“你不许胡来啊,早上还说不再跟大丫计较呢!” “娘,我有分寸,就是看不惯她那样,小小年纪看人的眼神就阴森森的。” “其实大丫也没啥,就是小时候觉得没你绣帕子快,没你绣帕子好,心里有点不舒服罢了。 大人也是一样,大多数人看到身边的人比自己优秀,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只不过大人懂的掩饰罢了。” 云昭笑道:“懂!就是羡慕嫉妒恨呗! 其实也分人,说白了就是胸怀小的原因,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不就是向身边优秀的人学习吗? 跟优秀的人相处,总比跟一帮处处不如自己的人在一起好吧! 人孟母三迁也是为了靠近优秀的人啊! 我反正不会嫉妒! 身边有优秀的人,我会学习他们身上的优点,再努力赶上,比我优秀太多的人,我心里只有崇拜和敬意。” 第36章 良善 翠花对女儿的言论有些惊讶:“昭昭,我跟你讲过孟母三迁的故事吗? 我好像只讲过孟母断机教子和劝子远行的故事吧! 论语也没讲过几次,你都能从中悟出道理了。” 云昭表情一顿,嘻笑道:“那是你女儿聪明呗!” 翠花嗔道:“又贫嘴!” 云昭大笑:“您当时说孟子的母亲为了教育他付出的许多,搬了三次家,流传下来好几个小故事,除了您讲过的那两个,还有买肉啖子,孟子休妻。 搬了三次家不是三迁的意思吗? 您还说以后一一给我讲,这都多久了,您是不是失信了!” 翠花乐道:“我女儿是聪明,还学会翻后账了。 这也怪不得我一个人,马大狗一在家你就躲着,咱俩又不在一个屋里住,平日又忙,就疏忽了呗。 你既然能从一句话,悟出一个故事,那你知道买肉啖子,孟子休妻是啥意思呗!” 云昭想了想道:“都是教导孩子的故事,我猜想买肉啖子,应该跟娘讲过的曾子杀猪的意思差不多吧,大概是为了教孩子守诺重信。 不然以孟子的家境,她母亲又是节俭的人,平常是不会给他买肉吃的。 两个故事的区别,一个是杀猪教子,一个是买肉教子,如此而已。” 翠花脸上露出惊喜。 云昭做出思考状:“孟子休妻就不好猜了,按说孟子是品德高尚之人,不会无故休妻,莫非是妻子不贤良? 不对,既是和孟母有关,大概是孟子的妻子有不孝之举,孟子愤而休妻。 或是因为孟子品行高洁,又重礼仪,也拿同样的标准要求妻子,妻子的言行举止有不符和礼仪的地方,让孟子生了休妻的念头。 孟母阻止了孟子,并用道理说服了他,如此才符合孟母的贤名。 娘,我猜的对不对?” “对!对!对!” 翠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高兴的样儿就甭提了。 “大致的意思差不多,我们昭昭真是开了灵窍了! 哎呀,这小脑袋瓜,别说是我,恐怕连你父亲都没我们昭昭聪慧。” 云昭嘴一撇,“啥叫开了灵窍了,我以前不聪明吗? 论绣样儿,谁都不如我画的好,我给多少街坊画过绣样啊? 写字也是,没见过书籍和纸笔,就能学这么多字的,怎么也不能算是笨人吧!” 翠花大笑:“对对对,昭昭字学的快,绣活也都就数你的精细。 人品更是没的说。 仅不嫉不妒,视优秀的人为师的觉悟,就能胜过多少人。 娘为你骄傲。 以后再好好读几年书,必不会输给那些世家女。” “是娘教的好,我就没见娘嫉妒过谁,说过谁的不是。 连害你至深的郡主,也没听您说过她一句恶言。 反正我在娘身上是学到东西了。 我以前觉得良善的人都有点窝囊,可最近观点变了,良善是一剂良药,能抚慰人心。 娘是我见过的最宽容的人,我父亲当年对您用情如此的深,也是被您身上的良善吸引的吧!” 翠花笑道:“没大没小的,又拿我和你父亲调侃。” 云昭笑道:“难道我猜错了?父亲是喜欢您的美貌?” 第37章 底气 翠花道:“瞎说,等你去了京城就知道了,姿色出众的世家女多了去了,郡主的容貌更是在我之上。 我不知道当年对郡主有没有嫉妒,反正很羡慕,羡慕她的出身,羡慕她有父母的宠爱,羡慕她身上的自信和贵气。 在她身边我一直觉得自惭形秽。 昭昭,这也是我非让你回京认亲的原因之一,没有强大的娘家人,心里是没有底气的。 我若有郡主的家世,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段佳话。 我是艺伎赎身的沈青萝,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就变成了心机风尘女攀龙附凤笑话。 连你父亲都会被我连累成有眼无珠,不分妍蚩,令家门蒙羞的糊涂人。 这也是我最介意的事。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并非两个人相爱就可以的。” 云昭点头:“我理解娘的意思。 娘家人无疑是女子的靠山,但我觉得善良和品行更为重要,皮相和家世都抵不过人品,人品才是一个人最硬的底牌。 郡主就输在了人品,这也是父亲无法接受她的原因吧! 我觉得您的自卑大概是来自于郡主的轻蔑,她若真的待您似亲妹妹一般,您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就像您和父亲,在我听来就只觉的美好,一个少年将军在异乡剿匪途中,结识被匪徒毁了家园的善良的少女,两人相识、相知、相恋的故事。 真爱一定是纯粹、激烈的,哪里会权衡太多。 少女落难,英雄救美,这些都不是笑话,是两个年轻人冲破世俗观念,跨越身份障碍勇敢的在一起的美谈。” 翠花笑道:“你小小年纪,谈论起来还头头是道。” “我说的不对吗?两人在一起,还是彼此舒服最重要。” 翠花表情温柔:“说的对也不对,你父亲同样富贵逼人,但在他身边感受到的总是尊重和珍视,半分不适的感受都没有。 但突破和跨越都会伴随着痛苦,没有好的出身和家世,很难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 人是有根的,父母就是孩子的根,也是孩子最后的底气和依仗。” 云昭点头:“这些都是外在加持,外在加持不如向内自求,个人的能力更为重要。 努力让自己变强,把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靠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翠花顿了一下,笑道:“昭昭,你若是个男子,一定也是位出色的小将,话里话外的都带着杀伐之气。”说完摇了摇头,脸上一脸惋惜。 云昭挑眉,揶揄道:“娘觉得我说的不对? 还是嫌我是个女娃?” 翠花摸了摸云昭额头上浅粉色的疤,“你说的对,但想的过于天真了。 娘希望你是个男孩子,不是娘嫌弃女娃,是惋惜你的一腔抱负和才华。” 云昭不服气:“女子就不能有抱负和才华吗?” 翠花叹息道:“这是男人的天下,男娃女娃从生下来的待遇就天差地别。 生儿子叫弄璋之喜,把儿子放在檀木雕的寝具之上,穿华丽的衣服,把玩精美的玉圭,期待儿子以后封侯拜将。 生女儿叫弄瓦之喜,用小被把她裹上,放在地的墙角边,给他玩弄纺锤,为她将来纺纱织布,操持家务做准备。 女子不能科举,不能入伍,不能从商,除了为婢为仆,或是艺伎戏子之类,其余行业没有任用女子的。 咱这里是村庄,男女大防不太明显,世家的贵女,都是养在深闺,平日极少出门,即便出门也得带帷帽,讲究的还会设布幛,唯恐让人看了去。 种种规矩摆在那,女子根本没有把自己煅造成器的机会,也没有施展抱负的可能。” 云昭哼哼道:“娘又打击人!” 翠花笑道:“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就像我们刚说的孟子休妻,孟子要休妻并不是因为妻子不孝,或是品行不端,仅仅是因为他妻子的坐姿不符合礼仪,而且还是在家里无人的时候,被孟子撞见了。 就因为这,孟子就生了休妻的打算,若不是孟母贤德,孟子的妻子就被休了。 由此就能看出女子处境的艰难。” 云昭知道,翠花说的都是事实,古代的礼仪规矩她也都了解一些,可心里就是不信邪。 第38章 铁人 次日,天没亮云昭就开始起来忙活,她先在灶下点着火,趁着烧水的功夫着急忙慌的喂鸡,又把板车扫了一遍,等东方泛起鱼肚白,娘俩已经吃完了早饭。 云昭一边往板车上铺被褥,一边自嘲:“短短二十日,自己已经锻炼成铁人了。” 马二牛和春杏也在此时进了门,两人一见面云昭,俱是一脸惊讶。 只见云昭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衫,头发随意地用发带在头顶绑了个马尾,左边额角处散落着些许秀发,正好遮住额角的疤痕,发丝被风吹的微微晃动着。 春杏道:“昭昭,你怎么这副打扮?连个发髻都没梳,还穿上男子的长袍了?” 云昭转过头去,展齿一笑:“二婶,我穿这身咋样,好看不? 我娘给我做的。” 春杏啧道:“好看是好看,只是……,都不像你了,看上去像个小子。” 云昭咯咯直乐。 “是书生穿的衣服。”马二牛穿着新染的衣服,手里拎着个包袱,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云昭:“我看挺好的,昭昭长得高,穿这身比长林都顺眼。 女子出门诸多不便,大嫂是怕你以后出门被人欺负吧!” 云昭笑道:“还是我二叔猜的对!” 春杏乐道:“那以后出门,就不能说你是俺侄女,得说是侄子喽?” 几人都笑起来。 翠花从屋里出来,笑道:“不管怎么打扮,都是你们的昭昭!” 春杏和二牛看到翠花,心里又是一阵惊讶。 翠花穿着一身天青色无缘裙,长及膝部,外罩青色蔽膝,看得出来,这身衣服是旧衣,只是重新染了一下,可依然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春杏忙走过去搀扶,啧啧赞道:“嫂子本来长得就好看,穿着这身衣服,更显得年轻,像是回到十几年前一样。” 翠花笑道:“还是那张老脸,不过是衣服的颜色好看些,再加上几个月没晒着,脸显的比以前稍白些罢了。 要说年轻,还是你和二牛,你俩穿这身衣服,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要不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呢! 我让二牛穿这身,他还舍不得,非要穿那身灰色的,跟我急赤白脸的。 幸亏听我的吧? 他那身灰衣大补丁摞小补丁,补丁多的都数不清了,穿出去不给昭昭丢人么?” 云昭道:“二叔,太破的衣服就让二婶打布壳做鞋吧! 以后我给二叔买衣服穿。” 二牛听的心里喜悦,嘴上却道:“买啥买,钱还没挣手里呢,就想着花钱的事,过日子得细水长流。 庄户人家的衣服几个没补丁的,我那衣服再穿几年都没事,打布壳多可惜,在家穿草鞋就成。” 云昭吐了吐舌,跑进北屋,真是应了那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春杏扶着翠花坐上板车,笑道:“嫂子你瞅瞅,孩子一片心意,他不知道夸几句,反而一顿数落。 也就昭昭不跟他一般见识。” “二叔是怕我以后挨饿,教我过日子呢!”云昭左手拎着包袱,右手拿着扇子和雨伞放在板车上,又回去锁房门。 “我娘开始也不穿,嫌颜色太鲜,二婶说这颜色鲜吗? 明明不鲜,我娘穿正合适。 咱家卖染料,得穿鲜亮点从好做生意,咱身上的衣服就是咱的招牌。” 春杏笑道:“对,昭昭说的有理,这孩子妥妥的就是一买卖人儿。” 几人都笑起来。 二牛让翠花扶好,驾起辕把拉绳搭在了肩上,拉着板车出了门。 云昭锁住大门跟了上去,“二叔,让我拉着车子吧!” 二牛头也没扭:“不用,你娘能有多重,你跟你二婶都上去我也拉的动。 牛车跟步行差不多快,还得花钱。 依我说,咱就这么走着去,你跟你二婶谁走累了,谁到车上坐一会儿。 在城里,有个板车找大夫方便,不用你娘走路了。” 春杏道:“走着也行,坐车一人来回八钱,咱们几个得花多少钱啊,我也心疼的慌。 若实在走的累,回来咱就坐车,把板车栓在牛车后头就行。” 二牛道:“不用,你们几个坐牛车,我走回来就成。” 马二牛语气平常,云昭却有些心酸,为省八文钱,宁可弓着腰,拉紧襻,跟个老黄牛一样拉着车来回走七十里路。 她望着二叔的背影,好像瞬间理解了许多许多。 “咱们都坐牛车去,让二牛拉着,我过意不去。” 云昭回过了神儿,忙道:“对,走三十多里,得把我累死。 都坐牛车,钱我来出,多给车主些钱,把他的车包一天,让他把我娘直接拉到药铺就行。”说完弯下腰,扶着车梆往前推。 春杏抬高声调:“包一天?那得花多少钱呀? 要不你坐车,我跟你二叔走着去。 嫂子也跟着我们,二牛又不是外人,有啥不好意思的呀!” 云昭笑道:“二婶说的是,又不是外人,二婶无需跟我客气。 都坐车吧! 你们步行我坐车,传出去了,我不得让人笑话死。” 翠花连声道:“对对,昭昭会被人指脊梁骨的。” 春杏笑道:“那就坐车,车钱咱们一人出一半,说真的,走三十多里我心里也发怵。” 村里的人大多还没起,街上比平常安静许多,车轮吱吱呀呀的往前走着,转眼就到了村口。 翠花道:“春杏,你跟二牛去一个人也成,不用为我再耽搁一个人,一去一整天,家里只剩三个孩子,怪让人不放心的。” 春杏笑道:“孩子有大丫管着,没事。 没个男人跟着不行,二牛往那一站,不说话他们也不敢糊弄咱,他们这布咱第一次卖,多个人好讲价。 诶~,昭昭,刚才没顾得上问你,大好的天儿,你拿把伞干啥?” 第39章 钱难挣着呢 “遮阳啊!” “遮阳?”春杏大笑起来:“用雨伞遮阳? 我还是头次听说晴天打伞的,你找个草帽戴多好。” 云昭答:“我娘坐时间长了不行,得半躺着,没法子戴草帽。” “昭丫头想的真周到,我和你二叔就带了一壶水,四个窝头。” 几人说笑着到了镇上,一位四十多岁的车把式,一脸的络腮胡子,正坐在牛车上等客。 一问包车价格,车把式要价五十钱,云昭正想答应,春杏就跟车把式讲起了价。 “五十钱也太贵了吧! 说是包车,也就多走两条街的事,这年头钱这么难挣,平日谁舍得坐车? 别说一趟,一天你拉的着四个人吗? 五十钱十二个人的价格还余两钱呢!” 车把式笑道:“咱是公平买卖,包车一直是这个价。 我平日是拉不了几个人,一天拉一个人的时候也有,可账不是这么算的。 上一天工还十几钱呢,我这连人带牛的,牛得吃草,人得吃饭,若天天挣四文钱,我早就干不下了。 种庄稼还有灾年丰年呢,今儿运气好,碰到您几个大主顾,您怎么也得让我赚几个不是?” 二牛道:“五十钱属实贵了。 我上次在城里问了一天,也没找到挣钱的地儿,都穷的嗷嗷叫唤,往哪上工去? 便宜一点,实在不行,我们就走着去。” 车把式犹豫着,一时没回答。 马二牛立即道:“昭昭,你们几个都上车,我拉着你们,你若过意不去,到了城里给我买个白面馒头,没必要把钱花在这上头。” 春杏拉起要走的架势:“昭昭,听你二叔的,看病拿药少给人一文也不成,咱还是能省则省吧!” 车把式忙上前阻拦,急道:“大兄弟,有话好说,我也没说不便宜啊! 便宜!便宜! 要不,您说个价听听。” 春杏道:“三十二个钱,你少赚几个钱,我还是那句话,无非就是多走两条街的事。 都是穷人家,若不是我嫂子病着,我们是舍不得花钱坐车的。” 车把式苦着脸道:“大妹子,这不是几个钱的事,这样算就乱了规矩了,若以后人人都让多送俩条街,我顾得送哪个?” 云昭上前道:“大叔,您看这样行不,我给您四十钱,三十二钱的车钱,八钱是多走两条街的钱,路上有上车的人您也拉着,我们不阻拦,这样不算坏规矩吧!” “不算,不算!”车把式脸上立即就笑开了花。 云昭继续道:“但有一样,人不能太多,我娘身体不好,得半躺着,不能挤着了。” “成!成!绝对挤不着。” “另外,我想早点去,您看啥时候能……” “马上! 把你们的的车放我家里,你们啥时候坐车上,咱啥时候走。” 云昭给车把式道了声谢,立马把车钱付了。 春杏啧道:“傻昭昭,你忒实在,都是到了地儿再付钱,哪有没上车就付的。” 车把式笑道:“小兄弟实在,我也实在,城里没有我不认识的地儿,我把你们拉到益生堂,再送你们去布庄,你们采买东西我也送。 这也就是看小兄弟,换成旁人,包车我也不这么伺候。” 几人被车把式一声小兄弟给整懵了,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齐刷刷看向云昭,一脸揶揄的笑起来。 云昭挺了挺身板,拱手施了一礼:“多谢大叔。” 车把式爽朗一笑:“好说好说,我就喜欢听你们读书人说话,听着舒服,少挣点钱心里也得劲儿。 我知道哪家布庄给的价最高,我拉你们去,远点就远点,我认了。” 云昭喜出望外,再次给车把式道了谢。 她把东西和被褥挪到牛车上,脸朝后坐在车前头,半搂着翠花,让翠花靠在她身上,春杏和二牛坐在另一侧,晃晃悠悠的往城里走去。 云昭趁机跟车把式打听起县城布庄的情况,车把式打开了话匣子,把各家的情况说了一遍,什么哪家最大,哪家口碑最好,哪家坑过人,连哪家掌柜怕媳妇儿都说了。 听的几人哈哈大笑。 云昭笑问:“大叔,您每天什么时辰出车,过几天我还得去城里,下次还坐您的车。” 车把式手一摆:“没准点,啥时候有人啥时候走,我跟你说实话,有时等一早上也等不到一个人儿。” 云昭有些惊讶:“咱镇上这么多村子,去城里的人这么少?” 二牛道:“不是去城里的人少,是坐车的人少。” 车把式:“你二叔说的对,早上人大多都走着去,回来时人还多点,人都累的没劲儿了,再买点东西啥的提不动,才想着坐车。 钱难挣着呢!” 云昭又问起了书坊,学堂,集市,庙会等等,车把式一一回答。 两人聊的投机,后来越扯越远,甚至聊起了城里哪家最富,哪个人的名气最高,哪家出过举人,哪家老太爷是告老还乡的高官。 第40章 欲度人,先度己 云昭赞道:“大叔知道的真多,我看,不但城里没您不认识的地儿,也没您不知道的事儿。 跟大叔聊天,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车把式听得高兴,“走的路多,见的人多,知道的事自然就多了。 我婆娘不让我给孩子提这些,说三十三重天,一重天一个境界,哪重天的人聊哪重天的事。 你说地里头的庄稼有啥可聊的,无非就是锄草、积肥、伺候那几棵苗。 多收几斗粮价就降,少收几斗粮价就涨几钱,反正什么收成百姓都是喝糊糊的命,谁兜里也甭想宽绰了。 还是城里人活的舒坦,大饼卷肉天天有卖的,咱吃不起,还不能羡慕羡慕了。” 几人都哈哈笑起来。 翠花笑道:“嫂子必是个过日子的人,怕孩子天天听你讲这些,过不下苦日子了。” 春杏乐道:“就是,我听着大饼卷肉都淌口水,别说孩子了,你让他们啃着窝头听这些,嫂子能乐意吗? 嫂子说的对,一重天有一重天的境界,那些当官的贵人都是天上下凡的星宿,跟咱们差着几十重天呢,他们天天吃龙肉,跟咱们穷老百姓也没关系!” 车把式眼睛一瞪:“大妹子,你这话说的不对。 人老话都说了,王侯将相没有种,穷人家也有出贵人的,孩子得有吃大饼卷肉的志气,做起事来才用心。 人读书人都这样认为。”说完向云昭求证:“是不是小兄弟?” 云昭一本正经的点头:“大叔说的有理,人可以缺钱,但不可缺少志气。” 车把式得到支持,得意道:“听到没,读书人都这么说,我俩儿子没本事,就是打小没志气的原因。 我看这小兄弟就是当贵人苗子。” 几人又笑。 春杏笑道:“这位大哥,你咋看出我侄子是读书人的,是这身长衫的原因?” 车把式嘴一撇:“跟衣服没关系,人身上有读书人的那啥,书卷气! 跟土老帽身上的气儿不一样。 就算小兄弟穿上乞丐的衣服,也能看出是读书人!” 云昭乐道:“多谢大叔夸奖,我也能看出大叔是什么人,大叔是有情有义的热心人。” 车把式连连点头:“说对了,说对了,我真是热心肠的人。 这些年,不知给多少人领过路,不知白捎过多少没钱坐车的病人。”说完一捂嘴,一脸懊恼的扭头看了一眼,支吾道:“说秃噜嘴了。 那个,白捎的病人是真没钱,否则我不能白拉。” 几人又一阵大笑。 云昭笑道:“大叔,坐车掏钱天经地义,可路上遇到可怜人,白捎一段很正常,谁都有难的时候。 咱们穷的喝糊糊,遇到上门讨饭的乞儿,不也得施舍个窝头吗? 别说是以前,就是现在碰上了,我也不会跟大叔讨车钱。” 车把式松了口气,笑道:“小兄弟是敞亮人儿,我白捎人都是空着车的时候,否则车上的客人一准儿不同意。 他们会问,凭啥他能白坐,却要收我的钱呢? 下车准得掰扯一顿,钱还得少给。 为这,我没少挨我婆娘数落,再有这事,我就不敢管了。 可怜别人得自己先有本事,这叫啥? 叫……叫……” 车把式揉了揉脑袋瓜子,眼睛一亮,使劲甩了下鞭子:“叫欲度人,先度己! 对,就是这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我婆娘在地里累死累活,省出功夫来让我挣钱,我因为可怜外人损了自己的钱,对不住我婆娘和孩子呀! 客人掏了钱,我得顾着客人的感受,我当人家的面儿让人白坐,就是不太妥当。” 云昭点头:“欲度人,先度己,这话说的太好了,好多人都跟大叔一样,不是心硬,是没办法。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同样是陌生人,大叔却两种方式对待,无疑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可怜的人太多了,若大叔遇到了就让他白坐,用不了多久,大叔的牛车生意就黄了,以后再帮不了任何人。 还不如这样,随缘度人。 先渡己,再渡人;先利己,再利他,这样才能利人利己,两不耽误。” 车把式笑道:“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为别人坑自己就是傻! 可话说回来,可怜人是真多,好些人连个板车都没有,背着老人进城,还有瘸子,有拄着棍子的老瞎子。 我都硬着心肠拒绝了,可心里也不得劲儿。” 云昭道:“除非客人良善,主动开口请你做善事,这样客人自己成了施善之人,不会跟您掰扯,还会感谢大叔!” 车把式哈哈大笑:“小兄弟,你猜的一点不差,还真是那么回事。 有一次下大雨,等下的慢了我们就往回走,路上遇一妇人,领着两三个孩子,背着一个,抱着的一个,后头还有一个跟着跑的,三孩子大的哭小的叫。 也不知小孩摔了几个跟头了,一身的泥水,看到牛车哭着喊:‘娘,我跑不动了,咱坐牛车吧! 娘,我跑不动了,咱坐牛车吧!’一遍一遍的喊,妇人摇头说,娘没钱,想活命就跟上。 小孩张着大嘴哇哇哭了两嗓子,看她娘头也没回,忙小跑着撵上去。 雨天路滑,小孩一跑一滑溜,又一步不敢落下,那可怜劲儿就别提了。 那次车上的客人都开了口,让我发善心载她们一程,我一脸不情愿,嘟嘟囔囔的让她们上了牛车。 你猜最后怎么着,没人少给钱,还有人多给了我两文,可把我高兴坏了。” 二牛道:“客人能提你不能提,一个大人仨孩子,得占不小地方呢!甭说孩子身上有泥了。 噌客人身上,可跟你急眼不。 把式大哥有智谋,嘟嘟囔囔的把事给办圆全了。” 翠花和春杏也夸赞车把式有智谋,有善心,车赶的也好,稳当! 坐在车辕上的车把式,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左手拽着缰绳,右手的鞭子往空中一甩,甩了个漂亮的鞭花,那姿势竟有几分像威风凛凛的将军。 黄牛听到鞭子的响声,哞哞叫了两声,接着尾巴一翘,拉起了牛粪。 第41章 牛粪 新鲜的牛粪味儿顺着气流往人鼻孔里钻,云昭马上屏住了呼吸,拿起扇子左右扇着,想把臭味儿驱散。 马二牛却一脸惋惜地看着地上的牛粪。 牛拉完粪甩了甩尾巴,大摇大摆的继续往前。 二牛和车把式聊起了过日子的经验。 “你在牛屁股后面栓个粪兜子就好了,就这么拉路上,被别人捡了去,多可惜啊!” 车把式笑道:“大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拴粪兜子影响拉客。 不信你瞅瞅你大侄子。” 翠花和二牛一瞅,可不,云昭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握着蒲扇摇的正欢。 云昭动作一顿,松开捏鼻子的手,笑道:“我就是觉得味儿有点冲。” 春杏哑然失笑:“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牛粪可是好东西,人捡到了跟捡到宝一样,你咋还嫌弃呢!” 二牛笑道:“跟大嫂年轻时的反应一样。” 春杏问:“大嫂见了不捡?” “不捡,还躲呢! 别人见到牛粪赶紧跑过去画圈,或是往牛粪上插个小棍占下,大嫂见到牛粪躲老远绕着走,表情跟昭昭差不多。” 翠花眯着眼睛躺在昭昭怀里,笑的微微抖动。 云昭笑道:“牛粪再好也是臭的,我这反应很正常吧!” 二牛:“不正常!” 春杏:“不正常,太不尊重牛粪了!” 云昭大笑。 “咋才算尊重,看到牛粪流哈喇子?” 云昭说完就后悔了,觉得玩笑开过火,怕二叔二婶恼她。 众人齐声大笑,翠花笑的直揉肚子。 春杏半分恼意也无,笑道:“牛粪就是钱,见到钱不流哈喇子也得两眼冒光吧! 你这反应不对,让人见了笑话,笑话你不会过日子。” “这么严重?” 车把式道:“没那么严重,大妹子,你出门少,像小兄弟这样人不少,你见哪个读书人捡牛粪的? 把人身上的书卷气熏散了咋整? 人家的手是写字的,不是给牛粪画圈圈的。 若我猜的不差,小兄弟的娘也识字,对不对?” 春杏:“还真是,我大嫂是识字。” 云昭赞道:“大叔有识人的本事。” 车把式笑道:“你娘一看就像读书人,而且见过世面,不然教不出你这样的儿子。” 春杏笑得嘎嘎乐。 二牛看着云昭也笑出了声。 “你们别笑,读书人闻不惯牛粪味儿,再正常不过了。 你说我栓个粪兜子在车前头,小风一吹,那味儿得闻一路,读书人宁可步行也不坐你这车。 我叫丁老三,我哥仨都干拉车这行,大哥二哥舍不得牛粪,都栓了粪兜子,他们就是不如我拉的人多。 我也没见他们攒下多少牛粪。 牛粪干还好,赶上牛拉稀,粪兜子一滴一路,粪都滴没了,白闻臭味儿,还不如让人捡了去,客人坐的也舒坦。” 二牛还是觉得不捡可惜,出主意道:“带个箩头也行,在下面铺点干草和土,防止漏粪,把粪捡进去从道边捧两捧土盖住,味儿就出不来了。” 车把式道:“这法子也试过,客人不乐意,嫌耽误工夫,一停车就催,说急着去城里干啥干啥,不让捡,后来就作罢了。 唉!没办法!” 云昭劝道:“大叔不用觉得可惜,牛车本来就慢,再走走停停的,可不耽误时间吗? 依我看,即便客人不说什么,也不能随车带个粪箩头,臭味儿盖不严实。 再招来几只蝇子围着嗡嗡,多糟心呢!” 春杏笑道:“说来说去,昭昭还是不待见牛粪,哈哈……” “我是为大叔的生意考虑,客人的需求和满意与否才是第一位。 大叔可以考虑给牛车设个顶棚,下雨不淋,冬天不晒,再把车底收拾干净点,把破席子换成软和点的草苫子,客人坐着也能颠的轻点。 若是有这样的车,贵几文我也坐。” 日头越升越高,云昭说完就打开了伞,阳光被隔离开来,翠花眯着的眼睛睁开了。 二牛道:“涨价不行,这价还没人坐呢,涨价牛车这行就得在咱这里消失。” 翠花笑着捏了捏云昭的手:“昭昭,你出的主意在城里可行,在咱这行不通。 生存才是穷人唯一的目的,价格才是硬道理。” 春杏嗯了一声,“老百姓只认便宜,舒服不舒服的不要紧,若是有便宜点的,坐在粪车上我也抢着坐。” 众人又哈哈笑起来。 车把式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小兄弟说的我也想过,设个顶棚下雨天不用戴蓑衣和斗笠了。 可我若这么做,就是逼着大家都这样,价格提不上去,反而给自己添了负担,还得遭同行的骂。 卖斗笠雨伞的也得骂我。 我这牛车不光拉人,还得在家里拉秸秆,拉柴禾,拉粮食,有顶棚碍事,用时还得拆,所以,我就没给自己找麻烦。” 云昭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我认为,舒适能吸引更多的人坐车,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花钱。 一个走着晒着,一个坐着晒着,和一个走着晒着,一个坐在阴凉处,同样的价格,哪个更让人有坐车的欲望呢?” 春杏拍手:“昭昭说的好像有道理呀! 价涨不上去,坐车的人数上涨上去也是一样啊!” 二牛道:“或许对妇人、病人管点用,但对我来说都一样,别说阴凉不阴凉,管茶水喝我都舍不得坐,钱能省点是点。” 几人又笑起来。 车把式没笑,他看了眼云昭遮阳的伞,把鞭子横放在车前,一条腿弓着放在车辕上,一手托着下巴,神色凝重的思考起来。 云昭劝道:“二叔,您以后别太苦着自己,钱再好也没人重要,身子垮了,花千百倍的钱也未必买的回来。 咱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春杏心里暗喜。 车把式一拍大腿,吼道:“我想明白了!”声音大的像打雷。 几人被车把式的“雷声”吓了一跳,在道路两旁的庄稼地干活的农夫,也直起腰看过来,连淡定的老黄牛都扭了下头,看主人抽什么风。 车把式激动道:“还是小兄弟说的对,牛粪是钱,人的身子更值钱! 买一剂药的钱就够坐几十次车钱了。 回去我就安排这事,下次再坐车就有顶棚了。 若真像小兄弟说的,坐车的人多了,以后小兄弟再坐车我就少收几钱,在城里转也不加钱了。” 云昭笑道:“我给大叔出主意不是为了省钱,是看大叔实在,想让您多挣点。 若没效果,大叔别骂我就成。” 几人又笑了一阵,马二牛向车把式请教赶牛的方法。 车把式又秀起了技术,“向前走是“驾” ,扬扬鞭子也管用。 往后倒是“刹”,拽缰绳。 向左转是“咦”,轻拉缰绳。 靠右拐是“喔”,抖缰绳。 停车是“吁!”拽紧缰绳。” 马二牛往前挪了挪:“把式大哥,我替你赶会儿,你坐后头歇歇。” “不用,赶车不累。” “可是费神啊!我替你赶会儿不好吗?” “也是,那就多谢大兄弟了。” “不客气!” 过了须臾。 “诶~,大兄弟,你学赶车干啥,不会想买个牛车跟我抢生意吧!” 几人又一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第42章 不用喂草料的牛 牛车慢慢悠悠吱吱呀呀又颠的慌,云昭本以为路上会很无聊,不想竟是穿来后最悠闲惬意的时刻。 她看了看怀里脸色苍白的翠花,轻轻吁了一口气,若是能把翠花的病治好,日子就好过了。 云昭时刻观察着翠花的脸色,一会儿给她打打扇,一会儿给她喂口水,水壶还用厚厚的棉絮包裹着。 车把式奇怪:“小兄弟,好好的水壶,你包它干嘛?怕把水壶磕碰坏了?” 云昭笑道:“我娘不能喝凉水,包住水壶能保温。” 车把式又惊又叹,羡慕道:“小兄弟真是细心周到之人。” 说着把目光转向翠花:“大妹子,你有福气! 你前世必是做下许多好事,积了福分,今世才会有如此聪明懂事又孝顺的儿子。 你这病很快就会好! 有这样的好孩子在跟前儿,比啥药都管用。” 翠花笑道:“谢您的吉言!” 车把式尤在嘟囔:“太细心了,比女儿都心细,我见过多少去城里看病的人,头回见到有子女打伞遮阳,让病人喝温水的。 这样的好孩子,一个抵一群。” 春杏道:“昭昭照顾的是周到,最近大嫂的脸色比前些天好看多了。 我三孩子,不抵昭昭一个,我若是生了病,他们知道给我端口凉水,我就知足了。” 云昭道:“二婶别这么说,弟弟妹妹都乖巧懂事,哪个也不差。” 春杏嗔道:“除了饭量不差,哪哪都差,都不知道疼人儿! 你二叔再累,他们也跟没看着似的。” 车把式说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两儿三女,没一个会疼人儿的。 我跑一天回家,都关心我拉没拉到人,挣没挣到钱,然后忙着给牛端水喂料,再然后就没了,各自忙活去了。 在我们家,牛比我金贵。” 几人又笑起来。 “你们别笑,我说的是真的。 有一年,出门遇到了雪天,我以为下雪没事,还想按原来的时间,拉着客人再走。 谁知雪越下越大,大雪片子真跟鹅毛一般,我一看不对,就开始往回赶,可是已经晚了,走到半道,雪下的就将近一尺深,车轱辘轧过去就是两道沟。 牛拉的吃力,我就下去推车,走到家,我和牛都累瘫了,大雪天,我愣是出了一身汗,汗水把破棉袄子都湿透了。 进了屋,浑身往外冒烟儿,腿都冻木了,过了好半天,腿上才有知觉。 牛受了凉拉稀,好几天卧着不起。 把我几个孩子急的,把牛圈清理的干干净净,在牛身子底下铺了干稻草,用高粱炒糊碾成面喂,我婆娘还把我驱寒用的姜,熬成姜水喂了牛了。 把我给气的。 我的被褥没人想着拿出去给晒晒,一头牛伺候的比我还亲。” “哈哈哈哈!” “我让几个孩子跪成一排,挨个抽了几鞭子,又骂了我婆娘几句,事后我婆娘还冤的慌,说我一个好手好脚的人,跟头牛置气。 我是跟牛置气吗? 我气的是人! 在他们眼里,好像牛才是最要紧的,牛病了就是天大的事,我反而不怎么重要。 唉! 他们也不想想,我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气,跟人陪多少笑脸。 有时候觉得,我自己才是拉车的牛,有手有脚,不用喂草料的牛。 没缰绳拴着,没鞭子赶着,干的比谁都欢。” 几人开始都嘻嘻哈哈的听着,后头不知都想到了谁,全都没了动静。 云昭把脸扭到外侧,像是在看路边的庄稼,实则已经眼含泪水,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的影子。 不用喂草料的牛! 太扎心了。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关注着自己,每次打电话都问,钱够不够花,和老师同学处的怎样,有没有被人欺负,再嘱咐多喝汤水,注意休息,有困难一定要告诉他。 父亲在外地出差,看到稀罕的东西,总会买来,再送去给自己尝尝。 可自己对父亲呢? 父亲打理公司,资金有没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有没有硬着头皮陪客户喝酒,遇到过什么难处,受没受过欺负,跟人陪过多少笑脸,这些通通不知道,也没过问过。 父亲也年年会生点小病,自己好像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 她一直认为父亲是最亲的人,从未把父亲跟牛联系在一起,可是,所有的过往都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跟大叔的儿子一样,都把父亲当成了牛,不用喂草料的牛。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叔不高兴了,可以拿鞭子抽孩子一顿,父亲从来都没碰过自己一指头,小心翼翼的哄着女儿使唤,女儿使唤的理所应当,还觉得父亲欠了她似的。 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 车把式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这话我谁都没说过,自己的娃,不懂事也没法子,又不能丢了。 今儿见着小兄弟,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太孝顺了。 仅钱再好也没人重要这句,就胜过咱这里九成以上的人了。” 第43章 老头 二牛道:“这句不假,咱这的人大多把钱看的比人重要。 好像所有的物件都有价值,除了人。” 翠花笑道:“二牛说的有些偏颇了,咱们这的人只是穷怕了,对财物看重了些,真不孝顺的人没几个。 穷人尽孝难,所以有孝道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的说法。 我看把式大哥的孩子只是粗心了些,也说不上有什么大错。 牛是家里最值钱的宝贝,牛生病了把式大哥不着急吗? 牛跟物件不一样,天天起早贪黑的拉人挣钱,估计孩子们早把牛当成家人了,这正是孩子有情有义的一面。 若孩子对牛不上心,把式大哥恐怕更生气,更急眼。” 春杏笑道:“这是实话,铁柱在地里锄草,不小心锄掉一棵庄稼,二牛抬脚就踹,铁柱哭着把锄掉的苗又埋进地里,明知活不了,还想着挽救一下。 孩子打小就是被这样教的。 大人看到一坨牛粪都两眼放光,又何必怪孩子把牛看的比人重呢? 都是穷怕了,没本事再不会过日子,一家人都得饿死。” 车把式道:“要不说小兄弟难能可贵呢! 论什么心什么迹,寒门无孝子,小兄弟不就是孝子吗? 咱们穷人也有孝子!” 云昭黯然道:“大叔看错了,我照顾我娘的方法,是从小被父母这样照顾了千百遍,模仿的一点皮毛而已,真算不上孝顺。” 二牛插话道:“昭昭的确孝顺,庄稼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罕见了。” 春杏很认同:“谁说不是,大嫂是比旁人更疼孩子,可我也没见过大嫂给你晴天打伞,这伞是借的吧?” “是借的,借齐郎中家的。” “我就说,咱老马家就没买过这玩意儿! 淋雨都没人当回事,别说晒太阳了。” “这跟孝不孝无关,我娘晒一天撑不住。” 车把式道:“小兄弟不但孝顺,还谦虚。 我家那几个孩子若被人夸一句,得嘚瑟好几天,下巴翘的老高,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几人又笑。 翠花笑道:“昭昭孝顺,我侄子侄女和把式大哥家的孩子也不差。 他们知道牛中用,知道苗中用,就是清楚牛和苗得之不易,他们珍惜这些,就是珍惜父母的心血。 咱们当父母的心愿,不就是希望他们勤俭节约,过好日子吗? 孩子问你拉没拉到人,是一种关心方式,因为孩子知道你出门不易,最怕的就是白跑一趟,拉到人你自然就高兴了。 孩子关心的不是钱,是你! 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春杏笑道:“想想也是,忙活一天回去,想炫耀炫耀自己一天的收获,又不好意思说,孩子主动问,顺便就说了出来,多好。 若家里没人在乎你挣没挣钱,心里更不好受。” 车把式咧着大嘴笑起来,“大妹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孩子没读过书,心里有啥也说不明白,我几个孩子都很能干,踏实! 若是以后关心牛的时候顺便问问我,我就知足了。” 几人又笑起来。 翠花笑道:“把式大哥还能拿鞭子抽人,说明病的不重,牛都病的卧地不起了,孩子着急牛也是情有可原。 把式大哥羡慕我,我同样羡慕你。 昭昭体贴周到,一是源于孝,二是因为我身子不争气。 我若是体格好一点,昭昭也不用如此辛苦了。” 车把式挠挠头,道:“说的也是,我婆娘老说我比牛还壮,孩子可能就当真了!” 云昭笑道:“就是如此,我猜您在孩子心里一直是这种形象,孩子拿您当金刚不坏之身了。 不信您今儿回去报报病,把腰酸背痛嗓子干都对孩子说一遍,几个孩子一准围着您伺候。” 翠花:“这法子比抽鞭子管用!” 二牛:“待遇肯定能超过牛!” 车把式大手一挥:“回去试试!” 老牛甩了甩尾巴,哞哞叫了两声。 几人哈哈大笑。 巳时末,斑驳的土城墙出现在眼前,牛车终于进了县城,眼前的景象也热闹起来。 有挑着担子赶路的,有驾着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进城的,有推着独轮车边走边吆喝着卖货的。 云昭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四处张望着。 一排排的房屋整齐排列,檐角向上轻轻翘起,褪色的红砖青瓦写满了沧桑。 街道两旁高高飞扬的招牌旗帜,摊位摆放的一件件陶器,满街长发的古装行人,无一不在提醒着云昭。 这里是大燕! 她已经彻底变成了大燕人。 她将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饭馆、当铺等一一记在心里,又向车把式打听这是什么街道,车把式边走边讲解,两刻钟后,牛车停在了益生堂门口。 车把式道:“这里是城里最好的医馆,几乎没断过病人,你们进屋等着吧! 看到前面那棵树没,我把车赶到树底下等你们。” 云昭对车把式道了谢,正想下车,车把式又嘱咐道:“孙郎中有才,但脾气古怪,喜欢骂人,但心肠不坏。 你们千万别跟老头犟嘴,顺着他说,不然会被赶出来的。” “多谢大叔提醒,我记下了。” 春杏小声嘟囔:“往外赶病人,不等于往外赶钱吗?这是个怪人。” 二牛:“你以为人家缺钱吗? 有本事的人大多有脾气,正常!” 翠花在路上颠簸了近两个时辰,下了车,腿都软的站不起来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屋。 益生堂外头看着普通,里头却宽敞整洁,病人都很安静,没有一丝嘈杂,看来病人都知道孙郎中的脾气,怕被赶出去。 伙计迎上来打招呼,安排几人落座排队,还奉上了茶水。 云昭低声问伙计,“小师傅,我找孙郎中,孙郎中在不在?” 伙计道:“在呢!看诊的就是我们先生。 看着人多,大多是陪伴的亲属,再等两刻钟左右就到您了。” 云昭道了谢,视线穿过前面的病人往里瞅,孙先生大概五十多岁,须发花白,身穿灰色长褂坐在堂前,眯着眼睛给人诊脉,看上去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思。 云昭凝神听了一会儿,病人对孙郎中的诊断非常认可,遂放下心来,心里的期盼和希望,不禁又增添了几分。 第44章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不孝子 又等了两刻钟,终于轮到翠花。 云昭刚扶着翠花坐下,还没直起腰来,孙郎中就出声道:“可是胃脘疼?” 云昭心里一喜,抬眸道:“是,我娘正是胃脘病。” 春杏与二牛对视一眼,笑道:“真是神医啊!还没诊脉就瞧出来了。” 老头哼道:“病人都疼成这样了,我又不瞎!” 春杏脸上的笑容一僵,看了眼和平常一般无二的大嫂,闭嘴不再言语。 云昭仔细一看,翠花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可见是疼的厉害,遂面露心疼。 翠花笑道:“疼是疼,但疼的比前一段轻多了。” “怎么个疼法? 像被刀割?被火烧灼? 还是钝疼,胀疼?” “开始烧灼着疼,后来像刀割,再后来就逐渐好转,变成钝疼、胀痛了。” “吐血了吗?” “吐过,最近几天没吐!” 老头让翠花张开嘴,看了舌苔,扒着眼皮看了看,又眯着眼睛把了一会儿脉,叹道:“扶着病人去里边的屋子,我给病人施针,先缓解一下疼痛吧!” 云昭和春杏把扶翠花起来。 翠花追问道:“先生,我的病还能治吗?” 老头皱眉:“先去施针,先止疼再说! 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能忍的病人,疼就说出来,何必强颜欢笑呢!” 翠花:“先生,我……” 云昭拽了下翠花的袖子,阻止道:“娘,听先生的,咱先止疼!” 春杏跟着一起去了大堂里间的小屋,二牛望着那抹瘦弱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大嫂能忍,是她受过太多太多的疼痛,早已经疼习惯了。 片刻后,云昭跟老头一起走了出来,分别落了座。 云昭道:“先生真是神医妙手,止疼太快了,我娘这次有救了!” 老头哼哼道:“施针只是止疼而已,治不了病,饥饱痨若能靠施针治好,我就成神仙了。” “仅靠施针肯定不行,不是还能吃药吗?先生尽管开药,只要能治我娘的病,花再多钱我们也治。” 老头冷道:“这会儿又想要娘了? 我让你娘在里头缓一会儿,就想说说你娘的病,顺便再骂你几句,看你们的穿着,也不像是穷的揭不开锅,早干啥去了? 看你娘的脉象,这病至少得了五六年了,为啥不早两年来? 就因为你娘能忍,你们就视而不见吗?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不孝子! 好好的人,葬送在不起眼的小病上。 我实话告诉你,你娘的病已经病入膏肓,基本无望了。” 云昭被训的面红耳赤,心里委屈又不敢顶嘴,只能乖乖受着。 听话听音儿,老头说基本无望就是还有希望,真没希望,恐怕老头也不会骂自己了。 云昭站起身对老头施礼道:“先生,以前的事一言难尽,非是我能左右的。 以后,我娘的事我能做主了,我会拼尽全力,不会让我娘再受委屈。 我知道我娘的病很棘手,但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齐郎中说先生医德高尚,医术精湛,最见不得病人受苦,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恳请先生救救我娘!” 二牛急道:“先生,我嫂子的病不怪她,是我大哥不让我嫂子治,我大哥死了,以后没人阻止嫂子看病了。 孩子不是不孝之人,她很孝顺,真的很孝顺,想了很多方法挣钱治病,身上的衣服是自己染的……” 老头的目光扫射到二牛脸上,二牛立即闭了嘴。 在有本事的人面前,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人不自觉的就卑微了。 老头淡淡道:“你大哥真够坏的!” 二牛点点头,低声道:“他活了几十年,没做过一件好事。 我嫂子真的挺不容易的,先生救救她吧!” 老头摆手让他们都坐下,问云昭道:“齐郎中可是叫齐成?” “对!正是齐成!” 老头啧了一声:“这老东西还没死呢!” 云昭:“……” “明知这病治不好,还净给我出难题! 你娘让他治了多久,知道服过什么药材吗?” “治了二十天!”云昭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展开,双手递了过去:“这是齐郎中用过的药方,您看看。” 老头接过一看,只见帕子上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药方,几次用药的日期都标的很清楚。 二牛不解,问道:“齐郎中怎么把药方写你帕子上了?” 老头眼皮都没抬:“这不是齐成写的。” 云昭道:“我写的,我怕先生问到,就把药方提前默了出来,先生开药时好做调整。 先生见笑了,我家没纸,就写帕子上了。” 老头抬起眼皮看了云昭一眼。 二牛惊讶到语无伦次:“你没读过书,竟会写这么多字,还都写的方方正正的。 先生,她写的字是字吗? 不是,她写的字,跟真字一样吗?” “是字,是真字!” 老头注视着云昭,不可置信地道:“你不但有过目不忘之才,还是自学成才,字还写的这么好! 真是个怪物!” 二牛:“……” 云昭道:“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自学成才,我的字都是我娘教的。 我娘出身于乡绅世家,学识渊博,只因家里遭了匪,全家被屠,我娘被歹人卖到此处,一下从云端跌落到谷底,还被人磋磨至此。 我没有过人之处,所谓过目不忘,只是把所有跟母亲有关的事,都花了一番心思而已。 我娘就是我的全部。 请先生务必费心诊治,云昭感激不尽。” 云昭的一番话,把老头的惜才之心,怜悯之心全都勾了起来,不但用心给翠花开了药,还免了诊费,只收了药材钱。 云昭坚持要付诊费,老头翻着白眼道:“我好不容易当回好人,你敢不让我当? 甭在我这充有钱人,南马庄那小破村子里,就没一户有钱的人家。 省俩钱儿,留着孝敬你娘吧!” 第45章 方方正正 几人谢过孙郎中出了医馆,去了前面的大树下,老牛甩着尾巴在树下吃草,车把式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下的牛车上纳凉。 云昭笑道:“大叔好自在啊!” 车把式翻身坐了起来,“回来了,看的咋样?” 云昭笑道:“很好,孙郎中医术非常好,人品也好。” 翠花却不大高兴,因为这次云昭掏钱她看到了,没收诊费还花了五百多钱,她省吃俭用一年也攒不下这些钱,一下就花没了。 女儿还感恩戴德的一个劲儿说便宜,也不知道在齐郎中家花了多少,那些钱还剩下多少。 那原本可是给昭昭准备的呀! 孙郎中没说能治不能治,只说了句,病去如抽丝,让她不要心急,先吃几个月的药看看。 吃几个月的药,那得花多少钱啊! 她最怕的就是,钱花完了,人也没了,昭昭得多难过! 二牛和春杏也没说话,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春杏是心疼那些钱,虽然钱不是自己的,可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钱啊! 为了一个根本没指望的病,把这么大一笔钱花了出去。 听孙郎中的意思,今儿仅仅是个开头,嫂子的病就是个无底洞。 昭昭这么孝顺,为了她娘,也会把手里的秘方儿捂的更紧。 而她自己尝试的法子,一点进展都没有,那些蓝草、茜草和竹子熬煮的汁液,根本就成不了膏状,熬的时间长了只会发黑变色,有几分像汤药。 马二牛还沉浸在嫂子的身世,和云昭会写字的震惊里。 当初买嫂子的时候,卖人的说嫂子是犯了过错的奴婢,被主家发卖的,嫂子一直也没争辩过。 怎么奴婢变成了乡绅之女,发卖的主家变成土匪了? 若事实真是如此,嫂子的遭遇真比说书人编的故事还惨。 还有云昭会写字的事。 他知道云昭识字,可他认为的识字,只是云昭在帕子上绣的云昭俩字,可不是现在帕子上趴着的千军万马。 他觉得云昭没读过书,能认俩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会写这么多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而且还写的那么好。 二牛虽不识字,眼睛却看的分明,昭昭的字写的方方正正,一行一行的排列着,就像地里的庄稼,排的整整齐齐的。 反而是孙郎中的字写的不好,一点都不方正,长的长短的短,大的大小的小,跟地里的庄稼被驴啃过似的。 最让他惊讶的是,孙郎中的字写的那么烂,昭昭好像都认得。 这份本事,里正家的长林都未必比的上。 这聪明劲儿,说是文曲星下凡都不为过。 昭昭身上没有半分大哥的影子,完完全全随了大嫂,或是随了大嫂和昭昭真正的“爹”。 村里关于云昭身世的流言一直都有,原因一个是因为云昭早产,再一个就是因为翠花长得太好看了。 他们认为,翠花这样的美人被低价卖掉,很可能是因为美貌遭女主人嫉恨。 而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被男主人宠幸,或是在被卖之前,被卖她的家奴欺辱而怀了孩子,都很正常。 马二牛也想过这些,可他从没觉的这是嫂子的错。 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连无权无势的马家人都反抗不了,又怎么拒绝的了掌握她生死的那些人呢? 不管昭昭的生父是谁,他都把昭昭当成了亲侄女,昭昭生在马家,长在马家,除了长得好看,跟其他人并无两样。 可如今看来,昭昭到底跟村子里的人不同,根不一样,结出的果子永远不可能相同…… 车把式笑道:“孙郎中的医术没的说,吃了孙郎中的药,你娘很快就能好。” “谢大叔吉言。”昭抬头看了看日头,“二叔,已经午时了,咱们跟大叔一起去吃点饭,然后再去卖布吧!” 车把式摆手:“我不去,我带着窝头呢,已经吃饱了,你们去吧!” 马二牛也不去:“我跟你二婶吃窝头就行。” 翠花道:“我也不饿,正事要紧,咱们还是先去布庄吧! 路上碰到卖吃食的,就买一口,只要热乎乎的就行,不拘是啥。” “那哪成呢!怎么也得喝点汤水。”云昭往四处张望:“大叔,这附近有饭馆吗? 我娘得吃点软和东西,好消化的。” 车把式道:“附近还真没有,这样吧,我直接拉你们去李记布庄,那条街上饭馆多,又紧挨着集市。 让你娘在饭馆吃饭,你们就去忙你们的,我在饭馆附近等着你们。” 几人一致同意,二牛解开缰绳,帮着套牛车,车把式把草料口袋扎住,绑在了牛车底下。 云昭一边帮车把式绑口袋,一边笑道:“我还以为这草料是买的呢,没想到竟是大叔自带的。” 车把式乐道:“我都没舍得买过东西吃,我会给它买? 你大叔没这么大方!” 春杏笑道:“看来昭昭也有粗心的一面,这么大口袋都没看到。” “主要是大叔藏的太隐蔽!” “哈哈哈哈……” 须臾,牛车拉着几人继续行驶往前起来。 马二牛和春杏一边聊天,一边大口大口的啃着窝头,云昭早饿的不行了,却觉得手里的窝头有些难以下咽。 啥时候翠花也你这样啃窝头,而不是眼睁睁的看别人吃呢? 牛车往南一拐,街上的行人变得热闹起来,路边摆着各种摊子,各种小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人们看到牛车,自动往两边让了让,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好让牛车通过。 为免牛车碰到行人,车把式跳下车辕,下车牵着牛走。 可真有不怕碰到的,牛车正走着呢,人群里蹿出几个乞丐,拿着破碗围过来。 “这位大叔,您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小少爷,少爷一看就是大善人,小的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少爷赏几个铜板吧!” “夫人,夫人最好心了,赏几个铜板吧!” “大婶,大婶给口吃的吧!” 几个乞丐穿的破破烂烂,头发脏兮兮的披在肩头,一缕一缕的粘在一起,像是从来没洗过,脸上糊着一层污垢,伸着黑黢黢的胳膊,把破碗伸到几人前面,跟着车乞讨。 翠花往云昭怀里躲了躲,避开了乞丐脏兮兮的碗。 破碗里的怪味飘散开来,云昭搂住翠花往后避了避,脸上隐隐有了怒色。 二牛斥道:“都走开!” 春杏大声道:“没钱,都离远点!” 车把式拉住牛车,瞪着眼珠子骂道:“又是你们几个臭要饭的,都给老子滚远点,别恶心我的客人。 把你们的脏手拿开,再把破碗往我车上伸,我就拿鞭子抽你们,再把你们的破碗挨个儿给砸了。” 车把式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大眼珠子一瞪,再配上大嗓门子一吼,很有几分气势。 小乞丐们似是怕把式手中的鞭子,立即把破碗缩了回去,也不敢再追车了。 车把式冷哼一声,牵着缰绳继续往前走去。 几个乞丐站在原地,刚刚谄媚的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他们满怀恶意的瞪着车上的人,齐齐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了声:“一群穷鬼!” 然后马上换回谄媚讨好的脸,继续伸着破碗,对下一个目标点头哈腰的讨要。 云昭收回目光,垂头看向翠花,笑道:“吓到娘了?” 翠花摇头:“没有,我觉得他们很讨厌,也很可怜。 昭昭,人活着没钱真的不行,当娘的若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了这样,即便是死了,也无法瞑目的呀!” 云昭笑道:“娘,您怎么又来了,不是不让您操心吗? 我心里有数,我能挣到钱,娘的病也会好起来的。” 二牛道:“大嫂多虑了!” 春杏笑道:“是啊大嫂,吃了孙郎中的药,慢慢病就好了。 你怎么能把昭昭跟那群没爹没娘的要饭的比呢! 咱有房有地的,昭昭又有本事,实在不济还有她二叔呢! 二牛会不管昭昭吗? 他可是把昭昭当成自个儿孩子疼! 还有铁柱,铁柱对昭昭比对招娣都亲。” 车把式在前头笑了起来:“大妹子,你真是多虑了。 那群臭要饭的能跟我小兄弟比吗? 我小兄弟是状元之才,你好好养病,以后等着当诰命夫人就成了,想啥有的没的。” 几人又笑了起来,翠花心里的阴郁也散去不少,笑道:“我看那些孩子跟昭昭的岁数差不多大,怪可怜的,我又病着,脑子就不听使唤了。” 车把式道:“他们有什么可怜的,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谁家的钱不是血汗换的,凭啥给他们,他们穷就有理吗? 他们若老老实实的待在路边乞讨,不妨碍人,我或许可怜他们没爹没娘,给他们一口吃的。 可他们没个乞丐样儿,拉帮结伙的,见了来城里的生人就围上去,跟群强盗一样,胆小的被他们一围,立马就掏钱了。 这跟抢有什么两样。 天生坏种! 甭可怜他们!” 第46章 又碰到一个小乞丐 云昭深以为然,很多人穷的理直气壮,好像谁穷谁有理,谁可怜就谁有理似的。 你穷不是别人的错,你可怜也不是别人的原因造成的,凭啥用你的穷和可怜去绑架他人呢? 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把自己的生存之道托付在他人身上,得手了,沾沾自喜,讨不到,就恶语相向。 还摆出一副恶心的姿态,骂别人穷鬼。 全然不想想自己凭什么? 凭不要脸吗? 车把式嘱咐道:“小兄弟,以后若再遇到他们,使劲儿骂走即可。 若他们不依不饶的,脏碗碰到了你,你就说他们碰脏了你的衣服,要去衙门告官! 他们立马跪地求饶,保证滚的远远的。” 云昭笑道:“原来他们怕官府!” “能不怕吗?被官差抓起来先打顿板子。 这些人,若没官府管制着,不定长成啥玩意儿呢! 吁! 小兄弟,就停这吧,前面几家都是饭馆,还有几家布店,再往里走半里地就是李记布庄,我在这棵树底下等你们。” “行,多谢大叔!” 云昭找了一家干净点的饭馆,给翠花要了一碗鸡汁面,嘱咐店家煮软一点,付了钱,又叮嘱了翠花几句,然后跟春杏和二牛一起离开。 春杏道:“昭昭待大嫂跟待孩子一样。” 云昭笑道:“我娘心疼钱,得哄着,不然又不肯治病。 二叔,我背一个包袱吧!” “不用,不重! 我看,咱们先问一下其他布庄的价格,做个比较,哪家给的价格贵,咱们就卖给哪家。” 春杏道:“跟我想的一样,二牛,你以前把布卖哪了,也去问问,咱怎么也得货比三家再出手。” “以前卖的麻布都一个价,跟这次不一样。” 云昭道:“二叔二婶,咱先去布庄逛逛,别提卖布的事,把自己当成买布的,问问他们的布卖多少钱,看看他们的成色和质量,然后再说卖布的事。 另外,即便是同样的价格,我更倾向于卖给大布庄,而不是小摊小贩。 咱们以后肯定要长期染布卖的,大布庄销路多,实力强,最好一次性谈好价格,长期合作,这样对买卖双方都有利。” 春杏喜道:“对对!小铺面说关就关,没大布庄的老店稳当。 二牛,咱听昭昭的,先问价,上来就说卖布,他们肯定会压价,先把价打探清楚,咱们再去大布庄心里就有谱了。” 二牛嗯了一声。 春杏笑道:“昭昭没出过远门,我还怕她一个人卖布被人骗了,看来真是多虑了。 还有还有,咱们再问问没染的麻布什么价,走时再买几匹。 只要咱把价格卖上去了,甭想在村里买到一匹布,大家伙都精着呢!” 为了更快的掌握价格,三人约好时间和集合地点,然后分头行动。 云昭一边问价,一边留意周围的铺子。 车把式说过,这条街是县城最繁华的大街,各种铺子应有尽有,包括书坊。 等她看到前面飞扬的旧旗帜上的书坊俩字,毫不犹豫的朝书坊方向走了过去。 至今为止,她还没见过大燕的书籍呢! 她得去看看! 云昭走到书坊门口,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垂头蹲在旁边,云昭扭头一看,暗笑,又碰到一个小乞丐。 第47章 落难稚子 云昭扭头想走,却察觉小乞丐抬起了头,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她。 那目光似有温度,云昭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云昭就收起了心里的鄙夷,变的柔软起来。 小乞丐岁数很小,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左右,长得白白净净,大眼睛,长睫毛,看上去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洋娃娃的身后还背着一捆稻草,看上去十分奇怪。 再看洋娃娃的身上,他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并不太脏,衣襟整齐的系着,脸、脖子、胳膊都很干净,头发用绳子牢牢绑在头顶,可能是没有梳子的原因,看上去一缕一缕的。 尽管衣衫褴褛,依然竭力保持着体面。 这也是他与其他乞丐的不同之处,也是云昭对小孩改观的原因,衣冠整洁,仪容端正,既是维护自己的自尊,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小孩的目光与云昭碰撞在一起,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清澈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 说来也怪,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云昭却似乎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听他诉说了千言万语。 小孩望着云昭,喃喃喊了声:“哥哥!”就收回了目光,微微低头,看向眼前的地面。 云昭顺着小孩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破碗前面的地面上,用手指写着一行工整端正的大字:“落难稚子,已三日未进食,请好心的哥哥姐姐给口吃的。” 云昭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她转身走到小孩跟前儿,掏出怀里的半个窝头,蹲下身道:“我有半个窝头,是中午吃剩下的,你若不嫌弃,就吃了吧!”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笑意,“多谢哥哥!” 小孩双手接过窝头,却并不急着吃,他单手解下身上捆的稻草,然后站起来对云昭深施一礼,再次道谢:“多谢哥哥!” 小孩行礼的动作也霎是大气,先是端正站好,腰挺的笔直,右手握着窝头,左手包于其上,眼神真诚而恭敬的直视着云昭,九十度弯腰作揖。 云昭对小孩的印象顿时又好了几分,只觉小孩与周围的人很不一样,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礼貌、礼节、礼仪,以及仪容、仪态全都做的很得体,一个沦为乞丐饿了三日的小孩,还能做到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她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小孩是落难稚子,或者是落难贵子。 云昭需扶了他一下,笑道:“半个窝头而已,何必行此大礼呢!” 小孩站起身,又蹲在地上,咬了一口手里的窝头道:“哥哥,我已经三天没讨着吃食了。 哥哥送的不仅是半个窝头,还是哥哥的一份心意,也是我的续命丹。” 云昭笑了笑:“小嘴真甜!” “我说的是实话。” 云昭看了一眼脚下的字,问道:“你一直用这个方法乞讨的?” 小孩嚼着窝头点了点头。 云昭道:“这里的人没几个识字的,你把字写在地上,一般人也不会留意到,你这种乞讨方法很难讨到吃的。”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小孩已经把窝头吃下了肚,还把手上沾的一点碎渣,捏起来放进嘴里。 “我知道,可让我追着人讨要吃的,我做不来,太丢脸了。 哥哥,我原本是想来书坊抄书挣钱的,可掌柜的嫌我岁数小,不让我抄,所以我就想了这个法子,在书坊门口乞讨。 来这里的人基本都识字,只要每日有三成的人看到字,有一两个人施舍些,我就能活下去。 但是,这里的读书人好像都不太宽裕。” 云昭听的心里发酸,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犹豫了一下,又掏出两个,递到小孩手里:“半个窝头吃不饱,一会儿去买点东西吃吧!” 小孩又想站起来道谢,被云昭制止。 “不用道谢,哥哥已经收到你的谢意了!” 小孩亮晶晶的眼睛里溢出闪亮的光彩,“哥哥,你是我这些天来,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云昭失笑:“是因为这几个铜钱吗?” 小孩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摇头道:“不是,给我钱的人并不是没有,但他们都是往地上扔的。 哥哥是唯一一个蹲下来跟我说话,而且把窝头和钱递到我手里的人。 哥哥的善意、怜悯之心,我都能感受到,我能感受到哥哥对弱小的尊重。 就好像我是哥哥的朋友,而不是卑微的乞丐一样。” 小孩乞讨的碗上虽然没有油污,却在尘土飞扬的环境下落满了灰尘,在云昭的意识里,入口的东西必须得干干净净的,所以把窝头递到了小孩手里。 没想到这点不起眼的小事,竟能让小孩解读出这么多东西。 云昭笑道:“因为你并不是一个乞丐,你只是落难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暂时请求别人的帮助而已。 人生在世,谁没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呢? 以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孩笑着点头:“会的,等我有能力了,会报答哥哥,也会帮助弱小和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太乖了,若不是小孩的脑袋脏,云昭真想揉揉他的脑袋。 云昭疑惑道:“你为什么背着一捆稻草呢?” 小孩闻言,小脸皱成了一团:“因为他们老抢我的稻草。 已经抢了好几次了,官府也不管,没稻草不行,我躺在地上睡不着,没办法,我就只好天天背着了。” “他们?” 云昭瞬间想起刚刚遇到的那群乞丐,一张张谄媚而又狰狞的脸。 “他们是别的乞丐吗?” 小孩点头:“是,他们以欺负弱小为乐,坏的很,又脏又臭又恶。 哼,抢东西的都是强盗。” 云昭可以想象小孩的处境,他和那群人待在一起,无异于沈青萝遇见马大狗,可这是各自的命运,她可以适当帮忙,却无法介入他人的人生。 云昭又问:“那你为何不把稻草放在地上,坐在上头不好吗? 软软的,跟坐在床上一样,为何要背着稻草,蹲在地上呢?” 小孩道:“哥哥,这你就不知道了,蹲着能挤着肚子,挤的肚子扁扁的,就不会饿的那么难受了。 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蹲着吃胃口会变小,很容易有饱腹感,坐着或站着吃,食物很快就会从腹中漏下去了。 不顶饿! 稻草背在身上就是自己的,若是放在地上,一不留神,很容易被人捡走当柴禾。 为稳妥起见,我就一直背着,走哪儿背到哪儿,反正不怎么沉。” 第48章 寿木 云昭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她一直以为,贫困地区的人喜欢蹲着吃饭,是买不起桌椅的原因,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云昭暗叹一声,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刚穿来就被迫杀人,头上带着伤一日都不得休息,喂鸡、种地、想法子挣钱,还得给病入膏肓的便宜娘治病。 无依无靠,穷且孤独。 但这世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家徒四壁至少还有家,每日窝头糊糊的至少还有的吃,床板吱吱呀呀至少还有个床,翠花病恹恹的至少还有个娘,尽管累个臭死至少看到了希望。 比起小孩,她真是幸运太多了。 云昭劝解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人多势众,稻草抢了就抢了,尽量别跟他们起冲突,告官的事也别让他们知道,保护好自身最要紧。” 小孩点头:“哥哥,多谢你提醒,我已经知道了,不能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还会吃亏。 告官的事没让他们知道。 其实也没告成,我还没走近衙门口呢,官差就开始赶我,压根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好像乞丐天生没理,根本就不配告状似的。” 云昭笑了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不讲理的人没法讲理。 那点窝头不顶用,你去买点东西吃吧,省的铜板被他们抢了去。 哥哥有事先走了。” 云昭说完就去了书坊,书坊里的书有儒家的四书五经、正史经籍,还有孩子启蒙用的《急就篇》、李斯写的《仓颌篇》,赵高的《爰历篇》等等。 书的材质有纸书、帛书,还有竹简,云昭翻了翻架子上的书,里面的内容和后世看到的基本一样,但是价格跟后世却是天差地别。 每本书的价格基本都在千文左右,最便宜的也有几百文,不过这价格也正常,买一刀纸都需花费千文,更别说还有笔墨砚台,和抄书人的费用了。 店掌柜站在柜台边,正在给几个书生介绍笔墨纸砚,云昭听了一耳朵,心里暗暗咋舌,一套不起眼的笔墨纸砚,竟要价五千钱,最便宜的草纸,也需要五百钱一刀。 太贵了! 可惜自己不会做纸,尝试又太费时间,若她记的不差,造纸需沤、蒸、捣、操四个阶段,十五个环节,七十二道工序,花费三个月时间才能成纸。 用时太长了! 能不能做成还是未知,翠花的病根本就等不及,她经不起任何失败。 云昭在屋里看了一圈,这么大一间书坊,竟没看到一幅字画,一卷画轴,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买文房四宝的几个书生,跟掌柜议了几句价,付了钱结伴离去。 云昭不死心的朝掌柜走过去,拱手道:“掌柜的,我有位好友是个丹青手,擅长画山水、花鸟、人物,都有一定的造诣。” 云昭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展开朝掌柜方向放在柜台上,“这是他随手画的花鸟图,您看看。” 掌柜垂眸看过去,忽而眼睛一亮,赞道:“画的真不错,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啊!” 云昭笑道:“不瞒掌柜,她想画几幅画,放在咱的书坊出售,不知掌柜觉得可行否。” 掌柜抬起头,摆手道:“不成不成,咱这小地方,再好的作品也找不到识货的人,卖不动。” 掌柜朝店内几个书生抬了抬下巴,低声道:“您看看,来我这的都是些没钱没势的穷书生,读书都是家里人省吃俭用勉强供的,买本书都得咬着牙。 谁会买跟科举无关的画呢!” 云昭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好的,麻烦掌柜了。”说完拿回帕子,转身就想离开。 掌柜喊住云昭:“公子,我虽不懂丹青,但也能看出你朋友的画工不俗,若你朋友需要用钱,我可以帮他介绍个挣钱的营生。” 云昭转过身去:“掌柜请讲。” 掌柜道:“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家里是做寿木的,他家里需要好画匠。” 云昭一懵:“寿木是什么?” 掌柜笑道:“寿木就是寿材呀!”他见云昭似是不解,又补了一句:“就是棺材!画棺材前头和左右两边的画,一天十五文,你朋友若是做,让他直接来找我就成。” 云昭勉强笑了笑:“多谢掌柜,我回去会转告我朋友的,告辞了。” 掌柜对着云昭的背影道:“画匠的工钱都是十五文,你不信去问问,画灶王爷的,画陶器的都是这个价。” 云昭应了掌柜一声,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云昭走的匆忙,没注意到一个年轻的书生跟她错身而过,书生追着她的背影看,直到她出了门口才收回目光,朝掌柜走去。 “掌柜的,我刚听您说什么灶王爷,咱这书坊啥时候开始卖灶王爷了。” 掌柜的笑道:“陈公子来了,哪儿是卖灶王爷,刚刚那位公子想卖画,把他的画给我看了看。 哎哟,画的那个花鸟真跟活的一样。 可画的再好,咱这也卖不出去呀! 您也知道我爱才,就给他介绍了一个画寿木的活,不想他还嫌弃。 一听画的是棺材,脸色儿都变了。 也不知是不想画棺材,还是嫌给的钱少。” 书生望着空空的柜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公子的书可是抄完了?” 书生回过神儿来,把怀里的书递过去,“抄完了,您看看。” 掌柜接过来翻了两下:“看啥,陈公子抄的书,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我给公子拿钱。” “这是一百钱……” 第49章 半斤对八两 云昭走出书坊,等候在外面的小孩快步迎了过去:“哥哥,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云昭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小孩。 小孩道:“哥哥,我想当经生,抄书赚钱,虽然我岁数小,可我的字写的不差,但是掌柜不给我机会。 所以我想跟哥哥合作,哥哥供给纸笔,我来抄写,赚的钱咱俩平分,我保证写的不比别人差。 哥哥若没有多余的书给我抄,也没关系,我记得几本经籍,能默的出来。 我住在城东的城隍庙,城隍庙有井,有神案,我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在神案上写,不会弄脏纸,也不会骗了哥哥的纸笔跑掉的。 哥哥若是不放心,我去哥哥家抄写也行。” 小孩一口气说完,一脸的焦灼和期盼的望着云昭,两眼露出渴求的神情。 云昭苦笑道:“抱歉小弟弟,我帮不了你,我不是城里人,也不是有钱人。 实话告诉你,我家的全部财产,都不够买一套笔墨纸砚的。” 小孩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他张嘴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又听云昭道:“而且我也不是哪个书院的学生,掌柜不会信任我,不会给我提供纸笔的。” 小孩愣在那里,身后背的稻草被风吹的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云昭暗叹了一声,出声道:“哥哥还有急事,先走了。”说完大步离开。 云昭刚走了一小段路,小孩就从身后撵了上来,追着云昭,伸着小手道:“哥哥,你给我的铜板我还没花,还给你两枚吧!” 云昭这才看到小孩手里捏着铜钱,止住脚步笑道:“不用,哥哥挣钱比你容易,那几个铜板你留着吧! 别怪哥哥帮不上你就行。” “不会的。”小孩脸上的笑容又灿烂起来,他把手收回去,把两个铜板攥在掌心,笑道:“谢谢哥哥,我只是没想到,哥哥也不宽裕,还顾念着我。 哥哥,你去忙吧! 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去城东的城隍庙,或是来书坊周围找我。” 云昭忍俊不禁,朗声道:“好,我记住了,哥哥有需要一定去找你。” 小孩停下脚步,对着云昭使劲挥手,直到云昭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小孩才恹恹的转过身离开。 云昭走的很急,几乎是小跑着看了两家店,终于在约定时间赶到集合地点。 春杏和二牛也先后赶了过来,两人看到云昭都很兴奋,春杏道:“昭昭,我问的价格在四百五到四百八十钱之间,若按一匹布三十钱的利润,咱这布能卖到四百二到四百五呢!” 云昭道:“利润和成本是挂钩的,染好的布成本高,跟没染的布利润不能相比,利润肯定三十钱不止。 我把身上的衣服让店掌柜看了,问他这样的布一匹多少钱,掌柜只给到四百钱。” 二牛道:“我问的价跟昭昭一样,掌柜的跟我说,咱的布染的好,颜色正,给加着钱呢,四百钱已经是最高价了,他们在别的染坊拿货,都是三百多钱。” 春杏脸一垮:“他们竟然赚这么多,我们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一匹布才卖两百钱,他们倒倒手就赚去一半?” 云昭道:“二婶,这不能算是一半儿,人买咱的布四百钱,卖到五百钱才占两成的利润,不算多。 二婶二叔,咱们边走边说吧!” “嗯!” 二牛道:“你二婶把没染的价格,和染好的利润整一块去了。” 春杏哼道:“我说的也是事实呀! 种麻,打麻到织成布得花多少功夫,才卖这么点钱,他们动动嘴皮子就能赚百八十钱,赚的太多了。” 云昭笑道:“二婶,人家还有本金呢,再刨去伙计的工钱,租子,卖布一尺子来百尺子走,一匹布再折损个一尺半尺的,剩不了多少。” 二牛道:“就是,先前卖两百二十钱一匹不嫌少,现在卖四百又嫌弃上了。” “先前是先前,先前染好的布咱又不买,跟咱没关系,我瞅都没瞅过一眼。 现在有关系了,咱成卖布的了,谁不想卖个高价? 你不想吗?” 二牛闷声道:“这是想不想的事吗? 我还想让你变成仙女儿呢,施个仙法钱就跑兜里来了,你能变吗?” 春杏眨了眨眼:“龙找龙,虾找虾,半斤对八两,乌龟配王八。 你是啥,我就是啥!” 云昭嘎嘎大笑起来。 “二叔,二婶,你们说话咋这么逗。” “你二叔不言不语的,说话噎人着呢!”春杏仰头看着二牛:“你若能变成仙君,我就能变成仙女儿,你能变吗?” 马二牛摸了摸鼻子,“反正我觉得人家给的价不低,四百钱不少了,若李记布庄能给到这个价,咱就卖了。 若能多给个十文八文的,就更好了。” 春杏嗤道:“瞅你那点出息,我看了,他们铺子里卖的颜色不好看,看上去灰扑扑的,没咱的布鲜亮,多给二十文他们也划的来。 能穿的起好衣服的人,不会在乎十文二十文的。” “四百钱已经是人家添了又添的价了。” “那咱也得往高处要,就要四百二十钱,不行咱再降降呗! 你说呢昭昭?” 云昭道:“对,咱得往高处要,想卖四百二十钱,咱就得多要点,要五百钱吧!” 二牛和春杏惊的都止住了脚步,连春杏都出言反对了。 “那就高的太离谱了吧,卖价还没卖五百钱的呢!” 二牛也不同意:“咱得往成处要价,你这个要价法,会被人赶出来的。” 云昭笑道:“不会的二叔,只要李记布庄想当这一行的老大,就不会让别人家布的成色超过他家。 到时候我来说,二叔二婶别拆我台就成,要的价高才有还价的余地,百年老店不会不知道这些。 你们放心,我们不会被人赶出来。” 春杏看了看二牛:“不是还有店大欺客的说法吗?咱们别被人揍了就成。” 云昭笑道:“二婶若是害怕,就去陪我娘吧!我娘一人也无聊,我跟二叔去。” 春杏摇头:“不不,我跑这么远干啥来了,就是去卖布来了,不去我不放心。 你不用担心你娘,有把式大哥在呢!” 第50章 大生意 二牛道:“那你就别多想,到那你别出声,打人也打不着你。 大不了咱卖给别人,又不是非卖给他们不可,有啥可害怕的。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成!” 春杏笑道:“也是,还是你二叔说的有理,若是能多卖几文,冒点险也值了。” 云昭乐道:“冒什么险呀二婶,没险! 一会儿不管我说啥,你们别吱声就成。” 李记布庄有三间大门脸儿,里头足有十几米深,里头摆放着各色麻布、丝帛、白绢、精绢等等,各种布料排在架子上,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店内的客人也不少,有几个伙计正热情的给客人介绍着。 几人进了店,不约而同的往四周打量,云昭看的是店铺的规模、客流量和店里的伙计,春杏和二牛看的是那些闪着光的布料。 春杏被眼前的布料晃的眼花缭乱,再看身上的粗布麻衣,心里不由又打起了鼓。 春杏拉了拉云昭的袖子,低声道:“昭昭,这种泛着光的布就是绫罗绸缎吧?” 云昭睁着眼胡说:“是吧!我也没见过。” 春杏肯定道:“这就是绫罗绸缎,听说财主老爷就穿这种闪光的衣服,夏天凉快的不沾身子。 这家店比其他店大多了,别家店里没这些好东西。 昭昭,要不你再想想,咱还是稳妥些好,人这么多好东西,会稀罕咱几匹麻布?” 云昭小声道:“二婶,你看这些客人哪个是来买绸缎的? 你再看绸缎占多少,麻布占多少? 二婶别管了哈,我有分寸。” 春杏还没来的及看,就被二牛拽了一下:“你站后头去,别说话,听昭昭的。” 一个小伙计迎上来,笑道:“公子是买布还是卖布? 买布我给您介绍介绍,卖布跟我来这边。” 云昭道:“小哥,咱这麻布多少钱一匹?” 伙计看了眼马二牛身后的包袱,笑道:“老官价,两百三十文一匹,童叟无欺。” 云昭又问:“买你们的麻布,多少钱一匹呢?” 伙计笑容不变:“两百五十文,我们店只挣个辛苦费。 公子是打算买呢,还是卖呢?” 云昭道:“既打算买,也打算卖。 小哥,实不相瞒,我是来跟你们掌柜谈生意的,我有一笔数百匹布、数万钱的生意要跟你们掌柜谈。” 马二牛和翠花都懵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咚咚敲起了小鼓。 春杏暗忖,昭丫头也太能吹了,吹牛吹的一点边际都没有,她两家一辈子卖的布加一块,也没有一百匹布。 还数百匹,把全村人的布凑一起,也凑不齐数百匹布! 卖布就卖布,不说好好谈价,还整什么生意! 诓骗人! 还以为这丫头多靠谱呢,整个一个大吹子,跟她爹一个德行! 她爹不着调也只敢诓骗村里人,城里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她倒好,胆子超过她爹了,有钱有势的人是好诓骗的吗? 一会儿掌柜真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马二牛心里也没底了,布价要高点没事,大不了买卖谈不成,被人奚落几句,可你胡说八道糊弄人就不对了。 还数万钱,咱老马家从开天辟地起,就没见过数万钱长啥样,也不知道数万钱有多大一堆儿。 人店里的生意这么忙,还在这糊弄人,一会儿就算挨揍也不冤。 马二牛扭头看了看门口,思量着一会儿怎么跑脱身最快,既得护住妻子和侄女,还得把布顺利背走。 这三匹布可是两家人的指望啊! 伙计上下打量了云昭两眼,笑道:“公子一身书卷气,我还以为公子是个书生,不想竟是为商贾之家的少爷,张口就是几万钱的大生意。” 云昭微微一笑:“我不是什么少爷,只是一乡下小老百姓,挣点糊口钱罢了。 你们这么大一家店,几万钱的买卖算什么大生意啊! 若是能跟贵店长期合作,以后的大生意还在后头呢!” 云昭说着往马二牛身后的包袱上一指:“这不,我把样品都带过来了。 你们掌柜在不在?不在我就……” “在!在呢!”云昭还没说完,伙计就表了态,好像唯恐大主顾走了似的。 伙计笑道:“今儿这不月底吗?掌柜正跟东家在里头盘账呢! 若不是您来,一般的客人我还真不敢去禀报。” 伙计伸手做请状:“您这边请,先喝杯茶休息一下,我去禀告我们掌柜。” 伙计把几人引进一间干净明亮的房间,让人奉上茶水,就离开了。 云昭淡定的坐着喝茶,马二牛和春杏如坐针毡,想数落云昭几句,劝她离开,看到门外侍立的小厮,又不敢说实话,怕被小厮听了去。 云昭把茶递到两人手里:“二叔,二婶,喝茶,这茶的味道还挺清香的。” 村里人除了谁家有红白喜事,买点茶叶沫子待客,平日谁家也不喝茶水。 若是平常有人给春杏递杯茶,她早喝了,虽然她最喝不惯茶水苦不溜丢的味儿,但是能喝个稀罕啊! 可此时她却没心情品尝这份稀罕,只顾后悔和害怕了。 后悔自己咋就昏了头,晕晕噔噔的就跟着她进来了,这下好了,门口还有人把守着,想跑都没地儿跑。 春杏挤眉弄眼的对云昭使眼色:“昭昭,既然掌柜的这么忙,咱们就先回去吧! 打扰人盘账多不好,咱们改天来也是一样啊,你说呢二牛?” 二牛连连点头:“对对,昭昭,咱还是回去吧!你娘一个人在外面,怪不放心的。” 马二牛心里比春杏还忐忑,这屋子哪哪都气派,连地面儿都是滑溜溜的石头砌的,一点土渣都没有,干净的都能照出人影儿来。 怎么看,这屋都不像是他能待的地儿,就像小鬼误进了神仙庙,浑身都不踏实。 还有屁股下面坐的垫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软和他都不敢坐瓷实。 第51章 心诚则灵 这茶杯也不是普通的陶杯,带着一层光溜溜的彩釉,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杯子呢! 听说这玩意儿贵的很,也不知人花多少钱买的,这要是给人坏一个,把几匹布给人家也未必赔的起。 云昭笑道:“二叔二婶,你们别担心。 我娘没事,我给她说了,不想在馆子里坐着,就去牛车上歇着等咱。 人家已经去请掌柜了,咱这时候回去就是爽约了。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咱可不能失信,否则就是砸自己的饭碗了!” 云昭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搭话:“公子说的对,做生意的诀窍无非就是诚信俩字,不讲诚信之人,是没人愿意与之打交道的。” 云昭抬头望过去,就见门口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白面,短须,身材微胖,穿着一身褐色的锦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后面跟着的男子显得稍微年轻些,偏瘦,身穿一身黑色布衣,一双眼睛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脸上挂着些许笑容,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打量着云昭,和他身上的衣服。 再往后是刚才的伙计,还有一个小厮。 云昭从坐具上站起来,笑道:“所以李记布庄才会成为咱们这布行的龙头老大,并且百年无人可撼动。” 为首的男子笑道:“公子过奖了。” 后面的黑衣男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显得真诚起来。 云昭对几人拱了下手,笑道:“在下云昭,久闻李记布庄大名,特意前来拜访。 不想来的不巧,打扰到东家和掌柜的盘账了,还请两位见谅。 这不,我二叔说我冒昧,正责我唐突呢!” 两个男子都向马二牛看了过来。 马二牛站在那里,心里正打鼓呢,突然被点了名,抬眸偷偷瞥了一眼,正对上对面几人的目光,忙不迭地缩了回去,对几人深深弯了下腰。 春杏站在二牛后面,也强忍着心里的慌张,对几人福了一礼。 男子拱手还了一礼,笑道:“哪里! 你二叔太客气了,盘账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客人的事才是大事。 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就是迎接八方来客的,欢迎还开不及呢,哪有唐突一说呢!” 云昭笑道:“嗐,我二叔二婶都是老实人,觉得打扰到旁人是很严重的事。 越优秀的人越有包容心,好的生意人向来是不怕人打扰的,店铺只有不断的被顾客光顾打扰,生意才能生生不息,欣欣向荣。” 男子哈哈大笑:“有道理!” 伙计上前迈了半步,笑道:“公子,这位是我们东家,轻易不往店里来,这次您赶巧碰上了,也是一场缘分。 这位是我们布庄的谢掌柜,生意的事,您跟我们东家和掌柜谈就成。” “好的,麻烦小哥了!” 小伙计对云昭点了下头,对东家和掌柜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男子招呼大家入了座,自我介绍道:“我是李念,平日店里的事都是小谢来管,我一般不会插手。 刚刚听伙计说,有位年轻的公子,手里有几百匹布的生意要谈,我心里好奇,就过来凑个热闹,另外再结识一下公子。 你们谈你们的就行,生意上的事小谢能做主。” 谢掌柜道:“听伙计说,公子带来了样品,可否打开让在下看看。” “当然!”云昭接过二牛递过来的包袱放在案上,打开后往两人跟前儿推了推。 “请看,这是我新研制出来的一种染料染出来的布,请两位前辈给过过眼。” 谢掌柜把布展开了一截,递到李念手里,李念用手碾了碾,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肚,微微点了下头,递给了谢掌柜。 谢掌柜用手碾着布道:“公子,我想验验布,这毕竟是事关几百匹布的生意……” “可以,谢掌柜随便验。” 谢掌柜把展开的布头铺在桌案上,小厮捧着一个托盘过来,谢掌柜从托盘里拿起一块白布,在蓝布上来回擦拭,擦了数下之后,拿起给一看,白布依然洁白。 谢掌柜扭头看了一眼,小厮又递上一块打湿的白布,擦拭过后,白布依然很白,仔细看,才能发现白布上有些许微不可见的青色。 谢掌柜和李念对视了一眼,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李念道:“还没来的及问,公子出身自哪个染坊世家啊! 恕在下眼拙,竟没认出来。” 云昭笑道:“我哪是什么世家公子啊! 我一来就给那个伙计小哥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少爷公子,就是一乡下小老百姓,琢磨出来这么染布个法子,挣俩糊口钱罢了。 没有创新的传承,只是慢慢落后萎缩的枯藤老树,我虽不是世家出身,染的布未必比世家染坊染的布差。 谢掌柜验布脱落的只是没有漂洗掉的一点浮色,洗两次就不脱色了。 两位请看我身上的衣服,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染的,已经洗了数十次了,一点都不褪色,甚至越洗色越鲜艳。 并且我还在染膏里加了药材,谢掌柜可以闻一下,布上有点淡淡的清香味儿。” 李念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谢掌柜果真拿起布闻了一下,对李念点了下头。 李念奇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往染料里加汤药的,这就是公子所说的创新吧! 难道公子的布不褪色,是加了汤药的缘故?” 云昭点头:“除了不褪色外,还能使布更加经洗耐用,穿着更舒适,夏日还可以爽身利汗,有败火、防虫的功效。 不是我夸口,我这个染布的法子染的布,无论是色泽还是其他,都能轻松碾压其他家的布。 李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剪下一段布,让谢掌柜和店里卖的布做个比较。” 李念摆手:“不必,我相信公子的话。 我吃惊的是公子小小年纪,竟能做出如此如此令人惊艳的东西。 公子的才华,比公子手中的布更让人惊艳。” 云昭笑道:“先生过誉了,我不过是比别人花的心思多一点罢了。 刚刚先生说,做生意的诀窍无非就是诚信俩字,我觉得,可以在诚心的基础上,再多一点用心。 做人做事亦是如此。 诚于心,笃于行,立于信。 只有对认准的事足够用心和热爱,并未付之行动,相信自己,就会心诚则灵。 我这次来城里,是想找家长期合作伙伴。 找合作伙伴和做一次生意不同,是合作双方有共同的理念和共识才行。” 李念颔首道:“公子说的是,合作伙伴和朋友之间或是夫妻关系是一样的,理念相同就会越处越融洽,反之就会矛盾越来越多,最终失去信任,越走越远。” 第52章 漫天要价 谢掌柜给云昭续上了茶水:“我觉得,公子的理念,和我们李记布庄的理念是一样的,都是诚信为本,用心做事。 生意的本质就是做人,最终比拼的亦是人品。 公子手里有多少布,只要价格合理,我们李记布庄全要了。 公子若能保证,以后的布的质量和现在一样,我们就能长期合作下去。” 马二牛和翠花呆坐在那里,紧张的浑身冒汗,心跳的越来越急,好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 昭丫头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词他们听不明白,但大致意思能猜出来,昭丫头是吹牛加画大饼,变着法子糊弄人呢! 还说在染料里加了汤药,糊弄不知道的行,汤药多贵啊,给她娘买的药都熬了又熬,恨不得把药渣都榨干,她会舍得往染料里头倒? 还什么清香味儿,分明是杂草和竹子的草腥味儿! 真不知她怎么想出来的词,草腥味儿和香味儿有半点相似吗? 草腥味儿若能变出香味儿来,家里就不用买麻油了,天天弄杂草沫子榨汁儿喝! 吹牛吹的怪匀实,还心诚则灵,往年不下雨的时候,他们在村口的龙王庙磕了多少头,心比谁都诚,龙王爷说不下雨,不还是下不了雨吗? 光整些没用的,不说给人老实交代! 现在好了,耽误了人家这么久,牛吹大了,饼也画圆溜了,人张着大嘴等着吃呢,饼没了! 你往哪儿给人整几百匹布去? 用诚心让神仙显灵吗? 闯下大祸还在那儿端坐着,一副四平八稳的架势,还有心思一杯一杯的喝茶水儿,真不知道这孩子知不知道什么是怕! 有权有势的人发起火来,可比她爹厉害多了。 云昭说的嘴巴干,又好不容易喝口像样儿的茶,当然得多喝两口了。 她把茶水饮尽,空杯子放下,一脸诚挚地对谢掌柜道:“我当然能保证染膏的质量。 我打算把我的染膏染出的布,做成最高端的麻布,做成独一无二,做成一种有知名度和影响力的品牌。” 谢掌柜和东家对视了一眼,疑惑道:“品牌?” 李念道:“公子说的品牌,大概和字号的意思差不多吧?” 云昭笑道:“先生真厉害,这个词是我瞎想出来的,先生竟能猜的出。 品牌和字号的意思相近,都是一种标识,但两者还是有些区别的,字号是店铺名称,比如李记布庄,百姓一说就知道是李家的百年老店。 而品牌是店铺里单独一种商品的标识,用于区别其他同类商品。 比方说,我这个布叫云昭布,或者李记布,不管这个布在本地出售,或者在京城出售,百姓都能识别出来。 说白了,品牌就是诚信,是商家对客人的一种质量上的承诺,品牌就是让百姓放心。 若质量是出了问题,就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了。” 李念听的连连点头,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李某人今儿算是学到了。 小谢,公子的话你听懂了吗?” 谢掌柜沉吟道:“回东家,公子是想把布做大做强,跟‘箭张禁,酒赵放’一样,打出名号来,从而在布行占领一定的地位,并抬高价格。” 李念笑道:“对!公子做生意比咱俩强,公子若是开家布庄,咱们李记布庄的老大之位,恐怕就不保了喽!” 云昭笑道:“先生说笑了,做生意哪有这么简单,我一没资金,二没货源,三没人脉,四没名气,五没有谢掌柜这样得力的助手,我拿什么跟百年声誉的李记比呢! 况且我也志不在此,我只想找个好的合作伙伴,把我做出来染料换成钱,并且带领我们村的人和合伙人一起挣钱而已。” 谢掌柜疑惑:“你们村?” 云昭点头:“谢掌柜也知道,一匹麻木只能卖二百三十钱,我想把染膏卖给村里人,让他们染好后再卖给我的合作伙伴。” 谢掌柜眉头皱了一下:“公子的手上,到底有多少匹布呢?” 云昭指了下桌案上的布:“就这些!” 谢掌柜眯了眯眼,声音变得有些暗沉:“那公子打算卖多少钱一匹,给你的合作伙伴呢!” 云昭抬眸与之对视:“我打算卖五百钱!” 谢掌柜噌的一下,从坐具上站起来,冷笑道:“我们店里最贵的麻布才卖四百八十钱,公子是打算,让我们布庄贴钱给你卖货吗?” 最后一句话,谢掌柜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明显带了怒气。 春杏吓的一哆嗦,忙站起来道:“不是不是,便宜一点也行……” “二婶!”云昭冷声打断了春杏。 春杏恹恹住了口,被马二牛一把拽回了矮榻上。 云昭也把脸沉了下来,冷声道:“谢掌柜,做生意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我并未漫天要价。 常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 谢掌柜是老生意人了,又是当着我长辈的面,何必为此动怒呢? 若谢掌柜觉得我坑人,更大可不必。 我的布,只卖给我的合作伙伴,绝不出售给第二家,谢掌柜若无意合作,我一匹布都不会卖,贵店一文钱都不会损失。” 云昭沉着脸说完,就开始收拾桌案上布,一副不想继续谈下去的样子。 春杏忙帮着把布卷了卷,小声道:“对对,买卖不成仁义在,卖不卖的都没事,别伤了和气。” 第53章 敲定 李念笑道:“公子,你也说了做生意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价还没开始谈呢,公子怎么就恼了呢! 还有小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生意的态度要温和,和气才能生财。 你本来说话就嗓门粗,又在谈价格的时候站起来,好好的你站起来干嘛? 让公子误会了不是!” 谢掌柜看云昭恼怒要走,心里也后悔了,云昭的布贵是贵,但的确是比别家染坊的布好许多。 李记布庄一向讲究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货源才是店铺的根本。 若是云昭的成了别家的合作伙伴,别家手里就掌握了最好货源,而自己就成了促成这件事情的推手。 可云昭这人实在可恨,手里只有三匹布,却打着几百匹布的旗号,在这坐而论道,夸夸其谈,把人耍的团团转,还狮子大开口。 他是真敢张嘴啊! 明明是他无礼在前,还不让蝇子踢一脚,最后再耍个反将一军。 给他赔不是,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东家的话也不能不听,更不能给对手掌握好货源的机会。 谢掌柜正想着怎么把事圆过去,云昭就开了口。 “先生,不是我不想谈,我从乡下颠簸几十里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吗? 我带着我研制出的布,把我的理念和想法,以及未来的规划毫无保留的分享出来,先生还看不出我的诚意吗? 我做染料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把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分享出去,让有需要的有缘人人喜欢我的颜色。 这也是我找合作伙伴的初衷。 大家彼此信任,彼此尊重,目标一致,携手赚钱。 可谢掌柜把我苦心研制的东西,跟其他染坊的布放在同一个价位做比较,这个我无法接受。 李先生和谢掌柜都是这个行业的行家,我想请问一句,若我的布卖五百钱,真的需要贵店贴钱吗?” 谢掌柜:“……” “别说贴钱,即便是贵店觉得赚的少了,这生意也无法谈成,无亲无故的,谁会让自己吃亏。” 谢掌柜看了东家一眼,立即上前道:“公子的布比其他染坊的布好的多,贵一点也无可厚非。 是我说错话了,希望公子不要见怪。” 谢掌柜能屈能伸,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云昭和二牛夫妇各倒了一杯茶,还亲手给翠花递了过去。 “我说话嗓门儿大,刚刚吓到大嫂了吧!” 翠花受宠若惊的接过去,紧张道:“没有,没有的事。” 云昭道:“我脾气也不好,有说话冲的地方,也请先生和谢掌柜包涵。” 李念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大家坐下来慢慢谈,生意是谈出来的,不是斗气斗出来的。 小兄弟,你的脾气是真不小。 虽然是小谢不对在先,可你把价格提的那么高,手里又没货,换成谁,心里也不可能舒服吧! 你得让人缓缓。 咋听到这个价,我这个老家伙心里还扑腾了两下呢,更别说他了。” 云昭笑道:“先生,我承认我脾气不好,可我这价格真不是胡乱要的。 人分三六九等,布分麻、丝、罗、锦,即便同样是丝绸,还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呢? 为什么我的布不能卖贵一点呢? 我觉得,一匹布贵出一百钱很合理,百姓未必不能接受。 先生说我手里没货,这我也不认。 我们村有一百余户人家,每家染一匹布,就是一百多匹,每家染十匹布,就是一千多匹。 只要我手里有足够的染膏,还怕没有布吗? 我从未考虑过布不够,只怕掌柜的卖不了那么多。 说真的,如若贵店真的找不到销路,我也不能把我的布烂在家里……” 李念笑道:“诶~,小谢若销不了那么多,公子就指点指点他呀! 伙伴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就是互相帮忙的吗?” 马二牛和翠花见东家的脾气这么好,都松了一口气,把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云昭也被李念的态度整的没了脾气,笑道:“先生,我一个晚辈,瞎出出主意还行,哪敢当什么指点啊! 我不对之处,请两位前辈指正包涵才对。” 接下来气氛彻底放松下来。 谢掌柜跟云昭谈了别家染坊的进价,在最高价的基础上,加了五十钱,出价四百二十钱。 云昭不同意,要价四百八,双方争论的很激烈,但始终保持着风度,最后李念发了话,把价格定在四百五十钱。 李念道:“公子也得体谅我们的难处,东西再好,也得有市场的认可,再好多东西被认可,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布暂时卖五百钱没问题,再贵就不行了,若想打开销路,估计还得先降价。 这么高的成本赚几十文,已经利润很低了。 若以后布的价格能涨到六百钱,无须公子言语,我也会主动把价格提一些。” 价格就这么敲定下来。 谢掌柜跟云昭商量货源的事。 “公子手里有染膏,真不如自己开家染坊,这样赚的又多,还能保证自己的货源不外流。 把染膏卖给村民,怎么能保证他们不把布卖给别人呢! 若有人出高价,即使公子嘱咐他们,他们也未必会听公子的。”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而且我志也不在于此。 染膏在我手里,我又有法子保证布不会外流。 咱们布庄收到了布,给他们开个票据,让他们拿着票据去我那买染膏……” 春杏拿到钱,反手买了三匹麻布,谢掌柜又少收了她十文,把春杏高兴的,嘴咧了一路,见到翠花还合不拢嘴呢! 春杏兴奋的跟翠花诉说刚刚的事,云昭则去了集市,买了个汤婆子,买了米面油粮,买了糖,还买了两斤肉,把卖布的钱花的所剩无几。 春杏看到云昭买的这堆东西,眼热了半天,兴奋劲儿也淡了,连回去的路上都安静了不少。 车把式却变的兴奋起来,得知染膏一百文一斤,一连串的追问云昭,能不能卖他几斤。 云昭笑道:“本来只打算卖给自己村儿里的人,让街坊们先挣点儿,可大叔是个例外,我怎么着也得给大叔匀出来几斤。” 车把式闻言高兴的手舞足蹈,乐道:“小兄弟,够义气,以后小兄弟出门,就让人给我捎个信儿,我直接去小兄弟家接你去,回去时直接送回家,一步也不让你娘多走。” 回去时坐车的人多,车把式怕挤着翠花,还主动把两个客人让给了他哥哥。 第54章 昭丫头回来了 到了车把式家,二牛用绳子把板车绑在了牛车后头,几人坐着牛车往南马庄走去。 