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中人》 第1节 第一章 伊人何处 1 下班时分，季萱萱走进罗曼所在的客户部办公室，照例吸引到无数原本注意力分散的男性的关注。 白色波点连衣裙，外面套红色大翻领针织衫，这身打扮让原本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的季萱萱更具风情。而对比这个大美女，罗曼就显得太过普通了。 罗曼自认不是美女，一米六的身高，四十五公斤的体重，a罩杯的胸部让她没有任何自信的资本，在外表上勉强值得称赞的只是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罢了。所以，罗曼有的优点季萱萱有，罗曼没有的优点季萱萱也有。然而这两个姑娘居然在极短时间内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几乎每天下班都要一起享受业余生活。 罗曼朝季萱萱微微一笑，飞速地关闭电脑并收拾好桌上凌乱的文件，然后两个人默契地走出办公室，把若干燃烧着桃花色彩的眼球抛在脑后。 当然，这些满含桃花色彩的眼球都是冲着季萱萱的，如果偶尔不小心对上罗曼的背影，马上会黯然失色。 并不是因为罗曼的长相真的很差，而是公司很多人对于这两个人的亲密关系有着负面评价。负面评价是从季萱萱是总经理季云天的亲生女儿一事被证实后开始的。于是，罗曼的用心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人们似乎都从罗曼瘦小平凡的身体里面看到了一颗膨胀的野心。 穿蓝色印花长套衫、黑色牛仔长裤和平跟皮鞋的罗曼跟季萱萱走在一起，光身高就差了半个头。但她似乎没有自惭形秽，很自然地跟季萱萱一起上了出租车。 季萱萱那辆惹眼的红色甲壳虫在检修，今天没开来。 在去秀美女子会所的路上，季萱萱瞟了一眼罗曼，奇怪地问：“小曼，你今天不大对头啊。” 是的，往常这时候，罗曼肯定会绘声绘色地跟季萱萱描述她跟客户打交道时的奇闻趣事。 罗曼回过神来，看着季萱萱完美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以及被风扬起的深褐色鬈发，低声却是抑制不住兴奋地说：“萱萱，柳韬明天回国。” 季萱萱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微微撇了撇嘴：“你确信他这次不是在忽悠你？” 罗曼说：“这次不会了，他真的会回来。” 季萱萱换了一种语气说：“那就好，小曼，你终于熬到头了。你跟柳韬两个人真的很不容易。柳韬出国几年了？两年还是三年？” “四年。”罗曼的语气平静，但其中有多少辛酸和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季萱萱用欢快的语气说：“小曼，那今晚我们好好放松一下。过了今晚，你就会每晚佳人有约喽！” 罗曼的语气也轻快起来：“好哇，我不抛弃你难道你还想抛弃我不成？你赶紧找个男朋友吧，四个人在一起会更好玩！” 季萱萱爽快地说：“这还不容易？本姑娘要是愿意，随时会名花有主的。” 罗曼刚嘀咕了一句“就怕你不愿意”，车就到达目的地了。 秀美女子会所在百乐大厦负一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会所集美容、香熏、健身、舞蹈为一体。季萱萱和罗曼每周都会来一两次，锻炼兼休闲。 两个人先换上健身服加入了跳健身操的队伍。她们会先跳一个多小时的健身操，然后沐浴，最后做美容。出了俱乐部，她们还要吃不增肥的营养夜宵。罗曼想，真好，回家睡一觉，天一亮就是柳韬的飞机落地之时。她会早早起床去机场接他，这一刻她期盼和梦想了四年。 为了迎接柳韬，罗曼向公司请了三天长假。 像柳韬那样优秀的男人居然在国外待了四年没有变心，罗曼觉得是自己隐忍的结果。罗曼曾经问过柳韬为什么会爱上平凡的自己，柳韬说那是因为她很独立。而就是因为这句话，罗曼便极少在柳韬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四年的隐忍如果能唤回柳韬并且从此长相厮守，罗曼认为值得。 而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不被人左右甚至不能为人所预料的人生轨迹。 跳完健身操，她们大汗淋漓地去浴室冲洗干净，然后去旁边的更衣室换衣服。 公司的男人们只见过季萱萱和罗曼穿衣服时候的对比，却没有眼福看她们裸体的对比。 用罗曼的话说，季萱萱不穿衣服永远比穿衣服更能看出身材的好来。大部分女性穿衣服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掩饰身材的缺点，但季萱萱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反而会遮掩她完美的身材。 但季萱萱从来不会嘲笑罗曼瘦小扁平的身材。她会说，小曼，像你一样就好，太完美了会是一种负担。罗曼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季萱萱眨眨眼说，等你像我这样的时候就知道了。 切，这明显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嘛！罗曼把视线从季萱萱丰满的身体上收回来，刚把衣服套好，就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与此同时，她闻到了一股焦煳味，随即陷入黑暗之中。罗曼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季萱萱便大喊一声：“着火了，小曼快跑！” 罗曼的耳朵嗡的一声，好似被响雷震晕了。惊惶中，罗曼感觉到季萱萱使劲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更衣室拉了出来。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更衣室，置身于更大的混乱中。因为断电所以什么都看不见，一时辨不清方向，而四周都是呛人的气味和熏人的浓雾，以及混乱的哭喊声。 罗曼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气管和肺部吸入浓烟之后像是塞入了一团灼热的棉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罗曼因为惊惶而混沌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柳韬那张英俊不凡的脸来。 明天就是柳韬回归的日子，自己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葬身于火海呢？ 罗曼凭着这个信念寻找着逃生的出路。地下室虽然封闭但是路线并不复杂，四周的长廊尽头都有出口。而就在罗曼镇定下来猫着腰摸着已经发烫的墙壁，避开失控的人群急奔之时，她突然惊恐万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抓着自己的季萱萱的手已经松开了。 “萱萱！”罗曼高声喊道，可是人们的哭喊声淹没了罗曼的声音，如同惊涛骇浪淹没一声鸥鸣。 萱萱此刻在哪里？我该自己跑出去逃命还是先找到她？ 正当罗曼犹豫之际，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体撞翻。瘦小的罗曼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一只大脚便狠命地踩在她胸口上。 剧痛令她几乎昏厥，而就在一片混沌之中，罗曼感觉到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臂。 这双手不是季萱萱的。这双手是谁的？他（她）要干什么？这是罗曼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2 柳韬拽着拉杆箱匆匆穿行在机场的人群里时，回头率颇高。 一米八二的个头，墨镜，碎花衬衫灰色外套褐色长裤，天生的英俊加海归派的知性让他魅力十足。柳韬在人群中焦急地张望着，寻找着他的公主。这个时候，似乎应该从远处飘来一个身着裙装相貌出众的美女，两个人站在一起才算应景。 可是没有。柳韬摘下眼镜，心神不定地四处张望。好吧，没有大美女就飘来个小灰姑娘吧，灰姑娘才是用来配王子的。 在国外的时候，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人总是问，你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吧？柳韬会认真地说，算不上漂亮。 在柳韬眼里，罗曼的确不漂亮，但却比他见到的所有美女更令他着迷。她的身材不高穿起衣服倒也亭亭玉立，五官不算精致但很耐看，虽然瘦但皮肤很好。 哦，我最爱的小天使呢？你快出现！别逗我玩儿了……柳韬一边念叨一边掏出手机，开机，拨号。 卡在上飞机之前就已经换上，虽然四年没用了，但罗曼一直交着保号费，为的就是柳韬在回国的那天能够第一时间联系上。 第2节 “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这句久违了的中文语音提示让柳韬的心瞬间沉下去。 这丫头不会睡过头了吧？柳韬看看时间，清晨6点50分。 柳韬晃晃脑袋，心情低落地向机场的快餐店走去。他幻想过无数次回国下飞机的情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会用什么迎接我？” “用雨点般的亲吻吧。” “那会淋湿我的宝贝。” “那你别忘记带伞哦。” 柳韬喝豆浆的时候回忆着他们前一天在msn上的对话，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念罗曼。 柳韬在快餐店里等罗曼出现，想象着罗曼气喘吁吁奔进机场寻找自己的情景，不禁莞尔。他随手翻开刚买的《青城都市报》，发现头版头条是一则骇人的新闻：地下女子会所昨晚发生特大火灾，18人丧生4月20日晚8时许，青城市河湾区百乐大厦负一楼秀美女子会所发生特大火灾，经河湾区消防部门全力扑救，大火已被扑灭。据初步统计，截至4月21日凌晨，大火共造成18人死亡，现场无人生还。 目前发生火灾的原因尚在调查中，有匿名目击者向本刊记者透露，昨晚8时许，该目击者看到在百乐大厦地下入口有一名女子被一名男子强行拖入，但详情不得而知。 …… 柳韬没看完新闻便放下报纸，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才想，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 这则新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柳韬再一次拨打罗曼手机的时候，手在微微地颤抖，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罗曼经常去健身和美容的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这家？柳韬的心忽然间慌乱得不能自已。 还是关机。柳韬匆忙把报纸塞进衣袋，走出机场，乘出租车直奔家门。 女朋友固然重要，亲娘也不容忽视。在找到罗曼之前要先回家跟老妈见一面。 离别四年的母子重逢，迎接柳韬的是雨点般的眼泪。 柳韬忙着给老妈擦泪的时候，柳母孟红云忽然惊讶地问：“韬韬，小曼呢？” 柳韬不自然地停下了手：“小曼啊，她今天工作忙走不开，下班时我会去接她的……” 孟红云的脸一下子就板起来了：“韬韬，小曼是个好姑娘，你要是有别的想法，得先问问老妈我同意不同意！” 柳韬知道自己的谎言被经验丰富的老妈识破了，但一时也不好解释，只好说：“妈，这么说吧，今生今世，只会小曼负我，不会我负小曼！” 孟红云的目光柔和起来。她是大家闺秀出身，美人迟暮，五十岁了看上去像四十不到的人。她感慨地说：“韬韬，有些事只怕你还不知道。我去年生了一场重病，你不在身边，是小曼没日没夜地伺候我，整整三个月啊！小曼还让我瞒着不让你知道……” 柳韬若有所思。他想起来去年有一段时间小曼总是很忙，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也不说。还好，虽然柳韬当时有些怀疑小曼是不是变心了，但他们的关系总算经受住了那次考验。 “妈，你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红云却问：“韬韬，你吃早饭了吗？厨房有你喜欢的蜜枣粽子。” 柳韬边吞口水边往后退：“妈，早饭我吃过了。我……先出去一会儿。” 孟红云含笑点头：“好的，记得带小曼一起回来吃晚饭啊！” 柳韬在离开阔别四年却只待了五分钟的家时，心想如果找不到小曼的话母亲那边就无法交代，看来这个丫头已经把未来的婆婆拿下了。 柳韬寻找罗曼的第一处地方是罗曼的家。 罗曼已经自力更生地付了一套80平方米住宅的首付。虽然柳韬这几年主要精力都用在读书上，生活并不富裕，但柳家总算是小康家庭，可是母亲曾经在长途电话里说过罗曼谢绝她的资助。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这么独立？你害怕用我的钱就会被我轻视吗？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心疼你，懂吗？ 这套房子虽然小了点，位置和环境倒是一流。大概是因为从小区门口一口气跑到五楼，柳韬按门铃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心脏跳得简直乱套了。 小姑娘，你要在家里，你要来给我开门，我要惩罚你竟然不来接我…… 没有人开门，再按，还是没有回应。 柳韬的手无意识地插进裤兜里，碰到那份报纸。 不祥的预感莫名其妙地更加强烈了。 3 季云天早上一到公司就觉得气氛不对，很多双间谍般的眼睛盯着他。 当他巡视四周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下属都乖乖地投入到工作状态里了。 季云天器宇轩昂地走进办公室，对跟在后面的助理肖颜说：“说吧，什么事？” 肖颜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季总，我没事。” “没事？”季云天回过头瞪着肖颜，“你再跟我说一遍‘没事’！” 肖颜吐了吐舌头，一边递上一张《青城都市报》一边说：“季总，报纸。” 季云天接过报纸胡乱翻了翻然后扔掉：“去工作吧，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有预约的人一律不见。” 肖颜用美丽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季云天魁梧健壮的身体，问道：“季总，您没事吧？” 季云天坐下来边翻文件边说：“没事。我看分明是你有事。” 肖颜终于肯定季云天真是一无所知，于是打算不绕圈子了：“季总，报纸上说昨天夜里百乐大厦发生了一场火灾，据我所知，季萱萱和罗曼常去那里玩，而且今天早上没有见她们两个人来上班，所以我担心……” 季云天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下来：“没来上班吗？我昨天才给罗曼批了三天假。萱萱……萱萱也没来上班吗？” 第3节 然后他抓起座机拨电话，片刻又重重地放下听筒。 接着他扯过报纸将新闻仔细看了一遍。 “肖颜，你马上去给我查清楚季萱萱和罗曼昨天晚上在不在火灾现场！”季云天说完这句话又接着翻看文件了。肖颜有点奇怪地看着季云天，觉得他刚才的语气就像吩咐自己查清楚客户的资料一般平常。 肖颜问了一句很多余的话：“季总，昨晚萱萱没有回家吗？” 见季云天毫无反应，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肖颜吐了下舌头溜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她觉得季云天太奇怪了，这分明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呢？ 五分钟之后肖颜急匆匆回到季云天的办公室。 “季总……”她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 季云天皱了下眉头，头也没抬：“别急，慢点说。查清楚了？” 他想，肖颜还是太年轻，做事不够沉稳，所以需要磨炼。他原来的那个用着很顺手的助理被他提拔成分公司经理了，但那个助理也是经过很多磨炼才上手的。 肖颜稳了稳神说：“季总，外面有个先生您得见一下。” 季云天捺着性子说：“我刚才好像吩咐过你了，没有预约一律不见。” 肖颜说：“季总，这个人是罗曼的男朋友，今天早上刚从英国回来，可是他找不到罗曼了，于是就找到这里来了。” 季云天抬起头看肖颜：“你的意思是，罗曼也失踪了？” 肖颜拼命地点头。 季云天沉吟了一下说：“让他进来。” 柳韬走进来的时候，季云天有些惊讶，没想到相貌平凡的罗曼会有这么英俊的男朋友。他忽然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美男子，但放着那么多的美女不娶，偏偏娶了姿色平庸的蓝英。 所以平时不苟言笑的季云天竟然对着柳韬笑了笑：“你好，请坐吧。” 柳韬不卑不亢地答谢，在沙发上坐下来说：“季总您好，我叫柳韬，是罗曼的男朋友。我听说罗曼昨晚跟令爱一起去百乐大厦的女子会所了，我想季总也知道那里发生火灾的事了吧？” 季云天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非答反问：“哦，柳韬啊，你在英国是工作呢还是留学？” 柳韬意外地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有礼貌地回答：“半工半读。” 季云天接着问：“读的什么专业？” 柳韬忍耐着情绪答：“食品工程专业，博士。” 季云天的眼睛亮了亮，但仍然不露声色地问：“这次回国想留在国内发展吗？” 柳韬点头：“对，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不过我刚回来还没有顾上找工作。” 季云天说：“你跟小曼的关系这么亲密，一定也对我们公司很了解了。我们云天食品公司是全市最大的食品公司，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工作呢？” 肖颜站在旁边吃惊地看着他们俩。刚才她遇见柳韬时原本就很着急，加上柳韬在更着急地找罗曼，所以急上添急。可是这两个当事人竟然在这种情形下聊起天来，真是让她匪夷所思！ 只听柳韬微怔之后说道：“如果有幸成为贵公司的员工，我当然非常乐意，何况还能够跟罗曼成为同事。不过，季总，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令爱和罗曼的下落，您认为呢？” 季云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柳韬和肖颜既如堕五里雾中又毛骨悚然。 季云天握住了柳韬的手：“小伙子，行！你身上有我的沉稳劲头！我喜欢！”然后换了口气跟肖颜说：“我刚才交代你的事，你马上去办，你跟柳韬两个人配合吧。柳韬呢，这就当你上班第一天的工作了，工资就从今天给你算，待遇呢，等这事儿完了之后我们再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于是两个人心急如焚地出去了。 季云天回到老板桌前，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私人电子邮箱。 没有新邮件，最近的一封邮件是两天前的。 季云天打开这封邮件，又看了一遍。 邮件的内容全部都是数字，那是密码，如果无法破译便如同读天书。 但季云天早已将破译后的内容背了下来。 星空： 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但我会消失三天。别主动跟我联系。三天后如果没和你联系，我有可能是挂了。 飞碟 季云天轻轻点击鼠标，将这封信彻底删除，然后选择所有邮件，统统删除。 4 百乐大厦火灾中丧生者的尸体被放置在青城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等待鉴别身份。 柳韬和肖颜赶到的时候，法医中心旁边的小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等待辨认尸体的亲属。整个房间的气氛是愁云惨雾，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悲痛和凝重的。不少人都在哭，但还算克制，虽然预料到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结果，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柳韬也是这样的，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最爱的人就这样离他而去了。还好，肖颜在走进会议室的那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惊讶地去看肖颜，听见这个俊俏的姑娘对自己说：“柳先生，从小别人都对我说我的这只手上有好运呢。” 柳韬一阵感动，还没等他说声感谢的话，肖颜已经把手松开了，并且扭过了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手上还留有她的温度。 两名警察拿着一个纸袋走过来，对大家说：“照片出来了，可以辨认了。”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然后，一些人猛地扑过去抢看照片，还有一些人对着照片望而却步。那些被火烧过的尸体的照片本来就够可怕的了，还要去辨别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天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了！ 柳韬站在那些人后面，一边等待辨认照片一边听着警察的解释：“这些照片是几具能够辨认的尸体，大部分尸体已经被火烧得无法辨认，所以，如果没有在这些照片中找到自己的亲人，我们会安排你们进行dna鉴定。” 有几个人刚刚翻完那些照片，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才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伴着一声凄厉的哭喊“闺女啊——”，一个中年女人昏倒在地。 第4节 两名警察忙把中年女人扶起来，抬出会议室。 现场更乱了，人们被中年女人的悲痛所感染，虽然没再有人找到自己的亲人，但都在受着等待的煎熬。有人又去翻照片，有人还在犹豫着，想看又不敢看，还有一些人在跟家人打电话报告情况。 柳韬一言不发，拿起一张又一张照片慢慢看着。他没有看到他的罗曼，却看到一具具被火烧得惨不忍睹的尸体。暂时没找到罗曼的照片，柳韬心中轻松了不少。他扭头看着缩在一旁的肖颜说：“我没有找到罗曼，你来看一下有没有季萱萱。” 这个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姑娘，看了一眼英俊的柳韬，被他的目光所鼓励，于是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肖颜看到第一张照片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其实那张照片还算好一些，人没有被烧多少，应该是死于窒息。但死者的脸部扭曲得太厉害了，看得出死的时候极度痛苦。柳韬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得不伸出手臂，环住了肖颜的肩头。 肖颜感觉到柳韬身体的温度，身体一暖，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很不自然地说：“对不起，这个不是。” 柳韬松了口气，温和地说：“别怕，慢慢来。” 肖颜颤抖着接过下一张照片，匆匆看一眼，摇摇头，柳韬再换下一张。终于，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肖颜没有摇头，而是直勾勾地看着照片。 柳韬心里咯噔了一下，想问又忍住了，紧紧地盯着肖颜的脸。 肖颜呆了一会儿说：“这张有点儿像，但是我不确定。” 柳韬知道肖颜用的是排除法，她否定的照片就一定不是，但如果拿不准就不会否定。现在这张照片里的尸体是所有照片里毁坏程度最严重，最难辨认的一具。整具尸体黑糊糊的，几乎被火烧焦了，双臂呈拳击状，只有一小部分脸还奇迹般地存在着，像是荒漠里的一片绿洲。 那仅仅是一只耳朵和小半边脸颊，如果能凭这个断定是不是季萱萱，那肖颜简直是神仙。 可是肖颜说：“柳先生，我看这只耳坠有些眼熟，好像是季萱萱的。” 柳韬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刚才根本没有发现尸体耳朵上还戴着耳坠，这时细看，见那耳垂上果然有一个亮晶晶的饰品。摄影师的技术很好，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郁金香饰品。 柳韬和肖颜一起去停尸房认尸的时候，柳韬抓住了肖颜的左手：“你刚才怎么说？是这只手很幸运吗？” 肖颜明白柳韬的心思，他这么说是想缓解一下彼此紧张的情绪。可是这根本没作用，肖颜想笑一下都没成功，只觉得嘴角在抽搐。 停尸房的地面上横着一排裹着白布的木乃伊般的尸体。 空气是焦臭的味道，弥漫着地狱一般的腐朽气息。 领路的警察走到一具尸体前面，把上面的白布揭开，对他们说：“就是这个。” 肖颜瘦弱的身体蹲下来，脸对着那具尸体的脸。 柳韬此刻离得远了一些。他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看照片都会颤抖的姑娘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勇气。 过了一会儿，肖颜站起来，轻松地对柳韬说：“肯定不是萱萱！我们曾经一起去逛街，她的耳朵只能戴白金的首饰，其余的都过敏。但这个耳坠是廉价金属，很粗糙的。” 柳韬长长地舒了口气。暂时没有发现季萱萱的尸体就意味着暂时没有罗曼的坏消息。 那个警察对他们说：“你们可以让失踪者的直系亲属，最好是父母来一下，提取检材，跟余下的那些尸体做dna对比。” 柳韬的眉头又挤到了一起。 罗曼的父母，大概罗曼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罗曼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离婚之前留给罗曼的记忆只有辱骂和殴打。罗曼被判给了母亲，可是那个继父开始对她非常厌恶和冷漠，等到罗曼进入青春期后，则是可怕的骚扰了。罗曼的母亲私下哭着说：“小曼，你走吧，不然你的清白迟早会毁在这个畜生手里的！” 罗曼拿着母亲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钱去找父亲，可是不久父亲竟然像十年前对待罗曼母亲那样殴打罗曼。伤痕累累的罗曼只好再逃。十五岁的她拿着五百元钱离开了那个她再也不愿意待下去的城市，只身来到青城。顽强的她经历了她那个年龄的姑娘无法想象的艰辛，终于生存下来，并且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大学毕业那年，柳韬陪罗曼回过一次家乡云城，可是，罗曼母亲和父亲的房子都被拆掉了，那块地上建起了高楼大厦。那一刻，罗曼所有关于童年的痛苦回忆似乎也像那些旧房子一样不复存在。只是，罗曼并没有继续寻找父母的下落，她决绝地拉着柳韬的手离开，再也没有回去。 柳韬问警察：“我找不到失踪者的任何亲属，有没有别的办法？” 警察说：“如果能够找到失踪者的贴身衣物，或者头发之类的，也可以作为检材。” 柳韬想了想说可以，然后问：“火灾的原因可有调查结果？” 警察为难地说：“刑警队正在调查，原因暂时还不清楚，但肯定会有说法的。” 柳韬又问：“报纸上报道说，火灾前有目击者看到一个男人强行把一个女人拖进现场，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哭笑不得：“报纸上不负责任的八卦新闻嘛，你也信呀？” 柳韬只好作罢。出了法医中心，柳韬和肖颜分别去忙各自的事情。 肖颜去接季云天回法医中心取dna样本，柳韬则返回罗曼的住所寻找罗曼留下来的痕迹。 5 肖颜风风火火地回到季云天的办公室，把情况汇报完毕，然后急切地说：“季总，我陪您一起去法医中心吧。” 季云天竟然踌躇着说：“要不再等一天吧，萱萱这丫头仗着我是她父亲，罢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能过个一天半日，她就回来了。” 肖颜说：“可是罗曼没有理由失踪的，据我所知，她等柳韬回国等了四年了，可是柳韬回来了却满世界找不到她。” 季云天冷笑一声：“肖颜，你为什么就不能逆向思维呢？如果罗曼恰恰是因为柳韬回国才躲起来呢？而且还担心柳韬来公司找她所以专门请了假。” 肖颜夸张地张开了嘴，没说出话来。她愣了一会儿说：“季总，您的话我也可以用逆向思维理解吗？您是不是因为担心萱萱，所以在逃避这件事情？” 季云天面无表情地看了肖颜一会儿，点点头：“好吧，被你打败了！咱们现在就走。” 肖颜陪着季云天在法医中心抽了点血作为dna检测样本。检测对比结果要两天后才能够出来，因此他们还需要相对漫长的等待。在这个过程中季云天一直很冷静，冷静到连话都很少，与其他那些处于崩溃状态的认尸者的表现完全不同。 他们从法医中心出来的时候，柳韬刚刚赶来。 柳韬很恭敬地叫了声“季总”，季云天看到柳韬，脸上露出了赞许之色。他说：“你这两天先不用来公司上班，否则你会身在曹营心在汉。先把罗曼找到吧，但我希望不是在这里找到。” 柳韬对季云天这个玩笑没有什么反应。虽然此刻他仍然仪表堂堂，但脸色很不好。他只是说：“季总，您要保重身体。” 告别后柳韬刚刚走了几步，肖颜叫住了他：“柳先生！” 柳韬回过头，肖颜跑过来，塞给他一张名片：“柳先生，你看我都忘记给你这个了。有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联系！” 柳韬微微露出客气的笑容：“好的。不过，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 第5节 肖颜面露愧色：“是呀，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该把名片给你的。” 柳韬说：“我不是指的这个。不过也不怪你，我的名字是难记一些。” 柳韬说完就丢下目瞪口呆的肖颜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听到后面有人用清亮的女声喊：“柳韬，再见！” 柳韬没有应声，自嘲地摇摇头。他很奇怪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跟这个姑娘逗趣。 也许跟姑娘，当然是跟漂亮的姑娘逗趣，是他的本能吧。 而肖颜只顾欣赏柳韬的英俊外表，并没有留意到柳韬的手里多了一部手提电脑。 电脑是在罗曼的住所里找到的。 柳韬打开罗曼住所的门并不难，他先返回自己家里。他记得罗曼说过，孟红云很疼爱她，经常送些自己精心制作的营养品给她。但罗曼下班后不是加班就是去健身美容，经常不在家，所以就给了孟红云一把住所的钥匙，方便她出入。 柳韬见瞒不过母亲，就把事情大致跟她说了。孟红云大惊失色，立刻就哭了起来，这让心情同样难过的柳韬反过来还要安慰母亲一番。 然后柳韬第二次来到罗曼的住处。这个时候，不知道拨过多少遍的罗曼的手机还是没有开机。然而柳韬还是抱着希望按了罗曼家的门铃。他还在幻想着她真的是睡过头了，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当柳韬按门铃无果，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还在幻想他的女朋友像个小猪一般呼呼大睡，他可以把她从香甜的梦中弄醒，然后好好“收拾”她一顿。 可是当柳韬看到收拾得整齐洁净的睡床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无心去欣赏这个被罗曼精心打理的小巢，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洗手间。 洗手间虽然小但色调非常明快，墙上镶嵌着许多缤纷的花朵，这让柳韬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在那个淡蓝色调的梳洗台上方，几个卡通挂钩上挂着牙刷、梳子等小用具。 柳韬小心地取下了那把梳子，是一把做工精美的檀木梳。柳韬忍不住把梳子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是好闻的檀木香气。 然后，柳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袋子，把木梳连同上面的碎发放入袋中。 柳韬想，这个丫头，脱发还是这么厉害，是工作忙呢，还是想我想的？ 这么一想，他感到五脏六腑全都挪了位置，一齐痛。 柳韬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头微微有些晕。他想不起来已经多久没睡觉了，从英国到中国，时差让他很不适应。 就在恍惚中，柳韬似乎感觉到有些事情是不对的。 是什么事情呢？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厅里的时候，失声高呼：“小曼！小曼！你在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他。 柳韬的泪水涌了出来。泪水让房间里的一切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 尽管柳韬是第一次到这里，却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观察着房间里的布局，回想着罗曼在msn上向他唠叨的那些话。 “韬，我刚下班，好累，坐在沙发上给你留言。玫瑰紫色的布艺沙发，很柔软的，像躺在你怀里的感觉……” “韬，我现在在餐桌上吃饭呢。餐桌是木质的，上面是很漂亮的花纹；盘子是陶瓷的，印着维尼熊，盘子里呢，是你最爱吃的孜然羊肉……” “韬，我躺下来了。床是双人床，我可以随便睡；床单是粉红的，有很多花瓣；我只穿了件睡衣，你呢？……” …… 柳韬又流泪了。小曼，我不能失去你，小曼，你快点出现吧！ 柳韬在每个房间里来回转，那台“肇事”的笔记本电脑呢？ 终于，柳韬在梳妆台上找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 这个粗心的丫头，竟然没有关掉电脑，而且电源还接通着。柳韬摇摇头，下意识摆弄了几下这台纯白色的小巧漂亮的电脑。 屏幕亮了，页面是电子邮箱里的一封邮件。 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日期显示是前一天的。 柳韬皱了下眉头，点击了收件箱，发现收件箱里仅有一封信，且信的内容像天书一样。 柳韬停顿了片刻，重新点击进入这封天书，将内容拷贝到一个记事本里，然后将电脑关掉。 第二章 死亡密码 6 两天的漫长等待。 柳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残酷的等待。而这两天里，所有的事实似乎都在证明，罗曼真的葬身火海了。 第一件事是罗曼的确失踪了。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第二件事是柳韬了解到，出事那晚，确实有人看到罗曼与季萱萱一起离开公司，并且说是去秀美女子会所健身。 目击人叫叶莱，是云天食品公司财务部的会计。叶莱是个秀气文静的姑娘，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柳韬，不太流利地说：“我那天本来想约萱萱去逛街的，但是萱萱说她跟罗曼约好了去健身。我问是哪里，她说是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她还想介绍我也成为那里的会员。” 后来柳韬才知道，不善言辞的叶莱在云天食品公司竟然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物。这是后话。 第三件事，则是对他具有毁灭性打击的消息：青城警方在侦破这起火灾案件的时候，从事发当晚歇班的一名工作人员处得到了放在互联网上的秀美女子会所的会员名单。 名单上登记有一百多人，其中果然有罗曼和季萱萱的名字。 所以除了等待法医中心的鉴定结果，柳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除了期盼奇迹发生，柳韬不知道还能期盼什么。 第三天早晨，失眠大半夜的柳韬昏昏沉沉地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 “柳韬！”声音有些熟悉，不会是罗曼吧？不会的，罗曼的声音他又怎么能听不出来呢？一定是自己脑袋出现问题，听错了。 第6节 “柳韬！”又是一声呼唤，这次不可能听错。柳韬回头，惊诧地发现小区的停车场停着一辆白色雪佛兰轿车，车窗里有个美女正冲自己招手。 是肖颜！ 柳韬很快回过神，很大方地上了肖颜的汽车。肖颜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本来我是准备送季总去法医中心的，可是他临时决定不去了，由我代他取鉴定结果。而我呢，就决定顺路来接你一同去。” 肖颜的口气很轻松，听起来似乎是去郊游一般。柳韬当然不会相信肖颜的话，因为这个时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季云天肯定是昨天就决定不去法医中心的，肖颜也肯定是昨天就决定来接他的。至于顺道不顺道，就更经不起推敲了。 不过柳韬还是很诚恳地对肖颜说：“谢谢你。” 肖颜没有再说话，专心地开着车。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 到了地方，他们轻车熟路地进入后，发现他们并不是去得最早的，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等了。现场静悄悄的——宁静地等待炸雷的降临，后果是被劈死，或者有幸逃生。 这一次，法医中心的工作人员是按名单依次喊人去旁边的房间，单独查询结果的。 柳韬和肖颜静静地坐着，时而听到走廊里有悲痛欲绝的哭声。那哭声揪着他们的心，让他们更觉煎熬。 终于轮到喊季云天的名字了。柳韬默默地看着肖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有了强烈的心悸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他在机场读那则新闻的感觉相似，而且更加强烈。 柳韬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心脏部位开始碎裂，然后蔓延至全身。之所以还未崩溃，那是因为缺少最后一根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所以，当柳韬看到肖颜终于又出现在门口的那张脸时，那根稻草出现了。 柳韬崩溃了。 肖颜哭着跑过来，抱住柳韬倒在地上的身体，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他重新扶到椅子上。 她在他耳边大声喊着：“柳韬，遇难者里有季萱萱，但是这并不能说明罗曼也在里面。也许她当时跑出去了呢？” 这样牵强的安慰无法产生任何效果。柳韬恢复意识之后，缓缓地站起来：“肖颜，你等着我。” 然后，他木偶一般走出去，走进隔壁的房间，机械地接过鉴定报告。 果不其然，鉴定报告上清楚地写着，柳韬提供的毛发与十号尸体的dna对比吻合。 十号尸体、十号尸体……这样陌生的字眼怎么可能是他心里那个最熟悉的名字？ 是不是搞错了？ 一定是搞错了！ 这是一场梦吧？ 这一定是场梦！ 几分钟后，还是上次带他们去认尸的警察，将他们带到停尸房。 尸体尽管已经烧焦，但还是保存在了冷柜里。 柳韬不相信那具焦黑变形的蒙着一层白霜的尸体，会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他没有喊，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他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直到季云天接到肖颜的电话赶过来，抱住木头一般的柳韬时，柳韬的身体和思想才重新工作起来。 这个时候，柳韬才感觉到碎裂的身心一齐在痛。他不由自主地跟季云天抱头痛哭起来。 然后柳韬才知道，十三号尸体是季萱萱的。那具尸体跟罗曼的尸体一样，早已经面目全非。 而季云天在悲痛之余，关心的是那场大火因何而来。 从警方得来的小道消息是有人纵火，但详情还在调查中。 而媒体上各种各样的版本已经令人目不暇给、真假难辨了。 季云天将柳韬拉至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情，我会通过某些方式给警方施压的，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节哀吧。眼前我们先把两个孩子的后事办了，然后你尽快来公司上班吧，我非常需要你这个人才。” 柳韬愕然地看着季云天，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个时候季云天还有心思跟他说工作的事情。他想了想说：“季总，我想，事情的结果是这样，我恐怕不能去你们那里上班了。” 季云天愣了一下说：“哦，是我不该这么急着催你。这样，你先不必急着做决定，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7 处理完罗曼的后事，柳韬自己也好像死了一次。 不同的是罗曼离开的是肉身，留下的是灵魂，而柳韬离开的是灵魂，留下的是肉身。 不知道哪一种死亡方式更痛苦，但事实是，他们从此阴阳相隔，鸳梦成空了。 柳韬在家里整整闷了三天，原先混乱的时差更混乱了。饿的时候，就胡乱吃几口母亲热了又热的饭菜；困的时候，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那个时候周围一片混乱，总是看到火光之中，罗曼被烧得焦黑，冲自己大喊“救命”。 更多的时候，柳韬枯坐在窗前，外面的风景是凝滞的，思想也是凝滞的。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哭起来，然后觉得口干舌燥，将桌子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白开水一饮而尽，和着咸泪。 孟红云一直放任着柳韬的悲伤，偶尔会在送饭的时候轻声安慰几句。那个时候柳韬会发现尽管母亲表面是在微笑，但眼睛却是红肿的。 理智提醒柳韬不能再这么消沉了，哪怕只是为了母亲。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这几年过惯了半工半读的忙碌生活，突然的空闲让他无所适从。而那时柳韬之所以让自己忙碌，一方面是为了母亲，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罗曼。他希望自己回国之后能够凭积累的学识和财富让两个女人过上无忧的生活。 罗曼没有等到这一天就走了。但是，还有母亲呢。这么想的时候，柳韬觉得自己很不孝顺，失去了罗曼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一点儿也不顾及母亲的感受。 第三天，门铃响了。柳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动。他认为不管是谁来都跟自己无关。 可是片刻之后，房间门开了，孟红云走进来对他说：“韬韬，有个叫肖颜的姑娘找你。” 柳韬的大脑似乎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肖颜是谁。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想见人的，但肖颜已经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了。 “柳韬！”她冲他招招手。 柳韬只好跟着母亲走出来，招呼肖颜坐在沙发上。孟红云则忙着端水果上茶。肖颜一面跟孟红云说“阿姨，不要客气，我什么都不吃”，一面忍不住打量着柳韬，眼睛里全是惊讶。 第7节 柳韬苦笑了一下。虽然没有照镜子，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脸没洗，胡须没刮，头发没梳，身上随便套了一件黑色的棉t恤和旧牛仔裤，脚上没穿袜子，趿拉着一双拖鞋。 如果是往常，柳韬一定会羞愧死的，但现在他只是苦笑罢了。 肖颜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端起滚烫的茶就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狼狈不堪。 “对不起。”肖颜忙放下茶杯，脸已经涨红。 孟红云看着这个冒失的姑娘，微微有些怜惜。过去柳韬没出国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家里美女如云。但这次柳韬回来，客人只有这个眼生的姑娘。罗曼的事情，柳韬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 所以，这个姑娘跟柳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呢。 再看这个姑娘，人很乖巧，长得也俏丽，比罗曼要漂亮。一想到罗曼，孟红云刚刚好转的心情又难过起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漂亮的姑娘也远不如罗曼好啊。 孟红云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两个人冷场了一会儿，倒是柳韬先开口：“肖颜，你来找我有事吗？” 肖颜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流利地说：“柳韬，我是奉季总之命来找你的。他想让我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态，看看你有没有到我们公司工作的意向。前些时候，季总和你的心情都不好，所以他也没跟你提，当然现在呢，他也不是要我来逼你做出决定的。工作的事情你可以慢慢考虑，但一定别忽视季总对你的好意。” 柳韬想，肖颜这些话是不是打过草稿了呢？ 他说：“肖颜，你替我谢谢季总的好意。罗曼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考虑以后的问题。我是因为罗曼才回国的，但现在……其实我在英国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家合适的公司可以选择了。” 柳韬说完自己都有些意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准备在国内发展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呢。 肖颜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半晌才说：“可是，如果你再去国外发展，阿姨怎么办呢？” 柳韬说：“我妈在这里无牵无挂的，可以跟我一起走。” 肖颜点点头，掩饰着失望说：“那样也好，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柳韬说：“嗯，肖颜，我还是要谢谢你。” 肖颜笑了笑就起身告别，刚迈了一步突然停下来，很突兀地对柳韬说：“柳韬，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想告诉你。” 柳韬说：“你说。” 肖颜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你觉得季总对他女儿的事情感到悲伤吗？” 柳韬回想着季云天在停尸房里抱着自己痛哭，以及葬礼上悲恸欲绝的模样，心里一痛，点头说：“当然了，自己的女儿啊。” 肖颜摇着头说：“不，我觉得季总的悲伤只是在表演给别人看。我是他的助理，很清楚他真实的感受。” “那又说明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柳韬苦笑着比画，“像我这个样子吗？” 肖颜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之后又觉得十分苦涩。她说：“好了，柳韬，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柳韬点头：“我听你的，你今天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可以不用为季总的好意而为难了。” 肖颜被气得哭笑不得，但感觉到气氛已经好了许多。她借着这样的气氛跟柳韬道别。 肖颜走后，柳韬独自发了半天呆。 柳韬那句话当然是玩笑，他不可能当做肖颜什么也没说。 他回想着季云天曾经有过的举动，想起他曾经在女儿生死关头还操心自己的工作，确实很反常。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dna的检测结果证明十三号尸体跟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季云天又有什么理由不难过呢？ 不过稍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张面孔。那是季云天的儿子，季萱萱的哥哥季楠，云天食品公司的销售部主管。 柳韬想起来，他曾经在季萱萱和罗曼两个人共同举行的葬礼上有过反常的举动。 ——当时他的确表现得很悲痛，但是柳韬无意中在殡仪馆的走廊上发现他边打手机边开心地笑着。没有谁能够在自己亲人的葬礼上笑得那么开心吧，当时柳韬正悲伤得要死，看到那一幕便对那个人生出了几分厌恶。 当时他只是感到厌恶，可是这个时候的感觉就不只是厌恶了。这里面一定有不寻常的问题！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到自己房间，把罗曼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找到自己那天保存的记事本。 里面是从电子邮箱里拷贝下来的天书一般的数字。 肖颜的话跟这封信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柳韬还是敏感地想起这件事来。 也许这两件事确实没有关系，柳韬只是被肖颜唤醒了，从悲痛中唤醒，然后意识到，也许罗曼和季萱萱的死亡并不是意外。如果是有人故意纵火，那也跟这两个人有关，她们并不是意外卷进灾难之中的。 可是这封天书又代表什么呢？ 柳韬沉思着，回想着从小说和电影里看到过的情节，猜测着这是一封密码信。 他又努力回忆着发现这封信时的情景，以及处理罗曼后事时去她家里取相关物品时的画面。 没错，当时这台电脑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旁边还放了一本书。 罗曼有阅读的爱好，床头就放了好几本书，职场、言情、推理、历史，五花八门。而那本书为什么放在梳妆台上呢？如果说笔记本电脑放在梳妆台上是为了使用方便的话，那么罗曼则不太可能坐在梳妆台前看书吧？她一向喜欢半躺在床上看书的。 想到这里，柳韬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冲进洗手间，洗澡，刮胡须，然后跑回卧室换衣服。 孟红云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柳韬一点儿也不介意在孟红云面前换衣服。他穿好衣服后对母亲说：“我出去一下。” 孟红云猜想柳韬的出行一定跟刚才的那个姑娘有关。她刚才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他们的笑声。这是柳韬回国后，她第一次听见柳韬笑。 她虽然有一些替罗曼抱不平，但同时也觉得安慰。她对柳韬说：“好，我晚上给你煲银耳莲子汤，你别太晚回家。” 柳韬带着罗曼的笔记本电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罗曼家。 果然，梳妆台上放着一本书，封面是朝下的。 第8节 柳韬拿起来，是金庸的《笑傲江湖》第一册。这本书和密码信有关联吗？ 8 柳韬试着利用《笑傲江湖》破译密码信。半个小时之后，他已经将那封密码信破译出来了。 破译的难度并不大，但柳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所以弄得满头大汗。 看似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其实是很有意义的，页码加行数加列数，就是一个字。 柳韬呆呆地看着这封被破译出来的天书：飞碟： 虽然我不知道你将要采取什么行动，但我同意你的安排。等你的好消息。 星空 刚刚破译时的激动慢慢地平息下去，这封信虽然已经是密码信了，但还是写得含糊其辞，让人莫名其妙。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困惑。飞碟是谁？难道就是罗曼？飞碟——罗曼，柳韬根本无法将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他从来不知道罗曼有这样一个名字，他知道她有许多网名，譬如“流浪的小孩”、“云朵”、“人间烟火”，还有一串他给她起的肉麻小昵称……可是从来没有过像飞碟这样坚硬冰冷的名字。 还有，那个星空又是谁呢？ 飞碟、星空，这两者有着很明显的联系。代表的含义是什么呢？ 柳韬又想了一会儿，把电脑连接到互联网上，登录msn，找到了一个在线好友。 圈套（柳韬的网名）：喂，帮个忙。 james：说！ 圈套：帮我黑两个邮箱，要破译密码，不要被使用者察觉。 james：事情不大，难度不小。 圈套：大概什么时候能搞定？ james：你以为我是开锁的啊？随叫随开？ 圈套：好吧，我等你。 james：喂，你这些天怎么失踪了？天哪，你回国了？！（这个家伙肯定是查到了柳韬的ip地址） 圈套：我有事先下了，我的事你快点搞定哈。 james：喂，先别走……（james说话的时候，柳韬已经下线了。james一定在遥远的欧洲郁闷无比） 柳韬只是关掉了msn，并没有关掉电脑。他关掉msn是不想因为跟james胡侃而耽误他做黑客。 柳韬知道这个时候james虽然很郁闷但一定会开始做自己交代他的事。 柳韬先是仔细查看了电脑里的所有文件夹，里面有大量罗曼拍摄的数码照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些花花草草的风景照。文件基本上是三类：网上下载的电子小说，大量的mp3歌曲以及影视剧，并没有柳韬期待的word或者txt格式的私人文档。 然后，柳韬用百度查到了一个网址，下载了一个叫做kecuva的软件。 使用这个软件可以查询到电脑里已删除未被覆盖的文件。 柳韬要从这些文件里甄别出来有价值的信息。 大部分已删除未被覆盖的文件是一些数码照片和看过的影视剧。柳韬选择了所有的数码照片，然后点击“recover”，将这些照片恢复到硬盘上。 几分钟后，恢复成功。柳韬打开这些恢复过的照片，一张一张浏览着。 基本上都是罗曼觉得不满意的照片，柳韬的食指放在鼠标上飞快地滑动滚轮，而只是在瞬间，就像一辆奔驰的汽车突然刹车，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然后他的手指又反向滑动鼠标滚轮，照片返回了上两张。 接下来，柳韬又仔细地把十几张照片挨个辨别了一番。 照片或清晰或模糊，人物或远或近，穿着打扮不同，但很显然，那都是同一个人。 刚开始柳韬并没有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只感觉极为熟悉。但看到一张正面拍摄而且比较清晰的人物照片时，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死去的季萱萱！ 本来，柳韬知道季萱萱和罗曼是好朋友，所以罗曼有她的照片根本不足为奇。但异常的是，这些照片显然是在被拍摄人不知情的情形下拍摄的。 ——罗曼在偷偷跟踪季萱萱，并且拍摄了很多照片！ 而且大部分照片中都不是季萱萱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有两个人在某家餐厅一起吃饭的情景，有两个人在汽车里的情景，还有在某个街头近距离交谈时的情景。 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孔，因为他总是戴一副超大的墨镜，衣服宽大，唯一的特征便是那个男人身材极矮，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这个身高是以季萱萱为参照的，柳韬知道季萱萱的个头较高，至少有一米七。 柳韬一遍遍地看着这些照片，心中有两个感慨：第一个感慨是，罗曼什么时候变成“间谍”了？她偷拍季萱萱的目的何在？是个人目的还是受人指使？一想到受人指使，柳韬便想到了密码信，于是确定了这个结论，继而肯定罗曼的死亡并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柳韬坐不住了！连日来的悲痛顿时化为了愤怒。谋杀罗曼的凶手一定就是那个星空！柳韬相信罗曼的为人，她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第二个感慨是，季萱萱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第一次震撼于季萱萱的美丽是在葬礼上，季萱萱在遗像中笑得百花失色。这令柳韬无法将这么美丽的女子跟那具焦黑扭曲的十三号尸体联系在一起。所以，可以确信，这个矮个儿男人一定跟季萱萱不是情侣关系。他们的关系一定是不可告人的，而且应该跟罗曼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些事情的真相，柳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查清楚这个矮个儿男人的身份，二是查清楚谁是星空。 想到这里，柳韬又登录了msn，果然见到了james的离线信息，告之了两个电子邮箱的密码。 柳韬回复：辛苦了，改天请你喝咖啡。 半天james才扔过来一句话：少来！把钱省下来请你的妹妹们喝吧！ 柳韬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迅速登录了邮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果然片刻之后，邮箱打开了。 收件箱里除了上次那封信之外，还有一封未打开的新邮件。 柳韬一边暗自佩服james的“职业精神”，一边思索着要不要打开这封邮件。 第9节 片刻之后，他觉得当然要打开，否则白费了james的力气不是？ 不出所料，新邮件仍然是一封密码信，发送时间比上一封信晚三天。 柳韬想，倘若罗曼还活着，这封信她早该看到了吧？ 柳韬一边难过，一边开始破译这封信。 第二回就比第一回熟练了很多，十几分钟之后，这封信被成功破译：飞碟： 见信后速报平安。如果没有回应，我会安排你的后事，按我们谈好的条件。 星空 柳韬对着这封信沉思了一会儿，确认了飞碟，也就是罗曼与星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约定。星空应该是罗曼的上级，而罗曼在从事一件具有自主意义的危险事件，按照约定，如果没有成功，那么星空按照他们的约定，将会以“谈好的条件”去“安排”罗曼的“后事”。 柳韬想，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就是查出这个星空的身份了。 要不要冒险？要不要？柳韬的手抓着鼠标，无意识地晃动着，终于，手停下来，开始炮制一封密码信。 星空： 有重要事情要面谈，请于今晚八点在世纪酒店一楼茶室见。 飞碟 柳韬将信件发出去之后，关掉电脑，仰面躺倒在床上。 这个时候是下午2点，距离8点还有整整六个小时。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9 季云天收到飞碟的邮件之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小时。他告诉肖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打扰他。 这一个小时里，季云天的脑子转得飞快，但似乎没有运转出效果来。 他在想，给自己发邮件的人到底是不是飞碟本人。如果是的话，说明飞碟还活着。想到这里，季云天不由得激动起来。其实他一直猜测着飞碟没死，那场火灾只是个烟幕弹而已。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时间上早已经超过了飞碟跟自己的三天之约。飞碟在最后一封电子邮件里告之季云天，如果三天未跟他联系，那么就视为自己已经挂了。 所以季云天几乎已经决定履行他们的约定，为飞碟着手准备真正的后事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飞碟突然有了消息。但奇怪的是，飞碟并没有在邮件里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甚至没有告之身在何处。而且，飞碟也打破了他们不在公共场合见面的约定。 所以，这封信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冒充飞碟写的呢？如果是，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季云天坐不住了，他在办公室里困兽般来回走着。 终于，他停了下来，回到座位上坐好，然后拨通一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季云天跟前，张口就喊：“爸，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我那边正忙着……” 季云天一指对面的坐椅：“小楠，你先坐下。” 季楠犹豫了一下说：“爸，佳客百货的程老板刚到……”正说着，看到季云天脸上阴云密布，吓了一跳，于是只好坐下来。 季云天一字一板地说：“今天晚上8点，世纪酒店一楼的茶室，你自己去。” 季楠愣了一下问：“去干吗？” 季云天所答非所问：“飞碟可能没死。” 季楠差点儿蹦起来：“没死？！” 季云天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下桌子：“沉住气！我还不能确定，你今天晚上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又商量了具体的行动方案，然后季云天才放季楠走。 季云天下班的时候连家都没回，让肖颜叫了外卖，在办公室里吃了，然后打发肖颜回家。 肖颜有些多嘴地问：“季总要加班吗？” 季云天面无表情地向她挥了挥手。肖颜吐了下舌头赶紧撤了。 过了一会儿，季云天看看表，7点20分。他把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走出办公楼，到停车场开自己的奥迪a8。 还好，没堵车，7点35分的时候，季云天到了世纪酒店。他把车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点上一根烟，把自己很舒服地扔在靠背上。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一根烟抽完，又一根烟抽完，第三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季云天才看到季楠的车开过来。而季楠似乎没有看到季云天一般，停好车就朝酒店一楼的拐角走去。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但广场上亮如白昼，所以季云天看得很清楚，季楠径直走进了茶室。 季云天熄灭烟头，专注地看着每一个靠近茶室的人。可是，他没有看到飞碟，或者别的可疑人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季云天有些捺不住性子了。他看看表，8点20分。 难道飞碟不来了？或者是一个圈套？ 季云天拿起手机给季楠发了一条短信：“客户到了吗？” 季楠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没到，要不要撤？” 季云天回复：“你先撤，我过会儿。” 没过多久，季云天看到季楠走出茶室，然后驾车离去。 季云天决定再待十分钟。第九分钟的时候，季云天已经把车打着了。但踩油门的脚突然停下来，随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看到一个人从茶室对面的便利店走出来。那个人虽然穿着一身黑衣，而且戴着墨镜，但季云天还是从他的身形以及走路的姿势一眼认出了他。 是柳韬！ 第10节 竟然是柳韬！ 季云天的目光随着柳韬而行，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他的指关节轻轻地弹着方向盘，越来越重，直到感觉到有些疼。 柳韬很快走出了季云天的视线。季云天看着表，过了十分钟之后才又开动汽车。 虽然季云天没有猜出来柳韬冒充飞碟的意图，但是季云天已经猜到了他下一步的打算。 果然，第二天早晨刚上班，季云天就接到了柳韬的电话。 柳韬先是客气地问候，然后是道歉，最后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愿意来云天食品公司工作，一是回报季云天对他的好意，二是因为这里可以感受到逝去的罗曼的气息。 季云天很爽朗地说：“好哇，我一直在等你的这个电话，你知道，云天食品公司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其实我觉得，你这两个理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在云天食品公司得到你所期望得到的一切。” 挂了电话，季云天想，自己这句话说得真是绝妙，可谓是一语双关呢。 10 柳韬决定第二天去工作的事，令孟红云大为惊讶。 她没有想到柳韬的转变会这么大，似乎就这么从极度的消沉中解脱出来了，而且没有过渡。就在肖颜来访之后，柳韬突然变了一个人。 孟红云就问：“昨天来的那个叫肖颜的姑娘，她在哪里工作呢？” 柳韬说：“哦，她跟罗曼是同事，是云天食品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孟红云表情异样地说：“那么，以后你也是她的同事喽！” 柳韬似乎没有察觉到母亲的异样，随口说：“对啊，那姑娘挺好的，他们老板对我也挺好的。” 孟红云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决定了，我就支持你。今天天气不错，我陪你上街买几件衣服吧，要工作的人了，得有几件合适在工作场合穿的衣服。你的那些衣服呀，太休闲。” 第二天，柳韬就穿得庄重又光鲜地去季云天的公司报到了。柳韬本来就长得出众，包装过后就更是拉风。他从公司办公区穿过的时候，坐在透明玻璃门里面的少女少妇们无不化身为雕塑。 好在柳韬作为十年如一日的帅哥，早已经坦然处之。他不卑不亢地先到季云天的办公室报到，然后跟着肖颜去人力资源部办理手续。季云天给柳韬安排的岗位是技术开发部副主管，试用期三个月，每月三千元工资，三个月转正后实行年薪制，到时就可以拿到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柳韬对这样的安排没意见。其实，这些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他在给季云天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调查清楚罗曼的事就会辞职。 他只是在想，如果罗曼没死该多好，他们就会成为同事。然后，等自己的工作步入正轨，就可以娶她了…… 柳韬又强迫自己不去这么想，尽管他并没有从失去罗曼的悲痛中走出来，但他会把这种悲痛暂时埋藏起来，强打精神来面对尚未可知的凶险。 技术开发部的正主管简悦心已经年逾不惑，但看起来还很青春，衣着时尚，气质娴雅，对柳韬的态度很好。事实上，柳韬这些年的体会是，一般情况下别人都会对自己很好，前提是那个人是女人。 所以柳韬碰上一个女上司是件很讨巧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肖颜在前前后后帮他办好手续，一起收拾好办公室之后，却在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了：“柳主管，我现在人已经到位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助理。” 柳韬很意外，脱口而出：“你不是季总的助理吗？怎么降级成我的助理了？那你不是连降了三级？” 肖颜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这是季总安排的，看起来似乎是降级了，但我的薪水并不会少拿，所以我还是很开心。” 柳韬又问：“那你是整个技术开发部的助理，还只是我的助理？哦不，我是想说，简主管……” 肖颜说：“简主管有她自己的助理，公司里每个主管都有自己的助理，负责协助主管做整个部门的工作。不过，副主管有助理是没有先例的，事实上，公司根本没有副主管的先例，季总实行的是扁平化的管理模式。” 柳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副主管是季云天硬给自己加的一个位置。这个时候柳韬觉得有些奇怪了。如果在这之前季云天对他表示的兴趣只是因为他这个“海归博士”招牌的话，如果给他这个“副主管”的位置也算是人尽其才的话，那么，还给他安插这么个“助理”就有些“用心良苦”了。 况且，这个助理原本还是季云天自己的助理，而且，看起来肖颜也挺乐意的。所以，柳韬在心里说，他必须要对这个看起来胸无城府的肖颜有所顾忌了。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对肖颜说：“那么我真是太荣幸了，以后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肖颜微笑着，递给他一个移动硬盘说：“柳主管，这里面是公司的重要资料以及部门的所有资料。