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快追,你的小金丝雀又逃了》 第1章 没礼貌的野姑娘 日上梢头,雀栖青柳,苏家一片热闹。 打从三天前起,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小厮仆从就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就连看门护院的狗,都被带去洗了个澡。 一切的一切,都全是为了今天。 一大早,苏老爷就早早地起了,穿上最华丽隆重的衣服,在院子里躬着身一遍遍遛弯,眼睛时不时就巴巴往门口望着,明摆着心里头殷切、期盼极了,可偏偏又碍于身份,只能端着架子,不能站在门口守,只能打发着小丫头一遍遍地往外看。 “挽月,车来了没有?” “没有,舅舅。” “挽月,有车来没有?” “没有呢,舅舅。” “挽月,你到底仔细看了没有?” “没……” 小丫头惯性地要开口否决,忽然反应过来,低下头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笑着: “车来了,总是有声音的,呜呜响呢,舅舅,是真的没有。” 苏老爷板起一张脸来: “叫你去看你就去看,一次看不见,你也该站在门口守着,谁教会你的来回跑?午饭不想吃了是不是,还敢在这里顶嘴?” 不给饭吃对小丫头来说真的是个天大的事了,立刻浑身一震,板起一张小脸,灵活的转过身,蹬蹬蹬又跑了起来,直直奔着门口去。 这一回却还不等她出门,便噗通一声,一个闷哼,她撞到一堵温热的墙上。 贺宗明诧异地低着头,没想到以礼仪闻名的苏府,竟然会有人敢这么冒失。 他低下头,便看到了这实实在在撞到他胸口上的人。 是个小姑娘,个子还不到他肩膀高,穿着一身有些褪色的浅蓝的褂子,身材瘦小极了。 一张脸白生生的,仿佛打从生下来就一天都没晒过太阳,发丝却又是乌黑乌黑的,长度只稍稍超过肩膀,编成两个辫子乖巧地垂在脸侧。 她抬起头,他才意识到她皮肤这样白的原因,女孩眉骨偏高,一双眼睛浅浅的褐色,双眼皮褶皱深极了,鼻梁又高又挺,虽然嘴巴小小的,又拉回了些女孩该有的精致度,可也显然是跟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女人都不太一样的长相。 贺宗明在心中得出结论——这是个鬼妹。 此时这个“鬼妹”,正满脸惊慌地撞在他身上,瘦弱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黑色的没有任何一点花纹,显得有些破旧的一双小布鞋,正正好好,严丝合缝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她那双浅褐色的大眼睛,眼珠跟玻璃球似的,转啊转,人像是愣住了,没在第一时间说话。 贺宗明忽的皱起眉,语气很凶地说: “小杂毛,你弄脏了我的鞋子。” 贺宗明今年十七岁,在他自己家的地盘上,他是旅长家的独生子,货真价实金窝里生下来的小龙蛋,那自然是人人都要捧着他,让着他的。 可在此时的挽月的眼里,这也不过是个男孩子,跟她之前在学堂里见过的那几个讨人厌的男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顶多是他比那些个更高些,更好看些。 头发乌黑,眼珠也乌黑,皮肤不算很白,但也绝对跟黑不搭边,五官是那种教科书一样的英俊和板正,再加上整齐的一身军绿色制服,虽然她知道他也跟她一样是个小孩,可他看上去却有些成年人的冷峻严肃。 但也只是看上去,她才不怕他呢。挽月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有钱的小男孩子。 所以她非但不道歉,还抬起脚,又用力踩了一下,贺宗明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竟然有个小姑娘敢挑衅他,他眼中跳出两团火焰,刚准备说话,挽月用手拉着嘴角和眼睛,对他做出一个鬼脸。 “我想踩就踩了,你能怎么样?”她做完鬼脸,放下手一笑,欢快地又跑了,边跑却边喊:“舅舅,你等的客人好像来了。” 贺宗明皱眉,深深地凝着她远去的背影,就在这时,他父亲贺镇海带着人从后面走过来,低沉地说: “怎么站在门口,为什么不进去?” 孩子间的矛盾,告诉大人是没必要的,凡事交给他父亲解决,那就必须是得死人的。 贺宗明一改冷峻皱眉的神色,回头无事发生一般看着父亲说: “没事,我等您一起。” 贺镇海很满意儿子突然地乖巧,淡淡地笑着,又忽然皱起眉: “商贩出身就是不行,这么大个院子,连个守门的和通报的都没有。” 正说着,远远地一个穿着长衫,戴着帽子,模样憨厚的胖中年人带着两个小厮满脸堆笑迎过前来: “可算是把您盼来了,贺旅长,我是苏府的管家,请跟我走这边,老爷在大厅备了家中最好的茶,早就在等着你们来。” 贺镇海的表情这才好了些,却也只是稍缓,心中仍有些不悦,他堂堂一个旅长亲自上门,他苏家区区一个商户竟然不携家带口守着大门迎接,他心中冷笑着,他们好大的架子。 但也只是心中发发牢骚,他刚就任,一个月前才带兵到此,苏家虽然只是商户,可盘踞在春城已有几十年,根基稳固,手中握着全城商贩的买卖。 他虽是强龙,但暂时也不好得罪这条地头蛇。 一行人,就这么被管家殷切地迎着往里走,贺宗明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时候,才悄悄抬起脚,擦了擦自己的鞋。 穿过庭院时,红木的长廊两边是休憩的小亭和碧绿的湖水,湖水后面长着茂密的花丛,一排排的竖着紫荆花架,贺宗明偏头看过去。 刚刚踩了他的那个冒失鬼,就在花藤后面开心地乱跑着,扑腾着双手抓飞舞的鸟儿,那鸟儿故意忽高忽低的飞着,明摆着是耍她玩,可她却大张着手臂,心甘情愿地在后面追,两个辫子随着奔跑的动作飞扬的拉在身后,她开心地笑着。 她玩着玩着,两人忽然对视上,挽月定了定眼神,手指绕着辫子,对着他又是一个毫不客气的鬼脸,接着又是一笑,转身欢快地跑走了。 贺宗明皱眉,好不礼貌的姑娘。看她的穿着打扮,也无非是个仆人,又是鬼妹这种人人唾弃的身份,竟然敢这样对他,他决定给她个教训。 第2章 黑黝黝枪口瞄准着她 穿过长廊,终于抵达内院,两个大人一见面立刻齐齐笑出来,拥抱握手,嘘寒问暖,明明各怀鬼胎,偏要表现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苏老爷忽然注意到了跟在贺镇海身边的贺宗明: “这位小公子是?” 贺镇海十分自然地揽着贺宗明肩膀:“这是犬子,今年才十七岁,想着以后要在这生活,也带出来见见世面。” 苏老爷一怔,接着意识到他的意思,细看了贺宗明一遍,见他年纪虽小,却已英挺沉稳,眉目俊朗,气质不凡。 他立刻面露喜色,开心地笑出声来: “好巧,我女儿也差不多同龄,今年十六,只小了小公子一岁。” 苏老爷道:“可惜清漪今天有课,人在学堂读书,否则定然跟小公子能有许多话题聊。” 两人一个商业巨头,一个外来旅长,此时竟然表现得都像个普通的父亲,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儿女身上。 苏老爷对着贺宗明越看越喜欢,好一通夸奖。 但这些话,也几乎是贺宗明跟在父亲身边,从小听到大的,苏老爷说的再多,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过了会儿就提出,自己想去外面转转。 两个大人恰好也有大人之间的话题要聊,就都没拦他。 苏老爷笑着说: “我家住处虽然简陋,但园子收拾的还算不错,小公子如果喜欢景,可以去园子里逛逛。” 整个春城,最大的一块地就被他家弄走建了宅子,他家要还是简陋,那别人的地方就只能算狗窝了。 贺宗明知道他是客气话,心中嘲着这老头子虚伪,脸上却也同样虚伪的回了个笑,他转身往外走着。 他很有目的性,几乎是直奔挽月玩闹的那个院子,边走,边把腰侧的衣服一掀,很短的一瞬,薄薄的衣衫掀起又落下,少年肌肉紧实的腰身一晃而过,他手中多了把简便的便携式手枪。 挽月依旧在院子里开心地跟鸟儿玩着,她喜欢它们,它们虽然不会说话,却是她为数不多的玩伴。 小鸟儿逗了她一阵儿,也似乎是累了,煽动着翅膀,像是要往她肩膀上落,挽月仰着头,满脸笑意地等着,对她来说这算得上是奖励了,是朋友间难得的亲近。 鸟儿扑扇着翅膀,离她近了,近了,挽月屏住呼吸,耐心地等着。 可就在这时,忽然砰的一声响,就像白日炸了个闷雷一般。 挽月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惊,在她放大的瞳孔中,眼前的鸟儿翅膀下垂,飞速地落着,胸口一个紫红色的大洞。 挽月震惊地看着,看着,忽然,她尖叫着后退了两步,转头,贺宗明就站在不远处,黑发黑眸气质英挺的少年,拿着一把黑黢黢的手枪,脸上漫不经心地笑着。 见挽月看过来,他歪了歪头,忽的手臂一动,那黑黢黢的枪口,无声地对准到了她的身上,挽月瞳孔骤缩,立时意识到了他拿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短促的惊呼了一声,她像头受惊的小鹿,开始到处逃窜着,贺宗明也不靠近,就举着他那把手枪,对准她,不断地做着瞄准的动作。 他看着她惊慌的到处逃窜,慌乱中跑丢了一只鞋都不敢去捡,拼命地找着一切能遮挡的物件遮挡住她自己,跑着,躲着,竟然还真就消失不见了。 贺宗明脸上始终勾着一丝得意的笑,笔挺地举着枪看着前方,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他父亲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贺镇海不知何时出来了,苏老爷也跟在他的身边,两个中年人脸色都很严肃,苏老爷更是面皮微微发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给吓到。 枪口还在手中发热,贺宗明笑着吹了吹,重新挂上保险,收回身侧: “没什么事,看这院子鸟多,一时手痒试试枪法。” 两个中年人表情各异。 苏老爷脸色依旧煞白。 贺镇海却关心问:“打中了吗?” 贺宗明微抬下颚,轻笑着说:“打中了呢。” 他的眼角,无声地扫过一片茂密的紫荆花藤。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没人注意到,本该是静物的花藤,此时却在轻轻地颤抖,茂密的绿色藤蔓下,多出来一只雪白的小脚,脚趾瘦弱,颤巍巍地缩在泥地上,脚趾和脚背都沾了些土,此时那些土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贺宗明的笑意进了眼底,余光看着那只脏兮兮的小脚,这时候才觉得那女孩子还有几分可爱了。 贺镇海手臂搭在他肩膀上,骄傲地说: “我这孩子,性格最是像我,抓周的时候就敢摸枪,十几岁就敢跟着我一起骑马上战场。” 苏老爷不确定贺宗明突然开枪是真的看他院子里的鸟不顺眼,还是故意的给他个下马威。 回想着那道白日惊雷似的枪声,他的腿也忍不住微微发抖着。 他忽然后悔起了自己得知旅长要来拜访后的故意摆架子。 有钱算什么?商到底是商。 人家可是军阀! 真被他给惹急了,一排枪子扫过来。 他再有钱,没了命以后,他的财也全成了无主的财。 到时候,钱是谁拿,银库归谁管,房子谁住,哪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苏老爷忽然一下子就想通了,明明刚刚对贺镇海想插手商行的事还有些不愿意,此时却变得活络起来,不止活络,他甚至有些卑躬屈膝了。 几乎是点头哈腰地对贺镇海说: “商行的事,就按照旅长的意思办吧。” 贺镇海也很意外他的突然松口,苏老爷只赔着笑脸,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贺宗明,一遍遍地说: “小公子真是人中龙凤。” 虽然是军,但养军队也是要钱维持的,贺镇海初来乍到,手上的钱款在军队迁徙时就消耗的差不多了,他也不想玩强抢那一套,今天既然上门拜访,那就是冲着双方合作共赢来的。 他拿了苏老爷的好处,自然也就会同样给他一些好处,贺镇海原本想的是给苏家几把军火,但苏老爷这次特别懂事,让利让的比他预期的还要多,又一直不住地把话题往贺宗明身上引。 贺镇海看着自家引以为傲的儿子,沉思了一瞬,忽然福至心灵: “苏老爷,令千金,今年多大来着?” 第3章 骄傲美丽的大小姐 再离开的时候,苏老爷脸上就又重新带上笑脸了,只是开心里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只是贺宗明却皱着眉,跟父亲坐上车以后才开口说: “你要他家的钱,杀了他不就好了,让我娶他的女儿做什么?” 贺镇海不在意的说: “苏家几代经商,家里就一个独生女儿,你娶了她,就等于娶了他们全部的家产,不费一兵一枪就得了那么大笔钱,有什么不好的吗?” 一个经商的能养出什么有意思的女儿?贺宗明对父亲的自作主张满心不悦: “也许我不喜欢他家的女儿呢?” 贺镇海便笑了: “娶妻而已,妻子只要有用就行了,把她找个地一放,就跟宅子门口的石狮子是一样的,喜不喜欢不打紧,要有这个摆设。你要是讨厌她,到时候再有喜欢的,让人做姨太太不就好了。” 他说着,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贺镇海本人,他自己便是有一个妻子,六房的姨太太。 他也便这样教育他的儿子。 贺宗明听着,皱着眉,若有所思的。 - 苏清漪从学堂回来才知道自己竟然多了桩婚事。 还是她毫不知情,身不由己的。 她顿时就冷了脸子,不满地说: “爹爹想给自己找靠山,拿我的婚事做礼物算什么?” 苏老爷对女儿是十分宠爱的,笑呵呵哄着她说: “我是你爹还能害你吗,那贺家小公子,不仅家里有权有势,人也漂亮精神着呢,保管你见了会喜欢。” 苏清漪愤怒地说: “我才不喜欢呢,你这么喜欢他,你自己嫁给他好了!” 说着把书包一扔,扭过头就伤心的哭了。 苏老爷一看女儿难过,立刻吩咐下面人,好吃的饭菜和点心摆了一桌。 香味传出来,上了一天课的苏清漪也算饿了,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不闹了。 苏老爷看她拿起了筷子,便也笑着坐在了一边,陪她一起吃着。 吃着,又哄着她说: “贺旅长说改天会找机会让你们见见,你见了就知道了,爹爹给你选的绝对不会出错。” 苏清漪手里端着碗,说话就没那么硬气了,虽然还是不满,但只是轻哼了一声。 嘟囔道:“谁叫我没有娘呢,只能叫你欺负我。” 苏老爷一听,脸色变得黯然,对女儿就更加疼爱了几分,把所有的好吃的都往她碗里堆着。 等他们吃完了,下人房那边也终于可以拿他们的剩菜剩饭开饭了。 婆子丫头们吃着吃着,忽然有个小丫头说: “挽月呢?她怎么现在还没上桌。” 大家吃饭的动作忽然一停,彼此对视一眼。 接着飞舞的筷子立刻更加激烈起来,恨不得直接把盘子都端在自己手里。 噼里啪啦,打架似的,急火火吃完所有剩饭剩菜。 嗝—— 婆子们开心地笑着说: “今天的菜色真的很不错呢。” “那可不,都是小姐爱吃的。” 她们吃饱了,把油腻的碗盘一收,洗干净又都规整好。 各自带着满足的笑意,回房睡觉去了。 风静静地吹着,柳枝轻摇,月亮挂在树梢。 月色下,长满紫荆花的花藤一片静谧,挽月素白着一张小脸,脸颊上还沾着一点泪痕。紧抱着自己的双腿,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裸着,蜷缩在角落里,眼睛紧紧地闭着。 一开始是为了躲贺宗明,后来她看到了鸟儿的尸体,便忍不住哭了。 哭着哭着,又感觉有些疲惫。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躲在这里睡着了。 这一晚上,她就在花藤后睡着,安静地睡着。 有人发现了她没回房,但没有人会愿意牺牲自己休息的时间出来找她。 她在这个家,有时候是有用的,但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存在感的。 - 约莫五天后,在苏老爷跟贺镇海的安排下,学堂休息的苏清漪被带出去跟贺宗明见了一面。 那天苏清漪嘴上说着不愿去,可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性子傲气,自然也有傲气的资本。 纤细婀娜的身形,秀气姣好的容貌,富养出来的骄傲气质。 穿着带银线花纹的水蓝色小旗袍,端庄大方往那一站,看着文雅秀气极了。 婆子们连连赞叹: “小姐这么漂亮,男孩子见了就没有不喜欢的。” 苏清漪白她们一眼,声音娇娇的: “徐妈,你胡说什么呢。” 嘴角却扬着浅浅的弧度,再也没有下去过。 苏老爷怕她一个女孩子跟男孩相处,脸皮薄会尴尬,便也把挽月叫来,对她说: “你跟你姐姐一起去,你姐姐有个无聊口渴的时候,你在一边机灵着点。” 挽月几乎没出过几次府,自然是愿意的,大眼里装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向往,麻利的点头便答应了。 苏清漪却不太愿意,嫌弃地看着挽月,她身上竟然还穿着她前些年不要,淘汰下来的衣服和鞋子,看着寒酸又落魄。 “家里那么多丫环,干嘛带她去,她连字都不认识一个。” 苏老爷笑着说:“傻女儿,你是去茶楼喝茶听戏,又不是去学堂读书写字,有个人听话就行了,非要带个聪明的干什么?” 挽月自小就在苏府没人管的长大,没经过什么太多的教养,性子没规矩,人也有点野,往苏清漪身边一站,一个优雅端方大小姐,一个灰溜溜的野孩子,高下立见。 苏老爷深知货比货的道理,推着女儿肩膀。 “走吧走吧,再晚了错过时辰,人家就要说我们失礼了,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街道上的大车吗?贺旅长家里出行,可是从来都用着汽车呢,到时候看完戏,他们一准用车送你回来。” 苏清漪听见汽车,眼睛亮了亮,嘴里却还哼着说:“我才不稀罕呢。” 但到底是出门了。 她坐着香软的轿子,手里拿着精致的小包。 挽月跟在她的轿子旁边,满脸新奇的走着,到大街上时,看着叫卖游走的商贩,一双眼睛止不住地四处打量。 她看着别人,也有人看着她,对她那明显不是纯粹汉人的深邃眉眼,众人开始忍不住地恶意揣测,指指点点着。 第4章 新派英俊的小少爷 暖暖的风送来一两声藏不住的闲言碎语,隐约含着“下贱”、“作孽”、“耻辱”几字。 挽月忽的把脸一板,不再笑了。 但下巴依旧是高昂着的,眼神坚定,目视着前方,仿佛周围那些人怪异的眼光对她没有半点伤害。 哪个爹娘把她生出来,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外国人的杂种又怎么样?她是吃着跟他们一样的米,踩着跟他们一样的土地长大的。 别人轻贱她,那是他们无聊,她才不会轻贱她自己呢。 恨外国人,那就杀外国人去,把矛头都对着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干什么? 也不怕让人笑话! 忽然,一个石子直直地朝着她身上砸来,挽月手背红了一片,皱眉看过去。 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站在不远处,对她扮着鬼脸。 “小杂毛,鬼妹!” 挽月眼睛一瞪,蹲下身捡起那颗石头,也恶狠狠地朝他砸回去: “丑八怪,小泥猴子!” 石子扔得很准,正好砸在小男孩脸上,小男孩感觉到疼,哇地一声哭了。 挽月半点不愧疚,她也扮鬼脸,笑着。 “爱哭鬼,怂包!” 别人骂她两句,她就要骂四句。 她虽然没有父母庇佑,可自己就能保护自己,她厉害着呢。 不远处,春城最大的酒楼兼戏院,二楼的包厢窗口。 懒洋洋趴在窗口,百无聊赖往下看着的贺宗明,看到这一幕,忽的笑出了声。 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挽月慌不择路往花藤后面钻,花瓣叶子落了满身的画面。 小丫头,还挺欺软怕硬,怪机灵呢。 轿子里,苏清漪听到挽月的声音,皱起眉头。 “你在干什么?” 挽月立时把脸色一正,自然地走在她的轿子旁,大声回: “没有,姐姐,我什么都没做。” 苏清漪脸色极为难看:“不许叫我姐姐。” 挽月的声音就小了些:“知道了,小姐。” 可是,苏清漪就是她姐姐啊。 她母亲是苏清漪父亲的姐姐,她叫着苏老爷舅舅,苏清漪是舅舅的女儿,按理来说,她可不就是她的姐姐吗? 虽然,挽月在苏家跟下人生活在一起,过下人的日子,只能吃苏清漪吃剩的东西,穿苏清漪不要的衣服。 苏清漪很满意她的识时务,但想到待会儿要见的人,还是掀开了挡窗的帘子,凑近了低声说: “你娘她不要脸,跟洋鬼子苟合才生了你,爹爹心善,没把你扔河里淹死算不错了,但也已经把她驱逐出族谱,挽月,你虽然也姓苏,但你不能算苏家的人,也没资格叫我姐姐。” 挽月低着头,眼珠静静看着自己灰扑扑的鞋面,这双鞋子其实有些不合脚,对她来说有些大了,跑起来总掉。 但在苏家,没人关心过她鞋子合不合脚的事,她有的穿就算不错了,她声音小小的说:“知道了,小姐。” 苏清漪依旧是警告的语气:“你最好给我记好,再有下次,我叫爹爹把你赶出去,听说怡红院对你这种鬼妹可是感兴趣呢。” 挽月就算是不知道怡红院是哪,也能感觉到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立时一脸的惊慌: “不要,小姐,我知道自己错了,也真的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千万不要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 苏清漪见她满脸害怕,总算是满意了,扬眉一笑,放下了帘子,回了她的轿子里。 不远处,楼上,贺宗明观察着两人的互动,尤其是后来挽月畏惧的脸色,眼中出现好奇。 轿子里的人说了什么?把那个野丫头给吓成这样? 过了会儿,苏清漪的轿子落在酒楼前,立刻有守在下面的士兵过去接,乍然看到这些配枪的人,苏清漪也有些紧张,跟着他们一路往楼梯上走,手忍不住掐住了挽月手臂,不一会儿就在她瘦弱的手臂上留下好几个青色的指印。 挽月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忍着,一直到两人被引到了包厢门口,送她们来的人说:“已经到了,苏小姐,您进去吧,少爷在里面等您。” 苏清漪装模作样整了整旗袍上的褶皱:“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的手松开了,挽月才握着自己的发疼的小臂,舒出一口气。 苏清漪却又看向她:“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敲门。” 挽月哦了声,怕她生气真的把她给卖进那种地方去,赶紧走上前,伸手轻轻敲了两下。 过了会儿,里面传出一道独属于少年的清朗有力声响: “进来吧,门没锁。” 挽月便把门给推开了。 乍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站在窗边,手臂倚着窗,侧身懒散打量着她们。 贺宗明今天的装扮比上次简单很多,只不过头发又短了些。 清爽利落的平头,露着英气挺拔的眉眼。 上身穿着一件街上绝对买不到,款式新奇极了,十分干净好看的白衬衫。 下身是有点像军装的那种黑色的裤子,两条长腿看着笔直又结实,裤腿扎进一双长靴。 这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新派打扮,比学堂那些规规矩矩穿着长褂的男孩子不知神气俊秀了多少倍。 苏清漪站在门边,悄然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些满意了,红霞无声爬上脸颊。 挽月站在苏清漪身后,跟只瞧了人一眼就别开目光的苏清漪不同。 她那一双大眼睛,是直勾勾盯在贺宗明脸上的。 眼中震惊、恐惧、慌乱,种种情绪复杂交错。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长吸一口凉气! 她已经记起眼前的人是谁了。 惊雷似的声响,鸟儿僵硬的尸体,黑黝黝对准她的枪口,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 挽月对贺宗明的印象,那可是太深了,脸色霎时一白,整个人僵立在门边,不动了。 她神情恍惚了能有十几秒,才听到苏清漪对她说话,苏清漪白净的小脸上微微带着些粉红,轻声的对她道: “别傻站着了,你要是没有事做,就自己出去走走吧。” 贺宗明不知何时也换了位置,找了把椅子坐着,手臂在桌子上搭了个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显然,这人也对她还有些印象。 挽月心中一紧,这次不再敢跟他对视了,更别提鬼脸,只用眼角余光扫了那人一瞬,就飞快地往外跑走了。 第5章 不好惹 临走前连门都忘了关,那门就大咧咧敞着,门里的两人听着她慌乱的“蹬蹬蹬”脚步下楼声。 苏清漪脸上有些窘迫:“家里的丫头,从小就没有父母,也没什么教养。” 贺宗明眼神在她身上短暂停留,苏清漪察觉到他的注视,无声地又挺了挺背。 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她对自己都有足够自信的。 贺宗明也说不出来对苏清漪什么感觉。 女孩不算是丑,行为举止也还算得体。 她还算看得过去。 但也仅仅是还看得过去。 之前在羊城的时候,贺宗明上新派学堂,老师是留洋回来的女先生。 班里的同学也大多数是新思想,穿洋装的活泼俏丽女孩子。 她们都远比眼前端着架子,闷得像个水葫芦似的苏清漪要有趣的多。 贺宗明越发地不喜欢这桩被父亲强按头的婚事了,忽然开口问: “在街上的时候,你跟那个小杂毛说了什么?” 苏清漪心思却是有些散漫,并没能一遍就听清他的话。 下意识追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明明是他先问她问题,她反倒反过来又问他。 在军中,无论是注意力散漫,还是听觉不敏,又或是反应力低下,那都是大忌。 贺宗明越发觉得眼前人乏味,冷淡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把眼神放在了楼下的戏台子上。 “没事了,听戏吧。” 苏清漪发现,这位小少爷,英俊归英俊,对人有些冷淡。 而她作为苏家的大小姐,平时无论在学堂,还是在外面玩,总是受人簇拥,追捧着的。 她自然也有她的傲气和矜持,不想叫人看低了去。 贺宗明话少,她便也开始不说话。 闷着一口气,非要在冷淡中争个高低。 这是戏楼酒楼一体化的场所,二楼是雅间,楼下的院子里便是戏台。 戏园子的班主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贺宗明这边一个指示,便咿咿呀呀唱起来。 于是这场戏,便在两人的谁都不作声中,安然的进行下去。 期间有人进来送过一次水果,一盘茶点,换了一壶茶水。 苏清漪悄悄拿眼角观察贺宗明,他只望着戏台,似乎沉迷进去了。 只顾着自己喝茶,完全没有招呼她的意思。 她皱了下眉,便也怄气端坐着,对那些东西碰都不碰。 很快,天色变成黄昏。 挽月倒是自在,像只脱了笼子的小鸟,去街上疯跑、傻玩了一天。 此时终于看够了,玩累了,人又回了戏楼,出现在门口,悄悄观察了下里面场景,小声地说: “小姐,我们该回家了。” 这时候,底下的戏还有个尾没收完。 苏清漪心里不痛快,冷着脸说:“你不会看人脸色吗,没看台上还在唱着?” 挽月是记得苏老爷嘱咐,天色暗了就要回的,没想到被呵斥,她无措地咬着嘴唇。 就在这时候,一天都没怎么说过话的贺宗明却忽然看了她一眼,淡声道: “戏可以改天再看,既然苏小姐家里催你回去,你就回去吧。” 说着他抬了抬手,也不知是怎么传递的指令,底下咿咿呀呀正唱到关键处的戏班子,一下子就停了。 苏清漪端坐了一天,后来是真的把心思都花在了戏台上,正在兴头上忽然又被扫了兴,脸色彻底是难看了。 但当着贺宗明的面,她也没说什么,挂着脸领着挽月往楼下走,她的脚步轻轻的,要文雅多了,挽月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又是哪惹了她,有些怕苏清漪真的把她卖了,心中十分紧张。 一不小心,走着走着,竟然又把自己的鞋给踩掉了,她脸色一红,左右四处瞅瞅,趁没人发现,快速地又把鞋子给穿回去。 楼上,敞开着的门后闪过半个影儿,贺宗明在墙后看着女孩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好倒霉的一个野丫头。 过了会儿,有上楼的脚步声,他父亲的副官王江进来跟他打招呼。 “小少爷,跟苏小姐的见面怎么样?” 贺宗明刚沾上嘴角的一点笑,便立时消了下去。 板着面孔,毫不留情地说: “无聊死了,非让我来这里做什么。演武场练兵场跑马场,哪一处不比在这咿咿呀呀听鬼叫有趣?” 贺宗明不爱听戏,他一天能看完五本枯燥乏味的书,却怎么都沉不下心来听一场婉转悠扬的戏。 偏偏他父亲贺镇海喜欢,家里头几房姨太太,两三个都是戏班子的名角。 王江无奈极了:“谁问您戏了,我是说苏家的小姐。” 苏清漪来回走,他可是看见了,小姑娘清丽秀美,漂亮着呢。 贺宗明却语气依旧乏味:“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 他不喜欢苏清漪,但也谈不上讨厌她。 反正不过是个用来镇宅的石狮子,往那一放不理会不就行了? 王江听他这么说,又是无奈地一笑,贺宗明十岁刚过就跟贺镇海一起上战场,年纪很小的时候,手里头就不下一百条人命了。 手里头的血多了,就开始不把人命当回事。 要不是他在羊城杀了师长的儿子惹了事,也不至于让旅长被贬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什么都得从头开始。 旅长这么急着给他订亲,除了想跟苏家长久合作外,估计也是想给他找个女人中和下他身上那股子见佛杀佛的煞气。 就是可惜了,在这位小少爷的心里,恐怕练兵场的靶子都比一个漂亮的女孩有意思。 王江看着苏清漪一走就迫不及待出门上车闹着要往演武场去的贺宗明,心中想,慢慢来吧,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接触多了好感肯定也就多了。 他琢磨着,回去跟旅长说,得让贺宗明多点跟苏清漪见面的次数。 另一头,苏清漪回到家,苏老爷也在问,跟贺宗明见面怎么样。 苏清漪不开心地说:“他跟个哑巴似的,也不说话。” 不说话?苏老爷一顿,隐约意识到了,贺家的小公子似乎没看上他女儿。 他顿时心中愁肠万卷,也顾不上哄女儿了。 教育她道:“人家不和你说话,你就不会主动找他搭话?” 苏清漪本就攒了一肚子委屈,闻言立时愤怒起来: “凭什么?是他家上赶着跟我们结亲,难不成我还要哄着他?” 第6章 出气筒 这种话,传出去被贺家听见了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苏老爷脸色也冷了,声音放沉说: “谁告诉你是贺家上赶着了?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是我们祖坟里冒了青烟才能求来的,你就是得哄着他!人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咱们苏家,就是比他们贺家低一头的!” 苏清漪从没见过父亲这么严厉的脸色,也从没被这么严厉的教育过。 她脸色一变,想起白日的被冷遇,心中越发委屈了。 也因此,本因为贺宗明外表而生出的几分好感,也全都消失下去。 苏清漪把手中的包一摔,转头就跑,边跑边哭着。 “谁要嫁给他了?谁要上赶着低他一头了?我才不愿意呢!” 女儿哭了,苏老爷却也心事重重,耳边回荡着那一声枪响。 苏清漪的贴身大丫环小菊担心地看着她背影: “老爷,小姐看起来很伤心。” 苏老爷沉着脸:“不管她,这孩子一点都不懂事,都是被你们给宠坏了。” 好好地一桩婚事,却弄得跟女儿关系不快,苏老爷心中的烦闷也开始堆积。 “挽月那丫头呢?把她给我叫过来。” 挽月那边,正一个人坐野草边上低头弄着自己的鞋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它最近总是掉。 丫环叫了她,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鞋子,竟然直接就光脚走到了前堂大厅。 “舅舅,你找我?” 苏老爷嗯了一声,眼睛阴沉沉扫在她脸上。 见她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又跑着玩了,眉心皱出好几道褶。 “今天小姐跟贺家公子见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说。” 挽月知道的也不多,便从回忆里,仔仔细细,一个画面都不漏地跟他说着。 苏老爷脸色忽然变了:“你竟然自己跑出去了?” 挽月一愣,解释道:“是小姐说不需要我……” “你管小姐怎么说,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苏老爷脸色难看极了,指着她道:“好啊,我给你吃给你喝,就指望你做点事,你还这样阳奉阴违做不好。” 恰好这时厨房的婆子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上桌。 苏老爷脸色阴沉地说:“现在就摆上吧。” 又指着挽月说:“你去跪院子里去,月亮没消失之前不准起来,今晚上也不准吃饭。” 周围站着伺候的丫环婆子每一个都脸色如常。 对挽月挨罚这个事,她们都习惯了。 挽月嘛,本就是个没爹没娘,没人教养的野丫头。 下人里,没有她的父母亲戚。 主人里,更没有她的身份位置。 她虽然叫着苏老爷舅舅,可谁会真正把她当一个小姐看呢? 挽月眨着眼睛,看看苏老爷指着她鼻子的手,又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脚。 鼻腔忽然一酸,她没再出声为自己争取,默默地转过身,依旧光着她那双小脚,安静地走了。 过了会儿,她在院子正中,找了块空地,跪着。 仆人们穿过四周的长廊,忙碌的来来去去,敞开的房门里忽然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 肚子咕噜了一声,挽月咽了口口水,用手摸摸瘪瘪的肚皮,抬起头,眼巴巴朝着那房门看着。 一束黄色的光,温暖的光,从门缝里露出来。 可那束光很短,是罩不到她身上的。 陪着她的,只有一轮清冷的月色。 月光那么凉,那么冷。 她动了动身子,默默地扯扯裤腿,试图盖住自己光溜溜的小脚。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出收拾声,佣人行走着,满脸欢喜的端着剩饭剩菜。 主人家是从来不吃隔夜饭的,这些不要的东西,就能给她们饭桌上增色。 佣人们开心地拿着剩菜,边聊着天边在长廊上行走着。 她们一个个目不斜视,满脸喜色,仿佛不远处那个跪在院中的小小身影不存在。 又过了许久、许久,房子里的灯都熄灭,一切都静寂下来。 四周只有蝉鸣和蛙叫,所有人都睡着了。 跪在院子中的挽月也低着头,上下眼皮打着架。 忽然有个清瘦的身影从暗处悄悄跑到她身边,挽月受惊,睁开眼。 一张圆脸,粗陋布衣,身材清瘦,没比她高多少的小少年站在她面前。 “挽月,你又做错了什么事,怎么又挨罚了。” 挽月往他身后一看,见所有的灯都熄了,知道没人会再盯着她了。 嘴里故作不在意的说着:“谁知道呢,他们不开心,就喜欢叫我跪着。” 立刻双腿一用力,想要站起身,可久跪的膝盖却一疼,让她歪歪斜斜差点倒下去。 幸好阿立及时出手扶住了她:“腿麻了是不是?你靠着我站会儿。” 挽月便靠在他身上,阿立是家里负责养马的仆人的孩子,跟他父亲一起住在马棚里,身上常年带着些草料的闷和马粪的臭味儿。 她没有丝毫的嫌弃,依旧靠在他身上,小脸紧贴着他肩膀,小脚光秃秃踩在地面上,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说: “真希望快点长大啊。” 长大了就好了,她就不用待在没人喜欢她的苏府蹭吃蹭喝,她可以自己卖身为奴,然后去别人家做工拿工钱,再然后,就可以拿工钱买一双合脚的鞋子。 阿立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话了,他看着依偎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见她小脸皱巴巴的,就连小鼻子都皱出了一个褶。 可爱的小模样让他忍不住笑了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馒头。 “给你吃,吃饱了就能长高了。” 挽月惊喜的接过这个馒头,她早就饿坏了,立刻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阿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认真地说: “会长大的,挽月,我们都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跟老爷说娶你,然后我带你走,再也不叫人让你跪着。” 他已经十六岁了,跟挽月同岁,他们都距离十八只有两年,再有两年,他就可以不用再躲在暗处,名正言顺地保护她了。 挽月对此不置可否,大口把馒头吃完,又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 “你还有吗?” 她捂着肚子,可怜兮兮的:“我还饿。” 阿立吐槽着:“你怎么吃这么多。” 第7章 少年愿 挽月委屈地抿抿嘴:“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时候她的腿也缓过来了,可以正常行走,阿立便扯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厨房的位置走。 “我没有了,不过厨房应该还有一些,我们悄悄去找。” 又说:“你不能总是这样,以后嫁给我,你可要少吃点。” 黑暗里,女孩小声地答应着:“嗯,只要每顿饭都能吃着,我会少吃些的。” 过了会儿,两只小老鼠悄悄撬开了厨房的门。 果然又找到了几个凉掉的馒头,这是明天佣人的早餐。 他们趁着夜色,悄悄地分吃了。 挽月终于吃饱,捂着肚子,开心地笑了。 阿立借着月光看着她,见她嘴边还沾着馒头残渣,便用手帮她擦掉。 盯着挽月的脸看了一阵儿,见她开心,他忍不住也笑了。 他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几个字,只知道什么是吃饱穿暖和活着。 他才不明白什么是“鬼妹”和“国耻”,他就是觉得挽月好看。 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着呢。 在他心里,她甚至比那位所有人都捧着的大小姐还要漂亮得多。 他就是喜欢她,也愿意娶她。 哪怕这种话,他说出来一次,他那个喂马的爹,就发狠地打他一次。 最开始给挽月的那个馒头是阿立自己的晚饭,来找她时他自己也是饿着肚子,现在两人都吃饱了,阿立也终于注意到了挽月脚下的不对劲。 “怎么还光着脚?” 挽月自己都快忘了这事了,被他这一问才想起来,心中涌出一股委屈。 声音小小的说: “鞋子太大了,总是掉。” 她在苏府的地位还比不上下人。 下人好歹每个月能有工钱,买一些吃的用的。 她一文钱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捡别人不要的。 早几年,阿立他娘在的时候还好,还能有人善待她一点,会在给阿立准备衣服时,也给她准备一些。 阿立他娘生病去世以后,挽月就彻底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 衣服是她自己去垃圾筐里翻出来的,鞋子也是。 衣服还好,能蔽体就行,但鞋子就不一样了,挽月瘦小,脚也小,几乎找不到合脚的。 阿立低头看看她光溜溜的小脚,眉头一皱,忽然蹲下身说: “地上石子多,划着你就不好了,你过来,我背着你回房。” 挽月也不客气,整个人趴到他肩膀上,白生生小手臂搂着他脖子。 她瘦小,阿立背着她也不费力气,甚至还微微笑着。 小大人似的教育她: “老爷跟小姐脾气都不好,你能不往他们面前凑就别往他们面前凑,省的他们总是罚你跪着。” 挽月乖巧地点着头,尖尖的小下巴在他肩膀一磕一磕的。 “谁稀罕去找他们了,都是他们故意找我的。” 阿立板起脸道:“你还敢顶嘴。” 挽月就立刻闭上嘴巴,小脸安安静静贴在他肩膀,不说话了。 挽月在苏家有个小屋子,比茅厕大不了多少,里面连张床都没有,就地上铺了层薄薄的被褥。 她就在这个小房间里,活了十六年,孤零零地长大。 阿立把她放回被子上,挽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你要走了吗?” 阿立点点头:“我得走了,要是让爸爸知道我又来找你,他会打死我。” 挽月便目送着他离开,小少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于是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跟一床破被子,面对着满室的孤寂。 挽月坐在被子里,又把鞋子拿在手中看了会儿,忽然到处翻找,从角落里拿出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破布,她把布塞进鞋子里,然后再把自己的小脚塞进去。 果然,这一次再站起来,无论是她跑还是跳,鞋子都不掉了。 虽然布料摩擦着脚趾有些不好受,但挽月还是开心地笑了。 她聪明着呢。 她把这双用破布加工过的鞋子端端正正在附近摆好。 然后往被子里一钻。 摸摸吃饱的肚子,闭上眼睛睡了。 - 贺宗明在演武场一直打枪,他板着脸,眉宇间的神情十分冷肃,一共打出去十五发子弹,便有十五个靶子正中红心。 一直到天黑下来,王副官低声过来劝: “小少爷,晚饭都准备好了,旅长叫我来接你回去。” 贺宗明放下手枪,闷闷不乐地扭头往外走,一路上遇到十几个兵,他们都停下脚步对他行礼。 贺宗明脚下不停,视而不见地继续走着,声音里多了几分烦躁。 “饭好了就让他们直接吃,非得等我做什么?” 王江:“您说笑了,旅长就您这一个宝贝儿子,您不上桌,旅长心情不好,那几个下不出蛋的女人,她们谁敢动筷子?” 贺镇海可能早年军阀混战,为了抢地盘杀孽太多。一辈子强抢、掠娶的女人不知多少个,但却一直没什么孩子。 早几年贺宗明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刚到上学堂的年纪,就被贺镇海的仇家抓去,一刀切成了两半又给送回来。 也正是因此,贺宗明生出来以后才更是被眼珠子似的护着,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学玩枪,无论衣服换多少套,他都会随身带着枪。 里里外外的人也知道贺旅长对这位少爷的看重,从小到大,凡是贺宗明想要的东西,不出两天就能送到他手上,凡是他做了决定的事情,除非贺镇海反对,否则没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 王江在外面的军衔官职也算是高,手底下几百号人,出了门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但在贺宗明这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孩子面前,却始终是以很低的姿态哄着,连讲话都不敢说一个重字。 贺宗明小时候还有过故意开枪打王江帽子捉弄他的时候,现在长大了一些,也懂了点事,知道自己不该那样作贱父亲下属,对他的态度也客气些。 听他一劝再劝,便烦躁地说:“行了,你少说两句,既然要送我回去,那就送我回去吧。” 他其实是不太愿意回贺镇海的那个家的,到处都是女人,一进大厅,一屋子呛人的脂粉味,戏子故作娇嗔的尖细笑声能刺穿房梁,又偏偏每个都喜欢上赶着往他面前凑。 快点长大吧,长大一点就好了,贺宗明坐在汽车里,偏头看着窗外,烦闷的想着。 长大了,他自己弄个宅子出去过,才不会像他父亲,把家里弄得像个鸡窝。 第8章 欢喜念 回了旅长府,贺镇海果然又问起跟苏清漪见面的情况。 贺宗明心不在焉地答着,低头吃着东西。 贺镇海道:“女人这东西,你用不着多喜欢她们,只要不讨厌,就能凑合着娶。” 他说话的时候,饭桌边上就整整齐齐坐着他的好几个姨太太。 她们一个个板板正正地坐着,跟家里看门的狗儿一样乖巧。 “你今年都十七了,也是时候多跟女孩子接触接触了,咱们家九代单传,你爸我又老了,以后家里的人口全指望着你发扬光大。 以后没事的时候,就多去找苏家小姐玩,她是你未婚妻,你们在一起是名正言顺的,别总是往我的演武场跑,稍有不顺心就跟人拔枪。最近又不打仗,你就当帮你爸的忙,省几发子弹。” 贺镇海对孩子宠归宠,教育起来也长篇大论。 贺宗明心不在焉地听着,沉闷地嗯了一声。 心思只在最后一句上:“为什么要节省子弹?我们的军备不多了吗?” 话刚问出口,贺镇海眼神一厉,在自己家也没有外人,没那么多顾忌,他骂骂咧咧道: “还不是张老五那混账故意给我们使坏。” 提起张老五,贺宗明自知理亏,便又低头默默吃饭。 张师长为难他爸这事也跟他有点关系。 谁让他一时手快,杀了人家的儿子。 提起影响了父亲仕途的事,贺宗明就心虚一些。 再之后,贺镇海对他提出的要求,他就没再驳回过。 几乎是贺镇海说什么他都答应着。 - 过了几天,等苏清漪学堂下午放假,贺宗明就主动给苏家递了话,邀请她出去玩。 苏清漪心里还记着上次的不痛快,不想再答应的。 可贺宗明直接派了辆车去学堂门口等着,黑色的大汽车呜呜叫着往门口一停,一走一过的每一个学生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汽车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坐得上的,苏清漪见同学们好奇又艳羡的目光,心里觉得非常有面子。 轻咳了一声,吸引过来众人的目光,这才不紧不慢地轻笑了下,在两个大兵的邀请下慢悠悠上了车。 贺宗明没在车上,他在那天两人见面的茶楼等着她,苏清漪惊讶地发现,这个对她话不多的英俊小少爷还记得她上次半场戏没听完的事。 同样的一场戏,这一回给她从头演到了尾,让她听了个痛快。 虽然同样是话不多,但苏清漪心里还是比上次舒服很多。 回家后立刻就拉着她的贴身大丫欢小菊,骄矜地说: “看来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性格沉闷,实际上在意着我呢,那场戏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他竟然还记得。” 小菊作为平时伺候她上下学堂的人,今天也看见了来接苏清漪的那辆大汽车,也同样为她高兴着。 “老爷果然没有骗人,他给小姐找的夫家真神气,老爷疼爱着小姐呢。” 两人兴奋地凑到一处,开心地聊着。 小菊出了门,又把这件事跟她在丫环堆里的小姐妹分享一遍。 很快,贺旅长家的小少爷非常喜欢她们苏家小姐的事,就在苏府上下传开了。 挽月那头,自然也是听着了。 彼时她坐在马棚里,在满是脏污味的脏兮兮棚子中,轻轻地抬着脚。 阿立握着她的小脚,拿毛巾给她擦着被磨得红彤彤的脚趾,小心翼翼给她上着药。 “鞋子不合脚怎么不早说,瞧你把自己弄得,走起路来得多疼。” 小孩下手没轻没重,挽月小腿突然往后一缩,皱着鼻子: “疼。” 阿立手上的力道立刻轻了些,握着她脚踝,低头吹了吹。 “现在呢,有没有好一些?” 挽月点点头,看着他笑了: “好痒。” 阿立瞪她:“还笑,瞧你把自己弄得。” 挽月觉得他长得像个发面馒头,故意鼓起脸颊,瞪圆眼睛的样子就更像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大馒头了,白白的,甜甜的,咬一口,满嘴软。 所以她一点都不怕他,但她还是配合地做出了服软的表情: “好,我不笑了。” 扁着小嘴低下头,忍了一会儿,见阿立又握着她的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的给她涂着药,她又噗嗤一声笑了。 阿立板着脸又想瞪她,可看她巴掌的脸,大大的眼睛,嘴巴嫣红嫣红的。 立体精致的五官,嫣红的嘴唇,笑起来那个漂亮精致的样子哟。 他看了会儿,忍不住也笑了。 “以后没有衣服鞋子就和我说,不许再这样自己瞎弄了。” 药都上完了,挽月把脚收回去,光溜溜地在椅子上搭着。 她父亲是洋人,她的皮肤就随了洋人。 一身皮子都白的跟雪一样,怎么晒都晒不黑。 笑吟吟坐在光线幽暗的马棚中,她简直成了脏臭逼仄小房子里的又一道光。 阿立也看着她笑: “你怎么没心没肺的,都伤成这样还这么开心。” 挽月晃着她洁白的小脚丫说: “那些人都说苏清漪运气好,可我觉得我比她运气更好呢。” 阿立在府中,自然也是听见过很多跟苏清漪有关的事的。 他愣了下,低了头,闷闷道: “你跟她比什么,她以后的丈夫可是贺旅长家的少爷。” 挽月骄傲地说: “旅长家的少爷又怎么样?那个凶巴巴的坏小子,他这辈子都不会愿意给苏清漪擦脚呢。” 阿立又是愣了愣,接着看着她脸上的那抹笑,脸上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 笑完又蹲下身:“我爸就快回来了,被他发现你在这可不得了。你快上来,我送你回去。” 挽月乖乖地爬上他后背,脸在他肩膀靠着,阿立有力的手握在她小腿,背着她蹭蹭跑,一会儿就把她送回了她的小房子。 挽月忽然着急起来:“我的鞋子,你没把鞋一起带回来。” 阿立道:“都把你的脚磨成这样了还要它干什么?你等着,我明天给你带新的。” 他说完,一转头就跑了。 等第二天早上,挽月迷迷糊糊还没睡醒,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她在被子里睡得正舒服,就没理会。 反正苏家除了她舅舅也没人会为难她一个孩子,非要让她出去做事。 就这样,挽月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一直到睡饱了,心满意足抻着懒腰推开门。 门口,端端正正,放着一双尺码正好的给女孩穿的小布鞋。 第9章 豺狼虎 贺镇海到春城的第三个月,总算是带着他几千人兵马的队伍,彻底安顿下来。 他缺钱,但又不想太得罪人,光明正大的去抢。 便联合苏老爷,给商行施加压力,征收“兵马税”。 经商的那些,有人乖顺配合,也有人怨声载道。 明明没必要的钱,他来了就得捏造个名义收上去。 除去那身军皮,这跟土匪打家劫舍的搜刮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出去当晚,讲话的那个人就因为不小心喝多了酒,回家的时候走路摔死了,脑袋上好大的一个洞。 留下一大家子人悲痛欲绝,还来不及搭建灵堂,宅子就又起了火。 一场大火,把宅子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净,所有银票、房契、地契都化为烟尘,家中财产分文不剩。 死掉的人在春城平时也算是个大户,突然出了这种事,商行平日里常跟他来往的人心底都有些毛骨悚然。 苏老爷作为商行领头的,看他一大家子没人管,组织了场慈善茶会,让大家多少都出点钱,能帮衬就帮衬一把,孤儿寡母怪可怜的。 平时喝酒吃肉的时候,大家都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可一旦真有人落难了,说起援助,城中的富商大户们,一个个又都迟疑起来。 “我这一年到头也不赚几个钱,前阵子还刚给旅长交了税,手里头哪还有闲钱。” “谁不是呢,我家这情况也一般啊,这年头洋货一茬接着一茬,有钱人都不穿衣服穿洋装了,我这绸缎庄都好几天没开张了,别说是给人拿钱,不找你们借钱算不错了。” “都一样,兵荒马乱的,大家没事都不喜欢往门外走,我这酒楼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唉,迟早有一日,我也要卷铺盖回老家喽。” 正一个个推辞着,包间门忽然被人推开,众人齐齐一愣。 一身军装,腰上挎着枪,板着脸满身威严的贺镇海走进来。 立时,包厢里的人,不分坐着的和站着的,齐齐身上一抖,面露敬色,摘下帽子就鞠躬行礼。 “旅长。” 贺镇海不动声色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神情忽然一变,又改为笑面,笑呵呵地说: “没事,我今天又没有公务,不用这么多礼。” 他自己准备找个位置坐着,苏老爷主动起身,把主位让出来。 “旅长,您坐这。” 贺镇海脸上带着笑,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人坐了过去。 屁股一挨着椅子,长叹一声:“老王家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众人不说话,默不作声看着他。 贺镇海长叹道:“老王这个人啊,就是小气了点,命也不好。好端端的,你们说家里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从兜里一掏,排出来二十块银元: “虽然我征税的时候他们家没交过,但作为这地方的一方之长,他家出了事,我也有帮扶一把的责任,这二十个大洋给你们,就当是抚恤他的家属。” 顿了顿,皱着眉头又说: “一把年纪出了这事,我估计是他们家风水不好,我已经让人去查他家祖坟在哪,找到了就给他那几个祖宗都挖出来挪挪位置,省的他家好不容易活下来那些个,以后再出点什么问题。” 一屋子的商行头脑,个个都是人精,听他说了这么三两句,表情各色纷呈,就跟那调色盘似的,好看的紧。 最后还是一个矮矮的胖子,在满屋子的静默中第一个开口,顶着张小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旅长还真是,大善啊。” 贺镇海端着酒杯,回以一笑: “行了,事情就这么办吧,军队里还有事,你们吃着喝着,我就先走了。” 苏老爷步步紧跟在他身后,腰板弯的跟那旧社会老太监似的: “旅长您慢走,旅长我送送您,旅长,以后在春城,有什么需要您说话,不需要亲自登门,派个人说一声就行,我们这兄弟几个都懂事。” 贺镇海慢悠悠地走着,身后跟着六个带枪的大头兵,他拿眼角看了看卑躬屈膝的苏老爷,脸上露出一抹满意。 “行了,等孩子们长大了以后,你我就是亲家,不用这么多礼数。” 苏老爷立刻接话:“对啊,是亲家,旅长,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凡事您开口,只要您说话,我肯定给您办的明明白白。” 贺镇海笑笑,伸手拍拍他的头,就跟拍家里的狗一样。 “把你的女儿教育好,让她伺候好我儿子,比什么都强。” 苏老爷赔着笑脸:“那是自然,清漪能被小少爷看上,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贺镇海一路走着,下了楼,到车边,才开口说: “可以了,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苏老爷便又摘下帽子,弯着腰站在路边,低着头等着。 过了会儿,被呛了一口汽车尾气,他才直起身,重新戴上帽子。 表情茫然地盯着汽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会儿,一直到彻底一点影子都看不到,才愣愣地转身回酒楼。 一推开门,脸上的表情彻底没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屋子里其余的人赶紧上前扶着:“老苏!” “老苏你这是怎么了。” “老苏你振作点。” 苏老爷被他们搀扶着坐到椅子上,浑身还是没有劲儿,止不住地发着抖。 一看桌子上那排开的二十块银元,颤抖着手抹了把脸,掌心冰凉,说不出是泪还是汗。 晚上,被人用轿子送回了家,他还是脚步虚浮的。 苏清漪不满地坐在饭桌边,嘟嘴等着他: “爹爹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家,菜都要凉了。” 苏老爷心口还存着巨大的恐慌,看着那些菜,生不出半点胃口。 无力地看了一眼,肩膀垮下去:“你吃吧。” 苏清漪才不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她早就饿了。 苏老爷看着自己女儿,一直看着。 看着看着,忽然不忍地别开眼睛,泪如雨下。 这贺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刚来的时候,看贺镇海笑呵呵那么客气,他还以为对方真是个礼仪人家呢。 他不该啊,真不该,他到底把自己闺女,给推进了一个什么样的豺狼虎窝? 第10章 少年情 对苏老爷的心事,苏清漪是半点不知道。 她跟贺宗明后来又见过好几次,也不是次次都听戏。 贺宗明上过战场,喜欢的东西自然跟普通孩子不一样,更不是学堂里那种只能纸上谈兵的文邹邹学生能比的。 他领着她去跑马场骑马,领着她去练兵场看大兵布阵,领着她去寺庙听和尚诵经。 虽然她穿旗袍不敢上马,虽然她看不懂大头兵满地乱跑,虽然她觉得和尚碎碎叨叨像蚊子嗡嗡。 但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见着她在贺宗明身边,得知她是贺宗明未婚妻的身份,都会立刻站定低下头,恭恭敬敬叫她一声“苏小姐”。 苏清漪虽然嘴上不说,心里美着呢,再看不怎么爱搭理她的贺宗明,他的冷漠话少就成了沉闷但得体,她也渐渐地,一天比一天的,接受了自己有着这样一个未婚夫的事实。 苏清漪甚至是,有几分狐假虎威了,就连在军队里那些个当兵的、营长、营副,这种她以前都不敢直视的跨枪的人面前,她慢慢都敢高抬着下巴,等着人家先跟她主动行礼打招呼了。 她越来越习惯自己旅长未来儿媳妇的这个身份,甚至是喜欢上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苏府园子里的叶子转眼由绿变黄,天气开始凉了。 一场阴嗖嗖的秋雨过后,就连风都变得不再温柔,刮在人身上多了点攻击性。 挽月走在路上,手里抱着筐菜叶,忽然打了声喷嚏。 走在她前头的徐婆子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她: “小丫头,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挽月吸了吸鼻子,眨巴着因为打喷嚏而多了几分水汽的大眼睛,摇头。 “没有,我没有生病。” “你最好是没有生病。”徐婆子嘀咕着:“你要是生病了,厨房你就不能进了,省的把病气传染到主子身上。” 挽月依旧坚定地说:“没有,我真的没有生病!” 她把青菜拿到厨房,撸起袖子,利落地洗干净,下锅,熬汤。 她虽然人小,干活却已经很利落了,不一会儿一大锅菠菜汤香喷喷熬好。 徐婆子满意地看她一眼,递给她一个鸡蛋。 “拿走吧,你这孩子,火候和盐量拿捏得还挺好。” 挽月笑眯眯对她道谢,握住鸡蛋后,转身就跑。 蹬蹬蹬,两条小辫子向后飞着,一路跑到马棚。 马棚里,马儿安静地卧着,懒散地嚼着草料。 在马棚的边缘,一个破旧的小席子里,阿立闭着眼睛,满脸虚弱地在里面躺着。 挽月快步走过去,把手中的鸡蛋一磕,小心翼翼地把蛋皮剥开。 雪白的内里露出来,遭污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开一股食物的诱人香。 挽月咂咂嘴,咽了一口口水,看了手中鸡蛋一眼,接着把它递到阿立嘴边。 “你吃。” 阿立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头脑昏昏沉沉,他人都有些意识不清醒了,但还是立刻辨认出了眼前的小姑娘。 “挽月?你怎么会来?” 挽月不答,只把软软的鸡蛋又往他嘴边推。 “你吃,你快吃,他们都说鸡蛋是补身子的,你吃了,病才能好得快。” 阿立是下雨那天晚上着的凉,感染风寒后已经躺了三天。 这几天意识昏昏沉沉的,的确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听挽月这么一说,便张开了嘴,柔软弹滑的东西含在嘴中,他轻轻一咬,即使没有味觉,也体会到了几分幸福。 一口气吃了半个,阿立停下,不再咬了。 “挽月,你也吃,不要全都给我。” 挽月拿着鸡蛋,甜甜的笑着:“我帮徐婆子烧火做菜,她给我两个鸡蛋,来的路上我已经吃过一个了,这是你的,都给你。” 阿立这才放心,又一口一口,把剩下那半个鸡蛋也都吃了。 “挽月……” 正虚弱地要说些什么,马棚大门一开,阿立的父亲孔叔走了进来。 一看到挽月在这,眼睛立刻一瞪: “小洋鬼子,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挽月被他吓得肩膀一哆嗦,手一抖,哩哩啦啦的鸡蛋壳摔在阿立的被褥上。 她站起身,像个做坏事被抓住的孩子,声音小小的。 “阿立生病了,我,我就是来看看他。” “你看他?”孔叔用鼻孔看着她,嗓子里发出粗鲁的哼声: “我看你是又撺掇他当小偷,偷我的钱还差不多。” 挽月受不得冤枉,几乎是立刻反驳:“我没有!” 孔叔轻蔑地瞧着她:“你没有?那你脚下的这双鞋子是哪来的?他一个孩子,比你也没大多少,你说说他哪来的钱去给你弄鞋子?” 挽月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低着头,脚尖局促地并在一起。 阿立忽然强撑着身体坐起身,对她说: “不是的,挽月的鞋是我答应帮李叔劈木头,李叔让他老婆给我做的。” 孔叔闻言却更生气了:“好哇,我说你好端端怎么就生病了呢,那天下大雨,果然是你在外头劈木头。” 挽月趁着他们父子吵起来,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跑着、跑着,脚步慢慢停下来。 她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实在是没劲儿了。 肚子咕噜一声,用手一摸,那里扁扁的。 挽月的手往上,摸到自己心脏的位置。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饿久了。 这里竟然也不舒服,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酸酸涩涩的。 但很快,她就擦了把眼睛,又跑到了婆子们待着的下人房,露出讨喜的笑容。 “姨姨们,你们今天忙得过来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 婆子们多数家里都有孩子了,也知道她一个小孩,没人管没人要的,在这府上活着不容易,对挽月也有几分可怜。 便也找些她能帮得上忙的,力所能及的小活给她做,挽月就靠着这些,从她们手里一个鸡蛋、一个馒头,一块饴糖的换。 换来的东西,她一个不动,都给阿立送过去,每天在去马棚的路上来回跑着,偶尔遇见孔叔,挨骂了也不还嘴,低着头乖巧地听着,找到了机会她扭头就跑。 就这么来回了七八天,阿立的病终于好全了,两个小家伙终于又凑到一处了,你拿肩膀撞撞我,我拿肩膀撞撞你,看着彼此,嘿嘿嘿地傻乐着。 第11章 多事秋 冷风一阵阵的吹,转眼间,叶子上挂了寒霜。 贺镇海的队伍,是彻底在春城安家落户了。 出门吆喝一嗓子,满大街,无人不知他们贺旅长的威名。 苏清漪在学堂,被人团团围住。 “你真的跟贺旅长家订亲?那是不是见过旅长,快跟我们说说,他长什么样子。” “听我爹说,旅长又高又壮,讲话的声音像在撞钟,威严的不得了呢。” “听说旅长家的院子,每一个拐弯的地方都至少两个兵站岗,是不是真的这么威风?” 苏清漪这些天跟贺宗明来往着,其实也见过贺镇海一次。 但只是远远地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贺旅长,她抬头就只看见个远去的背影。 对于同学们好奇的这些问题,她一个不知。 但为了面子,她还是抬着下巴,骄矜的答着。 “那当然,我爹跟旅长可熟了呢,他们是好兄弟一样的相处。” “旅长自然威严,他家里也自然威严,他的兵对我都礼貌着呢,每次见面都第一时间对我行礼打招呼。”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就一个个问吧,我今天心情好,愿意和你们多说。”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笑起来: “清漪不得了了,以后是官太太。” 苏清漪也微微笑了一下:“我才不稀罕呢,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人。” 正聊着,外头又有汽车的嗡嗡声。 “苏清漪,你那个未婚夫的车,又来接你了呢。” 女孩子们露出羡慕垂涎的目光,有人示好: “清漪,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车呢,你要去哪,顺路的话也带我一程好不好?” 具体去哪,每一次都是听贺宗明安排,苏清漪上车之前自己也不知道。 但她却骄傲地抬着下巴说: “旅长家的车,是你们想坐就能坐的吗?去去去,赶紧走,别挡着我的路。” 出了门,伺候她的小菊已经在等着她。 苏清漪之前都是把小菊扔下,自己坐上车跟人走。 但今天,也许是知道后面那些同学在看着,也是因为每次车里空间都很足,留着一整个后排给她坐。 苏清漪对小菊道:“你今天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去跟贺宗明玩,你在一边伺候着。” 说话时,她不着痕迹回头瞥了那些好奇张望的女同学一眼。 心里开心极了。 她们上赶着坐不上的车,她家的下人都能一起坐。 她们苏家,就是比别人都要厉害得多呢。 小菊对她的要求十分惊讶,以前的苏清漪跟贺宗明见面可是从来不带着她的。 但对小姐的要求,她也不敢提出抗议,便老老实实按照苏清漪的要求,上了车。 汽车开动的时候,小菊的身子晃了下,她第一次坐车,震撼的小声惊呼了一声。 苏清漪熟练地找到窗户,摇下窗玻璃,任由外面的风吹进来,轻抚着她的脸庞。 “你别那么没见识好不好,汽车都是这样,有什么好惊讶的。” 小菊也开心地笑了笑:“原来这就是坐车的感觉,我回去说,小环她们肯定要羡慕死我,小菊这辈子竟然也坐过汽车了。” 苏清漪也同样笑着,说吧说吧,她巴不得小菊到处跟人说呢。 过了会儿,汽车停下,却是一个她之前从没到过的位置。 门口一排穿着军服的士兵,抱着带刺刀的长枪把守着,表情严谨,模样森严。 苏清漪忐忑的看着他们:“这是什么地方?” 送她来的士兵说:“这里是演武场,苏小姐。” 又弯腰行礼:“今天几个营长家的孩子都在,小少爷想着您跟他的朋友们都没见过,特意叫我带您一起来玩。” 苏清漪听了,这才放松下来,脊背挺直,抬着下巴说: “那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带我进去。” 大兵抬头看她一眼,心中有些不悦。 一个还没当上太太的,竟然比那些真正的姨太太还要傲气。 脸上依旧是礼数周到的笑着,把她领进了门。 短短的一段路,游走的兵路过了七八支队伍。 大兵把苏清漪带到一间紧闭着的门前: “这是旅长的办公室,小少爷一会儿就会来找您,您先进去休息。” 苏清漪嗯了一声,示意小菊推开门,走了进去。 把她送到的男人看她挺自在,深深看了她一眼,悄然离开了。 说是办公室,但看起来更像是个书房,一个书架,一个红木的大桌子。 苏清漪无事可做,看见桌子上放着个密封的文件袋,上面写着军情电报等一些字。 她好奇地把手伸过去,要拆密封条,小菊见状阻拦说: “小姐,还是别乱动别人的东西了。” 苏清漪不在意的继续拆着: “他能让我们进来,里头就肯定没什么不能让我们动的。旅长又不是傻子,要真是不能给人碰的,他能就这么放这?” 文件袋子口刚被她撕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 苏清漪心里一惊,想了想,还是把文件袋给放下了。 门咔哒一声,外面一行人推门而入。 贺宗明的确在其中,但他周围还有四五个军衔很高的人,包括他父亲贺镇海在内,每个人都表情沉重。 几人看到办公室里有人,都是一愣,贺宗明也愣了一下,接着眉头拧起。 “苏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 苏清漪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不是你叫人把我接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贺宗明话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她身边的文件夹,少年脸色一寒: “你把电报给打开了?” 苏清漪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没见过贺宗明这么难看的脸色,脑子一热,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伸手指着小菊: “不是我,是她,是她非要打开看的。” 小菊心中一惊,诧异地看了眼苏清漪,再看一屋子人的眼神都随着苏清漪的指认落到她身上,她迟疑了片刻,咬牙低头认错。 “对,是我弄的,不过我没有打开看,就是拿着玩了会儿……” “玩?军机电报,这是你们小孩子能玩的东西吗?” 几个男人中,一个高大精壮,脸如黑炭的男人发了怒。 转头就对贺镇海道:“贺旅长,这里哪是闲人随便就能进的地方,你家小少爷今天太胡闹了,这事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第12章 人命薄 贺镇海沉着脸,目光沉冷看了她一眼,朝瑟瑟发抖的小菊走了一步,话却是朝着苏清漪问的: “你确定文件真的是这个丫头打开的?”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说不出的威压袭来,苏清漪紧张地几乎不敢抬头。 苏清漪这时候才开始感到害怕,心口紧缩地说: “对,是小菊,不过她还没看里面的内容,你们就进来了。” 一屋子的男人,个个眼神都跟阎罗殿的恶鬼一样,仿佛随时都能把她们给下刀山,放油锅。 苏清漪畏惧的低下了头:“贺旅长,我们真的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小菊她也不是有意的,这一次你们就饶了……” 砰—— 闷雷似的声音,突兀地在房间炸响。 苏清漪因这剧烈的响声,整个身子一颤,耳朵一麻,接着是脑中嗡的一声。 半晌,才觉得脸上冰凉,她用手一抹,好几滴鲜红的血。 苏清漪的瞳孔扩大、再扩大。 猛地偏头往身侧看去。 地板上,小菊眼睛大大的,不甘心的睁着。 脑门上,一个鲜红的血洞,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继续冒着血。 那不肯闭上的眼睛,眼中全是红血丝,仿佛在恶狠狠地,恶狠狠地看着她的方向。 苏清漪双腿一软,人猛地一颤,惊惧又胆寒地尖叫了一声,接着眼前一黑,一头就栽了下去。 …… 苏府。 挽月从阿立手里接过衣服,喜滋滋的换上。 成年人大衣服改旧的小羊毛袍子穿在她身上,竟然也显出了几分灵动娇俏。 她穿好后转了个圈: “好看吗?” 阿立点点头:“好看!我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合身。” 挽月抓着领口闻了闻:“就是一股子怪味。” 阿立说:“这是直接从羊身上扒下来的皮子,有味是正常的,但洗了又不暖和了,你穿着吧,穿穿就好了,味道就没了。” 挽月喜滋滋的笑着:“嗯,我先穿着,等不冷的时候,再把它挂出去晒晒太阳。” 阿立身上也穿着一身同款的小羊毛袍子。 两人凑在一起又笑着、闹着,玩了一会儿。 阿立忽然说:“这衣服,是我爹给咱们弄的。” 挽月一愣。 阿立握着她的小手,害羞的说: “我爹看见鸡蛋壳,问了徐婆子,知道你一天只有一个鸡蛋,还全都给我吃了。他说了,你只是比我们正常人命苦了点,其实人不坏。” 挽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被人夸奖,心口却有些酸酸的发热。 她轻轻嗤了一声,眼睛看着天上的云彩:“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阿立从兜里掏出一块油纸,他小心翼翼打开,露出里面一块桃酥。 金黄的色泽,看着诱人极了,上面还撒着一排黑芝麻。 “这个也是我爹叫我给你的,他说给你吃,还说以后你再没衣服穿,就去找他,他旧衣服多得是,改一改,总不会叫你冻死的。” 他把桃酥递到挽月面前,挽月圆溜溜眼睛看着,吞了口口水。 “真的是给我的?” 阿立重重点头:“真的是!” 挽月就笑了,迫不及待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真酥啊,真香啊! 她赶紧又咬了两大口,咬着咬着,发现阿立还在她身边看着。 她看看他,阿立别开了目光。 挽月顿了顿,把桃酥从嘴里拿出来,在自己吃过的基础上,掰断,分出来一半递给他。 “你也吃,我们一起吃。” 阿立不接:“你吃吧,我来之前吃过了,吃的可多了。” 挽月笑话他:“赶紧拿着吧你,你这招是我用剩下的。” 阿立便也笑了,伸手接过挽月递过来的桃酥。 他在挽月递过来的基础上又掰下来一半,跟她一起吃着。 过了会儿,挽月手中那一大块吃完了。 阿立就把自己手中的另一小半递给她: “这个也给你。” 挽月毫不客气的接过了,又嘿嘿地笑。 “替我谢谢你爹。” 阿立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圆脸红了。 “不用谢他,反正他也是在给自己儿子养媳妇儿。” 挽月又是噗嗤一笑。 她总是这样,每当跟阿立在一起,就会变得格外快乐。 最后一小块桃酥也吃完,两人又凑在一起聊着天,时不时还跑起来打闹着。 一直到天都黑了,月亮也出来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挽月回到自己的小屋子,甜甜蜜蜜地准备休息。 却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哀婉又凄厉。 “不要找我报仇,不要找我,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求求你放过我!” 挽月一愣,慢慢地走出屋子。 月色下,一个只穿着寝衣的女人,赤着脚,披头散发的跑着。 边跑边呜呜地哭,不断地挥手打着空气,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 “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求求你原谅我,放过我吧,放过我……” 怎么看,怎么像个疯子。 挽月忽然想起,以前偷听到别人聊她娘亲。 她母亲,好像也是生完她以后,一个人疯死的。 她看着那个光脚疯跑的影儿,忽然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畏惧的跑回自己房间,把门一关,再一头钻进被子,整个人蜷缩进去,一动不动了。 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又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在哄。 挽月待在被子里维持着蜷缩的状态,再也没出去看热闹。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才根据丫环婆子的闲言碎语,得知家里出了件大事。 小菊死了。 小姐接受不了打击,病了。 跟小菊关系最好的小环,一边在厨房烧火,一边悲伤地哭着。 “小菊真可怜,她都快攒够钱给自己赎身了。” 徐婆子道: “快别说了,小姐好不容易睡下来,老爷听见该骂你了。” 小环依旧抹着泪,只是不再出声了。 挽月站在厨房门口,巴巴的眨着眼睛。 “徐姨姨,我能进来帮忙吗?” 徐婆子看她两眼,招手,挽月乖巧地走过去。 徐婆子直接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玉米窝窝头。 小声道:“行了,今天便宜你,直接拿去吃吧。老爷小姐今天都心情不好,你别在这触霉头,快回你自己屋,老实的待着去吧。” 挽月拿着东西愣了一会儿,接着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甜甜的对着她道谢。 然后转过身,听劝地利落跑了。 第13章 冤孽债 苏清漪这一病,就是连着好几天的一惊一乍,神志不清。 苏老爷心疼女儿,看着直掉眼泪。 一连等了四五天,也没见把人送回来的贺旅长派个人过来慰问,连句话都没带来过。 他心里也凉了半截,后悔自己不该痴心妄想,去攀这个高枝。 一直等到第六天,苏清漪还是病着,人浑浑噩噩,别说是上学,连门都没办法出了。 苏老爷终于狠下心,咬咬牙,让人备了份厚礼,坐着轿子就朝贺府去了。 还没进门,就先看见门口端着枪守宅子的八个大头兵,苏老爷心里一寒。 主动走上前,脸上挤出一抹笑来: “军爷,麻烦您通报贺旅长一声,就说商行的苏家,老苏头过来拜访。” 一边说着,一边从手里头拿出一块银元递出去。 “有劳军爷了,这点子是请军爷喝酒钱。” 守门的人看他一眼,冷冷地把手一抽,银元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随着声音,苏老爷的心脏也是一个抽搐。 守门的兵轻蔑道:“你把我们哥几个当什么了?等着吧,会有人给你传话的。” 过了会儿,果然有人从里面跑出来,却不是当兵的,看打扮,只是普通小厮。 那人的态度就好多了:“亲家老爷,旅长有请,快跟我进来吧。” 又对门口的几个守卫点头哈腰:“哥几个辛苦了。” 守卫抬抬下巴,即使听见了苏老爷身份,态度也没丝毫变化。 傲慢的看着他,被小厮领进了府。 一路上, 游走的兵又是不断地一排接着一排。 苏老爷光是看着,腿都忍不住地软了。 一段路,也说不上怎么就那么漫长,走的他头越来越低,脊椎都开始疼了,才算是到了正厅。 贺旅长就在椅子上坐着,穿着身松松垮垮的常服,虽然模样懒散,但周身气势依旧不是等闲人能比。 等苏老爷进了门,他才站起身: “亲家公,你怎么来了?” 苏老爷噗通一声,直接给他跪在地上。 “旅长快别这么说,我那个不懂事的女儿犯了错,我这个做父亲的给您赔罪来了。” 他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个盒子,高高举过头顶。 “旅长,能跟您结亲是苏家三生有幸,不过小女福薄,又缺少家教,这门亲事苏家实在是不敢再攀了……” “什么?”贺镇海不等他把话说完,眉头就拧成了麻花,忽然一声大吼,声如洪钟。 苏老爷肩膀猛地抖了一下,但手还是高举着,把那个装了几乎半数苏家财产的盒子,双手奉在头顶。 “小女实在是福薄,担不起旅长儿媳妇这么重的担子,求求旅长……” “求我?”贺镇海忽然冷笑出声,冷眼看他一阵儿,沉声道:“苏大福,你知不知道你那个不要命的好女儿,她在我们军机处都做了什么?” 他这声音突然一冷,无异于刀子插人身上,苏老爷整个人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贺镇海冷笑着说: “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还说她福薄?我看她胆子大得很。元帅叫特派员送来的军情密报,我们一屋子的军官还没看呢,她敢先叫人拆了!” “怎么的,杀了你们家个丫环,你觉得我对不住你们,心里叫屈了是不是?那你知不知道非军中人员,碰了军务要件是什么代价?” “真要是追究起来,那可是要被当成特务去处理和审问!别说是你一个丫环,就是你女儿,你们整个苏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我念着跟你们家这点私人关系,只处理了个丫环,把你女儿给你好好的送回去,已经是惹了很多人不满了,你还敢颠颠的跑过来,在我面前喊退婚?” 苏老爷被他声声质问着,明明贺镇海两手空空,可他却还是感觉有枪杆子就压在自己身上,他惨白着脸,哆嗦着身子,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一句话都不敢回应。 到最后,苏老爷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轻一脚重一脚从贺旅长府上走出去的。 带他来的那个小厮,好言相劝地跟在他身边送着他。 “苏老爷您也别见怪,咱们旅长就是这样,有时候脾气是急了点。不过您放心,对待自己人,旅长一向是很照顾的。” 苏老爷耳边嗡嗡作响,身子依旧止不住地发着抖,也不知道身边人具体都说了什么,只能一味地点着头,陪着笑。 等到了家,进了家门,看到了熟悉的管家和家里下人,他才眼前一黑,身上一软,大喊了一声:“苦啊。” 然后噗通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 下人们都吓坏了,赶紧过去扶。 管家也大喊着:“还愣着干什么,快,赶紧去找郎中!” 苏家,大乱。 贺宗明在演武场待了一天,跟几个营长的儿子赛马,差点把一匹马给活活跑死,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满身汗回家。 进门就发现父亲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个红木的小箱子,一张张纸翻看,笑着。 “父亲今天心情不错。” 贺镇海朝他招手:“还不是你这小子旺我,来看看你这老丈人,多么有实力,轻易不登门,一来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 贺宗明大步走过去,跟他一起翻看那些田产、地契。 他忽然皱眉道:“这间店在早几年洋人侵占的时候,不是落到洋人手里了吗,怎么现在会在他这?” 贺镇海从鼻子里嗤笑一声,鄙夷的说: “这个老苏,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当年是把自己守寡的亲姐姐送给洋人玩,才换来的苏家现在这滔天富贵。” 顿了顿,略带几分玩味道: “听说那女的当年死之前,还生了个孽种出来,一直被苏家养着,算算时间,现在也该长大了。” 贺宗明怎么都没想到,表面上那么正派,一团和气的苏家,竟然还发生过这样让人唾弃的龌龊事。 一时间,本就对苏清漪有些膈应的心思,变得更加抵触起来。 贺镇海却忽然说:“人家都上门了,你这个做女婿的也别太不懂事,苏清漪也病了有段日子了,你明天带点礼物过去看看。” 贺宗明一口回绝:“我不想去。” 贺镇海从地契上收回目光,疑问的看向他。 贺宗明冷嘲的说:“一个丫头,在没有主人允许的情况下,父亲觉得她真敢自己乱动陌生地界的东西?” 第14章 眼皮浅 贺镇海只是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 “你这孩子,还真是跟你爸年轻时候一样,眼睛刁,什么都瞒不过你!” 一个丫环,就算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一定不敢乱动贺镇海的东西。 苏清漪撒的那个谎,自以为瞒天过海,实际上在场的人个个都早把她给看穿了。 只不过是卖了贺镇海一个面子,没有一味地追究,非要军法处决了她这个“未来儿媳妇”。 贺镇海说:“你既然知道她撒谎,那也该知道,她那天本来不该出现,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眼神阴沉沉的,语气也沉了下去。 “咱们到春城以后,从落地到你订亲,到跟商行把头人物成了亲家,有人不满了,才搞出这些事情。宗明,你是聪明孩子,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们越是不能跟苏家闹翻,否则不正好如了那些等着看戏的人的意?” 虽然这样说,但贺镇海此刻,也对苏清漪看不上眼了。 “苏家的那个女孩,给你做妻子是不匹配了点,一个女娃子,她可以长得丑一些,也可以出身低一点,但不能没有担当,心术不正。” 贺宗明点着头,在这一点上,他跟父亲的看法是一致的。 贺镇海大手一挥,道: “反正距离她十八还有两年,离你成家更是早着呢。你先跟她相处着吧,先处着,等到了她嫁人的岁数,给她个姨太太的位置就算了。至于正妻的事,再看。好姑娘多得是,我儿子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亲家。” 贺宗明却是连姨太太的身份都不想给苏清漪: “那种女人,我要了有什么用,您要是真那么喜欢她爹,不如干脆您自己娶她,让她做你的姨太太得了。” 贺镇海被他给气乐了,一摸头,大骂道:“格老子的,你个龟儿子,敢支配起你老子来了!” 贺宗明站得笔直,下巴抬得高高的,半点都不怕他。 “您是二十六岁的时候当的旅长,这些年就再也没有升上去过,您放心,等我到了您那个岁数,在军中的位置一定会比您更高。” 贺镇海佯装举着茶杯打他: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老子这么多年不升官都是为了谁,要不是你小子整日惹是生非,到处闹事,老子我现在早成师长、司令了!” 一杯茶水泼过来,贺宗明远远地躲了,贺镇海哈哈大笑着: “行了,你个龟儿子,你也别气我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你去苏家看看,至于娶不娶他家女儿的事,以后再说,反正时间还长,你至少先把苏家给我稳住。” 这话,其实就已经是默许贺宗明不要苏清漪的提议了。 贺宗明对父亲的回应还算满意,这才轻轻颔首,淡淡地应了。 - 小菊死了,便有许多曾经属于她的东西用不上,被扔到了垃圾筐。 其中有一双带棉毛的小鞋子,是她原本为了过冬,提前做的。 今年冬天来得慢,到她临死,一次还没穿过呢。 崭新的鞋子,秀气的桃红色,在垃圾筐里摆着。 挽月路过,惊喜的看了两眼,伸手就要捡。 “干什么呢?”徐婆子远远地看见,喊了一声。 挽月动作停住,回头眨巴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徐姨姨。” 她穿着阿立给的衣服。 大大的羊毛外套,把她显得本就不大的个子,越发的娇小。 徐婆子快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平时扔的东西你捡一捡就算了,这次别碰,那是死人没穿过的,晦气。” 挽月疑惑地歪着头:“没穿过,晦气什么?” 徐婆子飞快地皱了下眉,眼神四周都看了一圈,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就是没穿过,才容易惦记,所以更加晦气。” 挽月眨巴着眼睛笑了。 惦记什么? 难不成一个死人,还能再回来穿她这双没穿过的鞋子? 等徐婆子忙活起来,被人叫走,她就又快速地跑过去,把这双鞋子捡起来,抱在怀里揣走了。 冬天要到了,她还没有一双能过冬的鞋子呢。 还有些别的东西,也都是女孩子能用的,小巧的精致的,挽月看着喜欢,也都捡了回去。 其中有一个手串,不值钱的材质,挽月看着也喜欢,捡回去后就戴到了手上。 她从没有过这些东西,乍然有了,欢喜的不得了,直接戴了一晚上都没舍得摘。 直到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被苏老爷派人叫走,手上还带着那串子。 苏老爷叫挽月,是为了让她以后负责伺候苏清漪。 小菊被送回来的时候,虽然蒙着白布,但有手欠的下人打开去看了。 小菊那个死相,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人人都知道了。 下人们都清楚,伺候小姐是个高危的活儿,一个不小心就要没了命去。 因此人人自危,每一个丫环都哭着喊着,不肯再贴身伺候苏清漪。 可一个骄矜的小姐,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 苏老爷想着想着,就想起了野孩子的挽月。 苏清漪恰好今天精神头还算不错,早上吃了半碗粥,还喝了药。 靠坐在床上,声音细细地跟苏老爷聊着天。 挽月一进来,她把目光往她身上一落,好巧不巧,正好看见苏挽月手上的那串子,那正是平时小菊还在时,最宝贝喜欢,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戴戴的。 苏清漪忽然啊的一声,惨叫起来,整个人猛地往角落里缩,边缩边喊: “小菊回来了!小菊回来了!她找我偿命,她要报复我!” 又哭叫:“不要啊,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原谅我。” 苏老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懵了,问了半天,才明白是挽月手串的事。 他安慰好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儿,板起脸质问挽月: “这手串你哪来的?” 挽月低着头,被他鹰一样的目光质问着,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垃圾筐里捡的。” “捡的?”苏老爷冷笑了一声,忽然眼睛一红,举起鸡毛掸子就朝着她身上打: “我让你捡了吗你就捡,死人的东西你也敢捡,不要脸的东西你,你个眼皮子浅的小丧门星!” 挽月在挨了第一下后就反应过来了,立刻转身就跑,边跑边把那串子从手腕上摘下去了。 “我错了舅舅,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把它扔了,你不要打我!” 第15章 初相护 “知道错了?知道错也晚了,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苏老爷心中也有闷气,对挽月一半是因为心疼被吓坏了的苏清漪,一半是他自己憋屈无处发泄的迁怒,竟然举着鸡毛掸子,追着她一路打到了院子里。 挽月被他打的到处乱窜,边跑边哭喊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舅舅你要打死我了!” 但实际上,苏老爷的鸡毛掸子只是最开始打到了她一下。 还因为衣服厚,她躲得快,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贺宗明奉父亲之命来看人,前面的小厮都认识他,对他印象很深,也没通报,就直接领着他往里走。 哪曾想,刚进了院子,迎面就疯疯癫癫跑出来一人,贺宗明还没看清楚那人是谁,胸口就赫然一疼,结结实实被撞了个满怀。 挽月也被撞懵了,嗷呜一声,捂着自己的撞疼的鼻子,苏老爷这时候也举着鸡毛掸子追了上来,恶狠狠挥舞着: “还敢跑,你这个死丫头!” 挽月肩膀一缩,也没管撞到的人是谁,娇小的身形猛地一蹿,就往贺宗明身后一躲。 贺宗明也是愣了一下后,本能地伸出手拦了一下。 苏老爷可不管是谁,在他心里,这时候能在他府上的,都是他府中的下人。 敢护着挽月,挨打了也是他自己活该。 鸡毛掸子都落下去了,他才在怒火中看清贺宗明皱着眉头的面孔。 苏老爷一惊,此时,他手中的鸡毛掸子也落到了贺宗明手臂上。 啪地一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清晰极了。 贺宗明脸色微变:“苏老爷,这就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 苏老爷的脸色也变了,迅速地惨白下去,嗫嚅着说: “我不是,我,我,小公子,您怎么到这来了。” 而此时,成功逃过了一顿打的挽月悄悄地从贺宗明身后探出半张脸。 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打量眼前的场面。 小手,还紧紧地扒着他的衣服袖子。 苏老爷忽然有话说了,一指苏挽月,怒气冲冲道: “小公子,我不是冲着您,我是要打这个野丫头的。” 贺宗明这才想起来去看害他白挨了一鸡毛掸子的人是谁。 低头,看见苏挽月受惊兔子似的一双红眼睛,他一怔。 有了他父亲之前对苏家的来历介绍,贺宗明此时也差不多明白挽月的身世了。 看着躲在他身后明显受到惊吓,楚楚可怜的跟小兔子似的挽月,他心中反而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明明是苏老爷自己作孽,他到底有什么脸,还敢虐待这个孩子? 贺宗明站定在挽月面前,牢牢地把她护在身后,不动了。 “不管是谁,虐待他人都不是一件合理的事,苏老爷,你家大业大,做事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不要落人口实。” 苏老爷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驳回贺宗明的话。 握着鸡毛掸子的手一松,他就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了。 挽月明白自己安全了,这才想起来看看帮助自己的人是谁。 一抬头,看见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她心中一个突突,刚刚还紧抓着人衣服不放的手,立刻就松开了。 贺宗明曾经拿枪恐吓她的事,估计要成为她一辈子阴影了。 贺宗明察觉到女孩的疏远,挑了下眉,忽然伸出手拽住她手臂。 “苏老爷既然这么生气,不妨说出来听听,她到底做什么坏事了,我也好评评理,看我手上刚挨的那一下子到底冤不冤。” “这,这个,这……”苏老爷支支吾吾,不敢说。 贺宗明看他两眼,眼底的神色越发冷了,又抓头看向挽月。 “小丫头,你说。” 挽月迟疑着看了眼苏老爷,苏老爷恶狠狠瞪她。 挽月被吓得肩膀一缩:“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等你一走,舅舅又会打我。” 苏老爷一听,眼睛顿时瞪得更大:“反了你了,你个野孩子,把你养这么大,养出仇来了!” 贺宗明却莫名地有几分好笑,瞧着挽月机灵的样子,这小丫头,看着傻,实际上还有几分小心思,知道告小状呢。 既然决定帮人了,他今天就干脆帮到底。 “你放心的说,有我在这,保管他以后再也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挽月一听,眼睛都亮了。 这时候,对贺宗明也没那么怕了。 感觉到手臂被他大手握的有些疼,便挣扎着离开了些。 又怕他误以为她不需要他帮助,紧接着她便把自己的小手递到了他掌心。 五指小心翼翼捏着贺宗明半边手掌,轻轻地握着。 贺宗明愣了下,只觉得手上突然多出来个东西,又软又弱小。 他愣了会儿,低头深深地看了挽月一眼,也默许的反手把她的小手给握住了。 “别怕,我帮你做主,你说吧。” 挽月有了保障,这才放心开口: “我也不知道,他叫人把我带进小姐的房间,然后小姐看着我就开始大喊大叫,接着他就扑过来打我。” 苏老爷一听,怒火烧顶:“你放屁!你这个小丫头,颠倒是非黑白……” 贺宗明眼神冷冷地扫过去,苏老爷顿时话语一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贺宗明身上就是有一股同龄人都比不了的气势,冷肃又骇人。 他一个眼神,苏老爷就心惊胆战,不敢再放肆了。 声音小了许多,为自己辩解着: “小公子,你别听这丫头胡说,真不是这么个事情。” 他把挽月戴着死掉的小菊的东西,把好不容易病好了一点的苏清漪又给吓了个半死的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贺宗明听着听着,眼神就耐人寻味起来了。 挽月起初还有点怕,担心他也觉得是她的错。 握着他的小手下意识松开,准备往后缩。 贺宗明却在察觉到她的意思后,忽然又加重了几分握着她的力道。 挽月一怔,诧异地看着他,贺宗明没看她,一双眼睛跟刀子一样,冷嘲地刮在苏老爷脸上。 “前因后果,只怕是苏老爷还没说全吧。一个死人的东西,小孩子贪玩用了就用了,有什么好怕的,苏家小姐却惊恐成那样,只怕是自己问心有愧,做贼心虚吧?” 第16章 人易变 毕竟还是个少年,没养成圆滑的性子,贺宗明直接把一块大家都想粉饰太平的遮羞布给扯开了。 苏老爷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愣愣看着眼前眉眼倨傲又鄙夷的少年,半天都没说出来一个字。 沉闷良久,苏老爷低着头,在贺宗明面前弯下了他的脊背,就像他曾经在贺镇海面前那样子卑微。 “小公子教训的是,老头子今天是有些迁怒了,连累挽月这孩子,是不应该。” 挽月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欢喜、惊讶极了。 苏老爷,竟然也会低头承认自己的过错? 贺宗明略微低头,便看见了她张着小嘴,天真烂漫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跟敢做不敢当的苏清漪比起来。 眼前这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就算性情顽劣些,也反而显得真诚可爱。 他忽然注意到,挽月很瘦小,她跟苏清漪应该是同岁,却足足比苏清漪矮半个头。 一看就是从小就没得到什么好的照顾。 苏老爷只会斥责孩子眼皮子浅到连死人的东西都要。 他怎么就不想想,偌大一个苏府,是怎么把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逼到了这个份上呢? “这丫头的来历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苏家这么大的家业,未必就没有她一份功劳,无端虐待人这种事,苏老爷,以后还是不要再做了。” 苏老爷没想到他连过去那些污秽事都能知道,本就低微的身体,再次摇摇欲坠了一下,越发地感觉自己在这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是,小公子教训的对,老头子以后不会了。” 贺宗明又低头对挽月说: “小丫头,你记好了,我姓贺,大名贺宗明,住在西北路口最大的那一处宅子。以后你就在这个家好好待着,谁要是再敢欺负你打你,让你缺衣少食,你就去我家找我。” 在今天以前,挽月是相当讨厌他,惧怕他的。 但此刻,挽月却大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努力点头,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贺宗明见过她野蛮的样子,见过她慌乱的样子,但看见她这么乖巧,还是头一回。 他便忍不住笑了,伸出手落在她发梢,又猛地把自己手收回去,嫌弃地皱起眉头: “野丫头,你多久没洗澡了?” 挽月一怔,有些错愕,他管吃管喝管穿衣服不就行了,怎么还管上她洗不洗澡的事了? 而被两人给彻底无视的苏老爷,在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两人的互动后,眼神慢慢地深了。 贺宗明却已经兴致缺缺把挽月推开了些,对苏老爷道: “找几个懂事的丫环,烧一桶热水,好好地把她给洗一洗。好歹也是你们苏家的骨肉,她跟个茅坑里钻出来的野人一样,你好意思看着她这个样子?” 苏老爷自然是十分好意思的,对没有善待挽月这事,他做了十几年,相当坦然了。 可此时,他却半个字都不敢说,一味地陪着笑脸: “是是是,挽月这孩子是贪玩了点,身上有些脏,我这就叫人给她好好洗。” 等挽月一头雾水地被府里丫环带走,贺宗明又说: “还有她的衣服,同样是苏府的小姐,你看看你女儿穿的什么,又给她穿的什么,也不知道她从哪个垃圾桶捡出来的,那味道都馊了。” 刚刚挽月站在他身后时,他就闻见了,之所以没当面说,是知道女孩脸小,给她留点自尊。 苏老爷也没想到,贺宗明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少爷,竟然会对一个野丫头那么关心。 他点头哈腰,不住地答应着,明明这是他的苏府,看起来贺宗明却更像个主子。 贺宗明看他态度很好,脸色这才缓和些,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递。 “今天是来你苏府拜访的,现在我已经来了,你把东西收下吧。” 苏老爷抱着那几盒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脸的感谢: “谢谢旅长和小公子惦记。” 贺宗明道:“嗯,你知道我爸喜欢你们就好,现在我要走了。” 苏老爷嘴欠的问:“这就走了吗,小公子不留下喝杯茶?” “喝茶?”贺宗明忽然神情一变,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把自己袖子一撸,少年肌肉紧实的小臂上,一道紫红色的淤痕赫然陈列其上。 “苏老爷,你当我是不需要找个医馆看伤么?” 贺宗明眼底一片冷肃,打在他身上都能成这个样子,要真是刚刚那野丫头被抓住了揍一顿,说不定人都要被打断气。 他在心中越发认定了苏府就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污糟地方,对苏清漪也越发地看不上眼,干脆连见她一面都不见,直接就掉头走了。 房间内,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苏清漪也隐约察觉了外面的动静。 她等了许久,等到门外有脚步声,立刻坐起身,用手整了整耳边的头发。 还忍不住拿眼角去偷瞄梳妆桌上的镜子。 门开了,进来的却只有苏老爷,苏清漪眼睛越过他往后头看,越看眼中越失望。 苏老爷见状,叹气道:“别看了,女儿,他没有过来看你。” 苏清漪表情一僵,掩饰的垂下眼睛: “什么他不他的,爹你在说胡话。” 苏老爷又是重重一叹: “女儿,爹糊涂啊,爹真是对不起你。” 苏清漪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诧异地看着他。 苏老爷忽然落下眼泪,自责的说: “贺家的那个孩子,实在是我们家太高攀了啊。他们家那天一个不开心就敢杀小菊,谁知道哪天会不会不开心就杀了你,女儿,爹实在是当初欠考虑,对不住你啊。” 苏清漪可不就是差点被杀了吗? 她听得一张小脸,面无血色,霎白霎白。 但想起贺宗明,和在贺家感受过的荣耀,她还是心存几分侥幸。 “爹,可是事情都已经定下了……” 苏老爷眼中掠过一抹算计: “定下了也不代表就不能改,女儿,你听爹的,以后还是不要再想贺家那个孩子,爹会为你重做打算。” 苏清漪被他这前后变化给震呆了:“爹,可你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之前!”苏老爷咬牙道:“之前爹不知道人命在他们眼里是那么不值钱,再说他们一家子都知道小菊是替你枉死的了,这种情况你就算嫁给他又能怎么样,他们家哪还能看得起你?” 第17章 钟意他 苏清漪也没想到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会这么被明晃晃地指出来。 一瞬间,脑海中仿佛又回荡起那日的枪声。 她小脸一白,咬着嘴唇低下头,不再说一句话了。 苏老爷疼惜地看着自己女儿: “你放心,爹就你这一个丫头,拼了命也会给你最好的。” 可是,还能有比贺家更好的吗? 苏清漪眼神恍惚,但一想到,她所有的亏心事都已经被人知道,她心里惦记着的人,看她已经如小丑一般了。 她便又安静地低下了头,不肯再说一句话,只沉默地抹着泪。 - 挽月只觉得稀里糊涂,被丫环婆子们带着,从里到外洗刷一遍,又换上了全新的衣服。 虽然也都是不太合身的,但那料子香的软的,她只在梦里摸到过。 