车把式笑道:“原来你们是南马庄的,真想不到南马庄还有小兄弟这样的能人。 以前你们村儿有一个泼皮,每次坐车,钱都没给全乎过,恨得我牙根儿痒痒,后来我空着车也不拉他。 听人说,前些天那泼皮喝酒摔死了,真是老天有……” “把式大哥!”马二牛恼怒道:“人已经死了,死者为大,把式大哥就不要再议论以前的事了。” 车把式脸色一僵,忙给马二牛道歉:“大兄弟,对不住了,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马二牛没吱声,云昭几人也无人搭话,牛车变的安静下来。 车把式偷偷打量了马二牛两眼,怎么看也看不出他跟泼皮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眼睛的余光瞥到翠花,心里恍然大悟。 听说那泼皮有个仙女儿般的妻子,这不就是吗?这么好看的女子,十里八村能有几个? 可是……不对呀! 那泼皮没儿子,只有一个丫头呀! 他们跟泼皮应该是一族的。 牛车进村时,天已经快黑了,刚进了村口,铁柱就从黑影里蹿了出来,追着牛车笑道:“爹娘,昭昭姐,真的是你们。 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了,没敢认。” 车把式听到‘昭昭姐’几个字,心里一哆嗦,好家伙,小兄弟还真是个女娃娃。 云昭笑道:“还是铁柱眼睛尖,姐姐往村里看,只看到黑乎乎一片。” 二牛抄手把铁柱抱上了牛车。 铁柱嘿嘿笑道:“昭昭姐,布卖了没,有没有多卖钱?” 说完眼睛瞥见他家的包袱,呀了一声:“咋又背回来了!” 几人都笑起来。 云昭笑道∶“又买的,咱家的布卖了! 姐姐给你买糖了。” 云昭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糖递给铁柱。 铁柱惊喜道:“糖?真买糖了?” 春杏伸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铁柱忙把嘴捂住,往左右看了看,手里的糖也藏在暗处,低声道:“昭昭姐,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和大丫二丫买的。” 铁柱高兴的刚想尖叫,忽又反应过来,蹲在牛车上痴痴的笑。 笑了一会儿,又问:“昭昭姐吃了没?大伯母和爹娘吃了没?” “你大伯母不能吃糖,姐姐也不吃。” 春杏低声道:“别嚷嚷了,让栓子他们听到,你给不给人吃?” 铁柱往怀里一搂,俩手紧紧护着:“不给!” “昭丫头回来了!” “回来了!” 云昭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往常这个时辰,正是人们用晚饭的时候,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可这次不同,三人一团,五人一伙,不管是胡同口,还是柴禾垛旁,到处都是人,众人听到动静,全都站了起来,齐齐看向牛车。 “咋坐着牛车回来的?” “看来是发大财了!” “这不是丁老三吗?” “丁老三还管送到家呀!” “加钱了呗,给的钱够多,送京城也给送。” “也是!看来昭丫头的布卖高价了。” “昭昭,你的布卖了多少钱?” 云昭就等着这句呢,大声答道:“四百五十钱!” 热热闹闹的街上,瞬间安静下来,但只维持了片刻,又重新沸腾起来。 有人高声问道:“是一匹布四百五十钱吗?” 马二牛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街上的人哄的一声笑了。 牛车在喧闹声中停在了云昭门口,众人发现,车把式把人送到家并未回去,反而把牛拴到了门口的树上,进了云昭家,于是也跟上去看个究竟。 云昭点着油灯,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车把式称了三斤染膏。 车把式把钱递了过去,“这是三百钱,你数数。” 云昭接过来放进怀里:“黑灯瞎火的,甭数了,我信的过大叔。” 车把式捧着罐子道:“那个,能不能多匀我几斤,我带了一千钱呢!” 云昭还没开口,栓子爷爷就说了话:“昭丫头,你卖给谁我不管,卖多少我也不管,但是得先把我家用的留出来。 若是没我家用的,我跟你急!” 其他人也都嚷嚷起来,都让云昭给自己留出来,有的还要回家取钱,有的要先赊账,现在就买,唯恐没了自己的。 云昭对众人做了个压手的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各位叔伯婶婶,天都黑了,啥也看不清,明天再来买吧!” “昭昭,就这么点东西,咱村人还不够用的,你还是别卖给外人了。” “是啊!有钱得让自己人赚啊!” “咱们自己人还没买呢!” 丁老三眼珠子一瞪,吼道:“你们算是哪棵葱,东西是人家的,人家爱卖给谁卖给谁,你们管的着吗? 一个个的在这充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村的事,人家在难处的时候,你们管了吗? 小兄弟,你甭理他们,他们若是不买,我一个人也你把你的东西包圆了!” 众人正想群起攻之,突然被丁老三的一句小兄弟,给整晕乎了。 他们光顾着关心布的事了,这会儿才留意云昭的打扮。 云昭趁着安静,赶紧道:“丁大叔不是外人,没有他的帮忙,我找不到李记布庄,也谈不了这么高的价格。 我很感激他,我已经跟李记布庄谈好,只要大家染的布没有瑕疵,全都按四百五一匹。 这个价格,等于一匹布多卖了五十钱以上。” 众人又躁动起来。 云昭继续道:“但有一样,染好的布必须卖给李记布庄,否则就是破坏了协议,我就没法儿继续卖你们染膏了。 细节的事,明日我再告诉大家!” 第55章 人家亲叔在这呢! 云昭笑着对丁老三说:“大叔,我是个女子,为了在外头行事方便些,才做了男子打扮,后来跟大叔聊的愉快,就没有挑明,希望大叔不要见怪。 这几斤染膏您先用着,过几天我还去县里呢,到时候若还有剩余,我再给您留着。” 丁老三道:“成! 怪啥怪,你岁数又小,若不扮成男子,连掌柜的面都未必见着,更别说李员外了。 一个女娃娃,做点事容易吗? 我听你二婶说了,这价是你一人儿跟李员外和掌柜的大战了好几个回合,从他们手里头硬抠出来的。 丁老三扭过身子,大眼珠子瞅着众人,中气十足的说:“别说一个女娃娃,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有几个能做到的? 见到城里的员外不发毛,敢把腰杆子挺直就不错了。 小兄弟一个人打下的江山,想让谁享就让谁享,用的着你们指挥她吗? 真是的! 还没听说过哪朝哪代有臣子指挥皇帝的! 脸大的都分不清东西是谁的了。” 众人顿时群起而攻之。 “分不清自己是谁的是你! 我们村的事,用的着一个外土裤子在这咋呼吗?” “这是南马庄,不是你们丁堡寺,在我们这充什么人呢!” “就是,觉得自己是镇上的人了不起咋地。” “昭昭不过坐了你一次车,看把你牛的,我们南马庄不是没人! 往后昭昭再坐车,我们村的爷们儿轮流拉着去,不坐你那破玩意儿。” “就是,我们和昭丫头多少年的情意了,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你才认识她一天,连她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就想跟我们比情意。 昭丫头她祖父祖母和她爹都是我们埋的,你往人老马家坟头添过一铁锹土吗?” “我们这些人哪个没帮过昭丫头,她受苦受难的时候,就是我们这些人给她撑着腰呢! 我们才是她真正的叔伯亲人!” “就是,昭丫头喊你一声叔是礼貌,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的叔了! 人家亲叔在这呢! 马二牛才是她亲叔!” 云昭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丁老三前头,大声道:“大家都别吵了! 大叔是我的客人……” 云昭没说完就被丁老三打断:“小兄弟,你甭管,我不怕他们! 丁老三拉了云昭一下,抱着罐子挡在前头:“咋地,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啊! 我丁老三说的是一个理字,你们全村人都在这我也不怕你们! 我是不是她亲叔,可我佩服这女娃娃,看不惯她被人欺负!” “谁欺负她了?” 丁老三眼珠子一瞪:“你!谁对她指手画脚就是欺负人!” 我刚刚哪句话说错了,是一个村的就能插手别人家的事了? 还好意思表什么情意,连开坑填坟都拿出来表一表,呸! 谁家死人是自个儿挖坑埋的? 你们家坟地里,就没小兄弟的祖父祖母添的土吗?” 一人讥笑:“什么小兄弟,昭昭是……” “我就喊小兄弟,你管的着吗? 小兄弟在我心中就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比一些披着男人皮的混账玩意儿强多了! 看到好处了,就闻着味儿来了,人家需要帮忙的时候有这么积极吗? 像小兄弟这种人才,若是在我们村,家家户户都得敬着,你们倒好,闯人家里咋咋呼呼,当起大聪明来了。 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还是那句话,小兄弟的东西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别在这瞎指挥。 又不是卖不出去,凭啥非得卖给你们。” 车把式吼完,转身对云昭道:“小兄弟,你累一天了,大叔就不打扰了。 下次你进城,大叔给你在牛车上铺草席子,上头再扎个顶子,车接车送!” “谢谢大叔!” 村里的人一般不敢得罪镇上的人,因为他们得去镇上赶集,去城里也得在镇上经过,得罪了他们,找机会揍你一顿容易的很。 再加上镇上做小生意方便,日子大多好过点,所以说话都比较硬气,丁老三又占着几分理,村民没人再吱声。 丁老三抱着罐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随后,众人也相继离去,屋里只剩下马二牛、春杏和铁柱。 铁柱道:“我觉得赶车的说的有理,谁给的钱多卖谁,人家掏钱多痛快,咱们村的人七十五钱还嫌贵,忒事多。” 春杏拍了铁柱一巴掌:“你一个小毛孩子知道啥,有好处不紧着村儿里人,就甭想在村子里混了。 你这话以后不许说了,让人知道了,会被骂死的。” 二牛道:“把染膏涨点价就成,昭昭谈下来的价格,便宜不能都让他们占了。 明日都卖一百钱一斤,谁嫌贵谁别买。” 云昭中午只吃了一个半窝头,早饿的不行了,啥也不想说。 她舀了些染膏给春杏:“二婶,这些染膏够那三匹布了,你拿走吧,明儿指定人多,乱哄哄的。” 春杏一喜,接过小盆,对二牛道:“二牛,昭昭也不容易,把剩下的一百多钱给昭昭吧!” 马二牛正欲伸手,就被云昭阻止:“二叔,不用了,下次吧! 这次算我孝敬二叔的。 按说我不该要二叔的钱,可亲兄弟,明算账,生意上的事糊里糊涂的,反而容易伤感情,以后我就收钱了。” 二牛把手收了回来,“好,这样好,你老不收钱,我们也不好意思白拿。” 春杏本是客气两句,没打算真给,不想云昭真有要钱的心,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谢二叔二婶理解,有需要二叔帮忙的地儿,我也会付二叔钱。” 云昭说完又拿出一斤肉,递给铁柱:“我买了两斤肉,咱俩家一家一斤,拿回去让你姐炖炖吧!” 铁柱高兴的欢呼:“有糖吃,还有肉吃,昭昭姐你太好了!” 春杏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来:“托你昭昭的福,咱家提前大半年过年了。” 铁柱嚷道:“过年也没买过糖和肉啊,去年只买了两斤白面,吃了顿白面饺子。 娘,咱回去包饺子吧! 我想吃顿肉饺子!” 云昭索性又舀了两碗白面,递给了马二牛。 一家三口从云昭家出来,惹得街上多少人眼热不已。 云昭锁住柴扉门,赶紧去里屋看翠花。 翠花回来的路上已经疲惫不堪,回到家倒头就躺在了床上,外头这么大动静,翠花愣是没出来看一眼。 还好,翠花只是睡着了。 云昭见翠花睡的安稳,拿了身旧衣服换上,轻手轻脚出了屋,去看鸡圈里的鸡。 早上拌的鸡食被鸡啄光了,大概是够吃的,因为鸡已经上了架,闭着鸡眼,懒洋洋的卧在架上,见到云昭理都没理。 云昭暗暗自嘲,鸡都休息了,人还有一大堆事忙活呢! 把式大叔说他活的不如牛,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第56章 娘,干了吧! 云昭学习能力很强,这段时间,她的烧火技术练的相当娴熟,自以为已经练到了炉火纯精的地步。 这不,她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在灶台前支着药锅熬药,还能看着火苗走个神儿。 她想起了在书坊门口遇到的小孩。 想起小孩一本正经的对她行礼,捏着俩铜板追上来,说哥哥也不宽裕,要还给自己两枚的样子。 也不知那小孩的稻草有没有保住,他们若是想抢,背在身上又有什么用呢! 那孩子太招人疼了。 这些天花钱如流水,翠花辛辛苦苦攒的钱,已花费了一小半。 若今日染的布卖不出去,手里的钱连买粮都不够,所以她没觉得给他四个铜板少。 此时,云昭却有些后悔,卖布顺利与否,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呢! 当时多给他几个钱就好了,四个铜板够买几个窝头的? 都说贫穷和恶劣的环境,会把人变得斤斤计较,冷漠无情,她以前不以为然,此时却觉得很有道理。 从前看到喜欢的东西,从不关心价格,只凭喜好,此时对喜欢的人都吝啬至此。 四个铜板还掏了两次。 亏小孩还说自己是最好的人。 自己算是哪门子好人啊! 花父母的钱捐款时一掷千金,自己过日子就变成了铁公鸡了。 等云昭把熬好汤药端进屋,翠花还睡着不醒。 云昭放下药碗,摸了摸翠花的额头,喊道:“娘,娘!醒醒,该喝药了。” 翠花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带着鼻腔问道:“你李爷爷他们都走了?” “走了!”云昭扶着翠花坐起来:“颠簸了一天,累坏了吧!” 翠花嗯了一声,伸了伸懒腰:“浑身跟散架一样! 我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听着他们在外头吵架,连起身劝架的力气都没有,尽拖累你了。” 云昭笑道:“又说傻话,跟我还说拖累不拖累的。” 翠花咯咯笑道:“可我这当娘的不顶用啊! 原本攒给你的钱,全花我身上了。 幸亏我们昭昭有本事,不然真被我拖累死了。” “那娘就乖乖喝药,多吃点好的,争取早点康复,等身子好了,帮我收账数钱。 要不靠你女儿一人忙活,真得数钱数到手软。” 云昭说完把汤药端起来,双手递过去:“娘,干了吧!” 翠花忍笑接了过来,一口气把药喝个精光,亮出碗底给云昭看:“昭昭,娘已经遵照昭昭的旨意干了。 争取早日替昭昭数钱!” 云昭接过药碗,点头道:“嗯,孺子可教!” 翠花开怀大笑:“臭昭昭,充大人充上瘾了。” 云昭端了漱口水递过去,笑道:“我这叫彩衣娱亲,能哄娘高兴就成呗!” 翠花接过漱口水,笑道:“人家彩衣娱亲是老翁扮小孩,你成了小孩扮大人了。” “不管扮大人还是扮小孩,能让娘乐呵就成了呗。 娘,我炖了香喷喷的红烧肉,又软又烂不油腻,入口即化,喷香喷香的,配上绿油油的青菜。 吃着大白馒头,再喝上半碗肉汤汁,那滋味儿……” “昭昭,娘被你说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云昭咯咯笑着横躺在床上:“再等一小会儿,灶洞里还烧着呢,等肉烂透了再吃,省的吃的时候费牙。” 翠花弯下腰给云昭揉肩膀,一本正经的问:“你不是说入口即化吗?咋还费牙呢!” 云昭乐道:“诶~,这娘就不知道了,红烧肉跟粥不一样,是一块一块的,炖的再烂也得用牙嚼嚼,不能直接喝。” 翠花:“噢~,我听懂了,好些年不知肉味儿,今儿喝了碗鸡汁面,香的我直迷糊。 虽然,临了也没见到一点肉沫,可那碗鸡汁面,就是能给人一种吃到肉的感觉。 我以为是店家把鸡肉熬成了肉汁,如今时兴这种吃法了呢!” 云昭笑的浑身发抖,捉住翠花的手道:“娘,别按了,留着点力气吃肉吧! 肉的吃法多的很,以后我一样样的做给您吃,娘想吃肉汁就吃肉汁,想吃肉块就吃肉块。” 这顿饭两人都吃的比平时多,熄灯后两人揉着肚子躺在床上聊天。 翠花道:“昭昭,我吃一块肉就好了,以后我再馋嘴你得拦着我点。 我这种病不宜吃肉。 病才刚好一点,要是吃肉撑着了,不被人笑话死。 买药的钱也白花了。” “吃的不多,我看着呢! 两小块没多少,人孙郎中说了,娘得补气血,吃点肉没事。 身子不亏了,病才能好的快。”云昭揉了揉肚子:“我才是真吃多了呢!” “你身子壮,多吃点没事。 昭昭,你开始也没说过,今儿咋突然想了这么个点子,什么品牌,合作伙伴的。 拿着手里的一匹布,就敢跟人呛声,幸亏李员外在哪儿压着,若是只有掌柜的在,这事未必能成。 说你坑蒙拐骗,打你一顿也不是没可能!” 云昭笑道:“不至于,大店铺的掌柜,不可能连这点涵养都没有,最多就是谈不成呗!” “你二婶说的神乎其神的,说她都吓哆嗦了,你还理直气壮的跟人瞪眼珠子呢!” “二婶忒胆小了,谈判的时候就怕怂,谁沉不住气乱了阵脚,谁就败了。 我是相信自己的东西,也相信他们的眼光。”云昭说到这,突然顿了一下。 第57章 你们都消停点吧 这些话,都是父亲说给自己听的。 从刚上初中开始,父亲就经常在吃饭时给她聊几句生意上的事,当时她不喜欢听这些,还笑着调侃父亲:“老爸牌的碎碎念又来了!” 原来,父亲的碎碎念,自己都听进去了,还记得那么牢,一字一句,简直跟复制一样。 “东西好归好,可毕竟没这么卖的呀!京城里有多少好东西,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布只卖给一家,在布上打上标签的。” 翠花推了推她的胳膊:“给娘说说,你到底是咋想出来的法子?” 云昭回过神,平静道:“我原本也没想别的,只想把染膏卖出去,赚到钱就成。 可今儿在牛车上听把式大哥聊天,感觉每个人都活的挺难的。 我算了下账,买布需要二百五十钱,染膏七十五,卖四百,一匹布只赚七十五钱,但染一匹布至少需要两三天,还得耽误一天去卖,坐车再花几文,剩不下多少。 娘不是教我谋不可众,利不可独吗?” 翠花笑道:“还有我的原因呢?” “当然有了! 每个孩子身上,都有父母的影子。” “我不想让利,又想让大家多赚点,只能想法子把布价提上去。 商家都精明着呢,若让咱村里的散户各自去找买家,成不了气候,以后连四百钱都未必能保住。 只有找个实力强劲的商家联合起来,借助商家的力量,把东西的档次提高,大家都能多赚钱。 设立这些规则,就是商家把咱们和商家捆绑起来的契约,也就是说,这东西成了他自家的了。 自家的东西,商家自然就肯出力了。” 翠花道:“其实我懂你的意思。 客人想卖咱这布,只能去李记买,别的店铺想卖咱的布,只能去他家拿货,李记有的赚,怎么可能不卖力。 我奇怪的是,你从未去过县城,没接触过生意上的事,脑袋瓜里咋想出这么绝妙的点子。” 云昭笑道:“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吗? 我脑袋瓜肯定是随父母呗!” “哈哈哈哈,我不聪明,你随你父亲……” 马二牛家。 铁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提着肉小跑着回了家,进门就开始大声喊叫:“姐姐!二丫! 你们快出来看看,看我给你们拿什么好吃的了。” 二丫迈着小短腿率先跑出来,等看清铁柱手里的肉,惊喜道:“娘给咱买肉了! 还买了好大一块! 嘻嘻,姐姐,你快来看呀!” 铁柱把肉递给二丫:“这是昭昭姐给咱买的,还给咱买了糖呢!” 铁柱掏出怀里的糖,从纸包里摸出一块,塞到了二丫嘴里,又拿来一块放自己嘴里。 二丫把糖从嘴里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还用舌头舔了舔手指头,嘻嘻笑道:“真甜,我都忘了糖长啥样儿了。 昭昭姐真好!” 铁柱又拿了一块糖递给大丫,又使劲嘬了嘬嘴里的糖,然后才回二丫的话:“那可不,这糖贵的很,昭昭姐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昭昭姐还给咱两碗白面,爹在后面拿着呢,咱今儿晚上吃白面肉饺子,一口就能咬到肉的白面饺子。” 铁柱话音刚落,马二牛和春杏进了门。 二丫提着肉跑过去,欢喜的只撒欢:“白面来了,真的是白面,太好了,能吃白面肉饺子了!” 马招娣接过二牛手里的面,道:“爹,娘,真包饺子吗? 黑灯瞎火的,要不明儿再包? 我已经做好了晚饭,只等着爹娘回来吃呢!” 二牛道:“包吧,点着油灯包! 肉放一晚上就不新鲜了。” 春杏端着小盆往屋里走,吩咐道:“大丫,去点油灯,把糊糊舀出来,明日再喝。 看你弟弟妹妹的馋样,这肉若今晚上吃不到嘴里,他们睡的着觉吗?” 铁柱大笑道:“睡不着,吃不到肚里,我得馋的流一晚上口水。” 二丫笑道:“我也是,我也是!” 半刻钟后,大丫把热乎乎的糊糊舀了出来,开始刷锅,春杏和面,铁柱和二丫摘韭菜,马二牛剁肉,很快调好了馅,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围坐在一起包起了饺子。 二丫喜滋滋地道:“今儿吃肉饺子,明儿再用剩下的肉沫做肉汤面,后天还能喝两顿肉菜。 香死个人了。” 大丫道:“都是精肉,若是肥肉就更好了,肥肉香,还能熬猪油,猪油烙饼最香了。” “精肉也好吃!”铁柱道:“肥肉贵,昭昭姐买了两斤肉呢,若都买成肥肉,得花多少钱? 我就喜欢吃精肉。 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多肉馅儿的饺子呢!” 春杏:“别说你们,爹娘活了几十年都没吃过。” 二丫笑嘻嘻地道:“昭昭姐一定赚了好多好多钱。” “那可不,你大伯母买药花了五百多钱,你昭昭姐掏钱的时候,眼皮都没眨一下。 回来的时候,又买了一堆米面粮油,估计也得花四五百钱。” 大丫抬眸:“花这么多,昭昭姐也打算跟着伯母吃细粮了?” 春杏低着头擀饺子皮:“别说吃细粮,你姐姐就是天天吃肉也吃的起。 看到我端来的那点染膏没,值三百多钱呢! 要不人家都千方百计的学手艺,手艺就是生钱的聚宝盆。” 二丫惊讶的“哇”了一声:“三百多钱,得绣一百多个帕子,咱家沾了昭昭姐大光了。” “是沾光了。 可沾光沾一次两次的行,次次白拿就不合适了,以后咱们也该怎么给就怎么给。” 大丫顿了顿道:“娘,我以后天天给昭昭姐帮忙去,昭昭姐让干啥就干啥,数落我几句我也不吱声了。” 春杏喜道:“好好,你姐姐以后肯定忙的很,你过去你姐姐也轻松些,家里的活你不用管了,帕子也别绣了……” 二牛打断道:“你们都消停点吧! 大丫,只要你姐不喊你帮忙,你就不许过去。” 春杏急道:“昭昭对咱这么好,咱们又吃又拿的,给昭昭帮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她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二牛横了春杏一眼,不悦道:“忙不过来就主动开口了! 你若真想帮忙,就让大丫管昭昭家的地,最近昭昭锄地慢的不行,地里的小草都快长满了。” 大丫脸一垮:“那我还不如在家绣帕子呢!” 铁柱说:“我去给昭昭姐锄地!” 二丫:“我也去!” 大丫哼道:“那你们俩就去呗,别把苗当成草锄掉就成。” 二牛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问春杏:“你若是昭昭,会喜欢哪个弟弟妹妹的做法呢?” 春杏垂着脑袋没言语,大丫也变得安静下来,只有两个小的嘻嘻哈哈的笑着,一会儿闻闻馅,一会儿数盖垫上的饺子,嚷嚷着要去烧开水等着。 水烧开了,饺子也快包完了,门外突然有人喊门。 “二牛!二牛!” 第58章 议事 二牛应了一声,快走几步到门口开门:“天宝哥,石头哥,你们咋这时候来了。” 石头笑道:“闻着你家里的肉味儿,我们俩就厚着脸皮过来了,肉吃干净了没,能不能让哥哥喝口汤。” 二牛笑道:“当然能,两位哥哥来的正好,我们包了饺子,还没开始煮呢!” 李天宝笑道:“甭听石头胡说八道,我们是听里正的吩咐,喊你去商量事呢! 饺子等回来再吃吧,村里人都在,就差你一个人了。” 马二牛回屋给春杏说了一声,春杏一听就知道是因为昭昭的事,忙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干嘛? 在家给孩子煮饺子吧,吃饭不用等我!” 马二牛说着从吊篮里拿了一个窝头啃着,急匆匆的跟着俩人走了。 春杏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腹诽道:妇道人家咋了,昭昭还是未出阁的丫头呢,不是照样跟城里的员外谈事? 里正家门口大敞着,马二牛往里一看,吓了一大跳,一眼望去,院子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屋里面也是人挤人,把屋门口都堵严实了。 “咋来这么多人。” 以往村里商量事,都是各个族里来几个长辈和管事的明白人,撑死也就二三十个,这次可好,估计得上百人以上。 李天宝笑道:“不是给你说了,全村的人都在。” 院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嚷道:“二牛来了! 大家都让让!” “二牛来了就好了,马家的事,还是二牛说了算。” 二牛走到院中间,就被众人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想给马二牛说道说道。 “二牛,你得站在我们这边,千万别让昭丫头被外人哄骗了去。” “就是,镇上的人心眼子多的很,嘴巴子又厉害,昭丫头一个孩子,能有几个心眼儿?” “心眼多也不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丁老三就是惦记着昭昭的秘方儿呢!” “二牛,你得劝劝昭丫头,让她别再跟丁老三来往,那家伙不是好人。” “劝啥劝,在家从父,大狗死了,二牛就是昭丫头的父,直接下命令就行! 要我说,二牛把手艺接过来,以后给昭丫头多备点嫁妆就成了呗! 咱老马家又不是没人,何必让一个丫头抛头露面的。” “二牛,四狗子说的也有道理,以后你们家指定就成了富裕人,说不定昭丫头能找个好夫家。 若是总抛头露面的,还扮成一个假小子,说出去也不好听。” 二牛皱眉:“有啥不好听的,没有她抛头露面,这桩生意能谈成吗? 我看丁老三说的没一句假话,你们就是不地道。 不但指挥昭昭,现在连我也指挥上了。 还马家长马家短的,这些年,我大嫂和昭昭没享老马家的福! 还想让我抢人家的秘方儿,我没这个脸! 孩子给我买斤肉,我拿到手里都觉得躁得慌!” “二牛,有话好好说,你着什么急啊! 你大嫂没享福,也不是我们的原因,你爹娘都管不住你大哥,我们怎么插手?” “我们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你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越管你哥越上色,管还不如不管呢!” “就是,不管怎么说,昭昭也是马家的人,是咱们南马庄的人,为啥要把东西卖给外人?” “她犯糊涂,你当亲叔的不管谁管。” 二牛眼一瞪:“你说谁糊涂? 她糊涂不糊涂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聪明就自个儿制染膏去,我明日给昭昭说一声,让她不要把染膏卖给你这个大聪明!” 大聪明急了眼,哎哎叫唤着嚷道:“二牛,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呢!” “你们瞎嚷嚷啥呢!都给我闭嘴!”里正陈文站在屋门口吼了一声。 院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陈文沉着脸扫了众人一眼,斥道:“还不给二牛让开路,都围着他,让他咋进来谈事?” 众人往后让了让,闪出一条道来。 “让你们回去等消息,一个个的都不听,你们在这顶什么用,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里正吼完,放软了语气对二牛道:“二牛,来屋里谈,我被他们吵吵的啥也听不清,没听到你来。” 说完又对众人吼道:“你们要么回家去,要么在院里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许再说话。 一群糊涂东西! 人家是得了便宜卖乖,你们是没得到便宜呢,就开始卖乖! 昭丫头是咱村的贵人,是实实在在能帮到咱们的贵人。 谁在瞎胡嚷嚷,不用二牛开口,我亲自给昭丫头说去,你们甭想买到一斤染膏。” 众人鸦雀无声。 二牛进了屋,屋里的人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马二牛一一喊人回应。 里正让马二牛坐上座,马二牛不肯,坐在最末位的席子上。 里正给二牛倒了碗热水,笑道:“知道你累了一天了,按说不该喊你跑一趟。 可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找来说这事,非让我管管,我听的云里雾里的,连咋回事都弄不清,怎么管啊! 昭昭得伺候你大嫂,又颠簸了一天,我没忍心惊动她们,就找你问问情况。 听说这个价格,是昭昭跟李员外和掌柜谈下来的,过程很不容易。” 第59章 我们还治不了你 里正把脸转向屋里的其他人:“昭昭不卖布,也不认识旁村的人,谈高价不就是为了咱村的人多赚几个钱儿吗? 偏院里这群糊涂东西想不透,好像昭昭跟外人近似的。” 屋里的人纷纷点头。 一人道:“可不是,不就是卖了丁老三几斤染膏吗? 人家昭昭说了,是丁老三帮忙在先的原因,又不是真向着外村人。 一个个吓的跟什么似的,乌泱泱地找到我家去了,说丁老三要断咱村人的财路。 真是笑死个人!” “我们家有几个后辈也这样说,被我骂了一顿。 丁老三说包圆就能包圆了? 他带着一千钱来的,昭昭为啥没卖他十斤?还不是昭丫头心里有咱们,给大伙留着呢。 再说了,他一个破赶车的,日子比大伙强不了多少去,他拿啥包圆? 估计那一千钱就是他半个家当了。 可他们就是不信,非说昭丫头岁数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他惦记也白搭,昭丫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不顾大伙的人吗?” 里正道:“说白了,就是咱村的人太穷,祖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没本事,好不容易有挣钱的机会,都看的跟命根子似的。 又没见识! 昭昭当他们是自己人,让利出售,他们嫌贵,唯恐赚不到钱。 知道能赚钱了,见到人家丁老三买,又急慌了神儿。 被抢白了几句,就吓破胆了。 真是可怜又可恨! 丁老三有一句话说的好,村里出了昭昭这样的人才,家家户户都得敬着。 二牛,你把昭昭怎么谈成的生意,细节和内容给我说说,昭昭经历了啥,功劳有多大,我得让他们这群糊涂虫知道知道。 往后我好约束他们。” 二牛道:“人家丁老三就是帮了大忙了,昭昭没去过县里,我又不识字,每次卖布都是找个小摊小铺的卖了,哪里知道什么布行? 李记布庄门口立着大红柱子,房檐上都雕着花,若不是丁老三介绍,昭昭又识字,这么气派的铺子我是轻易不敢进的。” 二牛从路上的谈话说起,一直聊到几人到各个铺子试价,然后到云昭在李记布庄谈话说了一遍。 众人无不称奇。 “昭丫头的脑袋瓜儿真是没谁了。” “太聪明了。” “昭昭从一开始就布着局呢!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为了把价格抬上去。” “怪不得丁老三说,这价是昭昭跟李员外和掌柜的大战了好几个回合,硬抠出来的。 真的硬抠出来的。 换个人儿真谈不成。” “换多少人也谈不成,咱们村谁也没这本事。” 马二牛道:“这也是我生气的地方。 染膏是昭昭想出来的,价格是昭昭谈下来的,咱们村的人屁忙都没帮上,还好意思咋呼。 我们三个在布行谈事,人家丁老三在外头陪着我大嫂,事谈成了,人家想买几斤染膏,换成谁不卖? 何况人家给的价格又高。 昭昭心软,换成是我,谁给钱的价高卖给谁。”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里正咳了一声道:“二牛,你别说赌气的话了,咱们村里的人穷的叮当响,你忍心让外人赚钱,自己人干看着吗? 大伙有不对的地方,不是还有我吗? 我不会让昭昭吃亏的。” “是啊二牛,咱们是一家人,当初你哥哥没少祸害大伙,大伙儿看在你和你爹娘的面上,谁跟他计较了? 若是跟他计较,你大哥早被县老爷的板子打死了。 铁柱也得背上恶名! 你不能只记大伙的不是,好处也得想想,为个别糊涂人,做出后悔的事来。” 二牛道:“后悔啥,我又没说不卖给咱村儿的人。” 里正道:“二牛糊涂,这事若是起了头,十里八乡的陌生人都得跑到咱村儿来,阿猫阿狗的啥人都有。 昭昭一个女娃娃,你大嫂又是个寡妇,病的又重,你敢让这些生人进昭昭家的门吗? 真出点事儿,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二牛是真糊涂,甭说出事,只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进了昭昭家的大门,昭昭的名声就毁了。” “咱村的人还不够分的,这些人再来抢,等着打架吧!” “二牛这叫引狼入室,这话若被他爹娘听到,得气的从坟里蹦出来。” “二牛净出馊主意,翠花知道了,也得被他气死!” “气不死也得烦死,看到外头的人没,一个村的人就有这些,若十里八村的人都涌到你大嫂家,你想想看,你嫂子烦不烦!” 二牛:“……” 里正往下压了压手:“大家别激动,二牛只是说气话,不可能这么做的。” 二牛道:“我只是不想让昭昭吃亏,昭昭若是不顾念大伙,自己就开染坊了,这是谢掌柜亲自给昭昭出的主意。 可大伙为昭昭着想了吗? 不是想白占秘方儿,就是想少给钱,大清早的还隔着院墙往里瞅。 我当时真气的够呛。 里正既然管这事,我也提个意见,既然昭昭把布价提高了五十文,大伙和昭昭一人一半,原来说的七十五文一斤作废,全部一百文一斤。 另外大伙都出点力,帮着把昭昭家的院墙弄高点,别让外村的人把秘方儿偷了去,大伙说成不成?” 众人:“……” 二牛继续道:“大伙做不了主就算了,我就不管了,好像我害大家伙似的。 说真的,以昭昭的本事,找个合伙人把染膏一下子卖出去,不是难事。 钱这么难挣,卖一百五一斤,还能赚五十钱呢!” 二牛说完就站了起来,里正用手一指,笑着下命令:“给我把马二牛拽住!” 两边的人一人拽住马二牛一条胳膊,嬉笑着把他按回座位上。 里正笑道:“马二牛,话还没说完呢,你想干嘛去? 跟你侄女学了一招,也跟我们来这手?” 马二牛挠挠头:“我饿了,想回去吃饺子!” 一人笑道:“吃什么饺子? 饿着! 看到外面那些人了没,他们可是说了,马二牛若不给大伙做主,大伙就天天去你家吃饭,你吃啥大伙吃啥。” 众人哄笑起来。 “对对,咱们都去他家吃肉饺子吧!我家几年没吃过肉渣了,咱们一人分一个也成啊!” “一人一个也分不着,人太多,大人孩子都去,得好几百口子。” “那就一人分半个!” 马二牛笑道:“天宝哥,你不要脸!” “要啥脸,我们栓子见到你家铁柱提着肉,馋的在家里哭闹半天了,被我爹揍了一顿。 我们家孩子叫唤,老人叹气的,能让你小子吃心净喽?” 二牛一愣:“我回去让铁柱给栓子送一碗去。” “你给栓子送,别忘了给我们胖墩送点,我们胖墩都瘦成竹竿了。” “还有我们铁锁,他们都跟铁柱是好哥们,不能厚此薄彼啊!” 众人还欲开口,二牛赶紧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各位兄长叔伯,我错了,我不该耍性子,我不走,我跟大伙好好商量,大伙啥时候让我走,我再走。” 众人哄笑:“知道怕就行,都是一起光腚长大的兄弟,我们还治不了你?” 里正笑道:“咱们关起门来,怎么商量都成,大伙不会让昭昭吃亏的。 我刚才只是在想,土墙怎么接结实,你大哥家的墙,年头可不少了……” 第60章 洗油 二牛从里正家出来,已经快半夜了,春杏听到动静,忙点着油灯,从锅里端来一大碗饺子。 二牛伸手拿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哈气:“还挺烫的!” 春杏笑道:“一直在篦子上温着,热了好几回了。 你拿筷子吃! 我去给你盛饺子汤去,饺子汤也好喝,一股肉味儿,香的很。” 等春杏盛了汤回来,二牛碗里的饺子已经见了底了。 “嗬~,这速度,真跟抢食一样,我算是知道几个孩子的吃相随谁了。” 二牛把最后一个饺子塞嘴里,捧着饺子汤先闻了闻,吸溜吸溜地喝了一气儿,心满意足地放下碗。 笑道:“真想不到,活了三十多年,吃的最香的一顿饺子,竟是昭昭给买的。” 春杏笑道:“我也想不到,昭昭会变得这么有本事。 刚刚想起了前两年的事。 我跟大嫂和昭昭一起去镇上买年货,当时大嫂买了一斤麻油,让昭昭提着,也不知昭昭咋弄的,把油罐子掉地上了。 昭昭吓得哇哇大哭。 幸亏路上的土是浮土,罐子没摔坏,可是里面的油都撒地上了。 大嫂一边安慰昭昭,一边把沾了油的土都捧起来,装进罐子里,连油渣都从地上抠了起来,一点都没剩。 还说,正好家里还有点油根,过年上供用,这些油用水洗出来,她们自己吃。 我后来问过昭昭,那斤洗过的麻油,他们一家三口,愣是吃了一年。” 马二牛道:“这有啥奇怪的,撒了油都是这么洗,一洗油就飘起来了,能吃。 咱们一家五口,一年不也是吃一斤油吗?” 春杏道:“在怎么洗,也洗不回一斤油,泥里肯定得沾走点。 再说了,大哥可不是节约的人,一人得顶好几个人吃。” “那时候的昭昭,除了长得好看点,比咱招娣没多大区别,你在看看现在。 成串的钱掏出去,眼皮都不眨一下。 先前胆子小的,动不动就哭,如今,咱们都吓哆嗦了,人家愣是纹丝不动,还逼的掌柜的给她低了头。 我老觉得,昭昭跟以前不一样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二牛用舌头舔着牙缝里的肉丝,懒洋洋地道:“你看走眼了,昭昭跟大丫的区别大了去了。 你知道昭昭有多少本事吗? 孙郎中夸昭昭有过目不忘之才,还是自学成才。 过目不忘,就是过眼不忘的意思,昭昭把齐郎中开过的方子,都背写在手帕上了,而且字写的方方正正的,比孙郎中写的字好看多了。” 春杏惊讶:“这么厉害?” “那可不,今儿里正说,昭昭若是男娃,里正就把他的位子让给昭昭,昭昭的才智比他强多了。” 春杏紧张道:“你把这事给里正说了?” “没有,我说这干啥,现在他们还眼红的不行呢!” 春杏松了口气:“对对,千万别往外说,你若是说了,里正立马就得琢磨着娶昭昭的事。 昭昭岁数不大,晚娶几年才好,哪里有自己的娘家舒坦呀!” 马二牛白了春杏一眼。 春杏立马转移话题,笑道:“昭昭这么有本事,以前真没看出来。 先前看她,还不如招娣胆子大呢!” 马二牛把剩下的汤喝干净,放下碗道:“昭昭以前胆子小,都是大哥的原因,现在日子舒坦了,性格自然就放开了。 老话说,艺高人胆大。 这就是有本事和没本事的区别。 别说昭昭了,我今儿晚上就觉得自己跟平时不一样。 以往,我这种小人物,只有听命令的份,哪有跟里正他们一起议事的资格。 今儿里正亲自给我倒水喝,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对我客客气气的,院子里的人就更甭提了。 还有狗剩他爹,一个劲儿的给我作揖赔不是,说回去再揍狗剩一顿,给大嫂和昭昭出气,让我别再跟他计较。 有用处的人,心里的底气足。” 春杏点头道:“这话一点不假,我为什么想让招娣跟着昭昭,就是这个原因。 二牛,你没见咱孩子馋的那样呢! 饺子下进锅里,仨孩子都在灶台那眼巴巴的等着,等饺子味儿出来,俩小的一人一声的吸溜哈喇子。 捞的第一碗饺子,我去院里敬神,就举了举饺子的功夫,仨孩子烫哭了俩。 俩小的都跟你一样,招娣刚捞出来的,他们就下了手了。 哭的满脸泪水,还不忘找筷子,等招娣把筷子递给他们,立马就趴锅台上吃起来了,连眼泪都没顾的擦。 我真心疼的慌。 当父母的,得为孩子的以后打算,你不想让孩子当个有用处的人吗? 你不想让孩子天天吃肉吗?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有了还得伸伸手,何况是侄女。 咱们总不能指望昭昭接济他们一辈子吧!” 马二牛叹了口气:“你又开始钻牛角尖,这是咱想就能做的到事吗? 招娣和昭昭从小就不对付,就招娣那俩心眼儿,在昭昭面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你让招娣过去,只会让昭昭不高兴,半点用处都没有。 抱着夺人饭碗的心思去,谁会喜欢? 真为孩子好,就得先拿出真心来,多替人家办点实事。 大嫂和昭昭心里都有数,咱们吃不了亏。” 第61章 好看不是缺点 春杏沉默了片刻,问道:“里正找你是为昭昭的事吧! 你跟里正提涨价的事儿了?” “提了。” 春杏哎呀一声,急道:“你还真提了! 人家昭昭的东西,昭昭提才对,你提干啥,卖的钱又不是咱的。 这下好了,全村的人都得骂你!” “你小点声,孩子都睡着呢!”马二牛吹灭油灯,抓住春杏的手,把她拽了过来,用长满茧子的大手拧了下她的脸。 “看这脸皮厚的。 想要人家秘方儿时,就说叔父是父,跟昭昭是一家人。 挨骂时就成了两家人了。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咱们又吃又拿的,替昭昭说几句话不是应该的吗? 街上的人都说你懂事,仁义,顾大局,我看大伙都看走眼了,你仁义个屁,一肚子心眼子,全是算计。” 春杏就势躺在席子上,把头枕在二牛腿上,哼哼道:“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这句话可是咱娘教我的。” “你少拿娘来压我! 咱娘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咱娘的意思是,红白喜事吃大锅饭时,别不好意思吃,怕你脸皮薄了挨饿。 可没教你算计自己的侄女!” 马二牛把手放在春杏的肚子上摸了摸,“肚子圆溜溜的,你侄女给你买的肉还没消化呢,就翻脸不认人了。 昭昭岁数小,未必好意思开口。 他们找我管事,正好趁机说出来,凭啥让他们白占便宜。 谁爱骂谁骂,我不怵他们,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只要别传到我耳朵眼儿里就成。” 春杏想了想,点头道:“还是你想的长远,挨几句就挨几句,就算你不提涨价的事,他们也不会念咱的好,与其这样,还不如替昭昭出头呢! 反正秘方儿在昭昭手里,他们谁也不敢胡来。 只要昭昭说句不卖,就能急死他们。” “嗯,你没见里正家那些人呢,村里的男人几乎都在。 我们在屋里商量事,他们就在院子里等着,一直等到半夜,等商量完,里正把事交代清楚才散。” 春杏问商量了啥事,马二牛把内容说了一遍,春杏一听又急了眼:“啥?我打算明日替铁柱他舅买几斤,照你这么说,买不成了?” “买不成了,别说给亲戚买,自己用都不成,只能卖到李记布庄。 里正说了,咱村就是一个大染坊,染膏买回家也不归自己,大伙只是南马庄大染坊里的染布工。 谁拿染坊的染料私用,谁染的布不合格,就罢免谁染布工的资格。 各族各院都分配了负责人,买染膏分批买,不许争抢,谁坏了规矩,就惩治谁, 大家都按规矩行事,才不会乱套,生意也能长久。” 一个人,真的可以影响一群人。 不但南马庄的村民激动的大半宿睡不着,连三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也有好几处的人受影响。 李记布庄。 盘完账目,李念就跟谢掌柜就拿着和云昭制定的契约书,逐字逐句的分析上面的内容,越讨论越觉得精妙无比。 李念道:“云昭的供货方式,就是散化管理的染坊,不用自己管理,无需雇佣,不必花钱买场地,甚至连心都不用操。 散户带着商品直接和商家对接,交货验货都不用云昭负责,把身上的责任完全规避开了。 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谢掌柜点头:“一举三得,这样把责任划分开,散户做起事来会更加用心,只是咱们店里的伙计得忙活些,每一匹布都得亲自验货。” 李念灵机一动:“有法子,我们可以按云昭的思路解决。 布上既然能印上标识,也能印上匠人的名字。” 谢掌柜道:“东家的意思是,让散户交货前,在自己染的布上盖上印章? 好主意! 这样就不用立即验货了,盖在中间的位置,只要出了问题,就直接退回去。” 李念笑道:“给云昭要一份散户名单,把每匹布的小问题都记录下来,问题严重的,直接告诉云昭,取消散户的染布资格。” 谢掌柜笑道:“这个规定一出,散户准比验布的还认真,估计想找问题都找不着了。” “质量一定会有很大的提高。 其实验布我们也不亏,散户卖了布就得买布,咱们反手又能赚一笔。 印章咱们统一制作最好,散户来了你告诉他们,在李记拿货多的,李记免费提供印章……” 梧桐书院的院舍里,一位书生正躺在床上发愣,此人正是里正的儿子,陈长林。 陈长林知道马大狗上门提亲的事,他当时听家里人说起时,心里十分气愤。 他以后可是要考科举的,怎么可能有一个当泼皮的岳丈。 这不是侮辱人吗? 娶妻娶贤,妻子长的好看难看不打紧,他又不是好色之徒。 于是他当时就放下了话,宁可娶个奇丑无比的无盐女,也绝不与马家女结亲。 可今儿他在书坊遇见马家女,他真的想把那句话收回去。 他不会认错,那个俊俏的蓝衣男子,就是女扮男装的马云昭。 上次见她是啥时候来着,这才多久,她竟出落的如此美丽大方。 想不到竟会在书坊遇见她,更想不到,她的画技竟让眼高于顶的坊主大加夸赞。 听说她还识字。 识字的女子在整个襄州都是凤毛麟角。 当初真是嘴太快了,若知道马大狗死的那么早,应下这门亲事也无妨。 虽说自己不好色,但好看不是缺点,何况人家是才貌双全。 从书坊出来后,他忍不住拿街上女子和云昭做比较,无论是从身高、相貌还是气质上,云昭都远胜她们一筹。 直到晚上夜深人静,陈长林脑子里还不断闪现出马家女的身影。 她有无盐女的才华,夏迎春的相貌,我为了她,就算自食其言一次又有何妨呢! 何况当时只是在家里说的气话,没有一个外人,未必会传出去。 城东边的城隍庙里,有个小孩因为云昭兴奋不已。 小孩闭着眼睛躺在稻草上,手放在胸口上,摸着怀里的窝头,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连其他乞丐粗鄙的笑闹声,也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个铜板买两窝头,省着点吃,一个窝头吃一天,四个铜板足足能吃八天! 若是铜钱能掰开花就好了,掰开花,天天能吃到新鲜的窝头。 他想过给店家一个铜板,分两天拿,可他又怕店家给忘了,犹豫了半天,还是一次买了俩。 不管怎么着,还是拿在手里踏实! 剩下的三个铜板,他分别埋在三个地方,身子底下一枚,城隍爷神位下面藏着一枚,庙门口的柱子下藏了一枚。 这样收更保险! 哥哥给的钱,不能被他们抢了去。 哥哥对我真好。 钱如此难挣,哥哥连买笔墨的钱都没有,却出手如此大方。 哥哥的心肠和哥哥的脸一样美丽。 可惜哥哥不是城里人,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第62章 哪有把财神挡在门外的 小孩拍了一下脑袋,暗道:“坏了! 忘了问哥哥的姓名和住址,若以后报答,怎么才能找到哥哥呀! 总不能让人挨村去搜漂亮哥哥吧! 自己真是饿迷糊了,这么离谱的错误也能犯!” 小孩想了半宿漂亮哥哥,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刚睡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往自己的怀里钻。 “啊!” 小孩睡梦中惊醒,吓得失声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边跳起来抖身上的衣服。 一只老鼠从衣服里掉下来,跟老鼠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窝头。 老鼠飞快地跑没影儿了,窝头咕噜噜滚落在地,小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捡了起来。 “呦呵!还藏着东西!”乞丐拍了拍窝头上的泥,递给乞丐头子董辉:“辉哥,给!” 董辉接过来,借着月光瞅了瞅,笑道:“这年头啥稀罕事都有,可揣着窝头睡觉的乞丐,我还是头一次见。” 几个乞丐齐声大笑。 “这是小妖精特意孝敬辉哥的吧?” “一定是,只是孝敬的方式有点特别,叫的忒大声了。” “就是,动静大的,连城隍爷都吓一跳。” “连土地爷都差点吓蹦跶!” “哈哈哈哈……” 小孩冷冷的看着几人,一言不发。 董辉把窝头掰开,一人分了一口,塞进嘴里嚼着:“就一个窝头,也不够咱分呀! 哥几个,搜搜他的身上,省的他拿着好东西喂老鼠。” 小孩见几人上前,迅速躺回稻草上,喊道:“没了,真没了,骗你是小狗。” 几人哪理会他说啥,七八个脏爪子上下其手,把小孩摸了个遍。 小孩忍着恶心一声没吭。 几人见小孩身上真没东西,才打着哈欠散去。 小孩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直到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才松了一口气。 只剩六个窝头了。 老鼠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人,比老鼠恶心一百倍的是人。 哥哥给我的窝头,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董辉、六指儿、驴蛋、谷堆、二骡子,你们几个等着,我早晚把你们几个牙拔下来,再把你们的爪子剁下来喂狗! 小孩咬牙切齿的在心里骂了一顿,又渐渐平复下来。 看来,以后不能把窝头拿回来了,隔天吃一次,早上吃一个,晚上吃一个,次日就忍着,讨着东西就吃,讨不着就饿一日。 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只要不死,终有出头之日…… 命运的齿轮,已然发生了改变,而导致这些变化的云昭,正睡的昏天黑地。 或许是累的原因,或许是体质不同,她的失眠症不治而愈了。 次日,云昭睡得正香,就被外头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还伴着东西落地的噗噗声,以及各种人声。 翠花也睁开了眼睛,呢呐道:“昭昭,起来吧! 大伙都端着盆子碗买染膏来了。 好像有你二叔和里正。” 云昭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来这么早,怎么也得等人吃了早饭吧! 这小破村子,连个卖烧饼的都没有。 我吃了饭再卖,不然一会儿人涌进来,都争先恐后的,咱俩咋吃饭呀!” 翠花推了推云昭:“去开门吧!哪有把财神挡在门外的。 缓一会儿我去做饭,我最近身子轻多了,做饭完全没问题。 开门晚了,小心你二叔揍你。” 云昭懒洋洋的起来开门,打开门往外头一看,惊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上次院墙外的人头,被二叔撵走了,没看到,这次是实打实的看了满眼,每一处的墙头上都有人。 而且全是清一色的男丁。 但这些人不是往院里张望,而是只瞅墙头,有的在墙头上来回比划,有的拿尺子量,还有拿铲子铲墙头上的浮土的。 木门打开的吱呀声,众人跟没听到似的,连头都没人抬一下,只顾忙活手里的事。 云昭眼珠子转了两圈,施施然走到院里,直奔粪坑边,提了净桶去了屋里。 “娘,快起来尿尿,一会儿想尿就尿不了了。” 俩人都有轻微洁癖,晚上又都不起夜,就没往屋里拿过净桶。 翠花撑着胳膊坐起来,疑惑道:“咋了?我去茅房方便就成,不用这个。” 云昭不由分说,就上前搀扶翠花,压着声音道:“墙头上全是人,连茅房墙头上都有人,还是男人,你咋去?” 翠花动作一顿,奇怪道:“他们敢爬咱墙头? 你二叔和里正不管?” 云昭急道:“娘,你快尿吧! 尿着说! 人估计是二叔和里正找来的,想给咱家接墙头呢! 人家给咱帮忙来了,咱不能总藏在屋里不出去吧!” 翠花下蹲的姿势又是一顿:“接墙头?那你快给人开门去,我去你李婶家如厕就成,你提着尿桶出去多不好。” 云昭把翠花往下一按:“有啥不好的,大伙连眼皮都没挑,都装做看不到我,我也装看不到他们不就成了。 我不去李婶家,不想听老头子啰嗦,一泡尿不定让他说成多大的情意来。” 翠花嗔道:“你这孩子,以后不许这样说话,太粗俗了。” 云昭扶起翠花,给她整了整衣带,自己利索的蹲了下去:“大俗既大雅,不管是如厕还是出恭,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我这个说法,才是最自然直接的叫法。” 第63章 钱就是命 翠花:“……” 云昭提着净桶出去,转眼又进了屋,湿哒哒的脸上挂着没擦干的水珠,手里端了一盆清水,笑的一脸狡黠:“娘,各位叔伯都挺有眼力见,墙头上的人一个都没了!” 翠花嗔道:“叔伯大爷都被你吓跑了,闺女家家的,比小子还虎。” 云昭把水盆放下,笑道:“虎就虎呗,唬人总比被人吓唬强!” 翠花拐了她一肘子,催促道:“别贫,快点开门去!” 云昭笑着跑了出去。 翠花望着云昭跑开的背影,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将门之女,虎点就虎点,至少比随我强! 里正领着众人聚在云昭家对面,见云昭打开了门,目光全都看了过来。 云昭打开门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数不清的人,密密麻麻站满了胡同,几乎每家每户都来了一个壮汉,手里还拿着家伙事。 院墙外的墙根底下,堆着一堆堆新鲜的红土,红土上插着铁锹,还有麦秸、麦糠、稻草,水桶,和木板,地上放着一口铡刀,铡刀旁边堆着铡过的碎稻草。 天才刚亮,真不知他们啥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又是啥时候商量好的。 不会一宿没睡吧! 云昭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跟众人打招呼:“里正,二叔,各位叔伯,你们起的好早。” “昭昭,把你吵醒了吧?”里正笑着率先走了过来。 “昨儿晚上,咱村的人听说了你的事,知道你为大伙谈下了一笔大生意,都激动的不行,跑到我那说道这事。 大家对你既佩服又感激,让我当个代表,替大伙谢谢你。” 云昭摆手笑道:“大家客气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乡里乡亲的,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大家不必谢我,我的染膏也需要大家都支持,我们互相帮忙,一起挣点辛苦钱而已。” 里正道:“诶~,庄稼人往哪挣钱去。 挣钱难,难于上青天。 没能耐的人,跑断腿也未必能挣到一文钱。 钱是什么,钱就是命! 你以一人之力,给全村人带来了挣钱的机会,就是给大伙挣来了活命的机会。 你当的起咱全村人的谢。” 众人纷纷道谢,道谢声如潮水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 “昭丫头,我们感激你!” “我们都感激你!” “谁让我们挣钱,谁就是我们的恩人!” “对,钱就是命,钱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昭丫头就是让我们活命的恩人。” 云昭望着一张张黑黝黝的脸,正激动的不知道说啥,对门李老头突然来了一句:“谁让我家栓子吃的起肉,我下半辈子给谁当牛做马!” 众人哄的一声笑了。 云昭也破了防,笑道:“只要大家守规矩,卖力气,家家户户都能吃的起肉。” 不知谁说了句:“我们听话!” “哄”的一声,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里正往下压了压手:“都别笑了,说正事。 昭昭,昨天晚上我就说了,你是咱村的贵人,不能让你吃亏,挣钱重要,保护好你和秘方儿更重要。 你二叔提议,把你家的墙接高点,免得有不懂事人往里瞎瞅,也防着外村的人过来偷秘方。 你二叔的提议,正好给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们就商量着,索性把你家的门也换掉,换成竹门,连接院墙带换门,争取一天完成。 什么时候弄完,再说染布的事儿。 咱村的人都是急性子,这不,天还没亮就开始忙活,你李叔领着人去上山砍竹子去了,把土也拉来了,唯恐一天弄不完。” 说完就招呼大伙:“既然昭昭醒了,那就开始干吧!” “好!干活!” “哈哈哈哈……” 云昭对众人深施一礼:“谢谢各位叔伯!” 翠花也来到了门外,对众人道谢施礼。 二牛道:“大嫂,昭昭,里正为咱家的事费了不少心,定下了一些规矩,咱们去屋里说吧!” 第64章 豪门呀! 还别说,南马庄村的领导班子想的很周全,把所有的细节都想了解决方案,为防止外村的人过来骚扰,连晚上的巡逻队都安排上了。 外头帮忙的村民,都是吃了东西来的,不用云昭管饭,完活也不用管,谁回谁家吃去,用里正的话说,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饭碗,无需云昭承他们的情。 云昭正为怎么做饭发愁,这么多人,往哪儿借这么多人的碗筷,做饭得借多少口锅? 云昭当即表示听她二叔的,同意里正所说的协议,除了承诺过的车把式外,不会再把染膏卖给外村人。 并要求按市场价,付给帮忙的叔伯工钱。 马二牛不乐意。 “说好的是帮忙,不用付钱,全村120户,全都来了,不过是搭把手的事,付什么钱啊!” 里正也不同意:“大家都是发自内心的帮忙,你就算给钱,大家也不会要的。 你把挣钱的机会留给大伙,大伙就感激不尽了。” 云昭笑道:“一码归一码。 墙头太矮,一直是我的心病,大家丢下手里的庄稼活,替我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不能让大伙吃亏。” 翠花道:“对对,按说怎么也得管饭的,可我身子不争气,昭昭又没经过事,管饭还得麻烦婶子大娘的帮忙,不如折成工钱的好。 工钱就从染膏里扣,这样一举两得,昭昭心里踏实,大伙也能得个实惠。” 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土墙外扎了架子,一些人站在架子上,把墙头上松动的浮土被铲了下来,用木板做的模具,置于老墙上面。 架子下的人更多,有的人打水,有的人和泥。 和泥也有讲究,先在土堆顶上挖个坑,浇上水,然后撒上麦糠和碎稻草,开始用铁锹和泥,有的人挽着裤腿赤脚踩,直到和成均匀黏稠的泥,在用铁锹铲到架子上。 架子上人把泥团放入模具中,然后用木棒敲打泥土,夯实成墙,然后在上头铺上一层稻草,把模具往上挪动,继续上一层。 一帮人聚在一起打墙,十分热闹,边干活边扯闲篇,说笑话逗乐,架子上的人还喊着口号:“来泥!” 架子下的人一边拿着铁锹往上甩泥,嘴里还拉着音应和:“泥来了~” “来点草!” “草来了~” 笑闹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云昭吃完早饭就烧了一锅热水,招呼众人喝点水休息一下,众人干的正起劲儿,哪里肯休息。 “昭丫头不用管,我们累了就换人,倒换着干,一气儿干完。” “昭丫头,不用烧水,我们不喝那玩意儿,谁渴了喝口凉水就成,你啥也甭管。” “热水喝着烫嘴,费功夫!里正可是说了,干不完不准想染膏的事,谁不听话,就断了谁家的饭碗!” “哈哈哈哈……” 日头越升越高,骄阳像火般灼热,云昭望着烈日下赤脚忙的汗流浃背,依然热情高涨、干劲十足的村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跟翠花商量了一下,喊了春杏和李婶,买了十几斤肉和菜,借了邻居的几口大锅,做了几锅肉菜,晌午后,大伙在马二牛的催促和肉的诱惑下,才下了架子。 众人也不进屋,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窝头,聚在树底下一蹲,就开始吃,吃完不顾休息,又开始干。 让多力量大,申时末,土墙已经接到了两米半高,只比北屋低一个房檐,马二牛叫了停。 按村里的说法,院墙是不能高于北屋的,不然会坏了风水,所以不能再往上接了。 为什么防止有人爬墙,村民把竹子劈开削尖,插在了墙头四周。 云昭最满意的就是竹门,竹门比柴扉高出一倍,而且是两扇,竹子排的很紧密,中间一点缝隙都没有。 马二牛来回开关了几次,笑道:“这下严实了。” 里正笑道:“昭昭争气,也算是给你们老马家改换门楣了。” 村民嚷着:“二牛,你验验过关了没,过关了就开始卖染膏吧,大伙都等着呢!” “过关,你们身上都带着钱没? 先说好,昭昭手头正紧,咱们当长辈的,可不兴赊账,让孩子为难!” 众人哄的一声笑了。 “带了! 先给我称,我婆娘早把盆子和钱送来了。” “没带回家拿呗,一个村的又没隔山隔海。” “甭废话了,带钱的抓紧排队! 没带钱的抓紧回去拿,别在这磨叽。” 翠花提前用秤称过了,满一小碗染膏一斤一两,满一大碗是二斤一两。 云昭用碗量,翠花用碳条在一块旧木板上记录,马二牛帮着收钱,傍晚前后,村里的一百多户就买完了。 晚饭后,娘俩点着油灯坐在床头数钱。 翠花摸着一串串的铜钱,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昭昭,你开始说数钱数到手软,我只当是玩笑,这下真是数钱数到手软了。” 云昭笑道:“这下能放心治病了吧!以后不许再因为钱给我甩脸色了。” 翠花点头如小鸡啄米:“不甩了,你让咋治就咋治,我全都听昭昭的。” 云昭看着翠花乖巧可爱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 翠花喜滋滋地道:“昭昭,不知是孙郎中的药管用,还是看到钱的原因,我感觉我的病轻多了,胸口这也没那么闷了。” 云昭乐道:“才喝了孙郎中两剂药,没那么快见效吧? 应该是钱的原因更多一些!” 翠花笑道:“我觉得也是,我最怕人财两空,坑了你,这下心病除了。 这还一家少收了二十钱呢,一百二十户,整整两千四百钱。 下次就更多了!” 云昭刮了翠花的鼻子一下,笑道:“娘真是个小财迷。” “我是穷怕了,昭昭,咱还是把钱收到灶台下面吧,放床尾的箱子里,不然老觉得脚下跟蹬着个金山似的。” 云昭又乐了两声:“娘,您什么富贵没见过,这才两万钱,您至于吗? 连一辆好点的马车都买不了。” 翠花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事,你父亲的坐骑价值百万以上,府里的普通战马,也得价值数万钱。 可以前的富贵跟现在无关,这是见到牛粪都能让人眼冒金光的乡下。” 云昭惊讶道:“云家这么有钱?豪门呀!” 第65章 穷人太难了 翠花嗔道:“你父亲可是功勋世家,功勋世家的底蕴可不是能用钱衡量的。” 云昭笑道:“是是是,云小将军不仅身份贵重,人品贵重,还是有钱、有权、有涵养的贵公子。 哦,现在云小将军也一把年纪了,但在娘心里,永远是十八岁的翩翩贵公子,哈哈哈……” 翠花放下手里的钱,扑到云昭身上挠她的腋窝和肚子。 “让你没大没小的取笑你娘!” 云昭笑着躲开,两人闹了一阵,把钱收进箱子,躺在床上。 翠花道:“昭昭,以后找个机会,把满春楼的那一千钱还给他们吧! 我不想欠他们人情。” 云昭嗯了一声,轻声道:“等以后再说吧,碰到了就还他,碰不到就临走之前再还他,我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翠花:“还也是我去还,不让你去。” “我也不许您去,以后再说吧! 您的身子怎么也得将养两年,等身子大好了,再说去京城的事,在我心里,您比啥都要紧。” 云昭对灰衣男很反感,虽然始作俑者是马大狗,可若没有灰衣男过来买人,拿她当成牲口一样对待,原主也不会死。 马大狗是凶手,灰衣男就是帮凶,做这种买良为娼的勾当,手上不定沾染过多少人命。 翠花以花过此人的钱为耻,却不知她真正的女儿已经命葬黄泉,眼前的便宜女儿,只是一个流落异世的孤魂野鬼罢了。 次日,云昭去马二牛家给他道谢,并想把几亩地让给二叔耕种。 马二牛不肯,“庄稼人哪有不要地的,还有三个月,地里的庄稼就有收成了,留着吧,我帮你管着。 生意再赚钱也得有地,哪怕是租给别人,没地就成了商户了。” 云昭点头:“听二叔的,我想多采些蓝草用,二叔若是有空,就帮我去山上弄些回来,我按斤收,一文钱一斤。” 春杏大喜:“有空有空,蓝草的事就让你二叔去办。 钱不钱的不打紧,主要是蓝草的事得保密,不能传出去,不然准得被人疯抢尝试,他们又弄不成,白白嚯嚯了好东西。” 二牛:“钱不钱的不打紧,又不是地里种的,就跑几步腿的事。” 云昭笑道:“生意上的事,该怎么算就怎么算,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云昭走后,马二牛家的人高兴地像炸了锅。 马招娣道:“娘,咱们都去吧!拔两把草就抵绣一个帕子钱了,我自个儿也能薅几筐。” 春杏笑道:“都去,我不染布了,拉着板车,把家里所有的口袋和竹筐都带上。”说着就跑出去收拾。 铁柱喜道:“昭昭姐若真按这个价给咱钱,咱家很快就成财主了,就算天天吃肉也吃的起了。” 二丫仰着下巴问道:“爹,这是不是大伯母说的,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呀!” 马二牛笑道:“应该是吧!我不懂这词的意思,我只知道,你昭昭姐是变着法子给咱送钱呢!” 春杏从外头喊:“你们在屋里磨蹭什么呢!还不抓紧收拾东西。” “大丫,你带上窝头和水,早饭路上吃。” 云昭从马二牛家离开,就去了镇上,买了些明矾、盐和二十多个陶缸,以及一些日用品,让人一并送来,把陶缸摆放在屋后边。 八千钱付了出去,翠花见到手的钱,转眼花了一小半,心疼的直吸气儿。 等云昭把人送走后,发现翠花正眼神幽怨地瞅着自己,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云昭哈哈笑道:“娘,您别心疼,这些缸就是咱家的聚宝盆,买的越多,聚的财越多,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翠花白了她一眼:“我是心疼钱吗?我是心疼你,你累病了咋整!” 云昭撒娇:“还是娘疼我,您放心,蓝草我让二叔帮忙去弄了,我就在家弄点细索活,累不着。 若不是我怕一人打靛累着,我就买四十个陶缸了。” 翠花:“别介,这些就够吓人的了,钱够花就成呗,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呢!” 云昭坐到翠花身边,温声道:“这不是咱一家的事儿,全村人都指望着咱的染膏挣钱呢! 而且我也喜欢挣钱。 我原本想着多挣点钱,让娘风风光光的回京,咱们的脸上也有面子,但昨晚我的愿望被娘无情地给打击了。 唉! 就我这点本事,再挣半辈子,都未必能挣到父亲一匹马的钱。” 翠花用手指戳了她脑门一下:“在你父亲面前还要什么面子,你挣的钱越多,你父亲越心疼。 女子不易,你能少受些苦,一路平平安安、毫发无损的回去,就是心疼你父亲了。” 晌午,正热的时候,马二牛拉了满满一车蓝草回来,整整五百斤,云昭当场付了春杏五百钱。 春杏把钱接到手里,真有一种被金元宝砸中的眩晕感,一家人欢喜完全忘记了累。 傍晚,马二牛又拉了一车蓝草回来。 二丫和铁柱睡在了装满蓝草的车顶上,春杏和招娣在车两边护着,几人身上全都脏兮兮的,走路还有点踉跄。 马二牛和春杏把俩孩子抱了下来,喊着他们的名字,俩孩子显然已经累极,怎么喊都喊不醒。 云昭把钱给了春杏,心疼道:“二婶,明天在家歇一天,后天再去吧!” 这捡钱的事,春杏哪舍得歇着:“你添置了这么多缸,这些也不够用的呀! 明儿我和你二叔去,不让孩子去了,下午我就说了,不让他们再跟着,都不听! 明日说什么也不带他俩了。” 云昭还想说什么,翠花忙岔开话题,吩咐云昭:“天这么晚了,你去多做点饭,让你二婶他们在咱家吃饭吧!” 春杏和二牛连道不用,把孩子放到板车上,推着回了家。 云昭抱着翠花的肩膀,叹道:“娘,他们若累病了,我会难受的。” 翠花揉了揉云昭的脑袋,笑道:“没事,干点活病不了,你让你二婶他们歇着,他们也会难受的。” “穷人太难了! 娘,咱们再让点利吧!一斤让十文,让大伙坐牛车去县里。” “行,娘都听你的。” 第二天早上,云昭家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66章 陈长林 云昭正在打扫庭院,突然听到门口有敲门声,心里奇怪。 村里的人要么推门就进,要么在门口喊句昭丫头再进来,穿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敲门声。 云昭直起腰,问道:“谁呀?” “我,长林!” 声音有些陌生,云昭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长林是谁。 里正在县里读书的儿子。 云昭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门没锁,进来就行!” 云昭话音刚落,竹门就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白净的少年就进了院。 陈长林对云昭展齿一笑,喊了声:“云昭妹妹!” 云昭按照村里的街坊辈,有些不自然地喊了一声:“长林哥哥!” 陈长林比原主大两岁,才十六,整整比她小八岁,喊他哥哥,心里别扭! 何况以前俩人并没有多少交集。 自陈长林去县里读书,就很少在村里长住,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打声招呼。 后来马大狗闹的那一出,俩人碰上了也只是互相点点头,连话都不说了。 这次怎么来家里了? 陈长林笑道:“妹妹不挽发髻,看上去真有几分像男孩子,怪不得丁老三喊你小兄弟。” 云昭摸了下头上的马尾:“当日只是为了行事方便,不想从中晓得了扎马尾的好处,梳头快,能节省许多时间。 我又一向不修边幅,就按自己的喜好来了。” 陈长林望着云昭清澈灵动的眸子,和摇曳在风中的秀发,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跟着荡漾起来。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马尾曳曳。 马尾又不是只有男子能绑,妹妹能把庭院收拾的这么整洁干净,就是少有的讲究人。” 云昭挠了挠头,问道:“你不是在县里读书吗?怎么回来了!” 陈长林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脸上露出些许害羞的表情:“今儿是休沐日。 听说婶婶病了,家里的事都是妹妹一个人撑着,我心里挂念,早就想过来看看,只是最近功课重,一直没机会回来。 昨晚回来后,听父亲说了妹妹的事,心中十分佩服。 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 父亲鼓励我,让我多结交良师益友。 妹妹雄才大略,婶婶也是当之无愧的才女,都是值得结交和尊敬的人,我就大着胆子来了。” 云昭呵呵笑道:“什么雄才大略啊,我都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 陈长林对云昭拱了下手:“云昭妹妹,我能去屋里拜见下婶婶吗?” “长林来了!” 陈长林抬头一看,就见翠花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婶婶!”陈长林快步走到翠花跟前儿,深施一礼:“婶婶安好,晚辈有礼了。” 陈长林是很敬佩翠花的,这些年,无论何时看到她,她都是笑盈盈的样子。 即便是脸颊红肿,走路一瘸一拐,谁都能看出她刚挨了打,跟别人说话时,她依然能笑脸迎人,从不给外人看脸色。 好像那泼皮的拳脚,根本就伤不到她似的。 翠花虚扶了一下,笑道:“长林不必多礼,快屋里坐。” “多谢婶婶!” 三人落座,翠花笑道:“长林功课这么忙,还抽时间看我,婶婶谢谢你了。” 陈长林神色有些拘谨:“晚辈到现在才来看望,婶婶不要怪晚辈失礼就好。” “怎么会呢,婶婶没事,长林不必担心。”翠花对云昭道:“你长林哥哥自小聪慧,功课在县学里也是数得着的。 若再努力苦读几年,考取功名是没问题的。” 云昭点了点头:“只要足够努力,当状元也不是没可能。” 陈长林脸上露出笑意:“多谢婶婶和妹妹的吉言,当状元我是不敢想,能中个举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翠花笑道:“中举也不差,咱村以前连个秀才都没出过,还是长林填补了这项空白,村里人都视你为骄傲呢!” 陈长林笑了笑:“我这个秀才除了花家里的钱,没给家里和村里办过一点实事。 云昭妹妹才是咱村的骄傲。 婶婶也是。 婶婶一人操持着家里外头,还把云昭妹妹教的这么好,我不知婶婶的才学有多深,但至少比长林强之百倍,甚至比我们夫子都强。 我们整个书院,都没有一个似云昭妹妹这般有能力,有魄力的人。” “长林说笑了!” 陈长林声音有些激动“婶婶,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不是奉承婶婶。 那天在书坊,我遇见云昭妹妹了。 云昭妹妹走的匆忙,没有看见我,我见妹妹男子打扮,一愣神的功夫,妹妹就走远了。 掌柜的说云昭妹妹画画好,想卖画,我以为妹妹急着用钱,心里担心,这两日老琢磨这事了。 我还托了同窗打听,哪里有能让画匠拿回家做的活。 昨儿打听到,有一家伞行,可以把伞带回家画,一把伞一文半,画十把伞就能得十五文,我就急匆匆回来了。 不想,妹妹早已自创秘方,并有了周密的计划,当天就与李记布庄谈成了这么大的一个生意。” 云昭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我出去的时候,一个人正好进来,那人就是你吧!” 陈长林笑道:“对,是我,我给书坊抄书,送书去了。” 云昭笑道:“掌柜说给我介绍个活,结果是让我去画棺材,我一听浑身不适,就赶紧出来了,没留意身边的人。 谢谢你啊! 功课这么忙,还记挂着我的事。” 陈长林见云昭坦荡大方,一点也不扭捏,脸上的笑容更甚了:“谢啥谢,我啥忙也没帮上。 昨天晚上,我惊的半宿没睡着,我真没想到,妹妹的能力这么强。 你可能不知道,李记的东家是个儒商,他的弟弟和儿子都是官身,李念在县里是很有身份的人。 家里的生意除了布庄外,还开着粮店,都是经营百年的老店。 听说,他家的生意已经遍布整个襄州地界了。 他轻易不管店里的事,这次能亲自跟云昭妹妹谈,并促成这笔生意,可见对妹妹的能力和才学有多么的认可。” 第67章 我老人家有自知之明 云昭笑道:“其实双赢的生意很容易谈成。能不能长久的做下去,就需要很多因素了。 若没有里正的支持,和村里人的配合,这生意立马就得黄。” 翠花点头:“咱们村有个好里正,才是村里的福气。 长林,你爹的领导能力才是真强。 昭昭岁数小,说话没份量,若没有你爹管束着,昭昭的话未必有人听。” 陈长林笑道:“我也觉得我爹的里正当的挺称职的。 我爹常说自己有心无力,好多看不惯的事都管不了,可他真的已经很用心去做了。 我爹说,这事关系到咱村的兴衰,会当成村里的头等大事对待,出不了纰漏。 我娘嘱咐我说,婶婶不能长时间坐着,让我最多待一两刻钟,看看婶婶和妹妹,心里踏实了就赶紧回来,不许打扰婶婶休养,和云昭妹妹做事。” 陈长林说完就站了起来:“我听说婶婶最近在县里看诊,若是有需要,尽管去梧桐书院找我。 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替云昭妹妹跑个腿,请婶婶吃顿饭,找个休息的地儿啥的,还是能做到的。” 翠花笑道:“行~,谢谢你长林,婶婶遇到难处,一定去找你帮忙的!” 送走陈长林后,云昭没回屋,继续收拾院子,翠花在屋里喊她:“昭昭,进来歇会儿,娘想跟你说说话。” 云昭应了一声:“您先回屋躺着,我扫完就过去。” 须臾,云昭端着泡好的脏衣服进了屋,搬了个草墩子往上一坐,就开始洗衣服:“娘,说吧,我听着呢!” 翠花抱着汤婆子半倚在床头,笑眯眯地盯着女儿看。 “昭昭,你说长林这次来咱家,是什么用意啊!” 云昭低头搓着手里的衣服,恹恹道:“人家不是说了,您老人家的才学比他强之百倍,他想结交良师,特意来拜见您的吗?” 翠花笑着拍了一下床头的桌案,嗔道:“臭昭昭,好好说话,别贫!” 云昭抬头瞅了翠花一眼,回敬道:“您好好抱着您的汤婆子,忘了孙郎中的话了? 您体寒胃寒,得暖着! 当一个听话的好病人,别让家里人跟着操心!” 翠花咯咯笑了两声,把汤婆子重新搂进怀里:“大热天的,让我搂这玩意儿,老是不自觉的就放到旁边个儿了。 现在娘听你的话了,你也跟娘好好说话。 你看长林是啥用意啊? 别提我,我老人家有自知之明。” 云昭笑了笑:“是我说错了话,您老人家才三十多岁,一点都不老,看上去依然像是十八岁的女郎。” 翠花翻了个白眼,斥道:“又贫!” 云昭笑道:“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啥用意不是明摆着的吗? 对你闺女有好感呗!” 翠花追问:“那你呢?你对他有好感没?” 云昭一口否定:“没有!” 翠花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长林是个好孩子,但你的婚事,还是回京以后让你父亲做主才好。” 云昭道:“娘,我还小呢,不考虑这些闲篇,挣钱吃饭才是头等大事,肚子都填不饱,还扯什么婚事不婚事的。 我的婚事也无需他人做主,若那人我不喜欢,即便是娘让我嫁,我也不会听的。” 翠花道:“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就是顾忌你的意见,才要问清楚你的看法,不然,刚刚我就对长林表明态度了。 你父亲也不会勉强你,但父母的意见你还是得听,父母不会害你,只会站在你的立场上,想方设法的让你过的好。 纵使对你的亲事有所干涉,也是怕你以后吃亏受苦而已。” 云昭笑道:“娘,我知道,娘对我最好了,我现在没那个心思,等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会问您和父亲的意见的。” 翠花点头:“人人都想着让自己变美,其实长的好看,会比长相一般的人多很多烦恼的。 就像长林这事,怎么委婉拒绝,就得谨慎的点。 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里正管着咱呢,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以后申请过所文书就是个难事。” 云昭笑道:“娘,您就甭操心了。 我给您说实话,我刚才送他,已经对他表明态度了。” 翠花呼的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眼睛问:“哦?你咋说的?” 云昭把湿衣服从盆里捞出来,折了两下,用手使劲拧了拧,放到一旁,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先感谢了他的关心。 然后,给他分享了一下我最近做事的心得,就俩字——专注,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分心,心无旁骛才能有所作为。 我的心愿就俩目标,一个给娘治好病,一个是挣钱,其他的啥都不想。 最后,我祝他金榜题名,希望我们都能实现愿望。 我的方式够委婉吧!” 翠花想了一下:“还行吧! 长林是怎么说的?”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已经挣到了钱,娘也一定会康复的,然后就走了。” 翠花点了点头:“这孩子听懂了。 唉! 长林和他爹娘都是好人,对咱娘俩一直很照顾,真不想让他们难过,跟咱生分了啥的。” 云昭笑道:“没事,生分不了。 里正两口子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陈长林也算是咱这的青年才俊了,人长得又仪表堂堂的,以后再博取点功名,什么样的妻子娶不到? 人家里正两口子未必会瞧的上咱!” “但愿吧!” 翠花静静地瞅着自己的女儿,越瞅女儿越觉得好看,叹气道:“瞧不上你的可能性不大,我天天看你,瞅了十来年了还瞅不够,越瞅越稀罕。 这么好的闺女,哪个会不喜欢?” 云昭哈哈爆笑:“娘,您咋这么不谦虚呢! 也不怕被人听到了,笑掉大牙!” “诶~,您是不是从我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才越看越好看,怎么都看不够啊?” 翠花羞红了脸,骂了句:“没大没小的臭昭昭!”就臊的扭过脸去。 云昭笑了一阵,专心洗起衣服。 翠花等脸上没那么烫了,又扭过头来,问:“画棺材的事是咋回事? 好好的怎么想着找活干了?” “我那天是去书坊看书,想买些纸,闲暇时间画几幅画,放到书坊里卖,谁知,掌柜的就给我出了这么个主意。 诶~,娘,那天我在书坊门口遇到一个小孩……” 第68章 命运能作弄人着呢! 云昭把小孩的事说了一遍,“我这两天老想起那个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翠花也动了恻隐之心:“这孩子的言行举止,一听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若我所料不差,这孩子的遭遇或许跟我相似。 家里不是遭匪,就是犯了罪,反正遇到大的事故,爹娘都死了,不然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云昭:“娘,咱们帮帮他吧,我想定期给他点钱,帮帮他。” “行,这种事遇到了就是一场善缘,无需跟我商量,你直接做就行。” 翠花叹息道:“人这一生,谁都说不准会遭遇啥。 我小时候,身边也是婢女环绕,转眼之间,父母俱亡,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若不是得你父亲相救,我不定活成什么样了。” 云昭闷闷道:“是啊,灰飞烟灭! 命运能作弄人着呢!” 午时的时候,马二牛拉了一车蓝草回来。 这次云昭看着花脸猫一样的两小只,什么都没说,而是拿出提前蒸好的热馒头,烧好的一锅蛋花汤,留一家人吃了顿午饭。 铁柱和二丫吃着大白馒头,高兴的又唱又跳。 马招娣捧着满是油花的蛋花汤,一个劲儿的傻乐。 春杏说云昭给的钱太多,非要少算一点,云昭硬把该给的钱给了。 两人在屋里拉扯的时候,马二牛在院里不声不响的提了好几缸水。 次日,几十个大缸全部泡满了蓝草,不用去山上了,两小只偷偷跑到云昭家提建议。 二丫道:“昭昭姐,满山遍野都是钱,再多捡一点吧,到了秋天,钱就枯萎在山上了,多浪费呀!” 铁柱明白人似的:“昭昭姐肯定是没钱了,你若是没钱买缸,我给我爹说一声,把我家的钱先借给你用,行不? 我娘也会同意的。 咱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 云昭笑道:“谢谢你们,姐姐不缺钱。 铁柱,二丫,钱是挣不完的,够用就行了,姐姐和你们都需要休息,休息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啊!” 两小只似懂非懂。 铁柱挠挠头:“有钱挣,还需要歇着吗?” “当然需要了,这叫养精蓄锐,为下一次捡钱攒足力气,不然把身子累垮了咋整? 除了挣钱,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比如说去赶个集,买点好吃的,制身新衣服啥的……” “对!”云昭还没说完,二丫就嚷起来:“哥哥,咱娘前天不是说,挣了钱给咱买肉吃吗? 咱们去找娘!” “对,娘还说给咱买几斤大桃子吃呢!” 说完,两小只一溜烟的跑了。 当天,招娣送来几斤桃子,桃子又红又大,格外诱人,把翠花馋的一脸幽怨。 云昭赶紧用布巾把桃子盖住,笑道:“就是怕您馋,不然在县城那天我就买了。” 翠花掀开布,拿了两个桃递给云昭。 “没事,你该吃吃,该买就买,不用想太多,我不能吃,闻闻味儿也好。 越馋的狠,治病的决心越坚定!” 云昭把桃接过来,笑道:“有决心就行,我去拿个盆,把桃拿远一点,省的您忍不住偷吃。” 翠花杏眼一瞪:“你娘是偷吃的人吗?” 云昭一边往盆里拾,一边笑道:“说不准,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坐院子里吃去,省的馋到您!” 翠花挑眉哼了一声:“就是说,连味儿都不让你娘闻呗!” “可以这么认为,哈哈哈……” “不闻就不闻,我先声明一点,你娘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绝对不会偷吃。” 云昭笑着出了屋子。 翠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吃还吐酸水呢,塞我手里我也不吃!” 云昭洗了两个桃子,坐在院里的树底下吃了,把剩下的桃子拾进布兜,提着去了齐郎中家。 老头见到云昭很高兴,连声夸赞:“这两天你的事都在村里传遍了。 真想不到,你这丫头竟然这么有出息。 你和你娘过几天还得去县里,这伞你留着用就成,不用还了。 这几个桃子,我就收下了。” 云昭笑道:“谢谢您,但是这伞还得还,因为我买了。” 老头捋着胡须笑道:“好好,昭丫头挣钱了,买东西不含糊了! 这下你娘可以放心的治病了。 这两天你娘怎么样,显效不?” “显效,从服用齐郎中的药开始,我娘就一日比一日显轻。 孙郎中的方子给齐郎中开的差不多,只改了几味药而已。” 老头摆手:“我的医术比不上他。 你别小看这几味药,有时候改一味药,或是改一两样药的剂量,效果就是天差地别。 你认准他一人看就成,别错主意。” 云昭点头:“我听您的。 孙郎中还问起您了呢,语气很亲昵,看着跟您的关系不一般。” 老头一瞪眼:“亲昵? 他说话亲昵? 是骂我骂的很熟稔吧! 他这辈子除了骂人,就没见他对谁亲昵过。”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 齐郎中哼哼道:“你这丫头故意这么说,套我的话呢! 我跟他一起学的医,他仗着入门早几天,整天对我骂骂咧咧的,他现在爱骂人,就是那时候养成的毛病。 不过他人不错,骂归骂,对人最是真诚,对病人极其用心。” 云昭笑道:“我没听出他骂您,也没听出您生气,就听出你们语气之中的亲昵了。 您和他的医术也差不多吧! 要不然,孙郎中不会对您如此亲昵!” 老头笑了笑:“曾经相差不多,但我这些年窝在村里,医术是往后退的。 他在城里看诊,积累的经验不知比我多多少倍,我跟他早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这些年,我都没好意思跟人提过,跟他一起学医的事,怕给他丢人。” 老头想起往事,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俩学成归来,分别在城里开了医馆。 他在城南,我在城北。 他们孙家是城里的大族,有族人护着,他医术又好,很快就有了名气。 我的医馆就时常有人闹事,什么样的病人都有,什么样的家属都有。 很快,我的医馆就开不下去了。” 第69章 孤零零的小火苗 “是有人故意的吗?”云昭问。 老头摇摇头:“因为我是外地人,不知根不知底,没背景,没宗族护着的外地人。 就像你爹,村里人都知道他混账,不是东西,可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的根跟村里人的根,祖祖辈辈深扎在一起,连着呢! 所以村里人嘴上再怎么恨,心里头也是向着他的。 若是反过来,你爹是外地来的女婿,你娘是村里人的闺女试试,村里人早把他打废了。” 云昭点头。 老头道:“我在城里的情况也是如此。 有宗族的人抱团取暖,对抗天灾人祸,能把许多不可能变成可能。即便有风肆虐,也会越吹越旺,终成熊熊大火。 孤零零的小火苗,被风吹灭掉,再正常不过了。 年轻时那点拯救苍生的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打击的消失殆尽。 他让我把医馆搬到他隔壁,或者直接搬到他那,跟他在一起看诊,挣了钱五五分。 我当时心灰意冷,又死要面子,就拒绝了他。 我对他说,我爹娘年岁已高,想回乡侍奉双亲,就回了家。 回来后,我本来想在乡里行医,后来一打听,镇上更排挤外村人,我就在咱村当了一辈子村医。” 云昭道:“孙郎中是不想您回来吧!” 老头笑笑:“可不,嫌我没出息,骂了一顿不过瘾,还要揍我。 后来我去城里看他,他也没给过我好脸色,每次见到我都是一顿好骂,跟骂孙子似的。 现在岁数大了,去城里的次数少了,以后想挨骂也听不着了。” 云昭低低笑了两声:“其实,您若在城里坚持下去,时间长了就扎下根了。” 老头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可扎根的过程是痛苦的,而且很漫长,很煎熬,这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必让自己活的那么难受,让父母为自己忧心呢? 我跟他在一起,纵然可以规避许多事,可也会给他带来许多麻烦。 他的家人,他的族人会怎样看我? 我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更不想寄生在他身上。 行医是我的理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是我的理想。” 云昭笑道:“村医也是医,无非就是病人少点而已,您的俩理想,算是都实现了。” 老头手捋胡须,微笑道:“我自我安慰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哈……” 云昭告辞,老头起身相送,在门口又嘱咐道:“昭丫头,爷爷劝你一句,好好挣钱,好好给你娘看病。 别嫌去城里颠簸,也别想着搬到城里去。 什么开染坊,包圆之类的话更别听。 一个无根无基的外地女子,想在城里做生意,无异于一个孩童拉着一车金子在大街上行走。 太危险了! 还是村里人信的过。 城里头再好也不是家,有根的地方,活着才踏实。” 云昭笑的眉眼弯弯:“一不小心,又被爷爷教训了。” 老头笑道:“你这丫头胆子大,又心疼你娘,爷爷怕你犯糊涂。” “不会的,我答应了里正,就不会食言的。” 老头猜的不错,云昭真有过搬到城里住的打算。 一是因为翠花来回颠簸太遭罪了,现在刚五月,六月酷暑难熬,还能撑伞打扇缓解一二,十冬腊月,在敞篷车上冻一天,翠花怎么受的住? 二是因为村里的环境太差,卖啥的都没有,有钱也花不出去,别说大饼卷肉,买包盐都得去镇上。 再累也得自己烧火做饭,不然就得饿肚子。 可她清楚,当务之急是挣钱,去城里的事,只能入冬以后再做打算。 时光一晃而过,翠花又该去城里复诊了。 这天早上,云昭一开竹门,就见一辆带顶棚的牛车停在门口,车上铺着草席,草席放着一个包袱,车把式丁老三跟马二牛蹲在一旁的大树下说话呢! 云昭喜道:“大叔来了,太好了,我正说去镇上找您呢!” 丁老三大嘴一咧,笑道:“我算着日子来的,知道你娘的药喝完了。 说了来接你们,咋能说了不算呢! 这不,顶棚席子都制置了,这次你不用拿伞了。” 云昭笑着拱手:“谢谢大叔!” 丁老三大手一摆,笑道“谢啥谢,你快进去收拾吧! 我跟你二叔等着你们。” 等云昭和翠花收拾好,牛车旁多了隔壁的李天宝夫妇和春杏。 李天宝笑道:“原本我打算步行去城里,恰好丁把式来了,就让你李婶跟你娘做个伴,坐车去!” 翠花笑道:“那敢情好,我跟柳枝在路上能说说话,天宝也省出功夫干点农活。” 春杏道:“大嫂,这次我就不去了,有事你就吩咐二牛,我把地里的庄稼锄一遍。” 云昭对二牛道:“二叔,就这几匹布,我跟您捎去也成,反正都是讲好的价,回来我把钱给您送去。” 二牛摆手:“我得去,回来还买东西呢! 都上车吧,早去早回。” 车子出了村子,云昭掏钱被拒,才知道马二牛已经付了娘俩的车费。 丁老三笑道:“按说不该收你的钱,你二叔仁义,非要把你的也付了。 你卖我的染膏,让我多卖了三百多钱,抵我赶半月车的了。 这顶棚也管用,这两天拉的客人也多了。 我就是白拉小兄弟十趟,心里也是感激的。” 丁老三说到这,一拍大腿,嚷道:“又喊你小兄弟了,喊顺嘴了!” 几人都笑起来。 云昭笑道:“大叔喊我云昭也行,喊小兄弟也成,不过一句称呼而已,想咋喊就咋。 染膏的钱我没给您客气,坐车钱更得该咋付咋付,不然我就不好意思坐了。” 二牛道:“别喊昭丫头就成,我跟村里人都说了,不让他们提昭昭是女娃的事,省的以后她在城里行事不便。” 丁老三了然:“我懂! 别说城里,在镇上我都没提过小兄弟的事,怕给她带来麻烦。 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啥事能说,啥事不能说,心里头有数。” “大叔,这两天,我们村坐车去城里的人不少吧!”云昭问。 丁老三摇头:“不多,几乎都都三五成群的步行去,回来时有一两个,也是因为买的东西多,不好拿的原因。” 云昭惊讶:“几十斤的布,背着去?” “可不,有的背着筐,有的担着担子,我在大树底下喊他们,都不肯坐车。 按说赚这么多钱,花几文也不算浪费,你们村的人,是真会过日子。” 第70章 小弟弟 二牛道:“不是会过日子,是没钱! 大伙都是第一次染布,钱还没赚手里呢,哪个会舍得坐车。” 丁老三笑道:“说的也是! 钱一时到不了手里头,不放心,是舍不得花。 钱赚手里头,还想着省几个铜板买点东西,还是舍不得花。 说白了,还是手里的钱少,等过一段,多卖几匹布,兜里的钱多了,只怕坐车的人,多的挤都挤不下。” 柳枝笑道:“村里的人和你们镇上的人没法比,都是凭天吃饭,土里刨食儿,穷了八辈子的人。 这次托昭昭的福,有了个挣钱的营生,可还有一百个花钱的地儿等着呢! 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得余俩钱,防着有个头疼脑热的,给儿子预备聘礼,给闺女攒嫁妆,再挤出俩钱,给馋的嗷嗷叫唤娃割二两肉解馋,哪还有闲钱坐车? 今儿是丁把式来村里,赶上了,不然也是万万舍不得的。” 翠花点头:“上有老,下有小的,有俩钱真不敢花。 但今后就好了,从前是没挣钱的地儿,花一个少一个,现在是挣俩花一个,日子怎么也比以前强。” 丁老三大着嗓门道:“镇上的人咋了?镇上的人跟你们一样,有能耐的能有几个,都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 就像我干的这营生,跟要饭的强不了多少。 你们村有了这个营生,很快就能发家致富,别说镇上,县上,就是整个襄州,也没听说过庄稼人挣这么多钱的。 只要你们村能这么干下去,小子甭准备聘礼,旁村的大闺女排着队往你们村嫁。 闺女也甭准备嫁妆,大小伙子争着当你们村的女婿,闺女在夫家不会受气,女婿还会跟亲儿子一样伺候老丈杆子。” 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丁老三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说旁的,若赶上灾年,有个好岳家借点钱粮,就能帮着女婿一家活命。 若老丈杆子屁本事没有,还端着长辈的架子,三天两头去闺女家讨东西,你看看闺女在夫家好过不?” 二牛笑道:“是这个理儿!” 绿枝笑道:“这么说,我们村沾昭丫头大光了,以后村里的后辈就没光棍了!” “那可不,娶媳妇还能挑挑捡捡,谁不想把闺女找个能挣钱的人家。 我那天晚上说,小兄弟这样的人,得敬着,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你们村人跟着小兄弟走了大运了。” 绿枝紧跟着问了一句:“这是不是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云昭嘴角抽了抽。 翠花拽了拽绿枝,还没来得及说话,丁老三又来了一句:“就是升天了,我丁老三也跟着升了天。 全走了大运了。” 云昭道:“李婶,大叔,以后别说这句了,这不是什么好词,不过是挣点辛苦钱,哪有大叔说的那么夸张。” 丁老三大手一摆:“小兄弟,我可没夸大,没钱的人活的就是不如鸡狗。 你岁数小,没经过大的灾年,二十多年前那场灾荒,头一年大旱,第二年蝗灾,咱这的人饿死多少? 你二叔知道! 得有一大半的人出去逃荒去,出去时两口子拖儿带女,回来有几家全乎的? 剩一两口就不错了。” 二牛道:“是,那时的人真不如鸡狗值钱,铜锁他娘就是那年被他爹卖掉的,只换了半袋高粱。” 云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丁老三道:“我大姐大姐夫也出去逃荒了,我姐夫饿的受不住,就偷偷把我大姐卖了,换了半袋粮食。 我大姐性子泼辣,追着我姐夫打,说‘我爹娘把我养这么大,灾年都没舍得卖我,你凭啥卖我? 我在你们家生儿育女,孝敬公婆,有什么错处?’ 我姐夫也觉得理亏,就把粮食还给了人家,要回了卖身契。 我姐夫从那家出来,饿的眼冒金星,又觉得这事办的没脸,走路跌跌撞撞的,一不小心,撞上了一辆马车,摔的一脸的血。 马车上的富人赔了我姐夫半吊钱,这半吊钱救了俩人的命,回了老家,一家人算是挨了过来。” 云昭问:“你大姐还跟他过着了吗?” 丁老三笑道:“过着呢!不过能咋地? 我姐夫挺老实一人,他也是没法子,他们讨不着饭,若不是人家赔他半吊钱,他俩都得饿死在外头,连个尸首都落不了。 但这事的确是伤人,我大姐一吵架就提这事,一提这事我姐夫立马就服软,他也内疚。 我们镇上人多,啥情况都有,有托人进宫当太监的,有给人当家奴的。 当太监咋伺候人咱不知道,当奴才我见过,主子上马车,当奴才的跪在马车前,给主子当脚凳。 路上遇到沟沟壑壑的,怕马车卡住,奴才趴在满是泥浆的水沟里,让主子的马车从身上轧过去。 你说能比那鸡狗强多少?” “按律法,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跟鸡狗没啥区别,惹主人不高兴了,说杖毙就杖毙。 就这样,人家还知足的不行,说跟着主子,天天能吃白面馒头,还发衣裳穿。” 二牛道:“家奴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富人买人刁着呢! 不是聪明伶俐,手脚勤快,长得又端正的,人家还不要呢!” 绿枝笑道:“二牛,听说当年你和天宝差点被卖掉,是不是真的?” 云昭惊呼:“二叔和李叔?” 二牛笑了笑:“是有这回事,当时你爷爷对我说,进了大户人家不用挨饿,顿顿吃大白馒头,月底还发钱贴补家用,哄着我跟你天宝叔去了城里。 卖人的太多,买人的太少,一个买主过去,瞬间就被人围住了,争相推荐自己,或是家里的孩子。 当时我们就十二三岁,又黑又瘦,长得不起眼,挤又挤不过,在人市上站了大半天没人买。 后来你祖母和你李奶奶赶了去,死活不让卖,大哭了一通。 你祖母她们一哭,我跟你天宝叔就知道不是好事了,我们俩把头上的草一拔,领着手跑回了家。” “哈哈哈哈……” 几人笑了开怀,云昭却听得心酸,心里挣钱的欲望更甚,她不但要自己富,还要让身边的人都富起来,再也不要有卖妻卖子的惨事发生。 几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城,看病、卖布、买布、商讨细节都很顺利。 完事后,云昭强拉着三人一起吃了顿饭,托付他们照看翠花,起身出了饭馆,直奔书坊而去。 她除了想去书坊买些纸回去,最主要的原因是挂念那个小孩。 路过包子铺时,云昭买了俩包子,赶过去时,远远的就见书坊门口有团小小的身影,双手抱膝,垂头坐在稻草上。 云昭心里一喜,大步流星的走到小孩跟前,笑道:“小弟弟,吃饭了没? 我给你买了两个包子,快趁热吃吧!” 第71章 连眼泪都是烫的 小孩抬起头,通红的脸上满是压出的印痕,看清是谁后,迷离的眼神迸出明亮的光彩来:“哥哥,真的是你!” “是我!”云昭把包子往前递了递:“热包子,哥哥特意给你买的。” 小孩从破衣服上擦了擦手,双手把包子接了过来,包子的热气透过外头的荷叶传到小孩的手心,顺着手心往身体里延伸,一直暖到小孩的心窝子。 小孩通红的眼睛瞬间变得湿润起来,他垂着眸子掩饰住情绪,带着鼻音说了句:“谢谢哥哥!”捧着包子就想起身。 云昭拦住他的动作,笑道:“不用行礼,坐下,快趁热吃吧!” 小孩停下动作,嗯了一声,打开包裹的荷叶,往云昭跟前递了递:“哥哥,咱俩一人吃一个吧!” 包子贵的很,哥哥平常也未必舍得吃。 云昭伸手拒绝,笑道:“我刚吃过饭,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孩又道了声谢,捧着包子一口咬下去,舌头尝到熟悉的味道,心里顿时酸涩不已。 他以前最不喜欢吃这种肥肉馅的包子,嫌腻,如今只觉的咸香软糯,肉汁四溢,满嘴留香,味道超过以前吃过的所有美食,说是人间至味也不为过。 小孩低着头吃着包子,云昭却看到有东西滴落在荷叶上,她伸手摸了下小孩的脸,果然摸到一脸泪水。 云昭从怀里拿出帕子,哄道:“哭啥,以后哥哥管……” 云昭的手帕眼看就伸到小孩脸上,又猛的缩回来,后知后觉地道:“不对,你的脸咋这么烫,连眼泪都是烫的?”说着就徒手去摸小孩的额头。 “呀!这么烫,你发烧了!” 云昭的目光扫到脚下的字,上写:“稚子有疾,已两日未食,望好心人垂怜,感激不尽。” 