柳主管先熟悉一下公司各方面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柳韬点点头，接过移动硬盘，插入公司给他配置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慢慢查看。表面上，他必须要做得像模像样，季云天一早给他交代过了，这两天他不必急于投入具体工作，先熟悉公司的情况，做到胸有成竹，然后再施展才华。 盘里的资料很整齐，按类归好，每个文件的标题中都注明了等级，分“普通”、“重要”、“绝密”三项，而“绝密”一类中又分了“一级绝密”、“二级绝密”和“三级绝密”三个等级。看来新副主管的新助理昨天做足了功课。 柳韬觉得自己的窥探欲望实在是很强，他没有按照顺序查阅，而是首先点开的都是标有“一级绝密”的文件。 虽然是一级绝密，但看起来似乎有些故弄玄虚，并没有多少含金量，无非是公司制订的一些战略计划，以及产品的技术性资料。 柳韬一目十行地看着，肖颜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电脑，从表情上看不出她是真的在工作还是在网上冲浪。 一个文档似乎是突如其来地跳入了柳韬的视线里。 他突然激动起来，当然这种激动只是在心里释放，并没有表露出来。 这个文档竟然整篇都是数字，这让柳韬联想到罗曼邮箱里的密码信。 更让柳韬觉得兴奋的是，这个文档的题目是《第三季度销售量预测》，文件的来源是销售部。 而季楠正是销售部主管。 那晚柳韬把自己隐藏在世纪酒店茶室对面的便利店里，他看到季楠一个人在约定时间出现在茶室，然后停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独自离去。 又联想到季楠在葬礼上的反常表现，柳韬自然确定季楠就是星空，将他设定成自己的首要目标。 这个时候柳韬有些坐不住了，他真想现在就把那本《笑傲江湖》拿在手中，把这个文档破译出来。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肖颜，她还在面无表情地敲着电脑。再看看时间，离下班还很远。 肖颜下班之前被季云天一个电话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季云天问了柳韬今天的工作情况，肖颜说柳韬在很认真地学习着文件，并针对那些技术资料，透露出自己可以将之改进得更加优良的想法。 季云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对肖颜说：“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都来我这里一次，将柳韬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情况详细汇报给我。” 肖颜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季云天的话：“二十四小时？” 第11节 季云天点头：“对，就是二十四小时。你每天负责将柳韬送回家，然后你不要走，要在他家楼下等到他睡觉为止，如果他有外出，你要跟踪他，弄清楚他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肖颜仍然在云里雾中：“为什么要这样啊？” 季云天说：“具体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跟那次的技术泄露案有关。” 肖颜回味了一下季云天的话，还是不解：“可是，技术泄露案跟柳韬有什么关系呢？” 季云天严肃地说：“你先不要问那么多，总之这件事情关系到公司的利益，更关系到公司的命运。” 第三章 初入虎穴 11 柳韬下班前接到一个电话，是房屋租售中介打来的。 关于罗曼遗留下来的房产，柳韬经过考虑决定将其转卖他人，房款一分为二，分别交给罗曼的父母。 在处理罗曼的后事时，柳韬费了一番周折，终于联系到了罗曼的父亲。他曾经听罗曼提过，她的父亲在云城的一家国企工作，于是通过云城那边的朋友，打听到了罗曼的父亲罗北方的电话。 出乎意料，罗北方在电话里听到罗曼去世的消息，表现平静得几乎是淡漠。如果说季云天的丧女之痛是装出来的话，那么罗北方似乎连装都懒得装。他说：“我最近事情比较多，走不开呢，你还是跟罗曼的母亲讲吧。” 于是柳韬又根据罗北方提供的电话，联系到了罗曼的母亲梁玉。究竟是母亲，在得知了亲生女儿的噩耗之后，梁玉在电话里哭了。她说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说立刻赶到青城处理罗曼的后事。 可是，这个电话过后，这个梁玉竟然没有下文了。柳韬再打她的电话，竟然一直关着机。后来，还是罗曼的父亲罗北方委托一个来青城办事的朋友匆匆处理了关于罗曼后事的一些事宜。 所以，在罗曼的葬礼上，她尚在人世的双亲竟然一个也没有露面。 即使是这样，柳韬还是决定委托律师将罗曼留下来的这套尚在按揭付款的房子转让掉，把所得的钱款交给罗曼的双亲，虽然那两个所谓的双亲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柳韬接到的这个电话便是房屋租售中介打过来的，有人想来看房子。 柳韬下班的时候，肖颜站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柳主管，公司给你配的车子已经安排好了，我现在是你的司机，跟我来吧。” 柳韬说：“怎么还能麻烦你开车呢？我自己开就行。” 肖颜说：“这样吧，刚开始几天我先开着装装样子，过些天如果你想自己开呢我就不添乱了。否则我刚到这个岗位，让季总知道我办事不力就不好了。” 柳韬说：“那好吧。不过今天就免了，我约了朋友。这样吧，你明天早上7点半在我家楼下接我好了。” 肖颜略微思索后点头同意。她把季云天派给柳韬的别克车从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开出来的时候，看到柳韬正在拦出租车。 不坐公司的车而坐出租车，一定有特别的原因。肖颜悄悄地跟在后面。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一前一后到了南湾小区。 肖颜想起来了，这里是罗曼的家。罗曼曾经在这里请过一些同事吃饭，其中就有肖颜，那个时候肖颜还没有被季云天提拔成助理。 柳韬来这里做什么？ 柳韬进入罗曼家不久，看房的人就来了，是一男一女。姑娘长得很漂亮，拉着小伙子的胳膊用很挑剔的眼光到处看着。 “老公，这沙发虽然好看但样子过时了，得换！” “老公，这灯不够炫，也要换！” “老公……” 柳韬木然地站在那里，听着那姑娘不停地向小伙子抱怨着，小伙子则磕头虫一般连连点头。 柳韬觉得自己那颗勉强拼凑起来的心再一次被撕裂开来。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疼。 这里的一切虽然不豪华，但都是罗曼燕衔泥般一点一滴用心血筑成的。现在罗曼去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精心打理的小巢被不相干的人肆意毁坏。 柳韬突然爆发了：“不卖了！这房子不卖了！” 还在抱怨的姑娘听到了柳韬的吼声，诧异地看着这个发怒的帅哥，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公。 那小伙子的脸一板：“你这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怎么能说卖就卖，说不卖就不卖呢？” 那姑娘接过话来：“就是！再说，我们还没有决定买不买呢！” 柳韬自知失礼，连声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不管这房子你们买还是不买，我都不卖了。” 那姑娘盯着柳韬看了片刻，对小伙子说：“走吧！这个人虽然长得还行但是脑袋有问题。老公，还是你好！” 柳韬忍耐着姑娘的嘲讽将他们送走了。 然后，心碎的柳韬一个人在房间里站了很久。他决定了，把这套房子的主人换成自己。刚刚有挣钱能力的他会按期交付房款，最终把这套房子变成自己的。 因为，罗曼走后，柳韬一直相信罗曼的灵魂仍在世间。如果这个家没了，那么罗曼的灵魂又该在何处安居呢？ 而这里，就永远当做罗曼的家吧。也只有在这里，柳韬才能够感受到罗曼的气息。 “小曼，”柳韬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喃喃自语，“我知道你还在这里，还能够看到我。打算卖掉房子是我糊涂了，你别生气。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你，你死得冤，我必须把害死你的凶手找到……” 说到这里，柳韬似乎突然清醒了一些。他想到了萦绕在自己脑海一整天的密码文件。 柳韬急忙走进卧室，一边打开罗曼的笔记本电脑，一边翻开那本《笑傲江湖》。 罗曼的笔记本电脑在此之前已经放回了这里，连同那本书。这些都是罗曼的遗物，应该暂时放回原处。 柳韬想用最快的速度破译那封密码文件。可是，破译的速度却渐渐慢起来，最后，甚至被迫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破译不出来，而是破译出来的文字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单字组合。 柳韬积蓄了一整天的期望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是密匙有问题，还是这根本就不是密码文件？ 第12节 如果是前者，那么是不是密匙除了这本书之外还有第二本书呢？书海茫茫，何处寻觅第二本解密书？ 柳韬走到床头，翻着罗曼搁在床头上的几本书，然后一本一本地换着试。 当八本书全都被否定之后，柳韬的心情降到冰点。 密匙暂时找不到，可以继续找，但是如果根本就没有密匙呢？就是说原因是后者，这个文件根本就不是密码信而是乱码呢？ 失望而且疲惫的柳韬倒在了罗曼的床上。他闭上眼睛，一边闻着罗曼留下来的气息一边流泪。 而柳韬不知道，就在此时，夜已经渐渐加深的时候，罗曼家楼下不远的停车场上，别克车里有个姑娘也疲倦地睡着了。 那个姑娘正是受命监视柳韬的肖颜。 12 柳韬一连数天都在看肖颜交给他的文件，但没有再发现类似那天的密码文件。 这天，他看累了的时候，揉了揉太阳穴，一抬头，看到肖颜将一杯芳香四溢的咖啡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咖啡的香气使柳韬的精神一振，他对肖颜笑笑：“谢谢。” 肖颜显然不知道柳韬的心事，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打扰柳韬的工作。这个时候，肖颜会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让柳韬以为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午餐的时候，肖颜本来打算去公司餐厅里将柳韬的饭菜打回来，但柳韬说他想去餐厅吃饭。他原以为肖颜会陪他一起去，但肖颜只是告诉柳韬餐厅怎么走，没有一起去的意思。 柳韬只好说：“一起去吃吧。” 肖颜指指抽屉里的饼干盒说：“我吃这个就行了。” 柳韬说：“我现在总算知道美女是怎么产生的了。” 肖颜没明白：“什么？” 柳韬说：“美女都是饿出来的，所以做美女不容易。” 肖颜笑了：“那请教一下，帅哥是怎么产生的呢？” 柳韬说：“帅哥都是吃出来的，所以还是做帅哥幸福。”说完，他就自己去餐厅了。 作为一个食品公司的餐厅，这里的饭菜质量果然很好，而且很讲究营养搭配。其实柳韬回国后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没吃过一顿他觉得有滋味的饭菜。而这个时候，这些饭菜对柳韬也只如同美好的风景而已，勾不起他的食欲。 柳韬本来打算打两份饭菜，然后带回去跟肖颜一起吃。但是当他无意中瞥见让他心跳的一幕时，立刻改变了主意。 于是，他只打了自己的一份，而且因为心不在焉，随便跟餐厅的师傅比画了几个菜，就端着自己都不知道盛着什么菜的托盘，走向一张桌子。 那张可以坐四个人的餐桌这会儿只坐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白衬衣，没系领带，四方脸，戴着一副眼镜，低着头专心地吃饭。 这个人正是季云天的儿子，也就是季萱萱的哥哥季楠。他虽然长相普通，但柳韬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就是那个在妹妹的葬礼上若无其事地说笑，然后在接头地点出现的那个星空！ 也就是柳韬进入云天食品公司工作的目标。对于这个目标，柳韬需要通过明暗两条路线去调查，而利用工作之便接近星空，正是明路。 柳韬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季楠的对面，对抬起头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季楠彬彬有礼地说：“季主管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季楠收起惊愕，微微欠起身微笑着点了下头：“当然可以，柳主管请坐。” 季楠虽然也彬彬有礼，但在柳韬看起来，他的笑容有点虚假。季楠虽然外表比较普通，但是他身上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独有的霸气，这种霸气在他微笑的时候反而表现得更为强烈。 于是这顿工作餐，虽然看起来气氛融洽，但实际上两个人各怀鬼胎。 柳韬显然处于下风，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弄错了，季楠并不是真正的星空。而季楠不但知道柳韬所犯的这个错误，很清楚对方的“醉翁之意”，而且，他还知道柳韬是冒名顶替的飞碟。 有趣的是，他们双方都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想做什么，而且，都急于了解对方想做什么。 等饭局结束，两个人站起来一同走出餐厅的时候，季楠对柳韬说：“一起去我那里喝杯咖啡吧。” 柳韬自然是求之不得。所以，这两个人倒像是一对互生情愫的男女，默契至极。 季楠的办公室比柳韬的办公室大了许多，条件也更好些。季楠的助理宁可欣给他们泡好咖啡就退出去了。 柳韬没有急于坐下。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游移着，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尽管柳韬不懂书法，还是觉得笔力雄浑气势磅礴，再一看落款竟然是季楠。 柳韬不由得赞道：“原来季总管写得这么一手好字，真是才子啊！” 季楠微微一笑：“见笑了，我爸爸喜欢书法，所以从小逼着我练字。” 有意无意欣赏完书法，柳韬的目光便定格到那一排壮观的书架前。 柳韬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其实他真的很有兴致——说：“季主管这里可以开个书店了！”他一边说一边匆匆浏览着那些书目，见大多都是一些企业经营管理、市场营销方面的大部头，还有一些国内外经典文学名著，比如《红楼梦》、《飘》，还有《周易》、《黑洞与时间弯曲》这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懂的书。 柳韬飞快地将所有的书籍浏览一遍，没有像《笑傲江湖》这样的通俗小说，然后他又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将视线从书架上收回，自言自语道：“我估计自己是一辈子也看不完这一架子的书了。” 季楠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听到这话挥了挥手：“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这些书只不过是摆设罢了。你要是喜欢看，尽管拿走！” 这个时候柳韬有点喜欢上了季楠的豪爽。他突然想，也许在葬礼上季楠接电话的时候露出的笑容只不过是性格使然罢了。 但是立刻又想到他就是星空，柳韬提醒自己不能够被表象所迷惑，眼前的这个家伙是自己的敌人，是害死罗曼的敌人！ 这样一想，柳韬的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然而他只能使劲克制着自己，装作悠闭的样子在季楠旁边坐下来，端起咖啡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却突然听到季楠说：“柳韬，你来咱们公司，是不是因为罗曼？” 柳韬正往下咽那口咖啡，听到罗曼的名字险些呛住。他缓了缓神，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楠说：“在葬礼上，我看到你为罗曼伤心欲绝的样子，感到很震撼。我想你一定很爱她，也正是因为爱她，才会选择来罗曼生前工作的地方上班，是吗？” 柳韬点头，他认为季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第13节 季楠见柳韬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并没有打开话匣子，于是掏出烟来，他想用烟雾缭绕的气氛令柳韬产生倾诉的欲望。 可是季楠刚将烟盒打开，敲门声便响起来。 是他的助理宁可欣，神情有些焦急：“季主管，那批产品的质量真的是有问题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你去化验室看一下。” 季楠嘴里应了一声站起来，对柳韬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先喝咖啡，我去去就来。” 柳韬本来打算就此告辞，但是心中有个念头闪电般亮了一下，于是点头说：“好的。” 而就在季楠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双机敏的眼睛在镜片后流露出来一丝犹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脑，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柳韬。然而这个眼神在电光石火的刹那消逝了，季楠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 十秒钟之后，柳韬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季楠的办公桌前，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鼠标。 屏幕没有反应，柳韬看了一眼显示在工作状态中的主机，又按了一下显示器的按钮，这次显示器亮了。 页面上是一个电子邮箱，里面只有一封电子邮件。 柳韬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抓住鼠标，点开了那封电子邮件。 是一封密码信！ 因为是密码信，柳韬当然无法获知这封信的实际内容。但是这封信的落款却让他的心再次狂跳。 ——那几个数字代表的意义，柳韬是记得的，那就是星空！再看，发件人邮箱也正是星空的。 而对收信人的称呼，柳韬则看不出是什么。 这说明： 第一，这封密码信的密匙正是《笑傲江湖》。 第二，如果季楠在他的这台电脑上用这个邮箱收星空发来的信，则表明季楠自己并不是星空，星空另有其人，而季楠的代号可以利用密匙破译。 第三，发信的时间就在今天上午，看来消息很新鲜，是否跟“飞碟的后事”有关联呢？ 第四，这封信不但重要，而且很有价值，以至于季楠没有立刻删除。 想到第四点的时候，柳韬的心思又是一动。 他用极快的速度将一只未上锁的抽屉拉开。 果然有跟罗曼那本一样的《笑傲江湖》第一册。而在《笑傲江湖》的下面，放着一本高阳的《丁香花》。 这本书为何要跟《笑傲江湖》放在一起？一本是金庸写的，一本是高阳写的。“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会是这般奇妙吗？ 难道《丁香花》就是柳韬在苦苦寻找的密码文件的密匙？ 柳韬拿着这本书翻看了一下，默记了出版社和出版日期等信息，然后迅速照原样放回抽屉。 然后，他操作鼠标，点击“转发邮件”，在收件人的信息处敲下了自己的邮箱地址，在“是否保存在发件箱”的选项里选择了“否”。 刚点击了“发送”，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然后是季楠说话的声音。 这么快就回来了？！柳韬猝不及防，一时六神无主，手忙脚乱中竟然只关掉了显示器。 柳韬刚刚转过身，门就被推开了。季楠边往里走边跟宁可欣说：“你这两天一定要盯着，类似的错误一定要杜绝。这次太险了，如果没有发现有质量问题就推向市场，我们就死定了！” 宁可欣点头答应着，看见柳韬不由得一笑：“柳主管，我再给你端一杯咖啡吧。” 宁可欣的笑容很甜，对柳韬来说有镇静的作用。宁可欣属于那种长相普通但很会打扮自己的姑娘，自信而且有亲和力。 镇静下来的柳韬对宁可欣说“谢谢”，然后对季楠笑笑：“我好像把你的办公室当成咖啡馆了。” 季楠说：“爱喝咖啡就常来嘛。”季楠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总想往办公桌上看。但是柳韬的身体恰巧挡住了他的视线。 宁可欣已经去端咖啡了。 季楠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季楠对柳韬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接通电话，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温柔，人也走到了门外，似乎有些话不想让柳韬听见。 柳韬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打开显示器，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已发送”的字样，赶紧用鼠标切换到原来的状态，再关掉显示器。 柳韬刚刚做完这些事，季楠便打完电话回来了。他的嘴唇似乎还荡漾着笑意，这令柳韬更加确信，这个电话一定是他的恋人打过来的。 13 下午，柳韬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都心不在焉。何止是心不在焉，有一会儿简直要抓耳挠腮。他满脑袋想的都是，如果季楠不是星空，那么真正的星空是何人？季楠又是什么身份？还有，那封密码信的真实内容是什么？可惜因为安全起见，作为密匙的那本书没有带到公司，还在罗曼家里放着。 尽管柳韬心中急切，但他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装作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令柳韬庆幸的是，肖颜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忙自己的事，似乎并不注意他的动静。但是每当柳韬杯中的茶喝完时，肖颜便会默默地换上一杯来。 msn上，那个叫james的黑客一直处于离线状态。james那里的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看来那个懒人还在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线帮柳韬破译季楠的邮箱。 正当柳韬六神无主的时候，他看见msn上蹦出来一个久违的名字：丝丝。 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柳韬混沌的天空。 这个丝丝，本名吴思，是柳韬的中学同窗，秀外慧中的可人儿，半年前他们通过别的同学联系上，聊过几句，印象中，吴思在青城的某家报社做记者。 柳韬想起来那张刊载了火灾新闻的《青城都市报》，如果丝丝正是在这家报社工作，那么…… 柳韬急忙跟丝丝聊了起来。 圈套：丝丝，忙吗？ 丝丝（很快便回话了）：柳韬？有事吗？ 圈套：哦，有点事想问你，你是在《青城都市报》工作吗？ 第14节 丝丝（打字速度非常快）：是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说吧！ 圈套：你帮我查一下4月21日的报纸，找一下写那篇火灾报道的记者，弄清楚里面提到的“匿名目击者”的身份以及那个人跟记者都说了些什么。 丝丝：好的！你稍等。 十分钟不到，丝丝便通过msn给柳韬传过来一个音频文件，内容正是“匿名目击者”打给报社热线电话的录音。 柳韬一边收文件一边感叹吴思的爽快。他认识的美女不少，但像吴思这么爽快的不多。 圈套：美女似锦，爽快如花。回头请你喝咖啡。 丝丝：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当年的“帅哥似锦，美女如花”这句话是谁说的？你不是想请我喝越洋咖啡吧？ 圈套：惭愧，正是鄙人。不用越洋，我在青城。 丝丝那边发过来一个惊讶表情的时候，文件传送完毕。 柳韬再次道谢，然后下线，戴上耳机，打开了那个文件。 先是一个甜美的女声：“您好，青城都市报。” 一个男声显然是慢了半拍：“您——好——啊。” 这显然是对柳韬来说完全陌生的声音，却是令他心头一震，那是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女声甜美依旧：“先生，请问您有事吗？” 男声依然慢了半拍：“惨啊，真是——惨！” 声音似乎是被人卡着脖子发出来的，快要断气似的。柳韬的脖子不禁微微晃动了两下，来减弱听到这种声音的不适。 只听男声继续说道：“烧死了，都烧死了！我都闻见烤肉的味道了！” 那个女声的声调变得硬了起来：“先生，我们是报社。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 话未讲完，便被对方打断了：“我刚才正在百乐大厦对面的美味居二楼吃饭，一边吃一边无聊地看着窗外，这个时候……” 那个女声突然尖厉地叫起来：“天啊！百乐大厦！请问，您是百乐大厦火灾的目击者对吗？” 男声被女声打断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并且越说越快，跟开头拖着长音语调的他判若两人：“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有辆汽车停在百乐大厦门口，然后从汽车上跳下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镜，他跳下汽车之后，把另一侧车门打开，从里面拖出来一个年轻的姑娘。那个姑娘很瘦，三下两下就被拖下汽车。接着，那个男人把那个姑娘拖进了地下室的入口，再也没有出来……” 女声察觉到男声停下来了，便追问道：“后来呢？” 男声又阴阳怪气起来：“后来？后来地下室就开始冒烟了，嘿嘿。那个男人也没跑出来呢！我猜他们是在殉情，其他的人都是陪葬，哈哈哈……”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之后，电话断掉了。 柳韬听得脊背发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把耳机摘下来，刚想缓口气，突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柳主管，你没事吧？” 柳韬一抬头，看到肖颜的一张小脸离自己不足半米，又是一骇。 还好，这是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女面孔，而且脸上的关切和温情很快让柳韬缓过神来。 柳韬勉强笑了笑：“还有咖啡吗？” 咖啡的香气使柳韬的思路清晰了一些。他利用下班前的时间，在网上购买了季楠办公桌抽屉里的那本《丁香花》。 下班后他没有让肖颜做他的司机，而是自己开着公司给他配的别克汽车直奔罗曼家。当然他还不知道，后面跟着的一辆出租车上坐着他的美女助理肖颜，她会在明天下班之后照例将他的行踪报告给他们的老板季云天。 季楠邮箱里那封简短的密码邮件很快被破译出来了。 流星： 请于5月11日晚11点去白树街30号飞翔宾馆5016室把二百万元现金交给闪电，钱你直接找出纳提，我已经交代过了。暗号：问，你是双鱼座的吗？答：不，我是双子座的。 星空 今天是5月10日，也就是说，见面的日期在明天晚上。 看来“流星”便是季楠的代号，他要去找的是叫“闪电”的人，那么，闪电是何人？这二百万元便是星空提及的“飞碟的后事”吗？飞碟为星空做事，如果出了意外，那么按照他们的约定，星空应当付给飞碟的人，也就是闪电二百万元作为补偿，是这样吗？ 可是罗曼早已经跟父母断绝了往来，又没有其他亲人，这个闪电到底是什么来头？ 巨大的谜团将柳韬牢牢缚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14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肖颜照例到季云天的办公室“汇报工作”。 季云天看着肖颜略显憔悴的脸，自言自语道：“每天晚上都去罗曼的住处……待到深夜归家……”然后，他问肖颜：“柳韬不是要把罗曼的房子卖掉吗？” 肖颜说：“柳韬决定不卖了，他要用自己的钱买下来。” 季云天沉默了片刻说：“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肖颜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季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季云天点头：“肖颜，你今晚一定要继续盯着他，如果他有外出行动你要及时通知我。” 肖颜退出去之后，季云天收到一个电话和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里是柳韬的简历： 柳韬，1983年3月16日出生于青城，1989年至1995年就读于青城市实验小学，1995年至2001年就读于青城市第一中学，2001年至2005年就读于国内某重点大学食品工程系，2005年至2009年在英国某大学攻读食品工程系取得博士学位。 柳韬父亲柳明方，1998年因肺癌去世，生前是青城市第三中学数学教师。 柳韬母亲孟红云，现年50岁，青城市第三中学英文教师。 第15节 季云天看过柳韬的简历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按了回拨键：“收到了，孟红云的照片尽快给我弄到……嗯，价格好说……行，等你消息。” 肖颜回到柳韬办公室的时候，柳韬已经准备下班了。还是柳韬自己开车回家，肖颜这次没打出租车，而是开着自己的雪佛兰跟踪柳韬。 两辆车刚刚上路不久，肖颜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肖颜父亲打来的，说肖颜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刚刚送到医院急救。 肖颜立刻就乱了阵脚，差点儿跟前面一辆车追尾。她吓出一身冷汗，稍微定了定神，变换了车道，在路口转了弯，向医院驶去。 突然，肖颜想起了跟踪柳韬这件事，但是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比母亲更重要的事情了，柳韬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吧！不过，他能去哪儿呢，还不是去罗曼家里？肖颜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着。 肖颜只是出于习惯性地想当然。柳韬今晚并没有去罗曼家里，他今晚的行动是昨天夜里就计划好了的。 那封经过破译的电子邮件已经刀痕般刻在了柳韬的脑海里。白树街30号飞翔宾馆，这对于阔别家乡四年的他是很模糊的概念，只记得白树街似乎是很僻静的一条街。 当柳韬到达白树街之后，这个印象得到了证实。这条街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路不算宽阔，两旁的高楼大厦也不算多，所以闪电和流星选择在这里“交易”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 找到飞翔宾馆之后，柳韬并没有把车开进去，而是在附近找了个比较隐秘的位置把车停好，然后步行进入宾馆。 柳韬看看表，这个时候才7点钟，距离流星和闪电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四个小时。 柳韬大摇大摆地到前台开了一个房间，以刚回国新身份证还未办好为理由，未出示身份证并且编了个假名字。好在像飞翔宾馆这样的小宾馆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了，并且柳韬在进入大厅和电梯的时候，没有看到有摄像头这样的监控设备。 看来“敌方”也是精心做好准备的，殊不知这也方便了柳韬。 柳韬开的房间是5014，像这样号码不吉利的房间一般是空闲的，重要的是，这个房间就在5016的隔壁。 最危险的地方即最安全的地方。柳韬刷卡进入5014房间的时候，下意识盯着5016房门看了片刻，上面挂着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柳韬轻轻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好。 晚餐是提前备好的蜜枣粽子。虽然距离端午节还有一段时间，但孟红云已经提前包好了粽子，给好几年没有享受过端午节的柳韬过一过嘴瘾。可惜柳韬这段时间对任何美食都免疫，在国外时那些日思夜想的中国菜，现在在他眼里全部都色香味俱无。 早上见柳韬用保鲜袋装了几只粽子说要带到公司吃，孟红云还挺高兴。殊不知，柳韬是准备当晚饭吃的。虽然没有胃口，但饭还是要吃的，何况，晚上有重头戏，没有体力可不行。 吃完了粽子，柳韬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房间里面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似乎整座楼都没有人出入。如果不是刚才进门时看到5016房门上挂的牌子，柳韬真的会觉得隔壁房间是空的，闪电还未到。 柳韬之所以一下班就直奔这里，连晚饭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就是想先闪电一步入住在他（她）的隔壁，这样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却没有想到闪电比自己来得更早。 时间仿佛凝滞了，慢到感觉不到它的流逝。几个小时里，柳韬似乎经历了二十七年的漫长人生，许多看似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记忆竟然都鲜活起来。特别是关于罗曼的镜头，从相识到相恋，然后天各一方，那许多细节都真实得触手可及。 这个时候，柳韬对出国留学这件事第一次产生悔意。如果自己没有出国，即便罗曼的死无法挽回，至少这漫长的四年光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可以零距离相守。其实，精神对精神的思念，远不如肉体对肉体的思念让人煎熬。他们可以不分昼夜地随时网聊、打电话，但是这些都无法满足他们对肌肤交融的渴望。 而现在，他们不要说肌肤交融了，就连精神的交流也永远不再有了。这个时候，柳韬反倒更渴望身体与身体的触摸。哪怕只是一个真实的拥抱，让他可以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与温热的体温就够了。而这，只能在长夜梦中孤苦地寻觅了。 柳韬躺在床上原本是想让自己理顺思维，以应对稍后的一切，却没想到这几个小时都是在回忆里度过的。当柳韬终于站起来时，脸上的泪早已冰凉。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拍打到面颊上，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五分钟之后，也就是10点40分，这个时候距离密信里11点的约定只有二十分钟了，柳韬提着一个黑色皮包站在5016房的门外面，那个“请勿打扰”的牌子仍旧挂着。柳韬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 柳韬，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死寂的几秒钟之后，门后有个声音问道：“谁？” 是个男声，语调短促，听不出是谁。 柳韬的嘴唇凑近门缝，一字一板地问：“你是双鱼座的吗？” 对方很快做出反应：“不，我是双子座的。” 柳韬的心脏突然之间狂跳起来，那不单是因为暗号对上了，对方闪电的身份已经确定，更是因为对方的声音似曾相识。 是谁？柳韬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问题思考清楚，门已经开了。 走廊里的光线很昏暗，这样令房间里的男人处于背光中，因此男人脸上的线条很模糊，即使这样，柳韬仍然在一瞬间确定了这个男人是谁。 因为他的身材很矮，看起来还不足一米六，比一米八二的柳韬矮了一大截，正是罗曼拍摄的照片里跟季萱萱“亲密接触”的矮个男人。 “请进吧。”看柳韬还在发呆，矮个男人向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进去说话。 在进门的一刻柳韬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耳熟了，因为他的声音跟吴思发过来的电话录音里的声音几乎一样！ 当把黑色皮包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柳韬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他暗想这样不行，要镇静、镇静，可是他全身的血液依然在沸腾着。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照片上的人竟然和电话里的人是同一个人，而且居然就是闪电！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闪电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来，两人只隔着一张茶几，茶几上除了两只空杯子，还有柳韬的黑色皮包。 “带来了吗？”闪电开口了。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柳韬欢欣鼓舞地确定下来。 闪电看起来三十岁不到，五短身材，微胖，面色较黑，头发有点自然卷，小眼睛，大鼻头，厚嘴唇。 “带来了，请过目。”柳韬一边说着，一边把黑色皮包向闪电推近了一些，然后拉开拉链。而他的另一只手，这个时候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衣袋里。 闪电没有动，而是用略带疑惑的目光朝柳韬看了一眼，说：“你好像来早了。” 柳韬早有准备，从容地说：“不早啊，这个是星空交代我的时间，难道他说错了？” 闪电不置可否地看着柳韬，又问：“我没有见过你，你的代号是什么？” 柳韬微微一笑：“我没有代号。” 闪电眼中的疑惑更浓，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再次发问，柳韬插在口袋里的胳膊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向闪电。 浸有乙醚的毛巾死死地捂住了闪电的口鼻，闪电没有防备，等他反应过来想反击的时候，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过了片刻，确信闪电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之后，柳韬轻轻地放开他，任由他瘫软在沙发里，然后轻轻将房门打开，又将5014的房门打开。 身形健壮的柳韬将这个肉球背在身上，一直背进5014房间。 一分钟后，5016房门像什么也未发生一样紧紧关闭着，只是，上面“请勿打扰”的牌子已经没有了。 第16节 5014房间，柳韬将闪电靠在沙发上，把他的手脚紧紧地捆起来，用胶带贴住嘴巴。 然后，柳韬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他的“俘虏”，等他的“俘虏”醒过来。 这个时候，柳韬听到隔壁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15 隔壁的敲门声起初很轻，然后越来越重，到后来简直是在砸门了。柳韬想象着季楠土匪般砸门的模样，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柳韬望着被五花大绑的昏迷在沙发上的闪电，怀疑他随时都会被巨大的敲门声惊醒。 这个时候他有些搞不懂季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敲5016的门，倒似乎担心别人不知道一样。 柳韬心中忐忑的时候，敲门声戛然而止了。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因此柳韬听不见季楠的脚步声，不知道他是否离开，更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 又过了漫长的十分钟，柳韬等不下去了。柳韬站起来，去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弄湿，然后走到闪电跟前，把毛巾盖在他的脸上。 很快，闪电的身体动了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 柳韬把毛巾拿开，看到闪电的眼睛缓缓地睁开，露出了惊恐的目光。他挣扎着想喊叫，但四肢被绑，嘴巴被封，无能为力。 闪电很快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做徒劳的挣扎，脸色也缓和下来，只是双眼真如闪电一般，对柳韬怒目而视，那目光似乎能够将柳韬的头颅击穿。 这样的目光令柳韬有些心虚，但表面上并没有输给闪电。柳韬从容不迫地盯着闪电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我确实没有代号，所以我跟你之间没有任何交易，更不会伤害你。”说着，柳韬抬起手腕看看表，接着说：“我想，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十分钟，最多二十分钟之后你就可以走人了，而且我保证你完好无缺。” 闪电眼中的怒气收回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还有不信任。 柳韬洞悉闪电的想法，于是将手放在闪电的唇上说：“我现在将要撕开你嘴上的胶布，然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当然，你也可以大声呼救，只是很快，酒店的服务员和保安会被你惊动，再接着就是警察了。我想，那个结果不会是你所期盼的吧？” 闪电眼中的疑惑更重，但显然不信任的成分有所减少。 柳韬抓住时机说：“说得再明白些吧，我只是有一些问题想问你。如果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话，很快就可以自由了。但是，如果你不讲实话，那么我下次可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闪电眼中的疑惑果然少了几分，他用眼神表示同意柳韬的要求。 柳韬禁不住微笑了——这微笑出现在柳韬这样的“资深”帅哥脸上，如果对面是美女的话一定是强杀伤力武器，可惜他的对面是个丑男，真是白白浪费了美色——他果然将闪电嘴上的胶带撕下来。胶带粘掉了闪电的一些胡须，痛得他皱眉挤眼的，然后他慢吞吞地问：“你想知道什么呢？” 柳韬让自己很放松地坐在地板上，开口问第一个问题：“星空是谁？” 闪电泛黄的眼球转了半圈，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对柳韬竟然不知道星空的身份表示意外和鄙视，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大概是不愿意惹怒柳韬吧，于是很痛快地说：“星空是季云天。” 这个回答对柳韬来说并不算意外，事实上，季云天正是柳韬心目中星空的不二人选，现在只是被闪电证实而已。 柳韬点点头，问了第二个问题：“飞碟是被谁害死的？”说完，柳韬就紧紧地盯着闪电的嘴巴。 如果让柳韬猜测闪电的回答，答案可能是星空，或者流星，再或者就是闪电他自己，当然这是在闪电讲真话的前提下，也可能会冒出来一个新代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物。 可是，这些都错了，闪电的回答居然是：“是飞碟自己。” 柳韬微微一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问了一遍。 闪电仍然一字一板地说：“是——飞碟——自——己——” 这一次柳韬听得真切，不会再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他认为闪电是信口开河，因为他绝不可能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事实上，闪电这样的怪腔调正如他打给报社的那个热线电话里的腔调，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 柳韬有些恼火，抬高了语调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刚才的警告？如果你打算糊弄我的话……” 柳韬这句话的后半句本来是“那我绝对不会再对你客气了”，可是，这句话只到他的舌根处便夭折了，因为柳韬突然只感觉到面前银光一闪，下巴处一麻，舌头就已经不听使唤了。紧接着，他的眼前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天旋地转之间，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任何感觉都消失了。 闪电见柳韬在五秒钟之内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诡异地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一口大板牙，如果他刚才就在柳韬面前这么笑，如果柳韬足够细心，柳韬会看到闪电的后槽牙处有一个小小的圆柱状金属色物体。当闪电那训练有素的舌头灵巧地那么一舔，触动机关，便会有一根银针以极快的速度射向正前方。 比如，刚才便是如此。 闪电之所以没有在柳韬撕开他嘴巴上的胶带后马上就采取行动，是因为他必须给自己和柳韬都留有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时间，对于闪电来说是找好角度，一次就必须成功，而对于柳韬来说，则需要他对闪电放松一些警惕，或者分一点神。 所以闪电做得恰到好处。他收起笑容之后，用舌头去舔另一侧的后槽牙，轻微的响声之后，从嘴巴里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刀片！ 闪电低下头，举起双手割断手腕处的束缚。释放双手之后，他快速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手指，然后把右手伸进嘴巴里取下刀片，割断了身体其他部位的绳索。 然后，他走到人事不省的柳韬跟前，弯下腰从柳韬的衣袋里摸出自己的房卡，溜出5014房，回到5016房，迅速收拾好遗留在那里的一只皮包和一件外套，然后又回到5014房间。 他翻看了柳韬随身的行头，没有找到任何证件和名片，柳韬的手机上也无任何信息，看来是不愿意让人找到蛛丝马迹。他想了片刻，用柳韬的手机给某个号码发了一条空白短信，然后清除记录，将手机放回原处。 那只让人浮想联翩的黑色皮包里全部是废纸，根本没有钱。 闪电在房间里站了片刻，然后戴上手套，抓起房间里的电话拨打了120：“急救中心吗？我是飞翔宾馆5014房间的客人，我的朋友突发了急病昏迷不醒……哦，不清楚，也许是脑出血。好的，你们尽快来吧，谢谢！” 闪电放下电话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飞翔宾馆，消失在夜幕中。 第四章 黑暗之屋 16 “客户未到，已回。” 季云天接到季楠的短信有些意外。这么重要的事，闪电怎么会放他鸽子呢？那可是二百万元啊，闪电不该掉链子的。 只能是由于意外！ 季云天理了理头绪给季楠回复短信：“付款的时间和地点有没有泄露？” 季楠的脑海在电光石火间突然出现了昨天中午的画面：柳韬在他的办公室喝咖啡，自己被宁可欣叫出去看验货结果，电脑没关，邮箱开着…… 可是很快季楠便否认了柳韬知情的可能。柳韬又如何能看出那些天书般的数字所隐含的玄机呢？ ——太过沉稳的季云天并没有告诉季楠，柳韬能够破译那些密码信，所以季楠昨天才没有提防柳韬。 第17节 于是，季楠回复：“没有。” 季云天说：“从今天开始，密码信件暂时不要再用了。” 季楠说：“好的。” 季云天拨通了肖颜的手机，开口就问：“柳韬在哪里？”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肖颜一直在中心医院的急救室外徘徊。肖颜跟她母亲之间的感情胜过一般母女，没有代沟，无话不谈，更像是姐妹。母亲突发心脏病对肖颜来说如同天塌下一般。她一会儿趴在父亲的肩头互相安慰，一会儿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她心中只挂念着母亲的安危，其他的事情早就抛之脑后，所以手机响的时候，看到季云天的号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季云天找她会是什么事。 季云天一定是在查她的岗，也就是查柳韬的岗。 肖颜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过去几天的晚上，肖颜一直在盯柳韬的梢，寸步不离，可是今天晚上才一溜号就被季云天逮了个正着…… 果不其然，接通电话后季云天开口就问柳韬的行踪。 还好，肖颜反应相当快：“季总，柳韬正在罗曼家里。” “哦？”季云天的声音带一点疑惑，“你确信柳韬一直没有离开？” 肖颜说：“确信！” 季云天好似很信任肖颜，没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肖颜挂了电话舒一口气，她想，柳韬今天晚上真的在罗曼家吗？虽然按照经验应该是，但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季云天为什么这么关注柳韬的行踪？一定不会像他对自己说的理由那般简单。事实上，肖颜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越想越想不通。 肖颜正在愣神的时候急救室的门突然开了。 医生告诉父女俩，肖颜的母亲暂时度过了危险期。 肖颜抱着父亲哭了。 护士将母亲从急救室转移到旁边的观察室，肖颜安顿好母亲之后悄悄溜出来给柳韬打电话。 母亲这边没事了，肖颜就开始担心柳韬了。直觉告诉她，柳韬今天晚上会出事，她要给柳韬打个电话确信柳韬平安才会放心。 电话响了好久，对方才接起来，却是个陌生女声：“你好，请问你是机主的朋友吗？” 肖颜愣了一下，以为是拨错号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没错啊，是柳韬的名字。 她突然确信柳韬真的是出事了！ 肖颜对着手机语无伦次：“你是谁？我是柳韬的朋友！柳韬在哪里？” 对方的声音却很镇静：“你好，我是中心医院急救中心，你的朋友刚刚被送到我们这里……” 肖颜惊叫着打断了对方的话：“中心医院？急救中心？天啊！” 肖颜在急救中心的走廊里胡乱走着。柳韬真的在这里吗？他怎么了？ 手机里继续传来对方的声音：“这位女士，请你不要着急。你的朋友现在在急救中心第三急救室抢救，他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只是还没有苏醒……” 那个善良的小护士还没有把话说完，便看见急救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浅紫色套装的漂亮姑娘冲进来，握着手机的手举在半空，额前的头发水草般杂乱。 站在门口的一个护士连忙拦住了她：“这里是急救室，病人家属不能进来……” 肖颜停住了脚步，却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一眼看到里面有个护士正举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肖颜冲她招招手：“是我！” 拿手机的护士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去：“请你先到外面等候好吗？病人正在治疗。” 肖颜点点头，退出去之前，用关切的眼神看了一眼病床，可惜医生的白大褂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无法看到床上的柳韬。 拿手机的护士跟着肖颜出了急救室，瞪着她奇怪地问：“是你接的电话吗？你来得太快了吧？是坐火箭来的？” 肖颜哭笑不得，只好解释自己刚好就在这里，纯属巧合。 护士点点头：“你是他的——女朋友？” 肖颜觉得护士的目光有点奇怪，只得再解释：“他是我的主管，我是他的助理。护士，请问柳韬到底怎么了？” 护士听到肖颜说不是柳韬的女朋友，眼睛里的敌意减少了许多，像是对着肖颜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柳韬？哦，是个主管……嗯，他送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医生说像是中了麻醉剂之类的东西。你放心，没有生命危险的，呼吸、心跳和血压都很正常。你在这里等吧，我得进去了，哦，他的手机给你吧。” 一个小时之后，急救室的门开了。先是两名医生表情轻松地走出来，然后是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搀扶着柳韬向外走。肖颜急忙迎过去，见柳韬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似乎没有大碍，重要的是，柳韬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并显得非常意外。 肖颜替柳韬交了医药费，然后送他回家。医生说，柳韬中了一种药效强劲的麻醉剂，幸好抢救得及时。 回家的路上，柳韬问肖颜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肖颜就把过程简单讲了。柳韬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伯母。正在开车的肖颜微微一笑没有拒绝。 出乎柳韬的意料，肖颜竟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肖颜很想知道——如果了解了今天晚上柳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最起码明天季云天问起来也好回答。 但是她没问。不问是因为她喜欢柳韬，所以会非常在乎柳韬的感受，不愿意强迫柳韬说什么。 可是柳韬却误会了。 他想，肖颜为什么没问他是怎么受伤的？ 难道她是知道的？她跟闪电他们是一伙的？或者，她跟星空是一伙的？ 对，假设星空真的是季云天，那么无论闪电跟星空是对手还是朋友，肖颜显然是星空的人。她是季云天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密探。 肖颜那个“母亲突发心脏病也送到这里急救”肯定是个蹩脚的谎言，所以自己明天也不用去看那个子虚乌有的“心脏病伯母”了，何苦去为难肖颜圆谎呢？ 只是，自己是彻底在他们面前暴露了。下一步怎么办？不可知的危险会很快降临吗？要不要立刻报警？ 第18节 柳韬并不知道，那个好事并且多嘴的护士已经打听出来自己是在宾馆里被人下了麻醉针，并且很八卦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肖颜。 肖颜想，柳帅哥一定是想跟哪个美女幽会却中了人家的招吧？是只被劫了财，还是既被劫财又被劫色了呢？ 17 第二天上午，云天食品公司行政部负责收发信件的职员郭迪试探着敲了敲柳韬紧闭的办公室门，见没反应，扭头想走，看见技术开发部的主管简悦心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 郭迪便走上去微笑着说：“简主管您好！这是柳主管的包裹，他不在，我先放到您这里好吗？” 简悦心爽快地说：“好啊，我去开个会，你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好了。” 一个小时后，简悦心回到办公室，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书本大小的包裹，收件人的名字正是柳韬。 简悦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瞥了一眼旁边埋头整理资料的助理谭琳，说：“小谭，你去人力资源部把咱们部门上个月的考评成绩拿过来。” 谭琳应声出去了。简悦心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刀片，割破封口处的胶带纸，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是一本高阳的历史小说《丁香花》。 简悦心拿在手里翻了翻，微微一笑，将书放回去，用胶带纸把封口封好。 简悦心想，柳韬请假了，他那个漂亮的小助理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简悦心不知道，这个时候，两个人其实都在离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认真工作”。 经过昨夜的深思熟虑，柳韬决定请几天假。他有些懊悔昨天太急于求成了，打草惊蛇不说，还被迫从暗处转到了明处。暂时没法继续上班了，于是柳韬一早打电话给季云天，声称自己身体不适，需要请假三天。 季云天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意外，似乎对柳韬请假毫无思想准备。柳韬还记得，自己给季云天打电话说要去工作那天，季云天一副意料之中的语气。而这回，一向过度沉稳的季云天竟然表现出意外，这倒让柳韬意外了。 放下电话，柳韬认为季云天的意外反应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伪装。伪装是因为季云天暂时不想拆穿柳韬的“阴谋”，想掌握柳韬下一步的举动。第二种可能是季云天还不知道柳韬昨天晚上的冒险举动，所以他的意外并不是伪装。 而这两种可能，显然都与季云天平素的行为不符。 所以应该是第三种可能，但是柳韬一时无法分析出来。事实上，他的思维纷乱无比。 不过柳韬还是重新安排了自己的计划——他必须暂时采取更为慎重的行动。 柳韬虽然请了假，但还是按时到达了公司。只不过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入公司，而是把自己隐蔽在公司旁边的一家咖啡厅里。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个地方不但可以将自己隐蔽起来，而且可以看到出入公司的每一个人。 柳韬才进公司，所以公司的大部分员工他尚不熟悉，不过他的目标只是限于季云天和季楠这两个人，最多便是肖颜那个不是自己人的自己人。 然而，当柳韬开始喝第二杯蓝山咖啡的时候，他的视线定格在距离公司大门十米的一个花坛前，那里，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一条黑白细横纹连衣裙，简约合体。横纹连衣裙不仅没有让她看上去丰满一些，反而更显出她身材的瘦削来。她整个人细细长长的，曲线不明显，却别有一番动人的姿态。乌黑的头发结成一根麻花辫斜放在胸前，显出几分秀丽来。 柳韬第一眼并没有认出这个姑娘是谁，看了几眼才想起来，那是公司财务部的会计叶莱。 ——曾经有些口吃地跟柳韬讲述出事那天看到罗曼和季萱萱一同去秀美女子会所的叶莱。 柳韬注意叶莱，原本是为了打发无目的等待的无聊，顺便欣赏几眼这个算得上养眼的美女。可是，后面的事情便出乎他的意料了。 当柳韬从叶莱不安定的神情看出来她是在等人的时候，她等待的那个人出现了。 原本出现的那个人只是引起了柳韬的高度注意，倒没有觉出意外。但当两个人靠在一起小声交谈几句，一起向公司大楼走去时，那个人很娴熟地用手搭了一下叶莱的小蛮腰，柳韬便看出端倪了——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正是季楠。 继而，柳韬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力。他想起季楠那天打电话时温柔的神态，以及公司里一些人对叶莱的特别关注，终于确定了，原来季楠与叶莱是一对恋人！ 看来叶莱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应该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有钓到季大公子的本事的女人肯定不是寻常女人。但柳韬又想，叶莱身上确实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季楠不仅是个公子，而且还是个才子，这样的男人本就应该有出众的女朋友。 这么胡思乱想着，却见叶莱和季楠走到公司门口时，叶莱停下了脚步。季楠拍了拍叶莱的肩膀，继续往公司里走，叶莱却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叶莱要去做什么？是公事还是私事？ 柳韬稍稍犹豫之后便迅速离开了咖啡厅。如果他今天的目的是跟踪季楠的话，那么跟踪他的女朋友也许不但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还会有意外收获。 只是柳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他坐上出租车悄悄地跟着叶莱的车时，身后不远处，肖颜的车也在紧紧地跟着他。 叶莱走的路线曲折迂回，柳韬有好几次险些跟丢。其实柳韬觉得，那个年轻的女出租车司机的车技要远远高过叶莱，之所以好几次险些跟丢目标，只是因为这个女司机的视线落在柳韬身上的时间比落在跟踪目标上的时间多。 柳韬决定下次再坐出租车实行跟踪的时候，一定要选一个男司机。 还好，半个小时之后，叶莱的汽车在南湖公园门口停下来。叶莱下车后直接走进了公园。 柳韬心中暗自惊讶，本以为叶莱可能会去税务局之类的单位办理公事，不太指望能发现不寻常的行踪，她却进了公园，且这是在工作时间，顿时感到大有玄机，于是很谨慎地跟了上去。 有了昨天的教训，柳韬告诫自己——只跟踪，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冷静对待，不能贸然暴露。 只是，他这么想的时候，根本不会预见到等待他的是什么，那将会是令他绝对无法冷静对待的场面。 18 5月夏初，正是公园一年里最好看的季节。蔷薇、芍药、紫荆正逢花期，这给柳韬的危险行动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浪漫。 非节假日的上午，公园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多是老人，偶尔可以看到偷闲的情侣，像叶莱和柳韬这样的单身青年倒是罕有。 柳韬悄悄地跟在叶莱身后，走入一条狭窄的林荫道。道路幽静曲折，柳韬不敢跟得太紧，好在叶莱穿了一双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柳韬不必追寻叶莱的身影，只听脚步声便足够了。 很快，小道尽头，柳暗花明，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碧波荡漾的人工湖。 柳韬把自己藏匿在一棵树后面，看着叶莱向人工湖走去。 阳光照在湖面上有一点刺眼，柳韬突然想，叶莱要做什么？不会是要轻生吧？ 这个念头转瞬就被自己否定了。回想刚才叶莱与季楠卿卿我我的场面，叶莱是绝不可能放弃生命的。她现在就像一朵开放在蓝天白云之下的鲜花，没有理由让自己枯萎。 第19节 可是，她要到湖边做什么呢？ 看着叶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河堤处，柳韬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跟过去。 他忽然想起闪电嘴里喷出来的毒针，下意识摸了摸似乎还麻木着的下巴，没有动弹。 就在这时，柳韬看见一只小船自丛间划出，并且向岸边靠近。 那是一只四人乘坐的脚踏船，有顶篷和四壁，四周有敞开的窗子。因为离得远，柳韬看不清里面的人，甚至看不出里面有几个人。 柳韬这回没有迟疑便往前走去，当然他很有技巧，湖边有一大片月季花丛，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透过花丛的缝隙，他可以窥视那条靠近湖岸的小船。 这个时候，除了小船，除了叶莱，除了柳韬，似乎没有别人了。柳韬能够听到风穿过花丛的声音，带着芬芳的气息。 叶莱和小船越来越接近了。叶莱倾斜着身体，抓住了从小船里面伸出来的一条手臂，两腿交替迈上小船。叶莱纤弱的身体晃了两下，消失在船里。与此同时，小船也晃了一阵，然后驶离湖岸，留下一大片水花。 柳韬睁大了眼睛还是没有看到船里面的人。只记得那条从船里伸出来的手臂，深红色的袖子，修长，肯定是个女人。 柳韬本以为船里面的人有可能是昨天遭遇到的那个矮个闪电，却没有想到会是个女人。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一个新角色出场了？还是，叶莱在这里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会见某个人，根本与罗曼的事情无关？ 若是这样，船里的人也应该是个男的吧？否则，两个女人用这样的方式见面也太匪夷所思了！ 柳韬迷惑不解的时候，小船已经驶出了他的视线。 柳韬站直身子，沿着湖岸向小船消失的地方走过去，几步之后，看到了湖面上漂浮着两三只相同的船只，一时搞不清楚哪只是叶莱上的船。 柳韬只好退到路边，这个时候偶尔会有人经过，所以他站在那里应该不会引起船上人的注意。柳韬又走远几步，装作疲倦的样子在路边木椅上坐下来，侧身对着湖面，不时看上几眼。 视线里的小船只剩下了一只，不知道叶莱的船是不是离开了。柳韬思索着要不要悄然离开，放长线钓大鱼，毕竟今天行动的主旨是安全。 就在柳韬刚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刺耳的惊叫声。柳韬回头的时候，看到湖面上那只船正在剧烈地晃动着，然后，一个女子突然从船里跌出来，落入水中。 “救命——”女子在被湖水淹没之前只来得及简短地呼救。 但这已经足够了。柳韬向小船奔跑过去的时候，看清楚了落水的女子身上穿的黑白条纹的裙子，正是叶莱。 而真正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小船里探出半个身体，身体的主人双手举在半空，深红色的衣袖。正是那双手把叶莱拉进小船，又推出小船的。 那双手的主人探着头，一头波浪般的长发几乎要浸入水中。然后，她左右看了看，突然跃出小船，跳入河中。 而就在她左顾右盼的瞬间，柳韬看清楚了她的相貌。柳韬看到那张脸第一反应就是惊骇——极度的惊骇，以至于险些惊呼出声。 当那张脸没入湖面的时候，柳韬从极度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柳韬的思维飞快异常，他思考的是，她是想去救叶莱还是想逃走？ 当叶莱的脑袋再次露出湖面，又在旋涡中消失的时候，柳韬已经确定了，那个人是想逃走。因为她没有再露出头来，一定具有极好的潜水技能。 柳韬不再犹豫了，迅速脱掉鞋子和外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入湖中。 初夏的湖水还很凉，柳韬全身的毛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凭着感觉寻找叶莱。 可是，这个时候柳韬的大脑里出现的并不是叶莱的脸，而是刚才跳水逃走的女人的脸。 嗯，那是一张令柳韬印象深刻的脸。美艳得无与伦比，却只在照片上出现过——在罗曼电脑里出现过，在罗曼和季萱萱的葬礼上出现过。 遗照上，她的美丽惊心动魄。 只是，这张美丽的脸，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复活。 ——是季萱萱，她居然还活着？！ 19 此情此景，柳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季萱萱，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救叶莱。 曾经夺得过学校游泳比赛冠军的柳韬很快进入了状态。他凭直觉向叶莱溺水的方向游去时，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冒出来一个人头，但很快就沉下去了。其实湖水并不算深，约莫两米。但看起来叶莱不习水性，这个深度对她来说已经致命了。所以季萱萱足够了解叶莱。 这个时候柳韬的脑海里回想着他的游泳教练曾经教给他的救人方法：绝对不能够正面接触溺水者，因为这样很容易被溺水者当做救命稻草紧抓不放，那将是极度危险的事情，很可能造成被救者和施救者双双丧生。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柳韬看清楚叶莱的姿势，转了个弯绕到她的背后，手伸到她的腋下将她往上托。 几分钟后，柳韬竭尽全力地将叶莱拖上湖岸。他一边喘息一边把叶莱正面朝下放在自己腿上，拍打她的背部。几下之后，叶莱哇哇地吐出了几口湖水。 然后，柳韬将叶莱仰面放在岸上，见她脸部青紫，呼吸和脉搏都非常微弱。来不及想太多，柳韬一手撬开她的嘴巴，一手捏住她的鼻子，用自己的嘴包裹住叶莱柔软小巧的嘴巴做人工呼吸。 几分钟之后，叶莱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柳韬跌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然后在湖岸上找到自己的外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急救电话。 “别打了，我已经打过了。”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柳韬一激灵，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周围站了许多人，都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的。自己刚才只顾着救人竟然没有察觉。 而那个跟他说话的人，竟然是肖颜！ 无时无刻不在的肖颜！她一直都在跟踪自己吗？柳韬的冷汗冒了出来，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肖颜说完话，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柳韬，然后匆匆奔到叶莱跟前。而这个时候叶莱正缓缓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叶莱的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走开！”柳韬突然冲肖颜大喝一声。肖颜身体一震，回过头来看柳韬，眼里的神色很复杂，既有敬畏又有无辜。 柳韬却没有心思去分析肖颜的脸色，用比刚才低沉一些的声调说：“肖颜，我不管你为什么跟着我，总之，你现在马上离开！” 肖颜愣了一下，眼睛里突然有亮光闪动，接着面色一暗，转身疾走，很快消失在树影里。 周围的几个人交头接耳，猜测这三个人可能是情敌，那个离开的姑娘肯定是失败的角色。又看叶莱已无性命之忧，于是一哄而散。 湖边只剩下了柳韬和叶莱。 叶莱这个时候已经恢复神志，但很虚弱，一时无力起来。刚才青紫的脸色这会儿渐渐变得苍白，头发水草般贴在面颊上，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裹在纤细的身体上，胸前显现出两个小馒头。 不知道为什么，柳韬觉得，这个本该看上去很狼狈的姑娘这个时候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光彩。 叶莱开口了：“柳……柳韬，是你救的我吗？我……谢谢你。” 柳韬很奇怪。他曾经留意过，叶莱跟别人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为什么每次跟自己说话都口吃呢？ 第20节 这个问题现在并不重要，柳韬问：“叶莱，季萱萱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叶莱的脸上突然惊恐万状：“啊！萱萱……季萱萱……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她会把我……把我推下去，怎么会这样……” 柳韬面无表情地问：“季萱萱没死，你是知道的，对吗？” 叶莱惊慌失措地摇头：“知道……啊，不，不知道……” 柳韬不知道叶莱是真被吓傻了还是在装傻。急救车应该马上就到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离开？如果离开，急救车找不到叶莱怎么办？那不如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柳韬刚刚想到这里，便看到叶莱突然惊叫着坐了起来，两眼圆睁，双臂伸向柳韬。 柳韬以为叶莱要袭击他，惊骇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刚刚退了一步，柳韬就感觉到后脑一阵剧烈的疼痛，那简直是头骨被人生生敲碎的疼痛。 柳韬在失去知觉之前，居然还想了一个问题。 ——刚才叶莱的反常举动并不是要袭击他，而是因为她看到了偷袭自己的人，想保护他。 ——那个人是谁呢？ 20 柳韬醒来的时候，除了感觉后脑勺火辣辣地疼之外，还有极度的饥渴。 这样强烈的饥渴，是不是说明自己昏迷了太久呢？随着意识的复苏，柳韬越来越恐惧。 清醒后的柳韬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很可能是地下室。只有不远处一团灯笼大小的光亮让他勉强看清室内的轮廓。这是一间十几平方米大小的房间，粗糙的水泥地面，破旧的白色墙壁，没有窗户，一扇门紧紧地关着。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薄薄的床单，床的对面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摞书，看不清楚书名。 房间里空无一人。 柳韬被困在靠墙的一只黑色皮质双人沙发上面。沙发还算干净柔软，而且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没有被捆住，只是脚踝套着粗大的黑色铁链，另一头锁在墙边突起的水泥桩上。 看来囚禁他的人很有自信，不怕他叫喊，更不担心他逃脱。 柳韬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将姿势调整得更舒服一些，甚至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和发型。他觉得一切并不算太糟糕，除了干渴的唇、饥饿的胃。 这个时候，柳韬的脑功能非常低下，甚至无法集中精力推测是谁把他带到了这里。肖颜？季楠？季云天？闪电？ 还是——季萱萱？ 想到季萱萱的时候，柳韬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他确信自己的眼力，没错，那个拉叶莱上船，继而又将她推入水中的人，的确是季萱萱。 季萱萱没死，她还活着。这个想法让柳韬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沸腾起来。特别是，当他想到季云天在季萱萱出事之后一系列的反常表现之后，更加确信季萱萱没死。 那么法医中心的dna鉴定又是怎么回事呢？那应该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鉴定结果是假的，用来迷惑所有的人，让人们以为季萱萱已死；第二种可能，鉴定结果是真的，但死去的人并不是季萱萱，而是季萱萱的某一个姐妹，虽然柳韬并不知道季云天到底有几个孩子；第三种可能就是法医技术失误，鉴定结果是错的。柳韬虽然对dna鉴定是外行，但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虽然柳韬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但这并不重要，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活着走出这间地下室，他就会去弄清楚真相。 也许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季萱萱还活着，那么罗曼有没有可能也活着呢？ 柳韬便是因为这个很不靠谱的推论而激动的。这种激动在体内犹如海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到虚弱的身体就要无法承受。 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来，给他送点水和食物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不但能够让他恢复体力，而且能够让他知道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可是柳韬在昏暗的小屋里坐了很久都没有人出现。他疲惫地揉了揉还有些疼痛的后脑勺，低下头去，开始研究脚踝上锁着的铁链。 他把目光落到脚上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异常。仔细看去，他发现脚边的地面上竟然有两行字！ 柳韬：以你醒来的时间为限，一个小时之后，如果你不举起双手认输，表示同意马上滚回英国的话，你那个漂亮的小助理就会死在你的面前！ 字是用白色粉笔写的，因为屋内光线太差，柳韬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到。 他渐渐地从杂乱的情绪中平静下来。一个小时为限，这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多久？三十分钟还是四十分钟？ 漂亮的小助理？肖颜？ 想起肖颜，柳韬生出一腔气愤来。那个长相俊俏、声音甜美、热情细心的助理其实只是监视他的工具。 而不管掌控她的人是谁，她都是他的敌人。他恨她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因为这个荒唐的要挟而屈服？ 柳韬把脸仰起来，果然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那是一个摄像头。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适应屋里的光线了，他才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被拘禁他的人冷落，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 柳韬思考了片刻，然后将身体靠在沙发上，使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然后双手抱臂，闭目养神。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当然，这只是柳韬估计出来的时间。 就在突然之间，门外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叫声，紧接着门砰地被撞开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进来，几步之后栽倒在地。门砰地又关上了。 柳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眼睁开，手放下，身体前倾。 地上的人扭动了两下身体，爬起来，冲柳韬大喊：“柳韬！柳韬！” 是肖颜！ 这个时候的肖颜已经面目全非了——身上只穿了三点式内衣，没有穿衣服的地方则体无完肤。 这个浑身是血的姑娘就这样叫着柳韬的名字，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柳韬跟前。 肖颜每往前爬一步，柳韬都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可是他坐在沙发上是不能后退的，只能僵硬地愣在那里，惊恐地看着一个血人慢慢地接近他。 肖颜爬到柳韬脚下时，柳韬又看到了地上的那两行字。 肖颜也看到那行字了，只不过因为那行字对她来说是反的所以看得特别费力。但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两行字看完了，任凭身上的血一滴一滴将这些白色的粉笔字染红。 她看完这些字之后，抬起头来。 第21节 柳韬发现肖颜的脸是身上唯一没有被血染红的地方，这令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天知道她已经流了多少血！ 她的头发也离奇地整齐，所以她的头和身体就好像是被photoshop软件拼凑起来似的，那么不真实、不真实…… 肖颜不再叫柳韬的名字，她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柳韬，置她的生命于不顾的柳韬。 柳韬被这种目光逼视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喘了几口气，终于说出话来：“肖、肖颜，是谁？是谁？”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肖颜听懂了，他是想问是谁把她弄成这个样子的，也就是说，是谁把他关在这里的。 肖颜苍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惨然说道：“季萱萱……” 柳韬重复道：“季萱萱！是季萱萱吗？” 肖颜却摇了摇头：“不是季萱萱，但是她没死不是吗？害我的人我不认识，他们一直蒙着我的眼睛，把我推进这里之前才弄掉……” 这么说，肖颜竟然也不知道是谁。 柳韬坐到地板上，把肖颜的身体轻轻地揽过来。肖颜身上的那些伤口还在冒着血水，都不是致命伤，却能要她的命。柳韬的眼前一片血红，他不再去问肖颜任何事情，他只在乎她能不能活下来。 这个时候，柳韬突然站起身把手高高举起来。虽然是投降的姿势却显得霸气十足。 “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什么都答应你们，求你们救救她吧！”柳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这些话。 可是迟了，太迟了。 肖颜的身体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肖颜！”柳韬大叫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把她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感觉到她的血流到了他的身上，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冷得彻骨。 “肖颜，我对不起你啊！”柳韬失声痛哭。他的脑海里闪现着认识肖颜之后，她为他做的点点滴滴，一个微笑，一杯咖啡，一声鼓励，一个眼神……可是他却…… “柳韬，”肖颜在柳韬怀里却笑了，笑得很美，她说，“季萱萱没死，也许罗曼也还活着。柳韬，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监视你、跟踪你，可是这些都是季云天的安排，他处处提防你，他对我说……”虚弱的肖颜边说边喘着气，几乎是贴着柳韬的耳朵说话，蚊子般的声音，那是为了不让监视他们的人听见。 “他对我说，让我监视你是为了弄清楚是谁泄露了公司的机密。前不久，我们发现佳客百货等商场有假冒我们公司产品的商品，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季云天一直没弄清楚这些货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这些货的配方和包装跟我们公司的几乎一样。所以……”肖颜说到这里，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嘴巴张大，喘着粗气，眼神也涣散开来。 柳韬知道她是不行了，哭着说：“肖颜你别说了，这些都不重要，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误会你……” 肖颜的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柳韬的手。柳韬看着这只手，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去法医中心时，肖颜也是这样抓住他的手，对他说：“柳先生，从小别人都对我说我的这只手上有好运呢。” 柳韬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把肖颜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整个身心感受着她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精力。 他听到她喘了最后几口气，每喘一下就费力地吐出一个字。 那几个字连起来就是“柳韬我喜欢你”。 第五章 惊天逆转 21 季云天早上一上班就接到了简悦心的电话。 “季总，柳韬今天又没来上班。他到底请了几天假啊？” 季云天一边翻看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三天。怎么啦？” 简悦心说话一贯轻柔且利落：“季总，柳韬虽然是你亲选的副主管，但他也不能仗着你是后台为所欲为吧。他到咱们公司已经好几天了，可是上班的时间我都见不到他的人，不知道他跟他那个小助理天天在办公室里干吗呢。现在呢，可好，干脆连办公室也不来了，他不来，连他那个小助理也不见人影了……” 季云天听到简悦心一句一个“小助理”，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说肖颜也是总经理前任助理吧，到柳韬那里就加上了一个“小”字。但季云天没有跟她计较，淡淡地说：“哦，柳韬刚进入我们公司，总要有一段适应和学习的过程嘛。他前几天在熟悉我们公司的各项业务，至于效果，你可以亲自考查嘛。我10点钟要见佳客百货的老板，你有时间的话也过来吧。就这样。” 简悦心听到嘀嘀的断线音，一只手缓缓地将话筒放下，另一只手放在抽屉里，轻轻摩挲着柳韬的包裹，面色沉郁。 季云天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终于决定去拨柳韬的手机。 既然柳韬请的是病假，那么作为他的上司问候一下病中的员工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吧。 关机！ 季云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拨了一个号码：“是我，季云天。我要的照片还要等多久？哦，已经到手了？好，你立刻发到我的电子邮箱里。” 季云天的话尚未说完，手便开始抖起来。放下电话，他疯了一般去开电脑。他觉得电脑启动得是那么慢，慢得无法忍受。终于，邮箱打开了，照片打开了，出现在季云天面前的是一个看不出真实年纪的漂亮女人。 胖瘦适中，微卷的中长发，时髦的墨绿色蝙蝠衫，细框眼镜，气质温婉优雅…… 虽然照片里的人是侧影，而且焦距也虚了，但季云天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照片里的女人其实并不年轻了，至少要比二十多年前老一些。 没想到孟红云果然是孟苒！ 那么……季云天放下鼠标去点烟，差点被打火机烫了手。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季云天吸了一口刚点燃的烟，关掉电脑上的照片，然后说：“请进！” 门开了，季云天看到外面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来，帅气的米色衬衫和黑色西裤，乍一看就像t台上的男模。 “柳韬！”季云天惊愕地站了起来。 柳韬走到季云天面前说：“季总，我的病好了，所以提前来上班。请季总给我分派工作吧。” 季云天终究比一般人沉稳，所以在短暂的失态后立刻调整过来。 他语气自然地说：“到底是年轻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也好，你先去简主管那里协助她处理工作，10点钟跟她一起会见佳客百货的老板。” 柳韬走出季云天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在想—— 首先，季云天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掩饰不住惊讶。 其次，他说什么佳客百货，怎么这么耳熟？想起来了，肖颜临终的时候对他说的话是这样的：“……前不久，我们发现佳客百货等商场有假冒我们公司产品的商品，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季云天一直没弄清楚这些货是从哪里来的，因为这些货的配方和包装跟我们公司的几乎一样。所以……” 第22节 这个时候，肖颜的声音仿佛就在柳韬耳边回响，他的身上似乎还保存着肖颜身体的热度，可是…… 心中一阵尖锐的痛，可是柳韬咬着牙忍住了眼泪。 对，忍耐，他需要忍耐，他必须忍耐。 几个小时之前，肖颜死在柳韬的怀里。本来就因为饥渴和受惊吓而身体虚弱的柳韬抱着肖颜的尸体，在极度的悲痛和悔恨之中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露天广场上的长椅上。 也许是夜里也许是凌晨。广场空无一人，没有月亮，只有几盏路灯发出惨淡的光芒。 虽然依旧饥肠辘辘，但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而且品位不俗的衣服，皮肤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像是被拘禁后释放，倒像是准备去参加一个宴会。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不算太糟糕。他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裤袋中，摸到已经没了电的手机，还有什么东西，于是一起掏出来。 是折成方块的一张纸。展开，纸上写满了字。 柳韬自己也不知道身体里突然从哪里产生一股力量。他只知道自己突然间就向路灯狂奔过去。他已经看清楚那是何人的笔迹，但如果要看清楚到底写了什么，那就只能借助于路灯。 字不多，但他看了很长时间，准确地说，是看了很多遍。 他看完以后，拿着纸的手慢慢地垂下来，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良久，身体突然晃了两晃，然后仰面跌倒在地上。 地是柔软的草地，他闻着青草的香气放声大哭起来。 哭过之后，他又爬起来，把那页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裤袋里，然后走出广场，去拦出租车。 这个时候，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轻飘飘的，好像飞起来一样，好像一步就可以迈入天堂。 因为，他的罗曼真的还活着！ 那张纸上正是罗曼的笔迹。 韬： 我真高兴，终于可以让你知道，我没死，我活着！ 可是我又太难过，因为不能见到你…… 别问我这是为什么，我现在无法告诉你。 如果你还想见到我，如果你还想和我有未来，那么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你都只能放在心里，不要去问为什么，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 你要做的，就是继续到云天食品公司上班，接近叶莱，掌握她泄露公司机密的证据。然后，你把证据匿名交给季云天，真相大白之后我就能够与你相见了。 韬，记得把信烧掉。记得我爱你，一直都爱，无论我在哪里。 你的小丁香 22 简悦心看到柳韬推门进来的时候，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她温婉又不失严肃地说道：“你来了就好，今天下午我们部门有个会议，你要以部门负责人的身份发言，树立起你的威信，明白吗？” 柳韬点头：“简主管，我知道了。刚才我去季总那里的时候，他说10点钟我们要跟佳客百货的老板谈事，要我跟你一起去。” 简悦心愣了：“你也去？季总是这么说的？” 柳韬也有点愣了：“季总是这么交代我的。” 简悦心用一双清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柳韬。柳韬有些尴尬，只好报以微笑。他觉得简悦心的眼睛真好看，这个年纪的女人眼睛还能这么清亮，真难得。 简悦心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抽屉把邮包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柳韬，这是你的邮包，昨天你不在，我替你签收了。咦，你那个小助理呢？你都上班了，她还在休假啊？！” 柳韬刚抓住邮包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整个人就那么顿了一顿，然后反问简悦心：“你是问肖颜她为什么没来上班吗？” 刚才在季云天面前，柳韬很谨慎地避免提到肖颜，一是心虚，二是害怕自己在季云天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他想，虽然罗曼那封信里指明要他查找泄露云天食品公司机密的证据，是为季云天办事，但季云天却不一定知晓。这很可能只是飞碟的秘密。 而显然作为飞碟，罗曼并没有自主权，甚至没有人身自由，否则她绝无理由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不见他。她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控制，所以，杀死肖颜与她并无关系。 柳韬知道这并不是自我安慰，更不是替罗曼开脱，而是基于他对罗曼的了解。 也许了解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曼活着，她还活着！ 现在，柳韬重返云天食品公司，比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更需要表演，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表演，比如此刻在简悦心的办公室。 简悦心对柳韬的反问并没有异议，只是说：“这丫头自认为是季总的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柳韬走出简悦心办公室的时候强忍着没有落泪，但是当他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肖颜那张空桌子，悲伤的闸门随即打开，顷刻间便泪流满面了。 柳韬把办公室门反锁上，一步一步悲伤地走到肖颜的座位上，抚摸着她的办公桌，看着相框里青春逼人的肖颜的照片，拿起她那只漂亮的白瓷杯子，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肖颜，你是因我而死的。肖颜，如果时间倒转，我一定会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你的。肖颜…… 他的耳边回响着她最后那句不连贯的话——“柳韬我喜欢你。” 那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她死的时候是快乐的吗？不！柳韬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柳韬，你是个浑蛋！那么好的姑娘喜欢一个浑蛋，又为他死，还他妈的快乐什么！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柳韬抬起头，粗重地喘了几口气，让声音平静下来：“哪位？” 外面是简悦心的助理谭琳的声音：“柳主管，简主管让我提醒你，十分钟后到公司的会客室。” “知道了！”柳韬看着相框里的肖颜冲门外说。 第23节 23 五分钟后，柳韬若无其事地向会客室走去。 他进会客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 总经理季云天穿白色衬衣系着金色领带，正襟危坐；旁边是销售部主管季楠，正坐在茶几前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季云天斜对面是技术开发部主管简悦心，她坐姿端庄面露微笑，黑色小套装，颈上系一条宝蓝色丝巾。 简悦心旁边，也就是季云天正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阔脸浓眉，年纪约莫五十岁，正在对季云天说着什么，见柳韬进来，微微一怔，礼貌地站起身。 简悦心也站起来：“柳主管，这是佳客百货的程总。程总，这位是我们部门新来的技术开发部副主管柳韬。” 柳韬跟程总握手的时候，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因为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毕竟柳韬刚从英国回来不久，见过的人十分有限，他怎么可能见过这个程总呢？ 落座之后，却听程总继续着刚才跟季云天的话题：“季总，总体来看，上个月你们的产品销售额是上升的，同比上升两个百分点，环比上升五个百分点。所以，我认为你们的市场预测是有问题的，不应该盲目减少供货量。” 季云天说：“程总，虽然表面上看销售额是上升的，但是除了茶饮料之外，其他种类的产品销售额全是下滑的，而且是严重下滑。特别是饼干类产品的销售额竟然下滑了十五个百分点。这说明什么问题？还有，茶饮料是我们公司的新产品，前期投入了巨额的广告费，产品生命周期正处在成长期，所以上个月茶饮料的销售额占了全部产品销售额的半壁江山。” 程总说：“我认为这是件好事啊，说明贵公司在新产品开发方面具有很强的实力。也许正是因为你们前一阶段的注意力放在了新产品的市场开拓上，所以其他产品不但没有受到重视，反而受到了新产品的冲击，比如奶饮料销售额的下降正是因为受到了茶饮料的冲击。但是，我并不认为贵公司的其他产品已经步入衰退期。我想季总对于这个肯定是有自信的，因为我并不了解其他销售渠道的销售情况。” 季楠听到这里忍不住说：“程总，您说得很对，但是我们放下销售量不说，单说库存，我想您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吧。”季楠一边说一边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库存报表。“报表数据显示，我们的产品在佳客百货的库存积压是很严重的，而且有相当一部分产品快要到保质期了。”季楠接下来念了一堆数据，然后掷地有声地说：“程总，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去做。” 程总端起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小口芳香袭人的铁观音，慢悠悠地说：“好吧，那我就同意你们的方案，下个月除了茶饮料，其他产品的供货量都大幅减少。” 季楠说：“好的，具体的供货量，我会让我的助理发到您的邮箱里，然后请您尽快给出意见。还有，这个月佳客百货没有再看到有我公司的仿制品出现，这要感谢程老板的配合。” 程总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你们查出来泄露机密的人了吗？” 季云天和季楠互相看了一眼，季云天说：“程总，我们会查清楚泄密人的。但同时这也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情，程老板就不必多虑了。” 程总尴尬地笑笑，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跟他们握手告辞。 整个过程中，柳韬没有插一句话，只是像个外行一样听那几个人说得热闹。还有，旁边的简悦心也从始至终未吐一字，只是微笑着听他们谈话。 其实柳韬的思绪也并不在他们的谈话上，而是一个劲儿地想，为什么这个程总这么面善？ 直到程总跟他握手告别的时候，柳韬才如梦初醒。 这个程总，他像极了一个人，就是那个矮个儿男人闪电！ 程总虽然身高还算正常，但算偏低了，他脸上的轮廓，眼神以及表情，都跟闪电很像。 程总跟闪电是什么关系？ 回到办公室，柳韬呆坐着，手里捏着刚才程元光给他的名片。 名片上用漂亮的字体印着三个大字：程元光。 柳韬想，这个程元光也已经列入自己的目标之一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在程元光身上一定能够查到闪电的踪迹。 中餐，柳韬照例在公司餐厅吃。他去得比较早，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脸却对着整个餐厅。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餐厅墙上巨大的电视屏幕上，现在正是午间新闻时间。 柳韬的心思当然不在午餐上，更不在午间新闻上。他的眼睛如同猎犬般搜寻着，目标、目标！ 他的目标已经出现了两个——季楠和叶莱。 柳韬看到叶莱的时候微微有些吃惊。这个看上去极其纤弱的姑娘在溺水之后恢复如此之快让人不可思议，他想，若是自己没有跟踪这个姑娘，她此刻应该是一场葬礼的主角了。但也正是因为他救了这个姑娘，导致另一个姑娘肖颜惨死在他面前。 同样让柳韬意外的是，季楠和叶莱并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他们只是在低调谈恋爱，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别人下饭的谈资。 餐厅里的人不多，所以季楠、叶莱，包括柳韬都是各自独占一张四人餐桌进餐的。然后，季楠第一个打破这个格局。 ——有个姑娘端着托盘摇曳生姿地走到季楠的餐桌前，很不客气地坐了下去。正埋头进餐的季楠猛地抬起头，先是略微惊愕，接着愉快地跟那个姑娘打了招呼，并且畅谈起来。他们谈得似乎很投机，季楠手中的筷子差不多五分钟没有夹菜了。 那个姑娘背对着柳韬，所以柳韬看不到她的长相，但从服饰和装扮上看，那是时尚白领的典型做派。黑色中长发，白色长款衬衣，下身是米色窄裙，臂部和腿部的线条得以充分展示，非常吸引眼球。 餐厅里关注这一对人的其实不止柳韬一个。他们的畅谈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但那些目光仅仅是扫视一下就移开了，很少有人多看几眼，然而，当然，还有个人例外——叶莱。 叶莱显然已经无心吃饭，她歪着头，用餐巾纸擦了嘴，然后用手中那把银光闪闪的勺子心不在焉地搅拌着还没吃完的饭菜。她每看那两个人一眼，手里的勺子就加大一些力度。终于，叶莱把勺子扔掉了，离开了餐桌，并没有按规定把托盘放到洗碗池里。 柳韬看得清楚，他想，叶莱肯定是吃醋了，而且除了吃醋之外，还在生季楠的气，他们也许真的吵架了。叶莱受不了季楠跟别的女人亲密，所以负气离开，这是女人常有的行为。 但柳韬没有料到，叶莱并没有离开餐厅，而是向自己的餐桌走过来。于是，柳韬在坐立不安之中，也迎来了他的餐伴。 叶莱面无表情地坐在柳韬的对面，对着有些尴尬的柳韬说：“帅哥，你……嗯，我，你可以给我倒一杯，嗯，可乐吗？” 柳韬本来有些不安，听到叶莱这么说话差点儿笑出来。他很想问问这个姑娘为什么每次一跟自己说话就口吃。 出于礼貌，他把这种情绪换成了微笑：“当然可以，很愿意为你效劳。”说着，他到一旁的饮料架前拿了一瓶可乐和一个杯子，倒上可乐，然后放在叶莱面前。 叶莱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对柳韬笑了笑：“谢谢。我不是谢你这杯可乐啊，是，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可乐的作用，叶莱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霞。叶莱今天穿了一条紧身的雪纺黑裙，头发盘在头顶，戴着一对漂亮的贝壳耳坠。柳韬觉得叶莱的这身打扮虽然简单，却能够把许多装饰艳丽的女人给比下去，至少，能够把季楠的那个餐伴比下去。 柳韬没说话，举起杯子跟叶莱碰了一下，看着叶莱把那小半杯可乐也喝得精光。他端起饮料瓶想再给她倒一点，却见叶莱回过头去，看着季楠跟他的餐伴结束了午餐，正结伴走出餐厅。两个人走得很近，那个姑娘的胳膊好像已经贴到了季楠的胳膊。 叶莱回过头来，冲柳韬一摆手：“谢谢，我不喝了。”说着，叶莱就站起身离开座位。 柳韬苦笑了一下，把可乐瓶的可乐对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个干净，然后边喝边想，季楠已经走了，自己也失去被利用的资格了。 他很想利用这个机会跟叶莱多说几句话，他一直都想问她，在湖边把自己打昏的人是谁。 可是当他放下杯子，一抬头，却见叶莱又好端端地坐在他的面前。她好像哭了。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说：“柳韬，嗯，晚上一起去喝、喝咖啡好吗？” 柳韬微微一怔之后，点点头：“好啊，地点你选。” 叶莱这回破天荒没有结巴：“晚上8点，红眼睛咖啡厅，不见不散。”说完，叶莱就走了。 第24节 柳韬看着桌子上吃剩的饭菜暗想：很好，看来针对叶莱的行动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24 下班的时候，距离与叶莱的8点之约还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柳韬准备充分利用，来破译那封密码文件。而用来破译密码的那本书，在今天早上简悦心给他的包裹里面…… 柳韬把抽屉拉开，手伸进去，却摸了个空。 包裹不见了！ 柳韬的冷汗猛地冒了出来，他用力将抽屉往外拽。抽屉几乎都要从滑轨上脱落下来了，然而里面确实是空空如也。 柳韬不甘心，又翻看了其他抽屉乃至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都没有。 书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上午他去会客室见程元光之前将书放进了抽屉，下午又参加简悦心组织的部门会议，然后一整天都没有查看——办公区人来人往，他担心万一被谁看到。他现在需要十足的谨慎，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可是，书还是被人拿走了。 柳韬的冷汗继续往外冒。书是谁拿走的？拿书的那个人是事先知道这本书的存在，有目的而来，还是因为对他进行“搜查”而“收获”了那本书呢？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寄到单位呢？现在，不仅密码一时无法破译，还被人抓住了重要的证据。 问题还是——那个人会是谁？ 季云天？季楠？叶莱？简悦心？ 应该都有可能，他连谁的可能性大一些都无法判断。 柳韬懊丧地下班，驱车去罗曼家。罗曼家还是要去的，他想，如果自己已经暴露了，那么应该赶在对手来临之前把别的证据转移。 而让他目瞪口呆的是，罗曼家里有两件物品不翼而飞了。一件是罗曼的笔记本电脑，另一件是那本《笑傲江湖》。 门锁并无被撬的痕迹，是谁来过了？ 柳韬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他从来没有如此失败过。严重的挫败感让他喘不过气，让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力气站起来，继续去做任何事情。 可是，也就是这时，罗曼的脸突然出现了。罗曼的表情是期盼的、幽怨的，这种表情穿越了时空，刺穿了柳韬的身体，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小曼，你还活着，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事，你还活着。 这是最最重要的，甚至重要过生活本身。 柳韬又一次充满了力量。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准备去见叶莱。他觉得叶莱身上藏满了秘密，这不只是因为罗曼将她锁定成自己的目标。 对着镜子，柳韬看到自己的发型有点儿乱，于是想找把梳子。 罗曼的梳子。 罗曼的梳子…… 罗曼的梳子！ 短短的时间里柳韬想到了太多。他首先想到的是罗曼的梳子已经作为比对dna的检材交给了警方；然后他想到，那是一把崭新的檀木梳，上面的头发并不是罗曼的——因为罗曼还活着；最后，他想到罗曼一直用着一把牛角梳，那是他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他买给她的，她一直珍爱着，那把梳子集日常用品和收藏品于一体。 对，那把牛角梳呢？ 他想起来了，当他那一次来这里拿走那把檀木梳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因为心太乱了没有察觉，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梳子不对。 有人特意在柳韬拿走梳子之前偷梁换柱，那把檀木梳上的头发并不是罗曼的，所以，dna检测结果才会把大家都骗住了。 还有，檀木梳上的头发竟然是火灾里遇难的某一个女人的，说明这场火灾的确很有文章。 柳韬在屋子里面来回走着。少了梳子，却不只是少了梳子，还有什么东西失踪了呢？ 笔记本电脑……上面的数码照片……柳韬突然猛拍脑袋，对，罗曼的数码相机！ 从始至终他都忽略了数码相机的存在。他记得罗曼在msn上对他说过：“韬，我买了一个数码相机，以后你就可以经常看到我拍的照片了……” 有人早在罗曼“死亡”之前就“拿走”了数码相机，为什么当时没有连同笔记本电脑一起“拿走”呢？是因为担心引起柳韬怀疑吗？而现在，那个人已经察觉了柳韬的一些秘密，所以干脆破釜沉舟了。又或者，那个人是想借此告诉柳韬，他已经知道了柳韬的行动，给柳韬以警告…… 柳韬停止了混乱的脚步，在沙发上坐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25 晚上8点钟，柳韬准时出现在红眼睛咖啡厅。 红眼睛咖啡厅是一个另类的地方，里面黑灯瞎火的，人面对面都认不出对方，也许正是这样的氛围让人着迷吧。柳韬根据叶莱发给他的信息，跟在一个看不清楚容貌的服务生身后，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个小包间。推开门，只见室内灯光如豆，沙发上隐约坐着一个姑娘。应该说，坐着叶莱。 柳韬在叶莱的对面坐下，隐约看见透明桌子上摆着一壶咖啡，两只小杯。叶莱也不说话，端起咖啡壶将柳韬面前的小杯倒满。 两个人默默喝了半壶咖啡，叶莱不再举杯，而是手托香腮，低头出神。这个时候，柳韬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只觉得叶莱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到后来，居然能够看清楚她薄薄嘴唇的颜色。那是很好看的粉红，很搭配她穿的粉色蚕丝衫。 “柳韬，”叶莱依然低着头，慢吞吞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柳韬哑然失笑，他是笑叶莱这次也没有口吃。他刚才一直认为叶莱是害怕自己口吃所以才不说话的。 柳韬笑完了说：“你已经谢我好几次了。季楠知道这件事吗？” 叶莱抬起头，使劲摇了两下：“不知道。” 柳韬又问：“那么你去公园见季萱萱的事情，季楠知道吗？” 叶莱盯着柳韬：“你……你跟踪我，是不是？” 柳韬说谎不眨眼：“我没有跟踪你，我是在跟踪季萱萱。” 叶莱的表情有些古怪：“你早知道季萱萱没有死，对不对？” 柳韬说：“这么说，你是在见到季萱萱的时候才知道她没死？” 第25节 叶莱说：“确切地说，是在见到她之前。她给我打电话要我去公园跟她见面，说实话，我……当时很震惊。” 叶莱此刻的表情仍然写着震惊。 柳韬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季楠知道吗？” 叶莱没有做声，从精致的白色坤包里掏出一盒烟，熟练地拆开，柳韬很有风度地给她点上火。 叶莱说了声“谢谢”，便迫不及待地把烟放到嘴里猛吸一口。柳韬看着她抽烟的样子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像她这样的姑娘竟然还喜欢这个。 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和新添的烟雾中，看起来就像一个谜。 这让柳韬产生了很强烈的解谜冲动。他觉得叶莱从外到内、从头到脚都是谜。 叶莱抽了几口烟说：“季萱萱说在见到我之前，不让我告诉季楠她还活着，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她还活着，包括季云天。但是我见到她之后才知道，她居然要杀死我！杀死我！” 叶莱夹着烟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着，这让柳韬很想抓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力量。柳韬觉得这个柔弱的姑娘如果不是靠这一点烟气支撑就会倒下的。 柳韬问：“季萱萱为什么要杀你？你们有仇吗？” 叶莱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是她这样强烈的表达反而让柳韬认为，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柳韬终于问了那个折磨了他好几天的问题：“叶莱，那天在湖边，我把你救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袭击了我？” 叶莱继续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看清楚，我只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出现在你身后。我当时吓傻了，等到我清醒过来你已经不见了。后来，救护车就来了。” 这个回答太让柳韬失望了。他看着叶莱，想从她的表情里弄清楚她是不是在说谎。可是从叶莱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 叶莱是个太难解的谜，像一个千缠百结的线团，需要时间和耐心一点一点解开。他一直看着叶莱把那根与她的手指一样细而白的香烟抽完，摁灭在烟灰缸里。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问柳韬：“罗曼也活着吗？” 柳韬心中一惊，表面上却很镇静。他用很缓慢很哀伤的语调说：“不，她死了。” 他心里想的是，她死了，肖颜死了。 叶莱“哦”了一声，同情地看着他：“是季萱萱杀了她吗？” 柳韬含糊其辞：“我怀疑……有可能……不一定。” 叶莱点头：“所以你跟踪季萱萱？你在找她杀死罗曼的证据，是吗？” 柳韬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说：“你要当心啊，她可能还会找你的。” 叶莱笑了一笑——这是她今天晚上第一个笑容。她笑的时候，眼睛和嘴巴的形状都非常好看。 叶莱说：“你做我的保镖怎么样？” 柳韬说：“我做你的保镖可以，但只怕有人不答应。” 柳韬说完马上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叶莱的脸色立刻变了。 叶莱说：“你别再提他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柳韬并不觉得太意外，今天中午餐厅里的那一幕已经有了迹象，只是柳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柳韬问：“为什么分手？” 叶莱却看着柳韬说：“你，能不能，能不能……嗯，做我的……男朋友？” 这句话险些令柳韬晕倒。叶莱在说什么？在示爱？这难道是她今天晚上约他的目的？ 叶莱见柳韬的表情有些古怪，于是把目光移开了，但片刻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他。那是眼睛自己选择的，不听大脑指挥，因为柳韬太好看了，越看越好看。 屋内鬼魅的红光投进叶莱的眼睛里，所以看起来她的眼睛是红色的。 这就是这个咖啡厅名字的奥妙吗？ 柳韬这个时候想的不是答应不答应叶莱“求爱”的问题，这真的很奇怪。 叶莱见柳韬没反应，又说：“你别误会，我心里只爱一个人，那就是季楠。我是想让你……让你在季楠面前假装做我的男朋友。” 柳韬认为还是有点口吃的叶莱更可爱。 如果不是罗曼的那封信，柳韬一定会百分之百地拒绝叶莱的荒唐要求。 可是——柳韬说：“有没有演出费？如果有的话，可以考虑哦。” 叶莱忍俊不禁：“这样吧，你跟我‘谈恋爱’期间，饭钱、咖啡钱、茶水钱，嗯，只要是往肚子里咽的，我都包了。” 柳韬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举起来问：“这杯算吗？” 叶莱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点头。她认为他已经答应她了。 叶莱站起来，有点害羞地说：“柳韬，我……去洗手间。” 柳韬听着叶莱离去的脚步声，一边喝咖啡一边想，现在会害羞的姑娘越来越少了，叶莱害羞起来有点像被他“欺负”时的罗曼。 想起罗曼，柳韬止住了笑意。演戏、演戏、演戏，连叶莱都说了是演戏，千万不能心猿意马。 他这样想着，视线落在对面沙发上叶莱的提包上。 然后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迅速站起身，用手一钩，那只包就到手了。 柳韬拉开拉链，第一层是化妆包、纸巾、手机；第二层是钥匙包和钱包，柳韬把钱包拿出来，打开翻了翻，除了信用卡和现金没有别的，于是放回去；接着是第三层。 是本书。 第26节 柳韬一下就把那本书拽了出来。 熟悉的封面，果然是《丁香花》。 第六章 谜团之城 26 季云天一大早就收到一封盖着本地邮戳的署名肖颜的辞职信，内容是感谢季云天的赏识，自己因为个人原因不辞而别，请他原谅。 季云天把这封信看了又看，断定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肖颜那个丫头，季云天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人善良，责任心重，总是为别人着想。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这么不辞而别。 发生什么事了？会不会是…… 正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更让他郁闷的事情发生了——肖颜的父亲找上门来了。 肖颜的母亲因为突发心脏病还没有出院，肖颜无故消失了两天，刚开始老两口还以为肖颜是因为工作忙顾不上去医院，等到发现情况不对，肖颜的手机已经拨不通了。肖颜的父亲急匆匆回到家里，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封肖颜的亲笔信，内容是因为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不孝女儿暂别父母。 肖颜的父亲也差点儿心脏病犯了。他不敢去惊动还在病床上的妻子，于是来跟季云天要人。老人断定生活简单的女儿一定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离家出走的。 季云天只好把肖颜的辞职信拿了出来。老人看了又看，直到确定是女儿的亲笔信，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脚步蹒跚地走了。 季云天也长舒一口气，然后打电话叫柳韬过来。 季云天把肖颜的辞职信往柳韬面前一放：“柳韬，你跟我解释一下，你是不是为难肖颜了？她是不是因为你辞职？” 柳韬心里如明镜一般，知道这封信一定是那些人在杀死肖颜之前逼她写出来的，但他只能装糊涂：“季总，肖颜这封辞职信写得明白，是因为个人原因辞职的。她做我的助理也就是几天时间，怎么会因为我辞职呢？” 季云天用锐利的眼神直视着柳韬，似乎想挖出柳韬脑中的秘密。柳韬尽管心里发虚，脸上却强装镇定：“季总，我一直以为你很信任我，可是……” 季云天又看了柳韬半天，慢吞吞地说：“柳韬，百乐大厦火灾的案子破了，你知道吗？” 柳韬这下再也无法镇定了，呼地站起来：“破了？！什么时候破的？” 季云天说：“这是小道消息，不过马上就会公之于众的。放火的是老板娘的面首，老板娘不想离婚，于是他就跟她同归于尽了。那天晚上事发前，凶手把老板娘拖进地下室，关闭了所有的通道，然后倒上早已准备好的汽油……两个人都被烧死了，还连累了许多无辜的生命……至于秀美女子会所的老板，出事后就不见了。” 柳韬默默地听着，这小道消息跟最近社会上的一些传言倒是相近。而且这个消息，跟闪电打给报社的电话内容倒又是吻合。但是，此处的吻合反而是异常了。所以事情肯定没有如此简单。 但只要罗曼没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按罗曼信中交代的去做，等待时机寻找线索，直到找到罗曼，揭开所有真相为止。 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是此刻，他必须要演戏—— 柳韬很悲愤地说——当他想起那么多年轻姑娘的尸体时确实很悲愤：“这些人，畜生啊！自己不想活还要连累别人……” 季云天附和着他，两个人装模作样地演了一场戏，决定近日去给两个姑娘“扫墓”，告慰“亡灵”。 这让柳韬更加想念罗曼了。当柳韬回到这个城市，以为罗曼会在这个城市等他，用“雨点般的亲吻”迎接他；当他知道罗曼已死，这座城市成了一片废墟；当他知道罗曼还活着，又如同进入梦境，一切是那么真实，一切又是那么虚幻，这座城市因为罗曼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柳韬的目的就是要在这个谜团之中找到罗曼。 他下班后直接去了佳客百货。佳客百货位于青城市中心位置，五层楼，客流量很大，是本市商业巨头。 柳韬随着人群进入商场，随意地逛着，一楼卖的是电器和鞋类，二楼卖的是女装，三楼卖的是男装。男装区明显冷清了许多，柳韬在楼层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确定没有人跟踪他。 皮带柜台一直少人光顾。柳韬走近那个皮肤白皙涂着紫色眼影的女服务员时，那个小姑娘原本懈怠的眼睛亮起来。 “您好先生，欢迎光临！”小姑娘歪着头瞧着柳韬，露出由衷的非职业性的微笑。 柳韬随手拿起一条黑色牛皮带摆弄着，问：“打折吗？” “很抱歉先生，这些新上柜的商品都是不打折的。因为这是本季最流行的款式啦，您看这些花纹，还有皮带扣的材质……” “我买了。”柳韬不等小姑娘说完就打断了。 小姑娘的话被柳韬打断，笑了笑说：“好哇，三百九十九元，那我给您开单啦。” 柳韬对小姑娘微笑着说：“且慢。” 小姑娘的笑容也僵了一下，然后问：“先生要试一下吗？” 柳韬一边说“不用了”，一边看着四下无人注意，从口袋摸出来一张纸，展开，摊在小姑娘的面前：“请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这是目前为止柳韬在小姑娘面前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小姑娘看了一眼，马上抬起头，用不像是看帅哥的眼神看着他，嘴里说：“这个人是我们老板啊。先生，您要是想优惠的话，拿我们老板的画像是不行的啦。” 柳韬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挺幽默，偏偏她的表情很认真，于是柳韬有一点欣赏她。他没有接小姑娘的这句话，虽然他有一千句更幽默的话可以接，但很遗憾现在不是搞笑的时候。 柳韬一言不发地把那张自己画的程元光的头像收起来，变魔术似的又掏出来一张：“那这个呢？” 小姑娘这一次看了很久，看完了摇摇头：“不认识。先生，如果您找人的话，可以到我们的服务总台……” 柳韬微微有些遗憾，收起闪电的画像时又想，小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营业员，能够认识自己的老板已经很敬业了，又怎么会认识跟老板相熟的人呢？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的皮带还要吗？” 柳韬又笑：“要啊。不过——”他看着小姑娘瞪得大大的眼睛说：“请给我换一条女款的，一定要最漂亮的。” 小姑娘也笑起来，同时有点失落地想，这个超级帅哥的心上人是不是也是超级美女呢？ 柳韬走出商场之前，又看了看白天程元光留给自己的那张名片。 名片上印有程元光的手机号码、办公室电话号码以及email地址。 该如何从这些资料下手呢？ 柳韬走出商场，融入城市夜色的时候突然有了主意。 27 柳韬靠在路边的电话亭上，看着对面碧香茶楼的牌子，照着上面的订餐电话拨了过去。 第27节 “麻烦订两个包间，要挨着。嗯，今晚9点……6号、7号房间？嗯，好的……姓张。” 然后他拿出一张前几天在路边随手买的一张未用过的手机卡，装进手机里，照着程元光名片上的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如果想交换我手里关于你和云天食品公司的信息，今晚9点在碧香茶楼6号包间见面。 同时，他把这条短信也发给了叶莱。 他把自己的手机卡换回来，然后看了一眼时间，8点35分。他在路边站了十分钟，8点45分的时候，信步向碧香茶楼走去。 他装作茶客的模样，一进门就向服务员报了7号包间。他进房间之后点了一壶龙井，等茶上来之后就让服务员退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站在房间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走廊里空无一人。他迅速离开7号包间，推开了6号包间的门。 这个时候距离9点钟已经很近了。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打开，用一小段胶带将录音笔粘在茶桌腿上一处隐蔽的地方，然后迅速走到门口，看外面仍然无人便迅速回到7号包间。 柳韬又看了一眼手表，从他离开7号包间又回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 他舒了口气，回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上了一小杯碧绿的龙井，端起来走到门边，一边留意着走廊里的动静，一边把茶放在鼻子下面嗅着。龙井香而不烈，清新怡人，这气味令柳韬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 他刚刚想抿一口茶，却听到走廊里转来一串脚步声。 接着，他看到刚才给自己端茶的那个服务员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穿黑色蕾丝上衣，桃红色短裙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半张面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 两个人进了隔壁的房间。 柳韬握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僵着。这个女人不是叶莱。 对，不是叶莱，叶莱比她矮些瘦些。这个女人是谁？他没有看到她的长相，难道她会是…… 柳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还没有凉下来的茶洒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烫。空气中龙井的气味更浓郁了一些，柳韬突然走回茶桌，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掏出手机，换上刚才的手机卡，发了一条短信给叶莱。 约会取消，那里危险不能去。见面时间另行通知你。 看着手机屏幕上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柳韬微微舒了口气。 然后，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 柳韬听到服务员离去的声音，面对着悄无声息的走廊，终于下定决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要孤注一掷。 为了稳住神，他把那杯温度已经适宜的茶倒入口中。 茶的淡涩浓香从舌尖滑入喉中，淌入胃里。真是好茶，柳韬微笑着提着这壶龙井，离开7号包间，敲响了6号包间的门。 “请进！”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声线很紧，看来是有些紧张。 柳韬推开门，但见雕梁画栋的小屋里，一个妙龄女子背对门口坐着，长发遮住了肩膀，黑色蕾丝上衣，桃红色短裙，看起来风情万种。 女人没有回头，直到柳韬走到她的面前并且坐下来，她才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火花四射。 但他们的表情居然在硝烟弥漫中平静得如同两面湖水。 柳韬这面湖水首先荡漾出一个微笑来：“你好，季萱萱。” 季萱萱那面湖水也荡漾出一个微笑来：“你好，柳韬。” 28 然而两个人的微笑都是那么不由衷，因此不自然。 季萱萱这个时候已经摘去墨镜，一张脸毫不设防地对着柳韬。柳韬觉得季萱萱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因为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赏心悦目的。只是，柳韬此刻无暇欣赏季萱萱的美貌，他因为终于能够面对季萱萱而兴奋异常。但是他又必须把这种兴奋感拼命压制，利用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从季萱萱身上寻找谜底。 他见茶桌上还是空的，季萱萱还没有要茶来，就从一边的茶具架上拿来两只小茶杯，把自己从7号包间带过来的那壶龙井倒上，一只茶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只茶杯放在季萱萱面前。 季萱萱没有动茶杯，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柳韬。 柳韬避开季萱萱的美目，端起茶杯，仿佛在细品龙井的滋味。 然后他慢慢地放下茶杯，自言自语道：“龙井的味道真不错，我在国外很难喝到这样好的茶。” 见季萱萱没有反应，柳韬又喝了一小口：“看来你是害怕这茶里有毒呢。也不想想，在这样的场合投毒等同于自杀。” 季萱萱被柳韬说中，脸微微一红，但还是没有喝茶。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柳韬品茶的模样，下意识用舌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然后按铃叫来了服务员：“给我来一壶跟他一模一样的茶。” 长相文静的服务员有点犯傻，似乎不明白季萱萱为何不跟柳韬同喝一壶茶。但她的职业素养很好，客气地答应了，不久，便又沏了一壶碧绿芳香的龙井端上来。 室内的茶香更浓了。两个人如此一番，倒像是真的来喝茶一样。 季萱萱被柳韬以茶香诱惑，终于尝到茶滋味后才心满意足。她放下茶杯问：“短信是你发的？看来你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是不是？” 柳韬早已镇定下来，所以口气很轻松：“我要是知道的事情足够多的话，还用得着坐在你面前吗？” 季萱萱微微一笑，露出几颗皓齿：“你想知道什么啊？” 柳韬有些发晕，他觉得无论他们所处的环境还是气氛都像是朋友在交谈。 于是柳韬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见罗曼。” 季萱萱似乎并不意外：“你想见她不是不可能的，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只要你找到叶莱泄露云天食品公司机密的证据，然后交给季云天就可以了。” 柳韬来不及细想直接问：“为什么是我？既然你们已经掌握了叶莱的情况，完全可以直接去行动，为什么要我这个局外人参与呢？” 季萱萱说：“柳韬，你应该知道，获得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柳韬说：“但是罗曼本来就是我的不是吗？我回国是为了跟她团聚，可是我现在连人都见不到，还一度以为她死了……” 季萱萱说：“本来是没你们什么事的，但是罗曼……我也是看在跟她是好朋友的分上才……” 柳韬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罗曼拍摄的季萱萱的照片。他想，季萱萱这句话一定是针对这些事情的。 第28节 “可是，”柳韬的态度依然很温和，“我怎么确定罗曼还活着呢？我要求尽快见罗曼一面，就在今天。” 柳韬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能够肯定那封信是罗曼写的，但无从得知她是何时写的，写完之后的命运又如何。肖颜惨死的情景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担心至极，所以才会一步步铤而走险，跟死神抢时间。 “柳韬，”季萱萱的语调也很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柔美，“你必须知道，你现在没有资本跟我谈条件。我知道，罗曼是你的一切，我可以这么说吗？” 柳韬无奈地点头。没错，罗曼就是他的一切。 季萱萱凝神看着柳韬。她看人的时候没有美女们常有的盛气凌人的气势，而是很温和。季萱萱是一个很温和的美女，这让柳韬或多或少有些意外。她是杀害肖颜的凶手吗？她是将叶莱推入湖水中的凶手吗？她温和外表下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 又是一个谜一般的女人，比叶莱更加深不可测。 季萱萱说：“其实你不必太苦恼。明天你要一直盯着叶莱，她去哪里你跟到哪里。这样做你一定会有收获的。我说的是跟着不是跟踪，你明白吗？” 柳韬点点头。他想，这个容易，他现在已经是叶莱的“男朋友”了，应该有这样的资格。 季萱萱又说：“如果叶莱去见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她去见他做什么，你都要在散场之前通知季云天到现场，明白吗？” 柳韬有些激动：“季云天到现场之后，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是吗？我就可以见到罗曼了是吗？” 季萱萱说：“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你需要的是运气，明白吗？” 柳韬却问：“我怎么能够确定这对于我不是一个圈套呢？” 季萱萱将杯子倒满茶，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你可以考虑该不该冒险，为了‘你的一切’。”她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柳韬：“你还有时间来考虑值不值得。” 柳韬心里气得冒火，但他强忍着不发作。他忽然想到茶桌下面自己早已贴上的录音笔，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把叶莱推进湖里？你为什么要杀死肖颜？” 季萱萱说：“这些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你只要做好你应该做的就够了。” 然后她不再说话，从座位上站起来，拎起自己的坤包从从容容地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对柳韬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试图跟踪我，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我建议你十分钟之后再走，不然你可能会暴露在某些人的视线中。还有，谢谢你的茶，真的很好喝。”季萱萱突然抿了一下嘴唇，像是在回味龙井的滋味，但举动却充满了诱惑和挑逗。 柳韬根本无视这个画面，当季萱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柳韬正兴奋地想，虽然季萱萱刚才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并没有否定。换句话说，她已经承认了肖颜是她杀死的。 这就够了。 他没有去跟踪季萱萱，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成功跟踪季萱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柳韬看着手表，十分钟过去了，他确信季萱萱不会杀他一个回马枪后，便钻进茶桌底下去取那支录音笔。录音笔上会录下刚才他跟季萱萱所有的对话。 然而，柳韬在瞬间跌入了冰窖中。 ——他目瞪口呆地看到，刚才粘有录机笔的桌腿上，此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柳韬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明白跟季萱萱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彻彻底底地输了。 29 第二天是周六，这让柳韬喜忧参半。喜的是叶莱无法利用工作上的借口逃脱他的视线，忧的是他们俩现在毕竟不是真正在谈恋爱，他如何能够做到跟她寸步不离呢？好在，他有一个很好的借口，那就是做她的保镖。因为上次叶莱险些死在季萱萱手上，虽然季萱萱暂时放过了她，但叶莱时刻处于惊魂状态。 柳韬思来想去，觉得看电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要在那种不清场的电影院。他们可以花大量的时间在相对安全的公众场合度过，中午的时候选择一家美味的小餐馆悠闲地吃顿饭，下午如果叶莱还没有把电影看过瘾，那么就接着看，如果她有更好的提议也无妨。 柳韬一早就起了床，然后把自己打扮得很光鲜。孟红云正在厨房里做早餐，听到动静出来看，见柳韬正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洗脸，洗面奶的泡沫揉了满脸，香味飘出来，甚至还有几句歌声。 孟红云惊诧地看着他。柳韬今天没有穿正装，上身穿白色与天蓝色拼接的运动t恤，下身是纯白色休闲裤，脚上是白色运动鞋。 “韬韬啊，你要出去吗？”孟红云忍不住问他。 这些天孟红云见柳韬似乎已经投入到工作状态中，渐渐从失去罗曼的阴云里走出来了。作为母亲，看到这样的情形理当是欣慰的，可是孟红云却感到莫名的失落。她在柳韬面前从来不会提起罗曼，为的是怕他难过，但当她亲眼见到柳韬真的把罗曼忘掉，就有些难以容忍了。 柳韬一边用毛巾把脸擦干净一边说：“对，我跟朋友约好了，去看电影。” 孟红云语气怪异地问：“是肖颜吗？” 柳韬擦脸的动作瞬间便凝滞了，但他马上便恢复了正常。他把毛巾挂在架子上走出洗手间说：“妈，你说的那个肖颜已经辞职了，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哦……”孟红云的脸色缓和下来，看到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柳韬原本英俊挺拔的身姿因为这身衣服更具青春活力，眼里不由得充满了疼爱，“韬韬，那你今天跟谁去约会啊？” “妈——”柳韬把双手按在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母亲的肩膀上，“我说了，是朋友。” 