正喜滋滋把脸凑在衣服上使劲的闻,挽月忽然留意到,小环拿着她换下的羊毛衣就要往脏水桶里扔。 她立刻大喊一声:“你要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小环一惊,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她: “扔,扔垃圾啊。” 都有了干净崭新的,那旧的、脏的,还留着干什么? 那股怪味,熏得她脑袋都疼了,还不得尽快扔掉? 挽月一把将她的羊毛外套从小环手里抢过来,小鸡护食一样,死死抱在怀中。 “别的你都可以扔,这个不行,这是我的!” 阿立给她的东西,她宝贝着呢。 小环也不是非扔不可,见她护的紧,便挥挥手。 “好,你要留就留着吧。” 但又皱起眉:“但还是不要再穿了,否则老爷看见,我们就得挨骂了。” 挽月迟疑了一会儿,看看身上的衣服,又看看手里的衣服。 犹豫着,嗯了一声,但依旧紧紧把羊毛衣抱在怀里。 刚洗过澡,她的头发此时是半湿着披散在身上的状态。 黑色的发丝柔软的垂在她脸颊两侧,把她本来就不大的脸,衬得越发精致小巧。 大大的眼睛,俊俏的下巴,换上新衣服一看,实在是漂亮可爱极了。 府中的下人见惯了她脏兮兮乱糟糟疯跑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温和地打量她。 她们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好像苏挽月这个野丫头,长得也不赖。 甚至,加上她身上那种缺乏管教的灵动野劲儿,她整体看起来,竟然是比苏清漪那位千娇百宠,饱读诗书的大小姐更加吸引人的。 下人们如此在心中想着。 突然出现在门边,目光沉沉打量着挽月的苏老爷也同样是这样想着。 他没有进门,远远地盯着换好衣服正晃荡着脚丫坐在椅子上等头发干的挽月看。 看了一会儿,苏老爷眼神越来越幽暗,满是阴冷的算计。 他转过身,无声无息的又走了。 一个计划,俨然已经在他心中形成。 - 外面天凉,湿着头发出去可能会生病。 挽月洗完澡就一直待在房间,坐了也不知道多久。 终于等到头发丝都干了下来,她也顾不上编辫子,低头把鞋一穿,撒开腿就跑。 直直地奔着阿立住的马棚。 阿立此时正跟父亲一起,用大勺子搅拌着要喂马的草料。 挽月砰的一下蹦到他的眼前: “快看!我漂不漂亮!” 阿立抬起头,就连他身边的孔叔都抬起头了。 阿立惊艳的看着挽月:“你今天是怎么了。” 挽月满意地看着他看呆的样子,骄傲地笑着。 “漂亮吧,我可能这辈子就漂亮这一天,立刻就跑来给你看呢。” 阿立用力地点着头:“漂亮,真漂亮,不过就是太漂亮了,不像我能娶得起的样子了。” 挽月拍着小胸脯:“放心,舅舅也只是做做样子,他才不会一直对我好呢。” 一旁的孔叔却眼中若有所思,看着挽月跟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模样,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着。 忽然,他开口问:“挽月,你告诉我们,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打扮成这样?” 挽月便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每一件事都跟他们说。 孔叔越听,脸色越是变差,到最后直接背过身,一言不发地拿着烟卷走了。 挽月可不管他,等他一走就立刻接替了孔叔的位置,拿着做草料的工具,帮着阿立一起干活。 阿立紧张道:“你小心些,万一把衣服弄脏了,老爷叫你还你可怎么办。” 挽月认真干着活:“管他呢,漂亮一会儿是一会儿,他要是真的敢打我,你就跑出去,按照那个姓贺的说的地址去找他,让他过来给我评理。” 阿立无奈地笑了:“人家好歹是帮了你一回,你怎么背后对人这么不客气。” 挽月嗤了一声,不在意道:“你只知道他帮了我一回,可他上次,还拿把枪要杀我呢。” 噗通—— 阿立手里的工具摔在地上。 他不捡,紧张地扳着挽月肩膀,顺着她的脸往下四处打量。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是帮你又是杀你,挽月,你把这事好好地跟我说说,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伤到?” 挽月很满意他的紧张,坦然地站着,开开心心给他看着。 “没有,他倒是还没有伤到我,不过他杀了一只鸟,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朋友。” 提起这个事时,挽月还是有些恨恨的。 “谁知道他怎么又忽然愿意帮我了呢,他们有钱的小孩子总是这样,一会儿一个模样。” “也许,帮我只是一个借口,是因为舅舅的鸡毛掸子打到了他身上,他借着我故意为难,公报私仇呢。” 阿立这么一听,这才慢慢地放下心: “总之你没受伤就是好的,挽月,我们这样的人,活着不容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挽月点着头,灿烂地笑着: “我知道啊,我每天都在努力活着,盼着长大呢,长大了好嫁给你做媳妇。” 明明这种话,两人以前也常说,但今天也许是挽月又香又软,白净的小脸,柔软的发丝,格外的漂亮。 阿立看着她,竟然脸颊慢慢地红了,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儿,才说: “挽月,你一定要记住说过的话,以后你嫁给我,我娶你,我会养你……就算你吃得多,我也不介意。” 挽月滴溜溜转着大眼睛:“哼!真要是不介意,你才不会特意加上这一句呢。” 阿立圆脸一红,挽月又望着他笑,并且放轻了几分声音: “不过我以后,会尽量吃的少一些的。” 第18章 看呆了 挽月想过苏老爷会在贺宗明走后翻脸不认人,再对她刁难。 却怎么都没想到,苏老爷竟然非但没为难她,还给她又准备了一个惊喜。 宽敞明亮,不仅有扇窗,还有个小桌子和小凳子的房间。 苏老爷叫人把她带过来,手指着里面。 “怎么样挽月,你喜不喜欢?” 挽月眼睛都看直了,连连的点着头。 苏老爷对她笑着,从未有过的慈爱。 “喜欢就好,以后,你就是我们苏家的二小姐,清漪有的,你都会有。” 挽月再次呆了,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苏老爷道:“你要是喜欢,以后就住在这里,至于你之前那个地方,还有那些破烂,就别再要了,缺什么跟舅舅说,舅舅给你买。” 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事,挽月哪可能不接着? 连连地点着头,挽月开心地扑到这个宽敞、温暖的小房间里,到处的摸着、看着。 苏老爷见她喜欢,嘴角的笑意加深: “喜欢就好,以后再见到贺家小公子,可别再告状,说舅舅虐待你了。” 挽月正摸着被子的小手一顿,回过头来,大眼里全是清澈。 “舅舅,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苏老爷当然也知道她没说过,刚刚那句,纯粹是他自己心虚。 他便转了话题:“好了,房间你已经看过了,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你姐姐最近身体不好,上不了学了,要在家养病,你没事就多去她房间陪陪她,跟她说说话。你们小姐妹年龄相仿,是最能玩到一起去的,可不要生分了。” 说完,苏老爷不再多待,转身走了。 留下挽月一个人,依旧像个进了米仓的老鼠一样,兴奋地四处乱窜。 过了会儿,等把整个屋子都探索遍了,她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然后悄悄打开门,左右观察一圈,趁着四处无人,又蹬蹬蹬跑回她最开始住的那个小房子。 打开门一看,挽月松了口气,幸好之前的东西都还在。 她从一堆破烂中,一把抱起阿立之前给她的那件衣服,和那双现在穿已经有些单薄,会脚凉的鞋子。 挽月抱着这两样对目前的她来说,相当于没用的东西。 小心翼翼,像宝贝一样地抱着,又跑走了。 回到干净温暖的房间,打开柜子,在一堆干净的新衣服中,把这两样东西塞进去,藏在最底下。 关好柜门,挽月灿烂的微笑,开心地又扑回床上,钻进被子里,美滋滋地睡了。 这一晚,是她十六年人生中,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回。 - 又是几场寒风骤雨,园子里的叶子终于都掉光了,树干上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鸟儿们在天空排着队形,成群结队的往南方迁徙。 贺家的汽车停在了苏府门口,贺宗明又来了。 苏老爷笑着把他领进去:“小公子来得巧,我家这丫头,刚刚还说起你呢。” 贺宗明脸色不悦,他并不愿意与苏家这种人周旋,又是被父亲逼着来的。 苏老爷对小环道:“去,快把小姐给请过来,小公子难得来一趟,可得好好地让他看看。” 贺宗明并不想见苏清漪,放下东西站起身说: “还是算了吧,我……” 不等他说完,话语却又是忽然顿住。 远远地,一个小身影被人领着朝他走来。 却是小小的苏挽月。 有日子没见了,贺宗明也没想到,苏挽月竟然会变化这么大。 她穿着一身很合身的小棉服,下身是同色的棉裙子。 大红颜色的绸缎布料,换成别人这样穿一定会显得俗气。 可在她身上,那一身跟凝结牛奶似的雪白肌肤,那娇俏可爱的灵动眉眼。 就变得怎么看怎么可爱起来。 这还是之前那个,臭烘烘,乱糟糟,红着眼可怜兮兮的野丫头吗? 极大的反差感,让贺宗明有些看愣了。 挽月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开心地跟他打着招呼。 “是你啊,贺……”她顿了下,她并没记住贺宗明的名字,顿了一会儿,眨着大眼睛说: “姓贺的,你是来看我的吗,我现在过得很好呢。” 被称为“姓贺的”,明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还是觉得自己被骂了一下的贺宗明:“……” 苏老爷也是要笑不笑的,嗔怪道: “怎么说话呢,挽月,这是旅长家的公子,你要叫小少爷。” 挽月便乖巧的改口:“小少爷。” 贺宗明摆摆手,低头瞧着她,见她这回头发终于有人梳了,左右两边扎成可爱的丸子,他伸手过去摸了摸: “贺宗明,我的名字,第二次告诉你了,不许再忘了。” 挽月不喜欢被他触碰,皱眉躲了下。 但很快又掩饰地笑着说:“贺什么?” “贺宗明。” “贺宗什么?” “贺宗明。” “贺什么明?” “贺宗明!” 一边的苏老爷忽然笑了一声。 贺宗明也忽然明白过来,看着眼前一脸乖巧的丫头,脸黑了。 “你故意的!” 挽月俏皮的一吐舌头,对他笑着,两个大眼睛都亮晶晶,跟两颗宝石一样: “我记住你啦,贺宗明,还是要谢谢你啊,没有你我才没有现在的好日子。” 她一定要当面感谢贺宗明。 这种话,隔三差五苏老爷就对她说一次。 挽月记得很清楚呢。 贺宗明听她道谢,又被她这双亮晶晶大眼睛看着,刚生出的那点不开心,便又慢慢地散了下去。 又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苏老爷笑呵呵看着他们,起身道: “既然你们相处愉快,那就多聊一会儿,我叫人去给你们准备点心。” 贺宗明下意识地想走:“还是不用了,我……” 挽月却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地一摇,水汪汪的大眼睛,恳求地看着他,小声道: “我要这份点心,我想要!” 贺宗明疑惑地看着她,就没再拒绝。 过了会儿,厅里只剩下两人,他道: “难不成他们不给你吃饭吗?” 挽月在苏老爷走后也没了规矩,小小的身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晃荡着小腿说: “给吃,但给的不多,说女孩子吃的多了就不好看了。” 挽月扁扁嘴,脸上还是小孩子的天真模样。 “真搞不懂,我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第19章 小老婆 贺宗明听她这么一说,便又认真地盯着她从上到下打量。 之前的挽月都是瘦瘦小小的,虽然能看出来五官精致,但也就只有一张脸还算好看。 而此时,她穿着得体的衣服,脸还是那张脸,脸颊却有肉了。 白净的鼓起来,肉乎乎的,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和稚气。 搭在桌子上的手臂,看起来也比上次见面秀气很多,皮包骨头外终于多了点肉。 “看起来,你最近过得很不错。” “是啊,多亏了你呢。” 挽月看着心不在焉晃腿玩,反应却很机敏,能接上他的话。 贺宗明听她这么夸奖他,他心中也挺高兴的。 “有机会来贺家大院找我,我带你出去玩。” 他看着挽月娇憨可爱的小模样,真心地说: “我那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爱跑爱闹的性子,他们会喜欢你的。” 挽月心里想着,她有那个时间,为什么不多跟阿立待在一起呢? 但脸上,却还是甜甜的笑着:“好啊,你也可以常常来找我玩。” 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她偷偷看了看外面,压低了几分声音,凑近贺宗明。 因为身高不及他高,小手往他的腿上按,几乎是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贺宗明也意识到她的意图,配合地压低了身子,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便听见小女孩声音轻轻,娇憨可爱的说: “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我现在过得好,是舅舅给你面子,你不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说完这一句,便又退开,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贺宗明低着头,倍觉有趣地笑着:“你才多大,竟然就这么多鬼心思。” 挽月乖巧地说:“我十六岁。” 贺宗明好笑道:“谁问你年纪了。” 挽月偏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贺宗明看着她这个天真的样子,忽然又认真地,审视的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她。 接着,眉头猛地一皱。 恰好这时候送点心的人到了。 贺宗明把点心往挽月面前一推,眉心紧锁的说: “你快吃吧,你多吃点。” 谁能想到,这么个丁点大,一举一动都充满稚气的小姑娘,她十六了! 跟她同样年纪的苏清漪,言行举止出了门,都可以当成年人看了。 而同样是苏家人的苏挽月,却还是这样懵懂天真。 两人虽然是亲戚上的姐妹,但为人差距也太大了。 读了很多书的,竟然反而比不上一个没人教过的。 挽月不明白两人聊得好好地,他为什么忽然就板起脸,皱了眉头。 但她还是很听话地拿起了糕点。 他让她吃,她就吃着,一块块地吃。 贺宗明也不说话,就皱眉看着她。 直到挽月忽然打了个嗝。 少年眉梢一挑。 挽月扁扁嘴,捂着肚子:“我吃不下了。” 此时盘子里,还剩下将近一半。 她用大眼睛观察一圈,熟练地在客厅一顿翻找,拿出一张油纸。 把盘子一翻,糕点倒进去。 “我把它们带走,留着晚上饿了当夜宵,贺家少爷,你帮我守着秘密,不要对人说哦。” 贺宗明揉着眉头:“贺宗明。” 挽月吐吐舌头:“好,贺宗明。” 她声音脆生生的,叫起人来,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澈。 贺宗明淡淡嗯了一声,又道:“我会告诉你舅舅,以后尽可能让你多吃点,你现在正是长身体时候呢,要那么好看干什么,能正常就很不错了。” 挽月一听,乐了:“那我就谢谢你啦。” 贺宗明看她一阵儿,忽然用手捏她脸: “你怎么这么爱笑?” 挽月脸色一变,抱着她的糕点后退两步,嘴巴抿起来,大眼睛看着他,不笑了。 贺宗明看她一阵儿,这时候他却反而笑了。 眉眼都轻轻往外延展着,身上罕见的多了点温柔味道。 “你还是笑着吧,爱笑是好事,而且你笑的还挺漂亮的。” 挽月看着他迟疑了一阵儿,也跟着甜甜的笑了。 然后等贺宗明一走,她就立刻抱着她攒下来的糕点,蹬蹬蹬往阿立那跑。 阿立早就习惯了,自在的跟她分享着,一人拿着一块,坐在一起,肩并着肩,两人边聊天边吃着。 “今天的糕点怎么剩了这么多?” “遇到个傻子,他自己不吃,只在一边看着。” “是吗,还有这种人,你运气可真不错。” “嘿嘿,这块包起来,给孔叔留着,等他回来你交给他。” “爹说这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上次给他的桂花糕,他都不肯要,最后还是我吃的。” “那也要给他,不管他吃不吃,你要让孔叔知道,反正我是给了。” 阿立虽然不明白,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在挽月被苏府善待,开始变得越来越漂亮以后。 他几乎就不怎么反对她的话了,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的。 - 贺宗明回家以后,所有人都发现了,小公子这次去了他不喜欢的苏家,回来竟然好像还挺开心。 眉眼里都带着隐隐的笑,就连旅长的小老婆跟他说话,他都难得的好态度, 贺镇海留意着自己这眼看着情窦要开的儿子: “今天是怎么了,见着苏家那小姐了?” 贺宗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没见她。” “没见?”贺镇海眼里出现几分疑惑:“那你怎么一副被女人迷了的样子。” 贺宗明一愣,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迷茫。 被女人迷?他有吗? 贺镇海是过来人,看他两眼,意识到有问题,谨慎道: “你该不会是,看上了苏家哪个丫环吧。” 贺宗明又是一愣,脑子里快速地掠过一个讨喜的可爱身影。 不过很快,他就用力地摇头,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没有,真的没有。” 就苏挽月那豆芽菜的样子,他要是喜欢她,那他成什么了? 贺镇海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意味不明地说: “就算是喜欢了也没关系,真要是看上了,一起娶回来做小老婆。女人这东西,永远不嫌多,多了才好呢,人多生的孩子也多。” 贺宗明表情有些无奈了:“爸,我真的没有想这些,您也别总是成天地在我耳朵边嘀咕了。” 就苏挽月那个小模样,她哪像是能给人做小老婆的? 还生小孩呢,她自己就是个小孩子还差不多。 第20章 很偏心 苏清漪听说贺宗明来了,眼睛便是一亮。 她最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撑着身子便要出房。 苏老爷却早有吩咐,小环守在她门外,把她拦住。 “小姐,外面天凉,你身体还虚着,就在房间休息吧。” 苏清漪有些心急,却又不好明说,低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 “凉就凉吧,我要出去透透气。” 小环站在门口,一脸为难,却是寸步不让。 “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老爷特意嘱咐过,今天怎么都不能让您出门。” 苏清漪一听,心凉了半截。 虽然她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可她对贺宗明还是有着念想的。 尤其是两人之前常见面,生病以来却再也没见过。 她才发现,原来她是会想念,会惦记一个人的。 她想着,就算自己做了错事,去跟他见面说说,也许他就能理解她当初的选择,从而消除芥蒂。 可她爹这样,连见一面都不让她见,她又怎么能跟贺宗明修复关系,和好呢? 苏清漪忽然咬牙,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你让开!我知道贺宗明来府上了,他是我未来夫家,来这也只可能是为了看我,你不让我出门算怎么回事。” 苏清漪在之前,提起贺宗明都是一副淡淡的,不在意的表现。 今天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豁出去脸面。 话讲出口,她脸颊都有些发热,眼神乱瞄着不敢看人。 小环却依旧挡在她房间门口,像尊门神似的死守着。 “贺家公子那边,有挽月在陪着,小姐,你还是好好在房里休息吧。” “什么?!”小环这句话,对苏清漪来说无异于遭到雷击。 她震惊地抬起眼,眼中装满了不敢置信。 爹爹忽然把挽月那死丫头待遇提高,到跟她差不多的高度,她就已经够心里不满了。 现在贺宗明来了,又故意不让她出门,反而让一个跟贺宗明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挽月去,她爹这是安得什么心? 苏清漪紧咬着牙根,手里的帕子几乎要捏碎。 凭什么?凭什么? 苏挽月,她一个苟合出来的贱种,她算个什么东西! 可有苏老爷的吩咐在,她即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被拦在房间里待着。 一直到贺宗明离开苏府。 又到了晚饭时间。 苏老爷这才叫人过来传唤,叫她去吃晚饭。 挽月最近待遇提高,已经可以跟主人家坐在一张饭桌上了。 苏清漪到的时候,挽月已经坐在了桌子边,还穿着白日那身红衣服。 苏老爷正笑呵呵地跟她讲着话,那场面,说他们是亲父女,说不定都有人信。 苏清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眼看见桌子上有盆热汤,正不住地冒着白气。 她走过去,端起盆,朝着挽月身上就砸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她一个大小姐会忽然出手。 挽月猝不及防,被滚烫的汤水泼了满身、满脖子。 她尖叫了一声,快速地往后退着。 白皙的脖子上,迅速地泛起大片的滚红。 苏老爷也惊了,诧异地看向自己女儿: “清漪,你这是怎么回事?” 苏清漪红着眼睛,含泪道:“爹眼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 苏老爷连忙低哄道:“你这话说的,爹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女儿。” 苏清漪落泪地冷笑道: “是吗,爹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挽月才是你亲生的呢。” 苏老爷这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挽月,偏头一看,挽月一身新衣服全脏透了,此时满身的汤水味,脖子上大片大片地红着,正用小手捂着脖子,在地上蹲成一小团,可怜兮兮地吸着气。 苏老爷注意到她脸上也被热汤溅红了几个点,他眼神微变: “来人,快请个医生过来,可千万不能让挽月脸上留疤。” 但也只说了这一句有关挽月的,就又扭头哄起苏清漪起来。 挽月一个人在地上,沉默地蹲着。 直到有丫环过来把她带走,用凉水浸湿了毛巾给她冰敷。 脖子上热辣辣一片火烧的疼,小丫环叹着气: “烫红了这么一大片,要是起水泡可就糟了,得留下好大一块疤。” 挽月低着头,眼睛低垂着。 黑密的睫毛像个小蒲扇,安静地在眼睑覆盖着。 苏家对她的好,都是假的。 苏清漪不分缘由的这样作践她,身为她舅舅的苏老爷,却连个交代都懒得给,就这样想把事情糊弄下去。 挽月有些伤心:“我做错了什么,姐姐要这样对待我。” 丫环比她大,也懂更多的人情世故,闻言翻了个白眼。 “真拿苏清漪当你亲姐姐了?人家是小姐,你是下人,苏老爷是她爹不是你爹,就算给你穿再漂亮的衣服,也只是主子对下人的施舍,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苏清漪是小姐,她是下人,所以她就活该被人欺负,连个交代都不用给么? 挽月用力咬着嘴唇,被睫毛盖着的一双眼珠,慢慢地变冷了。 毛巾敷了许久,请的医生终于到了,对着挽月被烫伤的地方看了一阵,给她敷上黑乎乎的药。 那东西一抹上去,凉凉的刺痛,挽月不习惯地又痛呼了一声。 医生阻止她要擦掉的行为: “小姐千万别动,这药是给你治伤的,擦掉了这药,万一你以后留下疤痕,看着可就不好看了。” 苏老爷这时候也匆匆赶来,进门就问: “怎么样,她身上不会留疤吧?” 医生道:“情况还好,再严重一点,可真要留疤了。我给她开了一副药,以后每天外敷内服,先用个七八天看看情况。” 苏老爷捂着心口:“谢天谢地,不留疤就好。” 挽月眼神定定地看着他:“舅舅,苏清漪为什么要拿汤泼我?” 苏老爷眼神微闪,严厉的对视上她: “还不是你的错!谁让你之前眼皮子浅,戴上那么一串珠子吓唬她,今天她看见你就突然发病了,这才一时失手。” 挽月抿着唇,牙根咬的紧紧的:“苏清漪泼我之后还能好好地跟你讲话,她没发疯!” “住口!不许这样恶意揣测你姐姐!”苏老爷对她怒目而视: “你们是姐妹,清漪难道还能故意害你?你别自己坏,就把别人都给想坏了!” 第21章 告小状 “你别忘了,你现在吃的用的,全是我们苏家给的。你今天也没怎么伤着,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那你就是一头白眼狼!” 苏老爷站在挽月的旁边,表情凶狠的像做错事的那个人是她,止不住地敲打着。 挽月低下头,慢慢地,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天晚上,她回到自己房间。 屋子还是那么大,窗外的月亮还是那么亮,被子还是又香又软。 她之前喜欢极了这一切,可现在看着这些,又忽然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 挽月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被药草敷着的伤口,一阵一阵地刺痛着。 她睁着眼睛,安静地望着墙壁,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事情。 一直到天都快亮了,才勉强闭上眼睛睡着。 第二天早上,挽月就没起来去吃早饭。 苏清漪看着她空着的位置,冷笑说: “跟谁闹脾气?爹,那野丫头搞不好要跟我们记仇呢。” 她这么一说,苏老爷心里头也咯噔一下。 立刻吩咐丫环仆人,看好挽月,可千万别让她自己出府。 他怕她找贺宗明告状去。 苏老爷是男人,看得很明白。 贺家那个小公子,对他家这个没人要的野丫头,估计是有点意思。 丫环守了一上午,可挽月只是安静地在房里睡着。 一直睡到晌午,负责给她换药的丫环敲门叫人,她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换药时,又是凉凉的,针扎一样的刺痛。 挽月那点迷迷瞪瞪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换完药也不回被窝了,安静地一个人坐了会儿,她给自己梳头发,一左一右编了两条黑黝黝的辫子,然后抬腿出了房间。 正好这时候丫环处理药渣去了,人没在,她便撒开腿一溜烟地跑着,一路跑,快快的跑,一直跑到马棚。 阿立正在那干活呢,厚厚的草料在他手中利落地塞进马槽。 挽月蹬蹬蹬地跑过来,阿立眼前一亮:“挽月。” 挽月一看见他,泪珠啪嗒从眼睛里落下来了,张开双臂,直直地扑进他怀中。 “苏清漪拿热水泼我,我好疼。” 阿立一惊,立刻掀开她头发,去看她脖子。 此时挽月正敷着草药,脖子那看着黑乎乎红彤彤,惨不忍睹。 阿立心疼地眼睛也跟着红了: “怎么会这样,她凭什么这样欺负人?” 挽月不说话,把脸扎在他怀中,掉着泪,抽噎的哭着。 阿立手中还拿着一把草,他把草放在一边,转为抱住挽月,力道轻轻地。 看她这样,他心里头也难受极了,但阿立一点办法都没有。 抱着挽月一阵,眼睛里竟然也多了点水汽。 “谁叫我们是下人呢。”他低声的说:“挽月,你等等我,等我长大了就好了,我长大自己能赚钱了,就带你离开苏家。” 挽月用力地点着头,又哭着说:“好疼,我真的好疼。” 阿立忽的一咬牙:“我给你报仇!” 挽月哭声一顿,泪汪汪抬起眼睛:“你想干什么?” 阿立咬牙道:“你别管!反正不能叫你白遭罪!” 阿立一直抱着挽月,低声哄着,安慰着她。 等好不容易把人哄的不哭了,孔叔这时候回来了。 一看挽月在这,眉头一皱: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外面丫环婆子满院子找你呢!” 挽月一顿:“她们找我?” 孔叔点着头:“好多人都在找你,看样子还挺紧张,二小姐,你快回去吧。” 他说着,把刚买回来的一袋药放在了马槽边上。 天气越来越干,马儿排便不畅,那是用来给马排泄的药。 挽月不想走,但更不想因为自己给阿立惹来麻烦。 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临走前泪汪汪看阿立一眼。 “你可得记着,给我报仇。” 阿立用力地点着头:“我肯定不让你白挨欺负。” 孔叔从俩小孩对话里听出点问题,只不过,在他心里,孩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也无非是挽月因为她的身份,又被谁家的孩子给骂了、欺负了。 就跟她小时候的遭遇一样。 阿立帮她出头,也无非是小孩子之间弄点恶作剧。 孔叔就没太当回事。 更没注意到,阿立悄声无息地,往他买回来的药里,抓了一把。 挽月慢慢走回自己房间时,小环一眼看见了她。 “你上哪去了?” 挽月红着一双眼睛:“我身上疼,就随便走了走,让伤口吹吹风。” 小环拧着眉头,用力一推她肩膀: “谁告诉你伤口疼要吹风的?见了风好的就慢了,你给我回屋待着去!” 挽月被她推回房里,娇小的身子差点摔个跟头。 小环丝毫没管,咣当一声在她身后把门砸上。 “老爷跟小姐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那么好的衣服,已经待你不薄了。你给我老实待着,不许不识好歹!” 挽月等门被关严实,只剩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才用手一抹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关着她,是怕她跟人告状吗? 可是,她已经告了。 挽月微微地笑着,缩回床上,抱着她的被子。 鞋子一脱,钻回被子里,安心地睡觉。 苏清漪虽然身体好了些,但始终还是虚弱,比不上健康的时候。 苏老爷就吩咐厨房,每天晚上单独给她再熬一锅补汤。 她之前用来泼挽月的,正是那一盆补汤。 阿立帮负责柴火的劈完木头,直接抱着送到厨房。 此时里头就一个徐婆子,在低着头看火,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阿立快速地用眼神扫了她一下,轻手轻脚走到汤锅旁边,把盖子一掀,从兜里拿出一小包药粉,全部倒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挽月迷迷糊糊睡醒,就听见外头苏老爷的怒吼。 “快给我叫医生来,快点!” 挽月打着哈欠,随便披上一件外套,毛茸茸的衣服裹着她,显得她脸小小的。 她走到厨房,徐婆子正在忙碌着。 “徐姨姨,我饿了。” 徐婆子左右看了看,反手招呼她: “进来吧。” 挽月迈着腿走进去,徐婆子给她端出来一碗小米粥。 “老爷跟小姐都还没吃呢,这是我偷着给你盛的,你悄悄喝,别让人知道。” 挽月捧着热腾腾的粥,拿嘴吹了吹,喝了一口,香甜的感觉填满了口腔。 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 “舅舅跟姐姐今天吃饭这么晚吗?” 第22章 惨别离 徐婆子四处看了一圈,凑到她耳边道: “小姐昨夜发了怪病了,吃了晚饭以后就一趟趟地跑茅房,最后直接就晕倒在了茅房里头。老爷哪还有心思吃饭,天一亮就立刻给她找医生呢!” 挽月一听,惊讶地眨着大眼睛:“晕倒在茅房里,那岂不是身上都脏透了?” 徐婆子嘴角咧出个笑,那是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谁不说是呢,昨个晚上小环她们几个给她洗刷了一夜,水都换了好几桶,遭了大罪了。” 挽月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徐婆子跟她聊天聊开心了,顺手又掏出个白面馒头,塞进她手里。 “拿着吧,回你屋子吃去,万一老爷待会儿迁怒起来,你被他撞见又该受罪了。” 挽月甜甜地道了声谢,走路的时候,两条辫子一摇一摆,脖子那暗红的皮肤时隐时现。 徐婆子心里重重叹气,作孽啊,这么可爱的孩子,被这么虐待。 想到苏清漪受的罪,徐婆子忍不住唏嘘,这就是报应! 挽月拿着馒头,美滋滋地回到自己房间。 这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 她的心情也好得很。 她边咬着馒头,边把小脸趴在窗口,看着外面被家丁带着匆匆往里走的医生。 灵动的大眼睛里,装满了小狐狸似的笑意。 但她只笑到了下午。 医生把苏清漪吃过的东西一查,就查出来了是泻药的问题。 府上买泻药的就一处,前个才去账房那支的钱,是马棚。 苏老爷让人把孔叔给抓了,让人扒了他的上衣摁着跪在院子中央。 满脸怒火地拿着藤条啪啪打着他后背: “说!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 藤条带着风声落在肉上,一下就是一道血痕。 阿立在人群里,哭着喊着要去护住自己父亲。 “爹!” “不许过来!” 孔叔大声呵斥住他,低头向苏老爷认错: “老爷,我也是一时不小心,我不是有意的。” “不小心?不是有意的?” 苏老爷一想起自己女儿掉粪坑里的惨状,就心疼得恨不得杀人。 手里的藤条,一次比一次用力地往下抽着。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要害我女儿,你不安好心!” 孔叔咬着牙,低着头,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他越是这样,苏老爷看着越是生气,打的一下比一下不留情面。 阿立在外面哭,好几次想冲上前,又被其他家丁拦住。 一直到孔叔的后背血肉模糊,苏老爷自己打累了,他才停下。 满脸怒火地说:“滚!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苏家请不起你这种奴才,你给我滚到外面去!” 说完立刻就叫人去收拾孔家两父子的行李,让人给远远地扔出苏府。 阿立扶着自己血肉模糊的父亲,不停地抹着眼泪。 “爹,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 孔叔紧咬着牙关,忍着后背火烧般的剧痛: “闭嘴!” 又把他往旁边一推,跪下来哀求苏老爷。 “老爷,我求求你,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这么冷的天,你把我们赶走,我们实在没地方去啊。” 苏老爷冷笑着,一脚踢在他胸口,把孔叔生生给踢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没地方去,那就去死啊,你这样的废物,活着也没什么用。” 阿立在一边猩红了眼睛,小小的身子忽然往前一扑,一把就将苏老爷给推了个跟头。 “爹,不要求这种畜生,走就走!” 苏老爷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其他人见势不对赶紧过去扶着。 孔叔的脸色也是一变,忽然啪地一耳光打在阿立脸上。 “谁给的胆子这样跟老爷说话?快跪下来,给老爷磕头认错!” 阿立一张圆脸,涨的通红,眼睛里全是愤怒的色彩。 “我不!他欺负你,是他错了,我没有错!” 苏老爷被人扶起来,一张脸已经黑透了,捂着腰,叫骂着: “反了你了,小兔崽子,滚滚滚,赶紧滚!再不走,我叫人把你也捆起来打!” 孔叔知道,留在苏家是彻底没希望了,终于不再挣扎,沉默地低下头,牵着自己儿子的手,慢腾腾地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挽月吃饱了,正抱着自己的被子,睡着香甜的大觉。 有了她消失一次的事情,丫环婆子后来看她看得很严。 一直到七八天后,她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痕迹也变得很浅,那些人才不再盯贼一样地盯着她。 这天,医生又来给挽月复查,看完诊出门的时候,挽月出去送,忽然看见,天空中星星点点,飘洒下白色的碎花。 挽月下意识用手一接,接着欢呼起来:“下雪了!” 这是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每年的这一天,她都是跟阿立一起度过的,挽月几乎是立刻就想转头,去往阿立的马棚跑。 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先把医生送走,又故意像玩似的,在府上东跑西跑,四处都跑了一圈,趁着周围没人注意了,才把头一扭,撒开腿朝着马棚的方向跑过去。 - 街道上,贺宗明从黑色的汽车里下来,身上一身厚实的毛皮袄子,领口一圈貂子毛。 往地面一站,周身气质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矜贵,英俊的面孔更显冷峻。 三五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同龄男孩子在他周围跟着,心甘情愿做着跟班。 “春城就是比不上羊城,竟然还下雪,这天可真冷。” “别说了,快走两步,去酒楼里打壶热酒暖一暖身子。” “喝酒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窑子,酒再热,能有女人的被窝里热乎?” 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是个营长的表弟,叫昌茂,今年十九岁,人活泛得很。 几天前的晚上,缠着他表哥进了趟窑子,自此就念念不忘,成日的在嘴边挂着。 昌茂五官长得都很不起眼,周身的气质也很贼,用贺宗明爸爸贺旅长的话说,这人不堪大用,但留在身边当个跑腿的也很不错。 此时随着昌茂的话一出口,周围的男孩子反应不一。 谭道明脸颊微红。 田家胜哈哈大笑。 周九河一脸的鄙夷: “能不能别总张口闭口把那事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淫贼。” 昌茂眼皮一翻,白眼扔出去: “你们一群生瓜蛋子,懂个什么?” 又忽然语气一变,凑到一直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贺宗明身边。 “也就是咱们兄弟能聊聊,你屋里头有个未婚妻。” 第23章 云和泥 贺宗明脸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闻言只是轻轻挑眉:“谁跟你是兄弟?” 昌茂碰了个钉子,脸色讪讪的尴尬一笑。 田家胜哈哈大笑: “拍马屁到马腿上了吧,明子屋里头那可是正经女人,以后要娶回家做夫人的,谁跟你那窑子里的破烂玩意比?” 贺宗明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谁说我以后就要娶她了?” 什么?不娶? 田家胜的笑声就此僵住。 脸上尴尴尬尬的,就像那挂了层碳灰的雪人一样滑稽。 这回轮到周九河笑了。 “明子心里头装的是大事业,奸佞不除,何以家为!” 他跟田家胜、谭道明的身份一样,他们三个父亲都是团长。 但周九河又不一样,他父亲是跟贺宗明他爸最久的,其他几个都是转移军队途中后提拔上来的。 所以只有周九河跟贺宗明是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最亲近。 贺宗明却也没给他面子,冷冷淡淡地说:“我也没这么说。” 洋鬼子那边,最近已经打到了港城,听说不日就要沦陷。 驱逐外贼这四个字,说起来一张嘴的事,做起来不知要多少年。 在一切都没成为定数前,贺宗明也不会把话说死了。 几个兄弟的话,都被他给堵死了,男孩们一个个都有些无语。 唯一一个没被他堵过的谭道明,还是个天生就话少的闷葫芦。 几人之间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还是昌茂脸皮厚,竟然又说了句: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别只自己在心里头想啊,也跟我们哥几个说说。” 这时候,几人已经到了酒楼,小厮给他们送着酒菜。 贺宗明坐在几个男孩中间,一身的气质不同凡响,遥望窗外的目光略显深沉。 “反正苏清漪,我是不会要的。我爹要是非那么喜欢她,就让他自己娶去。” 旁边几人一听,又是昌茂第一个笑开。 “那苏小姐就这么差劲啊,该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田家胜也猜: “商人的女儿,就算不丑,也肯定是个老古董,脑子里装的全是算计人,满身铜臭味。” 周九河烦的不行: “你们有完没完,好好地出来吃顿饭,就非得聊女人?” 他忽然走到窗边,把紧闭的窗户一推。 外面的街道上,雪花已经变大了,纷纷扬扬的下着,地面上多了一层白霜。 周九河忽然惊呼:“你们快过来看,外面有个小孩儿!他身上挂着个牌子,上面好像写着字。” 一只手从身后过来,一把将他扒楞开。 却是一直没说话的谭道明。 定睛往街道边,菜市口跪着的人身上一看,谭道明皱起眉头。 “牌子上写着卖身葬父。” 这种事,几个小孩都只是在故事里听过,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 正挤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地讨论着。 田家胜忽然惊呼:“小少爷!” 但见街边,那跪着的,头发上已经盖了一层白霜的小男孩旁边,忽然多出来个高大的影子。 贺宗明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酒楼,走到那下跪的小孩身边,随手一掏,递出两块银元。 “拿着吧,给你父亲买口棺材。” 天,越发地冷了。 寒风呼啸地刮着,飘扬的雪花落在人的发顶、眉梢。 阿立抬起早已麻木的一张脸,眉毛上都带着白霜,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 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对方也是个男孩子,看起来比他大一些,穿着打扮却不知富贵了多少,俊秀挺拔的身形,漂亮气派的大衣,漆黑的眉眼,说不出的英俊精神。 少年的手裹在一双黑皮的手套里,掌心对他摊开着,漆黑的皮面上躺着两枚大洋,那钱干净的像是在反着光。 他怔怔看了贺宗明一眼,默默伸手接过,接着便撑起身体,朝他磕了一个头。 “小少爷给我点时间料理父亲后事,以后阿立这条命就归你了。” 贺宗明眉头一皱,抬腿往旁边一跨,避开这一跪。 “这钱白送你了,我不要你的命。” 他父亲作为旅长,雄踞了这一整座城。 他作为旅长家的公子,自然也有义务帮衬城中的百姓。 贺宗明把银元往阿立手里一塞,转身便又回了酒楼。 楼上,几个男孩还在那聚着,见他空着手回来,谭道明忽然说: “你怎么没把人也一起带回来?” 贺宗明皱眉: “两块大洋,还真就想要人家卑躬屈膝一辈子?” 谭道明忧心道:“可是他一个小孩,要不是实在无依无靠了,怎么会到卖身葬父这一步?现在天又冷了,他又死了父亲,估计也没有母亲,他怎么活得下去?” 贺宗明忽然脸色一变,转过头,迈开腿就往酒楼下面的街道跑。 然而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再下楼时,刚刚跪着的小男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两处久跪的膝盖印儿,那地方的雪,比其他周围的要浅一些。 - 挽月到了马棚,发现喂马的人换了,阿立不在。 她悄声无息地观察了会儿,低着头失落的默默走了。 孔叔也没在,估计是带着阿立出去办事了。 她想,既然今天没找到,那就改天再说吧。 等雪下厚了,找阿立一起堆雪人,那也很不错。 但等第二天,她又准备找机会去找阿立时,苏老爷却忽然派人传唤她。 挽月过去前,特意在衣柜里找了身厚厚的衣服,连脖子都围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张巴掌大的脸,又恨不得把脸也一起围着,可惜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她就这么一身奇怪的打扮,在雪地里小心翼翼地走着,为了防止路滑,笨重的跟个胖企鹅一样,略显滑稽地出现在了贺宗明面前。 贺宗明坐在正厅,一看见她这模样,禁不住就乐了: “小丫头,你这是什么打扮?” 挽月看到他,也是一愣: “贺宗明。” 她眨着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贺宗明心里翻白眼,小东西好没良心,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他怎么来了?还不是她让他多来看看她? 他也是,一时脑子热,竟然真的担心苏老爷会虐待这野丫头,天冷了不给她厚衣服穿,这才跑了这一趟。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相当反客为主地指挥着苏老爷。 “你先下去吧,这地只留我跟她说话就行了。” 第24章 挽月呀 苏老爷巴不得他跟挽月关系亲近。 立刻笑着应了声是,又叮嘱挽月: “陪好贺家小公子,可不许怠慢。” 挽月乖巧地坐着:“知道了,舅舅。” 等苏老爷一走,她就立刻跑到贺宗明身前。 大眼睛一眨,一片水雾就出来了。 委屈撒娇似的说:“你怎么才来?” 贺宗明诧异地看着她这双重面孔,刚刚还不是不希望他来吗,怎么一眨眼就又成了这样了。 “你希望我来?” 挽月一层层解开围着脖子的布料: “你不来,他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主动凑到贺宗明身前,把自己脖子给他看。 “他们拿热汤泼的,你看。” 挽月小狐狸似的卖弄着可怜: “明知道你护着我,他们还敢对我这样,谁知道他们是对我不满,还是对你不满才拿我发火。” 脖子上的伤虽然淡了很多,但因为她皮肤白,还是有很大一片的明显痕迹。 贺宗明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冷下声音说:“谁做的?” 挽月害怕似的咬了下嘴唇:“我不能说。” 贺宗明:“到底是谁?” 挽月小心的抬眼看了看他:“也许我说了,你就反而不管我了。” 贺宗明皱着眉,忽然伸手轻轻在她的伤痕上面碰了碰。 脸色和声音,忽然一起柔和许多: “说吧,到底是谁,这么对待你一个小孩子。” 他诱哄似的:“说出来,哥哥给你报仇。” 挽月得了保证,这才一脸为难,声音小小的说: “是苏清漪。” 贺宗明眉心皱得很紧。 又是那个女的。 他真不明白,好歹也是个上过学,读过书的大户小姐。 怎么心思就能这么恶毒。 连这么小一个孩子,她都下得去手。 挽月看了看他脸色,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开口: “算了,我不要你给我报仇了,否则等你走了,舅舅还会更加为难我。” 他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长久。 挽月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在苏府讨生活,就不能太明着得罪她舅舅一家子。 贺宗明看着她小小的脸,粉雕玉琢的模样,目光又落在那泛紫的皮肤上,就像是一块被白面铺的满满的地,忽然多出了一个巨兽的丑陋脚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的,竟然开口: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挽月一愣:“啊?” 她眨巴着眼睛,像是无法理解他这句话。 贺宗明话说出口,却是忽然松了一口气。 握着她的小手,看着她懵懂水润的眼睛,认真地说: “反正苏府对你也不好,不如你跟我走吧,我们家养的闲人多了,不差你这一个。” 他爸能在家里养一屋子女人,他自然也就同样可以往家里带一个。 比起他爸的那些女人,眼前的小姑娘还更值得呢。 她的身世和模样,可要比她们可怜、可爱多了。 贺宗明一双棕熊毛的靴子,造价就足够挽月这样的小丫头,丰衣足食活个半年了。 他说要把她带回去养,真心实意。 挽月却在听了他的解释后吓了一跳。 跟他走,那怎么行? 苏家一千一万个不好,可苏家有她的阿立。 她还要在苏家陪着阿立呢! 挽月立刻摇着头拒绝: “不行,虽然他们对我不好,但这里是我舅舅家。” 贺宗明皱着眉:“他都让苏清漪那样对你了,你还当他是你舅舅?” 挽月低着头,小手掰着自己手指,声音小小的: “但他也给我找了医生呀。” 贺宗明说不出为什么,心中生出一股烦躁,修长的手指,朝着挽月脖子上戳。 “还舅舅呢,他但凡拿你当亲戚,也不会让你……” 手指落下去,却又忽然一顿,勾着一根红线往上走。 贺宗明注意力被转移了:“这是什么?” 挽月只觉脖子一痒,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往上滑。 贺宗明勾着红线,最后扯出来一块小木牌。 约莫成年人一半的大拇指大小,上面写着两个字。 “挽月。” 他下意识读了出来。 挽月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这是我的名字。” 在今天以前,贺宗明从没正式问过她的名字。 贺宗明看着那个小木牌,若有所思: “挽月,会挽雕弓如满月。” 眉头拧紧了又松开,他忽的尾音上扬: “谁给你起的这名字?” 挽月沉默了会儿,小声说:“我娘。” 她从贺宗明手中拿回自己的小木牌,又谨慎小心地重新塞回贴身的衣服里。 “连同这个牌子一起,都是她留给我的。” 她对自己亲娘的印象其实不多。 仅有的一些记忆,都是通过别人的描述,拼凑出来的。 贺宗明听着她的回答愣了愣,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荒谬的悲哀,却又有些本该如此的傲然。 他用手把着挽月的下巴,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端详着她那深邃的,犀利的,艳丽的,明显带着几分洋人风情的面孔。 挽月不开心地伸出小手,把他的手指从她脸上拨开: “你做什么呀,捏的我好疼。” “你娘是个好女人。” 没头没脑的,贺宗明嘴中忽然挤出这么一句话。 挽月一愣。 贺宗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你娘给你取的名字肯定也代表了她当时的心境和期盼。能给女儿取出这种名字,她必然是个好女人,有气节!” 挽月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没读过书,贺宗明说的话,有几句她都听不懂。 但也有她能听懂的,她听见贺宗明在夸赞她娘。 从她有记忆起,挽月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提起她娘。 因为那些人总是用轻蔑的、辱骂的姿态。 可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比她也没大多少的男孩子。 竟然在夸她娘,在称赞! 这是自挽月出生以来,从没有过的体验。 胸口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热热的,有点酸。 连带着,眼眶也一起发酸。 “真的吗?”挽月声音有些哽咽的,小小声问了句。 “她是你娘,别人不信她,你也该信她!” 贺宗明眼神笃定。 挽月重重地吸了下鼻子,仰头看天: “那我,那我以后清明节,可要给她烧纸钱了。” 以前,她都不被允许烧的,那些丫环婆子把她往边缘赶,说她娘不配得到供奉。 第25章 叫哥哥 贺宗明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太可怜了,又可爱又可怜的。 白净漂亮一张小脸,明明眼圈都要红了,眼看着下一刻就能掉泪珠。 她却偏偏把头仰的高高的,强忍着。 他看着她,胸口忽然涌起一阵躁动。 一直冷硬的心脏,有一处无声地塌陷下去。 贺宗明忽然把手一伸,将面前的小姑娘抱进了怀中。 “想哭就哭,忍什么?” 温暖的怀抱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些少年身上特有的,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气息。 挽月先是一僵,接着小手用力往他肩膀上一推。 贺宗明一愣,诧异地看着挽月从他怀里挣扎开。 挽月的一双眼睛依旧是红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眉头却皱着,不开心地说: “苏清漪才是你未婚妻,你要抱就去抱她,不要抱我。” 阿立的娘亲教过她,女孩子,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给抱呢。 阿立是她未来的丈夫,所以他可以。 贺宗明不行。 贺宗明被挽月这突如其来,争风吃醋似的话弄得一愣,接着便无声地笑开了。 修长的手指,掐掐她白嫩的小脸蛋: “小东西,鬼精鬼精的。” 挽月不满意的把他的手打开。 “不要掐我,很疼。” 贺宗明顿感冤枉,挑着眉说: “我哪里用力了?” 他碰她那力道,说是掐都冤枉,摸还差不多。 贺宗明忽的一怔,错愕地看向他自己的手。 好好地,他去摸人家女孩子脸干什么? 挽月不知他心里所想,犹豫看他一阵儿,指着桌子上放的点心盘子。 “你要是不吃,我就都装起来带走了。” 贺宗明这才从心事中走出来,看看眼里又只剩下糕点的女孩儿,胸膛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很难形容,酸酸的,痒痒的,四肢有些麻,胸膛里无端端发热。 他忽的,掌心一紧,五指无声握成了拳。 “混账东西。” 贺宗明垂眼看向地面,忽然低低地,咒骂般的,道了一句。 挽月瞪圆了眼睛,表情变得愤怒,不明白好端端,他为什么突然要侮辱她。 贺宗明再看向她,就见女孩已经换了表情,一脸不开心地瞪着大眼睛,提防的看着他。 “刚刚那句不是冲你。”他深吸了口气,解释了一句。 挽月还是瞪着他,表情没有缓和。 贺宗明又说了几句话,挽月始终是那副油盐不进,满脸戒备的样子。 他想了想,改了方式,语气忽然温柔许多。 “过来,叫声哥哥。不是说苏清漪欺负你,你过来叫声哥哥,我帮你报仇。” 挽月半信半疑看了他一会儿,把脸一别: “我不要你帮了。” 贺宗明望着她这小模样,低笑了一声: “谁教的你,记仇竟然比记恩多。” 挽月不理会他,只自顾自把糕点都装进准备好的油纸里。 装好了,她便把东西小心翼翼藏在身上,对他说: “今天已经聊了很久,你该走了。” 贺宗明忽然不满意她的翻脸不认人,故意吓唬她道: “你就不怕我这次走了,以后再也不来看你?” 挽月并不怕他的威胁,快速地说: “随你的便吧。” 反正她还有阿立呢。 贺宗明来不来,她才不在乎。 女孩半侧过身,小脸板着,脸蛋绷出凌厉的线条。 贺宗明递了台阶,可她却半点都不给他面子。 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挽月这样子怪可爱的。 大手摊开,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强硬地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等着,哥哥这就帮你报仇去。” 贺宗明转身出去叫人,苏老爷虽然人不在,但一直安排了人留意这边的动静,他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小公子,您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挽月这丫头,伺候的有哪不尽心?” 人才刚到,挽月头顶上就扣了一顶帽子,挽月立刻反驳: “我才没有。” 贺宗明手放在身后,倨傲地站着。 他身量本就比苏老爷高,苏老爷又刻意放低姿态,在他面前弯着腰。 两人相处,竟然有些像主仆。 “她挺好的,不过比起她,我更想看看我的未婚妻。” 贺宗明抬腿往外走:“苏清漪呢,病了也有段时间了吧,身体就一直没养好?” 苏老爷心中一惊,不明白好好地贺宗明怎么就又想起他女儿来了。 可看他这必须要见人的架势,他也不敢阻拦。 只好叫人去提前通知苏清漪,贺宗明要来看她。 贺宗明在前面走,苏老爷就像个仆人似的在他身边跟着。 挽月不太想跟苏清漪见面,趁着自己被忽视,偷偷调转了方向就想离开。 看似一直没太关注她的贺宗明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也一起过来吧,你跟苏清漪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姐妹,互相照料也是应该的。” 趁着苏老爷没回头,注意不到她的表情,挽月狠狠瞪贺宗明一眼,小女孩的喜怒全写在脸上。 她跟苏清漪关系又不好,才不想看见她呢。 贺宗明被她用眼刀子剜了一下,心情却依旧很好。 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又重新动身往前走着。 挽月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在苏老爷面前公然违背贺宗明的意思,便也只能不开心地跟在后面。 三人一路穿过长廊,来到苏清漪的闺房。 远远地,刚看见一个门边,那扇门忽然自己就开了。 苏清漪穿着一身淡蓝色,纯色的,没有任何花纹的旗袍,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色苍白的出现在门口。 苏老爷一改之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快步迎了上去: “清漪,你身体还虚着呢,怎么就自己出门了。” 苏清漪拿着手绢,低头咳了一声,然后就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再没抬起头看人。 冷冷淡淡地说: “听说贺家公子要过来探望,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让他进房总归是不合适。” 她依旧端着她的大小姐架子。 贺宗明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忽然一改之前同样冷淡傲慢的态度。 主动往前走了一步,关心似的问: “怎么一病就这么些日子,是药不好,还是看病的医生不行?” 苏清漪垂着眼睛看着地面: “你要是真的在意我的死活,就不会现在才来。” 第26章 属狗的 她这话拿乔的架子太高,听得苏老爷的心都高高悬起。 “你这孩子,怎么跟小公子说话呢,爹平时都是怎么教的你!” 贺宗明抬了抬手,苏老爷的声音当即停下。 贺宗明的脸色依旧是平和的,嘴边甚至还带着点看不出喜怒的笑意。 “谁说我不关心你了,这不是听说你一直病着,就找了个平安符给你送来。” 他从口袋里随手一掏,拿出一根用黑绳拴着的,造型奇特的白色物件。 贺宗明拿着那东西走上前一步,主动给苏清漪挂在脖子上。 白色的吊坠,放在浅蓝色的旗袍上,还真有几分素雅的精巧。 苏清漪拿着,几乎是立刻就笑了,可她又想忍着,就唇边微扬地紧抿着。 “谁说要你的东西了?人来了……就行了。” 贺宗明没看她的脸,目光玩味地落在她脖子上那项链上。 “这东西可是好物件,苏小姐既然身体不好,一定要时时贴身戴着。” 苏清漪好奇地用手把玩着那枚吊坠,这东西,手感摸着既不像玉,又不像石头。 既轻巧灵便,摩擦着又很有质感,颜色还雪白雪白的。 她欢喜的说:“这是什么东西呀?” 贺宗明唇边含着淡笑:“骨头。” “骨头?”苏清漪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我早年跟父亲战场杀敌,缴获回来的战利品,敌军一个头子的大腿骨,我亲自拿刀刮掉血肉,做成吊坠放在身边纪念的。” 贺宗明提起过往经历时,表情是一脸的傲然。 对于曾经跟父亲并肩作战,战场杀敌的那些经历,他至今都十分怀念,并相当引以为傲。 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枪林弹雨的生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他眼中满满都是怀念,嘴边带着笑。 苏清漪的脸色,却在贺宗明的笑意中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单薄瘦弱的身子,也开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苏老爷听完贺宗明那段话,心中但觉咯噔一下,还没等做出反应,便听见苏清漪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直跟在后面的挽月没耐心去注意他们的事,只在脑中盘算着待会儿要去找阿立,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她得好好地跟他说说话。 左耳进右耳出着,就忽然听见苏清漪崩溃的叫声,她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苏清漪跟疯了一样,用力地从脖子上扯下一个物件,狠狠摔在地上。 纤细瘦弱的身子,一条腿不断地高抬再下落,狠狠地把那被丢下的东西踩扁,用力地踩,几乎是淑女形象全无,简直像个疯婆子。 一边踩还在一边止不住地,发狂一样的尖叫个不停。 挽月惊恐地看着她,她害怕苏清漪又会撒泼到她身上。 小手捂着脸,紧张地后退了两步。 贺宗明也仿佛非常不理解眼前的变故,眉头用力拧成一团。 “苏老爷,我是出于好心才来看望你家小姐,还把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最喜欢的护身符送给她,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老爷也被自己女儿的变动给惊住,正焦急地要上前安慰,被贺宗明这么严厉的一质问,又立刻改成对贺宗明点头哈腰的道歉。 “小公子请原谅,清漪她实在是胆子小,女人家不像你们男人,战场杀敌见惯了生死,她,她就是怕这些。” 别说苏清漪,贺宗明竟然拿人类的大腿骨当吊坠玩,他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头子听见以后都心底发寒! 苏老爷叫来丫环,让她们把精神崩溃的苏清漪扶回房里,又亲自躬身弯腰,低头去把那落在地面上的吊坠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擦干净上面的土,又拿嘴吹了吹。 接着双手奉上,捧回脸色冰冷的贺宗明面前: “小少爷,这物件太贵重,我们小户人家不懂得欣赏,还是请您收回去吧。” 贺宗明手背在身后,倨傲的把身体一侧,声音和脸色一起冷着。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往回拿的道理?我既然说了给苏清漪,就必须让苏清漪随身带着。” 挽月这时候也大致看出些问题了,耳边听着苏清漪哪怕回了房也止不住地尖叫声。 眼前看着苏老爷卑躬屈膝,卑微到尘埃里的苦瓜脸,她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畅快。 抬眼看贺宗明,却见贺宗明恰好也在这时看向她,跟她对视上后还对她眨了眨眼。 这模样,又跟他面对苏老爷时的倨傲不同,带些得意的孩子气了。 挽月便也对他眨了眨眼,接着无声地在苏老爷身后笑开了。 贺宗明转过身去: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跟其他朋友还有约,今天就先走了。” 苏老爷看看他,又看看苏清漪的房间,一脸为难。 苏清漪还在里面闹着,尖叫个不停。 贺宗明体贴地道: “既然苏小姐心情不佳,苏老爷就留下陪着她吧。” 他示意挽月:“让这小丫头送我就行了。” 苏老爷巴不得这样,连忙点头道谢,又看向手中的吊坠。 “那这个……” 贺宗明脸色一板:“这个必须让苏清漪收好!你把东西拿回去,让她仔细收好,不许阳奉阴违,我以后还会找机会来查。” 直到贺宗明走,苏老爷都是一脸为难想哭的表情。 挽月跟在贺宗明身后,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着。 一直走到长廊拐弯,看不见苏清漪那边的情形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 贺宗明转过身来,低头看着挽月。 “解气没?” 挽月噗嗤一笑,主动地扬起小脸,甜甜的喊人: “谢谢哥哥。” 之前故意逗她,让她喊人的贺宗明却是听着这一句,表情愣怔了许久。 眼神幽深,含着些许复杂的情绪,深深凝她片刻,才低低地轻笑了一声,手落在她头顶。 “你这小丫头倒是聪明。” 挽月又躲了一下。 贺宗明强硬地扣着后脑勺,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发丝里,低头看着她。 “躲什么?” 挽月十分坦诚: “姨姨们教过,女孩子不能随便给人碰,要以后嫁的人才可以。” 贺宗明反而揉着她黑软的发丝,更肆意了。 把她的一头乌发都揉的乱糟糟的。 望向她的眼神,隐含宠溺: “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你才多大,不许总把嫁人的事挂在嘴边。” 挽月挣扎着推他,躲着他手臂,见实在拿他没办法,终于恼了。 忽然抓住贺宗明的手,用力一咬。 贺宗明一直看着她,见势不对快速把手往回收,可还是留下了一个通红的牙印,牙口非常整齐。 “小野丫头,你属狗的?” 第27章 钟意她 挽月不回应他,只对他做了个鬼脸,一扭头,跑了。 之前一直说着要回家,急着走的贺宗明此时却不走了。 站原地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皱眉看了一会儿,莫名地忍不住又笑了。 一直到挽月头也不回的跑过长廊,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也转过身,离开了。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贺宗明戴上皮手套,伸手接了片雪,看着那漂亮形状的白精灵,心情好极了。 贺旅长今天兴致也挺好,难得赋闲在家,让他的小老婆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一般这种时候,贺宗明看见了都是皱眉避开的,但今天他却带着丝笑走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 “父亲。” 贺镇海一脸新鲜的看着他:“去哪玩了,今天心情这么好。” “去了趟苏家。” “苏家?” 贺镇海一惊,诧异地看着自己这小儿子。 之前让他去苏家,他都是板着一张冰块脸,就差直接在脑门上写着不情愿的。 怎么今天却心情这么好?还想着主动去了? 贺镇海观察儿子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贺宗明也是个直白的性子,没跟他父亲废话。 “我改主意了,我要娶苏家的小姐。” 贺镇海在他开口之前,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此时也只是深沉地笑着。 “你要她就要她,她本来也是你的,用不着再跟我说这一次。” 贺宗明却扬眉道: “我说的不是苏清漪,苏家还有个二小姐,苏挽月。比起苏清漪,我更喜欢她,我要娶她。” “什么?老苏头竟然还有个闺女?” 贺镇海惊得眼皮都跳了一下。 贺宗明耐着性子解释: “不是他女儿,是他侄女,他之前不是有个姐姐,那女人生出的孩子……” “你给我打住!”贺镇海忽然彻底明白过来,一脸严肃地叫停了他嘴里的话。 贺宗明看着他。 贺镇海沉声道: “孩子,你年纪小,有些事情你不懂,为父的不会怪你。至于娶苏家另一个小姐这件事,我今天就当没听到,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苏老爷的姐姐,那是全城人都知道的,伺候过洋鬼子,还给洋人留了种的臭婊子。 这种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贺镇海教育着自己儿子: “春城这地方,别的不多,就是女人多,你看不上苏清漪,自然还有更讨人喜欢的别家姑娘,咱们这样的身份,也用不着只盯着苏家一家。” 贺宗明脑子里想着挽月可爱的模样,娇俏灵动的举止,忍不住对自己父亲提出反驳。 “这不一样。” “一样的,关了灯以后都是一样的,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贺镇海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揽着贺宗明肩膀。 “来,儿子,难得今天气氛好,过来一起听戏。” 贺宗明依旧皱着眉头,冷眼看了看搭建的戏台上,正扭着身子的几个姨太太,忽然尖锐问: “如果女人都是一样的,那父亲为什么还要娶这么多?” 贺镇海被他质问的哑口无言,直愣愣干坐了半晌,一巴掌拍在贺宗明头上。 “你小子,还管起你老子的闲事来了。” 贺宗明冷笑着说: “女人有潘金莲那样贪慕虚荣谋杀亲夫谋求富贵的,也有穆桂英那样勇敢坚韧替夫挂帅独当一面的,人和人的品性相差千里,云泥之别,这怎么能叫做都一样?” 贺镇海脸色变得无比奇怪:“你小子,都去我书房看了什么书?” 贺宗明没想到他竟然反而会关心这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略显尴尬。 贺镇海却很快哈哈大笑着,手重重拍在他肩膀。 “行啊,看来我儿子是真的长大喽。” “能让你这么动心,念念不忘,看来苏家那个二小姐,样子很漂亮吧。” 贺宗明回忆起挽月,便忍不住勾起唇。 “她不是那种只用外表去形容的女孩子。” 贺镇海看他两眼,颇感兴趣道:“她勾引你了?” 贺宗明一顿,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担心他会因此误会挽月,对她印象不好,因此几乎是贺旅长声音刚落地,他就立刻反驳: “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 又加上一句: “她很守规矩,是个好女孩。” 贺镇海嗤了声:“守规矩的女孩子就能把你给迷成这样?难不成是个天生的小狐狸精。” “她不是,她……”贺宗明又要立刻反驳,贺镇海却用眼神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行了,难得你老子今天心情好,别打扰我听戏。那女孩你要是真喜欢,以后娶了正妻,把她带回来做姨太太吧,少让她出门就行,长了张一看就是洋人种的脸,总归是丢人现眼。” 这个结果对挽月这样身份的女孩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一个归宿了。 但贺宗明却觉得,他还想对贺镇海说些什么。 他想说父亲单用血统判断一个女孩子的优劣,这样做不对。 也想说挽月名字的由来,她娘应该是个心里有国家的好女人。 可贺镇海已经把目光又放回了他的姨太太身上,重新提起了兴致。 他失去了开口的机会,话题便只能这样搁置。 - 苏府。 挽月又一次在马棚里扑了个空。 她疑惑地看着那个忙碌的,让她十分陌生的男人。 站了许久,忽然转过身,一路跑到柴房。 一大堆木头都在柴房门口放着,负责木柴的李叔正手中拿着一把斧头,用力地干活。 挽月走过去,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李叔,阿立最近怎么不来帮你了?” 李叔见是她,手上的活一停,惊讶道: “你不知道吗,老孔做错事得罪了老爷,他们两父子早在几天前就都被赶出了府外。” “你说什么?”挽月几乎是尖叫出声,一张小脸急的涨红:“他们什么时候走的,走时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 “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挺长时间了。”李叔努力回忆着:“至于去哪,他们没说,老孔走的时候被老爷打的全身都是血,还是靠阿立搀扶着才出的门。” 挽月听完,只觉得魂魄都被人从体内抽出去一半,大眼睛茫然地圆睁着,直愣愣看着前方,眼前却又是那么的模糊,仿佛失去了光。 第28章 只为他 阿立被赶走的前因后果,李叔讲的很清楚。 也正是因此,挽月知道,关于阿立的去处,她绝对不能去问苏老爷。 一旦问了,苏老爷就必然会怀疑到她身上。 挽月失魂落魄地往自己房间走着,一脚轻一脚重,在这寒冷的冬日,表情却像中了暑,晕头转向。 回了房间,便一头扎进被子里,许久,肩膀轻轻颤抖,她小声啜泣起来。 傍晚,小丫环过来敲门,晚饭准备好了,苏老爷叫她过去吃。 挽月隔着门闷声闷气地喊:“我不饿。” 她躺在床上,睁着双红肿的眼睛,直愣愣看着房顶。 就这么眼神涣散着,想着事情,待了不知道多久。 晚上,灯火都熄了,佣人们也全部都睡了,挽月从床上爬起身,穿好一身厚厚的衣服,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往外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冬天没有鸟儿,只有冰雪参半的石子路,挂着白雪的树梢。 夜里没起风,月亮高高的挂着,像是一只饱含柔情的眼睛,怜悯的看着那夜色里迷路的小羔羊。 挽月直直地奔着大门走,走到前门,发现前门上面挂着个粗壮的铁链子,链子上带着锁。 她摸了摸那锁头,又冷又硬,凭借她的小胳膊腿根本解决不了。 便又掉过头往后门走。 夜里的冷,要远胜过白日。 她身上穿的衣服是苏清漪早几年做了,不喜欢红色那种艳丽的颜色,所以从没穿过,一直搁置的。 脚上的鞋倒是按照她的尺寸给新做的,只不过,这些是秋天时给她做的,现在入了初冬,地上又除了冰就是雪,她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脚底又凉又疼。 挽月紧咬着唇,加快了脚下步伐,干脆跑了起来,一路直奔后门。 后门倒是没上锁,她左右看了两眼,伸手就想推开门往外走。 阿立不在苏家了,那她在不在苏家也没什么意思。 她认准的就只有阿立一个。 挽月是一定要出去找阿立的。 可当小手落在冰凉的铁门上后,挽月才无奈地发现,后门也锁了。 里面看不出什么,但外面有一条粗粗的铁链子。 她用了全身力气,也只能把门给挤出一条手指头粗细的小缝。 挽月除非是有本事把自己变成蚂蚁,否则她是怎么都出不去的。 挽月只好又放弃这个地方。 但她依旧没放弃离开苏家的想法。 依旧在院子里搓着小手,边斯哈地给自己取暖,边不住地找着。 她守着院墙走,边走边不住地看,早几年,挽月记得有块墙根那有个狗洞。 再小一些的时候,她趁着没人注意,曾经从洞里溜出去跑出去玩过。 只是出去了几次,都全是被人欺负,那些人还人多势众,挽月孤零零一个,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的,就不怎么爱往出跑了。 挽月又想起那个狗洞来,便在院子里四处地找着。 找来找去,还真让她给找到了! 她兴奋地眼睛一亮。 但很快这种兴奋又暗淡下去。 洞还是那个洞,可挽月已经不是当初的挽月。 她长大了,所以洞就显得小了。 现在的洞口对挽月来说,只够钻出去一个头,肩膀都出不去。 挽月拼命地试了试,差点把自己在那卡死。 最后只好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咬着牙把自己的头给缩回来。 一来一回,衣服上沾满了雪,还有零碎的土。 好好的一身衣服,变得又冷又脏。 挽月抿着嘴拍拍胸口,把脏东西打掉。 眼睛盯着那小狗洞,不甘心地看了一阵儿,才慢慢地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房。 她以为自己会难受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可事实上,等她回到房间里,温暖的气息席卷全身袭来,挽月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丫环隔着门来叫她出去吃早饭,挽月闭着眼睛,头昏昏沉沉的,小声地回: “我不想吃。” 丫环就没再理她,回去跟苏老爷汇报去了。 午饭,挽月也依旧晕晕乎乎的在被子里,没精神出去吃饭。 晚上,挽月依旧躺在床上,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儿了。 可是头实在是太晕了,嗓子也像塞了团棉花,难受地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 丫环隔着门叫她,她连个回应的力气都没有。 丫环用力敲了两下门,不耐烦地转身走了,低声抱怨着: “真拿自己当小姐看了,跟谁耍主子脾气呢。” 转过头,便跟苏老爷汇报: “挽月说她还是不想吃饭。” 苏清漪此时就坐在桌子边,手中捧着一碗安神的药,小口的啜饮着。 听见丫环的话,眼中掠过一抹鄙夷: “该不会是贺宗明送我礼物没送她,她心里不舒服,耍上脾气了吧。” 苏老爷闻言直接冷笑了两声: “过两天好日子,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不管她了,她不吃正好,省的看见她那张脸碍眼,清漪,我们吃,来,爹给你夹菜,你多吃点。” 苏清漪经过白天那场见面,此时对贺宗明已经是彻底死心了。 她喜欢有身份的英俊男孩子,喜欢有地位的夫家。 但她绝对不能接受,贺宗明的喜好那么变态又反人类。 竟然把大腿骨那种让人心里冒寒气的东西,当成贴身的物件玩! 此时的贺宗明,在惊吓一场的苏清漪概念里,已经全然是个嗜血另类的恶魔了。 真跟他在一起,哪件事做的不对了,他一枪崩了她算好的,就怕他杀完她还要把她的骨头留在身边做纪念。 苏清漪真是想想那样的未来,都浑身打着颤。 她开始赞成苏老爷的话,这门婚事不要就不要吧。 苏清漪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爹,她一定是在意贺宗明送的那东西,反正我也不喜欢,不如你干脆就把那东西给她吧。” 贺宗明送的那骨头还在她房里放着,苏清漪看见就害怕,恨不得立刻解决了它。 想方设法的,把话题往挽月身上引。 苏老爷当爹的,哪可能不了解女儿的心思,之前苏清漪被吓成那样,他看着也心疼。 “那行,就这么办吧,一会儿叫小环去交给她,直接给她戴在身上。不过……贺宗明要是问起来,你可得一口咬定,是挽月她喜欢,非要抢去的。” 第29章 军用品 苏清漪露出满意的笑容: “放心吧,爹,我有分寸。” 饭后,苏清漪就立刻叫小环过去,吩咐她一定要亲眼看着挽月把东西戴在身上。 她白天发疯的时候小环也在,自然知道拿在手中的是个什么邪物。 小环硬着头皮接了,转过身就一脸的晦气。 出于嫌弃,把步子走的飞快,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挽月房外,咣咣咣地开始砸门。 敲了半天,里面没人应,小环干脆自己把门给推开了。 里头,被子蒙在头上,挽月静静地睡着。 小环皱眉吐槽了声:“野丫头倒是会享福。” 她直接走到挽月床边,也不管挽月闭着眼睛,直接就把项链给戴在了她脖子上。 做完这些,小环立刻就转身离开了那屋子,还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回去跟苏清漪汇报: “她已经戴在脖子上了。” 苏清漪一听就笑了,捂着心口,露出几分轻松神色。 “这就对了,那倒霉的东西跟那个野丫头才是天生一对。” 这一晚上,苏清漪美美的睡了。 梦里,有狰狞丑陋的恶鬼找上苏府,直直地奔着挽月的房间。 苏清漪露出了看笑话的神色。 次日醒来,她满身的神清气爽。 苏老爷开心坏了,围着她嘘寒问暖。 挽月又是一天没出门。 但没人在意。 第三天,挽月依旧没有出门。 烧菜的徐婆子忽然嘀咕: “好像最近都没见着挽月那丫头。” 跟她一起做饭的婆子扔出个白眼。 “你懂什么?人家现在是府里的二小姐,跟主子一起吃饭,穿漂亮衣服,用得着你操心?” 徐婆子依旧嘀咕着:“做的还是平时那几个小姐爱吃的菜,量也还是之前两个人的那些量,给她穿的也是苏小姐几年前不要的过时衣服,她算是哪门子小姐哟?” 另一婆子说:“那也用不着你管,她的日子就算是再不好过,也比我们这些下人美着呢。” 这话倒是也对。 挽月现在的生活的确是比下人强一些的,比她之前的境遇更是强百倍。 她只是跟苏清漪没法比罢了。 另一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小小的女孩缩在床上,红晕遍布满脸,身子热的像一块炭。 “水……” “水……” “要喝水……” 她声音嘶哑的,小声叫唤着。 可这房子实在是太空了,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身子又太虚弱,眼皮都是那么的沉重,站都站不起来。 挽月就这么,无人问津的渴下去。 烈火煎烤般的感觉,在她的体内烧着,挽月嗓子几乎要冒烟。 - 元帅近日心情好,派人给手下各部送去物资。 贺镇海之前在战场上杀敌勇猛,屡建奇功,自然不会被遗忘。 八辆带货仓的军用装甲车,被扛着步枪的大兵护送着,一路行驶进春城。 第一批,自然是直接送到了贺旅长家院门口。 贺镇海兴奋地亲自出门迎接:“是子弹还是枪炮?” 贺宗明跟在他身边,表情也很有兴趣。 军队里的兵越来越多,枪炮和子弹却是固定的数量,贺旅长早就嫌弃不够用了。 大帅这次最好是给他们送来几百条枪,让手下的兵们人人一条,这样才够有安全感。 送货的小兵却笑着说: “最近又不打仗,旅长惦记那些东西做什么?” 他手中拿着货单,献宝一样的递过去: “瞧瞧,这些是舶来品,正经的洋货,有钱都买不来呢。” 贺镇海嫌他话多,话都不等他说一半,就自己扯过了单子看。 一眼扫过去,只见上面写着: 面包、奶粉、黄油、饼干、朱古力…… 贺镇海忽然就没了兴致,雄壮的肩膀像塌方的小土堆,一下子垮了下去。 “王副官呢,这些交给他处理,让他看着办吧。” 送货的小兵提醒:“旅长,别的东西都好说,面包可得赶紧吃,这东西不能久放。” 贺镇海厌倦的摆摆手: “行了,你跟着王副官走吧,这就给那些大头兵发下去,一人一口,保管一晚上就解决。” 小兵一愣,眼珠转了转,走上前两步,谄媚地说: “旅长,您还是打开货箱亲自看看吧,就算面包您不喜欢,可那奶粉、奶油饼干和朱古力,这可都是时下最流行紧俏的东西。” 顿了顿,他放低声音,讨好道: “就算您看不上,可家里头,也还有几位太太呢,不妨也让她们出来掌掌眼。” 贺镇海依旧没有兴趣,一旁的贺宗明却在这时忽然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几块锃亮的银元。 “有劳你给我父亲办事,这一路舟车劳顿,又干又冷的,实在是辛苦了。” 小兵一看,满脸堆笑: “哟,这是贺旅长家的小公子吧,小公子真是客气。” 他假意推拒了一会儿,贺宗明把银元直接放进他口袋里。 “拿着吧,酒楼就在附近,这点子就当是请弟兄们喝几壶热酒。我这就叫家里准备,杀猪宰牛,晚上过来吃饭,再好好犒劳几位兄弟。” 小兵笑着:“岂敢岂敢,给贺旅长办事,那是小的荣幸。” 却是把口袋里的钱收了,这才带着其他几个开大车的兵,乐呵呵的走了。 等人消失了,一旁不吭声的贺镇海才沉下脸,不赞成地看向自己儿子。 “几个跑腿的哈巴儿,你理会他们做什么?” 贺宗明拿着那送货的清单,仔细地看着。 “我知道父亲对这些东西不满,比起吃的用的,你更想要枪要子弹,但谁说这些东西就不是枪不是子弹呢?” 贺镇海真是气笑了:“你小子,睁着眼跟我说瞎话是吧?” 贺宗明也笑着,眉梢微挑,那机灵笃定的劲儿,英武极了。 见父亲耿直,转不过弯,他索性把话挑明: “父亲忘了那送货的小兵说了什么?他说这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紧俏货。这样的东西,转手出去还愁换不到钱吗?有了钱,您还用担心买不着合适的军火?” 贺镇海一听,一双犀利的眼睛也亮了亮,掠过一抹精光。 “你小子,好你个小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他立时就笑了,可笑了才一声,又迟疑: “可这些毕竟是军用品,万一这事让大帅知道……” 贺宗明真的有些嫌弃父亲这直肠子: “谁说让你亲自去卖了?” 他声音放轻,嘴角勾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苏家老爷,您这未来的老丈人,他手底下不就好几个卖货的铺子?” 第30章 又救她 贺旅长听完,伸手一拍脑袋。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这些东西,他不方便光明正大的转卖,但苏老头方便啊! 贺镇海这回再看自己的儿子,那真是觉得贺宗明全身都在发光,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你小子,真是天生的诸葛亮,哈哈,你老子这辈子干的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你,可算是没白栽培你一回。” 贺宗明脸上同样带着点笑: “行了,爸,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说废话,咱们还不如现在去苏府,好好地跟苏老爷谈这笔生意去。” 两父子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做就做,立时便叫司机开上车,直接奔向苏府。 这是贺镇海第二次到苏家登门,苏老爷可是殷勤多了。 一路跑着出来亲自迎接,恭敬地像个下人。 “贺旅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又看到贺宗明也在,他一愣,笑容微不可察变僵。 “小公子也来了?” 苏老爷眼神飘忽着,苏清漪前几天才被他给吓着,现在他又来…… 贺宗明直接抬腿往里走:“我父亲有事要找你谈,你不用管我,叫苏挽月出来陪着就行。” 苏老爷听说他是要找挽月,不是要找清漪,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喊来小环:“挽月这丫头,这几天闹脾气不肯出房间,小环,你带小公子直接去她那吧。” 贺镇海脑子里只装着枪炮的事,也没管贺宗明做什么。 等苏老爷一得空,立刻扯着他肩膀衣服,几乎是拎着人直接往大堂走。 “先别管那些没用的,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两人转瞬就没了影。 贺宗明也不在意,打从进了苏府,他脑子里就只剩下挽月那小丫头一个人。 跟在小环身后,一路走到挽月门口,贺宗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略显清减的院子。 “她就住在这?” 偏是偏了点,倒是还挺雅致。 小环低着头:“据说这是大小姐……也就是挽月她娘之前住的地方,老爷特意给她留的。” 挽月她娘,根据市井上的传言,那是一位极为美丽、有才情的旧式女子。 春城早年一直有传言,说她是城中第一美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春城沦陷,她才被选中带走伺候洋鬼子军官。 后来收复失地,洋鬼子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她就成了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贱女人和娼妇。 只不过,贺宗明特意找人调查过。 春城在洋人手里沦陷了接近一年,陷入洋人的统治当中。 但春城的百姓死亡量却是最少的。 洋人掌管了这座城,更偏向于建设和治理,而不是滥杀无辜和糟践。 军方内部消息,那女子在其中立了不小功劳。 多亏了她被洋人看重,才守护住这一城的百姓。 无论外界怎么看她,怎么想她。 起码在贺宗明心中,挽月的生身母亲,那个女人是值得敬重的。 他这样想着,心中对挽月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 更加的想要见到她了。 “她就在这扇门里吗?为什么敲了那么久都没有声音?” 小环也不太敢确定了: “可能,是出去玩了?” 她试探着,把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门开了,露出房间的全貌。 不远处的小床上,被子鼓起一个包。 女孩俏生生的脸蛋,在枕头上侧卧着,正好对着门的方向。 小环表情尴尬,快步走了两步,靠近床边: “挽月,快别睡了,贺家的小公子来找你了。” 怕挽月睡着听不着,她直接上手推,手指不小心擦过挽月脸颊,小环惊呼一声: “哎呀,好烫!” 贺宗明原本是守规矩的站在门外的,闻言意识到不对,立刻大步走了进去。 紧张道:“怎么了?” 小环又用手贴了贴挽月前额,皱着眉说: “她身上好烫,好像是生病了!” 贺宗明这时也顾不得避嫌了,也把手放在挽月脸上一摸。 接着,他一双眼睛都沉了,焦急道: “别傻站着了,快,去叫人找医生!” 小环道:“找医生?不行,我一个下人哪做的了主。我,我还是先去和老爷说……” 贺宗明清楚地知道,发烧久了是能烧傻人的。 见小环犹犹豫豫,哪还有耐心等她,忽然大步上前,将挽月身上的被子一掀。 见她只穿着一身里衣,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从衣柜里扯了衣服就往她身上套。 小环见状站在一边,想搭把手又不敢: “小公子,这哪能让你亲自做,你,你还是让我来吧。” 贺宗明懒得理她,皱着眉快速帮挽月把衣服穿好。 接着就把人往怀里打横一抱,带着她大步便往门外走。 小环小跑着在后面跟着: “贺家公子,您这是要带她去哪啊。” 贺宗明沉着脸,步子大的也几乎是在跑。 “人都烧成什么样了,我带她去医馆!” “这哪行啊,挽月是府上的人,您还是先让我跟老爷汇报……” 小环同样满脸紧张,却不是担心挽月,是担心苏老爷会觉得她办事不利,对她发难。 贺宗明连回应都懒得回了,眼里心里只剩下怀中那一人。 满地的积雪,被踩出一个个脚印的深坑。 他抱着她直接就穿过长廊,出了大门。 汽车在门口停着,司机守在车边,抽着烟卷。 见贺宗明突然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女人。 司机一愣:“小公子,您这是?” 贺宗明急道:“少废话,赶紧把车门打开。” 司机一溜烟地开了车门,贺宗明直接抱着人上车。 “开车,去这里最好的医馆!” 他吩咐了,司机自然不敢怠慢。 小环体力不行,哪怕贺宗明抱着挽月,可他跑起来,她也追不上。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追到门口,可大门外哪还有人的影子? 小环满脸茫然,只看见一串汽车的尾气。 医馆。 年迈的老医生在后门递出一块热乎的面饼。 “今天是最后一回,以后你可再别来了,我这也不是善堂,再这么施舍下去,我这店也要开不下去了。” 阿立身上还穿着那带异味的羊毛外套,低着头,躬身在门外站着。 饼子递过来,他就伸手接过,也不管老医生说话难听,感激地道了声谢。 第31章 占有欲 老医生驱逐野狗似的挥挥手: “行了,你赶紧走,我不要你谢我,我谢谢你好不好?你以后换一家去求,可再也别来了。” 正说着,前院大门被人推开。 满脸紧张,抱着小姑娘的贺宗明匆匆而入,大喊着: “医生,快出来救人!” 老医生一听有病人上门,立时把后门一关,转身快步往前面走。 “怎么了,什么病。” 前面,小学徒正配合着贺宗明一起,把昏迷的挽月放在了临时的小榻上。 “师父,这个女孩好像染了风寒,在发高热。” 说话的同时,小学徒忍不住拿眼睛偷偷瞄着昏迷的挽月。 这女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啊。 虽然病着,可脸颊红红的,更加显得娇艳动人。 他偷瞄了一眼,看不够,又瞄了一眼。 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头顶发寒。 小学徒把眼睛一抬,便看见了贺宗明的目光。 少年看向他的眼睛,阴冷又带几分警告。 仿佛是那野外凶残阴狠的野狼,警告着外来者不许觊觎他专属的领域。 小学徒忽然浑身发毛,身上一个哆嗦,惊恐的收回了目光。 贺宗明在他把眼神移开后,也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眼,低头看看挽月,动手把她本来就裹得很严实的领口又仔细掖了掖。 老医生没注意到两人互动,认真地把着脉,又试了试挽月体温。 “这孩子是感染了风寒,最近天气冷,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去那边拿两副药,喝了就能好。” 贺宗明从口袋里拍出一个大洋。 老医生惊道:“用不了这么多……” 贺宗明依旧坚持地把大洋放到他面前: “她病得严重,我不想来回折腾了,这药就直接在你们这煎了吧,剩下的就当是给你们的赏钱。” 老医生这才把钱给收了,又命令小学徒煎药去。 等待的过程,挽月又含糊不清说了两句话。 贺宗明察觉到后,立刻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嘴巴附近听。 女孩的声音虚弱极了,断断续续的:“渴……要水……” 贺宗明用目光在店里一扫:“医生,你们的茶怎么卖?” 他已经走过去拿起了茶壶。 老医生道:“不收钱,小公子,您要是口渴要喝水,请随意。” 贺宗明给他那一枚大洋,别说是一壶茶水,他就是连吃带住在医馆里住上几天都够用了。 贺宗明便拿着茶杯,倒了杯茶水出来,递到挽月唇边,发现她平躺着并不方便喝。 他便把茶杯放在一边,自己坐在了床榻上,抬起挽月的头,让她枕在他大腿上。 有了仰头的弧度,他这才把茶杯递到她嘴边: “水来了,喝吧。” 挽月已经神志不清,忽然感觉干旱的嘴唇旁边来了一汪清泉。 她立时便张开了小嘴,咕嘟咕嘟的吞咽着。 很快,一杯喝完,她仍有些不满足。 “水……还要……” 贺宗明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接着再次把她抱进怀里,接着喂。 就这么,挽月一连喝了三杯水,终于在贺宗明递过来第四杯时,她偏了头,用动作表示喝够了。 贺宗明本该把她给放回去,让她继续平躺着。 可他低着头,看着挽月小小的一张脸,脸颊嫣红,双目紧闭,嘴唇也红润极了的枕在他他腿上。 他竟然许久都没再有其他动作。 就那么让她枕着、靠着,他则是抱着她。 “怎么弄的,好端端忽然就病成这样?” 贺宗明皱着眉。 小学徒把药煎好端过来时,就看见贺宗明跟挽月这极为亲近的姿势。 联想到刚刚少年阴鸷的那一眼,他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这一对,大概是双富贵人家的年轻夫妻。 他很快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端着药走到贺宗明身边。 “您的药熬好了。” 贺宗明一眼都没看他,直接把药碗从他手中取过来,喂到挽月嘴边。 “挽月,醒醒,把药吃了。” 挽月还真被他哄的张开了嘴,只是刚吃了一口药,就立刻干呕了一声,把嘴巴紧紧闭上,再也不肯开口了。 贺宗明被她这小倔脾气弄得无奈极了: “药是苦了点,不过你得吃了药病才能好,听话,把这药喝下去。” 挽月眼睛闭得死死的,嘴巴也闭的死死的,怎么都不肯理他。 贺宗明喂了半天不见她理人,眉头一皱,低声道: “是你逼我出此下策,以后可不许怪我。” 他把两根手指放挽月鼻子上,一捏。 挽月没一会儿就因为呼吸不顺畅,不得不张开了小嘴。 贺宗明总算是抓住机会,立刻把药碗放到她嘴边,一股脑地给她灌下去了。 即使是硬灌,挽月也不老实。 幸好他练过武,手劲儿大,扣着她后脑,让她想乱动都动不了。 这才只洒了少部分,剩下的全进了她肚子。 一碗药灌下去,挽月终于安静下来,贺宗明也长出了一口气。 低头看依旧闭眼昏睡的挽月一阵儿,低笑了一声: “你也算有本事,从来是别人伺候本少爷的,本少爷可还是第一次伺候人。” 挽月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记药苦的仇,眉宇间皱着一座小山。 贺宗明用手指戳她白白软软的脸颊: “小丫头,你这条命可算是我捡回来的,以后可得知恩图报,乖乖地给我做小老婆。” 贺旅长每天军务繁忙,交际往来,贺宗明跟在他身边,边看边学,也算是有了点成人思维。 挽月这样的身份,是没办法娶回去做正妻的。 但他喜欢她,所以就算是当姨太太,他以后也不会亏待了她。 贺宗明看向挽月的目光,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湛。 但同时,也有着那种情窦初开的悸动和爱怜。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进了两颗星星。 挽月病得迷迷糊糊,隐约都意识到,这种难受的感觉,恐怕就是离死不远了。 她甚至在呼救几次没人听见后,人已经绝望,彻底是在等死了。 却又忽然感觉身体轻飘飘起来,有个坚实的怀抱抱着,又是给她水,又是给她灌苦汁。 她迷迷瞪瞪,眼睛睁不开,病得实在难受了,潜意识里就出现了她最期盼的人。 昏迷中的小女孩,眼角渗漏出两滴泪。 “阿立……” 她轻轻地唤着,饱含无限委屈。 第32章 错过了 贺宗明搂着她,把耳朵又降低到她唇边:“什么?” 挽月感受到少年温暖的气息,迷迷糊糊中,还以为守着她的,真的是她的阿立。 她忽然伸出手臂,紧紧地抱在贺宗明腰上。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女孩像被梦魇住了,双目紧闭,泪水不断地流淌,不住哭叫着。 贺宗明连忙抱紧了她,一双手臂都环在她肩膀,不断地回应着她: “好,我不走,我不走。” 他让小学徒把等在外面的司机叫进来,吩咐他自己回贺镇海那去,他则是要留在医馆,陪着挽月,直到她醒来为止。 医馆后面就有空出来的客房,就是给一些得了急症不利出行的人准备的。 贺宗明带着挽月,晚上就住在那一间房里。 挽月睡床,他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陪着守着。 这一晚上,挽月喝了一碗药,三次水。 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半睁着眼睛起了床。 贺宗明还来不及惊喜,就听她说她要上厕所。 挽月这时候显然还是不清醒的,讲话做事都稀里糊涂。 贺宗明把她扶到茅房,怕她不小心掉坑里,就一直站在外面守着。 离得太近,总是有些声音的。 少年的一张白净面孔,从双颊红到耳朵根。 好在挽月人虽然糊涂,不至于倒霉到摔进去。 过了会儿,好好地又出来了。 贺宗明看她走路摇摇晃晃,红着脸过去,搭着她的手把她扶住。 月色寒凉,忽的起了阵风,挽月肩膀一缩。 “冷。” 贺宗明立刻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她盖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这样呢?有没有好一点?” 他自己就只穿着一身中衣,扶着裹成球似的小姑娘,配合着她醉了酒似的慢吞吞脚步,在外面走着。 挽月还是蜷缩:“冷。” 着了凉的人就是这样,受不了一点寒的。 贺宗明见状,沉吟片刻,一把将她从地面抱到了怀中。 “我带你回房间,见不着风就不冷了。” 他抱着她往住处走。 期间小学徒也出来起夜,见到这么一幕,趁贺宗明没看见他,立刻躲到暗处。 心里不住咂舌,富贵人家的子弟就是不知道疼人,那女孩子都病成什么样了,她那小丈夫竟然还不放过她,大晚上的竟然只穿中衣…… 他不断地在心里骂着,有伤风化。 但想着挽月那张艳丽无双的小脸,心中又有些止不住的羡慕。 贺宗明没留意到有人在偷看,抱着挽月回了房,给她脱了鞋,把她放到被子里让她躺好。 挽月不讲究,闭上眼睛倒头就睡。 贺宗明出门烧了壶水,又跟凉水调了温,沾湿了毛巾,回房间给她擦手。 又过了许久,他忙活完,挽月完全不知道,径自睡得香甜。 …… 次日早上,又是一碗药,和药一起的,还有老医生送来的一碗小米粥。 贺宗明抱着挽月,又是连哄带强硬的,把东西都给她灌了下去。 中午的时候,贺旅长终于知道了自己儿子竟然一夜未归的事。 他立时派了人出来找,先去的窑子等地方,后来又去了他那几个小朋友家里问,到最后竟然还拜访了几个暗娼的门户。 几处都没找到,贺镇海开始发飙了,他在世上仇家可不少,很怕贺宗明是被他的仇家给弄走。 最后才从司机口中得知,贺宗明有可能是在医馆。 其实这事司机昨天就汇报了,贺旅长满脑子枪火大炮,没有仔细听。 知道了贺宗明可能在哪,立刻叫人过来看,果然在这把贺宗明给找着了。 挽月还没醒,贺宗明不准备跟他们回家,但一群扛着枪的兵站在医馆门口也不是个事儿,他就把那些人叫到远处去,吩咐了一番怎么跟贺旅长回话。 挽月一个人在屋子里,睫毛动了动,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虽然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但人算是基本清醒了。 疑惑地看了眼周围十分陌生的房间陈设,她扶着床,慢慢坐起身,穿上鞋,往外面走。 这是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穿过一条走廊,客房直接就连通着前面的医馆。 她顺着长廊走着,迷迷糊糊到了医馆,抬起头,就看到正好打开的后门。 门外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手里拿着个窝窝头,鞠躬对给他东西的大妈道谢。 挽月心头一震,张开嘴,努力地喊了一声:“阿立!” 声音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嗓音嘶哑,喉咙里像堵了个棉花,又疼又痒。 说出来的话,更像是根本没发声一样。 眼看着那个背影什么都没听见,拔腿就要往远处走了。 挽月一咬牙,迈开腿,跑着就要朝前追过去。 贺宗明跟贺旅长派来的人说完话,刚迈进医馆的门,就看见了已经站起来的挽月。 他眼前一亮,脸上有些欢喜,刚想说一句你终于醒啦,就见挽月跟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就要往后门的方向跑。 