小孩病着,而且又饿了两日,云昭心里不由一阵心疼,用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云昭怜惜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像解药一样,解了小孩心里大半的苦楚。 都说温柔的人像一片沼泽,这话一点不假,小孩就陷入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温柔里。 小孩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泪眼婆娑地望着云昭的眼睛,哽咽道:“哥哥,我的头又晕又疼。” “哥哥知道,把另一个包子吃完,吃完哥哥带你去看病!” 小孩摇摇头,把另一个包子放进怀里:“我吃一个就行,这个到晚上吃,这样顶饿,明日就不用吃东西了。” 云昭更加心疼,柔声道:“吃了吧!以后哥哥每月给你一百个铜板花用,再不让你饿肚子了。 要不你边走边吃,咱们先去看病?” 小孩听到‘再不让你饿肚子’这句,就破了防,再次趴在膝上,哭着出声来,边哭边摇头:“哥哥,我不去抓药,抓了药我也没法喝。” 云昭微怔,想起小孩在破庙借宿,哪里有药锅一类的东西? 云昭站起身来往四处看,然后抬腿走开,小孩听到动静,连忙抬起头,惊恐的站起来,望着云昭的背影喊了声:“哥哥!” 因为头晕,站的又猛,小孩脚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你在这等着!”云昭没回头,而是走到对面的柳树上折了几段柳枝回来。 “柳树汁液能退烧,你把柳树的嫩枝叶嚼着吃了!” 小孩怔怔的接过柳枝,捋下枝头的嫩叶塞进嘴巴,嚼了两下就皱紧眉头,一脸苦相的停止咀嚼,想吐又不敢吐,含着一嘴苦汁,可怜巴巴的望着云昭。 云昭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很无情:“继续嚼,嚼烂咽下去,多吃几口!” 小孩对云昭既敬又爱,实不敢违逆,只好蹙着眉头使劲嚼了几下,咬牙咽了下去。 然后在云昭的目光下,又塞了一嘴柳叶,直到吃第五口,云昭发了话,小孩才停了下来。 苦味从嘴里一直苦到心,小孩心道,哥哥若再不叫停,刚吃进肚子里的包子非吐出来不可,这会儿连肠子都是苦的了。 云昭把水壶递过去:“喝点水,不准吐出来。” 哥哥连牙缝里的苦味都不准浪费? 小孩接过包着麻布的水壶,犹豫道:“哥哥,我用我的碗喝吧?” “你的碗不干净,就用这个喝吧!喝完我去店里洗洗,再要一壶。” 小孩的嗓子又干又疼,早就渴的不行了,捧着水壶一气喝了个精光,喝的一脑门子汗。 小孩把水壶还给云昭,笑道:“想不到,哥哥水壶里的水竟是热的。 我已经好些天没喝过热水了,喝的肚子暖乎乎的,真舒服。” 云昭把手帕递给他:“擦擦汗!” 小孩摸了下湿漉漉的额头,笑的眉眼弯弯:“出汗了! 着凉一出汗就显轻,说不定哥哥这壶热水,就能治好我的病。” “能治病的是柳叶儿,不是热水,柳叶的苦味儿能败火,清热。 按说用柳叶煮水喝才好!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看看有效不,实在不行,还得去抓点药。”云昭说完就进了书坊。 一刻多钟后,云昭提着一个布包出来,小孩忙迎上去:“哥哥,我觉得有效,头疼的轻了。 刚刚我又吃了几口柳叶!” 云昭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皱眉道:“还是烫! 来,你跟哥哥过来。” 小孩一手拎着稻草,一手拎着带豁口的破碗,撵上云昭,两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胡同,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 云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小孩:“这是三百个铜钱,一百钱是你这个月的花用,余下两百给你留着,已备不时之需。 若仍然发烧,就去抓两剂药,剩下的钱应该够你买个药锅用,或是找个便宜些的店,让店家帮你煎。” 小孩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云昭一个劲儿的流泪。 云昭笑了笑:“不许哭了! 在大街上给你钱,哥哥怕让歹人看见,抢了你的钱去,就把你喊到这里。 快收起来! 别不好意思,算是哥哥借给你的,等你长大挣了钱,再还给哥哥。” “柳叶若吃多了吐,就用石头把柳叶捣碎,敷在额头上,也管用,平常多喝点水……” 云昭还没嘱咐完,小孩就把钱塞到云昭手里,然后哭着拜倒在地上。 小孩伏在地上泣道:“哥哥连续救我两次,不然此时我不知还有没有命在,哥哥是我的恩人。 哥哥,你带我走吧! 我给哥哥铺纸研磨当个书童,或是洒扫庭院当个小厮,我会琴棋书画,陪哥哥解闷,我也能抄书补贴家用,哥哥让我做啥我就做啥。 我认哥哥为主,绝不抗命!” 第72章 良籍 云昭弯腰搀扶小孩,小孩直起身子,仍跪在地上不起,请求道:“哥哥,我吃的很少,一年也花不了三百个钱。 我会干很多活,不会拖累哥哥的!” 云昭受不了这样的画面,一把拎起小孩,低声斥道:“站起来说话!” 小孩见云昭不悦,一脸怯意的站在那,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字都不敢再言语。 云昭又悔语气太冲,低声哄道:“给你钱你就拿着,甭担心以后。 我隔几天就来城里一趟,只要你有难处,或是钱不够花,我还会管的,不过是借给你几个钱而已,何必这么在意呢?” 云昭把钱袋子塞到小孩怀里:“别说恩不恩,主子不主子的,我不习惯这些,也担不起。 人这一世,谁没有个难住的时候? 拿着钱走吧! 回去睡一觉,好好歇歇,多喝点水,你这病跟你喝水少也有关系,嘴唇上都起皮了。” 小孩眼泪汪汪地道:“哥哥,这钱我不能拿,他们会抢的。 上次哥哥给的四个铜板,我藏了三个地方,还被他们偷走一个,他们把庙里庙外都翻遍了。 对了,他们还抢走我一个窝头。 我这次生病就是因为他们抢哥哥给我的钱,我气不过,带着一身汗跑到桥底下,被风吹病的。 哥哥,他们都是坏人,我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你带我走吧,我一天吃一个窝头就行,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哥哥的。” 云昭没想到,四个铜板就能引出这么多事,她突然想到齐郎中的话,这三百个钱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就三岁小儿持金过市。 怀璧其罪! 是祸非福! 云昭沉默了片刻,问:“你是哪里人,有户籍吗?” 小孩摇头:“没有户籍。 我祖上是徐州丰县人,家里遭遇匪徒,身边人全部被杀,一个会拳脚的家仆舍命护我逃离。 匪徒穷追不舍,家仆把我偷偷放在一个商队的箱子里,往相反方向引开匪徒,我就躲在箱子里被带走,途经这里时被商队的人发现,我就被丢在了这了。 我没有户籍,没法住店,也没法租房,晚上有宵禁,也不能待在街上,只能住在城隍庙或者桥洞底下。 桥底下没乞丐,但是又湿又潮,虫子蚊子多的不行,穿堂风吹起来响的像鬼叫一样。” 云昭心中恻然。 小孩又一次流泪满面,他倔强的擦干眼泪,仰头注视着云昭:“有很多人要买我,有的说让我当书童,有的说让我当小厮,有的说让我陪着主子玩。 我一个都没答应,他们的眼睛里藏着我不喜欢的东西,我宁愿饿死,也不会认他们当我的主子,也不要他们的施舍。” 云昭轻轻笑了一声:“还是头倔驴,给的钱为啥不要? 就你这样的,根本就不是当乞丐的料!” 小孩眼神怯怯的道:“所以我才求哥哥收留,我只认哥哥。 哥哥,你就收下我吧! 今日之恩,来日必千百倍报之。” 云昭问:“你姓甚名谁,今年多大?” 小孩顿了一下,道:“今年十一岁,叫王肃,跟了哥哥就是哥哥的人,原来的名字就不能用了,姓名还不是全凭哥哥赐予,哥哥说我叫啥,我就叫啥。” 云昭笑道:“我还没答应呢,你就把自己当成我的人了。 你连我姓名都没问,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不管哥哥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哥哥是好人,只这一条足已。 不管哥哥是农是商,是贫是富,我所求不过是一个窝头果腹,一片瓦能遮风避雨而已。” 云昭笑道:“窝头好说,瓦片我们家还真没有,土胚房、茅草屋。 在这样的家当奴仆你也愿意?” 小孩眼睛一亮:“我愿意! 别说是茅草屋,跟着哥哥住桥洞我也愿意。” “那哥哥变成了姐姐呢?” 小孩微微一怔,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云昭看了一圈,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小孩整了整身上的衣襟,端端正正对云昭施了一礼:“请姐姐收留,以后愿追随姐姐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昭扶起小孩,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我家离这三十五里,有力气跟我回去吗?” 小孩立即挺了挺腰杆:“有,刚吃了姐姐的肉包子,身上浑身是劲儿。 别说三十五里,就是五十三里也走得!” 云昭哈哈大笑:“跟我走吧! 你这小厮我收下了!” 小孩正想对云昭行认主大礼,云昭已经转身往街上走去。 小孩赶紧把稻草和破碗往墙根挪了挪,小跑几步追上云昭,落后于她半步跟着。 他回想着奴婢的走路方式,把腰往下低了低,走了几步,感觉姿势极其别扭,想直起腰来,又不符合规矩,正纠结呢,云昭看了过来。 云昭看他佝偻着腰身,不由停住了脚步,眼神探究道:“你肚子疼吗?” 小孩立即挺直了腰杆,摇头道:“不疼!” 云昭松了口气:“难受一定要说,别疼的直不起腰了还强撑着,我既答应了你,你有病我也不嫌,治病的钱我还是有的。” 小孩赶紧表态:“小的肚子真不疼,脑袋也不疼了!” 云昭笑道:“什么小的大的,不许这样称呼,以后你还是喊我哥哥,在家喊姐姐,我把你当弟弟,等你长大了,随时可以离开。” 云昭继续往前走去:“你把家乡改一下,就说是凉州人氏,我娘是凉州的,你就说是我娘的侄子,以后喊我娘姑姑,这样好给你办户籍。” 小孩大喜:“哥哥是想给我办个良籍?” 第73章 沈云沐 云昭道:“自然! 你小小年纪就能熟记经籍,以后自然该走仕途,怎能沦为贱籍呢! 我使唤你几年可以,但绝不会如此作践一棵好苗子。” 小孩喜不自胜,只觉眼前人必是仙子下凡,特意来拯救自己的,不然人间哪有如此慈悲又温柔的人。 又想起还有三十五里路要走,忙把手伸进怀里,包子没掏出来,先摸到了云昭给的钱袋子。 忙掏出来递给云昭:“哥哥,这三百钱!” 云昭摆手:“你留着吧!算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 还以为你八九岁,谁知已经十一了,你家也算是富裕人家,不缺吃少喝点,怎长的如此瘦弱。 是在外头流浪的太久,饿的吗?” 小孩喜滋滋地把钱袋放回怀里,答道:“不是,我家变故发生才一月有余,到此地仅二十余日。 我瘦弱是先天不足的原因,在家调理了好些年,现以大好了。” 云昭微怔,自己来这里也一个月了,一个月前,自己还盘算着哪天回去看看爸爸,如今,已经两世为人了。 云昭走神儿的功夫,小孩从怀里掏出包子三两口吃下了肚,噎的直抻脖子,又是捶胸口,又是跳脚,总算是咽了下去。 小孩心满意足的舒了一口气,一抬眼,发现云昭正在看他,顿时一脸囧态,害羞又呆萌的样子,逗得云昭哈哈大笑,笑的手里的包袱都跟着抖动起来。 小孩这才发觉不妥,哪有让主子提包袱的道理,忙伸手道:“哥哥,包袱让我提着吧!” 云昭笑道:“不用,我自己拎着就行,你还是病人,等你大好了再使唤你。 我先给你买身衣服换上。 对了,你的名字也得改一下,改成我娘的姓,叫啥呢?” 小孩边走边一脸期盼的注视着云昭,唯恐她给起个驴蛋,铁蛋之类的名。 起名废云昭想了想,突然拍了下脑瓜子:“沈云沐! 叫这个名行不行?” 小孩大喜,点头如小鸡啄米,连道:“行行行,好听,云沐谢哥哥赐名!” 云昭笑道:“先这么叫着,等你长大了再改回去。” 云昭在成衣店给小孩挑了身衣服,小孩换上新衣出来,一脸害羞的走到云昭跟前儿:“哥哥,你看行不!” 云昭一脸满意的端详着,赞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就这身了!” 云昭给小孩买了两套衣服,给翠花买了一身长襟襦裙,等付了钱出来,小孩坚持要背着包袱,反正没几步路了,云昭就依了他。 小孩跟在云昭后头,一个劲儿的傻笑。 云昭止住脚步回头:“你老笑啥?跟我齐着走,别跟个小跟班似的。” 小孩笑着跑了两步,跟云昭齐行:“我替哥哥高兴,上次见哥哥,哥哥还在吃窝头,这次就能给姑姑买绸缎襦裙穿了。 哥哥一定是找到挣钱的营生了,还是挣的很多的那种。” 云昭乐道:“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会儿见了我二叔他们,记得别说错话。” 小孩笑着应了声是。 云昭又买了些瓜果,一条鱼,带着小孩回到约定好的大树底下。 马二牛和丁老三坐在树底下,翠花和绿枝坐在牛车上,见云昭领着个模样秀气的小孩回来,全都一脸好奇的看过来。 绿枝问:“昭昭,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云昭道:“李婶,这小孩是我娘家乡的人,或许跟我娘有故,我领回来让我娘看看。” “老家!” 几人全都看向翠花。 云昭对翠花眨了下眼,道:“娘,这就是我给您说过的小孩。 您猜的真准,这小孩家里的确是遭了匪,落难至此,我就跟他聊了几句。 这一聊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是凉州人,姓沈,他祖父竟然跟我外祖父同名同姓,我就把他带了回来,让娘看看。 看看跟娘是否有些渊源。” 绿枝惊呼:“同名同姓?竟有这等奇事!” 翠花对小孩招了招手:“孩子,你是凉州哪个地方的人啊?” 小孩对翠花深施一礼:“我姓沈名云沐,是凉州高昌郡人。 祖父本是当地的员外郎,天佑十年,夜里家里闯进一伙匪人,祖父母遇害,财物被洗劫一空,家里死伤一百余口,我的小姑姑也被匪人掳走。 只有我父亲躲在菜窖中,侥幸躲过一劫。 这些年,我父亲一直挂念着我的姑姑,一边做生意打拼,一边寻找我小姑姑,好不容易挣下一份家业,不料前一段家里又遭了匪。” 绿枝道:“天佑十年,不正是翠花嫂子来的那一年吗? 不会真是你娘家侄子吧! 不对呀! 他家是员外郎,嫂子不是……”婢女两字到了嘴边,绿枝又硬咽了回去。 二牛道:“我大嫂是乡绅之女,并非外头所传的那样。” 翠花喃喃道:“原来是云沐!” 第74章 尚算直溜 丁老三啧道:“你大嫂识文断字又斯文,还把孩子教的这么好,一看就是出身高门。 诶~,你们看,这小孩长得眉目清秀的,跟你大嫂的五官有几分相像,说不定真是亲姑侄呢!” 绿枝道:“是不是好看的人都长得差不多,我也看着像。 云昭,云沐。 诶~,翠花嫂子,你当初是不是按照娘家的辈分给昭昭起的名? 这俩名字一听就有渊源。” 丁老三:“还真是,想必是因为太怀念家里人才这么取的。 同一个地方的员外没几个,这孩子十有八九是翠花嫂子的娘家侄儿!” 二牛打量着小孩的五官,又跟大嫂和云昭的五官比了比,三个人的眼睛都大而明亮,睫毛很长,但仔细看,就能看出不同。 大嫂的眼睛像杏核,像是会说话似的,最为好看,昭昭的眼睛也好看,但眉宇间隐隐有些男子气,小孩的眼睛水灵明亮,十分秀气。 除了眼睛外,别处也没觉得哪里像,一人一个样儿,唯一相似之处就是长的好看而已。 “我大嫂还没盘问清楚,现在下结论太早,事关血脉,大嫂又离开凉州这么久了,还是仔细问问吧!” 翠花点头,问小孩:“你父亲可是叫沈虚?” 小孩下意识的看了眼云昭。 云昭眼观鼻鼻观心,跟没看见他求助的目光似的。 两个便宜舅舅那么坏,她娘压根就没提过他们的名,她哪知道他们叫沈虚还是沈实。 小孩求助不成,快速收回目光,恭敬道:“对,家父正是沈虚。” “家中还有别的亲人吗?”翠花问。 小孩红着眼睛摇头。 几人一阵唏嘘。 “那你姑姑叫啥名?”翠花又问。 小孩用他那双晶莹的眸子注视着翠花:“我姑姑姓沈,名青萝。” 翠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本名就叫沈青萝。” 小孩的泪水夺眶而出,跪下给翠花行礼:“侄儿第一眼看到您,就知道您是我姑姑。 姑姑,家里又遭劫难,侄儿孤身一人逃出,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乞讨至此。 侄儿不善逢迎讨好,不会说吉祥话,饥一顿,饱一顿,有时三天讨不到一口吃食,幸而上天垂怜,让侄儿在此地遇到姑姑。 求姑姑收留侄儿!”说完拜到地上。 翠花想下去搀扶,还没来得及动作,绿枝就抹着眼泪下了牛车,马二牛和丁老三也走了过来,三人七手八脚的把小孩扶了起来。 绿枝道:“你是你姑姑的亲侄子,你姑姑还能不管你不成? 可怜的孩子。 凉州离咱这得几千里吧,一路上得吃多少苦,这孩子也就跟栓子和铁柱差不多大,想想就心疼的慌。” 丁老三道:“凉州那一带土匪多,但十五年两次遭难的也不多见。 唉! 老天爷也是,咋认准一家人欺负呢! 多好的孩子,长得跟神仙座下的童子似的,命咋这么苦!” 马二牛道:“跟我们回家吧!大嫂的侄子,就是我马二牛的侄子。” 小孩一边抹着泪,一边对几人施礼道谢。 云昭笑道:“还真是我表弟,我说咋一见面就觉得亲切呢! 云沐,别哭了,别惹你姑姑难过,你姑姑身子弱,不能激动,需时刻保持身心愉悦才成。” 小孩立即破涕为笑:“是,见到姑姑和哥哥,云沐该高兴才是。” 翠花白了云昭一眼,道:“沐沐,跟姑姑回家吧! 有姑姑一口吃的,就有你吃的。 往后即便让你哥哥饿着,也不会让我的亲侄儿饿肚子。” 小孩表情一滞,无措地看向云昭。 云昭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儿,笑道:“请娘放心,昭昭必不会让咱家有断粮的可能。” 几人都笑起来。 丁老三笑道:“还真应了那句话,姑姑疼侄儿胜亲儿! 侄儿还没领回家呢,就开始偏心眼儿了。” 绿枝笑道:“娘家侄儿,给姑姑出气的人儿,疼来疼去没外人儿。 往后云昭若是不孝,娘家侄儿是能给翠花嫂子撑腰的。” 丁老三白眼一翻:“你这话说的,小兄弟是我见过的最孝顺的人,怎么可能不孝!” “这不是打个比方吗? 看来丁把式是真把昭昭当贵人了,打个比方都跟人急眼。” 丁老三瞪着眼珠子一脸认真:“不用怀疑,小兄弟就是我的贵人。” 云昭无奈地喊了声:“大叔!” 翠花道:“丁大哥莫要这么说,昭昭还小,她哪当得起贵人两字。” 马二牛点头:“小孩子不能夸,夸多了容易长歪。” 云昭挑眉:“二叔的意思是,我目前算是直溜的呗!” “尚算直溜!” 几人又笑了起来,只有翠花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小孩对翠花又施一礼,郑重道:“姑姑,我吃的很少,不会拖累家里。 我会用心跟哥哥学着做事、种田,长大了跟哥哥一起孝敬姑姑,敬重哥哥。” 翠花点了点头,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笑容。 绿枝一脸心疼地叹道:“这孩子真懂事,你放心,你姐姐有本事,你姑姑家不缺吃的,你还是多吃些才好,长个儿。 我是你姑姑的邻居,你跟你姐一样,喊我李婶就行!” 小孩拱手喊道:“李婶!” 绿枝笑着抓住小孩的小手:“不用施礼,高门出来的孩子就是懂礼数,咱村里不讲究这些,以后你随意些就好。 我有个儿子叫栓子,你二叔家的孩子叫铁柱,他们跟你的岁数差不多大,以后你们几个在一起玩。 有伴!” “谢谢李婶!” 绿枝摸着小孩身上的衣服,笑道:“这衣服还是新的,是昭昭给你买的吧!” 小孩红着脸点头,小声道:“原来的衣服都破的不成样子了。”说完用余光快速看了下翠花的脸色。 他能感觉出来,“姑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赝品,沈虚十有八九是个假名,而且姑姑不喜欢他。 姑姑不喜欢自己很正常,谁会喜欢冒充亲人的野孩子呢? 谁又愿意自个儿家里,住进一个外人呢? 好在姑姑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哥哥给自己花钱有什么变化,小孩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姑姑的心肠跟哥哥一样善良。 姑姑不心疼钱,或许并非不喜欢自己,只是不喜欢哥哥为了自己撒谎。 绿枝还在感叹:“真好看,穿上这身衣服,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 诶~,沐沐,你识字吗?” “识字,四书五经都读过!” 绿枝不知道四书五经是啥,就听懂识字俩字,高兴道:“那你会写李小栓三个字吗?” 小孩嘴角抖了一下:“会写。” “那你会写马铁柱仨字吗?” “会写!” 绿枝更高兴了,兴奋道:“二牛,你听到没,沐沐会写他俩的名! 他们可算是有个识字的玩伴了。 以后他们跟沐沐玩的时间长了,说不定能学会写自己的名儿。” 二牛淡淡道:“李嫂子跟我大嫂在一起玩了十几年了,学会写自己的名儿了吗?” 绿枝脸上的笑容一收,怒道:“马二牛,你会不会说话,我一个妇道人家,跟栓子他们一样吗? 没上进心的家伙,活该你这辈子连个二牛的二都不认识。 在人市上站大半天,都卖不出去的笨蛋玩意儿!” 第75章 你长得太丑 在村里,嫂子和小叔可以开玩笑,所以马二牛并无恼色,木着张脸,慢悠悠地道:“我跟天宝哥一样,识字一般多,一样卖不出去。” 几人哈哈大笑,翠花和云沐也跟着笑起来。 绿枝翻了个白眼:“你天宝哥连三都认识,比你强多了!”说着就伸手去摸云沐的头:“你二叔这么大的人,还不如我们沐沐厉害。 呀! 你头上有虱子!” 小孩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绿枝丝毫没察觉小孩的窘迫,用手扒拉着云沐杂草的头发,啧啧道:“虱子还不少呢! 昭昭,你去给沐沐买个篦子,要个密齿的,瞧这一头的虮子,也不知能不能梳下来些。 来,沐沐,把头发解开,婶给你捉捉虱子。” 小孩的脸上像蹿了火,臊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昭抓住小孩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儿,先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又把绿枝扒拉乱的头发重新理了理,笑道:“不用买篦子,我有法子治,明天就没了。 李婶,二叔,你们还有需要买的东西吗?没有咱家早点回去。” “没了,都买齐备了。” 须臾,牛车往城外驶去,云昭搂着翠花坐在前头,绿枝坐在另一侧,二牛和丁老三坐在两边车辕上,云沐垂头坐在车尾。 云昭道:“沐沐,坐那么往后干啥,坐往前点!” 云沐往前挪了一点点,红着脸道:“姑姑,哥哥,我不是懒惰的孩子。 是他们抢了我的稻草,我在地上睡不着,就在他们的稻草上睡了一晚,谁知他们的稻草上有虱子,虱子爬到我头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小孩眼眶又有点发红:“回到家我就烧点热水,把头泡里头,把虱子都烫死,绝不让虱子爬到姑姑和哥哥的身上。” 翠花半合着眼睛,轻声道:“没事。” 云昭笑道:“听到了没,你姑姑不嫌你,你紧张个啥劲儿! 坐近点,给你姑姑打打扇子。” 小孩赶紧拿过蒲扇轻轻摇着,摇着摇着,心里的不安就渐渐平静下来。 一刻钟后,翠花睁开了眼睛,柔声道:“沐沐,别扇了,歇着吧,姑姑不怎么热了。” 小孩见姑姑主动开口,喜道:“侄儿不累,姑姑只管休息就好,侄儿想对姑姑尽点孝心。” 云昭笑道:“傻小子,你姑姑疼你,你歇会儿再扇吧,小胳膊小腿的别累着。 干点活踏实点了吧!” 云沐害羞地点头。 云昭乐道:“甭胡思乱想的,我有法子根治,保证明天就让你头上光溜溜的,一个虱子都没有。” 绿枝疑惑:“昭昭,你有啥法子给说说,栓子从前生虱子,我和你李奶奶天天给他逮也逮不干净。 这玩意不怕水淹,也不怕热水,难治着呢!” 云昭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绿枝哼哼道:“除虱子也是秘方儿?” 云昭乐了两声:“不是秘方,但估计别人不会使我这法子。 我先保密半天。 李婶明日见到沐沐,自见分晓。” 丁老三也勾起了好奇心:“除虱子没好法子吧,除了逮就是用篦子刮。 虮子(虱子的幼虫)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刮都刮不掉,只能用指甲挤。” 马二牛瞥了眼侄女:“昭昭的法子,估计不是啥好法子!” 云昭怪笑两声,没言语。 云沐道:“只要能把虱子根除就成,我啥都不怕,只怕除不彻底。” 牛车走到等客的地儿,有五六个人等在那里,其中有南马庄的三个人,见到他们,老远就拎着东西迎上来,争先恐后地上了牛车。 其他村的人也想往上挤,被丁老三以车上有病人为由拒绝,让他们等下一趟。 车上添了三个人,翠花立即把腿蜷起来,给人腾地方坐。 马二牛道:“铁头,顺子,你们两个坐车尾,水生哥跟李嫂子坐一侧,行不? 我大嫂不能挤,大家都将就一下吧! 谁觉的不舒服,可以跟我换,我把车辕的位置让出来。” 顺子道:“不用换,我就喜欢坐车尾,车尾坐着多舒服,腿想蜷着就蜷着,想耷拉着就耷拉着。 舒坦! 翠花嫂子,你怎么舒服就怎么坐。 看到我买的这些东西没?半斤肉,两斤白面,还有一个簪子,两条红头绳,全是托昭昭的福买的! 别说让我们坐后头,就是让我们几个抬着翠花嫂子回村,我们也没意见。” 铁头道:“抬着嫂子也心甘情愿!” 几人都笑起来。 翠花道:“谢谢几位叔叔关照。 钱是大伙辛辛苦苦挣得,大家跟昭昭算是互相帮忙,彼此依仗,别把功劳都算在她头上。” “诶~,这功劳就是昭昭的,不是托昭昭的福,我们往哪挣钱去? 用啥买肉吃? 甭说现在不年不节的,就是过年,我们家也没买过半斤肉。” “可不是,我一提昭昭的名,人布行的人立马就高看一眼。 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打鼓呢,钱有这么好挣吗?万一人家布庄收够了,不按昭昭说的价收了咋整。 到了布庄才算是踏实下来,人家这么气派的布庄,对咱村的人客气的不行,还说染多少布都收,绝不会降价。 我这心里头高兴的,真给当年娶媳妇还高兴几分。” 几人又一阵大笑。 云沐虽听的不太明白,也能猜出个大概,姐姐不但自己挣了钱,还让周围的人都挣到了钱。 姐姐是施恩于众,才德兼备之人,自己是走了大运了。 水生见小孩老笑眯眯的瞅着云昭,疑惑道:“这小孩是谁啊? 坐车咋没跟着大人? 丁老三,这孩子不是你家的吧?” 丁老三扭过头来:“你看我俩长的像吗?” 水生道:“不像,你长的太丑!” 众人哄的一声笑了。 丁老三道:“这不是不瞎吗? 明摆着的事就看不明白! 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就是谁家的呗!” 三人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都落在翠花脸上。 绿枝笑道:“这是翠花嫂子的亲侄子,姑侄俩长得一模一样吧!” 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侄子,我说咋长得这么好看呢! 还别说,长得真挺像,大眼睛都忽闪忽闪的。” 第76章 在我们村扎根吧 “眼神也像,跟昭昭一样,看着也是个机灵的。” 云昭道:“各位叔叔,这是我表弟云沐。 沐沐,这几位世叔都是咱村的,叫人!” “是!”云沐拱手挨个喊道:“水生叔叔,铁头叔叔,顺子叔叔,三位叔叔安好,晚辈有礼了!” 几人惊讶。 “好好,哎呀,真是好孩子,又好看又知礼。” “关键还聪明,这一眨眼的功夫,就记住咱们叫啥了,还一个都没叫差。” “我就说,这孩子的眼睛亮,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绿枝道:“能不聪明吗?沐沐还识字呢! 往后沐沐就跟着他姑姑过,咱村又多了个识字的人。” “还识字?诶~,还不知道翠花嫂子娘家是哪儿的呢! 沐沐家是哪里的呀!” 绿枝道:“凉州的,家里遭了土匪了,逃难过来的,路上受老罪了。 幸亏老天保佑,在城里恰好碰到昭昭,说起话才知道沐沐是亲舅舅家的孩子。 哦!当年翠花嫂子也是遭匪过来的,昭昭她外祖父还是员外郎呢,可惜,唉! 总之,凉州那地方可乱了!” “原来翠花嫂子是凉州的!” “这也难怪,听人说凉州是苦难之地,土匪多,又挨着边境,胡人还经常越过边境骚扰百姓,烧杀抢夺,啥坏事都干!” “还是咱们这里好,穷富不说,起码过的安稳呀!” “沐沐,往后你就别回去了,在我们村扎根吧,我们这里连个毛贼都没有,天天敞着门也丢不了东西。” “对,让里正给你落个户籍,在我们村娶妻生子,过些安生日子吧! 我们村的人很好相处,没人欺负你,你姑姑身边也能多个亲人。” 云沐点头对几人致谢。 云昭见目的达到,连忙转移话题,“我看几位叔叔买的布都不少,一人要了三四匹吧!” 几人一下来了精神。 “我要了三匹,铁头和顺子一人添了一百钱,要了四匹,人李记的伙计说了,谁买的布多,以后还给免费刻章呢!” 云昭点头道:“我听谢掌柜说了。 以后布会越染越多,几位叔叔进城还是坐车吧,背着太沉了!” 水生道:“我正想给丁老三商量这事呢,我腰不好,来回背受不住。 丁老三,你的车钱能不能便宜点,你若降点价,我来回都坐你的车!” 丁老三道:“没法便宜了,你看我这车装着顶棚,铺着草席子,舒服跟坐轿一样,还有好多人劝我涨钱呢!” “涨钱?你做啥美梦呢! 除了我们南马庄的人,平时你拉的到这么多人吗?” 丁老三笑道:“这不是没涨吗? 我也沾了小兄弟的光,跟你们村的人算是同一个战壕的弟兄,就因为这情分,价格也不能涨! 我装这顶配子,就是想让小兄弟和你们村的人乘凉的,路上少受多少罪。” “哼!你沾了大光了! 我们村的人才一个该着两斤,你一个外人倒拐走了三斤,抵你拉多少趟车的!” “诶~,我怎么是外人了?我跟小兄弟一见如故,李记布庄还是我介绍给小兄弟的。 说句不要脸的话,这生意能成,我也是有芝麻大点的功劳在里面的,你们可是连针尖大的功都没立,全是等着坐江山的。 凭啥不能多卖我一点? 我可是带了一千钱去的! 若不是小兄弟顾念你们,我买十斤小兄弟也不会犹豫!” “我们和昭昭同宗同族,昭昭当然会顾念我们! 你芝麻大点的功劳,已经尝到了坐江山的甜头了,就别得了便宜卖乖了。 二牛功劳比你大不,连二牛和里正都是按规矩买的! 你若念着昭昭的好,就来点实在的,给我们村的人便宜个一文半文的,这才像是一个战壕的兄弟。” “对,便宜点,你若给个实在价,光我们村的人你就拉不了,比你天天空着牛车不强吗?” 马二牛道:“这话不假,我们村一百多户,若丁大哥能让点价,估计得一小半的人坐车,挣的只会比现在多,不会少!” 丁老三道:“二牛兄弟,不是我不肯让利,你们村的人坐车的多不假,可我真的能多拉人吗? 你看看你们带的东西,来回都有布,还有吃的喝的用的,一人得占俩人的空。 若是旁村的人带这么多东西,按规矩,是要加钱的。 牛吃累也得给它加料啊! 我还是按老价来,又让大家坐的舒坦,就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云昭道:“大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您早上多跑几里,去我们村接人,这样我们村的人就不用背着筐去镇上了。 他们省点劲儿,您的车上也省点地方,几匹布放车上坐着,不碍事,您也能多拉几个人。” 丁老三挠挠头,笑道:“按说小兄弟开了口,我无论如何都得应。 可…… 可到目前为止,你们村没几个人坐车,尤其是早上,我若是应了,得早起半个时辰去你们村,而且极有可能空着车回镇上等人。 况且有接就有送,里里外外得多花一个时辰,实际上就是降价赚吆喝!” 水生道:“你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昭昭说了你都不应,以后你还好意思去她家买染膏吗? 就这么着吧! 我替你答应了! 哪有光沾光不吃亏的。” 丁老三白眼一翻:“你替我答应,你咋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水生眼一瞪:“当什么外人?不是你说跟我们是一个战壕的兄弟吗?” 绿枝道:“丁把式空不了车,我不就是证明吗?你若是不去村里,就是栓子他爹步行去城里了。 我跟你说,村里的老弱病残多着呢! 你去村里接人,既能拉人,还能行善积德,多好啊!” 云昭道:“反正我建议大叔去村里,这或许是一个商机。 您若是去村里,可以帮我捎点东西,我付您本金和佣金,这也是一笔收入。 大叔还可以帮人卖布,反正价格是死价,以后布上又有个人的印章,没有不信任的说法,大叔可以在里头赚取佣金。 若真的可行,以后有可能让大叔全权代理,大家也能省点功夫务农……” “我应了!”云昭没说完,丁老三就答应下来,挠着脑袋笑道:“仅给小兄弟捎东西这一条,这事我就得应下,我不收佣金,只愿为小兄弟做点小事。” 水生笑道:“你再犹豫一下,我就打算借钱买牛车了,昭昭说的完全有可能!” 顺子道:“我也动心了,按这个挣钱法,我买辆牛车也没多大难处!” 丁老三大眼一瞪:“你们都打消这个念头吧! 牛车好买,二三十年的赶车的技术,你们有吗? 拉人可不是耕地,技术不到家,一不小心会出人命的。” 第77章 催啥催 水生笑道:“丁老三会的不少,开始吓唬人了!” 丁老三一仰下巴:“一小半吓唬,一大半是实情!” “哈哈哈哈……” 小孩静静地看着众人的嬉笑怒骂,只觉眼前的日子生动鲜活,淳朴率真,充满了人情味儿。 跟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动不动就琢磨着要人命的那些人完全不同。 他们在意的也不过是一两文钱而已,并无恶意。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就是书上说的人间烟火气吧! 翠花闭着眼睛躺在女儿怀里,辨不出喜怒,仔细看,额头上浸出了细微的汗水,脸色也不好看,不知是不是身体的原因。 小孩见状连忙拿起扇子给翠花扇风,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给翠花捶腿。 翠花睁开眼睛,阻止道:“沐沐,别忙活了,歇会儿吧!” 云昭笑道:“娘,没事,小孩出力长力,沐沐的一片孝心,你就成全他呗! 捶捶管用,上次回去您都累瘫了。 您只管闭上眼睛休息就成,他想伺候就伺候,想歇着就歇着,亲侄子又不是外人!” 云沐道:“侄儿愿意伺候姑姑,姑姑别嫌侄儿笨手笨脚的就好!” 翠花捏了云昭的手心一下,闭上眼睛由着他去了。 云沐见翠花默许,伺候的越发用心,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虽然动作依然笨笨的,但仍博取到众人的一致赞扬,夸他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回到家时,已经到了黄昏,丁老三如愿买了染膏回去,小孩亲眼见到了姐姐挣钱的本事,和干净整洁的茅草屋,心里喜不自胜。 如此温馨惬意的小家,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云昭送走丁老三回来,见小孩正站在屋里傻乎乎的笑,顿时忍俊不禁,她正想招呼小孩坐下,突然,里屋的翠花一改往日的温柔,声音严厉地道:“昭昭,去把街门插住,我有话问你!” 小孩心里一抖,脑子顿时清醒过来,他这个冒名顶替的赝品,撒谎骗姑姑的事还没过呢! 云昭应了一声,转身去把竹门插住,回来时就见翠花扶着墙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她前两天给她削的竹笛。 小孩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都快吓哭了。 云昭也慌张起来,娘拿着竹笛是啥意思,想用这玩意敲我? 她扶着翠花坐下,笑道:“娘怎么起来了,要不您回床上躺着,女儿在床前听训就成!” 翠花端正坐好,挥开云昭的手,斥道:“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跪下回话!” 云昭脸上的笑容一僵,顿时呆愣在那里。 前世她从未给人下过跪,穿了后她已经跪了两次。 一次是翠华心疼看病钱,为了哄她治病,另一次是为了求齐郎中给翠花开药,两次都是自愿下跪。 这么被呵斥着下跪,还是第一次,她心里有点别扭。 翠花冷声道:“怎么?觉得我这个娘身份低微,没资格教训你,还是你觉得撒谎、拿灭门的事胡乱编排你亲娘舅家,没有错呢?” 云昭心里一阵难受,是她粗心了,古代重视礼仪孝道,拿遭匪灭门的事编排亲舅舅,可不止是撒谎,这是大不孝,也是对母亲的不敬。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跪长辈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讲究点的人家,子女要给父母晨昏定省的,更别说自己有错在先。 云昭想通后,还没动作,小孩就哭着扑过来,跪在翠花面前,满脸泪水地道:“姑姑,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是我求的姐姐,姐姐心软,不想我成为奴籍,这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姑姑,是我错了,是我太贪心,您罚我吧,别罚姐姐!” “沐沐,不关你的事!”云昭把云沐拉开,一撩衣襟跪在地上:“娘,我知道错了! 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想给他安个亲戚的身份,好办一个良籍,绝没有对娘不敬的意思。 在我心里,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怎么会有轻视娘的意思呢! 我只是没见过娘对我疾言厉色,一时惊慌的忘了动作而已。 我是娘的女儿,女儿做错了事,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罚跪我就跪着,只求娘别动气,别气坏了身子就成。” 翠花好像更生气了,含泪道:“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唯一的亲人,你有亲人,你最该敬重的人是你父亲,我说的话,难道你都忘记了不成?” 云昭哭笑不得,她怎么忘了,父亲才是娘的逆鳞,忙哄道:“没忘,父亲和娘在我心里同样重要。” 翠花哼道:“都是我太纵着你了,纵的你谎话张嘴就来,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若你父亲教你,你断不会撒谎的。 编排你舅舅,擅自使用云沐的名字,不跟我商量就往家领人。 这几样错处,不管是在云家还是沈家,都够你挨顿家法再跪几天祠堂的了。” 云昭笑道:“还是娘对我最好。” “不许笑!挨训就有个挨训的样子,一会儿问完,我可是要罚你的。” 翠花眉眼温柔,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即便冷着脸吓唬人,也能从中感受到她的温柔。 威慑力不大,还有些奶凶奶凶的感觉。 云昭笑道:“罚吧罚吧!我认打认罚,随娘高兴!” 翠花拿起手中的竹笛抽了她的胳膊一下,怒道:“还笑,不许笑,跪好了!” 小孩哇的一声哭出来,往云昭身边挪了几步,泣道:“姑姑,您打我,别打姐姐!” 云昭一指小孩,斥道:“闭嘴!你也给我跪好了,不问你不许开口。” 小孩立即止住哭声,端正跪好,闭紧嘴巴点了点头。 “这个家里我娘说了算,我娘想打谁就打谁,打谁谁就受着,她打自己的女儿,你不许阻拦,记住了吗?” 小孩抹了把眼泪,先是点头,然后又开口道:“记住了!” 云昭扭过头道:“娘,您打吧,天不早了,打完我还得去熬药做饭呢!” 云昭训斥人的时候,语气和气势像极了云靖,翠花正走神呢,被女儿一打岔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镇定了片刻,才嗔怒道:“催啥催,我还没开始问呢,问完再打! 你不是说给他点钱吗? 为什么又把人带回家来了?” 第78章 惩戒 云昭把小孩生病,没办法熬药,以及铜钱和窝头被抢,无法自保的事说了一遍。 翠花一听小孩发着烧,到现在只吃了把柳树叶子,忙招手让小孩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对比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翠花的手搭在小孩额头的一刻,小孩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知道自己走了大运了,姑姑只是气姐姐撒谎,不会赶走他的。 他想趁机求情,又因为云昭不问不许开口的命令,一字也不敢多说,只是带着泪水安静的跪在地上,一脸祈求地望着翠花。 翠花强装出来的冷脸,顿时在小孩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她拉了小孩一把,“你病还没好,坐下说话吧!” 小孩摇头:“姑姑,姐姐还跪着,我这个罪魁祸首怎敢坐下? 姐姐是救人心切,姑姑就原谅姐姐这次吧!” 翠花咳了一声,硬着心肠道:“你爱跪就跪,你姐姐目无尊长,胆大包天,若不加以惩戒,以后不知会惹出什么滔天祸事来。 昭昭,你做善事我不反对,可你连身份不明的人也敢往家领,你知道他家的仇人是谁吗? 若仇家追杀到家里来怎么办? 你想过吗?” 小孩心里一凛,不由自主的攥了攥小手。 云昭道:“娘,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他叫王肃,徐州丰县人,家人被土匪所杀,不是仇家! 您看这小孩像是有仇家的人吗?” 翠花哼道:“好人坏人又没有在脑门上写着,能看的出来吗? 我眼里也没坏人,不是也被人卖到这里来了吗? 他一个孩子是没仇人,可他爹呢? 徐州和凉州不同,平原之地,哪有那么多匪徒?何况是这等灭门的大案,也就是你,别人说啥都信! 我开始还以为你稳重,如今看来,你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云昭转头问小孩:“匪徒是你爹的仇人吗?” 小孩摇摇头:“不是!” “娘,您听到了没? 不是! 即便真的是仇杀,关一个孩子啥事呢! 您放心吧!徐州离此千余里,匪徒找不来,一群见不得光的杀人犯,得手后早躲在山窝里猫着了,他们没有找过来的本事!” 翠花道:“你怎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若他是逃犯怎么办? 他若是逃犯,你就成了窝藏犯,是要受到刑罚的! 你还给他制造假身份,办户籍,若被官府查出来,别说你我,连里正都得受牵连,你到底知不知道利害呀!” 云昭问小孩:“你家是逃犯吗?” “不是!”小孩早憋的不行了,举手道:“姑姑,我可以发誓,我不是逃犯,我家祖祖辈辈都不是逃犯,如果我是逃犯之子,就让我肠……” 云昭伸手拍了小孩后背一巴掌,斥道:“问你啥你就答啥,别的不许多说,谁许你胡乱发誓了!” 小孩抿着嘴点点头。 翠花哼道:“见过两面的孩子,你倒是在意的紧,编排起你亲舅舅,是半点也不含糊,你也不怕给你舅舅带来厄运!” 云昭笑道:“娘,我是救人心切,不这么说,他就没法在咱这落户籍,这么好的孩子,您忍心让他沦为贱籍吗? 况且这孩子又病着,只怕等不到沦为贱籍,就病死饿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借舅舅之名做善事,给我舅舅招来福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招厄运呢!” 翠花恨声道:“你事事都为他考虑,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 贱籍又怎么了,咱们拿他当家人待不是一样吗? 身契在咱手里,起码有个约束,就见这一两次,你能看出他的脾性吗? 咱家就这么大点地儿,什么都瞒不了他,他若嘴不严,把秘方儿说出去咋办? 咱们千防万防地怕人知道,你倒好! 他若是个心术不正的,转头就能把咱家的事卖出去,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云昭侧过脸问小孩:“你会出卖我吗?” 小孩道:“绝不会! 为让姑姑放心,我愿意入贱籍!” 云昭怒道:“又多嘴!我告诉你,入什么籍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 不管你是良籍贱籍,在我这都一样,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不听话立马把你赶出门去,我可不是什么善人。” 小孩怯怯地缩回目光,低着脑袋不敢再言语。 云昭转过头来,对翠花道:“娘,您看到没,他不会! 为了让您放心,连我对他许过的承诺,他都想放弃,这样的孩子能坏到哪儿去? 您放心吧! 这孩子差不了,若万一是坏孩子,我也有法子治他。” 翠花道:“这话你自己信就行了,有没有给你带来隐患,你我都心知肚明! 日子刚好过一点,你说你图啥?” 云昭笑道:“做好事当然是图积德,给娘祈福呀!” 翠花垂眸道:“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福不福的有什么打紧,我什么都不怕,唯怕你受到伤害。 你若过的不好,我死都不会瞑目。” “娘,我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我没有私心,没有恶念,只想给这孩子一条活路而已,就算没福报,一个孩子也影响不到咱的日子。 况且我已经给过这孩子承诺,后悔也来不及了,我总不能当个言而无信之人吧!” 翠花沉默片刻:“人无信不立! 你既已许下承诺,这次就依了你,可你的错处不能不罚,我罚你二十竹杖,你服是不服!” “服服,娘想打就打,反正这身子是您给的。”云昭把竹笛从翠花手中拿过来,笑道:“娘没劲儿,我自己打,打手心行不行,后背我够不着,早点打完,您早点去歇着。” 说完不等翠花回答,就笑盈盈地抡着竹笛地往左手上抽。 “啪啪啪”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翠花的心随着声响一缩一缩的,心里不由又生起气来,既气自己说的责罚太多,又气云昭死心眼,一点不知道收着劲儿。 第79章 你吹它干嘛 云沐早已经哭成泪人。 开始几下他还忍的住,后来云昭的手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小孩举着两手往云昭的左手上挡,嘴里哭喊着:“姐姐打我,姐姐打我,姐姐打我呀姐姐……” 云昭侧身挡住云沐,手上的速度加快,二十下转眼就打完了。 她把竹笛还给翠花,笑道:“娘,打完了!” 翠花原本打算罚完再教训几句,此时却心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沐上前抓住云昭红肿的左手,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决堤而下,哭的一抽一抽的。 云昭抽回手,笑道:“别哭了,你一个小男子汉,眼泪咋这么多?” 云沐泣道:“都是因为我!” 云昭笑道:“知道就行,我挨顿打事小,让你姑姑忧心事大。 你以后踏踏实实做事,让你姑姑安心才是正经。” 小孩哽咽点头。 云昭笑道:“娘,您罚也罚了,我能起来呗,席子硬的很,我的腿都快疼死了!” 翠花颤声道:“这次这事就算过了,沐沐是你带回来的,他若犯了错,我就罚你。” “好好好!都听您的。”云昭笑着站起来,去扶翠花:“我扶您回屋躺着!” 翠花扶着女儿的胳膊站起来,对云沐道:“沐沐,去给你姐打点凉水敷敷手。” 小孩应了声是,起身跑了出去。 翠花抓住云昭的手仔细看了看,气哼哼地白了云昭一眼,松开她的手道:“你忙你的去,我不用你扶!”说完扶着墙就往里屋走。 云昭一手挽着她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的腰,附在她耳边道:“娘别担心,我没用劲儿,手一点都不疼!” 翠花的眼泪夺眶而出,趴在云昭怀里捶了她两下,气道:“都肿起来了还说不疼,你是不是想让我心疼死!” “哪有,真不疼!”云昭半搂半抱的把翠花扶上床,给她脱掉鞋子。 “娘别多想了,先睡一会儿,一会儿等着喝鱼汤。” 翠花拽住云昭的胳膊道:“你教沐沐做,慢点也没关系,我不饿,等得及,你的手得歇两天。” “知道了,真没事!” 云昭从屋里出来,小孩正端着水盆过来。 云昭接过水盆放在地上,先摸了摸小孩的额头,问:“还难受不?” 小孩摇头,抓着云昭的左手腕往水盆里按。 热辣辣的手放进水里,云昭舒服的发出喟叹:“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呀! 沐沐是特意为姐姐从井里打的吧!” 小孩望着云昭眉眼弯弯的笑颜,怔怔的点点头,小声问:“姐姐,疼的厉害不?” 云昭坏笑道:“快疼死了!” 小孩脸色一变,云昭扬手抹了他一脸水,咯咯笑了起来,“骗你的! 洗洗你的花猫脸,脏死了!” 小孩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姐姐洗完我再洗! 姐姐,真的不疼吗?” 云昭挑眉:“你说呢?” 小孩眉眼又耷拉下来,“姐姐肯定疼的很,都是我贪心的缘故,我只顾高兴了,完全没想姐姐为我撒谎的后果。” 云昭抬手给小孩洗了洗脸,“这次不怪你,你别给我惹祸招灾就成,若是真连累了娘和里正,我得难受一辈子。” 小孩垂眸道:“不会的,若姐姐害怕,我明日一早就离开。” 云昭怪笑两声:“想走,没那么容易! 你走了,我这顿打不是白挨了吗? 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 没赎身就想走,美的你! 洗干净你的爪子,跟我去厨房做饭!” 云昭说完站起来,甩了甩手的水珠,哼着小曲进了厨房。 小孩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加深,快速洗干净手脸,追着云昭去了厨房。 一干活云昭就看出来了,这孩子真是个少爷出身,宰鱼不指望他会,可没想到,他连吃鱼得刮掉鱼鳞都不知道。 还惊讶地问:“姐姐,为什么要把它身上的鳞刮掉呀,鱼鳞不能吃吗? 呀,原来鱼鳞是硬的呀! 姐姐,让我来,让我来,别割到姐姐的手。” 云昭翻了个白眼:“你去生火熬药,别在这添乱!” 小孩在厨房找了一圈:“姐姐,火折子在哪儿放着呢!” “没火折子,火石! 灶台前头放着那个!” 小孩拿着两块火石,哐哐敲了几下,看了看,又哐哐一通敲,嘴里还嘟囔道:“是这么用吗? 咋不往外冒火呀!”又敲了一阵,见没动静,就嘟着嘴巴对着火石一通猛吹。 云昭无语道:“你吹它干嘛?” 小孩脸一红,支吾道:“我见他们点灯时都吹一口,一吹就冒火。” 云昭哭笑不得:“他们吹的是火折子,你见过火石能吹着的?” 小孩低着脑袋没吱声,继续拿着火石敲打。 云昭道:“你不把稻草拿好,离那么远敲,敲出火星有啥用啊? 诶~,你是不是没见过火石生火呀!” 小孩点点头。 “会烧火不?” “姐姐,我可以学!” “那就是不会呗,会洗菜刷锅不?” “姐姐,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 “啧!会洗衣服不?” 小孩眼睛一亮:“会洗,这些天的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 云昭一咧嘴:“我哪是找了个小厮,分明是找了个少爷回来。 去屋里,把包袱里的甜瓜拿过来,手脚轻着点,别吵到你姑姑!” 须臾,小孩拿着洗好的甜瓜,掰成小块,站在云昭身边投喂。 “嗯,又脆又甜,你也吃!” “姐姐吃完我再吃!” “你另一只手不会拿着吃吗?一边喂我一边咽口水,跟我虐待你似的。” 小孩脸又红了:“姐姐不嫌我没规矩,那我就吃了!” “吃你的!哪那么多规矩,吃完学烧火。” 云昭把鱼炖锅里,两人并肩坐在灶前,一人在灶下烧大火,一人小火熬药。 小孩学的很用心,很快就掌握了技巧,把火烧的像模像样。 熬好药,主动捧着药碗送到屋里去,服侍着翠花喝药漱口,还细心地拿了布巾,帮她擦拭嘴角的药渍。 云昭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全无用处,侍疾还挺像那么回事! 是不是在家服侍过你母亲用药啊?” 小孩低声道:“我给父亲侍过疾,我母亲生下我就仙去了。” 第80章 活在当下 云昭心里一紧,翠花也暗生悔意,一个打小没娘的孩子,又没了爹,肯定把昭昭当成了救赎,怎么可能不跟昭昭亲近? 自己何必反复敲打,去难为一个孩子呢? 翠花抓住小孩的双手拍了拍,安慰道:“好孩子,别难过! 云沐这个名,对我来说有很深的感情,你姐姐把这名用在你身上,也是希望我待你如子的意思。 你若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母亲,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孩脱口喊了声:“母亲!” 云昭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喊姑姑!敬重放在心里就成了。” 小孩立即改口:“姑姑!我会跟姐姐一样,把姑姑当成母亲孝敬的。” 翠花摸了摸小孩脸:“好孩子,在自个儿家别拘束,缺啥给你姐姐说,难受让你姐领你去看郎中,别偷偷忍着,听到没?” 云昭笑道:“得!沐沐成了娘的亲儿子,我成了人民公仆了!” ………… 吃饭时,三人围坐在一起,翠花和云昭不时的给云沐加菜加肉,让他多吃一点。 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小孩吃着大白馒头,喝着香喷喷的鱼汤,几次把眼泪滴入到碗中。 吃完饭,云沐抢着刷了碗,还在云昭的指挥下,把锅刷了几遍,然后开始烧热水。 小孩一边往灶里填柴禾,一边嘟囔:“姐姐给我点着火就行了,剩下的活都由我来干。 他们都夸我学东西快,我很快就能当一个合格的“仆”,姐姐才不是仆呢!” 云昭翘着二郎腿坐在厨房,手里拿着甜瓜咔咔啃着:“孺子可教! 诶~,你别往里填粗柴,放回去放回去! 这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烧大火用的,烧水用秸秆就行。” “哦!以后我跟姐姐去山上捡木柴!” “嗯,少不了你,你干活多少的没事,跟我说说话也挺好,一天天的我一个人,都快闷死我了。” 小孩嘻嘻笑道:“那我当姐姐的知己吧!” 云昭声调微微有些拔高:“知己?” 小孩嗯了一声。 云昭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知己吗?” 小孩目光灼灼:“知道呀!心真意诚,可以彼此掏心,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人。” 云昭笑道:“你懂得还不少,你从前有知己吗?” 小孩摇头:“我以前身边有很多人,可一直感觉孤零零的,他们的笑容都很假,我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情意,好像对我的好都是逢场作戏一样。 只有姐姐和姑姑对我是真心。” 云昭道:“姐姐吼你骂你,你姑姑质疑你,你都不介意吗?” 小孩道:“姑姑的质疑很正常,即便是亲侄子,没见过一面,也得盘问盘问吧! 姐姐吼我也是为我好,我怎么会生气呢? 姐姐可能不知道下人怎么当,但姑姑一定是知道的,主子犯了错,受罚的都是奴婢,哪有跟姑姑一样罚姐姐不罚我的? 还有,下人在主子面前得低头弯腰,不可能伸直腰杆,更别说上桌吃饭了。 姑姑生着气还摸我额头,让我坐下,对我真跟亲儿子一样。 换做别处,仅撒谎,带坏主子的罪名,就够杖毙的了。” “什么主子下人的,谁把你当下人看了。” 小孩嘿嘿傻笑:“我开始就是打算给姐姐当下人的。” “就你这样的,是当下人的料吗?”云昭咔又咬了一口甜瓜,嚼着问:“沐沐,你们家是不是特别有钱,规矩真大!” “算是吧,一般人家的规矩都这样!” “那你每天要给你爹下跪请安吗?” “当然要了,晨昏定省是当儿女的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小孩问:“姐姐不给姑姑请安吗?” 云昭讪讪:“村里人睁开眼睛就下地干活,没人讲究这些虚礼。” 小孩眨了眨大眼睛,似是不解。 云昭道:“村里人最重要的事是填饱肚子,懂了没? 再说了,这里的屋子都是泥土地,往地上一跪就上一腿泥,洗起来既费水又费劲儿还费衣服,村里人节俭,所以没人干这种事。 孝心都藏在行动里。” 小孩点头:“懂了,吃饭穿衣是最重要的事,勤俭节约多干活,让长辈衣食无忧,才是最基本的孝。 像姐姐这样! 姐姐对姑姑的孝心,就在行动里。” 云昭把瓜把丢进渣斗里,声音闷闷地道:“我才不是孝顺的人!”接着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本以为来日方长,现实却让人猝不及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句话我明白的太晚,心里都遗憾死了!” 小孩把柴火填进灶里,扭过头看了看云昭:“姐姐在想去世的父亲吗?” 云昭“切”了一声:“我父亲长命百岁,你啥也不知道,别瞎说啊!” 小孩一脸懵逼,在路上,他明明听到水生说姐姐的父亲生前如何,而且家里也没男主人啊? 云昭语气霸道:“不许多问! 这家里没有别人,就咱三口,其他的事你不用打听。 说彼此掏心,可谁的心里没点不想说的秘密呀,你没有吗?” 小孩:“……” 云昭:“你就暂且当个树洞,听我唠叨几句就成!” 小孩点头:“好,姐姐把心里的事掏给我就成,掏出来心里松快。 我保证不打听,也不往外透露一字。” 云昭笑了两声:“掏完了,就这些。 人最重要的就是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别给自己留遗憾。” “姐姐说的是,我当下最珍惜的就是姐姐和姑姑。” 云昭道:“我也是,我在乎的无非就是我娘,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添了一口子人,咱家又多了不少人气儿。 诶~,你是不是也有继母呀,你爹这么有钱,有没有小妾通房啥的呀?” 小孩点点头。 云昭了然:“怪不得你说逢场作戏,后娘有几个是真心的? 都是装装样子罢了。” 小孩望着灶下的火苗,一言不发。 锅里的水滋滋的响,紧接着就沸腾起来,热气从锅盖的缝隙中钻出来,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灶房。 云昭喊道:“水开了! 沐沐,你住我原来住的那屋,用这个大木盆,去屋里洗澡吧! 把你的头发也洗洗,洗完换上干净的衣服,把今儿穿过的衣服泡起来,然后去屋里喊我。 我给你把虱子弄干净。” 小孩仰着脑袋看着云昭:“姐姐有法子弄干净?” 云昭掀开锅盖,拿着舀子往水盆里舀水:“有,不弄干净,虱子爬你姑姑头上去咋整? 我先给你姑姑洗漱。 你把油灯端你屋里去,洗好了叫我!” 小孩道:“我给姐姐把热水端进去吧!” “不用,姐姐的手不疼了。” 第81章 生而为人 云昭端着热水去了北屋,翠花说什么也不让她擦洗,非要自己来,洗完让云昭换了水,又要替云昭擦身子。 云昭笑道:“看来孙郎中的医术的确高明,娘的精神头比上次强多了。” 翠花哼哼道:“谁让你把手抽成这样的,你再把自己打狠点,就该换我给你端水端饭了。” 云昭乐道:“哎哟喂,还心疼呢,真是亲娘,我这挨揍的还没怎么着呢,您看着比我还难受呢!” 翠花把拧好的热布巾搭在云昭的脊背上,自上而下反复揉擦:“手上没肉,能使劲敲吗? 真要是打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云昭舒服的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地道:“我不使点劲儿,不是怕您消不了气儿吗! 娘这么疼我,以后就别罚我了呗,不然真打坏了,还不是您心疼。” 翠花拍了她后背一巴掌:“你想的美,再犯错我就亲自动手,把你按在腿上,往肉多的地方狠打,省的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云昭哀嚎一声:“我都多大了,还被娘摁着揍。” 翠花笑道:“再大能大过你娘去?” “大不过!”云昭笑道:“娘,您给我说实话,今儿为啥发这么大脾气啊? 您以前可从没这样过!” 翠花给云昭揉搓着脊背:“你以前也没这么大胆呀! 我若是不管束你,你心里没个敬畏。 你都这么大了,以后在公婆,或在你嫡母面前也如此随性,让人抓住了短处,不是让你夫君和你父亲难做吗?” 云昭不屑道:“什么嫡母呀!一个强取豪夺、破坏别人感情,又害了您一生的毒妇,我才不会认她。 我父亲若是逼着我认她,我就……” 翠花又拍了她一下:“你就怎么着啊?你就连你父亲也不认了?” 云昭没吱声。 翠花把布巾泡在热水里搓了搓,又给她擦胳膊:“你父亲疼你还来不及呢,当然不会逼你,可你若不能谨言慎行,就是在难为你父亲。 你忍心看他为难吗? 我承认,今儿罚你是有几分私心,想让沐沐牢记你的恩情,以后能死心踏地的对你。 可他身份不明,收留他的确有隐患,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无人注意,一般惹不了什么麻烦,可在云家就不一样了。 云家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沐沐若真是逃犯之子,一族人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昭昭,生而为人,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的。” 云昭正想说话,见翠花语气低落,又把话咽了回去。 翠花给云昭揉捏着脖子,低声道:“就像你父亲当年救我,我们都没当成大事,我们又没妨碍谁。 可事实上,我不但害了你父亲,还有可能牵连整个云家。” 云昭不服:“关您什么事儿啊!您才是被害的人好不好。” “昭昭,并非只有坏人才会害人,行善得祸的事比比皆是。 你想想,你父亲出征归来,能善罢甘休吗? 郡主的母亲是长公主,长公主后面是皇上,若你父亲伤害了郡主,即便郡主不计较,她身后的皇室会答应吗? 长公主若是问责,连你祖父都免不了受刁难。 你父亲又有隐瞒我身世,捏造恩情的过错在先,惹祸在后,不把你祖父气坏才怪! 你父亲身心都会受到伤害,他奈何不了郡主,还不得不忍耐她,这种煎熬我想一下就觉得心碎。 我都如此,你祖父母日日守着你父亲,心里得多难受,因此而引发的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事情皆因你父亲救我而起,你说我能不内疚吗?” 云昭接过布巾,不悦道:“事情因郡主的私心和恶念而起,您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揽不是呀!” 翠花半倚在床头,叹气道:“可是事实摆在那里,我的确给你父亲招了祸。” 云昭把身上用干布擦了擦,穿上了衣服:“不是事实,都是您瞎胡猜的! 您老把别人想的那么好,自己都被害到这步田地了,还怕别人受伤。 说不定人家早就妥协了,生了一堆娃娃,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呢!” 翠花又不乐意听了,骂道:“又胡说八道了,哪个是别人,他们都是你的血亲! 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父亲,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他若能幸福快乐,即便是要我下地狱来换,我也甘愿了。” 云昭小声嘀咕:“真是个恋爱脑!” 翠花没听清,问道:“你说啥?” 云昭抬起头,笑道:“我说您真能吓唬人,吓得我都想连夜把沐沐赶出去了。” 翠花道:“谁让你赶沐沐了,我认下他,就是想让你身边有个人,担点风险,也比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云昭哼哼道:“合着您早打好了算盘,只等着找茬揍我一顿呢! 我还傻乎乎的内疚的不行。 我身边有您陪着,不是孤零零的,干嘛说些不中听的话。” 翠花笑道:“我不是不顶用吗? 沐沐这孩子不错,不像是会害你的人。 至于他的过往,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你把他当亲弟弟待吧!” “嗯,不提了,小小年纪就经历那么多,尽是些伤心事。 唉!每个人都是一本书,翻起来每页都有故事。” 云昭端起水盆去了院里,把水泼进粪坑。 偏房的门关的紧紧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跟月光交织在一起。 云昭在院里喊:“沐沐,洗好了没?” 屋里传出声音:“好了,我马上穿衣服!” 须臾,云沐站在北屋门口喊:“姐姐,我收拾好了!” “来了!”云昭话音刚落,就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第82章 虱子 小孩迎上去,笑道:“姐姐,我好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就多洗了一会儿,让姐姐久等了。” 云昭看了眼小孩肩上瀑布般的黑发,笑道:“洗完澡身上舒服了吧! 走,去你屋!” 小孩笑着撵上去:“舒服,很舒服,我把头泡着热水里,泡了一刻多钟,虱子一准儿淹死了。 又用澡豆把头发搓了两遍,头皮舒爽的不行,姐姐在帮我清理一下虮子…… 诶~,姐姐,你拿着剪子和刀子干啥?” 云昭把剪子和刀子放在床头的箱子上,坐在床边“给你除虱子用啊?” 小孩疑惑:“用剪刀除虱子?” “对!虱子会制造气泡,能在水里存活好几个时辰,就算你的头在热水里泡一夜,也淹不死虱子。” 小孩突然明白了什么,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两手捂住脑袋,慌道:“姐姐不会是想把我的头发剪了吧!” 云昭点头:“一劳永逸! 除了剪掉,没有旁的法子。 沐沐,头发剪掉还会长出来,大热天的,剪掉又凉快,还不用天天梳头挽发,一举三得,多好的事呀!” 小孩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 若因为小小的虱子毁去一头长发,就是大不孝,我怎么对的起我的父亲母亲?” 云昭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我旁边来,你躲这么远干啥?” 小孩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的过来,坐到离剪子最远的床头。 云昭无奈道:“真把我当坏人了,剪个头发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有了! 姐姐可知什么是髡刑? 髡刑就是剃掉犯人的头发,跟黥面一样,都是一种羞辱罪犯的刑罚,让人蒙受嘲笑和耻辱,姐姐怎么忍心用在我身上呢!” 云昭翻了个白眼:“真是胡说八道,让罪犯耻辱的不是头发被剃,是因为他们做的错事丢人! 百姓嘲讽的是他们罪行! 我给你剃头是为了除虱子,跟官府的刑罚一样吗?” 小孩辨道:“都是剃头,结果都是一样的呀!” 云昭伸出左手:“官府责罚犯人还有杖责呢?按您这么说,我刚才被娘责罚,是不是跟犯人一样,也是奇耻大辱?” 小孩连忙摇头:“姑姑罚姐姐是家法,怎能跟罪犯联系在一起。 当子女的,哪个不被父母管教?” 云昭道:“道理不是一样吗? 我这当姐姐又当主子的,能不能给你剃个头呀? 听说,长姐和主子的权利都很大的。” 小孩急的面红耳赤,支吾道:“姐姐若是打罚我,我自不敢多说一字,可剃头真不行。 我知道姐姐是怕虱子过到姑姑头上,姐姐看这样行不行,从今以后,我就不进北屋了,不在一起吃饭,跟姐姐干活时也保持一定的距离。 另外我每天晚上用热水泡头,让水再烫一点,即便杀不死大虱子,总能死些小虱子,日复一日,总能除掉虱子。 让姐姐早点安心。” 云昭皱眉道:“迂腐!小小的人儿 ,怎如此迂腐! 你以为不接触就不惹人了吗? 你跟抢你稻草的人没保持距离吗? 虱子是活的,他能从稻草上爬到你头上,自然能从你头上爬到别处。 虱子有多痒,你最清楚不过了,真爬到我和你姑姑头上,你心里不难受吗?” 小孩连连摇头,急道:“当然难受,我宁可自己痒上千万倍,也不愿让姐姐和姑姑难受分毫。 可是……可是…… 姐姐,我实在不敢不孝啊!” 云昭冷笑道:“打罚没事,剪头发就成了不孝了,这是什么道理。 另外,你的孝完全是对你父母的,还说什么跟我一起孝敬你姑姑,这就是你对你姑姑的孝心?” 第83章 三藏 小孩脸色一变,慌道:“姐姐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姐姐对我恩重如山,别说姐姐命我剪发,即便是让我割肉孝敬姑姑,我也不该迟疑,何况姐姐的初心是为我好。 姐姐,我听你的,你说剪就剪,说剃就剃,随姐姐心意。” 小孩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眼里还泛着泪光,让云昭哭笑不得,又开始反省是不是对小孩子太凶,有点以势压人了。 但她真理解不了,舍弃姓氏名字时一点都不含糊,怎么对几根头发看的这么重? 又是个男孩子! 云昭放软了语气道:“沐沐,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 那我问问你,你知道虱子以食什么为生吗?” 云沐想了想,道:“虱子既在头上生存,头皮又痒,想来是啃食头皮吧!” 云昭道:“不错,虱子寄生在头上,以啃食头皮和吸食头血为生。 一个虱子每天可产十个虮子,一百个虱子一天能产上千个虮子,八天左右,虮子就能成为虱子,你想想你头上现在得有多少虱子? 数千个虱子在日以继夜地啃食你的肌肤和鲜血,你用你母亲给予你的身体,去饲养虱子和它们的子孙后代,让它们变本加厉的伤害你的身体。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敢损伤吗?” 小孩眼睛眨了眨:“姐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云昭眼一瞪:“什么叫好像有道理,我说的就是有道理。 你看不到你头上,你每根头发上都有虮子,跟撒了一层白米似的,你想想看,成千上万个虱子趴在你头上啃,渗人不渗人?” 小孩被云昭说的一阵恶寒,只觉头上更痒了,真似有千万个虱子啃食一般。 云昭又加了剂狠药:“还有最重要的一条。 你本来就先天不足,个头又小,再被虱子吸血,不是更不长个吗? 我只大你三岁,你看你矮我多少? 你若长成一个小矮子,就白瞎这张脸了! 我告诉你吧,女孩子都喜欢高大挺拔的男子,脸长的再好看,比女人矮半头,也不好讨媳妇。” 云沐忽的站起来:“我不会长成小矮子的,我以后要保护姐姐的,自然得长得比姐姐高大才行。” 云昭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小孩的自尊仿佛受到了打击,哼哼道:“姐姐,我矮是一时的,我迟早比姐姐高大。 剪吧,剪吧! 不管姐姐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虱子对姐姐造成了隐患,对我也造成了伤害,断没有留着它的道理。” 云昭怪腔怪调地道:“什么叫不管真假,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明明是为你小子好,整得跟你吃了亏一样。 我不顾手肿,连夜给你剃发,杜绝虱子留在你床上的可能。 你剃几根头发不疼不痒的,吃啥亏了?” 小孩一噎,对云昭施礼道:“沐沐又说错话了。 多谢姐姐开导沐沐,让沐沐及时醒悟,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孝之始。 还为沐沐想到了好法子,避免了沐沐变成小矮子的可能。 等沐沐长得高大挺拔了,一定不忘姐姐今日的剃发之恩。” 云沐从箱子上拿了剪刀和剃刀,躬身递给云昭:“姐姐受累了!” 云昭接过来,哼哼道:“这还差不多! 搬过墩子过来坐下,我给你拿块布围上。” 云昭先给云沐剪了一遍,怎奈手艺不行,剪的像狗啃的似,只好用刮刀剃了一遍。 云昭刮头的手艺也不怎么样,又怕刮到头皮,小心翼翼的弄了大半天,才把头剃完。 全程小孩一言未发,看的出,心里依然对剃头的事难以接受。 云昭帮着把头发收拾了,又把买甜瓜和桃拿到云沐屋里。 云沐眼睛一亮:“姐姐,我吃一个就成,你怎么拿这么多?” 云昭把布兜塞到云沐怀里:“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你姑姑身子弱,平时这些瓜果梨桃的,啥都没敢买过。 今儿还是沾了你的光,吃到了两个甜瓜。” 云沐抱着怀里沉甸甸瓜果,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云昭从箱子里拿出褥子和床单给他铺上,又摸了摸云沐的额头,呢呐道:“真好了,头一点也不烫。” 不等小孩开口,又摸了摸小孩的秃头,笑道:“真好看,比三藏还秀气几分。” 小孩疑惑:“三藏是谁,也是村里的人吗?” 云昭大笑:“三藏是画本子里的人,是个招美人稀罕的高僧。 天不早了,睡吧! 哦,吃瓜的时候在你屋吃,千万不要当着我娘的面。” 云沐:“姐姐,我记下了!” 云昭走后,云沐躺在陌生的床上,感觉这一天过得跟做梦一样。 姐姐真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在他又饿又难受时出现,用两个包子和一截柳枝救了自己。 姐姐的柳枝必是施了仙法,不然怎会如此神奇呢? 病好了! 有身份了! 有家了! 有姐姐和姑姑疼爱了! 他拍了下脑门,懊悔忘了看看姐姐的手,姐姐因自己挨了罚,手还肿着呢! 拍完才察觉到自己成了秃子,他用手掌在光头上摸了两圈,暗自腹诽道:“三藏? 高僧? 一个和尚咿咿呀呀的有什么好,招美人稀罕的原因,必不是因为他是高僧,而是因为他长得秀气的原因。 不然寺院里那么多老和尚,咋没听说哪个招人稀罕? 其实,别人稀罕不稀罕的没什么打紧,若是心术不正的人稀罕,平白增添烦恼,能让喜欢的人稀罕才是本事呢!” 云昭做为村里的头号人物,一举一动都受到村里人关注,她跟云沐在县里认亲的事,当晚就从村里传开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第84章 哥哥好 晚饭后,村里人坐在一起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就是唯一的消遣,这不,街口的梧桐树下一伙人,正聊云昭的小表弟呢! “谁能想到,翠花嫂子竟是员外之女,被匪人掳来的,那话是怎么说的? 好看的人命不好。” “红颜薄命!” “对对,就是这词! 这话也能用在她侄子身上,他侄子那人你们是没见到,长的跟观音菩萨跟前儿的童子似的,真好看,又斯文又懂礼。 只是命苦的跟他姑姑一样。” “能想象出来,翠花的侄子,长得能不好看吗?” “我说马大叔咋这么走运,跟捡了个儿媳一样,原来是那人是土匪,土匪见不得光,又是绑来的人,可不是给钱就卖呗!” “狠心贼,狠心贼,只要能卖钱,啥事都干的出来。” “翠花的娘家侄儿一来,恐怕铁柱这盆是白摔了。” “那哪能,娘家侄儿又不姓马,房子和地都是马家的,哪有让外姓人继承的道理?” “这孩子家里人死绝了,又没地儿去,翠花肯定得当亲儿子对待,只要他把翠花伺候好了,二牛就不好赶人。” “也是,该铁柱继承不假,可也等没了翠花,没有活继承的道理。 翠花才三十多岁,若活到七老八十,还得三四十年,侄子的儿孙都有了。” “还别说,翠花嫂子的病,比以前轻多了,说不定真能治好。” “翠花的病都是被大狗糟践的,说句不好听的,大狗早死几年就好了。” “不好听却是事实,若是大狗哥还活着,昭昭不定被他卖到哪去了,翠花嫂子只怕也被他气死了。” “那咱们村人就没福气喽! 大狗这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债的,坑爹、坑娘、坑兄弟、坑媳妇孩子,还差点坑了咱整个村的人。” “这样的人早死早好,翠花嫂子活的越久越好,若没翠花嫂子,能教出昭昭这样的能人吗?” “那可不,好女旺三代,好女人才能教出好孩子。 听说她侄子也识字,说不定,长大也能有一番作为呢! 顺子,你看那小孩能有出息不?” “我看能,人家是员外郎的嫡孙,身上流的血就跟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透着聪明劲儿! 昭昭就是吃了是女娃的亏,不能考状元,但沐沐可以呀! 咱们只管对人好点就成,说不定他以后能当个官老爷,或是领着咱们大伙挣大钱,咱村人就等着沾光吧!” “哈哈哈……” 二牛吃晚饭时,也说起这此事,春杏听到小孩竟是大嫂的亲侄子,心里一紧,手里的筷子“啪”的一下,掉在桌案上。 四个人齐刷刷的看过来。 二丫问:“娘,你怎么了?” 春杏顿了一下,笑道:“没事,娘听到你大伯母竟是被土匪掳来的,心里疼的慌。” 二丫道:“我也心疼大伯母。” 铁柱点头:“我打小就觉得大伯母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弄清楚了,因为大伯母是员外的女儿。 咱们十里八村还没出过一个员外呢! 爹,那个沐沐多大了,我们俩谁是哥哥?” “沐沐十一了,你是弟弟!” 铁柱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他是哥哥呀,我还以为我是哥哥呢!” 二丫笑道:“哥哥好,哥哥力气大,能保护咱俩。” 招娣白了俩小的一眼,忍不住斥道:“有爹娘在,用的着外人护着你们吗? 还没怎么着呢,就哥哥、哥哥的喊上了,大伯母十几年没回过娘家,一下冒出来个侄子,谁知道是不是奔着大伯母的秘方儿来的?” 还有大伯母家的宅子和地,都是你马铁柱的! 这小叫花子是抢你家产来了,你还在这傻不愣登的……” 春杏一个劲儿给马招娣使眼色,马招娣只顾气呼呼地教训两个小的,没看见。 春杏正想出言制止她说下去,就听“啪”的一声,马二牛一筷子抽到大丫手上。 这一下没留力气,大丫的手上顿时肿起两道红痕。 大丫疼的手一缩,筷子登时掉在地上,她见马二牛沉着脸,吓得连忙站起身来,怯怯的喊了一声:“爹!” 马二牛冷道:“大丫,你就是这么教弟弟妹妹的?” 马招娣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我对沐沐说了,以后他就是我的亲侄子,在你眼里,我这个爹是不是也傻不愣登的?” 马招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道:“爹,我没有,我真没有。” 俩小孩呆在那,连嘴里的窝头都忘了咽。 春杏拽了拽二牛的袖子,劝道:“二牛,孩子认错了,教训几句就成了,一会儿饭就凉了! 招娣,你给你爹认个错,大人跟前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还有,以后说话注意分寸,既然你大伯母认下他,就有你大伯母的理由,哪容你一个小辈说三道四的。” 大丫立即改嘴:“爹,我知道错了,我是怕坏人打大伯母秘方儿的主意,一时嘴快,以后定不敢胡说了。” 马二牛剜了春杏一眼,教训大丫道:“你眼里只有秘方儿。 你大伯母听到家里的变故,难受的一路没睁眼,你李伯母一个外人,听到沐沐的身世,都掉了好几次眼泪。 车上的人没一个不心疼的。 你是你大伯母的亲侄女,是沐沐的姐姐,却对他们的遭遇没有丝毫同情,只想到自身的得失,还说人家抢家产。 这是亲人该说的话吗? 你这话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好人家敢娶你吗?” 马招娣低着脑袋,眼里含泪,春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马二牛道:“我告诉你大丫,你大伯母家的钱,是你大伯母和你姐姐一点一点挣得,跟咱一点关系都没有。 宅子和地,沐沐也搬不到凉州去。 相反,咱家能不能挣到钱,全看你大伯母和你姐姐顾不顾念咱。” 二丫咽下嘴里的窝头,道:“对呀姐姐,大伯母说了,同气连枝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我们和昭昭姐血脉相连,沐沐哥哥和昭昭姐也是血脉相连,所以,沐沐哥哥和我们的血脉也连在一起了。 我们是亲人才对呀!” 铁柱点头:“同气连枝就是大树的枝条连在一起,自然是枝杈越多,大树越旺盛。 宅子地能值多少钱? 还不如给昭昭姐多拔几车杂草挣的多呢!” 春杏瞪了俩小的一眼:“吃你们的饭,你姐姐挨打,不知道替你姐姐求情,就别跟着添乱了。” 俩小的收回目光,继续啃手里的窝头。 第85章 都是只顾自个儿 马二牛横了春杏一眼:“这是求情的事吗? 我敲了她一筷子你就心疼,若她嫁到夫家呢? 你还能护着她吗? 大丫犯了妒和口舌两条大错。 这是乱家! 是离亲! 除非把大丫许给穷的讨不到媳妇,又没有血性的窝囊废,否则是要被休的! 哪个正经人家,能容忍一个乱家离亲的媳妇?” 春杏脸色难看至极,赔笑道:“我哪里心疼她,我是心疼你,你跑了一天,还没吃口热乎东西,又被孩子气着。 孩子得慢慢教,不在这一两刻,招娣犯了错,先让她跪着反省! 你先吃饭,吃完饭再教训也不迟。” 当天晚上,马招娣饿着肚子跪了一个多时辰,春杏再三求情,马二牛才松口。 春杏立即趿拉着鞋去堂屋传信,过了一刻多钟才回来。 马二牛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春杏小声道:“大丫腿疼的都站不起来了,我把她扶到屋里揉了揉。” “你给她拿东西吃了?” 春杏笑道:“就拿了一个小窝头,不然她又饿腿又疼,今晚咋睡的着觉啊!” 马二牛斥道:“睡不着正好反省! 不吃点苦头怎么长记性? 慈母多败儿!” 春杏躺到床上,小声道:“大丫长记性了。 吃都吃了,又扒不出来,下次我记住,你说饿着就饿着,成不?”说完就去拉马二牛的手。 马二牛语气依然生硬,训斥道:“管孩子得夫妻同心才行,我刚说让她饿一顿,你立马就给她送东西吃,一个管,一个纵,能管出好孩子吗? 你再这么纵容下去,大丫迟早会毁在你手里。” 春杏肚子里也起了火:“二牛,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大丫有错,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我又没拦着,怎么就毁我手里了? 大丫不过是在家说了几句不妥当的话,又不是在外头,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 你罚的够重的了! 手上抽出两道棱子,又跪了这么久,大丫哭的眼皮都肿了! 罚完还不依不饶的,不就是给她吃了一个窝头,你至于这么数落我么?” 马二牛怒道:“大丫喊沐沐小叫花子,说人家抢家产,说大嫂的宅子地都是铁柱的,这仅仅是不妥当? 沐沐的祖父是员外,人家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会稀罕几间茅草房? 这话若传到大嫂耳朵里,以后还怎么相处? 大丫这是离间家族和睦! 当着我的面就敢这样教弟弟妹妹,可见她平时得离谱到什么地步! 这等错处你还纵着,再不严加管教,你不但会毁了她,俩小的也得被她带歪!” 春杏沉默片刻,态度又软了下来,讨饶道:“二牛,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有话慢慢说,别把孩子吵醒了!” 马二牛看了眼旁边熟睡的铁柱,没吱声。 春杏低声道:“大丫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她从小跟着我操持家里,知道没钱难,难免对财物看重了些。 大嫂这些年都没提过娘家的事,突然冒出个娘家侄儿,别说大丫了,我都在心里打了两个转。 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这孩子被坏人教唆着,奔着秘方儿来的咋整? 秘方儿是咱马家的命根子呀! 你想想,大嫂来这十五年了,孩子才十一岁,别说分辨,估计连孩子的娘都没见过。 凉州千里迢迢的,又没办法打听,全靠那孩子嘴说,大丫疑心也正常。 大丫是小孩子脾气,心直口快,说话失了分寸,但没什么坏心思,我以后慢慢教她就是了。” 马二牛道:“就因为大嫂没提过娘家的事,沐沐才不可能有人教唆! 大丫看重钱没错,看重别人家的钱就是大错特错了。 秘方儿是昭昭的,不是咱家的! 大丫明明是品性问题,你还在给她打马虎眼。 管教子女要严,尤其是品行方面,半点马虎不得。 大哥的例子在那摆着,因他一个,爹娘一辈子不得安生,大嫂和昭昭差点丢了命,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春杏不悦:“大丫勤快听话,你竟拿她跟大哥比,她跟大哥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马二牛冷道:“都是只顾自个儿,把别人的好当成理所应当,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这点跟大哥有什么两样?” 春杏:“你……” “我冤枉她了? 昭昭送染膏,送肉送面送糖,把捡钱的事给咱们做,大丫私下念过昭昭一句好吗?” 春杏顿了顿:“大丫嘴上没说,心里也有数。” 马二牛哼道:“不该说的话张口就来,该说的又藏心里头了。” 春杏:“……” “你这当娘的心思要摆正,听到沐沐的事,连筷子都拿不住了,你以为你拿话圆过去,孩子就信了吗? 大丫天天跟你在一起,你的小心思藏不住,别把孩子当傻子。 你若心思不正,迟早会影响到孩子,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马二牛的话,让春杏半宿没睡着。 她心里清楚,不管沐沐是不是大嫂的娘家侄儿,都改变不了什么,秘方儿是昭昭琢磨出来的,即便是昭昭把秘方儿传给外人,她也拦不住。 她一个当婶子的,能阻止侄女嫁人吗? 秘方也不是惦记就能惦记的来的。 当务之急就是跟昭昭处好关系,保住蓝草的活才是正经。 还有招娣的问题,没个眉眼高低,一点心眼也没有,这要是在夫家,不受气才怪。 次日一早,春杏就让招娣收拾屋子,并张罗着去镇上买肉,要请大嫂一家人来家里吃饭,让沐沐来家认认门,跟几个孩子熟悉一下。 马二牛惊讶:“开窍了?” 春杏笑道:“是,多亏当家的教的好,敲打的及时。 你把沐沐当亲侄子待,我也不含糊,必须得把真心和态度拿出来,省的当家的说我心思摆不正。” 与此同时,翠花家也很热闹。 云昭拿出锦缎襦裙给翠花看,让她穿上试试。 翠花摸着丝滑的锦缎,又欢喜又心疼,嗔道:“这裙子至少得一千五百钱以上,你怪舍得,这哪是庄稼人穿的衣服?” 第86章 出家人不吃肉 云昭笑道:“一猜您就会这么说,给娘买有啥舍不得的,娘又不下地干活,穿这个正好合适。 店主说了,这料子凉快! 来来来,伸胳膊,穿上试试。” 翠花道:“咱家里里外外的都是你,你给自己买身好衣服穿多好,出门也体面些。 我穿啥不行,又不见人。” 云昭嘻嘻笑道:“您闺女不是人? 我就想让娘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 嗬,真好看,下次再给娘买个簪子,头上的木头簪子都带了十几年了,早该换了。” “可别,这簪子还是我自己削的,戴着挺好的。” 滑爽面料贴在肌肤上的温柔触感,让翠花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几分,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段被浓情蜜意包裹着的岁月。 云昭看翠花脸上又有了小女儿般的娇羞,知道她又想起了心上人,揶揄道:“娘穿上这身衣服,像是一下年轻了十几岁,真好似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 要是再偶遇个少年将军啥的,同样能让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 翠花脸色绯红,扬手要打,嘴里骂道:“臭昭昭,又开始没大没小的,拿你娘寻开心!” 云昭笑着躲开,跑到外屋打开了屋门走到院里,冲着云沐的屋子喊道:“沐沐,起来了没?” “起来了!” 云沐从小屋里飞奔出来,一溜烟地跑到云昭跟前儿,喊了一声:“姐姐!”就抓着云昭的左手看,“还有些红肿呢! 姐姐,还疼不疼!” “不疼了!”云昭抽出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问道:“昨晚睡得咋样,难受了没?” 小孩笑的眉眼弯弯:“睡得特别踏实,没难受,身上舒服的不行,头也不痒了。” “那就好,走,看看你姑姑的新衣服。” 云昭牵住小孩的手进了屋,翠花刚好从里屋出来,两人一对视,俱是一愣。 小孩松开云昭的手,对翠花深施一礼:“姑姑安好!” 翠花看着小孩明晃晃的脑袋,一时惊的没缓过神来。 云昭笑嘻嘻地道:“看你姐买衣服的眼光咋样,你姑姑穿着好看吧!” 小孩板着小脸点头:“衣服和人相得益彰,端庄大方,素雅自然,姑姑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姐姐的眼光真好!” 云昭正得意,就见翠花一个巴掌抽过来,正拍到云昭的后脑勺上。 云昭嗷的一嗓子,蹿出老远,揉着脑袋嚷道:“娘,咋又打我了?” 翠花指着云沐的脑袋,气的手指乱颤:“这是咋回事? 怪不得你昨晚待在沐沐屋里这么久,问你用啥法子除虱子,你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法子?” 云昭笑道:“虽然吧……,但是,这是釜底抽薪,斩草除根的法子,最有效不过了,不用梳头洗头,又凉快……” 翠花气道:“你还狡辩,真是气死我了! 沐沐,去里屋拿竹笛,姑姑给你出气,我看昨晚上还是打的轻了!” 云沐抱住翠花的胳膊,摇了摇:“姑姑,不怪姐姐,是侄儿求姐姐帮忙剃的。” 翠花哼道:“你还替她说话,我还不知道她? 你姐虽是好意,可这法子实在是太离谱。” 说着又对云昭斥道:“好好的头发说剃就剃了,你倒是舍得!” 云昭嘻笑道:“有啥舍不得的,又不是不长了。” 翠花见女儿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睛往四处瞟,恨不得拎起笤帚疙瘩,给她两下才解恨。 云沐忙道:“姑姑,真的是侄儿的主意! 侄儿的头上实在是痒的钻心,又怕把虱子惹到姑姑和姐姐头上,就跟姐姐商量了一下,央着姐姐给帮忙把头发剃了。 虽然样子一时有些难看,可彻底绝了后患,侄儿的心里也踏实一些。” 翠花怜惜地摸着小孩的脑袋,前后左右的瞅着:“有啥不踏实的,村里长虱子的孩子多了去了,都是你姐胡闹。 幸亏没有刮破头皮,不然我非得打她一顿。 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云沐的小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姑姑,侄儿一点都不委屈。 姐姐疼我,两次救我于危难之处,解我困顿之急,给我容身之地,又根除了我深感不安的隐患。 姑姑怜惜我,疼爱我,冒着种种风险接纳我,虱子沾身上就除不净,姑姑却依然顾忌我的感受。 我头发没了,但多了许多许多的快乐,心里有种从没有过的满足感。 姑姑,我好像体会到家是什么了。” 翠花闻言,心软的一塌糊涂,又想到小孩从小没娘,怜悯之心和疼惜之情翻滚着往外涌。 她把小孩拥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沐沐,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姐和我就是你的家人。” 小孩趴在翠花怀里,小手紧紧拥住她,喃喃喊了声:“姑姑,您就是沐沐的亲姑姑!” 云昭贱嗖嗖凑过来,张着胳膊把两人抱住:“还有我,还有我,咱们一家三口,得整整齐齐才成,哈哈哈……” 小孩立马腾出一只胳膊,拥住云昭的腰,一种别样的情愫油然而生。 翠花松开手,指了云昭脑门一下,“你呀,做事冒冒失失的,也不怕街坊说你刻薄寡恩。” 小孩道:“姑姑,剃发是我的主意,街坊怪不到姐姐头上。” “可毕竟是你姐姐动的手。” 云昭乐道:“娘,别想那么多了,只要娘好,沐沐也能吃好睡好,不被虱子吸血折磨就成了呗! 别人爱说啥说啥,咱又不吃他们家的饭!” 云昭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叫门。 “大伯母,昭昭姐,快开门!” “昭昭姐,开门!” “是铁柱和二丫!” “沐沐跟你姐去开门,让你姐给你介绍一下弟弟妹妹。” 沐沐应了声:“是!”跟云昭并肩出了屋。 竹门打开,铁柱和二丫没来的及跟云昭打招呼,就被云沐的秃头吸引了。 二丫瞪着大眼惊讶道:“原来沐沐哥哥是个小和尚呀!” 铁柱纠正道:“应该说是出家人! 唉! 爹也没说清楚,娘还让爹去买肉,祖母从前说过,出家人不吃肉,应该吃斋才对呀!” 第87章 无发造型 二丫道:“买肉也没事,让昭昭姐和大伯母吃,单独给沐沐哥哥包碗素饺子,不就没事了吗?” “也对,咱们可以吃肉呀!” 云昭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们俩别胡说,沐沐只是换了一个新发型,不是出家人。 沐沐,这是铁柱,这个是二丫,他们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你是哥哥。” 云沐跟二人打招呼:“铁柱弟弟,二丫妹妹!” 铁柱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沐的秃头,疑惑道:“新发型?” 云昭正色道:“对,你们俩先喊哥哥,一会儿再研究发型的事!” 二丫脱口道:“和尚哥哥!”说完立即捂住小嘴,重新喊了一声:“沐沐哥哥!” 铁柱也喊了一声:“沐沐哥哥!” 云沐板着小脸点了点头。 铁柱疑惑道:“昭昭姐,发型是发式的意思吗? 可沐沐哥哥的头发都没了,这也是一种发式吗?” “当然,这叫无发造型,瞧你沐沐哥哥多好看!” 铁柱挠挠头:“好看是好看,可是……” “好看就行了呗! 你们俩进来说话,别在门口站着,你沐沐哥哥屋里有甜瓜,一会儿一人拿一个走。” 二丫喜的见牙不见眼:“太好了,谢谢昭昭姐!” 铁柱道:“昭昭姐,我娘让我们来请大伯母和沐沐哥哥去我们家吃饭。” 二丫补充道:“还有昭昭姐,都去! 我去跟大伯母说!”说完小跑着进了屋。 等云昭三人进去,翠花已经换回了旧衣服,正拿着一块布缝着什么,二丫叽叽喳喳的跟大伯母说着话。 “我爹去镇上买肉了,我姐在摘韭菜,我娘在和面。 大伯母,你一定要去,我娘和的白面,我爹昨日在县里买的,白面肉饺子可好吃了,一口就能咬着肉,满嘴都是油,香的不行不行的。” 翠花笑道:“替我谢谢你娘,大伯母不能吃韭菜饺子,一会儿让你姐和你沐沐哥哥过去。” 铁柱道:“这个好说,大伯母能吃啥馅,就让我娘单独包点啥馅的不就成了? 我们家菜园子里啥菜都有!” 云昭不客气地道:“有茴香菜不?有就包茴香菜的,没有就在我家割点。” 铁柱一拍胸脯:“当然有,我回去给大伯母捡最嫩的割,保证让大伯母吃的得劲儿。” 云昭乐道:“好,我们一会过去!” 云沐领着两个小的去拿甜瓜,屋里只剩翠花和云昭两人。 “娘,您咋把新衣服给脱了,穿着新衣去我二婶家多好,真的很好看。” 翠花手上的针线不停,头也没抬:“越是去你二婶家,越不宜张扬,没必要。 你的心意娘明白,说实话,娘心里很高兴,上次穿这样的裙子,还是你父亲请人做的。 但在村里不一样,别人都穿粗布麻衣,咱也得入乡随俗。 穿的越是朴素自然,别人越亲近你,越是谦逊和气,越招人喜欢,穿的太过张扬,会遭人嫉恨的。” 云昭点头,叹气道:“懂了,财不露白,富不露相。 可惜我的一番心意,只能压在箱子底了。” 翠花微笑道:“不会,娘仔细收着呢,等见你父亲时再穿!” 云昭猝不及防的吃了一口狗粮,心里不由对云靖这个父亲更加好奇起来。 不知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翠花十五年念念不忘,且没有丝毫怨怼和怀疑。 讲真,云昭不信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能对一个消失十五年的女人保持初心。 容颜易老,爱也会淡化消失的。 在一夫一妻的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合理合法的古代? 古人重子嗣,就算云靖不会原谅郡主,身边大概也不会缺为其开枝散叶的美妾通房,到时候,娘真的不会伤心吗? 翠花女红很厉害,很快一个儒生帽就在翠花手里成型。 云昭喜道:“娘,您的手太巧了,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翠花嗔道:“还好意思说,你把沐沐的头发剃了,让他怎么见人呀! 太欺负人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爱护身体如同敬重父母,还有削发代首一说,谁敢修剪头发呀? 你倒好,为了小小的虱子,给人摸根剃了,换你你乐意吗?” 云昭道:“他一个男孩子……” 翠花瞪了她一眼,道:“剃头还分男女老幼吗?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没头发,一个是出家人,另一种就是被施以髡刑的罪犯! 沐沐算哪种? 村里生虱子的孩子多了去了,三岁孩童都没有因此剃发的,你说你…… 幸亏沐沐深明大义,有涵养,不然一准跟你翻脸,一不小心,就从施恩变成结仇了!” 翠花刚说完,云沐就绷着一张小脸进了屋。 云昭问:“咋了沐沐,铁柱笑话你的新发型了?” 云沐摇头:“不是,铁柱问我是真十一岁了,还是为了当哥哥,多说了两岁? 姐姐,你说我至于为此等小事骗人吗? 当哥哥有什么好的,处处以身作则,有好吃的,还得顾着弟弟,铁柱这么说,还不是看我长的矮! 幸亏姐姐帮我把头发剃了,若是日日被虱子吸食头血,我的个头肯定会受影响!” 翠花笑道:“沐沐别慌,以后让你姐多给你做点好吃的,个头两年就蹿上去了。 来,戴戴这个帽子合适不?” 云昭把帽子接过来,戴到云沐头上,云沐摸着头上大小合适的帽子,高兴的喜不自胜:“姑姑~,您对沐沐真的太好了! 有了这顶帽子,即便是从街上走几圈,我也不怵了。” 云昭大笑道:“得,看来还是娘猜的准! 你陪你姑姑说话,我去找里正,给你上户籍去,回来咱就去二婶家吃饺子。” 云昭给里正送了十斤染膏,一是感谢他的支持与照顾,二是谢他为云沐的户籍专门去县衙跑一趟。 她原本以为有亲戚这个身份,办户籍很简单,没想到也很麻烦,既要找人担保,又要打点衙门里的官吏,不然一拖就是几个月,没时候办下来。 第88章 我这是蚊子咬的 云昭从里正家出来,跟云沐一左一右扶着翠花,去了马二牛家。 街上的人看到一家三口,都上前打招呼。 “翠花,领着你侄子去二牛家认门去呀?” 翠花笑道:“是,让沐沐拜见一下他叔叔婶婶。 沐沐,这是你李爷爷,昨儿见到的绿枝婶婶的公爹。” 云沐扶着翠花的胳膊没撒手,对老头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李爷爷!” 李老头笑的胡子乱颤:“好孩子,你二叔天不亮就去买肉了,说给你包肉饺子。 今儿去你二叔家,改天去我家,跟我孙子玩,让你李奶奶也给你包肉馅饺子吃。” 翠花笑道:“不用了李叔,李婶还得帮绿枝染布,还得操持一家人的饭,已经够忙的了,别给李婶添麻烦了。” 老头笑道:“麻烦啥,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 “翠花,你甭跟李叔客气,昨儿绿枝卖了钱,今儿李叔高兴的走路都带风,连说天上下红雨了,咱村人要翻身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头眼一瞪:“咱村人啥时候挣到过钱,这可不是天上下红雨的大好事儿? 人李记布庄说了,这个价不变,有多少布收多少布。 用不了多久,咱村人都成财主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翠花给云沐介绍了众人,三人就继续向二牛家走去,翠花走的很慢,众人的交谈声不断往三人耳朵里钻。 “翠花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可不,一个月前,翠花那脸蜡黄蜡黄的,眼看就不行了,还是昭丫头争气,愣是被逼出了一门绝技,救了她娘的命啊!” “沐沐也有福气。 