孟红云仍然继续追问：“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柳韬说：“妈，我不骗你，是女的，但并不是女朋友。” 孟红云抓住柳韬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拉下来，握在手里：“韬韬，妈并不是反对你交女朋友，妈只是一时还记挂着小曼……妈虽然一度把小曼当做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儿媳，可是，妈没这个福分，你也没这个福分，小曼走了……” 柳韬反握住孟红云的手，眼睛瞬间湿润了：“妈，我懂，你想什么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曼活着……一直活在我们的心里。” 孟红云哭着说：“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把她忘了，但是，你总归要把她忘了的。好姑娘还有很多，你还这么年轻……唉，你看，妈这心里怎么这么矛盾，说话颠三倒四的。” 柳韬把孟红云的眼泪擦干，吃完早餐走出家门的时候喃喃自语着：小曼，你这小精灵，你要是不回来，我跟妈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所以，你必须回来，所以，我把青城翻遍了也要把你找出来…… 柳韬跟叶莱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叶莱今天一看到柳韬就被电晕了，往常在公司里穿正装的他散发出来的是成熟知性的气息，可今天的他完全就是一个帅气的大男孩。 叶莱偷偷跟柳韬耳语：“我觉得……你做我的冒牌男朋友有点……嗯，浪费人才啊。” 叶莱的声音钻进柳韬的耳孔里，似乎有温度一般，让柳韬很舒服，虽然不怎么流畅。 柳韬的脸依然对着银幕，嘴里小声说：“冒牌的一般都比正牌的好用啊。” 叶莱心里反复咀嚼着柳韬的这句话，却没回味出究竟是何意。她沉默了半天，装作认真看电影的样子，但是一直心神不定。她每隔一会儿就要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她每次看手机的时候，虽然表面上不露声色，但柳韬都会瞟过去。 叶莱只是看手机，却没有接打电话或者发送短信，但不排除她接收短信的可能。叶莱偶尔去洗手间的时候，提包也是不离身的，所以柳韬没有机会像上次在红眼睛咖啡厅那样查看叶莱的包。 第一场电影快演完的时候，柳韬小声冲叶莱说：“喂，喜欢吃鱼吗？” 叶莱愣了一下，点头：“鱼？嗯，我喜欢吃。” 柳韬说：“听说有家饭馆的翻江鲈鱼味道特别好，我中午请你吃吧。” 第29节 叶莱笑了笑说：“当然好，但是今天中午不行，我有事。” 柳韬心脏猛然跳了一下，问：“有事？你是说，你即将把你的冒牌男朋友扔了自己行动？” 叶莱略微思索后说：“虽然是冒牌男友，可也不舍得扔啊。只不过可能会有个电灯泡，你不介意吧？” 柳韬说：“如果电灯泡也是像你这样的美女，我不但不介意，而且还很乐意。” 叶莱嗔道：“你少做梦了，不是美女，是个男的，我的一个朋友，有点东西要给他。” 柳韬的心脏再次异常跳动了一下，问：“什么东西啊？” 叶莱说：“哦，是……上次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拍的照片，他一直追着我要。” 柳韬问：“什么照片？让我欣赏一下吧。” 叶莱说：“是数码照片，没洗出来，在u盘里，文件太大又太多，网上传太慢，所以就直接用u盘给了。我们很久没见了，顺便一起吃个饭。” 柳韬说：“好啊，那就三人翻江鲈鱼吧。” 叶莱却说：“先别说鲈鱼了，我们约好了，12点整在幻想西餐厅。” 柳韬嘴里嘀咕着：“搞了半天，原来电灯泡是我啊。”柳韬的心里却在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 叶莱没说话，捂着嘴巴笑得花枝微颤。 柳韬装模作样地掏了半天口袋，对叶莱说：“我忘带手机了，借你的用一下好吗？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 叶莱就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柳韬。 柳韬拿着叶莱的手机，装作不愿意影响别人看电影的样子退出了放映厅。 在外厅里，柳韬见四下无人注意，迅速翻看着叶莱的手机。 短信收件箱里有两条短信。 第一条是上午9点06分发来的，那个时候他们刚刚进入电影院坐好。短信内容是：你必须当面交给我，如果给我发邮件会经过网站服务器，不安全。 第二条是上午10点半发来的： 幻想西餐厅，我十二点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柳韬一边默记发信人的手机号码，一边给孟红云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必须要打的，为了不引起叶莱的怀疑。 打电话的时候，柳韬掏出了自己的那部手机，那部手机事先已经装上了未用过的手机卡。 柳韬一边跟孟红云说话，一边飞快地在自己的手机上按动，给季云天发了一条短信：今天中午十二点幻想西餐厅，叶莱会见到一个神秘人物，并且交给他一些神秘东西。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扮演一次黄雀。 30 季云天接到柳韬的短信时正在家里的书房里写毛笔字。平时工作繁忙劳累，所以一到周末，他会睡到自然醒，然后吃妻子蓝英给他做的精致早点。精神焕发之时，他便会钻进书房里挥毫泼墨。 刚写完一幅苏轼的《水调歌头》，正在兴头儿上自我欣赏，季云天便听到手机的短信声。 号码是陌生的。季云天起初以为是垃圾短信，待看清楚内容，面色微变。他略微思索了片刻，丢下还没干的字便去找季楠。 季楠已经醒了，窝在床上玩电脑游戏。季云天把季楠的房门关紧，声音低沉地说：“小楠，别玩儿了，跟我出去一趟。” 季楠正玩得起劲，头也不抬：“出去吃饭？天天在外面吃饭弄得很没胃口，我今天想吃妈做的菜。” 季云天提高了声音：“不是去吃饭，是有情况要处理，事情跟叶莱有关。” 季楠的手停下来，头抬起：“叶莱？我已经跟她分手了，难道她来找你当说客？” 季云天有些意外：“哦？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季楠却问：“不是为了这事，那是什么事？” 季云天就把收到陌生人发来短信的事情告诉了季楠。季楠听了张口结舌，半天才说：“爸，这事儿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呢？叶莱虽然笨了一点，但绝对不会是出卖公司机密的人啊。” 季云天却问：“你跟叶莱是怎么回事？是谁把谁甩了？” 季楠说：“我们为了一件小事吵架了，谁也不肯先服输。” 季云天皱皱眉说：“我不想管你的事情，你想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想把谁娶回家也由着你。但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能马虎。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到现场。” 季楠很被动地把电脑关掉，嘴里说：“好吧。” 二十分钟之后，季云天和季楠在离幻想西餐厅最近的街口下了出租车。两个人都穿着不引人注意的t恤，戴着宽大的墨镜，所以原本长相普通的父子俩很难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季云天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11点45分。季云天四处看了看，见幻想西餐厅的对面有一家联通营业厅，于是和季楠走了进去。 季云天让季楠佯装去前台咨询业务，自己则装着等待的样子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脸对着玻璃大门。这样他可以看到幻想西餐厅门口的情景，但外面的人却无法看到他。 离12点还有五分钟时，季云天看到一男一女从停在西餐厅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他们向西厅餐走进去的时候，女的很亲密地挽着男的胳膊，看样子就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季云天的眉头不由得蹙起来了。叶莱怎么会跟柳韬在一起？难道短信里提到的“神秘人物”就是柳韬？如果是那样，叶莱大可以不必费此周折跟柳韬在西餐厅里交换机密吧。 所以，一定另有其人。但是叶莱跟柳韬……莫非季楠和叶莱是因为柳韬分手的？柳韬是第三者？是柳韬主动还是叶莱主动？ 季云天一边想着，一边回头找季楠。季楠这时正朝季云天走过来。季云天对季楠低语：“叶莱已经进去了。你现在也进去，最好别让她看见你，但如果真看见了也没事，重要的是你要弄清楚跟叶莱见面的人是谁，叶莱给那个人什么东西了。然后你发短信给我。” 季楠有些疑惑：“我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去？” 季云天说：“你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人看见？” 季楠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迈步出了营业厅。 季楠进了西餐厅，马上有服务员迎上来。季楠摆了摆手：“我找个人，不用麻烦你。” 第30节 服务员知趣地走开了。季楠低着头，慢吞吞地在餐厅里走着，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卡座上。 卡座里置放着两只相对摆放的双人沙发，中间放着餐桌。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与柳韬背对着，另一边的沙发是空着的。 季楠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在不远的空位坐下。这个位置斜背着他们，季楠只需要稍稍偏一下脸，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卡座上的情景。 季楠跟给他倒红茶的服务员说还要等个人，先不上菜，所以服务员倒了两杯红茶就离开了。季楠端着茶，怔怔地坐着，虽然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思绪翻滚。他震惊于叶莱和柳韬两人关系发展的迅猛，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那边卡座，柳韬和叶莱也没有点菜，只是点了一盘开心果，偶尔喝一口红茶。大多数时间他们是在窃窃私语，季楠能看见叶莱那小半张脸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进西餐厅，四处张望了几下然后向叶莱的餐桌走过去。季楠看了他一眼，那个人瘦小身材，白净，三十岁左右。 那个人跟叶莱打了个招呼后坐在她的对面，然后三个人交谈着。没多久，叶莱打开自己的提包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递到了瘦男人的手里，看样子很可能是u盘。 季楠掏出手机给季云天发短信：叶莱和柳韬在一起，见一个男人，三十岁，瘦低白，把一个白色u盘模样的东西交给了那个人。 季云天回短信：“出来，我们来个守株待兔。” 三四十分钟之后，柳韬、叶莱和瘦男人一齐走出西餐厅。三个人告别之后，柳韬和叶莱拦了出租车离开，瘦男人手揣在衣袋里悠闲地在路边走着。 这个时候，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瘦男人一惊，叫道：“喂，你要干什么？” 又一个戴墨镜的老一些的男人出现了，低声说：“老弟，如果你不想惹麻烦的话，我们有点事要请教。”然后，两个人不由分说，便左右挟持着他，走到拐角处消失了。 停在西餐厅门前的一辆汽车里，季萱萱轻声对罗曼说：“咱们走吧。” 罗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没有吭声，强忍着泪水。 她没有想到当她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柳韬时，会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亲密的场景。他明明知道自己还活着，为什么还跟叶莱那么亲近？他还是那么的帅，帅得让罗曼差一点儿就跑上去抱住他，再也不放手……可是，叶莱使劲抱着柳韬的胳膊，她跟柳韬在一起好像更漂亮了，他们真登对…… 季萱萱看了一眼呆坐着的罗曼，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我说不让你见他，你偏要见，现在知道了，相见不如怀念是不是？” 第七章 阴差阳错 31 季云天和季楠一左一右，连拉带扯将瘦男人拉到街道的一个角落。这个时候正是午后，初夏的阳光有些炽热，街道上行人很少。 “你们要干什么？”瘦男人再次叫喊起来。 季云天跟季楠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同时放开瘦男人，但是瘦男人这个时候背靠墙壁，季云天和季楠一左一右拦在他前面，只要他想逃脱，两个人随时可以再把他抓住。 瘦男人四处瞅了瞅，压低了声音：“大哥，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我不认识你们啊。” 季楠冷冷地说：“你自己心里头清楚。” 瘦男人一脸无辜：“我真不知道，大哥，不要跟我打哑谜好不好？” 季云天说：“那好，刚才你见叶莱有什么事？” 瘦男人愣了愣：“我……她有东西给我，所以就约了一起吃个饭。” 季云天问：“她给了你什么东西？” 瘦男人突然沉下脸来：“她给我什么东西关你们什么事？”说着，瘦男人就趁机想溜走，季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哥们儿，识相的话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瘦男人的脾气也上来了，使劲一扯，胳膊从季楠手里挣脱，嘴里嚷嚷着：“如果我不交呢？再不放手我就报警了！” 就在这个时候，季楠突然感觉灿烂的天空阴暗下去，头上有一团黑影砸下来。他一抬头，在没看清楚那团黑影的情况下，本能地往旁边迈了一步，将季云天推了出去，两个人跌跌撞撞歪倒在路边。 与此同时，他听见背后一声闷响，像是一只熟透了的西瓜被砸裂开来。 他和季云天一齐惊恐地回头，看见瘦男人已经倒在地上，脑袋被砸裂。旁边是一个摔成几瓣的花盆，一株月季正开得娇艳。 季楠和季云天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往后退了数步。这个时候，已经有几个行人闻声奔过来，看到惨状，连连发出惊叫。 季云天跟季楠使了个眼色，季楠往后退了两步，开始跟周围的人讲述：“那个花盆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如果再偏一点，被砸得脑袋开花的人就是我了……唉，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就靠着墙根站着，一动不动的，好像就等着这个花盆砸下来……” 众人一边听着一边欷歔，看这样已经没有打120的必要了，有人拨打了110。 就在众人忙乱的时候，季云天在瘦男人尸体边蹲下来，手伸进他的口袋里，不一会儿，掏出一只手机来。 他拿着手机站起来，翻了几下递给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年轻人，你看，我上了岁数，又受了惊吓，这上面的字我怎么都看不清楚。麻烦你找一下死者的亲友号码，通知一下他的家属吧。” 那小伙子忙不迭地按动着手机，旁边几个人也好奇地凑了上来。季云天走到季楠身边，瞟了他一眼，季楠心领神会，慢悠悠地跟他一起离开了现场。这个时候，街道已经沸腾了，那具尸体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没有人注意季家父子，他们悄然离开了现场，拐了个弯之后搭出租车回家。 两个人直接去了书房。季楠一坐下来就问：“爸，那个花盆，你觉得是不是意外？” 季云天很干脆地摇头：“不是意外，绝对不是！可是也太邪了，对方怎么能够预知那个人的位置呢？” 季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可惜那个人死了，不然咱们总算找到了关键线索……” 季云天淡然一笑：“儿子，你应该庆幸，那条街道没有安装摄像头，否则这件事我们就说不清楚了。” 然后他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u盘来。 “爸，你从他身上找到u盘了！”季楠激动起来。 季云天没应声，很冷静地把u盘插到电脑的usb接口上，然后点击鼠标，打开u盘。 两个脑袋挤在电脑屏幕前，不久又分开。 u盘里的文件正是云天食品公司刚上市的新产品，龙井茶饮料的技术资料。 他们对视着，良久无语，后来季楠黯然说道：“没想到真的是叶莱。” 季云天说：“我必须要知道，你为什么跟叶莱分手。” 季楠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不是我跟叶莱分手的，是叶莱不理我了。前两天，我发现她有些异常，有一天上班时间，她突然说有事要见一个朋友，我问她是谁，她不说。后来又有一次，我发现她背着我在网络上跟别人聊天，见我来了立刻把窗口关掉了。就因为这个，我们吵了架，她说我不相信她，哭着走了。而我呢，原本不把这个当回事，等着她主动来找我和解，因为我们每次吵架都是她先妥协的。” 第31节 季楠说到这里，既得意又有些失落，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原来她跟柳韬好上了，今天的场面你也看到了，还用我说什么吗？也是，偷走了公司的绝密，还怎么有脸做季家的媳妇？” 季云天却说：“儿子，你难道没有想过，她接近你只是为了得到公司的绝密？她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的。现在她得到咱们最新的茶饮料配方和加工资料了，所以就借着跟柳韬好上而离开你了……” “爸！你别说了！”季楠把眼镜摘掉扔在一边，双手捂住了眼睛。 季云天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有骨气些！为这种女人难过不值得。你说，我们该怎么惩罚叶莱呢？” 季楠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季云天，见季云天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杀气来，季楠心中不由得一凛。他颤声问：“爸，你要对她怎么样？” 季云天说：“这要看你的意思。你要是恨她，就点个头，剩下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来解决；你要是还念着旧情，就摇摇头，我另做打算。” 季楠呆呆地看着季云天，半晌过去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废物！”季云天怒骂一声，拂袖离去。 32 柳韬上班没多久，msn上叶莱的头像就亮了。 “东西我弄到了，传给你。”叶莱说，然后发了一个文件给柳韬。 柳韬打开，正是季萱萱的个人简历扫描图像。 照片与季萱萱“葬礼”上用的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缩小了一些。但此刻柳韬看到，还是觉得脊背冒冷气。季萱萱“死而复生”之后，这张照片已经让柳韬觉不出一丝美感，只是感到诡异莫名。 柳韬逐字认真地看着季萱萱的个人资料，对季萱萱的大体情况逐渐了然于胸：季萱萱，汉族，1982年出生于青城，小学和中学在风镇读书，之后在新加坡某大学就读并考取了硕士研究生，硕士毕业后在新加坡某公司工作，一年前回到青城，在云天食品公司行政部就职。 表格里“父亲”一栏填的是季云天的名字，而“母亲”一栏却是空白。 柳韬暗自思索着，有几处让他觉得意外。第一点，他没想到季萱萱竟然也是海归。第二点，季萱萱出生在青城，却为何在千里之外的风镇读书呢？这么说，季萱萱跟季云天一直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这是否可以作为季云天对季萱萱的“死”并不是特别难过的原因呢？第三点，季萱萱的母亲是谁？难道不是季楠的母亲吗？在“葬礼”上，他曾经见过季楠的母亲，那是个长相普通却很有风度的中年女人，她当时只露了一下面就走了，柳韬还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呢，现在想来，事实并非如此。 这样想着，柳韬突然找到了整个事件的突破口，那就是季萱萱的身份。 他在msn上问叶莱，叶莱也表示不清楚，季楠在叶莱面前很少提起季萱萱。而他的绝口不提恰恰让人感觉到这件事的神秘莫测。 柳韬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强烈的孤独感像魔鬼一般将他吞噬。他觉得自己是在缥缈的大海上飘荡，九死一生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季云天、季楠、叶莱、季萱萱、程元光、不明身份的闪电，甚至是隔壁办公室的简悦心，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黑色的谜团，他既要接近他们去解开谜团，又要避开他们突然吐出来的毒芯子。他要在这场游戏中全身而退，才有可能与罗曼重聚。 罗曼是他坚持下来的强大动力。 柳韬觉得有些口渴，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杯香浓的咖啡，不但解渴而且提神。柳韬自己去冲泡速溶咖啡的时候，突然又怀念起肖颜来。 心痛了一阵，他摩挲着手中肖颜曾经触摸过的咖啡杯，暗自下了决心。他不只要找到罗曼，而且要揪出杀害肖颜的凶手，否则他这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电话铃声此刻非常突兀地响起来，他拿起听筒，是简悦心一贯温婉的语调：“柳韬，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柳韬走进简悦心的办公室时，简悦心正在喝咖啡。她看见柳韬后放下杯子，微笑着说：“来，柳韬，你坐。” 柳韬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很从容地坐在了简悦心旁边的位置上。简悦心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柳韬：“这是我们部门的技术人员最新开发的铁观音茶饮料的技术方案，目前样品还没有出来，你先看看这些资料，提出你自己的修改方案。” 柳韬接过档案袋，打开，是一沓打印工整的文件。他边翻边说：“我会好好看的，但修改方案对我来说恐怕有点难度，我试试看吧。” 简悦心点点头：“你拿去看，一定要注意保密。文件不要复印，不要拿出公司，甚至不要拿出你的办公室，晚上下班一定要锁在抽屉里。记住了吗？” 柳韬点点头：“简主管，你放心吧，我一定小心。” 简悦心娓娓说着：“你可能有所耳闻，前一段时间我们公司卖得最好的几种产品的技术资料泄露，市面上出现了跟我们的产品几乎一样的仿制品，给我们公司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季总一直在明里暗里找泄密的人，一直没有找到。” 柳韬听着，心怦怦直跳，问了一个一直没弄明白，而且在此刻问比较合时宜的问题：“那么，季总为何不报警呢？如果通过警方，找出那个人应该不难。” 简悦心笑了笑，欲言又止，半天才说：“柳韬，季总看起来很赏识你的，好好干，你会很有前途的。” 柳韬刚要说谢谢，就有人敲门。进来的人是行政部的郭迪，手里拿着一摞信件。郭迪将简悦心的信件交给她之后，忽然说：“哦，柳主管也在，这里有你一个快件，我帮你签收了，正好交给你。” 柳韬一怔，接过快件说：“辛苦你了。” 郭迪走了，柳韬说：“简主管，如果没其他事，你先忙着，我回去了。” 简悦心看起来并不想让柳韬走，不过看柳韬着急的样子就点点头。柳韬转身之前，无意中看到了简悦心的一个眼神，见她正盯着自己手中的快件出神。 这个眼神让柳韬很不舒服。但他马上把不快的情绪抛之脑后，躲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把快件拆开。 是两张飞往英国的机票，时间是后天。 柳韬翻过来倒过去看快件的封皮，寄件人的地址却写得不知所云，看起来似乎是胡乱编的。 柳韬正在迷惑之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韬，是我。我们一起去英国，暂时不回来了，好吗？两张机票你一张，妈一张。你们直接去机场，飞机上见。 33 下班回家的时候，柳韬提了一个很大的袋子，孟红云一开门就闻到一阵香气。 “韬韬，怎么这么香啊？”孟红云好奇地问。 “妈！”柳韬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然后，柳韬走进餐厅，把大袋子放在餐桌上，像机器猫一般一件一件地把他的宝贝都掏了出来。 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摆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泰式焗虾仁、广东烧鹅、锡纸鳜鱼、豉汁蒸凤爪、榴莲酥、蛋挞……全是精致可口的粤菜。 孟红云的食欲也被调动起来了。她高兴地去拿盘子和碗，还有一小锅她自己熬的薏米山药粥。 两个人大快朵颐。柳韬一边吃一边不停地给孟红云夹菜，最后，孟红云不得不放下筷子：“好了，韬韬，你妈吃饱了，再吃就不消化了。” 柳韬说：“妈，难得我请你吃顿饭，难得这菜确实很好吃。是吧，妈？” 孟红云用纸巾擦了嘴，饶有兴致地看着柳韬：“韬韬，你跟妈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呢？是不是升职了？” 第32节 柳韬说：“妈，我一去云天食品公司就已经是副主管了……” 孟红云微笑了一下说：“嗯，那就是你准备领个姑娘给我看了，是不是？” 柳韬也笑：“领个姑娘看，还用得着事先讨好我妈？” 孟红云疼爱地看着柳韬：“好了，我不问你了，总之，看着你这么开心的样子，我就欣慰了。” 柳韬一边有滋有味地咬着蛋挞，一边凑在孟红云耳边小声说：“妈，让你猜中了，我是打算领个姑娘让你看的。” 孟红云有些惊讶：“韬韬，真的吗？” 柳韬没说话，把手里的蛋挞吃完，变魔术似的塞给孟红云两张机票。 “妈，后天我们一起去英国玩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去我学习的地方看看吗？以前你总是害怕影响我学习拖着不去，现在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幸好护照什么的以前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孟红云更惊讶了：“韬韬，你不工作了？” 柳韬说：“妈，你也知道，我在英国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正赶上这段时间公司不忙，老板就放我几天假……” 孟红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去英国的人不是两个，是三个。” 柳韬开心地抱住了孟红云的脖子：“老妈，你就是这么聪明！” 孟红云没有再追问“第三者”是谁，柳韬也没有透露。倒不是为了给母亲留个惊喜，而是害怕万一有什么变故，母亲的失望更大。 这一晚柳韬彻夜难眠，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放着白天里那个电话的内容。 接到那条短信之后，柳韬立刻就按那个号码拨了过去，没想到就拨通了。 有那么几秒钟柳韬似乎既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当然也没有思想。他觉得他在一瞬间死去了，然后，又奇迹般复活。 因为他不敢相信，他日夜牵挂的罗曼真的在电话那头。 “是你吗，小曼，是你吗？”柳韬这句话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直接从心脏里蹦出来的，因为这句话还带着心跳的节奏。 相反，罗曼的声音却显得平静多了：“柳韬，是我。” 柳韬的两只手拼命地抓着手机，像是害怕里面的罗曼跑了似的：“小曼，你在哪儿？我要见你！马上！” 罗曼说：“柳韬，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我只想告诉你，我跟你说的事是真的。” 柳韬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罗曼的话：“是真的，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罗曼说：“那好，我挂电话了。” 罗曼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平静，与柳韬的激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柳韬刚说了一句“等等，小曼”，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柳韬握着“断了线”的手机愣了几秒钟，然后又打过去，却是用户关机的录音提示。 柳韬拍了拍脑袋，让自己从强烈的兴奋中平静下来。这时候他才想到，罗曼声音的平静肯定是因为她的身边还有别人，她无法说更多，甚至不能去激动。 虽然，罗曼的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 柳韬强迫自己这么去理解，其实罗曼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的事是真的，也就是说，再过两天，他们就可以在飞机上相聚，然后一齐飞往英国了…… 虽然一夜未眠，但柳韬走进云天食品公司的时候还是精力充沛。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心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幻想着就要成真的重逢时光。 所以这一天他基本什么也没做，只是对着虚空傻笑。午饭他也没吃，昨晚他跟母亲的那顿美餐似乎给了他足够的营养。他觉得自己已经升级成神仙，可以不吃不睡了。 这一天似乎很漫长，度日如年。 下班前五分钟，柳韬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起来。 正是这个电话，惊醒了柳韬的幻想。 柳韬拿起电话，听到简悦心的声音：“柳韬，我昨天让你做的产品技术修改方案，你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柳韬不禁张口结舌了。自从昨天跟罗曼通过电话，他的脑子里除了跟罗曼的重逢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什么产品技术修改方案？不过，这会儿简悦心问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忘了吧？于是柳韬吞吞吐吐地说：“简主管，修改方案还没有开始，我今天只是在看你给我的资料，想先研究透彻了，再……” 简悦心打断了柳韬的话：“嗯，那你就先研究，不过明天是周六休息日，资料你不要带出办公室。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你把资料先交给我保管，我办公室里有保险柜。季总交代过，这份资料千万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柳韬一边答应着，一边用钥匙去开抽屉。抽屉啪地打开了，拉开，然后，柳韬在突然之间跌入冰窖之中。 ——那份文件不见了！ 柳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但哪里还有那份文件的踪影？ 柳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根本是徒劳。他清楚地知道文件丢失意味着什么。 他只好抱着一线希望跟简悦心说：“简主管，是这样的。我单身，所以周六周日没什么事，所以我打算加班看文件，然后早点把修改方案做好。” 简悦心却说：“你加班我没意见，但文件还是要放在我这里的，这也是季总的规定，否则如果真的出什么意外的话，你我都担不了这个责任。这样吧，小谭，你去柳主管的办公室一趟，把那份文件替他拿过来。嗯，柳韬，你等着小谭，她马上到。” 挂了电话，柳韬腾地站了起来。他要趁这一会儿离开，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可是他刚刚把门打开，就看见谭琳已经站在门口了。 谭琳笑眯眯地对柳韬说：“柳主管，简主管让我来你这里拿文件。” 柳韬说：“哦，我知道。这样，你先进去坐，我去趟洗手间。” 谭琳不知是计，笑眯眯地点头：“好的。”然后就走了进去。 柳韬看见走廊里别无他人，急忙向电梯间走去。却是刚走了几步，简悦心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简悦心从里面走了出来。 柳韬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会因为文件失窃事件失去自由了。 这是否意味着明天他可能无法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见到罗曼了？ 第33节 34 还有一分钟就到下班时间了。平时这时候还在繁忙工作的季云天今天一反常态很悠闲。 他的心情也很好，十分钟之前，妻子蓝英打来电话问他回不回家吃饭，她做了他喜欢吃的酸菜鱼。 季云天很轻松地说一下班就回去吃饭。所以这个时候，他已经关上了电脑，收起文件夹，提着公文包，关了空调和饮水机，向门口走去。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的。季云天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又停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回办公桌，放下公文包，拿起话筒。 话筒里是简悦心急切却不失温婉的声音：“季总，我是简悦心。我这里有一件非常紧急而且重大的事情，需要您马上来柳主管的办公室一趟。” 季云天尽管疑云重重，但在电话里没有询问什么，很快便到了柳韬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柳韬坐着，简悦心站着，她见季云天来了，请他进去坐下，然后将办公室的门紧紧关好。 季云天扫了一眼柳韬，见他一反往日沉着稳重的神态，焦虑很明显地挂在脸上。 “怎么了柳韬？出什么事了？”季云天关切地问道。 却听简悦心说：“季总，还是我来说吧。事情是这样的，按照您的意思，我昨天把咱们公司新品茶饮料的技术文件交给了柳主管，让他提出改进意见。可是刚才我按照公司保密文件的规定，要求柳主管在下班前把文件交还到我办公室的时候，他却说，文件丢失了。” 季云天的脸色大变，转头问柳韬：“是这样的吗？” 柳韬说：“对不起，季总，我没有保管好文件。我昨天把文件锁进了抽屉，但刚才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简悦心在一旁叫道：“不对吧，你昨天把文件放进去之后，你根本就没有去看文件？” 柳韬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简悦心急了：“那你告诉我，今天一整天你在办公室里都做了什么？” 柳韬呆呆地看着简悦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自己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幻想明天跟罗曼重逢的场面吧。昨天同时拿到文件和机票的时候，柳韬本能地把文件锁进抽屉里，然后就没有再去碰过那个抽屉。也就是说，文件是从昨天上午到今天下班，这一天多的时间里面丢失的。 这个时候，懊悔像海啸一般劈头盖脸打过来，让他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云天终于说话了：“简主管，情况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柳韬交给我来处理。” 简悦心一愣：“季总，您难道……”再看季云天的脸上真的阴云密布，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轻轻点点头：“好的，季总，那我先走了。”然后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柳韬，离开了。 简悦心刚离开，季云天脸上的阴云便慢慢散开来。他看着柳韬温和地，甚至还带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说：“柳韬，晚上有时间吗？去我家吃个便饭吧。你阿姨今天做了酸菜鱼，你喜欢不喜欢吃鱼呢？” 柳韬正心事重重，听到季云天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季云天。 季云天已经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在车里等你。” 柳韬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终于冷静下来。他想，季云天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打开门，看到简悦心已经熄灯走人，心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此刻这么悄悄溜走，就可以从这场莫名其妙的麻烦中脱身，然后在明天太阳初升的时候，见到他想得发疯的罗曼…… 可是，柳韬再想，事情是不可能如此简单的。从现在开始到明天的飞机起飞还有十几个小时，如果季云天找不到他，自己就会成为泄露公司机密的嫌疑人，公司一旦报警，那么自己不但不可能脱身，而且还会被当做有预谋的潜逃，那样会连累到母亲和罗曼，事情将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所以，内心无愧的自己，此刻又担心什么呢？且看季云天要跟自己唱哪出戏，而且有机会到季家，说不定可以发现意外的线索。 当柳韬打开季云天的车门，坦然地坐进去之后，季云天哈哈一笑，自言自语道：“果不其然。” 季家当晚除了一个保姆，只有季云天和蓝英两人。季楠去外地出差了，要两天后才回来。 蓝英见到柳韬很高兴，既有适度的高贵又有适度的亲和力。柳韬能看出来，蓝英天生的姿色一般，可是经日积月累透出了一种知性美。柳韬见到蓝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罗曼，而且他并不知道，季云天第一次知道罗曼有柳韬这样出众的男朋友时，也是想到了蓝英。 蓝英的酸菜鱼果然做得一流，鱼肉鲜嫩爽口，汤汁麻辣鲜香。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蓝英显然很喜欢柳韬，私下对季云天说，如果季萱萱还活着，那么她很希望柳韬成为他们的女婿。对此季云天只是一笑了之。 似乎是心有灵犀，晚餐散场前柳韬看似一句不经意的话令气氛有些尴尬。柳韬说：“蓝姨，要是萱萱还活着，一定也能够学会您的一手好厨艺。” 柳韬这句话说完，饭桌上安静了片刻。 然后，蓝英用意外的语气说：“柳韬，萱萱并没有和我一起生活过，她并不是我的女儿。” 季云天突然轻咳了一下，这声轻咳显得那样突兀，蓝英也会意了，赶紧扯开话题：“我其实一直喜欢女儿，但是上帝不是按照人们的喜好来安排一切的。” 柳韬既感意外又觉得很合情理。柳韬看了一眼季云天，见他一脸沉着，而蓝英也在为刚才的失言挽回局面，似乎因为担心柳韬再问什么所以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柳韬没有再问什么，他觉得这个信息对他来说已经有足够的分量了。这个信息可以解释之前的许多疑团。 晚饭后，保姆在厨房收拾碗筷，蓝英一个人出去散步了，客厅里只有季云天和柳韬两个人。季云天这才谈到了下午的事情：“柳韬，虽然我不相信文件丢失这件事与你有关，但是我必须要弄清楚文件的下落。你今天晚上不要走了，把这两天关于文件的细节都想清楚，然后给我写个书面材料。” 柳韬急于还自己清白：“季总，文件丢失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愿意为此负责，但我只是负保管失职的责任，与文件丢失本身无关……” 季云天一挥手：“柳韬，你不要急着说，我不听。你要静下心来才会想起来事情的关键线索。去吧，到我的书房好好想去吧。” 于是，柳韬就被季云天“软禁”在书房里写材料了。柳韬对着电脑上空白的word文档，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事实上，文件丢失这件事在柳韬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无法判断出来文件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夜渐渐深了，柳韬的心情开始烦躁起来。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不给季云天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休想走出季家的大门。别看季云天表面上对他很客气，但客气的背后就是强硬的手段。 让柳韬真正烦躁的是明天是否能准时与罗曼相会。他一次又一次给罗曼发短信的那个手机号码拨电话，但就是拨不通。后来，柳韬决定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他在电脑的文档里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叙述了，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表明了自己的清白，最后，他请季云天给自己一段时间，他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柳韬在书房写材料的时候，季云天就坐在别墅的庭院里。院子里都是蓝英种植的花草，正逢百花争艳的季节，阵阵芳香钻进季云天的鼻孔里，让他想呼吸得再深一些。 手机响了。季云天接起来，是保卫部主管许翔的声音：“季总，您要的这两天的监控录像我都准备好了，需要我现在给您送过去吗？” 季云天说：“不必了，你在公司等我，我稍后就到。” 挂了手机，季云天走进书房。他看见柳韬靠在电脑椅上睡得正熟。 书桌上那杯酸梅汁是空的。看来里面的安眠药起作用了，柳韬最少要睡十个小时。 电脑上是柳韬写好的材料。季云天皱着眉头看了一遍，把电脑关了。 然后他把柳韬抱起来，费力地放在沙发上。冷气正开得足，季云天把一条空调被盖在柳韬身上，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季云天把书房的门反锁了。经过卧室的时候，季云天听到蓝英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季云天给蓝英写了一张便条放在客厅，说要去公司加班，然后出了别墅，钻进自己的奥迪a8。 第34节 汽车向云天食品公司驶去。 35 季云天按照简悦心和柳韬共同的说法，查询了前一天下班直到今天早上的监视录像。 监视器设在公司一楼大厅，可以看到进出的每个员工。季云天曾经提出要在每一楼层都安装监视器，但遭到了公司中层的一致反对，最终没有实行。现代人往往把自己的隐私看得很重，可是作为公司的老板，季云天更在乎的是公司的利益。所以他一边看监控录像，一边再次动了加装监视器的念头。 正因为只有一楼大厅的监控，所以尽管文件不排除是昨天白天丢失的，但白天所有的员工在任何时间出入公司都不算异常，因此季云天决定先查看夜里的录像。 本来最便捷的方式是询问昨天夜里值班的保安，但保卫部的主管许翔说那两个保安，一个今天请假回老家了，另一个大概是在家里睡觉，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季云天让许翔离开，自己一个人在监控室里看录像。他用快进的方式观察并记录着每一个出入公司的人。晚上8点之后，人已经不多了，偶尔会有一个人影从公司大门出来，季云天会记录这个人的名字，以及他手里有没有携带公文包之类的物品。 10点之后，人基本已经走光了。季云天点击鼠标，将播放速度加快到最大。半个小时之后，看到有人进入公司的时候，季云天让画面暂停，倒回重放，然后非常震撼地发现那个人正是叶莱！ 叶莱穿着白色短裙，肩上背着米色挎包，在昨天午夜零时进入公司。 一向沉稳的季云天几乎坐不住了，他勉强继续看着视频，过了五分钟——按正常时间是四十分钟之后，叶莱走了出来。 季云天把画面定格，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莱肩上的米色背包。那个背包比得上14寸电脑包的大小了，装十份绝密文件也足够了。 季云天没有再看下去，关了视频，点上一根烟，在室内踱着步子。在烟雾缭绕之中，他细细地回忆着叶莱这两年来给他的全部印象。 起初他没有怎么在意那个高挑纤瘦，不喜言语的小会计，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叶莱坐在季楠的汽车上，两个人的表情不像在开车，像是在开飞机。 后来他就让季楠请叶莱到家里吃饭。叶莱在季云天面前话虽然不多，但一言一行都很得体，而且看起来她跟季楠的感情非常融洽。再加上蓝英很喜欢叶莱的乖巧，所以季云天就默认了这个准儿媳。重要的是，她跟季楠谈了一年多恋爱，却从来没有跟季家示意过想借这种关系升职加薪，而且她只接受季楠送给她的“低值易耗品”，“固定资产”全部拒之门外。 这样一个外表单纯，看似毫无心机的姑娘，竟然把他们都骗了！这个叶莱，她用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招数。 季云天用力地吐出几口烟来，想把郁闷的心情发泄出来，却是无济于事。 他终于下了决心，快步离开公司，开车离开市区，来到市郊一处清静的小区。这一处房产几乎无人知道，每年季云天只和蓝英来这里小住几天，图个清静。平时这里没有人看守，只有钟点工定期清洁。 公司里只有季云天一个人知道，季楠今天其实并没有出差。他是按照与季云天的计划，将叶莱带到这个地方单独“录口供”。季楠的任务就是用一天一夜的时间，挖出叶莱的所有秘密。他将动用威胁与感情的双重砝码，他认定叶莱一定会被他制伏。 住宅里没有任何光线和声音。季云天想，看来季楠已经达到目的了，然后两个人都已经疲倦地睡着了吧。 季云天冷静地打开房门，打开客厅的灯，但见客厅里一切井然，空无一人。季云天在一楼四处转了转，没有任何发现，看来他们在二楼。 季云天上楼之前，先喊了几声季楠的名字。他想，他们毕竟是刚分手的情侣，在这样的处境下不排除发生点什么的可能。 可是楼上仍然没有回应。季云天开始不安起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他三步并作两步飞速上楼，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终于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发现了不省人事的季楠。 季楠侧躺在地板上，双手背在后面被捆着，双脚也被捆着。季云天有点慌神，直到确定季楠还活着才松口气。他解开绳索，然后拧了一条湿毛巾，将冷水淋在季楠脸上。 季楠这才渐渐地苏醒过来，看到季云天，眼里露出愧色。季云天阴着脸，将一瘸一拐的季楠扶到外面的沙发上，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坐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他。 季楠将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眼神躲着季云天：“爸，对不起……” 季云天叹了口气：“小楠，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不是苦肉计？！” 季楠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摇了摇头，恨恨地说：“都怪我心软，被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糊弄了。她下手可真够狠的……” 季云天打断季楠的话：“她都说什么了？” 季楠说：“什么也没说，我是说，有用的话她还什么都没说。” 季云天说：“你给我找的准儿媳妇，她不但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们的机密资料卖给他人，而且昨天零点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公司，偷走了柳韬办公室里的绝密文件。” 季楠愕然片刻，机械地点头：“爸，你不用再怀疑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人就是叶莱。” 季云天说：“我这不是怀疑，如果我昨天还在怀疑的话，那么今天就是百分之百肯定了。她是什么时候把你打昏的？” 季楠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钟，想了想说：“大概是昨天吃完午饭吧。” 季云天说：“怪我太相信你了，没有给你打电话。十几个小时过去了，现在叶莱可以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季楠没有说话，头低垂着。 季云天叹了口气，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看来只有报警了。叶莱跟咱们公司签订了保密协议，我要以泄露公司机密罪起诉她。” 季云天刚开始拨号，季楠突然扑向季云天。季云天的手一抖，再去看季楠，见他竟然双膝跪倒在自己面前。季楠抱着季云天的膝盖哭喊道：“爸，求你放过她吧！” 季楠的脸埋在季云天的大腿上。季云天全身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到季楠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裤子上，灼热而滚烫。 “好了，起来吧。”季云天的声音虽冷，却在微微地发颤。 季楠将脸抬起来，满面泪痕说道：“爸，我虽然不知道叶莱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但我知道她一定有苦衷。我们曾经真心相爱过，我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个姑娘。我答应放过她，她也答应永远离开这里，不会再做对不起我们季家的事。” 季云天说：“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约定的，我只关心公司丢失的机密文件现在在哪里。如果能够找到还有挽回的机会，可是现在……”季云天的语调又变得生硬起来。 季楠满脸愧色：“爸，我错了。” 季云天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会监控你的手机。我不相信你们就此断了联系。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报警，但绝对不会放过她。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我们这家公司，你就应该清楚你有多糊涂。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季云天就离开了。 天色已亮，季云天开车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突然感觉到头昏脑涨，体力不支。也是，像他这样的年纪每日操劳事业，健康已经举了黄牌，怎么经得起一夜未眠再加精神上的刺激呢？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在那个安静的家里睡上一觉，想把车开回去，又想起季楠还在那里，不由得一阵郁闷。自己的这个儿子实在让他失望透顶！ 当看到路边有一片青翠的竹林，他的心一下子清静下来。他依稀记得当初跟蓝英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就常去竹林。蓝英不是他最爱的女人，也不是最爱他的女人，但却是最懂他的女人。她总是知道他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并且总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保持开心或者暂停不开心。 季云天驶下公路，把车停在竹林边上，然后到后排坐椅上躺下来，竹林的静谧让他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后来季云天是被手机吵醒的。他迷糊着接听电话，是一个下属找他请示工作。他敷衍着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接近中午了。 季云天打消了去公司上班的念头，索性把车往自己家里开。刚才这一觉睡得还不足，他想，吃了蓝英做的午饭后再补觉吧。 快到家的时候，季云天才忽然想起来，柳韬还在家里呢！他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酸梅汁，十几个小时过去，这个时候可能已经醒了！ 第35节 冷汗冒了出来，季云天的心又乱了。接二连三的失误让他有了史无前例的挫败感。自己怎么就把柳韬给忘了呢？现在盗取文件的人已经查清楚是叶莱了，那么柳韬便是完全清白的了。 这让季云天有了些许安慰。他一脚踩下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 一进门，果然菜香扑鼻。可是季云天无心辨别蓝英做了什么菜，而是看见蓝英就问：“柳韬呢？” 蓝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柳韬，他昨天夜里没有跟你一起离开吗？” 蓝英的话让季云天放下心来。蓝英很少进他的书房，所以这会儿柳韬一定还在书房里梦周公呢。 季云天一边走向书房一边想，这样也好，可以跟柳韬一起吃午饭了，顺便向他道歉。 可是当他推开书房的门时，却呆住了。 书房空无一人，柳韬已经不知去向。 第八章 圆梦天涯 36 柳韬为了不将事态扩大，选择了乖巧地跟着季云天回家，本想以坦诚换来清白，不误明天与罗曼的机场之约，却没有想到，老奸巨猾的季云天在酸梅汁里做了手脚，当药效发挥作用时，柳韬还有部分意识是清醒的。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就如同溺水的人力不从心，毫无反抗的能力。 终于恢复意识的时候，柳韬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那应该是长时间保持同样的睡姿所致。可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柳韬的身体竟然弹了起来。 可是，一切都晚了…… 柳韬软软地倒了下去，身体一阵阵痉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了，8点半的飞机已经起飞了一个半小时。 去英国的飞机应该正在云端翱翔吧？他的小丁香此刻在天上还是在地上？而无论她在哪里，她的心都应该分裂成碎块了吧…… 柳韬的心也已经四分五裂。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想查找有无未接电话，却发现手机是关机状态。他急切地开机，拨打罗曼的那个号码，对方却没有开机。这让他有了一丝宽慰——飞机上是不能开手机的，也许那个小姑娘没有等到他就自己去了英国吧？英国对她来说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毕竟远离了青城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她安全，尽管一时不能重逢，但也算是留得青山在了。 清醒过来的柳韬开始冷静地思考自己的处境。毫无疑问，他不能够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不清楚季云天为什么没有进来叫醒自己。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迷倒呢？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昨天夜里季云天有重要行动，其行踪不愿让柳韬知晓。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季云天现在还没有返回呢？那么，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打定主意，柳韬便向窗口扑去。打开窗，是二楼，下面是柔软的草坪。柳韬回头看了一眼，走到沙发前将漂亮的布套揭下来，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成布条，然后拧成麻花绑在窗子上。 几分钟后，柳韬顺利逃离季云天家。 他掏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 妈，对不起，我临时出差，行程延后，请勿挂念。 然后他把手机卡取出来，连同手机一起抛进小区的人工湖里，以防有人利用手机定位跟踪到他。 他想，小丁香，虽然今天我们错过了，但是为了我们能够永久地在一起，我们必须暂时相隔天涯…… 他从小区后门走出去的时候，摸了摸身上的钱包，心中踏实了不少。他找了一处自动提款机，从里面取出三千元钱，然后拦了出租车，并且中途换了几次不同方向和路线的车，直到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向火车站走去。在等候火车的时间里，他又买了一部新手机和两张手机卡，以备使用。 柳韬的目的地是风镇，季萱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要寻找季萱萱曾经的足迹，了解她成长过程中的秘密，从而揭开她谜底的一角。 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柳韬在第二天清晨终于到了风镇。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水乡。柳韬沉重的心情随着清新湿润的空气变得轻快起来。当面对河道上古香古色的民居和乌篷船，被这如诗如画的风景所吸引的时候，柳韬不由得轻轻哼唱起那首歌：“这里的空气很新鲜……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一个帅哥独行水乡是颇引人注意的。镇民们都纷纷猜测他此行的目的。如果说是来旅游的话，那么他的行头显然不专业，身上还穿着正装；如果说他是来工作，比如考查民俗民情的话，为何脸上带着忧郁呢？ 柳韬坐上阿婆的乌篷船，阿婆一边娴熟地摇桨一边脆生生地唱着民歌。 唱山歌嘞 这边唱来那边和哦那边和 山歌好比春江水嘞 不怕滩险弯又多哦弯又多…… 一曲唱罢，柳韬递上小费，阿婆看着柳韬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呢？” 柳韬说：“阿婆，不瞒您说，我来这里有件私事要办，所以就自己来了。” 阿婆好奇地问：“哦，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柳韬说：“对，是第一次来。” 阿婆又问：“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柳韬一边暗想这个阿婆挺八卦的，一边认定此阿婆正是理想的调查对象，于是说：“阿婆，我这次来是想找一个人。” 阿婆心领神会：“是个姑娘？” 柳韬点头：“是的，她的名字叫季萱萱，阿婆认得她吗？” 此话不出则已，一出便不得了，但见阿婆神色大变，身子一摇晃，差点连人带桨一齐跌入水中。 究竟阿婆撑了这么些年船，她很快便调整好了姿势，船从剧烈的摇晃中慢慢平静下来。 阿婆却不再撑船了，就任由小船在桥头飘荡着。她来到柳韬身边坐下问：“小伙子，你是季萱萱什么人？” 阿婆的反应大大超出了柳韬的意料，他想，阿婆一定跟季萱萱有非同一般的关系，难道……难道她便是季萱萱的亲生母亲？ 季云天的妻子蓝英那晚亲口承认自己并非季萱萱的亲生母亲，所以，季萱萱应该是季云天的私生女。那么谁是季萱萱的生母这个问题就变得神秘起来。按常理推测，季萱萱应该是在风镇由生母抚养长大的。 第36节 柳韬仔细打量阿婆，见她虽然头戴斗笠，身穿蓝花布短衫，蓝裤布鞋，一副当地妇人打扮，脸也因为长期风吹日晒而变得黑里透红，皮肤粗糙，但还是跟一般小镇妇人有别。她的目光、神态、举止都透着优雅，特别是跟柳韬讲话的时候，那微笑可是带着大家风范。 柳韬心中有数了，于是对阿婆微微一笑：“我是她的同事。” 阿婆这时候也平静下来了，从容地问：“哦，你是从新加坡来的吗？” 柳韬摇头：“不是的，我是从青城来的。我是她青城的同事。” “青城？！”阿婆刚刚平静下来的脸又表情丰富了，“可是，萱萱一直在新加坡啊！” 柳韬试探着问：“阿婆，请问您是萱萱的……” 阿婆爽快地说：“我是萱萱的母亲。” 柳韬暗想，果不其然，我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柳韬奇怪地问道：“阿婆，哦，我应该叫您伯母吧。伯母，季萱萱已经从新加坡回国了，在青城的云天食品公司工作，您不知道吗？” 阿婆神色凝重：“云天食品公司？是季云天开的吗？” 柳韬点头：“对，季萱萱是季云天的女儿啊。” 阿婆摇摇头，叹了口气：“她终究是去找他了！她骗得我好苦，我还以为她仍然在新加坡。当年季云天派他手下的人找到我，说要出钱让萱萱去新加坡读书，我就不应该答应的。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萱萱呢？” 柳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婆解释。看来季萱萱“死亡”的事情，季云天并没有通知她。按常理推断，不管季云天跟这个阿婆有什么恩怨，如果季萱萱真的死了，季云天绝对应该告诉她。所以，季云天没有这么做是否又一次验证了他知道季萱萱没有死呢？是否可以这么推测，季萱萱的“死亡”正是季云天安排的呢？ 这个原本在他心中十分模糊的想法此刻成形了，这让他的心怦怦狂跳。 阿婆见他若有所思，催问道：“萱萱呢？她在哪里？你说她在青城，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柳韬说：“伯母，萱萱现在还在青城。我这次来，是想在她长大的地方走走，想知道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柳韬说得很含糊，阿婆却是很受用。她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帅小伙，心想，他一定是爱上自己的女儿了！ 这个时候乌篷船已经漂到了岸边，有几个在河边洗衣裳的大嫂开始跟阿婆搭话。她们用脆生生的当地话交谈了几句，柳韬听不懂。然后阿婆站起来，开始摇桨。 小船渐渐飘远，穿过桥洞，来到一个小湖上。周围只剩下阿婆和柳韬两个人了。 这个时候，柳韬站起来，走到船尾，想帮阿婆摇桨。阿婆谢绝了，只幽幽地说：“小伙子，萱萱是个好姑娘。她虽然生在青城，但是在这里长大，不但人长得水灵，心地也是很单纯的。当初她去新加坡留学之前，亲生父亲想见她一面，她怕我难过都拒绝了。可是现在……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呀……” 柳韬想，季云天一定是辜负了阿婆，所以阿婆对他是记恨的，只不过为了女儿的前途接受了季云天的帮助，却没想到女儿现在已经“归属”季云天了，更让她伤心的是季萱萱还瞒着她。 于是，柳韬安慰道：“伯母，您别难过。萱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只要她幸福您就知足了，不是吗？” 阿婆笑了：“小伙子，你还挺会劝解人的。萱萱若是跟了你，我倒是知足了。” 柳韬觉得还是解释清楚为好：“伯母，我跟季萱萱并不是那种关系。” 阿婆点头：“我知道，如果你们谈朋友，你又怎么会自己来呢？” 柳韬想，这个阿婆的思维是不是有点简单呢？还有点自以为是，跟贤淑聪慧的蓝英真不能比，怪不得季云天没有选择她。 柳韬说：“阿婆，我想听听萱萱小时候的故事。” 阿婆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从怀胎十月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季萱萱离开风镇去新加坡求学。中间倒是有许多趣事，阿婆的口才很好，讲得非常生动。可是柳韬越听越觉得奇怪，因为阿婆嘴里的季萱萱是个单纯又胆小的姑娘，思维简单，有时会冒些傻气，又傻得很可爱。胆小表现在怕见生人，遇到陌生人会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性格温顺，对母亲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做过违背母亲意愿的事情。 ——这不像是柳韬认识的那个季萱萱啊！ 柳韬说：“阿婆，我想看看萱萱小时候的照片。” 阿婆爽快地说：“好哇，你看，咱们这一聊就快到中午了，你就到我家吃午饭吧，我给你煮鱼吃。” 柳韬赶紧说：“谢谢伯母。” 阿婆摇着桨唱着山歌回家了。 阿婆家里陈设简单干净，桌上的玻璃瓶中还插着一束野花。阿婆要柳韬坐下来，又拿给他一个相册说：“你慢慢翻着，我做饭去。” 这是一个样式古老的相册，边都磨破了，可见季萱萱离家的这些年里，阿婆时常翻看。柳韬刚把相册的第一页翻开，便愣住了。 相册的第一页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蓝格子布裙，梳着有刘海的学生头，皮肤白皙，瓜子脸大眼睛小嘴巴，表情是少女特有的羞涩。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的长相很明显酷似季云天。虽然她的打扮有些土气，但把她拉到季云天身边，谁都会相信她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但是，这个姑娘显然不是季萱萱！ 或者说，她是季萱萱，但并不是柳韬认识的那个季萱萱。 37 直到阿婆喊“开饭”的时候，柳韬才转回神来。 他合上相册，看见阿婆一边解围裙一边走进来。 这时候阿婆已经去掉斗笠脱下蓝布褂，换上一件色泽雅致的蚕丝衫，从一个撑船的阿婆瞬间就变成一个居家太太，以至于柳韬险些没有认出她来。 柳韬跟阿婆走进厅房，见桌上已经摆上了米饭和鱼汤。香气飘进柳韬的鼻孔里，惹得他胃口大开。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这个时候阿婆才问起柳韬姓甚名谁，以及季萱萱在青城的一些事情来。这令柳韬口中的鱼汤滋味大打折扣，他不得不连骗带哄，好在阿婆心思单纯，柳韬说什么她都相信，没有生出疑心来。 可是当柳韬试着打探她的故事时，阿婆只是微微一笑，只字不言。柳韬也就不勉强。柳韬着重了解了季萱萱在新加坡的生活，甚至问清楚了她在新加坡就读过的学校以及工作过的地方。 柳韬想，那个真正的季萱萱是否还活着？在新加坡是否能找得到她？ 柳韬问：“伯母，那您平时跟萱萱是如何联系的呢？” 阿婆放下碗，递给柳韬一个样式还算新潮的手机来：“萱萱跟我联系就是用这个，我们互相发短信。” 第37节 柳韬问：“不通电话吗？” 阿婆笑着说：“我嫌越洋电话贵，就不让她打。她说给我买台电脑上网聊天，但我嫌学那东西太累，没让她买。” 柳韬接过手机翻看着，阿婆很小心地保存着短信记录。那个号码倒是新加坡当地的号码，短信内容都是温情的家常话。柳韬看了最近的一些短信，没有看出异常来。 最后一次短信就在上周。 柳韬把手机还给阿婆的时候已经记住了手机号码。他想，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和阿婆告别后，给这个号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弄清楚机主是真萱萱还是假萱萱了。 吃罢午饭，柳韬借口独自出去走走，找了条僻静的小巷，拿出一张未使用过的手机卡装到手机里，拨打那个号码。 对方关机。 阿婆跟季萱萱最后一次互通短信是一周前，这就排除了季萱萱的手机卡长期不使用的可能。所以，柳韬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地拨打这个号码，就会拨通。但他暂时不会用陌生号码向这个号码发短信，以防打草惊蛇。 目前看来，风镇之行还是有很大收获的，起码得知了那个季萱萱是假的。所以柳韬打算跟阿婆告别，一方面联系新加坡的同学查找真萱萱的下落，另一方面潜回青城追查假萱萱的踪迹。 阿婆却执意留柳韬住上一晚。她说柳韬难得来这里一次，如果错过水乡的夜晚就太遗憾了。看着阿婆充满渴望的目光，柳韬觉得阿婆其实是想让他留下来陪她说话。她太寂寞了。 他不忍拒绝阿婆，何况还能够享受一番水乡的夜色。还有，这些天他太累太紧张了，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夜。 然而，他们的美好愿望都落空了。因为柳韬傍晚便在阿婆家的床上惬意地进入了梦乡，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深夜。 柳韬睡得很香很沉，大概是江南湿润清新的空气让他的睡眠质量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被阿婆摇醒，柳韬不知道会不会睡到日上三竿。 那一刻，柳韬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蒙眬中，他看见阿婆圆睁的双目，心中一骇，马上清醒过来。 