贺宗明心里咯噔一下,早时在羊城,兵荒马乱的战争时代,家家户户吃不饱饭,有人生了病没钱治,硬生生烧成了傻子他是见过的。 他担心挽月也是如此,立刻也加快了脚步,在挽月即将跑到门边时将她拦腰一截: “做什么去?你病还没好全呢,外面天凉。” “放开我!”挽月眼睁睁看着阿立走远,手脚不断地扑腾着。 “不放!生病了就得老实,你给我回房待着去!” 贺宗明手臂跟铁箍似的,紧紧横在她腰上,扯着她就往客房的方向走。 中午的药已经在煎了,挽月还没喝呢。 挽月好几天没吃东西,再加上又病着,力气上哪里是贺宗明的对手? 眼看着她被人强硬带着,近在咫尺的门越来越远。 挽月连看一眼拦着她的人是谁的念头都没有,眼中掠过一道狠光,她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一低头,就朝着那人的手腕恶狠狠咬了上去。 贺宗明倒吸一口凉气:“野丫头,你真是疯了?怎么还咬人!” 疼痛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要反击,可在低头看见挽月虚弱惨白的小脸后,高举的手便又僵在了空中。 “我真是败给你了!”低骂了一声,贺宗明紧皱着眉,恨恨地捶打了下空气。 他没再挣扎,任由挽月咬着,拦着她的力气半分没松。 而这时候,挽月眼睁睁地看着,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第33章 惊人貌 挽月就这么眼前一黑,整个人忽然泄劲,倒了下去。 贺宗明吓得不轻,连自己被咬出半圈血痕的手都没顾上,抱着人转头就大叫医生。 恰好老医生被人请走出诊了,医馆里头就一个煎药的小学徒,没人帮得上忙。 贺宗明便只能强忍担忧,暂时先守着挽月,等老医生回来后再说。 他望着闹了一会儿,再次陷入昏迷的女孩,满脸的忧心: “该不会真的烧成傻子吧?” 忍不住用手去贴贴挽月额头。 挽月身上的温度已经没之前那么高了。 她闭着眼,在做噩梦。 噩梦里,阿立站得远远的,她拼了命地朝他跑,可就是怎么都跑不过去。 她距离他总是有着半步之遥,怎么都到不了他身边。 往常这时候,阿立是肯定也会主动朝她走一步的。 可这次,阿立却不走,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 不,应该是恨恨地看着她。 他在怪她吧,他应该怪她的。 要不是她使小脾气,暗示他帮她出气,阿立又怎么会被苏老爷赶出府外? 挽月伤心的哭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贺宗明诧异地看着不断往他怀里钻的小姑娘。 他手腕上,还带着她留下的那沾血的红痕。 他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伤,迟疑片刻,伸手帮她擦眼泪。 “别哭了,我不怪你。” 挽月的哭泣,终于止住了,可一双手,还是紧紧地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松开。 小小软软的面颊,贴在他脖子上。 呼吸之间炙热的吐息,带给他一种无法忽视的痒。 那种痒顺着脖子往下走,往里钻,一路钻进他心里。 贺宗明的一双耳朵,一直都是红的。 …… 贺宗明为了个姑娘竟然一晚上没回家,这事很快就传开了。 他那几个朋友都是好看热闹的,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就直接奔着医馆一起来了。 老医生跟他们前后脚到,贺宗明才请了医生去看挽月,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 他出门一看,全是他那几个朋友。 满脸戏谑的昌茂,表情暧昧的田家胜。 还算收敛,但眼中隐隐也有些好奇的谭道明。 以及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眉头甚至还微微皱着的周九河。 贺宗明脸黑了,堵在医馆跟客房连接的走廊,不让他们过。 “你们怎么来了?” 昌茂笑嘻嘻说:“还不是听说了你的风流韵事,过来看看女主角。” 田家胜也笑:“旅长可真有意思,找你都找进窑子里去了。” 周九河满脸厌烦:“说好的今天一起跑马,你可别为了个女的耽误事。” 谭道明语气温和:“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来探望下那位姑娘,未来的嫂子。” 贺宗明挥手赶着他们: “去去去,人都还病着呢,看什么看,你们别再把人给吓着。” 昌茂不敢跟他硬碰硬,脚下一躲,推着田家胜往前。 “还愣着干什么?他一个人能拦住我们四个?快上啊!” 田家胜被他推了个踉跄,却正好顺势往前一冲: “好嘞!我今天说什么都得看看,到底是仙女下凡,还是狐狸精入世,能把我们旅长家的公子哥给勾搭的夜不归宿!” 要是挽月情况还好的时候,贺宗明是半点都不介意带她去见朋友的。 他之前还邀请过她。 可现在她病着,身上的衣服也因为在房中喊热脱了外袍,只穿着里衣。 他哪能让他们就这么贸然闯进去? 见田家胜硬闯,他赫然沉下脸,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时一手扣住他肩膀。 谁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动作的,一贯,一摔。 田家胜已经惨叫一声,四脚着地地趴在了地面上。 “说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听不懂话是不是?” 贺宗明的表情沉着。 田家胜哎呦地叫着:“那你也用不着下手这么狠吧,我们好歹还是朋友啊。” 谭道明上前把他扶起来,帮他拍着身上的土。 “不让看就不看吧,也许那位姑娘真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周九河也是皱着眉头: “贺宗明,就为了个女人,你这样真的过分了。” 老医生回来后听说挽月精神不稳,就给她施了套针。 银针入脑,刺激了神经,挽月再次睁开眼,醒了。 迷迷糊糊地,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谭道明声音温柔,讲话时的语气,跟阿立有些相像。 挽月眼前一亮,也顾不得问自己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站起身,就小跑着出了门。 几个少年正就贺宗明该不该出手打朋友这事争执着。 心最细的谭道明,就忽然发觉远处奔出来一个小小的影儿。 他隐约猜测到,这应该就是贺宗明宁肯得罪朋友,也要去护着的姑娘。 便定睛去看。 但见一个女孩儿,一身白衣,头发蓬松的披散在身侧。 身体小小的,脸蛋也小小的,可一双眼睛,却是夺目惊人的大且灵动。 眼珠四处一转,便是叫人移不开目光的,艳丽夺目的神采。 这时候,除了背对着挽月方向的贺宗明,其他几个少年也都注意到了突然跑出来的小姑娘。 他们并不是没见过女人。 可像挽月这种,既有洋派的精致艳丽,又有东方的娇弱灵秀的女孩子。 还是那么娇小,迷路的小鹿似的,懵懵懂懂,楚楚可怜的一个女孩子。 他们是真的从未见过。 昌茂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睛都直了。 田家胜也表情讶异,下意识地笑了笑,表情又变成空白,又忍不住笑了笑。 就连一向对女人没什么喜好的谭道明,看向挽月的目光也温柔极了,在她似乎跟他对视上后,微微地点了下头算打招呼。 而本来就觉得女人麻烦,很讨厌的周九河,则是更加用力地皱紧了眉。 他讨厌这个女人,她太漂亮了,太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一看就是那种麻烦中的麻烦。 贺宗明从他们的反应中意识到不对,立刻便明白过来,转过身一看,眼中一喜。 “你醒了?”他朝着挽月的方向快走了两步,手揽着她肩膀。 “怎么不穿好衣服就出来了?” 挽月眼神空洞着,怔怔从在场所有人脸上一个个掠过,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才慢慢地看向在场她唯一认识的贺宗明,眨巴了下眼睛,问: “这是在哪?” 第34章 心上人 “这是医馆,你生病了,我带你来看医生。” 贺宗明边说着话,边脱下外袍就罩在了挽月身上。 “是不是外面的声音吵到你了?怎么衣服也不穿好就出来了?” 其他几个少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给女人披衣服的是谁? 贺宗明? 他们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怜香惜玉的一刻? 挽月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透出几分失落。 没有阿立。 她的阿立并没在这。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转身便回了最开始出来的那个屋子。 贺宗明紧跟其后,陪她一起回去。 送着挽月时,回头扔下一个警告的眼神。 昌茂几个原本预备追上去的脚步,就这么生生一顿,僵在了原地。 过了会儿,贺宗明把挽月送进屋子,他自己又出来。 身上已经穿回了他的外袍。 脸色冰冷着,隐有不耐烦。 “你们都守在这里干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用不着在这当门神。” 田家胜对他挤眉弄眼地笑着: “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刚刚那小姑娘,谁啊,我也算春城的老住客了,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昌茂虽然没接话,但耳朵竖着,显然对挽月的身世也是十分感兴趣。 就连谭道明都目光微动,也流露出了两分探知的神色。 只有周九河,烦躁地踢了脚下的尘土一脚: “一个个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田家胜笑嘻嘻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刚才那个,明摆着以后是我们未来的小嫂子。” 贺宗明板着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稍有松动,眼中的冰冷消退些许,但表情里依旧带着点烦: “行了,你们要是对她好奇,以后有的是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今天就算了,她人还病着,拿不出什么精神。” 昌茂道:“就问句她是哪家的姑娘,也不能说?” 贺宗明已经转身往回走,就像是没听见这一句,脚步没有半点停留。 田家胜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呸!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该死的贺宗明竟然是个重色轻友的东西。” 谭道明柔和地笑着:“你可小声点,别再让他听见,回过头给你一枪,你死的可就冤了。” …… 贺宗明再进房间时,挽月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 枣红色的袄子,更显得她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 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也少了往常见面时的精气神,黯淡的垂着。 “你要走?急着回苏家?” 贺宗明下意识阻拦挽月: “苏家人明摆着不拿你当回事,你身体还虚着,先养好了再说吧。” 挽月摇头:“不是回苏家,谢谢你带我出来,我要去找一个人。” 她说着,抬腿就往外面走。 贺宗明没再拦她,维持着半步的距离,跟在她身侧。 “找人?你除了苏家人,在春城还有其他亲戚吗?” “算是吧。” 之前在苏家,白天前后门都有人看守。 晚上大门又都锁着。 挽月想出去找阿立,连门都出不去。 现在总算到了外面,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找什么人?你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一个高烧刚退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指不定会出点什么事。 贺宗明自家就养了兵,深知这年头那些当兵的都是什么德行。 他不可能放任挽月孤零零一个人出去活动。 “你真的愿意帮我?” 挽月停下脚步,偏头看了眼贺宗明,有些迟疑。 “你先说说,要找的是你什么人,那个人家在哪,姓名是什么,有什么明显特征。” 贺宗明见她停在长廊,冷风一股股的刮着,吹着她苍白的小脸。 他扶着挽月肩膀,带她换了个位置,让她贴着墙根站着,他则是半边身子堵在风口,帮她挡住了那些冷风。 挽月思索着,回忆着阿立的样子,只是想想,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他,他叫阿立,是个男孩子,跟我同岁,也差不多高,脸很圆,眼睛也很圆……” 贺宗明还以为她是受够了苏家的欺负,要找什么长辈。 听到她要找的是个跟她同龄的男孩,他愣了下。 眼神古怪,低头看了挽月一眼,挽月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注意到他此时神情的不对劲。 贺宗明忽然打断她,问:“他是你什么人?” 挽月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纠结于这个。 但她很快,就利落地答: “他以前在苏府跟他爸爸养马,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贺宗明低头,眼神带着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初现锋芒的睿智,探究地看着她。 “就只是你的好朋友吗?你这么急着找他做什么?” 挽月也低着头,两只小手纠结地缠绕在一起,手指互相打架了几个来回,咬咬嘴唇。 因病弱而苍白的双颊,隐隐显出了一抹嫣红。 声音细若蚊蝇: “他,他之前说过要娶我的,我找到他,就不回苏府了,以后就跟着他过。” 就算是没接受过什么教育,不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但少女的本能,还是让挽月在说出这些话时,有些无法克制的羞涩。 贺宗明心中的一块巨石,在听完挽月这最后一句后,终于彻底地沉了。 少年眼中的光冰冷下去。 他站在风口,冷风在他身后呼呼的刮着,顺着他领口的位置往脖子里灌。 可那样的寒冷,却不及他此时垂眸看向挽月时,眼底的神情冷。 可又在挽月抬起头,殷切望向他的那一瞬,贺宗明偏头,收敛了眼中全部的神色。 “帮忙找人,你方便吗?这件事会不会很难办?” 挽月从来没有在人面前,这样的低声下气过。 贺宗明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没什么情绪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没人帮你,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挽月感觉他可能是嫌麻烦不想帮了,便立刻毫不犹豫地说: “那我就自己去找。” 贺宗明皱眉道: “你也说了,你连他的住址都不知道,你怎么找?” 挽月:“我去大街上,挨家挨户敲门,一家一户的问。他说过要娶我,总不会离开春城的,城中那么多人,总有人会见过他,知道他的去处!” 第35章 小犟种 感觉贺宗明没有帮忙的意思,挽月也没兴趣跟他浪费时间,推开他便要往外走。 人刚走出一小步,刺骨的冷风立时扑了满脸。 刚退烧的身体还虚,感受到的凉加了倍,挽月在风中哆嗦了一下。 贺宗明看出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在心中怒斥了一声犟种。 可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还是皱着眉把人扯了回去: “急什么?我有说真不帮你?” 听出他这话是要帮忙的意思,挽月立刻不再挣扎了。 贺宗明皱眉道: “就你现在这样子,还一家一户的去找,除非你能撞大运,刚上街就把人给撞见,否则不超三个时辰,外面的寒风就能把你这条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小命再给卷走。” 挽月心里记挂着事,完全没了之前那股针锋相对的刺猬劲儿,被教训了也不还口。 只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乖巧地看着他: “你打算怎么帮我找啊?” 贺宗明冷冷看她一眼,淡声道: “按照你说的,你们失联也有段时间了,要找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他领着挽月往回走: “先跟我回去把中饭和药吃了,然后我叫人派一辆车,下午带着你去街上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把人找见。” 他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挽月便也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就回了房间,一起吃了中午饭。 挽月想要快点出去找人,饭吃的很快。 贺宗明却不急不缓,看她两眼,问: “平时在苏府,你自己都拿什么消遣?” 挽月懵懂地眨了下眼睛:“什么是消遣?” 贺宗明一顿,换了种说法: “你平时在家都玩什么打发时间?” 挽月有求于他,便不会不理人: “天气暖和的时候,院子里有花有草,有小鸟,我就和小花小草玩,和小鸟玩。” 可惜她的玩伴,后来被贺宗明开枪打死了一只。 再然后其他的鸟就像被吓怕了,再也不肯理会她了。 挽月忽然有些埋怨地看了贺宗明一眼。 贺宗明却走神着,没注意到挽月的目光。 他其实对挽月的生活不感兴趣,他只是在等,他已经把话题抛出去了,正常来讲,挽月该礼尚往来地也问他。 可贺宗明等了许久许久,挽月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终于等不下去了,无奈地再次开口: “苏清漪那么喜欢听戏,就没带你听过什么戏?” 挽月虽然从不主动开始话题,但贺宗明问她,她乖巧地有问必答。 “我跟姐姐……”顿了顿,她改口:“小姐。其实也不是很熟的。” 苏清漪自有学堂里一起读书的朋友,那些人全是大家闺秀。 挽月这样的,想跟苏清漪一起玩还不够格。 贺宗明暗道一声自己蠢了,看之前挽月野丫头的状态,也该知道苏府不会花什么心思在她身上。 他干脆不再隐晦试探了,干脆打了个直球: “没听过戏,那有看过什么话本子吗?” 挽月坦诚的说:“我不识字。” 贺宗明:“……” 他看着她,看着眼前鲜活灵动,一股子机灵劲儿的小姑娘。 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一个养马的佣人家的孩子,也能把她迷得念念不忘了。 他跟他父亲一向观念不和,但贺镇海有一点,他认为就算是女人也一定要读书,这一点贺宗明现如今深深赞同。 女孩子确实是要多读些书的,只有读的书多了,才能不容易随随便便被男人骗。 什么养牛的、养马的,也能让她这么念念不忘,轻许终身。 “没看过书,那你母亲有没有给你讲过什么故事?” 挽月眼神里多了几分抵触:“我从小就没娘。” 贺宗明:“……” 手掌扶额,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对啊,这丫头的母亲很早就壮烈牺牲了。 他真是昏了头了,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看出挽月是个直肠子,他干脆也不再废话了: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挽月已经有些不开心了,她吃东西速度快,早就把午饭给吃完了,药也喝光了。 她真不明白,贺宗明为什么会在饭桌上还要讲话,他在家也习惯这样吗? 难道就不怕他说话的时候,菜全被别人给抢光? 可毕竟现在有求于人,她也不好指责,便还是忍着。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贺宗明嘴里的故事吸引过去了。 谁都不会猜到,在外面高冷寡言,对女孩子一向爱搭不理的贺家小公子,哄起小姑娘来,也能把故事讲得像说书一样,鲜活生动,惟妙惟肖。 他给挽月讲梁山伯与祝英台,优秀的贵族小姐爱上了没本事的穷书生,最后她死的很惨。 又给挽月讲薛平贵与王宝钏,优秀的富家小姐爱上了没有钱的穷小子,最后她也死的很惨。 讲完这两个故事,挽月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明显是有话要讲。 贺宗明以为她悟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挽月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 “贺宗明,你吃饱了吗?” 贺宗明觉得这女孩挺聪明的,他才告诉她,跟个穷男人不会有好下场,她就知道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主动来关心他了。 不由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吃好了。” “那太好了!”挽月惊喜的站起身:“你说的车什么时候来?我们快去街上找阿立吧!” 贺宗明脸上的笑意一僵: “我刚刚的故事你没听懂吗?” “听懂了啊。”挽月已经走到门边,眼巴巴望着门外: “富贵人家的小姐跟贫苦人家的男孩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贺宗明凝眸看着她,挽月灿然一笑: “幸好我也是穷苦大的,我跟阿立,门当户对。” 贺宗明当场一愣,不明白挽月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挽月给耍了。 可挽月却并没表现出对他有什么排斥,说完那些话,依旧在门边眼巴巴望着他: “贺宗明,你答应过要帮我找人的,你不会因为怕麻烦就反悔,对不对?” 贺宗明沉默了一会儿,问她: “他就那么好吗?” 挽月想到阿立,眼睛里全是思念: “如果是你未婚妻,她是绝对看不上他的,但像我这样的,就恰好跟他很配。” 第36章 小可怜 其实挽月没必要在这时候忽然把苏清漪扯出来画蛇添足的。 正是她此时这番话,让贺宗明判断出了,眼前的人并不是真的天真单纯。 她何尝不知道他在拿话暗示她? 小狐狸也在拿话堵着他呢。 贺宗明眼底的神色暗了暗。 两军交战,倘若一明一暗,那往往在暗处的,更容易处于上风。 因此,他虽然已经把眼前这女孩的所有小心机看穿,却并不急着拆穿她。 反而当真叫了人把车开过来,带着挽月坐在车里,在街上貌似找人的闲逛了一下午。 挽月第一次坐汽车不适应,再加上风寒体虚,刚开始还睁大着眼睛,趴在车窗上一刻不歇地往窗外看着。 可看了没一会儿,她就头脑晕沉,虚弱地贴在车身上,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 贺宗明坐在副驾,把整个后排留给她一个人,观察到她的状态,见到她难受,他也什么都没说,依旧让司机朝前开着。 一直到挽月再也受不住,真的双眼一闭,软软地从后排倒下去。 他才骤然低喝了一声:“停车。” 司机立刻把车停下。 贺宗明从副驾驶转到后排,叫了声挽月的名字。 挽月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贺宗明看了她一阵儿,关上车门,跟她坐到一排。 “回去吧。” “回医馆吗?” “回苏府。” 贺宗明低着头,让挽月枕在他腿上。 他把手放在她发丝上,神色晦暗不明地沉默着。 到了苏府,下人见是贺宗明来了,一路跑着去跟苏老爷通禀。 贺宗明没理会,抱着挽月往她自己的房间走。 畅通无阻的到了她的房间,把人放回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 他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院子里,苏老爷已经在那站着,满脸堆着笑。 “小公子,您怎么又把人给送回来了?” 贺宗明听出这话的意思不对,皱了下眉: “她是你们家的人,我送回来给你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苏老爷笑呵呵地往挽月紧闭的门里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挽月这丫头,伺候的可还满意?” 贺宗明意识到这老东西恐怕是误会了。 他当即就要动怒,斥责苏老爷的龌龊念头。 可话到了嘴边,心思忽然又是一转,沉吟一瞬,他把斥责收了回去。 转而意味深长道: “她生病了,身上还发着烧,你去叫人找个医生,以后好好照顾她,我会经常过来探望,要是发现你们敢怠慢……” 贺宗明没再继续说下面的话,只动手,轻轻拍了拍他腰上挂着的枪。 苏老爷被这无声的威胁吓得笑意僵在脸上,许久才恢复自然。 “挽月能得到小公子看重是她的福气,老头子必定尽心尽力。” 贺宗明这才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外面,开大车的司机还在等着他。 贺宗明上了车,低头安静了一会儿,冷声问他: “你经常走街串巷,刚刚那小丫头要找的那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司机颇为惊讶,他家小少爷竟然还真的对一个外人的事上了心。 可他思忖半天,也还是摇头: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么多,我还真没太注意。” 贺宗明便沉默了下去。 司机见状又说:“不过我在城里结交了几个朋友,他们都是做买卖的,这迎来送往的,说不定还真能见过。” 贺宗明闻言,眼中神色动了动:“好,那你就替我跟他们传话,让他们帮忙找一下人。” 司机道:“那要是找到了,立刻把人给你带来?” “不!”贺宗明表情沉冷,小少年乍然做出这副模样,竟然十分像他那个久经沙场的父亲。 深冷的眼眸,眼中含着一抹利刃似的光。 “记好了,一大一小,父亲姓孔,男孩单名一个立字,找到了,就立刻把他们父子征兵入队,送去战场!” 司机来不及转换表情,一脸的错愕。 …… 挽月再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苏家。 愣愣地盯着房顶看了会儿,慢慢地眨着眼睛。 忽然响起叩门声,是小环过来敲门,说苏老爷叫她。 挽月便穿好衣服,乖乖地去了。 苏老爷背着手,见她进门,一脸的慈爱。 “总算是回来了,你昨晚一夜未归,舅舅可担心坏了。” 他说着担心,但相比孩子不见了把半个城翻得底朝天去找的贺旅长,苏老爷却没有任何行动。 挽月安静了一会儿,也对他露出一抹笑。 大眼睛清澈地看着他:“舅舅真的担心我吗?” 苏老爷笑呵呵地往她手边推了盘糕点: “尝尝,新做出的栗子糕,你姐姐平时最喜欢了。” 挽月看了眼糕点,没接,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 “我以后不想跟贺宗明见面了。” 苏老爷一愣,诧异地看着她: “好端端地,为什么说这种话?” 挽月抿着嘴唇,低着头: “姐姐跟他有婚约,我跟他总是这样见面,不太合适。” 苏老爷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你这傻孩子,你还小,他也不大,你们就只是两个孩子,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他喜欢带着你玩,你就尽管跟他玩去,你放心,清漪是识大体的,她不会对你有意见。” 挽月便知道,她之前的猜想果然没出错。 之所以她跟贺宗明的接触越来越多,全是苏老爷有意为之。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就不再主动说话了。 苏老爷问了她几个问题,全是跟贺宗明有关的,她就乖巧地答着。 等回答完,苏老爷终于满意,放她往回走,挽月就安静地走着。 从大堂到她自己的院子,要穿过两条长廊,经过两个庭院。 这条路,挽月已经走了许多次。 她在第二次转弯时,扭头看了眼马棚的方向。 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过,苏家的路是那样的漫长。 四四方方的院子,像一口就差盖的棺材。 阴森寒冷的让她由心感到畏惧。 挽月一回到房间,就立刻脱了鞋,钻进被子。 用被子盖住头,在里面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 冷,好冷。 由内而外,心底里发出的冷。 她忽然不受控的流出泪来。 院子是安静的,也是孤寂的。 又似乎,没有了阿立以后,整个苏家在挽月的世界里,都变成了安静而又孤寂的。 她能看到来往不停的人在走来走去,但似乎又跟他们是活在了两个世界。 他们的世界,挽月融入不进去。 挽月的世界,他们也没兴趣来踏足。 于是挽月,就再次变成了,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的、死了也没人在乎的小可怜了。 第37章 优越感 挽月被送回苏家的两天后,贺宗明又来了。 这次跟以前都不同,苏老爷没再让人把挽月叫出去,而是以挽月在养病为由,直接让贺宗明进了她的院子。 挽月看了贺宗明一眼,就低下头,默默地不说话。 贺宗明眼珠转了转,主动道:“你要找的人,我一直叫手底下人帮你留意着。” 挽月这才抬起头,殷切地问:“有找到吗?” 贺宗明不答,笑看着她,从身边解下一个军用水壶,递到她面前。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挽月眼神飞快地瞄了一眼:“是什么?” 贺宗明递到她手边:“自己打开尝尝。” 可挽月哪见过这样的稀罕物件?她连怎么打开都不会。 贺宗明见她笨笨地摆弄了一会儿,低笑了一声,从她手中把水壶拿走,拧开了瓶嘴,才又重新递给她。 “喏,拿去喝吧。” 挽月没动,低头顺着瓶口看了一眼,样子有些谨慎。 贺宗明道:“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毒死你不成?” 瓶子里装的是上次那批军需品,里面全是进口的高级牛奶,据说洋鬼子作战,就靠着每天都喝这玩意强身健体。 苏老爷把东西摆在店铺里后,也是疯狂售卖,基本上没到三天就脱销。 他猜着,以苏老爷的做事的“不偏不倚”,苏清漪是肯定已经喝到了。 至于挽月,她未必。 果然,挽月在他的刺激下,低头抿了一小口之后,脸上露出新奇的神色。 “这是什么?” 贺宗明看着她咂小嘴的模样,仰身靠坐在椅子上,淡淡地挑眉。 “这叫牛奶,你那舅舅自己家就卖这玩意,你没见过?” 挽月摇摇头,又小口地抿了一下,说: “味道有点奇怪。” 可说是这样说,她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小心翼翼地抿着。 贺宗明眼中流露出笑意: “喝吧,喜欢就多喝点,我那还多得是,下次还能再给你带。” 听说这东西能让人长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是希望挽月再长高一点的。 她现在这样子,太像个小孩子了。 挽月拿着那水壶,小口小口地抿着,把一壶都喝了个精光。 贺宗明收回空掉的水壶。 挽月看看他还算心情不错的脸色,再次小心翼翼开口: “阿立有没有消息,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贺宗明正拧壶嘴的动作顿了下。 他微低着头,黑压压的睫毛盖着眼睛: “还没,那小马奴的孩子还挺能藏,我让人挨个门店打听,那些做生意的老板都说没见过他。” 挽月便闷闷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空气沉默下来,让人觉得无趣。 贺宗明站起身:“今天就先这样,我走了。” 挽月依旧低着头,声音轻轻的: “我还在生病,就不送你了。” 贺宗明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却还是轻松的,较为温和。 眼神却黑沉沉,冷极了。 “好,那你休息吧,好好养病,我改天再来看你。” 挽月依旧低着头:“其实你不用经常过来的……” 贺宗明道:“你又不想着听你那小马奴的消息了?” 挽月忽然抬起头,眼睛瞪着,表情很凶: “他不是马奴,你不许胡说!” 贺宗明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着: “随你吧,你说他是什么,那他就是什么,走了。” 他转过身,大步地离开了。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雪,零零散散的在灰色的天空下飘着。 挽月看了贺宗明背影一眼,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苏老爷不再叫挽月一起吃饭,而是叫人给她送进房里去。 一直到挽月病好,也依旧是这样。 挽月在这个府里,就越发地孤独了。 贺宗明偶尔来看她,她就能有个人说说话。 贺宗明要是不来,她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哪也不去的闷着,也没人管她。 他带来的牛奶,她喝了一壶又一壶。 可阿立的消息,却像是随着融化的雪花一起,在空气里消散了。 这一年的新年,挽月度过的前所未有的孤独。以前还有阿立陪她说说话,今年她就只能一个人待在小房间里,羡慕地看着苏清漪那边的欢快热闹。 苏老爷给苏清漪包了大红包,但显然没有挽月的份。 倒是贺宗明在新年当天托人过来,给挽月送了个小红包,里面装着一个锃亮的小金条。 那不是挽月第一次收到压岁钱,却是她有生以来收过的最贵重的压岁钱。 她把红包小心翼翼藏起来,想着万一以后找到阿立,私奔的时候留着用。 没多久,冬日过去,冰雪消融,树上重新冒出新芽,天气又温暖起来。 苏老爷脸上洋溢着喜气,他跟贺旅长的合作赚了大钱。 百姓们虽然讨厌洋人,可意外的喜欢洋人的东西。 那些通过贺旅长的手一批一批送到他店里的洋货还真是好卖。 他这一个冬天沾了贺家的光,大赚了一笔! 学堂也又开课了,还请了洋学毕业的先生,扩大了规模,改了名字叫学校。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苏清漪的身体也已经好全,她又可以去读书了。 只是这次,学校里出了新规矩,学生上学就上学,可只能一个人去,不许像之前那样,带着个丫环仆人在外面等着伺候。 苏清漪一个人出门,苏老爷哪能放心? 眼睛滴溜溜一转,他把主意打到了挽月身上。 “你现在也算是府中的二小姐了,一直不识字那像什么话?这样吧,以后你姐姐读书,你就跟她一起,学费舅舅给你出了。” 一整个冬天,挽月都没找到能出府的机会,试探了几次,也都被看大门的给赶了回去。 一听到能出门,她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立刻便点头,乖巧极了的答应下来。 苏老爷满意地笑笑:“以后早上饭就来跟清漪一起吃吧,这样出门一起上学也方便。” 挽月依旧没有意见,虽然她之前每天早上都要睡懒觉,可只要能出府,想到能自己去找阿立,她就什么都愿意。 次日早上,挽月早早地就穿好了衣服,等在了门口。 叫她的丫环一来,她就立刻抬腿跟着去了用饭的大厅。 苏清漪已经坐在那了,挽月留意到,苏清漪面前摆着一个漂亮的,透明的杯子,里头装着的是之前贺宗明常拿来给她喝的那个叫牛奶的东西。 苏清漪也注意到了挽月的眼神,她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时皱眉把杯子往自己手边一拉。 “看什么看!土包子,你的饭在那边。” 第38章 上学堂 圆圆的饭桌上,苏清漪的位置对面放着把椅子。 对应的餐桌上面,放着两枚鸡蛋,一碗白粥。 挽月没说什么,乖巧地坐过去,剥着鸡蛋,低头吃着。 苏清漪拿着玻璃杯喝着牛奶,看挽月两眼,生出优越感。 野丫头就是野丫头,一两个笨鸡蛋都能吃那么开心。 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牛奶是什么味呢。 上学的一路上,苏清漪坐在黄包车里,挽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走着。 苏清漪冷声道: “上学以后,见到你没见过的,没看过的新鲜东西,你不许一直盯着看,也不许追着人家问,你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苏家送去学校的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挽月只心不在焉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路边。 看着那些支着摊子卖小吃吆喝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拿着工具剃头磨剪子的。 这些人,会不会有谁见过阿立呢? 她的阿立,到底现在在哪,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 苏清漪说着话,她就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苏清漪看她态度还算配合,这才露出几分满意。 等车停下,才带着她进了学堂。 不,已经是学校了。 短短一个冬季,谁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可带来的却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来的学生们,再也不像在学堂时,穿着各自的衣服争奇斗艳。 她们身上统一穿着浅蓝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 看起来端庄又清丽,整齐又规矩,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 倒显得为了在同学面前好好地露露相,特意穿了刚从成衣店取出的新衣服的苏清漪,过分的俗艳了。 “苏清漪!”好在,还有之前与苏清漪要好的学生,主动跟她打着招呼。 蓝衣黑裙的女学生,梳着柔顺的双辫子,只看了精心装扮的苏清漪一眼,就低着头抿着唇笑了。 “你怎么还穿成这样啊,不知道现在来读书,都要穿新校服吗?” 又笑吟吟看着挽月:“还有你身边这个小姑娘,来读书怎么还穿的跟个要上花轿的新娘子似的……” 她目光随着略显刻薄的笑意转移到挽月脸上,忽的一愣。 枣红色,在那些大家闺秀眼里,是最俗气、最不能要的颜色。 那些没成家的姑娘,基本上不会有人往自己身上穿的。 也因此,苏老爷的绸缎庄,每年都会有好几匹红布压箱底,怎么都卖不出去。 他就把这些拿来给挽月做衣服。 可谁都不会想到,那火一样的颜色,跟挽月会那么的相配。 她那娇小的身段,雪白的肌肤,艳丽的眉眼,穿上量身定制的红色衣服。 漂亮的简直就如傍晚残阳没落时,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 那是一种用贫瘠的语言,很难去形容的视觉冲击和瑰丽。 苏家人自小看着挽月长大,对她的印象永远停留在脏兮兮光着脚满院子跑的时候。 因此他们并没有发觉,挽月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美貌。 女学生惊讶地看着挽月: “清漪,这个女孩是谁啊,怎么跟你一起来?” 苏清漪不耐烦别人关注挽月,心不在焉地回着: “家里的一个穷亲戚。先别管她了,你说的校服要在哪边领,快带我去!” 她做惯了大小姐,讲话颐指气使。 女同学表情隐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附和着她: “那好,你就跟我走这边吧,得快点,再晚了,就赶不及上第一节课了。” 两人走出几步,苏清漪忽然回头,怒视依旧停在原地的挽月: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跟过来!” 挽月迟疑了一会儿,在转头就跑,离开学堂去大街上找人,跟听苏清漪的话,先应付一会儿再说之间犹豫了下,迈开腿,跟在了苏清漪身后。 两人便去领了校服。 发放校服的人也认识苏清漪,笑呵呵跟她打着招呼: “苏小姐身体康复了?” 又看向挽月,惊艳道: “这也是新同学吗,好俊俏的一个姑娘。” 挽月得到善待,营养上来了,脸蛋有了嫩呼呼的软肉。 过分深邃的眉眼,在瘦削时带来的那几分锐利的突兀感,被肉感中和。 现在别人再看见她,终于不会第一反应就是非我族类。 小女孩的身子,开始抽条、拔高、发育。 不知什么时候起,挽月开始越来越漂亮了。 她现在,已经全然是个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光鲜明媚的美丽姑娘。 听到有人夸赞她,挽月礼貌地对人笑了笑。 负责后勤的女人顿时笑的更开心了,贴心嘱咐道: “校服你先拿着,穿上以后要是尺寸有哪不合适,可以下课来找我,我给你改工。” 女同学嚷嚷着:“郝姨你偏心,对我们怎么就没有这句话。” 郝姨笑呵呵说:“你们都是大小姐,家里都有裁缝,我这粗笨手脚,哪比得过他们手艺。” 她一眼看出来,挽月身上的布料都是早几年的样式。 真要是富贵人家,不可能这么不体面。 苏清漪拿到新校服,就迫不及待换上了,她倒是很合身。 就是挽月,她太娇小了,衣服长出一截,裙子也长长的。 郝姨拉着她的手再三嘱咐,让她一定要下课后过来。 挽月刚答应,就被一脸不耐烦的苏清漪领走了。 “快点吧你,再磨蹭一会儿,第一节课都开课了。” 可对于新学校的规矩,苏清漪也不是很熟悉。 还得靠女同学领着,两人才找到教室,入了座。 挽月除外,她是新学期才临时报的名,还没有座位。 班级里的人,大多见过苏清漪,却没见过她。 突然见到多了个这么好看的新同学,却穿着一身不得体的衣服,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苏清漪只管跟相熟的同学说话,聊着在她没上学的时间里发生的新鲜事,也不管挽月被像猴子一样任人打量着有多尴尬。 忽然,有个人主动站起身,给挽月让出了位置。 “你先坐我这吧,一会儿老师来了,我再跟他说,再申请一套桌椅。” 挽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了。 高挑清瘦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男款校服,眉眼温柔而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 见挽月表情疑惑,他友善一笑,自报家门: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不久前曾经在医馆见过,我叫谭道明,是贺宗明的朋友。” 第39章 新老师 挽月这才隐约有了些印象,也弯唇对他笑笑。 没拒绝谭道明的好意,坐在了他让出的位置上。 谭道明也没走,就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问着: “上次太匆忙,没来得及问你,你是哪家的姑娘?” 挽月道:“我姓苏。” “姓苏?”谭道明脸色微微一变:“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苏小姐。” 挽月知道他认错了人,忍不住一笑,回头看了苏清漪一眼,远远地朝她指了指。 “我姓苏,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苏小姐,传说里的人,在那呢。” 谭道明根本没回头去看,只呆呆地望着挽月,听见她否认是贺宗明未婚妻的那话,看着她灿烂明媚的笑颜,眼睛都发了直。 挽月笑完抬起头,看他走神的样子,疑惑问: “你怎么不说话?” 就在这时候,教书的先生来了。 只听有人喊了声老师,又说起立。 全体同学,乖乖站好,齐声鞠躬: “老师好。” 挽月刚开始没跟上节奏,很快就像模像样弯腰,随了大流。 教课的老师也是个洋派的先生。 起初,春城这样落后的地方,并没有这样的人物,也没有这新式的教育。 是贺旅长带着军队来了后,他习惯了羊城繁华的一切,看不惯春城落后的模样。 这所学校里所有进行的改革,还有现在这位年轻有为,穿西装戴着副斯文眼镜的先生,都是贺镇海花了钱从外面高价聘请回来的。 他来春城以后,是拿了春城人的钱,可也是实实在在,在为春城做事。 同学们私底下都说,他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但他并不是强盗。 他不一味地搞剥削,也搞建设。 在这些读书识字的学生们心里,贺家,声望非常高。 学生们问完了好,老师示意他们坐回去,这才注意到依旧站着的谭道明。 两人显然认识,简单交谈几句,便又让人给谭道明重新搬来了桌椅。 房间里的桌椅都是摆好的,坐落有序。 新加了个桌子,位置竟然要重新排。 全体都挪了位,最后硬是在谭道明原先位置的不远处,又给他加了个位。 苏清漪看出点门道,悄悄问人:“那个男同学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女同学回:“改了学校以后才来上课的,听说他爸是个团长,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对他好。” 苏清漪这时候已经彻底对贺宗明没念想了。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他拿人的骨头放在手里玩的事。 听到又是跟军队有关的,只觉得身上发寒。 恰好女同学刻意带几分讨好地说: “团长也就是在旅长手里做事,他没有你家那个厉害。” 苏清漪疾言厉色道: “谁是我家的了?我一个好好的姑娘还没嫁人,你不许乱说!” 两人这一互动,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苏清漪再一回神,面色严肃的先生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这位女同学,请你重复一下我刚刚讲过的内容。” 苏清漪一惊,她一直在走神,哪听了老师都讲了什么? 心中一慌,她无措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惊慌而懵懂,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秀媚。 正满脸严肃看着她的教书先生,一愣。 严学文也不过是刚从新式学校毕业,今年刚满二十三岁。 他比这满屋子正值芳龄的女学生,也没大了多少。 而苏清漪在抬头跟他对视上那一刻,也不禁心弦一颤。 只见这位先生,五官清俊而气质儒雅,满身的读书人气息,文韵难掩风流。 两人对视着,双双陷入沉默,彼此都有些失神。 一直到其他同学察觉到不对,低声轻唤了声老师,严学文才回过神来。 掩饰的低咳了一声,他问苏清漪: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苏清漪站起身,低头颔首,眼睛看着自己书桌面: “苏清漪。” “清漪?”严学文细问完是哪两个字,点着头低吟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苏清漪的欣赏: “苏同学好名字,果然有一番蜻蜓点水的涟漪之美。” 苏清漪坐回去时,一双耳朵都是红的。 明明那老师在教书,在无差别的对每个人讲课。 可她就觉得,他的话都是讲给她一个人的,眼神也若有若无的往她身上看。 那人的声音,温柔、风趣,成熟、有学识,仿佛每个字,都在往她的心里钻。 学校里的同学,多数都是之前就上过私塾的。 老师也是按照他们的基础在教学。 书上的字,对挽月来说都跟鬼画符一般,她看不懂。 但老师讲的话,她能听懂,听着还挺有意思。 她听着老师讲文学、讲国运,讲百姓、讲民生。 讲家国大义,讲人人平等。 挽月听着听着,不自觉听入迷了。 一直到一上午的课程结束,老师表示下课,她才回过神来。 心中满是懊恼,竟然把找阿立忘在了脑后。 谭道明等老师一走,就立刻站到挽月身边。 “你午饭去哪吃,要是没安排的话我们一起吧?我们一起去酒楼,那边的桂花翅做的非常不错,你肯定会喜欢。” 挽月下意识看苏清漪。 苏清漪已经跟几个要好的女孩子手挽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挽月便看向谭道明:“不好意思,我中午有事要做。” 谭道明对她的拒绝很失落,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心态,对她笑笑。 “那好,你去忙吧,我们改天约。” 挽月便快速地往外跑。 出了校门,直奔大街。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子……” “他今年十六岁,圆脸,和我一样高,样子傻傻的,很憨厚……” “他爹姓孔,很会养马,身高大概在这,看着有时候略凶……” 每见到一个商户,挽月就敲门进去问着。 可那些做生意的人,要么忙着买卖,没工夫搭理她。 要么冥思苦想半天,也表示没有任何印象。 挽月饿着肚子跑了一中午,一无所获。 低着头正失落的在街上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挽月!”谭道明远远地跑过来,眼里全是开心。 “竟然在这遇见了,你是要回学校吗,我们一起。” 挽月沉默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在他身边。 阿立到底是去哪了呢? 难不成他们刚刚离开苏家,就又被别的老爷聘用了。 孔叔带着阿立,又做了别人的家仆,他没出过门,所以大家才都没见过? 第40章 可怜呀 挽月心中满是揣测。 可也仅仅是揣测。 她跟着谭道明回了学校,顺带着去调整了衣服尺寸。 而后就一直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地待着。 一直到老师进了课堂讲课,挽月才重新恢复点精气神。 接下来几天,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早上,挽月跟苏清漪一个餐桌,吃着跟她截然不同的早餐。 白天,两人在学堂各自上课,苏清漪从不理会挽月,挽月也不上赶着找她。 一晃,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找阿立的事,始终没有进展,挽月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越来越不敢抱有期待。 贺宗明一时兴起,又跑去苏家找挽月,没见到人,这才知道她竟然被送去读书了。 从苏家出来,他便让司机把车开去了学校。 贺家已经不是刚到春城时的那样外来客了,全城上下,无一不知道自己的地头上多了位赫赫有名的贺旅长。 他跟他手底下那几千号的兵,接管了全城的安全守备,短短几个月时间,不仅把城中原有的几户恶霸治理的服服帖帖,抓进了大牢。 还在年底跑商的商户被附近的匪徒劫掠后展开了剿匪行动,直接把整个土匪山一举剿灭,笼罩在春城商户头顶几十年的悍匪阴云,终于就此散开。 春城无人不知,有了贺旅长,以后他们头顶就有了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因此但凡是贺旅长再要征收保护税,家家户户就没有不从的,甚至还有人上赶着主动把自家儿女试图往贺府送。 最离谱的,是有个七十岁的老太太,竟然把自己十七岁的孙女带到贺家,想要给贺镇海做姨太太。更离谱的是,贺镇海还真收下了。 自此,贺旅长除了威名赫赫外,花名也开始风流在外。 但这并不影响,百姓们依旧对他真心的爱戴。 连带着,贺宗明作为旅长家的独子,也走到哪都备受瞩目。 这间学校里,上到校长、老师,下到扫地的、看大门的,就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贺宗明很顺利就走到了学校内院,畅通无阻。 此时是下午刚过。 夕阳懒懒地在天边挂着,像给那烟青色的远山戴了一顶金光的帽子。 浅金色的光随着柏树叶的晃动一闪一闪。 教室里,学生们排排坐着,安静地聆听着老师的讲课内容。 挽月扎着两束漆黑的辫子,相比去年,头发长长了些,软软地垂在脸侧。 小小的脸,挺俏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配着那身女学生统一的校服,看上去乖巧而又青春。 一屋子的女学生,漂亮出众者不在少数,可贺宗明硬是一眼就在其中精准的看见了她。 他在窗边,挽月却在靠着门,两人的距离不算近,看她听课的样子颇为认真,他便没有打搅。 良久,教书的先生收起怀中书本:“下课。” 学生们顿时坐姿松散下来。 苏清漪也在整理着书本,忽然眼前一暗。 斯文风流的教书先生把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盒放到她桌子上。 低声道了一句:“送给你的。” 苏清漪一愣。 严学文已经转过身,快步走了。 旁边的女同学好奇地问了句: “好漂亮的盒子,严老师送你的这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 苏清漪在起哄声中,手指在盒盖上轻轻一拨,盒子被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懂行的同学立刻惊呼出声: “呀!是奶油饼干!市面上可断货好久了,想买都买不到呢!” 苏清漪在她们艳羡的目光中,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下。 奶油饼干可是稀罕货,就算是她爹爹,现在手里头也找不到货源呢。 眼看着同学们露出了垂涎的目光,她啪地把盒子一关,宝贝的抱进怀中。 “行了,别看了,不就是盒饼干吗,又不是没吃过,你们真没见识。” 挽月因为前几天放学时没帮苏清漪拿书包,被苏老爷暗暗斥责了一遍。 此时已经学聪明了,习惯性地走到苏清漪身边,就要帮她去拿东西。 见她手中有个小铁盒,就要伸手去拿,苏清漪却宝贝的把手一躲,用眼睛瞪着她,怒斥道: “下作的东西,又不是少你吃喝,眼皮子就那么浅,死人的东西你也捡,我拿在手里的东西你也敢抢!” 挽月不明白,明明之前是苏清漪自己跟苏老爷说想让她给她拿书包的,今天又是闹什么脾气。 “我不是……”她想要为自己解释。 苏清漪却立刻冷声打断道: “行了,少装你那副可怜的样子,要不是我爹,你这辈子哪有机会上学?我们明明对你仁至义尽,你还成天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装给谁看?” 新派学校提倡平等,苏清漪跟挽月之间的关系就不免被有心人拿出来说事。 不知什么时候起,私底下开始传出苏清漪满身大小姐脾气,虐待同为苏家人的挽月的风言风语。 但在苏清漪眼里,她对挽月哪里是虐待?挽月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苏家给她一口饭把她养大,她就该对苏家感恩戴德了,也配跟她提平等和人权? 苏清漪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态度,因此学校里的女同学越来越对她看不惯。 之前玩的好的,也有些渐渐疏远了。 苏清漪不愿意主动跟同学示好,却把账都记在挽月头上。 此时也是狠狠剜她一眼,从她怀中抢回自己的书包,皱着眉越过她往外走。 “以后不许再跟着我了,黄包车坐两个人太挤,你从今天开始,放学后就自己走回家吧!” 挽月没说什么,顺从地低下头答应了一声,一脸强忍委屈。 其他同学见状眼中露出怜悯。 学校离苏家还远着呢,要是靠腿走,半个时辰都不一定能到。 谭道明也一直留意着这边动静,在苏清漪走后皱眉来到挽月身边: “你那个姐姐平时在家里也是如此吗,对你这样尖酸刻薄?” 挽月像是害怕被人听到一样,惊慌地左右看了看,其他同学立刻做出各忙各事的样子,只有一双耳朵事无巨细的支着,等待着挽月的答案。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挽月声音压得很小,很轻,可在没人出声的安静教室内,依旧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我在苏家本来就是寄人篱下,舅舅能让我读书,我已经很开心了,就算姐姐偶尔拿热汤泼我,我也没有怨言的。” 第41章 暗较劲 拿热汤泼她? 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人,心中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看向挽月的眼中,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她们之前只觉得苏清漪骄纵跋扈了些,谁能想到,私底下竟然称得上恶毒? 挽月把周围人的变化都收进眼底,她微微地抿了下唇。 灵动的眼珠轻轻地转着。 那里面,闪动着小狐狸似的狡黠。 她可没冤枉人呢。 说出去的全是在苏家发生过的事。 至于其他人要怎么想,可不是她能控制的。 谭道明一听到挽月的话,整个人都愤怒了: “太过分了,你跟她同样是人,她凭什么这样对你?” 挽月不太理解他话中意思似的看着他: “就算同样是人,人跟人也是不一样的,谁让我没有自己的爹娘呢,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贺宗明等不到挽月自己出来,顺着走廊抵达他们教室,刚到门边,便看见挽月跟谭道明面对面地站着,谭道明离她特别近,挽月又娇小,几乎是整个的被笼罩在谭道明的影子下。 贺宗明眉头一拧,大声道: “你们在做什么?” 谭道明跟挽月双双都是一怔。 错愕抬头,便见一身贺宗明不知怎么来了,表情微冷地站在门边。 这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不知何时,里面就只剩下挽月跟谭道明两个。 又是凑近了一起说话的姿势,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暧昧。 挽月在看到贺宗明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隔开跟谭道明的距离。 她的脑子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完全是出自身体意识的本能。 潜意识地觉得,在贺宗明面前,她不该跟别人离得太近。 谭道明的表情则是有些惊讶: “你不是对学校没兴趣吗,怎么今天也到这来了?” 惊讶之余,就没其他的了。 谭道明还算坦然。 也正是他的坦然,让贺宗明冷愠的面色稍缓。 冷淡地打量了谭道明一眼,见两人身后的位置上,各自放着书包,便知道了不是他们故意凑一起,是座位离得近。他走到挽月身边,把谭道明隔在了自己身后。 “你激动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挽月的桌子上放着她的书本,贺宗明拿起来,像看他自己的东西一样,随意地翻阅着: “去你舅舅家找你才知道你来读书了,现在总共上了几天学?感觉怎么样?” 挽月低着头站在贺宗明身边,眼中的狡黠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乖巧。 她像个被家长审问的孩子,小声地回答着: “没上几天。感觉还行吧,老师讲的东西很有趣,比在家里待着有意思。” 也正是上了学以后,她才意识到贺宗明家是什么身份。 之前就觉得惹不起的人,此时更是生出几分距离感。 贺宗明看那书本上都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便又随手放了回去,帮她整理着书包。 “刚刚我在外面,好像听见里面在吵架,是什么有趣的事吗?” 换在以前,跟苏清漪有冲突,挽月是肯定立刻会告状的。 可今天她却不想多说,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没什么”,就不想再继续话题了。 她想把自己的书包从贺宗明手中拿回去。 “我该走了,我得回苏家,再晚了要被舅舅骂的。” 贺宗明却把手一抬,把书包轻易提到了挽月够不到的位置。 挽月不得不抬头,仰望的看着自己书包。 “还给我呀!” 焦急起来的时候,眉头和小鼻子都皱着,眼里出现几分恼火。 仰头瞪他的模样,终于再次可爱起来了。 贺宗明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头顶。 “白给你吃那么多有营养的东西了,你怎么还是长不高?” 挽月瞪圆眼睛,不开心地躲开他。 贺宗明语气温柔下去:“走吧,外面有车,今天我送你回去,书包我帮你拿着。” 被忽视的谭道明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互动。 眼里闪动着一丝茫然。 贺宗明未婚妻不是苏清漪吗,那为什么还跟挽月这么亲近? 贺宗明这才想起还有个他一般: “你也一起吧,先把挽月送回去,接着就送你。” 三个人,就必然有两个要坐在后排。 贺宗明让谭道明去坐副驾,他自己则是跟挽月在后排,一左一右的坐着。 手臂撑在车身上,他侧靠着,眼睛看着挽月,问着她学校里发生的事。 挽月也早通过一次次的相处跟他熟悉起来,他问她,她就答着。 聊着聊着,贺宗明忽然从身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差点忘了,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挽月疑惑地看着。 圆圆的,小小的,包着彩色的纸。 “这是什么?” 贺宗明用修长的手指拿着,递到她手中。 每当跟挽月在一起时,他身上所缺乏的那种,独属于少年的天真明朗的孩子气就仿佛又回到了他身上。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挽月把玩地拿在手里,握着轻飘飘的,不像是银子。 她把糖衣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 挽月用一种茫然又好奇的眼神看着:“你带了块泥巴给我玩?” 贺宗明望着她笑出了声,拿着那黑球,直接往她嘴里一塞。 “这可不是一般的泥球,味道好着呢。” 相识以来,他给挽月带的奇怪的吃食不在少数。 挽月从一开始的对他提防,到现在全然信任。 泥球刚一入口,她便下意识咬住,但觉入口即化。 淡淡的苦味儿从舌苔上蔓延开,却又不像药汁一样难吃。 最初的苦过去后,渐渐开始回甘,嘴里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竟然让人有点上瘾,回味无穷。 挽月含了一会儿,笑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真好吃,这是什么呀?” 贺宗明就知道她会喜欢,军队里那些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都喜欢得紧呢。 就连他爹那几个小老婆,都一个个吵着要。 他看着挽月的笑脸,也轻轻地笑着: “记住了,这泥球叫朱古力,空军才有的东西,市面上还没开始流通呢。” 一个人坐在前面的谭道明,彻底被两人忽视。 他安静且孤独地坐着,听着后面两人时不时的讲话声和笑声,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烦躁,却不是在烦挽月。 第42章 开心了 贺宗明话多,挽月总是不闷的。 一路聊着,不知不觉挽月就到了苏府,比之前跟苏清漪一起回家,她坐着黄包车,让挽月拿着两人书包在后面追,轻松了不知多少。 贺宗明陪着挽月一起下了车,把书包交还给她,没进苏府大门,只对守门的道: “告诉你家老爷,今天是我送她回来的。” 他有意给挽月撑腰,就算挽月回家的时间晚了,苏老爷也不能再因此刁难挽月。 看门的人很懂事,点头哈腰的殷勤奉承着。 看着挽月进了苏府,贺宗明这才又回到车上。 谭道明终于抓住机会,满心疑虑地问: “跟你订婚的不是苏清漪吗?为什么你去学校不找她,反而是找挽月?” 贺宗明坐回车上,闻声轻轻瞟他一眼,眼神有些犀利。 谭道明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不相信他问这一句,是出于关心苏清漪。 贺宗明心里已经对谭道明有了些防备,语气里,偏偏装着淡然: “反正都是姓苏,娶大的跟娶小的有什么区别?” 谭道明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答案,表情有一瞬的僵硬,接着满脸都是惊愕。 半晌,才大声地说: “这,这怎么能行!” 他从来不这么大声地对人说话。 贺宗明眼中的神色又冷了些,嘴角却偏偏勾出一丝笑,眼神凉凉的看着他: “这有什么不行?我爹跟苏挽月她舅舅都乐见其成的事,你有什么意见?” “谭道明,你对我家和苏家的事,是不是过于关心了?” 谭道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神微微颤动,没敢再跟贺宗明犀利的目光对视。 只是心中到底是乱了,杂草一般,错综复杂,七上八下。 挽月回到家,苏清漪果然已经告了状,就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上,手边放着杯茶等着她。 挽月拿着书包走进去,疑惑地四处看看: “舅舅找我?” 苏清漪冷着脸,一个杯子摔到她脚底下。 “去,给我把碎片收拾了。” 挽月站着没动,依旧四处看着:“不是舅舅叫我来吗,他人呢。” 苏清漪冷笑道:“你以为有我爹护着,你就可以在学校肆意污蔑我,跟人说我的坏话了吗?” 挽月皱眉:“我没有!” 她说的全是事实! 苏清漪也倏然拔高了声音:“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再也别想进学校!” 挽月一怔,她喜欢学校,喜欢跟同学们相处,也喜欢听老师讲课。 苏清漪指着茶杯的碎片,阴鸷道:“去,给我收拾了,否则你以后就再也别想出门。” 挽月便转过身,想要去找扫帚。 苏清漪却说:“你往哪去,我让你用手,把那些碎片都捡走!” 摔碎的杯子,瓷片又锋利又滑,挽月要真的是上手,必然会被割破手指头。 她站着没有动,盯着苏清漪看了会儿。 苏清漪也冷冷地看着她。 挽月忽然开口:“刚刚送我回来的,是你未婚夫。” 苏清漪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阴鸷:“你还有脸说,明知道那是我未婚夫,你还不懂得避嫌,你跟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娘一样,好不要脸!” 刺耳的侮辱,让挽月的脸色苍白了些,但她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坚韧的看着苏清漪。 “我知道你跟舅舅是故意的,你们知道贺宗明不好相处,所以才故意让我跟他见面,让我去替你挡灾。” 苏清漪完全没想到挽月竟然会意识到这层,面色微变。 挽月定定看着她,轻声说:“苏清漪,只要你再骂我一句,下次见到贺宗明,我立刻就告诉他,你想他想的厉害,对他念念不忘,让他说什么都要来看你,好好地跟你作伴!” 苏清漪被她气的浑身发抖,涨红的脸色比烧火的炉子还要难看。 可她也只是怒视着,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刮着挽月,没有再说出半句话。 挽月瞧了眼地上的碎片,没理会,迈开腿,转过身就走了。 刚出门,身后就又是啪地一声,苏清漪又砸了什么东西。 挽月没回头,抿着唇,一脸的不开心。 可走出两步,又忍不住笑了。 苏清漪胆子小,只怕鬼,可她也怕贺宗明。 由此可见,在苏清漪心中,她的未婚夫贺宗明比恶鬼也好不到哪去。 可偏偏她这样怕极了的人,以后是注定要嫁的。 贺宗明那样的身份,苏老爷就是长了三个脑袋都得罪不起。 挽月想着想着,开心极了。 而苏清漪则是在一顿摔摔打打后,又跑去找苏老爷撒娇哭闹。 不想在父亲面前丢脸,她没说自己被挽月吓唬住的事,只说不喜欢挽月。 苏老爷碍于贺宗明的身份,也不好太直白地为难挽月。 只是吩咐厨房,今天晚上不许给挽月送饭。 但挽月不怎么在乎。 她回到房间,一打开书包,里面满满的都是食物。 精巧的糕点,军用水壶装的牛奶,还有好几块贺宗明在车上喂给她吃过的那种朱古力。 挽月很快就饱餐一顿,还把自己给吃撑了。 - 学校被苏清漪为难的事,挽月没说,谭道明也没说。 可贺宗明不知怎么还是给知道了。 隔天挽月再去上学,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同学们正陆陆续续往班里走。 忽然有个样子体面的妇人,手中拿着一个能有半个桌面大的铁盒子送到挽月面前。 “苏小姐,这是您朋友叫我给您的。” 那盒子又漂亮又大气,看着有档次极了,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视。 挽月看看那妇人,她从没跟这人见过。 她又看看那个盒子:“是送给我的?” 苏清漪以为又是严老师送的礼物,忽然站起身,大声道: “你认错人了吧,虽然她也姓苏,但我才是苏小姐,东西应该是给我的!” 妇人却看了苏清漪一眼,直接摇头: “没有认错,叫我来的人特意交代了,是送给苏挽月苏小姐!” 一旁都知道苏家姐妹不和,苏清漪欺负挽月的同学们,乐得见苏清漪吃瘪,噗嗤一声笑出声。 苏清漪在这些人的笑声中尴尬地又坐下,只觉得双颊热辣辣。 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不知多少人看了她的笑话。 第43章 美少年 挽月听完妇人解释,才知道这东西真的是给她的。 从没有人叫过她苏小姐,她刚才也以为妇人找错人了。 此时再看那铁盒子,不需要问是谁送的,她只看一眼那漂亮的包装,心中就大概有数了。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妇人:“这我也不知道,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挽月便研究了一会儿那个盒子,用手轻轻地把盖子掀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排放了六十六块奶油饼干! 有好事的女同学悄悄看了一眼,立时就艳羡的惊呼出声。 “是奶油饼干!好多的奶油饼干!” 这可要比苏清漪之前那不到十块的小盒子大气多了。 刚满脸尴尬坐回原位的苏清漪一听声音,再次站了起来。 往挽月那边一看,一张脸直接绿了。 那个野丫头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送她那样的好东西? 挽月则是笑着跟来送东西的妇人道了谢。 而后她把饼干盒子递到了谭道明面前: “要不要吃?” 这东西,谭道明家里也是有的。 只是不多,远没到能拿出去送礼的地步。 他默默伸手拿了一块,问挽月: “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挽月悄悄看周围一眼,小狐狸似的眼神机灵极了,小声道: “除了他还会有谁。” 谭道明因她语气里那种娇嗔似的亲昵感,一怔。 旁边的同学羡慕的看着挽月跟谭道明,舔了舔嘴唇。 “这饼干味道应该很好吧。” 挽月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把盒子也递到了她面前。 “你要尝尝吗?” 同学立刻开心地伸手拿了,一连地对挽月道着谢。 “你真大方,性格也好,比……强多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因为嘴里吃着东西,后面半句说的有些模糊。 其他同学见挽月乐于分享,也立刻围上来。 挽月来者不拒,到最后三十几个同学,几乎是人手一块饼干。 除了脸色铁青的苏清漪,班里人人都拿到了。 挽月自己也吃着,手里还剩下将近半盒。 谭道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 “你知不知道他送你东西,图的是什么?” 挽月小口地咬着饼干,琉璃似的眼睛,眼神清澈极了: “你想说什么?” 谭道明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抑制住心魔,低声说: “贺宗明,他现在对你好,其实是想要……” 就在这时,老师却走进了教室。 班长响亮的一声“起立”,打断了谭道明所有的话。 他不得不站起来,跟所有同学一起,向老师问好、行礼。 偷偷看挽月,她也和大家做着一样的动作。 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异样。 仿佛对谭道明没说完的那一句,一点都不在意。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挽月一改除了谭道明无人问津的状态。 有不少女同学笑着跟她挥手,和她讲再见。 挽月也笑着跟她们挥着手,讲再见。 反倒是之前有很多朋友的苏清漪,今天走的孤零零的,没人理会她。 谭道明看了看挽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倘若他什么都没给她,那他就没资格在她面前对一个给她东西的人指手画脚。 这天晚上,挽月是一个人拿着书包走回苏家的。 可让她意外的是,她都回去了,苏清漪却没回。 不过苏老爷也外出办事没有在家。 剩下的丫环佣人没人敢过问大小姐的事。 于是苏清漪回不回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直到月亮都出来的时候,苏老爷回来了,苏清漪还是没回。 把挽月叫过去一问,苏老爷脸色铁青,怒斥挽月不该让苏清漪一个人走。 劈头盖脸地骂了挽月好几句,最终还是担心女儿,叫家里的仆人都聚集,准备出去找。 苏清漪却在这时候自己回来了。 脸蛋泛着粉红,步子略显缓慢。 神色却如常,对关心她的苏老爷说: “我只是去同学家玩了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 又挑着眉,看了一边刚被责骂过的挽月一眼。 “与其问我,爹你不如管管她,谁知道她在外面勾搭了哪个野男人,送她的全是等闲见不到的好东西呢。” 苏老爷也就不再质问苏清漪,见她一脸疲惫,便让她回房休息了。 转头又对挽月道: “你姐姐的话是怎么回事?” 挽月乖顺地看着他: “姐姐可以交朋友,我自然也可以。” 苏老爷却阴沉道: “少拿自己跟清漪比,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告诉你,除了贺家的小公子,你不许跟外面的男人再有往来!” 挽月在心中想,可不就是贺宗明送她的嘛。 她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苏老爷对她也没那么关心。 只不过是担心挽月没见识,眼皮子浅,会被男人轻易哄骗败坏了苏家的名声。 简单警告她两句,觉得挽月不敢违背,他就立刻把挽月丢下就走了。 最近贺旅长又送来一批好东西,全是罕见又畅销的洋货,他忙着赚钱呢。 剩下挽月没人理会,一个人安静地站了会儿,仰起头看看月亮。 低下头,又默默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了。 苏老爷和苏清漪回来的时间都过了饭点了。 挽月今晚又没吃到晚饭,可是苏家没人在意这点。 挽月自己也不是很在乎。 贺宗明上次给她的东西还剩下一些。 今天又新给了那么多的饼干。 挽月便又回了她自己房间吃零食。 - 眨眼,又过去好几天,贺宗明又来了学校找挽月。 苏清漪这几天已经彻底无视挽月,放了学就一个人走。 她最近变得神神秘秘,回苏家的时间也开始不固定了。 苏老爷忙着做生意也不怎么在家,所以就没太管这件事。 贺宗明到学校时,苏清漪早已离开。 挽月也已经走出教室了。 跟一个叫李元元的女同学,要好的手挽着手。 这是她新交的好朋友。 两人走着走着,李元元忽然惊呼了一声: “快看树下,有个男生,真好看。” 挽月便抬头往树根底下看。 接着,便见到了正好站在树下,也在遥遥远望着她的贺宗明。 两人对视上那一刻,贺宗明扬眉一笑,朝着她挥了挥手。 这一天,老师在课堂上刚讲完“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贺宗明站在树根下,姿态轻松地往那一站,背倚着阳光。 活脱脱是诗词里的潇洒美少年从书中走了出来。 第44章 害羞了 李元元惊喜地说: “他挥手了哎,看起来还是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的,他是我们的同学吗,好像没听说过学校里还有这么出色的人,该不会是哪个学生的亲戚吧,真羡慕家里能有个这么出众的哥哥。” 这时候,贺宗明却直接走到了挽月身边,边说话,边顺手接过挽月的书包,拿在自己手上。 “看见我还不走快点,故意晾着我是不是?” 挽月知道拗不过他,便只好让他把书包拿去,小声地答着: “我哪敢。” 李元元用惊讶地看看贺宗明,再看看跟他走在一处的挽月。 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电灯泡。 她立刻跟挽月道别。 挽月也没留她,任由她走了。 她则是跟着贺宗明上了等在外面的车。 两边的景,顺着车窗不断倒退着。 挽月忽然看到一个当铺的门面,这是她之前回家从没见过的。 “这好像不是回我舅舅家的路。” “的确不是去苏府。” 副驾驶的位置空着,贺宗明坐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着挽月的书包。 “洋人又找事了,战火到了羊城,大帅紧急派发电报,叫我父亲带兵支援,今天是他走之前的离别宴。” 当初羊城被侵略,是靠着贺旅长一支铁血队伍拿命厮杀才守住的一方平安。 可那个姓张的却仗着自己是师长,官职高,在汇报军情时抢占了所有功劳。 大帅还真以为仗是他打赢的,就放心地把贺镇海给贬走了。 可贺镇海刚走没多久,洋人就卷土重来。 张老五跟他手底下那些只会欺男霸女的废材,守了两个月就开始节节败退,跟大帅哭着喊着求支援。 大帅不得已,又想要把人再叫回羊城。 贺镇海被调离羊城的时候心里有气,没直接答应。 借口剿匪,推辞了几次。 大帅知道他心中有气,也没逼迫,派人好吃好喝的不断给他送着。 次数多了,贺镇海自己就心软了。 羊城毕竟是他老家,生他养他的家乡,贺镇海最后还是决定带兵回去。 那头已经被洋人包围,战火连天,是随时都能没命的情况。 贺镇海又不知道张老五那窝囊废城中兵力还剩多少。 这趟回去,基本上属于拿命在赌。 他自己赌,却不愿意把家人也赌上。 所以他只是一个人走,把姨太太们跟贺宗明留下。 今晚这个宴会,除了他手底下几个忠心耿耿的弟兄外,还找了不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名义上是跟朋友最后一聚,实际上有点临行托孤的意思。 贺宗明给挽月解释着,挽月懵懂地听着,但还是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贺宗明要带着她一起。 贺宗明:“跟我父亲关系好的今天都会来,你舅舅今天也会来。” 挽月更疑惑了,不解道:“但我跟他不熟啊。要不你还是送我回苏家,去接苏清漪吧,好像她来更合适些。” 贺宗明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你跟我熟不就够了?” 挽月低下头,纠结地咬着自己手指。 一会儿,小声说:“我们是朋友。” 贺宗明挑挑眉,并不满意她的说法,但也没有反驳。 他知道现在的挽月对他还不是他对她的那种心思。 但这又怎么样? 他还有很多的时间。 时间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 她从一开始地见到他就问他有没有找到阿立。 到现在,对那个人再也不提了,就是最好的体现。 贺宗明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块朱古力,递到挽月面前。 而后低头看着她。 过了会儿,挽月伸手接了。 贺宗明笑了笑,伸手摸着她发顶。 “苏家人是不是克扣你饭食了,你怎么总是长不高?” 挽月小幅度躲了两下,小声地回答着: “没有,我每顿都能吃饱呢。” “是吗?”贺宗明漫不经心地问:“一顿饭给你几个鸡腿?” 挽月一愣。 鸡腿,那是苏清漪才能吃到的东西。 她哪配? 她等苏清漪吃剩了,捡两块她不吃的鸡肉吃,就已经很知足了。 贺宗明见她不说话的样子就能想到她在苏家是什么待遇。 语气蛊惑道: “你要是在我家,鸡腿,鸡翅膀,燕窝,鱼翅,保管你长得高高的,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 挽月不说话,洁白的小牙,轻咬着淡粉的嘴唇。 眼睫毛低低地垂着,像是陷入了思考。 贺宗明捏捏她脸蛋,就又收回了手。 虽然他的手下办事不力,始终没找到那个让挽月挂在心上的孔家父子。 但他对挽月,还是有着相当的信心势在必得的。 他能给她的,要比一个马奴的孩子多多了。 在苏府,苏老爷仅仅是让挽月死不了的活着。 可跟他在一起,他会让挽月明白什么是有滋有味地活着。 他有的,他都愿意给她一份。 而她那个小马奴,现在还连个影子都找不着呢。 但凡挽月不傻,她都会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许是因为贺旅长要走,这一路上,贺宗明罕见的有些沉默。 到了贺家大院门口,他先下车,又把挽月领下来。 挽月看着门口拿着步枪的守卫,害怕的往贺宗明身后躲了躲。 贺宗明严肃的脸色稍微放松,笑她: “瞧你这胆小的样子。” 他牵着她的手,让她走在她身边: “别怕,我们贺府的兵,只会对坏人开枪,不会欺负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 挽月瞪他:“你才是丁点大!” 贺宗明双手插兜,看着她笑:“你总也长不高,可不就是小不点嘛。” 挽月跳脚:“你总是欺负我,我不要和你去了。” 她对武装森严的贺府实在有些害怕,转头就想走。 贺宗明看她来真的,才赶紧握住她手腕,拦住她。 “好了,不闹了。” 又见挽月还是要跑,他把人整个抱进怀里。 “挽月,你乖一点。” 少年清爽的气息,随着温暖的怀抱一起往挽月身上袭来。 挽月吓得一僵,接着手脚并用的挣扎。 “你快放开我!” 贺宗明道:“你答应我老实跟我进去,我就放手。” 挽月只好妥协:“好,我答应你。” 贺宗明这才松手,挽月从他怀中挣扎出娇小的身子。 他低头一看,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半边脸嫣红。 贺宗明无声地望着她弯了弯唇。 小丫头长大了,还学会害羞了。 第45章 贺家宴 说是宴会,但贺家的宾客并不多。 偌大的院子,只摆了一桌酒菜,围桌而坐的,基本上全是军官。 满脸紧张、噤若寒蝉的苏老爷夹在其中,就像是水鸭子误入了雄狮群的领地,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突兀。 偏偏贺旅长偏爱他,一口一个亲家,揽着苏老爷肩膀让他坐在自己附近,叫的分外亲热。 苏老爷脸上笑着,额头却不断往外冒汗。 天知道在场这些谈笑的,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祖宗。 随便哪个看他不顺眼,一个枪子过来,就能让他脑袋搬家。 贺宗明领着挽月进场,并没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 他今年也十八岁了,人都说年少风流,身边有一两个女人再正常不过,反倒是没有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贺镇海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挽月一眼,便对着自己儿子招手。 “你小子,自己亲爸的送别宴也好意思迟到,还不给我赶紧过来!” 挽月察觉到自己不被在意,反倒是放松许多,贺宗明却干脆抓着她手腕把她一起领过去了。 “晚是晚了点,但我这不是多带了一个人过来?” 他大大方方地扯过挽月,把她带给贺旅长看。 “父亲,这是挽月,我的……好朋友。” 最后三个字,他念得轻飘飘的。 在场的男人们却大多会意,发出了阵阵笑声。 苏老爷在其中,也局促地看了挽月一眼,为了显得合群,也尴尬地一起笑着。 他倒是对挽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半点不意外。 心中甚至有尘埃落定的庆幸。 清漪为人单纯,身娇肉贵,贺家这样的人家,是怎么都不适合她的。 至于挽月,那就随她去吧,能派上用场这一回,也不枉苏家养她这么多年。 挽月这样的身份,其实是没人会注意的,贺宗明要是不介绍,也就不会有人在意。 可他偏偏介绍了,还那么堂而皇之,让每个人都听清。 贺旅长作为老子,就不得不给自己儿子几分面子。 眼皮往下一搭,鹰似的目光往挽月身上一落。 男人气势恢宏,巍峨如山,脸孔一板起来,那种严肃的模样,女人见了他就没有不怕的。 可挽月却眼神机灵,满脸的倔劲儿,见他盯着她,她也就毫不回避的回看过去。 贺镇海先发制人:“小丫头,你为什么直勾勾盯着我看?” 挽月奇怪了,分明是他先看的她,怎么还问起她来了? 但她也毫不怯场地答: “学校里老师都说,雄踞一方的贺旅长是当代豪杰,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同学们如果知道我见过你,肯定会问我大英雄是什么样子,我为了好回答,自然要看仔细点。” 她这回答爽利归爽利,可算不上礼貌。 苏老爷脸色微白:“挽月,不可无理!” 贺旅长却抬手把他止住,又看了挽月一眼,哈哈大笑: “好,怪不得我儿子能把你带回来,小丫头,是有点意思。” 他取了酒坛子,倒出来一碗递到挽月面前。 “你说我是英雄,那现在英雄给你端酒,你敢不敢来一碗?” 一股浓烈的酒味呛鼻而来,挽月下意识偏了偏头。 贺宗明也惊了一下,下意识要阻拦: “爸……” 贺旅长抬手,把他没说完的话打断,眼睛只看着挽月。 “小丫头,你自己做决定。” 挽月跟他对视一阵儿,眼里多出一抹坚韧: “不就是一碗难闻点的水,有什么不敢的?” 她接过碗,屏住呼吸,仰头就灌。 本意是早死早超生,喝的快就不用再闻那难闻的酒味。 可动作做出来,未经管教的野性,硬是显现出了几分女子身上少见的豪气干云。 天真烂漫的童言童语又引起了在场人哄堂大笑。 贺宗明也有些无奈地笑着,看向挽月的目光却柔和极了,甚至还有些引以为傲的自豪。 别说是城中的那些女子,就算是贺旅长自己的姨太太们,见到他也都没有不怕的。 可挽月却能大大方方,跟他父亲聊了个有来有回。 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已经胜过旁人太多。 贺镇海亲自斟酒,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待遇。 团长以上级别,还得是杀敌立功表现好的,才能有这个荣幸。 她一个小姑娘,只凭借被贺宗明领来露了个脸,就能得到贺镇海这么赏识,一桌子的人,心底对挽月的身份,也大概有了判断。 再看苏老爷也一副跟挽月十分亲近的样子,他们立刻更加断定,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苏小姐,贺宗明的未婚妻。 就算极个别的人之前见过苏清漪,知道挽月不是上次那位苏小姐,但他们也没人当场提出来,毕竟贺家算是他们的上司兼主子,主子做事还轮不到底下人管。 “好!” “小公子有福气!” “苏小姐爽利啊!不愧是能进贺家的人!”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周围一片叫好连天。 挽月在叫好声中把碗放下,用袖子一擦嘴角。 觉得自己嘴里一股难闻的味儿,她便闭紧了嘴。 一个小姑娘,就算引人注目些,也不会让人一直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很快就有其他团长端着酒碗站起身,去给贺旅长饯行。 贺镇海注意力被分走,贺宗明便趁机把挽月扶到椅子上。 这桌本来并没有挽月的位子,他便让她去他的位置坐着。 他自己则是挨着贺旅长,站在了挽月跟贺镇海之间。 烈酒劲儿大,挽月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贺宗明给她夹得那些菜她也没胃口去吃。 抬头看看局面,大家都热络的应酬着,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起身,扶着墙晕晕乎乎往后面走。 挽月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知道坐着难受,想随便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又知道这是别人家,房间不能随便进,她看院子里有一大片篱笆丛生长的很旺盛,便悄悄躲到了篱笆后面。 拿石头当枕头,晕晕乎乎地倒着,隐约之间,忽然听到有人谈话声。 那两人似乎在院子的另一侧,声音也压得很低,时有时无,并不清晰。 挽月眯着眼睛,断断续续,辨认出几个词: “大帅……囚禁……烧军火……有去无回。” 第46章 娶回去 她听了一会儿,听不懂,就懒得费心思再听。 只觉得那声音实在烦人。 把手往耳朵上一捂,世界终于重新归于安静。 就这么在院子里半昏睡的躺了不知多久,挽月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扶着篱笆起身,手不小心被上面的断枝滑了下,立时见了血。 挽月也没在意,歪歪斜斜站起身,朝着记忆里人群的方向走着。 彼时,宴会也到了尾声,大家多数喝的歪歪斜斜,恰好也在散场。 贺宗明发现挽月不在,正欲派人去找,抬头一看,小姑娘满脸晕红,轻一脚重一脚,走路跟绕着圈跳舞似的回来了。 他不禁乐了,快步走到她身边,只当她刚刚的消失是解手去了,也没多问,把这小醉鬼给迎面扶住。 “你舅舅喝多了,刚刚让下人先给送走了,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在我家休息?” 挽月手抓着他袖子,眼神涣散的厉害,完全没了之前的聪明劲儿。 憨憨地说:“不要在你家,我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她这一抓,指腹的血迹溢出,在贺宗明袖口留下一个红印。 贺宗明一惊,抓起她的手细看了看,见只是一个很小的口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让人拿清水给挽月冲洗了,又拿了医用纱布给她包扎。 挽月疑惑地看着他,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 乍一看是贺宗明,但又有些像她的阿立。 她自小亲近花草,没少被枝丫划伤过。 从没人在乎,只有阿立会给她处理。 挽月也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等贺宗明给她包扎好,便一头抱了过去。 贺宗明一顿,接着也温柔地回抱了她。 “以后可再不给你喝酒了,瞧瞧你,一身的脏兮兮。” 他说着,给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摘着头发里的草叶。 动作轻柔极了,半点没有嫌弃。 挽月没说话,只把脸往他怀里窝,贴着他胸膛安静了一会儿后,小声抱怨: “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之前她抱着阿立,下巴都能放在他肩膀,这会儿却怎么都找不着了。 贺宗明没听清,低声问她:“什么?” 挽月心里想,他长高了果然不好,耳朵离她的嘴巴远了,她说话他都听不清。 但她却不想重复了,只用手抱在他腰上,紧闭着眼睛,理所当然地说: “我好难受,要睡觉了,送我回去。” 贺宗明只当她的回去指的是回苏府。 心中也清楚,虽然跟苏家的这门亲事要把苏清漪换成挽月,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许了。 但在事情真正敲定,他把她娶回来之前,一个未婚女子宿在外男家中,还是对名声没好处。 挽月坚持,他便也不再留人。 便转头又叫了人派了辆车,叮嘱一定要把挽月送到苏府。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从厨房里叫了个烧火的老妈子,让她跟挽月一起坐车,贴身伺候着,这才让人走。 原本醉的歪歪斜斜,站都站不稳的贺旅长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鹰眼之中一片清明。 “你对这个小丫头倒是贴心。” 送人回家还不算,连自己人都防,怕司机趁她酒醉占她便宜,还特意找个老妈子护她周全。 贺宗明跟自己父亲也不弄虚的,淡淡一笑,十分坦然道: “她天真烂漫,又直爽可爱,难道父亲不喜欢吗?” 贺旅长是过来人,看他神情就明白了一半,大掌拍在贺宗明脑袋上。 “你给自己找媳妇,自己喜欢就行,反正到时候也是你自己传宗接代。” 贺宗明对挽月还是少年心思,并没到传宗接代那一步,听懂贺旅长的深层暗示,眼睛微垂,有些不好意思。 贺旅长看他这样子,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你也十八了,今天带她回来,就算是给我见过了,找个人算算,挑个好点的日子就让苏家送她过门吧。最好是老子从羊城回来,你就能让我抱上孙子,这可比打了一百个胜仗还让人高兴!” …… 挽月醉的不轻,第二天早上被人叫起来时,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 迷迷糊糊洗了把脸,坐到早已摆好早饭的餐桌上,下意识要伸手去拿鸡蛋,摸了两下没摸着,她一愣。 这才发现,她自己的面前,竟然摆着跟苏清漪一模一样的牛奶和面包。 苏老爷进门见她愣愣地没动作,笑呵呵说: “吃吧,挽月,这可都是好东西,难得着呢。” 他走到挽月身边,语气慈爱极了。 “挽月啊,你虽然不是我亲生,但舅舅疼你你是知道的,等以后发达了,可千万不能忘了舅舅。” 苏清漪冷哼一声,声音小却尖锐:“狗仗人势。” 苏老爷难得对她呵斥一回:“住口!清漪,我教过你多少次,挽月是你妹妹,你要跟她友好相处,不许欺负她!” 苏清漪脸色顿时变得更差,红着眼睛把面前的食物一推: “我不吃了!” 她拿着书包,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挽月下意识地也想跟着走,苏老爷把她叫住,用油纸塞好面包,给她放在书包里。 “不用急,外面黄包车等着你呢,这个你拿着,坐车的时候路上吃。” 外面竟然还真就有一辆黄包车。 苏清漪已经走了,这个是专给挽月的。 挽月上学的一路上都是晕晕乎乎的。 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应该是昨天去贺家吃的那顿饭的功劳。 同时,挽月也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包括昨天她喝醉后听见的那几句对话。 “大帅……囚禁……军火……” 挽月思索着,不自觉的喃喃重复着。 离她最近的谭道明听到声音,偏头看过来。 “挽月,你在说什么?” 挽月一愣,宿醉后的脑子被打断后一片空白,愣愣跟他对视半秒,摇头。 “没,没什么。” 她很快就把小脸别开,不再跟谭道明对视,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上次跟谭道明一起被贺宗明撞见,贺宗明私底下跟她说过一次,以后不许跟谭道明走的太近。 挽月本来也跟谭道明算不上熟,对此没有半点意见。 她拿了贺宗明那么多好处,既然无法回报,对他的话总是要听一两句的。 第47章 危机伏 察觉到挽月的疏远,谭道明便也没再搭话,闷闷不乐地低头坐着。 上午的课程很快讲完,李元元过来找她。 “今天我妈不在家,没人给我做饭,挽月,你中午去哪吃呀,带我一起吧。” 挽月中午哪吃过饭? 她都是边在街上到处走,边挨家挨户的打听阿立的消息。 只是找了那么多天,始终没有半点音信,她自己也有些气馁了。 见李元元满脸可怜的看着她,就做出决定,今天就先不找了,跟朋友一起吃饭。 “我还没想好。” 李元元立刻开心地说: “那就去附近的茶棚吧,听说那的小馄饨特别好吃,我早就想试试了。” 挽月听着也很心动,但还是犹豫。 “我……我没有钱。” 她说着,略微不好意思。 苏老爷从不给她钱。 她唯一的傍身之物,是贺宗明给她的那小金条。 可那东西又太值钱了,不可能随身带着。 李元元大气的说:“害,这算个什么事,我请你。” 她平时也吃了挽月不少东西。 又是朱古力又是奶油饼干的,全是外面没有的稀罕物。 一碗小馄饨,在那些面前都不堪提了。 两个小姐妹中午就手拉着手去吃馄饨。 李元元微胖,一张小圆脸,五官也都很圆润。 是个面相很耐看的第二眼美人。 她的性子也跟长相一样,甜美又随和。 跟挽月在一块,总有着说不完的话。 挽月也愿意跟她聊天,两人就兴奋地边吃边聊着。 一碗馄饨眼看着见底,挽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凑近了李元元,低声问: “元元,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帅?” 李元元大大咧咧的说: “知道啊,就是官嘛。” 挽月微愣:“官?” 李元元指着茶棚外的天: “对,官,最大的官。” 挽月:“比贺旅长还大吗?” 李元元:“当然了!这是贺旅长上司的上司!” 挽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军火呢?军火是什么?” 李元元:“军火?那是枪和弹药的总称,对了,还有大炮,军火就是这些东西的统称。严老师也真是的,最近老是跟我们讲什么风花雪月,国家动荡的事,他是半点不提!” 她在那边嘟囔抱怨着,从严学文老师的讲课风格,说到他对学生明显区别对待的讲课态度,又说起他跟苏清漪之间似乎有些暧昧。 很多次,教师办公室紧紧关着门,却有好几个学生在里面听见了苏清漪的声音。 挽月耳朵听着,心中却想着她自己的事。 大帅是贺宗明他爸上司的上司。 军火是可以用来战场杀敌的枪和大炮。 那她听见的囚禁和有去无回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帅……囚禁……烧军火……有去无回…… 挽月在心里面一遍遍地想着,努力想圆上这个逻辑。 忽然,她整个人猛地一震,惊恐地抬起头来。 李元元正喋喋不休讲着班里的八卦,忽然见她这样子,也吓了一跳。 “挽月,你怎么了?” 挽月却站起身,猛地就朝外跑: “要出事了,我得去报信!” 贺旅长的上司被囚禁了。 给贺旅长发的电报是假的。 那些人想趁着他支援的机会烧了他的军火。 让他有去无回! 挽月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但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她都不想赌。 贺宗明对她不差,无论他做那些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的父亲有可能要出事,她都不该无动于衷! 挽月拔腿在大街上,按照昨天记忆里的行走路线,拼命地朝前跑着。 一路上,不少行人都诧异地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学生打扮的小姑娘。 她一张小脸憋得红红的,两根辫子向后面扬着,一双腿拼命地朝前跑着。 简直像疯了一样! 但很快,也有人认出了挽月。 那人是昨天在贺家喝酒的一个副团长。 恰好对挽月留下印象,今天又在附近出任务。 见挽月不要命似的狂奔,赶紧过去把人拦住。 “苏小姐……苏小姐!” 挽月在第二声时站住,手捂在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别,别拦我。” 副团长道:“苏小姐,是我啊,您不记得我了?昨天在贺家我们见过。” 贺宗明昨天对挽月的亲近他是记得的。 他这会儿态度也恭敬极了,完全拿挽月当小主子对待。 “贺家?”挽月这才喘着气抬头看他一眼,一见他身上的军装,眼睛立刻亮了。 “带我去见贺旅长!快!我一定要见他!” 副团长无奈地笑了: “贺旅长天不亮就启程了,现在哪还见得到?苏小姐,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是想要买衣服,还是想要牛奶和奶油饼干?要什么您说句话,我这边都能给您立刻送来,不,送到您家里去!” 贺旅长已经走了? 挽月心凉了半截。 看了看眼前态度友好的男人,犹豫了一阵儿,还是没直接把话告诉他。 她昨天喝多了,但醒后的脑子却很清醒,讲话的人昨晚就在贺家。 谁知道眼前这个看着一脸好人相的,会不会就是那个暗中讲话的坏人呢? 她想了想,改口提出要求: “我要见贺宗明,你送我去找他吧!” 这回男人倒是没拒绝。 送走了贺旅长,贺宗明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舍。 为了缓解这种情绪,他直接约了人去演武场跑马。 除了被家里送去学校读书的谭道明,其他几个朋友都和他在一处呢。 挽月坐在车上,被副团长带着进了演武场。 远远地便看见几匹骏马在奔腾着。 贺宗明在那些人之间,骑着一匹棕色的大马,不是最前头的一个,却数他最耀眼夺目。 挽月站在跑场边上,手握在嘴边,大声地朝他喊着: “贺宗明!” 距离实在是太远,她喊了好几句,贺宗明那边才隐约听见。 他觉得像挽月的声音,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她这时候该在上学,怎么会到这里来? 可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一眼,便见到了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站在一边,焦急到甚至已经跳起来,不住地把小手朝他挥着。 “贺宗明!贺宗明!你快过来呀贺宗明,我有事找你!” 第48章 危机起 “吁——” 贺宗明当即把马头调转,改朝着挽月的方向奔来。 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把马脖子一勒,那马四蹄扬起,溅起一片尘土。 