若按以前,翠花再疼这个侄子,也不可能领家里来。 你别看沐沐个头小,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多口子人吃饭可不是小事,日子长了,杂面糊糊也管不起啊!” “嗯,不过沐沐这孩子真好看,跟昭丫头长得一样,大眼睛双眼皮,鼻子嘴长得不大不小的。” 云昭噗嗤笑出声来。 云沐抬头观察翠花的脸色,又看了看云昭,脸上满是敬佩与疑惑。 他无法想象,姐姐这一个月来经历了多少事,才能带着病重的姑姑走出困境,还能帮着大伙一起挣钱。 自己遭遇变故也是一个多月,不但没挣到一文钱,乞讨都填不饱肚子,最后还得靠姐姐养着。 跟姐姐一比,自己真是太丢人了! 铁柱和二丫正在门口玩耍,看到三人,先冲家里喊了一嗓子,然后小跑着迎上来。 铁柱道:“大伯母,饺子马上就包好了,茴香菜是我割的,嫩的很,我娘还往里头滴了不少麻油。” “谢谢你铁柱!” 二丫盯着云沐的帽子看:“沐沐哥哥,这是大伯母给你做的帽子吗? 真好看!” 云沐点头。 几人进了院子,马二牛、春杏和大丫从屋里迎出来。 春杏笑道:“大嫂,这就是沐沐吧! 怪不得昨儿二牛回来,把沐沐好一通夸,果然,长得精致的像是玉做的人儿。” 翠花笑道:“一样是骨头肉的,从小被我兄长娇惯着长大,论力气,保不齐比不上铁柱呢! 沐沐,这是你二婶,这是你招娣姐姐!” 云沐对春杏深施一礼,喊了声:“二婶!”又对招娣拱了下手,喊了声姐姐。 招娣福身还了一礼。 春杏又夸了云沐几句,亲自搀着翠花进了屋,两盖垫包好的饺子在一旁放着,桌案上还摆放着案板,和没包完的茴香馅和饺子皮。 云昭洗了洗手,坐下就开始动手包:“二婶歇着,剩下的我跟招娣做。 听李爷爷说,二叔二婶一早就开始忙活,我原本打算跟里正说下沐沐户籍的事,就过来帮忙,谁知耽误到这时候。” 马二牛问:“落户籍需要保人吗?” 云昭把捏好的饺子放到盖垫上,笑道:“正想跟二叔说这事呢,还真需要。 里正说,不仅需要保人,还得打点衙门管户籍的官吏,麻烦着呢!” 马二牛道:“保人我来当,不够我就再喊几个人,你再给里正两个钱,请衙门的人吃顿饭,这事就妥了。” 云沐不由对二叔心生好感。 春杏惊讶:“沐沐是大嫂的亲戚,知根知底的,又不用调查,上个户籍咋这么麻烦?” 马二牛道:“衙门口的人,就是吃这口饭的,谁让咱求着人家了。 不花钱,一年半载也未必给你办成。” 春杏道:“要我说,咱就不掏钱,他们爱啥时候办好就啥时候办好,反正咱已经报上去了,官府总不会把沐沐当成流民对待。” 云昭笑道:“花几个钱没事,早办成早心净,就是又得麻烦二叔。” “麻烦啥,这事你甭管了,我去跟里正说。 昭昭,今儿早上,丁老三真来咱村接人了,往后咱们村的人进城就方便了。” 云昭喜道:“太好了,往后让大叔捎东西就方便了。” 翠花跟春杏在屋里聊天,铁柱和云沐在院里玩耍,云昭和招娣则去了厨房煮饺子。 云昭看招娣走路不太自然,关心道:“大丫,你腿咋了?” 招娣阴阳怪气地道:“一早就为请你弟弟忙活,累的呗! 诶~,昭昭姐,你的左手咋肿了? 偷偷给你弟弟剃头,被大伯母打了?” 云昭笑嘻嘻地道:“谁说是我娘打的? 我也是累的,这两天数钱数不过来,累的! 诶~,大丫,你手背上咋也肿了? 还是两道印子,也是为请我弟累的?” 大丫咬牙切齿地道:“我这是蚊子咬的。” 云昭乐道:“哦~,原来如此。” 马招娣烧火,云昭下饺子,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上了桌,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 回到家,翠花让云昭给马二牛送了两吊钱,让他帮着跑跑户籍的事,请人吃个饭啥的。 回来后,云昭和云沐把新做好的染膏收拾好。 傍晚,云昭给了丁老三一笔钱,让他帮着把李记要的村民名单送去,再捎条鱼,和两个火折子,并付了脚力钱,丁老三推辞不过,收下脚力钱,兴奋之情不表。 次日,到了村民买染膏的日子,一组一组的人,拿着各自的盆子有序地排着队,翘首以盼地看着云昭,恨不得立时轮到自己才好。 云昭对众人道:“各位叔伯婶婶,大家都进城卖过一次布了,对咱们的布有信心了吧!” 众人齐道:“有!” 一人道:“昭丫头,废话少说,抓紧拿出你的大碗,给大伙分染膏,你婶还在家等着染布挣钱呢!” 众人“哄”的一声笑了。 云昭笑道:“川子叔,您听我把话说完,挣钱不挣钱,不在乎这一两句话的功夫。 大家背着布,步行进城太累了,一趟两趟的不显,时间长了,身子肯定吃不消。 我是各位叔伯看着长大的,我娘的意思是,让我让点利,给各位叔伯把车钱付了,让大伙坐车进城。” 众人顿时躁动起来。 “你付车钱? 咱村这么多户人家,都是你付?” “对!我来付!” “呀,那昭昭得付多少钱啊?” “昭丫头,不用付,你辛苦点,多卖我们几斤染膏就啥都有了。” “对对,翠花和昭昭仁义,咱们已经沾了光了,哪能再死皮赖脸的让昭昭付钱呢!” “谁嫌累谁掏钱,谁舍不得就走着去,庄户人家,力气不值钱。” 云昭往下压了压手道:“各位叔伯,力气就是钱,身子是挣钱的根本,咱们没必要为省几文钱累垮了身子。 丁大叔从昨儿开始,已经来咱村里接人了,来回车钱是八文。 我娘命我一斤染膏让出十文钱,让各位叔伯坐车,并且在城里吃顿热乎饭。” 众人顿时一片沸腾。 云昭在一片欢呼声中开始卖货,她一边亲切地喊着街坊的名字,一边给村民拿碗量。 云沐的才华也显现了出来,他用毛笔在云昭买的本子上记账,字写的又快又好,还能腾出时间帮着翠花收钱。 村民对此赞叹不已,都夸沐沐是个好帮手。 晚上盘账,更让云昭惊讶的是,她发现云沐竟一次就记住了账本上的每一个人,并且记得每个人的长相、衣着、以及该叫的称呼和辈分。 云昭啧道:“怪不得你说能熟记经籍,这小脑袋瓜,太好用了。” 翠花也吃惊不已:“沐沐的记性竟然这么好,你姐姐遇到你,真是捡到宝了!” 云沐害羞的摸了摸光头:“姑姑和姐姐对我这么好,我自当用心做事,尽力回报一二才是。 我若是连人名都记不住,下次不还得让姐姐费力提点吗! 姑姑,往后我一人就能记账收钱,姑姑歇着就成。” 第89章 莫非姐姐是生而知之 云沐昨天向铁柱打听姑姑的病情,以及姑父的事,却意外得知一个多月前,云昭差点被其父卖到妓院,以死抗争才躲过一劫。 姑姑也病的几次吐血,被郎中判定活不过三个月。 云沐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铁柱以为他不信,低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看到昭昭姐额头上的疤痕没?就是我大伯拉她时撞的,血流了一脸,大伯母心疼的嗓子都变音了。 吓得我和栓子他们,立即跑着去喊人了。 昭昭姐昏迷了一天多,只到大伯下葬后才醒。 幸亏我大伯死了,不然,等昭昭姐养好了伤,我大伯还是不会放过昭昭姐的。” 云沐咬牙道:“你大伯就是个畜生!” 铁柱道:“我祖母活着的时候也这样说。 我大伯又馋又懒心又狠,连我这个亲侄儿,都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定然不可能认你这个内侄的。” 吃饺子时,云沐特意看了看云昭额角的疤痕,心里难受的一塌糊涂,连嘴里的饺子是什么味儿都没吃出来。 回来后,云沐拼命干活,小个子加上笨手笨脚的,逗的云昭爆笑连连,但依然干的很认真,恨不得瞬间长大,把家里的活都干完,能保护姐姐才好。 今日,云昭给村民让利的一番话,让云沐的心里又一阵感动。 姐姐从小吃苦受穷长大,却总是笑盈盈的,脸上一点愁苦的神色都没有,把光芒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云沐干活不行,写字记账拿手,做起来格外用心,加上他原本就聪慧,记住一百多人的名字就自然而然了。 翠花笑道:“那姑姑就谢谢沐沐了!” 云沐正想说话,云昭就塞到他手里一个火折子,笑道:“这是姐姐奖励你的,晚上怕黑就点灯!” 小孩笑逐颜开:“谢谢姐姐!” 翠花道:“沐沐不会用火石呀!” 云昭乐道:“不会,您不知道,刚来那天,让他生火,他鼓着腮帮子对着火石一通吹,真是笑死我了。” 翠花也忍俊不禁。 云沐害羞道:“以前没留意过怎样生火,姐姐吩咐我做事,我心里着急,一紧张就闹了笑话!” 云昭大笑:“还怪我喽,不说你自己从小养成的少爷病,连鱼鳞是软是硬都不知道。 真真是小书呆一枚!” 翠花则听的有些心酸,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以前也不会用火石。 你外祖父刚出事时,家里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你舅舅变卖了些地,买了点粮食让我做饭,可我们都不会生火,你舅又不舍得买火折子,我把手都敲肿了才摸出点门道来。 当时我岁数跟沐沐差不多大,也不知鱼鳞得刮下来,还以为鱼鳞跟鱼皮是一回事呢! 说起来,昭昭这方面就比较厉害,咱们家以前从没买过鱼,你怎么把鱼汤烧的这么好?” 云沐点头:“又鲜又香,比……,比厨子做的强多了。” 云昭翘着下巴,得意洋洋地道:“这就叫天赋异禀,你们两个有口福呗!” 翠花笑着摇头:“一点也不谦虚,没个姐姐样儿!” “哈哈哈哈……” 云沐记账时,里正也在现场,对小孩的一手好字颇为欣赏,认定这样的好孩子必是诗书世家出身,绝非恶人之后。 所以跟衙门的人讲述云沐的身世时,格外的真诚恳切,又请官吏吃了顿饭,打点了几个钱,户籍很快就办了下来。 得到消息后,一家三口都很高兴,云沐终于有了正式的身份,以后出门就方便了。 当日,两人拉着板车去山上捡石头,云沐拉车,云昭背着两手走在前头,一路哼着小曲儿,“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 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云昭哼完,又开始哼另一首曲子:“怎么能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云沐全程笑嘻嘻地盯着他姐姐的背影看。 云昭唱完转过头来,笑问:“沐沐,姐唱的咋样?” 云沐很给面子,肯定道:“非常好! 曲好、词好、意境好,姐姐的歌声更好!” “哈哈……,有眼光! 你知道你姐最擅长什么吗? 画画! 姐能用笔把眼前的美景都画出来!” 云沐赞道:“原来姐姐是大才女呀!” 云昭咯咯笑道:“若单论画画,或许算吧! 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姐姐画一天,只值十五文。 诶~,你不是也会画画吗? 改天找个阴天下雨的时候,咱俩比试比试。 我弄了好多颜料,还没用过呢!” 云沐笑道:“估计我比不过姐姐! 姐姐的画起码能值十五文,我在城里也找过画画的活,还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花鸟图,给制伞的掌柜看。 掌柜的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哪凉快去哪玩儿去,别在这添乱! 说完还一脚把我画的小鸟给踩没了!” 云昭哈哈大笑。 “估计掌柜连看都没看,你吃亏吃在岁数小上了!” 云沐笑道:“可不是,讲真,我画的虽不及那些名家,起码比他店里卖的那些伞画强多了! 我实话实说,掌柜的和伙计都不信,店里的画匠还瞪着大眼珠子凶我,跟要吃人一样,吓得我没敢再多说就走了。” 云昭又笑了一通:“你当着掌柜的面,说人家画的不好,这不是砸人饭碗吗? 人不揍你就不错了!” 云沐笑道:“当时不知道,过后就想明白了。 我在人情世故方面,真是一无所知。” “那是因为你身边的人没教你!” 云沐笑道:“是,我刚开始在城隍庙,见到那几个乞丐,还觉得很亲切,我想着,大家都是苦命人,不是该互相照应吗? 谁知他们竟然抢我的稻草,我气不过,试图跟他们讲道理,想把稻草要回来,结果,被他们狠狠的羞辱了一番。 从那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的很多事,是没道理可讲的。 跟姐姐这样的人可以讲道理,跟恶人讲黑白对错,尤其是像我这样处于弱势时,就是自己犯蠢了。” 云昭点头:“你能悟出这些,也算是成长了。 人教人不如事教人,不遇事,不知其难,不经历,不知其痛。 我跟你一样,书上学的,别人劝的,都记不住,等到失去了才想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小孩笑道:“有失就有得,我这两天老是想,或许我经历的所有劫难,都是为了遇到姐姐。 我失去了一个家,得到了另一个家。 我这样说可能显得不孝,可这是我的心里话。 姐姐的家才像个家,有欢声笑语,有嬉笑怒骂,有泪水,有汗水,有关心,有亲情涌动,有人间的烟火气。 姐姐和姑姑就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云昭挑眉:“沐沐,我真好奇你是在怎样的环境长大的,你不是个世子,小王爷之类的吧!” 云沐摇头否认,笑道:“姐姐,我也好奇,姐姐的笔和砚台都是自己做的,本子也是第一次买。 马家祖辈没一个识字的人,更不可能买的起书,姐姐的这些学识是从哪学的? 姐姐能把眼前的风景都画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底。 莫非姐姐是生而知之!” 云昭连连点头:“对对,你姐姐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 若我不是个女儿身,非得考个状元当当,哈哈哈……” 云沐也笑的十分开怀。 板车两人一人拉一段,走到半路,云昭让小孩坐在车上,小孩不肯,说让女子拉车非君子所为,非让云昭坐车,他拉着。 古代的车都是木头轮子,没轮胎,没轴承,小孩本就勉强能拉动,云昭不客气的坐了上去,车子立马像钉在地上一样。 小孩弯着腰,伸着脖子使劲用力,腿脚只打转,车子却纹丝不动。 云昭大笑着跳下车,接过云沐手里的车辕,冲他一抬下巴,喝道:“上车! 小屁孩,跟你姐犟什么犟! 等你长大了再讲君子不君子的。” 第90章 比试画技 云沐摘掉头上的帽子,擦了擦汗,乖乖爬上了车。 云昭说了句:“扶好!”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轻松松地拉着车往前走。 云沐一边拿帽子扇风,一边喘息道:“还是姐姐厉害,姐姐,等我长大了,定会回报姐姐今日之恩。” 云昭嗤道:“别总恩不恩的,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上山,不知道有多无聊。 有你这个小可爱给姐姐解闷儿,姐姐来回拉着你也愿意。 再说了,你能有多少份量,坐车上跟空着车没多大区别。” 云沐:“……” “姐姐,我有那么轻吗?” “当然了,你瞅瞅你细胳膊细腿的,身上能有几两肉,姐姐领你回来时,就没指望你干啥。 你能给姐姐记个账,烧个火就不错了。” 小孩往上捋了捋袖子,看着两条细白的胳膊,叹气道:“好像是有些瘦弱!” 云昭乐道:“估计跟你平时娇生惯养也有关系。 往后你多干点活,多吃点饭,我再多买点肉,给你多炒几个菜补补,很快就能强壮起来。” 云沐笑道:“我现在的饭量已经见长了,以前从没吃过这么多。 姐姐,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如果姐姐不做染膏,在城里开个酒楼,生意也一定会很好的。” “你想让我开酒楼?” 云沐一口否定:“不想,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他才不想让别人吃姐姐做的饭呢! 云昭笑道:“我只会做几样家常菜,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开酒楼不赔钱就不错了。 而且,我也不想伺候别人,只想做给家人吃。” 云沐笑道:“对对,姐姐的手艺,怎能让外人尝到呢!” 云沐坐了一段路,又倒换着拉车,他喜欢看姐姐走在前边,洒脱随性,闲适自在的行走在天地间。 俩人一路说说笑笑的上了山,捡了几篓青石和半车干柴。 回来时云昭驾辕,云沐在后面推车。 到家后,云沐卸柴禾,把石头摆入屋后的土灶里,云昭在厨房熬药做饭。 云沐聪慧,不该问的一字不问,该保密的,一字也不会往外泄露,家里有了他,云昭的身心都轻松了许多。 翠花看着犹如亲姐弟般的两人,心里愈发高兴。 她最放心不下的昭昭,身边终于有亲人了,即便是自己的病治不好,昭昭进京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光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六月中旬,雨天渐渐多了起来,这日又逢连雨天,云沐闲来无事,就缠着云昭比试画技。 云昭欣然应允,两人铺好纸,就开始挥毫泼墨,认真作起画来。 云昭画的是山路上的风景,蓝天白云,青山崇岭,茂树清淡,山路蜿蜒曲折,道路两边盛开的野花上,有蝴蝶在翩翩起舞,到处洋溢着盎然生机。 云沐画的也是那天的风景,天朗气清,微风和畅,路边的小草秀挺劲利,树上的飞鸟蓄势待发。 但云昭画的是风景画,云沐画的则是人物画,风景只是人物画的背景。 道路正中,一个身姿秀丽的少女,背着手轻快的走在山路上,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少女的身后跟着一个拉着板车的小少年。 “昭昭,沐沐画的是你吧!” 两人只顾闷头作画,不知翠花几时来到近前坐下,也不知她看了两人多久。 云昭停下笔,打量云沐的画,笑道:“好像是耶! 我的背影有这么好看吗?嘿嘿……” 云沐头也没抬地回答:“当然了!” 翠花斜了她一眼:“哪里好看了,我只看到一个大孩子欺负小孩子,你没看出沐沐的委屈吗? 沐沐这是在向我告你的状呢!” 云沐手顿了一下,放下笔笑道:“姑姑,哪有?” 云昭点头:“对呀对呀! 我对沐沐比亲弟弟还好,沐沐才不会以下犯上呢!” 翠花笑道:“你这个当姐姐的空着手走在前头,沐沐吃力的拉着板车,这不是欺负人是啥? 若不是沐沐画出来,我都不知道你会欺负弟弟。 沐沐,大胆的跟姑姑说,这一个多月,你姐欺负了你几次呀? 姑姑给你撑腰!” 云昭大呼:“冤枉呀! 娘,您太偏心眼儿了,仅凭一个画面就开始断案。 沐沐,你给你姑姑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云沐大笑道:“欺负了! 姑姑,您不知道,姐姐训人可凶了。” 云昭眼睛一瞪,扬手就想打。 云沐鱿鱼一样,滋溜一下躲到翠花身后。 翠花张开胳膊,老母鸡似的护住云沐,道:“我看你敢打他试试! 沐沐,跟姑姑说,她怎么凶你了?” 云昭佯怒道:“你赶紧说,若敢胡说一句……” “你少吓唬人!”云昭没说完,就被翠花打断,翠花摸了摸云沐的脑袋,一脸慈爱地道:“沐沐,甭怕你姐,照实说就成。” 云沐笑道:“姑姑,我姐就是爱训人。 就拿去山上那次来说,我跟我姐一人拉一段,我拉空车,该我姐拉的时候,姐姐非让我坐车上。 还呵斥我说,‘上车! 小屁孩,跟你姐犟什么犟!’ 吓的我,连滚带爬的上了车,乖乖让我姐拉着。” 翠花捧腹大笑,揉着云沐毛茸茸的脑袋道:“沐沐,你姐姐最近越来越乖张,我还以为你真被欺负了,打算修理你姐一回,结果,你是变着法儿夸你姐呢!” 云昭哼道:“算你小子识相!” 云沐笑道:“姑姑,您看,姐姐就是这么凶。 凡是姐姐吩咐的事,我是半点也不敢含糊。” 翠花笑道:“凶点就凶点吧!知道疼你就成。” 云昭语气得意:“这叫长幼有序,谁让我是你姐呢,凶你几句,你也得受着。 不过,沐沐的画技真不赖,看来是被名家指点过呀!” 云沐道:“被人指点过是不假,但许久不画,画技都生疏了,我根本就没有画出姐姐身上的神韵和洒脱不羁的气质。” 云昭观察着画中人,连道:“还好,还好,再加点灵气就更好了!” 翠花乐道:“真是的,还灵气,沐沐已经把你美化很多了!” 三人都笑起来。 云沐道:“姑姑,我和姐姐是比试画技呢,您给点评一下吧!” 翠花早观察半天了,笑道:“你们俩画的都不错,基本功都很扎实。 沐沐画的笔墨流畅,人物和周边的景色,以及树上的小鸟,都似是有生命一般。 而且,画面简净雅致,极富生活情趣。 昭昭画的……” 云沐目光灼灼的看着翠花。 “你姐画的也不错,运笔有虚有实,层次分明,山石草木均有质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没有人物的纯风景画。” 云沐:“对对,我说咋看着姐姐的画与众不同呢,原来是画上没有人物的缘故。 教我的夫子说过,画画是人物居先,飞禽走兽次之,山水草木粗成而已。 其实就是山水草木方面绘术不精,只能当做人物的陪衬。 但姐姐的画则不一样,姐姐画的山石草木活灵活现,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翠花微微点头,疑惑的看着云昭,问道:“昭昭,沐沐有人指点,画的好没啥奇怪的,你是啥时候练的画技? 而且画功如此娴熟? 我看你的笔力,像是练过十年八年的老丹青手似的!” 第91章 自找快乐 云昭从容道:“从小练的呀! 我可是童子功,打小就在地上写写画画,娘别忘了,咱村谁也没我画的花样好看。” 翠花道:“用笔和用树枝能一样吗?初学者的执笔运笔都得学很久,更别说技巧和布局了。 我也学过几年画,但水平不及你多矣!” 云昭笑道:“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说明你闺女天赋异禀呗!” 云沐点头:“我姐姐是生而知之!” 翠花想板着脸教她谦虚些,可心里的喜悦怎么都藏不住,神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抑制不住,笑意不由就爬到了眼角眉梢。 云昭大笑道:“娘,您是不是觉得你女儿很厉害呀,想夸就夸,不必藏着掖着,夸我什么我都虚心接受!” 翠花似喜似嗔,笑骂道:“你都把自个夸上天了,别人还怎么夸? 就算有点天赋,也不能自个儿说出来,得给留出余地让别人夸,你只需谦虚几句即可,你这完全给整反了。 女孩子家家的,怎能自个儿夸自个儿呢! 自个夸还不够,还张嘴讨要,也不怕别人笑话!” 云昭、云沐齐声大笑。 “娘,我就是这么想的,干嘛藏着掖着,咱又没妨碍谁,管别人怎么看呢! 活着要开心,不必太正经。 人生不过三万天,活一天乐呵一天,讨好自己,自找快乐,才是最重要不过的事!” 翠花笑着直揉肚子,斥道:“歪理邪说一大堆,正经不正经的那句,以后断不许再提! 这要是被人听到了,那还得了。” 云昭戏精上身,语气夸张道:“哦? 有多不得了? 找不到婆家?” 翠花一噎,嗔道:“离经叛道,总之不好听就是了! 我看你还是换回女子装束,别做男子打扮了,装扮久了,你真把自己当小郎君了,小郎说话都没你大胆!” 云昭哈哈大笑。 云沐笑道:“姑姑,姐姐是彩衣娱亲,逗您开心呢! 姐姐只是在自己家如此,在外头说话最得体不过了,您想想是不是?” 翠花笑道:“就怕她随心惯了,在外头也失了分寸。” “不会的姑姑,我姐有分寸! 而且,我觉得姐姐的话很有道理,人生短短几十年,自然是活的肆意些才好,何必把自己框在条条框框之中呢? 与其迎合别人,真不如取悦自己。” 云昭嗯了一声:“沐沐比你姑姑看的透!” 翠花:“谁不想活的肆意呀! 可这世上的人,都生活在各自的条条框框之中,没一个人能随心所欲的。 即便是尊贵如皇上,照样有许多规矩束缚着。 何况是我们小老百姓! 就你姐的话,了解的知道她是真性情,若被人恶意解读,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 还是谨言慎行,不给人以可乘之机为上。” “娘,放心吧,我在外人面前说话有分寸!”云昭握紧拳头,做出一个胜利的姿势:“我不会让人欺负,还会保护娘和沐沐,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打败一切牛鬼蛇神!” 云沐欢呼:“姐姐威武!” 翠花笑着摇头:“真跟个皮小子一样!” “皮不是小子的专属,女子也可以适当皮一下。” 云沐咯咯直乐:“姑姑,夫子说,作画要有真性情,无真即无品。 敢爱敢恨,敢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才能画出有有灵魂的作品。 只有姐姐这样纯粹率真的性子,才会画出这么有灵性的画。” 云昭赞道:“无真即无品,这话说的不错,人如其画,画如其人,一个虚伪浅薄的人,画不出有厚度的作品。” 翠花笑道:“又在变相的夸自己! 问你何时偷练的画技,你不好好回答,还胡乱打岔。 这可跟帕子上的绣样不一样,仅在地上画画,能练到这个水平?” 云昭眨着大眼道:“当然能了! 我这算不得什么,小时候,爷爷跟我说过,从前有个叫马良的孩子,从小喜欢画画,家里穷,买不起纸笔,他就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看到什么画什么,画的栩栩如生。 后来,他的画技越来越好,有一天,他画了一条鱼,那鱼竟然活了过来,活蹦乱跳的,马良吃到了一锅鲜香美味的鱼汤。 我听的直流口水,当时就下定决心,我也要练成马良的画技,把鱼给画活,这样就能知道鲜鱼汤是啥滋味了。 唉,可惜,我终究没有练成马良的画技! 跟马良比,我还差的远呢!” 云沐怔怔道:“想不到,姐姐练画的初衷竟是因为一个神话故事,一口鲜鱼汤。 怪不得姐姐隔三差五的买鱼呢!” 翠花听的心酸,内疚道:“昭昭,都是娘无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娘,您为了养活我,都把身子拖累成这样了,可别再说让我内疚的话。 好饭不怕晚,咱们现在不是吃到鱼汤了吗? 就算天天吃,顿顿吃,咱也吃的起。 沐沐,我得声明一下,我买鱼不是为了我,是因为孙郎中说,你姑姑可以适当喝点鱼汤补身子,小孩子喝鱼汤补长个子,补脑子。 姐姐对你好不好!” 云沐笑道:“好!姐姐最好了!” “那你姑姑呢?” 小孩一把抱住翠花的胳膊,撒娇道:“姑姑对我最最好!” 云昭撸了撸云沐的头上的寸发,笑道“小样儿,还是跟你姑姑最亲!” 翠花静静的望着桌案上的两幅画,沉吟道:“昭昭,你和沐沐的画技,或许可以运用到染布上。” 云沐眼睛一亮,“对呀姐姐,我就不喜欢带刺绣的被褥,使用的床品都是染出来的花纹,这种工艺好像叫蜡缬。 大概是用蜂蜡绘出来的图案,我会画,就是不知道是怎么染的!” 翠花点头:“就是蜡缬,这种方法染过的布,比普通的布贵十几倍到几十倍不止。 咱们手里有染料,若是真能摸索出技巧,染一块布就能抵染几匹布的收入。 那种图案并不复杂,娘也可以画!” 第92章 民富则国治 云昭瞬间想到了后世的腊染,“估计是用蜂蜡画成腊画,然后再染色,蜂蜡防水,染料只会染在蜡画以外的布料上,再把蜂蜡去掉,图案就留在布上了。 改天咱们尝试一下。” 翠花点头:“昭昭猜的大概是对的。 蜂蜡好买,巧妙之处在于怎么用蜂蜡作画。” 云沐想了想,道:“蜂蜡这么硬,肯定是融化后画的,可蜂蜡离开火源瞬间就会变硬,用毛笔肯定不成,得是会发热的毛笔才行。” 云昭噗嗤笑出了声:“你这小脑袋瓜咋想的,还发热的毛笔,直接给你来支神笔得了。” 翠花也被逗的直乐:“沐沐的思路是对的,用蜂蜡画画,只能让蜂蜡保持融化状态才行。 我觉得他们不是用毛笔画的,毛笔沾了蜂蜡就变成一坨了,还不如笔杆子好使呢!” 云沐咯咯笑道:“也是!” 或许他们就是用笔杆子一类的硬物,沾着蜂蜡画的。 诶~,也不对,人家画的花纹精细着呢,又粗又笨的笔杆子画不出那种效果。 难道是用金簪银簪一类的东西?” 云沐一拍手,目光灼灼的看着云昭,笃定道:“姐姐,必是用金簪银簪一类的东西画的,你想啊,簪子头光滑,画画不伤布料,而且金银不易变凉。” 云昭白了他一眼:“瞧瞧,少爷病又露出来了不是。 咱家现在算是村里最有钱的了,你看你姑姑戴的啥簪子? 还金簪银簪,家里有金簪银簪的,也不会琢磨挣钱的事了。” 云沐被怼,不服道:“这不是为了挣钱吗? 姐姐,达官贵人也得挣钱,他们都有铺子,然后派得用的家奴经营,补贴家用,不然仅靠俸禄和几个庄子,维持不了太体面的生活。” 翠花笑道:“沐沐说的是,贵人大多有铺子。 但用金簪银簪不太可能,把木头削光滑些也一样能用。” 云沐道:“用筷子! 削都不用削,用筷子沾着蜡汁就能画,纹路细的地方,就用尖筷子画! 若是筷子上再加个凹槽就好了,画快一点,就不必一个劲儿的蘸蜡汁了。” 云昭道:“筷子肯定不行,存不住蜡汁,会滴到不该画蜡的地方,处理起来多麻烦呀! 金银簪子虽不靠谱,咱们可以用铜片试试,做成半圆形状中间有空隙的腊染刀。” 云昭用笔在白纸上画了个腊染刀的形状,“这样的,两头翘起,再加个笔杆一样的木柄。 这种的半圆形状不会滴蜡,空隙里可以储蓄蜡汁,跟用笔一样,倾斜半圆,用流出的蜡汁作画。 铜片不贵,又可以保温。 再买个小碳炉子温着蜂蜡,蜡刀里的蜡汁若是变硬了,在蜡汁里蘸蘸就能融开。” 云沐两眼放光的跟翠花对视了一眼,惊喜道:“姑姑,这个一定成! 我真是佩服死姐姐了! 姐姐咋这么聪明,我从没见过像姐姐这么聪明的人,姐姐若是男子,真能当状元,是大燕的宰辅的之才。 哈哈哈……” 翠花笑道:“别这么夸你姐,她虽有几分聪明,可这种挣钱的事跟治国安民没的比, 莫让你姐听了飘飘然,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云沐道:“姑姑,我说的是事实。 管子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兴业富民就是治国安邦的基石。 若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国家就会动荡不安,严重的还有可能激发民变。 只有百姓富了,才会人丁兴旺,仓廪充足,国库有粮,将士才能打胜仗。 总之,民富则国之强盛,民富则国治,从这方面讲,我姐就是有治世之才。” 翠花笑道:“沐沐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云昭严肃道:“坏了,娘,我真的飘起来了。 沐沐,一会儿做饭你得扶着我去,省的我找不到厨房门口,碰墙角上了。” 云沐和翠花哈哈大笑。 云昭笑道:“沐沐太夸张了,一个小蜡刀而已,还是在你发热毛笔、金簪银簪和凹槽的提示下,总结出来的而已。 以后可别扯什么治世之才,连我这个脸皮厚的听的都脸红。” 云沐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觉得姐姐的法子最高明不过了。 姐姐,咱俩等雨停了就去县里找铜匠,做好了,我就天天在家画蜡画,给姐姐挣钱花。” “瞅你那兴奋劲儿,咱家暂时不缺钱哈,不用这么着急。” “缺钱!”云沐一本正经地道:“咱多挣点钱,可以把家里的房子换成砖瓦房,再买辆好点的马车。 牛车太慢了,耽误工夫不说,还得让姑姑和姐姐跟他们一起挤着,每次看姑姑和姐姐坐的委委屈屈的,我都心疼的不行。 咱买辆豪华点的马车,里面带软榻靠枕,能放个小桌,在上面放点点心茶水的那种。 再买两个婢女伺候姑姑和姐姐。 最好在城里再买套院子当别院,离医馆近些,夏天姑姑看完病能在里头歇息,就不会那么累了。 冬天家里没活了,就在别院住着看诊,姑姑和姐姐就不用来回受冻了。” 翠花听的直乐,云昭撇嘴道:“这少爷毛病一天比一天厉害,你知道你数落的这些东西得多少钱吗?” 云沐眨眨眼:“花不了多少钱吧,咱没必要买太好的马,一般的就成,其余的就房子还贵点,也花不了几万。 有个二三十万钱,应该就能置办齐全。” “哎哟,小少爷,敢情二三十万在您眼里只是小钱钱呀! 娘还说我大手大脚,看到没,真正大手大脚的人在这呢!” 云沐脸一红,摇了摇翠花的手臂道:“姑姑,我不是大手大脚,我是真心疼姑姑和姐姐。 这个蜡画若真制成了,挣二三十万也没多难,就算不花家里的钱,我自个儿花费几年时间,也能挣来这些东西。” 翠花笑道:“我知道,沐沐厉害着呢!” 云昭哼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画蜡画慢着呢,不是你平时挥毫泼墨。 一幅画估计得画好几天,涂蜡前得先搓洗除浆,等染好后还得沸水煮了脱蜡,漂洗,麻烦着呢! 不比在地里侍弄庄稼轻松多少。” 云沐:“干啥也比种地强,我再也不想去地里了。” 翠花好奇:“哦?为啥呀,你不是说喜欢替姐姐干农活吗? 咋又不喜欢了? 是因为热吗?” 云沐哼哼唧唧地道:“不是,我干农活不拿手,锄草看着简单,其实难着呢,用力大了伤苗,用力小了不掉根。 为此,铁柱老笑话我,说,我要是二叔的儿子,一天挨八回揍也到不了黑,二丫也低着头笑我。 我这个当兄长的,在农活方面,一点颜面都保持不了,可丢人了。” “哈哈哈……” 第93章 云昭妹妹 云昭笑的前仰后合。 翠花拉住云沐的手拍了拍,笑着安慰道:“这有啥丢人的,铁柱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做的比你熟练些,你只是从前没做过,掌握不好力度而已。 我刚干活时也闹过不少笑话,后来熟练了,没觉得比谁干的差。 有句俗语说,‘庄稼活不用学(xiao),人家咋着咱咋着。’庄稼活没什么技巧,我们沐沐这么聪明,用不了几次就熟练了。” 云沐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我觉得我干多久也比不上铁柱。” 云沐把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两条细细的胳膊,“姑姑,不信您看看,我就不是干活的那块料。” 翠花抓住云沐的手腕攥了攥,“腕子还不如锄把粗,最近天也热,让你顶着毒日头锄地的确是有点难为人。 小脸也不如以前白了,以后不想去就别去了。” 云沐得寸进尺地道:“姑姑,姐姐不是打算明年把地送给二叔吗? 干脆今年就送二叔得了! 我干活不行,姐姐这样的才女,更不该做些粗话。 庄稼活干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晒的头皮发烫,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谷子叶还扎人,往谷地里一钻,又热又痒的。 我都受不了,别说姐姐一个女子了。 而且种地又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画几幅蜡画挣的多呢!” 云沐刚来时,在翠花面前一板一眼的,动不动就作揖行礼,半点也不敢放肆。 云昭和翠花几次三番给他说,让他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行,可不知怎地,越让小孩当成家,小孩越规矩。 直到翠花拥抱了小孩几次,小家伙像是一下开了窍,不但不再拘谨,还跟云昭学会了撒娇,而且在翠花跟前儿屡试不爽。 只要小孩抱着翠花的胳膊摇一摇,翠花一准答应。 这不,一向对粮食很看重的翠花,立马就动摇了,觉得沐沐说的有理,家里又不是没钱,何必让孩子去受罪呢! 翠花正想答应,就见云昭一脸坏笑道:“不行,做事要有始有终,今年的庄稼一定得收下来,不然不就是半途而废吗? 娘,这个毛病可惯不得!” 翠花迟疑了一下道:“沐沐,你姐姐说的也有道理,做事该有始有终才对。 现在苗长的马上就照严地了,很快就不用锄草了,顶多再找上一两遍的事。” 云沐又黑又密的长眼睫毛低垂下来,嘴巴也委屈的往下抿了抿:“我是心疼姐姐,别家的女郎都跟朵娇花似的娇养着,走路都要人扶着,姐姐不领情,还打趣我。” 云昭笑眯眯地道:“你若真心疼姐姐,以后地里的活我就不干了,全权交给你负责,走路你扶着姐姐,成不成?” 云沐忽闪着一对大眼睛,一脸哀怨的看着云昭。 云昭一个劲儿的傻乐。 翠花无奈道:“昭昭,不许欺负弟弟! 这一个月,沐沐多努力,多用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昭笑道:“娘,我心里有数,可这事不能依他。 您看出来没? 沐沐讲起治国一套一套的,脑子也灵光,是个当官的料。 这两个月让他帮着家里干点活,小孩子得清楚粮食是怎么来的,以后当了官,才会体谅百姓的艰难,当个清正廉洁的好官。 等入冬以后,就把他送到县里的学堂读书去。” 云沐摇头道:“姑姑,我不去学堂,我的初衷就是帮姐姐干活,怎么能反过来给姐姐添负担呢?” 翠花笑道:“沐沐,听话,还是你姐说的有理,冬日家里就没活了,还是去读书最为稳妥。 男孩子还是得以学业为重,以后若能考取功名,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这可比挣钱重要多了。 咱家现在有钱,供你读书添不了什么负担。” 云沐一双纯净的眸子注视着翠花:“姑姑,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姐姐和姑姑。 若是姐姐说的腊染刀可用,冬日也有做不完的活,我完全能胜任的。 我现在的心愿就是尽快多挣钱,让姑姑和姐姐早点过上好日子。” 云昭不由分说道:“就这么定了,有姐姐在,挣钱的事不用你一个小孩子操心,我一个人也能给娘买辆好马车。 我跟你姑姑冬天也去县里,你可以天天回家住,玩几个月行,时间长了,你以前的学问就荒废了。 让铁柱跟你一起上学,你们俩做个伴,旁人也欺负不了你去。” 云沐一听可以天天回家,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翠花笑道:“你姐姐想的真周到,铁柱连个名字也不会写,以后记个账也没法记,这个真不成。 沐沐,在学问方面,你完全有兄长的体面,再过三年五年的,铁柱和二丫都未必能超过你。” 云昭笑道:“在这方面,沐沐是绝对有兄长的威严。 听栓子说,前天你在地头歇息时,差点打了铁柱,是不是真的呀! 跟姐姐说说!” 云沐害羞道:“姐姐~” 翠花笑盈盈地看着云沐:“沐沐这么斯文的人,也会发脾气呀!” “姑姑,是二叔让我教他和招娣姐写名字,铁柱不好好学,非说他的名字笔划太多,没大丫二丫好写,看能不能去几笔。 您说说,去几笔还念字吗?” 翠花和云昭一阵大笑。 云沐继续道:“招娣姐也很气人,我教她写马招娣,她非得学写大丫俩字。 大丫只是个昵称,能算是名字吗? 说她还不听,她年长两岁,我也不好说的太过分,就随她去了。 可铁柱不行,他是弟弟,纵容他就是我当兄长的不是了。 绿枝婶看到了,把栓子也领了过去,也让我教,说写错了随便打骂,人家栓子就听话,让咋写咋写,完事还帮我锄了半晌地。” 云昭笑道:“铁柱也经常帮咱干活呀,他也是好孩子,就是仗着你是他哥哥,跟你撒个娇呗!” 云沐笑道:“铁柱边写边小声嘟囔,嫌二叔给他起的名字不对,他说他是马家的长子,该叫马一或者马大才对,既好写,又好记。 偏给他起了个费钱又费劲的名字!” 云昭大笑。 翠花不解:“费钱从何说起呀?” 云昭笑道:“在地上写没事,若是以后写在纸上,笔画多了,不得费点墨汁吗?” 云沐笑道:“铁柱就这么说的,他还说,他以后就这么给他的孩子起名,不难为他的儿子们!” 几人大笑不止,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院里喊:“云昭妹妹!” 第94章 志向 云沐的脸上的笑容立时就没了,不知怎地,他听到别的男子如此亲昵的称呼姐姐,心里很别扭,甚至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翠花止住笑,道:“是长林!” 云昭急忙拿起云沐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然后起身往外看。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陈长林长身玉立的站在院子里,一脸笑意对云昭点了点头,高声回答:“婶婶,是我!” 翠花扶着云沐的手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笑道:“长林来了,来,屋里坐。” 陈长林绕开院里的积水,朝屋里走来:“我正好休沐,许久未见婶婶,心里实在挂念,就想来看看婶婶。 在门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又听见婶婶和云昭妹妹的笑声。 我看门虚掩着,就大着胆子推门进来了。” 陈长林说话的功夫就进了屋,对翠花深施一礼:“还望婶婶不要怪长林失礼。” 翠花笑着扶起陈长林,柔声道:“长林言重了,是婶婶只顾说笑,没听到长林敲门,你不要怪婶婶失礼才对。” 翠花往里让陈长林,云沐下意识的转回身,快速拿起自己的画,盖住了云昭的画,云昭也急忙收拾桌案上的笔和颜料。 “云沐,真的是你!” 云沐手一顿,抬头看了过来。 陈长林上下打量着云沐,笑道:“我早就对我同窗说过,你的姿容和气度不俗,字写的也好看,定然是出身不凡。 我父亲跟我说起云昭弟弟的事,我一下就想到了你! 长相秀气又有才华的……小孩,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果然被我料中了!” 翠花笑道:“原来你们俩在城里见过。 沐沐,这是里正家的公子,也是咱村唯一的秀才,陈长林,按辈分,你该称呼长林为哥哥。” 云沐把手里的画折住放下,木着小脸对陈长林拱了下手。 陈长林以为他对以前乞讨的事为耻,并未在意称呼的事,也拱了拱手,喊了声云沐弟弟,然后对翠花笑道:“婶婶,在您和云昭妹妹面前,我算什么才子呀! 更别说还有云沐弟弟这样的神童了。 家父对云沐颇为赞赏,还说,云沐的字比我当年强上许多。” 陈长林指着桌案上的画道:“婶婶,这是云沐弟弟的墨宝吗?可否让小侄见识一下,开开眼呢?” 翠花招呼陈长林坐下,笑道:“嗐~,什么墨宝呀,不过是孩子闲着无聊,胡涂乱画的。 沐沐,你愿不愿意让长林看看你的画呀?” 云沐拿起桌案上的画,抽出自己画的那张画递给翠花,然后接过云昭收拾好的托盘,跟把云昭的画一起放到自己的屋。 翠花把画递给陈长林,笑道:“这孩子腼腆,害羞了。” 陈长林一进屋门,目光就扫到了桌案上的两幅画,虽未看清晰,但仍能分辨出是两幅佳作,又有书坊掌柜对云昭的夸赞在前,他的好奇心早被勾了起来。 他以为这是小孩证明自己,找回自尊的好机会,不想,云沐竟不想给他看。 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他不擅长画画? 陈长林打开手里的画纸,顿时吃了一惊,脑海里想到两个词,山川浑厚,草木华滋。 尤其是画中的女子,画的最为细腻传神,简直是笔笔生姿,神采飞动。 画中人背着手,欢脱的走在路上,马尾微微荡起,削玉一样曼妙的双肩,窈窕多姿的背影,看一眼就能让人沦陷。 事实上,自己从书坊偶遇开始,就已经沦陷了! 陈长林抬眸看了眼云昭,心里怦怦狂跳了两下,忙垂眸假装看画,平复激动的心情,好一会儿才道:“想不到云沐弟弟小小年纪,画功竟如此出众。 好似真的看到云昭妹妹在画中行走一般。 我今儿才算是知道,栩栩如生到底是何意了!” 云沐恰好进了屋,出声道:“陈公子过奖了! 公子既要忙功课,又要给书坊抄书,还记挂着我姑姑,多谢了。 以后有我跟姐姐一起照顾姑姑,陈公子放心即可。” 陈长林沉浸在见到云昭的喜悦之中,自动忽略了云沐的话,害羞道:“若不是琐事缠身,我早就来看望婶婶和妹妹了。 云昭妹妹,画上的这些颜料都是你制作的吧!” 不等云昭回答,陈长林脸上又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真厉害! 婶婶和云昭妹妹的气色,都比上次好了许多,听说,染膏也比以前卖的多了。 刚才听到婶婶和云昭妹妹的笑声,我心里非常非常高兴。 云昭妹妹的两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大半了!” 云昭点头:“自从沐沐来了,给我娘带来了不少欢乐,家里的活也分担了不少,我比以前轻松多了。 长林兄,希望你也能专注学业,早日金榜题名!” 陈长林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云昭:“多谢云昭妹妹的吉言,我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婶婶,上次云昭妹妹给小侄分享了她的心得体会,说做事唯有专注,心无旁骛才能有所作为。 我按此方法学习,功课上的确提升不少。 最近我又有了新的感悟,那就是明确自己的志向。 有了志向学习上才更有力量。 我的志向就是早日学有所成,让我以后的妻子过上出入有车马,起居有奴仆的日子,再不让她和她的亲人受丁点委屈,也不让她为生计发愁。” 云沐正想开口,就听云昭大喊一声:“好,有志气! 那我可要恭喜我未来嫂嫂了,嫁给你,她只等着享福就行了。” 云沐卷起桌案上的画,冷道:“陈公子目前只考了县试和府试,若想当官,还得经过乡试,会试和殿试的层层选拔。 绝大多数学子都止步在秀才,为之奋斗一生都过不了乡试,中不了举。 他们哪个没有金榜题名的愿望,哪个没有让父母妻子享福的志向呢? 指望蟾宫折桂枝,唯有我姐姐的说的心无旁骛,用心专注可行。 想的太多,只会适得其反,白白耽误了功课,让里正伯伯失望。” 陈长林脸色微变,扭头的看了云沐一眼。 他开始就感觉到,这小子不喜欢自己,刚刚他笑的欢实着呢,可从自己进门起,他脸上的表情就淡淡的,连个哥哥也不喊。 如今更是带上了些许敌意。 莫非是因为他挨饿时未施舍过他,记恨自己? 认为自己冷漠无情? 不想让姐姐嫁给一个冷漠的人? 可自己也是紧衣缩食的,靠着抄书贴补着,还经常吃半饱,根本就没有余钱施舍。 翠花笑着瞪了云沐一眼,嗔道:“沐沐,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还给哥哥出起主意了! 长林,沐沐童言无忌,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长林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没关系的婶婶,沐沐说的也没错,中举中进士都是万中无一的几率,说难入登天也不为过。 可小侄心中有斗志,有动力,也有信心。 荀子说,‘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只要心中有志向,并朝着这个方向付诸努力,离愿望就会越来越近。” 陈长林又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开,云沐主动揽了送客的重任,把陈长林送到门外。 陈长林想给云沐解释一下没施舍他的原因,刚开口就被云沐打断。 第95章 避嫌 云沐道:“公子想多了,学子都是伸手朝家里要钱花,各有各的难处,我又怎会心生怨念呢? 相反,因我的户籍的事,让里正伯伯费了不少心,我对里正伯伯的家人是感激的。 但我对公子的确是有话要说。 陈公子姓陈,我姐姐姓马,不是同宗同族,请公子以后就不要再喊妹妹了。 毕竟不是小时候了,我姐姐是未出阁的女郎,公子这样称呼过于亲昵,万一引人误会就不好了。” 陈长林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 云沐继续道:“公子是读书人,见多识广,应知城里讲究点的人家都分内宅外院的。 虽说村里人不太讲究这些,但我觉得,男女大防还是注意些为好。 我姑姑是寡居,家里又没个成年男子……” 云沐话没说完,就被陈长林怒声打断:“你姑姑也是我的长辈,我来拜见自己的婶婶有何不妥?” 陈长林望着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孩,胸中怒气翻涌,冷笑道:“我是姓陈,跟你姐姐是两个姓,但我跟你姐自幼相识,婶婶更是看着我长大。 婶婶刚到村里时,我还不足一岁,听我母亲说,婶婶还抱过我呢! 我们十几年的情谊,你这个亲侄子才认识她们几天? 你在凉州住着几进的内宅外院享福的时候,可曾想起过你姑姑和你姐姐? 仗着点血亲,就敢干涉长辈家里的事,还一本正经的教训起人来了。 寡居又如何? 我们乡下没那么多讲究!” 真是可笑,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屁孩儿,竟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还管着云昭,不让她出屋送自己,说什么院里有雨水湿鞋。 他几乎可以断定,云沐拿走的那张画是云昭画的,故意不让自己看。 太坏了! 还说没记自己的仇,分明是故意报复! 云沐平静道:“公子说的不对吧! 若乡下人不讲究这些,为何这一个多月,从未有过男子单独来姑姑家串门呢? 甚至连二叔都没有只身进过我姑姑的屋子,难道不是在避嫌? 避嫌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乡下,都是最基本的礼仪,我只是好心提醒公子,公子又何必恼羞成怒呢! 血亲就是血亲,别说短短十五年,即便再过五十年,一百年,姑姑就算终身不回凉州,身上流的也是沈家的血! 姑姑也是凉州沈家的女郎!” 陈长林顿时懊悔不已,堂堂七尺男儿,竟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了态,太有失风度了。 云昭没有兄弟,恐怕拿这孩子当亲弟弟待了,以后就是自己的小舅子,自己当姐夫的,干嘛跟一个孩子计较呢! “沐沐,是哥哥说错话了。 我跟你说实话,我心悦你姐姐,对你姑姑也是打心里尊敬,若不是你姐姐正在孝期,我早就请媒人求亲了。 你在县里多日,不知听没听过我的名声,别的我不敢保证,但通过乡试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不会委屈你姐姐,也会孝敬你姑姑,拿你当亲弟弟待的。” 云沐微微皱眉道:“公子既知孝期不能结亲,就三年以后再提这事吧! 三年以后的事,我们谁也不能预料,说不定公子三年内金榜题名,被京城权贵看中,当个贵人家的乘龙快婿呢!” 陈长林道:“我不是朝三暮四,贪慕虚荣之人!” “若是被皇上指婚呢?” 陈长林表情一顿。 云沐道:“所以,不要轻易许诺,我们都是凡人,谁也无法预料三年后的事情。 过早提这些,毫无益处,只会给彼此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我姐姐操持生计,再伺候我姑姑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没心思,也没气力考虑其他,况且公子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忙,不宜分心。 我姐姐哼唱曲子里有一句话,‘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我每次听到这句,心里都觉得暖暖的。 我觉得不打扰不仅仅是温柔,还是一种善念,是尊重,是君子之风,也是最好的守护。” 陈长林缓缓吐出一口气,眸色沉沉地看了云沐一眼,转身离开。 云沐看着陈长林远去的背影,腹诽道:“过了乡试只是个小小的举人,也拿来说说,若止步不前,只能在县里当个主薄或是县承。 一个贫瘠之地最末等的小官,有什么资格求娶我姐姐?” 云沐回屋后,云昭问:“咋在门外待这么久? 你俩聊啥呢?” 翠花也探究的看着他。 云沐摘掉头上的帽子,坐到翠花和云昭中间,把俩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忐忑道:“姑姑,姐姐,你们不会怪我僭越吧!” 云昭跟翠花对视了一眼,大笑着揉了揉云沐的脑袋:“不怪,不怪! 哎哟,还是我弟弟懂姐的心思,我听他云昭妹妹云昭妹妹的喊,心里也别扭的不行,还不如喊昭丫头好听呢! 我上次已经暗示他了,没想到他还没死心。” 云沐见两人都面带悦色,心里放松下来,哼道:“姐姐这么好,他能死心才怪呢! 刚停了雨,路上泥泞不堪的就来了,可见心里得多急切,若不跟他挑明了说,只怕以后少不了往咱家跑。 他一个男子是无所谓,我姐姐可不能让他随便觊觎。” 翠花道:“咋还用上觊觎俩字了呢? 人家长林可是咱村最出色的少年。” 云沐道:“那也配不上我姐,我姐是咱大燕最出色的女子,需得大燕最好的男子才有资格求娶!” 翠花和云昭哈哈大笑起来。 翠花笑道:“沐沐,这话就太离谱了。 大燕的女子何止千万,千人千面,有人善良,有人勤劳,有人质朴无华,有人自信果敢,哪个女子都有好的一面。 就像世上五彩斑斓的万千种花儿一样,各有各的美丽,各有各的芬芳,你能说出哪朵最美吗? 委婉拒绝别人可以,但万不可盲目自大,更不能贬低对方,记住了没?” 云沐哼哼道:“姑姑,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他比姐姐还年长,到现在还花着家里的钱,我姐早就是咱家的顶梁柱了,还是带动全村致富的领头人,学问也不比他差。 您说,我姐得比他优秀多少?” 翠花:“……” “凭我姐的本事,现在也能过上出入有车马,起居有奴仆的日子,何必依仗他人? 姑姑,选拔官员首重孝道,他是不敢在姐姐孝期议亲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一种自私。 我说的已经够委婉了,我一个小孩都懂姐姐的意思了,他还装傻充愣的。 被拒绝,还来纠缠的人才是盲目自大呢!” 第96章 状元之才 翠花笑道:“瞧这话说的,不是盲目自大是啥,咱家从前有多穷你是没见过,连杂面糊糊都吃不饱。 还车马奴婢的,你以为赚了点钱就能买到奴婢吗? 人家当奴婢的也挑拣主子,谁会往咱这乡下茅草房里当奴婢。” 云沐笑道:“姑姑,谁说没有,侄儿不就是么? 当日侄儿可是求着给姐姐当小厮的。” “可不,这傻孩子还说跟着我住桥洞也愿意,还不要卖身钱。” 云昭的手又放在云沐的脑袋上揉了揉,笑道:“我当初就是冲沐沐的这份信任领回的他,谁知捡了个宝贝回来。 不但能写会算会烧火,还能给姐姐挡桃花。 娘,我觉得沐沐做的非常好,值得表扬,遇到这种情况就得快准狠的掐掉,越果断越好,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没法再委婉了。” 翠花道:“我知道,我原本还想着,等沐沐去了书院,托长林照顾着点呢,怕他误会,不是也没敢说吗?” 云沐抬起手掌:“姑姑千万别,我宁可不读书,也不想让姑姑和姐姐欠他人情。” “娘,夫子都喜欢好学生,沐沐学问好,挨不了欺负,若真受了委屈,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翠花笑问:“你怎么管?” 云昭磨搓着手掌,做出一个砍人的手势,语调夸张的怪笑两声:“对付熊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以暴制暴! 谁欺负我弟,我就截在半道狠揍他! 直打到他给我弟弟道歉为止!” 云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雀跃道:“姐姐太棒了! 别说几个熊孩子,即便是成年男子,也未必是姐姐的对手。” 小孩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道:“有女侠姐姐护着,谁敢欺负我云沐?” 翠花捂着肚子笑道:“半路欺负小孩,还女侠呢,我看你姐是一身匪气!” 小孩眨着清澈的大眼反驳:“姑姑,姐姐身上不是匪气,是侠气!” 云昭笑眼一瞪,唱道:“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沐沐,姐姐是女侠还是女匪呀?” 云沐拱手道:“云昭女侠! 小生这厢有礼了!” 几人齐声笑了一阵。 翠花拍了拍云沐的肩膀,笑道:“沐沐,说笑归说笑,姑姑知道你敬重你姐姐,但是长林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少年慕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勇敢表达出来,算不得什么错处。 况且按咱家现在的情况,无论怎样看,都是咱们家高攀,长林本身也很优秀,他骨子里是纯粹善良的孩子,只是你姐对他无意罢了。 被拒绝本就是一种否定,和无法避免的伤害,在明确态度的基础上,尽最大可能的尊重对方,才是君子所为,背后说人就是咱们不对了。” 云沐低头认错:“是,侄儿记住了。” 云昭不以为然:“娘,您太小心翼翼了,沐沐在家,又不是在外头,在家说啥不行啊? 又传不到外头去! 您总是先顾忌所有人的情绪,受了这么多不平和委屈,还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一样。 做淑女、做君子多累呀! 长林不是坏人,可他也的确给咱们带来了困扰呀! 我那幅画还有几处没画完呢,现在一点兴致都没了。 若不是沐沐替我挑明,我还得困扰于心。 咱做个不委屈自个儿的俗人就好,谁对咱好,咱就对谁好,谁给咱带来困扰,咱把困扰还给谁,不必面面俱到。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反正我觉得沐沐做的很好。 沐沐,姐姐谢谢你,一会儿姐给你做你最爱喝的手擀面。” 云沐笑的眉眼弯弯:“谢谢姐姐!” 翠花从女儿的“歪理邪说”里,真的听出了几分大道无形的的智慧来,心里欢喜,嘴上却道:“你自己不走寻常路,可别带坏了沐沐,沐沐以后是要走仕途的,不谨言慎行怎么成?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修己以清心为要,涉世以慎言为先。 官场上无论官职大小,首先得学会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才成,这是官场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尤其是长林,他以后很可能跟沐沐同朝为官,他又年长,还有可能成为沐沐的上官,得罪他有什么好处? 语气和态度尽可能委婉一点,护着别人的自尊,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若沐沐以后因此事被刁难,你这当姐姐的不愧疚吗?” 云昭摸着下巴道:“娘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官场上因言获罪的例子不少。 若陈长林真成了沐沐的上官……” 云沐笑着摆手:“姐姐放心,陈长林成不了我的上官。” 翠花和云昭都一脸疑惑地注视着云沐。 “为何这样说?” “是陈长林考不上,还是你考不上?” 云沐长如羽翼的睫毛眨了眨,脸色微微泛红,羞涩道:“都不是。 夫子说我天生聪慧过人,是状元之才,陈长林只敢保证考中举人,举人只能当个微末小官,怎么可能当我的上官呢?”说到最后,云沐已经声若蚊蝇。 “状元?” 云昭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云沐羞的脸色绯红,恨不得把脑袋低进地里去。 翠花用手指了指云沐,又指向云昭,斥道:“你这当姐姐的,一天天的自吹自擂,好好的一个谦谦小君子,短短一个多月,硬是被你带歪了! 瞅你们姐弟俩能耐的,一个天赋异禀,生而知之,一个聪慧过人,状元之才,你俩咋不说自个儿是神仙下凡呢? 当姐姐的没个姐姐样儿,我开始就说了,沐沐归你管教,他若是犯了错,我就罚你!” 云昭从蒲团上一跃而起,一把拎起云沐,伸手往他秃头上弹了个脑瓜崩,佯怒道:“沐沐,以后稍微低调一点。 状元只有一个,还得皇上钦点,哪那么容易点中? 我听说皇上喜欢把貌美的状元之才点为探花郎,万一皇上点你个探花,不就打脸了吗? 以后这话不许说了听到没?” 云沐揉着被云昭敲疼的头皮,点头道:“听到了,沐沐记下了。” 云昭道:“乖,罚你去厨房洗菜、烧火、熬药,以后再敢自吹自擂,烧火棍伺候。” 云沐乖觉道:“谢姐姐教训,只此一次犯浑,以后再不敢了。” 说完对两人深施一礼,退了几步,转身去了厨房。 翠花哼哼道:“还在我跟前儿耍花腔,这些活沐沐早就不许你做,哪儿算的上是罚呢!” 云昭笑道:“以前是他抢着做,现在是罚他做,性质不一样。 您要觉得我处罚不当,我现在就抽他一顿,再让他饿着跪两天反省,好好正正规矩。” 翠花啐了一口:“你少打趣我,你去打吧,我看你舍不舍得?” “我不是怕娘心疼吗?” 云昭笑嘻嘻的哄了翠花去里屋休息,就去给云沐擀面,紧接着,厨房里跟往常一样,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第97章 学问 “姐姐,我不想去书院读书。” “为啥?” “我在家干活呀!”云沐指着灶台、药锅和洗好的菜:“冬天虽不制染膏,不做农活,可这些事也得有人做吧! 我若去读书,这些活就成姐姐一个人的了,多累呀! 姐姐忙家务,姑姑没人陪也寂寞,还有,以后再有拎不清的人上门,谁保护姐姐呀?” 云昭看着豆芽菜一样的云沐,大笑:“你保护姐姐?” 云沐把柴禾折断,续在药锅底下,哼哼道:“姐姐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会长大的,我的个头早晚能超过姐姐!” 云昭拿了根洗好的胡瓜(黄瓜),掰了一小段喂给云沐,笑道:“别生气,是姐姐错了,沐沐的个头指定能超过姐姐。 今儿就多亏沐沐。” 云沐吃着脆生生的胡瓜,笑得合不拢嘴:“姐姐,我父亲是高个子,我不可能长的矮,以后一定能保护姐姐。” 云昭非常给面子的嗯了一声。 云沐一本正经的道:“还有,姐姐,你千万不能穿女装。 咱村不光是陈公子,还有村西的水生叔家的侄子小河,村南头的二黑和三愣,马大娘家的大志,看姐姐的眼神都怪怪的。 这些人还好说,有二叔和里正在,他们再怎么着也不敢胡来,若是城里人知道姐姐是女子,再遇到有权势没道德的胡乱纠缠,姐姐不得呕死。” 云昭嘎嘎笑道:“你一个小屁孩懂的还不少,还什么眼神,你大志哥可是我族兄,二黑和小河从小家里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哪儿是你想的那样。” 云沐不服气:“姐姐,你一个少女不懂男人的心思,定亲怎么了?家里妻妾成群的还想着多纳一房呢,何况他们? 反正我不想让他们用那样的眼神看姐姐。” 云昭咬了一口胡瓜嘎嘎嚼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药锅里翻滚的汤药,没有言语。 云沐用烧火棍把柴禾往里戳了戳,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姐姐,你别难过,等我长大了,能保护姐姐了,把天底下最好看的衣服和首饰都给姐姐,姐姐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云昭被小孩逗乐了,笑道:“好,姐姐等着沐沐考上状元,有权有势了保护姐姐。 不过,你可不要学那些朝三暮四之人,若是以后敢仗着权势欺男霸女,见一个爱一个,让你的妻子儿女伤心,姐姐就打断你的腿。 我可不管你是状元还是探花!” 小孩连连点头,“姐姐放心,我若是欺男霸女,随姐姐处置,打死都没事儿。” 云昭又掰了一段胡瓜喂给小孩:“说来说去还得读书呀,无权无势的,你一文弱书生怎么保护姐姐? 家务活你甭操心,我能料理。 你小小年纪就读了这么多经籍,可见你父亲是打算让你入仕的,其中不知为你花了多少钱,操了多少心。 若姐姐为这些琐碎小事耽误了你,既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培养你多年的父亲。” 云沐道:“这不叫耽误。 我是姐姐的弟弟,也是姐姐的奴,不能因为姐姐和姑姑厚待就忘了本分。 我想了,先挣钱,等姐姐身边有了可用的侍女伺候,我再考虑读书的事。 那时候我头发也长了。” 云昭:“……”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吧! 你是不是嫌头发短丢人呀? 短头发多好看,凉快又清爽,还不用梳头,过两个月我给你剪个发型……” 云昭还没说完,云沐就捂住脑袋嗷了一嗓子:“姐姐饶了我吧! 我每天晚上睡前都捏着头发尖拔一拔,恨不得让它长快一点,您还提剪字!” 云昭笑的嘴里的胡瓜差点喷出来“我不是剪短,是给你修修边,不然不好看。” 云沐瞪大眼睛:“咋修?用剪刀?” 云昭笑着点头。 云沐哼哼道:“那姐姐还是剪刀下留情吧,我宁愿不好看!” 云昭又笑了一通:“姐姐尊重你的想法,不修就不修,那也不能因为这个不读书吧? 等你能束发至少得两年,那怎么成,,学业都荒废了。 你姑姑知道了又得骂我! 再说入学又不检查头发长短,我多给你买几个帽子,你白天戴帽子,晚上回家住,没人笑话你。” “姐姐,我不是怕丢人,我真是心疼姐姐。 而且我没觉得不读书是荒废。 从前天天有夫子教导经籍史册,习六艺,我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实则跟个傻书呆一样,根本不识人心的复杂和险恶,更不懂什么是生存之道。 没认识姐姐前,我不知什么是草,什么是苗,不知什么是韭菜,什么是胡葱,不知胡瓜长在架子上。 不知鱼鳞得刮下来才能吃,不知火石怎样生火。 不知面条是怎么做的,不知饺子是怎么包的,不知做饭须用柴,我甚至都没见过没见过灶台,没见过熬药的药锅,更别说烧石灰做染膏这些挣钱的本事了。 我觉得这些都是学问,比夫子教的那些经籍更要紧的学问。 若一个人连生存都得依仗旁人,还谈什么治国安民呀!” 云昭笑道:“所以我才让你忙完家事再去读书呀! 你家里真把你惯的不轻,连烧火用柴都不知道,真是白吃了十一年干饭。 诶~,你不会以为饭菜是从地里长熟的吧! 哈哈哈……” 云沐笑道:“姐姐,我没那么傻! 我见过炭火烤肉,炭炉取暖,我一直以为做饭烧水都是用炭呢!” “还别说,你家这么有钱,估计就是用炭做饭的。 听说贵族闻不了烟火气,又怕烟熏火燎的污染空气,全是用炭做饭,故宫这么大,里面就没一个烟筒。” 云沐疑惑:“故宫?” 云昭笑道:“就是故事里描述的皇宫,你家估计也没烟筒,要不就是你家特别大,你院里没有小厨房,不然不会这么傻。” “我才不傻,只是没留意过这些事而已。 我烧火烧的也不差吗! 假以时日,宰鱼烧菜,我也未必学不会。” 云昭嘻嘻笑道:“这么娇生惯养的少爷,能烧火就不错了。 咱家不缺宰鱼烧菜的孩子,好好学本事,以后给姐姐撑腰就成了。” “我还想着挣钱给姐姐盖个好房子呢,再买辆马车,能买两匹马就好了,我教姐姐骑马。 会骑马就方便多了,一会儿功夫就能到县里。” 云昭惊讶:“你还会骑马?马这么高,你这个儿……” “姐姐~”云沐不悦:“不是所有的马都很高,有矮点的小马。 寻常人家的孩童八岁就开始学六艺,我会骑马很平常不过的呀! 我还会射箭呢! 无非就是弓箭小一点呗。” 第98章 我永远仰视姐姐 “是姐姐语气不对,你吃饭多吃点,使劲往高处长,以后你俯视我,让我仰视你!” 云沐笑逐颜开:“若是我以后高姐姐太多,我就像姐姐一样,蹲下来跟姐姐说话。 在我心里,姐姐是最高最强的人,我永远仰视姐姐。” 云昭哈哈笑道:“沐沐,我的亲弟弟,冲你这句话,姐姐也得把你养的高高大大的。 一会儿多炒个菜,再给你加个鸡蛋。” 云沐欢呼:“谢谢姐姐!” 云昭拉了拉墩子,坐到云沐旁边,用筷子按了按药锅里翻滚的药材,笑道:“但你说的也不对,能学六艺的哪个也不是寻常人家,不信你问问铁柱和栓子,他们哪个知道君子六艺? 咱们村,咱们镇上都没听说过谁家有马,一头牛都跟金疙瘩似的,一家人宝贝着。 村里来辆马车,大半个村子的孩子围着看,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更别说礼乐书数了。” “也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钱学什么六艺呀,吃饱就是天大的事! 没姐姐收留,我此时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你能写会算,一身才华,就算没遇到我也死不了!” 云昭叹息道:“这世道太乱,像你们家,这么富裕的人家说没就没了。 还有我娘,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差点把命都丢了。 若是当地有好的官员治理匪患,怎至于有这等惨事发生。 沐沐,姐姐希望你以后当个好官,自己能享福,还能保一方平安,造福一方百姓。” “姐姐不用担心我的前途,四书五经我都烂熟于心,即便几年不翻我也忘不了。” “哎哟,你别真跟我学成大吹子了,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天赋再好也不行,方仲永不学习也得泯然众人。” “方仲永?” “故事里的神童。” 云沐哦了一声:“姐姐知道的故事真多,可我句句属实,没夸大,姐姐也不是大吹子,论画技,姐姐绝对是大燕的这个。” 云沐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两下:“首屈一指!” 云昭咯咯笑道:“有眼光! 但你不能跟我比,我真的是生而知之,上辈子努力学的画技,这辈子记着呢!” 云沐笑道:“就是呀!姐姐上辈子学的都能记住,我不过是两年不学,又怎么会忘记呢? 我即便是愚笨些,也不会差姐姐太多的。” “嘿!学会拿我的话堵我了。”云昭笑问:“那姐姐的话你听还是不听呀?” 云沐哼哼:“姐姐若是下命令,我自然得听了。 但我知道,姐姐不是拿身份压人的人。” 云昭翻了个白眼,“少给我带高帽,我最喜欢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了,我让你如何就如何,不听话就揍你。” 云沐眨眨眼没吱声。 云昭垫着手巾把药锅端下来,拿过草纸蒙上,用筷子摁着把汤药倒进碗里。 云沐喃喃道:“姐姐连药锅都不让我端,唯恐烫到我,才舍不得打我呢!” 云昭放下药锅,失笑道:“所以你就有恃无恐,不听姐姐的话了? 我告诉你,你看错了,我是以大欺小的坏姐姐,最喜欢打弟弟了。” 云沐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笑道:“随姐姐怎么说,姐姐打弟弟许是上辈子的事,即便是打了,肯定也是弟弟该打。 反正我姐姐最疼我了。 切菜怕切手指头,炒菜怕往手上溅热油,去地里叮嘱我戴草帽,吃饭往我碗里夹肉,这样的姐姐全天下都难找。” 云沐说完,端起另一碗汤药给翠花送了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昭坐在墩子上又发起了呆。 是啊,打弟弟是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不止一次的找茬打过云希。 现在想想,自己也够差劲的,明明最恨的是继母,却只敢朝云希伸拳头。 云希知道自己对他的恨意,挨打也不还手,只是用一种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让自己有火撒不出,打完心里更难受。 继母非常护犊子,却从未因此事指责过自己,父亲也没提过,他们之所以不提,只有一个可能,云希没对他们说过挨揍的事。 若云希哭闹,继母追究,父亲会责怪自己吗? 那时自己才十五六岁,名下没房、没钱、没能耐,有离家出走的勇气吗? 离开了父亲,自己跟云沐有什么两样。 即便父亲不责怪自己,也会左右为难,若真离家出走,不得把父亲急死。 云昭苦笑一声,自己之所以敢摔盘子打碗揍弟弟,才是真正的有恃无恐。 而云希,或许是觉得内疚,或许是不想父亲为难,或许想融入这个家。 但不得不承认,和父亲继母和平相处的几年,有云希的隐忍和退让在里头。 上一世的母亲被小三插足,拆散了好好一个家,这一世的母亲直接被小三夺了妻位,受尽折磨,若不是自己穿了来,只怕也得丢了性命。 真不明白当小三的是什么心理,大把的好男人,干嘛盯着有妇之夫不放? 不是毫无廉耻的心理变态,就是占有欲作祟的自私鬼。 云沐端着俩空碗回来,笑道:“姐姐想什么呢,都想入神了。” 云昭回过神,哼道:“生你们男人的气呢,见异思迁,朝三暮四。” 云沐刷碗的手一顿,哐啷把碗丢进水盆里,急切地追问:“姐姐是不是遇到坏人了? 谁欺负姐姐了? 告诉我! 我想什么法子也得给姐姐出口恶气。” 云沐认真的模样,逗得云昭噗嗤笑出声来,“你! 我生你的气呢! 当初说听我的话,绝不抗命,这才过了多久,就磨磨唧唧不听姐姐的了。” 云沐松了一口气:“姐姐又吓唬人,我还以为有登徒子欺负姐姐了呢! 姐姐的词语用的不对,我不听话叫以下犯上,姐姐打骂责罚均可,怎么能叫见异思迁,朝三暮四呢? 这俩词不合适,用错了。” 说完又蹲下把药碗刷好捞出来。 云昭笑骂道:“我没读过书,不懂合适不合适,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云沐擦擦手,兴奋道:“姐姐,等到了冬天,我教你说文解字吧! 我把我会的都教给姐姐……” “不学!”云昭翻着白眼,“冬天你乖乖读书去,休想当我的夫子,咱俩之间,永远是我最大。” 云沐认真道:“当然是姐姐最大,可姐姐乱用成语会被人笑话的。” 云昭大笑:“小样儿,你看我是乱用成语的人吗? 我说的俩词是你们男人的劣根性,世人都骂勾引人夫的外室女为狐狸精,岂不知男子滥情,才是毁掉一个家庭的根源。” 云沐笑道:“我就说,姐姐是生而知之的大能,怎会连词语都用错,原来是这个原因。 但姐姐也不能一概而论,滥情的人可不分男女。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伟男子多的是。” “也是,女子滥情的也不少,是姐姐口不择言了。 把小锅拿过来,你烧火,我炒菜……” 第99章 摸高跳 吃完饭,云沐摸着鼓起来肚子,笑道:“姑姑,我又吃撑了。” 翠花擦了擦嘴,笑道:“稀粥烂面不伤人,多吃点没事,就是个水饱。” 云沐一脸认真:“是真饱! 我以前从没吃过一碗面,没食欲,肚子一直扁扁的。 吃姐姐做的饭,吃饱了还想吃,每次都吃的肚子圆鼓鼓的。 昨天绿枝婶婶取笑我,问我肚子这么大,里面是不是藏了一只小花狗。” 云昭大笑着摸了摸云沐的肚子,乐道:“还别说,软软的,鼓鼓的,里面可能真藏着小花狗。” 云沐把肚子往前挺了挺,笑道:“姐姐不要取笑我,我跟绿枝婶婶说了,我肚子里装的是姐姐做的美味!” 说完,忽又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拉云昭,“姐姐,咱俩比比个儿。” 云昭就着云沐的劲儿站起来,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咱俩?” “对!”云沐跟云昭对脸站着,用手比划了一下,扭头对翠花道:“姑姑,李奶奶说我长个了,您看看我长了没?” 翠花点头:“长了,个高了,显得更精神了。” 云沐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果然,我就说,胃口都撑开了,个子能不长吗? 姐姐,我现在不及你肩膀,姑姑给当个见证,到明年此时,看看我能长多少,几年超过姐姐。” 翠花:“行!” 云昭揉着小孩脑袋,笑道:“参照物选错了,跟我比,我就不长吗? 我正在青春期,男孩子发育晚,拿我做比较,只怕明年你会哭鼻子。” 云沐脸上的笑容一滞,“姐姐是说,我明年会比姐姐差的更多?” 云昭坏笑着点头。 云沐眉眼耷拉下来,哼哼道:“我不急,迟点就迟点,总有与姐姐平视的一天。” “我有长的快的秘方儿,沐沐要用不?” 云沐眼睛一亮,喜道:“要要!姐姐快说!” 云昭两手捧住云沐的脑袋,吩咐道:“简单的很,两手扒住我的胳膊!” 云沐不明所以,顺从的把两手放在云昭的胳膊上。 “抓紧!”云昭两手刚一用力,就被翠花摆手阻止:“昭昭,别胡闹!” 云昭笑道:“不是说拔芦菔(萝卜),长大个吗? 沐沐扒着我胳膊呢,伤不到他。” 翠花斥道:“那也不成,脖子的骨头脆着呢,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云昭正想放手,云沐抓紧云昭的胳膊不放手,兴奋道:“姑姑,没事,我知道姐姐的用意了,拔拔骨头就长开了,肯定管用。” 云昭放开手,笑道:“我不敢拔了,你姑姑说的对,脖子的骨头脆弱,真拉伤了,有可能变成瘫子。 你姑姑不得打死我!” 云沐仍不甘心,张开双臂道:“姐姐,拔这里,这里没脖子。” 翠花噗嗤笑出声来。 云沐的身高三尺六,云昭身高接近五尺,轻轻松松就把云沐提了起来,笑道:“这叫拔吗? 这叫抱! 想让姐姐举高高了?”说着手上一用力,把云沐往上蹿了一大截。 云沐大笑道:“高了,高了,我高出姐姐一个头了,哈哈哈……” 云昭抱着云沐转了一圈,放到地上,云沐仰头笑问:“姐姐,我重不重。” “不重,还不如半筐石头重,顶多五六十斤。 诶~,我有个法子,改天姐给你在树底绑个高过你头顶的横木,你每天抓着横木锻炼,既能拉伸骨骼,还能练臂力,再跳跳绳,做做摸高跳,肯定有用。” 云沐兴奋道:“什么是跳绳?什么是摸高跳?” 云昭指着门口处房顶上,道:“看到那根椽子没?”说完小跑两步,用力一跃,指尖正好摸到屋顶的椽子。 云沐鼓掌笑道:“姐姐太厉害了,姐姐是武功高手!” “姐姐可是练过的。” 云昭正得意,就听翠花斥道:“胡闹! 瞅你摸的一手灰,一天天的不教好,没点姐姐的样子。 刷碗喂鸡去!” 俩人笑嘻嘻的认了个错,云昭端筐子菜碗,云沐收拾碗筷,桌子瞬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很快,厨房里又叽叽喳喳的聊起来。 “姐姐,摸高跳就是用力跳起,手摸最高的目标点呗,我会了。 跳绳怎么跳,姐姐还得给示范下。” “没问题,跳绳最简单了……” 刚下完雨,树上满是雨水,在树下绑横木的计划延后,云沐又催促蜡染刀的事。 小孩道:“当初的愿望是给姐姐为奴,一天吃一个窝头就行,姐姐却给了我一个家,姑姑也像母亲一样疼我。 家里这么多活,还为我的前途考虑。 即便是读书,我也想靠自己的双手挣足束修,给家里少添点负担。” “你可不是负担,你是咱家的开心果,咱家有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供你读书添不了负担。” “那我也想多挣点钱,我想给姐姐买房子,买婢女,买马车呢!” 翠花也说闲的无聊,想找点事情做,催促她明日找铜匠做几个试试。 云昭前世有个苗族的同学,擅长蜡染技艺,她见过同学用蜡染刀在布上手绘,刀做笔,蜡做墨,花纹细如发丝,花鸟鱼虫活灵活现,跃然于布上,所以她对蜡染刀并不陌生。 云昭画了扇形、三角形,大小不同规格的蜡染刀图纸。 次日,天蒙蒙亮,三人就吃了早饭。 云昭嘱咐道:“娘,我擀的面在案板上盖着,您午时一定要吃饭。” 翠花笑道:“记住了,都嘱咐了多少遍了,我现在身上有劲儿了,若不是你拦着,我天天做饭也没问题。” 云沐笑道:“我姐不放心姑姑。 姐姐,要不我自己拿着图纸去找铜匠,反正有丁大叔,出不了岔子。” 云昭:“你不去可以,我不去不成,蜡刀有很多细节你说不清楚。” 云沐:“姐姐一人出门怎么成,姑姑不得担心死。” 翠花催促着两人出门,笑道:“你俩都去,有什么不放心的! 因为我,你们次次赶着回来,都没怎么逛过,这次你们好好逛逛,吃顿好的,再买几件新衣服,甭急着回来,我保证在家好好的。 还有,昨儿路上难走,长林有可能今天回去,若若碰上了,好好说话,不可无礼,记住了没?” 云昭应道:“记下了。” 云沐脚步一顿,面露迟疑。 云昭拍了下小孩的肩膀,笑道:“想啥呢?快点! 以后你去学院读书,天天跟他见面,又是一个村的,还能不打交道不成? 天天有去城里的,车上又不是只有他,君子坦荡荡,有啥可别扭的。” 云沐点头,紧跟在云昭身后去了街上,两人刚上了丁老三的牛车,就见陈长林匆匆赶来。 陈长林满脸喜色,笑道:“昭昭,这么巧,你也去县里啊?” 第100章 野舅子也是舅子 云沐冷冷的看过去,不知怎地,别人喊姐姐昭昭他不觉得不妥,陈长林喊出来就格外刺耳,比云昭妹妹的称呼强不了多少。 云昭笑道:“是,有点事去县里。” 陈长林三两步来到近前,疑惑道:“怎么不见婶婶,婶婶不去吗?” “不去。” 陈长林把包袱放到车上,问:“婶婶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要不让我娘去照看一下吧!” 说完不等云昭回答,就对远处的丁老三喊道:“丁叔,稍等我一下,我有点事回家一趟。” 丁老三应了一声。 云昭连忙阻止:“不用,不用,我娘现在能自理了,不然我不会出门的。” 云沐气呼呼地道:“就是,陈公子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姐姐不孝顺似的。 我姑姑就是我姐的命,我姐会让姑姑受委屈吗?” 陈长林急忙解释:“昭昭,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昭笑道:“我知道,谢谢你啊,但我娘真的没事。 沐沐,陈公子是好意,说开不就得了,你态度不对,给陈公子道个歉。” 云沐不服气,又不敢不听,一脸不情愿地对陈长林拱了下手,“陈公子见谅!” 陈长林笑道:“没事,小孩子说话喜欢直来直去的,我没往心里去。 我是怕婶婶一个人寂寞,没别的意思,既然昭昭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多此一举了。”说完抬腿上了车。 云沐不由往前挪了挪,斜坐在云昭前面,两腿伸的笔直,把云昭身边的位置占了个满满当当。 陈长林斜他一眼,咬牙坐到云沐下首的位置,跟姐弟俩斜对面。 “昭昭,你怎么喊我陈公子,怪生分的,咱村人还没这么喊我的呢! 你若不想喊我长林哥哥,以后就喊我长林吧! 你女扮男装,我也不好喊你云昭妹妹,咱俩互喊名字,行不?” 云昭笑了笑:“我见城里人都这么称呼读书人,听着好听,就跟着喊了。 莫非是我想错了,公子不是一种敬称?” 云沐道:“当然是敬称了! 姐姐,你万万不能直呼陈公子的名字,公子年长,姐姐年幼,若是直呼其名,让人听到了,会误会姐姐不懂礼数的。” 云昭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陈长林脸上不辨喜怒,心里已经气急。 他思念云昭多日,冒雨回家,就是想见见她,别看昨日他没跟云昭说上几句话,可从门口听到她畅快的笑声起,就激动不已。 云沐的画之所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除了画技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色彩用的好,若是一团黑色,画技再好,也不会如此亮眼。 他看到了盘子里的颜料,毫无疑问,定是出自云昭的手艺,她的才华和本事,比自己知道的还要高出数倍。 按书坊掌柜的反应推断,云昭的画技绝对不俗,可能不输云沐。 遗憾的是小崽子使坏,无缘得见,还被他抢白了一顿。 陈长林越想越不舒服,他的才学样貌都是上等,谁对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偏云沐一点面子都不留。 就算云沐说的有道理,那也不该是哪个态度,不能结亲就不能提前交往了吗? 等云昭孝期一过,立马就能求亲,多接触接触有什么不好,自己又不是始乱终弃之人。 一个乳臭未干又来路不明的野舅子,凭啥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罢罢! 野舅子也是舅子,谁让他是云昭的弟弟呢,不跟他一般见识。 不让喊妹妹就不喊,喊昭昭一样很亲昵,不让单独去她家就不去,大不了下次带着母亲去,反正也没机会单独跟昭昭说话。 陈长林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把火压了下去,谁知,又被云沐勾了起来。 这小子处处跟自己过不去,一个称呼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绝对是故意的。 云沐仍在跟云昭解释:“不是有点道理,是很有道理。 陈公子是状元之才,又到了结亲的年纪,哥哥妹妹的喊,不庄重。 还是喊公子最为合适,既尊敬,又得体。” 云昭点头,笑道:“那还是喊公子吧! 长林兄,我可没跟你见外,读书人讲究多,等陈公子考了举人,就得改口陈举人,中了状元,就得喊陈状元。” 不知是云昭的笑容太好看,还是她俏皮的言语太有趣,陈长林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笑道“一个称呼而已,昭昭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说着看向云沐,笑容上立马像结了一层冰:“沐沐懂得真多,到底是富贵出身,不像我们乡下人。 我跟你姐一起在村里长大,没那么多讲究,别说喊长林,即便是你姐连名带姓的喊,在我听起来,还是跟小时候的称呼一样。” “不管我是秀才,还是举人,或是进士,都一样,我永远是南马庄村的陈长林,是你姐的长林哥哥。” 云沐脸色一变,正想开口说话,就被云昭拽了一下。 云昭笑道:“那是自然,里正和伯母拿我当亲侄女待,对沐沐也跟自家孩子一样,陈公子自然是我们的兄长。 我们家若没里正关照,不会如此平稳安好的,此恩此德,我心中有数。” 云沐垂眸不语。 陈长林心里顿时舒畅无比,大度的笑了笑:“昭昭客气了,我父亲职责所在,说不上什么恩德,但我们一家都是真心实意敬佩婶婶和你。 我父亲对沐沐更是喜爱又加,几次夸他是读书的苗子,沐沐以后若是读书,我可以帮他引荐。 有我在,保证不会让他受人欺负! 考童生也不用发愁,我给他做保,不懂的功课可以去找我。” 云昭正想道谢,云沐就插了话:“多谢陈公子,我暂时没有读书的打算。 我对功名无意,唯愿我姐姐过得顺心如意,少劳累,多欢愉,不被人欺负,不委屈求全。” 陈长林一愣。 云昭心里一阵酸涩,她听懂了云沐的意思,他宁可不读书,也不希望自己欠陈长林人情。 云昭拍了拍云沐的肩膀,温声道:“傻话,你姐姐这么厉害,谁敢欺负我? 你希望我好我知道,姐姐的心愿呢? 你知道吗?” 云沐哼哼道:“姐姐好,我自然就好了。” 云昭笑道:“你忍心让姐姐看你种一辈子地呀? 听话,等入了冬就去读书,你功成名就了,姐姐也有依靠了。” 陈长林看云沐撒娇黏人的样子,心里莫名不爽,隐隐还有一股郁气生出,冷冷道:“就是,当哥哥的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这话听着好听,实则是不思进取! 什么少劳累,多欢愉,不委屈。 小孩子家家的,还不及你姐姐腰高,真遇到难事,你能顶多少用? 还不是你姐姐保护你? 真心疼你姐,就好好种几个月的地,多干活,让你姐轻松几个月,等入冬就去读书。 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才是心疼你姐。 不然你一介布衣,见了衙役得喊官爷,见了县令得跪着回话,没能耐、没本事,是个人就能拿捏你,你拿什么保护你姐?” 第101章 小孩子不能惯着 云沐神色复杂,眼眶泛红的盯着陈长林。 云昭心疼地握住云沐的手,不悦道:“陈公子,沐沐是好孩子,请你不要这么说他,我弟弟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陈长林忙道:“昭昭,你别生气,我知道你疼他,可小孩子不能惯着。 我也爱惜他的才华,他的画作书法都很有灵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可我听说他连童生都考不过,在地里干活也不踏实,还不是懒惰的原因。 再有慧根的苗子,不修理也不成器,我若是如此,我父亲早大嘴巴子抽我了。” “哼,你姐养到你成人,再给你娶个媳妇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你姐养你一辈子不成?” 云沐怒道:“你放肆!” 陈长林笑道:“嗬~,少爷脾气露出来了,哥哥就放肆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云昭正想开口,陈长林抬手阻止:“昭昭,你别管,等他入了学,这种争执少不了,你总不能跟去学堂护着他吧! 今儿就当练习了,让他随便说,不管他说啥做啥,我都不会跟他计较。” 云昭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沐沐,姐姐知道陈公子误会你了,说出你的观点。 别生气,发怒只会扰乱你的思维,有理有据地反驳对方才是正途,否则只会自乱阵脚,最后被人轻看。” 云沐长出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陈长林笑道:“沐沐,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认,不丢人。 昨儿你说我的称呼不合适,我今儿立马就改了,这才是男人的担当。 我哪句冤枉你了,你指出来,咱俩辩一辩,若是说不过我,就认错改正,好好听你姐的话。” 云沐平静道:“除了我个子矮,暂时不顶用以外,陈公子说的没一句符合实情。 首先,我心疼姐姐没有错,这无关我个头高矮,无关我本事大小,这是出自人的本能和良知。 听说陈公子之所以读的起书,有几个姐姐的功劳,大姐姐甚至把嫁妆钱都贴补给陈公子了,为此,大姐姐在夫家还受过刁难,难道陈公子因为岁数小,就不去心疼大姐姐吗? 换了我,不但会心疼,还会愧疚不安,读书上进是好事,可这种以姐姐的痛苦难堪为代价的上进,恕我不敢苟同。” 陈长林脸色涨红,勉强道:“休要听旁人胡言乱语,我姐姐的嫁妆钱只是暂借,而且已经加倍还上了。 当年是我姐夫无礼刁难,嫁妆是女子的私房钱,什么时候轮到夫家干涉了? 我姐姐只是遇人不淑,你休要翻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来揭人痛处。” 云沐微微勾了下嘴角:“我知道是大姐夫不对,查问妻子的嫁妆,是最无能的男人了,我是心疼大姐姐。 都说长姐如母,大姐姐对陈公子真是慈母般的关爱。 相信陈公子不及大姐姐腰时,也是心疼过大姐姐的,对不对?” 陈长林道:“算我失言了,我本意是你年龄小,正是读书的时候,没有攻击你身高的意思。” 云沐道:“好,这事算过了,但我得纠正一点,我个头超出我姐的腰许多,公子可能是把当年的自己代入进去了。” 陈长林:“你……” 云昭紧咬牙关,使劲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云沐继续道:“其次,我并不懒惰,除了制作染膏,记账盘账等事宜,洒扫庭院,割草喂鸡,洗衣刷碗,抱柴烧火,侍奉姑姑汤药,我天天都做。 至于地里的活,我承认我很生疏,但我从没让我姐一个人去过地里,如果我地里只有一个人,那一定是我,尽管我做的又慢又差,可我从来没躲过懒。 因为我心疼我姐姐,我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陈公子常年在外读书,花尽了父母的血汗钱,长这么高的个子,还靠家里养着。 好不容易回次家,不在父母跟前尽点孝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反而有闲暇串门。 也不知是看不到里正伯伯的辛苦,还是把他们的辛苦当成理所应当?” 陈长林又一次动了怒:“强词夺理,昨日刚下了雨,能干什么活?你不是也在家闲着画画吗?” 云沐微微一笑:“我画画是讨姑姑和姐姐的欢心,陪伴和取悦不是孝的一种吗?” 街上有路过的村民,几人笑着打过招呼,继续面红耳赤的争论。 “即便公子不会画画,给父母捶捶背,揉揉肩,洗洗衣服,或者陪父母聊聊天,收拾收拾屋子,不也是尽孝吗? 公子不愿意做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懒惰? 总不会是不懂孝道吧!” 陈长林冷道:“你错了,小孝孝于身,中孝孝于心,大孝孝于志。 你的孝是小孝孝身,我的孝是孝其心,孝其志。 孝就是顺,而不是犟嘴! 父母鼓励结交良师益友,命我拜见婶婶,向婶婶和昭昭学习,我也正有此意,所以就有了你说的串门。 串门是我们全家之意,最平常不过的关心看望长辈,对婶婶的敬重之举。” 第102章 井蛙之见 “父母供我读书不易,所以我从不敢懈怠半分,所幸,我并未辜负双亲的期望,没给父母丢过脸,他们和我几个姐姐皆以我为荣。 另外,我虽没有干多少农活,可我家里免了赋税,免了徭役,功课之外我还抄书赚钱,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懒惰?” 陈长林上下打量了云沐两眼,轻蔑道:“你出身世家,打小受到熏陶,读书至少比寻常人家强数倍,没想到,竟连个童生都不是。 真不知咱俩谁比较懒惰?” 云沐冷笑道:“区区秀才也好意思拿出来说说,你以为没功名就没有才华吗? 短见薄识,井蛙之见。” 陈长林脸上现出怒色:“你……” 云昭道:“沐沐,注意态度,不准言语攻击。” 云沐垂眸:“是!” “陈公子让我随便说,我就信以为真了。 陈公子没生气吧?” 陈长林脸色僵了一下,哼道:“自然没有,我只是不喜小孩子狂妄自大而已。” 云沐分毫不让:“我也不喜欢狂妄自大的大孩子。” 陈长林:“……” 云沐道:“我不是考不过县试,只是小时候体弱多病,我父亲不准我参加而已。 不是我夸口,论功课,我从不认为自己比谁差,即便公子是年长几岁的秀才,也未必比的上我!” “好大的口气!” “是谁狂妄自大,咱们比比就知道了。” 陈长林正想说话,就见丁老三垂头丧气的过来,强扯着笑容跟几人打招呼,就去解树上的缰绳。 云昭关心道:“大叔,怎么今儿没人坐车呀!是跟村民闹矛盾了吗?” “没有,南马庄村的人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会跟他们争吵? 是我们村的。 提起来就一肚子气,坐好喽,咱们走着聊!” 丁老三吆喝了一声,提着牛鞭坐到车辕上,黄牛哞哞叫着往前驶去。 “我被那混账王八羔子挖墙角了!” 三人都看过来。 丁老三恨道:“是我们村的吴大嘴,提前半个时辰把人拉走了,我说他最近老盯着我的牛车看呢,原来是憋着坏呢,真不是个东西。” 云昭了然:“原来如此,他定是见大叔天天拉满客,羡慕了,也想来分一杯羹。 大叔别生气,做生意都会有竞争,这是早晚的事。” “有竞争不假,他若大大方方的干,我也不会说什么。 可他偷偷摸摸的抢我的客人,摆我一道,还不守行规的压价,就太不要脸了!” 陈长林眼睛一亮:“降价了?” “降了半文,单趟四文,来回七文,真他娘的恶心人。 今儿若不是你们给我捧场,我就得空着车走,他想断我的财路。 哼! 想的美! 明日我提前一个时辰到,也降半文,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也敢跟老把式抢生意,看谁抢得过谁。”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文钱,递给云昭:“小兄弟,我不能让你多花钱,退你两文。” 云昭笑着拒绝:“大叔收着吧,我今儿得在城里转半天,还想给您加钱呢!” 丁老三不好意思跟云昭推让,伸着手臂放进云沐的怀里,笑道:“我就是小兄弟的车夫,别说转半天,就是天天转,我也不该多收小兄弟的钱。 没小兄弟的关照,哪有我丁老三的今天。” “大叔言重了。” 丁老三认真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家这两个月挣的钱,抵过去几年攒的了。 从前一年挣了一年光,赶上年景不好,家里除了牛,谁也不敢吃饱,更别说攒钱了,老底都得抖出来花了。 最近才知道什么是挣钱,什么叫过日子!” 云昭大笑。 云沐笑道:“所以大叔才遭人嫉妒了!” 丁老三叹了口气:“可不,村里很多这样的人,看不起比自己穷的,怨恨比自己过的好的。 小兄弟,你也得当心,千万保住秘方,别被人抢了去,出门万不可一个人。 我还是那句话,我就是你的车夫,去县里,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防人之心不可无!” 云昭拱手道:“多谢大叔。” “谢啥谢,是我该道谢才是。 陈公子,你得提醒令尊管好村民,坐吴大嘴的车没事,把包袱包严实,别跟他提染膏的事。 这人跟个绿豆蝇一样,只要闻着味就往前扑,眼界浅,嘴又喜欢往外秃噜,可恶心人了。 他若是知晓秘方的事,不纠缠小兄弟才怪呢!” 陈长林笑道:“丁叔放心,我父亲早下了严令,昭昭是我们村的头号贵人,宅子周围日夜有人巡逻,可不是谁想靠近就能靠近的。 对村民也制定了详细的规矩,他们不敢乱说。” “那就好,就怕有傻缺,为蝇头小利砸了自家的饭碗!” 云沐皱眉道:“我回来跟二叔和里正伯伯谈谈,对这种人品不好的人,大家该联合起来,一起抵制他才对。 不然,万一给姐姐惹了麻烦咋整?” 陈长林道:“这事交给我,我到了县里给我父亲写封信,丁叔回来捎给我父亲,明日就让吴大嘴拉不到一个人。” 丁老三大喜:“太好了,这种人根本不配进咱们村。” 云昭迟疑道:“大叔多拉几个人就能引起注意,何况是这事。 这么多户人家,亲戚来来往往的,瞒不住吧!” 陈长林道:“不管能不能瞒住,也该避免跟人品不好的大嘴巴接触。 若一个牛车不够坐,村里组织一下,再添一辆就是了。” 丁老三开怀大笑:“对对,买辆车不是大事,小人进村才是真正的大事。 诶~,刚刚沐沐要跟陈公子比什么呢?” 云沐笑道:“经籍、诗赋、策论皆可,陈公子想比啥就比啥。” 陈长林大喝一声:“好,长路漫漫,全当给你姐姐解闷了。 怎么比,尽管放马过来!” 第103章 不学礼,无以立 丁老三笑道:“那我也跟着长长见识,读书人说话最好听了。 秀才老爷对战小神童,老汉我有耳福了。” 云昭从包袱里掏出瓜子,递给丁老三一把,笑道:“大叔,不是对战,是探讨和切磋,有交流才有进步吗! 咱们两个没进过学堂的,给他们鼓劲助威。” 云沐道:“姐姐不能只顾嗑瓜子,还要仔细听,我哪里说的不对,还得请姐姐指正呢! 陈公子,咱们请我姐姐当判官如何?” 陈长林微微一笑:“好! 你年幼,就由你先出题吧!” 云沐想用陈长林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碾压他,一是为什么证明自己并非草包,二是让陈长林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省的他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个小小的秀才也敢对自己大放厥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陈长林想在云昭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并借机让云沐吃个教训,出口恶气,谁让他没大没小。 黄口小儿,胡乱干涉大人的事,还敢轻视秀才,真是反了天了。 今儿就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真才实学! 云沐道:“‘不学礼,无以立。’请问公子,礼和立何解?” 陈长林道:“礼通常被解读为礼仪,在我看来,礼既是理,是做人的规矩和法则,是崇德向善之礼。 立自然是立身、立家、立序。 不学礼,无以立身,不学礼,无以立家。” 陈长林顿了一下,语气轻柔道:“即便是夫妻间,也应相敬如宾,以礼相待。 不学礼,无以立序。 民众若不遵礼仪,哄抢、插队、坑蒙拐骗、打架斗殴、甚至不孝不悌之事就会层出不穷,秩序就无法建立和维持。 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礼和立,沐沐可有别的观点?” 云沐道:“礼者,敬人也,我认为,礼首先是尊重,是教养,是约束,是反躬自省,是律己敬人。 尊敬他人为礼,爱护弱小为礼。守护正法为礼。 礼是做人做事的规则,也是为人处世的尺度。 人无礼者,谓其无仁义之心,无恭敬之意,无谦让之行,无礼节之仪。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守。 而敬,首先得尊重他人的意愿。 不放任,不随意而为,不给别人增添困扰和麻烦。 礼是不妄自尊大,不好为人师,君子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都应谦恭有礼,给予他人应得的尊重。 公子觉得对否?” 陈长林点头:“沐沐所说的不妄自尊大,不好为人师,我非常认可。 礼不妄说人,不逾节。 正所谓卑不谋尊,你姐可以管教你,你却不能插手你姐的事,否则就是僭越,僭越就是无礼。 若连长幼尊卑都不懂,何以谈礼字? 沐沐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云沐摇头道:“我觉得公子对尊卑僭越的理解有误,姐姐自然可以管教我,但我也有维护姐姐之责。 这不是僭越,是护,是敬,亦是礼。 若按公子的说法,尊长遇到困扰,卑者就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吗? 那就不止是不知礼,是连做人都不配了。” 陈长林笑道:“你的意思是,卑者可以替尊者做主? 可以教尊者怎么做事?” 云沐冷冷道:“自是不能,我从不干涉姐姐的决定,更不会教姐姐做事。 但我会保护姐姐。” 云沐拿起蒲扇摇着:“姐姐热了我扇风,姐姐渴了我递水,烦人苍蝇围着姐姐乱嗡嗡,我一扇子拍死它! 时刻重视关心,尽力照顾和维护,降低姐姐心中的负累,这就是礼。 我想,陈公子也是这么对待家人的吧?” 陈长林:“……” “自然!” 陈长林还想说什么,云昭突然鼓掌喝道:“好! 非常精彩! 让我说,礼就是礼貌,礼貌就是让彼此都舒服。 有礼貌、懂礼仪的人立身正,立身正则处事公允呗! 总之,礼很重要,一时成败在于力,千古成败在于礼。 你们俩的观点基本一致,我宣布,这个话题结束,你们俩平局!” 云昭学着古装电视里,学子摇头晃脑的样子,用抑扬顿挫的夸张语气说出来,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瓦解,失声笑了起来。 丁老三大笑道:“讲的真好,有意思,虽然我没听懂,可就是觉得好听。” 