柳韬坐起来问：“伯母，几点了？” 阿婆没有回答柳韬的问题，而是幽幽地问：“柳韬——也不知道你到底叫不叫柳韬，姑且就这么叫你吧，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柳韬不解地说：“伯母，我没有骗您，我的确叫柳韬，我可以让您看我的身份证。还有，我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柳韬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见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但看样子阿婆叫醒自己并不是为了让他欣赏水乡的夜景或者跟她聊天，一定是阿婆夜里睡不着觉，思来想去，觉得事情没有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于是产生了怀疑。 阿婆阴沉沉地说：“你骗我，我刚才见到你的同伴了。” 柳韬惊讶道：“什么？我的同伴？在哪里？” 阿婆说：“跑了。” 柳韬问：“跑了？” 阿婆点点头：“是的，是个姑娘。你住的这间屋子是我平日住的，我住的那间是萱萱从前住的。因为那间屋子长期没人住，所以有些潮，我怕你住不惯。可是我睡到半夜，却看见一个影子站在我的床前。我睡眠一向很浅的，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 柳韬呆呆地听着。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她被我吓到，惊叫了一声便跑了出去。我手脚慢，等我打开灯追出去，人早已经不见了。” 柳韬好奇地问：“伯母，您确定没看错？是个女的？” 阿婆说：“我倒是不能肯定我看没看错，因为当时太黑了，我根本就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她的惊叫声，我听出来了，是个姑娘……” 柳韬脱口而出：“是不是萱萱回来了？”问完便知道自己问得相当傻气。 阿婆说：“肯定不会是萱萱，她的气息和声音我怎么会辨不出来呢？小伙子，我敢肯定，这个姑娘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说完就直盯着柳韬，像在审视他究竟有没有欺骗自己。 柳韬暗想，看来假萱萱出现了！莫非她一直在跟踪自己？ 如此更好，他可以继续待在这诗情画意的江南水乡了，不必再千里奔波，回青城追查假萱萱的下落了。 而且，他只要在这里守株待兔便可。假萱萱应该是打算进来做一件事情，既然今晚没有得手，那么明天晚上一定会再次出现。 于是柳韬说：“伯母，我看这样吧，明天我不走了，留下来等这个人出现。明天晚上我不睡觉，等她上门。到时候我把人抓住了，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阿婆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不过，你可不许骗我这个老太婆啊。”话虽如此，但语气已经轻快很多。然后她又问：“萱萱在青城真的好吗？我白天给她打电话没有打通，发短信也没回。” 柳韬说：“我也没有联系到她，我们明天继续打她的电话吧。” 阿婆回房睡觉了，柳韬却没有再睡，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却只听见轻微的风声，以及不知名的小虫子的鸣叫。他打开木窗，但见屋外半轮月亮映在水面上，月影荡漾，宛如童话里的小船。 他心里有点痒痒的，想走出去徜徉在这美好的夜色里，却担心假萱萱就隐蔽在附近，趁他离开的时候对阿婆图谋不轨。于是他只好轻声叹气，喃喃自语：“小曼，你在哪里？这样的夜晚，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多好……” 38 第二天，柳韬很早就起床了，大概是昨晚睡得早，所以就算夜里被惊动了，睡得也算充足。柳韬吃了阿婆做的早饭，然后一个人在风镇四处乱走。也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想寻找昨天晚上出现在阿婆家的神秘女人，所以，一直觉得有个若有若无的影子跟随着他。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入夜。柳韬下午睡了几个小时，特意为夜里的行动做准备。他跟阿婆约定好，按时熄灯，假装睡觉，等待那个神秘女人自投罗网。 柳韬跟阿婆换了房间，他睡的是季萱萱的房间，也就是昨天夜里神秘女人“光顾”的房间。 水乡的夜晚本就因为宁静而显得悠长，而这个等待的夜晚更是显得漫长。黑暗中，柳韬侧躺在床上，努力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像一只等待猎物的蜘蛛。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细碎的声响。这声响若有若无，有时候，柳韬甚至以为那声响并不存在，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后来，当阿婆家那扇旧木门发出吱的一声时，柳韬才确定，那个神秘的女人真的来了！ 柳韬全身紧绷，屏住呼吸，听到一串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一个人轻盈地飘了进来，如同鬼魅。 那一刻，柳韬的感觉突然变得很奇怪。刚才所有的期待和不安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极其平静，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那个人影飘到柳韬的床前，好像俯身观察他是否在熟睡。也就在那个人影一低头的片刻，柳韬按动了一直抓在手中的电灯开关。 这是白天柳韬特意换上的60瓦灯泡，取代原来不太明亮的25瓦灯泡。这样的亮度不但可以让对方无处遁形，而且能够达到震慑对方的作用。 然而，预期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第38节 想象中的画面，比如对方的惊叫、反击，柳韬的高声断喝，搏斗，甚至对门阿婆拿着棍棒的回应，以至于惊动四邻的巨大声响……这些都没有。 一切安静得难以想象。所以，已经拿着棍子站在柳韬房门前的阿婆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没有什么神秘女人的出现。 所以阿婆舒了口气，拍了拍仍然起伏不定的胸口，推开了房门。 她愣住了，愣了几秒钟之后，把手中的棍子轻轻地丢在一边，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房间中，那一男一女仍然在拥抱着。不只是拥抱，还有亲吻。 雨点般的亲吻。 迟了太久的雨点般的亲吻。 雨下得猛烈、缠绵又温柔。期待了四年，一度错失，却又不期而至的吻。 柳韬十指缠入罗曼的头发里，紧紧地，一边吻罗曼一边说：“小曼，小曼，原来是你，哦，竟然是你……” 罗曼紧紧抱着柳韬的脖子，躲开柳韬的嘴唇，把眼泪全抹在了他的肩膀上。 等到两个人终于亲够了，平静下来，柳韬才想起隔壁的阿婆来。他拉着罗曼的手走进阿婆的房间，见她怔怔地看着他们，于是说：“伯母，这个姑娘叫罗曼，是我的女朋友。” 阿婆的眉头皱在一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罗曼。这个小姑娘在英俊的柳韬旁边显得有点单薄，长得也平常，细看却有点特别——这会儿虽然眼角还挂着泪痕，脸上却淡定地微笑着，与面容兴奋的柳韬正好形成适度的反差。 见阿婆神情不悦，柳韬便简单向阿婆解释道：“伯母，我跟罗曼很久没见面了，我一直找不到她，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伯母，罗曼是个好姑娘，您千万别误会她。她这两天闯进来，我想那大概只是为了我。” 阿婆又看了他们两个人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跟这个姑娘是因为萱萱产生了点误会，然后她又悄悄跟着你来这里，想弄清楚你来萱萱家里到底做什么，是不是跟萱萱在一起，所以半夜跑进来看个究竟。你看，她都委屈得哭了，你还不一心一意地待她？” 柳韬有点哭笑不得，只得点头说：“伯母，我听您的，我会一心一意待小曼的。伯母，对不起。” 阿婆沉着脸说：“你不用对不起我，我们萱萱比这个姑娘漂亮多了，一定会有更好的归宿。” 罗曼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一脸疑惑，但柳韬用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地蹭着，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别说话，别问。 柳韬说：“伯母，耽误了您睡觉，真抱歉，我有话想对小曼说，我们先出去走走。”说完就拉着罗曼飞快地往外走。 他们顺着河岸走，先是疾步，后来就是飞奔了。两个人影在水乡宁静的夜晚中一直飘到石板桥上面。 天上的月亮竟然也默契地圆了，映在水面上，微微荡漾着。河岸上挂着的灯光亦荡漾着，那是因为让人心醉的微风在吹拂着。 柳韬倚在桥栏上，把罗曼抱在怀里，寻着她眼睛里的月光问：“丫头，你是在悄悄跟着我吗？从青城到风镇。” 这个时候，罗曼的泪痕已被风吹干，脸上的皮肤泛着晶莹的光泽，头发有点乱，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柳韬抓的。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亮丝连衣裙，荷叶袖和百褶裙摆让她在这一刻变成了真正的小公主。 小公主歪着脑袋把脸颊贴在她的王子胸前说：“没有，我在机场没有等到你，本想一个人去英国，但又想如果你不是因为特殊情况一定不会爽约的。所以我没走，又担心被人看到，所以干脆就跑到这里来了。” 柳韬看着她笑了：“世界很大，除了英国和青城，好像还有许多地方，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 罗曼也笑：“是呀，世界很大，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呢？” 柳韬假装严肃地说：“看来我们心无灵犀，千里迢迢从青城跑到这里，并不是为了鸳梦重温，而是为了别的事情。” 罗曼也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们心无灵犀，然而天却有意。” 他们相对感叹不已，又缠绵在一起。两人在此之前都曾经想过，如果能够有此情此景，甘愿拿生命去换。所以，当此情此景出现，自是别无他求。 然后，柳韬严肃地问：“小曼，把你这段时间来遭遇的一切都告诉我，从我回来那天开始说。” 罗曼似笑非笑：“好像还应该有序幕吧，你要忽略吗？” 柳韬说：“那就从序幕开始讲。” 罗曼点点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嗯，这里是季萱萱的家乡，那么我们就从季萱萱说起吧。” 柳韬说：“不对，此季萱萱非彼季萱萱。你要从哪个季萱萱讲起？” 罗曼微微一笑：“别急啊，我的帅哥哥，且听我慢慢道来。” 39 三个月前。 罗曼刚刚得了一场胃病，休假三天后回公司上班，正赶上全体会议。 季云天端坐在主席台上，在简短的开场白之后说：“记得上次开会的时候我问过大家，公司的文件管理系统你们有多少人是每天都去看的，又有多少人认真看过，记得里面的内容。好，这个问题今天会有答案的，下面我就开始对近期下发的文件内容进行抽查，请被叫到名字的员工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台下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罗曼的脑子一片空白，这几天光顾跟病魔抗战了，哪里还记得上回老总开会时说过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有人用手指轻轻地捅她的背。罗曼回过头去，几页打印好的纸张被递了过来。她一边接，一边感激地对那个人说“谢谢”。 紧接着，罗曼便听到季云天点自己的名字了。她一面站起来一面找答案，竟然将那个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 季云天满意地点点头：“看来罗曼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错，我们接着进行。” 罗曼松了口气坐下来，回过头对那个人眨了眨眼睛：“美女，开完会请你吃消夜哦。” 那个美女嫣然一笑：“好啊，一会儿我在停车场等你。” 一个小时之后，罗曼坐在了季萱萱的红色甲壳虫里。 线条圆润流畅的甲壳虫开着炯炯有神的大灯，很拉风地穿行在青城的都市之夜。真皮坐椅上的两名女子，开车的前卫美貌，坐车的典雅清秀。 对，季萱萱对罗曼的第一印象就是典雅清秀，觉得她有一点像江南女子，特别是内在的灵气。季萱萱一边开车一边说：“小曼，你不要谢我，当时我看到大家手里面都拿着资料，而你只是一脸茫然，就把我的资料给你了。没想到季总真的叫到了你。但是你的反应也太快了，直接就对答如流了，那可是密密麻麻打印了三页啊。所以，我觉得你虽然空手而来，但分明是大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罗曼笑道：“大脑做好充分准备的是你吧？不然你怎么会把资料给我？” 季萱萱微微笑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季总是不会点我的名字的。” 罗曼看着季萱萱散落在玫瑰紫风衣上的漂亮板栗色鬈发，小声问：“为什么？萱萱，你真的是季总的女儿？” 第39节 季萱萱诡秘一笑，小声道：“保密哦。” 两人于是心照不宣。其实季萱萱是季云天的女儿，这件事在公司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未得到当事人确认。而这两个人也从那天开始，交情渐深，成双成对的身影很快成为公司里一道特别的风景。 季萱萱的一切都是令罗曼羡慕的，她在罗曼的眼中是完美的。外表、学识、身份、财富，上帝似乎给她安排好了一切，然而也许是因为季萱萱太完美了，上帝也找不来一个合适的男人配她，所以季萱萱一直是孤家寡人。想到这一点时，罗曼觉得自己虽然个人条件远远不及季萱萱，却拥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朋友。 对于这一点，季萱萱则不这么认为。她说：“小曼，你虽然有柳韬，但这有什么用？不能在一起，你天天不也是像我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吗？” 那个时候她们正在季萱萱的单身公寓里喝咖啡。罗曼很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说：“这样不好吗？我们两个孤单的人正好凑在一起。” 季萱萱半躺在沙发上，无聊地涂着指甲油，忽然说：“你能够忍受着孤独等柳韬，说明他值得你这么做。有照片吗？我很久没有看到帅哥了。” 罗曼说：“倒是有照片，在我博客的加密相册里。不过我眼里的帅哥不一定是你眼里的帅哥哦。” 季萱萱来了一些精神：“我要看，是不是帅哥我说了算。笔记本电脑在床上，你帮我拿过来吧。” 罗曼看了一眼季萱萱未干的光闪闪的指甲，只好去替她拿笔记本电脑。她走进卧室，看见床上扔着一台小巧的粉色笔记本电脑，旁边胡乱放着一本书，是金庸的《笑傲江湖》第一册。 罗曼把这两样东西一起拿到了客厅。 季萱萱看到那本书，一怔，坐起来问：“怎么把这个也拿来了？” 罗曼说：“你看照片，我看小说，不可以吗？” 季萱萱嘴里说着“可以”，但心细的罗曼感觉到了，季萱萱的状态从懒散一下子转变成了戒备。罗曼觉得奇怪，不就是一本书吗？她把书放在沙发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的腿上，打开，找到了柳韬的照片。 季萱萱把脑袋凑过来，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哇！这是你男朋友啊？！” 照片上，一个英俊清爽的年轻男人身穿西瓜红翻领t恤、白色马裤，脚蹬白色球鞋，走在草坪上，背着一副网球拍，迎着阳光开心地笑着。 “还有吗？”季萱萱兴奋地叫着。 罗曼满足地看着季萱萱的花痴状，笑道：“多着呢，你慢慢翻吧，友情提醒，只许花痴，不要跟我抢啊。”然后将电脑放在季萱萱腿上，拿起那本《笑傲江湖》，坐在一边翻看。 刚翻了一下，书里就掉出一张小纸片来。罗曼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电子邮箱的地址以及密码。 罗曼看了一眼季萱萱，见她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柳韬的一张张照片，于是悄然将纸片重新放在书里，把书放在原来的地方，再也没有去碰。 如果不是不久后接到的那个电话，罗曼可能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没有如果。 40 那天中午，罗曼和季萱萱一起在餐厅吃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季萱萱的上司——行政部主管任远急匆匆走过来说：“萱萱，下午要跟雅辉公司签的合同要提前了，这会儿他们的老板就在会客室，你赶紧把修改后的合同通过邮件发给季总的助理。”——云天公司每签一份重要的合同，都要经过公司指定的律师进行修改，这些事就是季萱萱经手的。 季萱萱答应着，饭也没吃完就匆匆地走了。 剩下罗曼一个人接着吃，她刚吃了两口，就听见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是季萱萱的手机，她走得匆忙，所以把手机落在了餐桌上。 罗曼把手机拿起来，没接，只是装在口袋里，准备一会儿替季萱萱拿回去。 可是打电话的人偏偏很执著，手机一直在响，没完没了，引得四周进餐的同事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罗曼只好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号码，竟然是国外的。 一定是很重要的电话吧？罗曼打算替季萱萱接，要对方打季萱萱办公室的座机。 “喂，请问……”罗曼本来是想问对方是不是要找季萱萱，却听到一个甜美的女声：“嘿，琪琪！” 罗曼立刻说：“对不起，你拨错号码了。” 那边“咦”了一声，然后很坚定地说：“没错呀，这是琪琪的号码，她不在吗？我是她在新加坡的同事啊。” 因为对方的声音很好听，罗曼捺着性子说：“这不是琪琪的号码。”说完又想，难道对方没打错，“琪琪”可能是季萱萱的别名，因为对方是从新加坡打来的，而季萱萱曾经在那里学习和工作过。于是她就问：“你要找的琪琪，她是叫季萱萱吗？” 让罗曼没有料到的是，对方的反应非常强烈：“天啊！你是谁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才是季萱萱！你快让琪琪接电话。” 罗曼狐疑着把季萱萱的座机号码报给了对方。对方没再多言，只说了“谢谢”就挂了电话。 罗曼却再也无心吃饭，反反复复想着这个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曼把季萱萱的手机还给她的时候，问：“萱萱，你还有个名字叫琪琪吗？” 季萱萱的脸色突变，却很快用笑容掩饰了：“哦，是不是刚才找我的电话里说的？那是我的昵称，我在国外时他们就这样叫我的。” 罗曼没有再追问下去，在季萱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私下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那天晚上，罗曼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电子邮箱时，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季萱萱夹在《笑傲江湖》里的邮箱地址和密码。 罗曼超强的过目不忘的能力是柳韬最佩服的。而这个时候，起作用的不只是记忆力，还有超强的直觉。 罗曼用那个地址和密码，进入了一个神秘的邮箱。 说神秘，是因为这个邮箱里仅有一封邮件，是当天发的，已经被阅读过。 邮件的题目有些奇怪，是一些像乱码的无意义的字符串。如果不是有心，一定会被当做垃圾邮件的。而这个时候，罗曼却对那封邮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兴趣，她点击开来，看到正文是几行无规则的数字。 略微失望了一会儿，罗曼便有了一些想法。但迫于夜深，她只好带着心事睡去。 第二天，罗曼趁午休的时间跑到书店，找到了跟在季萱萱家里看到的相同版本的《笑傲江湖》。 晚上一回到家，罗曼便开始用这本书破译那封邮件。 罗曼跟柳韬在国内恋爱的时候，曾经一同看过一些谍战影片，里面就有类似情节。虽然罗曼觉得在通信业发展惊人的今天，用这种方式联络可谓匪夷所思，但也许最保险的方式就是最笨最原始的方式吧。 罗曼其实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如果破译失败的话，她也可以认真地读读这部小说。因为她知道，这本书是柳韬最喜欢的，只是自己对武侠小说兴趣不大，所以一直都没读。 第40节 而当破译的结果一字一字浮出水面之后，罗曼不禁呆若木鸡。 飞碟： 关于云天食品公司员工罗曼的资料已经到手，晚上八点云水园详谈。 第九章 拨云见雾 41 罗曼对着这封破译之后的邮件整整发了十分钟的呆。这十分钟里，震惊、怀疑、愤怒、好奇，这些情绪像是烩菜一般被一齐放入铁锅里加热、翻腾。 然而只是十分钟。 儿时的磨难让她练就了一颗能够接受任何困难的心。罗曼读一些有关心理学的书籍时，常常看到一些有心理缺陷的人是受了儿童时期发生的或大或小的事件的影响。 而罗曼却不是这样，童年的非常经历只是让她早熟、独立，为人处世有同龄人少见的果断和老练。遇到任何事情，她只是给自己十分钟时间来调整。十分钟内，她的反应可能比平常人还激烈，但十分钟之后，她就会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罗曼看了看表，这时已经是晚上7点45分了。她来到衣橱前，找到一件平时上班很少穿的黑色t恤换上，再把扎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用啫喱膏乱弄，使其贴在脸颊上，然后去掉隐形眼镜，换了一副很久没戴的黑框眼镜。 这个时候，镜子里的罗曼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把数码相机塞进包里，出门打了辆车直奔云水园。 到云水园的时候是八点过五分。云水园是一处餐饮娱乐场所，罗曼以前没有来过，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不进去。 今天来这里，罗曼是不指望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只想弄清楚那个闪电是谁。 罗曼刚刚在离云水园不远的一处电话亭前站好，佯装打电话，便看见季萱萱的那辆红色甲壳虫很惹眼地开进云水园门前的停车场。 接着，季萱萱下了车，匆匆忙忙往里走。 罗曼考虑了一会儿，离开电话亭，走到云水园门口，有个漂亮的女迎宾员热情地招呼她。罗曼对着她微微一笑，小声问：“刚才来的那个美女去了几号包间？就是开甲壳虫的，个子高高的那个。我和她约好了，看到她进来，却打不通她的电话。” 迎宾员有礼貌地说：“请您稍等，我帮您问一下。”说完走到里面，跟其他服务员耳语了几句，马上回来说：“让您久等了，刚才那位女士在201包间。” 罗曼点头：“谢谢。”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一旁有个服务员要给她领路，罗曼手一摆：“不用了，我知道路。” 罗曼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姑娘。刚才迎宾员去问包间号的时候，她已经偷偷瞄到了，一楼的右边走廊第一间是101，所以201包间肯定就是在二楼同样的位置。 罗曼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二楼，见201包间的门虚掩着，一个服务员刚刚出来，手里拿着菜单，大概是去厨房报菜，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走廊里有客人和服务员来来往往，罗曼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否则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她尽量表现得很悠闲，将身体倚在房门口旁的墙壁上，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虚掩的房门里的情形。 她看到一张桌子和一个人的侧面。那个人她没有见过，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坐在那里显得很矮，微胖，肤色较黑。 罗曼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来不及细看那个人的面目，但已经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闪电了。这个时候，他正低着头看某样东西。 罗曼往后退了一步，从挎包里掏出数码相机，刚打开电源，一个服务员便向她走过来，脸上笑吟吟的，眼里却有着怀疑：“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罗曼指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苏锈说：“谢谢，不用了。我非常喜欢这幅画，想拍下来。” 那个服务员一脸释然，点点头走了。罗曼暗暗松口气，把相机的闪光灯模式关闭，镜头对准那幅苏绣，几秒钟之后，见无人注意，就将相机伸到虚掩的房门处，快速按下快门，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知道此举非常冒险，但只有这样才可能获得线索和证据。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察觉，只想着赶紧离开。在楼梯拐弯处，她回头瞥了一眼201包间的门，见并无异样，于是匆匆离开云水园。 回到家，罗曼把相机连接到电脑上，那张照片很快占满了整个屏幕。 照片的效果比预想的更好。房间里，季萱萱的头和闪电的头正好凑在一起，闪电的五官看得很清楚，圆胖脸，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卷头发。 这个人是谁？ 季萱萱又为何要他查自己的资料？她要对自己做什么？ 罗曼陷入深深的迷惘与恐惧之中。 42 接下来的几天忙坏了罗曼。 她一边上班一边注意季萱萱的动向。一边注意季萱萱的动向，还要一边防备季萱萱察觉自己在监视她。 而季萱萱对待罗曼还是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中午一起去餐厅吃饭，下班有时候一起逛街，或者去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做健身和美容。 秀美女子会所是季萱萱介绍罗曼去的，那里人不多，但环境不错。虽然是负一层，但并不觉得压抑，相反，却有一种奇特的安全感。这个时候罗曼的身体和心情都是放松的，又有人陪着，尽管是个需要防备的人。 那几天，罗曼几乎时时刻刻都盯着季萱萱的那个邮箱。有新邮件来的时候，她会等季萱萱看过后再打开破译。但邮件内容都很简短，只说了碰头的地点，没有具体事由。 罗曼又根据邮件指定的时间地点去拍过几回季萱萱和闪电在一起的场面，但是仍然弄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做什么。看来，如果不跟踪闪电，不弄清楚闪电的身份，光凭破译密码邮件是不行的。罗曼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主意。 隔了两日，闪电的邮件又来了，指定中午1点半在盛康百货负一楼超市里等她。 罗曼这回没有潜伏在喧闹的商场里等，而是站在附近的橱窗前，假装欣赏橱窗里裹着漂亮服饰的塑料模特，暗中留意着进入停车场的汽车。 她已经掌握了，每次闪电出现，都会开一辆北京吉普，所以他极有可能把车停在停车场里，装作购物的样子进入地下超市，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季萱萱交换某样东西。 果不其然，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一辆北京吉普进入停车场。停好后，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夹克衫的矮胖男人走下来，匆匆钻入商场。 罗曼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向路边走去，不一会儿，招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看到罗曼的模样，主动帮她打开车门，还叮嘱：“小心点儿。” 出租车司机为何给罗曼如此待遇呢？因为此刻的罗曼并不是平日里那副身轻如燕的模样，而是“大腹便便”的“孕妇”。 这是罗曼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她专门买了一套孕妇装，在里面塞了点东西，然后戴上墨镜和口罩，这副样子就算是柳韬恐怕也认不出来。 闪电既然已经摸清了罗曼的资料，那么就一定知道罗曼的模样。 当然，还需要高超的演技，像孕妇一样行动笨拙才行，不然反而会露出马脚。 装扮成孕妇的罗曼没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而是坐在后排。在司机看来，罗曼是有意选择相对安全的座位。一般来说，后排的位置比副驾驶的位置安全系数大——其实后排有一个位置是更危险的，那就是坐满三人的情况下的中间位置，因为前面没有遮拦，高速行驶的汽车紧急刹车的时候人会被直接甩到前排，撞碎风挡玻璃再着地。 第41节 罗曼坐下来后，很客气地对司机说：“师傅，等一会儿再走。” 司机问：“时间长吗？这里不能停车的。” 罗曼说：“时间不会很长的，你可以打开计价器。” 司机说：“好吧。” 虽然只过了十分钟，比罗曼预测的时间要短，但是这十分钟对于罗曼来说是非常难熬的。好在汽车里开着收音机，男女主持人很风趣地调侃着，减弱了罗曼心中的焦躁。 罗曼对靠在坐椅上休息的司机说：“师傅，看到那辆黑色吉普车了吗？请你跟上它。” 司机并没有表示诧异，他很老练地启动汽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一边开车还一边多嘴：“男人嘛，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犯错误的，干吗不待在家里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宝宝呢？” 处于紧张状态的罗曼差点儿笑出来，原来司机是把她当做跟踪出轨老公的怨妇了。看来这些司机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这样也好，罗曼本来还担心司机不肯跟踪呢。 罗曼对司机笑笑：“师傅，别让他发现了。” 司机大笑：“放心，我现在都快成专业侦探了，为此我还专门自学了一套跟踪技术呢，你坐上我的车就对了。” 司机并不是自吹自擂，他的跟踪技术果真不错，在车流滚滚的公路上始终与前面的吉普车保持着一两辆车的间隔，在转弯和变灯时紧紧咬住。罗曼坐在后排，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拍电影一样兴奋。 终于，电影上演到了高潮部分——吉普车在一座商业写字楼边拐了个弯，向后面的停车场驶去。 司机放慢车速，问：“还继续吗？” 罗曼说：“我就在这里下。” 罗曼丢下车钱，拉开车门匆匆走了。她下车的速度有点快，司机看得有点呆。罗曼意识到了，回头看了司机一眼，尴尬地笑笑，然后放慢速度，向写字楼的入口走去。 罗曼猜闪电应该会来这座写字楼的，因为附近的建筑很少，写字楼前面是十字路口，后面是绿地广场，闪电把车停在这里，肯定就是奔这座写字楼来的。 于是她在大厅里装作等人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到闪电走进来，直奔电梯而去，并且目不斜视，似乎没有注意到罗曼。 这是罗曼想要的效果。她挺着肚子跟在闪电后面上了电梯。一同进去的还有几个白领模样的人，他们很有风度地给罗曼让出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间。这个时候，闪电的眼睛似乎从罗曼身上飘了过去。他的帽子和眼镜都已经摘掉，因此目光就像剑锋一般从罗曼身上划过，似乎顷刻就要将罗曼的伪装全部卸掉。 那一刻，罗曼的灵魂几乎离躯壳而去。她使劲儿屏住呼吸，站稳脚跟，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好在闪电的目光很快就从罗曼身上移开，按了十楼的按键，另外几个人也纷纷按了按键，有个大眼睛美女热心地问罗曼：“请问去几楼？” “八楼，谢谢你。”罗曼说。 八楼很快到了，电梯门打开，几个人纷纷给罗曼让出了路。罗曼从容地走出电梯，听到电梯门在背后关闭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然后选择了步梯，动作比刚才快了好几倍，一会儿便下到一楼。 罗曼记得一楼大厅有张布局图，再看时，心中便有了目标。 她直直地盯着那几个大字： 10楼：闪电信息咨询公司 等罗曼走出写字楼之后，才意识到：原来闪电的身份是私家侦探！ ——季萱萱动用了私家侦探来调查自己！ 午后的天气很好，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冷到了她心里。 43 云天食品公司人力资源部。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负责公司薪酬管理的员工吴明一边看着正在启动的电脑，一边喊了声“请进”，然后就见一个穿黄色套头毛衫、蓝色牛仔裤的文静姑娘走了进来。 “罗曼啊，有事吗？”吴明是跟罗曼一起进公司的，所以虽然交往不多，但彼此之间比一般同事感觉上要亲近许多。 罗曼走近吴明，很自然地微笑着：“我有件事情要麻烦帅哥，你能帮我找一下我入公司时的个人简历吗？” 吴明有些迷茫：“你找这个干吗？人太多了，这个不好找的……” 罗曼说：“我记得当时我填那个表格的时候很认真的，写了很多个人资料，但是没有备份，所以想找到然后复印……” 吴明明白了：“哈，你不是想跳槽吧？准备去哪家公司？” 罗曼知道吴明会这么问，含糊其辞地说：“这个，现在保密呢，回头肯定是要请你吃饭的。这样，你如果忙的话就把表格给我，我自己翻就可以了。” “这个……”吴明抓了一下脑袋上浓密的头发，又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终于点头了，“好吧，我拿给你，你坐在那边的隔断后面自己翻，不要被别人看到。” 吴明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打开铁皮柜，抱出几个档案盒递给罗曼。 罗曼道了谢，赶紧躲到吴明指定的位置翻起来。 找自己的简历是假，找季萱萱的简历是真。 晚上，季萱萱和罗曼照例又去秀美女子会所健身和美容，然后一起吃消夜。 吃的是香喷喷的“十里香”小笼包和馄饨。罗曼一边吃一边发感叹：“我小的时候，没吃过太多美味，记得最饱口福的事就是我爸领着我去一家很破旧的小店吃馄饨。那馄饨可真香啊，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馄饨。” “哦？你爸还领你吃馄饨啊？”季萱萱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总说你爸很凶你一直恨他吗？” 罗曼说：“恨他是因为他对我妈不好，总打我妈。小时候我爸对我还是挺好的，但后来我在我妈家因为继父的骚扰过不下去，去找我爸时，我爸竟然像以前打我妈那样打我。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后来的女人容不下我。” 季萱萱放下筷子，同情地看着罗曼说：“还好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希望你能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季萱萱的眼神很真诚。如果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罗曼会相信季萱萱对她是真的好。 罗曼就说：“萱萱，你比我幸福，有那么幸福的家庭，你就像个公主。” 季萱萱的眼神忽然有些游移。她看了罗曼片刻，问：“小曼，你真的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 第42节 罗曼反问：“一无所知是不对的吗？那么你对我的一切一定都了如指掌了吧？” 空气中突然就有了火药味。其实这是罗曼酝酿已久的火药味。 季萱萱突然站起来：“走，我们换个地方说。” 汽车在青城的夜风里飞奔，车窗开着，季萱萱一头漂亮的鬈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媚气十足。 在一个僻静的广场边上，汽车终于停了下来。季萱萱熄了火，人坐在原处没动，甚至没看罗曼，只是问：“小曼，你发现我在调查你了吗？” 罗曼的心一直在扑腾乱跳，但表面上不露声色，只轻声问：“萱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萱萱突然朝罗曼笑笑：“我突然发现我是多此一举了，你真的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你敏锐、聪明、沉着……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你说什么？”罗曼有些懵了。 季萱萱说：“小曼，我不瞒你，我找了人调查你。请原谅我，我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必须先要肯定你，然后才可以和你合作。” 罗曼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听。 季萱萱说：“你一定听说了，我们公司出了叛徒，把一些重要的技术资料泄露出去，给公司造成了巨额损失。但季总一直找不到泄密的人是谁，所以，我名义上是来公司工作，其实是要揪出泄密的人。” 罗曼好奇地问：“找到了吗？” 季萱萱说：“还没有，但已经有了头绪。跟你成为朋友之后，我发现你应该会是我最好的搭档，所以……小曼，请原谅，我必须要这样做。” 罗曼没说话，只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季萱萱。她一时难以相信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 季萱萱问：“小曼，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罗曼说：“你告诉我谁可能是泄密的人，我就相信你。” 季萱萱欲言又止。 罗曼笑了：“萱萱，现在看来，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季萱萱无奈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但是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 罗曼说：“我保证。” 季萱萱说：“这个人就是季楠。” “什么？！”罗曼不禁失声惊叫。如果不是在僻静处的汽车里，一定会惊动很多人。 “怎么可能？他是季总的儿子啊！他怎么可能泄露公司的机密呢？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罗曼的情绪很激动。 季萱萱说：“别激动，姑娘，淡定点儿。我现在也不知道季楠为什么会这样做，这其中一定有非常复杂的原因。” 罗曼问：“季总知道吗？” 季萱萱摇头：“当然不知道，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不会把结果告诉他的。我想，他一定很难接受这件事。” 罗曼说：“你也是季总的女儿啊，所以季总一定更难过，毕竟这件事是你查出来的。” 季萱萱说：“其实我爸并不爱我，因为我的存在，他与蓝英有了隔阂。所以我并不在我爸那里住，因为无法忍受蓝英的眼神……而且我没有在我爸身边长大，不但跟他没有感情，相反还很恨他，因为他抛弃了我妈。所以，小曼，你不觉得其实背叛我爸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季楠吗？” 罗曼忍不住笑了：“难道不是吗？” 季萱萱一愣，笑骂道：“你这丫头，这个时候还开玩笑。说正经的，你愿意跟我合作吗？等这件事查清楚之后，我爸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罗曼问：“这是季总的意思吗？” 季萱萱叹道：“小曼，我服了你，什么事情都要追根究底。没错，这是我爸的意思，因为我一个人做事总是不方便，因此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我爸就提了几个名字，你是其中之一。所以，这也可以说是我跟我爸的意思。” 罗曼问：“要是我拒绝呢？别说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季萱萱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哈哈，小曼，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你骨子里有一种挑战欲。” 罗曼说：“那你告诉我，要我做什么？” 季萱萱说：“暂时还不需要做什么。但我跟季总已经有了一个行动计划，可能马上就会实施了。到时候需要你做一些事情，当然，都是你能够做到的。” 罗曼说：“我还是认为我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要我做一些过分的事的话。” 季萱萱笑着抱住了罗曼的肩膀：“小曼，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的。明天我需要用相机，可是相机拿去修理了，暂时借你的用用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罗曼说：“不过分，我明天拿给你。” 季萱萱则说：“如果明天你忘了就麻烦了，现在去你家里拿吧，反正要送你回家的。” 季萱萱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朝罗曼家的方向开去。 44 那天晚上，季萱萱第一次去罗曼家。在那里，季萱萱告诉罗曼，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在何种场合，她们都不要讨论这件事。 而罗曼的心思，也从这件事转移到柳韬回国上面了。马上就能与深爱的人相聚了，罗曼的状态基本上可以用“魂不守舍”来形容。 关于季萱萱这件事，罗曼并没有向柳韬透露一个字。她不愿意让柳韬担心自己，她认为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其实，如果罗曼当时把这件事告诉柳韬，柳韬会提醒罗曼别再跟季萱萱来往，或者出主意破解季萱萱的阴谋，这样罗曼就可以避开大火了。退一步说，即便罗曼不会因为柳韬的提醒而避开大火，柳韬在追查这些事件的时候也能够事半功倍。 还好，那天早上罗曼打开季萱萱的秘密邮箱时，发现了一个新的“角色”——星空。由于破译耽误了上班时间，她在匆忙中没有关闭电脑，那本用来破译密码邮件的《笑傲江湖》也没有收起来，才让柳韬也追着蛛丝马迹越走越深。 是的，罗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会那么惊险。 那天，罗曼与季萱萱像往常一样去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健身，却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她即将昏厥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 后面发生的一切像梦境般不真实。她刚刚恢复知觉的时候，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柳韬的名字。在半梦半醒中，她无数次奔跑在去机场的路上，可是永远到不了，而时间已经迟了，柳韬像是天边的一片云，永远飘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罗曼终于睁开混沌的双眼时，看见的是季萱萱的脸。季萱萱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离她很近，是她所熟悉的眼神：关切，温暖。罗曼迷迷糊糊地问她：“我死了吗？” 第43节 季萱萱说：“小曼，你没死，你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现在刚退。你饿吗？想吃什么？” 罗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天一夜！柳韬的飞机！柳韬呢？！啊，萱萱，火……萱萱，是你把我从大火中拉出来的，是不是？” 刚说到这里，罗曼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季萱萱扶住她说：“小曼，你先吃点东西，冷静一下，然后我们才能见到柳韬，是不是？” 罗曼觉得季萱萱说得有道理，于是吃了一碗季萱萱做的鸡蛋粥，恢复了一些体力。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医院，不在自己家里，也不在季萱萱家里。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干净却阴暗。 季萱萱告诉罗曼，她发现罗曼倒下之后拉起她冲出了火场。她们是那场大火的幸存者。在那场大火中，很多年轻的生命被吞噬了。季萱萱拿出报纸给罗曼看，罗曼在后怕之中，更迫切地想见到柳韬。她知道，此时此刻的柳韬一定都要疯了！ 季萱萱却说：“我们现在不能出去，对所有人来说，我们已经是死人了。” 罗曼诧异地道：“为什么？我们怎么就成了死人了？” 季萱萱说：“因为这场大火并不是意外，是有预谋的。他们想灭掉我们俩，知道吗？” 罗曼惊恐地问：“他们是谁？” 季萱萱说：“是季楠。他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在调查他，所以想借大火灭掉我们，让真相永远消失。” 罗曼看着季萱萱美丽却有些扭曲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说：“萱萱，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呢？警察可以保护我们，更可以尽快抓到凶手。毕竟那些在大火里消逝的生命太无辜了！” 季萱萱摇摇头，说：“小曼，你听我说。他们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身份才是最安全的吗？一旦我们成为证人，我们的处境才真正危险呢。但是我们并不是坐以待毙，过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更隐秘地继续我们的计划，直到可以真正战胜他们为止。” 罗曼说：“萱萱，你说得有道理，可是……” “可是你担心柳韬是不是？放心吧，你们只是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我保证我会尽快帮你联络到他的。我们就安心地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难道不好吗？不用工作，不用奔波，宁静地享受一段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季萱萱一边说，一边替罗曼将头发梳理整齐。 就这样，罗曼与季萱萱生活在一处连罗曼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一切现代化的通信工具。她们像是两个幽灵般潜伏在喧闹的都市里，没有白天，没有夜晚。罗曼有时候会睡得天昏地暗，醒来之后对着日历发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季萱萱偶尔会不在，但是罗曼发现门窗都已经被反锁了。 季萱萱回来后就会问罗曼：“小曼，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罗曼会乖巧地看季萱萱笑：“我不会走，我答应了和你在一起的。” 季萱萱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幽幽地问：“小曼，你真的相信我吗？” 罗曼笑了，反问一句：“你说呢？” 于是两个人就长时间地默默看着对方，像看一个谜。 45 “你真的相信季萱萱？”柳韬问。 罗曼笑了，反问一句：“你说呢？” 柳韬说：“你当然不相信她，但是你在她面前表现出是相信她的，对不对？聪明的丫头，你这么做非常对。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飞碟是你，没想到居然是季萱萱！你是被意外卷进这件事的。你认为开始的时候，季萱萱接近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罗曼说：“我也无从判断，季萱萱从来都令我看不透彻。大火中我晕倒前，抓住我的那双手感觉上并不是季萱萱的，但她对我说就是她，她一直在骗我。但是无论季萱萱做了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对我没有生命的威胁，否则，就算我有几条小命也都丢掉了。所以我暂且不说破，就作为朋友待在她的身边，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柳韬心疼地抱紧了罗曼：“你这么做好傻啊，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你要知道，如果我知道了火灾前发生的一切，可以省多少力气去调查真相啊！” 罗曼说：“韬，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都调查出了什么。” 于是轮到柳韬讲述了。他讲述的方式不同于罗曼，罗曼力求讲述得生动，可是柳韬却把一切讲得尽量平淡。尽管如此，罗曼还是被柳韬的几番冒险行动吓得花容失色。 当柳韬讲到肖颜因他而死时，罗曼苍白的小脸上泪眼婆娑。她反复跟柳韬说：“韬，这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那个时候我一定是在那座阴暗的房子里睡觉呢。你认为是季萱萱下的手，是不是？” 柳韬点头：“如果之前我还不是很肯定的话，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证据是我苏醒的时候身上有你亲笔写的信。你一直跟季萱萱在一起，是她要你写的，对不对？” 罗曼说：“确实是季萱萱要我写的，当时我从她的嘴里得知你正潜伏在云天食品公司查寻真相。我很为你担心，很希望我们能够快点见面。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你知不知道我没死。所以，无论季萱萱要我写什么我都会写的。不管信里面写了什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知道我还活着！后来，季萱萱突然宣布让我们远走高飞，我虽然不相信但还是抱了一丝侥幸。后来我去机场没有见到你，于是在最后一刻决定逃离，但是又不能真正远离这一切，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柳韬说：“所以说我们还是心有灵犀啊。还有，这么说，其实你并不能肯定叶莱是泄密的人？” 罗曼说：“季萱萱说，泄密的人是季楠，而叶莱是他的女朋友，因此叶莱肯定是他的同伙。她说，季云天一定不相信季楠是泄密的人，因为季楠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他可以接受叶莱是泄密的人，因此只要季云天得到叶莱泄密的证据，就可以通过审问叶莱掌握季楠泄密的证据。” 柳韬说：“越来越复杂了。季楠和叶莱的确都是捉摸不透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谜团，合起来是一个更大的谜团。” 柳韬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等讲完了，罗曼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韬，你的经历和我的经历似乎是两个相交的圆，有相同的部分，也有迥异的部分。把我们两个人的经历结合起来，我们就能明白许多原来不明白的事，比如我一直在想星空是谁，现在才知道就是季云天。韬，让我们来总结一下好不好？” 柳韬点头：“小曼，你来说，我补充。” 罗曼说：“第一个结论，季萱萱并不是真正的季萱萱。我们来风镇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弄清楚季萱萱是真是假。现在暂且不说冒充季萱萱的人到底是谁，那么，真正的季萱萱——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季云天的私生女在哪里？” 罗曼虽然没有说下去，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柳韬她猜到了。因此柳韬替她说了出来：“真正的季萱萱已经在大火里死掉了！” 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们抱得更紧了些。 柳韬说：“我一直以为那场大火是季云天搞出来的。所以，如果第一个结论成立，就不可能是季云天。毕竟他不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再说，他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季萱萱是假的。” 罗曼点头：“我同意。那天打电话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季萱萱。我还记得她甜美的声音，可惜……她要找的那个琪琪，一定就是假的季萱萱了。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叫她琪琪吧。我的第二个结论，琪琪就是真正的纵火者。” 柳韬沉思了一下说：“你肯定吗？为什么不可能是别人，比如闪电，比如季楠，甚至叶莱、简悦心？” 罗曼说：“闪电其实只是一个私家侦探而已，尽管他与琪琪联系密切，而且还第一时间打电话向报社披露火灾的细节，但我认为他最多只是一个知情人。” 柳韬摇头：“我认为不止。季云天为什么给闪电那么多钱呢？而且我们还忘记了一个人，就是佳客百货的老板程元光。我总认为程元光是个很可疑的人，也总觉得他与闪电之间，以及与琪琪之间都有一种特别的关系，” 罗曼想了想说：“有道理。韬，你接着分析其他的人。” 柳韬说：“季楠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以客观情况看，他是季云天的儿子，云天食品公司的销售部主管，他应该是最没有泄密可能的人……” 罗曼打断他的话：“跑题了！我们现在是讨论纵火的人，并不是泄密的人。” 柳韬呆了呆说：“小曼，你说得对。泄密的人不一定是纵火的人，纵火的人不一定是泄密的人，他们反而可能是敌人。” 罗曼苦笑：“所以说，很复杂！那么叶莱呢？你亲自找到叶莱泄密的证据了，所以就由你来解开叶莱的谜题吧。”罗曼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一点古怪，是想到了那天在季萱萱的车里看见的一幕：柳韬与叶莱亲密地从西餐厅走出来，模样般配得夸张……当时她是求了琪琪很久，琪琪才答应让罗曼偷偷看一眼日思夜盼的情郎的。然而……尽管如此，罗曼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柳韬。醋意一向闷在心里，酸死自己也绝不责问柳韬，这是一直以来罗曼对自己的要求。否则，他们也许不可能走到今天。 柳韬当然不知道罗曼心中所想，他说：“那时叶莱的表现确实很反常，她那天的确是想跟那个人传递一些东西，她接近我的目的也很可疑，那本《丁香花》正是她悄悄拿走的。不过我也不能肯定她是否泄露了公司的机密。总之，叶莱这个人心思很深，挺难懂的。” 第44节 柳韬的眼前晃过叶莱在红眼睛咖啡厅里的模样，心中有阵异样的风掠过。罗曼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嘴里却说：“韬，那我保留第二个结论，纵火的人无法确定。同样，第三个结论，泄密的人也无法确定。” 柳韬的心思已经回到了罗曼身上，他温柔地回复她的话：“是的，我们就先不下结论。我来说出第四个结论吧，杀死肖颜的人一定就是琪琪，最起码她是参与者之一。” 罗曼说：“肖颜那姑娘死得太冤了，她是为你而死的。” 柳韬沉痛地说：“是啊。所以小曼，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罗曼凝重地问：“什么事，韬？” 柳韬说：“我要回青城寻找真相，我要为肖颜做我应该做的事。” 罗曼点头：“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柳韬问：“什么事？” 罗曼说：“我要跟你一起回青城，一起寻找真相！” 柳韬犹豫了片刻说：“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回青城，我们不分开！不过，在回青城之前应该有几件事要做。” 罗曼好奇道：“什么事？” 柳韬说：“明天我们去附近的某个城市，到书店找《丁香花》，破译那封密码邮件。密码邮件保存在我的电子邮箱里。” 罗曼点头：“对，这很重要。还有什么事？” 柳韬说：“我联系一下新加坡的同学，确定琪琪的真正身份。” 罗曼接着点头：“对，柳韬同学，这件事也很重要。还有呢？” 柳韬神色突然一变：“罗曼同学，还有什么事呢？还有什么事呢？” 罗曼奇怪地道：“还有什么事呢？” 柳韬没再说话，只是一把将轻盈的罗曼抱起来，奔下桥，沿着河岸跑。 罗曼被柳韬抱住，小声地欢快地惊喜地叫着。 岸边停泊着几条乌篷船，前天白天的时候，柳韬应该坐过其中的一条。 柳韬把罗曼放下，拉住她的手：“跟我来，小丁香。” 他们一起跳上其中的一条乌篷船。 这个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不知道躲在哪片云朵后面了，四周漆黑一团，然而他们却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柳韬把罗曼放在船板上，俯下身吻她。罗曼的身体在船上就像不安分的美人鱼，她喘息着颤抖着痉挛着，这个吻似乎把身体里的每一分能量都吸走了。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压抑了太久的感情。 结束时，两个人抱得更紧了。那是无比满足的拥抱。当他们渐渐意识到周围的一切时，发现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东方亮起了一团曙光。 第十章 重返雷区 46 清晨，柳韬和罗曼向阿婆道别。阿婆死活不收他们留下的钱，只是神色焦虑地说：“你们回到青城后，一定要替我找到萱萱，让她赶紧给我报个平安。” 可怜的阿婆应该察觉到了什么。柳韬和罗曼知道阿婆的亲生女儿——真正的季萱萱已是九死一生，但仍然安慰了阿婆一番，说有季萱萱的消息就会马上给她打电话。 阿婆犹豫再三还是说：“如果找不到萱萱，那么你们让季云天来找我。如果他不来，那么我就去找他！” 柳韬和罗曼离开风镇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柳韬特意问阿婆要了一张季萱萱离开风镇前的照片，说是留念，阿婆答应了。 在风镇到风城的汽车上，柳韬给在新加坡的同学打了越洋电话，委托他尽快去某某公司查一个叫季萱萱和一个名唤琪琪的女子的资料以及去向。对方答应尽快去办。 到风城后，他们先去书店买了《丁香花》，再去网吧请老板将那封密码信打印出来，然后去商场买了衣服和日用品，找了家僻静的酒店住下。 洗了澡，换了衣服，柳韬要罗曼先睡一会儿，自己来破译，但罗曼说两个人比一个人快，于是他们趴在干净的床单上，不顾困倦，将那封邮件破译了出来。 其实，柳韬在此之前一直怀疑用《丁香花》能不能破译出来密码邮件，而这个时候终于无须再怀疑了：多方协议 甲方：星空 乙方：闪电 丙方：飞碟 甲方委托乙方协助调查泄露云天食品公司机密的人，丙方负责协助乙方调查，一切行动自由。如果在此期间丙方重伤或死亡，甲方需付二百万元人民币给乙方。 原文虽然都由数字串组合而成，看起来很长，但破译后就是如此简短的几句话。两个人相拥着欢呼了一下，然后展开讨论。 柳韬先开口：“看来星空确实是委托了私家侦探暗中调查，这也可以理解，因为私家侦探相对于警察来说比较隐蔽，行动中需要顾及的事情也相对少一些。而飞碟作为星空的女儿，也算是可以信任的人。” 罗曼说：“从星空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的，然而他并不知道飞碟在假冒他的女儿。那么，飞碟的目的也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为了财。因为她知道冒充星空的女儿迟早会露馅，所以她可以利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二百万元。她的‘死亡’不但能换来二百万元，而且还可以把假冒私生女这件事永远地隐瞒下去。” 柳韬说：“可是，这二百万元为什么要交给闪电，交给一个私家侦探呢？那么可以推测，飞碟与闪电之间肯定是有另一番交易的。闪电与飞碟应该是同伙，闪电帮助星空查找泄密人是假，与飞碟一同设下骗局贪图星空的二百万元是真。” 罗曼说：“可是，这么明显的骗局，为何季云天没有识破呢？把这二百万元交给闪电，连我们都觉得奇怪，季云天又为何不觉得异常呢？” 柳韬说：“小曼，也许季云天根本就知道他们的阴谋呢？” 罗曼问：“何以见得？” 柳韬说：“首先，季云天对女儿的死表现得很异常，不但不悲痛，有些时候简直是冷漠，说明他不但知道他们是在骗自己，而且知道季萱萱是假的！” 罗曼呆了呆，使劲地点头：“对呀！季云天应该知道这一切的，却装作不知道而已，而且将计就计举行了一场葬礼，虽然葬礼上的死者很可能就是他的亲生女儿……还有，不知道谁是替我死的那个人……” 柳韬抱住罗曼继续说：“这里也有两个疑点，那就是dna的检测结果，死的人确实跟季云天有血缘关系，那么季云天为什么不觉得奇怪呢？而且据我所知，他跟公安局的人还是有一定交情的，应该知道检测结果是真实的。第二个疑点，那二百万元到底给了闪电没有。那次交易让我给搅了局。如果季云天知道闪电他们的阴谋，那么肯定不会真的把钱给他，但那次季楠确实是去和闪电交易了，而且有季云天发给他的密码邮件为证。而琪琪并没有从这场骗局中退出，所以有可能他们没拿到那二百万元。” 罗曼说：“所以说，季云天其实也是一个我们看不懂的谜。也许，我们并不知道他真正做了些什么。” 第45节 两人相视苦笑。柳韬又说：“小曼，你不觉得这个文件上少了一个人吗？” 罗曼说：“对，少了一个流星，就是去跟闪电交易二百万元的季楠。你觉得季楠有什么问题吗？” 柳韬模仿着罗曼的口气说：“所以说，季楠其实也是一个我们看不懂的谜。也许，我们并不知道他真正做了些什么。” 罗曼忍俊不禁，搂着柳韬的脖子撒娇。柳韬紧紧抱着她说：“好了，小曼，我们的分析到此为止。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觉了……”说着就把罗曼压到身下，扯她的衣服。 一语双关的“睡觉”。 酣畅淋漓之后，他们赤身裸体地抱着，双双进入梦乡。 醒的时候是抱着的，无须去做相拥的白日梦。梦中也是抱着的，且无须担心醒来之后只是梦一场。 47 柳韬和罗曼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 这个时候，给柳韬的新手机号码打电话的只会是一个人，那就是柳韬委托查询季萱萱资料的新加坡的同学。 这个同学的效率是惊人的，这个时候是第二天上午10点多钟。也就是说，柳韬和罗曼这一觉睡了快二十个小时。 之所以睡得这么安稳，是因为他们太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电话里，这个同学提供的资料虽然简明，但是已经足够了。 新加坡某公司的确有叫季萱萱的中国员工，籍贯风镇，年龄约二十六岁，身高约一米六五，长相姣好，声音甜美，已于两个月前辞职回国。还有，那个公司的确还有一个被称作琪琪的中国员工，籍贯柳城，全名叫唐依琪，年龄与季萱萱相仿，身高约一米七，长相漂亮，与季萱萱交情甚好，一年前辞职离开新加坡。 按照这些资料，冒充季萱萱的女人的身份已经浮出水面。唐依琪，这个名字真是不错，对得起她的长相。 两人感慨一番，然后都发觉肚子饿了。他们起床洗漱，打扮得光鲜靓丽地去外面吃饭。这个时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他们就是一对让人艳羡的情侣。男的高大英俊，堪比影视明星，女的虽然不够漂亮，但依在这么出色的男人身畔，淡定自信的神色着实让人无法轻视。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他们一起在陌生的地方找可口的小吃，在街头巷尾淘宝贝，一起开怀大笑，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互相“非礼”一下。 这样的时光太美好，只是，他们会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一种心思——珍惜。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时光只是奢侈的片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残酷的考验。 而考验的开始却比他们预想的更早。 他们原本计划晚上在酒店房间里商量好具体的行动方案，然后明天一早离开这里，潜回青城。 两个人在外面吃了风城的特色小火锅，然后手牵手回到酒店。一进房间，柳韬便将罗曼往浴室推：“满身都是火锅味儿，快去洗洗干净。” 罗曼抱着柳韬不撒手：“一起洗。” 柳韬却“一本正经”地说：“你洗得慢，我先去收拾好行李，你洗到一半的时候我会突然闯进去劫色的。这样节省时间，洗完澡就可以直接‘上床’了。” 罗曼觉得这样挺有趣，就乖乖地去浴室洗澡。镜子里面，罗曼看到自己的脸艳丽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不禁怔住了。原来自己这样姿色平庸的小女人也可以散发出这样夺目的光彩。 她一边唱着歌一边脱下自己的衣服，放出热水，闭上眼，陶醉在自己的光彩里面。 可是，身上的浴液都冲干净了，浴室门却纹丝不动。她想喊却又忍住了，不然他进来时会取笑自己的。再等了一会儿，晶莹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热水浸得舒畅了，柳韬还没来。看来这家伙是故意给自己恶作剧，让自己着急的。好吧，我偏不急，看看谁更有耐心。 可是，时间又过去很久了，罗曼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她觉得有点奇怪，柳韬不会这么无情地对待自己的，难道是出了意外？想到这里，罗曼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关了喷头，试探着喊了声：“柳韬？！” 外面果然安静极了，罗曼更着急了，来不及擦干身体，只裹了条浴巾就跑了出来。浴室的地板上都是水，险些让她滑了一跤。 罗曼跑到房间，一眼看到柳韬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 罗曼的心放下来，一边走过去一边嗔道：“韬，这游戏不好玩儿，被你吓了个半死。” 柳韬却依然坐着，似乎没有听到罗曼说话。直到罗曼跑到他面前，柳韬才把头抬起来，用如梦初醒的神情问：“你洗完了？” 罗曼把双手放上柳韬的肩头：“韬，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然后，她发现床上散落着几张照片，抓起来一看，脸色大变，也如柳韬一般成了雕塑。 照片上是一个风韵犹存、气质娴雅的中年女人，一张是她提着袋子从超市购物出来的，一张是她在自家的小区门口和邻居聊天的。 罗曼半天才回过神来，问柳韬：“这照片是哪来的？” 柳韬苦笑：“就压在枕头下面。” 罗曼下意识地把照片翻过来，见照片背面有两行打印出来的字：老实待着，不许报警，不许回家。 一个月后此人会回到你们身边。否则…… 罗曼把照片放下，抱住柳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柳韬木偶般摇摇头：“不知道。”然后狠狠地骂了一句。 罗曼感觉到身上的水渍把体内的热量都带走了，一阵阵发冷。她用浴巾把头发和身体擦干，梳好头发，穿上衣服。这些动作令她的思维清晰起来，心情也平静下来。她坐在桌子前，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会儿，然后交给柳韬：“韬，我们把这个拿给服务员看，让他们辨认一下，看谁来过这里。” 柳韬接过来，见上面画着四个人的像，分别是季萱萱、闪电、季楠、叶莱。 柳韬终于笑了：“聪明的小姑娘，画得还挺像！” 可是，他们问了酒店里几乎所有的保安和服务员，都说没有见过这四个人。 罗曼灰心地说：“其实我也只是试试看，因为如果他们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过，肯定是要化装的。” 柳韬说：“那我们只好求助于酒店了。小曼，你在房间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酒店主管听说柳韬房间进了陌生人，非常重视，先是去房间看了现场，发现门锁好好的，窗子有严密的防护，也无法进入，看来闯入者的手段非同寻常。 