挽月恰好在一步之外,身上片尘未沾。 贺宗明下马,惊喜地看着她: “挽月,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父亲让他去提亲的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苏老爷说。 说好的苏清漪换成挽月,就算是苏老爷自己也对他这个打算心知肚明,场面上,贺宗明还是得想办法做做样子,弄得圆滑一点。 贺家这边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挽月这头,他得给她留个好名声,不能让人觉得苏清漪换成她,错在她身上。 田家胜、昌茂、周九河他们三个,正跟贺宗明赛马呢。 眼看着贺宗明领先他们一圈,就要得胜了。 忽然就调转头,一改前进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人都是一愣,等停住马往回看,见贺宗明身前还有个姑娘,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昌茂朝着田家胜挤挤眼睛:“你看那女学生,样子眼不眼熟?” 田家胜对挽月也有印象:“这不是那天医馆的那姑娘吗?” 昌茂嬉笑道:“贺宗明可真不够意思,我们找女人从来不瞒着他,他倒好,自己的就非要藏着掖着。” 他前不久满十九岁,家里操办给娶了个妻子,家世倒是不错,营长太太的女儿,就是模样长得一般,昌茂并不满意,哪怕结了婚,也依旧经常光顾窑子。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些当兵的,最怕的就是自己人死了,家里还没留下后。 田家胜和周九河这两个也到了岁数,家里头也开始给他们张罗上了。 比不了对女人始终没兴趣的周九河,田家胜这会儿看见漂亮姑娘也很有兴趣。 被昌茂一撺掇,立刻来了劲儿。 “两人聊什么悄悄话呢,走啊,过去听听。” 他用力一夹马肚子,那马立刻嘶鸣一声,朝着挽月的方向就跑过去。 可他的骑术却不如贺宗明精准。 眼看着到了两人面前,却停不住。 挽月看着贺宗明,刚要说话, 便听脑后一声马鸣。 贺宗明瞳孔微缩:“小心!” 他用力扯着挽月,两人在地上抱着滚了一圈,堪堪躲过踩下来的马蹄。 田家胜自知闯了大祸,赶紧把马勒停,跳下来去看贺宗明。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贺宗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冷声道: “你再让马跑快点,这话就留着阎罗殿去问吧。” 他从地上翻身起来,把手递给也同样正往起爬的挽月,牵着她扶她起身。 挽月后怕地看田家胜一眼,田家胜挠着头讪讪一笑。 “那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听话了,真不是有意的。” 贺宗明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又帮挽月拍着身上灰尘。 “不是有意的都差点把人踩死,等你有意还得了?清明节是不是还得吃你几炷香?” 贺宗明嘴毒的厉害,田家胜说不过他,一脸委屈地在一边站着。 挽月这时候才从惊恐中走出来,又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算了。”看贺宗明还要教训人,她扯了扯他袖子,贺宗明动作一顿,低头看着她,挽月对他摇头:“找个安静的地方,贺宗明,我有话和你说。” 贺旅长的安危,兹事重大。 比他官职低的人知道这事,不一定个个都想救他。 也有可能会有人盼着他死,等他死了才好取代他。 挽月怕遇见这种情况,所以一直把话含在嘴里,谁都不敢说。 除了贺宗明,也谁都不敢信任。 贺宗明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挽月是昨天回去被苏老爷敲打了。 毕竟那老东西跟人精似的,昨天那个场面,肯定早看出来他对挽月的意思。 他以为她要说的内容跟他心中想的是一件事,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 “好,你跟我来,我带你换个地方说。” 跑马场外头有个休息的茶水室,贺宗明领着挽月往那走。 田家胜见状刚要开口,贺宗明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你不许跟着!” 田家胜差点让马踩了人,自知理亏,便没再有其他动作。 倒是昌茂,发现了这边动静后,溜溜达达骑着马过来,笑嘻嘻看他一眼。 “瞧瞧,你们说贺宗明是不是重色轻友?我们都追到这来了,他怎么还带着人家小姑娘又说悄悄话去了?” 田家胜情绪低落:“刚刚那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肯停。” 昌茂翻身下马,暧昧的挤眉弄眼: “谁跟你聊马了,你就不好奇贺宗明跟那小姑娘,钻进一个屋子里去做什么了?” 要是往常,田家胜一定附和,但这会儿他情绪实在低落,便没接话。 昌茂又回头教唆周九河:“走啊,一起听墙角去。” 周九河冷着一张脸:“无聊!” 昌茂扫兴的一挥手:“嘁!没意思!都不去是吧,小爷我自己去!” 他贼溜溜转了转眼睛,蹑手蹑脚走到茶水间门口,把脸往门板上一贴。 …… 昌茂很快就又离开茶水间了。 走的时候脚步太匆忙,还差点左腿把右腿给绊着。 周九河皱眉训斥着田家胜: “你太冒失了,伤到那个女的还好,要是刚刚伤了宗明,九颗脑袋都不够你给贺旅长赔的!” 田家胜哀哀地低着头,跟个霜打的小草似的: “我知道错了,贺宗明已经骂过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昌茂偷偷瞄他们一眼,没跟这两人打招呼,快速地往跑马场外走着。 一跑出演武场,立刻兴奋起来,抓住一个兵道: “快,快带我去找表哥!出大事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同一时间,房中,贺宗明一把握住挽月的手,抓得她骨头都疼了。 “挽月,你确定说的都是真话?” 挽月忍痛点着头: “我保证!这都是我昨天晚上亲耳听到的。” 但她也有些不自信: “但我也只听到了大帅、军火什么的,那几个词,其他的是我自己猜的!” 贺宗明脸色严谨道: “这些话,除了我你还有没有跟人说过?” 挽月立刻摇头:“没有,我想起来以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你,除了你我谁都没告诉过。” 贺宗明听完,紧绷的神色这才微微好转,双眼如刀,迸射出危险的厉光。 第49章 浑水中 贺宗明面色肃冷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用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一尺长,半尺宽的铁盒子,放在她手中。 “这个给你,你拿着回家,好好收着。” 挽月急的都快火烧眉毛了,见不得他这个不紧不慢的样子: “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不替你父亲着急吗?怎么还有心思给我东西,还不快叫人去追他!” 许久许久之后的某一天,再想起这一刻,挽月才明白。 那时的贺宗明不是不信她,也不是不着急,恰恰相反,他就是太相信她了。 他立刻就相信了她所说的全部的内容。 同时通过聪慧的大脑预设,做好了未来一切糟糕的打算,知道有些事并不是着急就有用的。 然后才有了此时这一刻,他看似没那么着急的一幕。 贺宗明把盒子往挽月怀里一塞,塞完顿了顿,把手指往挽月脖子上一勾,那写着挽月名字,自幼就被她贴身携带的小木牌,就这样到了他手中。 挽月更加不理解了:“你这是做什么?” 贺宗明把那小木牌收进自己掌心,推着她朝外走着: “这个我先帮你收着,下次见面再还给你。” 挽月还想说什么,可两人已经出了茶水间的门,贺宗明领着她七拐八拐,竟然是一个挽月没来过的暗门。 “你拿好这个盒子,顺着这条街道往家走,路上小心点,保护好你自己,回了家再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都给你,就当是你给我报信的谢礼!” 说着,贺宗明把挽月往外面一推,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转过身就又把门给关上了,挽月诧异地听着门里面传来的落锁声。 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从贺宗明严肃的脸色中体会到了事情的危急,便乖乖地抱着盒子往回走着。 一路上,挽月惊讶地发现,多了很多平时见不到的兵。 整齐划一的聚在一起,面色匆匆地赶着路,像是要有什么大事。 她把脑袋一缩,明知道那些人不一定看到她,可还是小心地找着建筑物挡住身形,走的越发小心翼翼。 由于经常出来找阿立,附近所有的街道挽月都熟悉,没走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了学校。 太阳半挂在天空,后面的底色还是浅蓝色的,这时候学生们还在上课。 挽月迟疑了一会儿,没直接回苏府,拿着那个盒子,又回到了学校里面。 上课的恰好是一位女先生,平时待人最为温和,见挽月课上到一半才进门,也没批评她,纵容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倒是李元元,见到挽月回来脸上一喜,挤眉弄眼地朝她做着表情。 挽月回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下课后再说。 下课后,李元元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围在她身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挽月,你中午怎么吃饭吃到一半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下午还这么晚回学校,快让人担心死了。” 挽月拉着她的手,扯着她往外走,四处看了看,小声说: “元元,我今天中午跟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李元元:“当然了,我们朋友之间的话,跟别人说什么。” 挽月又强调一遍:“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你爹娘,也不许说!” 李元元:“你放心吧,我妈才对我的事没兴趣呢。” 挽月:“她问了你也不能说!” 李元元:“好好好,我不说,谁问都不说,保证烂在我肚子里,可以了吧?” 挽月这才放心,松了一口气后,在书包里一顿翻找。 拿出还剩下十几块的奶油饼干: “这个送给你!” 李元元惊讶极了:“都给我?” 挽月:“都给你!” 李元元没别的缺点,就是贪吃,尤其喜欢好吃的东西。 拿着饼干盒子,直接笑成了一朵花。 “挽月,你真好,又漂亮又友善,我跟你做朋友真是件快乐事!” 挽月安安静静的,没接话。 出了门,李元元有黄包车来接,她们两个就挥手告别各自走了。 苏清漪依旧是一个人早早地走。 挽月便自己走路回苏府。 一路上,她小心地观察着。 越看,心底越沉。 街道上,多了好些游走的兵。 反倒是贺旅长在时,那些负责保护百姓的镇守的兵,一个都不在了。 挽月能感觉出来,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到了苏府,回了自己房间,她小心翼翼把贺宗明给的盒子打开。 刚开了盖儿,挽月就被满满当当的金子和银元晃了一下眼。 挽月吃惊地看着那盒子,用手拨弄着,数着。 第一层五块银元,第二层四根金条。 在这些东西的下面,还放着一个跟她手差不多大,堪堪在小盒子里放下,小小的纸包。 挽月把那袋子拿出来,屏住呼吸打开,心尖猛地一颤。 纸包里,竟然放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 挽月下意识用手去摸,又猛地把手收回来,快速地把纸再次包上,又把银元和金条都放回去。 而后把这个盒子跟之前贺宗明给她的那根小金条一起,都妥善的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挽月捂着心口,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贺宗明给她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单单是为了对她报信的感谢,那他只给钱就够了,没必要还有一把枪! 挽月想着贺宗明让她走时那紧迫的脸色。 忽的,她一个激灵,满脸惊恐的弹跳起来。 她暴露了! 她一定会暴露的! 贺宗明从她这得到消息,就一定会有相应动作。 而那些坏人,必然会意识到自己的预谋被人识破。 万一他们想追究消息泄露的来源,一定会立刻想到,贺宗明在有动作前恰好见了她! 挽月砰的一声,跟兔子似的,紧张得浑身都在哆嗦,颤抖着手又把那小盒子找出来。 一把扒开所有银元和金条,紧紧地握住那纸包,两只胳膊都在抖着,用力抱在心口。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劫后余生的后怕。 在苏家,在贺宗明面前,隐忍、装傻、忍耐了那么久,她怎么就真的傻了这一次呢? 贺旅长何等聪明人物,难道走时就不知道给自己留后手吗? 非要她去逞什么英雄?! 明明她可以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 可她偏偏犯了一次蠢,一想到贺家要出事,就什么都不顾了。 根本不关她的事,还上赶着搅和进了浑水中! 第50章 他死了 这要是贺宗明那边胜利了,顺利解决掉坏人还好,万一要是坏人太强势,直接把贺宗明也给解决了…… 挽月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慌,可是咬紧了牙关,她眼中也只有恐惧,并无后悔。 贺旅长是英雄,死在他手里的洋人不在少数,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有像她一样的普通百姓生活的安宁。 而贺宗明虽然强势了些,但他对她真的还算不错,除了在阿立的事情上,他怎么不愿意帮她,其他的时候,他都对她很好。 挽月起初是装的跟他做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真的拿他当朋友了。 挽月真心的不希望他跟他的父亲有事! 挽月在心里头默默祈祷着,贺宗明,你可一定要顺利啊! 挽月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但这一晚始终平安无事。 次日,在起床穿衣服上学的时候,挽月想了个招,她把纸包用布条绑在自己大腿上,有裙子遮着看不出什么,但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也方便随时自保。 这一天,风向就明显跟之前不一样了。 送挽月上学的黄包车师傅都嘀咕着: “奇怪,今天是怎么了,大街上怎么突然这么多兵在闲逛?” 挽月听着,心里紧张极了。 好在到了学校,一切如常。 不,不是一切如常! 谭道明今天没来! 挽月记得谭道明说过,他父亲也在贺宗明父亲手底下做事,职位是团长。 为什么谭道明没来上学? 是他家里也出事了吗? 那他父亲是哪一伙人? 是跟贺旅长一起走了的,还是被贺旅长留下来在春城驻守的? 挽月脑子乱成一团,有点后悔之前没仔细问问。 上课的时候,也心神恍惚,怎么都听不进去。 老师讲着课,讲着讲着,忽然有学生惊呼。 “快看窗户外面!” 挽月立刻抬起头,一眼望过去,只见黑烟滚滚,席卷半边天! 又有人惊呼:“糟了!那是我家的方向!怎么着火了?” 接着有人大声问:“你家不是跟贺旅长家紧挨着吗,着火了贺旅长的兵还能不管,怎么会烧成这样?” 话音刚落,其他人面色不解,挽月却脸色煞白。 贺宗明,他一定出事了! 老师没给他们太多时间讨论,用力地拍着桌子。 “上课呢,都给我回来听课!别说是着火,就是外面杀人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是学生,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听课!” 觉得起火方向在自己家的那个男同学还是没听老师话,飞快地跑出去了。 剩下的人也人心散散,勉强把课听完,也全是心不在焉。 当天晚上,通过苏老爷的嘴,挽月才知道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旅长刚走,家里就失火,一家子上下几十口人,连同他儿子带姨太太在内,全都没跑出去,在这场大火里死光了!” 挽月正拿着饭碗,听见这话,手一软,碗咣当摔在地上。 苏清漪却是下意识地微笑了下,惊喜道:“真的?贺宗明也死了吗?” 苏老爷皱眉不悦地看着挽月: “连个碗都拿不好,我看你是故意糟蹋东西,既然不好好吃饭,以后就没必要上桌吃饭了,去,正好你姐姐新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你去把那几件衣服搓了!” 挽月愣愣地站起身,往外走着,听见身后苏老爷叹了口气,慢悠悠说: “都说了包括他儿子在内,贺宗明自然也是被烧死了。” 挽月脚下一软,幸好及时扶住了墙,才没摔倒。 …… 那天以后,她在苏府的待遇再次急转直下。 负责叫她起床上学的丫环再也不来了。 挽月等了许久等不到,隐约察觉上学的时辰已经错过了。 自己去问,苏老爷才说: “最近生意不好做,学校费用还高,我供你姐姐一个人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供得起你?你去,别在这碍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说是这么说,他怕挽月太闲着,叫了苏家负责打扫洗衣服的婆子过来。 “挽月啊,这些日子舅舅给你好吃好喝供着,新衣服穿着,已经对你够好了吧?可你也不能吃白食不回报啊,这样,以后你就跟着刘婆子干活,她干什么你干什么,她说的话你就听着,明白了吗?” 挽月想起学堂里先生教过的一个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来贺宗明就是那个人,而她则是跟在他后面的鸡和犬。 他人不在了,她也就要被打回原形,失去刚刚拥有的一切。 好在,挽月接受能力强,很快适应下来。 刘婆子跟徐婆子一样,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但对她不算太差。 并没有太过为难挽月。 挽月就开始跟着刘婆子在苏家打扫庭院、洗衣服。 一天、两天、三天……好几天过去了。 挽月担惊受怕的心,慢慢被平淡的生活抚平。 这天,她正在努力晾晒着苏老爷的裤子,忽然有个看门的过来。 “二小姐,有人来找你。” 称呼是之前苏老爷让他们改的,可能是忘了这个事,所以就一直没让人改回去。 挽月一听有人找,心脏猛烈跳动两下,惧怕再次浮上心头:“什么人?” 看门的说:“看起来是个跟你同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蓝色衣服,长相挺和善的。” 挽月一听,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稍稍轻松下来。 往大门那边走,一看,果然是李元元。 李元元远远地见着她就兴奋地跑过来: “可算是见到你了,挽月,你生的什么病这么严重,好些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挽月也不知道对于自己突然不去上学一事苏老爷是怎么解释的,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跟人说自己生了病。 面对李元元殷切的目光,她只是苦涩一笑:“什么时候回去,我也不知道。” 李元元听完有些失落,她还是很喜欢挽月这个朋友的,很希望跟她一起上学。 但很快她就又重新来了精神,拉着挽月的手,跟她讲话: “你不知道,你没来学校的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 李元元是个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挽月也乐于有人聊天,安静地听着。 “贺旅长家里出事后啊,春城现在就换成了王江,就是之前的那个副官把持……” 第51章 她哭了 “真不明白,王副官怎么会那么糊涂,他身边有个叫昌盛的人,这人可太坏了,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手底下带着一队人,成天的在街上到处游走,见到什么好东西不给钱就抢,收保护费也就算了,竟然还抢女人。” “见着漂亮的就强行拉上车,也不管是成了婚的还是没成婚的,拉上车就带走,过一个晚上再扔回大街上,那些女人都衣衫不整的,听说有不少都想不开跳河了……” 李元元满脸愤恨,恶狠狠地说着。 挽月忽然心中一惊:“那你还这样过来找我?你不怕遇见坏人……” 李元元道:“放心,他们不敢对女学生下手,王副官说怎么都不能伤害到女学生,还让我们组织表演节目,下个月去他府上集体唱歌呢!” 挽月听完却更觉得古怪了:“他要是个正直的人,他手底下的兵就必然也会正直,但他们现在表现得这样缺乏管束,怕只怕这个王副官……” 她话说到一半,李元元也听得脸色惨白: “那表演节目的事……” 挽月看着她不说话,李元元后怕的哆嗦了一下。 “幸好我来找你了!我都没想到这些!” 她用力地抱了挽月一把:“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跟你说一声,要是不穿校服,平时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尽量别上街,现在你知道了,我也该回家了!” 挽月同样用力地回抱着她:“好,你快走,路上小心点,千万别让人盯上!” 两人只是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李元元就转过头,叫了辆黄包车,飞快地走了。 挽月在她走后,愣怔的站了一会儿,手下意识摸了摸裙子。 摸到坚硬的触感,确定那个小纸包还在,才松了口气。 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缩在苏家,安分地洗着衣服,再也没出过门。 倒是遇见过几次苏清漪,她满脸高傲,样子开心极了。 边走边哼着歌。 跟挽月狭路碰见,挽月手里还端着洗衣服用完的脏水盆。 她想到之前李元元说的那些话,想靠近苏清漪,跟她说一声去表演的事可能有诈。 但还没靠近苏清漪,离得还很远,苏清漪就对她大声喊: “你就站在那,不要靠近我,千万别过来!” 她用手扇着鼻子:“臭死了,一身的泔水味儿!” 苏清漪笑着,踩着骄傲地步伐,慢悠悠转身走了。 而挽月嘴里还没说出来的话,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她依旧洗着衣服。 一双小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很快就变得发白,泛红。 有时候风吹过来,还会发痒。 挽月不自觉地用手挠着。 刘婆子注意到了,皱眉看两眼,趁没人注意拿出来一管药膏。 握着她的手给她涂着: “你真是的,又不给你工钱,那么用力搓干什么?这衣服啊,不用洗的太勤,老爷和小姐一柜子的衣服,穿都穿不完,我们两三天洗一回,别让脏衣篓堆得太满就行了。” 挽月听着她的唠叨,心中竟然涌出一股久违的温暖,等刘婆子把她的手放下,她道了声谢。 刘婆子叹了口气,手摸摸她的头,这动作之前贺宗明也总喜欢做,只是挽月立刻就躲了,而这次,她却是一动不动,在刘婆子的手底下乖乖地待着。 贺宗明…… 想到那个人,挽月闭了闭眼。 心中有些发酸。 水月镜花似的少年。 带给她水月镜花似的一段日子。 一切似乎也没发生多久。 可她现在就开始有点怀疑了。 真的有那样一个恶劣却温柔的人存在过吗? 一切都美好而又短暂,跟梦似的。 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 没有熟悉的绳子,空荡的触感提醒着她。 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 那些事情确实都发生过。 你说他,死就死吧,还偏偏带着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走了。 又偏偏是被烧死那样的方式,不用想也知道小木牌肯定成灰了。 说什么下次见面再还她。 根本就还不了了! 从得知贺宗明出事那天起,情绪就一直很稳定的挽月。 眼中忽然有一汪泪,顺着睫毛淌下来。 她在心中用力地骂了一句:骗子! 刘婆子见到挽月哭了,心中只当是这个女孩子最近干活太多,太累了。 她劝挽月:“累了就回房休息去吧,晚上放饭了我给你留着。” 之前因为挽月的母亲身份,刘婆子的确也不太喜欢挽月。 可这段时间跟她接触下来,刘婆子很心疼这女孩子。 真是的,就没见过她这么傻的,不归她的活,她也抢着做。 挽月帮刘婆子这段时间,刘婆子简直是白拿工钱的轻巧了。 - 眨眼,日子箭一般飞快过去。 这天,苏清漪一大早就梳洗打扮,美滋滋地照了好几遍镜子。 她出门的时候,挽月正好打扫庭院到她门口。 看她模样,猜测到可能去表演节目就是今天。 挽月迟疑着,纠结要不要也把自己的揣测跟她讲出来。 苏清漪平时对她算不上好,但跟那些见了她就往她身上扔石子的小男孩比起来,她也不能算太坏。 挽月这样想着,迈开脚步试图向她靠近: “姐姐,你今天……” “谁是你姐姐?”苏清漪凌厉的瞪她,毫不留情把她打断。 “记住了,在苏府,我是主子,而你只是个伺候主子的下贱仆人,以后除非我主动跟你问话,否则你不许开口跟我讲话!” 挽月被她呵斥地愣了一下: “我是有话想……” “还没记住是不是?” 苏清漪忽然走到她面前,一耳光甩在她脸上。 “这次记住了没有?” 她骄傲地笑着,鼻孔对着挽月。 挽月整张脸都被打偏了过去,脸颊热辣辣一片疼。 她忽然就不想说话了,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苏老爷这时从远处走了过来,一眼都没看挨打的挽月,只满意地看着苏清漪: “不愧是我的女儿,要说春城第一美人,你绝对是当之无愧。” 苏清漪也笑着,活动着刚打过人的那只手手腕,娇嗔说: “什么第一美人啊,土死了,我们现在都叫校花。” 苏老爷依旧好脾气地附和着:“好好好,校花,走吧,黄包车已经等在外面了,你今天可得好好表现,争取给王副官留下个好印象。” 这时候才像是刚看见捂着脸的挽月,脸色沉下去,冷声道: “让开点,没见着小姐要出门吗,傻站在这干什么,要是你身上的脏东西沾到她,以后在苏家你就永远别想吃饭!” 第52章 乱世惨 挽月觉得自己刚刚的上赶着是那么的可笑。 她低着头,让开了路。 苏清漪哼着:“这还差不多,果然要打了才老实,没眼力的东西。” 她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走去。 苏老爷一路把女儿送到黄包车上,才满脸笑容回府。 王副官的宴会,里面一定很多达官贵人,苏老爷做着攀高枝的美梦。 女儿那么优秀,要是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他们苏家这辈子高枕无忧了! 这一天,苏清漪走的很早。 但晚上,却很晚都没回来。 苏老爷差人一趟趟地去问,最后干脆自己出门去找。 第二天早上,做饭的徐婆子跟洗衣服的刘婆子凑在一处嘀咕着聊天。 挽月远远地就听见徐婆子说: “这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天黑了都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天竟然天亮了也还没回来!” 刘婆子一脸的惊讶:“你可别胡说,要是坏了小姐的名誉,老爷不得找你算账?” 徐婆子一听她不信,立刻就急了: “我是做饭的我能不知道?不止小姐没回来,老爷也一宿没回来,昨天晚上出去找人,说回来再吩咐做菜,结果我等了半宿,不止小姐没回来,老爷也没回来!等到现在,今天早上也没人过来吩咐菜!” 衣服不一定一天一换,但饭必须是每天都吃的。 徐婆子在这方面的消息有着别人比不了的灵通。 刘婆子这才不得不信。 挽月在附近悄悄听了两句,就很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跑了。 跑的很快,像是再慢了,后面就会追上来脏东西。 她的脸还有些疼,那是昨天苏清漪打的,可是她笑了一下。 这一天,苏老爷始终没露面。 将近傍晚的时候,苏老爷才回来。 只不过,出门是竖着出的,回来却是横着回来的。 鼻青脸肿的一身伤,一看就是让人给打了。 不少佣人都出去看,挽月也躲在刘婆子身后张望半个脑袋。 只见抬担架的是一伙兵,领头的她也见过,是之前常跟在贺宗明身边的一个男的。 之前挽月就不喜欢他,觉得这人贼眉鼠眼。 现在看他挎个枪耀武扬威的,就更讨厌了。 在那人发现她之前,挽月把身子一缩,躲到了刘婆子身后。 苏老爷回来后就一直昏迷,管家请了医生来,又是灌药又是施针,药汁的味道飘出来,满院子都跟着苦。 好在苏老爷昏迷就不需要换衣服,不换衣服就用不着洗,没什么要洗要晾晒的,挽月便不用去院子里干活。 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午睡,跟着刘婆子学针线活缝缝补补,闲暇时又有徐婆子过来聊天讲新鲜事,挽月活的十分自在。 而苏清漪,在苏老爷生病的这几天,她一直没回家。 苏府的菜和肉没了,徐婆子的男人出去采买,不知道从哪听到了小道消息,说苏清漪出了大事,徐婆子立刻来跟刘婆子讲。 挽月当时恰好在跟刘婆子学缝缝补补,便也一起听见了。 徐婆子:“听说去王副官府上表演那天,所有的女学生都让人给扣下了!运气好的直接被那些当官的选中带走做了太太,运气不好的被那些大头兵带走轮着糟蹋!” 刘婆子:“那贺旅长他不管?” 徐婆子:“还贺旅长?贺旅长一走,他全家都死光了!人都没了,谁还管他定下的规矩!” 刘婆子:“那你有没有打听到咱们家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徐婆子:“嘘……这事儿我就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外人!” “听说啊,苏小姐是女学生里最漂亮的,直接被王副官给看上了,本来大家都觉得她要做姨太太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晚上还没过去,王副官就暴怒,说我们家小姐不知道检点,年纪轻轻就不是姑娘了!然后就把她给扔出了门,让她去伺候那些大头兵……” 刘婆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别人说的什么瞎话你都信!” 徐婆子一瞪眼:“我男人家的侄子最近刚在他们手里入伍当兵,这是他亲口说的,还说在盖着帐子的房间里看见了咱们小姐,连她腰上有块胎记都描述的绘声绘色!” 刘婆子这回彻底没话,熄火了。 徐婆子分享欲很强,又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其他女学生的事。 挽月在一边又是害羞又是紧张地听着,听了半天,被祸害的人里始终没出现李元元,她悄悄松了口气。 刘婆子因为动静注意到挽月,顿时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行了行了,你这老东西没个正经,挽月可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呢。” 徐婆子捂嘴一笑:“挽月今年也十八了吧,该嫁人了,迟早的事。” 挽月抿了抿唇,弱弱出声反驳: “我十七。” 徐婆子:“十七也不小了,要嫁人也能嫁的出去,就是这年头世道不好,那些大兵都跟土匪似的,哪还能找得到好人家哟。”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终于想起来还得做中午饭,走了。 头顶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原来是一大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刘婆子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似的叹息:“变天了,变天了哟。” 下了第一场雨,然后就是第二场雨,接着第三场,第四场。 园子里重新花团锦簇,鸟儿们又成群结队的飞回来了。 苏老爷的病,也终于有了好起来的迹象,可以拄着拐杖出门了。 苏清漪始终没回家。 苏老爷也不再提起她。 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又仿佛那个女儿已经死了。 苏老爷仿佛快速地衰老了许多岁。 腰身佝偻下去,走路也颤颤巍巍,不拄拐就出不了门了。 他似乎对一切都看淡了许多,对生意也不再上心。 整日的待在家里唉声叹气,有时候还会突然擦眼泪。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叶子变黄的时候,脏衣篓里终于又重新多出来了女人的裙子,带着一滩明显的血。 刘婆子不让挽月沾手,自己一脸嫌恶地洗着,对挽月说: “老东西人老东西不老,小环那丫头以后可了不得,要在我们府上当夫人了!” 这话出口没两天,又下了一场雨,裙子还没晾干,苏府上下传话,苏老爷要娶续弦,小环果然是新夫人。 冷清了许久的苏府上下终于又重新热闹起来,开始扯红绸,挂红布。 门口正挂着红花呢,忽然来了一队兵,手里头抬着个担架。 “让你们老爷出来接一下他的宝贝女儿,我们给他送回来了!” 第53章 苏家变 那一天,整个苏府都是乱的。 苏老爷连拐杖都忘了拿,一瘸一拐地跑出来。 只看了一眼人,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管家命令人,七手八脚把担架上的苏清漪抬回房中。 挽月没出去看热闹,是刘婆子回来跟她说的: “可怜的小姐啊,被糟践的不成人形,全身上下从脖子到脚没一块好肉,肚子鼓得至少得有五个月大。” 算算时间,苏清漪总共消失也才三个月左右。 刘婆子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推了挽月一把。 “之前小姐的衣服都是你负责洗的,在小姐出事前那几个月,你洗过她的月经带吗?” 挽月愣了两秒,回忆一会儿,默默摇头。 刘婆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嫌恶: “亏我还为了她跟徐婆子差点吵起来,原来徐婆子说的都是真的,苏清漪果然不自爱。” 又谆谆教导挽月: “丫头,你可别学她,女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结婚之前,就算是男人说的再好听,也千万别相信他的鬼话,一定要护好你自己的裤腰带!” 这些东西,从来没有人教过挽月,挽月就认真地听着,又疑惑地问: “那要是没护好呢,会怎么样?” 刘婆子露出不赞成的表情,瞪她说: “必须护好,否则就没有男人愿意娶你了!” 挽月若有所思地听着。 傍晚的时候,苏老爷醒了。 睁开眼就颤巍巍走到了苏清漪的房间,一改之前的宠爱姿态,对着她破口大骂。 声音半点都不避讳: “你这个下作的东西,不守妇道的娼妇,我苏守财一生清清白白做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下贱的女儿,你还有脸回来?还哭?怎么不干脆一根绳子吊死算了!活着也不怕脏了我们苏家的门楣!” 苏老爷站在院子里掐腰大骂,声音震天响,一改之前的病弱,震得树上的叶子都仿佛跟着颤。 有意地让苏家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他对苏清漪的厌憎和鄙夷,似乎这样,就能让他自己跟这个曾经最为宠爱的女儿划清界限。 苏清漪抱着肚子跪在他面前,曾经那么骄傲体面的人,如今什么都不顾了。 披头散发,面如白纸,一连串地掉着泪。 “爹,这孩子不是野种,它是我和我爱人的,求求你找人帮我去送个信好不好,我们是真心相爱,他一定会对我负责!” 苏老爷脸色铁青,往苏清漪身上踹了好几脚: “滚开!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早当你在外面已经死了!” 听见吵闹动静的小环远远地扑出来,扑在苏老爷身上。 “老爷,您消消气,千万别发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苏清漪愕然地看着她,苏老爷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把小环搂在了自己怀里。 “以后小环就是我的新太太,苏家这么大家业,我们家总不能断后,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留你一条命让你活着,让苏家满门遭人耻笑,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苏老爷丢下一句话,就气冲冲地被小环扶走了,小环曾经是苏清漪的丫环,对着她俯首帖耳,鞍前马后,苏清漪却并不一定把她当人看,稍有不顺就动辄打骂。 而如今,苏清漪一个人跪在门口,挺着个大肚子,小环却满脸是笑,站的很直,走的时候更是极为潇洒,头也不回。 在两人离开后,苏清漪一个人挺着肚子又跪了好久,眼神怔怔地,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当天夜里,挽月跟着下人们一起吃了晚饭,准备回房睡觉。 刚到房门口,阴影里忽然扑出来一人。 她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 “别喊!是我!” 人影一把捂住她的嘴。 借着月光,挽月看清楚了对面的人。 发丝凌乱,满脸憔悴,脸庞浮肿,肚子硕大。 是苏清漪。 挽月看着她,诧异地看着,纠结地看着。 在她的记忆里,苏清漪作为苏老爷的独女,苏家的大小姐。 一直是备受宠爱的。 她似乎永远干干净净、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可此时,眼前的女人却臃肿、落魄、憔悴。 宛如一朵,已经掉光了花瓣,凋零落败的玫瑰。 苏清漪没有太多废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银元,塞进挽月掌心。 “你想办法出府去替我找一个人,这笔钱给你。” 挽月看她一阵儿,把银元又塞回苏清漪手里。 “我出不了府,没办法帮你。” 现在谁不知道,春城彻底落进一窝土匪手里了。 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表面上穿着身兵皮子,实际上做的全是奸淫掳掠的勾当。 满大街的乱窜,到处抓长得漂亮的小媳妇小姑娘。 挽月这样的出门,无异于羊入虎口。 苏清漪似乎没料到挽月也会拒绝她,咬牙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双腿一软,跪在了挽月面前。 两眼装着泪,哀求地说:“好妹妹,如今在苏家就只有你能帮我了,就求求你看在以前一起上学的份上,帮我递一次信吧。” 挽月被她这一举动给吓坏了,一连后退了三步,退着退着,她忽然发现自己进门了。 挽月立刻抬起手,把门咣地一关,又迅速地反锁上去,把苏清漪给拦在了门外。 然后她转身便上床,被子一蒙头,任由苏清漪把门砸的咣咣响,只当听不见。 苏清漪在门外砸了许久,意识到挽月是真的不会理她了后,才失魂落魄地放弃。 她一个未婚的姑娘怀了孕,又遭遇了那种事情,按照苏老爷的意思,无论如何,她肚子里都是孽种。 她可以在苏家活下来,但肚子里的孩子却必须要弄死。 苏老爷已经派人去请医生。 保不齐今天晚上就要动手。 苏清漪也知道自己如今的不堪,可孩子算算月份,这是她心上人的。 她绝不能就这样让人打掉! 一咬牙,当天晚上,苏清漪干脆趁着苏府还没锁大门,干脆偷溜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仆人领着医生进了门,大家才发现刚回家的苏清漪又没了。 只是这次,苏老爷却再没惦记找,看着空出来的屋子怔了怔,喃喃自语道: “走了好,走了也好,我只当她是死了。” 第54章 遇危机 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苏清漪的名字。 苏府重新张灯结彩。 苏老爷正式把小环娶进门,让她成了太太。 春城的形势越发严峻了,那些当兵的不拿生意人当人,想抢就抢,想杀就杀。 苏老爷手底下的铺子,死掉的掌柜就有四五个。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来,苏老爷干脆也不管手底下的生意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他加强了苏府的守卫,而后一整个冬天,都窝在苏府闭门不出。 这一年的年关,相比热络的往年,过得冷清许多。 刘婆子和徐婆子都忍不住抱怨,老爷今年竟然没给发赏钱。 下人们抱怨的也不少。 一片怨声载道中,挽月是最平静的。 她那同样冷清,可她每年都冷清,早就成了习惯。 大年三十夜,挽月自己吃了饭,又拿出偷偷藏起来的两枚糖水鸡蛋。 后院的角落里,紧挨着一处狗洞旁边,放着一把小铁锹。 小铁锹一侧是两个插着木牌的小土包。 她把鸡蛋往两个木牌前各放了一枚。 木牌上用石子歪歪斜斜划着名字。 挽月识字晚,没人手把手的教过,写的也很难看。 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来,那两个木牌上,一个写着“娘”,另一个写着“明”。 她鲜少主动想起这两个人。 但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从来没忘过,有什么好东西也给他们送一份儿。 春城的紊乱,是在第二年的夏天才稍稍平息的。 倒不是那些兵匪良心发现,自觉减少了作恶。 而是春城中忽然出现了一支自发的民兵队伍。 最开始,他们只是暗中守护百姓。 大街上,兵匪正在做着恶,撕扯着上街买菜的小媳妇。 忽然就一声枪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拉扯得最凶狠的男人,已经脑门上一个大洞,倒在了地面上。 眼看着同伙暴毙,兵匪们慌了,也顾不上再抢别人媳妇,抱头鼠窜地跑了。 王江得知这事后大为震怒,一连下了四五道通缉令,重金悬赏捉拿刺杀他手下士兵的人。 可百姓们又不是傻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心里面还能不清楚? 悬赏令下了八九天,消息是半点没有。 反倒是王江手底下那些兵匪,作恶的时候又死了四五个。 再然后,就连王江身边一个得力的跑腿兵,在给王江打酒时都死在了酒楼旁边的巷子里。 王江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开始加强队伍管理,不再放任他们到处作恶。 但松散的兵,骤然让他们紧张起来,收敛恶行,哪有那么容易? 王江手底下的人,还是时不时就会死一个。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百姓们都不敢一个人上街。 生怕没走两步就撞见尸体,吓得找不着北。 大街小巷上,连风都长久地飘动着一股血腥味儿。 对于那些杀兵匪的人,百姓们私底下对他们赞不绝口。 刘婆子跟徐婆子满脸堆笑,谈话时称他们是“无名英雄”。 - 挽月十八岁了。 按理来说,姑娘在她这个岁数,就该嫁人了。 可她无父无母,便没人操心她的事。 倒是刘婆子,带她许久,带出了感情。 看着挽月已经长到齐腰的两条乌黑辫子,赞叹地感慨着: “丫头大了,越来越漂亮喽,以后谁家小伙子要是娶了你,可有福气了。” 十八岁的挽月,肤如白瓷,眼如水杏。 哪怕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纤细的腰身走动起来,也有一股烟雨朦胧的轻柔与灵动。 挽月听着刘婆子的感慨,沮丧地叹了口气。 是啊,十八岁了,早就十八岁了。 到了她跟阿立约好,他娶她嫁的年纪了。 可是她现在,半点他的消息都没有。 算算时间,两人没见面,竟然已经将近两年。 挽月倏然一惊,咬紧嘴唇。 不行,不能再这么不作为下去了! 当天晚上,她把长发盘起来,都扣进帽子里,又拿出一身准备好的小厮衣服,给自己换上了男装。 走到墙根附近,低头往狗洞里一钻,被她挖了两年,已经足够大的狗洞,轻轻松松就让她探出了身去。 好久没离开苏府了,乍一出来,外面的街道都显得有些陌生,挽月迈开腿走了两步才慢慢适应,便紧贴着墙边,小心翼翼走着。 亏了王江带领手下持续作恶,民兵又起义时不时杀他的兵。 街道上人烟不多,兵匪更没有几个。 挽月走出一段路,始终没碰见什么人,渐渐放下心,加快了速度。 许久之前,她在找阿立的时候,跟路边那些做生意的商贩都有过约定。 他们帮她一起找人,找到了会有重谢。 挽月这次出门就是想问问,那些人有没有阿立的消息。 可今天出来的太晚了,那些小商贩都收摊了,挽月孤零零走了一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的钻狗洞又回了苏府。 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这一趟出门让她放心了不少。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挽月又换好衣服,悄悄离开了苏府。 果然,小商贩们一早就支起摊子出来做生意了。 挽月见到了不少熟悉面孔。 “张大娘!” “李叔叔!” “王婶婶!” 挽月兴奋地跑过去,一家家一户户地问着。 可问来问去,每个人给她的回答都是一样,他们没有见过她的阿立。 坚持着问完了所有人,挽月失魂落魄。 走在路上的时候,旁边有个人急匆匆跑过,她没注意被人撞了下,帽子掉了,长长的头发散落出来。 挽月第一时间低头,快速捡起帽子,刚想往头上戴,手腕上多出一股力道。 “等一等!”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穿着一身兵皮子,满脸兴奋地盯着她: “竟然是个女的,春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俊俏的姑娘?” 挽月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转身便想跑:“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男人哈哈大笑,追上去从身后拦住她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果然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出来吃个早饭还能见到宝,看你这样就知道你还没嫁人,别回家了,回什么家,以后就跟我过吧,老子保证疼你。” 第55章 她自救 挽月极力挣扎,可男女之间天然的力气让她就像在饿狼爪下扑腾的小蚂蚁,毫无还手之力。 男人更是因她的不断反抗变得不耐烦,干脆将她拦腰举起来,一把扛在了肩膀上。 “小妞儿,活力还挺足,跟我走吧你!” 周围的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中有同情有怜惜,可没一人敢出手帮挽月。 就连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场景,在贺家被一把火烧光后的两年里,他们已经看过了太多次。 百姓们从一开始的悲愤、求情,渐渐变成了无视、麻木。 挽月起初还大声喊着救命,但在察觉到周围人的冷漠后,便一动不动地安静了。 任由男人一路扛着她,畅通无阻地回到他自己家,关上门。 挽月则是趁他放松,以被人扛着头朝下的姿势,努力用牙齿咬开缠在袖子上的布带,取下了那上面绑着的一把精致小手枪。 这是贺宗明最后给她留下的东西,从她拿到那天起,就每天都随身带着。 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像现在这样,她落到坏人手里! 挽月握着枪,手腕微微颤抖着,脑中神经绷紧。 以她的弱小对上一个成年男人,根本是毫无胜算。 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好好抓住,一旦这一枪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她握着枪,咬紧了嘴唇,一次次在脑海里重复着拿枪击杀对方的过程。 身子因为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再挣扎扭动了。 劫她的人只当她是认命了,哈哈大笑着把她扔到床上。 “早这么乖不就得了?别怕,漂亮的小丫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不让你吃太多苦头。” 挽月脸朝下摔倒在床上,乱糟糟的被子散发着一股酸臭。 她屏住呼吸,第一时间翻过身去,男人正低头解着他自己的裤腰带。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许多次。 他断定了像挽月这样的小姑娘,除了哭,和小猫挠痒似的挣扎两下,再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却不知被忽视的挽月,用双手握着那把小枪,颤抖着手臂举起来,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只有一次机会。 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挽月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一举击中! 咔哒—— 军用的腰带扣开了。 砰—— 挽月的手指用力勾了下去。 男人甚至连个抬头的机会都没有。 依旧维持着那个急着脱裤子的动作。 男人的身躯猛地颤了颤,咣当一声砸倒在地。 挽月浑身颤抖,手臂抖得尤为厉害。 但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虎口被手枪的后坐力震得一直发抖。 她颤抖着手握住枪,走到倒下的男人身边,枪口依旧对准着他,用脚踢了下他的身体。 男人翻过身,鼻子那一个大洞,整张脸面目全非,一双狰狞的双目瞪大,俨然死透。 挽月惊恐地后退了一大步,表情有片刻的茫然,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 “豌豆黄~刚出锅的豌豆黄喽~” 外面一声悠扬的叫卖,才让她从自己竟然真杀了人的惊恐中缓过劲。 挽月定了定心,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手忙脚乱把枪重新收好,转头就要往外跑。 手摸到门栓,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墙角挂着的一套新洗过的军装。 这一次,她僵站了许久,目光始终凝在那套衣服上。 再以小厮的形象出门,说不定还会遇见其他麻烦。 但要是换上一身军皮,就算再遇见其他大兵,对方也肯定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一念至此,挽月咬紧牙关,朝着那具尸体靠近,往他身上上踢了一脚,让他脸朝下。 又拿起衣架上那套衣服,换到了自己身上。 房间里总归是有具尸体,换衣服时,她的手和胳膊都止不住地抖。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挽月就镇定了下来。 到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时,她已经面色如常,完全冷静。 这两年跟着下人们劳作,按时吃饭,她已经长高了不少。 而男人的身形并不是很高,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稍微挽起来裤腿,看着也毫不违和。 挽月换好了衣服,这次更不急着走了。 目光在环境虽脏乱,但隐隐可见富贵的小屋子中环视一圈。 贺旅长走后,春城被他的前副官王江统治。 他纵容手底下的那些兵到处抢掠,欺压百姓。 屋子里的富贵,全是他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挽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伸手到尸体上,卸了他腰上的枪支。 又在男人家里翻找一圈,从柜子的一个盒子里,找到好几个子弹夹、几封军中信件和十几块银元。 挽月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接着拿自己换下来的那身小厮衣服把它们通通都包好。 这才抱着衣服包,大摇大摆的出了男人的房间。 她依旧戴着帽子,低着头走路。 但因为新换上的这身衣服,街道上的人都躲着她,没人敢拿正眼直视她。 一路走过去,挽月都很安全。 眼看着再过一条巷子就要到苏府,挽月的警备稍稍松懈了些,拐进一条巷子。 “别动!” 刚进小巷,前面就忽然跳出来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满脸凶相,手中拿着一把枪,直指挽月面门。 挽月吓得一个哆嗦,立刻老实的站住了,心中真是有些后悔,今天不该仓促出门,刚出虎穴,又被狼盯上。 她的小手枪仍旧藏回了袖子内侧,为了看起来更像个大头兵,她把刚刚从尸体上拿下来的枪别在自己腰上,无论是哪一把,挽月现在去拿都是来不及的。 眼前这人举枪的动作又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挽月并没痴心妄想什么拼死一搏,她决定再次故技重施,无论对方想干什么,她都先配合,等他放松警惕了,再寻找机会进行反抗。 脸上适时地呈现出几分怯懦,挽月乖乖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好好好,我,我不动!” 男人一听她声音,愣住了,一把掀掉她帽子。 乌黑的辫子散落下来,俏生生的姑娘,一张雪白小脸,惊慌艳丽的眉眼。 男人狐疑地瞧着她,皱起眉头:“怎么是个女的?” 第56章 故人逢 挽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劫持自己的目的,便没有说话。 男人也不再纠结她的性别,拿枪指着她的眉心,冷声道: “算你今天走运,爷们这回要留活口,跟着我走,不许哭,不许叫人,我就不杀你!” 挽月安静地听着,顺从地点着头,手放下的同时无意识地摸了把腰间的枪。 男人一眼发现,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抬手,就卸了挽月腰上的枪。 “给我老实点!” 挽月肩膀被他一捏,只觉得骨头都要裂开。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弱声为自己辩解: “你快放手,我什么都没做。” 男人冷哼一声,拎着她手臂,像拎小鸡似的,带着她一拐,就进了巷子旁边的一处小院。 院子里一共三个小房,每一户的房门都紧关着。 男人仰天大喊一声:“滚滚长江东逝水!” 声音刚落,只见原本闭着门的房子一间间打开。 三五个年轻的男子,一起从房中跳了出来。 “行动成功了?” “说好的抓个普通兵可不算,至少也得是个营副!” “任务顺不顺利,身上有没有哪受伤?” 伴随着一声声的询问,那些人也转瞬到了眼前。 挽月一个个看着他们,目光忽的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定住。 接着就再也挪不动了。 眼中焕发出激动的光彩! “阿立!” 她欢呼出声! 而此时,那些男人们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皱眉要问怎么是个女的,就被挽月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了一跳。 齐齐扭头看向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圆脸男子。 男子被这声音也是喊得一愣,眼神谨慎地在挽月身上细看一遍,接着同样露出惊喜的表情。 “挽月!怎么会是你?” 钳制着挽月的人被这突发状况搞得有些懵,抓着人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力气。 挽月趁这个机会,立刻挣脱,毫不犹豫扑到阿立身边,将人紧紧抱住。 周围的民兵小队们,都被这眼前的一幕给看愣住了。 最初把挽月抓来的那人,也是这些民兵小队的队长,牛二爷,重重地低咳了一声。 “孔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这个穿兵皮子的小女娃,你们认识?” 孔立在挽月扑过来那一瞬间也就同时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完全视周遭一切为无物一样拥抱着。 直到牛二爷出声阿立才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把人放开。 “挽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穿着大头兵的衣服,还出现在这?” 挽月同样也很好奇,阿立跟这伙人是什么关系,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 她含糊地解释了下自己穿军皮子的原因,避开了自己身上有枪的事不谈,只说在反抗那流氓时阴差阳错地把他给杀了。 一旁的众位男子,在听她说到那流氓死了后,竟然齐声叫了声好。 挽月还有些初次杀人的阴影和后怕,并没多提这件事,很快就改问阿立情况,转移了话题。 阿立告诉挽月,他被赶出苏府后没多久就死了父亲,一个人差点饿死的时候,被这个民兵队伍的队长,也就是今天在巷子里劫持她的男人,牛二爷给救了。 牛二爷早先是春城暗堂口的头子,也就是俗称的贼王,手底下一批弟兄,全做着小偷小摸的手艺。 阿立被收留时因为年纪还小,就一直养在堂口里做学徒,白天从来不出门。 挽月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她当初一次次找他,打听他,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贺旅长离开春城后,王副官放纵手底下的人到处烧杀抢掠,百姓们实在活的太惨,让牛二爷这个贼头子都看不过去了。 他组织着手下人溜进王家想给对方一些教训,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弄到了好几把枪,也是巧,刚拿着枪到手,出门就撞见了有大头兵当街抢女人,然后就有了第一次为民除害。 再后来,就跟有瘾似的,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牛二爷干脆不当贼了,带着手底下的弟兄揭竿起义,做了民兵团。 今天抓挽月,正是因为他们手里的枪快没子弹了,听说营副以上级别都有权利去军火库,所以才想要劫持个活口,从而获取新的子弹。 孔立说到自己做过小贼时,脸上露出羞愧。 “挽月,你会不会嫌弃我……” 挽月摇摇头,眼神仔细地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眼里全是崇拜和兴奋。 “阿立,你现在太厉害了,我在家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们的事,现在城中的人都说,王江那些人是畜生,你们才是兵,你们是我们老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挽月又看向牛二爷和他那几个弟兄,真情实意的感激说: “几位都是英雄好汉,也是我的恩人,我要谢谢你们收留阿立!” 就当年阿立那种情况,他一个孩子,又没有父母,孤苦无依。 要不是恰好遇见了牛二爷,冻死在那个冬天也未可知! 挽月心中,活着就是第一要务。 不管牛二爷是做什么的,他让阿立活了,那他就是恩人! 说着她就要下跪。 牛二爷贼王当了一辈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可被一个女娃娃又是崇拜、又是感激地称赞,他还是头一回。 而且挽月那满脸的真诚,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女娃娃说的就是真心话。 她不是在虚伪的奉承,她就是发自肺腑地感激他! 作为个曾经的贼头子,就算地位再高,私底下再风光。 牛二爷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多少有些见不得人。 看挽月要行大礼,他哪能接受? 赶紧把她扶起来,脸色略微尴尬。 “妹子,快别说这种话了,我们那时候又不是做什么好事的。” 他这辈子唯一的善心,就是没让讨饭的阿立饿死。 至于从贼到民兵,实在是情势所逼,王江那伙人太过分了,他们一伙当贼的都看不下去! 挽月还是坚持想跪: “世道艰难,活着都不容易,无论你们做什么,愿意帮阿立留下一条命,那就是我的恩人!” 牛二爷又扶起她,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汉子,竟然被挽月一个小姑娘弄得老脸通红。 怕她又动不动就要跪,牛二爷干脆起身要离开屋子: “阿立,既然你跟这个妹子是旧识,两人之间肯定有很多私话要说,我跟兄弟们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聊!” 第57章 她主动 眼看着他们要走,挽月再次出声:“等一等!” 她拿出自己带来的那身小厮衣服,小心翼翼把衣服包着的东西拿出来。 脸上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牛二爷,这是我从那个流氓家里面拿出来的。里头有几份信件,我认识的字不多,也看不懂,还有一些子弹什么的,你们应该能用上!” 牛二爷一听,立刻把东西拿起来,打开那几封信件一看,脸色大喜。 “这是那些兵痞子跟军火商的联络名单和交易往来记录!” “妹子,你这次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这个月底,他们就又有一批枪支和弹药要从港口送过来!我们想法子抢了,正好留着做储备!” 牛二爷把那些信件仔仔细细都看了一遍,又挨个看了看挽月带出来的那些子弹。 笑不拢嘴地不断对孔立点头: “阿立啊阿立,你小子,有福气!媳妇不仅漂亮,还有胆识,女中豪杰!” 被大兵抢走的良家妇女不在少数,但能在紧要关头,不仅护住自己,还成功反杀对方的,挽月这算是独一份了! 而且,杀完了人,她不仅不慌,还能想到换上对方衣服出门这么个绝佳的办法。 可以说,今天要不是半路遇见了他牛二爷,挽月的行为,从头到尾,无懈可击,她靠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牛二爷取走了信和子弹,见还有银元,便要还给挽月。 挽月毫不犹豫说:“也请二爷拿去吧,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在我手里也没什么大用。” 牛二爷便没跟她客气,他们一伙人正是缺钱缺武器的时候,直接拿着走了。 他走的时候,也把兄弟们全部带走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挽月和阿立两人。 两人刚刚还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此时却互相望着,彼此都不再开口。 又几乎是同时说话。 “挽月……” “我十八岁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挽月的嘴角看到阿立起,就一直是上扬着的,再也没放下去。 她恨不得现在就回苏家,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都收拾一遍,然后就跟着阿立住进这间小房子里,再也不回去。 可跟她的激动截然不同,孔立脸色略显为难: “挽月,我……”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挽月疑惑地看了他一阵儿,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了。 “你变心了?” “不是!” 阿立这回反驳的倒是快,举起手道: “我敢对天发誓,我孔立心中只有挽月一个,再没有其他女人,否则就叫我不得好死!” 挽月这才转悲为笑,把手捂在他嘴上,红着脸道: “没变心就没变心,谁要你发那样的毒誓了。” 孔立看她一阵儿,接着也笑了,摸摸她乌黑的头发,又摸摸她雪白的脸蛋。 眼中满是柔情,轻声道:“真好,挽月,我当初走,一直担心苏老爷跟小姐会继续虐待你,现在看你这样,真好,我真开心。” 挽月被他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长大后的阿立跟小时候很像,依旧是一张讨喜的清秀圆脸。 可又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高一些了,肩膀也更宽阔,更强壮。 手臂充满肌肉,她只是看着,就觉得充满安全感。 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羞涩: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现在还不行。”孔立脸上浮出一抹为难:“挽月,你刚刚也看见了,听见了,二爷现在领着我们做的都是很危险的事,枪林弹雨的,我自己的脑袋都随时会掉,更别提带着你。” “我不怕!”挽月仰着小脸,清澈的眼中有着刀子一样犀利的坚定:“当初你因为我被赶出苏府,我就下了决心,这辈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认准你,要跟着你。” “你要是讨饭,我就跟你做讨饭婆,你要是养马,我就跟你做养马仆,你现在做枪林弹雨的大英雄,那我就给大英雄做洗衣做饭的老婆!我现在跟小时候可不一样了,我什么都会做,能干着呢!” 挽月的坚定也让孔立十分的动容,可他还是拒绝说: “不行。” 挽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圈忽的红了,扭过头,声音低了许多。 “难不成,是你在怪我,当初要不是我,孔叔他也不会……” “没有!我从来没那样想过。”孔立一听她误会了,立刻搬着挽月肩膀,跟她对视着,眼神坚定地保证:“我从来没有把当初的事怪在你头上。” 挽月非要问出一个答案,她已经等了两年,那两年对她来说,简直是坐牢一样的煎熬。 没有了阿立的苏家,对她来说索然无味,完全丧失了颜色。 “那到底因是为什么?” “因为危险!挽月,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追求,为了兄弟的义气,不顾自己的安危,但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承担这份风险!” 孔立握着挽月肩膀,眼里含着少年壮志的野心跟意气风发,跟她做着保证: “挽月,你再等等我,等我跟着二爷弄到足够的军火。这几天跟王江手底下那些人的斗智斗勇已经让二爷下定了决心,他要领着我们投靠正规队伍!弄军火就是为了有足够的武器,去投靠川北总司令!” “你相信我,再给我一些时间,挽月,只要我到了羊城,有了正式的身份,安稳的住所,我一定第一时间叫人来接你,到时候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不,十六抬大轿,我轰轰烈烈地来娶你!” 挽月现在跟了他,不仅有未来守寡的风险,而且至多不过是个小贼的媳妇。 可孔立不想委屈她,既然娶她,答应了要照顾她一辈子,那就必须要给她最好的! 再三犹豫,他还是透露出队伍的未来打算,给挽月定心。 挽月却并没被孔立嘴里的大花轿哄住: “可你们一共才这几个人,王江的兵却那么多队伍……” 她说着说着,不忍说出不吉利的话,眼圈慢慢地红了。 牛二爷那三五个人,要跟王江的几百号人火拼。 这跟拿鸡蛋砸石头有什么区别? 第58章 定婚约 “傻丫头,谁说我们就几个人了?二爷早年可是贼王,在这一片颇有威望。” 孔立说到贼字时,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很快他就继续道:“你今天见到的只是一支小分队,实际上我们队伍有好几十人,兄弟们各个身手不凡,以一敌三不在话下!” 挽月半信半疑,悄悄看他:“那你呢,你也能以一敌三吗?” 孔立笑了笑,把袖子挽上去,在挽月面前屈起手臂来。 “你看。” 麦色的手臂,鼓囊囊一团肌肉。 挽月情不自禁伸手去摸。 阿立笑着,任由她摸,表情些许骄傲。 “二爷虽然早年是贼,但很仁义,对我也很好,教了我很多本领。” 说着,竟然神奇的把手在挽月身后一晃,再摊开掌心,上面已经放着一支发钗。 “送给你。” 那发钗虽然是木头的,但雕刻的十分精致,上面的花纹美丽又秀气。 挽月欣喜的拿在手里看着,赞叹着:“真漂亮。” 孔立看着她喜欢的样子,低声说: “这是我自己雕刻的,这些年,我每想起你一次,就做一枚这样的簪子,这是许许多多中,最漂亮的一个,我一直贴身带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送给你。 现在我终于能把它交给你了,你收着,好好地收起来,女人出嫁的那天要盘发,到时候你就用它盘着头,嫁给我。” 挽月把簪子握在手心,明明是轻飘飘的分量,却又觉得是那么的沉重,压在她心上,把一整颗心都装的满满的。 两人并没相处多久,很快就有人来敲门,告诉孔立稍后有要事商议。 对挽月来说,她几乎是才见到阿立,就要跟他分别,她充满了不舍。 孔立也舍不得她,但眼下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挽月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大概会给他们添麻烦,便只好准备回家。 想到那身营长的衣服对孔立他们也许能更有用。 她在离开前,主动提出换回那身小厮的衣服。 她脱衣服时,孔立要出去,挽月道: “就别走了,太久没见着你了,我想多看看你。” 孔立便背对着她,在房间里站着。 两只耳朵红的尤其扎眼。 挽月瞧见了,便忍不住低着头笑。 换好衣服后又逗他,故意从身后抱住他。 孔立僵了下,声音微颤: “挽月,别闹。” 两人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 很多动作,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意义都不一样了。 他很容易便被她撩拨得重了呼吸。 挽月总跟在刘婆子身边,听她们讲闲话,也不像小时那样对男女之事懵懂。 相比孔立的害羞,她倒是大胆,水汪汪大眼睛瞟他一眼,手臂环在他腰上,娇俏地说: “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 孔立更加无措,转过身看挽月一张小脸,桃花似的娇艳。 还是忍不住动了情,把她抱进怀里,挽月配合地跟他抱着,小手环在他背后,脸蛋紧贴着他前胸。 这时候,外面却忽然又有人敲门。 两人触电一样分开,只听外面人说: “阿立,二爷给你假,让你把这个小姑娘送回家,然后再回来开会!” 外面的人传完话就走,他倒是坦坦荡荡。 里头做贼心虚的一对小男女,却在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后,跟小时候去厨房偷东西怕被人看见一样,紧张地心脏乱跳。 又看看彼此通红的双颊,看对方那害羞又局促的模样,对视着双双笑了。 孔立道:“走吧,我送你。” 一路上,两人的手都紧紧握着。 挽月已经换回了小厮的衣服,戴着帽子。 两个男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自然引发了一些奇怪的目光。 可他们都不在乎,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紧紧地,十指相扣着,仿佛那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一段路,挽月往出走时,总觉得是那样的长。 可这次往回走,却又觉得变得那么的短。 似乎才没走两步,她就到了那个有着狗洞的墙。 挽月指着那个洞,神情颇有些骄傲地说: “看好了,我不是没良心的人,这洞当初可没那么大,全是我为了跑出来找你,一锹一锹夜里偷偷挖的。” 孔立看着那洞,眼神温柔的不可思议。 当初为了活下去,有口饭吃,跟了牛二爷做贼。 他时常会想起挽月,每次想起她,又思念,又紧张,隐隐的还有些忧愁。 思念她过得好不好,紧张她会再受到苏府的磋磨。 忧愁挽月会在跟他分离的那些日子,万一她变了心。 又或者她没变心,但知道他的过往经历后,看不起他做过的事。 可如今,心心念念的女孩子就在他面前。 她告诉他,这些年,也不止他一个人想着她,她也同样一直牵挂、惦记着他。 真好,真好,挽月这个女孩子,真好。 这样的好女孩子,是他的,心中只有他一个,真好。 阿立的心口热热的,只觉得一股暖流不断地由心脏往外冒。 他把挽月紧紧抱进怀中,看着她的小脸,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中生出浓烈的不舍。 终于,忍不住放低声音,小声问:“我可以亲亲你吗?” 挽月愣了愣,惊讶这憨憨竟然开窍了。 她很快就害羞的闭上了眼。 等了许久,空气一片静谧。 挽月:“你开始了吗?” 阿立:“你答应了吗?” 挽月:“……” 憨憨还是那个憨憨。 她无奈地,从嗓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挽月悄悄地抬起下巴,让自己的小嘴呈现一个更方便的弧度,等待着。 但过了会儿,轻如羽毛的触感,悄悄降落在她眉心。 可即使是这样,挽月也心中一酥,双腿微软。 全靠小手抱着人,才慢慢地缓过那股劲儿。 挽月睁开眼睛,想去阿立的眼睛里瞧瞧她自己的模样。 她猜想自己的双颊肯定已经红了,她已经感受到了那里在发烫。 可阿立却没有看她,他倒是一张脸红透了,跟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被吞噬前的晚霞一样。 “我得走了。” 孔立轻声说。 挽月安静了一会儿,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似乎把目光变成了画笔,要把这个人的棱角、轮廓,甚至头发丝都细细描绘下来,深藏心中。 许久,她才伸出手用力地抱了抱他。 挽月大声说: “我要你活着,你答应了会娶我,就必须要娶我!” 第59章 又分别 孔立给她的回答同样铿锵有力: “好!我一定会!挽月,我孔立一定会十六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两人又双臂都发力地紧紧抱了下彼此,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挽月靠在墙上,目送着孔立的背影离开。 一直到他拐过街角,再也看不着影子,她才含着泪,顺着狗洞又钻回苏府。 从墙根爬出来,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刚走进小院,刘婆子从她院子里走了出来,两人迎面撞上。 刘婆子脚步一顿,惊诧地看着挽月这身打扮,眼中流露出疑惑。 挽月僵站在原地,也有些局促,但很快,她就露出笑脸,主动打招呼: “刘姨姨,你是来找我的吗,是不是又有衣服要洗?” 刘婆子在她开口后,又上下看了她一眼,才对她说: “你这孩子,我找你就只能是叫你干活?” 又看看挽月一身打扮:“穿成这模样,偷跑出去玩了吧?午饭也不过去吃。” 她是看挽月中午没去吃饭,担心她生病,过来看看她,顺便给她送饭的。 挽月听她语气亲昵,不像是要为难她的意思,这才露出一个乖怯的笑: “我就是太久没出门了,去街上转了转,姨姨,你千万不要告诉舅舅。” 刘婆子道:“苏老爷那样的人物,平时才不稀罕跟我们这种下人说话呢。行了,今天中午难得有肉包子,我给你留了两个大的,还有一碟小咸菜,快回你屋吃去吧!” 挽月这才明艳的笑了:“谢谢姨姨!” 回到房间里,小桌子上果然放着食物,还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挽月洗了手,开心地吃着,感觉自己的生活总算是要好起来了。 自那以后,挽月心中就有了盼头。 人也活泼了,脸上也爱笑了,精神头好,便愿意做事。 每每见到脏衣服就立刻洗了,又去院子里晾晒。 纤细婀娜的身形,忙里忙外,走动个不停。 十八岁的姑娘,已经有引人注目的资本了。 有仆人私底下偷偷问: “你们说我要是跟老爷求娶挽月,老爷能不能同意?” 听他这话的人反驳他: “疯了吧你,她可是老爷亲外甥女,能嫁给你一个下人?” 仆人就不乐意了: “下人又怎么了?你们可别忘了,她娘可是个在洋人那卖过身的贱人,苏老爷什么时候把她当过亲戚看?” 挽月忙了一天,终于得空休息会儿,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小声叫她名字。 挽月走过去: “找我有什么事吗?” 仆人从怀里拿出一截红线,讨好地往她手里塞。 挽月直接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仆人道:“送给你,你拿着绑头发,好看。” 贺家没了以后,苏老爷也不再管挽月穿戴。 挽月现在穿的衣服,是全靠着贺宗明当初留给她的那些银元。 因为是在下人堆里讨生活,她也不敢穿的太好,免得引起别人疑心。 挽月现在是别的丫环怎么穿,她就怎么穿,她甚至还比别的丫环更节省落魄些。 一件半旧不新的袍子,几乎就穿了一年四季。 两条乌黑的辫子,上面没有任何首饰,全是靠着用旧衣服上裁剪下来的布条绑着。 可即使是这样简朴,也难掩挽月一身的灵秀,眉眼间的出众冷艳。 挽月是漂亮的,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的漂亮。 苏府来找她示好的男仆人,这早已不是第一个。 她摇头,像之前拒绝其他人那样,干脆果断的拒绝他: “你收回去吧,我不要。” 仆人只当她是害羞,竟然动起手来,要握挽月的小手。 “别不好意思了,给你你就收着吧,你一个年轻姑娘,总是要打扮起来才好看。” 挽月不想让他碰到,皱着眉连连后退,又加大了几分音量。 “我说了,我不要你的东西!” 猝不及防,后面撞上一人,女人哎呦一声。 挽月吓了一跳,立时回头,已经成了太太的小环一身粉色带金线的绸缎,头上别着金簪子,皱眉轻蔑地看着她。 “贱人生的果然是贱人坯子,娘下贱,女儿也下贱,小小年纪就勾引府中家丁,真不要脸!” 挽月最不喜欢的两件事,一个是别人骂她娘,另一个就是别人骂她。 如今小环两个都占了。 她心中生出怒火: “我没有!” 又扭头看向仆人,希望他能解释。 可仆人却对着小环满脸堆笑: “太太,我们是彼此喜欢,真心相爱的,还请太太做主,成全了我们吧!” 小环被他恭敬奉承的态度哄得很开心,脸上露出几分微笑,轻慢地打量着挽月: “还跟我嘴硬?他自己都承认了!” 挽月意识到这仆人不是什么好人,他嘴里是不可能有实话了。 她狠瞪了那人一眼:“我没有!他胡说的,他要送我东西,我不要,就是这么回事。” “行了行了。谁有空给你断案?”小环脸上露出几分烦躁,拿眼角瞧着挽月:“你要是不勾引他,他能上赶着送你东西?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不好认的?”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挽月再次大声为自己辩解,可小环却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就毫不在意的转身走了。 那仆人亦步亦趋地在她身边跟着,满脸都是讨好地低声说着话,两人就像站在那的挽月是空气一样,全都忽视了她。 他们的不在意和蓄意混淆事实,显得她的坚持澄清无力而又可笑。 挽月白讨了个不痛快,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着唇,满脸都是委屈。 要是阿立在苏府就好了。 阿立一定会为她出头的,不让她白受了这场委屈。 可挽月没料到,真正的委屈还在后头。 纠缠她的那个仆人叫孙权,是府中孙管家的儿子。 孙管家是在苏府待了几十年的老人,就算是当了太太的小环,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也不知道孙权是怎么说的,距离他纠缠挽月那次过了七八天,苏老爷忽然派人叫挽月。 挽月过去的时候,小环、孙管家、孙权都在,苏老爷坐着,他们站着。 挽月进门,叫了声舅舅。 苏老爷慢慢地嗯了一声,抬起眼皮,瞧她一眼: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十八岁了?” 第60章 夜出奔 挽月看着房子里的那些人,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提防的看了孙权一眼,硬着头皮答:“是的,舅舅。” 苏老爷道:“你跟孙权的事,小环已经跟我说了,孙管家也是我们府上的老人了,他们不嫌弃你的出身,愿意让你嫁过去,也是一个好去处……” 不祥的预感得到了验证,挽月立刻瞪大了眼睛,不等苏老爷把话说完,就反驳说: “不!舅舅,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喜欢他,我不要嫁给他!” 她这话出口,刚刚还面色还算和蔼的苏老爷当即就冷了脸,垂眼看她半晌,冷笑一声: “怎么的,你是觉得孙管家的门第还配不上你?不想嫁给孙权,那你想嫁给谁?” 挽月咬唇,犹豫着要不要把阿立的名字说出口。 苏老爷却自顾自往下说:“难不成你还惦记着贺宗明吗?” 挽月嘴里的话顿住,因为这个突然被提起的名字,人有些恍神。 贺宗明这个人,她已经许久都没想起过了。 只在清明的时候,给娘烧纸钱的同时,顺带着也给他烧了点。 苏老爷看她沉默着不说话,只当自己是把她心思给猜中了。 冷笑道:“心气高是好事,但做人还是得务实。贺宗明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再惦记他,他也不可能从地底下爬出来娶你!” 说完也不看挽月做了什么反应,摆摆手,做出一副累了的姿态。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苏家养你这么多年,你的婚事我有权说了算,三天以后就是好日子,扯两块红布,你直接搬进孙权的屋子去得了。” 孙管家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从来没有过什么事情求他。 今天难得开一次口,还是为了挽月这么个在苏老爷眼中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乐得成全,换一个体恤下人的名声。 至于挽月怎么想,愿不愿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明明是挽月的事,可偏偏挽月在这个屋子里最像个局外人。 每个人都说着、笑着,他们彼此开心极了。 只有挽月,好几次大声地反驳都被无视。 所有的抗议都被众人当成空气。 三言两语,她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离开时,挽月心事重重,失魂落魄。 小环在她身后冷冷地嘲讽: “还敢对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那么个娘,能有人敢要你就烧了高香了!” 可是,可是明明有人告诉她,她娘是好人,没有错的啊。 挽月咬着唇,思索半天,才想起来,曾经跟她说这番话的人是贺宗明。 而贺宗明,也早已随着贺家的没落,死去多时了。 挽月低着头,孤零零往回走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贺宗明离开后自主地回想起跟他之间的过往。 但很快,她就把记忆抽回,又放在了眼下的困境。 贺宗明已经死了,再怎么回忆也没用。 她还是得先想办法,把孙权这事给躲过去。 她绝对不会嫁给一个满口谎言的人。 更何况,她已经有了阿立! 苏老爷那种人,认准了的事情就不许人忤逆。 挽月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否则一旦到了他说的时间,就算她不愿意嫁人,苏老爷绑也会叫人把她给绑进孙权房里! 一回到自己房间,挽月就立刻收拾起小包袱。 包袱里满满当当,装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家当。 其实也就是贺宗明当初送给她的那些东西。 挽月收拾好,紧紧抱在怀里,等天一黑,就往狗洞跑。 她要找她的阿立去! 她宁肯跟他一起枪林弹雨,同生共死。 也不能再在苏老爷家,被他随随便便的就嫁给别人! 出门前,挽月很谨慎,又换上了小厮的衣服。 外面,夜色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街道上只有一轮月亮,陪着赶路的挽月。 挽月抱着她的小包袱走着,脑海里回忆着那条小巷子的路线。 她不知道阿立还会不会在那,但至少她要去碰碰运气。 沿着苏府的外墙,挽月拐了一个弯,进入一条大街。 街道的尽头是一道港口,白日里繁忙的时候,这里偶尔会停靠几艘货船,往来的工人在码头上卸着货。 现在是夜里,码头上只有两个负责看守货物的长工,在夜色中背靠背地闲聊着守夜,手里拿着草帽扇蚊子。 挽月身上带着财物,就怕遇到人半路劫财,她不惊动他们,紧贴着墙根,准备悄悄走完这条街。 哪知路走到一半,两个长工忽然齐齐起身,挽月被他们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怕他们发现她,紧张地停住脚步躲在了暗处,谨慎地观察着他们。 原来是一艘渡船,沿着河慢慢停靠到了岸上。 只是,还有夜里靠岸的船吗? 挽月心中生出疑惑。 只见几道身影,夜色中,看不清对方的穿着和面孔,只能大致看到一个个都十分高大,从渡船上挨个走下来。 前面四个人先下船,停下后便没再继续往前走,分左右两边,各两个站立,谨慎地观察周围环境。 挽月小心地又往后躲了躲。 对方似乎也放下心来,弯腰对渡船里说了声什么。 只见又是一人,弯腰从渡船里走出来,这人地位要高些,前头那几个对他非常恭敬。 最后出来的这人,虽然同样看不清面孔,可周身的压迫感极强,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发现了挽月一样,站直身子的一瞬,倏然偏头,隐在黑暗处的面孔,直直看向了挽月所在的方向。 挽月心中一惊,不自觉后退一步。 可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半块石头。 不大不小的动静,放在白日里一点都不起眼。 可在这样寂静的黑夜中,无异于平地惊雷。 远处的几人瞬时回头,黑暗中,但听一声厉喝:“什么人?” 挽月心中一紧,脑中一片空白,没来得及想便已经转身跑开。 但人才跑出一步,背后便“砰”的一声响。 一道凉风,几乎是紧挨着她头顶掠过。 身侧,就比她身高稍稍多出一丁点的墙面上,一个子弹坑。 挽月头皮一麻,僵立在原地。 身后,传来冰冷的警告: “再跑,下一枪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第61章 他没死 一个随手就能开枪的人,此时必然不是在说大话。 挽月不敢动了,身体僵硬地和木桩一样,头都没转地在原地站定。 片刻之间,身后的人已经快步跑到了她身边。 枪口直抵她额头: “你是什么人?说,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挽月惊慌地看过去,这人面孔平平,衣着也只是寻常百姓。 但无论是拿枪的姿势,还是周身透出的气势,都明摆着此人绝对非比寻常。 不,这人身上的杀伐之气,甚至比牛二爷那伙人还要更强烈! 挽月意识到危险,不敢隐瞒,颤巍巍开口: “我,我只是恰好路过。” “路过?”男人并不信任她的说辞,审视地上下打量她两眼,冷声: “一个女人,穿一身奇装异服,这么晚出门?” 挽月从他的态度里感受到这人似乎还讲点道理,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小声解释: “我是出来找朋友的,现在外面乱,女人不太方便出门,所以才穿成这样,选在这个时候。” 说话间的功夫,挽月已经被男人抓着肩膀,半挟持地带回了港口。 一人淡声开口: “问清楚了吗,什么情况?” 挽月猜想,这应该就是他们领头的那个。 看情况,这伙人应该没有滥杀无辜的意思。 挽月咬咬牙,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 她猛地抬起头,朝最有话语权的那人看去。 夜色浓郁,灯火昏暗,隐隐约约,挽月只看勉强看清男人的轮廓。 这轮廓给她几分熟悉感。 男人的目光并没落在她身上,只跟把挽月抓来那人交流着。 挽月便借着这个机会,眼睛直直盯在那人的脸上,纠结地又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她试探着,轻轻地、带着几分不确信,小声开口: “贺宗明?” 正在交谈中的两人,同时一顿。 男人的目光由黑暗中落在挽月身上。 忽然从船夫手中拿过灯笼,提在两人之间。 船灯是白的,明亮的光,映衬在挽月脸侧,也照亮了她一双眼睛。 挽月这回是真的确定了,欢喜地说: “贺宗明!竟然真的是你,我以为你死了呢!” 贺宗明提着灯笼,也在仔细地看着她,正惊讶她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就听到了她那么一句堪称诅咒的话。 这姑娘也是有本事,一句话,把久别重逢的所有气氛都给冲散了。 贺宗明既是好笑,又有些无奈,把举起的灯笼又放回了原处: “你这话说得,真吉利。” 挽月丝毫不觉得她的表达方式有什么问题,只开心地说: “你活着就好,那你父亲呢,贺旅长是不是也还好?” 她这话要比上一句礼貌的多。 可在话出口后,贺宗明身上的气息却猛然一沉。 刚刚萦绕起来的几分温情,顷刻间消失无踪。 挽月看着他倏然变了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下去了。 贺宗明没回答,她也不再问了。 “我还以为遇到什么坏人了呢,既然是你,那就好办了,贺宗明,我要继续赶路了,我们就此别过。” 贺宗明身边带着的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几人从港口出来,行事又那样谨慎隐秘。 估计是有什么大事要办。 挽月不准备耽误对方时间,主动提出告别。 左右那些人是贺宗明带来的,应该不会再为难她了。 挽月说完一句话,转身就想走。 “等一等。”身后却传来男人阻拦的声音。 挽月停住脚步,疑惑地转过头。 贺宗明:“这么晚出门,还乔装打扮成这副模样,你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深夜走在路上本身就挺奇怪了,挽月还穿着一身男装。 她这个样子,明摆着是有问题,贺宗明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挽月没想到他会追问,迟疑了下,才含糊地小声说: “我要去找一个朋友。” 贺宗明并没有被她敷衍过去: “什么朋友,天都黑成这样了,哪有正经人会这么晚让你出门?” 他这态度,语气里带着几分质疑和高高在上,不像是普通朋友的关心,倒像是有些拷问的意思了。 挽月惊愕地看着他。 贺宗明从她的表情中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顷刻间他便换了神色,语气温和许多: “我的意思是,外面这么乱,天又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出门,安全得不到保障。不如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看下顺不顺路,也好送你过去。路上我们还能一起说说话,许久没见,总是能叙旧的。” 不远处,受他指派无声地堵住挽月去路的四个下属,眼神复杂地看着挽月。 这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要知道,贺宗明可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 就算是对着大帅的女儿,他都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和颜悦色过。 走夜路的时候,如果能有个信得过的人结伴,那自然是好。 挽月迟疑一会儿,便把自己出门的目的给说了。 “我要去找阿立。” 贺宗明:“阿立?这个名字好熟悉,是你朋友吗?” 挽月低头笑了下,罕见的表现出几分腼腆: “是我丈夫。” 贺宗明的眼神倏然一寒,就像是温和的面具上,出现一道裂痕。 倏然沉声道:“你嫁人了?” 挽月依旧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没留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只轻声说:“快了。” 贺宗明眼里的冷光,在她这两个字出口后才稍稍褪去。 但也只是稍稍。 冰面瓦解了,底下却仍流动着一层暗沉的水。 只有跟贺宗明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知道,他此时的神色,俨然是已经动了杀心。 “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你一直惦记着他,当初找了很久。” 挽月点头,附和着他的话:“对,就是他!” 贺宗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包袱上:“他去苏家找你舅舅提亲了?” 挽月:“我们穷人不讲究这个!只要他心里有我,我也愿意跟着他,那就成了。”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全然一片快乐之色。 眼里的幸福恨不得直接洋溢出来。 直看得贺宗明当场皱了眉。 他甚至懒得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情绪了。 挽月一提到阿立,眼里就有光冒出来。 那光太灼人了,足以让她忽视掉周围的一切。 哪怕他就站在她眼前,她眼里也半分不会有他。 第62章 安神茶 眼看着挽月陷入个人情绪,难以自拔了。 贺宗明眼底酝酿着一团暗色,再次开口问: “你还没讲呢,他住在什么位置。” 挽月也挺希望路上能有人做个伴的,便把阿立的住处说了。 贺宗明听她讲完,思索了下才道: “和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太顺路,但就这样让你走我也不放心。不如这样,你把地址再说一遍,我叫个人去替你送信,到时候让他来接你,你们两个人一起走,这就安全多了。” 挽月听着贺宗明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与其她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赶夜路,能让阿立来找她的确是个更好的法子。 “好是好,但你们方便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挽月心动了。 贺宗明直接挥手叫人: “小宋。” 最开始抓住挽月的那个高大男子上前应声:“到!” 贺宗明:“把地址告诉他吧。” 挽月这才把地址给说了。 她怕小宋记不住,又或者找错地方,盯着他的眼睛,一共把地址说了三次,还非要他对她重复一遍才放心。 她的注意力都在小宋身上,贺宗明做事也就方便了。 挽月背后,贺宗明无声地做了个手势。 他对着小宋身边的另一个男子示意。 你跟他一起去,找到以后,不留活口。 男子做出回应的眼神,明白。 等小宋离开,他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挽月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贺宗明的目光则是一直沉沉落在她身上。 两人都走过拐角身影消失了,挽月还是舍不得收回眼神。 贺宗明叫了她一声: “外面天凉,这又是个风口,一直站在这等也不是个事。你跟我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挽月:“那阿立要是来了,他上哪找我去呀?” 贺宗明心说,他这辈子都来不了了。 嘴里却道:“你放心,小宋他们知道位置,会把人带过去的。” 挽月这才听话,乖乖地跟在他身边走。 路上,贺宗明主动问了她一些问题。 他离开春城这一年苏老爷对她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再虐待她,打过她。 挽月都一一地回答了。 一来一回的对话之间,主动权始终被贺宗明掌握着。 一会儿的功夫,贺宗明便把她身上发生的事给问了个一干二净。 挽月也很好奇当初贺旅长离开春城后贺家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烧起那样一场大火,又为什么会有传闻,说他们贺家人都死光了,可她始终都找不到机会把话说出口,只一味地回答着贺宗明的问题。 不知不觉,聊着聊着,眼前出现了一排小竹屋。 这些房子都是简易搭建的,就建在河边。 里面住的,大多是一些码头做苦力的长工。 此时已是深夜,多数人家都熄了灯睡了。 门口点着灯笼那家,看着就格外明显。 贺宗明领着挽月走过去,几人才到门边,竹屋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衣着朴素,模样干练的女人来。 见了贺宗明,微一打量,很快就收回目光,低声说: “先生终于到了,你的朋友们早已经齐了,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挽月不认识她,也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便沉默着,等贺宗明做出反应。 贺宗明淡声道:“不急,我这新带来一位朋友,你先把她安顿了。” 女主人这才把目光看向挽月,眼神有一瞬的疑惑,但很快就被她掩盖下去。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位姑娘吧。” 挽月虽然穿着男装,戴着帽子,可她那身材娇娇小小,纤细窈窕,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 女主人笑道:“请跟我来,正好还有间空房,现成的点心和茶水。” 她示意挽月和她走,挽月却没走,只看着贺宗明,眼神里有些疑惑。 贺宗明道:“我这还有些事要处理,没办法一直陪着你,你先跟着她去休息,等小宋他们把人带回来了,自然会有人过去叫你。” 挽月这才任由那个女主人牵着,跟着她走了。 领着她进了间竹屋,里头就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张竹床。 女主人端进来一壶茶水。 主动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挽月笑着说: “家里破落,没什么好东西,就一点茶沫子,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挽月一直在赶路,后来又说了许多话,的确有些口渴。 便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女主人又说有事要忙,送完茶就走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挽月一个人。 挽月反而更习惯和自在些。 她无聊地四处看看,枯坐了会儿。 脑子里想着,贺宗明消失的这一年,估计是过得不错。 他过得好,那他父亲应该就是被及时救下了。 至于贺家的大火,可能是故意表演给坏人看的障眼法? 要是戏,那演的可太真了。 亏了她逢年过节,白给他烧了那么多的纸钱。 挽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些沉重。 她趴在桌子上,慢慢地睡了过去。 关闭的竹门,被人轻轻推开。 门口站立一道高大侧影。 静立着观察她片刻,确定她已经睡熟了,才进入房间,将挽月给抱起来送到床上。 挽月像是睡梦中也有意识似的。 人到了床上,腿却往旁边晃了晃,把穿着鞋子的部分留在外面。 贺宗明看了眼,帮她把鞋子脱了。 这回再把她的腿往床上放,挽月果然不乱动了。 贺宗明伸手摘了她的帽子,长长的辫子就落了下来。 乌黑的头发在白瓷似的小脸边垂着,乖乖巧巧的样子可爱又美丽极了。 贺宗明在一边看了她一阵儿,直到女主人敲门示意,他才收回目光。 他倒是不担心她等不到阿立会跑,一整包的安神散,足够她今天晚上一觉睡到天明。 贺宗明起身往外走着。 女主人好奇道:“先生,之前怎么没听您说过,身边还有这么一位俏丽可爱的姑娘?” 贺宗明垂眼看向她,那态度跟面对挽月时的温柔耐心截然不同。 眉宇之间含着几分冰冷:“你确定要问我的事?” 女主人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僭越,低头小声道: “先生恕罪,我再也不多话了。” 贺宗明没再理会她,跟她擦肩而过,转身进了另一间一直暗着,从外面看半点亮光都没有的屋子。 推开门,里面整整齐齐坐了二十个男人,他刚一露面,那些人便齐齐起身: “司令!” 第63章 报仇夜 夜幕幽暗,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夜色中,男人们短暂的在竹屋中聚集,又悄无声息地散开了。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多数人都已深陷梦乡的时候。 