几人又笑了一阵。 云昭笑道:“我这个判官判的如何? 你们服是不服?” 云沐笑的眉眼弯弯:“服!” 陈长林笑道:“服是服,就是觉得没尽兴,沐沐的才学深不见底,我还想请教一番。” 云昭问云沐:“你还想比吗?” 云沐笑道:“想,我想干败陈公子!” 几人又笑了一阵。 云昭道:“比可以,我得制定几个规则,不准暗讽,不许攻击,不许提及判官,谁犯规,直接判输!” “好!” “成!” “下一题,请陈公子命题!” 两人从四书五经、诗赋到策问、论衡,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瞪着大眼珠子比了半路也未分胜负。 云昭直接喊了停,从包袱里掏出几个甜瓜,递给两人:“累了吧?吃口甜瓜润润嗓子。 大叔,这个最大的给您。” 丁老三看到甜瓜,瞬间来了精神,听了一路的之乎者也,都听困了。 丁老三笑着接过来,先道了谢,又夸赞云沐和陈长林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都能高中状元之类。 最后还说了句:“这东西不是星宿下凡记不住,比种地赶车难多了。 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成不了读书人。” 几人吃着瓜笑了一阵。 陈长林叹道:“我输了! 我自视甚高,又年长沐沐许多,原本以为胜他很容易,谁知辩到口干舌燥嘴里冒烟,都没占据上风。 我不及沐沐多矣! 输的心服口服!” 丁老三惊讶道:“沐沐这么厉害?” 陈长林点头:“相当厉害,神童名副其实!” 云沐风轻云淡道:“神童不敢当,勤勉是有的。 陈公子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原本以为,秀才的才学不过尔尔,胜谁知倾尽所学,也没能胜出。 陈公子若能一心向学,进士及第也是也可能的。” 第104章 硬气 云昭往云沐后背拍了一巴掌,斥道:“吃你的瓜! 你这是夸人呢,还是自夸呢? 刚说了不妄自尊大,不好为人师,转眼就忘了? 人陈公子当然会全力以赴,别以为你侥幸打个平手,就真以为自己有本事了,考场上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云沐把嘴里的瓜咽下,应了一声:“是!” “沐沐不是自大,他在策问、论衡方面的观点,远胜于我。 这种见识……”陈长林犹豫了一下,道:“沐沐身上有一种贵气,不像出自乡绅,倒像是公卿世家的贵公子。” “啪!”丁老三拍了下大腿,“对对! 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沐沐跟旁人不太一样,不是好看的原因,就是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 我今儿算是明白了,这股劲儿叫贵气!” 云昭笑道:“大叔,您说话太逗了,沐沐就是行礼比咱们这的人端正些,我第一次见他也很喜欢。 这就是礼的魅力吧!” 丁老三摆手道:“不是,我赶车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读书人大多都重礼数,但沐沐跟他们不一样。” 陈长林啃了一口瓜,“主要在见识上。 比如我们刚刚谈论的安国全军之道,说实话,这个题目,我是做过功课的,而且受到夫子的表彰,但沐沐的见解远在我之上。 还有,像咱们吃瓜,都是大口大口的啃,瓜子随手甩到路边,一边吃,一边聊,两不耽误。 你们看沐沐,小口小口的咬,这么脆的瓜,他愣是吃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你们看他的瓜籽。 这是从小贵养出来的习惯。 我敢说,他在此之前从没过过苦日子,估计以前吃瓜都是有人给削成小块,甚至没见过咱们这种吃相。” 丁老三往后扭着脖子看,嚷道:“嘿!还真是,瓜瓤完完整整的在中间立着呢!” 云沐瞥了陈长林一眼,把手伸到车梆外边甩了两下,把瓜瓤甩到路边,咔碴咬了一大口,动静很响。 云昭哈哈笑了两声:“嗬~,学会了,沐沐以前吃东西是斯文。” 陈长林笑问:“沐沐,你说实话,你祖上是不是当过大官?” “是!”云沐凝视着陈长林,嘴角微微勾了一下,轻笑道:“很大很大,随时能要人命的那种,所以,陈公子千万别惹怒我。” 云沐说话还是童稚音,有点像女孩子,奶声奶气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陈长林愣是听出了一种威胁感。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一瞬间,小孩无邪的大眼睛里,似乎有类似威慑的寒光迸射而出,让人不寒而栗。 陈长林愣了一下,笑容凝滞在脸上。 “啪!”的一声,云昭用蒲扇拍了云沐腿一下,“惹你怎么着?” “啪!” 云沐又打了他一下,笑问:“我还打你呢,打你怎么着?” 小孩笑的天真可爱,一脸童真,“不敢怎么着,姐姐想惹就惹,想打就打,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守礼!” 陈长林和丁老三也笑起来。 云昭哼道:“别胡乱开玩笑,我舅舅当过官吗?” 云沐道:“没有,我母亲去世早,父亲怜惜我,没舍得让我受过苦。” 云昭嗯了一声:“我就说,外祖父遭难后,家里就没落了。 当时舅舅岁数也不大,一边摸索着养家糊口,重振家业,一边寻找我娘,哪有精力考功名啊! 大叔和陈公子所说的贵气,或许是我外祖家传下来的教养吧! 诶~,我也有外祖家的血脉,你们看我身上有没有那种贵气?” “有!”丁老三兴奋道:“小兄弟身上有种……,不知怎么说,就是很强的那种气。 叫啥?” 丁老三吭哧了半天,突然道:“硬气!” 几人哄的一声笑了。 陈长林笑道:“丁叔的意思,是飒爽英姿的英武之气吧!” 丁老三笑道:“对对,就是这个气! 英气!硬气!大气! 都有! 小兄弟做事大胆又厉害,谁都不怕,本事又大,处事跟村里的女娃娃一点都不像。 照顾你娘像贴心小棉袄,我没见过这么细心周到的。 我丁老三见过的人不少,小兄弟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也是最孝顺,最大方,心眼最好的人。” 云昭笑道:“大叔,您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云沐道:“有啥不好意思的,丁大叔说的句句属实,我姐姐还是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 云昭指了云沐脑门一下:“你跟着裹什么乱呀!” 陈长林笑道:“我也这么认为,这道题的答案,我跟丁叔和沐沐的观点非常一致。” 云昭笑着摇头,“我恶劣的一面都隐藏起来了,你们不知道而已。” 三人齐道:“不信!” 进了县城,陈长林再次追问:“昭昭,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就是买几样东西。” 陈长林喊住丁老三:“那我就在这下车了,你有事一定记得找我。” “好!” 云沐偷偷翻了好几个白眼。 陈长林又道:“我下次回家给沐沐带几本书,让他有时间温习一下,他学问好,不用上小孩子的蒙馆,我把沐沐的情况给夫子说说,让沐沐跟我一起上经馆班就行。” “谢谢你,但书就不用带了,我已经给他买了。” 陈长林一脸惋惜:“书坊的书多贵呀! 早知道还不如给他抄几本呢!” 云昭笑道:“一样的,耽误你的宝贵时间,还不如花点钱安心呢!” 陈长林又磨叽了几句,恋恋不舍的下了车。 云昭犹豫了一下,对丁老三道:“大叔,稍等我一下,我给陈公子说几句话。”说完就下了牛车。 陈长林的脸上瞬间爬满了笑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云昭开门见山的说:“陈公子,你的心意,昨天沐沐已经转达给我了。” 陈长林紧张道:“昭昭,你是不是怪我孟浪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第105章 抱歉了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但我觉得,我有必要说明我的态度。” 云昭低声道:“陈公子,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希望公子能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陈长林急道:“昭昭,你是不是为以前的事生我的气呢? 我给你道歉,是我口无遮拦,我不该那样说。 你一直很好,婶婶也是,我当时只是不喜欢你爹,我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陈公子!”云昭摇头道:“不是的,我没有怪过你。 当初的事不怪你,你拒绝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跟那种人沾染上。 但我拒绝你,完全是出自内心的感觉,跟以前的事无关,跟我是不是孝期也无关。” 陈长林眼神黯淡下来:“那就是觉得我不够好呗!” 云昭温声道:“喜欢是一种感觉,不是权衡利弊,跟对方好不好没关系的。 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很优秀,所以才怕耽误你。 咱们是一个村的,以后沐沐跟你在一起读书,会经常见面,我这个人又大大咧咧的,我不想让你对我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没有公子想象的那么好。 不管公子对我是一时冲动,还是因为不甚了解的想象,都请公子及时止损,以免影响到公子的心情和学业。 因为这注定是一段没有回应的感情。 陈公子,抱歉了!” 陈长林怅然若失:“其实从我第一次去你家,我就听出了你的拒绝之意,可我就是不死心。 现在,我懂了!” 陈长林强扯出一丝笑意:“没关系! 我拒绝你一次,你拒绝我一次,咱俩扯平了。 以后咱俩还跟以前一样相处吧!” 云昭爽朗一笑:“好!那就再见了!” 云昭摆摆手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朝马车而去。 陈长林看着云昭的背影,心随着她后脑上的马尾辫左右激荡,直到云昭上了牛车,没入人群里消失不见,才收回眼神。 陈长林恨恨地说了一句:“好狠的心,一次头都没回,反而被小崽子剜了好几眼。 你且等着,等我金榜题名时,再去你家求亲,看你还会不会这么嘴硬。”说完哼了一声,朝梧桐书院而去。 那边的云沐脸色也不好看,把手里的荷叶扇子摇的啪啪作响。 不用猜,他也知道姐姐跟陈长林说了什么。 陈长林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一点都不敞亮,被当面拒绝了,还不知收敛,眼珠子都黏在姐姐后背上了。 有这么盯着女子看的吗? 提起礼仪滔滔不绝,做起事来无礼至极,一点分寸都不懂,真是气死人! 丁老三笑呵呵的道:“小兄弟,我看陈公子好像对你有心思,你若是有意,我可以给你们牵牵红线。 孝期也能私下换个信物,只要不成亲,不碍事。 我跟你们里正熟,他经常坐我的车。” 云沐的手一顿。 云昭笑道:“大叔,你看错了,人家陈公子可没那个意思。 陈公子以后要当官的,跟我们家哪里般配? 再说我也没那个心思。 我就盼着多挣两个钱儿,早点把我娘的病治好。” 云沐松了一口气,笑道:“就是,我姐姐岁数还小呢!不急着想那些事。 我前几天听二婶说了,‘出娘门,立规矩。天上的媳妇,也比不上灶火坑里的闺女。’” 丁老三笑道:“这倒是真的,当媳妇规矩多,再好的公婆,也不如在自己家自在。 你姑姑的病,得仔细将养,不是三两年能将养好的。 嫁了人得以夫家为重,就伺候不了这么周到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丁老三下车牵着牛步行,速度慢了下来。 人群里挤出一个满面污垢的少年乞丐,忽然看到牛车上的云沐,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惊讶道:“是你。 辉哥,你们快来看,是小妖精。” 云昭皱眉道:“他说的小妖精是你?” “是!” “是抢你稻草的那伙人?” 云沐咬牙道:“是他们!” 周围的乞丐闻声围了过来。 “嘿,还真是,我还以为你饿死在哪个旮旯了呢!没想到成少爷了。” “小少爷,赏哥哥们几个钱吧!” “小少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五个乞丐齐刷刷伸着胳膊,把脏兮兮的破碗怼到云沐眼前。 一阵恶臭味儿扑散开来。 云沐紧紧地抱着包袱,厌恶道:“走开,你们休想!” 云昭把手里的扇子反了个个,“啪!”的一声,用扇柄狠抽在一个乞丐的胳膊上。 乞丐疼的哎哟一声,胳膊上现出一道红痕,手里的破碗差点脱了手,噔噔往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瞪着云昭。 其他人显然没想到云昭会打人,全都把手缩了回去,停住了脚步。 挨打的乞丐摸了下胳膊,不甘地往前一步,嚷道:“你怎么能打人呢?” “就是,打人赔钱,把我们辉哥的胳膊都打断了。” “赔钱!” “赔钱!” 几个乞丐再次围了过来。 云昭扶着车帮把身子探出去,伸长胳膊用扇子柄往几人身上招呼。 几个乞丐早有防备,齐齐往后退了退,云昭打了个空。 乞丐恼羞成怒,齐声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反了你们了!”丁老三大喝一声,抡着鞭子狠狠朝几人抽去。 鞭子很长,鞭捎打在几个乞丐身上,乞丐大叫着连连倒退。 丁老三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吼道:“我看谁敢再嚷嚷一句? 敢讹我的客人,是不是皮痒痒了。 谁再敢叫唤一声,我就抽烂谁的贱皮子!” 凶神恶煞一般的脸,五大三粗的体格,响雷一般的声音,一下就震慑住了几人,街上的行人全都看了过来。 几个乞丐互相看了一眼,无一人吱声。 丁老三骂骂咧咧地牵住缰绳,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乞丐恶狠狠瞪着云昭云沐,对着牛车方向使劲呸了一口,骂道:“还以为找了个好东家,原来跟了个穷鬼! 呸!” 几人齐声骂了句:“穷鬼!” 云沐冷冷地看着几人。 云昭安慰道:“甭理他们!” “嗯!” 几个乞丐见两人没吱声,纷纷叫骂起来。 “又穷又坏的穷鬼,不给钱还打人,你凭什么打人?” “欺负人!” “小妖精忘恩负义,没我们辉哥收留你,你早冻死在桥洞底下了。 呸,没良心!” “你以为有了主子就能耐了,小妖精,你等着,哥几个早晚收拾你!” 第106章 新式画笔 丁老三扭回头去,还没开口叫骂,乞丐就一哄而散。 云昭伸出大拇指,赞道:“还是大叔厉害,不出声就能镇住他们!” 丁老三粗着嗓门道:“主要是模样唬人! 我这模样,专治他们。” 几人都笑了起来。 丁老三道:“真的,他们专门打斯文人的主意。 他们往前一围,臭烘烘的,老爷、少爷的喊着,斯文人说不出太狠话,又下不去手,被恶心的没法子了,就丢几个钱给他们,最容易得逞了。 我这种粗人,他们一般不会招惹,他们精着呢,知道他们那一套在我这不管用。 想白要我的钱,喊亲爹我也不给!” 云昭笑了笑:“就该这样,越给他们越猖狂,这哪是乞讨,跟打劫差不多。” “这就是打劫,不干活,靠恶心人要钱,不是打劫是什么?”丁老三嘿嘿笑着:“小兄弟的性子真够刚的,还敢打他们。” “有什么不敢的,谁让他们欺负沐沐!”云昭只恨手边没趁手的工具,不然就不是一扇柄的事了。 丁老三啧道:“幸亏沐沐跟你相认了,若还跟他们住一块,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欺负不死也得恶心死!”云沐微微抬头,双眸注视着云昭,哑声道:“姐姐,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云昭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低声道:“别瞎说!” 云沐心道:“本来就是!” 牛车行到十字路口,吱吱呀呀地拐到另一条街,云沐捏着云昭打人的蒲扇探出车外,用水壶里的水冲洗扇柄。 丁老三听到水声扭过头来,笑道:“沐沐还挺讲究!” 云沐嫌弃道:“你不知道他们身上有多脏,我从来没见他们洗过澡! 姐姐,冲也冲不干净,要不丢了吧,咱再买一把!” 云昭嗯字刚出口,扇子就被丢了出去。 丁老三来不及阻止,慌忙丢下缰绳捡了回来,啧道:“这孩子,好好的扇子,怎么能丢呢! 幸亏我反应快,晚一下就被别人捡走了。 好几文一把呢! 擦擦能用!”说着把扇子递过去。 云昭摆手笑道:“不要了,大叔若不嫌弃,就拿回家用吧!” “不嫌不嫌!”丁老三笑嘻嘻地坐回车辕上,把腰里别的旧扇子拿下来,笑道:“你们看我这把,好几个补丁了,还舍不得换。 这次沾你们的光,用上新的了。 那几个乞丐见沐沐过的好,想沾点好处,下次再遇到,让我教训他们。 小兄弟别动手,丢身份!” 云沐拱手道:“多谢大叔!” 云昭也对丁老三道谢。 丁老三大手一摆:“不用谢,刚刚街上人太多,我怕伤到无辜,不然我准揍他们顿狠的,给沐沐出气。” “前面就是张家铜匠铺,是县里口碑最好的铜匠铺,活精细,不掺杂铁,价格也公道。 铜锅、铜壶、铜勺子都有,齐全着呢!” 云昭跟铜匠谈了几句,得知铺里有薄铜片,大喜,把图纸拿了出来,谈完细节就付了定钱,然后去了集市。 路上,丁老三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你纸上的画,那是做啥用的宝贝呀,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 云昭笑道:“给沐沐画画用的。” 丁老三晃然道:“原来是铜笔呀!” 云沐点头:“新式画笔!” 丁老三笑道:“我真是魔怔了,还以为是啥挣钱的秘方呢!” 云沐道:“不管是不是秘方,都请大叔不要说出去,我不想外人知道我姐姐的事。” “我懂! 你放心,你姐和你的事,我一字都不会往外说,谁也甭想从我这打探到消息。” 云昭买了炉子,炭,蜂蜡等物品,又转了几间布铺,竟没发现有腊染布出售。 云昭去了李记布庄,谢掌柜把两人请到内堂,拿出店里仅有的几块蜡缬布料,解释道:“这种工艺很复杂,是用蜂蜡作画,然后染制而成的。 对技艺、画功、染制皆有很高的要求,所以价格很高,就这么一小块,就值上千钱。” 云沐惊讶:“画功这么粗糙,竟值这么多钱?” 云昭斥道:“沐沐!” 云沐这才觉得不妥,低声道:“抱歉,我失言了。” 谢掌柜把茶水递过去,笑道:“没事,令弟说的是实话,我也看着粗糙,可这是用腊画的,不能跟墨画的相比。 你想想,腊汁离了火就硬了,画成这样已经相当难得了,就这,咱们襄州地界还没这手艺呢! 都是在外地定制的。 公子突然问起此事,是不是会此秘技呀?” 云昭抿了口茶水,笑道:“我弟弟画技很好,他喜欢这种蜡缬的床单,又喜欢我的染膏染的颜色,所以,我就想给他做几样试试。” 谢掌柜赞道:“好哥哥,公子真是宠弟无度呀! 我有预感,公子一定能做成,而且做的比这几块要好!” “仅有个思路,还没开始尝试呢,这不,特意向谢掌柜请教来了吗?” “我知道的就这些,蜂蜡作画,染制后去蜡,去蜡估计是沸水煮的,但我不能确定,只能靠公子自己摸索。” 云昭点头:“我手里有染膏,沐沐有画技,剩下的就是画蜡的问题了,我觉得应该不会太难。 按谢掌柜的说法,若侥幸能成,还是个赚钱的手艺呢!” 谢掌柜认真道:“不亚于你染膏的秘技! 我们布庄愿意提供布料,供公子尝试,另外,再送给公子几块好布料,染好了让令弟当床单用。 公子的成品,我们布庄高价全收,绝不让公子吃亏。” 云昭放下茶杯,道:“得,上次谈生意还带了三匹样品,这次只靠一个构思就把店里的布料骗到手了。” 几人齐声大笑。 第107章 下馆子 谢掌柜笑道:“公子莫要取笑在下,上次因对公子无礼,事后被东家好一顿教训。 东家说了,若敢再犯,就罚我去粮店扛粮食,我算是长记性了。” “谢掌柜真会开玩笑!” 几人说笑了几句,就去挑选布料,云昭坚持付了钱,并婉拒了谢掌柜吃饭的邀请。 谢掌柜被拒绝,很是郁闷,不悦道:“公子太见外了,几块布料公子也不肯收,请公子吃顿饭,公子也不肯赏脸,东家知道了,又得责我招待不周。” 云昭笑道:“不是见外,店里的布也花钱买的,我白白拿走练手用,心里头过意不去,画起画来难免会小心翼翼,唯恐糟践了掌柜的心意,反而影响发挥。 吃饭是真没时间,我还有好多东西要买……” “这个好说,公子需要啥,让伙计去买,店里还有几坛上好的汾清酒,特意给贵客留的,公子小酌两杯,顺便歇歇脚。 等伙计把东西买回来再走不迟。” “不不,都是一些小物件,我娘特意吩咐的,我不敢躲懒。 谢掌柜放心,我不跟你客气,等我拿着染好的蜡缬过来,谢掌柜若不给我个公道价,我跟你急!” 谢掌柜保证绝对给高价,又拿了两块好料子,说给云沐用,硬塞给云沐,亲自把两人送出了铺子。 云沐背着包袱,摇着新买的扇子跟在云昭后头,“姐姐,谢掌柜跟咱们这么熟了,咱们吃顿饭怕啥,不喝酒就行呗,他的屋子里凉快! 外头又潮又热,扇的风也是热风!” 小饭馆热,还不干净,云昭每次吃完饭,宁可在树底下守着牛歇会儿,也不在饭馆坐着,翠花也是。 云昭把包袱拿过来背在背上,又去拿云沐手中的扇子,“我来扇,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跟我齐着走,不要跟在后头。” 云沐笑着躲开:“我扇就成,我不怕热,我怕姐姐热。 我也不想让姐姐在路边坐着。” 云昭挑眉:“怎地? 不雅观?” 云沐:“不是,路边灰尘乱飞,人来人往,乱哄哄的,牛还老在树底下拉粪。” “切!毛病真多! 我没那么多讲究! 店里好是好,可那是人家李记的,不是咱的。 虽说是合作伙伴,吃顿饭也可以,但你得知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咱们又吃又拿的,过两天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讲价钱? 自己就不硬气了!” 云沐隔着帽子挠了挠头。 云昭道:“沐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占人便宜,很容易将自己陷入被动,觉得欠了人家人情,后面很多事情会不好意思拒绝,束手束脚的,甚至陷入道德绑架中。 若能做到不接受别人的好处,不轻易欠人情,人生中会规避许多的情感纠葛,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会更加的自由畅快。” 云沐第一次听说道德绑架这个词,一脸困惑的琢磨着这词的意思。 云昭以为他不认可自己的说法,继续解释道:“你想想是不是? 我对你也不怎么好,粗茶淡饭,破茅草屋,让你干许多活,还不时吼你几句,可你依然对我死心塌地的,连最反感的剃发都勉强接受了。 为这事,你姑姑骂了我好几次了。 你若不是觉得欠我人情,会违心答应我吗? 估计早跟我翻脸了吧!” 云沐哼道:“姐姐是在我生病的情况下收了我,是恩,是无以为报的大恩,怎么能跟人情扯上呢! 换句话说,我的初衷是给姐姐为奴,大燕律令,奴隶律比畜产,随主子处置,是没有自由的。 姐姐对我如何,我比谁都清楚。 若不剃发,估计我每天都得活在忐忑不安中,根本不敢近姐姐的身,哪有这般自由自在? 虱子必须得除,不然会影响我长个子。” 云昭咯咯笑了起来。 丁老三从树下的牛车上站起来,笑道:“聊什么呢?笑的那么开心!” 云沐笑道:“聊虱子呢! 若不是姐姐英明神武,想了这么好的主意,我也得跟那几个乞丐一样,人人避之不及,估计连个玩伴都没有。” 丁老三瞅着云沐头上的帽子,笑了一通:“沐沐真敞亮,我们都以为是你姐逼你的,都不敢提。” 云昭把包袱放到车上,笑道:“大家是不是都在背地里骂我不通情理,欺负沐沐呀?” “这个……,那个……”丁老三吭哧了两声,“倒也没有,大家都说你这法子最管用,叫斩草除根法。” 云昭笑道:“大叔真好,还替我遮掩一二,咱们去吃饭吧! 沐沐嫌热,咱们去个大点的馆子,点几个凉菜吃。” “你们去吧!这次买的东西多,我怕被手脚不干净的人顺走了小物件,就提前吃了。” 丁老三指着右前方,笑道:“那里拐角处有个古月轩,听说里面收拾的很干净,饭菜好吃,贵的便宜的都有,你们去看看吧。” “那就去古月轩,大叔也一起去吧!” “我真吃饱了。” 云昭劝了几句,丁老三无论如何都不肯去,只好作罢。 丁老三对着两人的背影,嘱咐道:“吃完甭急着回来,在那里多歇一会儿,夏天日头长,耽误不了事。” “知道了大叔!” 丁老三坐回车上,捏了捏包袱里干巴巴的窝头,小声嘟囔道:“去那么贵的馆子,不多呆会儿不得亏死。” 等两人坐到饭馆的雅间,饭菜上了桌,云沐突然道:“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丁大叔很可能没吃饭,只是不想欠姐姐太多人情。” “哦,何以见得?” 第108章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云沐把筷子递给云昭:“咱们坐车的车费才几文钱,这顿饭钱够咱们坐好几趟车了。 吃了这顿饭,大叔再收咱的车钱,就会不好意思,不收又无法跟家里交代,只好谎称吃过了。 就像姐姐跟陈公子说我们家有书一样,都是一种拒绝。” 云昭咽下嘴里的菜,问道:“那以前请大叔,大叔为什么不拒绝呢?” 云沐做思考状。 云昭催促道:“吃着说!吃着说! 咱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套,把仪态规矩都丢一边去!” 云昭前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跟父母围坐在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唠嗑吐槽。 聊各自身边发生的趣事,讲到趣处,大笑一通。有时因为对事情的不同看法激烈讨论,有时因为谁去洗碗互相推诿,最后剪子包袱锤定胜负。 母亲离开后,餐桌上没有以往那么热闹,可依然是日常里最安心惬意的时刻。 她至今依然认为,吃饭聊天是一种享受,舒适且治愈。 云沐笑着夹了一口菜,边吃边道:“因为大叔对咱们好,走到哪送到哪,跟包车还方便,还帮着拎东西,照顾姑姑,是咱们欠了大叔人情。 姐姐请大叔喝面,吃包子,是在还大叔人情,饭钱加上车钱,已经接近或稍稍超过了包车的钱,大叔心里能接受。 但这顿饭就贵太多了,超出了大叔能接受的范围。” 云昭嗯了一声,笑问:“那你呢?你心里有不能接受的东西吗?” 云沐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没有! 我跟姐姐是一家人,姐姐让吃啥吃啥,我才不会不好意思。” 云昭哼道:“这不就对了吗?以后别再跟我提负担俩字! 快点吃,特意给你点的菜,你一点都不稀罕,还不如当初的半个窝头呢!” 云沐笑道:“被姐姐的厨艺养刁了。” “其实,不是我小气,是你姑姑的病吃不了这些菜,只能喝点汤面。 你姑姑喝面,咱们总不能来下馆子吧!” 云昭指了指盘子,吩咐道:“这个鸭烤的不错,走的时候再买俩,给二叔一只,给丁大叔一只。” 云沐应了声是。 云昭继续道:“丁大叔人不错,二叔就更不用说了,对咱真心实意的。 虽说咱们对他们也好,可这世上,能用好换回好,就已经相当不易了。” 云沐抬眸看向云昭。 云昭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吃着菜。 云沐轻声道:“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云昭哈哈一笑:“哪有的事? 我在想,二叔没事,亲侄女送的,丁大叔未必会收,咱们就说点的菜太多,没吃完,让他帮着吃道剩菜。” 云沐笑道:“那丁大叔一准就收了! 姐姐,我发现你看问题特别透彻,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 跟姐姐在一起,每天都受益匪浅。” 云昭喝了口茶水,道:“你还小,经历多了,看问题就不一样了。 当长辈的都不易,挣多少钱也舍不得花,都给儿女攒着。 等你姑姑病好了,我天天给你姑姑做好吃的。” “原来姐姐是想姑姑了。” 云昭点头:“世上只有父母的爱最真实,最无私,最持久,最不求回报。” 云沐道:“我也经常想父母亲,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父母之恩像天一样浩瀚无边,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见过母亲,没机会为我母亲尽丁点孝道。” 云昭低声道:“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写的真好!” 云昭笑盈盈的,不知怎的,云沐就是觉得姐姐很悲伤。 云昭道:“沐沐,不用觉得遗憾,你比姐姐强,起码你没让你母亲生过气。 没有对父母以怨报恩。” 云沐用公筷给云昭夹了个鸭腿,哼哼道:“姐姐,丁大叔夸你是最孝顺的人,就算姑姑偶尔生姐姐的气,姐姐也不能拿那么重的话说自己吧!” 云昭微微一笑:“好,不说了,吃菜! 不知你姑姑吃饭了没?” “阿嚏!” 翠花喝了汤药,吃了面,还打开栅栏,去屋后看了看缸里泡的蓝草,刚躺回床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念叨我呢! 翠花嘴角上扬,拿起枕边的竹笛放到心口处,手指在竹节上轻轻抚摸。 还能是谁? 不是他,就是昭昭! 或者是他和昭昭一起。 翠花从床上坐起来,把竹笛放到嘴边,半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笛声响起,清脆婉转的曲调在耳边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由耳入心,在心中荡出一层一层没有止尽的涟漪。 一曲结束,翠花仍久久无法平静。 十五年了,每一个音节都记忆犹新,原来有些记忆,并不会因为时间而变淡,相反,会因为随着时间的增加,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珍贵。 翠花一个人在家偷偷想云靖,云昭在古月轩楼上的雅间,教云沐怎么给自己画大饼。 云沐想表忠心,哄云昭高兴:“姐姐,好能换回好,比如说我,不管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姐姐对我的好。 除非我失去意识,或者死亡……” “你住嘴!”云沐没说完,就被云昭喝止。 云昭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失去意识,死啊死的,不许说那几个字! 我大你小,我老了还指望你伺候我呢,你给我说这个?” 云沐:“……” “你应该说,你以后多吃点,使劲干饭,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争取长个大个子,打架能冲到前头,保护姐姐。 然后使劲读书,当个好官,造福一方,顺便让你姐威风威风。 或者以后当个学者,青史留名,享誉天下,让我沾点美名。 经商也行,多挣点钱,花不完给姐姐送点,让姐姐当个女财主。 这才是对我好! 这才是报答! 你死在我前头,就是以怨报恩,是报仇!” 云沐连连点头:“懂了懂了,我不死,我没打算死,我只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不成,我不爱听!” 云沐笑道:“那我重新说,我使劲干饭,长个高个子,长大保护姐姐。 我知道姐姐的初衷是让我好,只要姐姐想,权、财、名、禄,我都能捧到姐姐跟前儿。 我让名医给姑姑调理身体,让姐姐安心。 再把大燕各地的名厨都找来,给姑姑做菜吃,不用姐姐动手。” 第109章 报官 云昭笑道:“成,我等着! 这才对,不管能不能做到,咱起码有这个志向! 一会儿咱俩去买书,把你需要的书都买了。” 云沐:“不用,四书五经我都读过,基本都烂熟于心了。” “基本,就是还有不是烂熟于心的!” 云沐:“……” “姐姐说的对,其中有几篇不会背。” “就是,你才十一岁,再勤勉也不如人家二十岁的学的扎实。 即便会背的也未必懂里面的意思,就像那篇《小雅.蓼莪》,我以前就没有读懂里面的意思。 多读几遍没害处,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姐姐说的有理,那就又得让姐姐破费了。” 云昭笑道:“这叫教育投资!” “教育投资?又是个新词儿,姐姐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懂。” “这有啥不懂的,投资就是投钱呗,就跟做生意一样,得有本钱,我给你买书的钱,就是教育你的下的本钱。 等以后你有本事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沾你光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云昭痞里痞气地道:“可不,所以你不必心疼钱,我花在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是有期待的。 你放心花就成啊! 不必给姐姐省着,花的越多,姐姐的回报越大。” 云沐老神在在地对天长叹:“本来我对姐姐感恩戴德,可本钱俩字,瞬间让感激之心消失大半。 姐姐好像由仙子变成了凡人,笑眯眯地把千斤重担丢在我肩上,然后一甩鞭子,大声喝道,沐沐,快点给我拉磨!” 云昭大笑不止,云沐也忍俊不禁,两人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 云昭笑道:“沐沐,你就得这么想,你是给姐拉磨呢,花姐姐的钱应当应分,有啥不好意思的,敞开了花就行!” 云沐又问:“万一我功不成、名不就,辜负了姐姐的期望,连姐姐投资的本钱都收不回来怎么办?” 云昭揶揄道:“我不是有鞭子吗?抽你一顿解恨呗!” 云沐咯咯又笑了起来。 云昭道:“沐沐,读书的人都功成名就的梦想,可功成名就的学子比牛角还少,籍籍无名的学子比牛毛还多。 可籍籍无名的读书人真的没有收获吗?” 云沐:“那倒不是,读书明理。” 云昭笑道:“对,读书明理,读书明智,读书知耻。 读书还能开拓视野、增长见识,能愉悦身心、提高认知,还能丰富自身的涵养。 这可不是花钱能买来的。 所以说,就算你最后啥也考不中,咱也不亏,读书隐性的好处说都说不完。 我当初喜欢你,就因为你身上读书人的气质。” 云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姐姐喜欢我?” “当然! 不然我怎么会把你领回家呢? 破衣烂衫的,又瘦又小。 这就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衣衫褴褛也掩不住由内而生的气质。 你若是跟街上的那几个乞丐一样,不知礼义廉耻,你就算会口吐黄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云沐嘻嘻笑道:“也就是说,姐姐把我看的比黄金还重?” “对!” 云沐得寸进尺:“真的?” 云昭斜了他一眼:“比真金还真! 我又不是不会挣钱,干嘛领个不懂四六的人回去? 摆在家里天天恶心自己吗? 就像你不愿意给看不上的人当书童一样,我弟弟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云沐一个劲儿的傻笑。 云昭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满足道:“这么久了,可算是吃到一顿像样的饭了。” “一般,不及姐姐的厨艺!” “人家这招牌鸭你姐姐会做?” “可姐姐会别的呀!”云沐伸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姐姐会做红烧鱼,清蒸鱼,水煮鱼。 还会做红烧肉、粉蒸肉、水煮肉片。 蒸馒头、蒸花卷、包饺子、煮米粥……” “停!停!都是些家常菜,我还会蒸窝窝头呢,这叫厨艺吗?” “家常菜做好吃的才叫真厨艺呢! 我最最喜欢吃的是锅巴馒头,姐姐擀的面条,还有姐姐烤的面剂子!” “嗬~,种类还真不少,吃了姐姐的饭,给姐姐拉磨不?” “拉! 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云昭摸了摸下巴:“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才是咱家的牛马?” “姐姐是手托着天,脚踏大地的女英雄,是咱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云昭笑着伸出大拇指:“这就是读书的好处,比牛马好听多了!” “葡萄,冰冰凉凉的甜葡萄!”楼下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云沐拱手:“女英雄,要不要小的买点甜葡萄,让女英雄解解暑气?” 云昭大手一挥:“去吧!” 云沐站起来躬身施礼:“是!”然后倒退两步转身出了屋子。 云昭咯咯笑了一通,喝了杯茶水,又去趟茅房,回来仍不见云沐的身影,桌案上也没有葡萄。 云昭觉得奇怪,正想问问小二,就听见云沐的声音在楼下传来:“你们给我滚开! 我哥哥就在楼上! 哥哥!哥哥!” 云昭急忙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一溜烟跑下楼,往街上跑去。 小二大喊:“公子,还没结账呢!” 可云昭早跑出老远,哪里还听的到,小二追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左右看了看,一跺脚回了饭馆。 云昭往西疾跑了几十步,未到近前就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想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吗?” 云沐被几个乞丐围在中间,听到云昭的声音,跳着脚挥舞手臂高呼:“哥哥,我在这里!” 几个乞丐转过身来,为首的乞丐恶狠狠地道:“谁来也不成! 你弟弟踩伤了我的脚,不赔钱,谁也甭想走!” 云沐气的脸色涨红,怒道:“你胡说!” 乞丐扭过头看向云沐,往前逼近了两步,脸上的凶相毕露,狞声道:“你说谁胡说呢?” 另外几个乞丐也一脸狰狞地瞪向云沐,皆是一脸凶像。 云沐往后倒退了半步,看着人高马大的几人,眼底划过一丝惧意,心里竟暗悔喊了姐姐来。 云昭喝道:“都让开,有事说事,围着我弟弟干嘛? 想绑架吗? 再不让开我马上去报官!” 第110章 答谢 乞丐最怕官府,听到报官俩字,表情顿时有所收敛,哼道:“我是怕他跑了不认账,既然说话管用的来了,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 说完对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往旁边让了让。 云沐箭一般飞蹿到云昭面前,仰着小脸气呼呼地道:“哥哥,我没有! 他们撒谎,我刚买好葡萄,他们就过来了,说让我拿几个钱给他们花,我没给,他们就拦着我不让我走。” “你才撒谎,伤了人就想走? 门都没有!”几个乞丐上前逼近了几步。 云沐又想开口,突然被云昭牵住了右手,小手被暖暖软软的大手包裹住,云沐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云昭微微弯腰,仔细看了看云沐,确定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云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放回衣襟里,又从云沐拎着的方帕里摘了一颗葡萄,轻轻剥下外皮,喂到云沐嘴里。 舌尖触到晶莹鲜嫩的果肉,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迸射开来,冰凉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滑到了心底。 猝不及防地投喂,无处不在的疼爱。 云沐不由自主的就笑弯了眼睛,哼哼道:“哥哥还没吃呢!” 以往不管是什么食物,云沐都是等云昭吃过,他才会下口,无有例外。 云昭笑道:“先给你压压惊!”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几声轻笑,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兄弟俩感情真好!” “这就叫兄友弟恭!” “刚刚小孩被吓坏了!” ………… 几个乞丐被无视,脸上全都挂了怒火,乞丐头子从同伴手里拿过一根棍子,使劲击打着地面,恶狠狠地叫嚣道:“赶快赔钱! 一个小叫花子,竟当成宝贝待了! 赔钱! 奴债主偿! 不赔钱,谁也别想走!” 另外几个乞丐也是一脸狠厉,纷纷叫喊:“赔钱!赔钱!” 看热闹的人往后退了退,拳脚棍棒无眼,唯恐波及自身。 云沐紧张地抓住云昭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他们想讹人!” 云昭把云沐往后身拉了一下,“不用怕,站我后边!” 云昭上前一步,对为首的乞丐道:“他不是奴,是我弟弟。 我怎么对待我弟弟,你管不着,你欺负我弟弟,得看我答不答应!” “我弟弟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乞丐冷笑道:“原来是弟弟,那你当哥哥的就更应该赔钱了。 伤人赔钱,天经地义! 你弟弟金贵,我们乞丐就能任人欺负吗?” “对,我们辉哥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赔钱!赔钱!赔钱!” 云昭大声道:“伤你哪了?” 乞丐头子一抬手,乞丐止住喊声。 乞丐头子指了指脚下:“踩伤我脚趾头了!” “哥哥,我真没有,他开始也没这么说,见到哥哥才……” 云昭一抬手,制止云沐说下去,问道:“怎么个赔法?” “自然是赔包骨养伤的钱。” 云昭道:“赔多少钱?总得有个数目吧!” 乞丐伸出一个手指头,想要一百钱。 云昭一脸认真地问:“一钱?” 乞丐瞬间觉得受到了侮辱,跳脚道:“我们这么多人你给一钱? 我要一千钱!” 人群又躁动起来。 “要一千钱忒多了,哪有讹人这么多的。” “以往最多三五十钱。” “越来越不要脸了!” 乞丐大声嚷嚷道:“这次能一样吗?我脚趾上的骨头都踩断了。” “骨头断了你跟个没事人一样站着? 你蒙谁呢!” 乞丐凶道:“我不站着怎么着? 我们贱命一条,没那么娇气,若不是我舍命拦着,他们早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那也不能要人家那么多呀,脚丫子没红没肿的,伤没伤你自己心里明白!” 云沐微微一笑,对围观的百姓拱手施礼,大声道:“多谢各位仗义执言! 大家都听到了吧,他让我赔他一千钱,我觉得不多,谁若是伤了我弟弟,赔一万钱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样吧,我们请县老爷决断,该赔多少,我一文都不会少,绝不能让好人吃亏! 另外,我想请大家跟我一起去官府当个见证,还有这位卖葡萄的老伯,我把老伯的两筐葡萄全买下来,请大伙尝个鲜!” “好!我们跟你去!”人群顿时欢腾起来,看热闹还有葡萄吃,这种好事谁不去。 乞丐皱眉道:“谁有功夫陪你去官府? 抓紧给钱,少点也没事,我还急着去看伤呢!” 云昭笑道:“那怎么成,我不能让你吃亏呀!” 乞丐怒道:“你少耍花腔,不给钱你哪都别想去!” 云昭大喊道:“乡亲们,围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跑,完事我给大伙撒一千钱答谢,谁替我去报官,把官差喊来,我另外再答谢五十钱。” 云昭话音刚落,百姓就沸腾起来。 几个乞丐万万想不到云昭会来这手,顿时惊慌失措,扭头就想跑,可百姓反应更快,瞬间聚拢成一个圈,把几人团团围在中间。 乞丐大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想仗着自身的恶臭逼退众人,试了几次都没冲出去。 任他们黑黢黢的脏爪子使劲扒拉,满是油污虱子的脑袋使劲拱,百姓连一个退让的都没有。 乞丐大喊着:“让我们出去! 我们不要钱了,我们不要钱了!” 可百姓哪听他们这些,全都嚷嚷着去见官! 乞丐头子见势不好,抬起右脚狠狠往左脚的脚趾上跺了一下,疼的倒吸了口凉气,他以为这下就够用了,谁知低头一看,黑乎乎的脚趾上连个红印都显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用手中的棍子使劲往裸露的脚趾上砸了一下,怎料用劲太大,棍子的一头又有尖刺,脚趾鲜血直流,疼的他两手拄着棍子直翻白眼。 乞丐头子深吸了几口气平息下来,一抬眸,正好看到云昭紧紧地把小孩护在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来。 第111章 休想 乞丐扫了眼云昭身后的小孩,恨声道:“我认栽,钱我不要了,让我们离开,以后再碰见,我们绕着走,成不?” 云昭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休想!” 乞丐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举起手中的棍子,吼道:“你今儿连伤我两次,你们毫发无损,一文没赔,还反咬一口,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云昭还没开口,百姓就乱了起来。 “还想打人?我们怕你不成!” “讹人不成还想打人,反了天了!” “早看不惯你们了,你敢动一下手试试! 我们大伙弄死你!” “卖葡萄的,把你的扁担拿来给我,看看他的棍子长,还是咱们的扁担长!” “对,拿扁担来!” 百姓群情激奋,乞丐顿时慌乱不已,分神之际,云昭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棍子。 乞丐手中一空,手心被粗糙的棍子划出两道血痕,乞丐不由愤怒的两眼冒火,哇哇大叫着用头朝云昭撞去。 云沐正想挡在姐姐身前,突然身子一轻,就被云昭提着胳膊闪到一旁。 乞丐撞了个空,抬头正想调转方向,云昭一个高脚踢,啪的一声正中乞丐的脖子,乞丐啊的一声摔倒在地。 百姓一拥而上,制服住乞丐,其他几个乞丐也被百姓揪住。 乞丐的挣扎声,叫骂声,百姓的欢呼,声,喝止声乱做一团,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官差!” “官差朝这边来了!” 百姓全往东看去。 “哎哟,还真是!” “好快!五十钱没了!” “太快了,飞也没这么快吧!” “诶~,怎么领着官差的像是古月轩的店小二。” 云昭拨开众人定睛一看,远处来了一群人,走在官差旁边的那人,可不就是店小二。 云昭的面容站在人群中非常醒目,店小二一眼就看到了她,指着云昭道:“官爷,就是他! 吃饭不给钱,还跑的飞快!” 目标发现,官差瞬间加快了脚步。 云昭转念一想,顿时反应过来什么,对两名官差高喊道:“官差大哥,快点过来,这里有人当街抢劫!” 官差一听,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这还得了,立即撒丫子跑过来。 “谁抢劫?”官差面色黝黑,四十岁左右,气喘吁吁地来到近前,一手握住腰间的刀柄,一边紧张地扫视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是他们!” 几个乞丐被人推出来。 云昭拱手道:“官差大哥,他们几个当街劫持我弟弟,我赶来制止,他们扬言要我拿出一千钱,否则谁也不能走。 街坊看不惯他们的行径,说了几句,他们竟然持棍伤人。” 几个乞丐往地上一跪,高呼:“冤枉! 官爷,我们冤枉呀! 是他们打伤人在先,我们连他们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 云昭把棍子往前一递:“官差大哥,这就是他们抢劫伤人的凶器。 各位街坊皆是见证。 若不是各位街坊出手,制服了歹徒,真不知此时是何种境况。 也不知他们曾经用这根棍子,打伤过多少人。” 另一名官差把棍子接了过去。 “官爷,冤枉!我的脚趾头被他弟弟踩断了,疼的要死,我不过是想上个药……” “闭嘴!”黑脸官差皱着眉头打断他们的话,“讨饭就好好讨饭,别耍小聪明! 就你那脏样,八里地都能闻着味儿人,人干干净净的小公子见到你们就得躲着走,会无缘无故踩你?” 云沐恨声道:“我宁可踩牛粪上,也不会踩你。” 乞丐低头掩去眼底的恨色,哭着哀求道:“官爷,我再低贱也是血肉之躯,骨头断了也会疼的呀! 我爹娘在的时候,也把我捧在手心上,一点苦也不舍得让我吃呀!” 乞丐哭着坐在地上,伸出脚让官差看,血糊糊的脚趾加上破破烂烂的草鞋,让官差心里的厌恶少了几分,还生出一丝丝不忍来。 云昭冷笑一声:“好个奸诈无耻的小人! 你们就是用这种小伎俩哄骗官差大哥,企图逃脱刑罚的吗? 仗着别人的善心脱罪,然后继续行恶,你们这是把别人的善意,当成你作恶的工具,你们这是罪大恶极! 我弟弟身高三尺有余,瘦弱的我一只手就能拎起,他能把你的脚踩成这样? 你把谁当傻瓜呢? 官差大哥,他脚上的伤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用棍子砸的,棍子头上可能还有他的血迹。” 官差竖起棍子看了看,然后对另一个官差点了点头。 人群里有人道:“我们也看见了,他的脚一点儿事儿没有,这位公子一说见官,他为了弄假成真,自己砸的。” “我也看见了,就在那里砸的,估计地上还有血呢!” “太狡诈了!” 官差上前一步,“啪!”的一声抽了乞丐一个大嘴巴子。 “混账东西,当着这么多人的撒谎,你真拿爷爷当傻瓜骗呢?” 乞丐被打了的身子一歪,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来,慌忙跪在地上哭着叩首:“官爷,小的真没撒谎,是这人,这人许诺拿一千钱给看热闹的百姓,让百姓围攻我们。 我害怕的手一哆嗦,手里的棍子正好掉到脚上,让本来就骨折的脚趾头伤上加伤。 我知道惹不起有钱人,吓的连说不要钱了,伤我也不治了,以后见了他们我绕着走,可这人还是不放我们走。 他不但夺了我的拐杖,还一脚踢在我脑袋上,踢的我眼冒金星,一头栽到地上,到现在头还疼的嗡嗡的。 大家伙都看到了,您不信问问大伙,这是不是真的?” 乞丐扭头喊道:“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求求你们,替我说句实话吧! 求求你们了。 可怜可怜我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吧!” 或许是因为乞丐的哭声太凄厉,百姓的怜悯之心隐隐又起,现场百余人,竟鸦雀无声。 乞丐扭回头,对着官差声泪俱下,磕头有声:“官爷,我们冤枉,我冤死了,我们穷人太难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放我们走吧! 我改,我长记性,我以后再也不敢得罪这位少爷了。” 云沐气道:“好一张颠倒黑白、蛊惑人心的利嘴。 坑蒙拐骗时像恶狼,见到官差像绵羊。 你以为哭叫几声就能免罪吗?” 乞丐抽泣道:“我有什么罪? 我被你踩伤,要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你不给就不给,但也不能打人呀! 打就打吧!我们认了,谁让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惹了小少爷,可你们也不能把我们往死里整吧! 小少爷,贱命也是命,您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官差喝道:“别叫唤了,跟号丧一样,屁大点的事,闹这么大,把街都堵死了。 我看,你的脚是后面棍子砸的那下砸破的,就算这小孩踩你一下,也伤不到骨头。 你给人要一千钱要多了! 一个破脚丫子,就算真折了也值不了这么多。 你给两位少爷磕个头,赔个不是,就都该干啥干啥去吧!” “我不接受!” 官差话音刚落,云昭就出声反对。 乞丐心里刚升起来的喜悦,瞬间就被恨意取代。 云昭道:“我不接受他的道歉,他们撒谎、污蔑、碰瓷敲诈、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我弟弟。 这次我侥幸赶来,下次呢? 我弟弟一人在县里的时候呢? 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伤害我弟弟! 这样的罪犯,不处置他们我不放心,不处置他们,我弟弟以往受的委屈,我意难平!” 第112章 不成 乞丐张开大嘴哭道:“磕头认错都不成,官老爷说的也不听,我一文钱都没要你的,就被你整成这样,我还敢招惹你弟? 你弟弟金贵,我们卑贱,以后我见到你弟就磕头行不? 我见到你弟就趴在地上,等他走远了再起来,成不成!” “不成!撒谎成性的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乞丐恨道:“你弟弟踩我脚,他们几个都见了,到底是谁撒谎?” 云昭道:“我不跟你废话。 官差大哥,他使的是苦肉计,请你们不要相信,我要见县太爷,请县太爷为我弟弟主持公道。” 说完往旁边走了几步,“这位小哥,我刚才在楼上听到我弟弟的呼救,情急之下,没来的及跟小哥说一声就跑了出来,让小哥误会了吧! 我给小哥道个歉,不好意思了! 我现在把饭钱给结了,你算算多少钱。” 店小二吃瓜正吃的兴起,突然被点名,才想起这趟来的目的,忙道:“没事,没事,说开就好了。 一共二百四十钱,包括公子后来要打包的烤鸭,若是那两个烤鸭不要了,公子给一百二十钱就成。” 云昭笑道:“要,我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另外两个烤鸭,等我了结此事再去拿。 我刚刚说,谁帮我喊来官差大哥,我出五十钱答谢。 这是三百钱,请小哥收好,另外多出的十文,算是我给小哥的感激和歉意。 歹徒如此诡计多端,我们老百姓根本应付不了,若官差大哥晚来一会儿,恐怕就被他们逃脱了。”说完就把钱放到店小二手中,转身走过去,继续跟官差交谈。 店小二万没想到有这种好事,捧着云昭给的钱呆在那,侧身看向旁边的锦衣男子,喊了声:“少爷?” 男子看着云昭的背影,笑道:“有意思,给你你就拿着吧!” “谢少爷!”店小二平白得了六十个钱,高兴的心花怒放。 男子一脸意趣地道:“公子赏你的,谢我干嘛,等这位公子去拿烤鸭时,送他一条烤鱼,再送一瓶好酒,有肉没酒怎么成呢? 就说店里误会了他,算是给他赔礼了。” “是,少爷!多谢少爷。” “把事办好就行,我就喜欢护短又较真的人,敢爱敢恨,快意恩仇,这样的人才活的痛快。” 云昭要去县衙,官差却犹豫着没表态,百姓见云昭出手如此阔绰,内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吵嚷着找县太爷。 乞丐泪流满面地问:“不过是踩个脚的事,也让太爷去管,太爷管的过来吗? 若人人如此,岂不得把太爷累死! 官爷,太爷就算全信了他的话,也不过是一顿板子的事,不如官爷直接打我一顿,给公子出出气得了。 不是我理亏,是我脚疼的钻心,站都站不起来,实在是无法去县衙听审。” 云昭道:“还在使手段,官差大哥,我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实在不行,我找辆牛车拉着他。” 乞丐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难道你非要逼死我们才能解恨吗?” 官差微微皱了下眉头,小声对云昭道:“太爷在古月轩跟亲朋好友小聚,这会儿估计刚开始用饭,这点小事,就别去麻烦太爷了。 一群穷鬼,最多罚他顿板子关几天,县里还得白管他们饭,不是便宜他们了吗? 他们皮糙肉厚的打不改,白白累的我们膀子疼。 我让他们多给公子磕几个头,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何必自降身价,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云沐脸上隐隐现出怒气,上前道:“大燕律令,讹诈属于盗窃罪,按讹诈数目论罪。 盗窃五十钱以下是杖刑,五十钱以上可判死刑,他们公然讹诈我们一千钱,你们竟因为怕麻烦,就想如此放过罪犯?” 这不是枉顾国法吗? 官差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云昭拽了云沐一下,斥责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 官差大哥就是为百姓做主的,不然会饿着肚子来管咱们的事吗? 等此事了了,咱得敲锣打鼓的去县衙送牌匾,把太爷和官差大哥为民除害的事迹传扬出去,如何让好人得好报,这才是你该想的事。 给几个大哥道歉,然后站到后面去。” “是!” 云沐拱了下手,道:“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说完退到云昭身后。 几个官差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道:“那就去禀告太爷吧!” 官差吩咐几个乞丐:“你们几个架着他,先去古月轩对面的树底下候着。”又吩咐旁边的官差:“你去县衙喊人,拿着板子枷锁过来,怎么审,何时审,去请太爷定夺。” 第113章 临时公堂 两刻多钟后,云昭等人和一众百姓聚集在古月轩对过的大树下。 这里地方空旷,是古月轩给客人停放马车之处,现被充作了临时公堂,衙役从古月轩搬来一个桌案和坐塌,对周围的人喊了声:“肃静! 不相干的人往后让让,别往前挤!” 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走来,脸色肃穆地站立在两旁。 紧接着又有衙役喊道:“县令大人到!” 百姓呼啦啦往两边退去,闪出中间一条道。 云昭扭头望去,就见一群人从古月轩走出来,为首的男子四十岁左右,胖乎乎的,应该是县令。 县令旁边跟着几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其中有一头发花的老者,还有一个瘦高的长须男子,另外一人云昭认识,李记布庄的东家——李念。 李念也看到了站在桌案前的云昭,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转头对旁边的衙役问了一句,又对县令说了句什么,然后对云昭微微点了点头。 云昭笑着拱了下手。 县令和几个友人朝云昭看过来。 云沐小声道:“哥哥认识那人?” “嗯,李记布庄的东家。 一会儿你站到一旁就行,不问你不要开口说话,也不用往前站,万事有我。 不管结果如何,不许任性,听到没?” “是!”云沐低声应了一声,语气有些低落,全然没有刚刚的精气神儿。 他知道姐姐疼他、护他,想给自己出气,又怕自己冲动误事,得罪了县令。 姐姐想一人担着。 云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甚至有些后悔,陈长林说的对,他现在啥也不是,见到县令得跪着回话,还得拖累姐姐下跪。 早知如此,他宁可受些委屈,也不愿姐姐对别人屈膝。 几个乞丐也看到了云昭和李念的互动,六神无主地看向他们的头,乞丐头子低声道:“没事,认识怕啥? 咱们是苦主,都按我说的做!”然后扶着同伴的手跪了下去,另外四人也跪在后面。 县令挺着大肚子走过来,看了下四周,对衙役道:“怎么没多设几个座位? 让夏老先生他们站着吗? 胡闹!” “是小的考虑不周,小的马上去办。”衙役转欲走。 老头伸手拦住衙役:“不用,大人专心办案,我们闲人站着就行! 不能坏了规矩!” 县令犹豫了一下,挥退衙役,拱手道:“那晚辈就无礼了!” 县令走到桌案前坐下,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家住哪里,谁是原告,谁是被告,速速报来!” 云昭拱手上前,还没开口,乞丐就哭着喊道:“太爷,小的董辉,住城东城隍庙,小的状告这两个人。” 董辉指着云昭道:“此人几次三番殴打小人,他弟弟踩伤小人的脚趾,我想给他要几个钱去上点药,他们一文钱药费没给,还殴打、诬蔑小人。 太爷,小人冤枉!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呀!” 董辉哭着拜到地上,另外几个乞丐也开始抹泪,哭诉道:“太爷,我们和辉哥在街上乞讨,他拿着扇子就抽,还指使人用牛鞭抽我们。 午时,他弟弟又故意踩伤辉哥的脚,我们几个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根本不拿我们当人看,上来就骂,抬手就打,请太爷为我们做主呀!” 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好好说话,哭叫什么? 再哭先治你们咆哮公堂之罪!” 两边衙役用水火棍击打地面,大声喊着“威……武!”高亢的声音盘旋在天空中,来回激荡。 乞丐立即擦了擦眼泪,俯首认错,嘈杂的百姓也安静下来,连站姿都规矩了不少。 县令一脸嫌弃地道:“我最烦你们这种人,不好好说话,上来就卖惨,好像谁哭谁有理似的。” 董辉抬头道:“太爷,小的脚疼的钻心,疼的没忍住,真不是故意的。” “忍不了也得忍着!” 董辉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县令更厌恶了几分。 原来乞丐的脸上有一层污垢,原本脏的很匀实,被眼泪一冲,再用脏手一抹,黑一道白一道的,那模样就别提了。 再加上他们身上脏臭味儿,被小风一吹,臭味正好飘向县令方向,县令被熏的直泛恶心,刚吃的几口东西都差点吐出来。 云昭上前对县令深施一礼,拱手道:“大人,草民南马庄村马云昭,给大人见礼。 董辉所言不实,是草民要告状。” 衙役喝道:“大胆,见到太爷为何不跪?” 云昭一撩衣襟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家母教导草民,一个人可以有厄运,但脸上不能有霉相。 不管遭遇什么,衣冠必须整齐干净,不能沾染灰尘污垢,也不能以沮丧颓废的脸去示人,否则就是对人的不尊敬,是失礼。 草民见地上满是湿泥,唯恐脏了衣襟失礼于大人,所以未行大礼,请大人恕罪。” 县令顿时对衣冠楚楚、眉目清秀的云昭好感倍增,抬手道:“这里不是公堂,起来回话吧!” “多谢大人!”云昭拱手谢过,方站起身。 县令侧目看了眼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浑身散发恶臭几个乞丐,哼道:“听到公子的话没? 这就是教养! 且不说案情如何,你们穷没法子,可洗把脸总成吧,好手好脚的人,非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几个乞丐低头不语。 云昭拱手道:“大人,这是他们恶意讨钱的手段。 说是乞讨,实则跟抢劫差不多,他们拉帮结伙,带着一身臭味一拥而上,围住来往行人,胆小的、爱干净的,当场就给了。” 董辉怒道:“你血口喷人! 你们有钱人哪知道我们的难处,我们只是想讨口吃的活命罢了。 这也有错吗?” 云昭冷笑道:“想活命没错,想不劳而获,拿恶心人逼迫人,辱骂人就不对了。 我第一次进城给家母看病,就被他们围住,把散发着恶臭的破碗伸到我娘面前,我娘是胃脘病,被恶心的差点吐出来。 我二叔二婶好几个人驱赶他们,他们仍追着牛车不放,那是我娘救命钱! 我能给你们吗? 若是我和娘两人被他们围住,我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我娘的救命钱! 这不是抢劫是什么? 真不知道你们靠着这种手段坑害了多少人,你们想活命自己去挣啊,为什么盯着别人钱不放? 得手了就一脸得色,没得手就对着别人大吐口水,还骂别人是穷鬼,要么坑人钱,要么辱骂别人,哪有你们这样的乞丐? 你们就是打着乞丐名号的活土匪!” 云昭拱手道:“大人,草民状告董辉和他的同伙抢劫,欺辱我弟弟,并公然诈骗,恐吓,威胁,并当众自伤脚趾制造假证据,请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你胡说!”董辉手指着云昭,气的直哆嗦:“你胡说八道,是你恶意伤人,是你欺辱我们! 我问你,你今日一连打我两次可是事实? 说我诈骗,你们可给过我一文钱? 说我抢劫你弟弟,我抢他什么了? 他一个小叫花子,比我们还穷,我抢他什么了?” 云昭心里一凛,她不想把云沐的过往抖落出来,小孩要面儿! 她只想保护云沐,把几个危险分子送进监牢,让云沐以后能不受侵扰,安心读书。 可现在,云沐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受到伤害。 董辉见云沐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本想向他要两个钱花花,按他以往的经验,即便要不到钱,最多也就挨几句骂。 谁知这个云昭如此凶悍难缠,钱没要到,反被他咬住不放,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咬死自己的劲头,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这不是恶毒是什么? 尤其是云昭干净肮脏那一套,分明是拐着弯骂人,不带脏字却字字扎心,比甩人耳光更可恶。 董辉哪吃过这种亏,直被气的两眼冒火,恨不得用一切办法反击。 你不是看不起乞丐吗? 你弟弟一样是乞丐出身,有什么可得意的。 百姓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小孩是叫花子?” “不像啊!” “这个还真不好说……” 县令一拍惊堂木,“肃静!” 董辉委屈道:“太爷,他撒谎,他口口声声看不起我们,可他弟弟也是个小叫花子,是我们收留了他,他才没冻死饿死。 刚傍上高枝,立马就想置我们于死地,他们才是真正的恶人。” 县令一拍惊堂木:“谁是好人,谁是恶人本官自有论断,轮不到你来定论。”说完看向云昭,问:“他说的可属实。” “不实!”云沐抢先一步回答。 云昭收回抱拳的手,扭头看了过去。 “哥哥,原谅我,我不能任他污蔑哥哥。” 云沐上前两步,跟云昭站在一起,对县令深施一礼:“大人,草民云沐,事情皆因我而起,我最清楚事情原委。 我要与董辉当面对质。” 董辉看到云沐更是恨的牙根痒痒,怒道:“对吧对吧,正好让太爷分辩分辩! 忘恩负义之徒,若不是你胡说八道污蔑我们,你哥哥也不会如此对待我们。” 县令又拍了下惊堂木,喝道:“肃静! 本官问谁谁答,不准抢话说!” 几人应是。 县令上下打量了着云沐,怎么看怎么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奇怪道:“云沐,你曾经也是乞丐?” 云沐拱手:“是,我家是外地人,家里遭难后,只身一人来此寻亲,当时身无分文,未遇到我姑姑前,在城隍庙暂住过一个月。 其间找过抄书、画画、洒扫等无数次活计,想自力更生,但因岁数太小,无人肯用。 最后只好在书坊门口的地上写下遭遇,忍着羞耻候在一边,乞求路过的好心人施舍一二。” 百姓哗然。 “真是他,我说这么面熟,他不说我还真不敢认。” “我也见过,人家乞讨可是干干净净的,从不拦截别人。” “就是就是,人家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脸上白净的跟白面馒头似的,懂礼的很。” “他背着一捆稻草蹲在那里,也不说话,我也不识字,我要早知道这孩子饿着,怎么也得匀出半个窝头给他。” “人读书人,跟街头混混不一样,要脸!” “这才是真乞讨,混混靠的是不要脸?!” 县令一拍惊堂木,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县令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时的落魄算不得是真乞丐,谁能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只要肯上进,终有出头之日。” 云昭拱手施礼:“大人这句话真乃至理名言,足以让我们这些后辈受益终身! 感谢大人!” 人群里不知是谁叫了声:“好!” 李念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两个老头,云昭云沐和周围的百姓都拍起了手,掌声和赞许声掺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县令笑着看向李念等人,然后站起来往下压了压手,“大家请肃静,请不要干扰本官办案!” 衙役又喊了一遍:“威……武!” 百姓渐渐安静下来。 县令坐回去,问:“云沐,我问你,董辉说收留、帮助过你,可是事实?” 云沐拱手道:“不是! 我与他们同住在城隍庙不假,可城隍庙乃百姓祭祀神明的地方,是无家可归的人暂时避难之所,何时成了他董辉的私宅? 我在城隍庙居住期间,董辉称自己为城隍爷,喊我小妖精,对我极尽侮辱。 他没有给过我一口粮,一件衣,反而抢我的窝头,抢我的稻草,还抢过我一文钱。 大人可能觉得这些没什么,可我突遭厄运,睡不了冰冷潮湿的地面,稻草就是我的床。 我常常几日讨不到一口东西,一个窝头,一文钱就是我的命,他们的行为差点害得我病死饿死! 若不是寻到我姑姑他们,我此时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县令一拍惊堂木,怒道:“董辉,他说的可是实情? 你够厉害的,还把自己当城隍爷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收留?” 董辉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地道:“我们在城隍庙住的早,他来的晚,我见他长得白净,就跟他开了几句玩笑。 窝头和钱是我们捡的……” “啪!” 第114章 掌嘴 县令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刁民,真是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竟然能把欺辱当儿戏,把抢夺说成捡,把本官当成傻子戏耍。 来人,掌嘴二十!” 董辉磕头告饶:“太爷!小人知错了,饶了小人这次吧!” 三个膀大腰圆的衙役走过去,两人左右反剪住董辉的手臂,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迫使其跪直抬头,另一个衙役带上皮手,抡圆了胳膊,噼里啪啦就是二十个耳光。 直打的董辉脸颊红肿不堪,脑袋嗡嗡作响,嘴角也被抽的流出鲜血。 二十下打完,两个衙役松开董辉的头发和手臂,嫌弃地看了看手掌,往身上抹了一把,退回原位。 董辉身子一软,直接跪趴在地上,嘴里还嘟囔着:“小的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另外几个乞丐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云昭目不斜视,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云沐则一眨不眨地看着衙役行刑,看着董辉的脸由脏变红肿,再由红肿变的青紫,那张恶心猥琐的嘴脸上,满是痛到狰狞的表情,云沐只觉心里异常痛快。 这是姐姐替我报的仇,若不是姐姐坚持,这件事的结果只会不了了之。 云沐感激地看了云昭一眼,云昭觉察到云沐的目光,垂手搂住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两下。 云昭没有用力,轻轻的两下安抚,却似有种无形的力量,连腔子里的那颗无处安放的心都被轻轻抚平。 云沐眼眶一酸,把头埋在云昭的腰侧,竟流下泪来。 他突然察觉,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姐姐,姐姐对自己关心、疼爱、包容、接纳、付出,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甚至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对自己的爱总是遮遮掩掩,对伤害自己的人,也会权衡利弊之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不肯斩草除根,这才有了后来的祸事。 只有姐姐,从第一次见面起,姐姐就给了自己无尽的善意,和赤裸裸的偏爱。 只有姐姐,不惜代价,不计得失,只为自己。 云昭给他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别哭,乖!” 云沐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围观的百姓也在小声议论。 “活该! 坏人就该打!” “二十下太少了,对付这种脸皮厚的人,至少得打五十下!” “五十下就破相了!” “破相就破相,反正他们没脸没皮。” “要我说,另外几个也该打,没一个好东西,都骗太爷了!” “这叫杀鸡儆猴,打一个就都老实了,都打了官爷得多累呀!” “不能都打,现在他们的脸就够难看的了,都打成花花绿绿的,太爷只顾着恶心,就没法审案了。” “真是,你们看看他们的头发,脏的都打着绺,跟鸡窝扣脑袋上似的,虱子多的都能看见在上头爬!” “官爷也不容易,抓上去估计跟抓粪差不多。” “可不,恶心坏了!” “小公子这么干净,真不知是怎么跟他们住在一起的!” “人穷志短,真没钱了,什么都能将就!” “这话对,这是找到他哥了,若是找不到,过几年,他也变成又脏又臭的乞丐了。” “还别说,真有可能,那话怎么说的? 近墨者黑!” 惊堂木一响,周围安静下来。 县令道:“掌嘴是小惩大诫,再敢撒谎,板子伺候! 董辉,我问你,你的脚到底是怎么伤的?” 董辉道:“回太爷,开始那小孩踩了一脚,后来他哥哥让百姓抓我们,我一害怕,手里拄的棍子没拿稳,正好掉到了脚上,新伤加旧伤,就成了现在这样。 太爷,我知错了,或许那小孩不是故意的,也没踩折我的骨头。 但我当时疼的不行,以为踩断了,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没法讨饭,又加上先前他哥哥殴打我们,一时气急,就说了句赔一千钱的蠢话。 太爷,我不要他们赔钱了,我们穷人经常挨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不追究了。 请太爷饶恕我吧!” 县令哼道:“现在知道求饶了,你当初若没有欺负人家弟弟,人会打你吗? 就你这样的,打你都嫌脏了手。 你欺人在前,就算人家故意踩你脚趾头,也是你活该!” 董辉叩首道:“是,是小的爹娘死的早,不懂的如何做人,多谢太爷教诲。 我认错,我给两位公子磕头赔罪!” 董辉跪着转了转身子,对云昭磕头道:“两位公子,我知错了,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 云昭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开他的叩首,哼道:“又来这套! 可怜你爹娘死了也不安生,被你当成逃脱罪责的工具,不是我原不原谅,是你犯了律法,是法不容你! 大人,董辉满口胡言,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我弟弟有洁癖,看到脏东西就躲的老远,根本不可能踩他的脚。 他捏造事实,意在敲诈! 我今日进城时,这几个人看到我弟弟,张口就喊他小妖精,还说以为他饿死在哪个旮旯里了,言语粗鄙无礼,还把脏碗怼到我面前,我就用蒲扇打了他手臂一下。 大人,他们以为我弟弟饿死了,说明他们清楚一个窝头对我弟弟多重要,他们的行为无异于变相杀人! 请大人依法处置!” 董辉高呼:“冤枉,太爷冤枉,我从没有杀人之心,喊小妖精也是亲昵的玩笑话。 我们乞丐三天两头挨饿,见面的玩笑话通常是问一句,你还没饿死呢!这是我们乞丐最心酸的玩笑话。 大人,真的是玩笑话!” 其他乞丐也纷纷证明,说彼此都说过类似的话。 县令咳了一声道:“马云昭,他们有恶意是事实,可说成是变相杀人,就有点牵强了? 他们欺辱在先是错,有敲诈之心是另一错,虽然没有得逞,但也不能不罚。 这样吧! 一人罚他们二十大板,以示惩罚,董辉做为头目,罪加一等,罚三十大板,另外再衙门外戴枷示众三天,以儆效尤。” 县令话音刚落,云沐身子一动,就想开口,云昭反应更快,手上一用力把云沐推到旁边,快速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撩衣襟跪在地上,高声道:“请大人三思!” 县令已经把手伸到竹筒边,手指头刚挨着里面的签子,见状又把手缩了回去,不解地看向云昭。 回古月轩的路上,云昭就问清了云沐律法方面的事,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云昭道:“大人,诈骗属于盗窃罪,且他们是团伙作案,按大燕律令,偷盗五十钱以上者,可判死刑,五人以上作案者,属于强盗罪,罪加一等。 他们诈骗的数额是一千钱,已经远远超过定罪标准。 虽说他们没有得逞,那也是在众位父老乡亲,以及官差大哥的帮忙下被迫终止,并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终止犯罪。 且他们毫无悔意,一再诋毁,污蔑我们,见大人睿智,蒙骗不了,又开始示弱,卖惨,含糊其辞的方法蒙蔽大家,为自己脱罪,实乃阴险狡诈之极。” 县令看了眼吓瘫的乞丐,没说话。 云昭继续道:“我知道大人仁慈,不忍伤他们性命,我也无意于此。 可我不能不顾我弟弟的安危。 我弟弟一日之内被他们围堵两次,若大人放过他们,他们肯定会心存恨意,对我弟弟打击报复,我怎么放心送我弟弟来县里读书? 我弟弟只是想为我买一串葡萄,就被他们围堵,恐吓,凄惨的呼救声,我在古月轩就听的一清二楚。 我赶过去时,我弟弟被他们围在中间,跳着脚,举着胳膊才勉强看到手指尖,当时的情景,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碎。 这种伤害,无法用钱去衡量。 我跑的慌忙,店小哥以为我吃霸王餐,无故生了一场气。 官差大哥为此事连饭都没吃上。 大人和几位先生的宴会也因此遭到破坏。 百姓为帮我作证,放弃了午休和午饭。 在场的每一个人,皆因他们的恶行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和损失。 而在我弟弟身上发生的事,只是他们做下的千千万万件恶事之一。 大人若放过他们,他们会日日游荡在人群里,日日会有百姓遭受他们的骚扰和伤害。” 董辉道:“我没有,我当时就说不要钱了,是你不放我们走! 若当时各走各的,哪还有后来的事?” 云昭冷笑道:“还不认错! 放你们走?放你们去伤害下一个目标吗? 你以为大燕的百姓没有血性,都是任你们随意拿捏软柿子吗?” 云昭对周围拱了拱手,大声道:“各位乡亲!你们谁看见他们欺辱我弟弟了? 谁见过他们作恶? 谁被他们敲诈过? 谁以为没给他们钱被他们辱骂过,我希望大家可以勇敢的站出来,把他们的恶行告知县令大人。 让大人替我们主持公道! 让我们的弟弟妹妹,妻子儿女,可以放心大胆的走在大街上,还我们昌台县一个安定祥和的清平世界!” 第115章 你好有血性啊! 丁老三从人群里挤出来,跪到云昭旁边:“太爷,我就是打他们的车夫,他们经常骚扰我的客人,每次我都驱赶他们,因为我看不惯他们的行径。 我见过他们强行乞讨,围堵过小孩、小姑娘,吓的孩子哇哇大哭,他们嬉笑着离开,十分可恶。” 云昭感激道:“大叔,谢谢你!” 丁老三道:“我来了好一会儿了,可我胆子小,不敢跟太爷说话,小兄弟别怪我是软柿子就成!” 人群里传出几句笑声。 陈长林也站出来,拱手道:“大人,我被他们拦截过,我也见过他们辱骂别人穷鬼。” 县令身边的黑须老者咳了一声。 县令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陈长林身上的衣服,道:“原来是梧桐书院的,旷课,好,勇气可嘉!” 陈长林拱手道:“大人,山长,学生告假了! 这些人,坑蒙拐骗,学生……” 黑须男子一瞪眼:“告假看热闹? 你好有血性啊! 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去!” 陈长林应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人群里又传出几阵笑声。 县令问:“还有没有人见过他们作恶呀?” 又一人出来施礼:“大人,小的也想作证,他们经常骚扰我们楼里的姑娘,对着楼上吹口哨,喊我们姑娘名字,可招人恨了。” 偷笑声更大了些。 云昭听这人声音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跟马大狗去家里买人的小厮。 云昭往旁边的人群一看,果然,小厮的主人,满春楼的孙爷,穿着一身灰衣,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云昭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 卖葡萄的老汉站了出来,证实云沐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乞丐,乞丐完全是撒谎。 紧接着,百姓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有给云昭作证的,有被乞丐威胁、辱骂过的,有被强行乞讨,有被讹诈过的,短短一刻钟,地上就跪了十几个人。 一老头道:“大人,今儿这事,我全程看的仔细,他们凶的很,瞪着眼珠子又吼又叫的。 这么好的孩子他们也忍心欺负,讹人家那么多钱。 若不是他哥哥拿钱感谢大家,他们早跑了。 感谢钱许了一千钱呢! 这损失谁赔? 人家花这么大价钱,不就是想让坏人受到惩处吗? 打板子太轻了。 大人,若真够死刑,就杀了他们得了! 不能让好人吃亏呀!” 乞丐恐惧道:“太爷,我认罪! 我承认,我欺负小孩,故意恶心人,这些事我都做过,可我们从没有过害人之心呐! 我看云沐过的好,想给他要两个钱花,开始只是想要二三十钱,他不给,还大喊大叫的,我就气昏了头。 我们一巴掌也没打他,真的太爷,要钱是我们不对,撒谎也是我们的错,可他们给不给都没事,我们没打算把他们怎么着。 我们再混账也罪不至死啊太爷!” “太爷饶命啊!” “太爷饶命,我们没害过人!” “我们以后改,以后全都改了,太爷饶命啊!” 几个乞丐哭声一片。 县令一拍惊堂木,几人立即由哭声变为抽泣。 县令轻轻叹了口气,对老头道:“老伯请起,公子请起,大家都起来回话吧!” “谢大人!” 第116章 公允 县令道:“本官很抱歉,是本官没把县里治理好,让他们做出这么多可恶的事。 小公子受到惊吓,其兄为了讨个公道,竟需花费钱财,这都是本官的失职。 可你们所说的这些事,基本都差不多,他们的行为虽然可恨,可是没一个数额超过五十钱的,按律就是个打板子的责罚。 今日他们诈骗的数额大,可到底是没得手,就算按强盗罪从重处罚,也够不上死罪。 律法规定,强盗者,不得财,徒二年,诸诬告人者,各反坐。 董辉一伙强盗在前,诬告在后,数罪并罚,判其首犯董辉,杖五十,徒四年,其余从犯,杖四十,徒三年。 公子觉得本官判的可公允?” 云昭大喜,拱手道:“所判公允,多谢大人!” 县令又问:“各位乡亲觉得可公允!” 百姓齐乎:“公允,青天大老爷!” 县令笑着去摸竹签,正在这时,董辉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太爷,判重了,判的太重了! 五十杖会把人打死的,还要干四年苦力,太爷,小的一文钱都没得手,一文钱都没得手啊! 怎么就成了这样! 太爷开恩,饶了我们吧!” 其余几人也哭喊饶命。 县令一皱眉头,衙役高喊:“威~武!”水火棍重重击打着地面。 董辉等人立时停止了哭喊,只一个劲儿的哽咽磕头。 县令哼了一声,“你们还敢喊冤? 若你们真得了钱,就不是三年四年,直接就上菜市口了! 董辉,你们几个都该感谢两位公子,他们两个熟知律法,而且手里有钱,只要他们先把钱给了你们,然后再报官,你们五个必死无疑。 办了该死的罪,你们就算把脑袋磕烂,也没人救得了你们。 是他们特意放了你们一马,只想给你们一个教训而已,你们千万别错怪了人!” 董辉抬起头,泣道:“小的谁都不怪,只求太爷轻罚,给小的留条狗命!” “五十杖死不了人,安心受着吧! 干苦力正好治治你们身上的懒病,学学规矩,管饭吃,回来还能当个好人,有什么不好的!” 说完把竹签丢到地上,吩咐道:“带回衙门执行吧,别脏了人家店门口!” “是!” 官差捡起竹签,提起瘫在地上的几人离开。 县令又道:“各位乡亲,开始本官看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年幼无知,没爹娘管着,怪可怜的。 可小恶不治,必成大恶,恶成大凶。 若不是公子坚持,本官就犯了糊涂,不知以后他们还会做出多少错事,伤害多少无辜。 总之,公子此举算的上是为民除害了,我们都该感谢公子。” 百姓安静如鸡,神情复杂,似乎都猜到了县令的意思。 县令咳了一声,道“至于公子所说的谢钱,要不就……” “大人!”云昭笑着打断县令的话:“取其金则无损于行,善行善报,理所当然。” 几个老头闻言,眼睛里皆是赞赏之色。 县令点头念道:“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公子大善! 这一千钱就由本官出吧!” 云昭笑道:“大人,君子一诺,有重千金,请大人允许晚辈当个君子。” 李念道:“大人,公子不缺钱,大人就别再破费了!” 县令哈哈大笑。 云昭笑道:“李先生知我,晚辈打扰了大人和各位前辈的饮宴,心里正愧疚呢,哪好意思用大人的钱。” 县令笑道:“好,就依公子,一会儿让官差帮你维持秩序,别挤伤了人!” 云昭深施一礼:“谢大人成全!” 云昭对云沐招手,然后小声吩咐了两句,云沐点点头转身离去。 云昭转身环视众人,拱手道:“谢谢众位叔伯婶婶,谢谢各位官差大哥。 县令大人说我为民除害,我很高兴,可我知道真正为民除害的,是县令大人和各位叔伯哥哥。 没有你们,我和弟弟被他们白白欺负了,还得落下故意伤人的恶名。 没有你们做证明,他们不会认罪伏法。 我对大家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云昭接过云沐手里的秤盘子,举了一下,“这是一千钱,钱不多,我请官差大哥撒一下,大家图个乐呵!” “抢不到的,大家别不开心,这还有两筐葡萄,请大家润润嗓子,消消暑气!” 众人看着丁老三扛进来的葡萄,欢呼雀跃,一片欢腾。 云昭把盘子递给衙役,然后又掏出三百钱,送给为首的黑面官差,说请弟兄们买杯茶水喝。 黑面正想推辞两句,云昭目光一转,把钱往他手里一塞,说了句:“劳烦了!”就匆匆离去。 云昭往前急走了几步,喊道:“孙先生留步!” 灰衣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身边的小厮也看了过来。 云昭走上前去,拱手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多谢小哥仗义直言!” 灰衣男望着云昭额头上的疤,笑道:“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不必言谢!” 云昭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双手递了过去,“这是先生借给我娘的钱,请先生收下。” 灰衣男表情微微有些错愕,顿了一下道:“不是借的,不用还,你收起来吧!” 云昭把钱往小厮手里一塞,淡淡道:“无功不受禄,先生还是收下的好。” 小厮一边推辞,一边看灰衣男的脸色。 见灰衣男皱了下眉头,小厮立刻把钱塞了回去,往后退了几步,道:“请公子别难为一个下人。 云昭手一顿,看向灰衣男。 灰衣男道:“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你爹去满春楼找我,说你要卖身给你娘治病,求我过去的。 我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这点钱是我对你娘的一点心意,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送出去的钱,还没有收回来的呢!” 云昭道:“还钱是我娘的意思,先生若真觉得抱歉,就请收下,让我娘了却一件心事。” 灰衣男突然笑了一下,轻声道:“好吧! 我明白你娘的意思了!” 云昭把钱一递,灰衣男接过来递给了小厮,然后有些意味深长地问:“你爹没再为难你吧!” 云昭邪魅一笑:“马大狗已经死了!” “就是那天!” 第117章 爽爽爽爽 灰衣男心头一震,整个人都怔住了,等他回过神来,云昭已经转身离开,身边的小厮在耳边嘟囔:“奇怪,碰头的吐血的都没死,马大狗倒死了! 诶~,不对! 爷,她怎么敢直呼她爹的名讳呀? 胆子太大了!” 灰衣男没说话,望着云昭的背影,神色复杂。 小厮还在嘀咕:“咱那天把她带回来就好了,她头上的疤不怎么显。 太可惜了! 您看看她穿男装多好看,那大长腿,走路都带着风,咱楼里的姑娘没一个这么精神的。 这要是在咱那,准能当头牌!” 灰衣男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小厮追在后面八卦:“爷,您说她嫁给谁了,咋突然这么有钱? 伺候一个又丑又邋遢的糟老头子,还不如在咱楼里快活呢! 诶~,也不对呀? 她爹死了,她得守孝呀,咋就嫁人了呢?” “你以后少提她的事! 没看到太爷和夏老都喜欢他吗?别给我招灾惹祸!” 小厮扭头看了看,小跑着追上去。 那边,百姓的目光齐聚在官差手上,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火焰。 官差举着秤盘子高喊:“大家不许争抢,不许推搡,我尽量撒匀实点,咱谁捡谁脚底下的,行不行?” 百姓齐呼:“行!” 随着官差抛撒,人群里响起阵阵尖叫声,百姓全都弯下了腰,欢呼雀跃地低头捡钱,一边捡,一边慌忙寻找,还抬起脚看看脚下,唯恐漏掉一枚。 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道道笑声像火花般在空中迸发。 云沐被这种热闹的场面吸引,跟着傻笑了两声,扭头瞥见街上的云昭,立即迎了过去,他看了眼后面的灰衣男,问道:“哥哥,他们是谁呀?” “一个不熟的人。”云昭伸手摸了摸云沐的头顶,笑道:“沐沐,大仇得报,心里畅快不畅快呀!” 云沐小脸上瞬间笑开了花,欢喜道:“畅快! 畅快淋漓! 我从没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我此时的心情,就像哥哥平常唱的那首曲子。” 云沐竖起小拳头,模仿着云昭的曲调,来了句:“爽爽爽爽!” 云昭哈哈大笑,拧了下云沐的小脸蛋,乐道:“小样儿,学的还挺像!” “公子!” 云昭抬头一看,县令和李念等人走了过来。 云昭拱手道:“县令大人,李先生,各位前辈!” 云沐也跟着施礼。 县令指着欢腾的人群,笑道“公子,你看百姓高兴的,比抢喜钱还高兴呢!” 云昭笑道:“抢喜钱沾的是新人的喜气,大人爱民如子,有您这样的父母官是百姓的福气,百姓当然更高兴了。” 县令大笑,对李念道:“李贤弟,你这位小朋友太会说话了!” 云昭笑道:“大人,晚辈句句是心里话。” 李念笑道:“能对乞丐苦口婆心的父母官,除了咱们大人,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了。” 几人齐笑。 李念笑道:“两个月没见公子了,听小谢说,公子有一个聪慧俊美的弟弟,今儿一见,果然气质不俗。” 瘦高老者道:“那是自然,不然公子能护的这么紧吗?” 几人又笑了起来。 另一白发老者道:“公子,老夫心里有个疑惑,想请问公子。” 云昭:“前辈请问。” 第118章 大善 老者道:“乞丐大多是地痞无赖,百姓虽厌恶鄙视,但大多是驱赶了之。 即便是他们欺负了人,最多是打他们一顿出出气,几乎无人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更别说花钱了。 他们这种人怂的很,不敢真伤人。 为何公子不惜花费这么大的代价,也要把他们送到牢里呢? 公子觉得值得吗?” 云昭道:“自然值得。” 老头问:“可否详细说说?” 李念道:“公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夏承夏老先生,前国子监博士,是大燕名儒,也是咱们县最有学问的长者。” 又介绍瘦高老者:“这位是梧桐书院的山长吕坚吕先生,梧桐书院是咱们县最好的书院,吕先生跟夏老一样,都是桃李满天下。” 云沐不由看了夏承一眼。 云昭拱手喊了声:“夏先生!吕先生! 晚辈听过一个小故事,一士兵把马拴在街上去办事,回来后被一农妇拦住,怒气冲冲的指着地上晾晒的稻谷,说士兵的马吃了她的谷子,伸手便是要钱。 士兵知道马不可能够着旁边的粮食,但他老实巴交,没见过这等泼辣的妇人,被吼的一愣一愣的,只把冤枉两字颠来倒去的说。 农妇见他不善言辞,气焰更加嚣张,最后闹到了官府,两人各执一词,但都拿不出证据,主审官一时无法辨别谁在撒谎。 恰好中书令来官府办事,中书令就出了个主意,说可将马杀了,扯出肠子翻找,看看马肚子里有无谷物,若有,杀士兵。若无,杀村妇。 主审官怯生生劝道,大人,为这么点小事杀掉一匹马……。 中书令很坚持,说诬告不是小事,是大事,如果杀掉一匹马能转变这种风气,那么,这匹马的价值就会远远超过它本来的价值。 马被杀,肠子里只有草料,没有谷子,妇人被处死。 这件事在当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有人说他聪明,有原则,也有人说他荒谬、粗鲁,草菅人命。 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诬告别人了,横行已久的诬告之风戛然而止! 晚辈认可这种做法,晚辈对强取豪夺或巧取豪夺之人恨之入骨。 先生可能无法理解一捆稻草对我弟弟的重要性,还有欺凌和侮辱,这些伤害比他们今日讹诈诬蔑更为可恨。 我弟弟为了晚上能睡一会儿,天天把稻草背在身上,那情景,我至今想起来都心疼不已。 新仇加旧恨,晚辈又岂会放过他们。 律法的设定,不就是保护好人、惩治恶人的吗? 可能有人觉得晚辈心胸狭窄,不够大度,但晚辈就是这性子,无法对恶人妥协退让,更不会因为外人的看法让亲人受委屈。 穷和没有父母,都不是他们作恶的理由,更不应该是他们的护身符。 晚辈觉得,每一次对恶的容忍和让步,都是对善的伤害和打压。 至于花钱,各位街坊帮我助我,表达一下谢意是应该,算不上什么代价。 我心里没有不舍,只有感恩。” 县令赞道:“公子说的有理,律法当然是保护好人的,他们没父母教,就该让律法教他们怎么做人。” 李念笑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公子做的没毛病!” 夏承又问:“公子师承何人?” 云昭笑道:“晚辈没拜过师,一些观点,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都是跟父母耳濡目染而来。” 夏承手捋胡须,满意道:“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父母永远是影响最深的师者。 子女最大的幸事,就是家里有明理的父母。 老夫家住城西青吟巷,往后读书若有疑惑不解,悟不透,或想探讨文章、找书、借书,都可去我家,常去就行。” 县令等人的脸上,全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李念摇头笑道:“先生对公子真是偏爱,这是当嫡传弟子疼爱了。 公子,还不赶快拜师,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造化。 先生的弟子,金榜题名稳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云昭,老头也一脸笑意的望着她。 云昭怔了一下,然后对老头深施一礼,恭敬道:“多谢先生厚爱,只怕,晚辈要辜负先生的好意了。” 众人错愕,老头显然也非常意外,问:“你不打算考科举?” 云昭刚点了下头,想着怎么解释一下,老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道:“莫不是怕耽误你家的生意?” 李念赶紧劝道:“公子,生意找个人打理就行,不用亲力亲为。 生意方面的事你可以问我,或者让小谢帮你找个可用的人。” 云昭还没开口,老头就发了火,“老夫看你爱护幼弟,品质刚正,还以为你是可造之材,没成想,你小小年纪就染得一身铜臭气! 男子汉大丈夫,不读圣贤书,不想着报效国家,你打算一辈子当个市侩商人吗?” 李念:“……” 云昭解释道:“不是的先生,我……” “你什么?”老头斥道:“还谈什么善恶,护着你弟弟是当兄长的本能和本分,算不得善。 若有朝一日能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惠及万民,把天下当成你的生意,把万千百姓当成你的亲人去保护,这方为大善! 当个县令也能护一县百姓,再不济你当个秀才,教化……” “夏老先生!”云沐冷道:“早就听闻夏老先生才高八斗,脾气火爆。 可您再怎么德高望重,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吧!” “沐沐!”云昭低斥道:“先生把我当弟子看待,教训几句又有何妨?” 老头翘着胡子问云沐:“你说,我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了? 你哥哥不思报国是对的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百年前汉人差点被胡人灭种,这样的耻辱你们都忘了吗? 大燕需要我们齐心协力的去守护! 若人人都跟你哥哥一样,存着小富即安的心思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下次的灾难就不远了。” 云沐冷道:“大燕以孝治国,别说现在国泰民安,即便是国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也不能丢下卧病在床的寡母去读书吧?” 老头一愣,李念也一脸诧异。 云沐道:“夏老先生是世家出身,不知什么叫民间疾苦。 先生可能想象不到,直到两个月前,我哥哥才吃到人生中的第一口白米。” 几人惊的瞪圆了眼睛,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公子,竟出身如此微寒。 “不是我姑姑家贫,是村里家家如此,我们村只有一个读书人,就是刚刚梧桐书院的陈公子。 我哥哥以一己之力,带着全村人填饱了肚子,挣钱种地,侍奉我姑姑,还想着供我读书。 我哥哥一天学堂都没进,家里一本书都没有,却能出口成章,古今词赋,信手拈来,哥哥的丹青更是天机意匠,异趣天成……” 云昭重重的咳了一声。 再看老头和县令等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云沐抬眸看向云昭,表情顿时柔和起来,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撒娇:“哥哥,我还没说完呢!让我说完好不好?” 老头也被云昭咳的回了神,出声道:“别打断孩子说话,说话说半截多让人难受。 孩子说吧,你哥哥还有什么厉害之处,都说出来,让老夫开开眼。” 第119章 穷才是恶的根源 夏承的话一向被后生小辈的读书人奉为圭臬,可云沐连一个眼风都没给他。 云沐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云昭,又问了一句:“哥哥准我说完吗?” 云昭对老头笑了笑:“先生让你说就说吧,注意态度,不许夸大,不许对先生无礼。” 云沐点点头。 老头道:“无需注意什么,清谈讲究的就是自由讨论,畅所欲言,把自己的见解大胆的讲出来就可。 就算说错了,老夫也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晚辈说的句句属实,无一字夸大。 我哥哥身上所有的才华,都是靠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超乎想象的艰辛和努力,我哥哥身上的品质,跟得过且过半点都不沾边。 