而在监控室里，工作人员打算调出酒店一天之内的监控录像时，更是吃惊地发现，一天之内的录像资料已经被抹去！工作人员试图在硬盘中恢复数据未成功，推测是有黑客通过远程破解密码进入酒店监控主机，删除了电脑里的数据。 酒店主管当即就提出了报警，但柳韬却以人身安全并未受到威胁为由拒绝。于是酒店主管再三向柳韬道歉，并提出免除他们的房费作为补偿，然后向更高级别的领导汇报，检查监控系统的漏洞，加强防护措施。 深夜，柳韬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第46节 孟红云听到柳韬的声音，欣喜万分：“韬韬，你在哪里？我一直好担心你啊。” 柳韬极力控制住内心的不安说：“妈，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妈，你的身体还好吗？还失眠吗？” 那边就突然安静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几秒钟。 然后，孟红云的嗓音突然有些哑了：“韬韬，妈最近睡眠不错，没有失眠。” 柳韬吐出一口气，又说：“妈，那就好，你注意看天气预报，保重身体。我一切都好，你别挂念。” 孟红云问：“韬韬，你什么时候回来？” 柳韬说：“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过几天回去。妈，你早点睡，我挂了。” 孟红云放下电话后就去开电脑，手不住地颤抖着。 前段时间柳韬在追查罗曼事件的时候，预感到了潜在的危险，于是趁和孟红云看一部有关绑架人质的电影时，与她约好了遭遇突然事件时的暗语。 其中“失眠吗”就是暗示对方有危险，问对方可好。如果答“失眠”就是表示自己真的在危险之中，如果否定就表示一切都好。 “天气预报”是指电子邮箱。柳韬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母子俩几乎都是通过电子邮件交流。 这个时候，柳韬终于使用了母子之间商量好却一直未使用过的暗语。其实这几天柳韬一直都在挂念母亲，只是担心家里已经被监视或监听，所以一直没敢打电话，否则他与罗曼在风城的行踪就会暴露。 而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这个电话就非打不可了。 孟红云打开电子邮箱，果然看到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来自手机邮箱，是柳韬用手机发送的。 妈： 首先告诉你我很好，请放心。但是你已经在危险中了，见信后务必于第一时间与云天食品公司的老总季云天取得联系，电话……他是青城唯一能够保护你的人。妈，只有你安全了我才会安全。妈，请原谅，我没有其他选择了，这件事我回头再向你解释，请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够团聚！ 你的儿子韬韬 48 季云天在书房待到很晚，然后吃完蓝英为他准备的糕点和牛奶，到浴室洗了澡，换了睡衣，有些困乏地走进卧室。 蓝英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见丈夫进来了就立即放下书。看来她看书只是为了在等季云天的时候消磨时间。 两个人没有语言的交流，甚至连微笑也没有。季云天在床上躺下来，蓝英关了灯，一切在默契中平静下来。 但平静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了，季云天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根本没有多少私人时间。 所以，蓝英只是闭着眼睛被动地听着。 季云天看到陌生的来电号码微微一怔，按说在这个时间来电话的应该是熟人，除非是打错了。他接起来，说了“您好”，但对方静悄悄的，季云天又“喂”了两声，想着肯定是打错了，就准备挂掉。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云天，我是孟苒。” 一向沉稳的季云天此刻反应非常强烈：“孟苒？！你是孟苒？” 然后才想到此刻蓝英就在身旁，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索性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卧室，走下楼，在一楼的客厅里徘徊着。这个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只听那边说道：“云天，我要马上见你，你现在方便吗？” 季云天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连声说：“方便，方便，你在哪里？” 挂了电话，他匆匆去衣帽间换了衣服，走出大门的时候才想到竟然没有跟蓝英打声招呼。但此刻再返回去似乎也挽不回局面了，索性一狠心继续往外走。 这个时候正碰上夜归的季楠。季楠看到季云天有点诧异：“爸，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季云天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有事！你快去睡觉吧。”然后就匆匆走了。 此刻，比季云天更心神不宁的是孟红云。她打完电话才醒悟过来，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把季云天给叫过来，但为了柳韬的安全她是什么都能做的。这几天她一直没有联络上柳韬，非常焦虑，如果明天柳韬再无音信她就会问季云天要人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除了按柳韬的话办，别无选择。而就在她坐卧不宁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打扮一下，毕竟…… 季云天按响门铃的时候有点紧张。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幽香扑面而来，他似乎穿越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在沙发上坐下来，季云天才去认真打量给他倒茶水的孟红云。时间的隧道似乎又一次开启，这二十多年来，孟红云没有多少变化，皮肤未松弛，体态也没走形，身上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连体衫，头发刚到肩，烫成蓬松的波浪卷。季云天接过茶杯，见里面是自己最喜欢喝的西湖龙井，他闻着气味，手有点颤抖。孟红云在他身边坐下来。离得近了，他再看孟红云的脸，眼角的几丝细纹透露出这些年的沧桑，季云天不禁心里一疼，有去抹平那些皱纹的冲动。 孟红云避着季云天的目光，开口第一句话是：“柳韬在哪？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这句话让季云天醒悟过来，忙放下茶杯，打开随身带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样黑糊糊的东西，举着它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孟红云疑惑地看着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季云天回到座位上，神色稍缓：“苒，现在谈话还算安全，没有发现窃听装置。” 孟红云神色凝重：“谁会监听我们？” 季云天微微一笑：“别紧张，我这是职业习惯。告诉我，你要我来有什么事？” 孟红云说：“你来书房看一下柳韬给我的电子邮件。” 季云天看罢，略微沉思后说：“这样，你马上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我带你去一处安全的地方，有保安保护你。你不要再直接给我打电话，需要什么就跟保安说，他们会替你安排，有话也会传给我的。” 孟红云看着季云天，有些迟疑。 季云天说：“苒，就算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柳韬吗？” 孟红云却问：“云天，你告诉柳韬我们之间的事了吗？” 季云天立刻摇头：“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提起过一个字。韬韬并不知道，其实我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孟红云的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半晌说：“那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韬韬到底在哪儿？” 季云天说：“苒，请相信我和你一样渴望知道真相。但我们首先要听韬韬的话对吧？” 第47节 孟红云终于说：“我跟你走。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一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市郊一处僻静的住宅小区——正是上一次季楠“审问”叶莱的地方。 季云天安顿好孟红云，离开之前，两个公司里值得信任的保安已经到岗了。这个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孟红云洗了个热水澡便到卧室准备休息。看到随身衣物还放在皮箱里，于是她将衣橱门打开，准备将衣服挂进去。 这是一间客房。季云天和蓝英偶尔来这里小住几日，会住在主卧，客房是没有人住的，只有钟点工每周来做一次清洁。因此，孟红云打开衣橱的时候，发现里面一件衣服都没有。 “一件衣服都没有”与“衣橱是空的”并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个衣橱虽然没有放置衣物，但绝对不是空的。 孟红云在经历了大半夜的忐忑与辗转之后，心脏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衣橱里面，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49 天快亮时季云天才回到家。他这个年纪的人已经到了经不起熬夜的年龄，因此一到家就睡下了。 这个时候蓝英虽然尚未起床，却是一夜未眠。那个不期而至的电话令她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纠结中。那个已经在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名字就像陨石一般从天而降，砸碎了她多年来精心营造的幸福。 好不容易等到季云天回来，她想跟他谈谈，他却倒头便睡。蓝英索性爬起来，洗漱之后像往常一般健身、插花、听音乐，然后准备白天的饭菜。 午后，季云天醒过来。他没去洗手间洗漱，也不去餐厅吃饭，而是一头扎进书房里。 他先进入自己的电子邮箱，然后进入柳韬的电子邮箱，最后进入孟红云的电子邮箱。 ——他委托的黑客朋友已经破译了柳韬和孟红云的邮箱密码，给他发了邮件。 韬韬： 我已经住在了季云天的一座房子里，地址是城西区朝歌园7号楼。请放心。 韬韬，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把你的安全放在首位，不要担心我的安全，如果青城有危险，那么你离这里越远越好。你明白吗？你的命就是妈的命啊。 担心你的妈 这封信是今天清晨7点写的，季云天离开的时候是5点，也就是说，5点到7点的时间里，孟红云没有第一时间给柳韬回信，虽然当时她似乎有点迫切，询问书房里的那台电脑能否上网发邮件。那么在这两个小时内，孟红云是在睡觉吗？如果急于睡觉并且很快睡着的话，一夜未眠的孟红云不可能只睡两个小时就起来，如果她失眠的话，两个小时的忍耐期又太长了。 那么，这两个小时里，孟红云在做什么？季云天百思不解。也许询问守在一楼客厅的两个保安会有答案吧。 再看柳韬给孟红云的信，是隔了十分钟就回复的。可能昨天夜里柳韬同样一夜未眠，是在等母亲的消息吧。 妈： 委屈你先在那里住几天，请相信，我很快会去那里接你回家的。请再次放心，我很安全。这几天我暂不给你写信，但你一定要每天给我写封信。妈妈我爱你，你一定要保重！ 你的儿子韬韬 吃饭的时候，蓝英与往常并无不同，饭菜的丰盛犹胜平日。只是季云天的心思明显没放在饭桌上。 蓝英随意地问：“今天是周六，你还要去加班吗？” 季云天回过神，摇头：“不加班。怎么啦？” 蓝英微微一笑：“我随便问问，如果加班的话我一会儿给你准备衣服。如果不加班，你陪我一起午睡吧。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呢，我想你也没睡好吧？”她话里明显有很多话，眼睛却带着笑意看着季云天，语气也有点撒娇的意味。 季云天何尝不明白妻子的心思，知道昨天夜里的事一定深深地伤害了她，心微微一软，于是大笑着点头：“行，陪你睡觉，好好睡一觉！” 蓝英心头嘴角都是笑意，不再提其他要求，给季云天盛他喜欢的银耳百合汤。汤煲得很浓，花了她一上午的时间。 他们喝完汤，放下碗筷，季云天突然去抱蓝英：“乖，来，我们去睡觉。” 可是这甜蜜刚刚开头，又被电话打断。 季云天放开蓝英，掏出手机，看了来电号码，又是陌生的。 接起来，里面传来的是柳韬的声音。 对这个电话，季云天还是有准备的，就像当时等他说来公司上班一样。 “你在哪里呢？”季云天的口气尽量随意。 “季总，我现在要马上见你。” “好啊，我也想见到你。”季云天说。 “那好，两个小时之后，森林公园的香音茶楼见。” 季云天镇静地说：“好的，知道了。我会按时到的。” 挂了电话，一抬头，看到的是蓝英略带幽怨的脸。 她一定认为打电话的是孟苒吧？但怎么跟她解释呢？她不会相信的，何况他也不想让她知道要见的人是柳韬。 季云天只说了句“你自己睡吧，我回头再陪你”，就走了。 两个小时后，季云天的车到了远离市区的森林公园里的茶楼。约在那里见面大约是柳韬动了一番脑筋的，因为那条路偏僻少岔道，车辆较少，不容易被跟踪。 在路上，季云天已经将心绪很好地梳理清楚，并警告自己此时还不是和柳韬相认的时机，一定不能冲动。 可是，他走进包间看到的一切将他整理好的心绪完全搅乱，深沉如季云天，也无法不方寸大乱。 因为他一眼看见，在包间里等待他的除了柳韬之外，还有早已在火灾中香消玉殒，现在却娉娉婷婷站在柳韬身边的罗曼。 50 柳韬和罗曼之所以那么快就回到青城，是因为在早上收到孟红云报平安的电子邮件后，就立刻登上了风城到青城的飞机。 到青城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密会季云天。 第48节 密会季云天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为了孟红云的安全，其二是揭露假季萱萱的身份。 昨天选择让季云天来保护孟红云是柳韬和罗曼商量之后慎重决定的。这一步虽然有冒险的意味，但是也是除了报警之外唯一的选择。 首先，季云天是那些“谜人”里面嫌疑最小的人，他的星空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正面”的，其次，如果季云天就是这一切的策划者，那么他们“明目张胆”地让季云天来保护孟红云则有“反要挟”的成分，那意思就是，我们都有孟红云在你季云天手里的证据，你想伤害她反而要顾虑，不敢拿她怎么样。 因此，柳韬并没有删除与孟红云之间的电子邮件，这就是证据。当然，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孟红云与季云天的特别关系，以至于孟红云把邮件直接让季云天看了，并令他掌握了他们接下来的通信内容。同样，也正是因为季云天与孟红云的特别关系，所以季云天是会尽全力保护孟红云的。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能确定季云天是否知道假季萱萱的真实身份及其他事情，所以，他们会以季云天见到罗曼那一瞬间的反应来确定。 假如季云天不知道罗曼还活着，那么他看见罗曼时应该是极度惊骇的。反之，如果他知道罗曼还活着，打算假装惊骇的话，那么这中间肯定有一个反应的过程，这个是掩饰不了的。 事实证明，季云天见到罗曼后的惊骇程度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他看见罗曼时活脱脱一副“见鬼了”的表情，那是连最专业的演员都表演不出来的。演员只可以控制表情，而季云天的脸色完全变了，就如同川剧里的瞬间变脸神功。 “你……是罗曼？”季云天仿佛还是不相信眼前所见。 罗曼娉娉婷婷地站着，一脸淡定的笑容：“季总，没错，我是你的员工罗曼。” 季云天的表情这时可以受自己的控制了，但脸色仍然很难看：“罗曼，你这个时候现身是什么意思？你们有什么目的？” 季云天不愧是季云天，关键的时候思维还是很敏捷，一语切中要害。 一旁的柳韬开口了：“季总，你别急，我们坐下来说。” 柳韬叫来服务员上了茶，袅袅茶香让室内的气氛稍缓。柳韬没让季云天再着急，开门见山地说：“季总，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罗曼还活着。那么，你是否知道你女儿季萱萱的下落呢？” 季云天的神色又变，反问：“这么说，萱萱也活着？” 柳韬沉稳地问：“季总，你是希望萱萱活着呢，还是希望……” 季云天说：“柳韬，你这是什么话？我自己的女儿，我当然也希望……”他看了一眼罗曼。 柳韬不说话，只是掏出钱夹，从夹层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季云天。 季云天狐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有个乖巧文静的姑娘，两根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一条红格子裙，娇羞地笑着，背后是蓝天白云、小桥流水。 季云天抬头问柳韬：“这姑娘是谁？” 柳韬说：“季总，这个姑娘是你的女儿季萱萱。” “胡说！”季云天嚷道，却似乎有点底气不足，又低头看照片。看着看着，他的手指便不听使唤地颤抖了。 柳韬说：“季总，难道你不知道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季萱萱是冒牌的？” 季云天缓缓地摇摇头，说：“柳韬，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罗曼这个时候忍不住了：“季总，我怎么觉得你——不应该这么一无所知呢？” 季云天把脸转向罗曼，看着她说：“我该什么都知道吗？最起码我就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半夜出现在我家里，我会被你吓出心脏病的。” 季云天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罗曼与柳韬对视片刻，柳韬明白她刚才那句话的暗示——要提防季云天，他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他也许只是故作无知，来试探出柳韬更多的秘密。 柳韬会意，继续问季云天：“季总，如果你今天夜里看到季萱萱出现在你的面前，会不会也害怕呢？” 季云天说：“我的女儿如果还活着，那是我最希望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害怕呢？我高兴还来不及。” 季云天这么说的时候，柳韬和罗曼又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清楚季云天此刻的思维已经正常了，也就是说，他最初的惊骇是真实的。 柳韬说：“季总，季萱萱确实没死，但是她并不是你的女儿。换句准确的话，她是假冒的季萱萱，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你不清楚的是这个假冒季萱萱的人是不是还像罗曼一样活着，对不对？” 季云天看着柳韬，不置可否。但在柳韬和罗曼看来，季云天是在默认。 季云天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照片上，问：“这照片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柳韬说：“季总，你一定想知道我这几天去什么地方了，或者你其实已经知道了，我和罗曼去了风镇。” “哦？”季云天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风镇是个很美的地方，你们是在提前度蜜月吧？” 柳韬微微一笑：“的确非常美。季总这么说，一定也去过喽？” 季云天的目光似乎飘忽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或者想抓住什么。然后他再一次拿起照片，问：“她在哪里？” 这是季云天关于这张照片的第三个问题。 柳韬一字一板地对季云天说：“她失踪了。” 季云天怔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季总，萱萱的母亲让我转告你，她找不到萱萱，非常着急，让你务必尽快与她联系，这是她的手机号码，我想你应该也有。”柳韬说，并递给季云天一张纸片，“否则的话，萱萱的母亲会来找你的。” 季云天看了一眼纸条，手一挥：“不必了，这号码我也有，谢谢你。柳韬，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这件事情你们还知道多少？” 柳韬说：“季总，坦诚地说，我们还知道那个冒充季萱萱的人究竟是谁。不过……” 季云天问：“不过什么？” 柳韬说：“我要见我的母亲。” 第十一章 引鱼上钩 51 季云天不露声色地把公文包里随身携带的上网本打开，点开msn，输入自己的账号登录，然后点了个名字，请求视频，片刻之后把上网本递给柳韬。 柳韬将上网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到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面容和蔼，双眼写满疼爱。 “妈！”柳韬禁不住叫出声来。 可是季云天没有开声音，孟红云听不见这声呼唤。却见孟红云打了一行字：韬韬，妈总算看见你了。 第49节 柳韬含泪敲着键盘：妈，我在青城，但目前还不能见你。你那里好吗？ 孟红云：我这里很好，季总安排得很好，你放心吧。 柳韬：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罗曼还活着！ 孟红云的表情不喜只惊：啊？ 柳韬调整了上网本的角度，内置摄像头对准了罗曼。 孟红云先是目瞪口呆，然后红了眼眶，接着在对话框里语无伦次地写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不是做梦就好…… 罗曼在视频窗口里流着泪，张开的嘴巴无声地喊着：妈，妈…… 她是第一次不叫孟红云“孟姨”而是改口叫“妈”，孟红云却是“听”得真切。她的眼泪也断了线似的掉落下来：小曼，好孩子，你别哭，妈高兴…… 季云天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百感交集。如果当年孟红云不那么决绝地离开他，或许现在他们就可以组成幸福的一家四口……哦，不对…… 柳韬抱了抱罗曼的肩，轻声地说：“姑娘，克制一些。”然后拿过上网本敲着字：妈，你在那里睡得好吗？有没有失眠？ ——很特别的一句问话。在季云天的眼里只是儿子对母亲的关心，母子俩却心知肚明。 孟红云一字一字敲着：睡得很好，别担心。 柳韬暗自松了口气。母子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孟红云又要求看了一会儿罗曼，然后就下线了。 孟红云看着电脑上已经关掉了视频窗口的季云天的名字，微微发怔。 “很好啊。”旁边的人对孟红云说。 “很好啊。”季云天合上上网本说。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柳韬有一点不解，却没有问出来。 季云天的表情很快深沉起来：“柳韬，你看到了，你母亲在我的保护下很安全。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冒充萱萱的人到底是谁？” 柳韬说：“季总，你放心，只要我母亲平安，对你我会知无不言。当然，我希望我们彼此彼此。” 季云天点头：“当然了。” 柳韬说：“冒充季萱萱的人名叫唐依琪，籍贯柳城，是季萱萱在新加坡的同事。唐依琪与季萱萱先后从新加坡的公司辞职，来到青城。至于唐依琪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又是怎么骗过你的，这些我想季总比我清楚。” 季云天面色凝重：“关于唐依琪，你只知道这么多吗？” “我的确只知道这些，但是对季总来说已经足够了，你可以找私家侦探了解详情嘛。”柳韬意味深长地说。 季云天没在意柳韬的弦外之音，又问：“那么，关于我的亲生女儿季萱萱，你刚才说，她失踪了？” 柳韬说：“是的，她下落不明。” 季云天的眉头一皱：“她能去哪里呢？” “季总，你还记得吗？之前在法医中心，dna鉴定结果让我们在一起抱头痛哭。那个时候我以为罗曼真的去了，可是，”柳韬把罗曼揽进怀里，“她居然从那场大火里幸存了下来。唐依琪也是。” 季云天终于明白了，柳韬和罗曼感觉他反应太慢了。要么是季云天的智商与身份不符，要么他就是装的。 季云天的声音颤抖起来：“柳韬，你是不是想提醒我，在那场大火里遇难的萱萱，她是真的萱萱？” 柳韬说：“说实话，我只是猜测。是与不是需要季总自己去查明了，我只提供线索。” 季云天又呆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 柳韬与罗曼对视，都不明白季云天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韬说：“季总，我们这一次是冒着生命危险回到青城的，我们也会用我们的方式查明整件事的真相。所以，我需要季总给我提供几个人的资料。我之所以没有在讲明唐依琪的身份前问你，也是想表明，我们之间是需要诚意的。” 季云天看着柳韬，心头颤抖着想，傻儿子，你跟你老爸之间还怕没有诚意吗？ 他嘴里却说：“好，你想要什么资料，我也会知无不言。” 柳韬说：“我想要闪电和程元光两个人的资料。” 季云天微微一怔，然后很痛快地说：“闪电的身份就是私家侦探，他是我请来调查公司文件泄露事件的人，但是这个人的真实姓名我却不知道。他是我儿子季楠介绍给我的，据说他是本市最好的私家侦探。” 柳韬与罗曼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信息很重要——闪电是季楠介绍给季云天的。所以如果闪电有问题的话，季楠很可能是同谋，更可能是主谋。当然，季楠为什么要背叛季云天，他们暂不做考虑。 季云天接着说：“你刚才还问到一个人，程元光是吗？是佳客百货的总经理程元光吗？” 柳韬点头：“正是这个程元光。” 季云天说：“说起程元光，他跟我倒是多年的交情了。年轻的时候我们就认识。说起来，我们还算是情敌。” 柳韬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信息：“情敌吗？季总与程总之间曾经是情敌？” 罗曼悄悄地用手指捅了一下柳韬。柳韬知道罗曼的意思是——你太八卦了！柳韬回捅了罗曼一下，意思是——这个不是八卦，分明是很重要的信息。 季云天似乎很坦诚：“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女人有了点儿故事。” 柳韬继续装作八卦的样子问：“哦？那么后来是谁赢了呢？” 季云天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柳韬若有所思，又问：“那么，闪电和程元光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季云天摇头：“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呢？” 柳韬笑了笑：“没有，我只是随意问问。你继续说程元光的事情吧。” 季云天说：“程元光比我大两岁，年轻的时候在青城做老师，很清贫。后来他辞职去了南方，前些年回来了，算是荣归故里吧，挣了不少钱，开了一家本市最大的百货公司。他跟我联系上之后，我们云天食品公司的产品就摆到他的柜台上面了。” 第50节 柳韬问：“程元光的家庭情况呢？” 季云天说：“据我所知，他没有结过婚，目前还是单身，算是个钻石王老五了，虽然年纪有点大了。” 柳韬问：“程元光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背井离乡，又一直独身的吗？” 季云天的表情怪怪的：“可能吧，谁知道呢？通常来讲，男人痴情一时很容易，但痴情一世就太难了。” 散场之前，柳韬问了季云天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关于泄露我们公司机密的人，季总查出来是谁了吗？” 季云天点头：“已经清楚了，是叶莱。到你办公室窃取机密文件的人也是她。我已经在公司的监控录像里查到了，文件丢失那夜，叶莱回过公司。所以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柳韬问：“还有其他证据吗？” 季云天点头：“有。其实在那份文件失窃之前，我们就已经拿到了叶莱泄密的证据了。” 柳韬暗想，应该是这样，那天季云天一定抓住了叶莱在幻想西餐厅与陌生人交易的证据了，否则也不可能有他和罗曼远走高飞的机会。 只是，实情真的是这样吗？只是这么简单吗？如果叶莱是泄密人，那么季楠、唐依琪、闪电、程元光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季楠与叶莱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唐依琪为何企图谋杀叶莱？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都还是一团谜。 “那么，”柳韬又问，“叶莱现在在哪里？她承认了吗？” 季云天说：“她失踪了，我正在找她。柳韬，你和罗曼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你们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需要我的保护吗？” 柳韬谢绝了。谁知道季云天所谓的保护究竟是真的保护还是控制？ 告别的时候，季云天的身体竟然有些摇晃。他告诉柳韬，他会立刻去查那个叫唐依琪的女人，还有季萱萱的下落。 柳韬告诫季云天不要让闪电去查，他不可靠。虽然季云天对此有疑问，但并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点头。 临走时，季云天交给柳韬一张银行卡。柳韬起初拒绝，但季云天说那是孟红云托他转交的。于是柳韬收下了，他身上的确没有多少钱了。 离开森林公园的时候，罗曼问柳韬：“我们现在去哪里？我们要去做什么？” 柳韬坏笑着说：“我们现在需要先找个地方‘睡觉’。然后才有精力做福尔摩斯。” 罗曼笑了，然而甜蜜里夹杂着些许忧郁。 与此同时，季云天的别墅里，孟红云对旁边的人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吧？” 52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了柳韬。他睁开眼睛，看到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罗曼正看着窗帘出神。 紫色碎花窗帘已经染上了阳光的气味。柳韬捏了一下罗曼的鼻子：“小丁香，想啥呢？” 罗曼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梦呓般地说：“想家了。” 柳韬心里一紧。跟罗曼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听罗曼说过想家——她根本无家可想。现在罗曼说想家了，她一定是在想被她买下并精心打理的那套房子吧。是啊，她已经好久没有回过那里了。 柳韬说：“我也想那里。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去那里洗床单。” “洗床单？”罗曼诧异。 柳韬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从来没有想到眼泪还有这种用途。” 罗曼明白过来，笑嘻嘻地看着柳韬，眼睛里却泪光闪闪：“你喜欢洗床单，以后这活都归你了。” 然后她正色道：“韬，我是想回到你家啊，我想咱妈了。” 柳韬的胸膛里涌动着滚烫的热流，把罗曼抱紧了说道：“会很快的，我们会很快回家的。” 罗曼问：“今天上午做什么？” 柳韬说：“按照计划，我们一起去闪电的信息咨询公司。你没忘记那个地方吧？” 罗曼说：“当然不会忘记，不过我有点紧张。我见过闪电，他的目光如其名字啊。” 柳韬心里也是一凛。难道他没有跟闪电打过交道？闪电岂止目光如闪电，他的嘴巴里突然喷出来的“闪电”才是真的可怕，能够瞬间就放倒柳韬这个大活人…… 可是柳韬没有把这些感想说出来，只是像摆弄布娃娃一般把罗曼从床上弄起来：“乖，去洗脸，然后打扮得漂亮一点就不紧张了。” 罗曼笑得花朵一般去洗脸，柳韬拿起手机，进入手机邮箱。 有封新邮件，是孟红云发给他的。柳韬看完意外至极。 韬韬： 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但是有件事得麻烦你，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你去清野广场北边第三棵杨树旁的花坛里，取一只盒子交给季楠（千万不要打开，切记）。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也别给我回信。此信读完立即删除。 注意安全！ 妈 “我怎么觉得这封邮件有问题呢？”已经梳妆打扮好的罗曼说。田园风格碎花上衣，浅蓝色牛仔短裤，咖啡色流苏凉鞋，黑色直发披在肩头，鼻梁上是一副紫红色细框眼镜，衬得肤白唇红。 “你是说，不是妈写的？是其他人借用妈的名义？”柳韬看着他的时尚小公主。 “是啊！妈让我们避而远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我们做这样的事呢？而且也不说原因，太奇怪了。” 柳韬说：“那会是谁呢？难道妈的电子邮箱被黑客入侵了？” 罗曼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去还是不去。” 柳韬想了想说：“这样，你待在这里，我自己去。” 第51节 罗曼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柳韬。 无声胜有声，柳韬苦笑：“好吧，服了你了，我们一起去。” “那——”罗曼说，“闪电那边就先不去喽？” “我们是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才决定冒险去会闪电的，现在我们有别的险可冒了嘛。”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一起出了家门。 这是他们刚刚租下的一居室小公寓。虽然小而简陋，但只要他们可以在一起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这个时候，季云天书房电脑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孟红云写给柳韬的那封信。柳韬并没有按照信里的意思删掉邮件，而是保留了下来。其实季云天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封邮件，只是上面的标志还是“未读”，所以季云天为了不引起柳韬的怀疑，只好暂时不去打开。 就在季云天吃早餐的工夫，柳韬和罗曼读到了那封信。 季云天想，柳韬为什么没有按照孟红云的意思将邮件删除呢？更奇怪的是，孟红云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封邮件？她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季楠？难道…… 季云天再也坐不住了，他关上电脑，一跃而起。这个时候如果不出意外，柳韬和罗曼肯定在去清野广场的路上。他要赶在他们前面把盒子取走，如果迟了，他就立刻联系季楠，阻止柳韬与季楠会面。 餐厅里，蓝英刚将一束花店刚送来的香水百合插进青花瓷花瓶，正陶醉在浓烈的香气里时，门铃响了。 保姆正在厨房里洗碗，蓝英去开门。 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夏天早晨的阳光很有威力，所以蓝英有那么一刻没有睁开眼来。其实是眼前有点发黑，与此正相反的是，大脑一片空白。 “您好，请问季云天在家吗？”来人问道。 蓝英扶住了门框，镇定下来：“请进来吧。” 那是一个跟蓝英年纪相仿，看上去却老了十几岁的妇人。她身上穿一件青色真丝套裙，头发大概是新烫过的，发卷还有些刻板，脸色微黑泛红，乍一看好似村妇，可是举止却又有大家风范，从容不迫地跟在蓝英后面向里走。 这个时候季云天正往外走，看到来人，先是一怔，接着就化身为雕塑。 蓝英闪到一旁，神情淡漠地看着那一对相向而立的半百之人。而她的心情就像正在烧的水，七十摄氏度，八十摄氏度，九十摄氏度，沸腾，翻滚…… 这是怎么了？本来以为可以守着已经平静的岁月，安稳地度过后半生，却没想到短短的两天里，冒出来两个不速之客。前一个只是打过几个电话，这一个干脆就找上门来了。 “季云天，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萱萱的。萱萱在哪儿？”妇人先开口。 “宁娴，”季云天叫着她的名字，“你先别急，坐在这儿喝口水，我先出去办点事，回来我们慢慢谈。” 说完，他不顾多年未见，此刻重逢之境，仍然急着要出门。 “季云天，你休想躲着我！”宁娴伸手就挡住了季云天的路。长年在水乡撑乌篷船，她的身体比当年强壮了不知道多少倍，看起来有坚不可摧之势。 当年，她若这样挡在季云天的面前，只怕仅能成为他挥一挥衣袖就飘散的那片云彩吧。 季云天见此情境，只好暗中一声叹息，打消了与柳韬抢神秘盒子的念头。只是还顾及季楠的安危，三个人落座的时候，季云天掏出手机拨打季楠的电话。这小子，早上一起床就不见了，连早饭都没吃。 季楠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季云天放下手机的胳膊很沉重，比胳膊更沉重的是心情。 53 出租车里，柳韬不时警惕地借后视镜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其实这个时候，柳韬一反常态地认为有人跟踪才是好事——知道是谁在跟踪他们，才可以变被动为主动。 尽管罗曼不大乐意，但柳韬在指定位置取出花坛里的盒子时，还是让罗曼躲得远远的。罗曼只好站在离柳韬十几米远的地方，看他找到第三棵杨树的位置，然后在花坛旁边蹲下来，不久又站起来，转过身，手里捧着一样东西。 离得远，罗曼只看到那是一团黑色的物体，因为事先知道是盒子，而柳韬这个时候依然安然无恙，所以罗曼向柳韬走过去。 果然是一个盒子，木头做的，宽约一尺见方，高半尺。 “这里面是什么？”罗曼好奇地问。 “是啊，这里面是什么呢？”柳韬像是反问罗曼，又像是自言自语。 木盒上面是没有锁的，也就是说，他们如果想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那么只需伸手，打开上面的盖子就可以了。 柳韬捧着这个盒子，轻微地晃动几下，里面并无半点声息。盒子很沉，可是木质的盒子不该这么沉的——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交给季楠？是什么人的意图？又为何要他来完成？ “韬，别打开！”罗曼轻声说。 柳韬微微一笑：“如果不打开，如何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罗曼有点着急：“如果里面是危险物品怎么办？” 柳韬没有回答罗曼，只是望了望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车辆或者行人。 柳韬一只胳膊搂住盒子，一只手拉着罗曼，向清野广场后面的山坡走去。 他们顺坡往上爬，不一会儿脸上就沁出了汗珠。他们有多久没有爬山了？可是此刻却毫无爬山的情趣可言。 到了山顶，他们向山后望去。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青城，那些成群的楼房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有点虚幻。柳韬举起盒子，然后松手，只见那个盒子向下滚去。后山的道路有些陡峭，只听砰、砰几声，那盒子已经一路滚下山去，停在一块巨石跟前。 柳韬向四周望了望，看不见半个人影，于是对罗曼说：“跟着我，但别靠近那个盒子。” 柳韬在前，罗曼在后，两人手拉手小心地踩着碎石向盒子走去。还有五米的距离时，柳韬让罗曼待在原地，自己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盒子已经分成两半，盒盖与盒子分离了。等柳韬看清楚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盒盖虽然已经与盒子分离，但是还有机关相连，那是几个弹簧形状的东西。而正对机关一米远的大树上，几根铁弩深深地插在粗糙的树干里。 ——如果柳韬不是把盒子这么扔下去，而是直接打开的话，那么他已经变成刺猬了。这些锋利的弩会轻而易举刺穿柳韬的身体。 柳韬没有再去碰那个盒子——谁知道这盒子还会有多少道机关呢？他回到罗曼跟前，简单把情况说了，罗曼也直后怕。一阵风吹过，让满身是汗的两个人生生打了个冷战。 “韬，有人要杀死我们！”罗曼紧紧地抓着柳韬的胳膊。 柳韬神色凝重地说：“如果那个人是想对付我们，那么以妈的名义来命令我，就不怕我乖乖地照做，把盒子送给季楠吗？那样的话，死的人就有可能是季楠了。” 第52节 罗曼想了想说：“这就会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个人真正想杀的是季楠，另一种可能是……” 柳韬接道：“另一种可能是，这个人就是季楠。” 罗曼点头：“我倒是觉得这个猜测更有可能。” 柳韬说：“我们必须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罗曼皱眉：“这个太难了吧，现在我们没有按照那个人的意思做，那个人肯定会察觉的，所以会更隐秘的。” 柳韬说：“这样吧，我们……你看怎么样？” 罗曼想了想说：“这样虽然有点冒险，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他们商量好后，下山到通信器材商店购置了一套监控设备，向店主学习了使用方法，回到住处把设备装好。 然后，柳韬用手机给孟红云回了一封电子邮件。 妈： 对不起，我把东西丢在出租车上了，希望我还可以做些什么事去补救。为了让你安心，我把现在住处的地址发给你：清水苑3号公寓11户。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来找我，这里不安全。 请多保重！ 韬韬 柳韬在这封信里并没有提到“盒子”二字，这样孟红云本人如果先看到这封信，就一定会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丢了，是否重要；而如果是那个人先看到这封信，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当然，柳韬更希望那个人先看到信。柳韬冒险将自己的住处暴露，为的是引鱼上钩，变被动为主动。 接着，柳韬和罗曼在第一时间带好贵重和必要的物品，做好不再回来的打算，离开了公寓。 在公寓附近的一处地下网吧，他们在角落里的一台机器上登录监视系统，输入账号和密码，画面上出现了公寓玄关处的场景。 为了不使等待变得难熬，两个人轮流盯着监控图像，一个人盯着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就用旁边的电脑上网。 而上网的那个人总是会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眼睛也是盯着监视窗口的。 那个人会出现吗？ 54 季云天、蓝英和宁娴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季云天和蓝英同坐一张双人沙发，宁娴坐一旁的单人沙发，挨着季云天。所以客厅里的气氛相当微妙。 保姆沏上了明前龙井，又端上了一盘蛇果和一碟开心果，可是宁娴根本无视这些，只盯着季云天，反反复复就是那句话：“萱萱在哪里？” 季云天无颜直面宁娴的目光，垂着头掏出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相片递给宁娴，轻声问：“娴，她是不是萱萱？” 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当宁娴肯定地说是的时候，季云天还是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更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 蓝英终于坐不住了，先给季云天端上一杯茶，然后走到宁娴身边看她手里的相片。 相片上是个乖巧文静的姑娘，两根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一条红格子裙，娇羞地笑着，背后是蓝天白云、小桥流水。 “这个姑娘是萱萱？”蓝英诧异道，像问宁娴，更像问季云天。然而这还用问吗？刚才他们的对话……可是…… “死去的那个人是谁？”蓝英明白过来，问季云天。 “谁死了？是萱萱死了吗？”宁娴想站起来，但是身体一歪，瘫倒在沙发上。 季云天不知道是在回答谁的问话：“死去的那个不是季萱萱，是唐依琪，哦，不，唐依琪没死……” “唐依琪是谁？”两个女人同时问道。 季云天缓缓地道出原委，他的语速很慢，似乎放慢语速，事实就可以不那么严峻，两个女人的反应就可以不那么强烈。 唐依琪扮演的季萱萱在几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季云天面前。在此之前，季云天不但没有见过季萱萱本人，连她的相片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年来季云天不是没有联系过宁娴，可是宁娴一直拒绝季云天各种形式的帮助。直到有一天季萱萱突然说想出去见见世面，而季云天又来信说想让季萱萱去新加坡读书，宁娴才改变了主意。 这么多年，她和女儿一直生活在风镇。时光早已将二十多年前的爱恨情仇冲刷得褪了颜色。宁娴越来越意识到，季萱萱不可能在风镇待一辈子。于是，她接受了季云天的资助，送女儿去国外读书。 在季云天看来，季萱萱虽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并不执意要她回到身边。虽然他只有季楠一个儿子，很想有个女儿，但如果把季萱萱留在身边，对蓝英必定造成很大伤害。所以季云天强忍着对女儿的思念，直到季萱萱在新加坡读完书后留在那里工作，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因为他害怕看过一眼就会舍不得。 而“季萱萱”就在季云天面前突然出现了。虽然“季萱萱”非常漂亮，可是季云天却感觉有些茫然，因为从她的身上找不到自己或者宁娴的半点影子。更奇怪的是，“季萱萱”说自己是瞒着母亲来找他的，让他千万不要告诉母亲。 季云天就起了疑心。但他疑心的仅仅是这个女儿是否是自己亲生的，却毫不怀疑这个女儿是否是宁娴的女儿。因为“季萱萱”有关于宁娴的许多资料，甚至戴着当年季云天亲手送给宁娴的玉镯。 以季云天做事的风格，他是不会暗里取证的。他直言不讳地对“季萱萱”说，他们需要去做亲子鉴定。 “季萱萱”答应了，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并且看上去信心十足的样子。这让季云天有了片刻的犹豫。但理智告诉季云天，既然这个女儿找上门来了，自己就该对她负责，如果确实是亲生，那么他会留一份不菲的遗产给她。 当然，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季云天暂时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蓝英。他的想法是，如果亲子鉴定是肯定的，再去跟蓝英说，他相信顾全大局的蓝英会接纳自己的私生女，尽管伤害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那一天，季云天拆开办公桌上装有鉴定结果的快件时，看到现代医学手段证明他和这个从天而降的姑娘并无是亲生父女的可能。 那一刻，季云天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他首先是感到被愚弄的愤怒。当年宁娴说怀了他的孩子，求他不要抛弃她时，他冷血地拒绝了，并且要求宁娴打掉他们的孩子。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她当年的目光，钻石般的冰冷和坚定。她说：“季云天，我可以没有你，但是我不能杀死你的孩子。” 然后她决然消失在他的世界。直到数年之后，她从风镇寄给他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几句话：“当年我做了这样的选择，以为有一天会后悔，可是没有。你的女儿已经五岁了，很可爱很漂亮，像你。可是，请你不要来打搅我们平静的快乐。” 季云天曾经无数次被感动，并一直心怀愧疚。可是，当他知道“季萱萱”并不是自己的女儿时，他在愤怒之余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从此可以认为，他并没有负过宁娴。 然而季云天做了平常人绝不可能做的事情。那天他对“季萱萱”微笑着说，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将会成为她合格的父亲。 他甚至把这个“女儿”领回家里让蓝英看，给她一处房产，给她汽车开，让她去自己的公司上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蓝英突然打断了季云天的话。她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丈夫。 第53节 “可是……”宁娴也想说什么，被季云天用手势阻止了。 季云天对宁娴说：“如果那个‘季萱萱’不是我的女儿，那么就不是我负你而是你负我，并且还在负我的基础上欺骗我。而我如果把‘季萱萱’还给你，那么就是轻易地原谅了你。可是我无法原谅你，所以我决定，即使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我知道这会是你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宁娴愤怒了：“季云天，你这个伪君子！你到底把萱萱怎么了？你还我的女儿！”她几次想要上去扯他的衣领。 季云天激动地说：“你还不知道，那个来找我的‘萱萱’并不是真正的萱萱吗？” 蓝英说：“我明白了，那个来找你的‘季萱萱’就是唐依琪，她冒充你的女儿来骗你的钱，可是没想到被火烧死了，对不对？” 季云天黯然说道：“那个来找我的‘季萱萱’的确是唐依琪，可是被火烧死的不是唐依琪，而是季萱萱……” 蓝英目瞪口呆地看着季云天，然后又去看宁娴。 宁娴却还是迷糊着，只是失控地大叫：“你说什么？萱萱被火烧死了？这不可能！” 季云天一边招架着疯狂的宁娴一边说：“不，也许并不是这样，所以你来得正好。我带你去法医中心，我们再做一次dna鉴定，这样就可以知道被烧死的是不是我们的萱萱了。” 55 柳韬和罗曼在网吧里一直等到黄昏，视频窗口里仍然没有动静。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画面也越来越模糊。两个人又累又饿地趴在桌子上，心里都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但谁也没有先说出来。 罗曼的头枕在柳韬的胳膊上，悄声说：“韬，我觉得守株待兔好辛苦啊。” 柳韬用手指轻轻拨弄着罗曼的秀发：“辛苦吗？即使兔子不出现，还可以和树桩旁边的小猫玩嘛。” 罗曼嘻嘻笑着，闭上眼睛闻着柳韬身上的气味：“韬，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我好像年轻了，回到了上学时的日子。” 柳韬说：“是啊，当年我们在学校门口的那个黑网吧里，一熬就是一个通宵。我们换着班打游戏，就像我们今天这样换着班……曼，小曼！”柳韬的声音突然异样起来。 罗曼从柔情蜜意中惊醒，抬起头去看电脑屏幕，但见昏暗的光线里，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晃动着。 罗曼一下子就亢奋起来，手使劲抓着柳韬的胳膊。柳韬疼得咧了一下嘴，罗曼却毫不察觉，只是小声说道：“韬，我们的兔子来了，他在做什么？” 罗曼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影也已经消失不见。柳韬急忙去点鼠标，一边点一边问：“你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罗曼摇头：“没有！光线太暗了。早知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应该把灯打开。” 柳韬说：“傻瓜，要是灯开着，这兔子肯定以为我们在家，哪还敢进去呀？” 正说着，柳韬已经把画面切换到了里面的房间，紧接着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个人把卧室的灯打开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开灯。不过这下子倒是不仅方便了他，而且还方便了我们。”柳韬跟罗曼耳语着。 两个人睁大了眼睛，四束目光聚焦在屏幕上，只见人影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白色衣服，一头鬈发过肩，颇为动人。 “唐依琪！”柳韬尽量压低嗓门。周围形形色色的网民都在专注地玩着网络游戏，没有人注意这一对情侣在嘀咕什么。 罗曼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出神，目光里满是疑惑。转过来，转过来，快转过来……罗曼心里念叨着。 可是那个女人却像是故意在跟罗曼作对，丝毫没有转过身的意思。这让柳韬懊悔监视摄像头应该换个位置安装才对。 摄像头是装在一盏壁灯里的，正对的位置是窗户，而那个女人此刻正面对着窗户。窗帘本来是拉上的，现在被女人掀开了。 她在做什么？难道来这里是为了欣赏风景吗？房子在九层，窗户附近也没有别的建筑物，所以向外面看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除非这一刻有海市蜃楼发生。 “韬，这个人不是唐依琪！”罗曼很肯定地说。 柳韬说：“不是吗？嗯，是不太像。她看起来比唐依琪矮了一点。她是谁？她会是谁？” 柳韬在装监视器的时候是不害怕被对方察觉的。即使对方察觉了，那也已经晚了，因为那个时候来人已经被柳韬看到了。所以这个时候，柳韬反而希望这个女人四处走走看看，找一找有没有监控设备，这样，他们至少可以看到她究竟是谁。 “难道是叶莱？”柳韬猜测着，语气不是很肯定。因为这个女人虽然身材与叶莱相仿，发型却不一样。叶莱通常编一条现在的姑娘们很少编的麻花辫子，或者就是清汤挂面的直发，而现在画面里的女子发梢是卷的…… 罗曼还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那张脸便突然转过来了。虽然并不是正对着摄像头，但是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人正是叶莱！ “真的是叶莱！竟然会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柳韬发出一连串的惊叹，旁边的罗曼却是沉默不语。 柳韬看了一眼罗曼，只见她手托香腮，眼睛盯着屏幕，眼神却是飘忽的。柳韬有点奇怪罗曼这是怎么了，但此刻无暇顾及，他的视线回到画面上，看叶莱接下来要做什么。 罗曼的反常是有原因的。她刚才只是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唐依琪，因为她跟唐依琪太熟，熟悉她的每一个姿势和动作。可是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根本还没有一点概念。她没有想到会是叶莱，可能是因为发型不像，也可能是更多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然而柳韬竟然猜到了。他和叶莱……罗曼的眼前看到的已经不是监视器里传来的画面，而是柳韬和叶莱在一起亲密走路的样子。 罗曼的心里一痛，整个人不由得缩了起来。柳韬虽然专注地看着画面，但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揽住罗曼。罗曼任由柳韬抱着她，内心的疼痛像是烟花一般在他的怀里绽放，散开。 当罗曼终于平静下来，重新去注意监视画面时，发现上面已经是一团漆黑。 叶莱已经关灯离开了。 “她拿走了吗？”罗曼问柳韬。 “拿走了。”柳韬一边说一边关闭了监视窗口。 “兔子来了，但没有撞到树桩上，而是拿走了诱饵——这是新版《守株待兔》”。柳韬用欢快的语气说。 罗曼笑了起来：“可是，我们却无树桩可归了。今晚住哪？” 公寓已经“牺牲”了，可惜了房租，这对并不富裕的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代价。 他们离开网吧另谋住所的时候，叶莱正悄然离开那座公寓。 直到坐上出租车，她才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她从提包里掏纸巾擦额头的汗水时，碰到了一个纸卷，那是她刚才冒险潜入柳韬住所获取的战利品。不过，用柳韬的话说，是“诱饵”。 她想了想，把纸卷从提包里取出来，塞进长筒丝袜里面。 她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因此司机看不到她的这个小动作。司机只是在后视镜中看到一张清秀却不安的脸。 司机一直将出租车开到市郊的一处别墅区外面。 第54节 叶莱让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自己下车走了进去。 她没有从别墅的正门走进去，而是走到隐蔽在夜色里的后窗旁。 她小心地四处查看了片刻，然后用手轻轻敲打窗子，缓慢且富有节奏。 里面很快有了回应。先是窗子打开了，紧接着防护栏也打开了。 叶莱敏捷地跳进去，修长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落在室内柔软的地毯上。 把窗户关好，窗帘拉上之后，叶莱舒了口气，对房间里面的人说：“谢谢孟姨！” 孟红云看了外柔内刚的叶莱一眼，淡淡地问：“吃饭了吗？我给你留了一份外卖。如果嫌凉的话，我去用微波炉热一下。” 叶莱感激地说：“谢谢孟姨，不用加热了，我一会儿吃凉的就行。” 她走到一旁，从丝袜里掏出纸卷，然后打开壁橱，从最里面的抽屉里掏出一个大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笑傲江湖》。 叶莱坐在床边，将纸卷展开，仔细对照着翻阅《笑傲江湖》，不一会儿便停下来，直皱眉头。 愣了一会儿，叶莱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到壁橱前，这回掏出来的是一本《丁香花》。 那天，就是跟柳韬一起去红眼睛咖啡厅的那天，季楠曾经到办公室找她。 她还记恨白天发生的事，对他有些冷淡。他却不以为意，拿出一本书要她帮忙保管，并交代她一定要随身携带。 当时她就觉得这件事非常蹊跷。“有井水处有金庸，有村镇处有高阳。”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季楠却又急着向她要这本书，让她第二天一早送到他指定的地点。书被她放在办公室，所以她不得不连夜回公司取书。她并不知道取书的情景被季云天在监视录像中看到，断定她就是窃取机密文件的人。 只是那天早上见面之后，他们只顾着唇枪舌剑了，未提及书的事，所以这本书还在她的手里。 刚翻了几页书，叶莱就笑了——季楠呀季楠，还是你帮了我，你没想到吧？ 孟红云站在一旁，看着叶莱脸上浮出的诡谲笑容，寒意顿生。 第十二章 一线之天 56 孟红云躺在床上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漂亮的吊灯。吊灯没打开，但晶莹剔透的灯上却被映上一层模糊的光线。光源来自梳妆台边的壁灯。叶莱正借着那团柔和的光芒破译从柳韬那里窃来的密码文件。 多方协议 甲方：星空 乙方：闪电 丙方：飞碟 甲方委托乙方协助调查泄露云天食品公司机密的人，丙方负责协助乙方调查，一切行动自由。如果在此期间丙方重伤或死亡，甲方需付二百万元人民币给乙方。 叶莱在心里冷笑一声，星空、闪电、飞碟，原来这三个人是这样的关系。那么季楠呢？他不是流星吗？还有什么是自己还不知道的呢？ 终于觉得肚子饿了，叶莱才想起孟红云给她留的外卖。是一份白米饭加宫保鸡丁。顾不得早已经被放凉，叶莱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然后她倒了杯温开水，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边凝视着镜中自己纤弱的身影，一边喝着水，却是刚喝了几口，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想把水杯放到梳妆台上，手一松，水杯掉落在地毯上，紧接着人也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她在脑袋要碰触到柔软的地毯之前，想到，孟红云，你好阴，竟然在饭里下药。这一回我是死定了…… 可是叶莱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孟红云，她的眼睛已经不再专注于那盏迷幻的吊灯，而是渐渐地合上了。 几分钟之后，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衬衫、西裤，戴一副细框眼镜。 正是这幢别墅的少主人季楠。 季楠镇定地走到叶莱跟前，蹲下去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光滑柔嫩的面颊，熟悉的感觉从手背一直荡入心田。片刻后他站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起那份密码文件，以及破译之后的文件。 他怔了一会儿，把文件放回原处，然后走到床前，看了一眼同样昏迷不醒的孟红云，转身去书房。 他打开电脑，点击鼠标，熟练地进入孟红云的电子邮箱。他的记性很好，不费力就可以记住那些毫无规律的用户名和密码。 他模仿孟红云的口吻给柳韬写了一封电子邮件。 韬韬：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叶莱住在我这里。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季云天。叶莱是个好姑娘，她不会伤害我，你要放心。还有，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托我转告你，明天午夜零点在青河桥边的树林里见。你一定要去，但要注意安全。 阅后请立刻删除邮件，切记！ 妈 紧接着，他退出孟红云的邮箱，进入柳韬的邮箱，模仿柳韬的口吻给孟红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妈： 我知道叶莱在你那里了。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放心地住在那里，也可以继续放心地让叶莱住在那里。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叶莱谈，请你转告她，明天晚上十一点在青河桥边的树林里见。要她一定去，并注意安全。 阅后请立刻删除邮件，切记！ 韬韬 发完邮件，季楠关上电脑，迅速离开别墅。经过楼下大厅的时候，两个保安仍然人事不省地歪倒在沙发上。他们将会和卧室里的两个女人一起睡到明天日上三竿才会醒。他使用的无味气体迷药会持续发挥数小时的作用。 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监视柳韬和孟红云的电子邮箱，注意他们是否在查阅电子邮件之后将其删除，防备同样知晓邮箱密码的季云天看到邮件内容。 第55节 而这个时候，柳韬已经和他的小丁香在一家条件简陋的小旅馆里相拥入眠了。他们不敢住酒店，否则闪电会用专业的侦探手法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 凌晨的时候柳韬先醒来，习惯性地拿起枕边的手机，进入邮箱，发现了“孟红云”的电子邮件。 这封邮件让他再也睡不着了。昨天发现那个人是叶莱已经足够让他吃惊了，却不料叶莱竟然与母亲在一起。她怎么会知道母亲在季云天的别墅里？这段日子她都做了什么？她都知道些什么？这一切是否都说明了叶莱真的是泄密人？ 而她为何又要和自己会面？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 昨天柳韬不但在他租住的房间布置了监控设备，而且在桌子上放了那封密码文件。他的意思是要那个人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约定。他这么做也是希望从被动变为主动，尽快揭开一切谜底，早日让一家三口团聚。 这个时候，柳韬非常担心母亲的安全。叶莱和母亲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母亲现在是叶莱的人质呢？这么想的时候，柳韬冷汗直冒。 直到罗曼醒来，柳韬的脑子里仍然乱成一团。一向沉稳的柳韬，只要碰到与母亲有关的事，便六神无主了。 柳韬将已经删除的邮件内容告诉罗曼。罗曼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说：“现在对我们来说，最稳妥也是唯一的做法就是和叶莱会面了。” 柳韬说：“难道我们一整天什么也不做吗？我担心妈，我想去她那里看个究竟。既然叶莱在那里，既然叶莱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谈，那么我去了不就解决了一切吗？” 罗曼却摇头：“韬，你怎么不清醒了？难道你不知道对妈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吗？我总觉得虽然我们四处躲闪，但背后仍然有随时追随我们的影子。如果我们急于去别墅找她，那么妈那里就不再安全了。” 柳韬觉得罗曼说得有道理。再想想，他还是难以相信叶莱会对他们构成威胁。直觉告诉他，那个柔弱的女人表面简单，内在丰富，但骨子里仍然善良。 柳韬叹了口气说：“那只好这么办了。白天我们就不要出去了，否则很可能横生枝节。我们就等着晚上一起去青河桥，看看那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乾坤。” 柳韬说完，发觉罗曼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由得一愣：“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罗曼却是微微一笑：“晚上我们就不必一起去了，你自己去就可以了。” 这句话虽然说得笑意盈盈，柳韬却嗅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息。 柳韬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着罗曼“动手动脚”：“哈哈哈，你这姑娘说什么呢？你不是吃醋了吧？” 罗曼既不迎合也不躲闪，更没有笑。其实她想笑的，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不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想笑就越是笑不出来，反而眼泪夺眶而出了。 柳韬看到罗曼的眼泪立刻止住了笑。他先是惊讶，既而不安，更多的是疑惑。他不明白一向大度的罗曼为何突然这样。 他想去解释，但觉得真的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重要的是他自己心中无愧。于是他替她擦了眼泪，认真地说：“我不会留下你的，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 罗曼知道自己失控了，觉得不该这样的。她的情绪平复得很快，终于又笑了出来：“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哼，你想自己去也不成……韬，我刚才是不是很……嗯……”她想找一个合适的词，却一时找不到。 柳韬笑道：“你刚才很可爱啊！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啊！你是因为爱我才吃醋的嘛！” 他却很快正色道：“小曼，我知道你心里有时会很委屈，但是你从来不表现出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信任我。可是吃醋和信任根本就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的。” 罗曼愣愣地看着柳韬。她觉得他的这句话打开了她心中存在已久的心结。对，吃醋就是一种情绪，和信任不信任毫无关系。对方倘若不懂得这个道理，那肯定会升级成一场持久的恶战，到最后两败俱伤。还好，她的“对方”不是别人，是柳韬。 于是罗曼欣慰地笑了：“好了好了，看你还来劲儿了。今天白天我们既然不行动，那么就来享受一整天难得的休闲时光吧。”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很快就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抛却，投身于温馨缠绵的二人世界中。 而他们都知道，一整天难得的休闲时光，却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57 休闲的时光确实很短，因为未到约定的时刻他们就到达了指定的地点。 那个时候是夜里10点多。