黑影们无声地往外扩散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有着人手跟他们汇合。 那些人平时在春城也常露面。 有剃头磨剪子的,有挑着担子做买卖的,也有白日里在码头做苦力的。 他们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小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大概一个月前,他们忽然在街头上冒出来。 自此走街串巷地讨生活,神不知鬼不觉就混进了这座城中。 没人知道,他们全都是贺宗明提前派来,勘察敌情、打探消息的! 一个月的潜伏试探,一个月的埋伏准备,为的就是今夜! 午夜时分,百姓们大多陷入梦乡,防范意识最薄弱的时刻。 一道烟火,忽然呈直线式窜上了夜空。 升到最顶,火星炸开,化为绚丽的一朵烟花。 花朵绽放,美丽却又短暂,稍纵即逝。 很快,便又化为了无数的火星向下坠去。 其中一束火光,不偏不倚,恰好坠入了春城目前的统治者王江的府上。 刚落在墙边的黑土里,便由火星变成了火花,一路沿着那黑土,飞快地燃烧了下去! 一路向里、再向里。 路的尽头,便是早已埋伏好的炸药包的藏身地。 轰隆—— 骤然一声巨响,宛如平地惊雷! 火光滔天而起,惊醒一席春梦。 不远处,春城军火库,守夜的两个士兵被惊醒,震惊地看向王江府邸的方向。 见到有火光,面色一紧,就要起身喊人救火。 可刚站起身,只听砰砰两声。 两人圆睁着眼,震惊地望着眼前黑洞洞的夜色。 连出手的人是谁都没看清,便已经一头栽倒下去。 隔着一道墙的街角,满身冷酷的男人掀开罩在脸上的眼罩,吹了吹枪口。 走近后熟练地往死透的尸体上一摸,取下军火库的钥匙。 春城北面,一小队人手里抱着干草,围在昌家前后左右四个方向。 “点火!” 一声令下,熏烟四起。 没多久,便有府里从梦中被呛醒,咳嗽着往外跑。 满脸胡子的雄壮大汉挥手指挥着: “都给我看好了,看准点,除了家里的下人不杀,其他的一个都别放过!” 在他身后,二十几个手拿砍刀的人,齐齐应声: “是!” 一言不发,一句不问。 拿着砍刀,宛如那索命的罗刹,但凡见到身上衣服布料好的人,扬手就是一砍刀。 一身绸缎寝衣的男人刚屁滚尿流骂骂咧咧从浓烟中跑出来,脸上露出些庆幸的神情,可还没松完一口气,迎面便照上了冰冷的刀锋! 刀快,出手的人也快,仗着有王江撑腰,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昌茂,就这么连一声惨叫都没喊出口,头和身子直接分成了两半! 四处都在烧着大火,火光照亮了一方天际,幽暗的夜,竟变得亮如白昼。 漫天的红光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微风轻拂,红光颤动,宛如流动的血。 东南西北,四处都有人在尖叫、逃窜。 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杀人的刀,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轰然的炸药,甚至连个逃跑的机会都不给。 偌大一座春城,这一晚,宛如变成了恶鬼横行之地。 今夜,杀星驾到,那些做过亏心事的人,谁都别想上岸! 挽月在竹床上,酣然地安睡着。 她做了个极为甜美的梦。 梦中,她跟阿立成功私奔了。 两人组建了幸福的小家庭,还生了个小小的孩子。 阿立在外面赚钱养家,她就在家里带孩子,洗衣服做饭。 他们出了名的感情好,是左邻右舍都称赞的恩爱夫妻。 冬天下了雪,屋顶却漏了,偌大的雪花从房顶上往人头上落。 那场景漂亮极了。 于是便不急着修。 只是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碳,一家人凑在一起烤火。 边烤火边聊天,他们说着,笑着,真是幸福极了。 贺宗明再回来看挽月,就见她人依旧在床上睡着,可被子被她给踢掉了。 一半还在腿上挂着,可另一半却长长地拖在地面。 挽月在床上侧躺着,脸朝着门的方向。 粉润的小嘴随着呼吸的动作微张着。 这样子简直天真可爱极了。 贺宗明朝着人走过去,把被子捡起来,重新给她盖好在身上。 “就你这样子还学人私奔?” 贺宗明想着小宋他们回来汇报的消息,眉头紧皱着。 拿出根手指,戳着挽月白嫩的小脸。 点点她眉心,又点点她脸颊。 渐渐地,又由点变成抚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白瓷似的肌肤。 “蠢丫头,你惦记着的那个男人根本没等你。” 小宋他们回来汇报,敲了半天门没人开。 跳墙进去,里面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谨慎起见,他们还把那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不仅房子里没有人,就连铺盖卷都没有一张。 一看是有预谋地收拾好离开。 贺宗明冷冷地想着,算那个男人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 他这趟回来,原本的打算就是把该报的仇都报了,然后去苏家带走挽月。 既然半路上把她给遇见了,就说明命中注定他们有缘分。 不用他去找,她自己就上了门。 送上门的猎物,自然没有再放生的道理。 他不会再让她走了。 外头,小宋两个也在悄声谈话。 “那半路撞见的姑娘是谁啊?司令对她好像很亲近似的?” “亲近?你从哪分析出来的?” “这还用分析?你跟在司令身边也有一年了,你看他对哪个女人说过那么多话?” “这你让我去哪看,咱们之前都在军队打仗,那也没个女人啊。” “怎么就没有?你忘了方小姐?” 方芷兰,大帅的女儿,曾经跟着贺宗明的军队在战场待过半年,救过不少伤兵。 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但她却只有在面对贺宗明时才会露出笑容。 不过跟她的态度比起来,贺宗明对她就显得过分冷淡了。 对起话来要么就是“离远点”,要么就是“没必要”。 这样一对比,贺宗明对挽月的确就显得格外特殊。 两人一时间,不由得对贺宗明跟挽月的关系作出种种猜测。 第64章 隔夜茶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贺宗明的手下也终于一个个归位复命。 “报告司令!王家上下九十七口,除女人和孩子外,无一活口!” “报告司令!军火库一共七百条枪,一千发子弹,已经被我们的人全部转移!” “报告司令!叛军一共一百五十三人,剿灭一百二十七人,有二十六人未在家中,去向不明。” “报告司令!已将叛军昌盛绞杀,他的十二个小老婆,两个儿子六个女儿尽数被我们活捉。不过我们找遍了昌家上下,没找到叛军昌茂,根据昌家下人的口供,疑似是去了窑子,我们便活捉了他的太太跟九个小老婆,进一步举动还请司令指示。” 贺宗明始终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等他们所有人把话说完才开口问: “自己人有没有伤亡?” “报告司令!今夜一共出动一百人,二十一个兄弟受伤,其中十二人重伤,其余人全是轻伤不影响行动,没人死亡!” 贺宗明听到这里,才终于露出笑容: “做得好!通知下去,但凡参加今晚行动的兄弟,记二等功,发奖金!受伤的兄弟们,根据伤势情况,发放战损津贴!” “是!” “谢谢司令!” 最后这两声应承,要比之前那些振奋的多。 贺司令就一点好,有钱是真给弟兄们发! 但也就是这一点,就足够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受他指派,为他卖命! 白茫茫的天边,不知何时泛出了一缕天光。 太阳,要出来了。 忙碌了一晚上的杀手们,如鸟兽作散,悄然地消失在了黎明的光辉中。 听完报告心情大好的贺宗明也回了房间。 挽月依旧在被子里熟睡着,安静柔和的模样,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看起来,是做了个不错的梦。 全然不知,外面经过一晚的屠杀,已经天翻地覆。 …… 挽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桌子边有一个男人。 她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接着才看清楚那人是贺宗明。 受惊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挽月渐渐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想起来那一瞬,她再次从床上弹跳起身,急匆匆穿上鞋子跑到贺宗明身边,推着他肩膀。 “贺宗明,贺宗明你快醒醒!” 贺宗明在她的声音中慢慢睁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 “怎么了?” 挽月急切地问:“阿立呢?我昨晚怎么睡着了,阿立有没有来找我?” 朦胧渐渐褪去,贺宗明眼中恢复一片清明。 他坐起身,神情仍有些倦怠,长指揉着太阳穴。 “把我叫醒就是为了这事?” 挽月被他这不上心的态度给气着了。 “是你说了要帮我的,贺宗明,我拿你当朋友才相信你,你不要耍我!” “这就生气了?”贺宗明好笑地瞧她一眼,总算是恢复了清明的神色,淡淡道: “昨晚小宋去了,却没找到人,说那间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空了,看样子人早就走了不止一天。” 挽月闻言愣住,嘴巴依旧张着,人有些呆呆的。 这个结果是她没料到的,她就像失去了方向的迷路者,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贺宗明瞧着她的反应,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疑惑: “连对方在不在家都不知道,你就是这样跟人私奔的?真不知道耍你的到底是哪个。” 说着,他脸色也有些冷,冷冷地说: “昨晚小宋回来时我就想把消息告诉你,可你睡得实在香,我便在这守着等你醒,谁知道你这个口口声声急着等消息的,反而睡了一整夜。睡醒了还问也不问,直接就过来抱怨我。” 话里话外,倒像是挽月委屈了他。 挽月愣愣地,她之前见惯了贺宗明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样子。 还是第一回见他这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一时间,她也有些迷糊,怀疑起自己来。 阿立好像的确说过,他跟牛二爷做完了那件大事,就要去别的城投靠正规军的队伍。 好像要投靠什么,总司令来着。 想到这里,挽月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可能太急了。 “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挽月声音小了许多。 贺宗明凉凉看她一眼。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种看完一眼就侧过头的动作。 ……挽月莫名地就是有些自责。 “真的为了及时给我说消息,守了我一晚上都没睡?” 贺宗明又看了她一眼。 挽月一直看着他,便及时捕捉到,贺宗明眼中有许多红血丝。 果然,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贺宗明冷淡道: “不然我为什么会在你房里?难不成还是对你有意思,看你睡着,准备趁人之危?” 他话问的尖锐,也略显轻浮,但对于天天听婆子们闲聊的挽月来说,这种尺度早就不至于让她察觉到问题了。 她对着贺宗明讪讪一笑:“我可没这样说,你别冤枉我。” 之前夜里相逢,光线昏暗,挽月心里装着事,也没太仔细观察他。 此时天光大亮,窗外一片金光,挽月终于看清楚了贺宗明全貌。 这人五官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英俊。 只是肤色比早先离开春城时深了些,脖颈上,横着一道突兀的暗色疤痕。 可这些都并没损失他的气质,反而比起那些戏台子上的白面小生,更多出了英武的霸气。 让人只是看着,便能由内而外地生出敬畏。 挽月忽然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伤疤,眼睛一眨不眨盯在上面。 贺宗明等了她一阵儿,见她不再开口,扬眉问: “看什么呢?黑着天能把我认出来,天亮以后你就不认识了?” 他说着,换了个坐着的姿势,随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要入口,忽然一顿,想起来这壶茶是加了蒙汗药的,便把满杯的茶都往地上泼了。 挽月看他这奇怪的动作,以为他是为了她说错话的事,纠结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那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贺宗明反而不明白她是认的哪门子错。 “谁让你道歉了?我没那么小气。” 挽月:“那你这茶……” 贺宗明看着空掉的茶杯,神情自若,万分坦然:“隔夜的茶,不能喝。” 第65章 温柔的 挽月见他态度不像是生气,这才放下心。 又忍不住道:“确定是我说的那个地方没找到人吗,会不会是天太黑,你派出去的人走错路了?” 贺宗明看她不死心,眼底的情绪暗了暗: “反正现在天已经亮了,既然你信不过我,再亲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挽月这一次,却是没有反驳,眼见为实,她是想着要亲自去看看的。 手指捏着衣摆,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帽子: “那我就先走了……” “慢着。”贺宗明皱眉把她叫住,走到她身侧:“急什么?房子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洗把脸吃了饭再去。” 挽月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快速地洗了一把脸就又想走。 贺宗明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急切,眼底一股一股往外冒着凉意: “我陪你一起去。” 有王江那伙人在,挽月对白日里出门本来就是有些阴影的。 听贺宗明这么说,当然欢喜极了,连婉拒都没有,就立刻答应了。 昨夜的暗杀虽然选在了百姓们大多在睡觉的时候。 但爆炸声那么重,尖叫求饶声也持续了很久,总有些住的近的被惊醒。 百姓们不知道谁杀了谁,只知道又有人开始作乱。 便凭借着本能,锁好了自己家门,闭门不出。 哪怕已经正午,街道上还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平时的那些小商贩也没出来叫卖。 挽月跟贺宗明走在街上,对这冷清的情况十分不解。 但她也没心思多想,脚步匆匆,直奔着之前阿立所在的那庭院。 一到地方,首先便看见大门敞开着。 挽月心里就咯噔一下。 正常有人住的地方,可不会这样。 进门以后,她四处查看,果然,房间里已经半点人烟都没有了。 挽月在两人共处过的那个屋子里翻找一圈,想看看阿立走时给她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结果里面干干净净,柜子全是空的,别说是信,连袜子都没有一只。 挽月苦寻无果,只好离开。 垮着肩膀低头走出去,垂头丧气的。 贺宗明在院子里等着她,见她出来,挑了挑眉: “找完了?” 挽月:“找完了。” “没找到?” “没找到。” “会不会是你找漏了?那些墙缝啊,地缝啊,你都仔细找了没有?” 挽月从他这话里听出来不对,不开心地瞪他一眼: “你又耍我。” 贺宗明淡笑道:“我几时耍过你?你既然这么惦记他,那就该仔细些,说不定他会缩骨功,就藏在墙缝里等着你呢。” 挽月低落的往他身边一站,不接话。 贺宗明等了一会儿,看她实在不愿意开口了,才又道: “既然野男人找不着了,你还有其他的什么打算没有?” 挽月被他这说法吓了一跳,大眼睛瞪他: “他才不是野男人!” 贺宗明低头瞧着她,一副咬定的姿态: “无媒无聘,现在连个固定的住所都没有,他不是野男人是什么?” 挽月立刻说:“难道你就有固定住所吗?” 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对。 贺家被烧,算是贺宗明的伤痛,她不该往人伤口上捅刀子。 但贺宗明却半点没在意,依旧淡笑着跟她斗嘴: “我是没有固定住所,但我也没骗无知小姑娘跟我私奔啊。” 挽月:“你不要胡说,他没有骗我!” 贺宗明的忍耐力,这时候也有点耗光了,见她冥顽不灵,倏然脸色沉下去,冷声道: “他没有骗你,难不成是你自愿?罔顾礼仪,放弃廉耻,无媒苟合,自甘下贱?历史上出了名的像你这样做的,基本上全是娼妇。” 挽月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一张脸皮子全被他说的火辣辣的。 大眼睛看着人,嘴巴张了两下,想要说反驳的话,眼里却先凝聚出一汪泪。 “那我又没娘,根本就没人教过我!” 她狠狠瞪了贺宗明一眼,这回是再也不想理他了。 含着泪转过身,扭着头就跑了。 贺宗明被她这阵仗惊了一下,诧异看着她背影。 原本因挽月刚睡醒就出来找人生出的那几分怒火,就这么被她一片泪光一浇,无声地消了下去。 算了,算了。 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女孩,书也没读过几天,从没受过真正意义上的教育。 她能懂什么道理? 贺宗明朝着挽月跑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挽月凭着一腔酸楚,很快就跑出了巷子。 可在出了巷子,看见空荡荡的大街以后,她的脚步又迟疑了下来。 这四面八方都能行路,可她该往哪个方向去呢? 阿立已经不在春城了。 苏老爷家,又有个不怀好意的孙权在等着她。 通天大道,四面坦途,可挽月却觉得下脚困难,不知道该往哪走出这第一步。 她迟疑的功夫,贺宗明从后面追上来了。 看她含着两眼泪,孤零零站在路口,茫然无措的样子,他心头一软。 走过去,好声好气道: “我也没说什么重话,怎么就发这么大脾气?” 挽月怒瞪着他,泪花依旧在眼睛里含着,两腮被气的红红的。 “你都骂我是娼妇了,难道我还要笑着附和你?” 贺宗明听她这较劲的话,就知道刚刚那事是过不去了。 看了说完话就把脸别过去,用小手默默擦泪的挽月一眼。 他沉吟着,试探出声:“我向你道歉?” 挽月却没想过,一个向来在她面前姿态高傲的人会有这么一句。 顿时,眼泪也没了,委屈也退了,她惊讶地看着他。 贺宗明在她的目光中面露愧色,温热的指腹落在她的眼角。 “刚刚话说重了,算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就别跟我置气了,嗯?” 最后一个字音,他尾音微微上扬着,听着温柔极了。 微低下头跟人说话的模样,看着也格外的温和真诚。 挽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过这样的待遇。 被人讽刺、气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有人跟她道歉,那还真是头一遭。 她愣愣地看着贺宗明,忽然就不生气了。 连他的手放到她脸上,她都忘了躲。 两人彼此对视着,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贺宗明先开口,无奈地说:“不愿意原谅我吗?” 挽月这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打下去。 别过头说:“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 第66章 谋算她 贺宗明手虽然被打了,但脸上却露出淡淡笑容,对她的小脾气十分纵容。 “好,以后都不说了。” 挽月这才满意,准备对他说一句原谅,这时肚子却忽然咕噜了一声。 两人都是一顿,贺宗明面露惊讶,挽月稍显尴尬,小手捂住肚子。 贺宗明眼中倾泻出笑意:“我刚刚讲话冲,也是因为刚起来没吃东西太饿了,你要是已经原谅我了,应该不介意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挽月知道他是给她解围,脸微微地红着,点了点头。 路边的店铺和馆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家开门的都没有。 两人最后又回了竹屋。 女主人早已经准备好饭菜,摆在挽月昨天休息的房间。 这些菜有鱼有肉的,还有些挽月见都没见过的海产品,丰盛极了。 更让挽月惊讶的是,碗里全是白米饭。 现在到处都在战乱,百姓已经无心耕种,鲜米早就成了稀缺货。 在苏家,挽月只有被贺宗明帮扶的那段时间吃过白米饭。 后来贺家垮了,苏老爷翻脸,挽月便全是跟着下人们吃的黄米饭跟米糊糊。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吃到了白粥和鸡蛋,粥还是水多米少。 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饭端上来时,挽月的眼睛直接亮了,惊喜溢于言表。 “这么多的菜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吃吗?” 她咬着手指,眼里渴望又纠结:“会不会太浪费了?” 贺宗明笑看着她,相比没找到阿立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是更喜欢看她高兴的时候。 他往挽月碗里夹了一筷子鱼眼睛。 “先吃吧,也许我们吃得完呢?” 他这筷子是他自己用过的,如果是礼仪周全的大家闺秀,又或者是受过教育的有文化姑娘,这时候一定会意识到不对。 但偏偏挽月是大锅饭从小吃到大的,多数时候,苏府的下人们吃饭都是一个盘子一堆人抢,筷子你来我往,谁也不嫌弃谁。 她也就没觉得贺宗明这举动有多亲昵,肉到碗里,她就自然地夹起来吃了。 一桌的饭食,就算是在春城,这样的规格也是顶尖的。 更何况是已经一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挽月。 在尝了第一口后,她就小筷子乱飞,嘴巴塞得鼓鼓的,跟个小仓鼠一样,再也没停过。 反倒是先说饿了的贺宗明,除了刚开始动了动筷子,后面就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更多的时候,他在看着挽月。 挽月在吃东西的几次间隙抬起头,都恰好跟他对视上。 挽月疑惑地摸了摸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饭粒吗?” 贺宗明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没有,你继续。” 挽月对他甜甜一笑,再次低头大块朵颐起来。 贺宗明看着她,眼底一片深色。 他曾经一度沉浸在杀戮与仇恨中,精神陷入麻木。 就算是上了战场,与洋人厮杀,也缺少几分荣辱感。 同样都是抗敌,他不明白自己出现在战场是为了什么。 保家吗?他的家已经没了。 还讽刺地死在了同样黄皮肤的自己人手里。 卫国吗?国里没有他的家,他要这个国有何用? 实事求是地说,曾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贺宗明满心仇恨,甚至忘记了挽月。 在阖家欢乐,衣食无忧,人人都把他捧在手心,让他用不着为任何事发愁时,挽月的存在对当时的贺宗明来说是一个新鲜的事物。 他以高高在上的救赎者姿态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把一些他拥有很多,并不在意的东西送给她,把她当成小宠物一样养,从她身上体会着乐趣。 可当所有他熟悉亲近的人都变成尸体,当贺家的百年家业付之一炬,当他拥有的一切都被毁掉,他在安逸时期对挽月的那点兴趣,年少懵懂时的一些念头,就都变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 直到某一次战场,敌我双方都耗尽了子弹,开始了用刺刀拼杀的地步,那人一刀砍向贺宗明的脖子。 贺宗明脖子没断,项链替他抵了一命。 是那个写着挽月名字的木牌。 他走时随手拿走,是耍了个心机,希望挽月不要忘记他。 可到头来,是他先把她给忘了,甚至也忘了她的东西一直被他随身佩戴着。 不过自那次以后,贺宗明就把挽月又给想起来了。 也是想起她的那一刻,贺宗明又重新燃烧起对生活的渴望。 他终于对当初莺莺燕燕满园的父亲可以共情了。 贺旅长当年之所以会养那么多女人,大抵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孤独,在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找不到归属感。 怕死了以后,没人能够给自己收尸。 贺宗明在想通那一切的时候,也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回来带走挽月。 此时看着挽月埋头在饭桌上,只不过几道简单的菜肴,就一脸满足和幸福的模样,他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家没了,可以再建。家人没了,可以再自己创造。 或许一个男人上战场,心甘情愿地冒着随时丧命的风险,以血肉之躯,跟敌人的枪炮、火药做抗争,保护自己的国家不受侵犯。 为的就是家中能有那样一些家人,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安逸太平,满足幸福。 一桌子的菜被吃了个七七八八,挽月捂着圆鼓鼓的肚子,终于停下了筷子。 贺宗明跟她同一时间放下筷子:“吃饱了?” 挽月满足地摸着小肚子,刚想回他,突然从嘴里打了个嗝。 她偷偷看贺宗明一眼,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贺宗明看着她这模样,更觉得这小家伙惹人怜爱。 饭菜吃完,也到了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 他望着挽月,慢条斯理开口问: “有没有想过,之后有什么打算?” 挽月还沉浸在美食的快乐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话:“什么之后?” 水汪汪大眼睛看人的模样,单纯又懵懂,她是真的没贺宗明考虑的那么长远。 “你能从苏家跑出来,足可见跟苏老爷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再让你回苏家,你不一定愿意吧?” 挽月抿着唇,低头没有作声,贺宗明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全被他给说中了。 他看着挽月,眼中浮动着一团暗光,就像饥肠辘辘的猎豹,瞧见了一只雪白肥软的嫩兔。 第67章 跟着我 “其实……我跟舅舅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 挽月小心瞧着贺宗明的神色,试探着开口: “就是有个家丁要娶我,舅舅同意了,非逼我嫁给他。” 贺宗明猜到她跟苏老爷有矛盾,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 小丫头竟然还挺抢手。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不悦。 “家丁?” 挽月点头,脸上带了点抱怨:“可会仗势欺人呢,他是管家的儿子。” “管家的儿子?”贺宗明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一个管家的儿子,也配用仗势欺人这四个字? 他们恐怕是还没见过什么是真的势! 挽月还在那纠结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开口。 便听见贺宗明说:“这件事简单,我帮你解决。” “真的?”挽月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又惊又喜。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贺宗明对她笑了一下,干脆起身: “这种事,宜早不宜晚,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苏家说。” 挽月本来都跟他一起站起来了,听出他的意思后,微微一顿: “我……不应该和你一起去吗?” 贺宗明:“你去做什么?” 挽月:“你跟舅舅谈完了……我还是要住苏家的啊,反正都得回去,还不如现在就回去算了。” 贺宗明不理解地看着她:“你还回去做什么?” 挽月也十分不理解:“我不回苏家,还能去哪?” 贺宗明心说,你当然是以后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去哪。 但他知道,挽月对他还没有那种意思,直接把他的打算说出来,一定会把她给吓着。 他便循循善诱地劝她: “你要是还回苏家,就算我去说了不让苏老爷为难你又怎么样呢?我这次回来春城只是为了办事,如今事情已经办完了,今天夜里就要走,到时候还会不会再来春城就不一定了。” “苏老爷就算答应了我不为难你,可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阳奉阴违?当着我的面说一套,在你面前又完全另一回事,等我走了以后,万一他再为难你,你一个小姑娘,丁点大的个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这话几乎是字字句句都戳在了挽月心口。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正是挽月心中所担忧的。 挽月纠结着,眉心蹙出两道细细的褶来,无措极了。 “可是,可是我除了苏家,还能去哪呢。” 贺宗明终于找到机会,步入正题:“你可以跟着我。” “什么?”挽月一惊,直接站起了身,脸上带着惊诧,慌乱地后退了两步。 贺宗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但真的看到这个场面,还是有些不满。 那个叫什么阿立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连个固定的住所都没有,她还提起他就满脸都是幸福,宁肯半夜冒着遇到坏人的风险也要去跟他私奔。 而他,只是单单提了跟着他这三个字,下文还没来得及说呢,她就做出这样一副畏惧抵触的模样。 贺宗明眼底发冷,心中冷笑着,难不成在她心里,他连个马奴的儿子都不如吗? 不过脸上,他却做出比挽月还惊讶的样子。 “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春城的贺家虽然没了,但我在其他的地方另置了房子,里面空房间还很多,家里的下人也充裕。” “我们是朋友,我总不会欺负你,或叫你缺衣短食的,还可以叫底下人帮你继续打听你那个心上人,找到以后,你们再双宿双栖,不是比你待在苏家,日夜担惊受怕更好?” 挽月听他这么说,尤其是说到帮她找阿立的那部分,才明白刚刚是她自己多想了,误会了贺宗明。 说实话,挽月是心动的。 对于一个乱世之中,无依无靠,却空有姿色的女人来说,一个安稳的住处,一个稳定的生活,真的非常让人向往。 “我……你让我想想吧。” 贺宗明描述的虽然很好,但挽月也是需要赌的。 她得赌贺宗明对她有多少善意。 万一找阿立的事只是他随口说说。 又或者后面出了什么岔子,他并没有说到做到。 那对她来说,就都是致命的。 她跟贺宗明非亲非故,让她放下心来跟着他走,挽月真的很难快速下决心。 贺宗明瞧着挽月的模样,就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一年前我父亲出事,正是因为有你的报信,我才算是躲过一劫。挽月,你对我们贺家,尤其是我,都算是有恩的,我贺宗明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你难道还担心我会欺骗你吗?” 为了让挽月安心,贺宗明主动提起过去,提起贺家的那场巨变。 这是两人重逢后,他第一次说起这件事,之前挽月想问,都几次被他把话岔开了。 果然,在他这些话出口后,挽月的心定了下来。 当初的事,果然是帮到了贺家! 贺宗明话里话外,对她有着一种感激的态度。 又把话挑明了说,那么真诚,那么坦白。 挽月松了口:“那……好吧。你去跟舅舅说,我以后就不回去了。” 不过很快,她又加上一句: “你说了要帮我找阿立,可不许骗人!” 贺宗明看着她,眼神温柔极了,轻轻地笑着: “你放心,我保准让你嫁出去。” 挽月虽然有些害羞,但也忍不住低着头笑了。 - 为了避免惊动仇家,贺宗明是暗中回的春城。 走的是水路这种最不容易让人发现的方式。 自然,去苏府的时候也就不会太高调。 他只带了小宋四个心腹下属,一路走着上门。 苏府距离王江家算是近的,昨晚必然受到了很大影响。 因此现在还紧紧关着大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小宋在贺宗明的示意下上前,扣动了两下门板。 许久,里面都没人应声。 小宋回头:“司令……” 贺宗明表情不多:“你看着办。” 小宋得了指令,这才拿出枪来,砰的一声便崩开了门锁。 苏老爷正在院子里被小环扶着散步,听到枪声吓得一哆嗦。 “什,什么人?” 大门晃悠悠而开。 几个家丁手里拿着碗口粗的棍子,一个个严防以待着。 小宋直接往天上放了一个枪子:“都给我滚开!我们川北总司令到访,闲杂人等,赶紧让路!” 第68章 拿婚书 家丁们甚至不等他报完身份,看到拿枪出来就扔下棍子都跑了。 人都进门了,苏老爷知道再装乌龟也没用了。 只能颤巍巍地让小环扶着他往门口走: “川北总司令?欢迎司令大人来访,可是我们家跟您,好像素无往来啊……” 说着,他把脸一抬,终于看清楚了站在院子正中的男人面孔。 他先是一惊,心中有几分恍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猛地细看了一番,终于确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贺!……贺!……贺……” 苏老爷瞳孔骤缩,浑身都颤抖起来,拿手指着贺宗明,一连说了三个字,却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全。 “贺宗明。” 贺宗明上前一步,帮他把话补齐,淡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苏老爷。” 苏家前厅。 四个下属被贺宗明放在院子,没让跟着进来。 小环也被苏老爷赶出去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贺宗明和苏老爷两人。 苏老爷抹着眼泪鼻涕,字字泣血,心酸的把贺家出事后,苏家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言语之间,对王江一家和那些胡作非为的兵匪颇为怨恨。 贺宗明耐心地听着,等他讲了许久,讲到再也没话了,他才道: “苏老爷,你说的这些事,在回到春城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 苏老爷惊愕:“都知道了?那你也知道清漪……清漪她……” 他满脸痛苦,说不完话。 贺宗明沉默了一会儿,道: “匪徒残暴,她一个女孩子,能活命就不错了,不能把错算在她头上。” 打从苏清漪出事以来,苏老爷就再也没出过门。 不止是因为乱世,也因为他害怕碰见熟人,被人嘲笑。 他怕面对人家讥讽、看不起的目光。 他觉得苏清漪的事,丢光了苏家的脸。 可怎么都没想到,苏清漪出事以后,第一个为她说公道话,让苏老爷觉得自己的女儿还不是那么罪无可赦的,竟然是之前一向骄纵,对他都表现得有些看不上的贺宗明。 苏老爷一时间,感觉自己心中的苦,总算是有了个倾泄口。 他在贺宗明面前老泪纵横,又是嚎啕大哭了一场。 贺宗明静默看了他一阵儿,便有些不耐烦了。 人也真是奇怪,苏清漪出了事,他表现得那么痛心。 可挽月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他却能那样残忍地逼迫挽月婚事,作践挽月。 贺宗明对苏老爷,并没有太多同情。 第二场不等他哭完,便说: “其实我这次来,为的就是家父曾定下的那桩婚事。” 苏老爷哭声一顿,震惊极了的看着他: “清漪都……你还要她?” 贺宗明面色平静:“我说了,那不是她的错。” 苏老爷却再也平静不下来,捶胸顿足地哭道: “可是,清漪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她,她现在已经不在我们家了。” 贺宗明等的,却恰恰就是这样一句话。 他看着满脸是泪的苏老爷,笑了。 “当时我父亲只是旅长,初来贵地,受你照顾,定下与你女儿这桩婚事。现在我升为司令,没有忘本,来找你完婚,这是我们贺家信守承诺,心存仁义。” “但是苏老爷,我们仁义,不代表我们怯弱,可以任由人家欺负。我这都上赶着来求亲了,你却跟我说,你们家已经没了那个未婚的女儿,这是不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苏老爷看着贺宗明,这才意识到,他真的不再是当初那个直来直去的少年了,贺宗明成长了不少,不止是样貌上的变化,更在为人处世。 “小公子……不,贺司令,你今天既然愿意来,跟我好声好气面对面的谈,已经是十分给老头子脸了,老头子也知道仁义,有自知之明,你有什么需要,就请直接说吧。” 苏老爷心中已经做好了豁出去一笔钱,让贺宗明带走的准备。 贺宗明却是看着他,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角,慢声说: “我到了年纪,来找您家履行婚约,老先生,您觉得我是需要什么呢?” 苏老爷没在第一时间明白过来,愣愣看着他。 贺宗明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微压低,一字一句慢声道: “我当然是需要一个妻子,一个能为我料理家事,生儿育女的太太。” 苏老爷还是懵的:“可是清漪,清漪她真的找不着了。” 贺宗明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苏家,不止这一个小姐,不是么?” 贺宗明从苏府离开的时候,满面春风。 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封婚书。 苏老爷以挽月舅舅的身份,亲笔落定,把他的这个外甥女,挽月,嫁给了他。 有了这样东西在,接下来的事,对他来说就好办多了。 挽月那边,他再给她一段时间,能哄得住就哄。 她要是实在冥顽不化,到了他手里,嫁不嫁的,也就由不得她了。 苏府,苏老爷在贺宗明离开后,也是精神振奋。 眼睛上还挂着泪,却满脸是笑。 “来人,给我放鞭炮!快!把家里所有的存货都给我拿出来,去大门外头挂着去!” 小环劝着他:“不可啊老爷,外面那些兵匪到处作乱,万一要是注意到咱们这……” “没有兵匪了!他们都没有了!”苏老爷又哭又笑,疯了一样似的,大笑着对小环说:“王江他们都死光了!昨天晚上的雷声,就是他们家在被阎王索命!” 贺宗明离开苏府前,他说,老先生,苏清漪的仇,我已经在昨夜帮您报了。 苏老爷活到现在也是人精,结合到半夜那奇怪的巨响跟火光,还有贺宗明死而复生,加官进爵地再次出现,一想,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沉闷了许久的苏家,终于再次热闹起来。 爆竹挂在门口,噼里啪啦响,过年的时候都没敢这么热闹。 苏老爷一个人又哭又笑,陷入一片狂欢。 大街上,小宋跟在贺宗明身边走着,低声汇报着: “昌家那边的人,已经按照司令的吩咐,把无辜的都给放了。那几个侥幸跑出去的叛军,我们的人又找到了大部分,全都送了他们上路。 至于为数不多跑掉的人,一共不出三个,已经不足为惧。就是有一个人,那个叫昌茂的,这人跟隐形了似的,昨天没找到,今天也没露面。” 第69章 女之耽 贺宗明作为川北司令是有自己的领土的,他的势力主要盘踞在羊城,这趟回来报仇已经实属不易,半夜动手就是为了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队伍需要人管着,他不能在春城逗留太久,昨晚办完了事,今晚就得走。 虽说跑了几个小虾米,让他不是很满意,尤其是昌茂这个吃里扒外的,还曾经在他身边做过一段时间跟班,他想起来就觉得膈应。 但现在这情况,也只能先放一放了。 “弟兄们都辛苦了,这事就先这样吧,让大家都准备准备,今天晚上,一起返回羊城!” 小宋提起这话,其实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贺宗明如今的身份,盯紧他的人可不少。 在外面多逗留一天,就多一分被暗杀的危险。 “得令!我这就叫人吩咐下去,今晚咱们就启程!” - 竹屋,挽月一个人在房间里枯坐无聊,见外面天气还不错,便想出去透透气。 她刚跨出门,还不等走出三步,女主人面带笑容地从另一间竹屋里出来了。 “小姐怎么出门了,是缺了什么还是短了什么?你尽管吩咐,我这就想法子给你送来。” 挽月还没被人这么殷勤的对待过,有些不适应。 “不是的,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出来走走。” “小屋子的确是有些闷了,小姐出来散散步也正常,不过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乱走可不行,先生特意交代过,要我照顾好你,小姐要去哪,我就和你一起去吧。” 女主人说着,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挽月身边,挽住她手臂。 挽月其实并没有想远走,只是想在竹屋附近转转。 但女主人已经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跟在了她身边,自顾自跟她讲话。 “中午的饭菜还算可口吧?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你尽管跟我提,以后这道菜就再也不上桌了。” 人家热情,挽月也不好太冷漠,便也回应着同她聊起家常。 “没有,都挺好的,谢谢姐姐款待。” “姐姐?”女主人捂着嘴笑:“小姐真会说话,我都快四十了,按年纪,估计跟你妈一个岁数。” 挽月这次是真的惊到了。 她见过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全是苏府中的婆子和老妈子。 要么就是街市上那些行商做买卖的女人。 以及一些河口洗衣服的贫苦人家妇女。 那些女人,无一不是面色发黄,神情疲惫,三十多岁就衰老的不成样子。 可竹屋的这个女主人,却肌肤白净,眼神明亮,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虽然只穿一身素色的粗布旗袍,但言行利落,举止清爽。 要不是她自己说,挽月绝对不会看出来这人竟然年近四十。 刘婆子今年才是三十六岁,但跟这个女主人比,外表上刘婆子都能给她当妈了。 挽月惊道:“你看起来真年轻。” 女主人欣然一笑:“不是我年轻,是你见过的那些女人都命不好。从早到晚为了一口饭不停地劳作,一点拾掇自己的自由都没有了,她不老得快谁老得快?” 这种话,挽月也是第一次听,眼神有些茫然。 女主人索性挽着她的手往河边又走几步,给她指着看。 “瞧瞧,正洗衣服那两个,你觉得她们是什么关系?” 挽月抬眼去看,只见两个女人,全都是身体瘦削,面黄肌瘦。 稀疏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发丝枯黄着,整体精神面貌无比憔悴。 挽月试探着:“她们是……姐妹?” 女主人在她耳边低声笑道:“错喽!这对儿才是真的母女呢。左边那个,今年都四十多了,货真价实的老妈子,右边的那个是她家娶回来的儿媳妇儿。 来的时候也是水灵灵一小姑娘,嫁过来不到两年,整日的在河边暴晒,要么就是去田地里劳作,硬生生给糟践成了这模样。” 挽月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右侧那个枯黄憔悴的女人,怎么都不敢相信。 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是个婆子的人,今年竟然也才二十多岁。 女人见她神情,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刻,凑在她耳边道: “好姑娘,我看你模样可爱,招人喜欢,劝你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挽月皱着眉:“我听不懂。” 女人一愣,惊讶地看了眼挽月,贺司令看上的女人,竟然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 她只好又换成白话文给她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是要劝你,趁着年轻漂亮招人喜欢,要知道为自己长久打算,找个靠得住的好夫家,锦衣玉食的去享福。 可千万别被什么一无所有就一张嘴甜的穷小子给骗了,否则日后吃不完的苦,变成个又老又丑的穷婆子,后悔都来不及。” 挽月皱着眉听完,忽然把胳膊一挣,甩开女主人的手,转过身就跑回了竹屋。 女人诧异地看着她背影,又是想不通又是错愕。 刚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追过去想问,但挽月回房以后就关了门,任由她敲了好几回,里面就是没动静,怎么都不理她。 女主人只好作罢。 心里头略微忐忑,不知道贺宗明走前交给她的任务,算不算完成了。 贺宗明是在天色暗下来,四处都开始掌灯的时候回来的。 昨晚的行动说到底是他的私事,将士们为此受了伤,他不能没有表示。 从苏府离开后,他又去跟昨夜出任务受伤的弟兄见了一面,亲自过去慰问了一遍。 交流结束就到了这个时候,眨眼天就要黑了。 贺宗明直接奔着挽月房间走,看门关着,便叩了两下门: “挽月,出来一起吃晚饭,我介绍些朋友给你认识。” 今晚离开,挽月就是彻底跟在他身边了。 他常用的几个人,总要给她正式介绍下。 挽月起先还以为又是那女主人,本来不想理会,听见贺宗明声音才起身一脸不开心的把门开了。 贺宗明便瞧见这小姑娘,出门就臭着一张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人欺负你了?” 挽月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不开心,但她就是挺不开心的。 说不明白的事,她索性不说,问着贺宗明: “你是从苏府回来吗,见到我舅舅没有,他怎么说?” 第70章 换地图 贺宗明:“我都开了口,你觉得你那个舅舅他敢不答应?” 挽月一想也是,苏老爷本性欺软怕硬,贺宗明身边带着的人都那么凶,自然就是他说什么,苏老爷就听什么,不敢不从了。 贺宗明依旧盯在她脸上:“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开心,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回来就让你给我脸色看?” 挽月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谁给你脸色看了?” 贺宗明把手往她脸上一伸,挽月慌乱后退半步,贺宗明却不是碰她,只是虚晃着在她脸上比了比。 指尖捏出一个拿东西的状态来,神秘兮兮道: “瞧见没,我手上是什么东西?” 挽月还真就去看,但看了半天,见到的也只有他的手指。 就在她聚精会神努力琢磨的时候,贺宗明却忽然手势一变,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脆响。 还有一小股凉风朝她眼睛扑过来。 但距离又拿捏得很好,只让挽月受惊,却没伤到她分毫。 挽月恼火地瞪向他:“你做什么呀?” 贺宗明笑看着她: “这不就对了,你不开心,干脆把脾气发出来,关着门自己生闷气做什么?” 挽月一怔,愣愣看着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她受人欺负,不开心的时候多了去了。 可她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哪有什么发脾气的权利? 每每情绪消沉,都是关上门自己消解。 像贺宗明这么教她的,他还真是独一份。 挽月安静了一会儿,又瞪他一眼:“谁说我生闷气了?” 低着头垂眼的那一刻,眼睛一弯,笑了。 贺宗明瞧着她的笑脸,也露出一抹笑意。 揽着她肩膀道: “开心就好办了,走吧,今晚还要赶路,我们先去吃顿饱饭。” “赶路?”挽月敏锐地抓到他话里的关键点:“今晚就要走?这么急吗?” 贺宗明:“我说过这趟出来是为了办事,现在事情办完了,自然是越快回去越好。” 挽月房间隔两个屋子的另一间竹屋,已经早早地摆好了一桌饭菜。 里面四个男人挽月都见过,正是之前跟贺宗明一起从港口出来那四个。 贺宗明给挽月介绍: “这四个人你都已经见过了,小宋,大兵,耗子,阿南,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回去的一路上,他们会和我们一起。” 又指着挽月对那四人说: “苏家挽月,我在春城的朋友,但不止是我的朋友,一年前贺家出事,多亏了她给我报信,她对我们贺家有恩。” 那四人便齐齐起身,面色恭敬地开口:“苏小姐。” 挽月被贺宗明郑重的介绍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朝着他们笑了笑。 小宋端着一个大碗道: “苏小姐,昨天的事情是小宋得罪了,实在不知道你是先生的朋友,我今天在这给你赔罪了,自罚一杯!” 说完,他举起碗仰头就饮,挽月没见过这场面,无措地看向贺宗明。 贺宗明淡笑着,轻拍她肩膀,示意她坐下。 “小宋这人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个酒鬼,有事没事总爱喝两杯,昨天就算没有你这事,他今天也得自己另找眉目,怎么都把这碗酒给喝上。” 他这话调侃中带着几分亲近,桌面上,刚刚还有些拘束的另外几个男人,齐齐笑出了声。 小宋干完了一碗酒,用袖子抹了把嘴,十分豪迈: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先生。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来,就为了知己,我们再干一杯!” 这一回不是他一个人单喝了,贺宗明跟另外三人,都笑着跟他碰了下碗。 挽月在一边,正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眼前多出双筷子,贺宗明往她碗里夹着菜。 “别管他们,你吃你的,趁这几个酒鬼喝着,你挑着好的吃,先把鸡腿给啃了。” 挽月往碗里一瞧,嘿,还真是个油亮亮的大鸡腿! 另一边,小宋四人已经开始了高谈阔论,他们脸上都有着兴奋的喜气,显然对这次行动的结果非常满意。 “这趟出来收获可不小,剖开大白鲨的肚子,小黄鱼就起码抓到了两百多条。” “还是东风起的好,好一场大风卷走不少小鱼虾米,正好我们来,捡了现成的便宜!” “好也不好,小鱼和虾米是没了,但鱼卵也被带走不少,我领着兄弟们去验货的时候,基本都不剩什么了。” “要我说,还是炸王八有意思,一个鱼雷轰过去,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那叫一个漂亮!跟放朵花似的!” 挽月一边老实地啃着鸡腿,一边听着他们讲话。 原来贺宗明嘴里说的回来办事,就是要捕鱼啊。 好奇怪,他父亲是旅长,怎么他反而去做了渔夫? 挽月心中装着疑惑,有些想问,但看他们聊得开心,实在插不进嘴,她便暂时忍着。 倒是贺宗明,看着跟那些人一起聊天,时不时会接一两句话。 但对她这边也没松懈,时不时就给她夹一筷子。 到最后,一桌子好菜的精华部分,全进了挽月一个人的肚子。 一顿饭吃完,外面的天色也变得黑沉沉,基本上见不到什么光亮了。 这时也到了贺宗明他们要离开春城的时候。 一艘小船,悄然停靠在港口。 贺宗明带着挽月:“上去吧,我们先走一段水路。” 他这趟出门是暗中行事,出于低调考虑,并没开汽车。 春城跟羊城之间的距离不算近。 用马车单走旱路的话,得用个七八天。 水路旱路交换着来能快一些,四天就足够了。 挽月看着眼前的小船,脸上有些迟疑,阿立当初说过,他安顿好以后就会回春城找她。 她现在要是走了,阿立还能找得到她吗? “这艘船是要去哪啊?” 贺宗明看她这表现,不用想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温和地对她劝慰着: “你放心吧,我在苏府见你舅舅的时候,已经给他留了话,如果有人去苏家找你,就让他到我留下的地址去。等到了我那,我也会派人帮你打听他,两边双管齐下,总不会叫你跟他失散的。” 挽月听了,这才愿意跟他一起上船。 船夫启动后,挽月又忍不住站上船头,深深凝望着春城的方向。 一切都是黑洞洞的,只有港口的几点灯火,闪烁着微弱的光。 可随着船的渐行渐远,一切也渐渐隐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第71章 祸起 小船在水面上行驶了两天,慢慢抵达水城,这不是贺宗明的目的地,只是个中转歇脚的地方。 早有个白胖男子带着几个家丁守在岸边,见了贺宗明他们立刻笑着连声问好,又把他们领到当地最大的酒楼,备了丰盛的酒菜。 挽月人生地不熟,对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便亦步亦趋地跟着贺宗明。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举起胳膊放在自己鼻子下闻着。 看似并没怎么留意她的贺宗明却也同时停下步子。 “怎么了?” “船里太闷了,我现在简直跟咸菜缸爬出来一样,身上全馊了!” 挽月低着头悄声抱怨着,长而密的睫毛黑压压地垂着,俏丽的小鼻子随着吸气的动作鼓起一个褶。 船上的两天相处,挽月对外男不熟悉,能多说两句话的也就一个贺宗明。 贺宗明对她也是十分照顾,温柔周到,恰到好处,不自觉便对他多了两分依赖。 贺宗明把挽月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甚至故意放纵着。 “先去吃东西,等到了酒楼,住店的时候还怕没洗澡水?不止要洗澡,你身上的衣服也该换换了,从里到外都得换成新的。” 正常的姑娘跟一个男人说这种话题肯定会觉得害羞,但挽月却无知无觉,只觉得贺宗明说的话都太符合她现在的需要了,真是好极了。 她便露出了个笑来。 那笑灿烂又明媚。 远处,白胖的男人惊奇地看着,眼珠瞪得跟铜铃一样。 “先生身边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小姑娘?” 他上次见贺宗明,这人还满身的杀戮,谈话之间不言苟笑,尽显冷酷。 今日却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还温柔起来了,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小宋看他表情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毕竟从春城到船上那一路,他们也在想这个。 他悄声道:“快别看了,小心司令生气剜了你的眼睛,那位姑娘保不齐以后就是顶头太太。” 贺宗明一直后宅虚空,没有娶妻,这是他身边人都知道的事。 眼下他自己弄来了个,一路上又态度那么和顺,对挽月几乎是有求必应地宠着。 小宋他们四个就算是再迟钝,也看出了挽月在他那的与众不同。 白胖男子是个机灵人物,早就看出来挽月跟贺宗明关系不浅,现在得到了答案,眼珠一转,直接派人去把他自己的家眷给叫来了。 贺宗明这等身份人物要讨好,他身边的人就更不能怠慢,白胖男子不好对一个姑娘去献殷勤,但他家里还有太太啊! 他太太叫苦菊,跟他的白胖不同,苦菊模样长得清秀又周正,细高的身段,穿一身灰黑色的条纹旗袍,黑亮的头发用珍珠簪子挽着,脚下还穿一双时下最流行的白缎高跟鞋,看上去素雅而又体面。 一露面她就直奔挽月,和声细语地跟她打招呼,陪她聊天,得知挽月想洗澡,立刻邀请她说: “酒楼里人多眼杂的,多不方便,不如去我家吧,我那不仅有热水,还有现成的洗头膏子,都是今年最紧俏的新货,保管你喜欢。” 挽月听了有些心动,可她自己做不了主,便眼巴巴看向贺宗明。 贺宗明原本是要住店的,但被挽月这么看着,又觉得他们一群人全是男人,挽月跟着他们的确多有不便,还是有个女的能说得上话的好。 左右不过在水城歇脚一晚,住一宿也不打紧,在白胖男人趁势热情邀请时,他就没拒绝。 看他点了头,女人趁热打铁地说:“小姐这次出来,身上没带什么用的吧?我们水城啊,出了名的盛产女孩子爱用的脂粉,等下我陪着你出门,一起好好地逛逛。” 挽月身上还穿着几天前的那身男装,只是没再欲盖弥彰地戴着帽子,乌黑的辫子垂在雪白的脸颊旁边,脸蛋倒是看着漂亮精神,可整体就是有些不伦不类。 左右都离开了春城,又跟着贺宗明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挽月也不再担惊受怕,便答应了她的提议。 吃过午饭,苦菊便领着挽月上了街。 贺宗明则是带着小宋他们,去了白胖男人家聊天喝茶。 相对春城,水城治安稳定,又没被洋人侵袭过,内里的一切都很安逸,百姓们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街上的铺子一家挨着一家,铺子前又有大小商贩,推着车挑着货担,叫卖声不绝于耳,繁华热闹极了。 其中一个卖香膏的小车,上面摆着一堆精致的小罐子,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桂花似的香。 苦菊的香膏正好快没了,领着挽月过去后,她自己不禁也挑选起来,挨个罐子看了一遍,打开都闻了闻,偏头去问挽月: “苏小姐,你觉得哪个好?” 脸转过去,却没看见人,苦菊诧异地往四周张望了一圈,街道上,行人形形色色,可哪还有一个挽月? 心中咯噔一下,苦菊脸色白了,意识到事情糟了! 无头苍蝇似的在近处转了一圈,找不到人后立刻转头,朝着自家方向跑去。 进门就大喊:“坏了!坏了!我跟苏小姐在街上走散了!” “你说什么?!”声音刚落,正坐在客厅跟白胖男人喝着茶的贺宗明倏然起身,脸上盖着一层阴鸷之色,眼神冷骇,箭一般朝着苦菊的脸上看过去。 苦菊被吓得哆嗦一下,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我,我,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苦菊深知贺宗明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说话,稍有半点不顺心,这人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立刻不敢隐瞒,把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贺宗明不等她说完,便沉着脸快步出了门,苦菊无措的看着他背影,又求助地看向自己丈夫。 “爷,我……” “快别说了!让你陪着买个东西,你都能把人给陪丢了!我哪是爷啊,你才是我的爷!” 白胖男人也急得满头大汗,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还跪着干什么?赶紧起来吧,打发家里的所有丫环仆人都出去,一起去找!贺先生要是生气了,十个脑袋都不够咱们丢的!” 同一时间,小宋他们四个也立刻联系了自己在水城的所有亲戚朋友,水城的大街上,一时间多出来好几十号四处寻找的探子。 第72章 萧墙 水城偏南,一排低矮破落的草屋,挽月满脸惊喜地进去,看着里面或坐或躺的四个男人。 “果然是你们!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男人们在她进门后先是一惊,脸上露出提防的神色,还是其中一个高瘦黑脸的,把挽月给认了出来。 “你是……阿立的朋友?” 挽月用力地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全是激动。 “对,是我,之前我们在春城见过面。” 她又四处张望着:“阿立呢?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得知她是友非敌,房间里的四个男人才放下了戒心。 最开始跟她搭话的那男人道: “我们是分了两拨走的,牛二爷带着阿立他们先去了羊城探路。” 当初挽月带来了春城要进军火的重要消息,牛二爷当即做出部署要去抢。 他们这伙人,跟王江手底下那些兵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恶战。 最后军火是抢下来了,可牛二爷手底下的弟兄也损失了不少,水城这四个,更是受了枪伤没办法长时间赶路,这才不得不在水城暂时住下来,等养好了伤以后再说。 挽月:“怪不得我刚刚是在药房门口碰见的他。” 她是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打眼一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像是阿立的朋友,挽月就不自觉跟在了这人身后。 现在找过来,果然是他们那些人,挽月开心极了,当即做出了决定: “我就是为了找阿立才出来的,既然牛二爷安顿好后会给你们寄信,那我就也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吧!等有了阿立的地址,我和你们一起找他去!” 她自己觉得没问题,黑脸男人却是连连拒绝:“那怎么能行,我们都是男人,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跟着?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啊。” 挽月:“有什么不行的?我来的时候也是跟几个男人一起出的门,名声要坏也早就坏了,我才不在意这个!再说你们都是阿立的朋友,不是英雄就是好汉,我都不介意,没道理你们还扭捏!” 几人被她堵的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半晌,又七嘴八舌商量了一会儿,最后才答应了。 他们几个为了省钱,几个男人住一个屋子,挽月要是来了肯定不行,黑脸男子便张罗着去旁边给她再租个房子,让她晚上有个睡处。 但忽然又想起来一个事:“苏小姐,你刚刚说这趟出门是跟着朋友一起,现在你要留下来跟着我们,你跟那位朋友交代了没有?” 挽月从见着他们起就满心都是阿立了,被他这么一提醒,吐着舌头暗道一声糟糕,光顾着想她们阿立,她把贺宗明完全给忘了! 不过她还是笑着说:“我这就回去跟他说。” 黑脸男人无奈的看着她:“快去吧,你这个姑娘,家里到底是怎么教的,怎么这么冒失,你朋友说不定已经担心坏了!” 挽月扭头往外跑,边跑边大声道:“我会回来的!你们可一定要等着我呀!” 男人也在她身后喊:“路上小心点!今晚炖鸡汤,我们等你一块过来吃饭!” 又笑着看挽月背影,回头跟几个弟兄说:“这姑娘,她娘一定没好好教她,性子也太野了。” 另外几个男人也跟着笑着:“野是野了点,对阿立倒真心,模样也标志,阿立那小子有福气喽。” 白胖男人家是栋二层的小洋楼,前门带个院子,里头种植着几样现摘现吃的蔬菜。 家里的人几乎倾巢出动,都出去找人了,就留下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看大门。 挽月跑回来,进门便叫人: “贺宗明!贺宗明!” 她开心极了,恨不得立刻辞行,然后就扭头跑回去。 喊了半天,没人应声,整栋小楼只有她自己的回音,挽月露出疑惑的表情。 一个拄着拐的老头子颤巍巍走出来:“别叫了,所有人都去找人了,你是要找谁啊?” “找人?找什么人?” “先生太太的朋友,那位苏小姐。” “我就是苏小姐啊!” 两人面对面说了一番话,老头子一拍大腿:“苏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他说着,激动地就出了门,喊了两嗓子,把自己才八岁的小孙子叫了出来。 “快,去街上找你爸爸,告诉他苏小姐自己回来了,去给贺先生报信!” 小孙子人虽然小,跑的倒快,答应了一声,撒开腿就没影了。 过了也就不到十几分钟,外面有汽车鸣笛声,贺宗明打开车门,大步从车中走出来。 进门一看,挽月坐在客厅的红木椅上,正没心没肺地低头玩着自己辫子。 贺宗明自她不见就一直沉着的脸色,这才算稍稍好转,他皱眉往里走着:“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你这样乱走,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 她总这样没心没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不行,以后既然跟着他,就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今天说什么都得教育她两句。 挽月却没注意到贺宗明脸上的不悦,她依旧满是开心的语气。 “贺宗明,跟你说个好消息!刚刚在大街上,我碰见阿立的朋友了,他那恰好有阿立的消息!” 贺宗明听到这里,眸色微微一沉。 挽月还在满脸开心地说着: “我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他们会带着我去找阿立,以后我就跟着他们,不用再麻烦你了!” 说着又往他身后张望:“苦菊姐姐回来没有?我的包袱被她放在哪了?我拿了东西就走!” 贺宗明本来只是对她自己乱跑不满,现在一听说她跑出去又是为了那个阿立,立刻火上添火,再看她这没心没肺,俨然满心离开,已经不把他当回事的样儿。 贺宗明一双眼睛,眼里的神色完全是冷了,周身的气息在这大伏天的夏日却像结了一层冰,看着挽月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找,贺宗明目光却盯着她脖子,真想直接把这没良心的小东西直接掐死得了。 不识好歹的小东西,真是对她好也没用,人家不过一个朋友露了面,她就直接把他这几天对她的所有好都给忘了。 但当挽月没找到苦菊,又疑惑的把目光转回他身上后,贺宗明却又收敛了所有不满,冰冷和愠怒全都被他掩盖在了不动声色之中。 唯一能泄露他此时真正心境的,是眼底时不时翻滚的暗涌,但也被一排低垂的睫毛遮了个干干净净。 第73章 羊入 他心中怒极了,神色却反而温和。 “你先别急,就算真想好了要走,至少也该跟我把话说明白些。否则你一个小姑娘被我带出来,半路散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该多愧疚。” 挽月经过几天的相处,已经对他放下了戒心,她笑着道: “不会的,那些人都是阿立的朋友,又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人都很友善。”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狐疑: “英雄好汉?” 挽月说:“他们以前是做小偷的,可在王江那些人霸占了春城,到处残害百姓后,因为看不过去就干脆揭竿起义,这样的人,有胆识,有血性,可不就是英雄好汉?”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骄傲极了,仿佛那揭竿起义的是她自己。 贺宗明以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瞧着她,不动声色试探道:“看来你总说的那个阿立,和他们做的也是一样的事。” 挽月低头,手指绕着发尾打转,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做声,却也跟回答了一样。 贺宗明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暗了暗。 “照你这样说,他们的确不是坏人,让你跟过去,也算是一个办法。” 挽月看他答应了,激动和兴奋全写在脸上,贺宗明却又把话一转,挑剔地看着她的打扮。 “不过你确定,就要这个模样过去?” 挽月一愣,也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这样怎么了?” 贺宗明嘴边含着一抹笑,真为她考虑似的,谆谆诱导: “中午从船上下来,你自己还说呢,身上馊了要洗澡,佣人都把热水给你烧好了,衣服也被苦菊买了回来,怎么你自己反倒忘了?” 挽月之前是被跟阿立的朋友相遇的欢喜冲昏了脑子,这时候经他提醒,才想起来洗澡的事。 她便说:“那我可以在这里洗完澡,换了衣服再走吗?” 贺宗明心中越发冷笑,她主意打的倒好,在他这洗干净了,出门去找她的野男人去,纯粹是拿他当冤大头呢。 但他还是温和地说:“这样就最好了,省的你脏兮兮的过去,人家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后面进门的小宋几个恰好听到这对话,彼此诧异地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这苏小姐不是都成了他们司令的人吗,怎么还满口都惦记着找她那野男人?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们司令的态度,还洗干净再把人给送过去?贺宗明从来是个活阎王,什么时候开始跟活菩萨抢上生意了? 不止小宋几个心里惊讶,就连苦菊回来了,听挽月说要走也万分诧异。 “找你的未婚夫去?你不是贺先生的女人吗?” 佣人一桶桶往浴房里倒着热水,挽月没心没肺地研究着里面的洗头膏子和雪花膏,她觉得好玩,就拿在手里挨个把玩。 “才不是呢,我跟贺宗明只是朋友。我心上人叫阿立,我们是自小就订下的婚约,感情好着呢。” 苦菊只觉得无法理解,尤其是在问出来挽月口中跟个宝似的阿立,其实只是一个弃恶从善的小偷之后。 她觉得挽月真是疯了,放着贺司令那么好的男人不要,偏要去跟个半点前途没有的穷小子厮混。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说挽月不跟贺宗明,也就没了被人讨好的价值,苦菊很快就闭上嘴不再说话,交代完了几样膏子都是用在哪怎么用的,便退出了浴房。 刚出门,迎面撞见一人,苦菊吓了一跳,忙恭敬地打招呼:“贺先生。” 贺宗明就站在浴房不远处脸上带着层让人看不透的神色,幽暗的眼中凝聚着一团漩涡。 他递给苦菊一个药包:“把这个加在茶水里,待会儿给她送进去,让她自己喝下去。” 苦菊呆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他,一时不敢伸手去拿:“这个,这是……” 她不敢拒绝贺宗明的要求,但又怕这是什么砒霜之类的要命东西。 贺宗明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心沉了沉,又加上一句:“不是要人命的东西。” 苦菊这才小心地双手接过了,用手捧着去了茶房。 挽月欢喜地看着浴桶里的热水,正准备脱衣服,苦菊用托盘端着个茶壶和茶杯走了进来。 “天热,浴房也闷,人待久了必然口干,我给你带了壶茶水。” 但凡讲究点的人家,洗澡的时候都会备茶,挽月之前在苏家读书时,也曾经有过这种待遇。 她开心的把茶壶接了,还没等进浴桶,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利落的喝进去。 “谢谢苦菊姐姐,我早就渴了。” 苦菊自己做贼心虚,连她眼睛都不敢看,本来想送了东西就走,但在听见她这句道谢后,内心又生出一些挣扎。 这实在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没什么规矩,但人很有礼貌,嘴巴也甜,哄得人心软。 她停住脚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挽月,嘴巴都张开了,但在这时,浴房外却传来白胖男人的喊声: “苦菊,你的事做完了没有?贺先生要在我们家吃酒,还不快去厨房准备酒菜?” 苦菊想起贺宗明便想到了下午把挽月弄丢后他望向她的那双冰冷阴沉的眼睛。 她吓得身子一抖,立时收了提醒挽月的心思,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白胖男子正等着她,见她出来,一把攥住她手腕,低声道:“贺先生让你做的事,你都做明白了?” 苦菊一听他也知道,立刻小声问:“那包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胖男子嘴角露出几分隐秘的笑意,凑到她面前,促狭道: “好东西,窑子里专给那些不听话的女人用,一包药下去,再刚强的贞洁烈女,也保管能变成温顺的小绵羊。” 担心害了挽月的苦菊这才放下心,但又狠狠瞪自家丈夫一眼。 “这样算计人家姑娘,就造孽吧你。” 白胖男子嗤道:“我这分明是在帮她,现在兵荒马乱的,穷人家婆娘哪还有什么活路?不信你等往后看,当惯了阔太太,她说不定还得谢我!” 一楼客厅,贺宗明叫来小宋四个,沉声交代他们办事:“记好了我说的地址,去治安大队叫人,无论房子里有多少个男人,都把他们给抓起来,送进监狱去。” “事情倒是好办,不过罪名要怎么安排?” 眼底掠过一抹轻蔑,贺宗明冷然一笑:“就说是贼!保管叫他们连声冤都没办法喊。” 第74章 狼口 浴房蒸汽腾腾,挽月泡在热水中,嘴巴没一会儿就干了,她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她渴的厉害,喝了一杯还想喝,不知不觉,就把一壶茶水给喝光了。 把茶壶的盖子都取下来了,倒过来试了又试,一滴水都不见出来,挽月这才断了再喝水的念头,加快了洗澡的动作,想着等洗完,出去喝个痛快。 可洗着洗着,也说不出怎么了,手上却越来越使不上力,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脸上也发热,就跟醉了酒一样。 挽月坐在浴桶里,用力摇了摇头,想甩开眼前氤氲的雾气,可越是这样,越觉得眼睛像花了似的,眼中的景都乱成一团,怎么都看不清楚。 楼下,白胖男人琢磨着时辰,低声对贺宗明道:“先生,时候差不多了。” 贺宗明坐在黑色的木椅上,今天他穿的一身衣服也是黑的,低垂的目光,眼神也是一样的黑沉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 白胖男子开了口,他却没急着动,又静坐了片刻,低头像思索着什么,一动不动地又待了许久,白胖男子不得不第二次去催。 “先生,那药厉害的很,你要是再不去,只怕苏小姐就要不好了。” 贺宗明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出两步,又倏然回头,眼神威严地警告他:“今天晚上的事,我要你守口如瓶,不许传出去半个字。” 白胖男子懂事的笑着:“您放心,别说是这一晚上,就算是您在我家住上那一年半载,我也保证您的名声干干净净,传不出去半点非议。” 贺宗明这才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动身往楼上走了。 名不名声他倒是无所谓,主要他得顾忌着挽月。 女人失节未必会想不开,但如果失节被人知道,那就必然要出门矮人半截了。 如果不是挽月实在没心没肺,贺宗明是不会走这一步路的。 他并没想过要欺负她,只是不这样,以她那对阿立死心塌地的性子,他根本走不到她的眼里去。 这几天他算是看明白了,挽月就是个死心眼,她的世界里没他,他对她再好,她也记不住他。 浴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形,静静伫立在门口。 里面,挽月背对着他,软趴趴伏在浴桶上,一头乌发覆盖着牛奶似的白。 贺宗明在门口站定,呼吸不自觉重了几分,暗沉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步朝着挽月走过去。 挽月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热,她难受极了,就连那浴桶里的水,都变得在肌肤上滚烫。 她想离开浴桶,可腿上却使不出力气,想叫人过来帮忙,但嘴里也喊不出话来。 一个人无助地待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有人在朝她靠近,她立刻抬头朝脚步声来的方向看过去。 雾气蒙蒙,挽月眼前一片迷雾,半醒半糊涂中,她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粗蓝的布衣,圆圆的眼睛,憨厚的神情,清秀的面孔。 这是她的阿立?! 贺宗明才走至挽月面前,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内心也无比复杂,正有些不知该从哪下手,浴桶里的挽月忽然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好难受,快抱我出去。” 她撒着娇,声音细小,软绵绵地指挥着他。 贺宗明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在挽月身上,见到她这么娇柔的主动亲近。 而且当她把手臂敞开着举起来,浴桶里水下的一些风景,便不可避免的映入了他的眼帘。 贺宗明呼吸一窒,眼底的墨色又加重了几分,走过去把她抱出了浴桶。 挽月已经把自己给洗干净了,一出浴桶就搂住他脖子,白白软软地贴着他,身上还带着洗头膏子的香味。 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进贺宗明黑西装的领口,挽月小脸一片通红,小猫似的拿鼻子蹭他脖子: “阿立,我好难受。” 贺宗明原本因她这副撒娇模样而暖下去的眸色,立时便又重新冰冷起来。 “你叫我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抱着他的人,冷声质问挽月。 挽月却已经陷入了忘我的境地,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在她的视角里,抱着她的就是她的阿立。 她难受极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被他抱着,跟他紧贴着,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挽月还想更舒服,她想要解脱,于是便难耐地哀求他。 “你帮帮我,帮帮我。” 她身上都是水,贺宗明把她抱到浴桶一侧的椅子上,给她换的新衣服被她垫在腿下,没一会儿也都沾上了水,贺宗明拿着大毛巾,用力地擦着她。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 他低头冷冰冰盯着挽月,明知道她已经糊涂了,才终于说出口嘲讽: “帮了你,让你继续没良心去,好处都是我给的,你全把功劳计给他?” 他已经忘了,是因为他的算计挽月才到了现在这一步。 挽月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他手劲儿大,拿毛巾擦拭的动作太过粗鲁,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比之前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舒服,她便依旧软绵绵靠着他。 一遍又一遍,小声地唤着:“阿立,阿立……” 贺宗明的脸色越来越黑,本来对她有几分不忍的心也彻底被她这一声接着一声给叫冷了。 他冷笑着,把她的头发擦到半干就失去了耐心,用大毛巾把人裹起来抱进怀里。 阴鸷地看着人,低冷的威胁:“等今天晚上一过,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惦记他。” 浴房的门被人咣的一声踢开,足可见内心之愤怒。 楼下的白胖男子只当他完事了,心中还有几分惊讶,这么快? 但脸上还是堆出笑,正想迎上去道一声喜,就忽然注意到贺宗明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远远的,白胖男子什么都看不清,只在贺宗明恰好经过楼梯时,看到一双细嫩的腿,软绵绵从他手臂上搭着,牛奶似的白。 白胖男子心脏一跳,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看了不该看的。立时灵活的把身子一矮,在贺宗明发现他之前躲桌子底下去了。 第75章 蔫坏 挽月懵懵懂懂,只觉得做了个离奇的梦。 她跟阿立一起,一会儿被放在油锅里炸,一会儿却又躺在马路上被车压,火烧车碾的疼痛过去后,又仿佛到了云端,如临仙境了,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的,刺激得不得了。 她禁不住叫着他名字:“阿立,阿立……” 贺宗明黑着脸,恶狠狠亲她。 “闭嘴,不许你再叫!” 滚烫的汗水从他肩膀上滑落。 黑绳金线的项链,也从他脖子上滑落,底端坠着的被镶了金边的木牌,在挽月的眼前一晃一晃的。 那上面,写着的其实就是她的名字。 只是现在的挽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了。 挽月嘴巴被堵住出不了声,人便只好老实,乖巧地搂着他脖子,顺从地做一只任由夺取的小绵羊。 贺宗明慢慢放下了戒心,松开她,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睛,哑声叫她:“乖乖。” 挽月便又立刻嘟着微肿的小嘴,娇娇地叫了一声:“阿立!” 贺宗明是彻底怒极了,大掌捂在她脸上,彻底不许她说话了,要不是舍不下温柔乡,真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一枪去把那个白胖男子给毙了。 买的什么破药?!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直接弄壶安眠药,起码不至于一直让她在这添堵! 挽月正享受着呢,忽然被这样对待,满脸都是委屈。 贺宗明比她还委屈,冷冷看她一阵儿,恶狠狠逼问她:“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挽月显然不可能回答。 贺宗明宣泄着他的妒意。 许久,肩膀微颤,重重吐出一口气,自己给自己答案。 “我怎么可能不如他?” 挽月乖乖的看着他,在他起身时,拿腿勾了一下。 贺宗明顿住,手指挑起她下巴:“还想?” 挽月只缠着他,主动去亲他。 贺宗明一动不动地看了她一阵儿,挽月急得快哭了。 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 “帮帮我。” 贺宗明扣住她小手,沉声问她:“告诉我,你求的是谁?” 挽月只是一味地往他身上蹭。 小手小脚都不老实极了。 贺宗明本想逼她,可到最后是他自己先败下阵来。 认命的再次朝她靠近,但先吻住的就是那张小嘴。 以防她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的时候再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 天明时分,挽月悠悠转醒,只觉浑身都懒洋洋的,像是散了架。 身上重的不行,这被子怎么这么沉,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挽月睁开眼睛。 瞳孔又猛的瞪大!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放大的男人面孔。 贺宗明双目紧闭着,手臂搂在她腰上,下巴抵着她额头,两人近的他呼吸都喷在她脸上。 挽月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情况。 极度惊慌之下,她反而僵硬不动了。 一秒,两秒,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终于缓过劲儿来,猛的坐起身,一把将男人横在她腰上的手臂给挣开了! 挽月慌乱地要起身,可才坐起来,便觉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她晃了晃身子,又难受的倒了下去,肩膀正好压在那刚被她挣开的手臂上。 贺宗明受力,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他眼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懒散倦怠,浓密的睫毛眨动两下,才终于跟直勾勾看着他的挽月对视上。 他看着挽月,挽月看着他。 男人漆黑的眸子,眼中全是懒散。 挽月剔透的眼珠,却凝聚着燎原的怒火。 “为什么会这样?” 她颤声开口,嗓音还是哑的,带着控诉和质问。 听了婆子们那么多闲话,挽月虽然没细致的了解过男女之事,可也意识到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虽然没人正式地教育过她,可挽月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不对的,她喜欢阿立,要嫁的也是阿立,有些事情她只能和阿立做。 相比悲伤和难过,此时的挽月心中,更多的是被信任的人伤害了的愤怒。 为什么会这样? 她拿贺宗明当朋友,她甚至觉得他是好人,开始感激他。 贺宗明也说了,会帮她找到阿立,让她嫁给他。 可是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贺宗明在挽月的质问中,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又接着很用力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之后,他脸上的震惊、诧异、慌乱,完全不比她少。 “挽月?”贺宗明坐起身,手上攥着被子挡住他自己,语气简直比她还控诉:“你不是昨晚已经走了吗?怎么会在我房里?” 挽月一看他这反应,脑子嗡的一声,她也呆了。 无措的直愣愣看他半晌,挽月才大喊出声:“这话该我问你!我,我,……你欺负我!” 她忽然用力地抬起手,想要打贺宗明耳光:“你混蛋!” 贺宗明久经战场,能让她沾着边那他就不用混了,在挽月举起手那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拦住她。 可手臂都动了,他却又换了个念头,微闭了下眼睛,把挽月这一巴掌给受了。 盛怒之下的小姑娘,还是有几分力气的,贺宗明舌头抵了抵被打那边的上牙膛。 顺着这股力道偏过了头。 “解气没有?” 挽月红着眼睛,依旧满脸火气地看着他。 贺宗明也冷冷看她一眼,忽然抬起手,攥住挽月手腕,挽月以为他是要还手,身子瑟缩了一下,害怕的闭上眼睛。 耳边却听到男人说: “没解气你就继续。” 挽月一怔,睫毛颤动两下,慢慢地睁开眼睛,偷偷看他。 贺宗明握着她的手,往他自己胸口放:“打脸有什么意思?你干脆杀了我算了,看准了,心脏在这,你去找把刀,冲着这来!” 被子随着他这动作滑落,露出男人胸膛,挽月只看了点余光,就猛的避开眼睛,用力收回她自己的手。 她现在难受极了,动一动身上都疼,偏偏让她这样难受的,是她曾经最信任的贺宗明,于是便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挽月无助的蜷缩成一团,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可怜兮兮地窝在被子里,一双小手遮挡着脸。 贺宗明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大概是要妥协了。 他微勾了下嘴角,声音放柔许多。 “你不杀我?那我可就要解释了。” 挽月一动不动,安静的蜷缩着,没有做声。 第76章 失身 “在船上漂泊久了,难得休息一场,大家早就商量着吃酒,昨晚我们喝的很开心,我也醉了。这是我的房间,我喝醉了回来睡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你,挽月,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你会在这。” 贺宗明的母亲是前朝一品大员的女儿,在世道变乱,他父亲崛起之前,他受外祖父庇佑,被教养过很长一段日子,没人比他更知道该怎样说话做事,在出了错处后第一时间撇清自己身上的相关责任。 挽月像个胎衣里的婴儿一样蜷缩在角落,眼下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是她从未想过,从未经历过,更没有任何借鉴经验,能让她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她的脑子像塞了团浆糊,虽然一直在运转着,可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昨夜的事,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是在洗澡,然后再有意识,就是在贺宗明这儿…… 挽月忽的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 阿立的朋友! 他们还在等着她! 他们说要等她到了再一起吃晚饭的! 挽月小脸一片煞白,她失约了! 立时不再多想其他,挽月挣扎着就要起身。 贺宗明讲话的时候,已经一件件把衣服穿整齐了,此时正站在床边正等着她的反应,见她要起来就顺手扶了一把。 修长的手指,指腹带着惯常握枪的厚茧,碰在了挽月单薄瘦弱的肩膀上,粗粝的触感带来几分温热。 挽月猛地把身子一挣,疾言厉色瞪向他:“不许再碰我!” 贺宗明望着她小狼似的眼睛,顿了顿,把手放开了。 他看着她抱着被子坐起身,费力地在被子里一点点挪着,眼睛四处张望。 拎起来一件崭新的旗袍:“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挽月动作一僵,眼睛又钉子似的扎了一下他,然后才偏头往身侧示意。 “你放在这里,然后就出去吧。” 贺宗明把衣服放下了,人却没走。 依旧站在床边,面色复杂看着挽月。 “挽月,我们不能逃避问题,昨天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这件事都是一个错误,现在我们应该一起商议一下,该怎么圆满的把这件事情解决。” 挽月咬着嘴唇,低头回避他的视线,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不痛快: “那你想怎么办?” 贺宗明见她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软弱,不像刚醒来时那样激动,眼中倾泻出几分笑意。 女子总是这样的,无论心中装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当她的身子被另一个人占了,她就算是自己再不愿,最后也总是会妥协。 “不是我想怎么办,而是你想怎么办,挽月,虽然昨夜的事不是我的本意,但到底你吃亏要比我多,想怎么样随你说吧,我任你处置。” 挽月刚醒来时的确是心中有气,可随着贺宗明一顿解释,她明白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气也就消除的差不多了。 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她再执着下去也没用,与其一味地去想,逼疯她自己,还不如尽快忘掉,省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反正……昨天晚上的事,她也没留下什么记忆。 “好!既然你愿意听我的,那这事就必须按照我的意愿办!” 挽月讲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几分野性,倒是仿佛又重回了小时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些日子,两人虽然总在一处,可挽月顾忌着寄人篱下,要靠贺宗明帮助,跟他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这样的挽月,低声下气的让贺宗明都觉得有些不像她了,眼下虽然她在赌气,可眉眼里确实又重新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贺宗明反而喜欢她现在这种泼辣些的样子,他的语气便又轻柔许多。 “你说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挽月沉默的时候,已经考虑很久了,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一会儿你先从这个房间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后,我也会从这里离开,你去找你的兄弟,我去找我的朋友,我们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谁也别回头,谁也别再找谁,昨天的事情,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我们这辈子就此别过,再也不要见面!” 这个结果,是挽月想了很久以后能想到的最好的,她只管着自己说,却没注意到站着的贺宗明随着她出口的话,渐渐沉下去的脸色。 “谁也别再找谁,这辈子就此别过,再也不要见面?” 贺宗明脸色冷了,声音沉了,眼里心里都烧着怒火,竭力隐忍着,重复着她的话。 “对!”挽月依旧没有看他,答的却很干脆。 “好,好,好,好一个再也不要见面!”气到极致,贺宗明反而笑了,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倏然沉下嗓音说:“你觉得这种事情,是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能真的算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吗?” “我可以!”挽月依旧脆声答着,声音也加大了几分,像是越大声就代表她的决心越坚定。 “你可以?”贺宗明低头瞧着目不斜视,下定了决心,就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的挽月。 望着她白皙的脖颈,他手又忍不住发痒,想去掐死她了,可是一想到昨夜时的温存和快活,他又劝着自己,算了算了,总之挽月这样一个姑娘,留着她对他来说是比杀了她好处多的。 而且他已经为了她费心布局,连自己的童男之身都交出去了,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总不至于最后要颗粒无收,一无所获。 贺宗明极力抑制着自己的脾气,努力忍着动武力的冲动,跟她讲着道理。 “挽月,你受过的教育少,我不怪你。我告诉你,这件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它不像吃饭喝茶,是件无所谓的事,这种事关系到一个人的婚姻,更关系到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换句话说,这件事对你未来的婚姻,对你要嫁给的丈夫,是足以致命的!” 挽月听到此处,才再次抬起头,明亮纯澈的双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为什么致命?难道我跟你这样了,阿立就会死吗?” 贺宗明被她给呛了一下,短暂无语片刻,才说:“不会。” 挽月松了口气。 可贺宗明紧接着便又说:“但他可能会为此把你逼死。” 第77章 枉费 贺宗明说这话时,自认已经下了猛料。 可挽月却立即就摇头,坚定地说:“不,阿立肯定不会!昨天的事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就不能算我的错,他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体谅我!” 贺宗明皱眉,不明白她到底是哪来的这样的自信:“这只是你的个人想法。” 挽月也皱眉,愤怒地跟他对视着:“那你说的也只是你的个人想法!” 贺宗明因她清晰的反驳思路而一怔。 挽月这时候,脸上却显出几分骄傲来,自信道:“我跟阿立相处了十几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说他不会,他就肯定不会!” 说着,她又不满的驱赶贺宗明。 “你快走吧!我要换衣服了!” 贺宗明见这个思路说不过她,便又只好换了个角度。 “你就没想过要我对你负责吗?” 挽月不解地反问: “你能怎么对我负责?” 贺宗明跟她对视一阵儿,眸色渐渐深沉下去,晦涩道:“我娶你。” 挽月立时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你有未婚妻,我有心上人,你娶我做什么?” 鉴于他被她打了一耳光后认错态度还算良好,挽月这会儿也就变得宽宏大量。 “算了算了,昨天的事,你也是喝多了酒,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全是酒的错,我们还是别再互相追究,趁早分道扬镳,赶紧都把这倒霉事给忘了吧。” 她说的像个侠女,满心都觉得自己大度,贺宗明却嘴角莫名地抽搐了下,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复杂。 一个从小没娘,没人正经管过的姑娘,他之前觉得她这样好,质朴天真,单纯可爱。 现在可算是体会到这样的坏处了,没人教过,那么礼义廉耻,世俗礼教对她来说就都是无用。 他昨天卖力一晚上,现在全成了无用功了。 她在他床上躺着时想着她心上人,现在睡醒了还是心里只装着她心上人一个! 挽月这样洒脱,反倒是把贺宗明衬得扭捏,像个笑话。 贺宗明最终没再与她多话,冷着脸摔门而去。 门板咣当一声砸上时,挽月吓得一哆嗦,紧接着就皱眉骂了声“冒失鬼”! 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拿起衣服要穿,忽的又觉得不对起来。 这里只有一件干净的新旗袍,却并没有她别的衣服。 上面的下面的,全都没有。 新衣服就算是再好再漂亮,她也不能贴身穿,就只穿这一件啊! 挽月拿着旗袍纠结再纠结,人有些懵了。 小宋四个一大早就已经备好了车马,就等着贺宗明一声令下随时赶路。 见他从楼上走下来,立刻围上去:“先生,东西都已经备齐了,随时可以启程。” 白胖男子满脸堆笑走过来:“吃了饭再走吧,贺先生,早饭都已经备好了,米粥肉包子都有,你昨晚累着了,现在胃里肯定需要东西。” 他家房子隔音并不能算好,他们夫妻自己住的房间还就在贺宗明楼下那屋,昨个那一晚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整夜哟,那声音…… 白胖男子笑容暧昧。 贺宗明的眼睛跟刀子似的甩过去:“我昨天是怎么交代你的?” “昨天?”白胖男子被他这眼神一吓,笑容僵在脸上,回想一番后,立刻把笑容给收了。 哎哟,他这记性!贺宗明吩咐过他不许把事情让外人知道。 只是他没想到,他不止要防着外人,连他自己带着的下属也要防。 白胖男子自打了一个嘴巴:“先生恕罪,我再也不说了。” 他不这样还好,一这样反而明显,引起了小宋几个的怀疑。 贺宗明从来不无故发难人,好好的,白胖男子是犯了什么错? 心中虽然犯嘀咕,但看贺宗明已经目不斜视地越过人往餐桌去了,他们也只能跟上。 苦菊刚刚带着佣人布完菜,看贺宗明走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目光又忽的一顿。 “苏小姐呢?她不一起吃早餐吗?” 提起苏挽月,贺宗明就一肚子火,她还真是个石头做的,怎么都不换脑筋的。 “她在房间,谁知道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出来。” 贺宗明本意是表达他无法理解挽月脑回路。 身子都给了他了,他也表示了愿意娶,可她竟然反而那么豁达!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真是要活活气死他! 但在苦菊听来,挽月不肯出房门,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年头,女子名节大过天,那可是比性命还宝贵的东西! 多少好好的女孩子因为经历了不好的事,那是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直接就自己把自己给了断了! 苦菊立刻扭头就往楼上房间跑,她说什么也不想看到挽月出事,毕竟茶是她亲手送过去的,那是她造的孽! 可等推开了门,看到了里面的情形,苦菊就当场愣住了。 只见挽月穿着一身白底绣金线的旗袍,披散着头发,赤足在床上坐着。 旗袍很贵气,显得她整个人也贵气起来,尤其是之前她都一副假小子的打扮,突然这样一穿,更显得格外精致美丽! 白净的小脸蛋,带着一丝被人疼爱过的微红,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却只有春情,不像哭过的迹象。 这哪里是个被人欺负过的女人? 苦菊甚至都有些怀疑,昨晚贺宗明是不是心软,干脆放过她了。 可心中又觉得不该,她分明听到声音…… 苦菊疑惑地观察着挽月:“苏小姐。” 挽月一看她来,纠结的表情立刻换做了笑颜:“苦菊姐姐,你快帮帮我吧!” 苦菊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是一阵一阵儿的发愣。 挽月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一觉醒来,房间里既没有衣服,也没有鞋袜,我怎么出门呀!” 