还有,先生言语对商人的轻视和鄙夷,让晚辈非常不舒服,更不认可。 首先,我纠正一点,我哥哥不是商人,是工匠,是用心血和智慧创作出来的技艺,是我们襄州乃至大燕的文化。 其次,商人对国家同样重要,商人互通有无,没有行商,物资就无法流通,国家就无法运转。” 云沐望着夏承身上的锦袍,淡淡道:“没有坐贾,我们吃不到古月轩的烤鸭,也穿不了凉爽舒适的锦衣华服,更买不到松烟墨和易水砚。 士农工商,皆为国之柱石,缺一不可。 管子提出四民分业,是为了便于同行业的人交流经验和技艺,让各行子弟从小就耳濡目染,在熏陶中自然而然地学到技能。 管子虽然将商放在最后,但并不是抑商,乃并举之意,更没有先后尊卑之分,后人以士为首,农次之,以工商为末,完全曲解了圣人的原意。 其他人误解也就罢了,没想到,先生也会说出市侩、铜臭气这样有失偏颇的话。 我知道先生是爱重我哥哥,有爱之深,责之切的意思,但这种方式的爱重,晚辈实在不敢苟同。 在我心里,我哥哥完美无暇,所有美好的词用在我哥哥身上都合适,任何不好的言语都是污蔑。” 云沐说完脸上还带着不忿。 县令:“……” 竟敢顶撞夏老?有胆色! 李念:“……” 虽然大胆,但也是实在话。 吕贤:“……” 这小孩有点见识。 众人鸦雀无声,全都目光复杂地看着云沐,云昭张口想说什么,被老头抬手打断。 老头眯着眼睛道:“有意思,老夫好多年没听到如此犀利的指责了。 你哥哥自学成才的确很厉害,但能力越强肩上的责任越大,能力强的人更该努力为君分忧,为民解难才对。 资质平平之人报国之心再盛,能担的起如此重任吗? 好男儿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姑母身体不好,可以一边侍疾,一边读书,可你哥哥不思进取,一心想着家里的生意,老夫责他小里小气,没有报国之心,难道说错了吗?” “当然错了!”云沐气愤道:“先生还是无法体会钱对底层百姓有多重要。 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那几个乞丐若是生在富足的人家,能长成如今这般不懂礼义廉耻吗? 穷才是恶的根源! 若是富足,他们的父母或许就不会死。 财富不仅是礼义廉耻的基础,更是穷人的命!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读书人都知道,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富国之道在于养民,民富则国治,国治则民安,民安则邦兴,藏富于民,才是治国理政的关键。 先生指责我哥哥不思报国,真是可笑,我哥哥十四岁就能带领全村致富,这份实打实的行动和善意,比一些空谈之人不知强出……” “沐沐!”云昭呵斥道:“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云沐脸上的傲气立马收敛起来,怯怯地喊了一声:“哥哥!”见云昭目光严厉,犹豫了一下,又对夏承拱了拱手,“先生见谅,晚辈失态了!” 老头摆手道:“无妨,云沐,你的观点大多来自管子,管子出身贫苦,也曾为了生计经商,后来通过努力,终成为一代名相,被后人尊为圣人之师。 孔子说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他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带领整个国家走向富强,他的思想指导了一代又一代人,到如今,我们都受他的好处。 若没有他提出的尊王攘夷的口号,我们中原早就是胡人的天下,我们汉人灭绝不了,也成为胡人的奴隶了。 奴隶连人都不算,何谈其他? 这就是良相和商人的区别。 老夫言尽于此,告辞了!” “先生等等!” “先生留步!” 云昭和李念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李念率先道:“公子,夏老先生的门前不知跪过多少慕名而来的青年才俊,都被先生拒绝,公子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我送你几个婢女照顾令慈,侍疾和读书不冲突!” 县令也催促道:“别犹豫,快跪下拜师吧! 本官听过夏老先生课,也算是夏老先生的半个学生,拜了师,你就是本官的学弟了。” 云昭拽了下云沐,然后一撩衣襟跪在地上,拱手道:“先生,多谢先生厚爱。 不是我不识好歹,因为我是女儿身,朝廷不许女子为官,不是白白浪费先生的心血吗?” 众人的表情如遭雷击。 “不是我故意隐瞒,是女子的装扮太费时间,裙子迈不开腿,干活很不方便,我娘又怕我在外头受人欺负,就穿了男装,请各位见谅。” 众人齐齐盯着云昭,眼睛里满是震惊、错愕和好奇。 “今儿有幸能遇到夏老先生,并得先生青眼,实为云昭之福,也是我姐弟俩的机缘,我弟弟……” 云昭转头一看,云沐还直愣愣立在一旁,忙拽着他跪在旁边,急切道:“先生,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求先生收下我弟弟。 我弟弟的才智远胜于我,基础也扎实,四书五经都读过,先生教起来定然省心省力。 我弟弟的人品也是顶好的,家国情怀很重,他的志向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跟先生的志向不是不谋而合吗? 先生,请您收下他吧!” 第120章 我乐意 夏承又是一惊,激动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才是读书人应有的志向啊!” 县令颔首道:“振人发聩!” 李念:“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 老头回过神儿来,把目光转到云沐脸上,问道:“这几句话真的是你说的吗?” 云沐明白云昭的苦心,但刚指责完就跪下求人,心里别扭,再加上还生着老头的气,所以小脸上冷冰冰的:“是我和我姐姐谈论志向时,我姐姐提出来的。” 云昭拜师心急,一不小心就甩出了名句,心里后悔不已,解释道:“我只是把我弟弟的意思总结了一下。 沐沐,你告诉先生,这是不是你从小到大的志向?” 云沐老实回答:“是!” “总结了一下就道出了儒家思想的精髓,和读书人应有的志向。”老头扼腕叹息:“咋是个女娃呢,太可惜了!” 云昭笑道:“先生,我弟弟真的很好,您收下他不会后悔的。” 夏承看了看云沐,淡淡道:“两位请起,不是你弟弟不好,是老夫才疏学浅,空谈之人,不配为师。 老夫午饭没吃好,先告辞了!”说完转身离去,县令和吕贤随着老头离开。 云昭:“……”这老头,还挺记仇! 云沐站起来扶起云昭,又弯下腰拍她裤子上的泥。 “我不想让姐姐给别人下跪!” 云昭翻了个白眼:“我跪跪你老师咋了?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哪个当家长的在老师面前不是低三下四的。” 前世她父母拿老师的话当圣旨一样,微信置顶,聊天用敬语,再忙也以学校的各种活动为先,唯恐老师不高兴,何况是尊卑分明的古代。 “我不想让姐姐因为我求人!” 云昭没好气道:“我乐意!”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云昭抬起头,见李念还站在原地,云昭笑道:“刚刚谢谢先生了。 我隐瞒了身份,先生不会怪我不真诚吧!” 李念笑着摇头,“不会,我理解公子,自先秦起,女子就有女公子的敬称,为了方便,我以后还是喊你公子吧!” “行!喊啥都行!”云昭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问:“先生,夏老先生是不是很有名气,他人品怎样?” 李念惊讶道:“你不知道夏老?” 云昭摇头。 李念道:“夏老在整个大燕都很有名气,就像你弟弟说的,才高八斗,刚正不阿,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人品更是无可指摘。 夏老早期在朝堂为官,因性格太过刚直受到排挤,后来才去的国子监。 夏老的俸禄在京城并不宽裕,但只要有学子求上门去,夏老几乎不会拒绝,我弟弟和犬子都受过夏老的指点和恩惠。” 云昭沉吟道:“那人品够好的,以前的官职应该也不低。 先生,夏老脾气不好,打学生厉害吗?” 李念又笑了一声:“公子,脾气刚正未必喜欢打人,而且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书院也是如此。 除非公子自己教,否则,公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云昭点头:“我懂了,多谢先生提醒! 我还想问问,夏老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爱好啥的? 我想过几天想去夏老家一趟。” 李念想了想:“想不起夏老喜欢啥,夏老最爱的大概是大燕。 他常说是武帝结束乱世,拯救了天下苍生,讲到乱世里百姓遭受的苦难,常常眼含热泪。 这也是夏老爱重公子的原因,他希望大燕后继有人! 夏老学生遍天下,但轻易不收徒,他说他是大燕国子监的夫子,不是某个人的夫子,被拒绝的名门贵子不计其数。 据我所知,夏老只收过一个徒弟秦放,秦放现以官至内使令。 听说秦放跪求多次,都被夏老拒绝,后来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夏老门口站着,下人开了大门再去院里候着,等夏老起床后伺候完洗漱,再请教问题,不论刮风下雨,一日都不曾间断。 如此几个月,夏老被他诚心打动,才算是松了口。 说实话,夏老对公子是破了先例了,小公子虽有才学,但年龄太小,拜师恐怕不太容易。” 云昭笑道:“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先生,夏老夫人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和爱好吗? 还有夏老家的孩子……” 云沐轻轻拽了云昭的袖子一下。 李念顿了一下:“夏夫人年轻时就过世了,难产而死,母子双双殒命,夏老悲痛欲绝,一生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 云昭脸上的笑容一滞,对李念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提点!” 百姓捡了钱,吃了葡萄,三三两两的说笑着散去,只有少数人坐在树底下乘凉,还有几个孩子举着铜钱大声炫耀,夸自己是身手最快的仔。 丁老三看李念进了古月轩,急忙凑了过来,问道:“公子没事吧!” 云昭笑道:“没事,大叔不用担心。” 丁老三松了口气,抽出腰里别的蒲扇使劲扇着:“吓死我了,我以为太爷对公子发难,吓的我腿都软了,出了一脑门子汗。 公子,咱们快点走吧! 官老爷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可不是咱们小民能招惹的起的。” 云昭被丁老三夸张的语气逗的直乐,“大叔,咱又没办坏事,有什么可怕的呀! 刚刚我们要的菜剩下不少,您要不嫌弃,我就去打包,您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丁老三眼睛一亮:“不嫌弃不嫌弃,他们还没见过馆子里的菜呢! 公子在哪个桌子吃的,我去收拾,包准一个渣都不会留下,这么长时间了,不知小二收拾了没。” “我让小二留着呢,大叔去车上等吧,我们拿了就过去。” 云昭刚迈进古月轩,店小二端着一盘葡萄一脸兴奋地迎上来,“公子,这是我刚刚抢的,没舍得吃,用井水洗了几遍,刚捞出来,留给公子解解暑。” 云昭捏一粒给云沐,又放到嘴里一粒,赞道:“冰冰凉凉的,真甜,多谢小哥!” 店小二笑的有几分羞涩:“都是公子的东西,我就洗了洗。 公子,我还抢了五个铜钱,加上公子赏的六十钱,我钱袋子都鼓起来了。” “小哥应得的,烤鸭做好了吗?” “做好了,公子稍候,我去拿! 对了,还有一条烤鱼一壶酒,我们少爷说误会了公子,送给公子赔礼道歉,请公子务必收下。” 云昭笑道:“一点误会,赔啥礼呀,告诉你们少爷,心意领了,东西就不收了!” “公子不用客气,我们少爷经常送客人新菜品,公子以后多光顾几次不就得了。”店小二说完蹦蹦跳跳离去。 第121章 喜悦 须臾,店小二拎着三个包裹一壶酒过来,递给云沐,笑嘻嘻地道:“这两个是烤鸭,这个长包裹是烤鱼,公子若是吃的好,帮着给传传名,欢迎两位常来!” “一定,替我们给你们少爷道声谢。”云昭话头一转:“太爷他们还在不在?” “在,太爷他们在楼上清谈,有时谈的兴起,能谈到晚上,公子需要我通报吗?” “不用,打扰了太爷他们吃饭,我想把太爷他们今天的费用结了。” 从古月轩出来,丁老三已经套好了车等着,云沐递给他一个烤鸭,烤鸭里面用荷叶包了几层,外面套着纸袋,丁老三接过来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大酒楼和小饭馆就是不一样,这剩菜包的跟点心还好看,还是热乎的。 诶~,奇了怪了,太爷审案审了这么久,这剩菜咋还热乎呢?” 云昭坐上车,笑道:“店小哥帮着给热了一下。 大叔,去铜匠铺!” “好!”丁老三一扬鞭子,牛车缓缓向前驶去。 “小二人还怪好的来。”丁老三坐在车辕上,对手里的“剩菜”爱不释手,他用手轻轻捏了捏,扭过头问道:“这里面不是肉吧? 是肉我就不拿了,拿回去让你娘吃,人家做的味儿好!” 云昭指了指另外两个包裹,笑道:“给我娘留着呢! 我娘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几人去铜匠铺,做好的蜡染刀有点粗糙,云昭怕出腊不流畅,又请铜匠打磨抛光,然后匆匆往回赶,可老牛就是慢性子,任丁老三鞭子甩的再响,它也走的闲庭信步。 云昭笑道:“大叔,别打牛了,慢点就慢点吧!” 丁老三啧道:“我真服老牛这性子,轻车重车都这样,走快点不成吗? 到家估计得黑了。” 云昭:“是我耽误了大叔的时间,我再给大叔加几个钱。” 丁老三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是大叔没把你们照看好,按说今儿的车钱不该收,你再跟我补钱,这不是打大叔的脸吗?” 云昭笑道:“不关大叔的事儿。” “怎么不关?我要是在,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欺负沐沐。 当时陈公子找过来送信,刚说了几句话,就见百姓往古月轩赶,说太爷在那升堂审案,等我们过去就晚了。 我若早点知道,一顿鞭子把他们抽开花,哪还用的着报官,花那么多冤枉钱。” 云昭笑道:“不冤枉,钱花了再赚,我们还出气报仇了呢! 若是到家太晚,我去给里正送信也成,大叔就不用跑一趟了。” 丁老三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得跟里正见个面,再下个保证,坚决不让吴大嘴这个小人得逞!” “我得先琢磨琢磨怎么说!”丁老三神神叨叨地嘀咕了几句,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云沐从上了车,就开始捣鼓云昭裤腿上的沾的泥印子,一会儿用指甲刮,一会儿用手拍,弄干净后,又开始用手掌给姐姐揉膝盖。 云昭这才发现,小孩好一会儿没说话了,她抓住云沐的两只小手,笑道:“沐沐,怎么不高兴了? 是不喜欢夏老当你的先生吗? 嫌姐姐自作主张了?” 云沐摇摇头,弯下身子趴在云昭膝盖上。 云昭松开云沐的手,从上而下抚摸着他的脊背,温声道:“那沐沐为啥不开心呀,给姐姐说说。” 云沐两手抱住云昭的小腿,脸贴在云昭的膝盖上,闷声闷气的说:“姐姐为我跪了三次了。” 云昭笑道:“就为这个呀? 你若不好意思,给我跪回来不就成了,多跪几遍也没事,我脸皮厚着呢,哈哈哈……” 云沐的眼泪愣是被云昭的笑声给搅没了,他紧了紧手臂,闷声道:“我都难受半天了,姐姐还笑。” “难受啥呀,姐姐不是说了,这叫教育投资,姐姐还指望你有了本事报答呢!” 云昭喜滋滋地道:“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夏老这人耿直正派,又有学问,你拜他为师,再合适不过了。 这可是大师级别一对一,姐姐想啥法子,也给你办成。” 云沐抬头看了一眼,又趴回云昭腿上,“哪有那么容易,那老头出了名的犟,傲的不行,何况我又得罪了他。 姐姐,我不想让你再为我求人了,我是来伺候姐姐的,现在反而成了姐姐的负担,我不想这样。 我宁可不拜师,也不愿意让姐姐再下跪,我也不会去他门前立规矩。” 云昭乐道:“谁让你去立规矩去了?去门口站几个月,你想去我还舍不得呢! 夏老德高望重,又是长辈,姐姐跪一下没啥,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你不拿出态度来,人家凭什么教咱? 你不算得罪他,这老头爱才,若没有你那番言论,我跪一百次人家也不会收你。 我能看的出来,他喜欢你,松口只是早晚的事。” 云沐哼哼了两声:“姐姐的学问也不差,我想拜姐姐为师。” 云昭拍了他脑袋一巴掌:“胡说八道,跟我学啥,学爽爽爽爽吗?” 云沐破涕为笑,“谁说姐姐只会小调,我看姐姐无所不能。” 云昭哼道:“你少在这王婆卖瓜! 我背一篇文言文费死老劲,一本经籍都没通读过,你看你,当着专家的面差点把我夸上天去。 我这么厚的脸皮都觉得臊的慌。” 云沐撒娇道:“我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姐姐就是厉害,若是读书,绝不比任何人差。” 云昭撇嘴:“你可拉倒吧,你姐姐有自知之明。 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我看到就头大。” “姐姐昨天还夸自己是生而知之,今儿又开始妄自菲薄,不诚实!” 云沐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毛绒绒的短发。 “我这叫谦虚!”云昭揉了揉云沐软乎乎的头发,笑嘻嘻道:“还是短发好看,看着就亲切。 嗬~,我弟弟真俊!” 云沐笑道:“那是,我姐姐亲自剃的,能不好看吗?” 丁老三差点乐出声,姐弟俩也笑了一通。 日头西坠,天气渐渐凉快了许多,云沐心中的炙热烦闷被夏风吹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清凉舒适,和说不出、道不尽的满足和喜悦。 云昭问:“沐沐,你知道夏老,你给姐姐说说,夏老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喜不喜欢他?” 第122章 敬重 云沐想了想道:“我听说的跟李先生说的差不多,他才华是有的,做事非常认真,但太过耿直,算是一生不得志的文人。 至于喜不喜欢,他对大燕,对百姓一片赤诚,始终如一,除去他对姐姐的无礼,我有点生气,其他方面,我对他是敬重的。” “那就是喜欢呗!” 云沐哼哼道:“是敬重,不是喜欢。 他是好人,可你看他说话的方式,道德经说,‘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身为大儒,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做不到。 他这样的脾气,除非上官宽容大度,格外赏识他的才华,否则,很难得到重用。” 云昭点头:“但做事还得是刚正不阿之人方能做好。 你岁数小,不懂。事实上,往往越是简单的道理,越难做到。 比如,越在乎的人越计较,越亲近的人越容易斗气,对陌生人反而比较宽容。 再比如,学生听课时应该全神贯注,事实是,每次听课都会或多或少的走神,完全不走神的人几乎没有。 有缺点,才是真实的人性。 我觉得夏老的耿直不是缺点,既真实又可爱,看似毫不留情的训斥,其实里面藏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善意。 若非如此,咱们跟本没机会认识他,更别妄想其它了。 良药虽苦能治病,蜜水很甜不管用,换句话说,夏老得不到重用,是上位者识人不明,是夏老的遗憾,更是大燕的遗憾。” 云沐点头:“还是姐姐说的有理,但夏老看中的是姐姐,我比姐姐逊色多了。 还有,夏老非常高傲,今儿被我当众下了面子,不定多生气呢。 反正,我不认为他会收我。” 云昭捧着云沐的小脸,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沐沐,你不觉得你跟夏老的脾气很像吗?” 云沐瞪大眼睛嚷道:“怎么可能?” 云昭松开手,懒洋洋靠在车帮上,笑道:“你外表谦卑,骨子里比谁都傲。 夏老对于我们来说更是强权,你反驳他时可有半分畏惧? 那小眼神儿,嗖嗖冒寒光,跟个小豹子似的,还有语气和神态,啧啧! 你的气势比夏老一点都不小!” 云沐眨了眨眼,“他对姐姐出言不逊,我自然不能忍。” 云昭乐道:“那不是一样吗?都是铁骨铮铮,不畏强权! 老头吹胡子瞪眼,你扬着下巴一脸傲娇,那画面,还别说,你们俩真有师徒相!” 云沐想了一下:“我脑子里怎么出现了两只斗鸡的画面?还翘着尾巴炸着毛!” 云昭大笑,丁老三也哈哈大笑起来。 丁老三笑道:“我这才整明白,那老头是夏老爷。 夏老爷当过大官,厉害的很,听说,学问深的看不到底儿,在京城还当过夫子呢,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少爷,都是他的学生。 沐沐,听你姐的,若是真拜了师,就是跟贵人搭上了关系,以后,你想不当官都难。” 云沐笑了笑,没吱声。 丁老三道:“诶~,你别不信,跟着啥人出啥人,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成坏人,跟着和尚会念经,跟着巫婆跳大神。” 云昭笑道:“信信,夏老人品正,学问好,沐沐心里有数。” 云昭望着云沐的眼睛:“不管夏老收不收,都得去试试。” “我听姐姐的。”云沐看了看天色:“姐姐,我又开始愧疚了,姑姑一定会担心咱。” 丁老三大声吆喝着抡起牛鞭,“啪”的一声抽在牛背上,老牛甩着尾巴哞哞叫了两声,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云昭一边劝丁老三别打牛,一边暗自心焦,丁老三吆喝了一路,到家时,天还是快黑了。 马二牛站在大门口,正往他们来的方向眺望着,看到牛车,往前紧走了几步,喊道:“是昭昭吗?” 云昭从牛车上站起来挥手回应,“二叔,是我!” 马二牛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走到云昭家门口,对屋里喊了一声:“大嫂,昭昭回来了!” 屋里传来喜悦的声音:“知道了,回来就好!” 马二牛这才回过头来,等牛车来到近前,沉着脸帮着往下搬东西。 云沐跳下牛车,心虚道:“二叔,让您担心了。” 马二牛哼道:“第一次出门就没个准头,不知道你姑姑病着吗? 你姑姑从后半晌就在街上等着盼着。 还以为你们翻车了呢! 你们再晚一会儿,我就得组织人去找你们!” 丁老三干笑道:“大兄弟真能说笑,我这技术,怎么可能翻车呢?” 马二牛把炭炉放在院门口,直起腰走回来:“丁大哥,往后不能回来这么晚。 昭昭是孩子,又是丫头,她不懂事,您催着点,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二叔,您错怪好人了,今儿多亏了丁大叔帮忙。”云昭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催促道:“大叔,天越来越晚,我给二叔解释,您快去里正家吧!” 丁老三一边掉头,一边跟马二牛解释:“不是小兄弟的错,今儿情况特殊。 以后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兄弟,一准不会再有这事。”说完坐上车辕,缓缓离去。 马二牛脸色一变,上下打量着云昭,小声道:“昭昭,你被人欺负了?” 春杏扶着翠花出来,正好听到,慌张道:“被谁欺负了,谁欺负你了?” 云昭忙跑过去扶住翠花,笑道:“没人欺负我,是几个乞丐欺负沐沐,我把他们告了,县太爷审案耽误了一会儿,所以回来晚了。” 几人一惊:“告了?告状?” 云昭嗯了一声:“告赢了,大仇得报,甭提多痛快了。 娘,咱们进屋说吧!” 翠花拽着沐沐上看下看,天色太暗,看不清楚,翠花用手摸了摸云沐的头和脸,“沐沐,伤着没?” 第123章 一个没脾气的胖子 云沐眼眶一热,伸手抱住翠花的腰,“姑姑,我没受伤,一点油皮都没伤着,都是侄儿不好,让姑姑担心了。” 翠花松了一口气:“没伤着就好,吓我一跳。” 春杏道:“都惊动官府了,能不吓人吗? 哪里不舒服就说,让你二叔请齐郎中去。” 云昭笑道:“二婶,真没事。” 几人回了屋,云昭隐去谢礼,把乞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们先前欺负沐沐,我早就窝着火,这次他们又欺负人,索性就新仇旧恨就一块报了。” 春杏啧道:“你胆子真够大的,你把他们吓唬走,下次让你二叔去,揍他们一顿出出气不就得了。 老话说的好,饿死不当贼,屈死不告状,那衙门口可不是好进的,若县太爷听信了他们的话,你掏钱包骨养伤,还得挨板子!” 云昭笑道:“二婶,县太爷清明着呢,我们又有人证,挨不了板子。 有仇不报非君子,能合理合法的惩治他们,何必劳烦我二叔呢!” 马二牛白了云昭一眼:“你还笑!一点也不知道里面的利害,官府可不是随便招惹的。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报官? 你见过因为叫花子打官司的吗? 别说县太爷,就是官差,咱们小老百姓见了就得喊爷。 幸亏县太爷是好人,万一是个坏人,气你打扰了他们吃饭,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当官的想整人,跟踩死个蚂蚁一样简单。 为几个叫花子,你犯得着吗? 冒冒失失的,你也不想想,若是你被官府关押,你娘还能不能……” 马二牛顿了一下,哼道:“以后出门我陪你们去!” 云昭笑道:“不用二叔,我能应付,看来二叔是担心坏了。” 翠花道:“可不,别人都回来了,你们连影儿都没有,问谁谁说没碰见,你二叔二婶能不担心吗? 你二婶还帮着熬了粥。” 云昭笑道:“这次怨我,我早点让人捎个信儿就好了。” 云沐犹豫了一下道:“二叔,官府就是替老百姓主持公道的,没您想的那么吓人。 县令若是胡乱断案,就是犯了渎职罪,会受到惩治的。” 马二牛:“真是个孩子,谁敢惩治县令? 县太爷就是咱们县里的天! 能惩治县太爷的大官,是更高一层的天,小老百姓根本就够不着。” 云沐不服气:“二叔,大燕有律法,法比天大,即便是天子都有文武百官监督,何况一个小小的县令。” 马二牛上下扫了云沐两眼:“小小的县令? 沐沐到底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别说是县太爷,就是见到官差,我心里都怵,走路扶着墙根,唯恐冲撞了官爷。” 云昭噗嗤笑出声:“二叔还会说笑话。” “我说的是实话!”马二牛站起来道:“大嫂,你们吃饭吧,我们也回去了!” “留下来一块吃吧!” 春杏站起来,笑道:“不了大嫂,大丫做好了。” 云昭把包裹递给春杏,“二婶,这是烤鸭,特意买给二叔二婶尝尝的。 还有这壶酒,拿回去给二叔喝吧!” 春杏笑的合不融嘴:“这孩子,又乱花钱,这东西看着就不便宜,你二叔又不是外人。” 马二牛微微皱眉:“昭昭,什么鸭留给你娘,酒我拿走,听说这东西是粮食做的,一点水水儿,又贵又不顶饿,以后不许买了!” 云沐笑道:“二叔,酒是别人送我姐的,没花钱。” 马二牛惊讶:“谁对你姐这么好?” “酒楼的东家送的,我姐善良勇敢有才华,好多人都欣赏我姐。 李记的东家要送我姐两个婢女。 国子监告老还乡的夏博士想收我姐为徒。 县令劝我姐答应,想让我姐当他的学弟,县令就一没什么脾气的胖子,没二叔想的那么可怕。” 马二牛懵懵地被俩人送出门去,直到走出老远,才问了春杏一句:“沐沐最后几句话,是啥意思啊?” 春杏正趁着夜色遮掩,喜滋滋地捧着烤鸭使劲儿嗅,闻言顿了一下,道:“就是喜欢昭昭的意思呗!” 说着把烤鸭举到马二牛鼻子底下:“你闻闻,我把荷叶撕了一个小口,香气直往脑壳里面钻。” 马二牛闻了一下:“真香,这是用啥做出来的香味,咋这么香呢?” “鸭子做出来的呗!”春杏收回手,又使劲吸了一口香气儿:“人家用的香料呢,我长这么大都没闻过这么香的味儿。” 马二牛笑了一声:“谁不是呢! 诶~,我不是说只要酒,这个留给大嫂吗?” 春杏用胳膊拐了他一下,“你脑袋蒙圈了? 昭昭不是说了,大嫂不能吃烤鸭,特意买给你的!” “我只琢磨一个没脾气的胖子了。”马二牛讥道:“真是个财迷,这东西不定多贵呢,你就这么拎回来了?” 春杏笑道:“孩子一片心意,我咋拒绝?” “脸皮真厚,既然是买给我的,一会儿你不准吃!” “休想,昭昭递给我就是我的!” 两人回家后,等春杏用鸭子当供品拜完各路神仙,几个孩子馋的口水都流了下来。 上桌后,二牛和春杏刚夹了一筷子,就听砰砰乓乓一阵乱响,转眼之间,盘子里只剩下一个鸭头。 三个孩子一人手里抓着块鸭骨头,嗦的滋滋作响。 马二牛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肉撕成三小块放回盘子,又对想学他的春杏斥道:“你吃你的!”然后拿起一头圆一头扁的鸭头,咔咔啃了起来…… 云昭把少许葱花炒香,加入适量清水烧开,然后把烤鱼放进锅里炖,两刻钟后烤鱼汤出锅,淋上少许麻油,撒上香菜,端上了桌。 “娘,先吃饭吧,一会儿吃完饭,我给您讲第一百零一遍。 沐沐,去盛饭,别缠着你姑姑了!” 云沐应了声是,出了屋子小跑两步,手指高空,用力往上一跃,落地后又小跑了两步,一跃摸到了厨房的门框。 云沐心里高兴,姑姑跟姐姐一样,都支持他拜师,姑姑说,这是上天赐下的机遇和缘分,让他尽量去争取。 不管能不能拜师成功,只这份毫不迟疑的爱,就令云沐百感交集,感动的差点泪洒当场。 翠花嗔道:“我就问了几句你就跑了,还不许我问沐沐么? 这么大的事,总得问仔细点。” 云昭舀了一口鱼汤,吹了吹,送到翠花嘴边:“尝尝,鲜不鲜!” 翠花喝了一口,眼睛眯了起来:“鲜,太好喝了。” 云昭把勺子递给她:“多喝点汤,尽量别吃肉。”然后就想去厨房端饭。 翠花拽住她,低声道:“昭昭,夏老先生一定知道你父亲的消息,若有机会,你一定得想法子问一下。” 第124章 明媚又热烈 云昭点头:“我父亲没事,打胜仗了,除了加官进爵,能有啥事啊!” “姐,这块鱼胸肉是特意留的吗?”云沐端着碗进来。 “是,留给你的,想吃烤的吃烤的,想吃炖的吃炖的。” 云沐欢呼着放下碗,又跑出去端馒头和粥。 翠花又道:“这里的人只知道大燕胜了,连谁带的兵都不知道,我能放心吗? 你爹打仗受没受伤?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一点信儿都没有。 但问的时候你得注意技巧,千万不能泄露你的身份,除非见到你父亲。” “好好,我记住了,有机会一定问问。 高门显贵的,不会有事,您要是不放心,就安心养病,早点去京城看看不就得了。 来,喝鱼汤! 我炖了小半个时辰呢!” “问一下安心。”翠花喝了两口,赞道:“香!昭昭,你也喝呀。” 云昭两手托着下巴,笑道:“我想让美人先喝!” 翠花顿了一下,瞪着一双美眸佯怒道:“臭昭昭,又开始没大没小!” 云昭笑着问刚迈进屋的云沐:“沐沐,你说,你姑姑是不是美人!” “当然是!”云沐放下碗,把汤勺和馒头递给云昭:“姑姑是由内而外的美,温婉善良,内心充盈,一靠近就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姑姑的美,胜过我见过的所有女子。” 云昭大口吃着馒头:“包括我吗?” 云沐:“……” 翠花骂道:“包括! 我替沐沐说,你最丑了,一天天的耍贫嘴,丑的跟个皮猴子一样。” 云昭嘿嘿直乐:“再丑也是你闺女!” 云沐望着云昭的笑颜,笑的一脸傻气,“姐姐是姑姑的女儿,怎么可能丑? 但是姐姐和姑姑的美不一样,姑姑是经历过岁月沉淀下来的美,优雅而坚韧,姐姐是意气风发、明媚又热烈的美。” 云昭赞道:“回答满分! 这块肉奖励我最可爱的弟弟。”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晚上,云昭把遇到灰衣男还钱的事给翠花说了,翠花很高兴,娘俩又聊起了拜师的事。 翠花道:“你最近变化真大,连那样绝妙的句子都能说出来,夏老如此爱才,不被你打动才怪。 你若是男子,一定会有一番作为,可惜了。” “是沐沐天天在我耳边絮叨,什么家国天下之类的,我看老头喜欢这样的,就顺口说了几句,其实都是沐沐说过的话。 没啥可惜的,我不喜欢学那些,就算老头收女弟子我也不当,我没那个志向。 我就想当个搞钱的商人,没钱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翠花叹道:“还是娘拖累了你!” “娘,你觉得怎么才能让老头松口呢?” 翠花嗔道:“别老头老头的,没礼貌!” 云昭改口:“夏老先生!” 翠花想了想道:“夏老见过富贵,咱们也拿不出像样的礼品,唯有以诚求之。 夏老爱才,咱们送他幅画吧! 你昨天画的那幅就行,你跟沐沐一人画一幅。 说实话,沐沐画的不如你,但也是相当惊艳了。 明天试试腊染刀好不好用,若是好用,我就用蜡缬给夏老做个布帘、桌布之类的,能用的着的,是咱家的手艺,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用娘动手,娘给出出主意就成。” “这是我身为的沐沐的长辈,对夏老的敬意和态度。” “成,您别累着就行!” 次日,云昭起床后,看到云沐正在树下摆弄炭炉。 “沐沐,起这么早!” “嗯,姐姐,我想早点挣钱。” 云昭轻笑:“小财迷。” 云沐道:“随姐姐怎么说,反正我不想姐姐一个人辛苦。 从今往后,地里的活不用姐姐管了,全包在我身上。” 云昭蹲在水盆边洗手脸:“被陈长林刺激到了? 没必要! 你干活啥水平,我又不是不知道,拜师是咱家第一大事,你多琢磨琢磨这个,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姐姐不用管,我已经打算好了。” 早饭后,云昭云沐把桌案抬到院里,一家人围坐在树下。 云昭把蜡染刀放到熬好的蜡液里搅拌了两下,然后轻轻抖了抖,抖掉多余的蜡液,然后以腕带笔,在手帕边上画了第一个线条。 云沐喜道:“很流畅!” 翠花也非常激动:“看起来很好用!” 云昭嗯了一声:“还行,我先练练线条!” 云沐拿着另外两把蜡染刀,递给翠花一个,“姑姑,咱们一人画一个帕子,一会儿比比,看谁画的好看。” 须臾,桌案上就摆了三个画好的手帕,翠花画的并蒂莲花,云沐画的一只神鸟,云昭画的一只凤凰。 云昭道:“嘿,全是高手,不打底稿,还画的这么好。 我宣布,这一局平局!” 翠花笑道:“太好了,比我想象的好用的多,只要掌握好蜡温就成。” “嗯,就是以布为纸,以蜡代墨,没什么难的,等蜡刀使用的熟练了,画的更快。 姑姑,我去弄点染膏染一下。” 云昭阻止道:“着啥急啊,画好一块染,把你床上的床单拿来,让我们练练手。 还有你新买的衣服也拿过来。” 一个多时辰后,院里的竹竿上晾满了几人的杰作。 云沐端详着新衣后背上的图案,问:“姐姐画的图好奇怪啊,长得像块糕点,大眼睛,长鼻子,只有两颗牙,细胳膊小手,还神气的不行。 姐姐画的是妖精吗?” 第125章 宝宝 云昭差点笑喷:“这是海绵宝宝!” “海棉宝宝?”云沐又懵了:“海棉是什么棉? 宝宝是宝物的意思吗?” 云昭哈哈笑了一顿,解释道:“海绵不是棉,就是一名字,海绵宝宝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宝宝是小孩子、小宝贝儿的意思,是对喜欢的小孩的昵称。 你就是我们家的宝宝。 你不觉得海绵宝宝很可爱吗? 等去蜡后,我再给海绵宝宝填上色,一定会很好看滴。” 云沐问道:“那宝宝是不是珍视、喜爱的意思。” “是。” 云沐喜道:“那我可不可以喊姐姐宝宝!” “不可以!”云昭对他翻了个白眼:“宝宝是小孩子,你姐姐是小孩子吗? 把这些东西收了! 再给鸡弄点草去!” 云沐脸一垮:“哦! 不让喊就不喊,姐姐着啥急啊!” 云昭眼一瞪:“宝宝是随便喊的吗? 喂完鸡把水缸灌满,再跳一百个摸高跳,不是喜欢跳吗?让你跳个够!” 云昭嘟嘟囔囔的进了屋,云沐搬着桌案进屋时,见云昭坐在屋里发呆,吓得赶紧摆好桌案,拿着草帽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云沐站在树下开始跳:“一,二,三,四,五……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沐沐!”云昭从屋门口喊道:“跟我烧水去。” “好!”云沐笑着跑过来,“姐姐,还差五十七个,我先烧火,一会儿补上。” 云昭斜了他一眼,哼道:“补什么补,就这会儿最热。 你看你,一身汗,跟个小水鸡儿似的,还不快去洗洗!” 云沐应了声是,笑着跑了出去,在院里洗了把脸,又跑进厨房:“姐姐,你坐一旁歇着,让我来就行!” 云昭把位置让给云沐,把药锅放到炭炉上,坐下道:“下次进城买个大点的炭炉,买个烧水壶和锅,熬药做饭都用炉子,就不用再烧火了。” 云沐喜滋滋道:“姐姐对我真好。 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云昭摇摇头:“你不怪姐姐乱发脾气就成。” “我怎么会怪姐姐呢,我啥都不怕,就怕姐姐生气。” 云昭用筷子按了按草药:“姐姐没生气,就是想我爹了。” 云沐一愣:“马大狗?” 云昭哼道:“不是他,你以后不许提马大狗这几个字。” “哦哦!”云沐懵懵的,心道,姐姐的生父竟然另有其人,果然,每个人都有秘密,姑姑和姐姐也不例外。 难怪姐姐跟马家人一点也不像,不是血亲怎么可能像呢! 姑姑聪慧可人出身好,以前有夫君也说不定,若不是遭了匪,怎么可能到这来,姑姑当时定然是怀着身孕。 照这么说,姐姐不是跟我一样,我没见过母亲,姐姐没见过父亲。 不是,姐姐还不如我,母亲至少怀胎十月生下我,姐姐从姑姑肚里就跟生父分开了,还被马大狗恶待了这么多年。 姐姐的命太苦了! 云沐偷眼看了一眼云昭,女儿肖父,看来姐姐的生父必是个美男,还是绝顶聪明的美男。 绝顶聪明? 不会是个贵人吧! 云沐脑子里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没想到跟云昭面容相像的,转念一想,姑姑是凉州的,夫君定然是凉州的,怎么可能是京城的人。 真是荒唐。 既然遭了匪,姑姑的夫君十有八九是没了,如意夫君惨死,跟最不堪的恶霸过了十几年,姑姑的命太苦了。 云昭道:“你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瞎想什么呢?” 云沐笑道:“我没瞎想,我想我父亲呢! 想我父亲喊我宝宝是啥情形。 姐姐,你以后喊我宝宝吧,我觉得宝宝好听,跟被人捧在手心里珍视的宝贝一样。” 云昭笑道:“宝宝!” “哎~” “宝宝!” “哎~” 云昭笑道:“不行不行,太肉麻了。” “肉麻啥,不是姐姐说我是咱家的宝宝吗?” “可是你都十一了,又不是从小喊大的,别扭!”说着又感慨了一句:“真不知道父母怎么喊二十多岁的孩子宝宝的。” 云沐笑道:“在父母眼里,不管儿女多大岁数,都是手心里的宝贝吧!” 云昭点点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我跟你说的话,不许对第三个说,听到没?” 云沐连连点头:“听到了,我谁都不说。 姐姐对我倾诉的时候,我是一个树洞,树洞没有嘴,怎么会往外泄露消息呢!” 夏天日头毒,云沐刷好锅碗,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就干了,他把衣物收起来问了云昭两句,就往厨房走去。 云昭喊道:“先去午休吧!等下午凉快了再除蜡。” “姐姐甭管了,我下午还去地里呢!” 翠花喊道:“下午让你姐姐煮,去睡吧,大中午的烧什么火呀!” “姑姑,就一把火的事,我煮了再睡。” 翠花道:“这孩子! 家里的活沐沐得干一半,真拜了师,你未必能习惯。” 云昭:“那咋整?” 翠花:“能咋整?你勤快点呗,别等沐沐走了你再哭鼻子。” 云昭笑道:“我以为娘不让沐沐读书了呢?” 翠花撇嘴道:“你娘为点家务活断人前程? 你咋把我想的那么坏呢?” 云昭抱住翠花的胳膊撒娇:“娘不是心疼我吗? 有点私心不是人之常情吗?” “私心当然有,但我也不至于拿人的前程开玩笑,何况沐沐也不是外人。 每次看到沐沐踩着木墩子打靛,一下接着一下,我就心疼的慌,这孩子干活一点都不讨巧,我看的出来,他是怕你累,所以才抢着干。 人心换人心,大不了把地送你二叔,你挣钱,我做饭,我现在做饭完全能胜任。” 云昭笑道:“还是我娘,怪不得我心眼这么好,原来是遗传的原因。” 翠花笑道:“你是夸自己呢,还是夸我呢?” “夸咱俩,大燕好母女!” “别贫了,快去厨房看看,沐沐掌握不准火候。” “得嘞!” 两人脱蜡后又用水盆清洗,清洗完刚晾好,铁柱就在大门口喊:“沐沐哥哥!” “来了! 姐姐,我去地里了!”云沐说完,没等云昭回话,就拎着锄头和草帽跑了出去。 第126章 不便见客 云昭看了看日头,嘟囔道:“去这么早。” 傍晚,云沐回来后,看到竹竿上的衣服填好了色,站在那里左看右看,高兴的不能自已。 “姐姐,海绵宝宝填了色,跟活了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能看到人,嘴角翘上了天,两只小白牙像会发光一样!” 云昭笑问:“是不是跟你很像?” 云沐一本正经地道:“除了脑袋、身子、鼻子、眼睛、嘴巴、胳膊腿以外,其他地方都很像。” 云昭哈哈大笑。 云沐笑道:“我头一次看到这种画法,寥寥几笔,却十分传神,明明不是个人样,偏偏能让人看成是有表情,有动作,甚至是有思想的人。 姐姐,你咋琢磨出来的?” 云昭得意洋洋:“你姐姐厉害吧?” 云沐伸出两个大拇指:“厉害,非常厉害! 云昭怪笑两声:“不用琢磨,这就叫生而知之!哈哈……” 翠花从屋里出来,笑道:“你姐又开始发癫了。 沐沐,以后别往地里去这么早,大伏天,多热呀!” 云昭:“就是,还跑的那么快,把脸晒秃噜皮了咋整?” 云沐蹲在地上洗脸:“我去的不早,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教他们写了会儿字才去的,而且还戴着草帽,晒不着!” “他们?铁柱和栓子吗?” 云沐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是,还有大双、小荣他们,十七八个呢! 活也是他们干的,他们把咱地里的草都锄完了。” 云昭和翠花对视了一眼:“嘿!你啥时候喊的他们?” “姐姐让我给鸡割草时,我碰见了铁柱和栓子,我让他俩传的信儿。” 云昭啧啧道:“瞧瞧您这乖侄儿,人儿不大,本事真不小,会利用自身优势发动群众了。 这手段,高呀!” 翠花笑道:“是够厉害的。” 云昭问:“你咋发动的群众,跟我们说说。” 云沐坐在锤布石上,有些羞涩地道:“我没想旁的,就想着早点干完,姐姐省心,我也能腾出功夫来做点事。 我干活不行,我就想着,咱村的孩子都不识字,会干活,又有闲工夫,何不互相帮一下呢! 于是,我就让铁柱对他们说,男子汉大丈夫,以后要顶门立户,都该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再识几个数才对。 不然就没法记账,全凭脑子,以后家里的钱攒的多了,数都数不清,被人偷点都不知道。 别人把你的名字写在大街上,写谁谁谁是大王八,不识字的看到还傻乐呢,这不是吃亏了吗?” 翠花和云昭哄的一声笑了。 翠花笑道:“话糙理不糙,你还别说,沐沐这话有理。” 云昭揶揄:“所以,你就得逞了?” 云沐挠了挠头:“不能说得逞,是他们认为我的话有道理。 他们帮我干活,我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干一晌教一个字,等学会了再教他们写一到十,很公平呀!” 云昭乐道:“公平公平,铁柱和栓子都成了你的小跟班了。” “我是兄长,又是启蒙他们的夫子,他们自然得听我的。” 云昭笑了两声,对他勾了勾手:“小夫子,跟姐姐去盛饭!” “好嘞!” “顺便跟姐说说,一晌的工夫,这么多人,你是怎么做到教字干活两不误的呀!” 云沐跟在云昭后面进了厨房:“其实简单的很,人虽多,但咱们村就那几个姓,一个姓的坐在一块,我只写了四个字就解决了。 他们一人拿着一根树枝比着写,学的可快了。 诶~,姐姐,这些竹片是干啥用的,怎么在桶里怎么浸泡着呀?” “给你拜师用的!” “夏老?” 云昭掀开锅盖靠在墙上,热气扑面而来,香味儿四溢,云昭微微弯腰,把馒头一个个往竹筐里拾。 “嗯,你姑姑说,让我给夏老画幅画,可夏老什么水准的画没见过? 据说夏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的画人家未必会瞧的上眼,说不定连看都不看,所以我就想把画画在扇面上。” “姐姐想做团扇?” “不是团扇,老头用团扇好看吗?是折扇。” 云沐一脸懵:“折扇,可以折的扇子?” “对!”云昭把筐子递给云沐:“端过去,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云沐笑嘻嘻道:“听着有趣儿,姐姐我也想要!” 云昭用勺子搅动米粥:“可以,有瑕疵的残次品,都是你的。” 云昭做任何事都追求完美,每根大骨、小骨都精挑细选,用浸湿的木贼草磨光晾干,用榆树叶打磨提光,煮、晒、烤、刮、拖、倒、磨等,一套流程下来,被云昭废弃的扇骨,就有好几捆。 翠花和云沐第一次见到云昭如此专注的一面,她除了去了几趟县里,几乎足不出户,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扇子上。 修整扇骨,手摇钻打销眼,牛角烫扇钉,矾水刷扇面,阴干后用纸裱糊,再刷矾水,阴干,压褶,作画…… 一个月后,云昭和云沐在夏府门前递了拜帖,门子看了一眼,又递还给云昭,“两位公子请回吧,我们老爷不便见客。” 云昭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门子,“我们来一趟很不容易,麻烦小哥帮忙给通报一下吧!” 门子立刻笑了起来,“公子,不是我不通报,是我们老爷不见生客。” 云昭道:“我跟夏老见过面,是夏老告诉我,他家住城西青吟巷,让我有空常来。” 门子惊讶地打量了云昭两眼:“果真?” 云昭一笑:“真的不能再真! 小哥去通报就行,就说云昭云沐求见,天气炎热,口干舌燥,想跟夏老讨杯茶水喝。” “两位公子稍候!”门子转身进了院子。 半刻钟后,管事把两人迎进了夏府,刚迈进厅堂,夏承就对两人招手:“过来坐,老夫刚让人泡的茶水。 茶水点心管够,不许提旁的,老夫没有给人看孩子的习惯。” 第127章 你敢自比甘罗 “还有点心?太好了,我还没吃过点心呢,多谢前辈!” 云昭笑呵呵对老头施了一礼,然后在侍女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不客气的坐到老头旁边的位子。 云沐背着包袱站在厅中,木着小脸一动不动。 老头问:“小公子为何不坐?” 云沐对老头拱了拱手,道:“先生,甘罗十二岁只身赴赵谈判,不费一兵一卒就为秦国换来十几座城池,被秦王封为上卿。 晚辈已经十一岁,请先生不要因为晚辈个子矮,就误当成小孩子!” 老头挑眉:“你敢自比甘罗?” 云沐从容道:“晚辈或许没有甘罗之才,但志向却并不比甘罗小。 我姐姐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我不觉得说出心中的志向有什么可丢人的。 况且我的本意,只是想给先生证明,岁数大小,跟能力大小没有必然联系。 这一个月,我除了侍奉姑姑,制染膏,卖染膏,还学会了蜡缬,并且能独自打理庄稼,所以,我并非是需要照看的孩子。 先生可能不知,几个月前,我不知火石怎么使用,不会烧火,甚至连草和苗都分不清,这也说明,我的学习能力很强。” 老头捋着胡子,道:“你的意思是,你很强,老夫是老糊涂,小看你了呗!” 云昭笑道:“先生又逗弄人。 您明明知道我弟弟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跟先生一样,性子直,说话不够委婉而已! 但我弟弟的确很强,您看他岁数不大吧,肚子里装了一肚子书,我不知他是否读懂读透,反正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沐沐,过来尝尝先生家的茶。” “是!”云沐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到云昭旁边,然后净了手,斟了茶,双手奉给夏承,恭敬道:“先生,晚辈对您是很尊敬的,若有冒犯之处,请先生见谅。” 老头接过茶杯,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你们随意些就好,老夫没那么小心眼儿。” 云沐给云昭奉茶,然后坐在下首,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岳山云雾茶!” 老头抬眸看了他一眼:“舌头倒是很灵。” 云沐笑道:“我以前也喜欢喝云雾茶。” 云昭笑道:“真巧,你和先生的喜好都一样。 我连这个茶名都没听过,只喝着茶很香,淳厚里带着甘甜,汤色也好看,清澈透亮,不染污浊。 诶~,我感觉这茶跟先生的品质很像!” 云沐点头道:“的确如此! 好茶如好官,先生心系天下苍生,一生为匡正时弊,推行德法兼治而努力。 在混沌复杂的官场中,确实如这云雾茶一般,醇厚纯粹,不染污浊。” “老夫不过一个教书匠而已,微末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谈什么匡正时弊啊!” 老头把点心往云昭跟前儿推了推,“你不是没吃过点心吗?尝尝,喜欢就带点回去,茶叶老夫也给你匀点。” 云昭吃了一口点心,赞道:“好吃!” 第128章 贡茶 云昭一手拿着点心小口的咬,一手放在下巴处接着碎渣,笑眼微微眯着,一脸小女儿的满足感。 “用糯米做的,又软又甜,一股清香味儿,再配上这茶,啧啧,太好吃了!”云昭拿起另一块,习惯性的递到云沐嘴边:“沐沐,你快尝尝!” 云沐咬了一口才接过来,老头立马哼道:“这么大了还让喂!” 紧接着又白了云昭一眼:“早就看出你宠弟弟无度,没想到宠到这种程度,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云沐抬眸道:“先生认识晚辈?” 老头道:“喝云雾茶长大的贵公子,会稀罕稀松平常的桂花糕? 老夫真的无法想象,你家如此富有,竟忍心让你姐姐一家连口白米都吃不上。 如今又想起你姑姑来了。 亏你姐姐不记恨,还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云沐知道老头误会了,但脸色还是涨的通红。 云昭咽下嘴里的糕点,笑道:“先生又误会了! 我娘是被匪徒卖到这里的,跟我舅舅失联了十几年,我舅舅到死都不知道我娘还活着,沐沐怎么帮我们? 除非他是小神仙! 话说回来,他若真是神仙,我外祖家就不会连遭厄运了。” 云昭把外祖父母惨死,家里两次遭土匪洗劫的事儿简单说了两句,“沐沐死里逃生,这一路受了多少罪,还差点折在几个乞丐手上,我能不心疼他吗? 沐沐仁义,住在我家里也客气的不行,啥好吃的都不敢伸手,我就直接递他手里。 在家他烧火,我炒菜做饭,我做啥吃的习惯尝一下,顺便喂他一口。 不是宠溺,是因为他的手拿柴禾脏,今儿也是习惯使然。 这么好吃的桂花糕,我能自己吃独食吗?” 老头既吃惊又愤慨,看云沐手里拿着半块糕点,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的尴尬样儿,竟生出几分心疼。 他把果盘往云沐跟前儿推了推,涩然道:“小公子,老夫真是老糊涂了,又误会了!” 云沐忙道:“无妨,先生说的没有错,我从小锦衣玉食,遭难没多久又遇到我姐,姑姑也对我百般疼爱,我没吃多少苦头。 可我姑姑和我姐却实打实的受了十几年磨难。” 说到这里,云沐的声音有些暗哑:“这十几年,她们真的是在炼狱中挺过来的。” 云昭笑道:“沐沐,说这个作甚,说高兴的。 把手里的点心吃了,再给先生倒杯茶! 给姐姐也倒一杯,听先生的意思,这茶叶贵的很,是不是先生?” 老头道:“云雾茶是贡茶,有一两茶叶一两金之称,等闲人喝不起,也买不到,老夫这盒还是旁人送的。” 云昭惊讶:“一两茶叶一两金? 这么贵?” 老头道:“比黄金还贵,有价无市!” 云沐微怔,斟茶的手也顿了一下:“竟这么贵。” 云昭:“你一心读书,当然不知道过日子的事了。 若不是你家富的扎眼,也不会被土匪盯上了。” 老头愤愤道:“十几年前,凉州是很乱,占山为王的流寇土匪聚集在一起,抢劫杀人的事时有发生,后来被朝廷派兵剿灭过,怎么如今又有这等惨绝人寰的事。” 云沐道:“事实上,不止凉州,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事,只不过地方官员隐瞒不报而已。” 老头点点头,又叹息了一声。 云沐继续道:“晚辈上次遇到先生,常常思考先生提出的德法兼治,越想越觉得有理,唯有律法和道德相辅相成,刚柔并济,才能避免更多这样的事发生。” 老头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穷,穷寇成匪! 就像你说的,穷才是恶的根源……” 一老一少打开了话匣子,从治国之道,官员腐败,赋税过重,到朋党之争、胡人的侵扰和抵御。 老头惊讶的发现,小孩哪方面都能谈到点上,怪不得敢自比甘罗。 云沐也发现,夏承比他想象的更加有才,当了几十年教书匠,对朝政仍能切中时弊,一针见血,是个能臣。 云昭全程不发一言,安静地吃点心喝茶,等两人看过来时,盘子里的点心已吃了大半,还啃了两块西瓜。 云昭对两人笑了笑:“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我就偷了个嘴儿,一不小心就吃了半盘点心,还把先生的一壶好茶给喝光了。” 老头哈哈大笑:“老夫请你吃的,这怎么能叫偷嘴呢!” 侍女立即向前续上茶水,夏承吩咐道:“让厨房多烧两个菜,再做些点心,给两位公子回去时带上。” 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云昭一拍手,嚷道:“来了又是吃又是喝的,忘了给先生的礼物了。” 老头摆手:“不用不用,老夫不收礼。” 云昭解开包袱:“没花钱,全是自己动手做的。 这个是沐沐做的蜡缬,刚学的,万里江山图,夏天日头毒,这块蜡缬给先生当个窗帘合适。 沐沐,展开让先生看看。” 云沐跟云昭一人拽着一边,一幅七尺宽的浅蓝色万里江山图,展现在老头面前。 云沐道:“先生,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技法不成熟,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老头眼睛一亮,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上前去,细细看了一遍,赞道:“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蜡缬。 构图大气磅礴,峰峦叠嶂,层次分明,一眼望去,仿佛能够触摸到山石的粗犷与坚硬,这跟水墨画有什么区别? 你是怎么染出凌然浩渺之气的?” 云沐道:“画技是受姐姐启发,先生说的浩渺之气,无非是多点了几遍蜡而已。” 云昭笑道:“哪是多点几遍,几十遍都不止,但总算是没白费功夫,先生夸你了。 叠起来,跟先生看看我娘染的那幅。” “你娘?你娘不是病着吗?病好了?” 云昭把布叠起来,又拿出另一块,“没有,我娘是饥饱痨,没那么快痊愈,但已经轻多了。 我娘听说咱们县有先生这位大儒,高兴的不得了,给先生染了一块松鹤延年,以示敬意。 我娘说,松长寿,鹤延年,希望先生健康平安,长寿吉祥!” 云昭展开手中的布,一只白鹤站在松树上,静静的看着前方,松树在风雪中挺拔不屈,白鹤一幅傲然的姿态,显得卓尔不群,高风亮节之感。 夏承赞道:“果然,你娘也是大才女,生着病还劳心劳力的,唉!老夫受之有愧呀。 替老夫给你娘道个谢!” “成,我一定转告!”云昭笑道:“还有我,我也给先生准备了个小礼物。 一把扇子! 先生在家有侍女打扇,出了门还是得带扇子,我看先生用的是羽毛扇,羽毛扇虽好,可不用的时候拿着不方便。 先生看看这把!” 云昭双手把折扇递给夏承,夏承接过来,拿着这把奇怪的扇子左看右看。 云昭示意道:“先生,这是把折扇,用手轻轻一推,就能展开,不用了再合上,拿在手里小巧方便,还能把玩。” 第129章 岂不是连一条蚕都不如? 夏承用手抚摸着扇骨,奇道:“看这纹路,是竹子做的?” 云昭点头:“是用老毛竹做的扇骨。” 夏承赞叹:“温润、细腻,握在手里竟似握住昆山之玉一般。” 云沐笑道:“姐姐说,这叫水磨玉骨。” 老头惊讶:“水磨?用水磨的?” “姐姐说,水磨就是慢工出细活。 先把毛竹煮一个时辰,捞出来晾晒,再烘烤,劈成薄片后细细打磨。 先生,您打开看看,扇面是我姐姐画的,比玉骨更让人惊艳。” 云沐的眼睛里闪着骄傲的光,满满的炫耀之意。 老头哈哈一笑:“老夫瞅瞅,看看有多惊艳。” 云昭笑道:“沐沐是玩笑话,先生莫要当真,但晚辈的确是用心画的。” 老头把扇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又用指腹摸了摸扇钉,然后右手攥住扇柄,左手按住扇子顶端,右手拇指轻轻用力一捻,扇子缓缓打开。 扇面上也是一幅山水画,远处崇山峻岭,岩石陡峭,巍峨壮观,山腰上奇松古树,一泓瀑布倾斜而下,山脚下流水潺潺。 近处是一塘清澈的碧水,蓝翡翠一般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层层金光。 一个老翁和一个小童站在水边,小童仰头望着老翁,似在询问,老翁一手指着远方,似乎在讲解着什么。 扇面的右上角写着几行小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夏承喃喃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老头赞了声:”妙极!”把扇子翻过来看,另一面只有几个行云流水的大字:“春蚕到死丝方尽。” 夏承顿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折住扇子,对云昭笑道:“你这孩子,为你弟弟,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是……”说着看向云沐,正好撞上云沐期待的目光,夏承微微一笑:“好吧,你弟弟的确不错,老夫收下了!” 云昭大喜,站起来对老头深施一礼:“多谢先生!” 老头起身相扶:“不必言谢,老夫若不答应,岂不是连一条蚕都不如?” 云昭大囧,老头得逞的大笑,对云沐道:“云沐,你以后就喊我夫子吧!” 云沐神色一松,长揖跪下道:“学生叩见恩师!”然后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夏承扶起云沐:“百善孝为先,你姑姑对你胜似亲子,眼下农活又忙,你还是以侍疾和家事为主,做学问不急在一时。” 云沐道:“学生也是如此打算,我姐姐一个人实在太累,等把家事忙完,秋收后,学生再跟夫子请教学习。” 老头点头:“你不要小看农事,农耕乃天下之大命,了解民生,方能治好学问,不懂民生,学问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云沐笑道:“夫子说的是,学生这两个月学会的东西,比过去十年学的东西都多。” “生活处处皆学问。”夏承指着座位让两人坐下:“读书没必要时时在夫子身边,夫子只是引路人,怎么提高学问,还得靠自已。 我看你根基不错,但自大浮躁,需沉下心来好好磨炼一番,一会儿去书房挑本书拿回去,闲暇时多看几遍,一定要读透,读书最忌讳的就是一知半解,浅尝辄止。 等你读完为师会考校你,若答的不好,我会罚你的板子!” “是,学生记住了。” 云昭顿了一下,继续啃手里的西瓜。 第130章 先生心慈 老头瞥了一眼云昭:“没见过你这么疼弟弟的,你心疼也无用,孩子懒惰懈怠就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云昭违心佯笑:“先生该打就打,晚辈不心疼。 先生心慈,下手定有分寸,晚辈有什么好担心呢?” 老头失笑:“你呀!严师出高徒,别的亲长求着夫子严加管教,你反其道而行之,先给老夫来个心慈。 你夸我是菩萨也没用,怎么教学生,老夫有自己的方式方法。” 云昭嚷道:“先生不讲理,您的确是慈祥的人,我总不能撒谎吧! 您又不会无故责罚,师徒如父子,沐沐磕了头,就是您儿子了,您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我才不会多嘴。” “万一失了手,你也不管?” 云昭哼哼道:“先生又用逗孩子的语气逗我。 万一失手打伤了,我就带着我娘赖在先生家,天天吃先生家的云雾茶,沐沐什么时候养好伤,我们什么时候走。” 老头哈哈大笑。 云沐笑着给两人倒茶。 夏承笑道:“瞧瞧你姐这脾气,敢说老夫这么说话的,你姐是第一个,一看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 云昭把西瓜皮丢进渣斗,笑道:“我刻意收着性子呢。 看来,装淑女失败,露出原形了。” 老头又一阵乐:“做什么淑女,大大方方的真性情,比一板一眼压抑本性的淑女强之百倍。 当淑女行走坐卧都有规矩,一颦一笑都得克制,想想都替她们累的慌。” 云昭惊讶道:“想不到先生如此体谅女子。” 老头摇头:“亲身经历,我夫人以前就深受其苦。” 云昭、云沐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怎么搭话。 老头回过神,见云昭手里捏着一粒葡萄,道:“你少吃点凉的,一会儿吃饭不舒服。” 云昭连连点头,把葡萄又放回盘里。 老头道:“你娘考虑的是对的,女子不易,你在外还是做男子打扮为好。 婚事你也不必多想,你才华横溢,老夫会帮你物色一个德才兼备的。” 云沐猛一抬眸,云昭也觉得不好意思:“先生,我还小呢!” 夏承一笑:“我知道,我怕你家里人插手,把你胡乱嫁人。” 他打开折扇,用手轻轻抚摸着扇骨,“这扇子有十寸长吧!” “九寸半,十八方。” “十八方是什么?” “就是十八根扇骨。” 老头数了数,点头道:“果然是十八根。 开合有度,浑然天成,严丝合缝,大小也刚刚好。 收了你这么重的礼,总得回报点什么不是,我的学生多,挑个家世好、人品好的不是难事。” 云昭笑道:“一把扇子算什么重礼啊,晚辈知道先生什么都不缺,就做了个用的着的小物件,聊表寸心,先生真不用……” 老头摆手:“你甭不好意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老夫心中有数。” 云沐垂眸道:“夫子,我姐正在孝期,近几年不会议亲。” 老头惊讶:“老夫还以为是自幼……”老头叹息了一声,吩咐旁边的婢女:“把饭菜换成素食。” 云沐忙道:“夫子,不必换,‘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我姐前一段受过伤,不吃肉,身子早就垮了。” “受过伤?” 云昭撩起额头上的头发,笑道:“这不,一点外伤,早就好了。” 老头这才看到那块疤,颜色很浅,显然是不久之前伤的,一个受伤的女娃娃,和一位患饥饱痨的母亲,真不知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头越想越觉得心疼,吩咐道:“去,让厨房再加几个肉菜。 云沐说的对,没必要讲究这些虚的,养好身体才是尽孝。” 云昭笑道:“先生,不用麻烦。” 老头瞪眼:“加两个菜麻烦啥?比你这把扇子还麻烦?” 云沐笑道:“姐姐,长者赐,不可辞,夫子一番心意,姐姐领了就是。 夫子,我姐做啥事都认真到极致,就说做这把扇子,几乎认真到废寝忘食的程度,刀子、斧子、木钻,硬生生把木匠活给学会了。” 老头:“看的出来,这扇子无一处不精致。” 云沐笑道:“我看扇骨已经磨的很光滑了,我姐偏说不够,还让我摸摸自己的脸,说好扇骨不仅有玉的光泽,抚摸起来如婴儿的脸一般细腻方为合格。” 老头哈哈大笑。 “还有扇面,我说我姐的画胜过大燕许多名家,我姐不信,您见多识广,给我姐评评,我姐画的扇面如何? 还有这扇子的巧思,算不算独具匠心,扇骨的做法,是不是巧夺天工。” 老头眼睛瞪的溜圆:“当然算了,老夫也学过几年画,远不及你姐。 你姐不但画功了得,有慧根,这几句诗也精妙绝伦,堪称是读书人的种子。” 云昭脸颊发烫,微微低下头去,不是她故意卖弄,是她没作诗的本事,又想打动夏承,只能是抄,还没办法解释。 夏承微微侧脸:“还有上次为生民立命那四句,被吕贤记下来讲给了书院的学生,他打算问问你的意见,想把这几句话刻在学院的照壁上,以激励学生。 他还说,可以免去云沐的束修当做回报,现在沐沐在我门下,去不去书院倒无所谓了。 你可以跟他要求些别的。” 第131章 云起将军家的公子 云昭耳廓微微泛红,这是张载的原话,安在自己头上,让她觉得赧颜,她犹豫了一下道:“先生,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提我的名字。” “你放心,当时我们几个就说了,不会往外透露你的身份。”老头目光里满是惋惜:“你若真是男子该多好,一身才华却因身份无法施展,太可惜了!” 云昭:“……” 云沐道:“夫子,妇好是女子,却任卜官、刻写卜辞、主持祭恣、参与政事,还能带兵打仗,东讨土方族,南攻夷国,败巴军,为商朝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 还有帮助齐宣王重振朝纲的钟离春,她们哪个不是国家的柱石?” 老头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你说的不对,她们俩都是王后,能接触到帝王,普通人哪有机会。 像孟母陶母,在我看来,比他们的儿子见识,后人却只知她们教子有方。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有才华的女子,都被消磨在后院之中了。” 云昭笑道:“先生,您跟我想象的大儒一点都不一样。” “你以为的大儒是啥样? 老古板? 书呆子?” 云昭笑道:“不是,就是注重尊卑礼教,提倡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女子无才便是德那种。” 老头又一瞪眼:“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哪个混账说的,你可别污蔑儒家。” 云昭一愣:“不是孔子说的吗?” 老头嘴一撇,“这话可不能胡说,污蔑孔圣人,大燕的读书人会把你骂死。 老夫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孔子没说过这话,孔子的后人、弟子、门生都没说过。 还有,三纲五常是周公姬旦提出的,三从四德是出自汉朝的董仲舒。 在读书方面,孔子主张有教无类,提倡人人都有读书的权利。 但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又有男女大防,所以女子从小就困于后宅,有教无类这句话,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云昭点头:“的确是,连土壤都没有,怎么能生根发芽呢!” 云沐笑道:“姐姐不要悲观,你不是说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会发光吗? 我看姐姐身上就有光,智慧的光。” 云昭啧了一声,怪腔怪调地道:“小沐沐,你姐姐爱吹牛你不知道啊,私下过过嘴瘾就得了,你搁先生面前抖落出来,不是让我丢人吗?” 老头大笑:“你们姐弟俩太有趣儿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这自信,这气魄,这份蕴含在骨子里的豪情,绝非是吹牛皮能吹出来的。 还有刚刚,定是你姐故意说错,逗老头子玩儿的。 我看你姐姐的才华深不可测,你有这么个姐姐,我真不知,还有没有资格当你的夫子呀!” 云昭嚷道:“先生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会吓死人的。” 云沐乐道:“姐姐,先生是在报你故意说错之仇。 磕了头,师徒名分就定了,只要我没犯欺师灭祖的大错,先生永远是我的夫子。” 云昭给老头斟了杯茶,双手递过去:“敬小心眼儿的爷爷!” 老头眼一瞪:“差辈儿了!” 云昭又道:“敬小心眼儿的老伯!” 老头这才接过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我岁数再大,也只比你大一辈儿。” 几人哄笑,连一旁打扇的婢女都笑了起来。 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几个人说说笑笑,宾主尽欢。 饭后,云沐跟书童去书房挑书,老头和云昭在厅堂闲聊。 云昭望着云沐离去的背影,叹道:“沐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还好遇到先生。” 老头道:“云沐是万幸找到了你和你娘,他遭遇如此大的变故,依然乐观向上,充满活力,都与你和你娘有关。 你娘这人心善,见识不俗。 一般人家,为了家里多个劳力,连亲儿子都未必肯栽培,何况你家如此艰难。” 云昭点头:“我娘是真善,她这一生受尽了苦楚,但心里依然干净的像个稚子,没有恨,只有过往的美好。” 老头道:“上善若水,你娘是活出了境界。 恨土匪,恨命运不公,能改变现状吗?很多时候,恨是最无用的东西。 恨只会让日子变的更糟,甚至有可能毁了自己,毁了身边的人。 你想想,你若在满怀怨恨的母亲身边长大,能长成这样吗?” 云昭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感觉人的生命特别脆弱,特别渺小,小的像一粒尘埃一样。 战争、疾病、天灾、人祸、甚至一场意外,都能轻轻松松把人碾死,半点由不得自己。” 老头笑道:“所以说爱国就是爱家,只要国家安定繁荣,就能避免大部分灾难。” 云昭笑道:“对,个人命运和国家是绑在一起的,朝廷若是早点派兵剿匪,我外祖父一家就不会死,我娘也没有后面的磨难了。 先生,当年朝廷派谁去凉州剿的匪啊?” 老头道:“云起将军家的公子,云靖。 你外祖父是哪一年遭的匪?” “景和五年。” “云小将军是景和七年去的凉州。 可惜啊,若是早两年就好了,云将军带兵很厉害,大大小小的匪巢被连根拔起,凉州一带安稳了许多年。” 云昭叹道:“时也命也! 不管咋说,云靖将军算是替我外公他们报仇了! 先生,这么大的战功,皇上给云将军升官了吗?” 老头笑道:“奖赏肯定有,云家本来就是功勋世家,剿匪和他以往的战功相比,真不算大功,云家也不在乎这些。” “可对凉州的百姓来说,云将军和他的部下就是拯救他们的天兵天将。 真希望朝廷让他当个大官,享尽荣华富贵,一辈子喜乐安康才好。” 夏承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荣华富贵未必能喜乐安康,多少富家子弟,还不如乡下人活的自在。” 云昭一凛:“先生何意?难道云将军过得不好吗?” 夏承摇头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连当今皇上都不能免俗,何况他人? 我早些年见过云小将军一面,一身英雄气。” 老头说的这突然停住,打量了云昭两眼,奇道:“嘿,真是怪事,我怎么看着,你长得跟云靖有几分相像。” 第132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云昭睁大双眼,惊讶道:“啊?云将军竟然长得像个女人?” 老头大笑:“你这皮丫头,真是胡说八道,云将军可是咱大燕有名的铁血将军。” 云昭挠挠头:“那先生的意思是,我长得像男人呗。 唉,我还信了我娘的话,以为我长得挺好看呢!” 老头哈哈笑道:“你娘没骗你,人云将军是个美男。 真是美男,不骗你!” “好吧!夸我的话,我通常都会信以为真。 诶,铁血将军这名字一听就是狠人,谁敢让他不如意? 难道是因为性子耿直,被人排挤了?” 老头摇头:“云将军自请戍边,驻守在离凉州一千里的玉门关,已经在那里待了很多年了。” 云昭的脑袋嗡的一下,瞬间想起戈壁,沙丘,大漠黄沙,和孤独苍凉的残垣断壁。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那是连春风都吹不到的地方,去那里驻守,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讲真,云昭相信云靖对青萝的爱,也理解云靖的迫不得已,可她不认为云靖有翠花说的那么好。 她感觉,翠花是因为上头的爱情和恩情,把云靖美化了。 一个手握权势爱而不得的正妻,一个出身卑微、无依无靠偏又得宠的妾室,郡主会不妒不恨? 也许是郡主演技太好,骗取了云靖的信任,也有可能,云靖对青萝爱的没那么深。 最起码,他没有看出郡主的恶,没看出青萝危险的处境,出征前,也没有安排好保护她的人。 云靖回来肯定会找一阵子,气一阵子,恨一阵子,伤心一阵子。 可就如母亲所说,妻有权卖妾,圣旨赐婚又不能和离,云靖再恨也没法子,时间长了,慢慢就淡忘了,妥协了。 十五年了,没有人能对抗皇权,也没有人能对抗时间。 天天在一起的夫妻,还会移情别恋,何况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又是三妻四妾合理合法的男权时代呢? 妓子的标签,二嫁之女,孩子生在后夫家,等她母女找过去,云靖能顶着家里人的压力,认下她们,善待母亲,就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了。 想到这里,云昭心里就不太舒服,可云靖是翠花信仰般的挚爱,连骨灰都想撒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她怎么能不帮她呢! 还有那个恶毒郡主。 夺夫之仇,卖身之恨,还有死的悄无声息的马云昭。 她想替她们报仇,让“母亲”回到心爱的人身边,把“父亲”抢回来,气死强抢人夫的郡主。 可听到自请戍边四个字,她的心就是一紧,是她低看了云靖,云靖比翠花所说的更加专情。 他在愧疚,在自责,在用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也是用这种方式对抗皇权,避开他甩不掉又不想见的那个人。 翠花的真心没有错付。 不知怎地,云昭突然想哭,她使劲眨了眨眼,驱散眼底的热意。 一对相爱的人活活被拆散,一个被卖给他人受尽凌辱,一个带着愧疚在西北的戈壁滩上忍受孤独。 云昭垂着眸子道:“听说玉门关叫鬼门关,地势险恶且荒凉,还有有毒的瘴气,好多犯人流放到那里就死了。 云将军怎么去哪了? 那么贫苦的地方,他爹娘舍得吗?” “他父母已经去世了,他是守完孝去的,这些年西北无战事,跟云将军有很大的关系……” 云昭脑袋嗡嗡直响,心被什么揪着似的,难受的喘不过气来,夏承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 “姐姐,夫子家的藏书真多,比书坊里的书多多了。” 云昭的思绪被拉回来,往门口一看,就见云沐脚步轻快地进了屋,他边走边举着手里的书晃:“夫子,我挑了两本书,可以都拿回去吗?” 夏承摇着扇子笑道:“可以,拿几本读透几本,不然责罚翻倍!” 云沐坐下,接过云昭递的茶水一饮而尽,笑道:“我肯定认真读,让夫子想罚也找不到理由。” 云昭拿着蒲扇给他扇风:“出了一脑门子汗。” 云沐接过云昭手里的扇子,呼呼扇了两下:“外头热的喘不过气,一动就一身汗。” 云昭怕夏承劳累,要带弟弟告辞,夏承道:“这时候回去,路上不把你们晒焦了? 你去客房歇息吧,我跟云沐说会儿话。” 云昭知道,老头开始教学了,遂站起身,嘱咐云沐不可劳累先生,早点服侍先生午休,然后跟侍女往屋外走去。 身后传来夏承的声音:“抛开别的不谈,单是为了你姐姐,你也得博取一番功名。” “学生记下了,家国天下,我其担当矣!” 客房收拾的很干净,被褥都是新换的,可云昭还是没好意思往床上躺,侍女离开后,她坐在窗边的凉塌上,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一个时辰后,云昭洗了把脸去了厅堂,一老一少正在里面谈的热闹。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 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安邦定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是命运,是时势,是扶摇而上的契机。 地利,是资源,是环境,是土壤,是战略上的有利地势。 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库不盈,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人和。 人和是什么,人和就是民心,是实力,是人才。 唯有培养大批有识之士辅佐君王,方为成就千秋功业的门路。” “学生记下了。 争天下者,必先争人,人才是致胜天下的关键,但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 请问夫子,一个好的君王,怎样才能做到慧眼识珠呢! 做为臣子,我们如何为国举才,不让人才报国无门呢?” “君王当放眼天下,广纳贤才。 不论出身,不论亲疏贵贱,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任人所长,唯才是举,妒才、挡才者,给予重处……” 云昭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回了客房,两刻钟后,侍女来请云昭,云沐提着包袱站在厅里,跟夏承告别,管事和一个小厮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旁边。 夏承见云昭进来,道:“替我给你娘问好,请她放心,老夫会用心教导云沐。” 云昭再次施礼,笑道:“多谢先生! 我们沐沐是有福了,却叨扰了先生一天,中午都没休息一会儿!” “我巴不得你们多来几次,陪老头子说说话呢!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有活气儿。 云沐,你一个月至少要来我这两次,每次不得超过半个月,若是超过半月不来,以后就不必来了。” 云沐躬身应是。 夏承放软了语气道:“这两个月先这么着,等忙完地里,冬天让云沐住在我家,就不用来回折腾了。 这点东西拿回去吃,让管家送送你们,回去吧!” 云沐刚想说什么,老头一瞪眼,云沐又闭上了嘴。 云昭扫了一眼礼物,笑道:“点心我拿走,若是茶叶,我可不敢收,忒贵重,拿回去我怕我娘打我。” 老头道:“长者赐,不可辞。哪有你一个小辈儿挑三拣四的。 你娘不会打你,走吧走吧! 下次云沐一个人来就行,不准再带东西了!” 第133章 你就是一拎东西的 云昭云沐一人提着一堆东西,回了家,翠花迎上来,急切道:“回来了! 见到夏老没? 有希望没? 怎么都绷着脸?” 云昭叹气道:“见到了,娘,咱进屋说,我快累死了!” 翠花心里一黯,忙去接云昭手里的东西,劝道:“别唉声叹气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沐沐,别气馁,夏老不同意,咱们就先去梧桐书院,夫子都喜欢好学生,等你在学院拔得头筹,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云沐噗嗤一声笑道:“姐姐,不行了,我绷不住了。 你快点告诉姑姑,你不说我就说了。” 翠花先是一愣,然后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狂喜,手里的盒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抓住云沐肩膀问道:“夏老同意了?” 云沐笑着点头。 “太好了!哈哈……”翠花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兴奋的两手微微抖动。 云昭贱嗖嗖地道:“娘,淡定,淡定! 别这么激动! 拜个师而已,别笑的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出了状元了呢!” 翠花松开云沐的肩膀,扭头高呼一声:“臭昭昭,竟敢骗我!”扬着胳膊追上去。 云昭大笑着举起手里的点心:“娘,别闹,这是夏老送的点心,打坏了没礼貌。” 翠花的拳头立马收了回去,“夏老送的?” “可不,夏老送您的,诶,刚才那包您怎么给扔地上了? 那也是夏老送的!” “哎呀!”翠花转身去捡起地上的纸包,轻轻抚去上面的尘土,懊恼道:“真是的,咋一激动手就不听使唤了呢!” 云沐腾出一只手去搀翠花:“姑姑,没事,这包是茶叶,不怕摔。” 翠花嘟囔道:“都怪你姐姐不说清楚,我以为是她买给你吃的呢! 皮丫头,越长越皮!” 云昭大笑着跑进屋去。 云沐笑道:“我姐怕您激动,说要一点一点的告诉您!” “这么大的喜事,我能不激动吗? 太好了! 你姐这一个月,总算是没白忙活!” 云沐点头,为了那把扇子,姐姐的手都磨粗糙了。 几人坐到屋里,云昭先问了翠花在家有没有不舒服,然后把拜师的过程讲了一遍。 翠花笑眯眯道:“真是太好了! 收徒可不是小事,我原本想着,就算夏老对沐沐有意,也得先考验沐沐的品行和悟性,再做决定,没想到夏老行事如此干脆利落。 这是沐沐之福,得此名师,沐沐的前程有望了。” 云沐笑道:“侄儿是托姑姑和姐姐的福。 姑姑,夏老的学识比我想象的更加渊博,性子也喜欢。” 他以前的夫子也很厉害,可说话太含蓄,哪里错了,指正时拐弯抹角的,浪费许多时间。 夏承说话一针见血,很对他的胃口。 云沐兴致勃勃地道:“夫子对事情的看法跟姐姐很像。 午后,夫子问我,‘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把帽子摘掉? 摘掉! 别扭扭捏捏的。’ 我一听就蒙了,好不容易拜了师,若是因为剃头的事被逐出师门咋整。 可我又不敢欺瞒,心想死就死吧,他若不能接受,就是跟我们理念不同,当不了师徒也没啥好遗憾的。 于是我就把生虱子的事,还有姐姐当时说的话给夫子说了,然后摘掉了帽子。 我以为夫子定会骂我两句,没想到,夫子扒着我的头发看了看,又仔细问姐姐当时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大燕生虱子的人何止千万,人人都知道剃头是斩草除根的好法子,可没一个人敢这么做。 他们宁可日日搂着孩子的头捉虱子,宁可让孩子抓耳挠腮的受罪,宁可让虱子爬到全家人的头上,爬到街坊四邻的头上。 剃头不仅是最有效的方法,也是最善良的方法。 你姐姐的果敢令人汗颜,若是大燕的朝臣有这份胆色和勇气,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我一听高兴坏了,夫子跟姐姐是一路人,我更喜欢夫子了,差点就当场哼起了小曲。” 翠花和云昭哈哈大笑。 翠花笑道:“夏老这话不错,大多数人都这样,考虑的太多,瞻前顾后的,最后围着问题兜圈子,解决不了根本。 你姐姐小时候也生过虱子,我用篦子梳,用热水泡,用一层层的热毛巾捂,都不怎么管用。 最后让你姐趴在我腿上,一根根的捋着逮,用指甲把虮子挤死,大虱子一挤就是一手血,虮子一挤啪的一声,天天如此。” 云昭浑身打了个激灵:“我也生过虱子?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你那时才两三岁,还不记事呢! 当时我种地不得法,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庄稼上,对你疏忽了些,经此一回,我就长记性了,后来地里的活再累,回家也得把你收拾干净。 那一段为了逮虱子,我低头低的脖子跟断掉一样,你也痒的直哭。 其实你岁数小,头发不长,还不懂美丑,就这样,我都没有生过剃头的想法。 现在想想,真是迂腐的很,像沐沐这样,少受多少罪。 可见,所有人都认为对的事,未必是对的,很多苦难,都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和愚昧。” 云沐道:“姑姑太不容易了!” “姑姑对姐姐太好了!” 云昭搂住翠花的胳膊,撒娇道:“娘,我也对你好,以后我再累也会管你,生虱子也不给你剃头。” 翠花指着云昭的脑门,笑骂道:“刚想夸你两句,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你给整没了。” 几人大笑了一阵。 翠花看着满满一桌案礼品,道:“你们俩是真不客气,拜师礼没准备多少,反而拎人家这么多东西。” 云昭道:“这还送了丁大叔一包呢,不过不怪我,是沐沐收的。” 云沐眨眨眼:“我说了不收,可夫子说,‘又不是给你的,你拒绝啥?点心和瓜果是给姑姑的,茶叶是给姐姐喝的,你就是一拎东西的。’” 云昭笑着去揉云沐的脑袋:“好可怜,啥都没你的份。” “有,路上我没好意思说!”云沐解开旁边的包袱:“看,文房四宝一套,比书坊里卖的好多了!” 云昭拿起砚台端详了一会儿,递给了翠花,笑道:“嘿!好砚,砚面光滑,石质紧致似玉,花纹也好看,比咱家的砖头砚强多了。” “姐姐用这个,我用咱家的砖头砚。” “你可拉倒吧!你的夫子送你的收徒礼,我可不敢收。” 翠花放下手里的砚台,正色道:“沐沐,你可得好好学,若是敢懒怠,惹你夫子生气,就让你姐姐加倍罚你。” 第134章 傻青萝 云沐连称不敢,翠花让云沐把点心给二牛和里正各送去一包,还有隔壁李婶和族里的几个老人,剩下的让云沐给玩的好的几个孩子分了。 当天晚上,全村人都知道云沐拜了个城里有钱的夫子,他夫子家的点心比肉还好吃。 云沐也从那天晚上开始读书,并把里面的不懂的地方仔细思考。 翠花躺在床上问女儿,“昭昭,有你父亲的消息吗?” 云昭闭嘴眼睛,道:“问了几句……” 这四个字刚说出口,翠花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激动地抓住云昭的手,追问道:“你父亲怎么样? 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你祖父母他们好不好?” 云昭心里一阵难受,她强忍着酸涩,佯装不悦道:“娘,我刚想睡着,你一惊一乍的,把我的魂儿都吓掉了。” 翠花急道:“等会儿再睡,一会儿娘给你捏捏背,我担心你父亲,担心了十五年了。 你快给娘说说。” 云昭把另一条手臂搭在眼睛上,声音暗哑地嘟囔了一句,“杞人忧天! 活在泥里的人,担心人家活在云端的,云家看大门的都比咱活的好,等见到父亲我得把这事说说,看父亲笑不笑您傻。” 翠花似乎松了口气:“那就是你父亲很好? 昭昭,是不是很好?” “是,我父亲好的不得了,先生说,云家是功勋世家,父亲是将门虎子,为大燕立下了不少战功,还夸父亲是铁血将军呢!” 翠花欣喜道:“你父亲当年就有铁血将军的称号! 太好了! 我就说,你父亲这么好的人,就算做点出格的事,皇上也未必会追究。 长公主若是想闹事,郡主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你祖父母好不好?我就怕他们被气着。 昭昭,你问没问你父亲有几个孩子? 身边有没有人……” 云昭打断道:“娘,你想那么多干嘛呀,我巴不得父亲身边没人,只有咱们一家三口才好呢!” 翠花笑道:“好是好,可咱也不能让你父亲孤苦十五年吧! 我一天苦日子都不想让他过。 昭昭,不管你父亲有多少孩子,你都不许生你父亲的气,也不许对弟弟妹妹甩脸子。 你父亲有你父亲的难处,有他们在你父亲跟前儿尽孝,咱们该高兴才是。” 云昭喃喃道:“怪不得父亲喊你傻青萝,真傻!” 翠花笑道:“这不叫傻,你父亲也一样,也盼着咱们好。 等你有了心仪之人,你就明白了。 感情很复杂,独占、放手、成全,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信任他,尊重他,心疼他,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希望他好好的。” 云昭又嘟囔了一句:“傻青萝! 娘,你就不怕父亲娇妻美妾在怀,乖儿子乖女儿一堆,不认咱们娘俩吗?” 翠花笑着给云昭捏肩:“胡说,你父亲怎么可能不认你,无论你父亲有多少儿女,都不可能不认你,也不会不疼你。 至于我,我没想过让你父亲为难,你也不许为难你父亲,到时候能偷偷见他一面,我就知足了。 你跟夏老怎么说的,快给娘说说,一个字也别漏。” 云昭道:“就说了这几句,没了。” 翠花手一顿:“你没问问你祖父祖母吗?” 云昭道:“又不能泄露身份,遮遮掩掩的问,问出这些不少了。 夏老又聪明,我刚问了就差点露馅!” “啊?咋回事? 哦,我知道了,是脸,是夏老认识你父亲!” “哎哟喂,我的母亲大人,您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我借着父亲剿匪间接替外祖父报了仇的由头问了两句,夏老立马就怀疑了,瞪着我的脸看,说我长得像云将军,我好一顿插科打诨才遮掩过去。 我若再追着问祖父祖母,老头不怀疑才怪呢! 娘若不怕暴露,我下次再问问。” “别问了,千万别问,夏老身边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无意中的一句话,传到郡主耳中,就麻烦了。 咱们去京城不易,京里的快马,几日就能到咱们这。 我还是那句,未见到你父亲前,对谁也不能透露。 谁也管不了云家和长公主府的家事。” 云昭疑惑道:“听娘的意思,郡主不知道娘被卖到襄州?” 翠花摇头:“不知道,卖我的那个人,路上有好几次想卖掉我,又怕离京城太近放弃。 他说必须得把我卖的远远的,如果我被人找到,他就得死。 他劝我不要再有妄想,别害死他和他家里人。” 云昭了然:“我明白了,这人不会回京城,大概他家人在郡主手里,郡主给了他一笔钱。 父亲找不到娘,他就拿着钱逍遥快活,郡主替他养家人。 找到娘,就是他没办好差,不但父亲会杀他,郡主也会灭口,他若舍不死,他家里人就危险了。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娘呢!” “肯定是因为郡主的命令啊,郡主只是想独占你父亲,未必想要我的命。 再说,你父亲回来肯定会追查,就算查清了,在礼法上她也没什么大错,可杀人就不一样了。 你父亲对我的感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若下令杀我,你父亲真有可能杀了她,她这么做,也是给她自己留一条退路。 而且,一个失贞的妾,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你想想,若不是当初意外怀了你,即便我不自尽,你父亲两年后回来,我大概也生了别人的孩子了。 我还有可能回去吗? 真是那样,你父亲站到我面前,我也不可能回去。 你父亲心灰意冷,大概不会再追查卖我的那个仆人,若他偷偷杀了我,天涯海角,你父亲也不会放过他。” 云昭恨道:“郡主太坏了! 不报此仇,我咽不下这口气!” 翠花道:“你又说气话,咽不下也得咽,除非你有对抗长公主府的实力。 强权之下,连你祖父祖母都得忍着,咱为啥不能忍? 这世上不公的事多了去了。 你外祖父外祖母被杀时,我若忍不住,立马就得被砍死,死的一点意义都没有,连土匪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还辜负了你外祖母的一片心。 你舅舅卖我的时候,我也气不过,骂了你舅舅一顿,可除了脸上多挨了几个耳光,什么都改变不了。 皇上给你父亲赐婚时,我也气不过,可气不过又如何,皇权大于天,别说让你父亲娶郡主,就算让你父亲娶头猪,云家也得八台大轿抬回来。 马大狗打我时我不气吗?” 翠花咬牙道:“我看到他就恶心,他每次打你,我都恨不得他死,却又不得不忍着他,做小伏低的伺候他。 我打不过,也逃不掉,又不敢死,只能屈服在他的拳头下,苟且偷生,跟他过了整整十五年。” 翠花声音开始哽咽:“你以为我心里不恨吗? 你父亲压根就不跟她同房,为了家里不出乱子,不让你祖母难做,每次我都求你父亲好久。” 云昭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把翠花搂进怀里,安慰道:“娘,别哭了,我懂了!” 翠花哽咽道:“昭昭,你不懂,我是为了郡主吗?不是,我是为了你父亲。 宠妾灭妻是重罪,郡主身份又贵重,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乱子的呀! 让他跟不喜欢的人同房,我知道他有多难受,每次你父亲沉着脸离开时,我也心如刀割,可我没办法。 我只希望你父亲好。 我甚至希望郡主能争取到你父亲的心,让你父亲高高兴兴的去她的院子。” 第135章 足以慰平生 云昭流泪满面,她拍着翠花瘦骨嶙峋的后背,安抚道:“娘,别哭了,我懂了,我真懂了! 娘只希望我和父亲好,我答应娘,不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不让父亲为难。” “好,你说话算话,不许再提报仇俩字,咱去京城是为了跟你父亲团聚,不是让你为了改变不了的陈年往事,跟人起纷争,论短长的。” 云昭点头。 翠花借着月光看着女儿,用指腹给她擦眼泪:“昭昭,人这一辈子,不如意的事太多太多了,若把不如意的事都装在心里,只会让自己堵的难受。 什么仇啊恨啊,是最折磨人的东西,我永远不想让你背负这些。 恨与爱相比,恨远远没有爱重要。” 云昭抱住翠花:“娘,我明白了,我只是觉得娘太苦了!” “有苦也有甜!”翠花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她让云昭趴在床上,给她按肩膀:“昭昭,凡事多往好处想,不如意的事就少了。 你外祖父家境殷实,让我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你外祖母温柔善良,我小时候过的日子,跟贫苦人家的孩子不知好多少。 家里遭难时我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有幸遇到了你父亲,进了妓院没被糟践,反而圆了我想都不敢想的梦。 虽然造化弄人,我跟你父亲分开了,可上天怜悯,又让我怀了你,你乖巧懂事,这些年不知给娘带来多少欢乐。 昭昭,你和你父亲就是上天对娘最好的眷顾。” 云昭被翠花按的浑身舒坦,哼哼道:“娘这自愈力也太强了!” 翠花顿了一下:“啥叫自愈力? 是自己开解自己的能力吗?” “额~,差不多吧,我在夸娘豁达!” 翠花嗔道:“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词。 娘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世上,有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到心仪的人,又有多少人遇到了,可对方却无意,娘与他们相比,幸运太多了。 虽然我与你父亲相处的时间不足两年,可曾有那样一段时光,足以慰平生了。 何况我还有你和沐沐。” 云昭默然,过了一会儿道:“可娘明明可以和父亲长相厮守的。 这样的大恨,再见到郡主,娘真的能做到云淡风轻吗?” “永远失去夫君的心,难道这不是郡主的报应吗?” 云昭:“……” “昭昭,这些年,我就担心你父亲,你父亲性子太刚,我怕他钻牛角尖,苦着自己……” 云昭翻过身来,道:“我父亲好的很,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您要是不放心,我明天就带你去找夏老问问。” 翠花又揉云昭的胳膊:“我放心,夏老还能骗你不成? 你父亲是孝子,他好你祖父祖母就没事,以后就别提云家了,免得夏老起疑。 沐沐好不容易拜了师,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嗯,娘别按了,我不乏了。” 翠花躺回床上,娘俩又聊了几句,就没了动静,偏房云沐的房间里亮着油灯,一个多时辰后,才熄了灯。 次日清晨,云沐跟往常一样,洗漱完先去屋后看看染缸,然后在菜园子里转了一圈,摘了一把豆角,捉了几个虫子喂鸡,然后开始打扫庭院。 云昭起来洗菜做饭洗衣服,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等吃完饭,就看出不同了,云昭在院子里画蜡染,不让云沐靠前,云沐刚往前凑,云昭就瞪着眼珠子赶人:“回你的屋读书去!” 云沐讪讪:“姐姐,我晚上读一会儿就可以,无需耽误干活。 夫子不是也让我多干活吗?” “夫子让你把书读透,适当干点农活,不是让你画画挣钱!” 翠花也道:“沐沐,以后除了地里的活,和打靛记账,其他的活你就别做了,多腾出点时间读书。” “姑姑,我……” 云昭眼一瞪:“我什么我? 明年县试必须得过! 你若是连童生都考不过,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云沐嘴一咧:“姐姐,县试我准能过。” “那就县试府试一起过,过不了照样扒你的皮,你姐姐我低三下四替你求来的机会,可不是让你浪费的。 回屋去!” 云沐不敢再犟嘴,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府试我也能过。” “那就来个连中三元,让你姐长长脸!” 云沐知道姐姐是好意,可还是觉得别扭,他喜欢跟姐姐一起做事,自从有了炭炉,用不着自己烧火了,他心里就空落落的,现在,连蜡画也不许了。 他气鼓鼓地捧着书,大声读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翠花低声笑道:“沐沐生气了。” 云昭也压低了声音:“气就气呗,好好说他不听,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咱家又不缺钱,没必要让他跟着掺和。” 翠花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晚间,里正在街上乘凉时说出了夏承的身份,村民问,太学是啥,博士是啥,咋不让长林也去拜。 里正道:“长林我连想都不敢想,县令大人的儿子还在书院念呢,县尊都不敢开口,长林算个啥? 夏老先生随便一个学生,都是非富即贵,别说是入门弟子了,我听长林说过,夏老先生的上一个入门弟子,是朝里的大官。” 众人惊的瞠目结舌。 “大官!” “弟子都是大官,夫子也是官吧!” “当然是官,可跟夏老的学问和名气相比,官职反倒不值一提。 云沐的前途不可限量!” 村里人炸了锅,“这么有本事的人,咋偏偏看上云沐了呢! 难道云沐比长林还聪明? 比县太爷的儿子还聪明?” 里正笑道:“人家祖上是员外,从小在书堆里长大的,自然跟长林的见识不一样。 我没见过太爷的儿子,不好评价,可我相信夏老先生的眼光,他能看上沐沐,肯定是沐沐非同一般。 你们看翠花和昭昭就知道了。” 村民道:“懂了,根不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像长林这种,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员外郎家的孙子,就算是遭了难,也跟咱们的榆木脑袋不一样。” “骨血的原因,这真不是犟的,昭昭若是儿子,也是个当官的好苗子。” “唉,我儿子跟沐沐学字,现在会写自己的名了,我还想着,以后我孙子也让沐沐教,他家的活咱给他包了,看来,孙子的事没指望喽!”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136章 这可不是一般的贫寒 从那以后,村民对云昭家又多了一层敬畏,偷偷嘱咐自己的孩子,万不可对小夫子不敬,免得罪未来的大官。 爱慕云昭的大志、二黑和小河,之前热辣辣的眼神也收敛了许多,想对云昭表白的三愣,刚鼓足勇气喊住云昭,就在云沐目光的逼视下落荒而逃,连一向自称是你姑父好兄弟的狗剩,都不敢在云沐跟前儿充长辈了。 一个月后,巳时,村民刚用完朝食,正打算去地里,就见两辆马车驶入村里。 马车是稀罕物,马蹄声一响,瞬间吸引了村里人的目光,村民一看,驾车的车夫认识,李记布庄的小伙计,忙上前打招呼,老头小孩也围上去看热闹。 “哟!这不是小朱吗?” “小朱,大老远怎么跑村里来了?是谁家的布染的不合格吗?” 小伙计勒住缰绳跳下车,笑道:“不是,是我们老爷来拜访云昭公子。 看到几位哥哥,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众人惊讶,目光齐齐地往他身后的车厢看去,“谢掌柜也来了?” 叶掌柜从车窗探出头来,对大家挥手,“各位老哥,我陪我们东家来的。”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车帘被撩起,车厢正中坐着一个中年人。 