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去青河桥的时候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后来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干吗要去那个鬼地方？前些时候那里接连出了几件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柳韬一愣，他远在海外当然不曾耳闻，但罗曼心中有数。她知道青河桥出过几件事，有少女被害，还有一次更惨，死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所以往年号称青城小外滩的青河桥，如今一到晚上便没人敢去了。 罗曼立刻对出租车司机说：“哦，我们不知道啊。那我们不去了。你就把我们送到前面的电影院吧。”然后转身对柳韬说：“那里不安全啊，咱们别去了，不如去看电影吧！” 柳韬是何等聪明的人物，马上应和道：“好哇，我们好久没看电影了！” 好心的司机看着这对“从善如流”的男女，笑笑，没说啥，并不介意少挣了几元钱，很快把他们送到了电影院门口。 下了车，他们假装在便利店买零食，等出租车走后才徒步向青河桥走去。还要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当散步了吧。 至于第二天那个出租车司机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有何感想，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出租车司机不会认为他们与这晚的事情有关。 青河桥果然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那片树林外面有一盏路灯，灯光对着外面，所以树林在背光处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山雨欲来风满楼。低沉的云，闷热的风，人像是处在一个即将沸腾的锅里，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 树林边的路灯下有张双人木椅，空荡荡的坐椅似乎想勾出人的遐想来。柳韬看了一眼手表，10点40分，离叶莱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 柳韬不知道这并不是叶莱提出的约会时间，更不知道季楠给叶莱定的时间和自己的不一样，要提前一个小时。 所以按照约定，叶莱如果准时赴约，那么二十分钟后就会到了。 对这一切并不知晓的柳韬和罗曼观察了地形，没有比小树林更好的隐身之处了。按照他们白天的计划，他们要提前到达，藏身之后静观其变。 因为他们太被动了，在整个事件中从头到尾都处在被动的局面。所以他们会料到一些意外情况，比如来的人不是叶莱，或者不是叶莱一个人。 所以先占据有利地形，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不轻易露面，这是他们今晚行动的主旨。 小树林里有几个石墩，他们找了一个擦干净，相偎坐在上面。几棵参天的银杏树是他们最好的遮掩，而且透过缝隙，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并听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十分钟后，他们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非常轻微，甚至抵不过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一个人影从远处飘了过来。直到那个人走到木椅前，两人才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是叶莱！她穿着白色短裙的身影在灯光里像是一个鬼魅。转身的时候，一头长发水草般随风飘起。她的脸在光线里晃动了一下，眼睛里面是恐惧和期待。 那一瞬间，柳韬觉得叶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如果不是在监视器里看到叶莱偷偷闯入的一幕，他会觉得叶莱今晚是想寻求自己的保护。毕竟，他曾经真真假假地做过她的“保镖”。 叶莱朝四面八方看了看，然后在木椅上坐下来。 这个时候柳韬和罗曼思考的问题是，叶莱为何来得这么早，比约定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还好他们事先做了充分的预料，比她来得更早。 第56节 现在他们该怎么办？该不该出现？是柳韬一个人出去还是他们一起出去？两个人不能说话，只能用肢体语言交流。柳韬的身体纹丝不动，并且按住罗曼的身体，意思是暂且按兵不动。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柳韬的做法是对的。这一次，他们还是先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看到了那个人影。 他们看清楚那个人时，简直要发疯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季楠，叶莱的前男友，季云天的儿子。季楠出现在叶莱面前时，叶莱显然也是惊诧异常。他们听到叶莱用变了腔调的声音问：“你……你怎么来了？你在跟踪我吗？”与此同时，叶莱离开木椅，向小树林方向退了几步。 “呵呵，”季楠用温和的声音笑着，“你怕我了？想杀死我是因为你害怕我吗？” “你……”叶莱吃力地说，“恐怕是你更想杀死我吧？” 季楠不惊不怒，语调依然平静：“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你。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我用苦肉计求我父亲放过了你，否则我父亲决不会饶过你的。可是你居然恩将仇报，想置我于死地……” “你胡说，我没有……”叶莱有气无力。 季楠又是呵呵一笑：“你骗过柳韬的母亲孟红云，以她的名义给柳韬发邮件，要他亲手交给我一个木盒。可惜柳韬太聪明，识破了你的诡计，那个木盒根本没有到我手中。” 叶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喘息。 季楠又说：“你这么做又是何必？我既然放过了你，你远走高飞不好吗？你杀了我又有何用？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吗？” 叶莱突然失声哭了出来：“你活着我就开心了吗？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虽然你对我的爱已经死了，可是我无法容忍你仍然活着，去爱别的女人！” 柳韬和罗曼听到这里都吃了一惊。他们才知道叶莱原来对季楠真的一往情深，那么她对待柳韬肯定并非真心了，做戏也罢，利用也罢，总之一个女人不可能在对一个男人爱恨交加的时候对另一个男人动心。 这让罗曼心中舒坦了许多。柳韬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出汗了，湿漉漉的。 只听季楠说：“我辜负你是我的错，可是你曾经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拒绝和我站在一起，选择与我作对。你知道我当时对你有多失望吗？” 叶莱由哭转笑：“你犯了错还要我和你一起犯错？我虽然爱你，但绝对不会不辨是非。季楠，到今天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背叛你爸爸？为什么要泄露云天食品公司的机密？为什么要让云天食品公司一次又一次陷入危机？你背叛你爸爸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对我动用阴谋，把你的罪过嫁祸给我？你让我走，可是我又该到哪里呢？季云天是不会放过我的。” 季楠没有立刻回答，安静了片刻。风声更大了，裹着凉风穿过树林，让柳韬和罗曼浑身起鸡皮疙瘩。而叶莱和季楠的对话更具骇人之力，那力量化成凉气，自他们的心底冒出来。 此刻，季楠的沉默是否表明他正是泄密人？还有，如果确实如此，那么叶莱是早就知情的了？她说季楠一次次嫁祸于她，所以，那些看似真实的证据应该都是季楠给叶莱下的套了。比如叶莱与瘦男人的神秘之约，比如文件失窃之夜叶莱到过公司…… 柳韬和罗曼正如此寻思着，季楠终于说话了：“莱，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管我都做过什么，请你相信我自有苦衷，所以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受这些事情的影响。我向你保证，一切会很快过去的。我现在想说，我仍然爱着你，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希望我们仍然在一起。” “你说什么？”叶莱怔住。 “我说我仍然爱着你，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季楠简洁有力地回答。 这一次是叶莱陷入沉默了。一个女人，无论何时，她对自己深爱的男人向她诉说爱意是毫无抵抗能力的，无论是真还是假。 “莱，过来。”季楠的声音很柔和，在风声中几乎听不见。 叶莱迟疑着走过去，被季楠一把按倒在椅子上。叶莱似乎还挣扎了两下，但很快便被季楠征服，两个人在木椅上亲热起来。小树林背对着木椅，柳韬和罗曼看到路灯下叶莱的一头长发垂在椅背上，季楠的一只手扶着她的头。 柳韬和罗曼没有想到事情会向这样的方向发展，不禁都茫然无措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情欲，任风也吹不散。 大约五分钟过去了。季楠终于放开了叶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着叶莱看了片刻，又东张西望了几眼，然后迅速向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声本来就轻，风声又大，因此很快就听不到了。 叶莱却仍然以刚才的姿势靠在木椅上，一头水草般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飘摇。 又过了一会儿，柳韬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他对罗曼耳语：“我们过去看看？” 罗曼不安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去吧。” 他们急忙跑到叶莱面前。罗曼失控地惊呼一声，身体差点瘫软下去。柳韬扶住了她，可他自己也因为过于惊骇而喘着粗气。 惨白的灯光下，叶莱的身体瘫在坐椅上，头仰着，脖子搁在椅背上。 她那原本光洁的鹅颈般的脖子上缠绕着好几圈细铁丝，铁丝紧紧地嵌入肉里，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染红了身上白色的衣裙。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似乎要夺眶而出——她还留恋着这个世界，不想合上眼睛。 58 柳韬和罗曼没有在青河桥逗留。他们没有在青河桥附近拦出租车，一直走到那家电影院附近，才叫了出租车。 那一刻，罗曼有报警的念头，但柳韬认为叶莱已经死了，季楠也已经走掉，如果报警的话，他们两个人反倒嫌疑很大。也许会带给他们无法想象的麻烦，他们倒还好，清者自清，柳韬担心的是母亲的安全。 于是他们回到了小旅馆。柳韬看着惊魂未定的罗曼说：“季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他在跟踪叶莱？” 罗曼虽然受了惊吓，但思路还是很清晰：“我不认为是跟踪。叶莱去那个场合很明显是跟人约好见面的，季楠在那种情况下杀死他，难道不怕被跟她约会的人发现？” 柳韬点头：“有道理。我真的没想到季楠会那么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柳韬说不下去了。他的眼前是叶莱的一颦一笑，他的耳边是叶莱唯独对他口吃的话语。 罗曼心里也很难过。虽然她吃过叶莱的醋，但一直很欣赏那个细柳扶风般的女子。她们一直是相处融洽的同事，如今目睹叶莱死在自己面前，罗曼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可是抛却感性，用理性去看待，今晚的事情的确能说明很多问题。罗曼梳理了一下思路说：“韬，你想过没有，叶莱为什么会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一个小时？” 柳韬说：“这的确有些奇怪，也许她比较心急，或者是弄错时间了。” 罗曼说：“叶莱是个会计，平时对数字的敏感度要超过常人，弄错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并且按照她的个性以及常理，提前一个小时是很反常的事情。” 柳韬说：“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你说说看。” 罗曼说：“我认为有可能是叶莱在不同时间约了不同的人。11点约的是季楠，12点约的是你。” 柳韬立刻否定：“我觉得不是。你还记得叶莱看到季楠时说的第一句话吗？——‘你……你怎么来了？你在跟踪我吗？’” 罗曼沮丧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对，我忘记这些了。我还是无法正常思考问题。” 柳韬说：“应该是这样吧，是季楠搞的鬼。他用我妈和我的邮箱互发邮件，跟叶莱约的是11点，跟我约的是12点。” 罗曼眼睛一亮：“对，就是这样，这一切都是季楠的计谋！叶莱今晚不是指责他泄露了云天食品公司的机密吗？季楠也并不否认。他杀死叶莱一定是因为叶莱发现了他的秘密。” 柳韬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季楠不是放过叶莱一次吗？可是叶莱非但没有远离，还想借我们杀死季楠。她那些诡秘行动的目的一定也是在收集季楠更多的证据。所以季楠才有了今天的绝情。” 罗曼又拍拍脑袋：“你说得对，我今天的思维跟不上你了。” 第57节 柳韬微微一笑：“一向聪慧的小曼今天是被吓着了呢。季楠这招真狠，不但杀死了叶莱，而且还想嫁祸给我。今天多亏你够机敏，否则那个出租车司机肯定记得我们今晚去过青河桥。妈的邮箱里肯定有季楠冒充我给她发的邮件，这个不利的证据一定得赶紧删除。可是我没有妈的电子邮箱的密码，还得找人破解。还有，我妈知道我和叶莱见面的事……” 罗曼紧张起来：“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找妈？明天就来不及了。” 柳韬说：“对，我们赶紧去。” 他们决定之后，立刻出了小旅馆，打车去季云天的别墅。 此刻，他们已经顾不得有人在身后跟踪了。季楠既然知道叶莱藏在季云天的别墅，那么也一定知道孟红云在那里，所以孟红云早已在危险之中。 他们心急如焚地敲开了别墅的大门。一个保安正揉着眼睛打哈欠，另一个清醒一些，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柳韬说：“我是孟红云的儿子柳韬，这位是我的女朋友罗曼。我有急事要见我母亲，麻烦你们让我进去。” 保安想了想说：“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先去问一下孟姨。”说着让另一个保安守着大门，自己上楼去找孟红云。 两分钟之后，上楼的保安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嚷道：“孟姨不见了！” 柳韬的脑袋里嗡了一声，顾不得保安的阻拦便向里猛冲。他跑到二楼，见其中一个房间开着门，里面的空调还开着，床上的凉被胡乱地放着，床上却没有人。 罗曼很快追了上来，见此情景说：“别急，我去看看妈是不是在洗手间里。” 两个保安也上来了。四个人一齐到处寻找。 十分钟过去了，别墅里每个角落都被找过，却不见孟红云的踪影。 59 季云天这两天被宁娴折腾得筋疲力尽。虽然dna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一根筋的宁娴认定季萱萱就是在那场大火中丧命了。这些年来，女儿是宁娴全部的精神支柱，所以宁娴遭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将心中所有的悲痛和悔恨全部发泄到季云天身上，连同当年的抛弃之恨一起。这个女人就像火山一样，沉寂了大半辈子，突然爆发，威力无穷。 季云天为了躲避宁娴班也不上，家也不回，手机也不开。宁娴找不到季云天，就去骚扰蓝英。虽然蓝英心里的纠结一点也不比宁娴少，但一直以宽容的心胸对待宁娴。然而蓝英的理智对于宁娴的疯狂来说可谓是火上浇油。在蓝英面前宁娴是自卑的——养尊处优的日子和修身养性的生活让本来普通的蓝英焕发着迷人的光彩，相比之下，原本端庄秀丽的宁娴却因为身心的操劳早已衰老变形。 蓝英劝解了大半夜，才让宁娴的情绪稍微平缓一些，她答应先回季云天给她安排的酒店休息。明天dna鉴定结果就要出来了，所以今夜对宁娴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她摇摇晃晃地上了蓝英平日开的汽车，由季云天的司机送她走。 宁娴离开后，蓝英舒了口气，然后更大的苦闷自内心深处升腾。打季云天的手机，关机；打季楠的手机，也关机。这个季楠，这几天怎么经常见不到人呢？是不是谈了新的女朋友了？儿大不由娘啦。可是季云天呢？也许躲宁娴是假，与旧人私会才是真吧！他是不是在孟苒那里？自从那晚接到孟苒的电话，他便魂不守舍了…… 蓝英心中的苦闷无处排解，而且还积攒着宁娴留给她的闷气。蓝英洗了澡后没有去卧室睡觉，而是待在客厅看平时绝对不会看的娱乐节目。看着看着她竟然笑起来了。她终于知道这些娱乐节目是有价值的，人在情绪的低谷时反而更容易笑出来。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蓝英以为是司机送宁娴回来了，或者是忘记带钥匙的季云天，却没想到是柳韬。而跟柳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看起来有点眼熟。他们看起来很亲密，柳韬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头。 柳韬来季家吃过饭，蓝英一直很喜欢柳韬，觉得他身上有自己儿子缺少的阳光和活力。这些是季云天年轻时曾经有的。 柳韬一见蓝英就说：“蓝姨，真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搅您。我们有点急事想找季总。哦，这是我的女朋友罗曼。” 蓝英听到罗曼的名字便是一震。她想起来这个姑娘为何这么眼熟了——在她的葬礼上看过她的遗像。 因为事先知道季萱萱——其实是唐依琪没死，所以此刻活着的罗曼并没有给蓝英太强烈的震撼。饶是如此，她请他们进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像置身梦境。还有多少离奇的事情会发生呢？季云天在哪里呢？季楠又在哪里呢？会不会出事？ 蓝英的心中乱成一团，嘴上仍然冷静地说：“你们先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季总还没有回来。” 柳韬焦急地问：“蓝姨，您知道季总去哪里了吗？” 蓝英摇摇头。 “那——季楠呢？”柳韬又问。 蓝英又是摇摇头。 柳韬失望至极，犹豫了一下说：“季总不在，那么我们先回去吧，不能耽误蓝姨休息。” 蓝英微笑着说：“不用急着走啊，我还不打算休息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掉电视机，客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保姆已经睡下了，蓝英亲自给他们端茶倒水。 “你们找季总肯定有急事吧？能不能先告诉我呢？也许我可以帮你们啊。”蓝英温和地说。 柳韬说：“是这样的，我母亲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我托季总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阵子。可是刚才我们去那里，发现母亲不见了，所以我很着急，想让季总帮忙找她。” 蓝英迟疑地问：“你的母亲？她是谁？” 柳韬并不知道季云天、蓝英和自己母亲之间的微妙关系，加上念母心切，于是胸无城府地说：“哦，我母亲是孟红云。” 孟红云……蓝英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怪？女人的直觉是可怕的，她不由得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你母亲和孟苒有什么关系吗？” 柳韬并未意识到蓝英的反常，立刻说：“哦，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叫这个名字来着，难道蓝姨认识她？” “啊？！”优雅如蓝英，此刻也无法镇定了。她的面色大变，原本温和的眼神凌厉地射向柳韬。 怪不得这个孩子身上有着季云天的气质，原来他也是季云天的孩子！原来当年孟苒并没有打掉季云天的孩子，季云天在欺骗自己……想到这里，蓝英不由得百感交集、万念俱灰了。 柳韬意识到蓝英的异常，关切地问：“蓝姨，您怎么了？” 蓝英感到事情已经超出了料想太多，索性说：“我总算知道季云天为什么那么喜欢你，把你留在身边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什么？”柳韬睁大眼睛看着蓝英，觉得她的话太荒唐了。一边的罗曼也是大吃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蓝英见他们果然不知道，决定一吐为快：“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跟季云天相爱，但是有一天你母亲向他提出了分手。那个时候你母亲已经怀上你了，你就是季云天的孩子。” “这不可能！”回过神的柳韬断然说，“我的父亲不是季云天，我的父亲是柳明方，他和我母亲是同事，他们是自由恋爱的。我父亲在十几年前去世了……我母亲从来没有提到过季云天，而且我去云天食品公司上班她也没有表示异议啊。不光是我，我女朋友早就是云天食品公司的员工了，我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也没有说过什么啊。” 蓝英想了想说：“你的生日大约是1983年春天吧？你母亲和你父亲分手的时候是1982年秋天。那个时候你母亲已经有你了。” 柳韬想起来了，父母是在1982年初冬时结的婚。自己长大之后，对比生日，还曾经调侃过父母当年很前卫，是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呢。所以蓝英的话也不是不靠谱，可是…… 蓝英看出来柳韬是有点信了，于是说：“你可以暂时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建议你去跟季云天做个亲子鉴定，让科学来证明吧。” 蓝英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如何度过这个危机。这一次是孟苒主动来找季云天的，如果他们旧情复燃……此刻蓝英的心情比刚刚还要纠结十倍。刚才她还不知道季云天和孟苒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柳韬点点头说：“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我母亲。” 蓝英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了，于是说：“你们就别走了，在这里住下来吧。天亮后季云天会跟我们一起去看dna鉴定结果，所以天亮之前他肯定会回来的。”蓝英简短地把宁娴寻女的事说了，这些也在柳韬和罗曼的意料之中。 第58节 见柳韬还在担心母亲，蓝英说：“你母亲不会有事的，她一定是跟季云天在一起。” 柳韬愣了一下，有些难堪，但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于是说：“那先谢谢蓝姨，我们就住在这里吧。我想用一下电脑可以吗？” 蓝英说：“当然可以，书房有电脑，你上次去过的。客房就在书房的隔壁，你们用完电脑可以直接去休息。”蓝英说完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明白自己应该去休息了。 60 季云天的书房里，柳韬和罗曼坐在电脑前。柳韬先进入自己的邮箱，看到空荡荡的邮箱里并无新邮件，然后登录msn，找到了那个黑客james。 在等待james破译孟红云邮箱密码的时间里，罗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柳韬心疼她，把她抱到沙发上让她躺好。他忽然想起来几天前自己就是这样在这张沙发上“睡着了”而错失了与罗曼的相约，于是情不自禁在罗曼脸上亲了又亲。 无论世事如何转变，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在一起的。 柳韬继续在线等james破译密码，后来也因为极度的困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次是罗曼醒过来把他扶到沙发上的。柳韬睁开眼，询问破译的进展，罗曼说：“james回复说这个网站的密码很难破译，还要等一会儿，你先睡吧，我盯着。” 柳韬还想起来替换罗曼，却是挣扎了两下动不了了，又沉沉地进入梦乡。这回是罗曼俯下身子盖上了唇印。 天未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罗曼仍然坐在电脑前等待着james的回复。而她的脑海里还挥之不去叶莱死亡的那一幕，她在想，天快亮了，叶莱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了……警察会怎么破案？会不会找到他们？ 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决定去青城本地的论坛看看。如果有比较轰动的新闻，这里就会有人议论的。 她原本以为这个时候，青城论坛上面还不会有相关的信息。然而出乎意料，一个叫“黄雀人”的id在一个小时前发了个帖子——“青河桥被吻死的女人”，且已经有了上千的点击率和一百多条回复。 罗曼的大脑里像是有颗小炸弹被引爆了，接着心脏开始疾跳。她用发颤的手指点击鼠标，打开网页，看到了一个视频画面。她点击播放键，只看了几秒钟便惊叫起来：“韬！柳韬！快起来！” 柳韬被惊醒，一下子跳到了电脑前：“密码解开了？”刚问了一句就失语了，眼睛死死地盯住视频画面，呼吸越来越急促。 画面里的背景虽然是夜晚，但在路灯的映照下还是能够看清楚。 画面的分辨率很高，看来是用比较专业的设备拍下来的。画面也非常稳定，看起来拍摄者的经验丰富，并且心理素质很好。 柳韬和罗曼一眼就看出来，画面里正是叶莱被害的现场。青河桥边的木椅上，这一刻叶莱还好端端坐在那里。她的神态很从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罗曼将视频的声音开得大一些。音箱里传来粗重的呼呼声，那是风声。 这个时候，他们有灵魂出窍的感觉。“这是谁拍的？”他们同时问对方。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冷汗冒出来了——原来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杀人之夜，他们并不是唯一的观众，还有别人目睹了杀人案，而且目睹了他们来和走的过程。 可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互相靠紧了对方，想用这种方式驱散一些内心的恐惧——最可怕的是，那个人是不是也录下了他们到来和离开的过程，包括叶莱死后站在她的尸体前的情景？ 如果真的是这样，拍摄者稍做手脚，就能够嫁祸于柳韬和罗曼！ 就在他们最担心的时候，画面里出现了季楠的身影。两人的紧张情绪稍缓，继续看下去。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跟他们看到的一样，两个人的对话都原原本本地录了进去，风声并未对其造成影响。不同的是，季楠杀死叶莱的时候，他们在叶莱的背后，而拍摄视频的人则在叶莱的前面。只是由于季楠拥抱叶莱的时候，用身体挡住了叶莱，所以还是无法看到季楠的具体动作。表面上看，他们的动作很激情，如果不是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观看视频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段香艳的视频而已。 季楠就在瞬间停止了动作，离开叶莱的身体，看了她片刻之后转身离去。这个时候出现在画面里的是叶莱死亡的惨景。刚刚目睹了现场，这会儿又看到当时的画面，罗曼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转过了头，把脸埋在柳韬的怀里。 柳韬的惊骇虽然不比罗曼少，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看下去。因为接下来会发生非常关键的事——自己和罗曼可能会出现在视频里！ 但是几分钟过去了，就在柳韬和罗曼即将出现时，视频结束了。 柳韬松了口气，拍拍怀里的罗曼：“曼，那个人没有拍到我们，别怕。” 罗曼把脸扬起来说：“不，他只是没有把我们的画面放到网上而已，事实上，他一定拍到了我们。” 柳韬点头，表情凝重。他点击鼠标继续翻这个帖子，发现楼主除了视频之外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往下再看，那些留言五花八门，八成人都在质疑视频的真实性，因为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命案，如果拍摄者不是凶手的同谋，怎么可能在后来女主角被杀之后仍然录着视频，不但没有发出惊呼，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呢？还有一成人半信半疑，注意到了视频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问现在有没有人敢去清河桥看个究竟。最后一成人则表示“太可怕了”，“晚上再也不敢去那里了”。 关了论坛的帖子，他们开始讨论。 柳韬说：“我们要弄清楚两个问题，第一，拍摄视频的人是谁，第二，有什么目的。” 罗曼想了想说：“首先要肯定偷拍的人是有预谋的。他提前来到青河桥并且藏好，随后拍下了一切。所以这个人肯定不是陌生人，一定跟季楠或者叶莱有某种关系。” 柳韬点头：“在我们了解的范围内，用排除法加以排除，那么就有两个人——唐依琪和闪电。” 罗曼说：“这两个人都很有可能，那么目的何在呢？” 柳韬说：“当然是为了揭露真相了。他将季楠杀害叶莱的场景发到网上，并且特意隐瞒了我们的那部分画面，当然就是为了揭发季楠是凶手了。” 罗曼说：“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倒是帮了我们的忙呢。” 柳韬说：“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处理邮件。” 这个时候，黑客james终于将破译后的密码发过来了。柳韬迅速登录孟红云的邮箱，删除了里面所有的邮件。 天快亮的时候，罗曼在柳韬的怀里睡着了。柳韬抱着他心爱的姑娘，看着窗外黎明前的黑暗，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第十三章 断线风筝 61 季云天在办公室的套间里睡了一夜，手机也没开。天亮的时候他醒过来，想到今天上午要带宁娴和蓝英一起去看dna鉴定结果，一阵恐惧夹杂着烦闷不由得袭来。 他匆匆梳洗后，先打开电脑查看邮件，然后关上电脑准备离开。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员工来上班了，他不想这个时候凑电梯的热闹，于是又在办公室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季云天正不悦，却见助理沈雯闯进来说：“季总，外面有两个警察急着要见您……” 季云天微微一怔，心想，这些警察自己找上门来，那么dna鉴定结果可想而知了。他的心情虽然有些沉重，却也有知道结果的轻松。他稍微镇定了一下说：“请他们进来，任何人都不要打扰。”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出乎季云天的预料。那个叫潘河岩的中年警官张口就问：“请问季楠是您的儿子吗？” 季云天闻听此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心想，坏了，季楠一定出事了！他有些口吃地回答：“是，是我的儿子。他……怎么了？” 潘河岩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对旁边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年轻警察手脚麻利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然后点开一个视频。 视频播放的过程中，潘河岩注意着季云天的表情。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到最后像是随时能下出一场雨来。 这个视频正是季楠杀害叶莱的场景。 第59节 视频放完，季云天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问：“这录像是哪儿来的？” 年轻警察没有答话，径自又打开另一个视频。 这个视频较模糊，而且位置是固定的，大概是某个监视器拍下来的。 季云天一开始只是觉得画面里的场景比较眼熟，仔细分辨，原来正是百乐大厦——发生火灾的地方！ 再看右下角的日期和时间，正是4月20日19点55分——火灾发生的时间！ 季云天惊诧地看了一眼潘河岩，发现他的面孔没有丝毫的表情。季云天的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只是片刻之后，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天色虽然已晚，但因为路灯的光比较明亮，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那个男人拽着女人的手，看姿势女人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反抗。两人很快消失在百乐大厦的入口处。 虽然画面不够清晰，人物也小，但是季云天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拽那个女人的男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季楠！ 这回季云天的表情不再如刚才那样深沉，而是大叫一声：“不可能！这不可能！” 因为他不仅认出来那个男人是季楠，而且认出来那个女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季萱萱，真正的季萱萱！ 虽然从未见过她本人，只是从柳韬那里看见过照片，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女，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一直到浓烟从他们消失的地方冒出来，季云天还是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个儿子不但杀死了自己的亲姐姐，而且背叛了父亲，泄露了公司机密，杀死了自己的女友…… 季云天的两眼发黑。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个时候，潘河岩说：“季先生，如果您确定这两段视频里的人都是您的儿子季楠，那么请您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您有义务协助我们找到他。” 季云天不甘心：“可是我总得知道，这两段视频你们是怎么得到的吧？” 潘河岩说：“这本不应该让您知道，但我还是告诉您吧。百乐大厦火灾现场的视频是我们偶然从大厦对面一家餐厅的监控系统里得到的。而青河桥的那段视频，是目击人向我们举报的。” 季云天立刻问：“目击人是谁？” 潘河岩说：“对不起，我们无可奉告。事实上，我们还没有查明那个人的身份。” 季云天点点头：“有件事情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去知道结果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我的儿子季楠拉着的那个姑娘，就是我的……我的……亲生女儿，名叫季萱萱。” 潘河岩奇怪地看着季云天说：“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啊。您的女儿葬身于那场大火，恐怕整个青城的人都知道了。” 季云天怔了片刻，才将唐依琪冒充季萱萱的事情说了出来。 潘河岩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做了记录，然后在云天食品公司拿到了关于唐依琪的一些资料。 对于季楠在何处，季云天始终未吐一字。他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他真的不知道那小子哪儿去了。 如果此刻他知道那小子在哪里，一定会赶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剥了他的皮。 警察离开之后，季云天让助理沈雯开车送他去法医中心。他不敢开车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处在情绪失控的边缘，根本无法掌控汽车。而原本答应带宁娴和蓝英两人一起去的，现在也没有必要了，因为鉴定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62 那天清晨，季云天别墅里的人也是被警察的敲门声惊醒的。那些人包括一夜未眠的蓝英，很早就赶过去的宁娴，以及在现实中和梦境里都相依偎的柳韬和罗曼。 相对于不知情的蓝英和宁娴，柳韬和罗曼很惊讶警方的速度。一定是那个“青河桥被吻死的女人”的视频拍摄者黄雀人，他不但在网络上发了帖子，而且还通知了警方。警察赶到现场发现那并不是一场恶作剧，便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凶手。看来，那个黄雀人不但向警方提交了视频，而且还告知了凶手的身份。 不明真相的蓝英，对于那个叫潘河岩的警官盘问儿子的下落是一头雾水。而警察在蓝英面前和在季云天面前的表现是不一样的。潘河岩在蓝英面前没有谈案情，更没有让她看视频。一是他现在只关心季楠的下落，他得分秒必争地找到季楠；二是他已经把详情告诉季云天了，这就等于告知季云天的家人了，他没有必要做重复性工作。 “潘警官，请问我儿子究竟出什么事了？我确实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见到过他了。”蓝英内心的焦灼像是纸里的火焰，就快要冲出她看似从容的外表了。 潘河岩用深不可测的目光看着蓝英：“一整天？这么说，昨天夜里他没有在家？” 蓝英点头：“是的，昨天早上他上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潘河岩追问：“那他昨天夜里没有回来，没有说他要去哪里或者做什么吗？” 蓝英说：“我儿子是做销售的，晚归和出差是常有的事，况且儿子大了，我这个当妈的自然也想放手让他独立，加上我们家这两天还有别的事情，所以我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他去了哪里……” 站在一旁的心如明镜的柳韬不禁暗自佩服蓝英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时，思路仍然可以这样清晰。 潘河岩没有急于发问，只是让自己的目光犀利些，再犀利些……他似乎快要在坚不可摧的蓝英面前败下阵来了，所以突然转换了话题：“您刚才说，你们家里出了点事？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等蓝英回答，在一旁憋了半天的宁娴便扑过来，连珠炮似的说起来。因为有刚才季云天的话在先，因此潘河岩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意外来。柳韬和罗曼则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宁娴——看来这个女人已经知道大部分真相了，只是离南墙还有一点距离而已。同时柳韬不禁开始猜测——这些事情难道警方已经掌握了吗？嗯，有这种可能，季云天报警的可能性非常大，说不定现在警察正在追捕唐依琪也未可知。 等宁娴终于讲完了，潘河岩只是阴沉着脸说：“哦，这些情况我了解一些。这样，大姐，您先少安毋躁，我们会把真相调查清楚的。”然后他转身对蓝英说：“一有季楠消息，请您立刻通知我。”说完，潘河岩就带着助手急匆匆地走了。 在潘河岩离开之前，罗曼在柳韬旁边耳语：“要不要告诉警察妈失踪的事？” 柳韬沉吟着，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蓝英给季云天打电话仍然打不通的时候，柳韬却接到了季云天的电话。 季云天在电话里说：“你立刻来见我，就在我的办公室。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罗曼可以例外。” 柳韬挂了电话，看了一眼罗曼，对蓝英说：“蓝姨，我和罗曼出去找一下季总，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您。” 蓝英点头：“好的，孩子，你去吧。” 蓝英目送着柳韬和罗曼离去，目光有一点柔和，还有一点失落。柳韬身上有许多特质是自己儿子缺少的，也是自己一直渴望的。 柳韬想，季云天在这个时候叫自己做什么呢？无论如何，去公司会面应该是安全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季云天也是安全的。 二十分钟后，柳韬和罗曼坐在了季云天的办公室里。季云天事先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而且他们坐在了办公室的小套间里，隔着两重门，没有人可以听到他们说什么。 因为昨晚蓝英的那一席话，此刻柳韬面对季云天感到极不自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蓝英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当然，这会儿他也无暇顾及此事，甚至都没有先问问季云天叫他来做什么，而是劈头就问：“季总，我妈怎么不见了？” 季云天的表情告诉柳韬，他已经知道孟红云失踪的事了。他拍拍柳韬的肩膀，温和地说：“别着急，我知道你妈在哪里。我叫你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柳韬问：“她在哪里？有危险吗？” 季云天说：“你先听我说。首先我要告诉你们，在大火里死去的，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季萱萱。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第60节 柳韬想说“请节哀”之类的话，但没说出口。季云天的表情里并没有悲伤的成分，他看起来好端端的，就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从容沉稳。柳韬有一些被他的坚强打动了，问道：“季总，你要我去做什么？” 季云天看着柳韬，微微一笑：“有人要用你去换我的儿子，你有什么意见？” 柳韬似乎没有听懂，愣了片刻，问：“季楠？他在哪里？” 季云天说：“季楠现在已经成了杀人嫌疑犯了。如果我不去救他，他就会被人送给警察了。” 柳韬说：“可是你能够救得了他吗？” 季云天用略带疑惑的表情看着柳韬：“你没有问我他杀了谁，警察也去找你了？” 柳韬说：“警察没有找我，但是去你家里了，我当时也在。”柳韬不想说，其实警察在季云天家里并没有透露案件，他不想解释了，也不好解释。他也不想装着不知道，那样反而显得不自然。 季云天点点头，又说：“今天中午1点，青宇百货的停车场，有一辆车牌号为l6960的黑色标致轿车，你上车后，换掉上面的驾驶员，然后把车开回云天食品公司就可以了。” 柳韬微微错愕：“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这样做？车子里有什么？” 季云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季楠会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柳韬顿觉一阵寒气自皮肤表层掠过。季云天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怕，是活的。” 柳韬松了口气，说：“我知道，可是，你刚才说，要用我去交换季楠。” 季云天说：“你把车开回云天食品公司，行动会在他们的视线里，这不是交换是什么？而且，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是有危险的。” 柳韬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我去做？你又怎么肯定我会去做呢？” 季云天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看着柳韬，半天才开口：“因为，你也是我的儿子。” 柳韬的吃惊程度远远低过季云天的预料。难道这小子早就知道了？或者，他并不相信？ 柳韬并未接过这个话题，而是问：“是谁要我们这么做的？” 季云天想，柳韬这么问，就是表示他已经接受自己的安排了，而且，是不是也表示对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默认了？ 罗曼默默地看着他们。这两个男人确实有相像的地方，不单是外表像，也包括内在的某些特质。 只听季云天说：“那个人，就是假冒季萱萱的唐依琪。” 柳韬一惊：“你找到她了？” 季云天说：“我通过闪电向她传达信息，要求她退还我的二百万元，否则就……”季云天说到这里，突然把话题一转：“其实，我让你去做这件事，是因为，你的母亲现在和唐依琪在一起。” 这句话果然奏效，柳韬没有去追究那个“否则就”的下文，急切地问：“你能够肯定我妈现在是安全的吗？” 季云天说：“目前是安全的，但下一步就很难说了，所以这件事我会告诉警察的。” 柳韬的大脑运转很快：“告诉警察？你不要你的儿子了？”——柳韬说的“儿子”当然是指季楠。 季云天说：“我不会告诉警察季楠在车上。你不是要换掉一个司机吗？那个司机下车之后，就会在警察的控制范围里了。” 柳韬问：“那个司机是谁？” 季云天说：“我不知道，不过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63 中午12点半，季云天驾车到了青宇百货的停车场。他先转了一圈，见那辆车还没来，于是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等着。 他当然没有通知警察，他暂时还不想把季楠交到警察手里。虽然这个儿子让他失望透顶，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季楠，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背叛……季云天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冷得像是尖利的冰刀生生将自己的心脏切碎。但这种痛只是在心里，表面上他仍然波澜不惊。痛到深处，也许会表现出另一种极端吧。 12点55分，季云天终于看到了那辆车牌号为l6960的黑色标致轿车。可是那个角度和距离，季云天无法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是谁。 1点整，季云天看到柳韬和罗曼一齐向那辆轿车走过去。季云天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罗曼也会来。于情于理，柳韬都不应该让她参与到这么危险的行动中的。再回想，自从柳韬与罗曼重逢之后，两个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分开过，不由得一阵感慨。 也许他们是对的，柳韬是对的。 来不及多想，只见柳韬跟驾驶座上的人交谈了几句，又跟罗曼低语了片刻，然后两个人拉开后车门，上了车，再然后汽车就开走了。 季云天心里怒骂了一声，赶紧跟上去。他在心中责怪柳韬，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再三叮嘱？为什么不让驾驶员下来？ 那个驾驶员到底是谁？他跟柳韬说了什么，柳韬就跟他乖乖地走了？ 季云天一边紧紧地跟着那辆车，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潘河岩，同时懊悔自己不该不报警。 这个时候，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个儿子柳韬的安全啊。 可是季云天的手指刚刚按下“1”键，便感觉到后颈一片冰凉。他全身的肌肉在瞬间僵住了，手指也停止了拨号，所幸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把着方向盘，车并没有失控。 与此同时，他在车上方的后视镜中看到了半张脸。只看到半张脸他就可以认出来是谁了。 “唐依琪！”季云天努力令自己的声音镇静并且有震慑力，然而发出来的声音却软软的，不但软软的，还颤颤的。 “呵呵！”唐依琪却轻松地笑着，手里的刀子仍然抵在季云天的后颈上。她用的是刀背，否则季云天已经挂彩了。 “季总真了不起，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我现在不打算和你废话，前面的十字路口，如果你不右转的话，你的脑袋就会像卷心菜一样掉下来……” “哼，”季云天总算恢复了镇静，“你以为一个无头人，可以在这车水马龙的闹市里做你的司机吗？” “那我们可以试试啊，不过说不定警察叔叔不会答应的。”唐依琪用轻松的语气调侃着，季云天闻到她身上飘散过来的花的清香。妈的，刚才怎么没有察觉到这种异常的气味呢？现在…… 季云天不再说什么，只是变换了车道，放弃了追踪那辆车。这个时候他如果硬来，只能给柳韬带去更大的危险。 外面是夏日午后的热浪，而车内大概是因为冷气开得太足，所以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季云天虽然变换了路线，不再跟踪那辆车，但还是在闹市区行驶。唐依琪也不干涉，任他随意地开着。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季云天先开口：“你用我亲生女儿的性命换得了二百万元，你还要怎么样？还要把我的儿子也……” 第61节 “呵呵！”唐依琪用笑声打断了季云天，“你的儿子可不关我的事。不过，你问的是哪个儿子？” “你知道得太多了。”季云天压着火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把钱还给我，你杀掉我那个漂亮小助理的事情，我可是不会再替你保密的。”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过你那个什么小助理。”唐依琪的语气不容辩驳。 季云天沉思了片刻说：“那个时候，柳韬突然搅入了我们那个似乎已经结束的计划中。我让我的小助理监视他，可是我对那个小助理并不放心，于是有一天我就亲自去监视小助理。我跟着她一起去了公园……” 唐依琪不说话了，拿着刀的手微微抖了两下。 季云天继续说：“我当时并没有跟得太紧，所以并不知道湖边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精彩。不过，当我看到那个小助理伤心地离开湖边时，我看到的那一幕是其他人不可能看到的。当小助理因为太过伤心而独自走到一条小路上时，从路边冲出来一个水鬼一样的女人，把她砸昏了。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心脏差点儿犯病了，你不知道我看到你那副样子有多吃惊，多害怕……” 唐依琪的手又抖了一下，然后说：“原来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没死了。” 季云天说：“对，我不但知道你没死，而且知道你对肖颜下了毒手。虽然我后来没有再跟上你，但是肖颜从此就消失了。” 唐依琪说：“那也不能证明是我杀了肖颜吧？” 季云天说：“你把肖颜抱上汽车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下了一段录像，那已经够说明问题了吧？” 唐依琪沉默了片刻，问：“你只想要回二百万元，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季云天模仿着她的语气说：“你只想骗走二百万元，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唐依琪问：“你是什么意思？” 季云天说：“当时这二百万元，是你、我，还有闪电的约定，你在帮我查找泄密人的时候，如果出现意外，我会支付闪电二百万元，闪电会将这笔钱转给宁娴作为补偿。可是钱你们骗走了，却没有转给宁娴，现在宁娴找上门向我要人，我怎么给她交代啊？” 唐依琪说：“那有什么难办的？天灾人祸嘛……” 那一刻，季云天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打方向盘向一旁的汽车撞过去，好与这个蛇蝎美女同归于尽。 季云天缓了口气说：“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并不是我的女儿……” 唐依琪的手又是一抖，没有说话。 季云天说：“我虽然知道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你连宁娴的女儿都不是……那个时候，你戴着我送给宁娴的手镯来找我，我又怎么会想到你不是她的女儿呢？只是我出于慎重，还是提出和你做亲子鉴定，你也没有反对。” 唐依琪说：“是啊，可是……难道鉴定结果有问题吗？” 季云天说：“鉴定结果我看到了，上面写着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我还是告诉你，你是我的女儿。我之所以这么做，开始是因为我痛恨宁娴欺骗我，决定把你留在身边，给你荣华富贵，让你再也不想回到她身边，让她尝一尝失去女儿的痛苦。但是后来，我想宁娴一定是在利用你来骗我的钱，那好吧，我欠她的，我应该还，无论用什么方式……她虽然骗了我，但我毕竟负了她。所以那二百万元，我也如数交给了闪电。” 唐依琪沉默了片刻说：“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我当时是买通了人，那个亲子鉴定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季云天心里一动，但那个就要冒出的念头被他强压在心底，他只是说：“火灾发生之后，我根本没有难过，我觉得那是天意，你完全是自作自受。可是我没想到法医的dna鉴定结果竟然是……当然，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当时我是死活想不通的。我当时甚至怀疑我和你的那次鉴定出了错……唐依琪，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怎么把我的女儿萱萱带进火灾现场的！”季云天本来想问“你是怎么与季楠合伙将萱萱带进火场的”，但还是及时将季楠的名字隐去了。 唐依琪又笑了：“季总的这个问题真是奇怪。你怎么肯定季萱萱是我带进去的？这和我是毫无关系的，你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见唐依琪不认账，季云天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而是话锋一转：“我曾经问过叶莱，那天在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姑娘的嘴很紧，一直拒绝告诉我。这个问题我始终没想明白，我一直以为叶莱是因为做出的事情无法告人，所以才不说。可是我今天终于想通了，湖边的事跟季楠有关，是不是？季楠和你有特殊的关系，是不是？” 唐依琪说：“不错，当时把柳韬击昏的人就是季楠。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的儿子为什么会背叛你？” 季云天说：“不，我想知道，我的儿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唐依琪笑了：“你的儿子跟我是什么关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和你的儿子是什么关系？” 季云天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和我儿子的关系，当然是父亲和儿子的关系。” “哈哈哈！”唐依琪大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季楠跟你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吗？” 季云天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唐依琪又说：“你真的以为蓝英是个好妻子吗？她让你养大的却不是你自己的儿子，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64 季云天和唐依琪在汽车里唇枪舌剑的时候，在偏离闹市区的另一辆汽车上面，两男一女对峙的局面同样紧张。 那个神秘的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季楠。而柳韬之所以选择上车，是因为季楠说，上车后就有他母亲的消息了。且不论真假，念母心切的柳韬不容多想，就拉着罗曼上了汽车。 柳韬并不知道季云天那刻正尾随着他们，更不知道唐依琪会用那种方式出现在季云天身后，令他们摆脱了季云天的跟踪。 季楠开车，柳韬和罗曼依偎着坐在后排。柳韬开门见山地问：“我母亲现在在哪里？我们要去哪里？” 季楠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他慢吞吞地说：“你要见你的母亲，是吧？” 柳韬简短地说：“是的，立刻。” 季楠又问：“亲生的？” 柳韬心里直冒火，强忍着说：“是的。” 季楠冷笑了一声说：“你昨天夜里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 柳韬一怔，与罗曼同样迷惘的眼睛对视一下，问：“你说什么？” 季楠又是一声冷笑：“看来你真的一无所知。我觉得一无所知的人会有两种，一种会很幸福，因为他不知道残酷的真相，所以体味不到真相的残酷；另一种会很可悲，因为他一直生活在虚假的真相中，却不明白真相的虚假……柳韬，你猜，你会是哪种呢？” 罗曼忍不住了：“季楠，你肯定知道，孟姨已经失踪一天一夜了。昨天夜里我们就开始找她，一直找不到。现在看来，这件事肯定和你有关。可是，就算别人跟你有仇，就算我们俩跟你有恨，孟姨可是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跟一个长辈过不去呢？” 柳韬一直握着罗曼的手，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季楠将车开得越来越快，声调也高了起来：“她的确与我无冤无仇，她是我的亲妈。” 柳韬和罗曼一齐失语。柳韬回过神来，叫道：“你疯了！” 季楠说：“柳韬，你知道你的亲妈是谁吗？” 柳韬没有答话。 第62节 季楠说：“我刚才说了，你昨天夜里还和你亲妈在一起。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来的话，我提醒你吧，你喊她‘蓝姨’。” 柳韬仍然没有说话。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季楠从后视镜里看着面无表情的柳韬问：“怎么不说话？很震惊？无法接受？” 柳韬说话了，还是那三个字：“你疯了！” 季楠大笑，摇着头：“我没疯。我现在明白了，还有一种人会很可怜，明明看到了真相，却根本不愿意去接受……” 罗曼察言观色，觉得季楠的话虽然荒诞不经，却像是大有玄机，于是说：“季楠，你这样说没有用的，你敢当着孟姨的面说这些话吗？” 季楠继续笑：“小姑娘，你这些鬼点子是没用的。柳韬，我实话告诉你吧，既然孟红云是我的亲妈，以后我们两个人会生活在一起的，没你的份了……” 柳韬终于说出话来：“即便真是如此，你这恐怕也是妄想。我真佩服你的勇气，光天化日之下敢招摇过市，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警察现在正在到处找你。” 季楠问：“警察找我？我还想找他们呢。我要弄清楚养我二十多年的妈，为什么不是我亲妈，我的爸为什么不是亲爸……” 柳韬说：“季楠，你冷静点。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这么荒唐的事情你怎么能相信？” 季楠说：“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也希望一切不是真的，可是……好吧，我告诉你柳韬，你可以选择报警，也可以劝我自首，可是如果我被警察抓了，短时间内你们是找不到孟红云的。我今天出来的时候，给她留的食物只够吃两天……” 柳韬的拳头几乎要砸在季楠的头上了。罗曼用手抓住了柳韬的手，冷静，冷静……他们在互相提醒。 柳韬缓了口气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出来见我们？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季楠说：“柳韬，说实话，我真佩服你。昨天夜里那个圈套本来是我安排的，我杀死叶莱，然后嫁祸于你。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把我杀死叶莱的过程偷拍下来，公布于众，并且交给了警察……我承认我在和你的争斗中输了，我只请求你，不要妨碍我，让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和我的亲妈一起生活几天……柳韬，我保证她会平平安安的，我不会伤害她的。” 柳韬说：“你错了，那段视频不是我拍的，拍摄视频的另有其人。” 季楠问：“哦？是谁？” 柳韬说：“我也不知道，或者你能够猜出来是谁。” 季楠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柳韬，你带着罗曼走吧，趁你们还能走的时候。” 柳韬说：“没有见到我妈之前，我不会走的。” 季楠说：“那不是你妈。” 柳韬再也忍不住了：“那是我妈！你这个疯子！你把我妈还给我！”说着，他用手一把抓住了季楠的肩头，几根手指深深地掐进肉里。季楠因为又惊又痛，驾驶的车子剧烈摇摆了一下。 “柳韬！”罗曼大声喊他的名字，提醒他冷静。 柳韬的手松开了，却停在空中，每一根指头都变了形，青筋暴起，十分扭曲。 罗曼惊恐地看着柳韬的手，想去握住，手却停在空中。她不知道此刻为什么那么害怕那只手，那只手不像是她熟悉的柳韬的手。 季楠说：“柳韬，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否则……” 罗曼插嘴：“季楠，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这个时候，罗曼发现，刚才车窗外的热闹街道已经变成了冷清的小街。 季楠不说话，车开得越来越慢，最后停到了路边。 “你们下去吧。”季楠说。 柳韬的情绪显然还没有平静：“为什么改变主意？为什么不带我们去本来要去的地方？” 季楠说：“柳韬，我根本就是在胡乱开，并没有要去的地方。我见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你胡说！”柳韬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听季楠把话说完，又要去抓季楠的肩膀。季楠这回有所防备，躲开了。 柳韬转过脸对罗曼说：“小曼，你下车。” 罗曼呆呆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你不下吗？要下我们一起下。” 柳韬说：“好，我们一起下。” 于是两人分别从两侧的车门下来。柳韬一下车就拉开了驾驶位置的车门，一把拽住了季楠的衣领。 这个时候，柳韬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季楠如果一踩油门，柳韬就有被卷进车轮的可能。 只是季楠没有这么做。这样看来，季楠并没有疯，疯的人是柳韬。 “柳韬，你放快手！”罗曼跑过来，冲柳韬大喊。 柳韬三拽两拽就把季楠从车上给拽了下来。这还不算，他把季楠的身体往汽车上一撞，当胸就是一拳。 季楠在曾经练习过拳击的柳韬面前就是一个文弱书生，他的反抗根本就没有效果。季楠的软弱反倒刺激了柳韬，让柳韬的血液沸腾，左一拳打在季楠的太阳穴上，右一拳打在季楠的下巴上。没有套路，没有章法，却几下就把季楠给打趴下了。 昏过去的季楠被柳韬抱到后车座上。然后柳韬冲呆在一旁的罗曼喊：“上车！” 罗曼没动，问：“韬，我们去哪里？” 柳韬咬牙切齿地说：“去找警察！我把这个杀人犯给警察送去！” 罗曼急了：“那妈呢？妈还没有下落呢！” 柳韬说：“把他交给警察，妈自然就有下落了。” 罗曼说：“刚才季楠说了，没有人可以找到妈，妈那里的食物只能维持两天，如果季楠不交代怎么办？” 柳韬说：“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小曼，你说，季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真的不是我妈亲生的？啊？你回答我啊！” 罗曼心绪纷乱，但还是安慰他：“韬，他的话你能当真吗？你不要乱想啊！” 柳韬说：“好，那先上车。” 罗曼说：“韬，我们不能把季楠交给警察，你得为妈考虑！” 第63节 柳韬说：“小曼，那是我妈啊！” 罗曼怔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把你妈当成自己妈的。你知道，我从小……”罗曼品味着柳韬的话，心里一痛，话就只说到半截。 头脑发昏的柳韬没有察觉到罗曼的异样，说：“所以我妈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决定，快上车！” 罗曼站着没动。 柳韬过去拉她。他把副驾驶的门打开，想把罗曼塞进车里。 罗曼的倔劲儿突然上来了，用力一甩胳膊，把柳韬的手甩开了。 柳韬愣住：“小曼，你怎么了？” 罗曼的眼眶发酸，却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其实她错了，她一向都太独立，如果她这会儿哭出来，可能柳韬一下子就会心软，就会回过神来。现在罗曼没哭，她的样子反倒让柳韬更恼火了。 柳韬就对罗曼吼道：“我们现在没多少时间了！我数三声，你不上车，我自己走！” 罗曼像石像一般定在原地，不动。 柳韬自己上了车。他把汽车发动后，又冲罗曼喊：“你到底上不上车？” 罗曼还是一动也不动。 柳韬将油门一踩，汽车向前冲去。 罗曼看着离她而去的汽车，眼泪终于决堤。继而她大声哭了出来，哭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65 季云天听唐依琪说季楠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心中暗暗惊骇，表面上却毫不在意。唐依琪看着季云天的表情，捉摸不透他是信还是不信，或者早已经知道了。 唐依琪索性说：“想必你对季楠很失望吧？就算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也不想再认他这个儿子了吧？你现在的心思是不是都在另一个儿子身上呢？” 季云天依旧不露声色。他似乎察觉到，自己越是这副样子，唐依琪就越会语出惊人。 果然，唐依琪又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柳韬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呢？你为什么不像怀疑我一样怀疑他呢？或许是出于对孟红云的信任吧。可是，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女人都不可相信，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曾经抛弃过你的女人呢？” “抛弃”这个词听上去非常刺耳，季云天的脸上盖上了一层乌云。但他仍然没有说话。他用一只手看似无意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放回方向盘上。 唐依琪也不说话了，似乎在琢磨季云天的心思。车里的气氛非常微妙。 “把你的手机给我。”唐依琪突然说。 季云天说：“没用的。那么重要的证据我不可能不备份。” 唐依琪的口气软了下来：“那按你托闪电转告我的意思，我把二百万元还给你，你把证据销毁，可以吧？” 季云天说：“你以为我的亲生女儿就白死了吗？” 唐依琪说：“我再说一遍，季萱萱的死跟我无关！” 季云天说：“无关不无关，你说了不算，警察说了才算。” 唐依琪沉默了片刻，问：“你要把车开到哪里？” 季云天不紧不慢地开着车，说：“你不让我跟着我的儿子，我只好回家等他了，你不反对吧？” 唐依琪说：“我当然不反对，我总不能不让你回家啊。不过，我得先下车。” 季云天微微一笑：“好啊，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没等唐依琪答话，季云天的一只手飞快地放到座位下面，几秒钟后又离开。