片刻后,苦菊给她拿了崭新的里衣和鞋袜回来。 她在门边等着,一小会儿,穿戴整齐的挽月就走了出来。 礼貌的问她:“我之前来的时候,身上带的那个小包袱放在哪呀?” 苦菊哪敢乱动客人的东西,那包袱就在贺宗明房间的柜子里,她给她取出来。挽月伸手接过,对她又是礼貌的一笑。 “谢谢你,苦菊姐姐,那我就走啦。” 苦菊则是趁她不注意,悄悄靠近床边,快速掀起被子一角。 入眼,便是混乱不堪的被褥,一抹刺眼的嫣红! 第78章 心机 挽月拿到了包袱,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 虽然她不觉得昨晚的事是她的错,可她跟贺宗明的关系也已经变得实在尴尬。 沟通时装的再镇定坦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心慌,她其实有些无法面对他。 身上还有着严重的不舒服,时刻提醒着她昨天有过那样的一个错误。 挽月拿着她的小包袱匆匆下楼,行走间步子略显别扭,迈得很大。 楼下小宋四个,就看见窈窕艳丽的女孩,装扮一新地从楼上走下来。 几人纷纷都是眼前一亮! 之前挽月都是一身脏衣服,头发也乱糟糟,虽然脸蛋可以,但在见惯了羊城那些新派小姐的他们眼里,还是有些土里土气。 可此时的挽月,她换了身衣服,洗了头发。 白底绣金线的旗袍贴身穿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特有的娇俏窈窕曲线,一头黑发自然的披散在脑后,牛奶似的白净小脸上带着抹自然的微红,看上去无比的柔美和清纯。 小宋四个不是没见过美人,可身边的人一下子反差这么大,还是让他们看得都呆了下。 直到贺宗明察觉到气氛微妙,扔去警告的目光,他们才反应过来,第一次那么殷勤地主动打招呼:“苏小姐早。” 挽月低着头,水汪汪的眼睛只看着自己脚下的路:“让一让,我要过去。” 她能感觉到,贺宗明就在小宋他们四个附近。 挽月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着她,她一点也不希望他再关注她。 挪动着小步子,挽月直奔着大门就想走,手腕却突然一紧,贺宗明出现在她身边,表情已经全然没了温和,看着她的模样冰冷似陌生人。 挽月惊了一下,立刻紧张地甩手:“放开我!” 贺宗明牢牢地握着她,她那点力气,在他这就跟捏个刚破壳的小鸡崽儿似的。 “我的提议,你真就一点也不考虑?” 挽月咬了咬唇,脸上露出示弱的神色。 “贺宗明,你说话我帮过你的,算是对你有恩。” 贺宗明直直扯着她手腕,不顾众人惊异的神情,领着挽月到了厨房。 一股苦味弥漫着,小锅上煮着黑糊糊的药汤。 “要走也不急于一时。”贺宗明冷着脸说:“至少把这碗药喝完。” “这是什么药?我又没生病,不需要吃药。” 挽月眼中终是多出了点防范的神色。 昨晚她好端端地洗着澡,突然醒来就跑贺宗明床上去了,要说是她洗澡睡着了,女主人好心把她送去休息,那她身上怎么可能一件衣服都没有? 穿衣服的时候,挽月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她不是傻子,结合最近发生的种种情况,心中已经有了揣测。 只是她这样猜着,明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有些时候,不把窗户纸捅破反而是件好事,省的外面的冷风钻进来,她还半点抗寒的能力都没有! 贺宗明接下来说的内容却是让挽月又是一怔,甚至怀疑可能是她自己多心。 “这是避子汤,昨天发生那种事情,说不好就要有孩子的,你既然不让我负责,走之前就把这碗药喝了吧。” 黑糊糊的药汤,被盛出来递到挽月手上,上面还不断地冒着热气。 挽月经他这么一说,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一个影儿,满脸憔悴大着肚子的苏清漪。 她脸色唰的一白,颤抖着手,把那碗药接过了,刚要下嘴,贺宗明冷声警告她:“小心烫了你的舌头。” 挽月便没再急着喝,捧着那药碗仔细地吹了一阵儿。 在这期间,贺宗明再次试图劝她: “确定真的要喝?你自己想好了,这种药很伤身体的。” 挽月本来还有几分迟疑,听了这话,干脆直接捧着大碗拿到嘴边,试了下温度,还是很热,但已经可以入口了,便一鼓作气灌了下去。 贺宗明也没再劝,沉着脸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 挽月把空碗放下,贺宗明递给她一张手绢,她看了眼,没接,直接用袖子在嘴上一抹。 雪白的旗袍因为她这不讲究的举动,立刻就脏了。 贺宗明皱眉道:“不是说了今天一过,以后都不用见面,还何必跟我分的那么清楚?” 挽月顿了顿,终于抬头又看了他一眼:“贺宗明,你父亲是个很好的军官,你也是一个好人,就算以后我们都不见面,我也会祝愿你,希望你往后一帆风顺,处处顺意。” 她一共就会那么几个吉利词,这时候全送给他了。 贺宗明低头睨着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给我个原因。” 挽月本来都想走了,听到他这话又停住。 “什么原因?” “你拒绝我的原因。” 贺宗明脸上的神情万分讽刺。 “我这人从小到大,打出生起就顺风顺水,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唯独在你这,我碰到了钉子。” “挽月,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你那个阿立到底哪好,我竟然会比不过他。” 挽月的心情惊诧极了。 她想过很多种贺宗明再被她拒绝后的反应。 她猜想过他会恼羞成怒。 也猜想过他会直接出言讽刺,骂她是土包子没眼光,放着他这么位大少爷不要,偏偏去执着个连行踪都没影的穷小子。 但她唯独没想到,他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苦涩而又落寞的,他哪点不如他。 是啊,哪点不如呢? 挽月也在认真思考着。 想来想去,她遗憾的给出答案。 “没有,贺宗明,你没有比不过他的地方,无论是家境出身,还是样貌气度,你样样都比他好。” 贺宗明嘴边的笑越发凉薄: “我要你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 挽月认真的回答他,眼中一片赤诚。 “贺宗明,你很好,方方面面,没一处不好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想要妻子一定大把,我相信你以后也一定能像你父亲一样,妻妾成群,样样都是世上最好的。” 妻妾成群?贺宗明嘲弄地笑了下,要不是知道挽月性子直白,不会拐弯抹角,他真怀疑她是在骂他。 “既然我样样都好,那你是为什么?” 他堵在门口,高大的身形把门挡了个严严实实,让她寸步难行,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第79章 他不 “那是因为……” 挽月正说着话,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天旋地转起来! 手扶住了头,身子不受控地摇晃了下,她栽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人的声音,温柔中透着股冷意的低低响在她耳畔。 “你说错了,小乖乖,我父亲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同样不是!” 他爸的妻妾成群,大部分都是强抢回去的。 贺宗明一直认为,他不会走他爸的老路。 所以他对挽月,一直是诱哄多过威逼。 可真的是宿命不饶人。 这女孩子脾气太硬了!心肠也硬! 他好事坏事做尽,她偏偏软硬不吃,一门心思的想着她那个连面都没怎么露过的野汉子! 贺宗明抱着被蒙汗药药倒的挽月往外走,冷漠地想着,她在他给她递药碗时就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真傻,竟然还自己把蒙汗药给吹凉了喝了。 女人对男人太没防范,活该她这辈子栽在他手里。 小宋那四个眼见着贺宗明把人扯走,心中对他们的去向都好奇极了,但碍于身份又不敢跟上去。 正被好奇心折磨得心痒痒,贺宗明终于带着人回来了,不,已经不能简单的算作带着。 众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姑娘软趴趴,没骨头似的,腿挂在男人臂弯,横躺在男人怀中,乖顺的任由他抱着。 这样的场景,别说是正经姑娘,就算是窑姐,也不可能就这么出现在人前的! 众人眼神复杂。 贺宗明却十分坦然:“她喝了碗蒙汗药,现在人已经昏过去了。” 众人松了口气,怪不得这么有伤风化呢,原来是因为蒙汗药啊…… 等一等,蒙汗药?! 小宋震惊地看看贺宗明,又更加震惊地看向他怀中的挽月。 这一般都是对待需要留活口审讯的俘虏的手段,怎么就用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 贺宗明却没了继续解释的意思,抱着挽月自顾自走到一边。 “不用管我,你们该吃吃,吃完了也好上路。” 他在楼下等挽月时已经吃过了早点,此时就抱着昏迷的小姑娘坐到一边,低头看着她。 见她发丝凌乱,披散着盖住了脸,贺宗明伸手给她拂开,少女娇美动人的面容露出来,贺宗明心中微微一动,喉头不觉有些发紧。 以前他只是觉得挽月这女孩性格很好,直爽可爱,符合他的喜好。经过了昨天那一晚,他才发现她生的很美。 哪怕闭着眼睛,安静地一动不动,也能引出人的邪念,白净的脸蛋圆润饱满,乌黑的眉眼艳丽迷人,粉嘟嘟的嘴唇时刻都在诱人亲吻。 贺宗明看着她,想着,就算他不择手段地把她留下,这事也不能太怪他。 就她这个样子,乱世之中没头没脑地跑出去,现在坏人比好人可多多了。 她的天真单纯,娇柔美丽,懵懂可爱,等等一切引起男人注意,牵动他们心神的部分,都是滋养罪恶的温床。 而她本身的没有任何背景,无依无靠,孤单弱小,更是能让那些坏人的野心和欲望更加肆无忌惮。 以她这种遇事不动脑筋,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性格,她不落在他的手上,也迟早会落进其他坏人手上。 跟了其他的坏人还不如就跟了他,起码他会善待她。 贺宗明虽然没娶过妻子,但他已经看着他的父亲娶了太多个。 他自认在养女人这方面已经相当有经验了,而且有足够的自信,他能做得比他爸当年还要更好。 …… 挽月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汽车上,车窗外的景飞快地向两侧移动着,贺宗明微闭着眼睛,闭目坐在一边休息,她枕在他的腿上。 挽月动了动手臂,试着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可她浑身无力,努力挣扎了半天,人没起来,手倒是落到了不该落的地方。 贺宗明睁开眼,眸色幽深望向她:“你在摸我大腿?” 挽月:“……” 她咬紧牙根,费力地把手给收回去了。 贺宗明淡淡一笑,长指捏着她下巴,逗小猫似的挠了挠。 “想起来?” 挽月冷着脸不理他。 贺宗明的手指顺着她下颚轮廓一路滑到她耳垂,那一片白白嫩嫩的,看上去干净又美好。 他像找到个趁手的玩具似的,捏着把玩:“那药后劲儿大的很,日落以前你是肯定没力气的,别白做功夫了,嗯?” 索性已经撕破脸皮,贺宗明便再懒得装了,直接把话挑明。 挽月皱眉想要躲开她的触碰,可她连个挪位置的力气都没有,顶多是头部能小幅度动一下。 于是扭来扭去,全成了脸在他腿上蹭。 贺宗明依旧把玩着她,甚至低笑出了声。 挽月眼中一片郁闷。 “为什么?” 她虚弱极了,能讲话,但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这药就是专为了审讯特务发明的,可以叫人说话,但就是让对方一点力气没有。 不仅没力气,触觉还会变得格外敏感,这时候要是盐水沾着鞭子抽上去,再铁血的硬汉也得贡献出几声惨叫。 作用在挽月身上,就是耳垂那一片滚烫,被她压在脸下的男人大腿存在感也无法忽视,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极有侵略感的闯入她的鼻腔,影响着她的嗅觉。 挽月意识到反抗无用后,就不再乱动了,安静的蛰伏着。只是此时的她就跟早上的贺宗明一样,心中执着于一个答案,非要问个明白。 “什么为什么?” 贺宗明被她这乖巧的小模样看得心痒极了,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小宋,趁对方注意力全在车上,他低头捏着挽月下巴,把她脸转过来,往她嘴唇上亲了下。 挽月白净的小脸,在他这一动作后,才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染上红霞,从双颊而起,一路悄声蔓延,最后红透了耳朵尖。 挽月瞪圆了眼睛,极度虚弱的语气,硬生生挤出几分严厉斥责。 “我明明那么相信你,我拿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表情愤怒极了,起码有一半是真心,不明白自己的友谊为何要遭到背叛。 和她的怒冲冲相反,贺宗明这会儿的心情是好极了,亲完嘴唇,又去把玩她软趴趴的小手,放在他掌心比了比,她真的小巧,不及他一半大。 慢悠悠的,不答反问着:“我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明白吗?” 第80章 装了 “我不清楚!” 挽月努力地试图跟他抗争,但最后做到的也不过是细弱的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 面色绯红的女孩子,水润的大眼睛里全是气愤的怒火。 “我很相信你,贺宗明,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看待的,我没有任何地方得罪过你!” “你以后依旧可以拿我当朋友看待,我们仍然可以做朋友,最好的朋友,没有人规定过,夫妻之间,就不能继续做朋友。” “那怎么能行!”挽月瞪圆了她的大眼睛:“我有阿立了!我不要和你做夫妻,我只要我的阿立!” “我从朋友的角度,劝你最好快点放弃这个想法。我太了解你的未来丈夫,他可不是一个足够大度的人。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你以后最好不要再说。” 贺宗明一边敷衍着她,一边握着她小手,饶有兴致地观察她有几个斗。 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 挽月被他气的止不住抓狂。 “我喜欢阿立!我要嫁给阿立!我的未来丈夫也只可能是他!” 贺宗明握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在虎口上重重捏了下。 “嘶……” 挽月倒吸一口凉气,一整只胳膊都麻了,那感觉就跟人脚麻了骤然要活动是一样的,稍微动一下就又酸疼又痒。 偏生贺宗明故意折腾她,粗粝的大掌时不时在她手上捏动两下。 “贺宗明!贺宗明!” 挽月难受的快哭了,跟个小毛毛虫似的蠕动,不断地喊着他名字。 “老实点,这次先给你个小教训,下次就不是让你麻一下这么简单了!” 贺宗明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威胁着。 挽月却全然不怕,贺宗明尚且有几分顾忌开车的小宋,她看不见,就全当这里除了他们没人存在。 大声道:“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想着他,我就是只愿意嫁给他一个!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声音实在是想忽视都难,小宋眼角抽搐了下,努力控制着自己回头看戏的欲望,逼着自己尽职尽责地扮演聋子。 贺宗明面色不善地瞧着挽月。 挽月也同样冷眼挑衅着他。 “你要杀掉我吗?” 两人互相凝望半秒。 贺宗明忽的冷笑。 这是他第一次在挽月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重逢以来,他在她面前一直伪装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一年前那个开朗的少年。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又做回了他自己,那个一夜之间,灭了好几户人家满门,谁不从他就送谁去下地狱,杀伐果决的阎罗本色。 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衣服也仍旧是一样的一身衣服,可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场就是变了,变得让人胆寒,变得让人惧怕。 “我不杀你,你我还要留着用呢。”贺宗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但被你惦记的那小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我会把他剁成一块一块,再叫人送到你面前。” 挽月愕然地望着他,身子止不住地因胆寒而颤栗着。 贺宗明漫不经心地笑着跟她对视,那模样英俊极了,带着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 挽月唇齿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只是单纯的在发抖,她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可脑海里,却又有一个场景,忽然的凭空出现。 那是她与他初见那日,挽月不知道贺宗明的身份,以为他跟那些欺负过她的小孩是一路货色,所以她得罪了他。而作为回应,他直接拔出手枪,杀了她的玩伴对她示威。 或许,这个人从未变过,只是那些普通相处的时日太善于伪装,才让她不知不觉,忘掉了他最初的模样,放弃了戒心。 挽月不再抗争了,她无力的闭上眼睛,任由他当物件似的把玩,自此一言不发。 日落的时候,汽车抵达驿站,停靠在酒楼门口,挽月恢复了几分力气,不多,堪堪够她站稳走路。 贺宗明贴在她身边,胸膛紧挨着她后背,半搂半抱地扶着她,她就任由他扶着。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又饥又饿,小宋四个点了菜就迫不及待大吃起来。 挽月曾经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但今天不是了,贺宗明直接领着她回了客房,叫人把饭菜送到房间里来吃。 饭菜很香,依旧是新鲜的白米饭,有鱼又有肉,挽月却没什么胃口。 贺宗明给她夹了很多菜,她却只低头盯着碗边儿看,筷子都没抬起来一下。 “吃点东西,明天天不亮还要继续赶路,你不吃东西熬不住的。” 挽月这才拿起筷子,沉默地吃着碗里食物。 饭菜都很鲜美,她却味同嚼蜡。 贺宗明夹了个东西放进她碗中。 “你缺这个,多吃点补一补。” 挽月从没见过这东西。 “这是什么?” 贺宗明别有深意看着她: “鸡心。” 他拐着弯的说挽月缺心眼。 他都明着给她下药了,她竟然还敢跟他当面较劲。 这得是多没城府的人才能干出的事? 贺宗明本来还想着要多防范挽月的,可终究是他想多了。 这小女孩太单纯了,她在他面前完全就是透明的。 挽月皱眉看了一眼,放进嘴里一顿咀嚼,也没尝出什么味,吃药似的给吃了。 “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看着贺宗明。 贺宗明叹气,遗憾这家驿站太小,不能端出一盘脑花。 “对男人服软可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挽月眼里又有怒气了:“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态度?” 贺宗明看她一阵儿,也把没吃几口的筷子给放下了。 端正了姿态,好整以暇看着她: “你先说说,你想从我这索要什么。” 小刺猬似的,突然乖巧下来,必然是对他有所求。 “不许你伤害阿立!” 果然,挽月毫不犹豫就开了口。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了然。 了然之下是浓浓的抵触跟厌烦。 “那就要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他沉着脸说。 “什么表现?” 挽月皱着眉并不理解。 贺宗明没接话,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叫人过来把饭菜收拾了,另外又叫了一桶水。 挽月起初还茫然地看着,但当他把她抱到怀里,去解她领口的盘扣时,她就一下子明白了! “不可以!”挽月脸色惨白地推开他的手,小手紧抓着衣襟护在自己领口,满眼抵触地看着他。 第81章 惨样 “不可以么?”贺宗明眼中森森冒着寒气:“你说我该把他剁成几块?五块?八块?干脆剁成饺子馅好不好,骨头和肉沫都混在一起……”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挽月的脸色在他的一字一句中越来越惶恐,越来越畏惧。 终于,她的小手颤动了,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防护栏一样的双臂,移到了身体两边。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要伤害他。” 挽月咬着唇,心一横,头一偏,一副挺尸的姿态,用力闭上了眼睛。 可她越是这样,贺宗明眼里就反而越是泛冷。 “把眼睛睁开。” 这声音逼近命令。 挽月只好又睁开眼睛,水汪汪的眼珠里,盈着的全是委屈。 贺宗明就是要让她看着。 修长的手指,捻动着那秀气的盘扣。 一颗,轻轻松松就被他给开了。 挽月眼神颤了颤,嘴唇咬的更紧。 贺宗明这时却没再动第二颗扣子。 他抱着挽月,把她放到了床上,让她靠墙坐着。 然后双手放在她领口,抓着那布料,往两边一扯。 撕拉—— 挽月肩膀一颤,洁白的贝齿下,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圆睁着的眼里,晃动着胆怯和畏惧。 贺宗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朝枕头抬了抬下巴。 “躺过去。” 挽月脱了鞋子,躺下去。 精美的旗袍,松散地挂在她肩膀上,此时已经形同破布。 隐约可见,里面盈盈一截肩膀,白皙瘦弱。 贺宗明坐在床边,握着碎裂的布料边缘,双手继续用力。 撕拉—— 撕拉—— 撕拉—— 这个动作把侵略和压迫给诠释到了极致。 整个过程,挽月都心惊肉跳,倍感屈辱,简直比直接被他睡还要更难熬。 终于,最后一块完整的衣物也在他手中变成破布。 挽月躺在被褥上,已经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这是无法控制的生理本能。 她努力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怕他,这没什么大不了,可她的身体却做不到。 这样子的贺宗明真的太可怕了,仿佛一个来自罪恶国度的王者,阴暗到让她连牙关都在打着颤。 贺宗明要的就是她这个反应,眼神倨傲地在一边看着她。 “如果是我废物到要自己的女人牺牲到这个地步,那我宁肯给自己一个枪子,早死了算了!” 挽月却听不得他说这些,恨声道: “他只是运气不好,没你会投胎,不许你说他坏话!” “你给我闭嘴!”贺宗明阴冷地呵斥她。 挽月露出委屈的表情,抿上嘴唇,不说话了。 只用一双眼睛,仍旧倔强的表达着她的抗议。 贺宗明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了,三两下脱掉衣服,恶狠狠吻住她。 “棉花团似的。”他终究是忍不住称赞她,声线沙哑地在她耳侧:“乖乖,你怎么这么会长,到处都白白软软的,还散发着一股香味儿。” 挽月睁着双雾蒙蒙的眼睛,小手放在嘴边,宁肯咬着自己手指,也不出声理会他。 次日天不亮启程的时候,挽月又站不起来了,她换了身蓝底带紫花的旗袍,软绵绵被贺宗明抱着上车。 小宋心里暗忖着,司令这趟出门,带的那些防身的药,估计都给这位苏小姐用了。 却不知挽月这回并没喝药,她只是单纯的虚脱了,身上没劲儿。 贺宗明把她抱到车后座,她就熟练的自己蜷缩起腿,小小的窝成一团,在他腿上枕着,刚上车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 贺宗明看了眼小宋,低头亲在挽月眼睛上:“就把你给累成这样?” 挽月睫毛动了动,眉心皱起又松开,软软地呢喃了一声:“困。” “懒猫似的,就你这样还敢想嫁穷小子,哪个穷人养得了你?” 贺宗明拿手戳她脸蛋,挽月完全的自暴自弃了,不反抗也不理他,怎么都随他便。 贺宗明戳了会儿,她反而呼吸绵长均匀,甜美的像个婴儿似的睡着了。 真是无奈中又生出几分笑意来。 “睡吧睡吧,等到了羊城,家里有的是仆人,随便你每天都懒觉。” 他把手往眼睛上一搭,也不再闹她了,同样闭目养神。 男人都是一样,不开荤还好,一旦开了头,那真是做什么都能往那处想,没完没了的上瘾。 尤其是贺宗明这个年岁,虚岁刚满二十,精力旺盛的很。 他跟挽月,一个热情充沛,一个乖巧听话,那真是没完没了的折腾。 经过昨天那一晚,挽月是彻底废了,发脾气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贺宗明比她强点,但也有些倦意。 一路上,便都安静地闭目休息着。 直到傍晚,汽车抵达另一家驿站。 依旧是小宋四个在大堂吃饭。 贺宗明让人把饭菜送到屋里。 饭后,自然就又叫了水。 这次也没再故意示威。 抱着挽月,亲亲热热地就上床了。 挽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只是时不时地皱着眉。 贺宗明并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贺家的藏书里,除了正经用途的以外,也有许多禁书杂书。 他年少时爱阅读,基本上全看过。 如今终于亲身参与其中了,自然有很多情节想要去效仿。 挽月就恰好成了他实践的种子。 这女孩不说话的时候,那真是乖巧极了。 贺宗明乐此不疲着。 之后的一天,也是差不多的过程。 可是再到驿站以后,挽月就发烧了。 雪白的小脸布满红晕。 紧闭着眼睛,哼哼唧唧说胡话。 贺宗明惊的不轻,半夜命令小宋几个去给他找大夫。 大夫过来了,望闻问切一顿查,说:“这女孩脉象不像是染了风寒,她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伤口,发炎引起的感染?” 贺宗明想也不想说:“不可能,她身上根本没伤……” 他忽的又顿住,想到了什么,纠结地看挽月一眼。 “你们这有没有什么专给女人看病的女大夫?” 半个小时后,女大夫匆匆的来了。 匆匆看了一眼,脸上万分骇然:“这姑娘是从窑子里救出来的?” 贺宗明警告地对她怒目而视:“把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 女大夫却不怕他,反而挺起胸膛回以怒视:“那我就要说你两句了,你这个当丈夫的也太不知道心疼人,看看她都被你弄成什么惨样了!” 第82章 噩梦 贺宗明从来就是个不知道让人的,但在挽月的事上,他总是破例。 杀人容易救人难,他跟女大夫,是他有求于人,贺宗明按捺着内心的不快,暂且先忍着。 “我夫人到底是什么情况?烦请告知一二。” “还能是什么情况?”女大夫满脸的不耐烦,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纸笔,在上面写着方子。 “肿胀感染引起的高烧内热,我给你开两副药,一副外敷,一副内服,先观察个七天。” 女大夫低声警告:“在这七天之内,不可以再行房事。” 所以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还得是实践上面见真章。 贺宗明的亲身经历证明了,养女人这方面,光靠理想可不行。 默默接过药方,贺宗明拍出五块银元:“今夜有劳了。” 女大夫道:“用不了这么多。” 贺宗明还是坚持把银元推到她面前。 “诊金之外的是点心钱,您吃了点心,今晚的事就不要再向人张嘴。” 脸上的神色在拿到药方的一瞬间,就已经冷酷威严起来:“否则要是让我听到什么对夫人不好的传言,我一定拿你是问!” 女大夫烦躁地白他一眼:“跟我厉害什么?你夫人跟你求饶告假的时候,你想什么去了?” 女子伤成那样,就没有不疼的,女大夫的设想里,挽月一定苦苦哀求过了,是贺宗明贪恋女色不肯收手。 这种畜生一样的事情多数是发生在窑子里,夫妻之间还真是很少见。 所以她坚持不肯给他好脸色,最后也只是拿了她该拿的诊金,就冷着脸走了。 倒是贺宗明,在被她斥责过后抿着薄唇,脸色复杂。 挽月要真是跟他求饶,他肯定不会故意折腾她的,事情之所以到今天这个局面,就是因为她关于这件事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 以贺宗明对挽月的了解,她绝对不是那种自己难受就生忍着不往外说的性格,之所以选择闭嘴,估计是因为他曾经对她的威胁。 ……又是那个男人! 她虽然嘴上不提了,可行为举止,那个男人的痕迹都处处存在,无处不在! 她那么一个机灵好强,不肯吃亏的人,偏偏是为了那么个东西,把这种苦都给忍下了! 贺宗明脸色难看。 早晚有一天,他必定要把她那个阿立给抓出来,好好的看一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能让挽月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为他做到那个地步! 夜色已深,酒楼做工的人都睡了,小宋白天已经开了一天车,刚刚又四处替他找医生,好不容易回房休息,这时候再叫他做活也不合适。 贺宗明便自己去了趟药房,准备把女大夫给开出的药买齐。药店老板也早就睡了,他是砸了许久门板,才把人给叫出来的。 直接一次买了七天的药,回了酒楼,贺宗明又自己去厨房烧火熬煮,许久,一碗药汤出锅。 贺宗明用碗装起来回房,正欲叫挽月起来喝,目光注意到碗口上升的热气,顿了下,他又在房间里找了扇子,对着药碗扇了许久,直到滚烫的药汤变得温热,好入口了,这才又过去轻声叫醒挽月。 挽月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精神状态奇差,好在人还是乖巧听话,贺宗明喂给她药,她就张开小嘴喝。 很快把一碗药喝完,人又虚弱的倒回被子里,贺宗明拿手帕给她擦了擦嘴,又去打了一盆水,回来后给挽月擦身。 两人之前在一起,多数都是熄了灯的,就算是极少数留着亮光,他也从没想过要去细看她那处。 擦洗的时候一看,果然泛着红丝,十分的惨不忍睹。 贺宗明眼神闪动了下,眉心微拧,把这笔账记在阿立的头上!都是因为他,挽月才不肯把情况讲明,否则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忍着那几分微妙的心疼,洗干净了手帕,快速地给挽月清理擦洗了一遍,这才给她敷上第二份药。 中间挽月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睁开眼看了看贺宗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事后,眼睛一下子溜圆地瞪大,但很快,她就用力皱了下眉头,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贺宗明并没发现她醒过这件事。 给挽月清理完,他把她的腿重新摆好,又把帕子洗了,水倒掉,这才也收拾收拾倒在她旁边,闭眼睛睡了。 这是那个晚上之后,两人之间第一次盖着被子真睡觉。 等贺宗明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时候,被他搂抱着的挽月才悄悄睁开眼,烦闷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眨眨眼睛。 贺宗明睡了,她要离开他,现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可她实在太难受了,头又重又昏沉,身上也酸疼滚烫,刚上了药的地方倒是清清凉凉,可谁知道这药效能维持多久? 一旦药效过了,再恢复那种热辣辣的状态,挽月真觉得自己是生不如死。纠结的在心中思忖了许久,她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折腾,左右贺宗明这几天不会再欺负她了,好吃好喝地养着她,那她就先耗着吧。 本来她就弱小,身子不好,就更是寸步难行!她且先在他这待着,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药!有什么事,等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挽月调整了个姿势,把身子离贺宗明挪远了些,省的他呼吸都喷洒在她脸上,至于腰被他搂着,她怕惊醒他,也懒得挣扎了。 到了这一步,两人之间什么没做过,再计较那些胳膊腿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郁闷的动了动脑袋,挽月把脸埋贺宗明肩膀下面藏起来,闭上眼睛,也睡了。 黑暗中,男人高大的躯体跟女人小猫似的身子互相搂抱着,极致的强大跟娇柔的弱小形成鲜明对比。 般配的模样,倒真有点像一对新婚的小夫妻,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梦里,阿立带着一帮人,吹吹打打,十六抬花轿的来迎娶,挽月欢欢喜喜坐上去。 可等下了花轿拜堂时,表情凶狠的贺宗明却从外面闯进来,对着阿立的胸口当场就是一枪。 挽月尖叫一声,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正对上守在床边的男人目光。 噩梦走进现实,贺宗明眼神阴沉狐疑地盯着她:“你梦见了什么?” 挽月怔怔跟他对视片刻,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第83章 可爱 心口一抹微涩,像被小刀划了一下。 贺宗明凝眸看着她的泪水,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皱眉道:“哭什么?” 就是刚发现失身给他时,挽月都只是郁闷和愤怒,而不是这样满身的悲伤难过。 挽月恍然从梦境中走出,可阿立惨死的情形依旧残留在她的脑海,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连带着,她因为梦境,对眼前的男人也多出不少怨憎。 她白着一张小脸,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不想跟他说话。 贺宗明等了她一阵儿不见她回答,用手托起她下颚,强硬的让她跟他对视。 “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当她身上被悲伤笼罩着,低眉垂眼的女孩,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无声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她自己,而他虽然在一边看着,却也只能被深深地排斥。 贺宗明不喜欢这种感觉,相当不喜欢。 挽月是不可能跟他说实话的。 贺宗明如今对阿立的名字深恶痛绝。 她但凡提了,他就会动怒。 每每动怒,虽然不像苏老爷那样打她骂她,但他把她压到床上后做的事,就已经远比打骂还让她难接受百倍。 挽月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玻璃球似的眼珠跟他对视着,一脸的柔弱和无辜,小声说:“我疼。” “疼?” 贺宗明重复一遍,自然地想到了她在说什么。 他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凉凉往她身下看了一眼,冷笑道: “肿的跟血桃似的,你当然疼。” 挽月抿着嘴唇低下头,手指抓着被子,生受了他这句嘲讽。 贺宗明却越看她这样子越不爽,恶毒道: “活该你疼,谁让你非要忍着,自己不早说?” 挽月本来就因为最近的事,心里对他积攒了许多不满。 又因为刚刚那个梦,连带着看贺宗明都带上了悲愤和恨。 此时听他刻薄,嘴巴快过脑子,就也怒气冲冲地回骂了句: “你跟个配种期的骡子似的,你让我怎么说!” 贺宗明眼睛瞪大,眉眼带火,僵立在当场。 “你说我是什么?!” 他紧咬了下牙根,反问的声音几乎是喊。 “骡子!你就是骡子!配种期的骡子!” 挽月丝毫不惧他,他喊她也喊,梗着脖子跟他作对。 水盈盈的大眼睛含着股亮光,光亮底下却全是摆明了要跟他较真到底的倔。 “你!”贺宗明活了十九年,哪里听过这么粗鄙的话,还是用来形容他。 一时火上心头,高举起了手。 挽月见势不对,尖叫一声,嗖地一下从床中间挪到了床脚,生病以来,她一直懒洋洋病殃殃的,还是头一次这么灵活! 人缩过去了还不算,挽月同时把被子也抓过去,趁贺宗明巴掌还没落下来,她把被子往自己头顶一盖,整个人跟在床上支了个小帐篷似的躲藏起来。 贺宗明把手举起来后就顿住了,他这只是情绪上头后的下意识反应,并不是真的要打挽月。 打她是不可能打她的,他喜欢挽月,看上的是她的品性脾气,这一巴掌要是真下去了,以她有仇必记的性格,两人之间也就是算彻底完了。 正举着手,心中有些后悔,不知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就见到挽月那特别识时务,就跟个小乌龟缩回壳似的场景。 这下好了,贺宗明心中最后一点火气,也因为她这孩子气的举动给弄没了。 野丫头,气人是真气人,但不气人的时候,可爱也是真的可爱。 贺宗明把手给放下了:“躲什么?你骂人的时候不是挺有劲儿的,现在想起来装怂了?” 挽月在墙角裹成一个球,缩在被子里,隔着被子大声地喊话回他: “我是想跟你吵架,但你却想动手,你那么高那么大我哪打得过你,这对我不公平!” 贺宗明嗤笑,过去扯她被子: “你也好意思跟我提公平,从你认识我到现在,糕饼牛奶,饼干糖果,鱼肉细米,你吃了我多少东西,你在我这占足了好处,却半点都不想回报,这就是你眼里所谓的公平?” 挽月死抓着被子不肯松手,大声喊着:“那是你自己非要给我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是没还!过年的时候,我还给了你一个糖水鸡蛋呢!” “过年的时候,给了我糖水鸡蛋?我看你是脑子烧傻了,说的什么胡话。” 贺宗明只当她是神志不清,又把他认成了阿立,刚好些的脸色一下子又冷下去,用力扯开被子,把挽月的脸露出来。 “退烧了没有,过来给我摸摸。” 大掌直奔女孩额头。 挽月力气不及他,小脸从被子下露出来,大眼睛悄悄窥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要打她的意思,才慢慢放松眼中警惕。 “是给了你糖水鸡蛋,不过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死了,所以不是亲手给你,而是放在了你的牌位前面。” 的确是还在发烧,掌心一片不正常的热,贺宗明正想着,一会儿还得再去给她煎碗药,就忽然听到挽月这么一句解释的话。 眼中浮现诧异:“我的牌位?” 他皱眉:“春城贺家的人没死光吗,谁给我立的牌位?” 提起旧事,挽月的情绪也缓和许多,鼓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不悦道: “那个时候,我们是朋友,当然是我给你立的牌位。” 贺宗明注意力忽的转移了,狐疑地看着她:“你会写我的名字?” 他记得这女孩可白目着呢,她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私底下也不用功,从不主动去问老师。 挽月两个字,她的书本上,就只写了一个月。 挽月说起这个,精神一下子好了,颇有些感慨自己聪明的骄傲:“我不会写贺宗明的贺,难道还不会写明天的明吗?” 贺宗明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哭笑不得说:“恐怕不止不会写贺宗明的贺,就连贺宗明的宗你也不会吧。” 挽月被他戳中,恶狠狠瞪他一眼,不肯跟他再讲话了,气鼓鼓别开小脸。 贺宗明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半点不生气了,眼中凝聚出淡淡笑意,盯着她瞧了一阵儿,伸手摸摸她头发。 “不会也没关系,你不会正好,我都会,以后跟我回了家,我慢慢地教给你。” 第84章 克制 两人这么一插科打诨,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消失无踪。 挽月直到又抱着个药碗喝起来,才想起来问:“今天不赶路吗?怎么还没出发?” 她都高烧成这个样子了,还赶哪门子的路。 贺宗明看她放下药碗,往她手里塞了盒蜜饯,药太苦,给她嘴里去味。 “汽车没油了,先缓一天。” 挽月本身也是十分难受,不想再动的。 听他这么说完,立刻开心起来,捧着蜜饯盒子一口一个往嘴里放,缩回被子里躺着吃,小模样那叫一个自在。 贺宗明看她就跟看个孩子似的:“小心点,别掉到被子上,否则被子上洒了糖粉,到时候蚂蚁蜜蜂都往你的被子里钻!” 挽月丝毫不怕:“钻就钻,什么蚂蚁蜜蜂能比你钻被子更可怕?” 贺宗明真是又气又觉得好笑,捏着她白生生的脸蛋,掐起来一小块软肉。 “我哪可怕了,你倒是仔细说说?” 挽月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往他身下指。 贺宗明眼疾手快,在她目的达成前一把将她手握住,又放回蜜饯盒子上。 “吃你的东西吧,生病了还是少说话。” 小野丫头真的太野了,天性至纯至善,不知道贞洁伦理,做起事来也无拘无束。 相比于对她的名声还有几分爱惜,生怕别人看轻了她的贺宗明,挽月可真的要豪放多了。 她这几分大无畏的劲儿,有时候让贺宗明都无法应对,反而显得他才是那个被贞节牌坊给束缚了的小脚老太太。 挽月才不理会贺宗明想什么,她身上头上都难受,一大早起来又被灌药汤,也就吃蜜饯的时候嘴巴里能有点甜味,让她开心点。 她便只顾着自己开心,不管其他的了。 反正人总是要活着,以泪洗面也是活,没心没肺也是活。 她既然能有好处享用,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秉着这种想法,当早餐送过来的时候,挽月也是大口大口地吃。 直到吃饱了贺宗明要给她伤处换药,挽月才有几分女孩子该有的尴尬。 “你,你把药包放下吧,我自己来。” 之前病迷糊了还好,挽月意识不清醒,任由他去了。 现在她完全是醒着的,再让贺宗明那样,挽月就有些难为情了。 贺宗明没为难她,直接就把药包给了她,又跟她说了换药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坐在了床边等着她。 挽月也在等着,等了许久,瞪他:“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贺宗明表情相当坦然:“这也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还能去哪?” 这人肯定又是在懂装不懂,挽月咬牙:“我要换药,你总该回避下!” “有什么可回避的?你身上这第一回药,还是我亲手给敷上的。” 贺宗明别有深意地瞧着她。 挽月脸红了:“这不一样,当时我没意识,现在我醒了!” 贺宗明瞧着她脸上那两朵红云,坏笑着勾起唇: “我又不是没见过。” 挽月不说话了,就用一双含着火气的大眼睛瞪着他。 贺宗明最终还是在她面前败下阵来,连连笑道:“好好好,换你的药吧,我出去。” 倒不是怕她生气,实在是她那个气鼓鼓的样子太可爱了,就跟个毛茸茸圆眼睛的小动物似的。 再跟她共处一室下去,贺宗明担心自己会心思动偏。 她现在又在生病不能碰,到时候受苦的可就是他了。 挽月这一养病,就养了足足三天。 贺宗明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她,除了偶尔拿话逗逗她,两人斗个嘴,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和平共处。 期间某个晚上,贺宗明要搂挽月,挽月说什么都不肯,挣扎着跟他较劲,贺宗明逗她就跟逗小动物似的,乐得陪着她闹。 玩着玩着,年轻气盛的,就差点擦枪走火,挽月已经不是单纯的小姑娘,在他呼吸变重那一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吓得不敢再动,水汪汪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他。 贺宗明手握成拳,胸膛起伏着用力呼吸片刻,把被子朝她脸上一盖,连头带脚裹蚕蛹似的整个兜住。 克制隐忍地沉冷出声:“不许再乱动了,赶紧睡觉!” 留下差点以为自己又要被糟蹋的挽月,一个人在又闷又热的被子里怔了怔,感受着隔着一张被子热烘烘贴着她的身体,还有那人极力忍耐欲望的呼吸,不自觉的嘴角浮上一丝微笑。 …… 贺宗明去春城报私仇,虽然是暗地里做事,没有任何声张,但对于一些特别关注他的人来说,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羊城,贺公馆,漂亮精美的二层小洋楼。 贺宗明的姑母,年近四十但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满脸怒色的贺娇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听了下面人的汇报,眉心紧拧: “胡闹!说好了他走的是近路,怎么反而还比大部队晚回来?” 来被叫来问话的小兵瞧着她的脸色,迟疑着说:“司令本来是比我们快的,但听说,听说……” “说什么!其中有什么猫腻,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贺娇娥不说话时看着面相温柔好说话,实际上一开口,就跟羊城的菜色一样,浑然天成的辣子气! 她的丈夫去世前,又曾任职大帅亲信的高位,她在军中,颇有几分威信,底下的兵都有些怕她,也就不敢瞒她。 “据说,是因为司令身边的一位小姐,就是为了她,司令在路上耽搁了三天,这才延误了回城的时间。” “为了个女人?”贺娇娥还没见到挽月,就已经对她的印象变差,骂道:“不要脸的小贱蹄子,无名无分的还没成婚,就敢这么死缠烂打地骚男人!” 她自己的丈夫就是因为在外面乱来染上了花柳,因此贺娇娥对那些随便的女人尤为憎恶。 狠声道:“好好的爷们,全是被她们那样的下贱东西给带坏了,看她到了羊城,姑奶奶我怎么修理她!” 彼时,挽月还全然不知,坐在汽车中,表情可怜地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 “贺宗明,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事情发展到今天,她已经对贺宗明帮她找阿立一事不做任何期待了,希望全寄托在能赶快养好身体,然后找个没人注意的机会,自己悄悄溜出去。 第85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贺宗明坐在她身侧,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就搭在她腿部的旗袍上,懒散而怡然自得。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神秘说法。 羊城的生活环境跟春城太过不同,对羊城来说,春城就是个让人看不起的穷乡僻壤。 贺宗明自在地想着,等挽月看到了羊城的繁荣,必然会十分惊喜。 挽月却并不乐观,被他敷衍后,干巴巴眨了两下眼,重重地叹一口气。 背影单薄又孤零零,万分地可怜。 贺宗明看她一眼,伸手从她腰上抱过去,让她紧挨着他坐着。 “好端端叹什么气?又想起你的野男人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语气万分轻松,嘴边也是笑着,仿佛只是一句打趣。 可已经见过他阴暗一面的挽月却深知,这人绝对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么风轻云淡。 轻描淡写的口吻中,不知道藏了多少的波涛暗涌。 她沮丧地把头垂了下去,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靠着: “我已经成了你的人了,还想他做什么。” 贺宗明微弯着唇,指尖勾着她的黑发把玩,挽月这几天病殃殃的,就没再编过头发,柔顺的披散着,带着股洗头膏子的香味。 “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 挽月又是重重一叹。 她昨晚试图逃跑,趁着贺宗明不在,就把她的小包袱给翻了出来,结果刚拿到手,贺宗明就又回来了,正好把她给堵住。 挽月这回聪明了,没当他的面说自己要走,只说包袱里放了贵重物品不放心,想打开看看少没少东西。 贺宗明便非要跟她一起看,一看到里面全是银元和金条,他乐了,笑挽月是个小财迷,笑完就把挽月的所有钱连同小包袱一起给没收了。 美其名曰,他帮她收着,放他那更安全。 出门在外,没钱是寸步难行,挽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希望被他拿走,人直接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贺宗明瞧她这半死不活的小模样就乐,哄孩子似的,摸摸脸又摸摸头发。 “不就是点金银俗物,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我手里的金条都得用箱子装,盒子可放不下。” 贺宗明杀人就杀人家满门,满门都杀完了,财物就更不能放过。 他羊城的家里,实打实的累积着大量财富。 “等回了家,你过了门,我就把仓库钥匙交给你,到时候一屋子的金银珠宝都归你一个人看着,你想怎么用怎么用,铺满了在床上当褥子睡我都不拦你。” 挽月却并不是个贪财爱富的,她只是觉得,没了钱,她再想去找阿立就又难上加难。 因此对贺宗明的许诺毫无反应,还又重重叹了口气。 贺宗明见状,沉吟一阵儿,从口袋里拿出个物件:“你瞧这是什么。” 挽月兴致缺缺地去看。 贺宗明掌心放着枚黑线串着的项链,吊坠是个足金的指头大方形金牌。 牌子上对着她的那一面,雕刻着一些花纹,挽月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只觉得漂亮又精致,还十分的贵气。 另一面,隐隐约约,似乎是写着什么字。 不待她细看,贺宗明已经把项链往起来一抬,一坠,挂在了她脖子上。 挽月惊讶地用手捏住那小金牌,贺宗明捧着她小脸亲亲她嘴唇:“送给你,你可要收好了,要是敢弄丢,我拿你是问。” 挽月任由他亲着,等被他放开,就捏着小金牌翻转过去,盯着另一面细看。 只见那上头同样雕刻着纹路,却不是花,而是三个字。 打头的两个挽月不认识,最后那个,明天的明,倒是被她一眼认出。 挽月忽的意识到,这个小牌子上,刻地似乎是他的名字。 她惊讶地去看贺宗明,贺宗明也在低着头看着她,迎着她的目光轻轻一笑。 “记好了,小乖乖,贺宗明三个字是这样写的。” 挽月对他这个称呼实在是接受无能,脸蛋一红,别开目光。 贺宗明眼中的笑意越发深厚。 这牌子是他在去春城之前就找人打造好的。 他拿了挽月一个木的,便还给她一个金的。 要不是刚跟她重逢,这丫头就一口一个要跟人私奔,他早就送给她了。 前头开车的小宋,也是一不小心就把他们的对话给听见了,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 真想不到,他们威风凛凛杀人不眨眼的贺司令,私底下和女人相处竟然是这样的。 一口一个乖乖,叫的是温柔亲昵极了,怪不得早先还铁了心要走的苏小姐再也不提那话了。 就司令这哄人手段,有几个女孩子受得了,能忍得住不动心? 他一个大男人,听着都实在是不好意思极了。 挽月果然也非常喜欢这个小金牌,拿着它几乎是爱不释手。 她想好了,到时候逃跑,就拿它抵路费! 贺宗明只当她是真的想通了,再者,羊城的边界已经近在眼前。 等进了城,就到处都是他的兵了,这一路上他都没对挽月挑明身份,为的就是入城以后给她一个惊喜,让她好好看看,他贺家现在的声势和威风。 滔天的权势,一辈子享用不完的富贵都近在眼前,他对她又能哄则哄,不打不骂,他就不信她还是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不对他死心塌地! 就这么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汽车慢慢进了羊城。 跟贺宗明所想的一样,一看见那些街道两侧新奇的建筑,街道之上摩登漂亮的人物,挽月一双眼睛瞪得不能再大,止不住地趴在窗边,好奇的往外面打量。 羊城分两个城区,河岸以北跟河岸以南,两城区贫富差距巨大,贺宗明的住址在南岸,往来全是军官富商,达官贵客。 他却不急着回家,对小宋说:“苏小姐第一次到我们羊城来,对这里吃的用的一定都不熟悉,先领着她四处逛逛吧。” 小宋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开着车沿着路线,从百货铺到食品坊再到珠宝楼和成衣店。 挽月没辜负贺宗明的期待,每路过一家铺子都展现出极大的兴趣,贺宗明就带着她下车去买东西。 挽月兴奋极了,暴发户一样地在店铺里四处乱指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都给我包起来!” 她看着贺宗明去跟店主交涉,付钱,拿东西,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些,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86章 一逃 挽月趁着贺宗明跟店铺老板交涉,又指着远处的一个糖果罐子说:“还有那个,我也要。” 贺宗明不疑有他,便让店家进行包装。 挽月在这时候,娇小的身子却往店门口飞速地一跑,那姿态那身形,活像只逃命的兔子一样灵活! 转瞬出了店门,她半点不停留,专挑着那些车辆进不去的大街小巷,见着路口就进,见着弯道就拐,一口气不停地连着跑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她才在陌生的地方停下脚步来。 便见眼前是一处港口码头,此时正有货物在装船,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力工们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挽月实在是跑不动了,两只手扶着肚子,整个人靠在墙上,半瘫半软地上气不接下气喘气。 她今天的衣着还算是体面,精致的华贵旗袍,脖子上挂着金子,怎么看都像是个贵族小姐。 便有殷勤的小厮过来搭讪:“小姐坐黄包车吗?” “黄…呼…包…呼…车?” 挽月说一个字,就大口的喘一口气。 心脏因为长时间地剧烈奔跑,怦怦跳个不停。 她的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额头上冒出了些许细汗。 “对,黄包车,小姐要不要上来,我带您离开这,送您去您要去的地方。” 挽月经他这话一提醒,连连点头。 “对,你说的对,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 虽然跑出来了,又走的全是贺宗明他们走不了的路,谅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过来。 但刚刚看他开着车带她满城乱逛的样,贺宗明明显对这座城无比熟,她只要在这待着,就迟早有被他发现的可能! 挽月决定,她得抓紧时间立刻离开,但想离开这座城,坐黄包车可没用。 挽月的目光,放到了远处的货轮上。 “几位大哥,我要出远门,能不能借你们这艘船过个路。” 挽月平缓了一下呼吸,脸上露出笑容,去跟正在搬运的船工搭讪。 “搭船?”正在干活的男人停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睛一挑:“我们这是货轮,轻易可不会让外人进来。” 轻易不让,不轻易说不定就让了。 挽月寄人篱下察言观色多年,立刻就听懂了这人的话里话。 她把脖子上还没带热乎的那小金牌子往下一摘:“这个做我的路费,够不够?” 男人眯眼凑近了一看,立刻露出笑脸,殷勤起来:“算你今天运气好,船上恰好还有一个空位。” 挽月在他的指引下上了货轮,进入船厢,密不透风的船板把她四周包围起来,她频率不稳的心脏才算是些微定了定。 此时就算是贺宗明来找,哪怕他就出现在码头,也肯定找不见她了! 挽月舒服地找了个角落一缩,安静地等着货轮启动。 挽月上船时,船舱里的货物只搬运了不到三分之一,外面还有牛车在源源不断的把货运上来。 工人们搬一会儿歇一会儿,就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转眼天色从一片大亮变成了灰扑扑的暗淡。 晚上的时候,又忽的起了一阵风。 有经验的老船工看了一眼,皱眉道:“糟了,估计今晚要下大雨。” 他随着货轮出海已经不下百次,说的话很得人信服。 让他们运货的老板当即决定,今天晚上先不出船了,等明天天气好了再说。 船工们一听还能休息一个晚上,全都是兴高采烈。 唯独最初拿了挽月金子的人,悄悄上了一趟船,对挽月道:“外面起了大风大雨,这船今天晚上不能出海了,你要是有急事,就另想办法吧。” 他把挽月的那小金子又递回了她的面前。 挽月却没接,船舱里又热又闷,但她却反而觉得比外面的空气更有安全感。 “没关系,不就是一晚上,我可以等。” 船工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劝。 货物都搬运完以后,船工们就闹着要好好休息,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码头上不一会儿,就冷清了下来。 挽月一个人在船舱里,肚子呼噜叫了一声,她抿了抿嘴唇,努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肚子压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饥饿。 再忍忍吧,再忍一忍,等明天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彻底逃离了贺宗明的视线,她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差这一时! 黑压压的天,墨云翻滚着,忽然,轰隆一声,随着这声响,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像是一把锋利的刃,割开了这整个夜空!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在船板上,乒乒乓乓的响。 满是货物的船舱里,挽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疑惑的抬起头,却是收了她好处的那个船工。 那汉子看着二十七八岁左右,身材高大,老实憨厚,此时一身蓑衣,手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碗。 他走到挽月身边,把这碗递到她面前:“饿了吧?我从饭馆里给你叫了碗担担面。” 挽月又惊又喜,果然,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对船工道了声谢,伸手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 哪曾想面刚入口,一股呛辣直直入嗓,挽月猝不及防,把头一偏,咬了一口还没下肚的面又吐回碗中,满眼是泪,剧烈的咳嗽起来! 船工满是诧异地看着,眼中慢慢染上狐疑:“你不是我们羊城人?” 他们羊城的,从小到大无辣不欢,哪有人会像她这样,根本就吃不了辣。 挽月不断的嘶哈着,边用小手当扇子,扇着嘴巴和舌头。 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显得尤为真诚。 “大哥,我不瞒你说,我是外地人,是被坏人给骗到这里来的,他说要带我找我男人,哪知道到这以后他就逼我做他的小老婆……” 实在是太辣了,嘴巴麻滋滋的,估计是已经肿了! 两行泪水顺着挽月的眼睛就淌了下来,更加显得这女孩凄惨,增加了这话的可信度。 那汉子一听就瞪圆了眼睛,怒冲冲道:“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做这种残害妇女的勾当,走,我带你去告官!” 挽月哪能真跟他走:“别,大哥,他家有权有势,我真的得罪不起,你就当行行好,让我安全离开这座城就行了。” 第87章 躲藏 挽月说着,又重新捧起那辣气冲天的面碗,吃一口缓一会儿的再次吃起来。 “你不是吃不了辣吗,快别吃了,我想办法再给你弄点别的。” “不用了,有一口吃的就行,不能浪费粮食。” 挽月说的很随和。 她本来就是找人求助的,不想再给人添麻烦。 船工听她这么说,才没再劝她。 “那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给你弄壶茶喝。” 男人转身出了船舱。 外面已经是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交织,黑压压的天忽明忽暗。 男人戴上斗笠,就要拔腿往不远处的酒家走。 这时候,远处的码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车笛声。 竟然是车?在羊城,只有那些有权有势当大官的人才有车。 这个时候,这种鬼天气,那些人开着车,来码头做什么? 男人这样想着,狐疑地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看热闹朝车来的方向望过去。 但见明暗交织的夜空下,迎着豆子似的雨点,连着十几辆黑色汽车快速从远处驶来。 随着闪电划开夜空,露出他们车身上的标志,竟全是军队才能调遣的军用汽车! 在船工震惊的目光中,那些车已经行驶到码头,分左右两排,停在了码头面前。 一排接着一排穿着军服的士兵从车上走出,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一辆车接着一辆车,转眼就走出来将近一百多号人,将本不算小的码头给围的严严实实。 而在他们之后,一辆比之前那些车还要更大更气派的车缓缓驶入两排人中间。 刚停下,便有撑着伞的士兵低身走到车前,弯腰打开车门,将即将下车的人护的严严实实。 “司令。” 车门开启,高大英武,表情沉冷的男子弯腰从车中走出。 在他抬头那一刻,恰好又有闪电划过夜空,骤然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却不见明亮,反而更添压抑! 男人的一双眼睛,如鹰般冷酷,犀利,倏地锋锐如刀,直直射向已经被这恢宏的气势吓傻了的船工脸上。 “有没有见过这张画里的女人。” 一个小兵会意地快步跑到船工面前,手中拿着一张画像。 虽然是简笔勾勒,但那跟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的过分深邃的眉眼,赫然就是不久前才在船舱中跟他哭诉求助的挽月! 船工心中一惊,迟疑着看了看眼前把他围堵住的几个小兵,又看看远处伞下,被一张伞面遮住,看不出具体神情的贺宗明。 虽然那个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船工就是意识到了,那人才是正主,也是他,想要寻找挽月。 “我……”他不想得罪军阀,可开口后脑子里却又忽然闪过挽月一双含着泪的眼,船工心中掠过一抹赌意,话锋一转:“我没有见过!” “没有?”小兵却并不信,审视地往他身后的货船看过去:“这艘船是你的?” “不,这是我们老板的,我只是个搬运工人,负责帮他跑跑商,运个货。” 小兵听他这样汇报,脸色却始终带着疑虑:“我再问你一次,这张画像上的人,你到底见没见过?” “真的没有啊军爷,我哪里敢骗您。”船工一脸的老实憨厚。 问话的小兵却忽然用力把他一推,抬腿就朝船里走:“有没有,你说了不算!” 说着,他便已经走上甲板。 船工见状赶紧跟在他身边,一边陪着他走,一边故意扯着嗓子放声说:“军爷,船上真的都是我们刚搬上去的货物,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更不可能有个什么女人!” 说话的功夫,这小兵已经走进了货仓,只见密密麻麻一堆箱子,密封着摞高,堆积得严严实实。 小兵看了一眼,又抬腿往里面走,船工赶紧阻拦道:“军爷,再里面就是我们几个大老粗平时休息的地方了,那里头又脏又乱,您还是别去看了。” “你给我闭嘴!再碍手碍脚,小心我一枪崩了你!” 小兵被他说烦了,冷着脸放出威胁。 船工脸色微变,不敢再开口了。 眼看着小兵到了休息室,只隔着一道帘子,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兵看了眼那帘子,一把将它掀开—— 两人都是一怔。 小兵皱起眉头。 船工的心中却重重缓下一口气。 只见休息室内,乱七八糟的放着一些男人的蓑衣,外套之类的杂物,靠近墙角的船板上放着一个吃到了一半的面碗。 整个休息室,空空荡荡,一目了然,没有半点女人的痕迹! 小兵眼中掠过一抹失望,也有烦躁和惆怅,走出货轮汇报。 “报告司令,查过了,苏小姐也没在这里。” 从中午开始,他们这一队人就被贺宗明给调了出来,满城的到处找人,几乎是恨不得把整座城都给翻个底朝天。 这里,是这座城的最后一处。 可是却仍然一无所获。 跟在贺宗明身边,为他撑着伞的小宋见状,迟疑道:“司令,苏小姐会不会已经离开了羊城?” 贺宗明沉着面容,风雨交加的夜色中,他的一双眼睛,比夜色还要冷寒,比闪电还要凌厉。 “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 “对,都找过了。” “船上都有些什么?” “就是些装着货物的箱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男人东西,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 贺宗明抬腿,缓缓朝着货轮走过去。 他身边的那些兵,始终围着他,他前行一步,那些兵就帮他清理出一段路。 船工见状又故技重施,但还没走到贺宗明身边,便已经被人用手枪抵在了脑门上,他吓得身子一哆嗦,到底是没再敢说话,乖乖的让到了一边。 挽月努力地蜷缩着,她所处的空间,狭小,逼仄,闷热,又不透气。虽然听见那个来搜查的人离开了船,她也没急着离开,依旧维持着躲藏的状态,只等船工回来报信。 等了一会儿,船上又传来脚步声,挽月刚是一喜,接着心头又猛地一紧,不对,这脚步声不对!船工是个力气人,他的脚步声是重的,踩在船板上噔噔响。 这人却步子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哒,哒,哒,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缓缓在船舱里回荡,声音不大,却每一下,都仿佛踩在挽月的心上,让她的整颗心,都随着一缩一缩! 第88章 抓到 船舱的内部空间并不大,只需要略略拿眼睛一扫,便一目了然。 贺宗明踱步朝里走着,冷沉的目光从内里的摆设物件上一一看过去。 挽月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绷得又轻又缓。 忽的,外面又是雷雨交加的轰隆一声。 挽月绷紧的神经受到刺激,吓得肩膀一缩。 贺宗明找不见人,目光正盯着那些一个个包装严实的箱子看着,灵敏的听觉,却忽的听到身后有轻微的摩擦声。 他倏然转过身去,眸光如箭,直直射向身后不远处。 那是一口停放在船工休息室附近的木箱。 像是连带反应,那一声雷鸣后,挽月肚子忽然开始冒出不适。 她用手捂着,耳朵支着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在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 再忍一忍,把这一会儿忍过去就好了。 船工大哥必然没有出卖他,贺宗明那些人找不到她就会走的。 她只需要把这一会儿…… 头顶的箱盖骤然被人掀开,煤油灯的光晕重新照亮挽月的视线。 挽月心脏猛的一跳,惊慌地抬起头来。 箱边,贺宗明一身绿色军装,长身而立,神色冰冷,嘴边却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瞧瞧,我这是找到了什么?一只东躲西藏的小老鼠!” 挽月眼神一变,脑子几乎是空白的,见他只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几乎是猛地从箱子里一跃而起,跳起来便转身就跑! 实在是慌不择路了,跑过了一道门,挽月才发现自己竟然进了船工的休息室,她刚才进来的那道门恰恰也就是唯一的出口。 再想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了,贺宗明早已出现在门边,高大的身形将那门挡的严严实实。 一双眼睛,含着冰冷的光,狩猎似的锁定了她,步步朝她逼近着,他走的不快,可每前行一步,身上的压迫感就强烈一分。 挽月脸色惨白,纤瘦的脊背贴着墙面,整个人抖如筛子,连嘴唇都在哆嗦着。 眼看着希望近在眼前,却又偏偏破灭! 挽月的情绪崩溃了! 两行泪水,顺着绝望的眼眶滑落。 “不,不,不……” 她流着泪,不断摇头,拼命地把自己往后缩,可终究是不能让自己化为尘烟,挤进身后的墙面。 贺宗明看着她脸上的绝望和泪水,眼底的神色暗了暗,他在距她还有半步之遥时停下脚步,语气冷绝而又嘲讽。 “苏挽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的心难不成是石头做的,为什么非要跑?” 挽月却在这时双膝一弯,直直地跪在了他面前。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道戾气。 挽月仰着小脸,满脸是泪: “贺宗明,我跟你无冤无仇,更没做过什么事坑你害你,还曾经在你父亲有危险时给你报信过一次,请你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今天就放过我吧。” 贺宗明沉眼看着她,只觉得呼吸郁结于胸,头脑也一跳一跳地发疼,极端烦躁的情绪,使得他的眼神越发阴鸷。 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比起愤怒,现在的他更多的还是伤心。 他是在用这些浮于表面的愤怒,来掩饰他内心的深深痛苦和无力。 “你真的觉得我和你到了今日,单单是因为你口中的仇和怨吗?还是说,在现在的你心里,你跟我之间就只剩下所谓的仇和怨?” 挽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贺宗明算计也好,威逼也好,对她做了好多她不情愿的事。 她因此的确怨过他,厌过他,恨不得立刻从他身边离开,从此消失的远远的,此生不再相见。 但要真是说结了仇,挽月是没有的。 怨和厌,只是个人的负面情绪,心中骂两句就算完了。 而仇,却是掺杂了恨,是必须要报复回去的。 她对贺宗明,从没有过那样的心思。 但这种话,挽月却不能对贺宗明直说, 她只是跪在他面前,可怜的看着他,不断流泪: “贺宗明,你这样的人,生下来就顺风顺水,你要什么没有,何必非要这样为难我?” “就只是为难吗?”贺宗明忽的冷笑了一声,钳起她下巴质问:“挽月,你不是蠢笨的人,我对你什么心思,我不信你当真不明白!” 挽月只觉得骨头都要碎在他手上: “我能明白什么?你除了下药害我就是威逼吓我!我对你一片信任,清清白白的身子跟着你走,又落了个什么下场?” 诚然,贺宗明对她不坏,虽然有故意吓挽月的时候,但也多数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床上那事,挽月在他手中基本没吃苦头。 但是贺宗明跟她才认识多久,她跟阿立又相识了多久? 他们在苏府里相依为命,两心相许,互定终身的那些时光,都远不是贺宗明一个外人能比的! 挽月坚定地摆出拒绝的姿态: “而且别忘了,你与苏清漪还有过婚约,我跟她怎么也算是血缘上的姐妹,你定了姐姐,现在又要霸占妹妹,传出去又算怎么回事!” 挽月声声控诉,态度却实在卑微,跪在地上吸着鼻子用袖子抹泪。 贺宗明沉眸死死的盯着她: “你不肯老实跟着我,就真的只是为了我跟苏清漪的有过一个口头婚约?” 如果苏清漪在她眼中真的是个问题,那为什么她刚跟他睡了后不谈,睡完了想跟他分道扬镳的时候不谈,被他睡了又睡的时候还是不谈。 偏偏耍了他一次,当着他的面逃跑又被他给堵住抓到手心里了,她开始把苏清漪拿出来当借口! 贺宗明如何猜不出来,她这是故意的要混淆他的视线,为她逃跑的真正目的做掩饰! 他盯着要多弱小有多弱小,一双泪眼尤其无辜的挽月。 竟是他看走眼了,这女人,撒谎不眨眼,甚至此时还想着继续骗他! 挽月红着眼嘴硬道: “总之你要娶妻,就算是逼迫也该从苏清漪先逼起,跟你有婚约的是她不是我,你们两个才是名正言顺!” 贺宗明不愿再跟她废话: “你先起来。” 挽月咬着牙:“我不!除非你答应让我走,不再为难我,否则我就不起来!” 贺宗明倏然冷下眸光,一把攥住她肩膀,提小鸡似的朝上就是一扯。 “你一个逃跑又被抓住的东西,要是放在军队里早就枪毙了八百回!在这跟谁耍小性子?” 第89章 威逼 挽月受力不稳,踉跄进他怀中,挂着泪痕的小脸脸色骤变,抬手就要挣扎,眉心却忽然一凉。 她心中一惊,颤抖着抬眼看向他。 贺宗明脸色阴沉,隐隐之中,竟带了几分杀意。 冰凉的枪口,直抵着她的眉心: “苏挽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到底是跟我回去,还是让我送你这最后一程!” 咔哒—— 子弹已经上膛。 挽月震惊而惶恐地看着贺宗明,黑密的睫毛宛如垂死挣扎的蝴蝶,不断地颤抖着。 “你……要杀我?” 她仍是不敢相信,贺宗明会真的对她那样残忍。 贺宗明却是倨傲地冷笑: “我得不到的东西,宁肯毁了,也不会让它落进别人手里!” 说着,他见挽月没有回应,倏然拉开保险,食指就要扣动扳机。 “我跟你走!”挽月大喊出声。 “我跟你走还不行吗!”挽月哭喊着。 她要她的阿立,她想要幸福安稳的生活,想要一个给她庇护的依靠。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能活下去,她得首先活着,然后才能再去追求未来! 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挽月被贺宗明扯出船舱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打哆嗦。 两人刚从甲板上一露面,便立刻有懂事的小兵撑着伞走过来遮在贺宗明头顶。 见到他手中竟然真的抓出来一个女人,最开始进船舱搜寻的小兵眼中掠过一抹惊诧。 贺宗明伸手把伞接过,却是没管自己,第一时间撑在了挽月头顶,把那豆大的雨珠挡的严严实实。 他攥着她,转身往车上走,挽月见到那密密麻麻包围了整个码头的人,心中狠狠一惊,放弃了趁他不备再次跑走的念头,没再做无用的反抗。 两人一进车中,贺宗明便把伞一丢,大掌用力把她摁在车壁,欺身压了过去。 男人的眼中全是怒火,狂暴的吻满是泄愤的意味。 “哭?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有脸在我面前哭?等一会儿回到家,我让你好好地哭个够!” 他用了家这个字眼。 可这个陌生的地方,哪还有挽月的家呢? 就算是春城,苏府,挽月都不敢说那里就是她的家。 在她心中,家应该是个温暖的地方,有遮风挡雨的住所,有疼她爱她的依靠。 她一直很想跟她的阿立组建一个家的。 挽月哭的越发伤心欲绝。 冰凉的泪,顺着脸颊落到唇齿,最后又被贺宗明吞吃入腹。 挽月被他用力往怀里摁着,只觉他大掌滚烫。 忽的,她腹中刚刚被忽视的疼痛再次清晰起来,挽月表情微变,奋力在他手中挣扎。 “我疼。” 贺宗明只当她又是耍心机,沉眉握住她的手,不给她留半分逃脱余地,一把将人扯在怀里,大掌紧扣在女孩纤细的腰肢,眼神阴鸷,放声威胁。 “真正让你疼的时候还在后头。” 挽月却再无力与他挣扎,惨白着脸,身体佝偻着倒进他怀中。 贺宗明脸色没有半分缓和,只当又是她的计谋,冷笑道: “你别以为现在示好,这件事就能轻易过去……” 话到一半,腿下忽然觉出一抹凉意。 贺宗明脸色微变,用手摸了一把真皮的座椅,瞳孔霎时骤缩。 只见掌心湿润绯红,赫然是温热的血! “挽月!” …… 挽月被贺宗明带回住处时,一路都在滴着血。 鲜红的血珠在精致的旗袍上凝聚出一团暗沉的阴影,又顺着那团图案往下掉,滴滴答答砸进雨水中,又很快跟地面的积水融为一体。 空气中,持久地弥散开挥之不去的腥味。 贺宗明久经战场,对这种气息格外敏感,他的脸色越发沉重,一路几乎是跑着把人抱回家中。 守门的卫兵刚要跟他行礼问好,就发现了他紧迫慌张的脸色,立刻把步子一改,快速地推开了别墅院门,以供贺宗明畅通无阻地进入! 这里同样是一栋小洋楼,跟贺公馆离得很近,左右不过两百米的距离。里面的家具摆设全都是在接挽月之前布置的,那时他并没料到两人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所以给挽月准备的是单独的房间。 里面的窗帘软床全都是洋货的新鲜式样,温馨甜美的淡粉色遍布了整个房间。 挽月被放到铺着淡粉色被褥的西洋软床,却是转瞬之间,身下源源不断往外溢的血就染红了被褥! 医生匆匆赶来,看见这情形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太太难道是小产了?” 但把过脉之后,很快又推翻了他自己之前的话。 “不,这脉象绝对不是有孕,应该是来了葵水。” 贺宗明听到不是小产,紧张的神色稍缓,但也没有全缓。 “葵水?” 除挽月以外,他并没跟其他女子太亲近过,因此对女子的这些私事也并不能知晓的特别详细。 挽月此时已经疼的捂着肚子满床打滚,哆嗦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偶有声音也全是痛苦的低吟,冒了一头的冷汗。 “对,葵水。”大夫脸上露出沉吟的神色:“倘若女子年少时就受苦,该加衣时没有衣服穿,该吃饭时没饭填饱肚子,当她来葵水时就有可能会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身如火烧,腹如刀搅,冷汗津津,血流不止。” 贺宗明急说: “既然您已经判断出病症,那就请快开药吧!” 老大夫却面露难色:“这……自古以来,这个病就没有办法根治的,为今之计,唯有一法!” “什么办法,你快说!” “忍!多则七天,少则三天!只要忍过了这个时间,她自然自己便好。” 贺宗明眼神阴沉,只觉得对方说了一堆废话! 然而老大夫也实在是黔驴技穷,任他怎么逼问,也再给不出好的法子来。 后来又命人去找了好几个城中有名望的大夫,也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挽月此时都已经疼的神志不清了。 迷迷糊糊地,小手放在身侧,在空中舞动着抓了两下。 贺宗明见状立刻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跟她的小手相握着。 此时此刻,见她受罪,两人之前的那点小矛盾和龌龊又都不值一提了! “怎么了挽月,你想做什么?” 挽月额头上全是疼出的汗水,眼中凝聚着一团泪,费力地从牙缝里往外挤着字。 “杀了我!” 第90章 勇猛 每月一次的葵水,她不是没疼过,但像今天这样,疼的她恨不得拿头撞墙一样的煎熬还是头一回! 挽月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只想要一个解脱,此时此刻,理智全无,只剩本能。 “贺宗明,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疼下去了。” 刚刚那些大夫的话她也听见了,要真是一直让她这样生忍着这份疼痛,她宁愿死了算了! 贺宗明沉着脸说:“别说傻话!” 他又去问了一次医生,在得知大夫们确实束手无策后,从家里拿出了一大罐的糖果蜜饯。 他坐到挽月床边,粗粝的手指撬开她因疼痛而紧咬的齿关,把糖果和蜜饯子一个个往她嘴里塞。 挽月眉头紧皱道:“能止疼吗?” 贺宗明也皱着眉:“不能,我只是希望这些能让你心里好受点。” 这世界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 有痛苦,有仇恨,有欺凌,有压迫。 可这世界也有很多值得人留恋的存在。 对他来说,他目前最大的留恋就是她。 而对挽月来说,贺宗明觉得,眼下她喜欢的而他也拿得出来的,应该就是这些蜜饯和糖果。 糖虽然不能止疼,但对安抚挽月来说,还真的异常有效。 甜味从嘴巴里散开,一直不断打滚折腾的她,就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闭着眼睛在床上静躺了片刻,声音小小的说:“做人真的太苦了。” 贺宗明又往她嘴里塞了个话梅,语气淡淡的:“众生皆苦。” 挽月索性是被疼痛折磨疯了,也知道再怎么哀求,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便干脆也不再示弱,冷嘲道:“你一个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公子哥能懂什么叫苦?” 贺宗明沉默了一会儿,手摸着她湿润的鬓角,黏湿的发丝停留在他指尖。 “我比你苦多了,至少你不会遇见,有人嘴里含着你给的糖,然后还要张嘴辱骂轻视看不起你。” 挽月:“……” 她不再说话了,闭着眼睛安安静静休息,贺宗明就像在她嘴里也放了个眼睛似的,每当她口中的糖果或蜜饯吃没了,他就及时的再给她塞进来一个。 各式各样的糖果味道下,挽月渐渐散开了集中在疼痛上的注意力,迷迷糊糊睡过去前,脑中深记的,反而是满嘴的清甜。 她睡过去了,贺宗明却没睡,一被褥的血终究不是个事,他动作轻轻地脱掉挽月衣服,拿毛巾沾了温水给她擦拭,清理。 事实证明,男人如果不懂女人,就最好直接去问,而不是要自己想当然,在那纸上谈兵。 贺宗明只当挽月的病跟战场上受了伤的人一样,把血迹擦干,再上点止血的药,裹上绷带就行。 于是挽月第二天醒来,面对着自己身上的绷带,一张脸几乎都气绿了,来葵水的人本来就脾气大,再加上她还被疼痛折磨,以及被强抓回来。 她真是越看贺宗明越不顺眼,不仅一把打翻了他亲自端过来的早餐,还指着他破口大骂,言辞之粗鄙,用句之大胆,甚至是根本过不了审。 贺宗明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听她骂了快半个时辰,才明白自己是好心做了坏事,这回他彻底老实了,不敢再托大,出门就吩咐下人,赶紧出去找几个丫环婆子回来做工,就负责照顾挽月。 ……这养女人的事,实在是太难了!虽然他想事事亲力亲为,不过世事无常,未必就能事事都如人意。 贺宗明见挽月一个人骂的来劲,话又多又密,连个给他插话辩驳的空隙都没有,便知道她只是心里不痛快想发发脾气,并不需要他的互动。 于是他便趁着挽月没留神,长腿一迈直接从她屋子里溜出去了,战场上面对洋人的枪炮都没畏惧过的铁骨铮铮汉子,却在自己家,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听闻昨天挽月被抓回来,担心贺宗明会一怒之下把人打断腿,想要过来劝劝的小宋震惊地站在二楼楼梯的拐角,惊悚地看着贺宗明灰溜溜出门这一幕,耳边还回荡着挽月火气十足的大骂声。 “我在苏家十八年,十八年都没有疼成这样过!一定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糟蹋我,所以我的身子才坏了!你个骡子托生的混蛋,假仁假义的畜生,欺男霸女的淫贼!我要去告你,你诱拐无知少女,你祸害良家妇女,你欺凌弱势群体……” 贺宗明实在是听不下去,步伐匆匆从门中走出,迎面就撞上表情一言难尽的小宋,两人骤然对视,双方都有些沉默。 小宋嘴角抽搐着。 贺宗明神情尴了又尬。 片刻,还是小宋先开口,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行了个军礼。 “司令!” 贺宗明这时才也把神情恢复如常,淡淡嗯了一声。 头也不抬地朝楼下走,示意小宋跟上。 “苏小姐在跟我闹着玩,说胡话呢。” 小宋心里道,如果都骂成这样了还叫闹着玩,那估计猫儿和狗儿凑成一对,也能叫做佳偶天成。 脸上却恭敬谨慎的样子: “有吗?我最近耳朵背,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他已经不想着再为挽月去求什么情了。 苏小姐是个勇猛的女子,想必此时的她并不需要他再画蛇添足。 就他今天撞见的这样子,别说是挽月逃跑被贺宗明给抓回来了。 要说是贺宗明在外面找了狐狸精,被挽月给当场抓住了还差不多! 小宋就汇报了军中一些可有可无的琐事。 昨日在点兵出去找挽月之前,贺宗明已经跟他留在这里守城的副官周九河见过面。 该知道的他早就全都知道了,而且必然比小宋知道的还要详细。 但小宋还是又说了一遍,给自己无端来司令府找着借口。 贺宗明面色不冷不热地听完,脸上始终看不出什么喜怒。 等小宋把要说的话都说完,正准备找个借口麻溜走掉时,他才终于开口。 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疑惑。 “我记得你跟你太太,是三个月前成的婚?” 小宋一愣,很快就意识到他真正的意思。 小宋委婉道:“司令,我太太是战场上被我救下来的,我们双方对彼此都是一见钟情,我们两个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天作之合……” 贺宗明脸色一沉:“滚!” 第91章 差别 码头上把人抓回来,贺宗明还是挺想跟挽月算账的,但是他还没怎么着,她就自己先遭了大罪,言语之间,她受罪还全是因为他。 贺宗明对女人的事毕竟没那么懂,看她敢这么疾言厉色浑身带刺地跟他作对,便知道她疼到崩溃时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她是真的疼到不想活了。 这模样的挽月,贺宗明真是一点办法没有,总共去她面前刷了三次存在感,三次都因为受不了骂声又离开,他彻底老实了,不再想着去招惹挽月。 恰好这时底下人也把两个丫环一个婆子给买了回来,贺宗明就放心的让她们去伺候挽月,想了想,还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挽月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如果有什么委屈,你们多担待,不要记恨她,只要照顾的妥帖,我多给你们发工钱。” 三人自然不会不从,给人家为奴做婢,受委屈是必然的,哪个做下人的不受点上人的委屈? 连连点着头答应了。 三个人才一个带着擦洗的热水和月经带,一个拿着满满当当的蜜饯盒子,一个端着挽月一直没吃的摆着汤饭的餐盘,小心翼翼进了她房间。 进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挨骂被刁难的准备,甚至是被打两下也认了,都想好了怎么护住要害。 她们的脑海里,已经把挽月活活想象成了一个母夜叉! 毕竟是让凶名在外的贺司令都忌惮的人,一定不是等闲女子! 可等进了门,却只见到一个穿寝衣的小姑娘,眉眼生的十分精致漂亮,神情虚弱,嘴唇发白,佝偻着腰身,娇怜弱小地躺在床上。 三人一愣。 挽月看着她们,也是表情疑惑: “你们是谁?” 刘妈见两个小的不敢回话,怕挽月觉得她们不恭敬怠慢,赶紧主动说: “回太太的话,我姓刘,跟另外两个丫头一起,都是司令买回来伺候你的,你叫我刘妈就行,以后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交给我们。” 买来的三人中,以刘妈年纪最长,已经四十多岁,另外两个小丫头,也就不过十二三岁。老的老,小的小,又全是陌生人,挽月不至于把火气发到她们身上。 见她们带来了干净的衣服,她就换了,见拿来了香喷喷的饭菜,虽然疼的没胃口,但知道再不吃点东西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就也吃了点,见到有新鲜的之前没吃过的蜜饯送来,恰好她昨晚的已经吃没了,也就自然地接过留下了。 看两个小丫头跟她当初在苏府时也就差不多大,刘妈又也姓刘,跟当初在苏府照顾过她的刘婆子同姓,挽月就大方的拿出了三根金条,一人送了一根。 这是她之前疼到不行时,贺宗明为了哄她,跟蜜饯一起拿给她的,淡粉色的被子底下,一大堆金条铺了半床,只剩下挽月栖身的地方还能躺人。 不知道的人要是看见,说不定会以为挽月是散财童子下凡,这是带着一被子的金条抱窝了。 刘妈她们全都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挽月,要知道,这小小一根金条,已经足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的生活三年! 挽月随手的一个打赏,甚至比她们的卖身钱还多了! 拿着金条从挽月房间里走出去时,还禁不住地以为自己在做梦,脚下走的飘飘然。 贺宗明就在门外守着,见她们出来,又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他沉声问: “她骂你们了?” 刘妈摇摇头:“没有。” 贺宗明思索着皱了皱眉:“难道她对你们动手了?” 刘妈还是摇头:“也没有。” 贺宗明越发的不理解了,拿出了审问特务的气势:“你们进去后都发生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 刘妈被吓得一抖,这才从得到巨额财富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低下头老老实实把进门后挽月做过的事全说了一遍。 包括打赏,一字不漏。 贺宗明听到挽月竟然拿金条送人,眼中掠过浓浓的不可思议,觉得她这件事办的不妥。 但他也没把送出去的东西再往回要。 只是在刘妈带着两个小丫头离开,去给挽月洗换下来的脏衣服后,去仓库收拾了一大袋子的银元,然后来到挽月房中。 “以后再给下人送东西,别送金子,送这个。” 挽月对着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之所以这次葵水如此吃苦,就是因为贺宗明那几天对她的祸害。 她甚至觉得恐怕以后每个月她都要遭同样的一场罪了,因此对贺宗明更是恨得要死,冷着脸没有半分好颜色。 贺宗明也不跟她计较,他问过大夫了,女子在月事时受苦,的确有可能跟他给她灌下的那些药相关。 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尽量的去多顺着她一些,对过失加以弥补。 “乖乖,我知道你给她们金条是因为看见她们就想到了当初在苏府的自己,不过你给她们银元就已经足够她们开心了,金子这种东西,对她们来说过于贵重,有时候拥有太多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拿到金条是很好,但她们如果把财富外露引来了有心人的觊觎,对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几人来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虽然羊城是贺宗明治理,但他手底下的军队,也难免有一些吃拿抢要,压迫老百姓的刺头。 他这个总司令,是靠着杀了前头那个总司令全家当上的,手底下的那些兵,几乎都跟他有过浴血奋战的交情。 他虽军衔高,人却年轻,有一腔让人胆寒的狠劲儿,却无长年累月使人信服的军威,因此对手底下人的一些行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右,他要的不过是能跟他上战场厮杀的人,只要那些人肯在抵御外敌时卖命就够了,至于其他的时候,对百姓蔑视压迫什么的,贺宗明也就不计较了。 毕竟那些人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中什么也不做,就无耻的享受到了他们在前线拿命去换来的和平与安定! 被欺压就被欺压吧,这是那些懦弱无能的人,理应为了享受平稳幸福生活付出的代价! 第92章 纠结 贺宗明的世界中只有三种人,亲眷或仇敌,兄弟和战友,以及并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草芥。 挽月是第一种,他把她视作亲眷,刘妈跟两个丫头则是第三种,命薄如草芥,他让她们来伺候人,做好了有奖赏,但他不会管她们的闲事。 挽月对待贺宗明,又跟对待丫环婆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冷着脸把身边的金条一推,小山似的堆他面前去:“舍不下你就拿走好了,省得假惺惺说给我,我用了你又来后悔。” 贺宗明黑脸:“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出来这个意思?” 挽月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真正含义,没有仰仗的人不能太有钱,就跟当初街上有人抢漂亮女人,她作为一个姑娘不敢贸然出门是一个道理。 可是她就是不想跟贺宗明好好沟通。 “要拿走就赶紧拿走,在我这废什么话!” 挽月忽然撒泼,直接拿起一块金子朝贺宗明身上砸。 贺宗明下意识反手接住,挽月抬着小脸,满眼都是对他的敌视!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贺宗明咬着后槽牙跟她对视半天,冷笑一声:“苏挽月,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吧。” 他砰地一声把金条又扔回她身边,兀自转身,摔门而去。 金条摔到其他金条上,咚地一声,弹跳了一下。 挽月的心也不自觉跟着用力跳了一下。 男人已经离开房间许久,她耳边却似乎还回荡着他离去时说的那句话。 挽月咬着蜜饯,抱着一被窝的金条,脸上露出纠结。 贺宗明喜欢她,这件事她不是没想到过,只是自己偷偷猜,和亲耳听到他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贺宗明这个人,虽然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杀了她的玩伴,后来说帮她找阿立也根本没有做到,长大后又算计她占了她的身子,性格还桀骜古怪,行为也颠三倒四。 但,挽月总觉得他人还不坏。 至少,他对她并不算太坏。 挽月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淡粉色纱帐,咬着酸甜可口的蜜饯子,认真的想着。 要是没有阿立,说不定她会愿意跟他好的。 可是,她已经有了阿立。 他们的十几年相依为命,是贺宗明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挽月用脚把床上的那些小金条都踹到一边,然后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根木头簪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宝贝的放到了心脏的位置,闭着眼睛默默地感受着。 阿立呀阿立,你到底在哪,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出现,你媳妇就要被别人给霸占了! 忽的,女孩大眼睛睁开,眼中掠过一抹晶亮的光! 挽月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从床上爬起来,喊了声:“刘妈。” “哎!来了!” 刘妈就在外头守着,随时听候挽月吩咐,听见声就立刻推门而入。 挽月道:“你知不知道羊城在哪?” 刘妈一愣:“羊城,这里不就是吗?” 挽月也是一怔:“这里就是羊城,那个有着什么总司令的羊城?” 刘妈表情万分复杂:“太太,贺司令就是总司令,您住在他的府上,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挽月眼前一亮! 贺旅长竟然升总司令了! 想到当初的事情,挽月心中一阵激动。 想必是她当初报信及时,才让贺旅长逃过一劫,有了后面的晋升! 挽月立刻收拾起自己形象,对着镜子编起辫子来,一会儿的功夫整理好自己,就对刘妈说:“贺司令在哪,我要去见他。” 当初贺旅长治理羊城的时候,羊城欣欣向荣,治安稳定,由此可见,贺旅长是个好人。 挽月决定去贺旅长面前告状,他儿子强抢民女,拿她心上人的安危逼迫她顺从,还囚禁了她的自由,她就不信他不管! 贺宗明从挽月房里被气走后就去了司令部,没跟任何人报备,刘妈只能说: “司令刚走,现在没在家里。” 挽月没想到这么巧,有些郁闷:“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刘妈:“还真没说,太太,您找他要是有什么事要办,不妨跟我说试试,说不定我也可以帮您。” 挽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坚持的撑着带病的身子往洋楼外走,小洋楼外面是个庭院。 刘妈满脸紧张,亦步亦趋在她身边跟着:“太太,您这是要去哪?您身子还带着病,可不适合多走动,最好还是回房歇着吧。” 挽月嫌她聒噪,赶了好几次人,可她都坚持不走。 才只好说:“我不走,就是想在院子里等司令回来,顺带着出来透口气。” 可虽然这样说,她却还是腿下不停地朝着院门走着,刚走到门外,便见到左右两边各站着四个手拿步枪的士兵。 脚尖还没沾到门槛,那把人就齐齐掉转枪头对准了她,齐声道:“司令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去,违者就地击杀!” 挽月本欲继续往外走的脚步定在了原地,恶狠狠瞪他们一眼,收回了脚。 门口有棵杏树,三人抱一起那么粗,枝丫繁多,树叶茂密。 挽月用力踹了树根一脚,大声的骂:“狗东西!狗奴才!狗仗人势!” 守门的八人只当她不存在,依旧敬业地把守着。 倒是挽月,用力踢出去几脚后,自己先肚子疼得受不了,被刘妈搀扶着又回了房。 挽月泪汪汪地握着刘妈的手:“你已经看到了,在这个地方,我是一点自由都没有的。” 小姑娘本就娇小惹人怜爱,此时因为疼痛,眼中含泪,小脸霎白。 刘妈也禁不住多出几分心疼,何况又刚收了她那么大一份恩惠。 “太太快别这么说,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对我开口,就算是帮不上你的忙,我也会尽力去试。” 挽月等的就是她这一句。 “别叫我太太了,我跟贺宗明并没有成婚,外面兵荒马乱,我是在逃难的路上被他给撞见的,他见我没有依靠,便强行霸占了我……” 挽月悲悲戚戚地说着,伏在床上小声啜泣,把脸藏在掌心,免得刘妈发现她没有眼泪。 “我在他身边,一没名分,二没地位,做女人最惨也不过我这样了,有时候想想,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刘妈大惊,万万想不到挽月竟然如此身世可怜:“太太……不,小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第93章 找茬 挽月做出痛不欲生状,埋脸不住地痛哭。 刘妈心疼的在一边劝了许久。 挽月才真正进入正题:“我在这世上仅存下一个亲人,他姓孔名立,如果能找到他,有他为我撑腰,贺宗明也许能有些忌惮,让我少受些苦。” 刘妈恰好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事,便答应下来:“等下次跟他们见面,我帮你说,我让他们帮你找,小姐,可别再伤心了。” 挽月心中大喜,脸上却抽抽噎噎,做出了勉强被安抚的模样。 “还有一事,今天我与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告诉贺宗明,否则他万一知道,以为我是有二心,还说不定要继续怎么折磨我……” 贺宗明初回羊城那一年,因他父亲的仇,实在是杀了不少人,早已凶名在外,挽月又是这样娇柔弱小,可怜无助。 刘妈心中不自觉便有了情感偏向,连连点头,握着挽月的手,也抹着泪: “我懂,我都懂,做咱们女人呐,就是太苦了。” …… 贺娇娥早年未出嫁时,仗着有哥哥撑腰,没少刁难贺宗明的母亲。 贺旅长跟原配和离,贺宗明五六岁就没了生身母亲,有一多半都是她的功劳。 但现如今贺家只剩下她跟贺宗明两人还活着,贺娇娥觉得,她怎么样都是贺宗明的长辈,他需得拿她当亲生父母一样敬重! 因此她从知道贺宗明回到了羊城那天起,就端起了架子,等着他主动上门拜见。可左等右等,连着几天过去了,始终没人上门。 贺娇娥坐不住了,这日好好的收拾打扮了一番,便冷着脸亲自去了贺宗明的住处。 恰好挽月这时腹中的疼痛减轻了些,久未出门,想晒太阳,用过午饭后便在刘妈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贺娇娥远远的便看到一个妙龄小姑娘,穿一身时下最流行的青色带细花缎子面旗袍,头发编成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脑后,更显得巴掌大的脸精致小巧,身材娇娇小小,仪态弱不禁风,容颜艳丽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身皮肤,一看就不是纯正的汉人,露在外面的部分都白的跟瓷器一样,摆明了是天生的狐媚坯子! 一想到回羊城这些日子,贺宗明不来拜见她,却一直和那样的小狐媚子在一起,贺娇娥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下冷了脸色,抬腿迈进庭院,对着挽月就是一声:“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光天化日,没名没分地住在一个男子家里,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的招摇过市,我要是你父母,生个这样的女儿,恨不能一头撞死算了!” 挽月从没见过贺娇娥,刘妈也是新被买来的,更不可能知道贺娇娥身份,因此两人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女人,都是一脸茫然。 直到贺娇娥又说:“还傻站着干什么?