李念笑着对村民笑拱了下手。 “是李员外?” “李员外来咱村了!” 村民激动地还礼,几个小孩伸着脖子往里瞄了一眼,撒丫子就跑,村民在后头喊:“铁柱,告诉昭昭,让她赶紧出来迎客。” “知道了!” 小伙计笑道:“原本打算请各位引路,看来不用麻烦了,跟着几个小弟弟走,就是云昭公子的家吧!” “对对,我带你们去,最高的院墙,最大门户的那家就是。” 村里不大,马车很快到了云昭家门口,李念下车谢过引路的村民,打量着半截新半截旧的土墙。 “李先生!谢掌柜!”云昭被一群孩子拥簇着从院里迎出来,惊讶道:“真的是两位!” 李念笑道:“如假包换,这还有假的不成?” 云昭大笑,“太意外了,这么远的路,我还以为铁柱逗我呢!” 翠花也被云沐扶着迎了出来,对李念福了一礼:“李员外,谢掌柜,不知两位尊客到访,有失远迎,请勿怪罪。” 李念看了眼长相秀气,苍白又带着病气的女子,料想是云昭之母,连忙躬身还礼:“是在下贸然拜访,夫人不怪罪就好。” 几人寒暄两句就进了院子,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树下的桌案上放着炭炉、腊刀和抻开的布,竹竿上晾着画了腊的布料,看的出,主人刚刚正在忙碌。 院子正中有三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旁边一间耳房,一间厨房,墙壁已经被岁月侵蚀的层层脱落,房檐下有几处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 屋里的桌案坐具很新,应该刚换不久,靠墙放着一个新柜子,两个陶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尽管李念知道云昭家的情况,可眼前的情景还是令他心惊,这可不是一般的贫寒,用头无片瓦,地有残灰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谁能想象的到,云昭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竟是出自这里。 云沐说他姐姐家里没有一本书,他始终怀疑这句话,没读过书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才华? 如今是彻底信了,这么穷的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不能买的起书。 云沐的才华是聪慧和自小栽培,云昭则是不世出的天才。 云沐接过谢掌柜手里的礼品,请客人入座,云昭又客气了几句。 云昭道:“我隔几天就去一趟县里,先生有事让谢掌柜转告一声,或是让人捎个信儿即可,何必特意跑一趟? 颠簸一路,让晚辈怪过意不去的。” 李念笑道:“先前不知令慈有恙,如今知晓,我怎么也得过来看望。 另外,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先生请讲!” 第137章 寿礼 “我想向求公子一把夏老那样的扇子。” “扇子?” “对!”李念笑了笑:“小犬恩师的寿辰快到了,往年都是犬子送些俗物,毫无新意。 今年见到公子的蜡缬,美的像是艺术品,原本想着挑几块送过去,没想到公子做的折扇更为惊艳。 小犬在京城蒙他恩师教导提携,方有今日,我们全家都很感激,所以就想向公子求一把扇子当寿礼。” 云沐端着茶水进来,平静道:“定是夫子对李先生显摆了。 前几天就是,县令去拜访,夫子拿着扇子打开扇两下再合上,一个劲儿的炫耀,县令想看看,夫子还舍不得撒手,指着扇面上的字画一通夸,把县令馋的够呛。 县令还对我说,‘你姐送我什么匾额,又花钱又费事,送把扇子多好,在扇面上题个明镜高悬,本官走到哪都有面儿。’” 众人齐声哄笑。 云昭笑道:“你怎么没说过呀?” 云沐坐到云昭下首给几人倒茶,哼道:“有啥好说的,咱们送匾额时,县令高兴的不行,如今又这样说,明摆着是贪姐姐的扇子,我一口就回绝他了。” 云昭好奇:“你咋说的?” “说姐姐没空,做不了呗! 那把扇子花费了姐姐多少精力,废寝忘食,天天摆弄刀子斧子的。”云沐小声嘟囔:“我都心疼死了。” 李念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翠花嗔道:“这孩子,不许这样说话,什么显摆炫耀的,夏老和县老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一把扇子? 不过是逗你玩儿呢! 你姐姐的扇子若真入了太爷和李先生的眼,没空也得挤出时间来,大不了,我去教你燕姐她们。” 李念笑道:“小公子没夸大,夏老那把扇子的确馋人,这也是我厚颜相求的原因。 秋收在即,我知道公子繁忙,可我实在是……” 谢掌柜拿出一个钱袋,双手递给云昭:“公子,这是一点谢礼,我们少爷孤身一人在京,属实不易,请公子帮帮我们少爷!” 云昭笑着摆手:“既然是帮忙,谢掌柜就不必太见外了。 李先生,敢问令郎的恩师何时过寿?” “九月初三!” 云沐眨眼:“来不及了吧,夫子那把扇子,我姐姐废寝忘食,还用了整整用了一个月,何况还有这么远的路呢!” 李念皱眉:“要这么久?” 云昭点头:“很费功夫。 沐沐,把你屋里的扇子拿来让李先生看看。” 云沐起身离开,很快拿来了一把扇子,李念双手接过来,打开一看,连声称赞。 扇面上画着一幅竹石图,简劲的笔锋,勾勒出峭壁一角气势宏伟的岩石,几根竹子瘦劲挺拔,极其傲然立于其上。 扇面左侧题着几行字,上写:“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 几经狂风骤雨,宁折不易弯。 依旧四季翠绿,不与群芳争艳, 扬首望青天,默默无闻处,萧瑟多昂然。 勇破身,乐捐躯,毫无怨。 楼台庭柱,牧笛洞萧入垂帘。 造福何论早晚? 成材勿计后,鳞爪遍人间。 生来不为已,只求把身献。” “竹浓石淡,浓淡辉映,高低错落,妙趣横生。 好字,好词,好画,好风骨!”李念说着把扇子翻了个面,另一面题着四个大字,宁静致远错落有致的分布于扇面之上,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享受。 云昭看李念爱不释手的样子,笑道:“先生觉得这扇子如何? 若是能用,先生直接拿去用即可。” 李念大喜,激动道:“能用,当然能用! 太好了! 这把扇子送人,再合适不过了!” 李念一抬眸,正撞上云沐不舍的目光,遂不好意思道:“那个……,这个……是不是小公子的扇子? 君子不夺人之所爱,要不公子再做一把,粗糙些也没关系。” 云沐道:“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姐说了算。” 第138章 名器 云昭道:“这不是沐沐的,九寸半的扇子成年男子用最合适,沐沐用太大了。” 李念问道:“哦?尺寸大小有什么讲究吗?” 云昭顿了一下,笑道:“自然,沐沐还是个孩子,大扇子用着不顺手,我给他做的那把是七寸的。 这个原本是做给夏老的,因为是第一次做,改来改去的,老觉得不太满意,后来又重新做了一把,这把就剩下了。” 李念仔细看了看扇子,疑惑道:“莫非这把扇子有什么瑕疵? 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公子是不喜欢上面的画吗?” 云昭摇头:“是扇子的排口处做的有点薄了。” “排口?”李念不解。 “就是扇子最外面大骨的顶端,先生合上再看看。” 李念合上扇子仔细打量,又用手摸了摸大骨,跟谢掌柜对视了一眼,谢掌柜笑着摇摇头,“小的看不出来。” 李念笑着把扇子递给云昭:“我也看不出来,就看着光滑匀称,无一处不完美。” “扇子的好坏有许多讲究的。”云昭指着扇骨的顶端道:“您看这,排口的两个边长短是否一致,薄厚做的是否一致,外边的弧度是否对称,都是检验扇子好坏的标准。 这边我磨的稍微有点薄了,只好把两边都磨薄了些,但两边匀称,也不算什么毛病,纯粹是我个人喜好的原因。 您看中间这竹筋,从排口到底部一通到底,开合也顺畅,算是把合格的扇子。” 谢掌柜忙道:“何止是合格,这绝对是顶好扇子,小的觉得,薄点显得更精致,厚了还显得憨笨呢! 这把刚刚好,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成材勿计后,鳞爪遍人间。这首诗像是公子特意给少爷的寿礼而作,太合适了!” 云昭把扇子递给谢掌柜:“那谢掌柜就收起来吧! 合适不合适的,这么短的时间,我也算不出第二把,好在沐沐一直仔细收着,跟新的一样,送人也不算失礼!” 谢掌柜双手接过,连声道谢,从怀里拿出一块布,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李念拱手:“多谢公子,多谢小公子割爱。” 云昭看李念躬身,想起前世父母,心里酸涩,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脸上却不露痕迹地笑了笑:“先生客气了,但愿令郎的恩师能喜欢!” 云沐道:“一定会喜欢的,这可是大燕唯二,京城唯一的折扇,有人不喜欢才怪呢!” 李念笑道:“这话不假! 这扇子贵就贵在技艺巧妙绝伦,又雅趣盎然,再加上公子的画和题词,让小小扇面融万千气象于咫尺之间,简直妙不可言。 再做一个红木盒子装着,里面铺上绸缎装点一下,比那些金玉之物强多了。” 云昭道:“嗬,这包装听着就高大上! 这扇子其实就占个新意,算是个稀罕物吧,唯一的缺点就是天儿有点凉快了,一进九月,就不怎么用扇子了。” 云沐不以为然:“姐姐想错了,在文人手里,这可不是纳凉用的扇子,这是名器,是名画名诗的载体,是可供人鉴赏风雅之物。 夫子如此清高之人,如今都扇不离手,何况是文人墨客云集的京城。 这扇子定能让李公子讨得师长的欢心。” 李念再次拱手:“犬子若能得师长青眼,定不忘公子今日之恩。” 云昭失笑:“先生言重了。” 谢掌柜想了想道:“东家,公子,小的觉得此时做折扇是一场不可多得的商机。 您想,这折扇一面世,就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喜欢,等这把扇子在京城一露面,必会引起许多人的追捧和渴求,云昭公子也会声名鹊起。 咱们可以跟公子合作,公子出创意和技艺,李记出人力物力并负责经营,大量制作这种折扇,必能大赚一笔。” 云昭和翠花对视了一眼。 李念问:“夫人和公子觉得可行否?” 翠花想了一下,摇头道:“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觉得没谢掌柜的说的那么简单。 京城人才济济,最不缺能人异士,折扇的技巧都在那摆着,极易模仿,只要下点功夫,做好只是个早晚的事。 昭昭虽然先一步掌握了窍门,但这东西在咱们这卖不上价,等在京城打开销路,恐怕别人也琢磨出来了。” 云昭笑道:“我娘说的对,我出技术的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就是耽误点功夫。 若是李记专门开家扇子店,投进去的钱,未必能收的回来。 何况,自古以来都是物以稀为贵,大批量生存,无法做出精品,再加上小作坊大量仿制,价格定会飞速下跌。 李先生说折扇贵在技巧和雅趣,我倒觉得这东西贵在心意和意境,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作品,一百把扇子,也未必卖的上一把好扇子的价钱。” 李念点头:“公子,我可以看一下小公子的扇子吗? 我实在好奇,小公子的扇面是什么样的。”说着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云沐。 云沐低垂着眸子捧着茶杯喝茶,假装听不见。 云昭笑道:“沐沐,可以吗?” 云沐无奈放下杯子,起身道:“姐姐都开口了,我能说舍不得吗?” 李念笑道:“我只看看,不用手摸。” 几人都笑起来。 云沐拿回来,果真不撒手,手握的扇柄处还用手帕垫着,引的众人又笑了一阵。 云沐一本正经地道:“我手虽洗了,可天热容易出汗,这是姐姐为我磨了千万遍做成的礼物,我自然得加倍爱惜。”说完把扇子缓缓打开。 李念止住笑,眼睛定在扇面上。 扇子是浅蓝色的底色,上面画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孩,头上长着犄角,身后一条大尾巴甩的老高,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张开双臂,神采飞扬地在五彩祥云上飞奔。 说来也怪,明明是个四不像的怪物,偏偏让人心里十分喜爱,怪物的嘴巴张着,里面连颗牙齿都没有,就一条红红的舌头,却像画活了,让人好似能听到它欢快的笑声一般。 旁边写着两行字,字体怪模怪样,但和整幅画很搭,上写:“沐沐,你不必太正经,但一定要很快乐。” 李念笑了两声:“有意思,怪不得我觉得沐沐的性格变了。” 谢掌柜笑道:“公子教的好。 说来也是,过去小公子一板一眼的,太正经了,像个小夫子似的,好是好,就是少了几分少年气。” 李念点点头,问道:“小公子,另一面画的啥?” 第139章 流星 云沐一翻手腕,扇子另一面展现出来,李念的脖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伸了伸,惊叹道:“太美了!” 扇面上画是深蓝色的星空,漫天繁星像大大小小的蓝宝石镶嵌在天空中,泛着明明暗暗的光,看上去浩瀚无比,光彩夺目。 其中最耀眼的是月亮,弯弯的月亮像一叶闪着金光的小舟,一个面如冠玉的短发少年,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躺上面,宽大的白色衣襟飘在月亮一侧。 少年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一手拿着书卷,目光炯炯有神盯着书看,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读着书上的句子。 少年左右方向悬浮着几颗颜色不同、大小不一的“球”,其中有两个带着彩色的光圈。 谢掌柜笑道:“真好看,怪不得小公子不舍得用,这简直是月宫里的小仙君啊!” 李念点头:“众星捧着明月,明月温柔地载着小公子,整个星河都像是小公子的玩伴。 璀璨,宁静,深邃而又壮美,观赏这幅画,好似能让人抛开尘世间的烦恼,沉浸在这一刻美好之中。 公子的笔太厉害了!” “那是,我姐最擅长的就是作画!”云沐说着就想合上扇子,被李念阻止。 “小公子别急着收,容我再看两眼,成不?” 云沐笑着坐在竹席上,把胳膊肘往腿上一拄,举着扇子道:“先生是我姐姐的朋友,别说两眼,看三眼也成。” 几人都笑起来。 “你姐的画功了得,独树一帜的画风和天马行空的构思更是了不得。”李念用手虚指着扇面,“比如这几个球状的星星,公子恐怕是第一个把星星画成彩色的。” 云沐道:“这几个不是普通的星星,叫行星。” 李念疑惑:“行星? 是可以行走的星星吗?” 云沐颔首:“对,《史记·天官书》中有记载:天有五星,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为五行,它们是可以行走的星星。” “为什么只有两颗星星有光圈?” “自然是这两颗走的飞快,跟人一样,走路带风呗!” 几人又笑起来。 李念笑道:“小公子真是博学。 这几道带着尾巴的白光是什么?” 谢掌柜突然想到什么,脱口道:“不会是扫把星吧!” 云沐刷的一下合上扇子,不悦道:“这不叫扫把星,叫流星。 流星是幸运的象征,看到流星许愿,会心想事成的,可灵了!” 谢掌柜说出口就后悔了,扫把星是不祥之星,云昭把云沐当亲弟弟疼,怎么可能给弟弟画个扫把星呢? 谢掌柜歉意的笑了笑:“原来是许愿的幸运星,我读书少,对这方面真是不懂,让各位见笑了。”说完又对李念认错:“给东家丢人了。” 李念看了他一眼:“你呀!说话也不过过脑子,看把小公子气的,去给小公子认个错。” 翠花和云昭忙道不用,一句无心之言,认什么错呀! 谢掌柜笑道:“东家之命,不敢不从。”然后对云沐拱手作揖:“是在下无知,请小公子见谅。” 云沐随意摆了下手,淡淡道:“不知者不怪,算了!” 云沐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倨傲,和自然而然的语气,刹那间让李念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云沐不是普通孩童,而是贵不可言的龙子凤孙,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威不可犯的姿态。 还好似是月宫里高高在上的小仙君,不屑于跟无知的凡夫计较一般。 “啪!”云昭抬手拍了下云沐的脑袋,喝道:“瞧你那小气扒拉的样儿,一把残次品做的扇子,整天当个宝贝似的。” 云沐被打的一缩脖子,哼哼道:“不是残次品,对我来说,这就是无价之宝。” 云昭伸出手道:“拿来!” 云沐表情抗拒,行动却毫不迟疑,微微躬身,双手把扇子递给云昭。 云昭打开扇子,笑道:“谢掌柜没说错,扫把星和流星是同一种,只是理解不同,叫法不同而已。 前些天,暑气重,晚上我们就在院里铺上草垫子和褥子,在上面纳凉。 沐沐读书时常叹油灯不够亮,仰望星空时又感慨月亮明亮却离的太远,还喜欢指着天上的各种星星问,我娘给他讲故事,我就胡乱给星星起名字哄他玩,后来就画了这个扇面。 我个人很喜欢流星。 流星在夜空中带着光划过,短暂、美丽而热烈,我就想,最黑暗的时刻有光出现,它应该是美好的预兆才对,我就这样告诉了沐沐。 当时夏老还没收下沐沐,我做扇子也不顺利,我就对着流星许愿,没多久,我就心想事成了,沐沐也对我的说法深信不疑。” 李念想了想道:“黑暗里的光,的确该是好预兆才对。” 谢掌柜道:“我今晚就对着流星许愿去。” 几人又笑起来。 李念问:“我看小公子这把扇子十分精美,看不出丁点毛病,公子能否指出哪里不完美吗?” “这是做夏老那把扇子所废弃的扇骨做成的,每根扇骨都有些许瑕疵,但大多被扇面遮住了,你们看这。” 云昭用手指着几根扇骨道:“看出毛病没?”说着把扇子递过去。 李念摆手拒绝,笑道:“我就这么看看就行,诶,这几根小骨的颜色是不是不太一样。” “对!深浅不一,这就是最明显的瑕疵。 你们那把没有。” 谢掌柜从怀里拿出另外一把,递给李念,李念打开一看,对比了一下,赞道:“果然如此,公子做事太讲究了。” 云昭笑道:“对夏老不敢不认真。” 她把扇子一合,在手心敲了敲,还给了云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该用就用,别整天收着,自个儿家的东西,有啥好稀罕的。 得空姐姐给你做把好的,让你年年用新的。” 云沐双手接过,不顶嘴,也不听话,拿着手帕珍而重之的包起来,看的云昭直翻白眼。 李念道:“小公子,我出一万钱买你手里的扇子,让你姐再给你做把好的,可以吗?” “不可以!”云沐答的又快又响,“无价之宝,千金不卖!” 第140章 只需要日月星辰 翠花怜爱地笑道:“李员外跟你开玩笑呢,一万钱都能买处好点的宅院了,人家要一把有瑕疵的扇子干什么用?” 李念道:“夫人,我不是开玩笑,书画本就无价,就像公子说的,这把扇子贵在扇面里的意境和心意。 至于扇骨上的一点点颜色的差异,算不上什么瑕疵,这把扇子绝对值一万钱。” 云沐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是开玩笑,在我心里,这把扇子就是无价之宝,别说一万个铜钱,就算是拉一车黄金来,我也不换!” 众人哄笑。 云昭揉了揉云沐的脑袋,笑道:“越说越离谱,凭啥这么贵,这莫不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能呼风唤雨不成?” 云沐笑眯眯地道:“芭蕉扇是姐姐编出来的,我这把是姐姐做出来的,当然比芭蕉扇好。 再说了,我大燕有江河湖海,没有火焰山,不需要芭蕉扇,只需要日月星辰。” 谢掌柜道:“公子还会编芭蕉扇?能否让在下见识一下。” 李念也一脸疑惑:“我也好奇,铁扇公主是谁?火焰山是什么山。” 李念一抬眸,恍然道:“莫不是戏文里的吧!” “哈哈哈哈……”云沐笑道:“就是我姐姐编的故事,芭蕉扇是铁扇公主的宝器,一扇子能把孙猴子扇飞,可有意思了。” 李念笑道:“原来是编故事的编。” 云沐连连点头:“我姐姐编的故事比戏文精彩多了,讲的我姑姑笑的肚子疼,讲的我做梦都在腾云驾雾,拿着金箍棒打妖精。” “金箍棒?” “金箍棒是龙宫里的定海神针,能粗能细,能长能短,大可直通云霄,小可塞入耳中,是件个很厉害的法器。” 李念笑道:“看来公子编故事也是一绝,怪不得公子的画带着一股仙气儿。” 云沐得意道:“那是,我姐姐天上地下,无有不知。” 云昭道:“沐沐,不许吹牛!” “我不是吹牛,太史监的太史都未必比我姐姐认识的星星多。” “小公子认识太史监的太史?”李念问。 云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摆手道:“我推断的,听说,史官把流星称作陨星,说一颗星陨落,就是一个人的死亡,还老拿这颗星明亮,那颗星黯淡的吓唬人。 其实只要认真观察,就能辨别出来,流星并不罕见,我今年就看到好几次了,咋没听说咱大燕有什么大事发生? 夫子说了,大燕国泰君安,好的很!” 几人齐笑。 翠花道:“沐沐,你不要把故事当真,太史熟知天文历法,说法是有根据的。 这个可不能乱说。” 云昭道:“得,你姑姑又得说我整天信口胡诌,把你带歪了。” 云沐看着翠花,漆黑的眸子满是认真:“姑姑,我没歪!” 众人又一阵大笑。 “夫子说,大胆畅想勤于思考,才能破旧创新,让我跟姐姐好好学呢!” 李念笑道:“小公子,你姑姑是怕你得罪人。 其实夫人多虑了,咱们这离京城远隔千里,这又没外人,怎么可能传出去? 等小公子大些,自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 翠花点点头,温声道:“沐沐,夸人的话可以脱口而出,评判质疑别人的话,一定得三思而后行。” “姑姑,我记住了。” 第141章 累不等于苦,贫不等于穷 李念举着茶杯道:“这茶好香,诶,不会是夏老送的吧!” 云昭点头:“是夏老送的。” “我说呢,咱们这买不到这么好的茶,夏老对两位公子真是偏爱啊!”李念放下茶杯,满脸羡慕地道:“夫人教子有方,有两个如此争气的孩子,真是羡煞旁人啊!” 翠花笑道:“令郎少年得志,年轻轻就入京为官,更让人羡慕。” 李念摆手:“犬子差远了,长这么大没往家拿过一文钱,到现在家里还贴补他,大事小情的让人操碎了心。 他若有两位公子一半的本事,我也能省点心了。” “那是令郎有福气,有对尽职尽责的好父母。”翠花笑了笑:“我若有员外一成的本事,也不会让俩孩子跟着吃苦受累了。” “姑姑也是尽职尽责的好母亲!”云沐端起茶壶给几人续茶:“累不等于苦,贫不等于穷,反正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姑姑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和我,温柔又宽容,善良又体贴,我多年渴求的母亲就是姑姑这样,我现在过的日子,幸福的像活在美梦里。” 翠花怜爱的看向云沐。 李念猜想云沐的母亲大概是早逝,又想到云昭刚刚丧父,俩孩子身世坎坷,拿来跟呼奴唤婢,娇生惯养长大的儿子相比,确实不合适。 李念暗悔自己说错了话,正想把话圆回来,就见云昭揉了揉云沐的短发,笑嘻嘻地道:“姑母也是母,侄儿就是儿,你把你姑姑当成亲娘就成了呗! 还有我,当成亲姐,以后喊亲姐姐!” “亲姐姐!”云沐脱口而出,声音又脆又响。 “哎!再喊一遍!” 云沐笑的眉眼弯弯,大声喊道:“亲姐姐!” “哎!” 众人哄堂大笑。 翠花嗔道:“傻样儿,谁家姐姐加个亲字,一天天的瞎胡闹!”又对李念和谢掌柜笑道:“让两位见笑了,昭昭个看着像个大人,其实就是一孩子,一身孩子气。” 李念道:“正因为还是孩子,才了不起呀! 说实话,我也赞成小谢说的。制作折扇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迅速兴起的新行业。 咱们这里有竹子,做竹编的手艺人很多,不知公子见过他们做工没有,他们能把竹片做到薄如蝉翼,细如发丝,做扇骨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至于夫人所说的模仿,我感觉也不是问题,折扇看似简单,其实每一个细节都很精妙,像刚刚公子所说的排口,扇骨上的色差,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还有把扇骨穿在一起的轴,不像铜,也不像铁,又圆又亮,我看了两次,都没看出是什么材质做的,他们想模仿,未必有那么容易。 原料,工匠,技艺,咱们样样占了先机,文人墨客向来喜欢风雅之物,公子还怕没有销路吗?” 谢掌柜激昂道:“是啊公子,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折扇可是大燕的独一无二,比蜡缬和染布有优势多了! 公子是这个行业的开拓者,自己不做,那不是白白让他人用公子的点子谋利吗?” 几人都笑起来。 云昭啧了一声,笑道:“也是,两位说的也有道理,谁先占先机,打出名气,谁就占领了市场。”说完看向李念:“先生观察的如此细致,心中早就有计划了吧!” 李念笑道:“连夏老都对公子的折扇爱不释手,何况既是文人,又是商人的在下呢! 商人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和文人对风雅之物的喜爱之心,我自然而然的就多看了几眼,当时就生了跟公子求一把,送给小儿恩师的打算,而且心里十分迫切,恨不得当日就来求见公子。 推己及人,而后才有了跟公子合作的打算。 我诚意跟公子合作,原料、工匠、场地、销路所有成本都有李记负责,公子无需承担任何风险,只需提供技术和创意,指导一下工匠即可,利润分成或一次性结算都可以。 另外,我想送给公子一个小院,离夏老府上和益生堂近点的,令慈和小公子能歇歇脚,小小心意,望公子不要推辞。” 云昭和翠花对视了一眼,笑道:“生意的事,我好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但小院我不敢收,太贵重了。” 云沐连连点头:“对对,这不是推辞,是不能收,栓子他们送了我几罐知了猴,我姑姑还让我还了回去,更别说房子了。” 谢掌柜惊讶:“几罐?” 云沐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认真道:“罐子只是借用,会还的。 我姐姐喜欢吃知了猴,我技术差,每次早去晚归都逮不了几个,铁柱和栓子就把他们逮的倒给了我,说是我教他们写字的束修。 然后附近的小孩都跑了来,非要送我,我小罐装不下,铁柱和栓子就帮忙,用他俩的罐子拎回来了。” 云沐语气低落:“我本想让我姐姐吃个够,让我姑姑高兴来着,结果……” 谢掌柜忍俊不禁:“结果白忙活一场。” 云沐抬眸,一脸惋惜地道:“不止,他们送我时我没数,不知怎么还,我姑姑就让我均分还回去,把我逮的那些也算进去了。” 众人哄堂大笑,连一旁侍立的伙计也笑的浑身抖动。 李念笑道:“想不到小公子还是村里的小夫子,弟子送给夫子几个知了猴,是小孩子之间的一点心意,不算什么吧!” “沐沐偶尔教几个玩伴写名字,算不得什么夫子。”翠花解释道:“村里人日子艰难,一年也吃不上一顿肉,知了猴是一家老小补身子用的,真不能拿。” 云昭笑道:“最主要的是,我娘怕沐沐养成坏习惯,以后步入仕途,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害了他自己。” 李念叹道:“我懂了,陶母责子退鲊,夫人责侄退蝉,都令在下佩服。 我收回刚才的话,但公子的扇子我不能白收。” 李念微微侧头,谢掌柜立即把钱袋递了过去,云昭连忙摆手拒绝,笑道:“先生不许给钱,收回去收回去! 我可是把先生当朋友的,一把闲置的扇子,说了是送,怎么能要钱呢!” 李念张嘴想说什么,云昭又道:“先生不能拿院子比,您那个是花钱买的,我这个是自己做的,还是送人挑剩下的。 当初还是先生说了夏老的人品和喜好,我才想出做扇子的主意,否则,沐沐拜师未必有这么顺利。 按礼,我该提着礼物去谢谢先生才对,先生不怪我失礼,一把小小的扇子还要给钱,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先生不是想合作吗? 我答应了! 但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以后分成怎么分,一次性支付多少合适,做一把扇子多少钱,画一个扇面多少钱,都好好谈谈,我这人认真的很,到时候先生不要说我锱铢必较才好。” 第142章 一成利真的不少了 “当然不会!”李念失笑,把钱袋递给谢掌柜:“好吧!那我就先欠下公子这份人情。” 云昭笑道:“诶~,几根竹片加两张纸而已,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李念轻笑。 云昭道:“真的,这扇子,也就沐沐和先生当回事,前两天我送我二叔,我二叔看不上,不要! 还数落我不会过日子,这么贵的纸不留着让沐沐写字,糊什么扇子,大荷叶扇子几文钱一个,耐脏耐潮又耐用,不比这个好?” 几人哈哈大笑。 谢掌柜奇道:“你二叔没看到上面的画?” “看到了,说画的不赖,就是浪费颜料浪费墨,还不如留着给沐沐用。” “哈哈……,公子是被你二叔的话打击到了吧?不然不会看不到里面的商机。” 云昭:“我是应付不过来,染膏是全村人的指望,不能耽误,另外就是秋收,还有教人蜡缬的事。” “是不是公子所说的燕姐她们?” “是。” 谢掌柜惊讶:“公子好大方,这等秘技说教就教,还不是教一个。” “都是些可怜人,燕姐过门不久,男人就病死了,婆家人说她克夫,被赶了回来,在娘家的日子也很艰难,被骂丧门精,把两个弟弟讨不到媳妇的原因,都怪她身上。 还有个同族的寡嫂,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个个饿的面黄肌瘦的,日子就别提了。 她们听说蜡缬的事,就来求我娘,我娘见不得别人哭,我就答应了。” 云沐淡淡道:“我姐姐一松口,大半个村的女子都找了来,连花白头发的秦奶奶,都要给我姐姐磕头拜师。 听栓子说,还有出嫁女想假装被休,回娘家学手艺的。” 李念和谢掌柜对视了一眼,叹道:“预料之中,只要一开了口子,就堵不住了。” 谢掌柜道:“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蜡缬成品本来需求就不多,做的多了,极可能会拉低价格,影响公子的收入。” 云昭淡然一笑:“少挣点就少挣点吧! 若是几个月前,我还吃不饱,她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教,可现在我一个月的收入能抵她们一辈子了,再拒绝她们,我真做不到,只当做点好事,替我娘积福了。” 李念道:“公子心善,令慈一定会康复的。” “谢先生吉言。” “而且我不认为教徒弟会影响公子的收入,学徒三年,收入归师父,公子教她们画些简单的图案,说不定收入会有数十倍的增长。 即便是她们出师后,也未必有什么影响,画蜡是需要天分的,普通人练习十年,也未必达到公子现在的水平。” 谢掌柜点头。 “不是师徒,义务教学。”云昭道:“她们大多是我的长辈,说是拜师,也是做做样子,不是真拜,我也不敢真受她们的礼。 我娘刚来时,不会干农活,没少得大家伙的指点,就当还大伙人情了! 其实也简单,找个大院子,我当众画几块,讲解一下步骤和细节,再留几个图案,完活!” 谢掌柜一拍手:“得,至少买十个院子的钱,没了!” 几人大笑。 翠花不宜久坐,被云昭搀去里屋休息,几人开始聊合作的事。 李念道:“我先找好扇坊的场地,招募些工匠和画匠,买些好竹子,具体怎么施工,得听公子的安排。” 云昭道:“嗯嗯,到时候我过去。 我把折扇的制作方法,尺寸、规格和需要注意的细节写下来,给工匠讲解一遍,我隔几天去看一次,有事随时给我捎信。” 谢掌柜道:“公子家还有没有别的扇子,让工匠见见真东西比着做,或者公子在城里住几天,多教几遍为好。 扇坊没一个懂行的,公子不常过去,他们没人指点,不定给做成什么样呢!” 云昭想了一下:“暂时没有其他扇子,开扇坊不是三两天就准备好的,我估计,最快也得一个月,我这边都忙的差不多了。” “不管有没有扇坊,等秋收完,我都会去城里住,到时日日去扇坊都可以。” “公子买房子了?” “没有,我打算租一个。” 李念沉吟道:“租房的事让小谢去做吧,找几家干净雅致位置好的,让公子挑挑,租金公子自己付,成不?” 谢掌柜一拍胸膛:“公子,这事就交给我吧,租房这样的小事,我一年不知帮多少客人,保证给公子找个最合适的!” 云昭拱手:“那就拜托谢掌柜了!” 谢掌柜笑道:“好说好说!” 李念道:“至于利润,我先说说我的打算,公子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商量。” “好!” “若是分成,公子需为扇坊提供技艺,平时适当做些改进和指导,按行规,公子可得扇坊一成的利润。 分成获利慢些,但只要扇坊在,公子就有利润。 若和一次性结算,公子只需传授技艺,李记愿意出五万钱,五万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个工匠十年的工钱了。 以上两种方式,公子前期都得负责指导和监督,等工匠能熟练掌握技术为止,期间,公子不能把技术提供给李记以外的商户。 另外,公子亲手做的扇子,若诗书画意跟现有的这三把差不多,扇坊全按一万钱一把购买。 若公子仅画扇面,一把扇子的扇面五千钱。” 云昭道:“先生是想让画匠比着画?” “对,良才难遇,公子也知道,咱这的画匠只能画些简单的图,诗书就更不用说了,靠他们自己创作,显然是不行。” 云沐突然道:“先生给的价格给低了。” 几人闻言全看过来。 李念道:“小公子觉得哪一样低了?” “我觉得都低,先说第一种,我不知行规是什么,但我觉得一九分不太合适,技术才是一个行业的灵魂,先生给一成不觉得少吗?” 谢掌柜道:“小公子,扇坊想做起来,至少得需要投入上百万钱,其中的困难险阻全由李记承担。 公子没有任何风险和责任,也不参与扇坊的经营,一成利真的不少了。” 李念看向云昭:“公子觉得呢?” 第143章 小公子懂的真不少 云昭笑道:“我觉得谢掌柜和沐沐说的都有理,做生意是有风险,可富贵险中求,收益和风险是成正比的。 谢掌柜说我没有任何的风险和责任,也不准确。 做折扇看似简单,可从挑选竹子、画线、成形、雕刻、打磨、穿扇面等三四十道工序才能完成。 教工匠技术,还得负责指导和监督,其中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是一种投资。 我个人认为,技术入股分情况而定,一成到五成之间都算合理。 当然,做扇坊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第一年肯定困难重重,一成利我也能理解。” 李念想了一下,笑道:“我知道公子时间宝贵,这样吧,我再给公子加半成,公子若能负责扇坊的运转和经营,我跟公子三七分。 等扇坊收回全部成本,李记愿跟公子五五分。” 云沐道:“那就是先生只管出钱,换我姐姐操心出力?” 李念道:“是这个意思,在扇坊旁边找个院子,找几个细心的婢女伺候你姑姑,未必不能兼顾。” “不成不成,那样我姐就太累了,把我姑姑交给下人,我姐也不放心啊,还有做染膏的事,绝对不成!” 云昭道:“一成半可以。 先生,若是以后我想退股,技术入股如何清算呢?” “退股?” 李念和谢掌柜满脸惊讶,云沐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云昭。 “退股就是退出扇坊合伙人关系,以后不再拿这一成半的利润。” 李念顿了一下,道:“公子只是前期辛苦些,后面出出主意,坐领利润就成,为何要退出呢?” 云昭笑道:“等扇坊经营两年,就不需要什么技术了,改进的空间也小了,万一我再远嫁什么的,回来拿钱不方便……” “哈哈哈……” 云昭还没说完,几人就笑起来,李念道:“公子不必担心以后,李记百年信誉,不可能做出过河拆桥的事。 若公子真有想退出的一天,可按公子退出当年的利润,一次性补偿三倍。” 云昭点头:“可以。” 李念道:“其他方面,公子还有不满意的吗?” 云昭微微摇头,还没开口,云沐就说了话:“我觉得扇面的价格也低了。” 李念微微皱眉。 谢掌柜道:“小公子不知道市场上的价格吧? 普通画匠一日的工钱只有十五文,东家给公子的价格是按丹青名家给的,真的是诚意满满了。” 云沐道:“我看是谢掌柜不知道名家字画价值几何吧? 大燕小有名气的丹青手刘汝,赵恒,蔡岩等人,他们每幅作品都在万钱数万钱以上。 我豪不夸张的说,我姐姐的水平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之下,这点夫子不止一次说过,先生可以随时验证。 至于普通画匠的工钱,这个真没法比。 就如我当初挨饿,哥哥姐姐喊一天也未必讨得一口吃的, 龙王爷往庙里一坐,一言不发,大家跪着把供奉呈上。 因为我对大家来说毫无用处,龙王爷打个喷嚏下场雨,就能拯救万民,能一样吗?” 云昭摸了摸云沐的短发:“胡说,谁说你毫无用处,你是姐姐的得力小帮手,是你姑姑的心肝宝贝。” 云沐笑的眉眼弯弯,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圆嘟嘟的脸蛋上带着些许害羞,他往前凑了凑,趴在云昭的耳边悄悄道:“姐姐和姑姑也是我的宝贝。” 云昭忍俊不禁。 李念道:“公子,小公子没有说错,刘汝赵恒的画的确在万钱以上,但他们可不是小有名气,是誉满大燕的丹青手。 至于公子和他们的水平谁上谁下,我不懂丹青,不敢妄下评论,但公子是初露头角,即便是水平胜过他们,价格也不会太高,希望公子理解。” 云昭点头:“我理解,籍籍无名和名满天下怎么可能会一样,想让大众认可,总得有个过程。” 云沐道:“可是这是暂时的,金子的光芒是遮不住的,作品就在那摆着,孰高孰低,明眼人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谢掌柜道:“小公子,五千真不低了。 实不相瞒,我家少爷在京城任校书郎,人人羡慕的官职,月俸才一万多,公子随便画几幅扇面,都超过我家少爷的俸禄了。” 云沐道:“谢掌柜说的不对,大燕的俸禄俸钱只占一小部分,还有禄米、布匹等物一应俱全,连烧的柴和炭都是朝廷发的,更别说年节的各种赏赐了。 五千钱听着不少,实际还不够买一套笔墨纸砚的,宣纸又这么贵,去除成本能剩下多少? 何况先生的要求还这么高,内容一样的还不行。 还随便画几幅,谢掌柜,画画诗词都需要灵感,没您想的那么容易。” 李念笑道:“小公子懂的真不少。 我觉得即便是同一个人的作品,价格也是有高有低,我把价格直接定死不太合适。 这样吧,公子的作品我们也用两种方式,一种是看作品谈价,作品稍差点,或者内容一样也没关系,价格从一千到数万不等。 另一种是分成,公子若觉得价格不合适就选这种,扇坊单独走一本账,作品一经出售,和李记五五分。 公子以为如何?” 云昭大喜:“好!就这么定吧! 我没见过别人的画,不知道什么价合适,但我相信先生,先生不会让晚辈吃亏。 我也会竭尽所能,毫无保留,争取早日把扇坊做大做强。” 云沐笑道:“我岁数小,说话有不中听的地方,两位别往心里去。” 李念道:“我岁数最大,但新行业也是盲人摸象,说的不妥之处,小公子别跟我一般见识。” “哈哈哈……” 谈完了正事,李念和谢掌柜正想告辞,院里突然涌进一伙人,里正在最前头,一手提着口袋,一手拎着个西瓜,旁边的马二牛提着一块肉和一壶酒,后面跟着春杏绿枝等人。 云昭一见就乐了,古月轩送的那壶酒,二叔没舍得喝,又给拎回来了。 “里正伯伯,二叔,二婶,我正想托人去买点菜,你们就来了,你们真是及时雨啊!” 里正道:“我得着信就去找你二叔了,李员外是咱村的贵人,这么远来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这是园子里刚摘的菜,酒肉你二叔买的,西瓜你天宝叔送的。” 云昭和云沐忙把东西接过来。 李念不想麻烦大家,跟大家见了个礼就想告辞,众人哪里肯依。 里正笑道:“李员外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天宝家里煮着毛豆和长生果(花生),二牛还杀了一只鸡,大丫正在家拔着毛呢! 昭丫头烧的菜能香大半个村子,一会儿让她也露一手……” 第144章 母鸡 李念不敌众人的盛情挽留,在里正二牛等人的陪同下吃了饭,席间谈起扇坊的事,李念承诺,扇坊开工后,南马庄村的竹编手艺人优先录用。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全村,村民三三两两站在街头谈论此事。 “这意思是,只要手艺过关,寒冬腊月也能挣钱了呗!” “可不,一天给十五文呢!” “真的?” “真的,你嫂子给昭昭烧火呢,刚递出来的信儿。” “太好了! 李员外真是咱村的财神爷啊!” 李老头道:“我去!论编东西,咱村谁的手艺也不及我快。” “不是编东西,是做扇子,就前一段昭丫头磨的那个小竹片,听说串起来糊了两层纸,做成了扇子,被李员外看上了,找昭昭来,就是为了此事。” “呀!纸扇子有蒲扇结实吗?” “城里人不说结实不结实,就图个好看,听说,昭昭把帕子的花样画上去了。” “不是帕子上的,是把染布的蜡画画上去了,就是沐沐衣服上那种。” “这么说,昭昭才是咱村的财神爷!” “那是自然,没有昭丫头,咱们一个大子儿都没地儿挣,更别说在李员外手下做事了。 听说,在李记当个伙计都得学徒三年,昭丫头白教大家画蜡的法子,算的上大恩了!” “这个是,我婆娘说,画一个蜡布画,抵绣一百个帕子挣得,若不是昭丫头不肯受,她真想给她磕一个。” “别说你婆娘,我都想给她磕一个。 以前领孩子去镇上,闻到肉味孩子就馋的流口水,听着孩子吸溜吸溜的咽唾沫,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今年,我们家买了三次肉了。” “以前别说吃肉,我生病都是硬扛,这几年,我一副药都没舍得抓过。” “都一样,除了老人孩子,哪个年轻人生病不是硬扛?” “我从记事以来,就没买过药。 磕了碰了撒点门后土、锅底灰,发烧喝碗姜汤用被子捂,拉肚子烧两块热砖坐,不管用就烧石墩子坐,再抱块热砖头放肚脐眼上蒸,上下都给你熏热乎了。” “村里人若都像你这样,齐郎中得饿死。” “哈哈哈哈……” “你还是体格好,硬抗能抗过去,像翠花的身子,若是早点买药吃,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幸亏昭昭有本事,不然翠花肯定活不到过年。”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人道:“唉!想到这心里就不得劲儿,那混账差点害了她娘俩。 若是日子能往后倒几年,看见大狗犯浑,我拼着给他干一架,也不会装看不到。” “干一架也没用,夫妻俩的事外人没法插手,二牛没管吗?那个小心眼儿,谁管往谁头上扣屎盆子,反而给翠花添麻烦。” “现在管也不迟,前几天我在村东地里锄草,见昭丫头不知道拉着一车啥,重的跟石头似的,沐沐在后头推,累的一身汗,我丢下锄头就把车辕抢过来了。 昭丫头在后头喊,‘叔,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就成。’我能听她一个孩子的吗? 我拉着车子走的飞快,她撵都撵不上,不让我拉到她家门口都不行。” “哈哈哈……” 李念吃的酒足饭饱,临走时,还带走了村民送的一堆土特产,云昭把李念带的礼品分给了前来帮忙的人,送走众人,姐弟俩关住大门,并肩往屋里走。 “姐姐,她们都好热情啊,把咱家的厨房都堵住了,我想帮姐姐烧火,都没挤进去。 吃完饭我想收拾一下,燕姐一把就把我手里的碗抢过去了,让我歇着,她干。 还有二婶,平时对她家的鸡跟亲儿子似的,竟然为了咱家宴客给杀了,二叔还吃的津津有味。” 云昭嘎嘎直乐:“亲儿子?” 云沐道:“啊!铁柱说的,二婶疼她家的鸡胜过亲儿,二婶每次进城前都嘱咐一句,‘别忘了喂鸡!’从不提铁柱。” 云昭乐道:“那是疼鸡吗?那是指望着鸡下蛋呢!” 云昭坐到树下,云沐打了盆水端过来:“姐姐,洗把脸,回屋歇会儿吧!” “我没干啥,不累!”云昭把手泡进水盆里,刚打的井水冰冰凉凉的,泡着很舒服,她抓着云沐的小手按进去,“你也洗洗,凉快!” 小手被大手捂住,手掌的温度一直暖到小孩的心窝里,云沐嘻嘻笑着:“是凉快,好舒服!” “洗洗脸,更舒服,脑门子上都有汗了!”大手挪开了,云昭捧了捧水捂到脸上,“好凉快!”等洗完一抬头,巾帕就递了过来。云昭接过来,满足道:“还是有弟弟好。” 云沐笑的更欢了,哼着小曲把水倒掉,把巾帕搭到竹竿上。 云昭道:“过些天把咱家的鸡送给二婶,不带进城了,咱买鸡蛋吃。” “嗯嗯!” “沐沐,你知道下蛋鸡是公鸡还是母鸡吗?” “姐姐~,这个我知道,下蛋鸡是母鸡,公鸡只会拉粪,最不招人待见。” 云昭笑道:“还会打鸣!” “那也不被人待见,不管它打不打鸣,天都会亮。” “你说的对,所以人人都喜欢母鸡,不喜欢公鸡,因为母鸡更被人需要。 别看公鸡总是昂首挺胸,神气十足,最早被卖被宰的,一定是公鸡。” “人和动物一样,当一个人有价值,被需要时,所有人都会对他和颜悦色。 反之,就会和公鸡的下场一样。” 云沐似懂非懂地看着云昭,低声道:“姐姐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不高兴了。” 云昭摇摇头:“没有人天生该帮谁,谁也不能帮谁一辈子。” 她注视着云沐的眼睛:“沐沐,姐姐希望所有人都对你和颜悦色,永远不被人伤害。” 云沐坐到云昭对面:“姐姐,我会努力的,努力当一个可以让姐姐依赖的强者。 我希望有一天,能报答姐姐和姑姑,让姐姐以我为荣,以我为傲,不劳累,不忧虑,可以随心所欲,肆意而活。” 云昭用手指点了点小孩的额头:“那你可要加倍努力了。” “我会一直努力的。”云沐观察了下云昭的脸色,又看了看屋里,小声道:“姐姐,过几年,咱们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第145章 包括嫁人 云昭斜着眼看他:“不用过几年,咱们过一两个月就离开。” 云沐嘟嘴:“姐姐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县城。” 云昭挑眉:“那是哪?我未来的婆家?” 云沐红了脸,恼道:“姐姐就当我没问好了,没必要这样说。”说完站起来就想走。 云昭一把抓住他胳膊,笑道:“坐下!真是反了你了,敢给姐姐甩脸色了。 说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才不相信远嫁的话呢!”云沐垂着眼睛坐在那里,小声哼哼道:“前几天我给姑姑换床单,看到姑姑的扇子了,我当时只顾高兴了,没多想,就直接打开了。” 扇面上画着一男一女的背着身,并肩坐在草地上。 女子云鬓轻挽,一身青色罗裙,系着天青色腰带,身姿纤细,柔美动人。 旁边坐的男子身姿挺拔,头戴玉冠,身披大红色的披风,鲜红色的披风铺在绿草地上,格外醒目。 远处还有一匹甩着尾巴吃草的白马。 青衣、红袍、白马、绿草地,还有碧空如洗的蓝天上挂的一抹骄阳,定格在一起,恬静,惬意,有种能延伸到人心灵深处的美。 说来也怪,画上的两人没有相互偎依,偏能让人看出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和绵绵情意,明明只是两道背影,却好似看到了一对面容俊美的男女在呢喃低语。 云沐几乎可以断定,青衣女子就是姑姑,而红袍男子则是姐姐的生父。 扇子的另一面写着几个字,是云昭怪模怪样的字体:“等着我,不要老的太快!” 云沐合上扇子放回原处,心里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今儿云昭退股两字一出口,云沐心里就咯噔一下,远嫁只是借口,“等着我”三字,才是姐姐退股的因。 “我怕有一天读书回来,突然就见不到姐姐和姑姑了。 我怕姐姐不辞而别。 我舍不得姐姐和姑姑。” 云昭两手捧着云沐的脑袋揉了揉,骂道:“你这脑袋里装的什么玩意儿?把我和你姑姑当成什么人了? 是随便遗弃孩子的恶人吗? 看了个扇面就胡思乱想,别人还都夸你聪明,聪明个锤子。 画对情侣就是要丢下你了? 我还给你画翅膀了呢,你咋不上天呢?” 云沐抬眸:“姐姐,我觉得我就是那只没用的小公鸡,什么都为姐姐做不了。” 云昭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软的一塌糊涂,她张开胳膊,轻声道:“沐沐,来,让姐姐抱抱!” 云沐飞扑进云昭的怀里,紧紧抱住云昭的腰,哼哼道:“姐姐~” 云昭轻拍他的后背,嗔道:“小样儿,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谁说你没用了? 不要妄自菲薄! 我不是刚夸你是姐姐的得力小帮手,是咱家的小宝贝吗? 你咋还胡思乱想了呢?” 云沐不说话,手臂越勒越紧。 云昭拍了拍他的胳膊:“松开手说,抱着热。” 云沐松开云昭的腰,低头道:“咱家的活大多是姐姐做的,我做的很少,就像只会打鸣的小公鸡一样。 公鸡打不打鸣天都会亮,我给不给姐姐搭手,姐姐都能做的很好。” 云昭笑:“又胡说,什么小公鸡小母鸡的,以后不许这么比。 你用处可大了,甭说你伺候你姑姑多周到,给家里带来多少欢乐,就刚刚的讨价还价,不幸亏有你吗? 换我就不成,一个扇面五千钱,价格都超出我的预期了。 还有争来的那半成利,也是你的功劳。 扇坊若能经营好,我估计能大赚两年,就你这猫一样的饭量,半成利能养一百个你。” 云沐的嘴角翘了翘:“扇坊肯定能大赚,姐姐,你不知道你画的有多好,你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折扇的价值。 李先生看似厚道,其实精明的很,这么好的点子,只出五万钱,五万钱能干什么,连个像样的马车都买不了。 还有扇子扇面给的也低,依我看,姐姐做的折扇能值十万,至少也能值两三万。” “李先生是生意人,生意人投资当然是为了回报,这个咱不能苛求。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没人赏识,我画的再好也换不到钱,折扇再受欢迎也走不出襄州,从这方面讲,李先生算是咱们的贵人了。” 云沐扬着下巴道:“没有姐姐,李记也无法把生意做到京城,从这方面讲,姐姐也是李先生的贵人。” 云昭忍笑:“彼此成就?” 云沐颔首:“彼此成就,互为贵人!” “哈哈哈……” 姐弟俩相视而笑。 云昭捏了捏云沐的鼻子,笑道:“这会儿开心了?” 云沐害羞道:“我每天都很开心,就是有点怕,怕这样的好日子没了。” “不会的,你安心读书,什么都不用多想。” 云昭拿过云沐的手,伸出小指勾了勾,“来,咱俩勾住手指,姐姐给你个承诺,只要你愿意,姐姐不管去哪都带着你,包括嫁人。 直到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云沐笑的嘴都合不拢,他勾着云昭的手指晃了晃:“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第146章 秋收 光阴荏苒,谷穗渐渐由青绿变成了金黄,沉甸甸的低着头,村里人放下了手头的其他活计,开始收割谷子。 夏承也命云沐暂时停下读书,先抢收家里的庄稼。 云昭和云沐一人拿着一把镰刀,叽叽喳喳地出了院门,朝地里走去。 “我说夫子怎么下棋这么厉害,原来夫子是国手,我以前竟然没听说过。” 云昭笑道:“你还跟夫子一起下棋啊,从前都没听你说过。” 云沐嘻嘻笑道:“每次都败,我羞都羞死了,哪有脸告诉姐姐。” “现在不羞了?” “不羞了,我败给国手再正常不过了。县令说,我已经很厉害了,他跟夫子下棋从来没走过二十步。” “这么说,你的棋艺比县令厉害?” “那是,夫子让我俩对弈一局,县令说什么都不肯,说输给小孩子,传出去太丢脸。” “哈哈哈……,县令说话还挺有意思。” “嗯,对了,我给县令说了,说姐姐秋收完给他做把扇子,题个明镜高悬,县令高兴坏了,县令说,就冲这几个字,也得当个明镜高悬的好官。 夫子听到骂了他一顿,说,若给你题个贪赃枉法,你就要当个贪官吗?” 云昭又笑了一通。 “夫子学问好,性子直,拿县令也没当外人。” “嗯,夫子是个直性子。” “你以后对姐姐也直一点,别报喜不报忧,跟姐姐有什么好害羞的。 把夫子骂你的话说给我听听。” 云沐嘻嘻笑道:“那多难为情。” “说吧,姐姐想听。” “好吧!姐姐想听我的糗事,我就把最丢人的一段讲讲。” 云沐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夏承的语气:“‘你这悟的什么东西,一知半解,浅尝辄止!’说完把书劈头盖脸砸过来。 我又不敢躲,那书“啪”的一声正砸我脸上,把我臊的,脸上跟火烧似的,我长这么大,还有第一次有人朝我脸上丢东西呢!” 云昭心里一缩,佯装镇定道:“哪次啊,是功课没认真做好吗?” “就第二次,我自己去的那次。” “那就是第一次,那次你不是做足功课了吗?” “嗐,我以为把书读透了,谁知夫子不但逐字逐句的问,还往深处问。 夫子问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何解?’ 我答,执政者应以德为准,如北辰星那样,守在自己的位置,众星都会向它靠拢。 夫子说,‘德不仅是立身之本,更是立国之基,但治理国家不能靠君主一人,每个臣子都有责任。若你为朝臣,如何履行职责辅佐君主,为君主分忧呢?’ 我一听就蒙了,没答上来,夫子就生气了。” 云昭啧了一声:“换我也答不上来。” 云沐笑道:“是吧!主要是夫子问的太突然,脑子一下子卡壳了。” “后来呢?” “后来我把书捡了起来,然后乖乖认错呗,夫子打了我手心一板,说,‘你读书读懂就成? 没点自己的想法吗? 回去好好想想,再敢懒怠,就去院里跪着想。’” 云昭忙拉过云沐的左手看,云沐笑道:“早好了,姐姐真疼我。” 云昭甩开他的胳膊,哼道:“谁心疼你,打个手板而已,夏老还能没分寸吗? 再然后呢?” “知错就改呗! 我回来想了半宿,又熬了几夜,把自己的想法写了出来,读书时想了又想,逐字逐句的琢磨,一一注释,唯恐再惹夫子不快。 姐姐不知,夫子打的板子可疼了。” 云沐声音委屈巴巴的,佯嗔假怨的语气,听的云昭既心疼又想笑,“你怎么写的?” “就写秉持忠诚之心,仁爱之心,关心民生,辅弼强国之道,如何谋求发展什么的。 我还举了好多例子,把咱村从前收入多少,如今的变化有多大都写进去了。 夫子看了,捋着胡子大笑,我以为夫子会夸我,谁知,夫子就说了句。” 云沐又咳了一声,把镰刀放到左手,右手捋着光秃秃的下巴,粗声粗气地道:“尚可,尚可,孺子可教!” 云昭哈哈大笑。 “昭昭,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云昭扭过头,见水生一家都在看他们,笑道:“沐沐给我讲笑话呢! 水生叔,割这么多了。” 水生擦了擦汗,朗声道:“我天不亮就来了,大伙商量好了,割完自家的去你家,你不用管。 沐沐该读书就读书,你在家伺候你娘就成,回去吧!” “我听二叔说了,大家都这么忙,我们先割着,尽量不给大伙添麻烦。” “这孩子,忒见外。添什么麻烦,就一人几拢的事,你跟沐沐的手是拿笔杆子的,不适合拿镰刀。” 云昭笑道:“大家的手都一样,能拿笔杆子就能拿镰刀,能拿镰刀就能拿笔杆子。” 走过水生家的地,云昭又问,“除了那次,其他时候还挨过罚吗?” “没有,从那之后我想问题想的深一些,越想越发现,许多倒背如流的句子,都没有理解透,想的多了,真能悟出些东西。 夫子再提问,我想到哪就答到哪,也不紧张了,答对了,夫子就点点头,答错了,夫子就骂一句肤浅,然后就给我讲他的看法。 夫子是性情中人,讲课可有意思了。 讲到兴起就把书一摔,骂圣贤的某句话是放狗屁。 讲到吏治腐败,就把朝堂的大员们骂一遍。 讲到高兴的地方就哈哈大笑。 有时候为争论一句话的对错,急的脸红脖子粗的,气的直拍桌子。” “跟谁争论?” “跟我呗!观点不同就辩,辩不服对方就吵,我俩吵好几次了。” 云昭失笑:“你不怕他?” “做错事情会怕,争论问题不怕,夫子喜欢认真的学生,每次争论完,夫子还给加菜呢!” 云昭笑道:“你很幸运,拜对夫子了!” “我也这么觉得,感觉学到很多东西,李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夫子最爱的是大燕,他真的很爱很爱大燕。”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跟人打招呼,转眼就到了自家地头,云昭用镰刀指着眼前金灿灿的谷子,道:“沐沐,这就是咱姐弟俩即将战斗的地方,有信心攻克它们吗?” “有!”云沐两手握着镰刀抱拳拱手:“姐姐,弟愿为前锋,杀它个片甲不留!” 第147章 铁砂掌 “好!先锋官,你割两垄打前锋,我割三垄坐后阵。” “末将得令!” 云沐喊完口号,弯下腰,左手握住谷杆,右手挥着镰刀一用力,谷子齐根割断,别看他个子小,又是第一次,可他做事认真,又有割草的经验,不一会儿,就往前割了一大截。 他回头看了看,笑道:“姐姐,你别着急,累了就歇歇,我割到那头接你。” “行!” 云昭割了两把青绿的谷子,按着记忆打了个草绳,把云沐割的谷子放在草绳上,又割了点谷子凑够一捆儿,就捆扎成了谷个儿。 秋老虎余威不减,云沐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汗水打湿,他抹了把汗水继续割,很快,手心热辣辣的疼,腰也像断了一样。 他慢慢直起腰,松开镰刀看了下手心,又望了望一眼不到边的地头,哀嚎一声,张开双臂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姐姐,我歇一小会儿!” “歇会儿吧!” 成熟的金黄稻穗在云沐周身摇晃,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天空。 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臂,慢慢闭上了眼睛,听着风吹过谷穗的声音,和后面姐姐的镰刀割断稻杆的沙沙声,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突然,脚被人踢了一下,云沐睁开眼一看,云昭抹着汗站在眼前。 “坐起来,别躺在地上,又潮又脏的,从前那么讲究的一个人,现在怎么一点形象都不顾了,也不怕谷柞扎你。” 云沐笑道:“累到极点了,还顾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别说我,让二郎真君来割这个,恐怕也维持不了形象。” “那也不能躺在地上,有潮气,身上会起湿疹。” 云沐翻身坐了起来,问道:“姐姐,你说地里产这么多粮食,为什么老百姓还是会挨饿呀!” 云昭笑着坐在云沐对面,“刚刚皱着眉头想这个呢?” 云沐声音低落:“嗯,每个谷穗都沉甸甸的,这么大一片地,得产多少粮? 我们大燕的赋税又不重,为什么……,想到这,就感觉挺难受的。” 云昭道:“田赋十五税一,听着不多,还有人口税、更税、户税等等,加在一起就超过四成了,再去除种子,你算算,能剩多少? 丰年能糊口,年景差些,交完赋税就没多少了,不挨饿能怎么着啊?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不管哪朝哪代,最先饿死的都是农夫。” 云沐喃喃:“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听着太心酸了,姐姐,你还有民生方面的诗句吗?” “民生方面……”云昭想了想,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种的?” 云沐两眼放光:“是,就是这种,姐姐看我身上的汗,真是淌一地,太贴切了。 姐姐,我还想听!” 云昭摸了摸下巴:“还有‘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云沐复述了一遍,激动的直拍腿:“姐姐,我还要听!” 云昭宠溺的笑了笑:“‘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垄上扶犁儿, 手种腹长饥。 窗下织梭女, 手织身无衣。’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一连三首,听够了吧!” 云沐低声复述了两遍,笑道:“没够没够,还想听,还想听!” “想听也没了,就记得这几首。” “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曹子建还得七步成诗呢,姐姐张口就是六首!” 云昭翻了个白眼:“你没听明白吗,我记的,不是我作的。” 云沐嘻嘻笑道:“明白明白,姐姐说是记的,就是记的。” 云昭哼了一声:“还是不信,我若真这么厉害,不成诗仙了? 这是李绅写的,赤日炎炎是施耐庵写的,陶者是梅尧臣的。” 云沐挠挠头:“这几个人我咋没听说过。” “这是我上辈子学的,你听说过就怪了。” “上辈子?”云沐愣住。 “对,上辈子!”云昭的脸上带了些许恼意:“你以后不许冲我撒娇,姐姐姐姐的,我的秘密都被你知道了。” 云沐回过神,眼珠子动了动,突然捂住嘴,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又坐到云昭身边,低声道:“姐姐莫不是没喝孟婆汤?” 云昭嗯了一声:“算是吧!这是秘密,谁也不许告诉,包括你姑姑,听到没?” 云沐连连点头:“我是树洞。” 云昭笑了笑:“树洞,这几首诗也不许外传,仅做你学习参考用,听到没?” “树洞明白,树大招风,姐姐不喜欢张扬,我也不想引人注意。 姐姐,你哼的那些小调是不是也是上一世的呀?” “是!” 云沐兴奋起来:“那……” “不许问了!”云昭嗔道:“知道了秘密又不能往外说,憋在心里不累的慌吗?” “树洞不累,姐姐不想说就不说,树洞不问了。” “乖!”云昭拉过云沐的手打开,皱眉道:“这小嫩手,这么快起水泡了,这还咋割呀?” 云沐笑道:“能割,我得给姐姐当前锋呢!” 云昭用指尖轻轻摁了水泡一下:“疼不疼?” “不疼,痒!”云沐反手抓住云昭的手掌,笑道:“我来检查一下姐姐的手,看看姐姐有没有起泡。” “我没有,我的手早磨成铁砂掌了。” 云沐握着云昭的手,从指尖抚摸到掌心,低声道:“姐姐的手,起过多少水泡才会磨成这样。” 云昭举着大手在云沐眼前晃了晃,笑道:“我这叫铁砂掌,厉害着呢,敢不听我的,我一巴掌把你打开花。” “我听姐姐的。” “听话就好,回家去读书吧!” 云沐噌一下站起来,拿起镰刀就开始割,“姐姐恕罪,夫子命我在家收粮,我不敢不听,况且夫子之命在前,请姐姐莫要让我违抗师命。” 说的义正言辞,不容置喙。 云昭一噎,用铁砂掌轻轻打他后背一下:“你这家伙,刚说完就不做数了?” 云沐手上不停:“姐姐,我是男子汉,能为一个小水泡屈服吗? 我回去,让姐姐一个人在地里晒着,不用别人唾弃,我自己就能被自己臊死。” 第148章 恋家娃 云昭笑道:“那你悠着点,别用蛮力,使这么大劲儿,水泡会破的。” “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马二牛一家也来到了地里,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马二牛站在旁边看着云昭,一个劲儿的摇头,说她干活大不如前。 云昭笑了笑也不争辩,她虽有马云昭的记忆,可身体给记忆不协调啊,她也没办法,她跟云沐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成熟的谷子。 两人割一天,才割了一亩地,晚上身上疼的连身子都翻不过去。 次日,招娣、铁柱和二丫去给云昭帮忙。 又过了两天,村民结伴而来,很快就把余下的谷子割完了,丁老三也赶着牛车过来,把捆成捆的谷子拉到谷场里,暴晒、轧场、翻场、扬谷、晒谷,然后把晒干的谷粒装入口袋、搬上车、拉回家、一袋袋扛进屋…… 送走了帮忙的村民,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云沐啃着馒头道:“终于忙完了,终于累到头了!” 翠花和云昭都笑起来,翠花道:“沐沐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这么大力吧! 你跟着姑姑吃苦了。” “不苦!”云沐道:“姑姑,我觉得我成长了,我以前经常浪费粮食,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过去的行为很差劲,很羞耻! 收点粮太不易了!” 翠花和云昭又笑起来。 云沐垂着眸子:“这么多人给帮忙,我和姐姐还累成这样,我都不敢想,以前姑姑和姐姐是怎么过来的。” “熬过来的呗!”云昭给云沐夹了两筷子炒鸡蛋:“你别看你姑姑柔柔弱弱的,干活快着呢,你姑姑割谷子从来不直腰,从这头一直割到那头。” 云沐惊讶:“姑姑这么厉害?” 翠花笑道:“这不叫厉害,叫笨鸟先飞,或者叫以勤补拙,收粮都是趁天儿好抢着收,收的慢了,万一赶上连雨天,淋湿了又不能晾晒,会发霉的。 收麦子也是,赶上连雨天,麦子在麦秆上就会发黑、生牙。 我和你姐力气小,都是靠功夫磨出来的。” 云沐道:“姑姑是勤劳、坚韧,才不是笨和拙呢! 现在是姐姐养家,等我长大了就接替姐姐,再不让姑姑受苦了。” 翠花呵呵直乐:“好,我往后只等着享福。” 云昭咔咔啃着大葱:“明天你去夏老家吧,夏老不是说,让你收完粮住他家吗?你住几天也成,好些天没过去了,把落下的功课补一补,好好陪夏老几天。 谢掌柜把房子收拾好了,我和你姑姑晚些天就过去。” 云沐小脸一垮:“我还想看姐姐教他们画蜡呢!” “画蜡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可我没见过姐姐教人呀! 大伙盼了这么多天了,我估计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去,我不在姐姐身边护着,姐姐被人挤到怎么办呀?” 云昭笑道:“娘,你看沐沐这小嘴甜的。 不用,我在周围画个圈,不准围观的人进到圈里,这总放心了吧!” 翠花道:“不用担心你姐,你姐让你住下,是遵从夏老的意思,也是怕你来回颠簸太累。 过了一个秋,把小脸都晒黑了。 我看到夏老给你写的批语和注释了,密密麻麻的,得花多少心思,还给你准备了房间被褥,师徒如父子,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吧! 明天你看夏老的意思,夏老让你住你就住下,别拂了夏老的好意,夏老不提你就回来。” 云沐捧着碗点点头。 翠花又道:“我捡了一袋长生果,给夏老带去, 明天我把秕子洗洗,等晒干做几个枕头,做好送夏老一个。” “枕头?” “对,新枕头对睡眠好,虽说不值什么钱,好歹是份心意。” 云沐嗯了一声:“让姑姑费心了。” “傻瓜,跟你姑姑客气啥?”云昭又给云沐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别垂头耷拉脑的,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 云沐的眉眼顿时飞扬起来:“那我住几天回来?两天行吗? 我还得帮姐姐搬家呢!” “搬家用不着你,咱家有什么可搬的。 粮食去除秋税,剩下的全部卖掉,几只鸡送给二叔,只带钱和几件衣服就成,被褥啥的一件不带,全部买新的。” 云沐飞起的眉眼又耷拉下来。 翠花笑道:“想家了就回来,你不回来你姐进城也会去看你。 扇坊准备的差不多了,抓药的时候也到了,你还怕见不着你姐吗?” 云昭笑:“恋家娃,我进城一趟,就看你一次,等我们搬过去,立马就去接你,这总成了吧!” 云沐笑的眼睫毛都开了花,“成,成,姑姑和姐姐最好了!” 次日,云沐让丁老三往家里捎了个信儿,住在了夏承家。 夏家饭菜丰盛,房间大而明亮,被褥又松又软,还有一个小厮伺候左右,端茶倒水,洗脚捶背,跟从前的日子有几分相似,可云沐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老觉得缺点什么。 缺什么呢? 云沐想了想,大概是缺活! 从前是姐姐做饭我洗碗,姐姐洗衣我换水,姐姐熬药我端给姑姑喝,连洗澡水都是我陪姐姐一块烧,现在,都是姐姐一个人的活了。 等姐姐进城,说什么也得求姐姐找个侍女,不买雇一个也成,不然姐姐一个人得多累啊! 还缺姐姐的歌声和笑声。 姐姐几乎是曲不离口,不管干啥都哼上几句,让人心情都跟着飞扬起来。 笑声也很有特点,直往人心里头钻,跟姐姐一起,苦日子也像蜜一样甜。 还有那些好听的故事,云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还带着声音。 画面里的云昭模仿着女儿国国王,声音里带着绵绵情义,柔声柔气地道:“御弟哥哥,你说四大皆空,若你睁开眼,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第149章 怎么了 讲到琵琶精又换了个腔调,语气恶狠狠地道:‘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云沐噗嗤一下乐出声来,腹诽道:琵琶精有没有勾魂摄魄的本领我不知道,国王是否容色绝美、风情万种也想象不出来,反正姐姐两者都具备,美丽高贵如女王,古灵精怪似妖精。 孙行者有七十二变,姐姐一百四十四变都不止。 诶,不对! 把姐姐比做妖精是不是有点不敬,该比作仙子才对啊,可仙子大多高冷端庄,不苟言笑,哪个跟姐姐这般,时而温和亲切,时而嬉笑怒骂,率性洒脱,生动有趣呢? 把姐姐比成国王也不妥。 世间虽没有女王,身份贵重的女人倒是见过许多,她们貌美,仪态和风情好像也有,可一眼望去就觉得假,矫揉造作、故作姿态,满身的珠光宝气,除了鲜亮,没看出半分高贵,十分庸俗。 高贵和风情是在骨子里的,跟身份、地位、穿着、以及身处何地无关,如姐姐,姐姐住着茅草屋,穿着粗布衣,身上没有一件饰品,可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依然光芒耀眼,无法抵挡。 姐姐就是姐姐,独一无二,无需与任何人相比。 翌日,云昭和翠花刚吃完早饭,铁柱和二丫就跑了过来,一进院门就开始喊:“大伯母,昭昭姐,你们吃饱了没,我们来接昭昭姐来了!” 翠花笑道:“吃饱了,哎哟,你们俩接姐姐来了!” “嗯,我帮姐姐端着蜂蜡!” “我帮姐姐拿布和蜡刀!” “啥也不用拿,燕姐和琴嫂子都拿过去了。”云昭一边收拾,一边问:“二叔二婶过去了吗?” 二丫道:“我娘刚去,我姐去的早,说先占个位置,怕一会儿给挤到后面去。 我爹在街上给天宝叔说话呢,我爹说,跟昭昭姐一块去,人太多,我爹在前头给昭昭姐开路。” “嗬,听着话就知道人少不了。”云昭擦了擦手,对翠花道:“娘,您把门从里边栓上,我回来喊门。” 铁柱一拍胸脯:“昭昭姐放心,沐沐哥哥临走之前说了,让我保护大伯母和昭昭姐,我不学那玩意儿,大伯母交给我就可以了。” 云昭哈哈大笑,揉着铁柱的脑袋道:“铁柱,好弟弟,真是我们家的小勇士!” 铁柱下巴微扬,一脸的骄傲。 翠花笑道:“光天化日的,能有啥事?难得有个热闹,都跟你姐去玩吧,我带上门躺会儿。” 铁柱道:“那我在街上给大伯母巡逻!” “行!”云昭笑着告别了翠花,领着俩孩子往外走,“铁柱,想不想去读书?” 铁柱挠了挠头:“读书?” “对,读书,去县里的学堂读书。” 二丫抢先道:“想去,我想去!” 铁柱嗤道:“你想去管什么用,你知道读书得花多少钱吗? 别说咱家,里正家都供不起!” 二丫眼睛里的光顿时黯淡下来。 云昭啧道:“铁柱,不许这样说话!” 铁柱小声道:“可我说的是事实啊,家里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总不能花一个人身上吧! 我娘说,念书不念书的不打紧,吃饱肚子才是大事。” 云昭笑道:“有姐姐在,你还怕饿肚子吗? 姐姐既然这样问,就没打算让你家拿钱,你想读,姐姐供你。” 铁柱顿住脚步,抬头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 铁柱松开云昭的手,撒丫子往外跑。 云昭晃了晃二丫的手,安慰道:“二丫,不是供起供不起的事,是学堂不收女子,不然的话,姐姐把你们仨都送去读书。” 二丫道:“我知道学堂不收女娃,刚刚就是太高兴,给忘了。 昭昭姐,我真的好想读书,我觉得识字的人很厉害很厉害,就像你跟沐沐哥哥,还有大伯母,长林哥哥,我想跟你们一样。 可是,学堂为什么不收女子呢? 为什么不让女子考科举呢? 就算不考科举,跟你和大伯母一样,当个会写字,会记账的的农妇也行啊。” 云昭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当然行了,我和你大伯母都是跟家里人学的,我给你买点纸笔,等你哥学了字,让他教你,二丫这么聪明,还能学不会么?” 二丫笑起来:“也对,让我哥教还能省一份束修呢,这法子好! 昭昭姐,我哥写字歪歪扭扭的,沐沐哥哥训斥他好几次了,没骂过我一次,这不就是说明,我写的比我哥工整呗!” 云昭哈哈大笑。 街上,铁柱兴奋地对二牛比划着什么,李天宝羡慕地站在一旁,听到云昭的笑声,全都看了过来。 马二牛道:“都等着你呢,快走吧!” 开始把教学的地方设置在里正家,后来有人说院子太小,又改到了村外的谷场里。 云昭一出村口,就看到谷场里黑压压一大片,连谷场周围的树杈上、谷草垛上都坐满了人。 里正的声音也传过来:“男人往后退,女人站中间,老人在外边看孩子,都不许乱了秩序。 二黑!三愣! 你们往前挤什么?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里面是女人待的地儿!” 人群里里传来一阵笑声。 “往后退,再退!大小伙子没个眼力见,就你们那爪子,学的会这么精细的活吗? 还有马大娘,您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在这挤了,万一挤着了咋整,您还是回家等着享福吧!” “老年人坐最外头,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别跟我犟,蜂蜡这么贵,就你们老胳膊老腿的,眼睛也不好使,手一哆嗦,整幅蜡画就瞎了,白糟践好东西。” 不知谁喊了一声:“昭昭来了!”众人呼啦啦扭过头来,然后迅速让出一条道来。 里正喝道:“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伴着笑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里正迎出来,互相打了招呼,跟马二牛一前一后护着几人来往里走。 村民用竹竿搭着一个方形的竹台,上边铺着席子,摆放着桌案,麻布、炭炉、蜡染刀等一应用具,旁边还有一盆调好的蓝靛水。 里正引着云昭站到台上,对众人压了压手,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里正高声道:“大家都知道,自古以来,手艺都不外传,有的传男不传女,有的连亲儿子都不轻易传授,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徒弟会抢师傅的饭碗! 但我们昭丫头却无偿传授给大家,这说明什么? 说明昭丫头记挂着大伙,想让大伙过上好日子,她是把她自己的钱,分给咱们大伙! 我敢说,昭丫头这份胸襟,咱们全大燕找不到第二个,咱们大伙得感恩,得惜福,得心中有数!” 云昭笑道:“陈伯伯,各位都是我的叔伯婶婶,兄弟姐妹们,没一个外人,不用客气。大伙都等了这么久了,咱们开始吧!” 里正道:“再等一下,学艺是要拜师的,昭丫头不计较,咱们大伙也不能太不讲究,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是昭昭的弟子。” 里正往前两步,大声道:“所有人跟我一起,对昭昭行个揖礼。”里正说完转身对云昭深施一礼,周围的人如风吹草颈,全都对着台上深深弯腰。 云昭忙上前搀扶里正:“使不得,使不得,陈伯伯折煞云昭了!” 然后又对台下团团施礼:“各位叔伯婶婶,云昭还礼了!” 里正笑道:“礼成,下面请昭丫头为大家授艺!”说完走下了台。 下面有人喊道:“里正,昭昭算是咱们的小夫子了,还能喊昭丫头吗?” “不能这么喊,都行过礼了,还丫头丫头的,太失礼了!” “那喊啥,喊昭师傅?” “什么昭师傅,昭丫头姓马,得喊马师傅!” “喊夫子或先生才对!” 云昭拍了拍手,笑道:“大家安静,以前怎么喊,以后就怎么喊,各位婶子大娘,时间宝贵,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画几幅画吧!” 周围安静下来,目光全都盯着云昭的动作。 云昭拿起蜡染刀给大家看了一下,然后坐下来,把腊刀从蜡液里涮了涮。 “蜡染就是画蜡,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蜂蜡融化,然后用蜡染刀灌满蜡液,用蜡液在布上作画,浸泡、染色后晾干再退蜡。 我先给大家画个手帕……” 起初众人很平静,等第一个手帕从蓝靛水里捞出来,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呼,只见两条鱼吐着泡泡跃然于上,两条尾巴活灵活现,像是在帕子上游动一般。 云昭讲的仔细,大伙听的认真,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晌,云昭正想教大伙画个蝴蝶纹,刚画了个翅膀轮廓,就听人群外传来铁柱的声音。 “昭昭姐!昭昭姐!爹!爹!你们让开让我过去!” 云昭心里一凛,噌一下站起来,马二牛已经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铁柱,怎么了?” 铁柱气喘吁吁地道:“爹,快回去看看吧! 狗剩赖在我大伯母门外不走,待了好一会儿了,他还说爹的坏话,说昭昭姐不孝……” 铁柱没说完,马二牛就朝村里跑去,云昭挤出人群,撒腿就跑,身后的人群炸了锅…… 第150章 狗剩 铁柱扭头就想往回跑,被里正一把拽住,“铁柱,咋回事?你大伯母怎么着了?” 春杏也在人群里喊道:“你大伯母有事没事?”周围的人都围过来追问。 铁柱环视着众人:“大伯母在里头插着门,狗剩就在外头使劲拍,拍的咣咣的,给我大伯母要钱,说是大伯以前欠他的。 我大伯母从门底下塞给了他,他还不走,要进去跟大伯母说话,大伯母不答应,他就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还说街上没人,大伯母喊破喉咙也没用。” “这个混账!”狗剩爹气的直发抖。 狗剩娘拉着老头的胳膊道:“老头子,快点,快回去,别让二牛跟狗剩打起来了!” 老头骂骂咧咧地跑出去,狗剩娘又扭过头道:“里正,这事你得管,二牛打狗剩几下不要紧,把昭昭磕着碰着就麻烦了。” “准得打起来,找人家嫂子,这不是找着挨揍吗!” “狗剩这王八羔子就是欠揍,昭昭好不容易答应教大伙,他这时候犯浑,这不是砸大家伙的饭碗吗?” 里正横了狗剩娘一眼,带着众人追过去。 前几个月,狗剩在云昭院墙外跟马二牛发生冲突后,就被父母勒令不许靠近翠花家,别说去买染膏,就算路上碰到,也不许他往前凑。 开始狗剩不觉得如何,日子一长,越想越生气,那天明明好多人往院里看,凭啥马二牛只寻我的不是?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村里人天天谈论昭丫头如何如何,看到自己就不吱声了,真真讨厌至极,好像他们跟云昭是一伙,我自己是外人似的。 里正也不是东西,说什么我家里没女人,没女人就不能串门了吗? 你家长林也没娶妻,他能去,我为啥不能去? 还不是狗眼看人低,怕我娶了翠花,当陈长林的老丈人丢他面子。 最不知远近亲疏的就是昭丫头,明明我跟她爹最亲,走的最近,现在拿我当外人还不止,简直是当成了恶人。 白眼狼一个。 还有云沐那个小崽子,以前知道我是他姑父的兄弟,还喊声叔,现在长本事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最可怜是翠花,这么好的人儿,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他们这群人,哪能体会到光棍和寡妇的难处。 马大狗当年娶了翠花,狗剩嫉妒不已,还为此事跟爹娘闹过,他觉得自己不比马大狗差,人家爹娘能给儿子买个仙女般媳妇,你们咋就不成? 爹娘没本事,还怪自己不争气。 最让狗剩耿耿于怀的是,前些天,他对爹娘说想娶翠花,他爹抬手给了他一嘴巴,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说他是白日做梦的惹祸精,抄着家伙要打醒他。 若不是他娘死命拦着,又少不了一顿棍棒。 她娘哄骗他,说翠花不能生养,岁数又大,等以后攒了钱,给他娶个年轻的。 狗剩不以为然,三乡五里的女人,哪个有翠花好看? 不能生养怕啥,反正有云昭云沐,只要跟翠花成了亲,就不怕昭丫头不给他钱花,云沐敢不认他这个姑父。 狗剩越想越美,就想找机会对翠花表心意,可村里有巡逻队,街上的闲人也多,一直等到今天才找到机会。 翠花半躺在床上,正望着手里的扇子出神,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拍门,她下了床,趿拉着鞋往外走,边走边问边提鞋:“谁呀?” 门外无人应答。 翠花停住脚步又问了一声:“谁呀?” 门外还是不吱声,翠花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看了看大门处,转身往回走。 狗剩趴在门上,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急的用力拍打竹门。 “翠花嫂子,是我,狗剩!” 翠花听到狗剩的声音,心里就是一紧,腹腔里顿时生出一股恶心感。 “翠花嫂子,开开门,我有事跟你说!” “翠花嫂子,是我,狗剩!” 啪!啪!啪! “你开开门,我有好些话要说,翠花嫂子,你误会我了,你和昭昭都误会我了! 那天我说报官,没别的意思,你和昭昭都病成那样,就算大狗是被人害死的,也跟你们没关系。 我当时的意思是,怕有人打你们娘俩的主意,才对大狗生了歹心,报官是想保护你们娘俩。” “翠花嫂子,你听着了吗? 我说的句句属实! 真的,你不知道,村里不知多少男人看着嫂子咽唾沫,他们坏的很,咱们不得不防着。” 村子里安静,虽隔着门和院子,狗剩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往翠花的耳朵里钻。 翠花气的紧握拳头,牙齿咬的咯吱吱响。 狗剩喊道:“这些年,谁跟翠花嫂子走的最近?还不是我? 我三六九的过来,他们谁踩过嫂子的门边?谁帮嫂子干过活?都是眼睁睁看着! 别说搭把手,连嫂子挨打都不拉一把! 现在一个个献殷勤来了,他们安的什么心,不是明摆着吗?” “一个个的,明明家里有媳妇,还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也不怕撑死……” “你住口!”翠花怒喝一声,走到门口:“马狗剩,你休要污言秽语的侮辱人。 南马庄村只有一个人喜欢对着人咽口水,那就是你! 你才是不安好心!” 狗剩被翠花骂,不怒反笑:“嫂子,我承认,我看到嫂子就忍不住流口水,谁让嫂子长得好看呢! 我想娶嫂子,我能给嫂子名分,不像他们一样,他们只敢暗地里流,还装的人模人样的,一点都不实在。” 马狗剩压低声音,贱兮兮地道:“翠花,我想你想的紧,开开门吧! 我跟大狗不一样,我可会疼人儿了。” 翠花恨不得冲出去撕烂他的嘴,可又清楚,这门是万万开不得。 她忍着心里的恶心道:“狗剩,你又喝多了吧,喝多了就回家歇着,别说胡话了。 不然,你爹知道了得揍你,里正和族长也不会坐视不管,二牛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狗剩一听二牛俩字,顿时生出几分怒色来:“翠花,你别把马二牛当好人,最坏的人就是他! 一个连亲哥都打的畜生,会对嫂子好? 他的心思,我和大狗都知道,他是想霸占你! 你男人说不定就是他害死的!” 翠花声音颤抖:“马狗剩,你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狗剩听出翠花动了气,声音软了些:“翠花,我说的是有根据的,自从大狗娶了你,马二牛就没给过大狗好脸色。 他嫉妒! 一拳就把大狗的门牙打掉了,这得使多大劲儿,得多狠的心,得恨到什么地步。 这拳头要是打到脑门上……” 脚步声远去,马狗剩在外边喊:“翠花,别走啊,你回屋咱俩说话就隔的远了。 我不是胡说,大狗的死我想了好久,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 你别听马二牛的,以前我常来,现在咋就不能来了呢? 咱俩不能让他管着。” 脚步声又回来了,马狗剩心里一喜,笑道:“翠花,其实大狗死了也是好事,歪打正着,正好成全了咱俩……” “哗!”的一声,从门底下泼出一盆水来。 狗剩躲闪不及,鞋子被泼了个正着,裤腿上也溅的湿哒哒的,紧接着,门底下又伸出一个棍子,对着他的脚脖子猛戳。 “畜生!我打死你这个满嘴喷粪的畜生。” 第151章 马二牛 “哎!” “啊!” 狗剩的脚脖子被戳中,咧着嘴往后倒退了几步,低头一看,怒骂道:“臭娘们,竟然敢打我? 我好声好气给你说话,你咋不识好歹呢?把老子脚脖子都戳破了!” 翠花骂道:“打你?打你是轻的,你污言秽语侮辱人,我要请里正主持公道!” 狗剩抹了一把脚踝上的血,骂道:“侮辱?跟我当夫妻丢人?跟别人勾三搭四就好看了?他们能娶你吗? 分不清好赖香臭! 一提野男人跟戳你心窝子似的,大狗说的对,你就是表面老实,暗地里喜欢勾搭男人的小娼妇! 亏我以前还可怜你。” 翠花冷笑:“我是好是赖跟你马狗剩无关,我再不济也没有去勾搭你! 而你,赖在我家门前,往我和全村人头上扣屎盆子,我倒要看看,等里正和村里人回来,你怎么跟大伙交代!” “你别少拿他们吓我,我扣谁屎盆子了?谁听到了? 我来你这是要账!” 马狗剩说完这句,顿时觉得理直气壮起来:“你男人欠我两吊钱,我看你孤儿寡母的困难,没给你们要,如今你有钱了,总不能还赖着不还吧?” “你胡说! 一碗杂面糊糊都想蹭的主,你哪来的两吊钱? 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狗剩咽了两口唾沫:“怎么不信?我手气好,赢的,我赢你男人的。 我跟大狗从小玩到大,一起偷瓜,一起耍钱,一起逮山雀兔子烤着吃,连逛窑子我们都一起,喝你几碗糊糊咋了? 你咋这么小气!” 翠花冷道:“你走吧,我让二牛去镇上的赌坊打听打听,属实就还你。”说完扭头就回了屋。 狗剩听脚步声又离开,气急,跺了跺脚上的湿鞋,往前走了两步,扬起拳头狠命砸起门来:“翠花,你给我开门,不还钱,你今儿休想好过。” 铁柱和栓子就是这时来的,他们看着狗剩暴跳如雷的样子,没敢上前,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偷偷看。 狗剩叫嚣道:“想拿马二牛压我?他算个屁! 他再敢打我,我就去官府告他谋害兄长,你别以为大狗下了葬就没事了,马二牛打他哥哥,大伙可都知道!” “还有不孝女马云昭,守孝期间天天吃肉,却连个棺材都不给她爹置办,一天天的咧着大嘴叉子笑,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还有,大狗百天祭日我去看了,坟头一点贡品,一点纸灰都没有,马云昭把贡品和纸钱全烧给了她爷爷,这都是她不孝的铁证!” “这些事,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声张,你若对我无情,就别怪我不义! 我要去告你欠债不还,告马云昭不孝,告马二牛殴打兄长,告马大狗死的不明不白! 我就不信了,县老爷再偏心,能包庇一个不孝不悌之人……” 门底下又有动静,马狗剩蹭一下跳到一边,贴着墙站到门框旁,不想这次的棍子不是打他,而是推出两吊钱来。 “你不是要钱吗?给你,拿着钱走吧!” 狗剩大喜,看棍子缩回去,立马把钱捡起来放进怀里,笑道:“翠花,你开开门,咱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身子骨又不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过堂,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你闭嘴! 马狗剩,我不是怕你,我是不想连累无辜之人,你若识趣,就抓紧离开,否则,不用你报官,我先告你个污蔑诈骗之罪,再告你欺辱寡妇! 前一段诈骗欺辱我侄儿的人还在牢里呢,你若想试试,我就送你去陪他们!” “呦嗬!行呢,学会吓唬人了,老子什么地痞流氓没见过,会怕你个病秧子?” 马狗剩吼完,又放软了声音,嘿嘿笑道:“翠花,还别说,你凶起来还挺带劲儿,我喜欢。 人和钱我都想要! 咱俩一个光棍一个寡妇,不正好是一家吗? 俗话说得好,满堂儿女比不上半路夫妻,云沐毕竟不是亲儿,靠不住,昭丫头再孝顺也得嫁人,你总不能跟女儿女婿一起过吧! 花花,听话,把门开开……” 翠花再也忍不住,大喊:“来人啊,外边有没有人?” 马狗剩笑道:“街上一个人毛都没有,你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铁柱跟栓子低语了几句,栓子点点头,铁柱轻手轻脚退了几步,撒腿往村外跑去…… 马狗剩喋喋不休地说着污言秽语,翠花哗的一声吐了出来。 马狗剩听见院子里的呕吐声,趴在门底下往里瞅,屁股来回晃荡了几次,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看到翠花的一片衣角。 “翠花,你看看,就你这身子,身边没有人怎么成呢? 你开开门,我给你拍拍背,端碗水也是好的呀!” 狗剩脸贴着地,屁股摇的正欢,突然听到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大惊,忙把脸缩了回来,爬起来就想跑。 栓子跑过来张着胳膊拦住他:“马狗剩,你不许跑,大丈夫敢做敢当……” 狗剩一把把栓子推了个跟头:“滚你个小兔崽子!” 狗剩的脚脖子被戳的不轻,跑起来一瘸一拐,马二牛健步如飞,转眼就撵上了他,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上,把马狗剩打了个狗吃屎。 狗剩啃了一嘴的泥,抬起头吐了一下,骂道:“马二牛,你凭啥打人?” 马二牛拎起狗剩的后领,一拳捶在他肚子上,狗剩弯着腰倒退了几步,只觉腹腔内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没等五脏六腑归位,狗剩的后衣领又被马二牛拎了起来,紧接着,腹部又挨了一拳。 马狗剩疼的五官都变了形,冲到嘴边的骂声压在喉头,除了大口的吸气和惨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刚直起腰,就见云昭飞跑过来,一脚踢在他脑袋上,马狗剩啪的一声被踢翻在地,惨叫一声,鼻血流了出来。 云昭还想上前,被马二牛伸手拦住,“我来揍他,你去看看你娘!” “二牛!昭昭! 你们都不用动手,我来揍这个畜生!” 狗剩爹心疼儿子,五六十岁了,也跑的飞快。 狗剩爹的喊叫,马二牛跟没听到一样,头都没回,上去又给了狗剩两拳。 狗剩爹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一下扑到狗剩身上,把狗剩挡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一边骂,一边不轻不重地扇了狗剩俩耳光。 “你个不听话的畜生,我不是告诉你了,不许招惹你翠花嫂子,你咋记不住呢? 你嫂子若有个好歹,我亲手打死你。” 狗剩爹嘴上说着狠话,眼珠子快速把狗剩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见狗剩脸上、袖子上都是血,连脚脖子上都有伤,不由又气又急又心疼,他转身挡在狗剩前边。 “二牛啊,咱们先去看看你嫂子,看你嫂子有没有被吓到,狗剩先不用管,流血流死他我也不心疼。” 第152章 野种 栓子跑过来:“把翠花伯母给气吐了!” 马二牛脸上的怒色又加深了几分,“板凳叔,你闪开,我今儿非打他一顿不可。” 狗剩爹急道:“咱们先去看看你嫂子,该喊郎中喊郎中,他又跑不了,什么时候揍不行?” 云昭跑到门口,刚喊了一声:“娘!”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翠花佝偻着腰拄着棍子,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层虚汗,她见女儿一脸焦急,忙道:“昭昭,娘没事!” 云昭一下就红了眼圈,搀住翠花的胳膊:“娘,都怪我。” 翠花摸了摸云昭的手,语气虚弱地安慰道:“娘心里有数,真没事。” 里正和众人也赶了来,围着翠花问长问短。 翠花正想开口,就听狗剩娘哭喊起来:“狗剩!我的儿,你怎么浑身是血?” 众人扭过头去,只见狗剩娘跪在地上,两手抱着狗剩的头,又哭又嚎:“狗剩,你糊涂啊! 二牛!别打了,再打狗剩就没命了! 二牛,婶儿求你了!” 马二牛攥着拳头没吱声,狗剩娘出名的护犊子,有她护着,再想打狗剩不容易,就这么放过他,又不甘心。 狗剩若是个聪明的,趁爹娘护着和脸上的鼻血装个可怜,这事可能就过了,可他那几拳挨的狠,心里存了恨,缓过来只想骂人。 他爹一个劲儿给他打眼色,他不看,他娘狠命搂着他的脖子,他一使蛮力挣脱了。 狗剩指着二牛破口大骂:“马二牛,你不是人,你凭啥打我? 你能去翠花家,我为啥不能去? 你哥活着的时候,你几年不踩你哥家的门槛,你哥死了……” 狗剩娘伸手去捂狗剩的嘴,被狗剩一把拨开,狗剩娘又去捂,狗剩爹一边骂狗剩,一边拦着马二牛,几个人拉扯起来。 云昭弯腰把翠花抱了起来,大步往屋里走去:“娘先进屋,外边的事交给我。” 几个妇人跟着进了屋:“对,别听狗剩胡咧咧,气着了不值当的。” 云昭把翠花放到床上就出了屋,外边狗剩还在跳着脚骂:“连亲哥都不认的畜生,大哥死了,你又跟嫂子亲了,你对你嫂子安的什么心? 你打的什么主意? 有媳妇儿还不安分,你臭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我男人是啥人我知道,你个鳖孙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性,欺辱我大嫂还敢骂人? 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狗剩爹死命抱着马二牛的腿,狗剩娘拦着与狗剩对骂的春杏,围观的人纷纷指责狗剩,里正也大声呵斥。 狗剩气急了眼,只觉大伙都针对他,骂的更起劲儿了,“什么是王法?我连翠花的门都没进,犯什么法了? 你们去翠花家没事,我去就成了欺辱了? 大狗活着时我天天去,大狗死了换你们当家了?” 云昭拨开众人,抡着竹竿就往狗剩身上抽,狗剩一边往人后躲,一边大骂:“马云昭,你竟往我脑袋上踢,踢的我脑门子到现在还嗡嗡,你爹不是被你踢死的吧? 死了爹比嫁人还高兴,天天乐呵呵的。 呸,野种! 你不是你爹的种! 你爹活着的时候为啥不待见你,他知道你这个小野种指望不住……” “把狗剩爹娘拉开!”里正拽住马二牛,大喝一声:“昭丫头往后退! 全村的老少爷们,都给我揍他!” 众人一拥而上,把云昭和老两口挤到圈外,对马狗剩拳打脚踢,很快狗剩就被打倒在地上。 狗剩娘大哭着给里正磕头:“里正,饶了他吧,这么打,会出人命的呀!” 里正使劲拽着马二牛:“啥时候认错啥时候停手! 连云昭都敢糟践,给我往他的臭嘴上扇!” 马二牛急道:“里正,你为啥不让我揍,别人都不使劲儿。” 里正大声道:“不认错就使劲儿揍! 谁想砸大伙的饭碗,我就先把谁灭了!” 里正话音刚落,狗剩就惨叫出声。 狗剩爹急的直跺脚,狗剩娘大喊:“儿啊,你快认错呀!” 马狗剩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叫唤:“啊!哎哟! 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 “我真知道错了!” 众人听他认错就停了手,狗剩娘立即哭着从人群里钻进去。 马二牛道:“他知错个屁!” “二牛,你非要打死他才甘心吗?”狗剩爹不满地看了二牛一眼,一甩手想去看儿子。 “报官吧! 这种人根本就不会知错!” 狗剩爹脚步一顿,回头一看,就见云沐来到近前,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沐沐!” “姐姐!” 云沐扑到云昭跟前:“姐姐,他是不是欺负姐姐了?” “没有,是你姑姑。” 铁柱上前道:“沐沐哥哥,狗剩威胁大伯母,说要去官府告昭昭姐和我爹,还讹了大伯母两吊钱。” 栓子补充道:“他还说寡妇和光棍正好是一家,把翠花伯母都恶心吐了。” 云沐脸上现出怒色,转身对里正道:“里正伯伯,讹诈属盗窃罪,偷盗五十钱以上可判斩刑,两千钱够砍他几十次的了。 猥亵女子可判绞刑,更别说他还有侮辱恐吓之罪。 正好我带了马车和车夫,我看还是把狗剩绑了,直接送官比较公道。” 众人鸦雀无声,齐齐看着云沐。 壮汉上前一步,一张口声若响雷:“哪个欺负了我家少爷的姑母? 待我擒了送官!” 狗剩娘吓得浑身哆嗦,两只手死死堵着狗剩的嘴。 里正一言不发。 狗剩爹跌跌撞撞的跑到狗剩跟前,咬牙切齿地踹了他两脚,掏出他怀里的两吊钱,跑过来递给云沐。 “沐沐,你狗剩叔吃了酒,一时糊涂,你饶了他这次吧!” 云沐不接。 狗剩爹又给云昭:“昭昭,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咱两家世代交好,看在我只有他一个儿子的份上,饶你狗剩叔一命吧!” 云昭也没接。 狗剩爹托着钱的手直哆嗦,他颤巍巍地看向马二牛,噗通跪在地上,流泪道:“二牛,叔求你了! 你哥从小到大偷过我多少次东西,我可一次都没跟他计较。 你婶对狗剩,就跟你娘待你大哥一样,抓了狗剩,就是要了你婶的命啊!” 马二牛一把拎起狗剩爹,没好气地道:“板凳叔休要如此,你知道心疼狗剩,我大嫂和昭昭就能任人欺负了吗? 我大嫂刚捡回一条命,他马狗剩怎么忍心如此的欺辱于她,还拿那么恶毒的话辱骂昭昭,他这是把我大嫂和昭昭往死里的欺负! 你休要拿我大哥说事,这些年,狗剩也没少偷我家的东西,我不领这个情!” “二牛,叔没让你领情,叔只是觉得狗剩罪不致死! 没娶你大嫂前,你大哥敲过多少寡妇的门,连隔壁村的寡妇你哥都门清,为此,你爹娘没少给人赔不是。 你娘有句话说得好,‘你别觉得我们当爹娘的贱,那是你们没摊上这么不成器的儿。’” 狗剩爹把钱往二牛手里一塞:“这钱麻烦你还给你大嫂,就说我马板凳没把儿子教好,对不住她。 这几个月,托昭昭的福,我攒了两吊钱,一会儿让狗剩娘送过来,算我给翠花赔罪。 狗剩犯了错,挨打是活该! 你觉得不解恨就接着打,打断他的腿我也认。 可若要将他绑了报官,我不依。 谁若是硬来,今儿我这把老骨头就碰死在这里,我拿命给你大嫂谢罪!” 春杏小声对云昭道:“得,把你祖母那套词搬来了。 你祖母就是靠着这几句话,护了你爹一辈子。” 马二牛沉着脸呼呼只喘粗气。 狗剩娘又疼儿子又疼钱,眼泪哗哗地流。 第153章 里正 云昭冷哼一声:“养儿不教,祸害四邻,还演出了一场父子情深的戏码,板凳爷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马狗剩为什么无法无天? 因为有你们给他撑腰! 挑我为教大伙的时间下手,他的心得有多毒。” 狗剩爹急道:“他不是毒,他是蠢。” 云昭:“他是又蠢又毒! 当着全村人的面都敢那样骂我,可见这些年他挑拨了多少事。 如今又污蔑我二叔。 一句对不住,两吊钱就想了事? 我告诉你,了不了! 板凳爷也别拿死吓唬人,我这人心硬又较真,谁的错就算在谁头上,您就算碰死在这,马狗剩也休想逃脱。 二叔,把钱还他,咱们报官,我今儿就让马狗剩知道知道,什么是王法。” 云沐身边的壮汉抬腿往人群走去,狗剩爹扑过去抱住壮汉,喊道:“不要抓他,不要抓他。” 壮汉伸手抓住狗剩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放到一旁。 狗剩爹看出壮汉会功夫,心里又惊又怕,再次扑过来,抱住壮汉的一条腿,哭喊:“里正,救命,救命啊!” 狗剩看他爹吓破了胆,又羞又气,掰开他娘的手嚷道:“报官就报官,谁怕谁啊? 钱是你爹输给我的,我是来要账! 我连你娘的面都没见着,还被她戳了一棍子,我倒要看看……” “啪!”狗剩脸上挨了一耳光。 狗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娘:“娘,你打我。” “对,我只恨我打你打的太迟了,纵的你闯下今日这场大祸!” 狗剩娘站起来,瞪着泪眼对着云昭:“昭昭,我没教好儿子,对不住你和你娘,也对不住大伙,我有罪,我给你和你娘,给大伙赔不是!”说完分开众人,对着旁边的大树飞快跑去。 众人惊呼,李老头拿着拾粪箩头的一抡,正中狗剩娘腿上,狗剩娘“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娘!”狗剩扑过去抱住老太太,哇哇大哭起来:“娘啊,你死了我咋活啊! 娘,你别想不开,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狗剩娘捶打着狗剩嚎啕大哭。 