如果从唐依琪的角度看，季云天的动作幅度非常小，类似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样的小动作。 与此同时，唐依琪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这个时候她正巧张口准备说话，吸了一小口气，那些香味也就被吸进了口腔中。 唐依琪心中暗叫不好。她使劲呼出一口气，似乎想把体内的异常气体呼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她倒下去之前看到后视镜中季云天的半张脸，那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副面罩，使整张脸显得诡异而且狰狞。 季云天听到那把刀跌落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唐依琪人事不省地躺在后排座位上。 季云天迅速将车窗全部打开，让外面干燥灼热的风吹进来，然后缓缓将防毒面罩摘掉。 面罩后，那张脸阴云密布，像是仍然戴着一副面罩。 季云天加大油门，汽车开始向家狂奔。 季家，宁娴哭闹了大半天，这会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吃了几口保姆做的饭，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发呆，眼睛通红。 蓝英被她折腾得够戗，加上担心季云天和季楠，明显力不从心了。她吃不下饭，只是端着一杯牛奶慢慢地喝着。 季云天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而且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宁娴和蓝英都被他吓到了，呆呆地看着他把那个女人放在客厅的地毯上。 那个女人赤着脚，身上裹着一条水蓝色晕染丝质长裙，华丽而诡异。 蓝英自然是认识唐依琪的，她放下牛奶，站起来，眼睛看着唐依琪那张脸，慌张地问：“云天，她死了吗？” 宁娴则问：“她是谁？” 季云天没答话，自己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湿毛巾，将冷水淋在唐依琪脸上，还为她整理了散乱的头发。 唐依琪慢慢地苏醒过来，睁开眼，看到这个地方是她熟悉的。她狼狈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身体有点晃，头晕得厉害。 镇定下来的蓝英给唐依琪倒了一杯水，让她坐在沙发上。唐依琪轻轻地说：“谢谢蓝姨。” 蓝英叹了口气，埋怨道：“你呀！亏我们对你这么好，你却一直在骗我们。骗我们这件事就算了，季萱萱的死肯定和你有关吧？” 本来不明真相的宁娴一听这话，再联系上回季云天说过的话，猛然间就全明白了——眼前这个漂亮得近乎妖冶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杀女仇人！ 第64节 几天来所有的悲伤和愤怒就在这一刻找到了爆发点，宁娴不顾一切就要扑上去，跟唐依琪拼个你死我活。 季云天早有防备，一把在后面拉住宁娴，并将她推到一边，怒喝着：“你冷静点，我们先要弄清楚萱萱是怎么死的！” 宁娴有点回过神来，于是没有再冲过去，只是用两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依琪，像是要滴出血来。 唐依琪靠在沙发上，样子有些失魂落魄。大概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败给季云天吧。那个又丑又凶的老太婆她认出来了，就是季萱萱的母亲。唐依琪下意识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琢磨着自己有没有逃脱的可能。 季云天站在一旁说：“我已经去过法医中心了，在大火里死去的人就是我的女儿萱萱。所以，唐——依——琪，我现在已经不追究你冒充萱萱的事了，我只要你告诉我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依琪平静了一些，说：“季云天，你为什么明知故问呢？你的儿子季楠做了什么事情你难道不清楚吗？” 季云天回忆着早上警察给他看的视频，确实是季楠将季萱萱拖进百乐大厦的负一楼的。 “可是你跟这些事是脱不了干系的！”季云天说，“季楠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爱上我了。”唐依琪平静地说。 季云天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唐依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是因为爱上你，所以才跟叶莱分手，又因为叶莱的纠缠所以把她给杀了？”季云天问。 “你说什么？谁把谁杀了？”蓝英失去风度地叫起来。 唐依琪转向蓝英说：“你的儿子，季楠，把叶莱杀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警察没有向你要过人？” 蓝英的身体晃了一下，不甘心地问季云天：“她说的是真的？” 季云天点点头，神情黯然。 蓝英再也说不出话来，人就那么站着，像是随时要倒下去。 唐依琪说：“蓝姨，你知道你的儿子季楠，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为什么？”蓝英心里没有一点底气，她的身体像是一只已经瘪下去的气球，只是在勉强撑着。 唐依琪说：“因为他的爸爸不是亲生的！所以他要报复！泄露云天食品公司机密的人也是他！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蓝英本来灰白色的脸突然间涨得通红，她去看季云天的时候，季云天正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她。蓝英再也撑不住了，突然间就崩溃了。她向季云天扑去，跪倒在他的脚下，泣不成声地说：“云天，你都知道了？是我对不起你，云天，你听我说……” 季云天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破灭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黑夜来了，他被笼罩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更可怕的是，黑夜来了就不会再走了，黎明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唐依琪继续说：“可是我还是羡慕季楠，甚至羡慕季萱萱。虽然他们的家庭并不完满，但是起码得到过亲人的疼爱。而我呢，从小就是没有人要的孤儿……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离婚了，他们都有各自的新欢，因此谁都不要我。所以，当我知道罗曼的故事时，我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那是后话了。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家里穷，我没有漂亮的新衣服穿，甚至总是交不起学费，遭到老师的白眼……男同学总是欺负我，女同学看不起我，每天晚上我都在梦中哭醒……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一觉醒来，我就是一个公主，一个骄傲的公主……后来我虽然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了钱，还出国读书，可是我还是不快乐……” 季云天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就冒充季萱萱来骗我？来实现你的公主梦，是吗？我给你钱，给你车，给你很好的工作，可是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呢？除了欺骗还是欺骗……” 他们只顾着说话，谁也没有注意到宁娴刚才去做了什么。等他们再看到宁娴的时候，她就站在唐依琪的身后。她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雷声般的轰响。 季云天想去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事实上他也没有去阻拦的念头，那把菜刀甚至是在他的意念之中砍向唐依琪的。 而蓝英早已经在季云天的脚下哭得几近昏厥了。她的天空也像季云天的天空一样，完全变得黑暗，再也看不到半点光明。 第十四章 同途殊归 66 柳韬把汽车开得飞快，疯一般朝公安局驶去。他打算亲自将季楠送到潘河岩的手里。 等红灯的时候，他心烦意乱。这个时候正是下午上班的高峰期，一连等了两个绿灯都没有轮到他过十字路口。就在等第三个绿灯的时候，柳韬突然感觉汽车里异样起来。 他直觉是季楠醒过来了，于是下意识想去躲避他的攻击。可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后视镜中出现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那是一张抽象的鬼脸，虽然不算狰狞却诡异十足。柳韬的身体震了一震，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觉得后脑勺猛然一痛，痛得整个脑袋像是要碎掉了，然后，所有的想法都碎掉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在偷袭了柳韬之后，迅速下车，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柳韬拖到副驾驶位置上，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座。 这一系列动作是非常冒险的，但是那个人只能够冒险，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个人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柳韬将季楠交给警察。 柳韬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清醒过来的。脑袋似乎是碎裂之后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拼在一起的。整个脑袋都是疼的，这种感觉弥漫开来，让他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是疼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四周摸了一把——小曼，小曼呢？ 柳韬坐起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曼呢？ 柳韬双手抱着头，终于想起来那一幕——他把季楠打昏过去，然后和罗曼产生了分歧。他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居然把罗曼一个人扔在大街上，弃她而去…… 柳韬傻掉了。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吗？他不相信那是他做出来的事——他还是他吗？ 悔意一下子就爆发了，排山倒海地向他压过来。他竟然把他最心爱的人，失而复得的人扔掉了…… 脑袋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脏六腑的痛。好像有一只大手伸进了他的胸膛，狠命地撕碎了他的心脏。 小曼现在在哪里？她被丢弃在大街上，无家可归……天哪，她不会有危险吧？自己还能不能够再见到她？…… 这样想的时候，柳韬也在观察自己的处境。这是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水泥地面，头顶上有几根粗大的管道。房间顶部有一扇狭小的窗户，一缕惨淡的光芒从外面照进来。 对面的墙上有一个门，说是门其实并不准确，只是一个狭长的出口而已。 柳韬明白了——他置身于一间阴森简陋的地下室。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来了，就是那一次，自己置身于黑暗之屋，肖颜死在自己的面前…… 想到这里，他突然下意识去看地面，发现水泥地面上果然写着一行粉笔字。 这一次用的是红色的粉笔，所以那一片红字看起来像是一片血色。 “柳韬，我喜欢你”，柳韬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这句话。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段时间里竟然把这个姑娘给忘记了…… 第65节 他和罗曼从风镇回到青城，目的之一就是找到凶害肖颜的凶手，为她报仇啊。 柳韬在恍惚中分辨着那一片血色字体—— 如果24小时内找不到你的亲生父亲（不是季云天），那么，她就会死在你的面前！ 柳韬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就会死在你的面前……”小曼，是小曼，小曼会像肖颜那样死在自己面前…… 柳韬的心疼到已经失去知觉。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下室，然后慢慢踩着肮脏潮湿的台阶走出去。 原来这是一栋烂尾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搁置的，周围是一片荒草，在夕阳底下格外凄凉。 柳韬在荒草中奔跑着，喊着，他在喊罗曼的名字，他看到四周到处都是罗曼的身影，可是当他想抓住时却又消失了。 柳韬筋疲力尽地倒在了草地上。他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终于冷静下来。 他在想那一片文字究竟隐含着什么意思。 现在罗曼是否真的在对方手上是一时无法分辨的，重要的是，他真的要按对方的要求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他一直就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的亲生父亲就是柳明方。父亲死的时候他是那么痛不欲生，好像自己的生命硬生生地被砍掉了一半，好长时间都无法复原。 可是蓝英却告诉自己，季云天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后来季云天本人也这么说。这看似荒唐无比，可是冷静下来细想，却无法排除这种可能。首先是日期确实对上了，再次是季云天对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非常特别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非常微妙的。 如果季云天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么如蓝英所说，他和自己的母亲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离开了季云天，嫁给柳明方，并且生下了自己。 这样的可能性似乎是很大了，尽管感情上无法接受，但理智上还是能够假设这种可能性的存在。然而—— 为什么对方特意注明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季云天呢？ 如果不是季云天，又会是谁呢？这不只是荒唐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柳韬呆坐在草地上，看着太阳已经隐没在云里了。天色暗下来，成群的鸟儿在头顶上掠过，留下一串叫声。 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柳韬的大脑濒临干涸了。然而，当他的大脑就像天空一样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突然间灵光闪现。 他想起季楠跟他说的话来，假设不是疯话，而是真的，那么—— 孟红云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季楠的亲生母亲；蓝英不是季楠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现在对方又说，季云天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么，假设蓝英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柳韬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与此同时，柳韬想起季云天跟自己讲过的一件事情。 场景回到柳韬和罗曼从风镇回青城那天，他们与季云天会面的时候—— 季云天说：“说起程元光，他跟我倒是多年的交情了。年轻的时候我们就认识。说起来，我们还算是情敌。” 这个时候柳韬明白了，季云天与程元光争夺的女人正是蓝英。 虽然表面上季云天取得了胜利，娶到了蓝英，然而蓝英却没有生下季云天的孩子。蓝生下的是程元光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 柳韬突然从草地上站了起来，黑暗之中，他被自己胡乱推理得出的结论惊得快要崩溃。 ——他的亲生父亲难道是程元光？ 67 柳韬到佳客百货总经理室的时候，那里已经下班了。前台的接待员虽然漂亮，但脸色已经像窗外渐渐下沉的暮色了。要不是因为柳韬长得帅，她根本就不会捺着性子跟他说上几句的。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程总！”柳韬的语气不容置疑。 “先生，我说过了，今天已经下班了，而且你要是想见我们程总，一定要先预约的。”前台接待员解释着。这个时候，下班的人已经接二连三地走出来了。 这些人中没有程总。柳韬冲前台接待员点点头，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走了。然后他趁前台接待员不注意，在两个向外走的员工的掩护下，三步两步闯进了工作区。这个时候，工作区很混乱，下班后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了。 等前台接待员发现柳韬混进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柳韬凭着感觉飞快地朝里走，眼睛瞄着办公室的门。 终于看到了“总经理室”的门牌，柳韬刚要敲门，那个前台接待员已经追过来了：“先生，您……”她还没有将话说完，柳韬的手已经敲在了门上。砰砰砰！那不是敲，简直是砸了。 门猛地开了。还没等里面和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柳韬已经硬闯了进去。 里面的人被吓住了，等到看清柳韬的样子，觉得很眼熟，但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因为他在迷惑，所以竟然没有把柳韬当成坏人去对付。 柳韬看着程元光微怔的样子，冲口就问：“罗曼呢？她在哪里？” 程元光回过神来，质问道：“你是谁？”他刚问完，前台接待员已经把脑袋探进来了，惶恐不安地说：“程总，我一不留神他就闯进来了……” 程元光一摆手，让前台接待员退下，然后又问柳韬：“你是谁？” 柳韬说：“程总，对不起，是我贸然闯进来了。我是云天食品公司技术开发部的副主管柳韬。” 程元光的眼光一闪，突然间想起来了。他们俩曾经在云天食品公司有过一面之交。因为当时柳韬几乎一言不发，所以程元光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程元光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疑，但嘴皮子很溜：“原来是柳主管，请坐，咱们坐下来说。” 柳韬回头看了一眼总经理室的门，见门已经被前台接待员关好，于是顺着程元光的手势在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来。 程元光却没有急着坐下来，他走到饮水机前拿出一个一次性水杯，一边接水一边说：“你看起来很着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柳韬已经镇定下来。他刚才是不顾一切闯进来的，现在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大可以安稳地坐在这里，争取把这次与程元光的碰面做到最好。 第66节 柳韬说：“程总，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和您谈，恳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哦，是工作上的事情吗？”程元光对柳韬已经不再有敌对情绪了——他只是冒失了一些。 柳韬说：“程总，您也坐下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第一个问题，您认识罗曼吗？” 程元光将倒好的水放在柳韬面前，坐下来后才回答：“不认识。” 柳韬看着程元光，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话，为什么程元光答得这么慢。 柳韬又问：“那么，您认识蓝英吗？” 柳韬这句话刚一出口，程元光的脸色就变了。 柳韬看得真切，不动声色地等着程元光回答。 程元光说：“哦，蓝英？你是问你们的老总夫人吧？” 柳韬很佩服程元光敏捷的反应，点点头说：“是啊，不过我其实是想问，程总是否认识年轻时的蓝英。” 程元光似乎有些不悦：“柳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娱乐明星，你也不是八卦记者。” 柳韬微微一笑：“您和蓝英是不是有个私生子？” 程元光几乎要发怒了：“柳主管，你这就不只是八卦了，分明是造谣！” 柳韬的情绪则很平静：“您当年和蓝英分手是在1982年下半年吧？后来蓝英嫁给了季云天，但是生下的却是你的孩子。” 程元光不说话了，眼睛直视着柳韬，目光里写满惊疑。柳韬知道，这句话已经达到效果了。 柳韬继续问：“您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吗？” 程元光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不，这不可能的。柳主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谁让你来的？” 柳韬知道，程元光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来的人一定是季楠，所以—— 柳韬说：“那个孩子不是季楠。” 程元光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从这一点看，程元光的性格是远不如季云天沉稳的。程元光所谓的沉稳基本上是伪装出来的，季云天才是真正的沉稳。 程元光不耐烦地说：“柳主管，你是不是男人？说话不用这么婆婆妈妈的吧！” 这话说出来就有点伤人了。柳韬听着不太舒服，但没有计较，平静地说：“那个孩子就是我。” 程元光忽然乐了：“你？你开什么玩笑？” 柳韬说：“我也希望这是一个玩笑。但是就算真的是一个玩笑，也不好玩。” 程元光说：“我和你直说吧。你说的这些话，除非是蓝英亲口告诉我，我才信。” 柳韬暗自吃惊。其实他并不相信他会是程元光和蓝英的孩子，他的推理原本就很大胆很荒唐。但是现在程元光说了，如果蓝英亲口告诉他，他就相信了，那就说明关于程元光和季云天曾经争夺的女人是蓝英这个猜测是对的，而且程元光和蓝英确实有特别的关系，以至于一个孩子的存在已经是完全可能的了。 柳韬吸了口气：“程总，那么，您愿意和我一起去见蓝英吗？” 程元光迟疑了一下，然后眼中迸发出激动的光芒。虽然他极力掩饰着，但是光芒还是破云而出。 程元光问：“你是说现在？” 柳韬说：“如果程总的时间允许，那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在见蓝英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程总。” 程元光用迷惑的眼光看着他：“什么问题？” 柳韬说：“4月份百乐大厦的那场大火，程总还记得吧？” 程元光说：“当然记得，你们季总的女儿就是在那场大火中……不过她的葬礼我没有参加，我那个时候在外地出差。” 柳韬说：“后来，季总以前的助理肖颜失踪了，生死不明。不知道程总有无耳闻？” 程元光摇摇头：“这件事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只觉得季总的助理换得倒是挺频繁的。” 柳韬又说：“云天食品公司财务部有个会计叫叶莱，是季楠的女朋友，她死了，程总知道吗？” 程元光一愣，摇摇头：“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季楠的女朋友是谁。她是怎么死的？季总身边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柳韬说：“她是被季楠杀死的。” 程元光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越说越乱了？” 柳韬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说：“我认为这一切是和某一个人有关的。” 程元光没有回过味来：“某一个人？谁？” 柳韬说：“程总，您来想想，这一切会与谁有关呢？” 程元光脸色一变：“柳韬，你不是认为这一切是我做的吧？” 柳韬说：“因为您想报复季云天，他曾经抢走了您最爱的人。您被他伤害过，以至于您一直都没有结过婚。” 程元光说：“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早就释怀了。我现在和季云天是朋友，还是商业合作伙伴。你说的这些事跟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柳韬说：“好，既然您说和您没有关系，那撇下这些事情不说，云天食品公司的商业机密泄露事件您是清楚的吧？” 程元光说：“是的，我知道季总为了找出泄密人费了很大的心思，现在找到那个人了吗？” 柳韬说：“找到了，那个人就是季楠。” 程元光很惊讶：“这不可能，季楠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背叛云天食品公司呢？” 柳韬说：“程总，前段时间的某天，您有没有接到过一条短信，内容大概是，如果想交换您和云天食品公司的信息，在碧香茶楼见面。” 第67节 程元光想了想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短信。” 程元光显然是在撒谎！无奈之际，柳韬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程总，您是否认识一个人，外号闪电，是一家侦探社的私家侦探。” 程元光一愣，摇摇头：“不认识，我从来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侦探打交道。” 柳韬看着程元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突然觉得，再也没有一个人比程元光更像一个谜了。 68 程元光没有像柳韬盼望的那样，立刻与他一起去季家见蓝英。程元光说，他需要通过其他途径了解事实之后再面对这一切。柳韬感觉程元光看自己的眼神丝毫没有温情可言，可见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是他的儿子。 不过……柳韬从他那里出来时想，自己又何尝相信呢？他不过是想瞎猫碰上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赌一赌运气罢了。他甚至在程元光的办公楼下徘徊了好一阵子，他要让隐藏在暗处的人看到他来找程元光了。 这都是为了罗曼。一想到罗曼，柳韬后悔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在青城的夜色里茫然地走着，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空气中乱撞，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担心罗曼的同时，柳韬也在担心着母亲，不知道此刻她在哪里，不知道此刻她好不好。季楠现在是自由的吗？他在照看着她吗？ 柳韬在万般纠结之际，回到了罗曼在南湾小区的家。 还好，钥匙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未曾遗落。 推开门，无边的黑暗让柳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打开灯，一切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房间的地板和家具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那么爱干净的小丁香怎么能容忍屋子脏成这样呢？ 柳韬心里一痛，有泪流出来。他低下头去，忽然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牛皮纸的小信封。他心里一惊，想到从未见过这个信封，于是急忙捡起来。 信封却是空的。柳韬的失望还未过去，却发现里面有一张很小的手机卡。 柳韬拿在手里，心头一动，急忙掏出手机，把手机卡换上去。 开机后，他发现这是一张可以使用的手机卡。他试着拨了一个号码，竟然通了。 对方甜美的声音传来：“您好，哪位？” 柳韬说：“吴思，我是柳韬啊。”他一边说一边心生愧疚。这个网名为“丝丝”的美女记者曾经帮助过他，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表示感谢，只是在需要她的时候才想起她来。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吧，在特定的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最安全的人选，所以显得极其珍贵。 然而吴思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相反还很热情：“帅哥，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柳韬心里涌上一阵温暖。他说：“思思，你看看来电显示，把号码报给我好吗？” 吴思似乎觉得很奇怪，不过没有问什么，过了片刻，报了一串数字给他。 柳韬记下，对吴思说了几句感激的话，然后挂断手机。 他对着这个手机号码愣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眼熟。他想如果罗曼在就好了，有过目不忘本领的罗曼肯定能想起来这是谁的号码。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小丁香，赶紧赐给我灵感吧！这一招似乎很有用，柳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这个手机号码不是别人的，正是程元光的！ 程元光曾经给过他一张名片，他曾经照着上面的手机号给程元光发过一条短信，要程元光去碧香茶楼见面。但程元光没有去，去的却是唐依琪。正是这件事让柳韬认为程元光是和整件事情有关联的。 然而刚才程元光并不承认收到过这条短信，柳韬认为他是在撒谎。 现在，这张手机卡竟然在自己的手机里，而且是在罗曼家里找到的。那是否说明这张手机卡并不是程元光在用呢？那为何程元光要把这个号码印在名片上呢？ 柳韬觉得脑袋明显不够用了。他后悔刚才没有与程元光核对一下他的手机号码。 这张手机卡是谁放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仔细去看那个装着手机卡的信封，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三个极小的字母“tyq”。 唐依琪！是唐依琪名字的拼音缩写！难道这个封信是唐依琪悄悄给自己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韬正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柳韬没有防备会有电话打过来，所以猛然一惊。他的第一反应是吴思打来的，可是，他接通之后，听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爸！是我！” 柳韬没有说话。 “喂？爸？你怎么不说话？你能听到吗？” 柳韬仍然没有说话。 那边就挂断了。 过了片刻，电话又来了。柳韬没有接。 又过了两分钟，一条短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爸，我听到你的电话留言了。我现在在外面，晚上十点在我的办公室见，我等你。 程驰 柳韬看着这条短信，胸中掀起了万丈狂澜。也许仅仅看这一条短信还不会很明白，但是柳韬刚才听到他的声音了。 那声音柳韬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低沉，带一点沙哑，正是闪电！ 闪电打程元光的手机，管他叫爸，短信里也是这样称呼的。 这就印证了柳韬第一次见到程元光时的直觉了——闪电和程元光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就是父子。 他所了解的程元光，是个年轻时受了感情的创伤，然后去闯世界，打拼出自己的事业却一直未娶妻的钻石王老王，却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个儿子来。 第68节 这个儿子是什么来头？ 程驰……闪电的真名叫程驰？柳韬激动得心脏狂跳，他终于知道闪电的真实身份了！ 可是还是那个问题——程元光的手机卡怎么会在这里呢？ 柳韬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份资料上说，手机卡是可以复制的，只是两张手机卡不能够同时待机。也就是说，如果这张手机卡是复制出来的话，自己用这张手机卡的时候，程元光应该接不到闪电的来电。 同理，那个时候自己给程元光发短信，要他去碧香茶楼的时候，其实程元光也没有收到那条短信，收到短信的是唐依琪。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程元光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欺骗他。 那么，唐依琪将手机卡放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要拆穿程元光，或者是拆穿闪电？ 或者她知道她自己的处境，她一旦出事，真相仍然可以借柳韬之手大白于天下？ 所以，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其实就是程元光，或者闪电？更有可能是两个人联手作案。 动机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季云天的夺妻之恨，蓝英的背叛之仇。 想到这里，柳韬立刻将手机关掉，取出手机卡，换上自己的卡。 这样程驰再与程元光联系，就可以联系到他本人了。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9点，离闪光和程元光的10点之约还有一个小时。 柳韬试着拨打孟红云和罗曼的手机，仍然是关机。 柳韬又看了一眼被浅尘覆盖的罗曼的家，心里痛了片刻，然后关灯离开。 闪电在短信中提到的办公室，应该就是他的闪电信息咨询公司。那是罗曼跟踪的成果，现在他可以直接享用果实了。 69 季云天眼睁睁地看着宁娴把毫无抵抗能力的唐依琪砍得血肉模糊。如果砍第一刀的时候他没有心理准备，没能做出反应，砍第二刀的时候他处于震惊状态，砍第三刀的时候他在犹豫是否上前阻止，那么后来他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念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似乎那就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知道，宁娴砍死的不只是害死女儿的凶手，也是她自己。她选择了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是多么的绝望啊！ 季云天把哭倒在地，既而又受到惊吓的蓝英抱起来，搀到旁边的房间里。这个时候宁娴已经把刀扔掉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季云天打了潘河岩的电话。在等待警察赶来的时候，季云天静静地对呆坐的蓝英说：“我们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蓝英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没有任何反应。 季云天在公安局做完笔录，和蓝英一起走出来。这个时候天早已黑下来，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沉闷得让人除了崩溃别无选择。 宁娴已经完全招供了，并且咬定这件事跟季云天和蓝英毫无干系。这令季云天既意外又感动。可是他再也不想面对那个可悲又可怜的女人了。 家里已经被作为命案现场暂时封锁了，季云天打算带蓝英去别墅住几天。可是蓝英说她不想去，不愿单独面对季云天。 曾经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就那样无言地站在十字口路，季云天说：“那我送你过去，然后我去住酒店吧，或者去办公室凑合一下也行。” 蓝英却说：“不，还是我去酒店吧。” 季云天只好找了家酒店安顿好蓝英，留下一张信用卡后离开。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都不知道究竟还需不需要交流。 季云天打车回家取自己的车，然后打算独自去别墅住几天。这个时候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是柳韬。 季云天看着来电号码，心里面撕裂般痛了一下，那疼痛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接了电话，那边是柳韬近乎耳语的声音。好在季云天正在车库里，又是晚上，周围很静，所以可以听得清楚。 柳韬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季总，闪电的真名叫程驰，是程元光的儿子，你知道吗？” 季云天惊呼：“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韬说：“我现在就在闪电办公室的壁橱里藏着。二十分钟后，闪电和程元光在这里有一个会面。你想不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季云天问：“你怎么进去的？不会被发现吧？” 柳韬觉得季云天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问出这么一句话，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以前就知道程驰和程元光的关系，他刚才的震惊是装出来的，所以才可以这么快问出这么理智的问题；二是季云天就是非同寻常的人——其实之前有无数个事例可以证明，季云天就不是个寻常人。 他刚才来到闪电的公司门口，在写字楼10楼的尽头。出乎柳韬的意料，公司的门并不是厚重的金属门，而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门。 这扇木门令柳韬有了冒险的欲望。他掏出瑞士军刀，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把那扇门的门锁舌头给捅进去了，然后门就开了。 那一刻，柳韬认为这一定是个阴谋，是闪电自己将程元光的手机卡放到罗曼家，然后引诱柳韬上钩。至于他说自己叫程驰，管程元光叫爸爸，完全只是编造的诱饵。 尽管柳韬这么想，但还是走了进去。 柳韬已经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绊脚绳、从天而降的大网、迎面飞来的匕首、砸向后脑勺的棒子……可是没有，一切静悄悄的，静得离谱。 屋里没有任何光源，柳韬也没有寻找电灯开关，就借着手机的光亮一点一点探寻着这个未知且有限的空间。 这是一个套间，总共只有30多平方米，远远小于柳韬的预想。特别是里面的房间，仅有一张电脑桌、一张长沙发和一个衣橱。这样不伦不类的布局更是离柳韬心中想象的“私家侦探领地”相距甚远。 这里真的没有人吗？柳韬一边想一边拉开衣橱，看到里面只是象征性地挂了几件男式衣服。所以，这个宽大的衣橱如果藏一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时候衣橱里并没有藏人，只是激起了柳韬的无限遐想。 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柳韬用手机拨通了季云天的手机。 柳韬在电话里对季云天说：“如果你想听‘现场直播’的话，那就不要挂断电话。” 季云天吸了一口气：“好的。”然后把刚点着火的汽车熄了火，静静地待在停车库里，等待好戏的开始。 静悄悄地过了两分钟，季云天听到柳韬压低的声音：“他们来了……” 季云天的心脏莫名其妙乱跳起来。 第69节 一阵脚步声，开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 程元光的声音：“你确定这个地方是安全的？” 闪电的声音：“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程元光的声音：“你永远都是这么悲观。” 闪电的声音：“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 声音越来越近了。 闪电和程元光，他们真的在一起。季云天的眉头再也舒展不开了。他曾经对闪电寄托了很大希望，闪电是季楠介绍给自己的。他就算怀疑世界上所有的人，又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儿子呢？ 自己的儿子——季云天还没有来得及在心痛中自嘲，便又听到了第三个声音。 “他说得对。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是季楠的声音！ 季云天的手几乎拿不住手机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崩溃，继续听他们讲。 还是季楠的声音：“你，还有你，这一切，到底是谁安排的？” 程元光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指的‘这一切’是什么。我听说你杀死了你的女朋友，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季楠的声音：“我不想杀死她的，我只是反抗。因为我发现她打算杀死我，我差一点就死了！” 程元光的声音：“那么她为什么要杀你呢？” 季楠的声音：“因为我不爱她了，就这么简单。” 闪电的声音：“不，没这么简单！因为她发现你是云天食品公司的泄密人，我为了保护你，想借唐依琪之手杀掉她，她却被柳韬救下。之后你却念及旧情，虽然陷害了她，但终究没有做得决绝，只是逼她离开。” 季楠的声音：“我这样做，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吗？” 闪电的声音：“不，我只是建议，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季楠的声音：“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从你拿我不是季云天的儿子来威胁我做这一切时，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我自己！我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一个错误！” 闪电的声音：“别激动，我也是为了你好嘛。如果你不这样做，为你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那么假如有一天季云天发现了真相，那个时候你会更惨的。” 季楠的声音：“为了我好？可是我现在得到了什么？我现在是一个被追捕的杀人犯！” 闪电的声音：“这是你咎由自取！我可没让你杀人。你自作聪明想一石二鸟，却砸到了自己。今天要不是我把你救了，你已经被柳韬送到警察手里了。” 季楠的声音：“我没有想到叶莱会那么麻烦，你也不愿意帮我除掉她，所以我别无选择了，我本来不想杀她的。” 闪电的声音：“我知道你已经不爱叶莱了，自从你遇见唐依琪后就移情别恋了。” 季楠的声音：“可是唐依琪的一切也在你的掌握之中。” 闪电的声音：“我知道你为了得到唐依琪费尽了心机。虽然你开始很排斥她，不愿意让她和你分遗产，所以还伪造了那份亲子鉴定，可是后来，我们查到了她很多秘密，你在威胁她替我们做事的过程中，竟然爱上了她。” 听到这里，季云天豁然开朗了。原来关于唐依琪的亲子鉴定竟然如此曲折迂回——唐依琪为了使亲子鉴定结果为“是”费了一番心机，至于她用了什么招数，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也无从得知。然而，这份鉴定结果到季云天手里之前被季楠做了手脚，结果成了“否”。那份鉴定是寄到季云天的私人信箱里的，只有季云天的助理和季楠有信箱钥匙。 而这一切，唐依琪和季云天竟然都被蒙在鼓里。唐依琪一直以为季云天深信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因此有恃无恐；而季云天呢，明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结果虽然阴差阳错，然而却与事实相符——所以季云天心中有数。 季楠的声音：“是的，后来我一直跟踪她，竟然发现她有很多秘密。当然，你在这时候发现了她更多的秘密，所以她更听你的话。你跟她说可以帮她除掉真的季萱萱，让她假扮季萱萱的事情永远不会被人所知。为此你精心设计了那场大火，她配合你将季萱萱从新加坡骗来青城。就这样，你们除掉了季云天唯一的孩子。” 闪电的声音：“我乐于做策划人并导演你们的故事，更乐于做旁观者看你们的故事。不过你们的故事真老套，叶莱爱你，你爱唐依琪，唐依琪呢，却爱柳韬。” 藏在衣橱里的柳韬听到这句话，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这么八卦的话从闪电嘴里说出来古怪至极。柳韬先是想，还好，罗曼没有听到，否则又该吃醋了。然而再想，又宁愿罗曼听到。只要她在他身边，她所受的委屈他都会给她补偿。 季楠的声音怪怪的：“难道是因为唐依琪在你面前求情，你才一再放过柳韬？你不是也爱上她了吧？” 闪电的声音：“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女人，更不会被女人的外表所迷惑。的确，我一直对柳韬手软，为了不伤害柳韬，我甚至杀了他的那个美女小助理威胁他离开。” 柳韬听到这里，一直以来心中那个疼痛不已的结终于打开了。他终于知道谁是杀死肖颜的真凶了。他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警方已经掌握了闪电纵火的证据，他会罪有应得的。只是，肖颜，你死得太不值了，我对不起你…… 柳韬正在自责之际，却又听闪电说道：“我之所以一直对柳韬手软，是因为柳韬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季楠的声音：“你父亲？程总？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柳韬是亲兄弟？” 闪电的声音：“爸，你都听到了。柳韬是你的亲生儿子！原谅我一直都对你隐瞒着……” 季楠的声音：“怪不得你一直对柳韬手软，原来你们竟然是亲兄弟！天啊！” 闪电的声音：“不，我和柳韬不是亲兄弟。我不是我爸亲生的，而是他收养的。我爸除了柳韬，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因为自从蓝英之后，他就不再有别的女人了……” 接下来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说话。季云天以为是手机的信号中断了，然而不是。他清楚地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那一定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呼吸强度的柳韬发出来的。 季楠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我和柳韬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养大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闪电的声音：“我早说过，原因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季云天自己知道吧。” 季楠的声音：“那季云天是不是还不知道柳韬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闪电的声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唐依琪会告诉他的。” 季楠的声音：“我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季云天也已经知道了吧？我在和我的亲生母亲孟红云相处的时间里，她说了她当年离开季云天的真正原因——在一场意外之后，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不愿意跟季云天坦白，也不舍得打掉无辜的孩子，因此只能离开他。” 闪电的声音：“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 季楠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有一天夜里，我母亲被一群坏人欺负了，后来就有了身孕，按日期算不是季云天的……让我心碎的是，我母亲一直认为这件事是蓝英指使的，因为她们是情敌。然而我是不相信的，蓝英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是对我有着养育之恩。平心而论，她一直是个完美的母亲，所以我宁愿相信真的是一场意外……” 季云天的手机终于从手中滑了下去。伴随着一阵眩晕，他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昏厥过去了。他定了定神，弯下腰，摸到了手机，然后重新拿到耳边。 70 季楠的声音：“可是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究竟为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第70节 闪电的声音：“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爸。我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只为这个。我是出生不到两天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病孩子，如果不是我爸，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是我爸一次又一次将我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可是我爸却一直孤苦无依，这一切都是因为季云天夺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所以我也要让季云天尝尝孤苦无依的滋味！” 程元光震惊的声音：“你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我好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是否需要你这样做？我把你养大，不是想把你变成第二个我！” 闪电的声音：“可是，爸，如果你活得幸福，我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结婚？甚至连女人都不碰，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对你的伤害吗？” 程元光的声音：“儿子呀，你错了，大错特错了！我离开家乡去创业的时候，的确很伤心，但这并不是我不再碰女人的原因。我离开家乡之后，吃了许多苦，做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工作。有一回，在车间里，车床失控了，我受了重伤……后来我就不再是个男人了……” 一阵沉默过后，是闪电激动的声音：“爸！” 程元光没有说话，却听到季楠的声音：“哈哈！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一直以为你父亲是为情而伤所以终身不娶的，没想到……不但如此，你深受你父亲的影响，竟然也不碰女人。而且，你居然还处心积虑布了这么多局。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却发现你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毫无价值的！哈哈哈哈！” 在季楠一连串毛骨悚然的笑声之后，闪电突然说：“柳韬，你出来吧！衣柜里的空气不够新鲜吧？” 程元光惊讶地将头转向衣橱。片刻之后，衣橱门开了，里面钻出一个人来。 柳韬和程元光的视线一交接，那复杂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柳韬的脸上，写得更多的是震惊、痛苦和绝望。程元光的脸上，除了这些内容，还多出了一点点温情。毕竟，他是他的亲生骨肉。经历了那场劫难后，程元光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无法拥有女人，而是不能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他虽然养大了程驰，但是他对这个孩子更多的感情是怜悯，那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真正的感情。 柳韬手里的手机却还没有挂断。他对着手机说：“季总，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和季楠的身世是反的？”然后他按了手机免提键，让另外三个人也能听到季云天的声音。 季云天的声音除了震惊、痛苦和绝望之外，还有悔痛：“那是因为我爱孟苒。她离开了我，而且还带着孩子——当然，我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是我的孩子，当年我深信她怀的就是我的孩子。那个时候我为了挽留她做了很多努力，却还是白费。我当时认为她的离开是因为蓝英的存在。的确，那个时候我年轻，做事冲动，对爱情缺乏专一……后来，我和蓝英奉子成婚了。再后来，我发现她们的预产期竟然差不多。于是我用重金买通了医生和护士。当时你生得早一些，医生谎称孩子有病要隔离治疗，一直没有让蓝英见到你。几天后季楠出生了，我就把你们换掉了……我留不住孟苒，只好用这种方式留住我们的孩子，不，其实只是她的孩子……”说到这里，季云天再也说不下去了，挂断了电话。 知道真相的柳韬无言呆立。 季楠一言不发欲向外走。闪电问：“你要去哪里？” 季楠说：“自首。” 闪电沉默了片刻，居然笑了。他长得难看，笑起来就更难看了。他说：“很好，季楠，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刚要走，程元光却喊了一声：“驰儿！” 闪电僵住，程元光走过来，将他一把抱住。 两个大男人都哭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却是互相无法割舍的两个男人。 抱完了，程驰和季楠想走，柳韬却堵住了他们：“你们不能走！你们告诉我，我妈在哪里？罗曼在哪里？” 季楠对闪电说：“我要在自首前带柳韬去我妈那里。我妈没有人照顾，她只有两天的食物……”季楠转身对柳韬说：“柳韬，你要答应我，照顾好我们的母亲……” 柳韬点头：“我会的！即使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也会永远照顾她的。” 季楠迟疑了片刻，走到桌前，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交到柳韬手里：“妈那里你还是自己去吧，我突然不想见她了……我不愿意去面对那等同于生离死别的场面了……妈一直劝我自首，你跟她说，我听她的……” 柳韬捏着这张纸条，像捏着宝贝一样。他又问道：“罗曼呢？罗曼在哪里？” 季楠愣住，闪电摇头：“罗曼并没有在我们手里，是你自己把她弄丢了。” 柳韬好似被当头一棒，不愿意相信他的话：“你们骗我！是你们在地上写的字，我只有找到我的亲生父亲，才可以见到罗曼！” 闪电说：“对不起，我只是利用她给了你动力。毕竟，我还是希望看到你们相认的。” 柳韬心中积攒已久的愤慨这个时候爆发了：“就算罗曼现在不在你们那里，但是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罗曼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你们为什么要陷害她？为什么？” 闪电说：“这不怪我，是罗曼自己害了自己。是她发现了季萱萱的异常，然后进入了她的秘密邮箱并且破译密码的。你知道在大火里把罗曼拉出来的人是谁吗？就是我！还有，你要感谢唐依琪，是她一直同情罗曼的身世，求我不要杀死她的。所以我们才给她找了个替身，只是让罗曼表面上消失罢了。如果你有运气再见到你的女朋友，请你警告她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说完，季楠和闪电已经走到了门口。程元光在他们身后说：“这样吧，我送你们去，你们这副样子是开不了车的。” 在停车场，闪电和季楠上了程元光的奔驰车。程元光踩了油门，汽车开出停车场。路边，柳韬在拦出租车。他要立刻找到孟红云，带她回家。 就在一辆出租车放慢速度向他开过来的时候，柳韬听到了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响的声音。 那响声是一连串的，就像滚滚雷声在他耳边炸开。 柳韬转过头去，愣了好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元光的奔驰车和一辆奥迪车撞在一起，随后，那辆奥迪车又与一辆大客车撞在一起。所以，先撞在一起的两辆车，这个时候已经相距很远。 起初柳韬以为那是场意外，而当他看到那辆已经完全变了形的奥迪车的车牌后，才明白过来——那辆车正是季云天开过来的。 尾声一 天气很好，是雨后初晴的澄明。可是柳韬的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 他陪着母亲孟红云一起从看守所走出来。季楠和孟红云说了什么，柳韬没有去听，他也不想去听。他有种可笑又可悲的感觉——季楠和孟红云是真正的母子，自己只是多余的。 那天夜里，他按照季楠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孟红云。她在市郊的一间出租屋里，那个地方似乎连流浪猫都不会光顾。门锁着，他敲碎了窗户爬进去，看到孟红云蜷缩在角落里，妆容整齐却神色憔悴。 柳韬喊了声“妈”，孟红云答应了。正如此刻，他们从看守所走出来，柳韬喊了声“妈”，孟红云依然答应着，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可是，柳韬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像冰刀一样的东西在切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裂掉。 他们回到原来的家，孟红云做了柳韬喜欢吃的饭菜。经历了这一切，再过这种平淡的生活时，柳韬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特别是，当他发觉自己在这个家的身份其实并不真实的时候，他更觉得茫然。 吃饭的时候，孟红云突然问：“韬韬，怎么了？有心事吗？” 柳韬含糊地“嗯”了一声，摇摇头，却是拖泥带水的。 孟红云轻声说：“季楠的情况很不乐观，法律不会对他宽容的。他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柳韬放下筷子，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找不到一个词。 季楠是车祸里唯一只受了轻伤的人，也许老天这么安排别有深意。闪电和程元光受了重伤，闪电没有抢救过来，程元光则过了危险期，还躺在医院里，柳韬每天去探望一次。程元光一直昏迷着，所以他看不到柳韬每次停留在他身上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时候，眼神会折射出心情。面对程元光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柳韬的心情正好与面对孟红云时相反——这个时候的柳韬，竟然有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清醒。 “韬韬，想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知道，我始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孟红云一边说，一边用勺子给柳韬盛汤。 “妈……”柳韬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孟红云也红了眼圈，微微叹了口气：“韬韬，如果你想离开我，回到你亲生母亲那里的话，我不会反对的……” “妈！”柳韬哭得喘不过气来了，“你说什么呢？！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妈啊！” 第71节 孟红云擦了擦眼睛：“季楠我是没指望了，然而蓝英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季云天走了，她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所以，你要把这个儿子当起来。” 柳韬想起来，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蓝英哭得几度昏厥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简直都要死了，可是当她看到柳韬时，眼里竟然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气。柳韬走过去，把瘫软的蓝英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蓝英唯一的依靠了。 柳韬哽咽着说：“妈，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不过，你能够答应我经常去照看她吗？” 孟红云连连点头：“答应，我当然会答应的！这是你应该做的。不过，韬韬，你心里面千万别去恨谁，好吗？恨只是过眼烟云，真正能够留住的，只有爱。” 柳韬说：“妈，我记住了。” 孟红云又叹了口气：“小曼还是没有下落吗？” 柳韬失魂落魄地摇摇头。 吃完饭，柳韬又回到了罗曼的小巢。家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依然蒙着一层灰尘。 柳韬将窗户打开，让阳光照进来，然后开始打扫房间。他打扫得很细致，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床单也换洗了，新换上的是淡紫色丁香图案的床单，铺开的时候，他好似闻到了花香。 那是罗曼的味道。 小丁香，你为什么不回家？你到底是遇到不测了，还是只是因为生我的气？ 遇到不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警方帮着找了，有什么坏消息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罗曼一定只是在生他的气。 回忆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柳韬几乎想不起来她生过他什么气。其实，她肯定是生过气的，而且很严重，而且不止一次。只是她从来不表现出来，她用爱化解着对他的怨。 可是，这一次她为什么就如此生气呢？ 柳韬每天在罗曼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到后来干脆留下来过夜了。他担心罗曼一旦回来会与自己失之交臂。每天夜里，他在寂静中睁着眼睛，听到任何脚步声或者邻居开门的声音，都会以为是他的小丁香回来了。 可是，每次的激动平息下来后是更大的失落，更深的绝望。 为了打发寂寞的长夜，柳韬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过来，每天晚上在网上看各式各样的影片打发时间。剧中人物哭的时候，他想着罗曼，于是一起哭；剧中人物笑的时候，他想着罗曼，于是他还哭。 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看那些煽情的电影了，索性改看卡通片。这天晚上，他看《圣斗士星矢》，看到冰河为了救雅典娜，与黄金圣斗士决斗，打得自己都快死掉了还在战斗。这个时候他的对手米罗告诉冰河，看在冰河的师傅是自己好友的情面上，决心放冰河一条生路。 可是冰河坚定地拒绝了，他说：“我有一群发誓同生共死的朋友，这个时候他们正在拼命战斗，我又怎么可以为了保命而在冰棺里长眠？数百数千年后，从冰棺里复活又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活在这个时代，无论多么痛苦和艰辛，我都庆幸我能够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我曾经为了命运的不公诅咒上天，但是我现在感谢神，感谢他能够让我和我的朋友们生于同一个年代……” 泪流满面的柳韬连卡通片也看不下去了。他关上了播放器，又一次打开自己的博客。 博客上已经贴满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罗曼的忏悔和呼唤。他这样做，是希望无论罗曼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都能够看到他的心声。 柳韬情不自禁地在博客上将刚才《圣斗士星矢》里的这个片段记录下来，然后，又写上了这样一段话：的确如此！即使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又如何？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一个原本不属于我的时代，而我所有爱过的人都已经化作尘埃……可是，如果神对我说，他能够赐予我永恒的生命，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当然，我会请求神，把我永恒的生命分你一半，因为，小丁香，只有你在，我的生命才会精彩…… 柳韬关了电脑，站在阳台上，看着云层里浮出的北斗星。那七颗星，虽然有的星亮一些，有的星暗一些，但它们始终在一起。 尾声二 第二天，柳韬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大概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他摇摇晃晃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洗漱之后，他想到楼下买点豆浆喝。 把门打开的瞬间，他闻到了一阵清香。这清香让他忽然间预感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惊慌的呼叫，和一串钥匙落地的响声。 他站在原地，想动，想说话，可是浑身没有一个细胞是能够听从大脑指挥的。他的整个身体似乎在那一刻凝固了。 对面，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清瘦，穿着一条淡蓝色的丹宁布连衣裙，肩膀上有漂亮的荷叶边。 她对他说：“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出答案。” 他依然说不出话来，还好，他可以使劲地冲她点点头。 她问道：“我想知道，如果把永恒分成两半，每一半的时间会是多少？” 他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他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他说：“傻瓜，永恒的一半还是永恒啊！” 她明白过来，使劲地点点头，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 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