不知道什么叫规矩吗?姑奶奶都上门了,还不赶快过来服侍拜见!” 挽月这才反应过来,弯弯的两道眉皱出褶:“你在跟我说话?” 贺娇娥眼中掠过一抹轻蔑: “一嘴的乡下口音,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怪不得自甘下贱,见着男人就不要脸地往上贴。” 挽月前头没反应是因为没意识到贺娇娥是在针对她,此时彻底明白了,哪还可能接着任由她骂? 她也冷下了脸色,只是还不待开口,刘妈就先怒声道:“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男主人是什么身份?这一处又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大呼小叫!” 贺娇娥轻蔑地笑了一声,伸手招来守门的士兵:“她竟然问我是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跟我说话。来,看门的,你替我告诉她,我到底是谁!” 贺娇娥的泼辣之名传遍整个羊城,本身又是贺宗明的实在亲戚,两人起码现在还没撕破脸皮。 守门的就算是贺宗明手底下的人,也得对她礼让三分,忽视贺娇娥话里的看不起,老老实实道:“苏小姐,这位是咱们自家的姑奶奶,就连司令见了她,也得叫一声姑母。” 贺娇娥却不满他的说法,冷嗤道:“小姐?她是哪位小姐?羊城里有名有姓的多了,我怎么不记得还有她这么一位杂种?谁跟她是咱们?从男人被窝里混吃喝的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她实在是刁钻泼辣,字字贬低,句句羞辱。 刘妈听见这竟然是贺宗明亲戚,就白着脸闭上了嘴,不敢再有任何的言语不敬。 挽月却咽不下这口气,她被贺宗明抓回来已经够憋屈了,犯不着又去他亲戚手里受气! 她也学着贺娇娥的模样,上下打量起她。 挽月比贺娇娥略矮些,五官却更为精致,大大圆圆的眼睛故意做出藐视轻慢的神态,看起来竟然也十分有气势。 “姑奶奶?听着就不像是个年轻的,你该不会是一辈子没嫁人,没人要的老姑娘吧?” 贺娇娥十分有底气地一抬下巴:“没见识的东西,你听好了,我跟我丈夫当初可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他生前一直是大帅身边最得脸的亲信!” “生前?”挽月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嘴角勾出一丝笑来:“这么说,他现在已经死了?” 贺娇娥对丈夫并无太多感情,因此依旧冷笑了一声:“就算是死了,他也是为保护大帅而牺牲,我依旧是烈士遗孀,人人敬重。” 挽月听完点点头,慢条斯理说:“明白了,原来你是死人被窝里爬出来的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都是一愣。 接着贺娇娥身边替她介绍的那小兵,忽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娇娥平日里仗着烈士遗孀的身份,作威作福不在少数,对她看不惯的人也有许多,只是碍于贺宗明的身份和地位,才没人敢跟她结怨。 帮贺宗明看守庭院的这八个兵,就都在她手中吃过亏,此时见贺娇娥自己也吃亏了,便只是一味地笑,没人有帮她的意思。 贺娇娥刚被挽月的话气的脸色铁青,就又被那隐约的笑声气的由青转白。 “好你个不要脸的贱人,小娼妇,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和我说话!看姑奶奶我今天不撕烂了你的嘴!” 她说着便一脸怒色地准备上前,刘妈见势不对,赶紧把挽月护在自己身后。 第94章 骂战 刘妈顾忌到贺娇娥身份,并不敢与她冲突,只能挡在挽月面前,用身体当做肉盾。 挽月是个不会让自己太吃亏的,老老实实躲在刘妈身后缩着,见贺娇娥的指甲都要挖进刘妈眼睛,立刻大喊了一声: “几位兵哥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们就眼睁睁看着?” 她这一声叫的,那叫一个清甜又利落,又因为病中的虚弱,声音越发的温柔,更显得像是在撒娇,完全没有了半点之前怒骂人家是狗东西时的跋扈样。 几位负责看守门户的本来就不会任由贺娇娥撒野,只是刚刚她发难突然,他们才没来得及及时反应。 此时听见挽月开口,立刻齐齐动身,拦在了刘妈跟贺娇娥之间。 “姑奶奶,这毕竟是司令的府邸,您还是消消气,有什么事等司令回来再说吧。” 贺娇娥本已经怒火攻心,见他们都拦着,更加不忿,指着挽月道: “你们没听见这个小娼妇说的话吗?她先对我无礼,就该接受我的教训。” 守卫:“姑奶奶,就算苏小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她毕竟是司令的人,就算你想处置她,一切也得等司令回来,让他亲自定夺!” 挽月躲在他们身后,见缝插针地喊着:“死人被窝里爬出来的东西!你不是想打我吗,你打呀,你打呀,你打不到!” 贺娇娥气的全身发抖,只是无奈那几个人铁了心拦着她不让她碰挽月,她便也气急败坏地跟她对喊:“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挽月也喊着:“你个满嘴喷粪的老泼妇!” 她心中一口气,憋了许久了! 贺宗明不受她的骂,她一个人对着空气发脾气也没意思。 家里的佣人又都是无辜,做下人的已经命很苦了,她犯不着再去给人家添堵。 好不容易有个一进门就抓着她得罪的贺娇娥出现,挽月真是高兴坏了。 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在这一个人身上。 贺娇娥真是没想到,贺宗明母亲是那样一个礼仪世家,循规蹈矩,一棒子打不出个响,只能独自生闷气的大家闺秀。 教出来的儿子,自幼本按照端方君子,诗书礼仪一起培养的贺宗明,看上的女人竟然是这么一个半点不让人的小刺头! 两人对骂了足足半个时辰,贺娇娥硬生生从精力充沛骂到口干舌燥,最后想到个大招,盯着挽月的脸,恶毒地说: “果然是洋人留下的坏种,骨子里流淌的就全是下贱的血,嚣张跋扈又淫贱!” 挽月接过刘妈端过来的香茶,满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同样冷笑着说: “你们贺家的血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我自己愿意在这,还不是杀千刀的贺宗明给逼的!你们姓贺的才是一窝混蛋,仗着有权有势就欺压良民百姓,作威作福,除了贺司令以外,你们一家子全是淫贼!” 守门的只觉得挽月这话奇怪,他听得懂又听不懂,既然指名道姓地骂贺司令,那又为什么要加上一句除了贺司令以外? 但这个念头,他们也只敢在心中想想,毕竟主子们对骂,言语涉及的全是不该他们知道的隐秘事,按理他们是不该听的,听了也必须当自己没听见。 贺娇娥却也被气糊涂了,尤其是她几乎声嘶力竭,却见到挽月那边有人端茶递水,脑子几乎不再运转,只剩下腾腾怒火。 听了挽月的控诉,不觉同情,反倒得意:“原来是被抢回来的啊,抢的好,抢的妙!像你这样跋扈又不安分的女人,就该被人抢回去做小老婆,活该一辈子给正妻端洗脚水!” 挽月也是情绪上来了,毫不犹豫说:“呸!狗才给人做小老婆。贺宗明算个什么东西?我才看不上他,你等我找到机会跑出去,自有好男人明媒正娶,和和美美过日子!” 门外,听到有人报信说贺娇娥来为难挽月,就立刻从司令部赶了回来的贺宗明,好巧不巧,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 一张本是带着紧张神色的俊颜,当即变得黑如锅底,人还没进门,他便冷笑了一声。 “好啊,苏挽月,你总算是说真心话了!码头跑出去那一趟,你就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野男人!” 挽月怎么都没想到贺宗明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脸上一惊,大眼中露出几分心虚,煽动着睫毛看了贺宗明一眼,只观察到一点冷沉的神情,就立刻要多胆怯有多胆怯地往刘妈身后藏。 她简直是把怂字给写在了小脸上,恨不能这一刻化身为地鼠,钻进缝隙里! 贺娇娥一看贺宗明到了,立刻欢喜地觉得亲信来了,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开口道:“明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你养的这个小贱人……” “你闭嘴!司令府如今是我掌管,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不等她一句告状的话说完,贺宗明已经沉着脸色,冷冷打断。 贺娇娥对此毫无准备,一时间当场愣住。 贺宗明已经大步走到挽月身前,一把推开刘妈,大掌一抓,便揪住了女孩领口,将她扯到自己面前,目光冰冷地直直逼视。 “怎么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说的很开心吗?你看不上谁,想要往哪跑,又想嫁给谁,你倒是仔仔细细地说出来,说清楚啊!” 挽月却是只在他手中满脸惧怕,紧抿着唇,不敢再出声半句了。 贺宗明却哪里不知道,这女孩只是看着单纯,实际上一肚子的鬼心思。 他提着她的领口,把人扯到自己面前,冰冷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向被迫与他对视的挽月眼中: “我告诉你,苏挽月,既然已经做了我的人,你就休想再给我生出二心!无论你愿不愿意跟我,既然已经进了贺家,你就休想再走出这个门! 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敢嫁别人,我就把那个男人抓起来五马分尸!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是挫骨成了灰,这灰也得洒进我们贺家的祖坟上,别人休想沾染分毫!” 第95章 争执 如果是正常情况,挽月听见贺宗明这番冷酷专横的话,一定会能忍则忍,暂避风头。 但葵水期真的是让她的脾气大了不少,尤其是听见贺宗明竟然又拿阿立说事后,她彻底忍不下去了。 同样把眼睛一瞪,雪白的小脸因怒火泛起红晕,怯懦之色全无。 “你一个大男人,只欺负我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却对我如同流氓和强盗,有胆子就带我去见你父亲,我要让他好好评评这个理!” “见我父亲?好啊,那我就带你去见他!” 贺娇娥听见挽月这话,人已经有些愣了,转眼就看见贺宗明已经扯着挽月手臂,带着她往洋楼内走,她想了想,并没有跟上,趁着没人注意她,悄声无息地一个人回了贺公馆。 洋楼,贺宗明一把将紧闭的房门推开,露出内里全貌,只见四面无窗,暗沉沉一间室内,一座座牌位堆积如山! 挽月就算是不认识牌位上面的字,也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贺宗明冷声道: “你不是要见我父亲吗,他如今就在这,有什么话想说的就说吧,我倒是也想看看,他怎么给你这个饱受欺凌的弱女子评理!” 一座座牌位,在挽月的瞳孔中不断地放大,她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不敢置信地摇头。 “不,不可能,你在骗我!” 挽月喊道:“他们都跟我说了,贺旅长如今已经当了司令!贺宗明,你为了欺瞒我,连你自己的父亲都诅咒,你这个人简直是差劲透了!” “我欺瞒,我诅咒?”贺宗明怒极反笑,提着挽月的衣领,把她扯到那一座座被供奉的牌位前,恨声说: “你看清楚了,从上到下,我的太爷爷,爷爷,叔伯,父亲,他们的名字都写在上面!” “我倒是希望这真的只是我一个谎言,睁开眼睛,我的那些亲人,都还能陪在我的身边!” “如果他们还在,至少能有人教教我,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和你这小白眼狼相处,才能让你那空荡荡的脑子里生出东西来,到底要对你有多好,才能让你那颗石头做的心,生出一点人情味!” 贺宗明讲话时,眼底已经覆盖了一层暗红,挽月见此情形,心中一惊,贺宗明这次说的大概是实话,没有再骗她。 贺家落难,所有贺宗明熟悉的亲眷全在仇家的算计中死光时,贺宗明也不过刚刚年满十八岁,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如今,他也不过是才二十岁,单从年纪上看,他仍旧很年轻,却已经顶着总司令的名头,看似身居高位,实际上步步受限。 不仅要关注前线的战火,还要管理手底下一干人等,司令这一职位,看似听着威风,实际上几万人的队伍,各有各的小领导,贺宗明真正的亲信,就只有他父亲出事前留给他的那一千个。 那些师长旅长更是没一个好对付的,几乎个个年纪大的可以当他父亲,一个个老狐狸比他多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早已经修炼成精,无一不是笑里藏刀,心机深沉。对他这个空降的司令,表面上恭敬驯服,谁知道私底下又都是什么心思? 刚被大帅任命为司令那段时间,贺宗明几乎每隔三四天就要被刺杀一次,所有人都觉得他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那段时间,实际上他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也正是因为这样,贺宗明深刻的意识到,一味地杀伐掠夺是没有好结果的,他用刀子枪炮的强硬手段得来了高位,人家就也会用同样强硬的手段来对付他! 所以他对挽月,一直是能哄则哄,许多时候,她说的话做的事惹他生气,可他气归气,却并没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 否则以他活阎罗在世的川北总司令名头,对于不听话的女人,他有的是手段调教她! 挽月只听到一句白眼狼,就再也听不进去其他的了,立刻跳起来怒声道: “从来都是你算计我,欺负我,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贺宗明则是冷笑着抓住她衣裳领口,用力地往两边一扯。 刺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挽月小脸一白,手护住胸口,紧张地整个人贴到墙上,脸上露出示弱。 “贺宗明,你,你冷静点,你爸爸还在一边看着呢。” 她以为贺宗明又是动了欲念。 贺宗明却是满脸冷酷,指了指她的脖子。 “苏挽月,你口口声声没有一点对不起我,那我送你的牌子呢?” 挽月一愣,敞开的领口碎裂的恰到好处,恰好只到她锁骨上方,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子。 不久前,贺宗明曾经亲手拿着一个小金牌给她挂在上面,可现在,那上面空空荡荡。 挽月眼中掠过一抹心虚。 慌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声说:“那是因为你拿了我的金条!” 贺宗明再次冷笑了一声: “你哪来的金条?” 挽月毫不犹豫说: “春城那年,你给我的!” 贺宗明冷冷地看着她。 挽月跟他对视半晌,心虚地止不住,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 贺宗明:“普通朋友之间,可不会送那么多的财产,你觉得我当年是为什么要给你那些财物?” 挽月这些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人微微一愣。 贺宗明垂眸盯着她的眼睛,冷声说:“你不是要找我父亲评理吗?今天我们就好好地算一算!昔年他离开羊城时曾留下口信要我去苏家聘你,当日临走前我给你的那个盒子,便是我们贺家备好了下聘的聘礼!” 贺家的规矩,娶姨太太时要给对方家人送糊口的金银和自保的枪,贺旅长当年让贺宗明聘挽月,便也给他准备了一份。 贺宗明把东西给挽月时,心中便已经认定她是他的人了。只是当年他走的匆忙,自知生死难测,所以才没把话说明白。 万一他死在半路上,那钱就当是给她生活,他不会有半点怨言。可现在他活着,她收了他的好处,却还是心心念念想着别人,那就是她的不该! 第96章 聘金 挽月脸上浮现出错愕。 “聘金?不,你撒谎,你又想骗我!” 她咬牙道:“你当初分明是有未婚妻的!” “你还要拿她说事!”贺宗明沉声打断她,步步朝挽月逼近,盯着她的眼睛,字字质问: “那些年,我去苏家那么多次,是见你的次数多,还是见她的次数多?” 贺宗明每次去苏家,基本上都是直接去见的挽月,两人说一会儿话,他便走了,基本上没苏清漪什么事。 “虽然我父亲自作主张,让她得了未婚妻的名头,可是相处的那些年,是你从我这得到的好处多,还是她得到的好处多?” 苏清漪虽然有个未婚妻的名头,但她在贺宗明那得到的基本上全是惊吓,反而是挽月,因为他的一时兴起受到荫庇,做了好一阵子的苏家二小姐,从没人看得起的下人变成了神仙般的日子。 “你跟她之间有了冲突矛盾,我是偏帮她还是偏帮你?” 挽月在贺宗明那,的确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她甚至还暗戳戳去他那告过苏清漪的状,贺宗明当时也是选择了帮她出气,里子面子,全都护的严严实实。 “有了好吃的好玩的新鲜东西,我是给了她还是给了你?” 两人做朋友那一年,挽月硬是靠着贺宗明的投喂,拥有了源源不断吃不完的零食,每次跟他见面,她连吃带拿,总是能够满载而归,反倒是苏清漪,对几块饼干都宝贝成那样,看样子的确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 “我父亲的送行宴上只邀请亲信,我是带了她去还是带着你去?” …… 随着贺宗明的一声声质问,挽月的小脸也一点点泛白,起初还有些思考的茫然,最后就只剩下被突然点破的真相砸懵的空白。 贺宗明已经逼近她的身前,挽月被困在他的胸膛与墙壁之间,因他身上强力的压迫而头皮发麻。 黑密的睫毛颤动着,琉璃一样的透亮的大眼里全是惊慌,显然,她也察觉到了当年的种种事情,细节之中埋藏了太多的不应该。 贺宗明低头盯着她,阴沉的双眼像含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暗沉涌动,稍有不慎,就要将人溺毙。 “口头之约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苏挽月,你心心念念的那人,就算是说了一千句爱你,可他为你做过什么?他如果真的有用,你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落到我的手里?” 挽月睫毛颤动着,精致的小脸一片苍白,紧咬嘴唇,没回他这句话。 贺宗明的情绪一点点自我平复下来,他用手轻轻托起她的小脸,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嘴唇。 “就算我留住你的方式用的不对,可你也已经骂了我这些天,我一句不反驳,你也该出气了。” 贺宗明把挽月抱入怀中,胸膛紧贴着她,下巴抵在她额头,轻吻在她眉心。 “挽月,你仔细想想,从你我相识到现在,我对你到底哪里差?让你安心的跟着我,一心一意地和我好,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挽月在他的一声声询问中,慢慢地闭上眼睛,静默许久,身侧的小手颤动两下,迟疑一阵儿,终于也抬起来,回抱住了他。 …… 刘妈从贺宗明动怒起就非常担心挽月,两人上了楼,她也跟着上了楼,两人进了房间,刘妈不敢进,就只能在门外守着,隔着一扇门板,隐约听见他们在大声吵架。 贺宗明怒气腾腾的声音传出一句,刘妈的心就跟着咯噔一下,生怕贺宗明会一时急火攻心,直接掏出枪把挽月给毙了。 后来里面渐渐没了声,刘妈怕挽月出事,心都揪成了一团,正迟疑着要不要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去听,门开了。 刘妈立刻抬眼去看。 只见贺宗明牵着挽月的小手,两人并肩从里面走出来。 看贺宗明的脸色,已经没了开始时的怒火。 挽月也不像最初那样害怕,乖巧地走在他身边,小声问着: “刚刚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啊,她可真凶,进门就拿手指着我的鼻子骂。” 那一脸委屈又害怕的模样,完全对她也差点把贺娇娥给骂哭的事半字不提。 贺宗明道:“她是我父亲的一个亲戚,仗着有几分血缘,就喜欢在别人家作威作福。” 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恶痛绝的厌烦。 挽月说:“你们家的亲戚,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要受别人的欺负。” 两人下了楼,便一起坐到了餐桌边,贺宗明吩咐佣人:“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晚饭给备好!” 又扬眉看向挽月:“她欺负你了吗?我听别人说的怎么好像不是这个版本?” 挽月腮帮子一鼓,瞪圆了眼睛说:“她就是欺负我了,她骂我是杂种,娼妇呢!” 贺宗明沉默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问:“你就没骂她?” 挽月:“……” 贺宗明笑了下,伸手掐掐她小巧的下巴,这动作本是带几分玩味,却被他做的极其亲昵和温柔。 “她虽然性格难相处,但在国家大义面前不能算一个坏人,你们处不来,不相处就行了,反正你在我这,没人动得了你。” 挽月不满道:“你说护着我,就是这样护着的?那我被骂了不开心,生闷气,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蜜饯也不甜了,饭菜也不香了,这些损失谁来赔?” 佣人端着一盘盘鲜香麻辣的菜上桌,这全是按照贺宗明口味来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羊城人,他几乎是无辣不欢。 贺宗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水煮鱼,放进挽月碗里:“那你希望我怎么样?也跑到她家里去指着她鼻子骂,还是把她抓到大狱里叫人拿着鞭子抽她一顿,又或者是干脆一枪毙了她?” 挽月听完,认真点头说:“都行!” 贺宗明被她给气笑了:“都说最毒妇人心,我可算是在你这小毒妇身上见着了。” 挽月对他怒目而视,贺宗明道:“你既然对她这么怨恨,改明个我给你一把枪,你自己杀进她家里去算了。” 挽月皱眉:“那怎么行,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我怎么会杀人。” 贺宗明挑眉:“我一个声名远扬的总司令,就能出手刁难自己的亲姑姑?一个人尽皆知的烈士遗孀?” 第97章 假意 挽月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人家都指着鼻子骂上门了,还不用付出一点代价,我跟着你,真是一点用没有。” 贺宗明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要是一点用没有,你吃的谁家的饭?” 挽月抿了抿嘴唇,依旧一脸不开心,刚准备去吃碗里的菜,一旁的刘妈赶紧过来提醒。 “不行啊小姐,这菜你可吃不得。” 贺宗明和挽月一同抬头看向她,刘妈被贺宗明的眼神看的头皮一麻,却还是坚持对挽月说: “小姐现在是特殊时期,所有凉的辣的食物都不能吃,否则一旦发作,腹如刀绞,生不如死!”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齐齐一愣,贺宗明看了看满桌无一不是铺满辣椒红彤彤的菜肴,面色尴尬。 挽月则是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她初发作那天,好像貌似,就是吃了一碗特别辣,辣的她嘴巴都麻了的担担面。 挽月的手,无意识摸上自己肚子。 所以她那些天疼成那个样子,其实是因为那碗面? 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挽月快速的垂下睫毛,没敢再看贺宗明。 要真是这样,那他之前的那几句骂,就是白挨了。 心思电转的功夫,贺宗明已经吩咐人又去重新备菜,他自己也没再动筷子,陪着挽月一起等,一直到新的饭菜端上来,两人才一起用了饭。 用餐一结束,贺宗明就立刻把刘妈叫过去,又问了许多女人特殊时期需要注意的事。 刘妈回到挽月身边后,忍不住感慨:“司令对小姐真是很好的。” 多少个男人,为人丈夫的,对女子的私事都不会这么尽心。 挽月哀哀地趴在窗户边,手臂拄着窗台,眼睛望着窗外,可怜巴巴的眼神,像一只被关在笼子中,却渴望着天空的小鸟。 “男人都善变,他现在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才到手,还对我新鲜,但新鲜感不是永恒的,只有家人才是唯一的依靠。” 挽月握住刘妈的手,眼露哀求之色,又随手拿出一根小金条,一股脑塞进她手中。 “刘妈,我求求你,帮我找表哥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刘妈之前已经得到过一次好处了,哪敢再拿一回,赶紧推拒: “使不得啊小姐,帮你找人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且也不一定能不能找到。这太贵重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挽月依旧坚定地把金条往她手中塞:“你就拿着吧,他现在拿我……真的是当娼妇养着的。除了钱,我现在也没别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一做出难过的模样,刘妈就立时心软下来,也不再推拒了,小心翼翼地把金条又给收了。 过了几天,刘妈借着帮挽月出门买东西的机会,就去演兵场见了她的两个儿子。 她把挽月跟她描述的孔立的姓名和长相特征说完,刘大跟刘二就答应了下来,会帮她打听。 刘妈办完了事,这才又重新上街买了些点心和糖果。 挽月从她出门就殷切地盼着,等她回来,立刻冲过去着急地问: “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刘妈摇摇头:“他们没见过这个人,但答应了会帮忙打听。” 挽月激动的小脸一点点垮下去。 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往客厅的沙发上一窝,颓废地像一只懒猫。 刘妈把买回来的点心和糖放到茶几上:“我看司令现在对小姐很是上心,一年半载的估计生不出变数,小姐找娘家人,也不必急于一时。” 贺宗明对挽月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他自己无辣不欢,挽月却吃不了辣,甚至会被菜香呛的咳嗽。 贺宗明就又命人去找了个专做春城菜的厨子,凡是跟挽月一起的饭桌上,基本上都以她的喜好为主,他自己则是只在碗边附近放一小罐辣椒酱佐饭。 除此之外,军队里市面上,凡是新鲜的有趣的,好吃的好玩的,贺宗明见了一准儿给挽月拿回来。 小指头大的珍珠,又白又润,得了两颗做成耳坠,就已经足够外面那些官太太爱不释手,天天佩戴。 贺宗明直接弄了一箱子回来,让人串成串,做成帘子挂在挽月房间门口。 羊城的夏天又闷又热,偌大个房子,不开门通风,房间就像个蒸笼一样。但要是开了门通风,蚊虫就会特别多。 有了那一排的珍珠帘,挽月就是整日的开着房间门也不怕蚊虫飞进来了,珍珠的莹润还恰到好处,跟窗户那处射进来的太阳光交相辉映,显得整个房间都熠熠生辉,光彩异常。 还不仅仅是这些,随着洋人的几次侵略,市面上也开始出现一些洋货,他们的人和做的事虽然很差劲,但拿出手的东西确实要比本土的招人喜欢一些。 金刚钻的戒指,空军运回的香水,南洋来的口红,巴黎样式的衣料,只有挽月想不到的,没有贺宗明找不到的。 他如自己所说,切切实实把挽月居住的地方给打造成了一个安乐窝。 刘妈觉得,一个男人对女人能做到这个份上,换成哪个女人都该死心塌地了。 挽月却只是眼巴巴望着窗外。 “来这里这么久,我至今连院门都出不去,他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刘妈道:“外面乱,说不定洋人的探子跟汉奸就躲在人群中间,司令不让您出门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 挽月却兴致缺缺,听到一半就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 忽的又道:“那天跟我吵架那个,她最近干什么呢?怎么不来了?” 为了让贺宗明放松警惕,挽月这几天在他面前都非常乖巧,可她总是有些负面情绪的,很希望痛痛快快找人发泄一遍。 另一头,贺娇娥正在大帅家里的牌桌上,她跟大帅的几个姨太太都是牌友,几人时不时就凑一桌,也算是志趣相投。 方芷兰今天恰好在家,听见楼下有人搓牌的声音,俯身从二楼往下一看,她眼睛一亮。 “姑妈!”方芷兰叫的很是亲切,一路欢快的从楼上跑下来,就黏在了贺娇娥身边。 “您来这里玩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恰好我前阵子刚学了几道甜品,也好做出来给您尝尝。” 第98章 错过 方芷兰的模样其实跟挽月有些相像,但这种像不是说她们长得像,而是血统上的相似。 她虽然有一个古色古香,非常汉人的名字,可血统却同样不纯,一样半是汉人半是洋人的品种。 但跟挽月不同的是,方芷兰是母亲是洋人,那女人是某次跟洋人的战争中被俘虏回来的战利品,最后又被送给大帅,就成了大帅的姨太太。 同为混血,挽月的母亲是汉人,父亲是洋人,她在战败后出生,就是汉人的耻辱,是人人见了都痛恨,唾弃,瞧不起的鬼妹。 方芷兰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洋人,她在战争获胜后出生,就是父亲的骄傲,是他早年恨不得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给人看的炫耀。 因此,方芷兰的性格也跟挽月截然不同,她是非常高傲和开朗的。 标准的瓜子脸,雪白的肌肤,高挑的身段,异域风情的眉眼。 她本身就是个单单站着便足以让男人趋之若鹜的尤物。 遑论还有个当大帅的父亲,对她有求必应的宠爱。 可以说,在羊城,如果方大帅是土皇帝,那方芷兰就是这土皇帝放在心尖上的公主。 所有人见了她都得退让三分,小心的呵护着,宠着。 也因此,方芷兰从小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 同龄的那些小孩子,没少在她手下明着暗着吃亏。 女孩们不敢得罪她,男孩子们也都忍让她,惯得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直到遇见贺宗明,也就只有贺宗明,不在意她的美貌,也不在意她的身份。 她敢得罪他,他就光明正大地对她下战书。 方芷兰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贺宗明手中,明里暗里地一次次吃瘪。 但奇怪的是,他对她半点不好,她反而乐意跟他玩,隔三差五地跑去缠着他。 小时候还能叫不是冤家不聚头,现在两人都长大了,大家也就都把方芷兰的心思给看穿了。 贺娇娥正郁闷上次在挽月手中吃亏,贺宗明不帮着她,没让她找回面子呢。 一看到方芷兰,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她打了张白板出去,笑着道:“到底是想给我做东西吃,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通过讨好我的嘴,传到别的什么人耳朵里?” 方芷兰的心事基本上人尽皆知了,可被这么当众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姑妈。” 同桌的人一时手滑,扔出去一张八饼,贺娇娥顿时把面前的麻将一推:“我胡了!” 活动着手腕对方芷兰道:“今天玩了这么久,也恰好有些累了,明子这几天新得了一批武器,去演兵场去的勤,我准备过去看看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她这话正中方芷兰下怀,方芷兰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两人便有说有笑地往演兵场走。 周九河的父亲是贺旅长的亲信,贺旅长出事那天,他父亲也在其中,在火拼中丧命。 后来贺宗明离开春城,来羊城复仇,杀了张老五那一家子的同时,顺手也就帮周九河把仇给报了。 自那以后,周九河就跟在贺宗明的身边给他做副官,贺宗明不在军中时,也是他一直在帮着打理上下大小事务。 贺宗明离开羊城期间又新入伍了一支兵,经过了一阵子训练算是小有成效,今天刚好带来给他过目。 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声如洪钟,豪气干云:“俺叫牛二,跟手底下这几个弟兄,是特意千里迢迢,从远道过来投奔总司令的。” 他身后,十几个青年男子也齐齐对贺宗明敬礼:“总司令!” 贺宗明打量着他们,见个个都是身体强壮,精神振奋,脸上露出点笑意,正欲细问他们都叫什么名字,一个小兵跑过来附耳通报。 “司令,方小姐又来了,身边还带着您姑母。” 贺宗明眉头一皱,眼中掠过烦躁: “她们两个怎么还混一处去了?” 冷着脸站起身,已经没了阅兵的心思,对周九河道:“人我已经见过了,都不错,是个好苗子,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九河也知道贺娇娥那个性子,每次出现不闹点事是不可能打发的。 他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一声,女人果然就是麻烦。 认命的在贺宗明走后,去问那几个新兵。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大武。” “二刘。” “何光。” “孔立。” …… 周九河随着他们的介绍,一个个打量过去,而后赞赏地点点头。 “好,都是好样的,入了伍,以后就都是自己兄弟!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去跟后勤队长说。”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立正: “是!” 孔立解散后,表情还有些兴奋,这里不愧是军营,比他设想的还要壮大恢宏,光是各种部门就有七八个之多,组织完整,纪律严明。 就是有一个地方,让他有些疑惑,往回走的时候,若有所思说: “这个总司令,我好像之前见过。” 牛二爷调侃道:“人家是羊城人,你一个穷乡僻壤来的,怎么可能见过他?” 身边的弟兄也调侃: “快别想着总司令了,先想想你那个漂亮丫头吧,入了伍,现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前线战事一天比一天吃紧,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我们打仗,你可别还没入洞房,就先上了战场,当时候白耽误了小美人青春,背地里哭都来不及哟。” 阿立被他这话说的整个人都臊得慌,但在兄弟们齐齐笑出声以后,他还是忍不住摸摸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挽月…… 想到那个小姑娘,想到她眨着大眼睛问他什么时候娶她的模样,想到两人分别前那个情意满满的吻。 阿立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是啊,安定下来了,他可以娶她了! 他不再是走街串巷,见不得光的一个小贼。 他是光明正大入伍,得了编制的正式军人! 以他现在的身份再去向她提亲,终于不算是委屈她了! 阿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脑中设想着日后跟挽月两人的幸福生活,人都有些出神了。 等一回到队伍,立刻跟小队长请了假,要去回春城接他未过门的媳妇! 第99章 对视 贺娇娥领着方芷兰进演兵场的时候,贺宗明在同一时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回了贺家。 两人兴致昂扬的来,却双双扑了个空,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挽月在贺家,正兴致勃勃地捧着个小冰碗,里面装的是刘妈亲手做的桂花乳酪。 前些日子,她听刘妈提起来的时候就想着要吃了,只是因为葵水,刘妈一直不肯给她做。 如今终于能吃了,挽月拿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放,开心极了。 贺宗明回来就闻到一股桂花香,然后便看见了手捧冰碗,嘴巴吃的水亮亮,像只小馋猫似的挽月。 “不是说这几天不能吃凉的?” 贺宗明走过去,顺手就要把挽月手中的碗抢走。 “前几天不行,现在可以了!” 挽月敏捷地把小身子一扭,把冰碗宝贝似的护在怀中,一双水汪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吃叫刘妈再给你做,不许抢我的。” 贺宗明得知她葵水期过了,便放下心不再阻拦,有几分好笑地瞧着挽月: “你当我也是个孩子,谁要抢你的东西?” 挽月一听他不抢,这才放心的把冰碗放回桌子上,又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桂花的清香混合着乳酪的甜,凉滋滋的碎冰正解暑,一口下去,挽月幸福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贺宗明本来是不感兴趣的,但在一边看了她一会儿,琢磨着问: “真的有那么好吃?” 挽月头也不抬道:“你去问刘妈要嘛,锅里还很多呢。” 左右贺宗明不差那点甜品钱,这东西做一次也不容易,挽月就让刘妈弄了足足一大锅。 除了她手里捧着的小碗外,刘妈跟另外两个做粗活的丫头,还有负责看守庭院的那八个警卫,以及后面四个烧火做饭的厨子,还有另外几个做力气活的工人,他们基本上都是人手一碗! 贺宗明看着挽月讲话时,亮晶晶一张一合的嘴唇,眼中的神色暗了暗。 “找刘妈来多麻烦,你这不是有现成的?” 挽月埋头吃东西的动作一顿,迟疑着看了眼自己碗里所剩不多的甜品,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了,要不她就给他,然后自己再找刘妈要去? 心里正嘀咕着,腰上却忽然多出一只滚烫的手臂,然后便是身上一轻,挽月便由坐在椅子上,被腾空转移到了贺宗明怀里。 挽月被突然的变动惊的瞪大了眼睛:“你……” 贺宗明已经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应该是才打过枪,粗粝的拇指落在她脸上,携来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儿。 男人的面孔骤然靠近,铺天盖地的气息席卷而来,带着这个夏日特有的炙热和滚烫。 此时两人还在客厅,人来人往,任谁抬头看一眼,都能抓个正着的位置。 挽月满心慌乱,脸颊无措的泛起一丝绯红,手臂搭在贺宗明肩膀上,起初是要推他,可她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后,颤抖着睫毛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 从赶路的时候起,挽月就在生病,不久更是病上加病,又来了葵水,自此贺宗明意识到,他看上的小姑娘是个瓷器做的美人,养的时候稍有不慎磕了碰了,她都要难受上个好几天。 因此两人已经许久没亲热,这次的亲吻就显得格外纠缠和动情。 挽月忽然开始奋力挣扎,小手握成拳头,用力砸了几下贺宗明肩膀。 贺宗明在她捶第三下,空气中都打出回音时才把人放开。 英挺的容颜上也有些不平常的波动,眼神中暗色尤为浓厚。 他本是极为明朗清冽的嗓音,此时却低沉暗哑,深深看向挽月:“怎么了?” 挽月同样气息不稳,用力呼吸了两大口气,才红着脸说:“你的枪硌到我腿了!” 贺宗明眼波幽暗凝视着她: “我的枪在腰上。” 挽月咬牙,身上已经不争气地软了,两只耳朵红透:“我知道!” 贺宗明微顿,挽月便趁着这个机会,平复了几分力气,一把推开他跳到一边。 她的脸蛋是红的,耳朵是红的,就连指头的指甲盖上,也因为用力握着拳头,泛着偏红的粉。 她站在地面,肩膀起伏着喘了几口气,接着立刻转身,噔噔噔地就跑进了院子。 后花园,刘妈正跟两个小丫头在一起坐着,吃着甜品,聊着天。 忽然就见到挽月跑过来,她愣了愣,立刻起身把位置让给挽月。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是不是碗里的甜品不够吃,我再去给您盛一些?” 挽月直直的朝她跑过去,那副依赖的模样像个要寻求长辈庇护的孩子。 只是还不等到刘妈身边,自她背后,便已经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回来。” 挽月正要往前的步子,一顿。 刘妈脸露诧异,司令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 往常都是晚饭时候才进门,可现在,午饭才过了没多久。 挽月悄悄瞥了贺宗明一眼,尤其是腰那,看的格外仔细。 他现在已经脸色如常,单看外表,没有先前在客厅那么激动了。 但她还是不敢再往他身边去,犹豫着摇头:“我想在院子里玩。” 贺宗明伫立在洋楼边,脸色喜怒难测。 挽月迟疑了会儿,主动朝他走过去,握住他的大手轻晃,脸上带了几分撒娇: “贺宗明,贺司令,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为什么非要把我关在房间里呢,你就让我在外面玩吧。” 贺宗明听到她对他的第二声称呼时,眼中的神色翻滚出一股暗流。 大掌随之落在女孩脸上,抬起她下巴,两人身高实在是差距明显,只有这样,他才能看进她的眼睛。 挽月倒是不怕,乖乖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跟他对视着,一双大眼睛,泛着琉璃似的光泽,清澈水润极了,看起来尤为无辜单纯。 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彼此对视了一阵儿。 贺宗明终于松开了手,把自由还给挽月,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转身又回了洋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妈望着贺宗明背影,总觉得男人有些可怜,走时的模样带着几分失落。 挽月倒是没心没肺,贺宗明一走,她就带着另外两个小丫头一起,开开心心地玩了起来。 第100章 剖心 刘妈看着她们三个蹲在角落,一会儿弄水一会儿低声商量什么,起初还觉得有趣,就像是自己又有了三个女儿一样,感觉在带孩子。 但之后她就开始头疼了! 挽月领着另外两个小姑娘一起,竟然是在捏泥人,玩泥巴! 刘妈意识到不对后赶紧过来阻止。 “苏小姐,可不能这样,这样……这样太有失您的身份了!” 挽月却抓着一个泥球玩的很开心。 “怎么就不能玩了?我之前在自己家,就是这样玩着长大的。” 汗珠顺着她脸颊滑到脖子上,挽月顺手一擦,手上沾着的泥立刻就弄了一身,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刘妈不忍直视地别开眼睛:“那……那我去叫人给你烧桶热水吧。” 再玩下去,泥人不等捏成,挽月要先把自己给变成个泥人了! 挽月摆摆手:“不要!这么热的天,烧什么热水?刘妈,你要是没事就回房间睡觉去吧,我跟她们两个玩就好,反正院门都有人看守,不会有危险。” 刘妈本来还想劝,可看挽月态度挺坚决的,最后也只好作罢。 挽月这一下午领着那两个小姑娘,还真就捏出了一堆泥巴出来,只是那些东西都奇形怪状,要说是人实在过分。 但要真是找泥人,也不是没有,三个野丫头排成一排,个顶个的一脸一身的脏,可不就是活生生泥人嘛! 挽月顶着张花猫似的小脸,对着面色复杂看着她的贺宗明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之前在苏家,从来都没有朋友和我玩的,今天有她们两个陪着我,我非常开心!” 说着,她主动地往贺宗明怀里扑,抱住他的同时,顺手在贺宗明的白衬衫背后留下两个黑糊糊的爪印。 贺宗明脸色一言难尽,手臂僵在身侧,半晌都没回应挽月。 “去洗澡!” 挽月道:“我不!我饿了,要吃晚饭!” 贺宗明沉眼:“你也不怕脸上的泥掉进碗里!” 挽月这才不甘不愿,跟着刘妈去洗了手和脸,只是依旧不肯换掉脏衣服,脖子上也仍旧是黑糊糊的。 回到饭桌上以后,贺宗明看着她这副样子依旧很不满,但饭菜已经布好了,挽月又自觉拿起了筷子,他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桌子上还是不放辣椒的菜居多,少数的一两盘川菜,也都放在贺宗明附近,离挽月远远的。 挽月美滋滋吃着晚餐。 贺宗明并没动几筷子。 饭后,立刻就拉着挽月要去浴房。 挽月挣扎道:“我不要洗澡!我白天没玩够,还要继续出去玩!” 贺宗明冷冷攥着她手腕:“明天再玩,今天你必须把自己洗干净!” 挽月被他拉扯进去时还不甘心,双手死死抱着门框不肯走,忽然喊了声救命。 刘妈正在楼下收拾桌子,听见声音立刻跑上来,一见眼前情形,愣住。 贺宗明冷冷地看向她。 刘妈浑身一寒,立刻避开挽月的目光,比来时还要更快的转身跑了。 挽月:“……” 贺宗明冰冷的目光又转向她。 挽月默默地松开自己扒着门框的手手腿腿。 “好,我洗,你出去吧,我自己洗。” 贺宗明站着没动,依旧冷冰冰看着她:“你觉得可能?” 挽月不满地瞪圆眼睛:“那你想怎么样?” 贺宗明眼凝暗色地瞧着她:“你现在的身子,不是已经好了吗?” 挽月便知道,之前不是她想多了,他果然是有这个念头! 眼看着男人步步逼近,她立时又没了之前跋扈的模样,止不住地后退。 一直到后背抵到浴桶,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挽月摇了摇头,露出哀求的神色。 “没有,我没有好,贺宗明,我还是不舒服。” 贺宗明对她的示弱不置可否,只说:“你先去洗澡,其他的事,等你洗完我们再沟通。” 挽月咬着嘴唇,定定跟他对视一阵儿,意识到他是真的不准备离开了,才只好妥协地背过身去,慢慢地解开了领口的盘扣。 只解了一颗,她就站着不动了,纠结的又回头看了贺宗明一眼,贺宗明也在眸色幽暗地看着她,喉结动了动,走上前来,把她的小手包裹进掌心。 “我帮你,嗯?” …… 两个多小时后,挽月才出了浴室,双眼紧闭着,肌肤和小脸又变得雪白雪白,白里还透着层蜜桃似的粉。 贺宗明抱着她,她两双细腿就软绵绵挂在他臂弯,雪白的小脚没穿鞋,脚心也是粉嘟嘟的,悄悄拿他衣摆蹭着水。 贺宗明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轻声教育她:“别闹。” 两只小脚这才安分下来。 挽月依旧闭着眼睛,看上去就是睡着了的模样。 贺宗明把她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对着她嘴唇亲了亲,挽月翻了个身,黑密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一整张小脸。 贺宗明坐床边看着她,握着她软软的手指道:“你跟我别扭什么?又不是不喜欢,刚刚不是还在里面唱了出水漫金山?” 挽月依旧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的。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黯然,又握着她的手放嘴边亲了亲。 “现在洋人闹事频繁,大帅不喜欢手下人办事铺张,婚事上可能就要低调些,不会有什么大场面,但我会多摆几桌酒,尽量不让你觉得委屈。” 挽月依旧没什么反应,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贺宗明撩起她的发丝,在她耳垂上印上轻轻一吻,看着那抹白嫩的耳垂慢慢红透,才轻声道: “我既然要了你,把你留在身边,就会真正地对你好,以后在贺家,我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不会让你受人亏待。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买的物件,也尽管可以对我开口,凡是别人有的,我不会让你没有,就算是别人没有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尽力想办法为你弄来。 挽月,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只图你身子,你没什么家人,我也没什么家人,以后就是我们两个过日子,我会照顾你,保护你,疼爱你,尽我为人丈夫的本分,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关心我,体贴我,在意我的需求和感受,尽为人妻子应尽的义务。” 第101章 欺负 挽月依旧闭着眼睛,女孩子的模样安静极了,要不是睫毛随着不均匀的呼吸会时不时轻颤一下,真的会让人以为她已经熟睡。 人在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逃避便成了最容易达成的本能。 可偏偏她想无视,贺宗明却不许。 “挽月,我在等你的回答。” 他依旧留在她房中,大有她不给出回应他就不走了的态度。 挽月这才没办法,无奈睁开了眼睛,眼皮垂着看着被褥上的花纹,小声说: “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做什么?我的想法和意见在你这里又不重要。” 她不喜欢他,从没想过要跟他生活在一起,可他还是把她给骗过来,圈养起来了。 她不愿意跟他接触,更没想过要为了他那些晃眼的钱财出卖自己的身体,可他还是威胁加压迫的一次次在她身上成了事。 跟贺宗明在一处,挽月起先是从没放弃过表达她自己的意愿的,可她说的话他尽数反驳,她卑微的哀求他全都不在乎,她的一次次为自己争取,辩驳,得到的也只是激发了他的怒火。 她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自我,他只关注他愿意关注的事,只想着他自己的付出该得到多少回报,只在意他自己的需求有没有得到满足。 就跟许多年以前,挽月跟阿立当笑话谈及苏清漪婚事时的判断一样。 贺宗明这样出身名门的贵公子,他是永远学不会真正为他人考虑和着想的,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很难体会到真正的没有束缚的快乐。 只是那时,挽月幸灾乐祸,以为倒霉的会是苏清漪。 而现在,她自食恶果,被困在贺宗明身边的成了她自己。 浴室餍足的余韵仍旧残存,贺宗明此时非常好说话,见挽月终于愿意理人了,便把她身子半抱起来,让两人待得更亲近些。 “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怎么定得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可以开口,我不怕你对我提要求,只怕你满口谎言,满腹心事,把我关在你的心门外不肯接纳。” 挽月枕在他腿上,贺宗明的手指拨弄着她脑后的发丝,一点点帮她理顺,他的语气和动作都极尽温柔,但那话里的内容…… 挽月抿了抿嘴角,心中暗骂一声狐狸精。 之前是她轻狂了,竟然拿骡子去类比贺宗明。 骡子多老实本分啊,勤勤恳恳,踏实务实。 贺宗明这样的,分明是只狐狸! 乍一接触温柔无害,实际上阴险狡诈,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 她在他手里,已经被骗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从未婚少女变成未婚少妇,全是他给她积攒下的血泪教训! 再华贵的金丝笼,也只是一个笼子,囚住的是自由! 她现在看似生活的很好,实际上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阶下囚。 他囚着她,霸占她,在她身上占尽了便宜和好处,竟然还表现得仿佛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似的? 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得了她的人还不够,竟然还敢妄想引诱她的心? 挽月乖乖地把脸枕在贺宗明腿上,浓密睫毛遮挡住的大眼睛里却全是讽意。 “你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做什么?要是让外人听见,不知道的说不定反而以为是我欺负你。” 浴室里累着了,挽月现在人很虚,讲话声音就偏小,口吻又柔柔的,带着她们春城的口音,仿佛一缕春风轻轻拂过杨柳岸,柳枝轻舞,河水碧波荡漾的那一种让人内心都静谧下来的美好。 哪怕她话里的内容是不满的,可听在别人眼中,也只是小女孩的娇嗔。 贺宗明轻笑了声:“谁说你没有欺负我?我一整颗心都在你身上,日日夜夜想着你,恨不能把天底下所有好的都捧到你面前只换你一个笑脸。 但你却始终对我不假辞色,甚至拿我当敌人,当对手,当豺狼虎豹一样地小心防范。挽月,情感上,你就是欺负了我。你明知我喜欢你,所以才有底气居高临下,你跟在我身边,我不曾亏待你分毫,可你却一直在精神上虐待我。” 在他讲话的过程中,挽月几次张嘴试图反驳,但又因为不知道该从哪下手而纠结闭嘴。 她觉得贺宗明说的不对,可又没办法干脆利落地反驳,便只好用手捂住耳朵: “不听!我不听!都是胡言乱语,你是要误导我!” 要不是怕贺宗明伤害阿立,她其实很想提阿立,想提起她跟阿立的那些年,想告诉贺宗明,阿立对她的好。 阿立或许没有贺宗明的家财万贯,可他对她的好也从来都拿得出手,如果两人都没吃饭,阿立有一个馒头,那他就会把那唯一的一个馒头给挽月,他自己则是饿着,为了不让挽月吃的心安理得,还会藏着咕咕叫的肚子骗她说他已经吃过了。 阿立也没有贺宗明的权势滔天,可当挽月被人欺负时,如果是外人,阿立就会挡在她面前,不顾一切地为她跟他们搏斗,哪怕是他自己的亲人,阿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挽月受欺负,他会挡在她面前,把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用自己挨打受骂来换取挽月的平安。 阿立的许多外在条件,那些世俗人所在意的东西上,他的确不如贺宗明,可在对挽月好这点上,他不会输给任何人。 只说一点,如果是挽月告诉阿立她喜欢贺宗明,以后要跟着贺宗明,不跟阿立了,那么阿立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但他在难过后必然会尊重挽月的决定,而后对她默默地给予祝福。 而不是像贺宗明这样,表面上他说着对她支持,实际上层层算计,威逼利诱,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破坏她跟阿立的关系,把她困在他自己身边,不得解脱。 阿立的好,是他想让挽月好,只要她好了,他自己可以往后放放。而贺宗明的好,则只是他自以为的好,比起爱人,他更像个商人,他有付出,便一定要计算得失,而一旦他得到的让他觉得跟付出时的预期不符,他便会走向极端,愤怒,威压,逼迫,强势掠夺。 挽月虽然看着天真懵懂,实际上苏家十几年的夹缝求生早就让她有了一颗万事通透的心。 贺宗明想给她洗脑,下辈子吧! 第102章 笼中 挽月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反倒是让贺宗明眼中笑意更浓。 又撩开发丝亲了亲她软软的嘴唇。 “不想听就不听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贺宗明把挽月放回枕头上,整理了下衣摆,起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挽月呆呆的望着头顶,心跳砰砰乱个不停,她眼神里带着丝迷茫,好一会儿,才皱起眉,小心翼翼从枕头下取出那根木簪,宝贝似的捧在心口。 …… 浴室里的事虽然没有刻意让人知道,但作为过来人的刘妈还是从挽月换下的衣服上判断出了端倪。 她知道挽月跟贺宗明大概率不是情愿的,第二天做事就很小心翼翼,时刻留意着挽月举动,担心她会突然想不开。 一直到午饭,挽月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吃着春城厨子做的糖饼,胃口很不错的样子,半个巴掌大的小饼,她就着白粥,一个人就吃了十二个,刘妈才放下心来,不再担心挽月做傻事。 一顿饭能吃十二张饼的女人,估计不会想不开轻生。 但吃归吃,挽月依旧不快乐。贺宗明嘴上说的再好听,实际上行动依旧我行我素,防她防的严严实实。 衣服首饰都让下人出去买,饼干糕点则是刘妈帮她带,总之贺家小洋楼的这个地方,院子就是她最大的活动范围,她自己是怎么都出不了门的。 挽月试过撒娇,也试过撒泼,但在贺宗明那无一败北,她还试过学他威胁,他不让她出门,她就不给他碰,贺宗明直接拿手铐把她给……挽月再也不想回忆那天的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眼看着两人的婚期都要近了,挽月身上的精气神却越来越弱。 起先还有心思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玩,后面就干脆哪也不去了,整日的待在屋子里,眼巴巴眺望着窗外。 她像只渴望天空却偏偏被关进了笼子的小鸟,虽不缺衣短食,但也很难真正快乐。 刘妈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只当是挽月找不到家人,忧思过重,两人相处的越久,她越觉得挽月这女孩讨人喜欢,也让人心疼。 而在这时,她的儿子刘大却突然带回来一个消息。 “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个孔立,军队里有一个人,各方面条件跟苏小姐说的都对得上!” 就在前天,一个新兵因为在模拟作战中走神被打了十个军棍,刘大当时围观的时候,就觉得那个新兵的身高,样貌,举止,都跟挽月要找的人很像。 事后一问,对方果然来自春城,名叫孔立,本来在新入伍的人中,他是表现很好的,所以才能在演习中担任小队长的重要职位。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他回了老家一趟,整个人就一下子垮掉了,脸上愁云密布,做事时不时就要走一下神。 刘妈一听,大喜:“是他!一定是他!他回老家就是去找苏小姐,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亲戚,就是因为走散了,所以现在两人才因为担心对方,各自都不快活。” 想让挽月开心些,刘妈立刻就回了贺家,把刘大带给她的消息告诉了挽月。 “真的?”挽月从椅子上噗通一声跳下来,神采飞扬,眉眼里终于又重新染出鲜活。 “千真万确!据说那个孔立,前段时间还特意请了假回老家,说是要找什么人,想来就是也惦记着小姐!” 挽月一听立时便笑了,那笑全是发自内心的喜不自胜,不止嘴角上扬,一双眼睛眼尾也微微上翘,多日暗淡如死水的目光,终于又重新活泛起来。 “他在哪?快,快带我去见他!” 她说着,快速地跑到衣柜,伸手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一排为她量身定做的小旗袍,之前挽月都是没衣服了就随手拿一件换上,今天却头一次挑选起来,一件件拿着举在身前照着镜子比试。 刘妈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小姐又忘了,司令宝贝着您呢,生怕外面的人把您磕着伤着,这大门你又出不去,还是我给你表哥传个信,约个时间把他叫到咱们家里来吧。” 她这话就像是一盆冰水,挽月刚刚还汹涌澎湃,一颗火热的心,被她浇了个透心凉,激动褪去,只留下不得不面对的惨淡现实。 挽月把手中的衣服一扔,负气地坐到椅子上,苦笑:“是啊,我竟然忘了,他们贺家的门,我根本走不出去。” 说着,眼里晶亮的光慢慢凝聚成了水,晶莹剔透地挂在睫毛边,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刘妈吓得不轻:“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哪句话,我这老婆子嘴笨,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就说,骂两句打两下都没什么的,可千万别自己在心里难过。” 挽月抬头仰望着窗外的景,抬高了下巴定定盯着天上的云彩瞧,好一会儿,才把眼泪给逼回去,用手抹了一把眼睛。 “不关你的事,我是太开心了。对了刘妈,这件事你没跟贺宗明说过吧?” 刘妈道:“放心吧小姐,我的嘴严得很。” 挽月这才点点头,拄着下巴,又重新思索起来。 要叫阿立来贺家找她吗? 可是外面那么多人看守,她一个人走不出去,难不成阿立就那么容易带她离开了? 不行,不行,看家护院的那些人,个个身上都带着枪。 阿立要是来,还不知道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还是得她自己想办法,不管怎么样,贺家这个固若金汤的笼子,她一定要找到机会出去! …… 贺宗明从大帅府出来后的心情不太好,便一路冷着脸,门外的司机等着他,见他出门就立刻打开了车门,贺宗明刚要上车,方芷兰从他身后追出来。 “贺宗明!”她大喊了一声,这一嗓子足以让百米内的每个人都听见,他想无视都不行。 贺宗明只好停下脚步,冷着脸转过身,语气里透着丝不耐烦:“方小姐找我有事?” 方芷兰快步跑到他身前,眼神倔强里透着丝水光:“你真的要娶亲?” 贺宗明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看似在跟她对视,实际上有些放空,并没聚焦。 还有六天便是他跟挽月的婚期, 他今日来大帅府,就是亲自送婚宴请帖的。 第103章 白纸 方芷兰看着心不在焉的男人,脸上掠过一抹受伤。 又是这样,他面对她时永远是这样,就算人在他面前,她也永远住不进去他眼中。 方芷兰不甘心极了,眼神委屈又控诉: “我想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贺宗明心中思忖着大帅说的前线兵力不足让他选一批人去支援的事,出神着没有做声。 方芷兰等了许久,不见他接话,一跺脚,提高音量叫了声贺宗明的名字。 贺宗明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她身上:“还有事?” 方芷兰咬牙,红着一双眼圈:“我到底是哪里不好,贺宗明,就算是输你也该让我输个明白。” 贺宗明上下审视着她,眼中多出几分莫名其妙:“你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神并不冷漠,可就是那样看似平静的淡然中透出的凉薄,让方芷兰更觉脸上无光,心口撕裂。 贺宗明皱着眉头:“方小姐,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要离开了。” 方芷兰眼中含泪,怔怔往旁边移开一步。 贺宗明目不斜视上车,淡声吩咐:“去司令部。” 方芷兰在他走后,回房哭了许久,久到方大帅都听见声音,惊讶地敲门过来问。 “芷兰,你这是怎么了?” 方大帅今年刚过五十,却依旧是神采奕奕,身材高大,相貌威严。 他对方芷兰这个女儿尤为的喜欢和宠爱,就连她好奇战争想去前线看热闹,都愿意派一百个亲信保护她,满足她的心愿。 方芷兰止不住地掉着泪,伤心地说:“父亲,贺宗明娶的是哪家小姐,那女人你有没有见过?” 方大帅笑道:“哪里是什么小姐,就是个乡下来的土丫头,我虽是没有见过,但他姑母曾在牌桌上提过几次,据说言行无状,粗鄙不堪,满口的乡下话,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自家女儿从小就喜欢围着贺宗明转,之前又非闹着跟他一起上前线,方大帅从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走到方芷兰身边,轻拍着女儿肩膀,温厚劝道:“那乡下丫头,连个娘家都没有,贺宗明那样的门第怎么可能真的娶她?所谓的摆酒,大概也只是为了传出去好听,想个法子把她过到明路上罢了。” 提及贺宗明的婚事,方大帅以过来人的口吻,相当地傲慢: “女儿,你大可不必把这当回事,以贺宗明现在的年纪,身边会有个女人再正常不过,且让他养着玩吧,等时间长了,新鲜劲过了,那丫头跟他家世不合,受教育程度也不匹配,除了床上那档子事,两人想找个共同话题都难,到时候不用任何人插手,他自己就会厌弃她了。” 方芷兰的情绪这才好了些,但仍旧十分不甘心:“可是,就算他厌弃了那个乡下丫头,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女人……” 方芷兰忽的下定了决心,扬起带着泪痕的面容,哀求方大帅: “爸爸,我喜欢贺宗明,我要嫁给他,可是他现在眼里根本就没我。” 她听明白了方大帅的意思是让她再等等。 可是她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从小时候,等到长大。 从长大了,等到他带着别的女人说要成婚。 她还要等多久?一辈子吗? 可如果一辈子,他的眼里都没她怎么办? 方才两人面对面讲话,贺宗明对她分明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方大帅第一次听女儿这么直白地表达心意,意识到她这次是真的被贺宗明要成婚的事给刺激了。 “想好了,这辈子真的就非他不可了?” “非他不可!” …… 支援,就意味着要去打仗,打仗,就意味着要有人牺牲。 就算是胜仗,简简单单两个字的背后,隐藏着的也是无数军人的尸体堆积起来的血肉。 贺宗明去司令部点了兵,亲自从训练有素的老兵中选出了一个团,派出去支援。 军队明天就要启程,这天晚上,贺宗明就跟这些即将出发的弟兄们一起聚餐,喝饯行酒。 月上中梢了,酒席才散。 挽月一个人吃晚饭,藏着心事也没什么胃口,早早地吃完东西,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人。 但今天的贺宗明却回来的出奇的晚,不知不觉,她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贺宗明带着满身酒意从外面走进来,便看见了沙发上跟猫儿似的,蜷缩成一小团酣睡的小姑娘。 他顿了顿,身体微晃地朝她走过去,晚上喝了太多酒,眼前就没那么清楚,腿下不知绊了什么,贺宗明直接皱着眉,一脚将那物件踢远。 挽月被声音惊醒,抬眼看见贺宗明,她愣了下,然后迷迷糊糊露出个笑容。 “你回来啦。” 看他路走的不太稳,样子醉的不轻,挽月殷勤地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人扶住。 “你关着我不让我出门,自己倒是逍遥快活,开开心心在外面吃酒。” 贺宗明顺手搂住她,胸膛紧贴在她后背,半身的力气都压到她身上。 “这么晚还没睡,在等我?” 手已经不老实地摸到她腿上,熟练的找到旗袍的开叉口。 挽月小脸一红,啪地一声打在他手上:“还没上楼呢。” 贺宗明笑了声,醉醺醺贴在她耳边:“上了楼就行了?” 挽月红着小脸没做声,扶着他上楼梯,路过书房时贺宗明却脚步微顿,揽着她肩膀推门而入。 “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领着挽月进去,让她坐到椅子上等,自己则是从书架最高处拿下一个没什么花纹的黑盒子。 挽月疑惑地看着他,贺宗明把盒子递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挽月只当是他又像之前那样,弄了什么玩物过来哄她。 心中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怎么装出喜欢的样子对他笑,可盒子到手后,却几乎没什么重量,就像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没什么东西,只有薄薄的几封信件。 “这是什么?” 挽月翻动着那几个信封,准备好的假笑变成了真诚的疑惑。 贺宗明道:“打开看看。” 挽月眨着眼睛,单纯懵懂: “我不识字。” 贺宗明却还是坚持握着她的手,把那些信封都给拆开了。 信件露出真容,里面是整整齐齐三张白纸。 挽月一头雾水。 第104章 家书 贺宗明终于给出解释:“这是家书,也是遗书,是每位军人在上战场前,给家里人留下的最后一份念想。” 挽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翻看着那些白纸:“可是这上面都没有字呀,是写家书的人和我一样,也不识字吗?” 贺宗明笑了一声,眼底却有着淡淡的感伤。 “贺家出事后,我一共上过三次战场,这三封信,便是在那些时候留下的。可是在那时,我身边既没有放不下的家人,也没有牵挂我的亲信,有话可写,却无人可托,所以才有了你现在见到的这三张白纸。” 他把挽月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两人坐一张椅子上,下巴抵着她头顶,开心中又带着几分缱绻地说: “现在有了你,我终于不用再只留白纸了,乖乖,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所有的放不下和牵挂。” 挽月没缘由的,心脏一颤,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酸酸涩涩地从心头蔓延。 她怔怔拿着那几张白纸,人有些走神,等终于回过神时,才发现贺宗明竟是抱着她,脸埋在她肩膀上,就那么满身酒气地睡熟了。 月色悠悠地穿进玻璃窗,朦胧的光线中,熟睡的贺宗明并不似往日那般强势,挽月盯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不知不觉转移到他脖子上的那道疤。 疤痕都这样狰狞,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伤口一定也是骇人极了,挽月看着看着,手不自觉伸出去,轻轻地碰了一下。 指尖刚和男人的肌肤相碰,挽月就倏然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脸色雪白地低着头,弹跳一样离开了贺宗明怀中,低着头僵硬地一动不动站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挽月眼中掠过一抹道不明的情绪。 许久,才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他起来,要睡觉回房,不要在椅子上睡。 贺宗明是真的醉了,做事颠三倒四,被她叫醒后让她扶着送回了房间,又搂着她亲了好几下,挽月不喜欢酒味儿,皱着眉头闪躲,好在没一会儿,贺宗明就自己不闹了,把头倒在一边,躺在床上睡了。 挽月本来想走,可人站起来后,目光落到他身上,犹豫了一阵儿,还是过去帮他把鞋子给脱了,又脱了他的军服外套,迟疑了一下,裤子也给脱了。 把人扒的只剩个贴身里衣,让他睡得舒服些,这才转身出了贺宗明房间,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拿出枕头下的簪子,挽月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指从那上面的每一丝花纹细细抚过,许久,才宝贝地再次藏好,翻身进了被褥。 贺宗明早上是被凉醒的,睁开眼便看见自己被脱了个精光,但身上没有任何被褥。他捂着宿醉后的头坐起来,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起身换衣服,出去吃早饭。 挽月是个爱睡懒觉的,贺宗明也任由她自由生长,从不给她立规矩,早餐桌上见不到人都成了常态了。 但今天她却在,端正又乖巧地坐在餐桌边上,见到贺宗明下楼,双眼立时一亮。 带几分邀功性质地说:“昨晚睡得好吗?” 贺宗明默默看着她:“你送我回的房?” 挽月骄傲地一抬下巴:“当然。” 那小模样,摆明了是在期待他的夸奖。 贺宗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 迈着长腿坐到她身边时还在活动着肩膀。 她几乎把他给脱光了,却没盖任何被子,房间里还偏偏开着窗户。 这段日子有夏转秋的趋势,昼夜温差特别大,贺宗明是酒后光着吹了一夜的冷风,目前肌肉都泛着酸痛。 “苏挽月。” 挽月期待的看着他,大眼睛水亮水亮的。 贺宗明本想告诉她,她昨天那样的做法是很愚蠢的,但在她这样目光注视中,话又堵在嗓子中有些说不出来。 挽月依旧一脸期待表扬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儿,贺宗明昧着良心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昨晚有劳你了。” 挽月露出相当灿烂的微笑。 贺宗明这才又说:“以后这种事还是叫下人做,你只要做太太就好,伺候人的事用不着亲自上手。” 挽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没接他这话,只是受到鼓励一样,越发地乖巧体贴,不住地给贺宗明夹着菜。 往常两人吃东西,她都是只顾自己,今天却一反常态,自己没怎么动筷子,贺宗明面前的盘子里却被她堆出了小山。 贺宗明若有所思看了她好几眼:“你在菜里下毒了?” 挽月正献殷勤的小手一僵,停了两秒,才拿大眼睛瞪他: “你胡说什么!” 她把脸色一板,端着盘子就站起身:“不吃就不吃,我拿出去喂狗!” 贺宗明见她真的生气了,才笑着拦住她,连人带餐盘一起抱到手中。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突然这个样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挽月安静了一小会儿,才像是鼓起勇气似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要是娶我,就必须明媒正娶,我只做人家大老婆,不做姨太太。” 贺宗明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句,愣了一下后,手指勾了勾她下巴。 “我这除了你又没别人,你跟谁论的大小?” 挽月咬着嘴唇,垂下眼睛不说话,贺宗明看了她一会儿,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他说着就要呼喊刘妈。 挽月在他真把人叫来前劝住他: “没有,没有别人说,是我自己不开心。” 挽月看着贺宗明,大眼里带了几分哀怨: “我虽然没嫁过人,但我见过别人家娶新娘子过门,正房太太哪有成婚当天穿什么衣服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只有那些给人做小的才只能事事听人安排,跟买卖奴隶一样呢。” 贺宗明沉思着听她讲完,本来还有些严肃的脸色,越来越轻松,到最后甚至浮上几丝笑意。 “我当是多大的事?不就是一件衣服。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接成衣铺店主,让他把所有拿得出手的料子都带来,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挽月对他这说法早有准备:“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他一个人总不能把所有的布料都扛过来,万一我偏偏就喜欢他没带的那些呢?贺宗明,我要出门,我要去逛铺子,我要自己去选成婚当天的礼服!” 第105章 斗智 挽月说完就满脸紧张和期待地看着贺宗明。 贺宗明自顾自用着早餐,举止都有着很好的餐桌礼仪。 挽月看他不说话,表情慢慢低落下去,垂眉耷眼地放下筷子,站起身就要走。 “去哪?” 男人的声音从她身后淡淡传出。 挽月:“回笼子里趴着去。” “家里哪来的笼子?” “你说呢?” 两人对视着。 贺宗明:“回来,在别人还没吃完东西前离桌,这样很不礼貌。” 挽月走回桌边坐下,神情依旧是低落的。 贺宗明的礼仪素养很好,吃东西基本上没有声音,餐桌上便只剩下碗盘相碰声。 挽月把碗推到一边,手臂沾了个桌子边,懒散地趴在那。 漆黑的睫毛低垂着,淡粉的一张小嘴嘴角下垂。 贺宗明看了她一眼,把盘子里最后一样东西吃完,这才放下筷子,拿热毛巾擦了擦手。 挽月终于抬了抬眼:“礼貌环节结束,我可以回自己房间了?” “不是笼子吗?” 挽月抿着嘴唇,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又起身,走到贺宗明身边,主动坐到他腿上,手臂抱住他脖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亲近。 “你不会准备关我一辈子吧?贺宗明,你不能这样,就算是只小狗,你一直把它圈在笼子里,它也会受不了的。” 贺宗明低头瞧着怀中的小人儿,脸色温和。 “我什么时候说要关着你了?” “你不许我不出门,只让我在别墅和院子里活动,这不是关着是什么?我就像一只青蛙,别墅院子就是我的那口井,我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看见井外的阳光是什么时候了!” 贺宗明语气平淡地说:“在你骗了我的钱要逃走的时候。” 挽月:“……” 这天聊不下去了! 贺宗明实在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她,挽月被他噎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当即就想从这人腿上离开。 贺宗明也不拦她,一副就等着她自己装不下去的模样。 挽月胳膊都收回来了,看贺宗明那老神在在的表情,又有些不甘心。 咬咬牙,再次朝着他搂过去,闪着双纯真无邪的大眼睛,表情更乖了些: “堂堂一个总司令,要不要心胸这么狭隘,我就走过那一次,最近还不是乖乖巧巧的,你何必跟我翻旧账?” 贺宗明手指抬着她下巴,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扫过,挽月挤出一个甜美的笑。 贺宗明也笑了下,却是嘲讽:“看来你的记忆不太好,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上个月九号,你以要买糖果为由试图出门,门卫不许,你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同月十二号,你以要买胭脂为由试图出门,门卫拦住,你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同月十七号,你……” “够了!”挽月红着张脸,握着小拳头从他腿上起身,怒冲冲地转身就往楼上走,贺宗明在她身后笑问:“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这是又要去哪?” 挽月手扶在楼梯上,回头恶狠狠瞪他:“你再说,小心我恼羞成怒,再对你破口大骂!” 她说完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身就继续往楼梯上走。 可贺宗明低低的笑声却如影随形似的,还是传进了她耳朵里。 摆明了这人早就看穿她的小心思,刚刚都是在故意耍她玩,挽月气急了,又臊得慌。 红着脸回到房间,咬着嘴唇呆坐了会儿,听到楼下有汽车声音,顺着窗户一看,果然是贺宗明走了。 挽月看着他轻而易举地离开那个对她来说怎么都迈不出去的大门,牙都快咬碎了。 一整个上午她都郁闷极了,比奸诈,比心眼,她实在是玩不过贺宗明,他要是铁了心防范她,那她一时之间还真就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 难道真的要让阿立来贺家找她吗? 冒着被八个持枪守卫抓住的巨大风险?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挽月飞快地否决了。 不行,贺宗明那个人手段残忍,狠厉恶毒,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阿立落进他手里,挽月都不会冒那样的风险! 沉思了不知多久,外头传来敲门声,刘妈道:“小姐,午饭都准备好了,快出来吃吧。” 挽月怏怏地回:“再等等吧,我没什么胃口。” 刘妈把门推开,小心翼翼往里看了一眼,见挽月衣衫整齐情绪萎靡地在床边坐着,挪步走到她身侧。 “小姐怎么又不开心了,有什么心事,跟我老婆子说说?” 挽月摇头:“你出去吧,我现在还不饿,等一会儿我饿了,自然就出去吃了。” 她不想吃东西不止是因为心情,可能也有天气热的原因,挽月最近几天都有些食欲不振,尤其是餐桌上摆满鱼肉的时候,她闻着菜香,胃里甚至还会偶尔作呕。 刘妈看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劝了,思索着道:“上次做的那道绿豆甜粥我看小姐吃着还不错,小姐还想不想吃,我去厨房给你备上?” 挽月眼睛一亮:“好!那就绿豆粥,最好再来些小菜,凉拌野菜就够了,多放一点柠檬汁,至于其他的鸡鸭鱼肉,你们拿去吃吧,我实在吃不下。” 刘妈笑了:“好,小姐,这就对了,以后对饭菜不满意,你尽管找我重新做,千万别再赌气说不吃,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 她说着,就出了挽月房间,去厨房重新把挽月要的那几样做好,又考虑到一粥一菜太寒酸了,除了这两样以外,还给挽月加了几道其他的小菜,都是做的酸酸辣辣的,清爽又开胃。 午饭重新上桌以后,挽月果然吃的很开心,说是没胃口,粥也喝了足足三碗,每样小菜也很给面子的都动了几筷子。 挽月吃不了辣,尤其是羊城的辣,就算刘妈只放了很少的量,她还是吃了没几口就嘶哈个不停,拿着小手在嘴巴旁边扇风。 刘妈见状立刻就要把菜换走:“小姐吃不了辣快别吃了,我再去给你重新做几样。” 挽月却拦着她,额头有辣出来的汗珠,眼睛却亮亮的:“不用……斯哈斯哈……就要这几道菜吧……斯哈斯哈……挺好吃的……斯哈……” 本是淡粉色的小嘴,被辣的红润极了,还有些微肿,但挽月却又往盘子里夹了一筷子,对那几道菜是真的喜欢。 第106章 流氓 刘妈见劝不住,赶紧又去厨房取了之前存放的冰,给挽月做了一道解暑的冰碗甜嘴。 梨子跟冰块混在一处,又加了新鲜的牛奶,吃起来是一点杂味没有,最是香醇甜美的。 挽月之前对这道甜品也非常喜欢,不过这回吃的时候却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要是把梨子换成橘子,或者是乌梅,说不定能更解暑。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对刘妈提要求。 饭后,因为吃的多,挽月照例去院子里闲逛消食,刘妈陪在一边跟她聊天,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树说:“这上面的杏子也快熟了,等它们能吃了,我摘下来给小姐做杏肉饼吃。” 挽月抬起头,便看见枝繁叶茂一棵大树,碧绿的叶子间果然挂着许多翠绿中带着微黄的圆润果实。 挽月舔了舔嘴巴,忽然走过去,伸手抱住树干,用力摇了摇。 树枝一阵晃动,刘妈诧异:“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挽月没回答,依旧抱着树干用力摇,几次过后,树梢上的果子撑不住,终于啪嗒掉下来一个。 挽月开心地伸手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就要往嘴里放,刘妈赶紧拦住她: “可不能这样吃,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她带着丝宠溺的笑,把果子拿到厨房去用清水洗了,这才重新递到挽月面前。 “这杏子上面还有些绿,肯定还没熟透,要是难吃小姐咬一口扔掉就好,可千万别硬逼着自己吃完。” 挽月把那杏子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像刘妈说的,果实又苦又酸,刘妈把垃圾桶举到她手边,示意她扔,挽月却摇摇头,一口一口,拿着杏子,完整的把它都吃完了,最后只扔了一个果核。 “难不成这些杏子只是看着绿,实际上已经熟了吗?”刘妈若有所思地抬头看树,正琢磨着她要不要也去摘几个试试,院子外忽然又有汽车鸣笛声。 挽月转身往外看,贺宗明大步流星走进来,挽月皱眉,往刘妈身后躲:“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不好好做事,偷懒了?” 贺宗明挑眉看着她,笑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你等我换了衣服再出来治你。” 说着竟没去抓挽月,径自进了别墅。 刘妈一脸不赞同地劝着:“小姐,你怎么能跟司令这样说话?” 挽月抿着小嘴道:“他不喜欢听,我也说了许多回了。” 说着,她往别墅看了一眼,忽然转身从刘妈身边离开,大眼睛转着四处看了看,一缩身跑到杏树跟墙壁的缝隙,躲藏了起来。 刘妈惊讶地看着她这举动,正想问怎么回事,贺宗明已经换好衣服,脱下军服,穿着一身常服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见院子里只剩刘妈直愣愣站着,挑了下眉,用眼神质问刘妈,她呢? 刘妈也不好说话,只纠结地看了眼杏树。 贺宗明顺着她目光往那看了眼,露出了然的神情,对她摆摆手,把刘妈驱赶回了别墅里。 他自己则是脚步放轻,慢条斯理地朝杏树那走着。 走到树缝旁边,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个小蘑菇似的在里面蹲着。 贺宗明没出声,也屈下身去,倏然把手臂伸长,搂在小姑娘腰上,又加了几分力道,让她后仰进他怀里。 顺势在她粉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抓到你了!” 挽月不甘心地挣扎,小猫似的扭动着身子:“放开!你放开我!” 羊城货物发达,女人们大多爱用胭脂水粉,贺宗明也给挽月置办了许多,可她都不怎么使用,一张小脸就总是原生态的,白里透红,稍有情绪波动,就粉的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此时她就是这样一个桃子。 贺宗明非但不松手,还在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把人紧箍在怀里,很是用力地亲了好几下。 挽月起初还坚定地挣扎着,可没一会儿,力气就小了,人也软了,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胸膛上。 贺宗明亲到她嘴唇,她就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深吻。 过了会儿,挽月自己都觉得,剩下的流程是被他带回去上床了,贺宗明却忽然松开了手,把她扶起来,整理着两人的衣裳。 挽月脸蛋粉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丝疑惑,软软地靠站在墙上,不明白地看着他。 贺宗明把她旗袍上的褶皱抚平,又把她被两人方才那番玩闹弄乱了的发丝都整理好,这才对着一脸懵懂的挽月道: “不是要去选成婚礼服吗?没良心的小东西,我不回来谁陪着你去?” 挽月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先是一喜,喜完又有些纠结:“你要和我一起去?” 贺宗明摸着她肿胀的嘴唇:“两个人成婚,你有见过只一个人穿礼服?” 虽然跟他一起,和挽月的初衷不太一样,但总归能出贺家门就是好的! 挽月本已经对出去这个事沮丧了,贺宗明忽然松口,还是让她振奋不少。 “好,那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换衣服!” 贺宗明倒是不觉得挽月身上的衣服有什么出不了门的,可她既然要打扮,他也就等着她。 只不过等了一小会儿,挽月就又推门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跟方才进门前分明是一模一样。 贺宗明皱眉,细打量着她:“这就是你新换上的衣服?跟刚才那件有什么区别?” 挽月走到他身边挽住他,脸上有着能出门的兴奋:“外面这件我没换,好不容易出去一次,我不可能只买一件衣服,所以拿了钱在手上。” 她这话听起来全是漏洞,莫名其妙极了,贺宗明眉头皱起来,把她掌心摊开一看,果然握着两根金条。 “放回去,跟我出门,用不着你自己花钱。” 挽月不愿意,贺宗明就强硬地把两根小金条从她手心里抠下来,又给她扔回了房间里。 做这动作的时候,目光却又忽然注意到一样东西,那是挽月刚刚闹着要回房,换下来的“衣服”。 贺宗明走到衣篓边,长指挑起来,细看了下,挽月黑着脸站门口:“你别这么流氓。” 贺宗明却笑了,回头看着她,第一次那么开心,有了这小丫头真的成了他女人的感觉。 “我流氓还是你流氓?不就是昨天一晚上没喂你吗,亲一下就这样了?” 第107章 巧遇 挽月没理他,脸颊红红的瞪他一眼,自己转身往外面走。 过了会儿,贺宗明追上去,把手递过去要跟她相握,挽月抿着嘴唇,把他推开好几次,但最后两人还是十指紧扣着出的门。 到了汽车上,挽月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偏头看着窗外,忽然觉得手腕一凉,然后便多出了一股重量。 挽月看过去,便瞧见自己手上多出来明晃晃一副手铐,她震惊地看着,眼睛都瞪圆了,又去看贺宗明。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宗明当着她的面把手铐的另一边挂在他自己手腕上。 “没什么特殊意思,你不要多想。” 挽月把两人拷在一起的手举起来,她动一动,就牵扯到贺宗明。 挽月强忍怒火:“你抓犯人呢!” 贺宗明往座椅上靠了靠,手臂伸直,依旧跟她相握着,懒散一笑。 “用我再提醒你一遍吗?你有过前科。” 挽月的好心情彻底没了,后面全程都冷着一张脸。 活了这么久,她不是没见过坏人,但人家大多都是把坏写在脸上,坏的直来直去。 像贺宗明这种,顶着张温柔和煦的皮子,实际上却藏着一肚子坏水的人还是少有。 话说的再好听,做起事来还是我行我素,不给别人留半分余地。 贺宗明后来也没怎么再说话,汽车就这么安静地行驶了一路。 一直到羊城最有名的成衣店,司机才把车给停下。 “司令,到了。” 声音却是个熟人。 挽月看了他一眼,小宋笑容友好。 “苏小姐,别来无恙。” 挽月冷冷刮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小宋讨了个没趣,也没觉得不开心,只认为这个苏小姐一举一动,脾气秉性都像个孩子。 进了成衣铺,挽月冷漠的外壳才稍微瓦解,伸手随意地指着老板拿出来给他们看的那些布料。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老板大喜过望:“小姐都要了?” 挽月:“丑,很丑,丑爆了!” 老板:“……” 老板摸摸鼻子,尴尬地去看贺宗明。 贺宗明知道挽月又是在拿外人发火,挑了下眉梢:“既然都不喜欢,那就再换一家?” “可别!千万别!”老板也是个人精,他这店之所以能成为全城最有名的,靠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小姐太太们喜欢,所以才提升了整体档次,引领了别人的竞相追捧。 “不愧是未来的司令太太,小姐的眼光果然非比寻常。老头子也不敢再藏拙了,来人,快把我那块镇店之宝拿出来。” 小厮很快取出来一块用白纱覆盖着的布匹,小心翼翼递到老板手中。 老板动作小心极了,轻轻地把那层白纱揭开:“这块料子,是我两天前才新得的,小姐请看,能不能入得了你的眼?” 挽月本来对布料没什么兴趣,但见他搞得这么神秘兮兮,还是被勾出了点好奇。 白纱只小心地揭开了一个角,露出里面的红色锦缎,上面带着浅浅的金色花纹,虽然只是一小块料子,但也能看得出来,漂亮极了。 而且在纱布掀开的那一刻,空气中就多出了一股空谷幽兰似的香,浅浅淡淡的,却又有着不可小觑的存在感,让人闻了就还想再闻,心里头发痒。 挽月不自觉的往前了一步,想让自己离那块料子更近些,老板却在这时把白纱一盖,脸上带着笑说: “小姐做决定了吗,喜不喜欢这块料子?” 挽月迟疑了下,没再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抬起头看了眼贺宗明。 贺宗明对老板道:“开个价吧。” 老板一听就知道这买卖成了,笑的眯缝着一双眼: “司令大人说笑了,您能来小的店铺是小的福气,那还能收您的钱?” 说着,又叫小厮和裁缝来。 “小姐请来里间量身,司令大人暂且在这边稍等片刻,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茶点和瓜果。” 贺宗明握着挽月的手道:“不用,我这有她的衣服尺寸,你们照着做就行。” 老板有些诧异,一般人做衣服拿现成的尺寸是正常,但两人这可是成婚要用的吉服…… 但他也只是对着贺宗明他们笑笑,没敢出声反驳。 离开前,小宋又进了店铺,拍下去一张银票:“买你们的衣服料子应该够了。” 老板还想拿出之前那套说辞,小宋倨傲地把银票推到他面前。 “行了,我们司令还没到买不起一件衣服的地步。” 说完话,才转身也跟着走了,留下店老板,拿着银票仔细看了看,笑的越发灿烂。 有那一副手铐在,挽月所有的小心思都死光了,安静又乖顺地待在贺宗明身边,除了挑选首饰和糖果,没再做任何无用的事。 她没有耳洞,对戒指就格外的喜欢,跟贺宗明在首饰铺子里耗了好长时间。 珍珠的,火油钻的,金刚钻的,她都感兴趣,让店家给她拿出来一个个地试戴。 贺宗明的外套搭在手臂上,从外面看便看不出两人手腕上的文章。 可试戴戒指时,她偏偏要用到另一只手,贺宗明便只得跟她同时抬起放下地折腾,这动作麻烦极了,一遍又一遍重复,挽月却像是乐在其中。 贺宗明在一边陪着她,也不恼,挽月盯着戒指看,他就盯着她白生生的小脸和专注时微微垂下的浓密睫毛看。 方芷兰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朋友好不容易把她叫出门逛街开解,两人才走到首饰铺子,抬头便看见了贺宗明。 桂琴表情一喜,推了推整天都心不在焉,跟丢了魂儿似的方芷兰。 “你快瞧瞧,两步外站着的那是谁?” 方芷兰敷衍的抬起头看了眼,目光却又猛地顿住,死死的凝在侧身站着的贺宗明身上,不动了。 桂琴见状,主动迈出一步,走进店铺去打了声招呼:“贺司令,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也来了这些我们女人才喜欢的小地方?” 贺宗明并没注意到店里多了人,听见声音才偏头看,挽月也因为这几乎指名道姓的话,疑惑地微微侧过身,去找说话的人。 便见到两个女子,全都是身材高挑,打扮时尚,一艳丽一娇俏,并肩站在一处,眼睛全都笑望在贺宗明身上。 挽月也在这里站着,可她们没分给她一个眼角,仿佛她如同空气。 第108章 斗气 桂琴姓庞,父亲是财政部的最高总指挥长,手握着大帅乃至他旗下所有军队的钱口袋。 她有着家里这层关系,自己又情商极高,长袖善舞,因此走到哪别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格外的敢说话。 挽月便看见贺宗明对那个头发一卷一卷翘在脑后,笑容娇俏的小姐点了下头。 “庞小姐。” 而对另一个头发盘着,像煮在锅里的海带一样一弯一弯贴在额头的小姐说: “方小姐。” 两位小姐同时对他报以微笑。 贺宗明又把手搭在挽月肩膀上。 “这是我未来的太太,苏挽月。” 两人一顿,没想到贺宗明会主动给她们介绍挽月,这才不能再装作无视,把目光放到了挽月身上打量。 目光乍一看清挽月容貌,桂琴便是一惊,下意识瞥向一边的方芷兰。 方芷兰果然脸色苍白,身体微晃,眼睛钉子似的死死落在挽月身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许久前,贺宗明看不上她,她一直以为他是更喜欢传统的汉人女子,所以对她与众不同的眉眼长相不喜。 可现在,他自己选择的这个,分明是个跟她看起来一样的,血统不纯的混血女子! 何其讽刺,真的是何其讽刺。 挽月离开春城以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跟她差不多同龄的女子,好奇的看着她们的模样打扮,主动露出微笑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 方芷兰却像被这笑扎了一下似的,飞快别开目光,露出嫌恶的神情。 “外面传言你这女人上不了台面,我还以为她们说错了,没想到真是个乡下丫头,一口洗不掉的土味儿。” 桂琴没她那么尖锐,捏了下方芷兰手臂示意她住嘴,自己则是对着挽月笑了笑:“你好呀,我叫桂琴,家住南岸杨花巷子把边的别墅,欢迎你以后随时来找我玩。” 方芷兰只当没收到她的暗示,冷着脸说:“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一个扎着大辫子的乡下女人,你还指望她听得懂交响乐,还是能会跳交际舞?” 贺宗明本是寡淡的脸色,在她这接二连三地针对挽月中也冷了下来。 “方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样言语轻慢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未免有失分寸。” “女孩子?”方芷兰轻笑了一声,狭长艳丽的眼眸掠过一抹嘲弄,拿眼角低斜着挽月:“什么不干不净的人,也配跟我来提分寸!” 说着,她往旁边大跨了一步,跟挽月之间隔开一米多的距离,避嫌的意思全都写在脸上。 贺宗明冷眼看着她:“大庭广众,出口伤人,方芷兰,这就是你的家教?” 他声音一沉,气势就出来了,有几分审讯犯人的意思。 方芷兰被他这么一呵斥,又是心酸又是委屈,眼圈直接红了一半。 “就为了个土里土气的女人,你这样跟我说话?” 贺宗明的眼中依旧是一片冷肃,并没因为她语气里的示弱产生半分波动。 “方小姐这话奇怪了,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却屡次三番出言为难我太太,我自然是护着我太太这边。” 桂琴见势不对,赶紧出言为两边说和。 扯着方芷兰手臂把她拉到远处,跟贺宗明他们隔开。 “行了行了,说好了今天出来陪我买东西的,你跟人家吵什么?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快别闹了。” 又走回去带着笑容对贺宗明道:“听说你要娶亲的时候我就私底下猜,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姐才能留住这样一位不同凡响的总司令,如今总算是见到了,果然跟我们寻常人不太一样。” 还亲昵地去握挽月的手:“我今年十九,你应该跟我差不多大,是妹妹还是姐姐?” 挽月眨了眨眼,看着这个八面玲珑的笑面小姐:“我十八。” 桂琴笑道:“芷兰跟我同岁,看来你是我们两人的妹妹。” 又凑到挽月耳边,小声说:“她脾气生来就不好,妹妹大人大量,可别跟她置气。等过几日你们成婚摆酒,我让她给你们送一份厚礼。” 挽月不喜欢方芷兰,却对桂琴这种自来熟的亲昵态度很喜欢,便也对她笑了笑。 “好,以后我去找你玩。” 桂琴见她不像是记仇,这才又回去哄方芷兰,轻声细语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算是把方芷兰濒临崩溃的情绪给哄好。 两波人便又各自选各自的东西。 挽月指着个红色的火油钻戒指:“我要看这个。” 店主人刚要拿出来,远处的方芷兰出声:“把那个给我取出来!” 两人手指尖对准的,却是同一枚戒指。 店主人为难:“是这位小姐先开口的。” 方芷兰冷笑,拍出来一张银票:“她只说要看,我是直接买了!” 店主人只好一脸难色地看向挽月:“这……” 挽月皱了皱眉,也学着方芷兰把手往银柜上一拍,只是她手里空空荡荡,没有银票。 “不看了,这个戒指我直接要了!” 挽月下巴一抬,虽然身无分文,但相当有底气道:“贺宗明,付钱!” 贺宗明默默看她一眼:“老板,说个价吧。” 挽月先开的口,要是卖,也当然先卖挽月。 老板便对贺宗明报了价格。 贺宗明拿出银票,刚要交付,方芷兰在另一边叫板道: “我就要那个戒指,价钱出双倍!” 贺宗明皱眉,冷眼望向那边,刚欲开口,便感觉掌心被人捏了一下。 他一顿,把话又咽了回去。 只听挽月大声说:“我出三倍!” 方芷兰:“我出四倍!” 挽月:“五倍!” 方芷兰:“六倍!” 挽月:“我不要了!” 方芷兰:“八……” 她忽然顿住,瞪着一双美目,得意地看向挽月。 挽月也对着她笑,抱着贺宗明手臂,笑的甜甜的:“不就是一颗长得好看点的石头嘛,比你之前送我的那个会发光的差远了,傻子才花六倍的价钱去买它!” 方芷兰要是还看不出来挽月是故意的就是真的傻了,脸色都气青了,却还是冷笑道:“买不起就直说买不起,说人家葡萄酸就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了么?” 挽月没回话,只把袖子一抖,在方芷兰跟桂琴进来之前,贺宗明已经买给她许多了,此时那付过款的金刚钻就被她故意扔在地上。 “哎呀,我这是掉了什么?好大的钻石戒指呀!” 第109章 桂琴 挽月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扔着。 “看,还有火油钻呢!” “这个是珍珠的……” “黄宝石还挺闪……” “一个接一个,怎么就这么多呀……” 挽月先前跟贺宗明几乎是已经把店里好的那些都挑完了。 扔到地面上那些戒指,个个都比方芷兰买到的那个好。 方芷兰气的嘴唇都青了,肩膀发抖。 桂琴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挽月这女孩子有点意思。 店主人很有眼色地把挽月扔下去那些戒指都给她捡起来,用手帕包好又递回她手中。 “小姐怎么这样不小心,快拿好,可别再丢了。” 