云昭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的出,狗剩娘不是装模做样,她是真的想撞那棵树,她想用自己的命换自己心软,让狗剩脱罪。 她恨狗剩,但没想让老两口出事。 虽然狗剩娘救子的法子很老套,但她不得不承认,很有效,她输了,跟以前被马大狗骚扰过的寡妇家人一样,输在了恶人的爹娘拼死维护中。 二丫挤进来拉了拉云昭的手,云昭蹲下,二丫伏在云昭耳边低语了几句,跑开了。 里正看狗剩娘摔倒,也松了一口气,大声呵斥道:“都闭嘴,别嚎了! 板凳叔也撒手,抱着人家像什么话!” 老头这才松开手。 里正喊了声:“昭昭!”又对壮汉拱了拱手:“这位爷!” 壮汉还礼:“不敢当,我只是夏老爷府上的一个车夫。” “车夫大哥,我是村里的里正,今儿是我的疏忽,才闹出这场乱子。 昭昭,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云昭连忙闪身避开,“里正伯伯,这事怎么能怪您呢!” “你是为了大伙才出的门,我心里又愧又悔,怎么就没留几个人守着你娘呢?你娘若气出个好歹,我们大伙都饶不了狗剩。 可事儿已经出了,再后悔也没用。 天宝去喊齐郎中了,估计快到了,我的意见是,先给你娘看病,花多少钱,让狗剩爹出!” 里正瞪着马板凳:“养儿不教,这会儿又寻死觅活呢,再不好好管教,不用昭昭送官,我就能做主,按村规处置了他。” 狗剩爹连连称是。 “至于狗剩所说的赌债,赌债是人死账烂,不管大狗欠不欠他,以后都不许再提。” “是是,昭昭,你就当狗剩是放屁,别跟他一般见识!” 云昭垂着眸子,没吱声。 里正又道:“还有,该赔的钱今儿就赔上,该掏的药费也一并送来。” “赔,我马上就回家拿钱。”狗剩爹声音哽咽:“昭昭对咱村有恩,我心里有数,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翠花治好了。” 里正看了看云昭,又道:“狗剩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先把他关起来饿三天,我找专人看着,不许给他送饭,也不许给他上药,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若是他真知错认错,翠花身体也没有大碍,就放回家,让他爹娘严加管教。 若仍不知悔改,或翠花的病情加重,就把他送官。 昭昭,你看我这样处置行不行。” 云昭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既然里正伯伯说了,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马狗剩被带走,齐郎中背着药箱过来,众人拥进翠花家,云昭的院子里外都是人,还有一群孩子围着街上的马车看,直到齐郎中给翠花看完诊,确定没有大碍,众人才渐渐散去。 云沐站在床边:“姑姑,马车很快的,坐着也没那么颠,我看咱们还是去城里,让孙郎中看看最为妥当。” “是啊娘,人家车夫大叔在外边等着呢,您就去看看呗。” 翠花笑道:“真不用,我就是被他恶心了一下,没真动气,过两天就该复诊了,到时候再看也一样。 快午时了,昭昭,你快去做饭,让车夫大哥吃了饭再走。” 车夫在外边听到,起身就要告辞,云昭云沐挽留了几句,见车夫执意要走,就送出门来,给车夫道了谢,又送了一个钱袋,请他路上吃点东西。 车夫看云沐的家境如此贫寒,孤儿寡母的被人这样欺负,早生了恻隐之心,哪里还肯收他们的钱,他把钱袋抛给云昭就打马而去。 第154章 夏老说话真够直的 云昭牵着云沐的手往回走,“咋没坐丁大叔的牛车回来?还让人家专门跑一趟。” 云沐抬眸:“许是跟姑姑和姐姐连着心,我昨晚心神不宁的,怎么也睡不着,今早顶着个黑眼圈,被夫子看出来了。 夫子知我想家想的紧,丁大叔回来的又晚,就让人送了我一趟。” 云昭叹了一口气:“还是你心细,我完全没意识到危险,还在那讲的起劲儿。 幸亏你提前嘱咐了铁柱,若没有铁柱和栓子,你姑姑不定被狗剩气成啥样呢。 唉!都怪我!” 云沐晃了下云昭的手:“姐姐,这是意外,怎么能怪你呢? 姐姐不是说齐郎中医术很好吗?齐郎中说姑姑没事,姑姑就一定没事。” “希望吧!” 俩人进了屋,翠花对云沐招手:“沐沐,来。” 云沐紧走两步,握住翠花的手坐到床边。 翠花温和道:“这几天在夫子家住的好不好?” “好是好,就是想家,姑姑,您若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病可耽误不得。” 翠花笑了笑:“我知道,别担心,姑姑真没事,我对自己的身子爱惜着呢!” 翠花另一只手牵住云昭:“昭昭,不管狗剩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咱没做过对不住人的事,咱不丢人。” 云昭知道翠花定是听到野种俩字了,笑道:“娘,我没往心里去,这有啥丢人的?我根正苗红,比马狗剩这个坏种、孬种不强上千万倍吗?” 翠花皱眉,嗔道:“姑娘家家的,说话注意点。” 云沐猜测,根生苗红大概是出身好的意思,想起狗剩骂人的情形,不由怒火中烧,咬牙道:“马狗剩太恶毒、太没廉耻了,姐姐真不该心软,这种人哪知道错啊? 狗剩爹娘就是胡搅蛮缠,若人人都跟他们一样,利用人的善意相逼,让善人对恶人让步,那还要律法何用?” “不是我,是你姑姑心软,你姑姑让二丫给我捎信,让我听二叔和里正的,不要太较真儿。 你没看出来吗? 二叔只想打他一顿,没想过报官。” “姐姐还不承认,我看的真真的,狗剩娘撞树痛哭的时候,姐姐脸上的表情特别明显。” 云昭笑道:“啥表情?” 云沐眼睛一斜:“被狗剩娘打动,心软了呗! 我看姐姐还有稍许后悔和庆幸,其实这都是狗剩娘的苦肉计,你不想想,这么多人在,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姐姐,你中计了!” 翠花和云昭都笑起来。 翠花笑道:“狗剩娘不懂什么苦肉计,她的行为都是出自一个母亲的本心。 我刚来那年,隔壁村的人种了一片瓜,种瓜的老丈为了看瓜,在瓜棚养了一只小狗。 马大狗和马狗剩弄了点耗子药,药死了小狗,偷瓜时把人家的瓜田踩的乱七八糟,被人发现追到咱村,把他俩给逮住了。 我当时记的特别清楚,人家来了几十口子人,非要把他俩扭送官府。 毁坏庄稼罪名也不轻,你祖父和狗剩爹娘给老丈作揖磕头,里正也帮着说好话,老丈心疼小狗和一年的心血,怎么求都不管用。 最后你祖母拿了一个钱袋和一把菜刀,塞老丈手里,说钱袋赔瓜,她给狗赔命,拿着老丈的手就往自己脑袋上砍,吓的老丈立马就松口了。 老丈恶气难消,说不送官可以,但毁坏的那些瓜得让他们俩和你祖母他们吃了,别人不许帮忙,你祖母一口就答应了。 当时我也跟着去了瓜地,小青瓜摆了好几筐,沐沐可能不知道,不熟的瓜苦的像胆汁,马大狗和马狗剩吃了两口就开始求饶,你祖父母和狗剩爹娘一声不吭,连吃了两筐。 你祖父母都瘦的跟竹竿一样,那肚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你二叔站在一边,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狗剩娘肠胃不好,边吃边吐,边吐边吃,愣是一声不吭,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吞,最后老丈怕吃出事,在众人的劝说下,就这么了了。 旁村的人都拿他们没办法,何况是我们?” 云沐哼道:“越听越气愤了,爹娘为他们丢这么大的人,受这么大的罪,他们还死性不改。 他们哪有心啊? 他们但凡有一点良知,也得改了吧!” 翠花道:“他们懂什么良知啊,他们是又蠢又恶还不自知的人渣。 可一个村的人,祖祖辈辈住在一起,祖祖辈辈都有交情,再坏也有人护着,咱若是执意报官,不说狗剩爹娘如何,村里人都得说咱们绝情。 铁柱和栓子报的信,闹大了,狗剩家跟他们两家都得结仇。 狗剩咬死马大狗欠他的,最多打顿板子蹲几年大牢,到时候他报复俩孩子咋办? 这种人啥事都干的出来。 更别说他再胡乱攀咬了,他是死是活没事,咱不能让无辜之人受连累。 所以,这官不能报。” 云昭叹气:“真不知道怎么评价我祖母他们,一个偷瓜罪名能有多重? 最多也就三五年吧! 自己受罪还让街坊四邻跟着受委屈,那时候送了官府,吃点苦头,说不定他俩都改好了,娘的身子毁不了,祖母他们也能多活几年。” “你可别小看毁坏庄稼的罪名,就算老实交代,一顿板子也少不了,官府的板子可不是村民的拳脚,多少人挺不过棒伤,病死在了牢里。” 云沐点头:“牢里阴暗潮湿,吃不饱还要带着刑具,若不能及时医治,极有可能会发烧,挺不过去也是有的。” 云昭突然抬眸,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云沐:“照你这么说,那几个乞丐也有可能死在牢里?” 云沐笑起来:“姐姐还说不心软?” 云昭白了他一眼:“他们罪不至死呀!” 云沐笑道:“姐姐放心,大燕律法对犯人有规定,‘寒者与衣,疾者给医药。’除非故意或渎职,否则出不了人命。 咱们的县令又是个心软的,不轻责他们就不错了,我见县令好几次了,那几个乞丐若有事,他早告诉我了。” 翠花问:“县令经常去夏老家吗?” “嗯,不管是政事还是私事,只要有疑惑,他就去请教夫子。 昨天他又去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后来才知道是跪的,原来他母亲喜欢吃肉,但因为身体太胖,经常生病,郎中嘱咐,不让老太太再吃肉。 可老太太就好这一口,几顿不吃肉就发脾气,县令就跪在地上解释劝解,直到老太太发完火,消了气才敢起来。 最近老太太可能是馋的狠,不理他了,县令怎么哀求都不管用,他既怕母亲伤心,又怕吃肉伤身,没法子,向夫子讨主意去了。” 云昭皱眉:“老太太这不是不懂事吗?” 云沐:“谁说不是呢,可当儿女的本就不应违背父母的意愿,县令既不能顺着母亲,又不能跟母亲争论,除了哀求劝解,还能有啥法子呢。” 翠花摇头:“县令做的不对,吃肉伤身,生气同样伤身,即便有医嘱,也得适当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少吃点,多解释,多用心,老太太未必不能理解。 就这么一刀切,老太太若是想,我吃口肉都要看儿子的脸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生气病情加重,县令不后悔死了。” 云沐笑道:“夫子也是这么说的,夫子说县令,‘还是不够用心,别觉得占着几分理,老人就必须得理解你,你小时候白天睡觉,晚上闹腾大半宿的时候,理解你母亲多累多难吗? 你母亲不知道白天干活,晚上熬夜会伤身子吗? 若讲讲道理跪一跪就尽了孝道,天底下人人都是孝子了。’” 翠花笑道:“夏老说话真够直的。” “可不,夫子还问他,最近经常去古月轩,是不是有意躲着母亲吃肉,有没有给母亲尝汤药,有没有在床前侍疾? 县令支支吾吾的,说他母亲身体没有大碍,就是偶尔头晕,夫子顿时就怒了。 夫子斥他:‘别说你母亲,我听着都生气! 头晕不是病?忌口不需要安慰?你躲出去吃独食,你母亲察觉不到? 别说忌口,你小时候少吃一口,不定哭闹成啥样! 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母亲都六十多岁了,你就算天天伺候能伺候几年? 当年你母亲但凡对你疏忽一点点,你今日也成不了县令!’ 县令当时就哭了,说回去就搬到母亲屋里同吃同住,日夜侍奉,说完给夫子道了谢,一瘸一拐的走了。” 翠花笑道:“正该如此,老人跟小孩一样,都得哄。 我猜不出十日,老太太气就消了,还会怕儿子歇不好,把县令赶回去住。” 云沐笑着颔首:“夫子也这么说。 夫子说,县令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去世的又早,老太太没日没夜的给人缝补浆洗供他读书,可见老太太是开明的慈母。 县令若对母亲多用点心,不出三日老太太就能消气。” 云沐一扭头,见云昭低垂着眸子,神色黯然,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没了,他站起来,轻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第155章 高血压 翠花担忧地望着女儿:“是不是还为狗剩的话生气呢?” 云昭抬起头,笑道:“没有,我跟他置气,他配吗? 我是在想,同样是穷苦人家,同样是养儿子,县令和狗剩的区别咋这么大呢?” 云昭模仿着小品演员的语调和神态,带着浓浓的东北腔,引得云沐和翠花又笑起来。 翠花笑道:“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更别说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了。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讨债的,你祖母以前常说,是她老两口上辈子欠马大狗的,这辈子该还债呢!” 云昭若有所思地道:“那县令这种就是来报恩的。” 云沐笑道:“姐姐也是来报恩的。” 云昭站起来:“别耍贫嘴,跟姐姐去做饭!” “好!”云沐笑的更开心了。 云昭边往外走,别揉云沐的短发,哼道:“大吹子! 又是砍几十次又是绞刑的,把你姐都给唬住了,最后就一打板子的刑罚。” 云沐捉住云昭的大手,笑道:“不止打板子,他肯定得蹲牢房的。 但姑姑没给他开门,欺诈的事无法查证,他爹又及时退钱认罚,肯定判不了多重。 而且狗剩是独子,就算证实欺诈也判不了死罪。” 云昭疑惑:“为何?” 云沐道:“律法有项规定,叫存留养亲,如果罪犯的父母年长多病,而且家里又无其他成年男丁,就可以换刑,或延缓死刑,以此来奉养尊长,直至尊长去世。 所以,只要狗剩不犯十恶不赦之罪,官府不会判他斩刑的。” 云昭惊讶:“这也太离谱了吧!怕他们的父母没人管,就给他们脱罪,官府这样做,不是在纵容犯罪吗?” 云沐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姐姐,小点声,若被人听到,传到狗剩耳中,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云昭骂骂咧咧的:“离谱!独生子岂不是跟开了精神病证明一样吗。” “姐姐,精神病证明是啥?” “精神病就是疯子,精神病证明就是认可他曾经疯过的凭证,可以免罪的。” “那就是痴病和癫狂吧!”云沐挠挠头:“可我不记得律法上有癫狂者免罪的条例啊?” 云昭坐到厨房的墩子上,开始择菜:“我说的是上辈子的律法,若真是精神病也好啊,没犯罪之前比猴都精,犯了罪突然成了精神病了,你说离谱不离谱。” “是够离谱的!”云沐刷了刷盆,舀了盆清水,把择好的菜放进盆里洗:“可咱们大燕不是,存留养亲是有严格规定的,比如说父母的年龄,是否身患疾病。” “那还是有空子可钻呀! 为救儿子,让自己生个病算啥? 别说亲儿子,若是律法规定姐姐能救弟弟,我分分钟就能把自己弄一身病出来,而且绝对符合律法上的要求。” 云沐笑道:“若是能救姐姐,我可以拿命换。” 云昭也笑的开怀:“这小嘴甜的,姐姐没白疼你。” 云沐嘿嘿直乐。 云昭洗了洗手,往盆里挖了碗面粉,加入清水、盐和鸡蛋,就开始和面。 “我估计县令的母亲是患了高血压,这种病不能吃肥肉,否则容易中风,瘦肉和鸡鱼肉是可以吃的。” “高血压?”云沐疑惑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我知道了,这是姐姐上辈子对这个病的叫法。” “回答正确。” 云沐笑道:“姐姐也说对了,郎中就是跟县令说,老太太再吃肉会中风。” “其实没那么严重,上辈子高血压很常见,满大街都是,饮食上注意些就行,其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低脂低盐。 肥肉、肥油、坚果之类的不要吃,低盐就是不能吃太咸,饮食尽量清淡一点,甜食也少吃,多吃瓜果蔬菜,适当走走,控制体重,保证睡眠就可以了。 老太太睡眠应该没事,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睡眠。” 云沐好奇:“这是为啥,难道那个时代夜晚很短?一天不是十二个时辰?” “不是,都是十二个时辰。”云昭笑了笑:“那个时代的灯很亮,很多,夜晚整座城都是亮的,灯光流光溢彩,绚烂多姿。 人们白天上班,晚上逛街购物,跳舞唱歌,回家再刷会儿手机,就到了深夜了。” 云沐眼睛瞪的溜圆:“整座城? 逛街? 那个时代大街上也点着油灯? 不对,流光溢彩不是油灯,应该是琉璃灯,琉璃灯比金玉还珍贵,在大街上点琉璃灯……” 云沐不可置信地望着云昭:“姐姐上一世莫不是仙境的公主,住的是仙境的宫城。 人间可没有哪个地方点的起这么多琉璃灯。” “不是琉璃灯,是电灯,电灯又亮又便宜,大街上亮的叫路灯,路灯一到晚上就亮。 哎呀,我跟你解释不清。 反正因为好多原因,那个时代的人大多都睡的很晚。” 云沐一脸向往:“那很正常啊,换我去了那么美的地方,也不顾的睡觉了。 诶,姐姐能不能给我画一个那个时代的灯啊,让弟弟开开眼。” 云昭一翻白眼:“不能,露馅了咋办? 若被人知道我有两世的记忆,极有可能把我当成怪物给烧死。” 云沐一捂嘴:“不可能吧?” 云昭撩起眼皮:“你舍得让姐姐冒险?” 云沐头摇的像拨浪鼓:“别画了,别画了,我是个树洞,姐姐说的我全忘记了。” 云昭笑着揉了揉面团:“也别都忘了,你若再见到县令,高血压那事,你改个说法,委婉点透露给他。 咱这的人喜欢吃肥肉和腌菜,这是高血压的大忌,县令对咱不错,咱能帮就帮一下。” “成,县令见了我就冒充师兄,小师弟,小师弟的喊,喊得还挺亲,我就借姐姐的学识,帮他这个假师兄一回。” 云沐喝了一大碗油泼面,吃完只揉肚子,翠花也喝了半碗素汤面,云昭看翠花饭量和平时差不多,心里踏实了些。 刚收拾完碗筷,里正、二牛和狗剩爹娘四个人就进了院。 狗剩娘进屋先问了翠花的身体,然后就哭哭啼啼的赔不是,还时不时咬牙切齿地骂狗剩几句,最后掏出两吊钱来,放到床边的桌案上。 “翠花,婶听二牛说了,昭昭为了给你治病,这几个月花了上万钱不止,一点气都不敢让你生啊,今儿却被狗剩这畜生气了一顿。 婶对不住你们娘俩,想尽力补偿,可婶无能,暂时就凑了这么多,你先花着,明日婶就把粮食卖了,再给你送过来。” 里正道:“翠花,这钱你先收下,若是后面花的多,板凳叔凑不够,余下的,我们大伙拿。 你们娘俩是为大伙受的这场难,我们不会让你们伤身又伤心。 我对板凳叔说了,是你们娘俩心善,加上二牛的大度,狗剩才有活命的机会,若是送到官府,狗剩必死无疑。” 第156章 他会死的很惨 板凳爹娘连连称是。 翠花道:“谢谢里正和大伙的好意,也谢谢里正和大伙给我主持了公道,板凳叔的粮食也不用卖。 我虽恨狗剩,但我跟马大狗过了这么多年,知道家里有个这样的人有多难受,也理解我公婆当年的煎熬,我没想着难为板凳叔和板凳婶,卖了粮,明年咋过日子啊!” 老两口泪如雨下。 翠花继续道:“但我恨狗剩也是真的。 叔,婶,二牛念着祖辈的情意,大家也一样,都不忍狗剩送官,可你们知道狗剩有多过分吗? 他可没想让我们一家活。” 老两口抽泣着看过来。 狗剩娘道:“翠花,狗剩就是犯浑,嘴上占占便宜,没那么坏。” “没那么坏? 从前的事我就不说了,今儿他说,马大狗死了是好事,寡妇光棍是一家,大狗死了正好成全了他。 见我不依就翻了脸,说二牛谋害兄长,拿二牛打过马大狗,拿昭昭没给马大狗买棺材,马大狗坟头上没灰为由,要告官,这不是把我们一家人往死里整吗? 他还往全村男人的身上泼脏水,包括维护了他无数次的里正,和即将参加科举的长林。” 老两口瞳孔一缩,偷眼看向里正和二牛。 里正和马二牛面沉似水。 翠花继续道:“多少大商户想着昭昭的染膏,想一次性买走赚钱,昭昭顾念着村里的叔伯,宁可一份份的卖,却成了他污蔑我和大家的借口。 昭昭把挣钱手艺传给大伙,又被他当成了欺负我的时机。 长林那孩子不过是来看了看我,就被他污蔑成别有用心,叔,婶,你们不会不知道读书人的清誉又多重要吧? 长林以后会当官,他这么信口胡诌,是会影响长林的仕途的。 大伙挣不了钱,灾年会饿死人的。” 狗剩爹咬牙道:“这个畜生!” 狗剩娘急道:“他就是嘴上没把门的,看我回去不扇死他。 翠花,里正,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婶,狗剩说的那些,甭提多难听了,我想学给你听,都没法说出口。 我的身子板凳婶也知道,听他咧咧了几句就犯了病,若不是铁柱和栓子碰到,及时喊了人来,只怕我当场就得气死。 说句不好听的,俩孩子救了我,也救了狗剩,我若死了,就算婶真碰树上,也保不住他。” “是是,婶知道。” 云昭凉凉道:“我娘若有个好歹,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也得把仇人给弄死。” 狗剩娘咽了下口水,张了张嘴,没出声。 翠花轻声道:“婶,昭昭是气急了,只要我没事,咱两家就结不了仇。” 狗剩娘抽泣道:“翠花,昭昭说的没错,你若是有个好歹,狗剩就是咱全村的仇人,甭说官府,我和他爹也饶不了他。” 里正斜了老两口一眼,沉声道:“不用昭昭和官府,村里的几个族长说了,就饶狗剩这一回,下次再犯,就按村规族规,直接绑了沉塘。” 老俩口齐齐哆嗦了一下。 “我们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他再犯浑。” 云昭道:“还有一个事,为了我娘,狗剩把栓子推了一个跟头,也不知摔着了没。” “我管!”狗剩爹道:“我马上领着栓子去齐郎中家,摔着了治病,没摔着替狗剩赔礼。” 翠花叹了一口气:“希望以后叔和婶对狗剩管严点,别让他欺负俩孩子,不然,我真的良心难安。” 马二牛眼一瞪:“他敢?” 里正道:“这个不会,他没那个胆,敢欺负俩孩子,天宝和二牛不扒了他的皮。” 老两口再三保证不会,又说了一堆客气话离去。 云沐把几人送到门口,喊住马板凳,“板凳爷,我有几句话想说。” 几人都看过来。 云沐稚嫩的小脸一脸严肃:“在我心里,我姑姑和我姐姐是最圣洁的女子,却被马狗剩如此欺辱。 我忍不了。 但我姑姑发了话,就暂且算了,若马狗剩仍不知悔改,或者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不是简单的报官能了了。” 云沐顿了一下:“他会死的很惨,而且会祸及全家。”说完对里正和马二牛拱了下手,转身回了家。 马板凳愣了一下,指着云沐的背影道:“里正,沐沐这话是啥意思? 他……他是想杀了我全家不成? 长得还不及我腰高,吓唬人倒是厉害的很。” 里正看着云沐的方向,沉默不语。 马二牛道:“只许你家狗剩放火,就不许我们沐沐点灯了? 马狗剩把杀人罪往我们头上安,你咋不说? 把我大嫂和昭昭骂的那么难听,谁忍的了! 我都恨不得宰了他,别说沐沐了,沐沐可是我大嫂的亲侄子。 我告诉你板凳叔,狗剩再敢说我大嫂一个字,我把他满嘴牙全打掉,一颗不剩。 说到做到,我可不是吓唬人!”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板凳爹:“哎,又一个,我成了出气筒了。” 里正斜了他一眼:“你没把儿子教好,不骂你骂谁? 你也别小看沐沐,沐沐是夏老的弟子,夏老是谁?县令见了得行礼,京城里的贵人见了都得尊一声先生。 听说夏老嫉恶如仇,车夫若把狗剩干的这些蠢事报上去,说不定明日就有人过来抓人。 把狗剩先抓起来打顿板子再砍头,然后治你个纵子行凶罪,全家发配,可不是祸及全家吗?” 老两口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老太太抓住老头的袖子,哭道:“他爹,咋整?车夫喊沐沐少爷,喊沐沐少爷! 里正,要不放了狗剩,让我们出去躲几天吧?” 里正冷道:“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 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你们赶紧去看看栓子,要不是栓子爷爷拦你那一下,你脑袋就开花了。 一天天的,真不知你俩咋想的,该管教时不用心,护犊子的心机一套一套的。 若真有大祸临头的那天,真不知是狗剩坑了你们,还是你们俩坑了狗剩。” 里正说完也走了。 老两口嘀咕了两句,去了隔壁栓子家。 须臾,云昭也去了栓子家,栓子爷爷正在屋子里嚷嚷:“我骂他怎么了? 狗剩就是咱村的臭狗屎! 咱村好不容易有了生钱的门路,他不知感恩,还搞破坏,他个狗日的才吃了几顿饱饭,就把挨饿的滋味儿忘光了 。” “让你们揍还下不得狠手,一群人打半天都没把人打改,换我动手,我让他除了叫唤,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第157章 英雄的勋章 “李爷爷!”云昭笑着进了门。 “昭昭姐!”栓子跑过来,仰头看着云昭:“昭昭姐,刚才狗剩爹娘来我家,被我祖父给骂走了。” “我听到了,我看到他们离开才过来的。”云昭蹲下身,牵住栓子的手上下打量了两遍:“栓子,身上疼不疼,摔伤了没有?” 栓子笑道:“没有,一点都不疼。” 绿枝招呼着云昭坐:“小孩子摔个跟头没事,摔摔见长。 刚才板凳叔要带栓子去齐郎中家看看,我没让去,你李奶奶说,都是一个村的,真摔坏了他跑不了,没事我们也不讹他。 你李爷爷生狗剩的气,三说两说就发了火,把他俩给撵走了。” 老太太道:“你李爷爷就是这么个东西,说话嗷嗷的,一点脸面也不给人留,张嘴就得罪人。” 老头瞪着眼珠子:“我给他们留啥脸? 我才不怕得罪他! 今儿在谷场看了昭丫头用蜡汁染布,大伙全兴奋的不行。 水生和顺子打算养蜂,铁头打算在咱村开个铁匠铺,三喜想下乡收布,几个半大小子要跟我学竹编,这些营生靠的啥? 不都靠昭丫头的本事吗? 马狗剩欺负翠花,就是大伙无能! 饿几天管啥用,过几天就忘了,打断他一条腿,我保证他以后见了翠花绕着走。” 老太太道:“看到没,刚才他就这样说,把狗剩娘气的不轻。” 云昭笑道:“李爷爷是心直口快,眼里不揉沙子,也是替我娘鸣不平。”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老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狗剩若祸害咱庄稼咋整? 你天天给他置气去啊! 况且你说话又不顶用,就狗剩那人,腿断了也改不了。 你有心,以后就在咱门口编活,给翠花看门,别往远处瞎转悠。 今儿你若不去谷场凑热闹,翠花出的了这档子事儿吗?” 老头眼珠子又瞪大了一圈:“哎,你这就不讲理了,你拄着拐棍子还去凑热闹,我就不能去开开眼了? 再说了,谁有早知道,有早知道,大伙就不去谷场,直接去揍狗剩了。” 天宝道:“爹,娘,你俩别吵了,当着昭昭的面,也不怕孩子笑话。” 老头嘟囔道:“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谁,有啥好笑话的。 昭昭,你别担心,以后我给你看门,保证狗剩不敢再来。” “谢谢李爷爷。” 栓子一拍胸脯:“我跟铁柱负责巡逻,村里的巡逻队半天才转一圈,不如我们两个小侍卫顶用。” 栓子五岁的小弟弟问:“哥哥,啥叫小侍卫呀?” 栓子得意道:“侍卫是可以带刀的大官,小侍卫就是大官小的时候,我和铁柱就是。” 小孩一脸惊讶:“呀,哥哥是小大官?” 云昭和绿枝等人都笑起来。 李老头道:“乖孙儿,咱家祖辈的希望就是能填饱肚子,丰年有余粮,灾年有口稀粥保命就行。 会写李小栓仨字当不了官,想当官,除非咱家祖坟上冒金光,冒青烟都不成,别瞎想了,让听了笑掉大牙。” 栓子脸色发红,恼道:“我没瞎想,我当不了官,可沐沐哥哥能当啊,沐沐哥哥说了,这次我和铁柱立了功,是尽职尽责的好侍卫。 尽职尽责就是合格,尽心尽力的意思。 我问沐沐哥哥了,侍卫就是能戴刀的官,为更大的官做事,朝廷发俸禄的。 沐沐哥哥答应让我们当了,送齐郎中时答应的,他向来说话算话,从来不骗人。” “爹,您别说,还真有可能,沐沐当了官,手下也得有两个自己人不是。”天宝说完看向栓子:“但不叫侍卫,叫衙役或官差。 京里贵人身边的才能叫侍卫,咱这叫官差。” 云昭点头。 栓子不服:“爹不是常说,昭昭姐是咱村的贵人吗?都是贵人,凭啥京里能叫侍卫,咱这就不能叫。” 云昭笑道:“不一样,京里的贵人是指皇亲国戚一类。我充其量算是有点手艺的商人,跟贵人一点都不搭边。 咱村的贵人,不过是大家对我的戏言而已。 沐沐表达的有问题,他的意思大概是,这次多亏栓子和铁柱,以后万一有机会出人头地……” 绿枝一摆手:“沐沐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我第一眼见他就知道,别看那孩子一头虱子,但他身上有官气儿。” “官气儿?” “官样儿?官威?我不知道咋说,反正沐沐一看就是当官的料。” 绿枝高兴道:“不管叫侍卫还是官差,在咱这都是官,见了面,都得称一声官爷。 栓子识字少,即便以后当不了官差,给沐沐当个车夫也是好的。 送沐沐回来的那个车夫,连里正都喊一声爷,这就叫什么什么门前三品官。 知根知底的,总比外人好用不是。” 李老头忙道:“对对,知根知底的好用。昭昭,你娘的事就交给我和栓子,等沐沐以后用人时,除了铁柱,也考虑考虑我们栓子。” 云昭哭笑不得:“婶,李爷爷,沐沐不会忘了栓子,栓子有本事了,也别忘了沐沐。” 云昭说完拿出一吊钱递给栓子:“这是姐送你的谢礼,谢谢你保护了我娘。” 一家人面面相觑。 栓子捧着沉甸甸的铜钱,不可置信地道:“给我的? 还没当上官,昭昭姐就给我发俸禄了。” 屋里人全笑起来。 “什么俸禄,没听你姐说吗,是谢礼。” 绿枝走过来,拿起钱还给了云昭:“栓子就拦了狗剩一下,还没拦住,邻里邻居的,帮忙是应该,有啥可谢的呀! 这钱你拿回去,我们不能收。” 老两口和天宝都说不收。 云昭一手拦着绿枝,一手把钱塞给栓子,栓子也反应过来,推拒道:“不是俸禄我不收,帮点小忙就要钱,还算啥子兄弟。” 云昭笑着握住栓子的小手:“栓子,这不是钱,跟兄弟不兄弟也没关系,这是姐的一份心意,是勇士的勋章。 铁柱也有,你俩一人一千。” “铁柱也有?” “有,沐沐去送了。” 栓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昭昭姐,啥叫勇士的勋章啊?” “勋章跟我送县令的匾额一样,是一种荣誉,勇士的勋章象征勇敢和担当,是英雄的意思。 栓子,你就是勇敢无畏的英雄。” 栓子被夸的飘飘然,脑袋晕乎乎的,伸出去的手,不知不觉就收了回来,还越攥越紧,真好像握住的不是钱,是英雄的证明似的。 “英雄的勋章,我成英雄了。”栓子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仰头问道:“昭昭姐,这些钱还可以花吗?” 第158章 我想让咱家祖坟上冒金光 “当然能花。”云昭笑道:“勋章是一种激励,不是负担。 过几天姐姐就搬到城里去了,如果你想跟铁柱一起读书,告诉姐姐,姐姐帮你付束修。 好好读书,不仅有当车夫或官差的机会,还有可能让车夫和官差侍奉于你。” 一家人全愣住了,等回过神儿来,云昭已经走出大门口。 天宝抓住串钱的绳子就拽,想把钱还回去,栓子紧紧攥着不撒手,喊道:“爹,这是昭昭姐给我的! 爹! 你别夺,这不是钱,这是我的勋章。” “什么章不章的,狗剩就赔了你姐两千钱,你和铁柱一人一千全分了,这哪成啊?” “我长大了报答昭昭姐!”栓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爹,我不想天天喝糊糊,我不想吃没有油盐的菜,我不想吃半饱,我不想穿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 我想当英雄! 我想读书! 我想跟沐沐哥哥一样,会写好多好多字。 我想当带大刀的侍卫! 我想当领俸禄的大官! 我想让咱全家都穿的上新衣,吃的起肥肉! 我想让咱家祖坟上冒金光!” 栓子的声音不太大,云昭听起来却觉得震耳欲聋。 这是梦想发芽的声音。 云昭站在大门口听了片刻,没有听到呵斥和嘲讽,也没听到栓子的动静,放下心来,转身回了自己家。 云沐正坐在院子里洗翠花换下来的衣服,云昭挽了挽袖子,拎着云沐的后衣领把他赶到一旁:“起开起开! 老是抢我的活。 跟你说多少遍了,衣服我洗,你的小手洗不干净。” 云沐甩着手上的水,愤愤道:“姐姐,我能洗干净,我手小可以多搓一会儿呀! 我好几天不在家,回家姐姐再不让我干活,我不成了咱家可有可无的人了吗?” “谁说你可有可无了?”云昭哗啦啦搓着手里的衣服:“你不刚去送谢礼了吗? 你帮姐姐大忙了。 说实话,我最怵这种推来推去的事,既得把感激表达清楚,还得顾着对方的自尊,让对方毫无负担的收下。” 云沐又拿了个盆舀水,准备洗第二遍:“哪有这么复杂,我到二叔家就给铁柱了,说姑姑让他留着买纸笔,铁柱想拒绝,我一句‘长者赐,不可辞’就解决了。” “哈哈哈……,还是你厉害!” 黄昏,春杏和绿枝一人拿着一瓢鸡蛋,一串钱,结伴去了翠花家。 “嫂子,你好些了没?” 翠花在屋里回应:“好了,春杏,绿枝,快屋里坐。” 云昭迎出来,接过两瓢鸡蛋,“婶,鸡蛋我收下,钱一会儿再拿回去。 我当姐的给弟弟点零花钱,还让你们拿家底儿贴补回来不成?” 绿枝笑着对翠花道:“被昭昭看出来了。 栓子跟着了魔一样,把钱压在肚子底下,谁要都不给,非说是英雄的勋章,还嚷着要去读书。 拖到现在也不松手,我又数了一千补上了。” “铁柱也是,非说大伯母让买纸笔,不收是不孝,二牛发了话,他才不情不愿的拿出来。” 翠花笑道:“别难为孩子,出手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 让他俩去读书吧,这么大孩子,正是读书的时候,二牛和天宝都能干,少俩孩子误不了多少活。” 绿枝道:“天宝和二牛已经答应了,先让他们读一年试试,看看是不是那块料。 栓子非嚷嚷着要给沐沐一样,他也不看看,沐沐是什么出身,他是什么出身?” 春杏点头:“考状元光努力不成,是要看天分和慧根的。” 云沐道:“天分和出身无关。 二叔、天宝叔和两位婶婶都很聪明,铁柱和栓子未必没天分。 而且读书也不是非得考功名,最起码多识点字,不识字连个门贴、账目都不会看,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 反正我觉得不识字不成。” 绿枝笑道:“栓子的目的,就是以后能在你手底下当差,为了这个目标,婶砸锅卖铁也供他。” 云沐刚点了下头,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云沐脖子一缩,揉着脑袋道:“姐姐,你打我干啥?” “你说呢?” 云沐茫然地摇了摇头。 云昭翻了个白眼:“婶子说让栓子给你当差是谦词,你还真当真了? 你不过是比他俩早读了几年书而已,他们比你小,只要肯用功,以后的功课未必比你差。” 云沐笑道:“姐姐,我巴不得如此,他俩都能中状元才好呢! 我的意思是,即便连个秀才也不是,比如我,也得去读书,我起码能给姐姐记账看账本呀! 咱村的势头这么好,以后他们肯定有施展才华的地方。” “这还像句话。” 几人都笑起来。 翠花笑道:“春杏,绿枝,你们不用顾虑钱,束修让昭昭拿。 昭昭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因为族里的孩子多,不好厚此薄彼的太明显,今儿有俩孩子相救的情意在先,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坐了一会儿,看翠花和云昭执意不收,又把钱拿了回去。(一个月后,二牛和天宝领着俩孩子去学堂,才知束修钱云昭已经付了,心里各种感激不提。) 次日,村里人刚吃完早饭,就听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 有好事的人丢下饭碗跑出来看,只见几个官差打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上前打听,里正和马狗剩分别住哪里。 村民不敢得罪官差,也不想得罪狗剩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官差的后面还有几辆马车,打头的车夫正是昨日送云沐回来的那位。 车夫并不理会官差和村民扯皮,赶着马车直奔云昭家而去。 第159章 哥哥不会亏了你们 车夫回去后,把看到的如实给夏承禀告了一遍。 夏承听到云昭公开传授村民技艺,既钦佩她的胸襟气魄,又叹她是女儿身,无法报效国家,大燕太缺这样的人才了,他心里正惋惜呢,车夫就讲到了狗剩。 夏承听完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村民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不是兄弟就是叔伯,哪个打人会真使劲儿? 还说什么饿几天,他爹娘不想法子送饭?村民不会偷偷放行? 这不是做样子糊弄人嘛?” 车夫道:“谁说不是,小公子气的脸都黑了,哪有骂人骂的这么难听的。 老爷常说官官相护,依小的看,民民相护更甚。 小公子的姐姐拉扯着全村人致富,这么有本事还被欺辱,若是个无能之辈,被人欺负死都未必有人吭声。” “孀妇难,外来的孀妇就更难了!”夏承叹了口气,看向车夫:“祥子,狗剩娘寻死分明是一种手段,你连这点伎俩也看不出来吗?” 车夫脸上发烫:“老爷,这怨不得小的,是小公子的姑姑不想送官。 小的路上琢磨原因了,女子的名声何等重要,那狗剩在公堂上胡乱攀咬一阵,就算没人信,对小公子姑姑和小公子的姐姐的名声也不好。” 老头沉默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有理,百姓哪管什么真假,都喜欢以讹传讹看热闹。 就因为这样,女子受了委屈大多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泼皮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那个叫狗剩的,不定做过多少这样的恶事。 老夫不知此事就罢了,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定要绝了他再次作孽的念头。” 夏承嘱咐了车夫周祥几句,又写了份诉状,周祥拿着诉状去了县衙。 次日一早,周祥带着几个家丁和官差碰了个面,一起往南马庄方向而去。 云昭和云沐正在厨房洗碗,听见马蹄声停在门口,忙出来看,周祥正好进了门。 云沐惊讶:“祥叔,你咋来了?” 周祥后面跟进来几个人:“少爷,我们都来了。” 云昭对众人打过招呼,把人往屋里请。 周祥跟着云沐往屋里走,其余几人站在院里。 云沐问:“夫子让你们的?” “是。”周祥边走边解释:“老爷听说了少爷家的事,很生气,亲手写了诉状,让小的送去了县衙,现在官差已经去抓狗剩了。” 云沐止住脚步:“诉状?” 云昭也扭头看过来。 周祥道:“是诉状,老爷是以我的名义写的,少爷是夏府的主子,主子被人欺负了,下人的是可以替主子报官的。” 云昭伸手做请状:“祥叔,屋里说。” 翠花从里屋出来,招呼周祥入座:“我们家的事,给夏老和周大哥添麻烦了。” 周祥看了翠花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拱手道:“夫人客气了。” “老爷知道夫人的顾虑,老爷说,审案时由我出面,夫人有病,不宜现身,在文书上写明情况即可。 这种人大多是窝里横,见了官就吓破了胆,诬陷反坐,他未必敢胡说八道。” 翠花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怎么能让您去过堂?” “有何不可? 状纸是我递上去的,我去合情合理。 我最看不惯狗剩这种人了! 老爷说,昨日狗剩连错都没认,夫人的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日后只怕还会再犯。 报官是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王法治他。” 云沐道:“是这个理儿。 律法不应是摆设,更不能被一个护犊子的民妇所裹挟。” 周祥道:“老爷也这么说,老爷说,今儿放过他,明儿他就有可能骚扰别人,处置了他,就是积德行善了。 老爷问我敢不敢当这个善人,我一口就应了,除暴安良是造福子孙的大事,我岂能推辞?” 云昭抱拳:“祥叔,大侠! 我跟周大侠一起,去县衙大堂上除暴安良。” 几人都笑起来。 周祥笑道:“我不算大侠,我们老爷才是,别说区区一个村霸,就是皇亲贵戚作恶,老爷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爷还说,生气最伤身,夫人的病一直是孙郎中看的,还是进城让孙郎中看看为妥。 若家中无甚要事,最好今日就搬到城里,省的狗剩的爹娘纠缠骚扰。” 翠花点头:“今日就搬,狗剩是罪有应得,只是……” 云昭道:“娘,咱们也没答应什么呀,您不用顾及别人的看法,也不用担心狗剩报复,过几年,铁柱和栓子都长大了,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一会儿,我就把钱还给板凳爷,咱不要他那俩钱儿。” 云沐道:“姑姑,按律狗剩坐牢也得给您治病,不然会罚的更重。 您也甭可怜狗剩爹娘,他们一点都不无辜。” 翠花沉默不语。 周祥道:“夫人放心,再坏的人进到牢里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出来后老实的很,哪个敢再犯法。 何况我是遵从老爷之命,为民除害,与夫人何干? 狗剩这种人,估计早把人恶心透了,真抓走,大伙儿明着惋惜,暗地里不定多少人拍手称快呢!” 翠花释然道:“这倒是真的,周大哥稍坐,我们这就收拾东西。” 云昭站起来:“没啥可收拾的,衣服我都包好了,沐沐,收拾一下你的书,衣服捡喜欢的拿两件,咱们这就走。” 云沐噌一下就蹿了出去:“我东西多,姐姐送我东西都得带上。” 周祥看着屋里一袋袋的粮:“我让人把粮食扛到车上,城里的粮价贵,拉过去能多卖些钱。” 云昭大喜:“那就有劳各位叔叔了。” 云昭不想多带东西,翠花却啥都舍不得丢。锅碗瓢盆,刷锅的炊帚,放饺子的盖垫,擀面的擀面杖,切菜的案板,熬药的药锅,炉子木炭,甚至后院的大白菜,都想带过去。 用翠花的话讲,带过去就能用,买新的花功夫还不一定好用。 云昭笑着应是,刚收拾了几样,就听外边喧闹声响起,其中有议论声,争吵声,里正的呵斥声,还有狗剩娘的哭声。 “昭昭姐!沐沐哥哥!” 铁柱和栓子一前一后跑进来,铁柱激动地喊道:“大伯母,狗剩被带刀的官爷抓走了!” 栓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嗯,他们都穿着官服,腰间挎着长刀,腰后面别着绳子,骑着高头大马,可威风了。 沐沐哥哥呢?” 两人张望了一下,没等翠花开口,就跑到云沐屋里,把官差的威风又讲了一遍:“沐沐哥哥,你说的带刀的官,是不是这种?” 云沐把叠好的被单和衣服包在一起:“逮捕犯人的官差叫捕快。” 铁柱笑道:“我长大了就跟着沐沐哥哥当捕快,太威风了。” “还有我,我也要跟沐沐哥哥当捕快。” 云沐对两人翻了个白眼:“瞧你俩这点出息,好好读书,哥哥不会亏了你们。 把这些搬到车上去!” 第160章 你也有罪 俩人拱手高喊:“遵命!”然后一人抱着一个包袱笑着跑出去,片刻后,俩人又跑回来。 “沐沐哥哥,车夫大叔也很厉害,一个胳膊肘夹着一袋粮食,跟没分量一样。” “嗯,马车里干净又宽敞,像个小房子,里面有桌案坐塌,还铺着褥子呢! 我觉得,若能赶这样的车,当车夫也不错。” 云沐道:“没眼力见儿当车夫也不合格,看到我姐姐搬东西没? 还不快去帮忙!” 俩孩子笑着跑出去,栓子抢先一步接过云昭手里的碗。 铁柱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碗也放车上,昭昭姐,你们要搬走?” “是,等你俩去了城里,咱们还可以见面,姐姐做了好吃的,就去学堂喊你们。” 铁柱又高兴起来:“我最喜欢吃昭昭姐做的饭,香! 菜里面满是油珠子,肉包子里尽是肉。” 栓子抱着碗跑出去,边跑边喊:“别说了,再说口水都流出来了!” “铁柱!”翠花对铁柱招手。 铁柱跑过去:“大伯母,怎么了?” 翠花问:“狗剩被官差抓走了?” “抓走了,狗剩被官差三两下绑成了麻花,也不知他是被勒疼了,还是吓傻了,一个劲的叫唤,嗷嗷的,跟过年时宰猪的声音差不多,还尿了裤子,可把官差恶心坏了。 官差骂骂咧咧的,把人丢到马背上就驮走了。” 铁柱比划着,“就这么捆的,两手背后,脸朝下,肚子在马背上,两个脚丫子往上翘着,和捆手的绳子连在一起。 开始他挣扎的厉害,丢到马背上就一动不动,老实的很,也不叫唤了。 估计是怕马受到惊吓,把他给甩下来,再被马蹄子踩一脚。” “狗剩娘没闹?” “闹了,不管用,来了四五个官差呢,俩人绑狗剩,俩人揪着狗剩爹娘,还有一个官差是骂人的。 大伯母,官差骂人管用。” 铁柱模仿着官差的语气道:“‘你儿子做过多少恶事,你们当爹娘的没数吗? 两个老不休! 再敢胡搅蛮缠阻碍爷爷办差,爷就把他这些年做过的破事儿查个底儿朝天!’ 狗剩娘正嚎着呢,听到这句吧唧就住了嘴,连哭都不敢出声了,狗剩爹就给官差磕头,一个劲儿说不敢。 对了,官差还带了县太爷的话给里正,说教化之责,教化不严什么的,还说不能让恶人心存侥幸,更不能让好人受委屈,否则就是助长了恶,让里正好自为之。 里正连说了好几声是,还说以后对村民严加管教,不负太爷教诲。 等官差走远,狗剩娘才回了魂儿,扯着嗓子就叫唤,说大伯母说话不算话,我爹和里正就骂她。 我来时正骂着呢!” 云昭问:“狗剩娘没寻死?” 铁柱眼珠子瞪的溜圆:“人都抓走了,她寻死给谁看?” 云昭和翠花都笑起来,云昭笑道:“娘,孩子都看的明白,您就别多想了。” 大街上,狗剩娘被里正媳妇和几个妇人围着,里正和马二牛正在对狗剩爹发火。 里正斥道:“昨儿不是给你们说了,夏老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连朝廷大员都敢弹劾,会对你家狗剩的恶行视而不见? 这是夏老爷亲自写的状子! 翠花不是原告,你找翠花没用!” “那找谁管用?” “找谁也不管用! 狗剩放的狗臭屁,做的混账事,已经传到县太爷耳朵里了。” 狗剩娘哭道:“去找翠花! 让翠花给夏老说说好话,把状子撤回来不就完了。 都是一个村的,祖祖辈辈的情分,有啥不能说开的,何必这样把人往死处整!” 马二牛怒道:“你们还有脸埋怨我嫂子?你儿子欺辱我嫂子,往大伙头上扣屎盆子时,咋不念情分? 你儿子撺掇着我大哥卖了昭昭,有没有念情分? 里正说饿他几顿,让他吃个教训,你个没良心的老不休,还偷着给他送吃的。 我告诉你,从今儿起,我们家跟你家没有情分,只有仇恨! 夏老爷不告我去告! 我把狗剩偷水生家长生果,偷顺子家的老母鸡,摘三胖家青豆,爬过多少人家的瓜,顺过多少人的菜,都说说。 还有,狗剩十九岁时钻隔壁村瞎老婆子家的门底,半夜往寡妇家丢死老鼠,半路对着寡妇脱裤子,桩桩件件都给大老爷说清楚!” 狗剩娘骂道:“马二牛,街上这么多女人,你说裤裆那点事,你不要脸!” “不要脸的是你儿子,他做得,我就说不得了? 我不但在街上说,我还要在大堂上说!” 狗剩爹气得手指发抖:“马二牛,你别忘了,这些事你大哥都有份! 狗剩有罪,你大哥也有罪!” 马二牛哼道:“别拿我大哥说事,我大哥死了,自有阎王给他清算,实在不行,就请县老爷把他扒出来鞭尸。 我不在乎!” 狗剩娘上前一步,叫嚣道:“你打你大哥的事儿呢?弟弟打哥哥犯法不? 你也有罪!” 马二牛气势不减,分毫不让:“你别拿我打过我大哥吓唬我,我不怕! 弟弟忤逆兄长,杖八十,我领着就是。 听说偷盗五十钱就能砍头,晚上无故入人家杖四十,翻墙流放,侮辱女子者死,我倒要看看,狗剩犯的罪,够砍多少回。” 狗剩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骂:“二牛,你没良心,你小时候婶儿可没少抱你,屎尿没少往我身上拉,婶口粮再紧,对你们哥俩也没小气过。 你小时候学爬树,上去了不敢下,吓的直哭,你大哥不管还嘲笑你,是你板凳叔把你抱下来的。 你在河里凫水崴了脚,差点淹死,是狗剩帮着你大哥把你拖上了岸,这些你都忘了吗?” 里正皱眉道:“行了行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来说说,人家二牛娘对你们狗剩差吗? 狗剩在二牛家连吃带拿的,没少沾光,在翠花家三六九的蹭饭,谁不知道! 还有那年,狗剩在镇上偷东西被人打的一身血,是二牛给背回来的。 二牛报官是说气话,他若想让狗剩死,昨天会陪你们去找翠花吗? 二牛是气你们是非不分,得寸进尺!” 第161章 真心认错比狡辩一百句都管用 二牛冷哼一声:“官府爱咋判咋判,你们俩不准去找我大嫂! 我大嫂的病不能生气。” 狗剩娘道:“那我们就不去,二牛,你去给俩孩子说说,让他们给夏老爷说两句好话不成吗? 只要能把状子撤了,我以后给翠花当牛做马都成。” 二牛道:“那你让时光倒流,回到昨日的此时此刻,我就能让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狗剩娘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喘了几口粗气:“你……让已经发生的事再倒回去,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二牛冷笑:“是啊,发生过的事,让俩孩子当成没发生,婶婶也是白日做梦。 凭昭昭的本事,买一百个年轻奴婢也不是难事,要你个没用的老牛马干啥?” 人群里传来几声低笑,狗剩娘气的直翻白眼,指着二牛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 ,说话忒难听,我看你不止想要狗剩的命,还想要我的命! 混账王八羔子! 亏我这些年一直夸你老实,你老实个屁,你是挨了霜的狗尾巴草,蔫儿坏!” 二牛没吱声,春杏插了话:“板凳婶,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咱村谁不知道二牛仁义呀?” “仁义咋不帮着压压事儿? 里正既然已经处置了,就该以里正说的为准,该打的也打了,该罚的也罚了,这会儿又说了不算了,这不是胡来吗? 狗剩可是跟二牛一块长大的呀! 二牛帮着说几句话,狗剩就能活,可他偏眼睁睁看着不管,太狠了!” 狗剩娘说完又开始抹泪。 春杏冷道:“大伙儿都听听,板凳婶这是把大家的好心,全当成驴肝肺了! 里正为什么让大家打狗剩,因为狗剩放的屁不但会毁了大伙,还能把他自己害死,里正打他是堵他的嘴,是想救他的命!” “春杏,你少胡说!” “板凳婶儿不认? 凭我们昭昭的本事,走到哪里都是财神爷,你们狗剩放的臭屁,是想把财神爷给掘走。 城里的几个乞丐欺负了沐沐,昭昭二话没说就报了官,让他们全挨了板子,还判了四五年,里正不打狗剩,给昭昭出出气,你以为狗剩能平安待到今日? 再说了,大伙都是做做样子,哪个下狠手了? 里正还拽着二牛,唯恐你家狗剩吃亏,偏心偏的瞎子都看的出来。 还有罚的事! 里正让你掏两吊钱,治病钱也是你拿,昨儿齐郎中看诊花了两百多文,你咋没吭声呢? 别说你只剩两吊钱了,没人信,这几个月,仅染布挣的,就不止两吊钱了吧! 二牛念着你们一把年纪了没揭穿,又觉得装聋作哑对不住我大嫂和昭昭,我还劝了他一顿,说昭昭不缺那俩钱,到了晚上,又听说你偷偷送饭的事,气的二牛一宿没睡。 就这样二牛都忍了下来,没跟你们计较,结果倒好,忍成了心狠、胡来、不压事的王八羔子了。” 绿枝道:“板凳婶儿,你这事办的真不地道,三瓜俩枣也算计,护犊子是一等一,狗剩这么大人了,饿三天能咋地? 村里巴掌大的地方,放个屁全村都能听到,你往祠堂送饭走一路,街上那么多人看着,能瞒得住谁呀? 本来就是轻罚,你们也不怕翠花知道了伤心。” 李老头气冲冲地道:“他们脸皮厚,哪管别人伤不伤的,他们若懂得考虑旁人,狗剩就长不成这个德行了。” “你瞪我干啥? 我说的不对吗? 狗剩前些天偷的长生果你俩没吃? 偷的菜他一人儿生吃了? 你们俩啥德行我清楚的很,贪小便宜,只顾自个儿。 二牛,里正,你们别拦他,好几个壮汉在翠花家门口站着,他俩过去,正好绑了送官,让他们一家三口大团圆,咱们大伙也心静。” 天宝道:“爹,您咋又说气话!” “我说的不是气话,是实话! 一块臭肉惹得满锅腥,大伙学艺的场子被狗剩搅的稀巴烂,昭丫头今儿就搬走了,往后大伙跟谁学? 连里正也被县太爷训斥,他们俩还不知道错。 养儿不教,他俩就是祸根!” 云昭搬家的消息刺痛了众人的心,周围的议论声,不满声越来越大。 沉默许久的狗剩爹,突然跪在地上往四周拱了拱手,泣道:“我马板凳教子无方,对不住大伙,我知错了! 我给大伙赔罪!” 说完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狗剩娘也走过去,跟老头跪在一起,趴在地上呜呜哭泣。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里正上前搀扶:“起来吧! 真心认错比狡辩一百句都管用。 板凳婶,你回去拿钱给翠花瞧病用,见到翠花,狗剩被抓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送了钱就回来,能做到吗?” 狗剩娘哽咽道:“能。” “板凳叔,你把粮食卖了,偷过谁的东西,赔给人家。 狗剩欺负过的人,不管本村还是外村的,先赔钱,后赔礼,一家不拉,你替你儿子挨个儿给人磕头去。 能做到吗?” 狗剩爹犹豫了一下,支吾道:“好些年前的就免了吧,人家或许都忘了。” 里正怒道:“你抱二牛爬个树,都能记几十年,你儿子爬人家门底,对人家脱裤子,人家能忘? 狗剩是啥人,做过啥事,周边村的人都知道,官府一问便知,到时候你指望苦主替你隐瞒吗?” “我去!”狗剩爹哆嗦着嘴唇道:“苦主不解气,我就抽自己嘴巴子,让她们捅我几刀都成。” 水生道:“我的长生果不用赔了。” “我家的韭菜也不用赔了。” “我家的西瓜也不用赔了。” “我家的鸡也不用赔了。” …… 里正道:“板凳叔,你跪下给大伙磕个头。” 马板凳伏地磕了个响头:“谢谢老少爷们儿了。” “起来吧!”里正道:“东西一定要赔,一个甜瓜也不能拉,不过咱先紧着外村的,咱村的赔偿往后放放。 外村的我带你去,虽然赔礼赔的晚了,而且还带着目的,但人心都是肉长得,只要礼节到位,人家未必不能原谅,至少比不去强的多。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真心认错,比啥都管用。” 第162章 但也仅限于此 翠花指挥,云昭、云沐动手收拾,铁柱、栓子和周祥等人往外搬,很快就把该拿的东西装好了车,等几人出了门口,才发现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马燕跑过去,搀住翠花的胳膊喊了声:“婶婶!”就哽咽起来。 春杏扶住翠花另一只胳膊问长问短。 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大的七岁,小的五岁,都瘦的跟猴一样,两孩子跑到云昭的跟前儿,咧着嘴就哭:“姑姑,你别走了行不行? 我娘说跟姑姑学了手艺,明年就给我们做新衣服,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呢!” 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踢了哭诉的小孩一脚,斥道:“不是给你们说了吗?你姑姑是进城给你奶奶看病。 新衣服要紧还是你奶奶的病要紧? 都滚一边去!”说完对昭昭笑了笑:“昭昭,孩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昭昭还没回答,妇人怀里的小女孩就开了口,小女孩三岁,说话奶声奶气的:“姑姑走了还回来吗?” 云昭用手指勾了勾女孩的小手,轻声道:“回来。”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那我娘还能染布挣钱吗?” 众人鸦雀无声,全都目光恳切地看着云昭。 “能。” “太好了!”小女孩欢呼一声,搂住妇人的脖子晃了晃,咯咯笑道:“娘,你听到了没,娘以后还能挣钱。” 妇人喜极而泣,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云昭道:“我知道大家担心染膏和蜡染的事,请大家放心,不管我在村里还是城里,不管扇坊是不是更赚钱,明年我都会继续做染膏,并且优先给咱们村用。 蜡染的方法我已经给大家展示过了。”云昭伸着手指数着:“画图、融蜡、画蜡、染色、脱蜡、清洗、晾晒几个步骤,就是那么简单,只要有耐心就行。” 云昭转过身,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大包袱,举了一下:“这是我和我娘最近染的床单手帕,图案简单复杂的都有。 我把这个包袱送给我二婶,谁想拓图案的就去找我二婶。”说完把包袱递给了春杏。 春杏抱住包袱,满眼都是喜色:“都给二婶了?” “都给二婶了。” 有人起哄:“春杏发财了!” “都是好料子,可不发财了呗!” “看把你二婶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春杏嫁给二牛当新媳妇时,也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没有,别说当年,没我大嫂和昭昭,我再活三十年也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别说用了,摸都机会摸一下。” “哈哈哈哈……” 里正笑道:“这回大伙放心了吧!” 众人齐笑:“放心了! 只要春杏舍得,别不让我们拓就行。” 春杏笑道:“这是什么话,这是昭昭让大伙儿学艺用的,我还能扪下不成? 一会儿,你们跟我去我家,我当着大伙的面数一遍,不过我先说好哈,在我家拓行,不让你们拿回去。” “为啥?” “不是明摆着了吗?怕咱们有爱占小便宜的,把她的好料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呗!” “哈哈哈……” 里正往下压了压手:“大伙静一静,往两边让让,让板凳婶过来。” 众人扭头一看,狗剩娘从人群后面正往前挤,立刻往两边退了退,周围安静下来。 周祥往前迈了一步,目光深沉地看向狗剩娘。 狗剩娘瞳孔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顶着四周密密麻麻的目光,跌跌撞撞地走到翠花面前。 翠花伸手扶了一把:“板凳婶。” “翠花,婶对不住你。”狗剩娘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塞给翠花:“这是婶昨儿藏的私心,婶儿没见识,你别跟婶儿计较。” 翠花推拒:“不用,真不用。” 狗剩娘紧紧握着翠花的手:“翠花,你收下吧,这钱该我们出。 婶知道这些钱不多,买不了几剂药,你先用着,你叔正往板车上装粮食,一会儿,就拉到镇上卖了。 明日我去县里,把钱给你送过去。” “真不用! 狗剩的事我听说了,不过你放心,夏老和县老爷都很仁慈,以教化管教为主,轻易不判重罪。” 狗剩娘的眼泪滚滚而下:“真的吗?” “真的,沐沐说的还有假? 治病的钱我有,这钱婶儿拿回去过日子吧!” 狗剩娘还要推拒,云沐一把把钱袋拿了过来,冷道:“我姑姑没力气说这么多话。” “姐姐。” “哎!” “姑姑不能久站,姐姐扶姑姑去车上歇着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云昭嗯了一声。 有人放下马蹬,云沐打着车帘,云昭搀着翠花就上了车。 云沐看两人坐好,放下车帘,抬手把钱袋抛给狗剩娘。 别看狗剩娘这么大岁数了,手脚还挺灵活,两手一伸,就接了个正着,钱到手又觉得不合适,看到云沐冷肃的小脸,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狗剩娘顿了一下,双膝跪在云沐跟前:“沐沐,奶奶知道你在大老爷面前说的上话,你行行好,看在我和你板凳爷的面上,饶你狗剩叔一命吧!” 云沐垂着眼皮看了狗剩娘一眼,冷道:“马黄氏,你和马板凳有什么面? 你们纵子作恶三十余年,这十几年,我姑姑从中吃过多少苦?” “沐沐!”马车里传出声音。 “姑姑。”云沐回头拱手。 “好好说话,不关板凳婶儿的事。” “是。” 云沐转回身,看了脚下的人一眼:“我姑姑仁慈,不想深究,只要他从此改过自新,我可以饶马狗剩一命。 但也仅限于此。 而且是在他没有其他罪名的基础上。 想让我替他说话,从他口出恶言的那刻起,就绝无可能。” 狗剩娘往腿上一坐,张开大嘴就想哭。 里正用手一指,斥道:“闭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说了不让你提,你咋记不住呢! 你敢嚎一声,我就不管你家的事了。” 狗剩娘双手捂住嘴,愣是一点声都没发出来。 云沐注视着狗剩娘的眼睛,冷道:“还有,不要去县里打扰我姑姑。 记住我的话。 否则,我答应的事,未必不会收回。” 第163章 你到底是谁 周围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出声。 “二叔。” 马二牛回过神来。 “沐沐。” 云沐掏出钥匙递过去:“二叔,这把是大门的钥匙,这把是屋门的。” 马二牛怔怔地接过去。 云沐温声道:“二叔,圈里的几只鸡记得抓走,还有厨房油罐子的油,瓮里的高粱,后院里的菜,屋里的吊篮里吃食,都想着拿回家。” “鸡抓走吧,你姑姑得吃鸡蛋,要不我赶明儿给你们送去,顺便给你们弄个鸡圈。 油也能带走,往罐子上蒙个布,提着就行,买油时不就是这么买的吗?” “不了二叔,我姐姐嫌喂鸡麻烦,城里有卖鸡蛋的,我们买着吃就成。 油我姐姐怕撒车上了,不好。” “那高粱……” “高粱也不要,没人吃。 还有盐,旧衣服,旧被褥啥的,二叔用的着的,直接拿走就行。 粮食我们拉走了一半,等赋税下来了,二叔帮着给交上。 地,明年我们也不种了,二叔看着安排就行。” 云沐对周围拱了拱手:“二叔二婶,里正伯伯,各位叔伯婶婶,我姑姑的身子耽搁不得,我们就此告辞了!” “走吧,翠花的身子要紧,都往两边闪,把路让开!” 众人呼啦啦闪到两边,狗剩娘被人扶到一旁,让出中间的道来。 云沐上了马车,车帘掀开,三人对众人挥手致意。 铁柱喊道:“大伯母,昭昭姐,沐沐哥哥,我过些天去城里看你们。” “好!” 栓子道:“还有我!” “好,欢迎!” 二丫突然哭起来:“大伯母,我娘不让我去城里,等你病好了就回来。” “行,大伯母来看二丫。” 春杏道:“嫂子,鸡我先帮你养着,回来你再喂,衣服被褥我帮你洗干净放着,回来还能用。” “不用留!” 里正:“翠花,你安心治病,过几天,大伙把屋顶给你修一修,明年,一准不会漏雨。” “翠花,早日康复!” “翠花嫂子,早日康复!” “翠花婶,早点康复回家!” …… 马车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缓缓前行,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狗剩娘见马车出了村,突然大哭起来:“里正,狗剩身上还穿着尿湿的裤子,我连衙门口往哪边开都不知道,想求人都不知道求谁,这可咋整啊!” “沐沐不是说了,不要狗剩的命,钱也不要你的。 湿裤子吹一路就干了,死不了人。” “可你看沐沐刚刚多吓人,这么点一孩子,愣是把我这老太婆给吓住了。 还喊我马黄氏,几十年没人这么喊过我了,我那个爱打人的爹喊我,都没这么渗人。” 里正没吱声。 马二牛撇嘴:“马黄氏,你儿子差点把人家姑姑气死,你还想让沐沐喊你好听的? 没喊你老乞婆就不错了。 按律,我嫂子往后治病的花费都得你出,沐沐没要,你儿子的命和钱都保住了,还不知足吗?” 狗剩娘突然止住了抽泣,浑浊的眼睛放出精明的光:“里正,照这么说,狗剩其他的事儿,还需要去赔礼赔钱吗?” 水生顺子等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里正扶额:“你听不懂人话吗? 沐沐说的是改过自新,而且没有其他过错的基础上。” 狗剩娘捋了捋头上的乱发:“那到底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啊?也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查。” 里正冷道:“随你吧! 官府的事我猜不准,狗剩不是喜欢赌吗? 你不妨赌一赌试试。 我包庇了狗剩这么多年,累了。 以后你家的事,你和板凳叔商量着办吧!” 里正走了,众人散了…… (狗剩娘回去,两口子把狗剩这些年犯的事算了算,大大小小合一块竟有数百起,除去小偷小摸,仅欺辱恐吓妇人之事就有几十起。 老两口越想越害怕,最后还是求了里正,一一做了赔偿,官差来查案时,老两口已经把几十家苦主走了一遍,欠了一屁股债,磕头磕的额头肿的老高。 官差如实报了上去,县令评,虽亡羊补牢,至少有悔改之意。 审案那天,狗剩见到爹娘青紫破皮的额头,担忧焦虑又诚惶诚恐的模样,第一次生出了愧疚之心,跪在地上哭的涕泪四流,如实招认了罪行,求县令从轻发落,留条性命以报父母的养育之恩。 欺辱奸污妇人是重罪,不算小偷小摸的罪名,也狗剩够死几次的,但狗剩沾了独子的光,最后仅被判十年。 八年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狗剩得赦回家,恶习尽改,悉心侍奉父母不提。) 路上,云昭揉着云沐软乎乎的短发问:“沐沐,你到底是谁?” 云沐拱手,扯着强调道:“在下沈云沐,凉州人,十一岁,乃襄州马云昭之弟也。” 翠花正闭着眼睛养神,噗嗤一声笑道:“你姐弟俩又玩哪出?” “娘,您刚才是没见到,狗剩娘跪着求沐沐,别说扶,沐沐连头都没低一下,那眼神,跟看蝼蚁一样。” 云沐道:“我扶她干啥,纵儿为恶、胡搅蛮缠又没担当的老不休,岁数再大我也看不起她。 难道姐姐觉得我做错了?” “不是对错,我就觉得吧,一个老人跪在你面前,你岁数又这么小,多不自在呀! 我知道她是想道德绑架你,可你跟没事人似的,反正我感觉怪怪的。” “她自己跪的,又不是我让她跪的,我有啥不自在的?” 翠花笑道:“昭昭,这就是出身的区别了,咱家没婢女,没人给你跪过,长幼尊卑在你心里的分量重。 沐沐出身好,从小跟在身边伺候的都比他年长,被人跪来跪去的,早就习以为常了。” 云沐点头:“姐姐,咱也该买婢女了。” “不买!”云昭用手指敲了下云沐的小脑袋瓜:“想跟过去一样呼奴唤婢的当少爷?不成,门儿都没有!” 云沐气呼呼地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少爷! 姐姐明知我是不放心姑姑,还故意冤枉人,哼!” “嗬~,脾气还不小呢。”云昭摸着云沐的短发一下下顺毛:“别生气了,姐姐逗你玩儿呢,姐姐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 你姑姑一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怎么成? 别生气了哈。” 云沐狡黠一笑:“我没生气,我也逗姐姐玩儿呢! 哈哈哈……” 第164章 这叫自保 到了城里,拉粮的马车去了粮铺,拉东西的去了云昭新租的房子,云昭一家三口去了益生堂,孙郎中确定翠花没有大碍,姐弟俩才松了一口气。 从益生堂出来,卖粮的人已经回来,云昭把钱和票据递给了云沐,招呼周祥等人去古月轩吃了顿饭,吃完饭下楼,就见谢掌柜和一个年轻人站在大堂说话,旁边还站着几个李记布庄的伙计。 “谢掌柜?” 谢掌柜扭过头,喊了声:“公子。”笑着与年轻人一起迎过来见礼:“公子,夫人。” 翠花微微福身。 云昭拱手:“谢掌柜也来吃饭?” 谢掌柜笑道:“不是,我是专程来等公子,帮公子收拾新家的。” 云昭好奇:“谢掌柜怎么知道我来了?” “粮店那边的人说的。” “粮店?” “对。” 周祥插嘴道:“公子,卖粮的粮店是李记的,应该是开票据时提了公子的名字。” 谢掌柜点头:“我得着信儿就去了文安巷,听旁边的邻居说,你们去了古月轩,我们就找过来了。 这不,我正跟少东家打听呢,公子就下来了。” 谢掌柜指着旁边的年轻人,介绍道:“公子,这位是古月轩的少东家,盛煜,盛喻之。 盛公子,这位就是马公子,马云昭,这位是公子的母亲,旁边这位就是夏老的爱徒,沈公子,沈云沐。” 盛煜对翠花拱手:“夫人有礼。”然后对云昭云沐笑道:“两位公子,咱们是第二次见了。” 云沐微微点了下头。 云昭看着盛煜的脸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次贵店误以为我们吃了霸王餐,官差旁边的年轻人就是少东家吧?” 盛煜笑着点头:“正是在下,那天误会了公子,实在抱歉。” 云昭笑道:“跟少东家无关,是我跑的太急了。 对了,那天少东家还送了我们一条烤鱼,一壶酒,我还没给少东家道谢呢!” “还有今儿的金丝线面,面细的跟发丝一样,柔韧滑嫩,晶莹如玉,用料鲜香不腻。”云昭伸出大拇指,赞道:“太讲究了。” 盛煜笑道:“烤鱼表歉意,美酒敬英雄。 那几个乞丐经常对老弱妇孺强行乞讨,弄的街上乌烟瘴气,还常常在我们店周围转悠,给客人带来不少困扰。 公子不但守护了幼弟,也给我们店带来了安宁。” 云昭笑道:“英雄不敢当,当日若少东家没带官差去,乞丐一跑,或许就不了了之了。 少东家才是首功。” 几人都笑起来。 云沐不声不响地去柜台结了账,走回云昭跟前:“哥哥,账结完了。” “嗯,少东家,告辞了!” 盛煜往外送几人:“除了金丝线面,小店还有许多新菜式,公子喜欢就多来捧场。” “一定!” 文安巷跟夏承家一个方向,云昭再次上了周祥的马车,云昭扶翠花坐下:“好多天没听到沐沐喊哥哥了,乍一听,还有点别扭。” 云沐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那是因为姐姐最近出门少,多听听就不别扭了。” 云昭挠头:“其实,我觉得就喊姐姐也没啥,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哥哥的,沐沐也别扭不是。” 云沐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别扭,一点都不别扭。” “可这么多人都知晓我女子身份了,再喊哥哥,感觉像骗人一样。” “这怎么能叫骗呢? 骗是用谎言和诡计诈取利益,让好人上当吃亏,姐姐让谁上当吃亏了?”云沐翻着白眼:“这叫自保,姐姐不要给自己强加罪名,也不要试图变成女装。 我不会同意的。” 云沐看云昭诡笑,赶紧又补了一句:“姑姑也不会同意。” 云昭捏着云沐的鼻子晃了晃:“嗬~,长能耐了,开始管姐姐了。 姐姐做什么还需要你同意吗?” 云沐拉着翠花的袖子,闷声闷气地告状:“姑姑,您看看姐姐。” 翠花开口:“沐沐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有啥好别扭的,亲近的人不会介意,外人也不必在意他们的看法,咱们怎么安全怎么来。” 云沐点头:“就是,姐姐,你不要任性,县城里鱼龙混杂,姐姐青布素衣男子打扮站在人群还很惹眼,穿女装还了得?” 云昭听小孩一副说教的口气,心里发笑,逗他:“怎么个了不得法?” 云沐耷拉着眼皮道:“那姐姐就不用画扇面了,姑姑无力应酬,姐姐自己打发提亲的得了。” “臭小子!”云昭扬手作势要打,云沐滋溜一下钻到翠花怀里,喊道:“姑姑救我!” 翠花笑着搂住云沐。 云沐趴在翠花怀里,脑袋和后背被护住,下半身还在那摆着,云昭摁住他的腿,往大腿上打了两下:“敢编排你姐,你姑姑也救不了你。” 翠花拨开云昭的手:“沐沐说的是事实,你老老实实穿男装,不许任性。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个孩子懂事。” 云昭:“……” 第165章 我可是有背景的妖怪 云沐往前爬了两步,扭过身子依偎着翠花跪坐在旁边:“姐姐,你得听姑姑的话。 一家女百家求,只要你身份暴露,不定有多少人有想法呢,姐姐守丧期间又不能结亲,再跟他们一个个解释,不是白耽误功夫吗? 姑姑的病需要静养,不能劳心费神,到时候再有怀着心思,时不时来家里献殷勤的,不得把姑姑给烦死。” 云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云沐神色认真:“姐姐,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别看这小小的县城,有许多咱们招惹不起的人,万一碰到个脑袋不会拐弯的,对姐姐死缠烂打的纠缠,不是麻烦事吗? 姐姐一个人去扇坊,我又不能常常跟在身边,姑姑得多担心。 一身男装就能解决所有,姐姐这么聪明,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呢,是不是?” 云昭怪笑了两声:“是,姐姐听你的话。” 云沐无视云昭的怪腔怪调,满意地笑道:“姐姐英明,咱家这种情况,就得小心谨慎,少引人注目才对,不过姐姐别慌,忍耐只是暂时的,等我长大能保护姐姐了,漂亮衣服姐姐随便穿。” 云昭点点头:“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忍不了你这小屁孩嘚啵。 云沐,休要逃,吃姐姐一掌!”说完举起手来要打。 云沐早有防备,脖子一缩,膝盖迅速往后退了退,躲到了翠花身后,于此同时,翠花身子往前一倾,张开双臂把云沐遮了个严严实实。 云昭怪笑:“呦呵~,姑侄俩配合的挺默契呀! 小沐沐~,有种你一会儿别下车,我就不信我今儿打不到你!” 翠花瞪她:“你今儿敢打他试试?” 云沐从翠花腰后探出头来,得意道:“姐姐,你就认了吧,我可是有背景的妖怪,哈哈哈……” 云昭伸手往翠花腰后探去,云沐的笑声戛然而止,喊着姐姐饶命往后翠花身后躲。 翠花一把抓住云昭的手,嗔道:“别闹了,明明是你的想法不对,还不让沐沐说了?” 云沐趴在翠花身后喊:“就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姐姐不能因为岁数小就剥夺我谏言的机会,我可是咱家大大的忠臣。” 云昭哼道:“取笑姐姐,说你是弄臣还差不多。” 云沐嬉笑着探出脑袋瓜:“不敢,忠言逆耳,我顶多是不会讨好姐姐的直臣。” 云昭白他:“直臣和忠臣有啥区别?还往自己脸上抹粉呢。” 翠花往外推云昭的手:“你坐远点,别在这吓唬人。” 云昭往后坐了坐:“娘,我没想过穿女装,梳头麻烦,衣服也不利索,就称呼上随口一说,既然沐沐不嫌别扭,随他怎么喊呗。” 云沐被翠花牵着坐到旁边:“说了不别扭,姐姐若觉得别扭,我以后在家里也喊哥哥,这样就不用换来换去的了。” “随你!”云昭打量着并排坐着的两人,笑道:“姑姑是我见犹怜的病西施,侄子俊的像缩小版的御弟哥哥,咋好意思编排我? 咱家三口,我是长得最正常的一个。” 云沐:“姐姐是对自己样貌没有正确的认知! 不对,哥哥是对自己的样貌没有正确的认知!” 云昭对云沐招了招手,云沐抬起屁股就往云昭身边挪,刚挪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想缩回去。 云昭笑道:“过来,我不打你。” 云沐笑着凑过去,“知道,哥哥最疼我了,刚刚不过是逗我玩,才舍不得打呢!” “不是舍不得,不打是因为你有背景,哥哥惹不起。 哥给你讲道理。 咱以理服人!”云昭捏着云沐软乎乎的脸蛋:“你看看你这脸,晒了这么久,仍白的像瓷一样,又软又嫩,像剥了皮的鸡蛋。” 云昭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看我,黄里透红,红里透黑,干巴的像长生果的皮,用手一摸,还刮手呢。 哪个美人的脸长我这样?” 云沐脸上的神情几变,喊道:“哥哥!” 云昭笑道:“哦,我比的不太恰当,你的脸像白瓷,我的脸像陶器才对,你说白瓷和陶器哪个惹人注目啊?” 云沐垂眸道:“我能干几天活,每次去地里还带着草帽,哥哥经年累月的晒着…… 这么个晒法,即便是最好的白瓷,也得晒的开裂变色。 我打听好哪里的胭脂铺子好了,前几天没抽出空,今儿无论如何得给哥哥买回来。” 云昭揶揄道:“哥哥往脸上抹胭脂?” 云沐抬眸,漆黑的大眼睛瞪着:“胭脂铺不仅仅卖胭脂,还有口脂、面脂和手上用的手脂,很多没有颜色,甚至没有香味,滋润养颜用的。” “哦~,那我又糊涂了,把脸养白了,跟唐僧一样遭妖怪觊觎咋整,沐沐不是不想引人注目吗? 要我说,脸越糙越好,最好再黑几个色儿,跟榆树皮一样才安全。” 云沐恼道:“哥哥别说气话,真糙成那样,还不是哥哥受罪? 其他都是浮云,哥哥自己活的舒服才是正经。” “不抹那些就活的不舒服了?” “当然不舒服,我以前天天抹,尤其是冬日,一日不抹就觉得脸皮发紧,尤其说话大笑时,脸皮跟被一百个人拉扯似的。” “扯皮? 你好像是擅长!” 云沐注视着云昭,嘴里的话却是对翠花说的,“姑姑,扯皮是啥意思啊?我觉得哥哥好像在骂我。” 翠花:“不知道,她整天神神叨叨地造新词儿,谁猜的透。 不过看你哥那样,应该不是好话。” “哈哈哈……” 随着一声口令,马车停在云昭新家的街口,几人下车与周祥等人道谢道别,请周祥对夏老转达谢意,并表示,等安置好家里,会登门拜谢。 谢掌柜对周祥拱手:“请夏老放心,剩下的事交给在下,定不让小公子受委屈。” 周祥等人走后,一行人拐进胡同,走了几步发现门口站着三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男两女,三个半大孩子,各背着一个铺盖卷往街口张望着。 第166章 奴婢 三人岁数都不大,两个女子大约十三四岁,身穿杏黄色上衣,浅绿色的裙子,腰身纤细,个头不高。 男子比云沐略高些,一身灰色的短衫长裤,看着岁数更小。 三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又黑又瘦,别看穿着体面,但一眼就能看出是穷人家的孩子。 云昭左右看了看,疑惑道:“是前面这家吧。” 谢掌柜笑道:“是,公子没记错,那三人是东家送给公子的婢女和小厮。” 门口的三人已飞快放下铺盖卷,小跑着过来,跑到几人跟前儿,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喊着:“奴婢拜见主子,求主子留下奴婢。”然后咣咣往地上磕头。 他们行礼跟云沐不一样,云沐下跪自然而不卑微,姿态中透着一种古典的美感,他们则完全不同,膝盖着地声和磕头声清晰入耳,云昭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时不知所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正想上前搀扶,发现手被翠花握住。 云沐拽了下她另一侧的袖子,开口道:“谢掌柜,他们不像是李府出来的人,是刚买来的吧。” 谢掌柜扭过头,笑道:“是,小公子真是慧眼如炬,是管事从京里回来的路上买的,前天才到,还没学过规矩。” 云沐淡声道:“我说呢!” “小公子若是不喜欢,就换几个,东家说了,府里的下人随公子挑。” 三人明显慌张起来,小厮飞快的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伏在了地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还是被云昭看到。 小厮旁边的瘦小婢女,也不知是哭了还是紧张的,肩膀一个劲儿的抖动。 跪在最前边的婢女胆子大些,直起身望着谢掌柜,声音微颤道:“奴婢虽学规矩不足两日,但教过的规矩都仔细记着,时刻在心里默念,唯恐失了礼。 刚刚看到主子太激动,走的快了些,请主人和谢掌柜宽宥。” 谢掌柜皱眉道:“你们可不是走的快了些,你们是跑,在主子面前行走不得发出声音,拖沓奔跑都是大忌。 看到主子过来,退到旁边行礼,不要拦路,等主子进了门,答应留下你们再行大礼。” 谢掌柜用手指着他们:“看看你们几个,毫无形象和仪态,公子还不知道咋回事呢,你们就哐哐一通磕,还求公子留下,当奴婢的,生死都由主子定,何况是去留? 哪轮得到你们多嘴!” “奴婢知错了。”女子带着哭腔磕在地上,另外两人也跟着认错。 云昭面露不忍,甩开云沐攥着的袖子道:“谢掌柜,他们初来乍到的,紧张些也是难免,不是什么大错,快让他们起来吧!” 云沐知道姐姐生了气,忙道:“对,规矩可以慢慢学,既然哥哥给求情,谢掌柜就别计较了。” 谢掌柜道:“还不给公子道谢!” 三人连忙叩首道谢,云昭上前搀扶为首女子,女子的胳膊干巴巴硬邦邦,像摸到了一根棍子,一点肉感都没有。 她看了看三人的脸,五官长得都很端正,明眉大眼的,但眼珠子都往里凹着,脸上瘦的只剩一层皮。 三人惶恐不安的起来,低眉顺眼地站到一旁,连头都不敢抬,云昭的心里一阵恻然。 太卑微了。 谢掌柜还在训斥:“夫人和两位公子心善,不跟你们计较,这要是在别处,早被人拖出去打板子了。” “谢主子仁慈,奴婢们定会学好规矩,用心做事。” 云昭:“先去家里吧!” 云沐把钥匙往旁边一递,小厮立刻上前,拱身接过钥匙,然后飞快看了两个婢女一眼,紧走两步去开门。 两个婢女脸上隐隐露出喜色,对视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谢掌柜笑道:“小公子留下他们了?” “李先生送的,想来差不了,先让他们帮着收拾一下,留不留的,我姑姑和我哥哥说了算。” 院子是云昭选的,翠花和云沐还是第一次来,两人边走边打量这座新家。 宅院的大门是实木的,高大厚实,门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走进院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砖灰瓦,连院子也是青砖铺就。 院子右侧放着一套石桌石凳,旁边种着一棵蒲柿树,上面挂满了柿子,柿子树往里一口水井,水井旁放着木桶。 北边五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廊下种着花草,南边三间倒座房,茅厕前有个马厩,屋后有个大园子,长满了杂草和无人打理的花。 主人看院子,三个下人一进门就忙活起来。 小厮把行李拿进院就去井里提水,小婢女找来抹布,手脚麻利的擦去石桌石凳上落叶和尘土,另一个婢女拿来软垫铺在石凳上。 “屋里灰尘大,主子先坐下歇歇,奴婢这就去收拾屋子。” 谢掌柜摆摆手,婢女离去,几人在石凳坐下,谢掌柜道:“我也觉得他们三个拿不出手,劝东家挑几个懂事的过来伺候。 可东家说,府里的下人基本都是本地的,跟家里都有来往,公子手里有秘技,万一被下人窃了去,反倒坏了事。 他们几个虽粗笨些,但身世干净,在这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用着放心。 东家原想着公子得月底来,抓紧教他们几天,规矩也能学个差不多,谁知……” 云昭笑:“谁知我们来的这么早。” 谢掌柜笑道:“谁知他们这么上不得台面,刚见面就出错,被小公子嫌弃了。” “是我们来的太早了。” “不早不早,求之不得,扇坊正等着公子指导呢!” 云沐对小厮招了招手,小厮快步走过来:“少爷!” 谢掌柜止住笑看过来。 云沐从怀里掏出钱递过去,“夫人不能久坐,你去买些新被褥,要厚实的,再买些吃的用的,看看行李里都有啥,缺什么,一并买回来。” “是!”小厮躬身退了一步,又止住脚,怯怯道:“少爷,小的不认识路,一个人又背不回来,怕回来晚了误了夫人休息,能…能不能请个伙计哥哥一起去。” “可以,自己去喊一个吧!” 谢掌柜喊道:“小朱!” “哎!”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伙计。 “小朱,你领着二喜去买东西,赶着马车。” “是。” 伙计和小厮离去,云昭问:“他叫二喜?” “嗯,原来的名,公子若是留下再给他们重新起个名就成,我看小公子的意思,是想考考他们?” 第167章 主仆有别 云沐点头:“他们不像是懒惰的人,只是太想留下,急切了些,可以理解。 当下人的最主要是就是忠诚,其次是勤快,还有就是用着放心。 二喜是男丁,若是留下,以后家里买东西的事,就落在他身上,不要求他多聪明,但起码得中用,让我哥哥省点心,他能力如何,这一趟也能看出大概来。” 谢掌柜笑道:“小公子真是心细如尘。” “哥哥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姑姑大概会留下他们。 他们几个虽然是下人,但同住一个屋檐下,也算是半个家人,我自然得留心些。 当然,李先生和谢掌柜送的人,肯定是精挑细选过的,不说别的,仅身世干净这条就远剩其他。” 翠花颔首:“李先生为我们考虑的太周到了,本地人身后都有家族,我们势微,时间久了,未必不会发生奴大欺主的事。 昭昭,留下他们吧!” “好。”云昭对谢掌柜道:“我原本想着,找个离家近点的帮佣,白天陪我娘说说话,帮着收拾收拾,晚上回家住,也能顾着家里人。” “帮佣不行,不把身契抓手里,能靠的住吗?”谢掌柜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云昭:“这是他们的身契,都是死契,从今往后,他们的生死存活都在公子手中。” 云昭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惊道:“二喜只花了三千文?” 谢掌柜:“那他还是三个人里最贵的呢,说是识两个字。” 云昭咋舌,又看了另外两张:“隋大妮两千文,崔五丫一千八。” “隋大妮是个儿高点的,崔五丫是脸上有雀儿斑那个。” 云昭回想了一下,跪在后边的那个丫头,脸上是有几个小雀斑,因为肤色较黑,所以并不明显。 云昭不解:“就这么点钱,家里人就把他们给卖了?” 谢掌柜道:“咱们这不是灾年,没法比,他们是逃荒的难民,争抢着找买家,价格能高到哪儿去。 公子去人市上转一圈就知道了,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买下他们,就是救了他们的命了。” 云昭听的瞠目结舌。 云沐拽住云昭的袖子:“谢掌柜说的不错,人饿到极致,别说给钱,就是给个窝头,也有人争抢着往身契上按手印。 这点我深有体会。” 云昭握住云沐的小手攥了攥,眼睛里满是怜惜。 云沐的目光里则是满满的感激:“哥哥的大恩,我永远不会忘记。” 云昭抹了把脸,笑着喝道:“滚一边去,什么恩不恩的,你跟你姑姑少欺负我点就成了。” 云沐脸上的忧郁瞬间没了,眼角眉梢上荡开了笑意。 谢掌柜笑道:“小公子欺负公子?” “可不,我娘可偏心了,我弟弟说啥都对,我说啥都错,只要我跟沐沐意见不一样,我娘准站我弟弟。 现在家里的排序,我娘排第一,沐沐小少爷排第二,我排末位。” 几人都笑起来。 “又贫嘴。”翠花笑道:“谢掌柜,请您对李先生转达我们的谢意。 这么远把人带回来,得费多少心,更别提去官府过文书有多麻烦了。” “不麻烦,管事经常买人,官府那套流程熟悉的很。” “人我们留下了,可钱不能让李先生搭。 沐沐,去取一万钱来。” “是。” 云沐刚站起来,就被谢掌柜按回石凳上,“夫人太见外了,公子的折扇千金难求,给我家少爷救急,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几个奴婢能值几个钱。” 云昭对云沐摆了下手:“区区一把扇子怎么能跟人比,但这份心意的确不能用钱衡量。 今日我就欠下李先生这份人情,以后定竭尽所能把扇坊做起来,让李先生财源滚滚,赚他个盆满钵满。” “哈哈哈……,好,在下一定转告!” 翠花问:“那把扇子,李公子的恩师喜欢吗?”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东家对公子十分感激,若不是这院子太小,东家就把厨娘、马夫一并送了。 沁园街那个院子多好,又大又方便,公子执意选这家,为此,东家嫌我办事不利,还数落了我一顿。” 云昭笑道:“谢掌柜被我连累了,改天我给李先生解释解释,那院子太大,我怕压不住风水。” 那院子是李念的,谢掌柜知道云昭不想欠人情,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聊起扇坊的事。 人多力量大,很快,屋里就收拾好了,几人坐屋里喝了两杯茶,庭院里就变的焕然一新,连后院的杂草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二喜也买完东西回来,把被褥交给隋大妮和崔五丫,就把买的各种物品和所花费的钱数禀告了一遍,然后把剩下的钱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小的怕误了夫人休息,买齐吃用的就赶了回来,不过小的问过小朱哥哥,把菜市、肉市、布市、粮市、书坊的位置都记下了。 夫人和两位少爷还缺什么,小的很快就能买回来。” 众人看他紧张的直冒汗,但依然回答的条理分明,可见是个伶俐的。 云昭道:“剩下的钱你留着吧,以后家里缺什么就直接去买,不够找夫人要,把每笔花用记下来即可,每月月底跟我对账。” “是!”二喜低着头把钱放进怀里。 谢掌柜道:“二喜,你小子还没拜主子就成了管事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快给公子道谢。” 二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谢少爷信任,小的定会精打细算,绝不浪费一文钱。” 云昭想起身相扶,发现手又被翠花牵住,只好道:“快起来吧,地上又硬又潮,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 二喜应了声是,站了起来。 谢掌柜把两个婢女喊过来,训勉了几句,让三人给三个主子见了礼。 云沐给他们打赏了钱,三人捧着钱激动不已。 云沐又给李记的伙计一人抓了两把铜钱,伙计笑着道了谢,跟谢掌柜一起告辞而去。 送走了谢掌柜,云昭扶翠花去里屋休息,翠花对云昭说了句:“主仆有别,礼不可废。”下人的安排让她听云沐的,就闭上了眼睛。 云昭知道翠花累了,也明白翠花的意思,可她习惯了人人平等,一时无法适应主仆尊卑那一套,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受人跪拜。 她讪讪地带住门,见云沐正面色如常地坐在软榻上翻看买来的被褥,二喜站在云沐旁边,弯着腰低声说着什么,两个婢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另一侧,恭敬地半低着头,像两个没有生命的蜡像。 别扭。 没有一点当主子的优越感,除了别扭,还是别扭。 云沐见云昭走过来,笑着招手:“哥哥,我摸着这个褥子厚一点,铺你屋里吧。” “我屋里不是铺好了吗?” 云沐抬眸往西边指了指:“哥哥住这两间,又不是没房间,难道哥哥还想跟姑姑挤一个床不成?” 云昭坐下道:“晚上你姑姑不舒服咋办?就你姑姑的性子,难受也会忍着,一准不会喊人。” 云沐一指旁边的婢女:“不是有她们俩吗?谁家的主子守夜,侍女睡大觉的。 在姑姑的床脚放个小床,她俩轮流值夜就成,姑姑一人睡张大床,也能舒坦些。” “这……”云昭看向两个黑瘦的婢女。 婢女道:“主子放心,婢子定会服侍好夫人。” 云沐又道:“哥哥就别犹豫了,西屋两间房,宽敞,书案大,还有个大书柜,正好适合哥哥潜心作画。” 云昭:“可是我打算让你住西屋,读书费眼,西屋采光好,亮堂。” 云沐笑着撒娇:“哥哥的眼睛更重要,我住厢房,我看过了,厢房也亮堂。” 云昭哼道:“厢房不朝阳,冬天冷,夏天热,哪有正房好,过几天入了冬你就知道了,厢房得比正房差好几度。” 第168章 如意如愿 云沐咯咯笑道:“有哥哥这句话,别说住厢房,就算住桥洞子底下也暖和。” 云昭啧了一声:“你小子,肉麻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说完一抬手:“脑袋!” 云沐把头凑到云昭的手边,由着云昭把柔顺的短发胡噜成了一个鸡窝。 云昭看着云沐乱糟糟的鸡窝头,心里的不适总算少了些:“以后别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听着别扭。” “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呀!” 云昭一挑眉:“要不你住几天桥洞子试试?看看你的真心真不真。” 云沐立刻笑着的改嘴:“哥哥,我错了,心里话也不能夸大。 虽然哥哥的话暖心窝子,但是不暖身,桥洞子底下的穿堂风,依然能把沐沐冻成冰雕。” 他捋了捋头上的乱发,接着道:“哥哥,玩笑归玩笑,但西屋还是得哥哥住。 等扇坊一开,家里免不了有人来,哥哥现在不是女儿身,跟姑姑住一起,会被人笑话的。” 二喜和两个婢女听到这,不由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昭沉吟:“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就这么定了。”云沐指着被褥吩咐:“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铺我哥哥屋里,剩下的放东厢房。” “是。” 婢女正想上前,又被云沐抬手阻止:“等等,哥哥,你给她们重新起个名吧。” 云昭望着旁边的婢女:“隋大妮,崔五丫,名字是不太…… 你们有大名吗?” 隋大妮道:“回少爷,婢子没名字,大妮是家里姐妹的排行,二妹三妹叫二妮三妮。” 崔五丫道:“婢子也没名字,婢子的四个姐姐叫大丫、二丫、三丫、四丫,所以我叫……” “噗嗤!” 云昭知道她们是不被家里人重视,才把名字起的如此随意,这时候笑很没礼貌,可她看崔五丫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数,还是没忍住。 她一边笑,一边摆手:“抱歉,我不是笑话你,不好意思哈。” 崔五丫没想到主子会给婢女道歉,这种情况没人教过,所以呆愣着不知如何回话。 云昭又道:“那你们想起个名字吗?” 崔五丫怯怯道:“想。” 云沐叹气道:“哥哥,卖了身就跟原来的家没关系了,哥哥不用跟她们商量。” 三人齐齐点头。 云昭想了想:“我不会起名,还是你起吧!” 云沐笑道:“哥哥太慎重了,随便起个就比原来的好听。 隋大妮叫吉祥,崔五丫叫如意,吉祥如意。” 两个婢女正想行礼道谢,就听云昭斥道:“不成,你这起的什么破名儿!吉祥是女孩子用的名字吗? 重新起,用点心。” “那就叫称心,称心如意,或者叫如愿,如意如愿也可以,叫彩云、彩霞、彩月也成,还有婉秋、锦秋、清秋……” “停!”云昭打断道:“这几个还成,你们自己挑一个吧!” 隋大妮和崔五丫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喜色。隋大妮上前福身:“婢子如意,谢主子和少爷赐名。” 崔五丫接着施礼:“婢子如愿,谢主子和少爷赐名。” 云昭笑着虚扶了一下:“看来你们俩很满意,为什么选如意如愿啊? 是因为好听吗?” 如意笑道:“少爷起的名都好听,可如意更好听,婢子听到这俩字就觉得好,说不出来的好。” 如愿补充道:“这俩名听着顺心,听主子每天喊几遍如意如愿,说不定婢子的日子就过顺心了。” 云昭逗弄道:“你喜欢顺心,要不你别叫如愿,叫顺心吧!” 如愿吭哧了两声道:“婢子更喜欢如愿,顺心是高兴一阵子,苦日子在半道上。 如愿是苦日子走到头了,高兴一辈子。” “哈哈哈……” 云昭朗声大笑,云沐也笑出声来,如意和二喜低头忍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云昭笑道:“好,那就叫如愿,如愿,你有什么心愿吗?” 如愿笑着挠挠头,羞涩道:“有,婢子的心愿是天天都能吃一顿饱饭。” 云昭的笑容突然停滞在脸上,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个心愿不用喊就能实现,以后我们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一日三餐,顿顿可以吃饱饭。” 如意和二喜红了眼眶,如愿则激动地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道:“主子,如愿愿意替主子挡刀子。” 第169章 规矩 云昭正伤感呢,突然被逗乐,笑道:“起来吧,我不用你挡刀子。” 如愿起身道:“不叫挡刀子,叫下汤锅,不是,叫什么汤什么火,婢子没记住,反正是拿命效忠主子,跟挡刀子的意思差不多。” 云昭:“赴汤蹈火?” 如愿眼睛一亮:“对对,就是这句,婢子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昭笑道:“好,谢谢你们的忠心。 外面有长生果,你们铺好床拿一袋分分,当个零嘴吃吧。” 三人齐道:“谢主子!” 二喜犹豫了一下,上前道:“主子,小的也想让小少爷赐个名。” 云昭:“二喜这名字可以啊!” 二喜摇头:“二喜不是名,我娘生我大哥时,接生婆跟我爹道贺,说了句大喜,我爹就开始喊我哥大喜,小的行二,我爹就喊我二喜,三弟四弟叫三喜四喜。 二喜只是一个排序,不像如意如愿的名字,如意如愿是少爷是用心给起的名。” 云沐只是随口起的,连吉祥都甩出来了,哪有半点用心? 二喜不是笨蛋,他不会看不出来云沐的敷衍,可即便如此,二喜脸上的羡慕依然很真切。 云昭想,羡慕的起因,或许是认为主子尊贵,主子起的名是恩赐,说出去有面儿,或许是因为从来被忽视,跟马大狗对马云昭一样,连敷衍都懒的给。 云沐脱口道:“要不你叫吉祥?吉祥如意如愿,听着也顺口。” 云昭白了眼云沐:“咋跟吉祥杠上了,吉祥还不如二喜好听呢! 二喜也不稀罕挑剩下的名。” 云沐笑道:“那我重新起几个。” “甭起了,喜字寓意不错,给二喜改个字,叫双喜吧。 双喜有和和美美,好事成双之意,希望双喜能喜笑颜开,喜上眉梢,喜气洋洋,喜事不断,喜登龙门。” 二喜被一连串的喜砸的晕头转向。 “哥哥~”云沐扶额。 连喜登龙门都出来了,一个签了死契的奴籍,就算他学问再好,也无法参加科举呀,难不成哥哥想给他脱籍,然后再养个弟弟? 想到哥哥的关爱要分给别人,云沐的心里顿时酸的冒泡。 云沐一直嚷嚷着买下人,云昭明白云沐是心疼自己,想让自己轻松些,可她不想因为有几个钱,就去左右别人的一生。 他们没有犯罪,不应该因为天灾人祸导致的贫穷,就卑躬屈膝的过一生。 “我知道,这几年让他好好做事,等以后有出息了,就放他走,咱们再买几个下人不一样吗。” 云沐耷拉着眉眼,没吱声。 三个下人都惊呆了。 死契终身不能赎身,生死都是主子的人,他们战战兢兢,只盼遇到个不随意打骂奴婢的好主子,谁知主子好的让人直迷糊。 别的主子收奴,先给奴婢立规矩。 他们的主子,赏钱、赐名、一日三餐,跟主子吃一样,以后还给脱籍? 怎么感觉像做梦一样。 不对,做梦都没敢这么想过。 云昭看二喜头低的更低了,温声道:“二喜,你不喜欢这个名吗? 登龙门就是登科,你以后就伺候小公子,小公子博闻强记,学富五车,你跟的时间长了,熏也能熏出学问来。” 二喜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水,他缓缓跪在地上,叩首道:“喜欢,非常喜欢,双喜谢主子赐名。 双喜会用心伺候小主子,不管双喜以后有没有出息,都不会走,双喜认了主,终身都是主子的奴,除非主子打死,否则,双喜绝不会离开。” 云昭上前相扶:“哭什么,不想走就跟着,什么死不死的,我巴不得不换人呢!” 双喜哽咽着退到一旁。 云沐道:“哥哥,我交代几句,就让他们去铺床吧!” “好,你说。” 云沐冷声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姑姑和我哥哥都是仁慈的人,但你们不能因为主子仁慈就乱了规矩。” 几人顿时慌张起来,连道:“不敢。” 云沐缓了缓语气道:“奴婢的言谈举止、行走坐卧都有规矩,尤其是贴身婢女,更是马虎不得。 像刚刚如愿把赴汤蹈火说成下汤锅,在私下这么说,给主子逗个乐可以,在外人面前就不能这样说。” 如愿的脑袋低了又低,福身道:“是,婢子记住了,在外人面前,绝不给主子丢人。” 云沐嗯了一声,又道:“主子面前别动不动就哭,也不准提打死俩字,我哥哥菩萨心肠,见不得这些。” 云沐声音并不严厉,但仍把双喜吓的一哆嗦,双喜躬身道:“小的知错。” 云昭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云沐目不斜视地继续训话,佯装看不到云昭黑脸。 “如意性子沉稳些,以后侍奉我姑姑,我姑姑身子弱,入口的每一剂药,每一口饭菜,每一口水,都马虎不得,如有差池,绝不轻饶。” “是!” “如愿侍奉我哥哥,我哥哥经常出门,你务必寸步不离的跟着,处处留心,用心侍奉,不可懒惰懈怠。 我哥哥有丝毫闪失,我拿你是问。” “是!” “给主子梳头、穿衣、布菜、烹茶、待人接物这些,私下多练练。” 两人齐声应是。 “劈柴打水这类力气活归双喜,还有家里的采买,姑姑需要添置的物件要及时,哥哥屋里的瓜果点心不可中断,忙完这些再说其他,一切以姑姑和哥哥的事情为主。” “是。” “最后我再交代几句,咱们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规矩不能比大户人家差。 因为你们主子的慈悲,几乎超过了所有的大户人家。 我敢说,在大燕没有一家奴婢可以跟主子吃一样的饭,没这规矩。 我哥哥这么说了,就按我哥哥说的来。 但有一样,不许把主子的事泄露出去,记住,是任何事,包括主子的一言一行。” 几人连道不敢。 云昭沉声道:“如果谁敢犯忌,可不是打板子发卖就能了的。” 几人又是一哆嗦。 云沐一抬下巴:“把被褥搬走吧,铺完床就去收拾你们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