挽月笑吟吟把手帕收起来,搂住贺宗明手臂:“看了一圈也再没有比我手里的还好的了,那些不好的,就留给有钱没处花的人捡吧,我们走。” 方芷兰如何听不出这是对她的讽刺,咬着牙就要冲过去跟挽月对骂。 桂琴紧紧攥着她手臂把她拦住,方芷兰这样高傲的人,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她眼泛泪光:“现在摆明了那个小丫头是在看不起我,你不帮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拦着?” 桂琴拿手帕帮她擦着泪,低叹一口气。 “你跟那姑娘能有什么仇怨?左右不过是为了个男人罢了。刚刚的情形你也见识过了,贺宗明摆明了就是偏着她,你过去跟她吵,吵赢了又能怎么样?你真正在意的人心不在你这边,你就是把那姑娘骂哭,自己心里也不会得到好过。” 桂琴虽然同样没出嫁,但性格十分通透。 语重心长劝道:“芷兰,你对他的那点心思要不就算了吧。认识也有许多年了,他但凡有一次对你表现出有刚刚对那女孩千分之一的在意,我今天都不会开口劝你放弃,可他真的从来没有过。” 贺家早年在羊城便是声名显赫,不少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想跟贺宗明的父亲结亲家,从小就鼓动着自己女儿去找贺宗明玩,但贺宗明对谁都一视同仁,不冷不热,不爱搭理。 这么多年了,他待人的性格也一点没变,羊城对他动过心思的那些姑娘基本都已认定,贺宗明天生就是冷淡自持,不为女色所动的性格。 可方才,桂琴却看的明明白白。 挽月在那故意扔戒指耍小性子的时候,贺宗明偏头望着她,眼里分明是在笑。 那种虽然无声,却任由她放纵的宠溺,跟她那对刚成婚没多久,正你侬我侬的新婚哥嫂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且人的站位,也一直是隔在挽月和方芷兰中间。 如果她方才任由方芷兰冲上去找麻烦,在碰到挽月之前,方芷兰先遇上的一定是始终以守护姿态待在挽月身边的贺宗明。 到那时,方芷兰得到的结果恐怕就不会是委屈一下这么简单了。 方芷兰本来对挽月的火就没发出去,听桂琴这么一说,脸色更加难看。 大声反驳道:“凭什么叫我放弃?周九河不喜欢你,定好的婚约你就让他退!你以为谁都是你这种不知道为自己争取的软包子吗?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们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桂琴被她说的一愣,方芷兰朝她吼完就用力推开她,自己转身跑了。 桂琴穿着高跟鞋,被她这么一推,脚下受力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门口恰好进来个人,伸手把她扶住。 担忧摔倒失态的心轻轻放下,桂琴松了一口气,正欲回头道谢,便看到缩回手僵立着的人,巧了,正是周九河平日里最得力的下属小庆。 两人对视上,双方都有些尴尬,小庆先讪笑了一下,开口:“庞小姐。” 桂琴干咳了一声,低头理了理没有一丝褶皱的旗袍。 “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小庆表情微顿:“当年的事,的确是周副官有愧于您。” “别介!”桂琴打断他,微笑着说:“芷兰情绪太激动了,跑的也快,我才没来得及跟她解释清楚。当初退婚,其实是我主动的,是我们庞家先不要的他们周家,虽然周九河的确不太喜欢我,但事实上……” 桂琴优雅的理了理头发,骄傲的一抬下巴:“我更看不上他!” 小庆:“……” 桂琴说完,总算觉得在方芷兰身上受到的气消了不少,又恢复温柔娇俏的神情,对着小庆笑笑。 长腿一抬,走出了珠宝店,然后迎面便看见了站在门边,一身军装,表情微冷,眸色不明的周九河。 一双说不清情绪的眼睛,虽不至于带怒,但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桂琴又是一愣。 周九河冷凝着她:“呵。” 桂琴愣愣跟他对视三秒,忽然抽出手帕把脸一挡,扭头就跑! 小庆探头出来望,便见着个比兔子慢不了多少的背影。 他尬笑了两声:“这位庞小姐,还是那么有意思。” 周九河凉凉的看着他:“你喜欢?去提亲。” 小庆脸上笑意瞬间一收,开玩笑,庞家那样的身份地位,连周家的亲都说退就退,他一个给人办事的泥腿子,哪敢高攀? 他对桂琴的打趣,不过是过眼云烟,说完了就忘。 倒是从始至终,连句完整话都没跟桂琴说过的周九河,面无表情盯着她一溜烟小跑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 挽月许久没跟人吵架了,难得吵了一回,还是旗开得胜,大胜特胜,她兴奋极了,来的时候还是冷若冰霜,回去的时候就满脸笑容,连之前不受她待见的小宋手里头都被她塞了个新买的蜜橘。 “刚刚那个女的,是不是跟你也有一腿?” 人一兴奋起来就忍不住话多,挽月靠在贺宗明身上,眼里闪动着八卦。 贺宗明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嘴角:“撒谎的手段玩腻了,又开始琢磨编排别人?” 挽月咬着橘子瓣,白了他一眼:“还装?我这双眼睛看人可准了!我跟她今天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她就那么讨厌我?而且她虽然话冲着我来,但眼睛总是时不时往你身上看!” 贺宗明老神在在地说:“别多想,说不定就是你模样生的讨人厌,她第一次见到你就非常不喜欢。” 第110章 又闹 “我讨人厌?”挽月大喊一声,两条眉毛拧得都要竖起来。 “你胡说!如果是别人,你这话我也许还信,可刚刚那个女的,她,她……她看起来分明跟我一样!” 洋人的肤色更白皙,五官也更深邃立体,就像桂琴能一眼判断出挽月是混血一样,挽月也一眼辨认出了方芷兰。 说实话,在方芷兰出言针对她之前,挽月对她是很有好感的,她前半生过得实在是孤零零,太想要找到个自己的同类了。 “你跟她长得一样?”贺宗明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垂眸往着挽月身上打量:“要真是一样,怎么会人家那么高挑,而你……” 挽月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 贺宗明手指掐掐她下巴: “小不点。” 挽月顿时就恼了:“我小怎么了?小有小的好处,你不喜欢我小,有本事你晚上别亲啊,还一亲就是一宿……唔……” 没说完的话被突然塞进嘴里的橘子给堵住,挽月咳了一下,瞪着一双怒冲冲的眼睛刮他。 贺宗明也沉沉地怒视着她:“你给我闭嘴!” 他不常冷脸,但每次一凶,挽月就立刻老实了,这回也是一样。 大眼睛一眨,脸上的神色立时就软化了,乖乖巧巧看着他,不再挣扎。 小宋板着张脸,尽量看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可还是在感受到顶头上司那冰冷的目光后头皮发麻。 苏小姐这张嘴啊,真的太可怕了,她,她怎么能什么都往外说呢,太不把他这个开车的司机当外人了! 顶着满身的压力,小宋一脚油门,总算是把后座两个祖宗送回了贺家。 挽月刚下车就把橘子从嘴里扯出去,用袖子狠狠擦了两下嘴,一嘴巴的苦味,她扁了扁嘴。 贺宗明则是冷眼看向小宋:“刚刚车里的话……” “司令,我明白的。” 小宋苦着脸满眼哀怨: “您把我当成聋子就好,我什么都不会听的。” 贺宗明这才满意,低低地嗯了一声。 挽月正在一边低着头不满的研究依旧连着两人的手铐。 小宋一走,她就立刻说:“现在回你家了,还不快把我放开。” 贺宗明没理会,把她领回客厅,摁在沙发上,才沉眼问她:“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挽月满眼懵懂:“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可以做,我就不许说吗?” 贺宗明深呼吸,把她领到书房,解开了两人的手铐,见挽月立刻要跑,又把她抓回来,死死摁在椅子上。 往桌面上扔了两本女德和女戒:“你给我好好的读,不读完今晚就不许吃饭!” 挽月眨巴着大眼看了那些书两眼,又看看他,忽的也冷笑,揉着被手铐箍出印的手腕。 “好啊,那你就干脆饿死我算了!” 她从身上拿出今天买的那些东西,一样样都往贺宗明身上扔。 “还给你,都还给你,你饿死了我,抱着狗成婚摆宴席去吧你!” 贺宗明脸色一寒,挽月见势不对,灵活的把身子一缩,就钻桌子底下去了! 两人相处这些时日,别扭也闹了好多回了,门后面,柜子里,树洞里,墙缝里,贺宗明都见着挽月躲进去过,她可真是个野孩子,一感觉到有危险,就跟个小动物一样,到处找洞钻! 他真是每次都被她惹怒,但每次见她这样,又忍不住在气笑的时候心软。 一个生下来就无父无母,没人照料,又天生就不招人待见的小姑娘,她说不定受了多少苦,才能总结出如今这样的避险方式,用这种常人做不出的可笑行为来自保。 贺宗明脸上的神色缓和许多:“你出来吧。” 挽月在桌子底下抱着腿,缩成小小一团:“我不!” 贺宗明弯下腰,要用手臂去拉她,挽月却啪地一下打在他手上。 “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我讨厌你!” 很难想象,刚刚两人还在车里,甜蜜蜜地分吃着同一个橘子。 贺宗明语气又温和了些,蹲下身跟挽月平视:“我不逼你读书了,你出来。” 挽月依旧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很凶,但她这样子,在贺宗明眼中就跟个巴掌大的小猫没区别,再凶狠的喵喵叫,也不过是几声喵喵。 “乖,出来,下人的晚餐都快准备好了,你不是在外面就说饿了吗,一直缩在桌子底下没办法吃东西。” 挽月表情有了些松动,但还是不满的说了句:“你刚刚说不给我吃饭。” 贺宗明趁她情绪稳定,一把攥住她手腕,将人给扯进了怀中。 “是我说错话了,以后都不说了,嗯?” 挽月依旧一脸不开心。 贺宗明搂着她,让她坐在他腿上,亲着、哄着,好一会儿,挽月才再次开口,皱着细细的眉头。 “你就是虚伪,什么事都做了,还不许人说!” 贺宗明已经没心思再跟她吵架,长臂揽着她细细软软的腰,嘴唇贴着她耳朵往下吻。 挽月小手抵在他肩膀,皱眉做着往外推的动作,贺宗明握着她手腕,高举着反束到她身后,手铐是现成的,咔哒一声就把这不听话的小猫给关住了。 “刚才在店里,看你跟别人吵架的时候我就想这样做了。” 贺宗明声音沙哑,又有几分湿漉漉的,轻轻响在挽月耳边。 “谁教的你那么气人,你怎么这么好玩?嗯?” 挽月小手挣扎了几次,手铐在她身后撞着桌面,叮叮咣咣响。 手腕摩擦到边缘,她感觉到了疼,便立刻又老实的一动不动了。 灵活的大眼睛,倔强地瞥了贺宗明一眼,就偏头只盯着墙面。 她在这种时候,向来不怎么喜欢出声。 跟她相反,贺宗明倒是话很多。 “小的确有小的好处,换了别人,还真不能像你一样,整个的被我抱住。” 挽月依旧不做声。 贺宗明亲着她:“你花着我的钱,戴着我的珠宝,住着我的房子,穿着我的衣服,吃着我的饭,喜欢我一下怎么了?” 脑袋无力地垂下去,脸贴在了男人脖领处。挽月的手在身后束着,十根白生生的手指,忍不住攥成拳,再松开,又重新攥成拳,就那么循环往复着。 紧咬着的嘴唇,留下深深的印痕,倔强地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阿立,阿立,阿立。 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两个字。 是心中的执念,也是机械地重复。 第111章 筹谋 方芷兰回到家中,在眼里含了一路的泪才掉下来,方家的护卫海生眼底有些不明的情愫,很快又被飞快地掩盖。 “方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谁在外面欺负了你吗?” 方芷兰拿手绢擦着眼睛,冷声道:“谁欺负我关你什么事?你一个看大门的就好好守大门,谁准你跟我说话?” 除了对贺宗明以外,方芷兰在异性面前向来脾气不好,海生从小就在方家长大,对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也就十分清楚。 眼中掠过一抹黯然,是的,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守卫,就算她有什么委屈,哪轮得到他来护着她呢? 没再自讨无趣,海生沉默地下去了,只是人走了,眼睛却依旧时不时就往她身上看,男子的那点隐秘心事,被他脸上写的十分直白。 方芷兰自然也发现了,却狠狠剜了海生一眼,她一个大帅家的千金,也是他一个守大门的配肖想的?只有贺宗明那样的身份家世,才足以跟她匹配。 高大俊秀的青年,收到她的眼刀子,非但没觉得恼,反而还对着她扯出了一个友好的笑,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她肯把目光往他身上放一放,对他来说那就是好的。 方芷兰被他这么一笑更烦了,干脆起身回了她自己房间,一直到方大帅回家,她听见汽车声才快速地跑下去。 “怎么样爸爸,我托您办的事成了吗?” 方大帅从车中走出来,见她一路小跑着迎接,威严中带了几分无奈: “你这丫头,真是女大不由人,满脑子就装着自己那点事。” 方芷兰扯了扯他袖子:“爸……” 方大帅这才收起严肃的神情,笑着说:“好了好了,事情成了。” 方芷兰眼前一亮:“真的?” 方大帅握着她的手领她往屋里走,边压低了声音说: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等贺家摆酒当天,就以张师长旧部复仇为由去闹了他的婚宴,到时候我们的人一共开三枪,表面上都冲着贺宗明,实际上一枪打贺宗明左臂,一枪打贺宗明肩膀,这最后一枪,则是冲着那女人脑袋。 到时候贺宗明受伤,那女人又死了,他承受精神肉体双重痛苦,你正好守在他身边加以照顾,随便陪他说说话,聊聊天,做些开导,那女人死都死了,不怕他不把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 方芷兰听完眼睛当场一亮,可很快又露出迟疑:“要对贺宗明开枪啊,那万一动手的人枪法不准,打偏了位置怎么办?” 方大帅手摸着她头顶,表情沉冷,老谋深算:“你想要他,可我堂堂一个大帅的女儿总不能倒贴,他自己又不识抬举不肯娶你,为今之计,是增进你们两人关系的唯一办法,你要是愿意,就赌一把,如果心疼男人,觉得为父下手太狠,那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方大帅不再出言相劝,说完话作势就要抛下女儿上楼,方芷兰赶紧出手拦住他。 “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低下头,睫毛微垂,脸上露出几分红晕。 “父亲的安排自然是事事为女儿考虑,一切都极好。只是……当初咱们家遭难,贺宗明毕竟救过我们一回……” 当初张师长跟方大帅的亲信联手造反,把方大帅囚禁起来,还是靠着贺宗明带人从春城杀过来,里应外合解的困。 现下方大帅重新拿回实权,处境安稳了,他就找人对贺宗明动手,传出去会不会…… “以他这个年纪,坐上司令高位,统领万人军队,有着让人敬畏的威名,却安居在后方不需要亲自上前线,你以为他凭的是什么?芷兰,他救我那一回的恩情父亲早已经报过了,我们方家并不欠他什么。” 方大帅那张威严的脸上,既有轻蔑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厌憎,上位者最烦的就是底下人挟恩图报,贺家就算身份再好,贺宗明父亲也是给他当下属的,他们贺家就是得低他们方家一头! 贺宗明对他的女儿不假辞色,伤害的可不止方芷兰一个人的心情,还有他们方家整体的脸面。 堂堂一个大帅的女儿,求爱却屡次三番被拒绝,传出去像什么话? 如果只为了一时的恩,就要裹挟他们方家一辈子,那他宁愿贺宗明早早地就死了,方大帅当初获救安全后,也的确动过这个念头,否则也不会刚复权就让贺宗明上最前线。 只是贺宗明自己运气好,上了战场那样跟洋人火拼,硬是撑着一口气毫发无伤地活着回来了,后面羊城的几次刺杀,又都被他给避了过去,派出去的杀手至今都有一个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方大帅怕动作太频会暴露自己,这才停手作罢。 方大帅这次安排,既有为女儿筹谋,也有想让贺宗明吃点苦头的意思,见女儿还是面色犹豫,他眼神暗了暗,又语重心长说: “我派人打听了那个乡下丫头底细,她跟贺宗明之间原是毫无关联的,是贺旅长遭难那时,那乡下丫头不知道怎么帮了他一回,两人之间留下了恩义,贺宗明这才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愿意把她留在身边。” 方大帅摸着下巴,眼神意味深长:“以贺宗明现如今的情况,再让他父亲出一回事怕是很难了,你舍不得他受伤吃苦,他就永远不会从你这领到恩,主动把目光放到你身上。 就算父亲我仗着方家威名命令他娶了你,难道他就能看得起你了么?倒贴过去的女子,连你父亲我都看不上,贺宗明那等心高气傲之人,他身边岂能容得下你的位置?” 方芷兰本还有些犹豫纠结的心,在听到这番话后彻底定了。 “好,那就都听父亲的吧!” 眼中掠过一抹果决,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憧憬和狠意。 她又拿出了小女儿姿态撒娇道: “不过……还请父亲让那人枪法高明些,万一真把他伤成残废,女儿的下半辈子可就没法过了。” 顿了顿,眼中掠过一抹妒恨,又说:“倒是那个贱女人,可以多给她几枪,就她那个嚣张刻薄的样子,一枪毙命太便宜她了,就该让她吃尽苦头再死才好。” 第112章 消火 挽月是彻底跟贺宗明置气了,在汽车上就吵着自己饿了的人,从书房出去后直接回了房,房门紧闭着,谁叫都不理,晚饭也不肯吃。 刘妈探亲假出门了,家里就剩两个还没挽月大的小丫头,平时做的都是洗衣端水类的粗活,跟挽月也不怎么说的上话,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应声。 贺宗明在门边守着,俊冷的脸上眼眸暗沉,墨色在其中翻涌,像一汪吞噬的海。 “叫不出来就算了。” 他忽然沉声开口,没了耐心再哄挽月,转身大步走开。 一个人坐到餐桌边,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脸色倏然又是一寒,挥手便把所有碗盘打落在地。 一片乒乒乓乓响,丫环下人们表情惊恐,跪落满地。 贺宗明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鸷的雾,呼吸粗重地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倏然抬腿跨过满地狼藉,沉冷离开。 其余几个丫环下人,在他走后才敢试探着上前,清理打扫,收拾残局。 挽月在房间的床上,缩成小小一团,沉思时无意识地咬着自己手指。房子隔音并不好,她清楚地听见了楼下贺宗明发了脾气,可她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并没有要起身过去管的意思。 等碗盘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传过来,挽月就把被子一掀,人往里面一钻,仿佛这样就能当做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 她也在跟贺宗明置着气。 这一晚上,挽月始终闭着门,没再走出去一步。 贺宗明倒是天黑后起夜一次,去楼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看了看挽月从关上后就没再打开过的房门,皱着眉。 挽月这时也同样没睡,依旧是蜷缩沉思的姿态,沉静地宛如一座雕塑,跟她往常睡前准备时差别不大,只是今天她的手里没拿那枚簪子。 …… 次日,挽月是特意等着楼下车笛声响完,说明那个人离开了,她才起的床。 刘妈回来后听说了她昨晚没吃饭,一大早就在挽月门前守着,挽月一出门,她就赶紧叫人端出来新蒸好的鸡蛋羹。 刘妈做鸡蛋羹也跟别人不同,她会往里面放切好的虾米和柳橙丁,挽月本就饿了一晚上,又喜欢甜食,对这东西自然抗拒不了,香喷喷地吃了两大碗。 中午的时候,她也是正常吃饭,正常散步,可一听到汽车声,知道是贺宗明回来了,挽月就立刻小跑着上楼,把房门紧紧地一关,怎么都不肯出来了。 贺宗明也不哄她,径自换衣,径自吃饭,用了晚餐自己回房,竟然真的不管挽月,跟她形同陌路起来! 两人就这么的,连着好几天都是一样的相处模式。 贺宗明在司令部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他原本是督察军队训练比较勤,最近却来了就往监狱走,专挑着那些嘴硬不肯招供的奸细拷问,每每被他选中的牢房,一整天都要传出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小宋偶然路过一次,都吓得忍不住抖三抖,悄悄跟周九河说:“周哥,司令这两天是又被人刺杀了么?” 周九河也是皱着眉头:“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小宋:“那是前线?我们的人又在洋人手里吃亏了?” 周九河依旧皱着眉头:“不应该,最近几次电报发回来,都说支援及时,战事大捷。” 两人默默对视着。 周九河:“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弄来的那个女人?” 小宋:“周副官,这你就想多了,苏小姐跟司令好着呢,才不会闹成你跟庞小姐那样。” 桂琴跟周九河也是孽缘,原本是指腹为婚的儿女姻缘,可偏偏两个天生就合不来,谁也看不上谁。 贺家失势,周九河一家跟着贺家迁徙去偏远小城,临走前故意提前半个时辰出发,就是为了避开跟桂琴见面。 贺家重新得势,周九河回到了羊城,两人又都到了能成家的年纪,可偏偏他回城第一天,得到消息的桂琴就立刻登门拜访,马不停蹄地解除了他们之间的这门婚约。 婚约还在时,桂琴这个人是周九河的一块心病,他想起来她就烦,现在婚约没了,她却依旧是他的一块心病,除了烦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恼。 人尽皆知,周九河跟他那位前未婚妻关系尴尬,小宋也是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见周九河当场冷下的目光,他表情一讪,立刻起身就走,生怕慢了就要惹火烧身。 “周副官你先坐着,我去司令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万一他真要是不小心把哪个犯人弄死了我也好收拾着点,咱们回头见。” 小宋利落的跑了,一路直奔监狱牢房,才刚进门,便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又尖锐又漫长,听得他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心肝都忍不住颤了颤。 一路往里走,土黄色的地面慢慢变成深红,深褐色,最里头一间刑房,没有电灯,只用一支白色蜡烛在墙上照明,满墙各式狰狞的刑具散发着寒光。 地面凹凸不平,便有了积水,隔着一条暗红色的水沟,一把梨花木大椅在房间正中摆着,贺宗明双腿交叠,两手搭在扶手上,姿态狂傲地在那坐着。 在他面前,鲜血斑驳,且还在顺着绑人的木头桩子不断往下滴血的刑具上,满身殷红,皮肉无状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我招了,我全招了,快别打了,我什么都招……” 他这样喊,可贺宗明却并没理会,于是拿着鞭子的人便依旧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抽打着,钢鞭在空中挥舞出凌厉的风声,带着刺的鞭身每一次落下更是引发凄厉的惨叫。 小宋以为贺宗明是走神,凑过去低声提醒:“司令,囚犯说他愿意招了。” 贺宗明神色未变,漠然嗯了一声,却依旧眸色凉薄地看着,没有要叫停的意思。 小宋疑惑:“司令?” 贺宗明这才抬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淡声给他解释:“他的同伙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全部招过了。” 小宋更加懵了,茫然地看着那嗓子都快喊哑的囚犯:“那他这是……” 贺宗明阴鸷地说:“他们倒卖军药发国难财,害死了不知道多少我们的前线战士,直接处死太便宜他。” 他学了挽月的法子,在自己人身上不痛快,又狠不下心处理她,就出来拿外人消火气。 第113章 撕脸 小宋如何不知贺宗明给的理由不对,他另有其他私心,可偏偏他给出的这个理由也让人无法辩驳。 他便只好闭了嘴,安安分分聆听牢房凄厉的惨叫,折磨就折磨吧,左右这人也是该死之辈,死的太痛快了也的确便宜了他。 贺宗明一直待到晌午,下属过来提醒他用饭,另有个守卫打扮的兵在身边跟着,在贺宗明投来询问的目光后汇报说: “成衣铺派人递信,说司令上次去要的衣服已经制好了,问司令是他给送过来,还是择日再上门去取?” 订做的衣服,在成品出来后一般还有个去试衣环节,这样如果有哪做的不合适了,还能在店里直接改,如果直接送到客户家中再察觉有问题,这一来一回的就十分麻烦了。 贺宗明眼底微暗,手指摩挲着枪身,他跟挽月自书房闹翻那日起,就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 虽才几日,可对他来说却又煎熬地如同几年一般,贺宗明不由心中自嘲一笑,在把她带在身边之前,他竟不知道自己会这般离不开女人。 偏偏,她还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一次次妄图出门,千方百计哄他带她上街,她图的是什么,真当他不知? 书房争执,非他说错了话才引她动怒,不过是她看出在他身边没有逃跑余地,又不能直抒胸臆,因而硬从他身上找错处,借题发挥罢了。 小宋小心翼翼瞧着他阴沉不定的脸色:“司令今日要是不方便,我叫人把那传信的先送走?” 贺宗明嗓子里低低嗯了一声,垂眸抬眼间,神色凝着戾气。 虽把成衣店老板赶走了,可午饭的时候,望着桌上饭菜却还是频频走神。 没良心的小丫头气性大的很,不愿跟他见面,就每天的晚饭都不吃。 也不知道那个刘妈有没有机灵点,多给她在房中备些糕饼点心。 她那个纸糊似的身子,从小就在苏家就养的不太好,要真是一味地傻倔到底,干脆所有的晚饭都不吃了,会不会胃里再给饿出什么问题? 贺宗明越是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就越是阴沉,看的小宋心里直突突,总觉得下一秒司令就要重新回到大牢,把那活生生打死的犯人再给扯出来鞭尸。 下一刻,贺宗明却又突然起身,抬腿便朝外行去。 “备车。”他不顾小宋惊愕的表情,冷声吩咐:“送我回贺家!” 挽月中午又是胃口不好,亏了刘妈一双巧手,弄来许多酸酸甜甜的芒果,切了果肉和碎冰一起,做成白粥给她喝。 挽月喝了粥,刘妈才放下心,又让她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杏子快熟了,树梢上来了许多小鸟,叽叽喳喳的也算欢快。 挽月喜欢鸟,也羡慕它们长了翅膀可以飞,眼巴巴地仰着头看,刘妈看她这模样,心口揪成一团,知道她必然是心里又不痛快了,正想劝说两句,门外忽然传来汽车声,两人脸色都是一变,这个时候不该回来的贺宗明,偏偏回来了! 现躲已经来不及了,汽车就停在院门口,院门大开着,那杏树就在院门旁边,贺宗明下了车,便看见侧对着他的挽月。 她穿了身浅黄色绸缎的旗袍,嫩嫩的颜色显得她的肌肤越发滢白,漆黑的发丝被刘妈梳了个新鲜的样式,左耳侧一个小小的发包,剩下的头发则是柔柔垂落着,珍珠的发饰别在发丝间,看着素雅又精致极了。 贺宗明的目光凝在挽月身上,挽月却一眼没有看他,甚至在他下车那一刻就径自转了身,待他如空气一般,面无表情地就往别墅里面走。 “你脾气倒是大!”贺宗明眼中的神色冷了冷,率先打破两人互不说话的沉默。 挽月却依旧像没有听见一般,漠然地往前走着。 一旁的刘妈见状,眼中掠过一抹忧心,刚欲出言劝挽月两句,肩膀已然被人拨开,贺宗明取代她的位置,站到了挽月身侧,大手牢牢扣住她手腕。 “你不是牙尖嘴利么?装什么哑巴,说话!” 他在牢房待了一上午,身上尤带着审讯时的煞气,鞋底可能还沾着那罪犯凝固的血。 浅淡的腥味随着丝丝缕缕的风,从他身上吹到挽月鼻尖,挽月冷着张木然的面孔,刚动了动嘴唇,就因为这诡谲的味道忽的起了阵不适。 “放手!”她用力地甩了下手腕,试图挣扎。 贺宗明紧紧攥着她,眼神如雄鹰扑食一般:“我为什么要放?你既然对我心有不满,何必畏首畏尾,说出来便是!我倒是也想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 随着他手上加力,两人猝然靠近,他身上的那股腥味也就更浓,挽月胃中一阵抽搐,忽的偏头干呕了一声。 贺宗明脸色大变,冷然双目猝红,牙关咬的咯噔作响:“你厌恶我至此?” 胃里翻江倒海,挽月捂着嘴频感不适,说不出话来。 “放,放开,你离我远点……” 干呕的间隙,挽月艰难出声,已经带了示弱之意。 贺宗明却更为恼火,想到了两人书房闹翻那天,挽月崩溃之时对他喊“你让我感到恶心”,倏然扯着她手腕,攥着她便往别墅里面走。 “都这些天了,你让我沾了多少回,这时候才来装冰清玉洁不觉得晚了些么?” 挽月本就十分难受,一听他这话越发抵触,拼命地对他抗拒,咬牙停在原地不肯走,在他手中扭动着挣扎。 慌乱中喊了一声:“刘妈,救我!” 刘妈早被两人之间这突然的剑拔弩张吓傻,倏然听挽月这一嗓子,还不待反应,贺宗明阴鸷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她。 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刘妈身子一抖,反而规劝挽月,隐晦地暗示她求饶:“小姐,司令向来是疼你的,一定能理解你的难处,有什么话不妨好好说……” 见她识时务,贺宗明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把精力放在挽月身上,长臂只一捞,挽月就被他横抱在了怀里,怨愤大过生理本能,挽月竟忘了继续呕,只不断地在他怀中踢打着。 “放开我!贺宗明,你这个丧心病狂,强抢民女的混蛋,你放我下去!” 第114章 激怒 贺宗明无意在外人面前与她争吵,任由她做那些无用的挣扎,只双臂铁箍似的抱着她,坚定不移地往房中走。 途经客厅,挽月的腿挣扎太过,啪嗒掉了一只鞋子,贺宗明也没理会,依旧带着她上楼梯,直到进入她房中,凌厉的目光一扫,见梳妆台上有饼干碎屑,心中担忧少了几分,便将依旧在挣扎不断的小人儿随手扔向了床上。 西洋床软,挽月整个地被砸下去,那力道还让她弹了几个来回,她闷哼着唔了一声,小手抓紧了床单。 贺宗明紧跟着便欺身而上,大手紧攥着她领口,将她半个身子提起来,冷寒地与她对视着: “你千挑万选的礼服已经做好了,你去试不去试?” 挽月眼神起先还有些被床反弹的懵,被他逼视后慢慢变成同样深刻的冷。 “不去!”她大声喊着:“决裂那天我就已经说过了,我讨厌你,不喜欢你,也不愿意嫁给你,你爱娶谁就娶谁,反正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婚期都定了,请帖已经发出去,事到临头想反悔,你以为一句不关你的事就能悔得了?” “那是你的事!我从来没说过要嫁给你,更没让你发过什么帖子,定过什么日期!” 挽月倔强地扬着一张小脸,在身高腿长极具压迫感的贺宗明面前,小小的她就跟兔子一样。 可她却依旧分毫不怕,毫不畏惧地用眼神跟他对视着,又大又亮的一双眼睛,含着恨的眼光全化作一把把刀子,把两人之前那些伪装出的和平与美好,全都切割殆尽。 “贺宗明,你是自作多情!” 她只上过短短几天的学,学校里的先生教的那些话,唯独这一个词语被她给记住,还找到机会学以致用了。 贺宗明的眸色在她那四个字出口后一下子就寒了,隐隐之间,甚至浮上杀气,但很快,这抹神色就被他掩藏在眼底。 “自作多情,也要有个情字,你觉得我和你之间有这个吗?” 他捏着挽月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在那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红痕,冰冷又暴戾。 “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我出钱给你提供优渥生活,你在床榻上听话以色待人,这不是感情,是交易!” 挽月脑子懵了一瞬,贺宗明之前都哄着她,她没想过他会忽然这么说。 水润的眼中浮现短暂的错愕,不过很快,她又恢复镇定,大声道: “那些都不是我自己要的,是你逼我的,我只是没得选!但凡你给我机会让我走,我但凡回一次头,这辈子被人骂娼妇,我再也不还口!” 怒火攻心的人,吵起架来都把对方视作自己毕生的死敌,言语恨不能全都化作刀子往对方的心口上剜。 贺宗明自问对挽月已经足够疼宠,无愧于心,可她却还是这么冷心冷情,不识好歹,也难免让他心寒。 “好!那我今天就让你走!” 他倏然松开手,挺拔站于她床前,傲然睥睨着她:“你把我给你的东西都放下,今天你尽管走出这栋房子去,我绝对不拦!” 挽月眼前一亮,当即就要起身离开。 贺宗明横着手臂挡在她身前,挽月摊开掌心道:“我什么都没拿!” 贺宗明冷冷睨着她:“你身上穿的衣服是谁的?” 挽月脸色一白,眼神颤动着跟他对视一阵儿,贺宗明冷漠倨傲,分毫不让。 挽月赫然一咬牙,好好好,不就是一件衣服,她还他就是! 她把手放在旗袍的盘扣上,用力地扯着,一颗颗解开,又把那布料狠狠甩在贺宗明脚下。 贺宗明看都没看,冰冷的目光凝望着她贴身的里衣。 冷漠吐出二字:“继续。” 挽月面色大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嘴唇咬的发疼。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嘲讽:“为什么停下?难不成是贪恋我贺家的富贵,你又舍不得了?” 挽月脸色微变,肩膀微微颤抖,良久才说:“你保证没有骗我,让我走,你不悔!” 贺宗明冷冷盯着她:“我保证。” 挽月用力闭了闭眼,倏然狠下心,又脱下了里衣和小裤,又踢开了仅剩一只的鞋子,扯下了发饰。 她用头发遮挡着自己,双手抱肩,颤抖着站在他身前。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就算是没有太多羞耻之念,可挽月也知道,自己这样出门是有多不合适。 但她想着,刘妈就在客厅,等她出了这间房,见到了刘妈,问她借两件衣服,刘妈总不会袖手旁观。 贺宗明冷眼看着她,审视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有其他的,一并还回来。” 挽月浓密的睫毛,因他审视带来的难堪而轻颤着,嘴巴咬了又松开。 恨声道:“不可能!你已经看到了,我身上再没有能放东西的可能!” “怎么没有?”贺宗明倏然上前一步,大掌贴在她肚脐,另一手用力环在她后腰,将她紧摁于胸口。 “苏挽月,你进了贺家以来,我不分昼夜忙在你身上,你这张嘴吃了我多少,难道就不用还么?” 粗粝的厚茧摩擦出疼和痒,挽月瞳孔瞪大,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中了这人圈套! 他根本就一点都没想过放她走!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飘下来一大片云,本是澄净的天顷刻就暗了。 室内的光线也像蒙了层黑布一样幽森,挽月像只误入了火炉的兔子,不断地翻滚,挣扎。 她生来怕疼,所以格外的懂得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示弱,可今天却如何都不想了。 几乎是所有待在贺家别墅里的下人都听见了从她房里传出的哭喊声,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滚开!” “不要!” 刘妈作为家里跟她最熟悉的人,听得心惊肉跳,手紧紧抓着衣服,犹豫再三,颤抖着来到挽月房门前,轻轻叩了扣门。 “司令,小姐年纪还小,就算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她也是有口无心的,您可千万别吓坏了她……” 房间里的嘶喊声停顿了一瞬,而后突兀地消了声。 阴暗的卧室里头,贺宗明把挽月困在臂弯中,整个人如猛蛇划分领地一样地盘踞着,跟挽月牢牢缠绕成一团。 凶狠地吻着她,恨不能吞吃入腹。 第115章 无解 黑云暗沉,一道震耳的闷雷后,瓢泼大雨终于是倾盆而下。 看守庭院的八个守卫不得不暂时进入客厅避雨,便都听见了楼上时不时传出的哭叫。 众人脸色各异,其中属刘妈最为揪心,时不时就担忧地往楼上看一下,有心劝诫,却又明白贺宗明在气头上,这不是她该出现的时机。 断断续续的雨,一直到傍晚都没停,房间里的哭声倒是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消音,只剩下让人不能不多想的死寂。 紧闭了一下午的房门终于打开,贺宗明只着了单衣走出来,没系全扣子的领口,松松垮垮敞开半边儿,脖子上带着个深深的咬痕,已经见了血。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沉冷的目光往楼下扫了眼,便转身去了浴房,一直把心吊在嗓子眼的刘妈才猛地站起来,一路小跑着往楼梯上走,赶到挽月门边,她先是试探着轻轻敲了两下。 “小姐,是我,方便进来吗?” 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才一咬牙,壮着胆子直接把门推开。 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刘妈变了脸色,目光匆匆扫过床边,男人的外套和女人的衣服混乱的叠扔在一处,床上粉色纱帐重重叠叠,看不清里面具体景象。 “小姐?”刘妈试探着走近床边,想了想,还是先开了窗户,带着雨的冷风霎时进来,消散了些室内腥黏的气息。 她这才靠近小床,慢慢掀开纱帐,瞳孔却又倏然瞪大。 挽月侧卧着蜷缩在那淡粉色的大床上,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被褥被她踢踹在床脚,身上没有任何遮挡,剔透白玉上青青紫紫,俨然是男人留下的痕迹。 她虽睁着眼睛,却悄声无息,一动不动地在混乱不堪的床上栽倒着,像块大抹布上的小抹布。 “小姐!”刘妈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赶紧拿了被子给她遮挡住,低头时又见她连大腿上都带着深红的牙印,虽没破皮,但显然也被用了狠劲儿,心中一酸,手摸着挽月头发: “我的好小姐,到底是什么大事非要闹到这个地步不可?何苦要受这份儿罪啊。” 挽月之前是再娇气不过了,玩闹时伤了手都非找刘妈撒娇一会儿不可,此时十根手指上都带着细密的齿痕,神情却极为安静。 麻木的眼珠转了转,终于重新聚焦,细看着刘妈脸庞,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人,肤色暗黄,脸庞微胖,五官粗笨,腰如水桶,头发梳的虽整齐,可眼角的细纹,手上的厚茧,鬓角的白丝,无一不昭告着她的年华老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仆妇,却让挽月觉得亲切,她轻轻握住握住了刘妈粗糙的大手:“刘妈,你有女儿吗?” 刘妈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很快就据实说:“我这辈子没有女孩缘分,就生了两个儿子。” 挽月嗓音低低的,带着丝喊久了的虚弱暗哑:“我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我娘,可是有时候我却会忍不住恨她,她既然不要我,为什么非要生下我,她死了一了百了,我活着时时受罪不得解脱……” 刘妈愕然地看着她,仓促地叫了声:“小姐!” 挽月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两行泪珠顺着黑密的睫毛滑下。 “如果她还活着她会对我好吗,知道我遭遇的事会不会心疼我,会不会对我愧疚……她待我一点也不好,可我还是想她,我好想她……” 她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没头没脑,刘妈却心中一酸,抱住挽月,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空气安静了一阵儿,挽月没声音了,像是哭累了睡了,刘妈轻轻地把人放下,轻手轻脚起身,准备弄盆水来给挽月擦洗。 才出门,便见到方才出去的贺宗明一个人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面色阴晴不定瞧着她。 “站住!” 刘妈不敢违背,老实的躬身走到他面前,把头埋得很低。 “司令。” 她忍不住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那么可爱乖巧的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忍心把她作践成那个样子。 贺宗明冷冷瞧着她:“她和你说了什么?” 刘妈想到方才两人的谈话,心中一阵酸楚:“小姐没说什么,她就是嘀咕,说想她娘了。” 她娘? 贺宗明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抹不明的情绪。 他不开口,刘妈就不敢走,依旧低头弯腰地在他面前站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又熬了许久,她这个姿势快坚持不住,脚都要麻了时,贺宗明才再次开口: “刘妈,你是个聪明人,挽月是个孩子脾气分不清利弊,她既然愿意与你亲近,你就该多劝劝她。” 刘妈低着头,连连称着是,贺宗明这才松了口让她走了。 擦洗的时候,虽然刘妈动作很小心,但挽月还是醒了,又或许她根本就没睡。 脸上没什么情绪地任由刘妈摆弄一阵儿,慢慢眨了下眼睛,声音轻轻地问:“刘妈,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妈眉目低垂地说:“提他干什么,都死了好多年了。” 挽月继续轻声问:“那他有像贺宗明对我这样对过你吗?” 刘妈顿时如同惊弓之鸟,紧张地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做了个噤声手势。 “嘘……小姐,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司令这样的人物,哪是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比得了的?” 挽月抿着嘴唇,清澈的大眼睛就盯着她看,看得刘妈心中生出不忍,低低一叹气: “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先前不还是好好的?” 挽月又闭上了眼睛,不肯再说话了。 她无法告诉刘妈,她是一点希望都见不到,所以才崩溃了。 她自以为把小心思藏的严密,却不知贺宗明更是玩计谋的祖宗,她在他面前如同柳树穿着皮衣。 任她如何装疯卖傻,做低伏小,他对她的提防一刻未少,温柔疼宠的假象之下也不过是冷眼陪她做戏,真正留给她的仍旧是牢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她与阿立虽在一座城市,就隔着几条街,可贺家就像一座牢笼死死将她困住,她出不去,又不敢让他进来,想见到他,又怕见了面反而害了他。 这是个找不到突破口的局。 第116章 生病 挽月又不肯说话了,安静闭着眼,虚弱麻木的样子看得刘妈心惊肉跳。 她怕挽月会想不开,就一直守在她身边一刻都不敢走,陪了她不知多久,外面有小丫头来敲门: “小姐,晚饭备好了,司令叫您下去吃东西。” 刘妈立刻去衣柜里拿了衣服,轻轻唤挽月:“小姐,起来了,我们去吃东西。” 挽月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小姐?” 刘妈又低声规劝:“可不能再任性了,胳膊总归拗不过大腿,您跟司令这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呢。” 挽月依旧闭眼躺着,一动不动。 刘妈忽然心中咯噔一下,试探着把手往她额头上一贴,果然不出所料,触手一片滚烫! 立时起身,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不好了,司令,小姐她生病发烧,昏过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贺家却乱了套了。 值岗的守卫冒着雨请来了医生,医生却在诊脉过后不敢用药。 “到底是怎么了?” 贺宗明脸色冷寒,比下午更甚。 老大夫眉头紧锁,羊城无人不知贺宗明身份,自然也就都知道他还没有成家。 “不知道这位病人是你何人?成家了没有?” 贺宗明听出他话里有话,把所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大夫,他,跟昏睡的挽月三人在房中。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上了年纪的大夫这才松了口气:“那想来,这位未来的太太跟司令之间应是感情不错。” 贺宗明沉眼道:“少废话,她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 “老夫还是先给司令道喜,脉象上看,这位太太腹中已有了骨肉!” 贺宗明整个人一僵,难以置信地看了挽月一眼,眉头先是紧皱又倏然松开,眼中神色似惊似怔,最终全归为一抹凉薄之下的忧色。 “这跟她的发热又有什么关系?” 老大夫道:“司令有所不知,女子怀孕,期间甚为凶险,言行举止,入口的吃食,但凡有半点差错,都有可能导致胎儿出大问题!” “令妻的病,虽是风寒,却不可小觑,老夫不是不能用药,而是不敢用药,稍有差池,倘若损伤了腹中胎儿,老夫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贺宗明听他的说辞后也是一怔,但很快他就再次开口: “你尽管给她治,先把大人医好,其他的我不怪你。” 老大夫谨慎道:“那若是胎儿痴了傻了,又或是生出来残缺不全……” 他之所以能说出来,便是因为城中出现过这样的案例。 医生救人本是好心,可那孕妇的丈夫却把孩子的问题怪罪在大夫头上,一见到胎儿就立刻提刀去了大夫家,将人给当场砍杀成好几块。 也正是因为有了此事,城中大夫默认,凡是涉及到孕妇的病,他们全都不治! 这老大夫态度虽谨小慎微,讲出来的话却实在大不敬,堪称诅咒,贺宗明眼神如同窗外的天空布满阴云,却又深知不能在这时得罪医生,深呼吸着克制。 “你尽管放手去治,只要大人能好,其他的都不关你的事。” 大夫这才起身,但依旧小心翼翼,从背着的药箱里拿出纸张来: “非我心眼小,实在是小老儿命苦,一家老小都要靠我一人供养,司令要是真的大度,还请留下个字据。” 贺宗明一把将纸扯过,大笔一挥把承诺写上,老大夫这才放心,重新给挽月号脉,写出了药方。 丰盛的晚餐摆了一桌子,其中不少都是春城风味,就连红烧肉里熬制时都下了冰糖,其中不乏有贺宗明暗中示好之意。 只是挽月病了,贺宗明也留在房中守着她,那一桌子饭菜也就无人欣赏,从热气腾腾到油汤凝固,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经过下午那一闹,贺宗明跟挽月的关系是彻底不用避人了,晚上他便直接留宿在了挽月房中,半看半顾地守着她。 次日天明,挽月还是昏睡着不醒,连药也几乎要灌不下去,贺宗明便干脆连司令部也不去,依旧在家守着。 司令部不少双眼睛都盯着他,骤然见到异常,各自都竖起了耳朵。 大帅府,方大帅端着咖啡,若有所思地听着汇报:“一整个下午都在家虐待女人?” 在他面前的眼线低着头,小心谨慎地琢磨着措辞: “据说那女人嗓音都喊哑了,当晚更是直接丢了半条命。” 方大帅不说话了,抬眼望向方芷兰。 “你怎么看?” 方芷兰毕竟还没出阁,听得双耳发红: “他绝不是那种蛮横残忍的人,必定是那女人做事不检点,被他抓到了错。” 方大帅沉思道:“别忘了,他父亲当年就是出了名的不善待家中女人,否则也不会逼的那前妻离家改嫁,宁肯抛下亲生儿子,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方大帅想着贺家的一些旧事,皱着眉头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今日那女人出事,说不定就是贺宗明暴露本性的征兆。” 方芷兰毫不犹豫说:“不可能,贺宗明虽然待人冷漠了些,但他绝不是残杀暴虐之辈。” 方大帅沉吟地扫视在她面上:“当日贺家出事,贺旅长十几房姨太太未必就没有活口,可你看他暴尸三日,可有一人出来为他收尸?若真是有夫妻情意,他最终下场何至于此?” 方芷兰脸色微白,心中也有些恍惚,眼中多了点动摇,但还是硬撑着说: “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跟他父亲不一样!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女人就是……” 她忽的自己也说不下去。 贺宗明身边可不是没女人,她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日对那女子的偏爱和维护,把人给宠成了什么嚣张跋扈的样子。 可眼下,不过才几日,贺家竟然就传出这样的消息…… 方芷兰心口发紧,对想嫁给贺宗明的执念,也不禁出现动摇。 另一边,贺公馆,时不时发出清脆碰撞声的麻将桌上,贺娇娥随意打出一张牌,脸上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那乡下土丫头该不会死了吧?我还真有点担心她。你们是不知道,昨个从他房子里传出来那动静,那么大一场雨,雷声都盖不住尖叫。” 同在牌桌上的桂琴眼中闪过一抹惊愕:“她不是跟贺司令关系很好吗?” “也不是没好过。”贺娇娥烦躁的说:“但听说那女人偷人被明子当场给抓住了,这他能不发火?” 第117章 无力 偷人被抓住了? 那岂不是贺宗明被人给戴了绿帽子? 牌桌上的女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唯有桂琴,迟疑着说:“不应该吧,我见过一次挽月小姐,看起来乖乖巧巧,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贺娇娥拿眼刀子瞪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贺宗明亲姑姑,住的又和他这样近,难不成还会故意拿这种丢面子的瞎话编排他?” 外人自然比不了实在亲戚,桂琴识趣地闭上嘴,不再多话了。 两天后,离贺宗明原定的酒席日期越来越近,贺家却传出消息,说婚期暂时取消,更像是证明了这一点。 和消息一起的,是往来贺家的大夫越来越多,不分男女老幼,中医西医,一个接一个地去看,每个都行色匆匆,出来时脸色苦闷。 其中有个跟桂琴相识的,无意间透露出口风:“那女子郁结难消,体虚气弱,药汁熬好,灌都灌不进去,只怕是不行了。” 桂琴听得心中一凉,想到前不久还和挽月见过面,只叹世事无常。 贺家,来往的下人们每个都一脸紧张,走路时连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引来贺宗明注意,从而惹他迁怒。 随着挽月一连好几天的昏迷不醒,这房子里的气氛肉眼可见的日益阴沉,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压抑。 刘妈请了假,翘首以盼地站司令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她要找的人,青年穿着一身普通的小兵队服,个头不是很高,却十分面善,乍然一看也是眉清目秀。 他刚训练结束,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擦掉的汗,疑惑地看着眼前一脸悲怆的妇人。 “这位大娘,你找我有事吗?” 刘妈眼里含着泪:“你可是叫孔立?” 孔立点点头,神情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刘妈又问:“你家在春城,从前在一户姓苏的人家做工,专负责给人养马,是也不是?” 孔立脸上的神情由惊愕变为谨慎:“您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刘妈悲痛地说:“孔先生,快想个法子去看看挽月小姐吧,她恐怕是要不好了!” 孔立面色骤变,震惊错愕地听着她讲话,整个人如遭雷击。 …… 熬好的药怎么都喂不进去,贺宗明一连换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把挽月的高热退下去。 可在这日清晨,她却奇迹般的自己睁开了眼睛,贺宗明一直守在她房中,第一个发现她苏醒,立时惊喜地唤了声:“挽月!” 挽月眼睛朦朦胧胧地看他一眼,眼中雾气渐渐散开,慢慢重归清明。 被他握着的手暗中用力,想要收回去。 贺宗明却加了力道,依旧紧握着她,眼神充满了威严:“醒的正好,快把这碗药喝了。” 碗送到挽月嘴边,挽月却偏开了头,神情静静的,虽是一言不发,但也把态度表的明明白白。 贺宗明端着药碗,声音不由就低了些:“还生我的气呢?” 他把药放在一边,捧着挽月的手到唇边,低头轻吻了下。 “那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气话,也不该那样欺负你,给你道歉好不好?” 挽月依旧偏着头,长久的昏迷不进食,仅靠着硬灌进去的水和药汤撑着,导致她现在极度虚弱,进气少出气多。 上一个医生走时都下了最后通知,一脸不忍地让贺宗明做好准备一尸两命。 眼看着刚醒来的小人儿又要把眼睛闭上,贺宗明神色微变,半扶着她让她由躺变坐,手臂圈在怀中。 只觉得怀中的人轻飘飘的重量,跟树叶也没什么区别,他虽是双臂都搂着,却也觉得一片空荡荡。 “我知道你要强,别人骂了你,你会想着法子的骂回去,别人欺负你,你怎么也要报复回去。那天我那样对你,你必然是心中气不过,气不过就尽管冲着我来,你作践自己做什么?哪有别人欺负了你,你反而把气又撒在自己身上的道理?” 挽月依旧没有说话,可暗淡的眼珠却动了动,终于有了些反应,贺宗明心中定了定,继续温声说: “我们先把药喝了,再吃点东西,等养好了身体,随你对我怎么打骂,我绝不还手还口,如何?我豁出去这张脸面,到时候站着给你出气。” 他把态度放的极低,近乎哀求,挽月这才终于出声,声音是久未进水的嘶哑,虚弱缓慢:“让我……走。” 贺宗明见她终于开口,心下稍微松缓:“先把药喝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让你走,外面战火四起,你一个孤身女子,无依无靠,身染重病,还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到哪去?” 他又把药碗端起来,递到挽月唇边,看挽月依旧不张嘴,眼中的神色暗了暗。 “刘妈带回来一个人,说是你表哥,你要不要见?” 刚刚还毫无反应,形同枯木的挽月倏然浑身一震,眼中终于重新有了光彩,本是极力挣脱他的手,此时主动握住了他手腕,脸上流露出哀求。 贺宗明见状,眼底掠过一抹自嘲,心已经凉了半截,脸上却还极力保持着温度,温声劝说:“没听过你还有这样一门亲戚,怕是有心人派来的奸细,所以我的人已经把他看守了起来。” “别……”挽月费力出声,虽是虚弱,却也拿出了全身的力气:“别…伤…害…他!” 她眼中流露出示弱,枯涸的眼中隐有泪光。 贺宗明用一根手指把那点湿润擦了,依旧哄着她:“你放心,他没出什么事,先把药喝了,然后我带你过去?” 这回不用他再劝,挽月自己就试图去端药碗,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最后还是贺宗明一勺一勺的喂。 苦涩的药汤入口,挽月胃中便是一阵翻涌,让她忍不住地干呕反胃,可她硬是用手捂着嘴生生忍着,硬是一边呕一边硬撑着把一碗药给喝的见了底。 贺宗明默不作声地看着,脸色晦暗不明,又在挽月抬头看他时全化作和风细雨的温柔。 “药喝光了,再吃点东西?你都好几天不进食了,不吃饭哪来的力气?” 挽月说:“我要见他。” 贺宗明把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拿出蜜饯盒子往她嘴里塞了个酸枣。 “吃了东西再去,不差这一会儿。” 第118章 哀求 饭菜一直都是备着的,就为了等挽月醒后随时能吃。 厨子把鸡肉煮熟了切成细细的丝,又用姜片和柠檬片腌制了,放了少许的调料佐味,把粥熬的十分营养,又没有半点腥味,最适合挽月这种许久没进食,需要滋补的病人。 贺宗明试探着往她嘴里送了一勺,看她不是很反感,这才放心地继续喂,期间时不时往她嘴里放一些切碎的凤梨块,凉拌的小黄瓜和胡萝卜之类爽口的小菜解腻。 挽月配合地吃了小半碗,忽然胃中难受,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贺宗明连忙把碗放下,轻拍着她后背。 “哪里不舒服?还要不要继续吃?” 挽月摇头,虽然确实吃了东西后她身上才好受了点,但她实在没有胃口。 贺宗明便不再强求,让小丫环进来,把她没吃完的东西都端了下去。 忽的,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开口:“司令也出去吃点东西吧,你也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没吃饭了。” 挽月一顿,面色复杂地看了贺宗明一眼。 贺宗明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一眼都没给出声的那小丫头,呵斥道: “轮不着你多话,还不快下去!” 小女孩这才咬着嘴唇走了。 出了门,另一个和她一起的小丫头嘲笑她。 “做什么上赶着搭话,该不会做了高攀的美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先说话的女孩一脸不忿地说:“我也没比她差到哪去,凭什么就给人做一辈子丫头?” 她回到后厨,看餐盘上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立刻把果盘里的碎果都拿起来吃了,又喝了挽月剩下的半碗粥。 贺家的主子从不吃剩菜剩饭,东西扔了也是浪费,因此从没人管过这些。 小丫头咬着酸酸甜甜的凤梨,含糊不清地说:“不就是挨一顿打,司令要是选我,我保证比她听话!” 另一个已经懒得反驳她,白她一眼,端着个水盆出门洗衣服去了。 刚掀开门帘,就见到刘妈沉着脸在外头站着,冷冷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女孩心中一惊:“刘婆婆。” 刘妈看她一眼:“做你的事去吧。” 又看向里头那个吃水果的丫头,小丫头也不怕她,把头抬得高高的。 “都是给人做奴才的,你少来我这耍威风,我可不怕你。” 刘妈沉沉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帘子放下走开了。 房间里,挽月挣扎着要从床上下去:“东西吃完了,让我去见他!” 贺宗明摸着她额头:“再养一阵子,退了烧再说。” 挽月不肯,说什么都要起身,贺宗明挡在她床前,用身体当成墙拦着。 “听话,把病养好了再说,不然你这情况见了人,他说不定还以为我虐待你。” 挽月哀哀地看着他:“我只想见他一面。” 贺宗明搂着她肩膀,轻抚她头发:“嗯,我知道,你只是想见见自己家人,没别的意思,我也没有不让你见,只是你得先把身体养好。” 挽月咬着自己嘴唇,眼圈又忽然红了,贺宗明捧着她的脸,语气忽然多了丝凉意。 “别哭,大夫说你不适合情绪太激动。”声音很快又温柔下来,轻吻着她嘴唇说:“你乖,不许再胡闹,否则你掉一滴泪,我就让他流一次血!” 挽月的瞳孔猛然睁大,整个身子不受控地颤抖起来,贺宗明抱着她,轻轻拍她后背。 “别怕,别激动,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再有个三长两短,你那个亲戚怎么好一个人独活?” 挽月彻底安静下来了,闭着眼一动不动,再没有说话。 之后的时间,她迷迷糊糊地又昏睡了一阵儿,醒后依旧是喝药,吃饭。 还是贺宗明陪着她,喂给她吃。 山楂羹很可口,又十分开胃,挽月吃了一多半,还剩一小部分的时候,贺宗明继续举着勺子送到她唇边,挽月顿了顿,没再张嘴,用小手推了推勺子,送到贺宗明嘴边。 “你吃。” 贺宗明低头瞧着她:“吃饱了?” 挽月伸手摸了摸他肚子:“你吃了东西没有?” 两人对视着,她眼神干净又清澈,单纯极了,含着浅浅的关切。 贺宗明顿了顿,慢慢把剩下那小半碗山楂羹给吃完了。 其余的挽月没吃完的饭菜,她也都指给贺宗明,看着他吃。 从贺宗明的反应来看,在她生病期间,他是真的没怎么吃过东西。 最后挽月剩下的那些,都被他给吃光了。 挽月:“你要是没吃饱就去吃饭吧。不用一直守着我。” 贺宗明握着她小手,那上面的咬痕在她生病这几天已经淡化的差不多了,只剩手背还有些印痕。 “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挽月看他不肯走,抿着唇摇摇头,索性打直球说:“你不用一直在这,如果不放心我,随便找个人守在门外就好,我走不掉的。” 贺宗明摸着她额头,试了试体温,还是微烫。 “说什么傻话。”他松开挽月的手,又让她平躺下去,给她盖上薄被:“闷不闷?要不要再让人加个冰桶进来?” 挽月摇头,看了他一会儿,又说:“你不要饿着自己,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这话她是真心实意的。 她就是小时候饿了太多年,长大后才那么喜欢吃东西,仿佛总也吃不饱。 那天书房跟贺宗明生气,也是因为他说不给她吃晚饭才发作,导致了后面的失控。 贺宗明脸上神色未变,只是眼中多了些嘲弄,他与她亲近多时,从没得过半句关心。现在不过是才透露一句那人落在了她手里,她就这样主动讨好起来。 有时候,人也是真的可怜又可笑,明知道她是虚情假意做戏,可他却忍不住去想,这轻声细语的假戏里,会不会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情真? 挽月觉得贺宗明的表情好像变了,她盯着他的脸想看清楚,可他却忽然把手盖在她眼睛上,掌心挡住了她视线。 “吃饱了就睡会儿,你现在就是要多吃多睡,身子才会好得快。” 眼前陷入黑暗,挽月禁不住瑟缩了下,缺乏安全感,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哀求:“你不要伤害他。” 贺宗明眼中划过浓郁的自嘲,咬合的牙齿无声用力,闷闷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 “嗯。” 第119章 规劝 夜半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挽月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闪电划过短暂的点亮幽暗的房间,里面只有她自己。 光线再次晦暗下去那一刻,挽月翻身而起,身上的烧仍旧没退,站起身那一下有些头晕,她手扶着墙缓了缓,但很快就又再次摸着墙面,在黑暗中小心翼翼朝着门前行。 终于走到门边,挽月没有迟疑,快速地伸手往外一推,门却丝毫未动,她愣了愣,咬咬牙,又用了更大的力气,整个身子都撞上去,门板这才终于有了变化,却也仅仅是微晃了一下。 这门被人从外面堵上了。 挽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在黑暗中摸索回了床上。 …… 贺宗明晨起带着早餐过来,看见堵在挽月门口的那柜子,昨晚他离开时放上面的羽毛已经飘落在地,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 他命人挪开柜子,这才走了进去,挽月躺在床上,依旧是双目紧闭的模样,看起来睡得很沉。 贺宗明过去把人叫醒,挽月睁开的大眼里带着丝朦胧的睡意,迷迷糊糊看他一眼,就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我不吃早饭。” “饭可以不吃,药一定得喝。” 贺宗明命人把药碗拿到挽月床边。 挽月依旧蜷缩着不动,有几分耍赖的样子:“等我睡够了再说,我困。” 贺宗明坐床边看着她,眼中的神色慢慢冷下来,忽的低身凑到她耳边: “你不喝药,他就没有饭吃。” 挽月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完全没有了刚才柔软迷糊的模样,冷冷地跟他对视着。 贺宗明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醒了就起来吧,乖,把药喝了。” 药汁的苦涩噎得人反胃,挽月最后还是吃了些水果抵消那股味儿。 贺宗明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淡然地用着早餐,无视挽月一次次欲言又止的神情,自顾自拿刀子往面包上抹着黄油,锃亮的餐刀在他手中,虽用的优雅,可就是让挽月觉得有些渗人。 两人的用餐氛围有些沉闷,挽月虽然坐着,但眼睛却忍不住四处瞥,终于,她按捺不住问:“刘妈呢,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她?” 贺宗明看了她面前基本没动过几口的主食一眼,往她手边推了杯牛奶,挽月乖巧地用两只手捧着喝了,才又开口说: “我想吃刘妈做的糖饼。” 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水汪汪瞧着贺宗明。 贺宗明又往她面前的盘子里夹了块火腿:“什么时候病好了,再让你自己点菜吃。” 挽月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去,用筷子戳着火腿片,很嫌弃的样子。 贺宗明凉凉地看着她,只一个不怒而威的眼神,挽月就老实了,不甘不愿地把那片火腿放进了口中,一下一下机械地咀嚼着。 饭后,来了个大夫给她把脉,挽月乖乖地配合着,也想知道自己这场病什么时候能好,可老大夫号完脉却把贺宗明叫去了外面说话,两个人神神秘秘的。 挽月心中好奇,想等贺宗明回来问,可贺宗明这一出门,就是一上午没见人影,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再露面,不过饭桌上,却是出现了她早上点名要的糖饼。 虽然当时开口是为了跟刘妈见面,问一下在她病的昏昏沉沉那些日子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挽月也的确有些馋糖饼了,不跟贺宗明同桌也让她的胃口更好些,便就着酸酸辣辣的小凉菜,又吃了许多。 那糖饼也就巴掌大小,她拿在手里咬开以后,里面的糖浆流下来,不小心沾到了手上,挽月便在吃完糖饼后又舔了舔手指,自在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爱惬意。 别墅西侧,一扇不起眼的角窗后面,刘妈领着戴着手铐脚镣的阿立并肩站着,两人一起看着客厅吃东西的挽月。 刘妈眼里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慈爱笑意: “司令虽然在外面名声不好,可我们自己人都知道,他对挽月小姐是没话说的。 就说这最近几天挽月小姐生病,这城里的中医西医就没有没进过我们贺家大门的,司令可是急坏了,不惜一掷千金,说什么都要治好小姐。 还有小姐每顿饭吃的那些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只要她能开口,就没有我们司令找不来的。 她跟着我们贺司令,睡的是西洋的软床,穿的是名贵的绸缎,喝的是高档的牛奶,在家前后两个院子供她玩乐,出门就坐大汽车,人前人后,哪个不尊称她一声太太?” 刘妈现在已经知道了挽月跟孔立的真实关系,明白自己是差点坏了事,好不容易得到个弥补的机会,因此格外卖力。 语重心长地劝着:“孔先生,依我说,你就不要再惦记挽月小姐了,拿了司令给的钱走,买个大房子,再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这日子不比现在当个阶下囚逍遥快活?” 孔立冷着一张脸,只在目光落到挽月身上时眸色稍暖,当初回春城找她时,春城因为失去管辖已经彻底乱套,苏老爷也不知带人去了哪,偌大个苏府空无一人,更别提找到挽月的去向。 天大地大,毫无音信的两人又何谈重逢与相见?他当时失魂落魄,只觉得这辈子再也跟挽月无缘,可此时竟然又意外的重逢了,虽然时机不对,两人的身份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可阿立也依旧觉得开心。 几年的孤身在外讨生活,他并不蠢,挽月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阿立早已在心中明白。 面对着刘妈的规劝,他冷然别开脸,不为所动: “你把他说的活菩萨下凡似的好,可我怎么记得,你刚找到我时,嘴里喊着的是挽月重病快不行了?” 刘妈脸色一僵,眼神因心虚而些微闪烁,挽月在她面前那样乖巧可怜,她哪能想到自己竟然被蒙骗了,表哥是假,情人是真。 现在想想当初把孔立带回贺家,引得他跟贺司令对峙,两人在挽月病床前双双拔枪的场面,刘妈都觉得心有余悸。若非贺宗明出手狠准,一枪打废了孔立枪管,她就真成了偷敌叛主的罪人了! 第120章 不杀 刘妈被孔立怼的有些立不住脚,只好岔开话题说:“我们司令的条件你也看见了,挽月现在吃的用的,有哪样你供得起?你要是真的喜欢她,为了她好,就该有自知之明,趁早放弃!” 孔立只冷笑着说:“他给的这些要真是有用,又何须你今日这样绞尽脑汁的过来劝我?” 他不了解贺宗明,可挽月的心性他还是清楚的。 倘若当真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那他跟她,就不会有今日这般的相见。 刘妈没想到这人竟然死脑筋,软硬不吃,立时也有些恼了。 把贼人引到家里来,差点害了贺宗明的事已经是她的罪过,贺宗明能给她个机会让她劝诫孔立便是让她将功赎罪,刘妈必须要完成这个任务。 咬了咬牙,刘妈在心中对挽月说了句对不住,终于放了大招: “可在你来之前,她也已经在这里生活许久了,这些日子,她跟贺司令吃在一处,睡也在一处……” 刘妈着重咬狠了那个睡字,眼睛跟钉子似的,用力扎在阿立脸上,瞄着他的神情变化。 “别说你根本带不走她,就算你真能把她带走,她也早不是原先的她了!” 刘妈话里的深意,孔立如何不懂?早在牛二爷身边,他就见过不少帮派兄弟嘻嘻哈哈地成群结伴去找娼妓,甚至他自己都被领着进去过窑子,只是心中已有挽月,并没有留宿。 脸色微微一白,但很快,他就又换上了镇定神色。 “你与她同为女人,便该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她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孔立闭了闭眼,心中涌出深深的悔恨,那情绪就像一百只小鬼的手,揪着他的心脏抓挠撕扯,疼的他遍体鳞伤。 早知会有今日,他当初一定不会为了那点莫名的男人脸面,把挽月一个人扔在苏府,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又生的漂亮,从春城到羊城这么远的路程,他不敢想象她都受了多大的苦。 “刘婆婆,与其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不如去劝挽月,我跟她两人会有今日,全是我对不住她,你要是能劝的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来享这场笼中富贵,我保证转身便走,绝不有分毫的纠缠,可要是她自己不愿,心里仍记挂着我,那也请你告知那位大名鼎鼎的总司令,他就是杀了我,也休想从我嘴里得到半个负心的字!” 一番话讲完,孔立沉下双眼,一张面皮冷若寒霜,任由刘妈再如何的谴责、规劝,也不肯再给她回应,多说出哪怕一个字。 倒是吃饱喝足的挽月,忽然似有所感,慢动作似的回了下头,疑惑地望向不远处角窗的方向,不过看见的只有一棵杏树。 挽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在小丫环的伺候下离开了桌子,她想按照以前的习惯,去院子里散步。 小丫环拦住她:“司令吩咐了,小姐现在生病,身体虚弱,不适合出门吹风,您还是请回房间去吧。” 挽月的确身上还是很难受,多走几步就虚的气喘吁吁,也就没再较真,任由她扶着上了楼梯,回房去午睡。 楼下,在远眺不到的夹角,刘妈死死的捂着阿立的脸,控制着他不让他出声,一直到挽月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狠瞪了他一眼。 “你做什么?还真想就现在这个模样跟她见面?你连自己的自由都没有,像条狗似的被人拴着,见了她除了害她担心,还能有什么用?” 她这话虽然刻薄,但字字在理,阿立不再挣扎,黯然地垂下眼睛,一动不动了。 过了会儿,负责看守他的士兵把他从刘妈手中接走,又关回了地牢。 俩人推着阿立肩膀让他向前走时,路过一辆黑色的军用汽车,车窗关着,贺宗明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 他身边,小宋坐司机的位置上,跟他一起偏头看,表情带着丝不解。 “就是这人敢对司令拔枪?司令为什么不杀了他!” 贺宗明淡淡道:“有些人活着,要远比死了有价值。” 他靠坐在真皮的椅背上,姿态懒散而又倨傲,审视地远远打量阿立。 “小宋,你觉得那个人身上可有什么地方是强过我的?” “他?”小宋毫不犹豫地皱起眉:“别说是强过您,就是您拿自己跟他比,我都觉得这是您在自辱身份!” 是啊,阿立有什么地方能比他好?就连跟他放在同一个高度的砝码都没有。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道刺骨的冷芒。 放在任何一个聪明人身上,放弃他而选孔立,都是绝对不可能的蠢事。 挽月并不是一个蠢人,可她却偏偏要那样做,这说明在她与孔立之间,绝对还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渊源。 在把这些事彻底弄清楚之前他是不会动孔立的,反正他们两个都被把持在他手里,能用那男的稳住挽月,他又何必真把她逼到绝境? 孔立又被关回地牢后,贺宗明收起了脸上神色:“走吧。” 小宋应了一声:“回贺家?” 贺宗明:“去司令部。” 挽月病重时他寸步不离守着,是怕那些下人阳奉阴违,趁她昏迷对她怠慢。 现在她人醒了,以她那个机灵古怪的性子,没人能欺负得了她去,他也就没必要再一直盯着。 孔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却愣是差点闹了出灯下黑的事情给贺宗明敲响了警钟,军队的事,他还是得再上点心,否则万一再来个方立,王立,个个拿着他给的枪反过来指着他,他总司令的威名就成了笑话! 再之后的五六天,挽月都没再跟贺宗明见过面,连着刘妈也跟消失了似的,要不是时不时能吃到刘妈做的饭菜,挽月真要以为贺宗明一怒之下已经把人给杀了。 又是一场大雨,院子里的杏子都熟透了,佣人仆从们拿着杆子一筐一筐地往下打,挽月出不去屋子,就趴在窗户上看,这时候她的烧也终于全退了。 这时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久未露面的贺宗明终于回来了。 男人打开车门,高挺的身子站直那一刻,挽月心口无端地紧了紧,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衣服。 贺宗明也似有所感,忽然抬眼看向她所在的房间,挽月完全没有准备,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在半空交汇上。 第121章 拿捏 挽月像被针扎了一下,仓促地躲闪,把脸缩回了窗帐后。 贺宗明面色如常,就如没经历这个小插曲,迈步走进别墅。 正擦着楼梯扶手的小丫环看到他,倒是分外兴奋,扔下手中活计,殷勤地跑到了他面前。 “司令,您回来啦。” 贺宗明步伐不停,抬腿朝楼上走着:“她最近几天情况怎么样?” 虽没指名道姓,但小丫环也知道他问的是谁。 “小姐已经退烧了,就是心情总是不好,一直想往外面跑。” 挽月纠结再三,还是走出门决定迎接贺宗明,却不想正好就听见这一句。 她站在二楼的台阶上,冷冷地低头凝视着那讲话的小丫头。 小丫头这时也发现了她,她丝毫没有做错事被抓到的羞愧,反而是有些挑衅地看了挽月一眼。 孔立闯贺家那一闹,现在谁都知道挽月哭叫的那天是真的因为有情夫才受了罚,司令就算念着往日情分忍下这颗钉子,心里面也必然会留下芥蒂,长此以往,挽月失宠是必然结果。 小丫头现在已经不把挽月当回事了。 挽月见她那副对自己满不在意,对贺宗明却格外殷勤的样子,细细的眉宇蹙了蹙。 忽然再次转身,又回了她的房间,一个人十分不开心地在椅子上坐着。 过了会儿,外面有人敲门。 “苏小姐,司令叫您去浴房。” 挽月打开门,外头站着的就是刚刚说她坏话的那个小丫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挽月表情冰冷,小丫头的脸色也算不上恭敬。 挽月转过身,一把打开衣柜,把里面挂着的衣服全都扯出来,扔在她脚下。 “去,把这些都给我洗了。” 小丫头眼中出现几分不满:“这些都是干净的!” 挽月抬着下巴,冷冷地说:“我觉得不干净!” 两人又互看了一阵儿,小丫头一动不动,一脸的不服气。 挽月说:“你可以不听我的,把我送你的那根金条还给我!” 洗几件衣服跟一根金条比起来,小丫头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咬着牙,低头把那些衣服一件件地都捡了起来。 挽月看着她笑了笑,靠近时却听见那小丫头从牙缝里挤着字说: “你不检点,司令迟早会厌弃你,我等着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 浴房,仆人往浴桶里倒完最后一桶热水,把水温调到适宜,恭敬地退了下去。 挽月在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经过走廊时还是一脸的冰冷,推门进去那一刻已经换上了乖巧和温顺。 她站在门边,默默地往里面打量着,贺宗明站在角窗前面,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上还穿着回来时的那身军装,墨绿色的布料,显得他格外的高大英武。 听到开门声没有回头,只根据连敲门都不敲,直接推门而入,判断出了必然是没规矩的挽月。 淡声开口:“还傻站着做什么,过来伺候我宽衣。” 挽月一愣,这是贺宗明第一回对她提这种要求。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慢慢朝着他走过去。 贺宗明转过身,角窗的光在他身上投出一小片黑色的影儿,那影就覆盖在了站他身前的挽月身上。 像一个畸形的怪物,把她给吞进了肚子里似的,挽月有些害怕,脸上就露出了胆怯的神色。 放在贺宗明衣襟上的手虽然行动着,可小脸却始终低垂着,没有跟他对视。 军绿色的外套很快被她解开,挽月受身高限制,不能直接把它脱下来,这时候最好就是贺宗明配合她抬一抬手,可他却一动不动。 挽月迟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赫然发现,贺宗明也正看着她,眸色沉沉,已经不知凝望了她多久。 挽月心中一惊,白着脸后退半步,贺宗明却早有预料,手臂提前横在她后腰,阻拦了她的动作,稍一用力挽月便撞进他怀中,两人腰腹都紧贴在一起。 “躲什么?” 用手摸了摸挽月额头,试探完她的体温,便低头去亲她。 挽月起先躲了一下,但后来又僵着不动了,紧闭着眼睛任由他亲吻,看似乖巧配合,但肩膀却微微颤抖,泄露着她此时隐忍的恐惧。 贺宗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皱眉把人放开,低头审视了她一阵儿,身上的气息慢慢转为温和。 语气里淡了压迫,多了几分调侃: “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挽月脸色微白,声音小小的说: “你要做就做,别……别折磨我。”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仍旧心有余悸。 贺宗明玩味地笑了下,故意盯着她问:“是吗,我有折磨过你?” 挽月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贺宗明冷哼了一声,把她放开,转身自己脱了衣服,进入浴桶。 “你倒是会记仇,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 敢拿脚踹他脸,他就没见过这么蛮横刁钻的野丫头。 但凡两人那时不是在床上,他都必然会拔枪了。 挽月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又碍于阿立落到了他手里,不敢反驳惹他动怒,便咬着嘴唇不肯接话。 贺宗明也清楚知道,只要那男的在他手中,挽月对他必然就是百依百顺,无有不从的。 便也心安理得使唤起她:“别傻站着,没看见你男人在沐浴?过来帮我洗背。” 挽月竭力忍耐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帮他洗澡?! 他还真拿她当暖床的小娼妇使唤上了! 贺宗明回望便看见挽月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笑了下。 “你可以不听话,我舍不得动你,但自然会有其他皮糙肉厚的替你受罚。” 这话跟挽月之前对那小丫头说的又何其相像! 挽月咬着牙,只委屈报应来的太快,忍着满心的不甘愿,挪步走到了贺宗明身边。 贺宗明舒服地泡在温水中,微闭着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指挥着她。 “先用水淋湿,对,就是这样,然后拿澡布帮我擦身,嗯……” 贺宗明闷哼了一声,挑眉:“你劲儿还挺大。” 挽月咬着嘴唇不说话。 贺宗明声音就冷了些:“回话,你要是再装哑巴,我就让你那穷亲戚真的变成哑巴!” 挽月这才不得不开口:“你说过等我病好了就让我见他,一定要说话算话。” 第122章 祈求 贺宗明并不意外她提的要求,相反她要是不惦记这事才会让他惊讶。 “我是这样说过。” 挽月听他不像是要反悔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贺宗明却在这时抬起手,湿漉漉的手掌攥住她手腕: “但你的病好没好,不是你空口白牙说了算的,你说你的病好了,该怎么向我证明?” 挽月眼里含着丝茫然,好了就是好了,她能怎么证明? “我……医生也说我好了,不信你去问医生。” 贺宗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买通了医生,让他和你一起撒谎骗我?” 挽月被他反问的十分不知所措: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证明?” 下一刻,贺宗明倏然从浴桶中站起了身。 哗啦一声,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光裸的胸膛往下淌着。 划过硬邦邦的肌肉,一路往下…… 挽月仓促地别开了目光,咬着唇背过去身。 腰上却又忽然一紧,接着便是脚下变轻。 贺宗明抱着她,把她放到了角窗,让她手扶着窗框。 “家里的佣人都知道我这几天没回家,关心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你怎么问也不问?” 挽月咬着嘴唇,感受着耳后的湿吻,肩膀轻轻颤抖: “从来都是你管我,我哪敢管你的事。” 旗袍被轻轻地往上掀开,室外的风顺着窗框吹进来,在腿上刺出一股微凉,又很快转为被男人手握住的滚烫。 “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我不在家这几天,你过得好吗?” 倒是不用挽月回答,便自顾自接下去,语气温柔极了,听着却叫人心里发凉: “我过得不好,总是想你,招募的几百个新兵,盘查背景时总觉得哪个都像你奸夫。” 挽月倏然瞪圆了眼睛,怒声道:“你胡说!不许你侮辱我!” 但很快,她的声音就软下去,变为细细的哀求。 “贺宗明……” 她叫着他名字,似哭似求的。 贺宗明掰着她下巴,将挽月的脸扭过来,前胸紧压着她后背去跟她接吻。 过程中品尝到女孩咸咸的泪,也没有片刻的心软。 …… 挽月跌坐在地,半跪的姿态,匍匐在贺宗明腿边。 小脸上带着圈细汗,睫毛上也是湿漉漉的,眼睛里泛着泪花。 她轻轻地喘着气,脸上有茫然也有不解,不明白贺宗明为什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贺宗明屈膝半蹲在她身前,手指捏住她下巴,声音带着潮热未褪的哑: “要是让那个穷小子知道你在这都跟我做什么样的事,你猜他还会不会要你?” 这一刻他的表情温和极了,情动未退的眼眸,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缱绻。 可看在挽月的眼中,却跟一个张着森森巨口的恶兽没有任何区别。 她难过的垂下了眼睛,咬了咬嘴唇,平复下心中怨恨,才轻轻地,带着几分哀求地开口。 “贺宗明,你说过要让我去见他的,你不能总是骗我。” 说到后半句,她鼻子一酸,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哭腔。 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任何办法,面对贺宗明这样一个人,软硬都奈何不了他,挽月只能用听话和顺从来祈求换取他的施舍和怜悯。 贺宗明感受到她的示弱,表情更加温柔,把她搂进怀中,抚平了乱掉的衣服,说了声不哭。 耐心轻哄着她:“没说不让你去见他,只不过在见之前,你要告诉我,你见他是想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挽月呆愣,眼中再次呈现出茫然。 是啊,以她现在跟阿立的情况,她见了他,两人能做什么? 她已成了笼中雀,贺宗明显然是不可能放她走的。 而他如今也被她连累的成了阶下囚,还说不定要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挽月忽的脸色煞白,紧紧握住贺宗明手臂,眼中露出哀哀的祈求: “你们有没有伤害他?” 问话的时候,她心中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打算的准备。 假如贺宗明真的折磨阿立,那她必然要想法子为阿立报仇! 贺宗明看着挽月那骤变的神情,心中微微喟叹,原来她真正担心一个人,是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神情,许久之前他也曾经得到过,在她跑到骑马场给他报信的时候,只是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不过没关系,他贺宗明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贺宗明终于起身,松开了挽月:“回房换身衣服吧,既然你这么关心,我就带你去看看他。” 挽月表情当即就是一喜,那一瞬间发自内心的欢快,要远胜于她跟在贺宗明身边以后,强装出来的所有开心。 贺宗明观察着她,眼中的神色沉了又沉,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难得让他松口,挽月怕他反悔,更加怕他多心,回房后并没敢打扮,只把身上在浴房给他洗澡时被水打湿的衣服换成干净的,就又出了房门。 贺宗明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在她下楼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朝她递出了手。 挽月没有犹豫,立刻就把自己的手也递给了他,男人的大手很快便把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两人手牵着手坐进了等在门外的汽车。 依旧是小宋当司机,挽月生病这几天,小宋已经听了太多关于她和贺宗明的风言风语,忽然见到事件主人公了,忍不住拿眼角偷偷窥视挽月。 挽月心中记挂着阿立,对小宋的偷看并没有察觉,倒是贺宗明,本在闭目养神,忽的睁开双目,眼中迸发出冷厉的光,警告地朝小宋看过去。 小宋心中咯噔一下,飞快地收回了偷看的眼神,只道司令感官惊人,明明他偷窥的是挽月小姐,却也能第一时间被他发现。 贺宗明偏头细看了看挽月,审视完她周身并没有什么不对后,又欲盖弥彰地伸手整了整她衣领。 挽月不明所以,以为他又是对她起了什么念头,犹豫一刻,慢慢朝着贺宗明靠近,把脸贴在了他肩膀上。 贺宗明动作顿住,垂眼看着她,挽月样子乖巧极了,轻轻地依偎着他,像个寻求依靠的小动物,姿态弱小又可怜。 男人深幽的眼底掠过一抹复杂,沉吟一瞬,也伸出手去,碾开她闭合的五指,与她十指相扣。 “累了?还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第123章 牢房 挽月沉默着摇摇头,随着汽车的前行,她心中的情绪越发混杂,充满了对前事未知的忐忑。 贺宗明对她的心事也大概能猜到一些,调整了下坐姿,降低了肩膀的位置,让她靠坐的更舒服些,大掌轻抚着她的发丝。 “我和他本是没有仇怨的,挽月,他的生死安康其实还是掌握在你的手里。” 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悲凉,挽月脸依旧贴在贺宗明肩膀,唇角向下压了压。 “你也太欺负人了。” 她这辈子,虽然有些小心思,可并没真正做过什么坏事。 为什么就偏偏遇上他呢?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走。 他心情好时,就好声好气哄她两句,戏演的跟真的似的。 心情不好了,就完全强势逼迫她,她在他面前就跟个不能自己的小玩物一样。 挽月越想越委屈,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糊了满脸。 湿润的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襟,贺宗明紧皱着眉,动手去帮挽月擦泪。 “你这是做什么?待会儿让别人看见了,又传出去我虐待你。” 挽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可怜极了:“贺宗明,你要什么有什么,何必非要欺负我们?” 她用力地吸了下鼻子,肩膀和声音都在颤着。 “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招你恨了,你干嘛非要作践我。” 贺宗明眼神微变,眼看着这女孩眼泪有止不住的趋势,把她从身边抱到了自己腿上,挽月脸上出现抹惊慌,迟疑着回头去看小宋。 贺宗明扣着她后脑不让她乱动,手指擦着她脸颊,沾了满指湿淋淋的泪。 “之前说我喜欢你时那么有自信,为什么现在又不继续坚持了?” 挽月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被吓到。 贺宗明也瞧着她,自嘲地勾了一下唇,眼睛虽跟她对视着,却又恍然的像蒙了层层的雾,让人无从揣测他此时的心境。 “你这是什么表情?就许你一次次地骗我,不许我口舌争锋时也骗你一次?” 前排的小宋竖着个耳朵,只知道后排两人是在闹别扭,可他努力偷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所以然,倒是地牢的大门远远地进入了视线。 “司令,到地方了。” 一脚油门过去,小宋把车停在了路边。 贺宗明先下了车,又回过身把手递给挽月,挽月也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任由他牵着下楼,脸上的神情仍保持着思索走神的茫然。 他骗了她,是指哪一句? 是之前两人争执时,对她没有情意那一句,还是刚在车上时,他暗示自己喜欢她那一句? 挽月心中有些发凉。 她宁愿上次吵架时贺宗明那句把她当玩物是真的,也不愿意他真的喜欢她。 学校的先生讲过,人心易变。 贺宗明喜欢她尚且让她如此难过,那要是哪天不喜欢了,她又该落得什么下场? 挽月心中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地牢的看守见到贺宗明后主动行礼,响亮的问好声唤回了挽月的注意力。 监狱常年关押囚犯,犯人饱受折磨后病死跟不堪忍受折磨自杀也是常事。为了以儆效尤,给还活着的犯人增加威慑,那些死掉的人,尸体往往会在牢中停放几天再处理。 时值夏日,各种腐尸烂肉堆积到一块,味道就十分不好闻,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把牢门打开,腥臭腐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挽月呼吸一窒,胃中一阵翻涌,把头偏到一边便呕了起来。 贺宗明本欲前行的步子一顿,他在这种环境惯了,早已习以为常,战场上甚至更血腥的都见过,却忘了挽月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估计没见过这种场面,现在肚子里还多出个小的。 “受不了这的味道?那我们就先回去。” 他拉着挽月的手便想转身,挽月却死死地攥着他手掌,望着他拼命摇头。 “不,我可以,我要去见他!” 说着,要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挽月自己先迈开腿,朝里面走了一步。 却正好见到一具死了三天没来得及处理,在夏日高度腐烂的尸体,蛆虫正在那人的眼眶中爬来爬去。 挽月彻底崩溃了,用力地朝后头一转身,扭头就跑出了牢狱外,弯腰扶着墙面,哇地一声便吐了,几乎半跪在地上不断呕着,满身的狼狈! 每当她稍微有平复下来的可能时,脑子里就会再次出现刚刚那一幕,便又再次止不住地呕,吐到最后,肚子里不剩东西,嘴巴里全是酸水,挽月跪着,睫毛上挂满了泪。 贺宗明恰在这时从旁边递过来一个军用水杯:“好点没?漱漱口。” 他把挽月扶起来,也没嫌弃她身上沾了秽物,拿手帕帮她把脸擦拭干净,挽月拿着水杯漱口,整个人都是软的,挂在贺宗明手臂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把翻江倒海的恶心止住。 “放他走!”挽月眼里含着泪花,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贺宗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挽月紧紧握着他手臂,声音哽咽: “贺宗明,求求你放过他,你让他走吧,就算是好人住在这种鬼地方,他也没法活的。” 贺宗明脸色如常:“我只答应了你来带你见他,挽月,你不能得寸进尺。” 挽月的泪珠一颗颗地掉着,眼睛已经因为哭了太多次,泛出红肿。 “小时候我无父无母,人人都厌恶我,欺辱我,要不是阿立他娘收留,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她用力吸着鼻子,一颗颗掉着泪,颤声说:“我有今日是受了他家的恩,他有今日却是受了我的拖累,做人怎么能这样?” 说着,挽月双膝一屈,再次跪在贺宗明身前,双手紧抱着他腿,卑微而又凄惨。 “贺宗明,我求求你,你不要再关着他了,让他走吧。” 贺宗明眉头紧锁,试图让她起身,伸手扯了几次,挽月都纹丝不动,整个人如同石头一般,死死地跪在他面前。 想不到那样一个小丫头,真要是铁了心,竟然也能拿出这种不可撼动的力气。 两人较劲片刻,贺宗明沉了眉,脸上隐有不耐烦之色: “如果跪一跪,掉两滴泪就能换取自由,刑部的监狱牢房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当天底下的人,就你一个会跪会哭求?” 第124章 见面 “刑部要处罚一个人,也要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阿立他又做错了什么事?” 挽月倏然抬起头,泪水覆盖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她不是没有落魄过,自问还算能吃得了苦,可这样糟污的生存环境,也仍旧让她只踏进一步就无法接受,阿立却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了好多天。 先前挽月最担心的是贺宗明会对阿立折磨拷打,可今日来到大牢才知道,何须打骂?只把他关进这里,便已经是形同地狱般惨烈的折磨。 “你说我师出无名?好,那我就告诉你他都犯了什么过错!” 贺宗明就算以公谋私,也断不会让人留下把柄。 “他身为入伍新兵,没有请假便擅离职守,违反军纪,在军中起了不好的行为效应,此为罪名一; 贺家守卫严密,非本家仆人不得进门,他谎称务工私自闯入,想趁你病重昏迷想将你劫走,此为罪名二; 我及时制止他的行为,他身为我军下属,非但见到上司不行礼,还敢拔枪挑衅,妄图以下犯上,出手伤人,此为罪名三!” 贺宗明的声音越讲越冷,眸色暗沉,高大挺拔的身形透着倨傲,冷峻的脸上一片冷寒,嘴角微垂,低头瞥向挽月。 “苏挽月,他这三道罪你已经听见了,你口口声声要个信服的理由,现在可以安心了?” 挽月面白如纸,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跌伏在地面上。 贺宗明伸手扯她,拉面条一样把她给扯成一条直线,强硬地让她重新站回地面。 “你要来见人,地方我已经带你过来了,进不进去是你自己的事。” 挽月之前那般表现,贺宗明已经认定了她不会再往牢里走。 这小丫头有多鬼精他是清楚的,明知道受罪,她必然不会再给自己找罪受。 他说完话,便负手站在一侧等她做出决断。 挽月惨白着张脸,哀哀望着牢门,许久未动。 贺宗明眼中掠过了然的笑意:“小宋,去开车门。” 一旁目睹了挽月下跪哀求的小宋,恍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利落的答应了一声。 “好的司令。” 车门打开,贺宗明便要带着挽月原路返回。 可在这时,之前连站都站不稳的挽月,却忽然用手捂住口鼻,一鼓作气地朝着大牢跑了进去! 边跑还在边大声地喊着:“阿立!你在哪里阿立!” 贺宗明没有预料,一个措手不及的功夫,挽月已经跟他擦身而过,一鼓作气冲进了那臭气熏天的牢房里! 犯人没有尊严,牢房没有恭桶,尸体的腐臭味中夹杂着排泄物的恶臭,把这一方天地变成了彻底的人间炼狱。 反胃作呕是人的本能,可挽月硬是极力克制着自己这样的本能,忍着蠕动的肠胃,疯狂地在里面奔跑着。 急切的目光,在一间又一间的牢房里穿梭,看到了多少惨烈景象?她忍着那惊悚的恐惧,在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之前,硬是继续往下一间牢房再次投去目光! “阿立!我是挽月!” “你在哪!阿立!” 一间间的牢房,一声声的喊叫。 浓郁的臭味侵袭着她的嗅觉,哪怕尽力减少呼吸,吸气的那一下还是难受的她大脑震痛,恨不能晕死过去。 可挽月不惧,她坚持地向前走着,跑着,一间间牢房的去寻找,去搜索。 “阿立!我来找你了阿立!” 牢房深处,一间布满了锁链的房间,双手双脚都被束缚,整个人面如菜色的青年忽的耳间一动,面色一震! “挽月!”孔立猛地从昏睡中睁眼,疯狂地跳起身,缠在他脚上的锁链绊了下,他险些摔倒,可他没有在意,依旧疯狂地朝着那铁栅栏的门边跑过去。 “挽月!是不是你!挽月!” 正往前跑着的挽月听到回应,立刻脚下方向一转,朝着发声处便跑去。 短短的几米路,却又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经过拐角,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孔立脸色微震,眼中装满难言的复杂,直直地盯着那朝他跑来的身影。 挽月就如一只扑火的蛾子,毅然决然地奔赴到了关押他的牢房前。 细白的小手,颤抖着跟他握在那铁栏上的粗黑大手相握上。 锁链随着阿立抬手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移动声。 挽月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眼眶殷红。 “阿立……” 她哽咽,心中装了千百句话,此时却反而泣不成声。 “挽月。” 孔立也是鼻腔略酸,神情却十分坚韧:“别哭,别哭……” 他细看着眼前的人,见她不像是躺在病床时那样半死不活,心中松了口气。 悲凉道:“是我不好,当日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走,我让你受苦了。” 挽月捧着他的手哭,只恨自己不够瘦小,不能从那冷硬无情的钢条中钻进去,和他面对面地待在一起。 “不,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她明知阿立在羊城,却不敢跟他见面,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局面。 可偏偏事与愿违,两人还是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挽月额头抵着那铁栅栏,止不住地低泣:“阿立,从来都是你护着我,你教教我吧,现在我该怎么样才能救你。” 阿立看着她脸上的泪,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不,挽月,不需要你救我。” 他忽的清醒过来,用力地握了下挽月小手,快声说:“你走,挽月,你快走!牛二爷跟几位兄弟都很仁义,知我出事必然替我想法子周旋,挽月,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你等着,这大牢它关的了我一时,关不住我一世,你好好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出去,带着你一起离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贺宗明从后面追上来便看见两人这凄惨相会,两手紧握,如同那被恶霸欺压了的绝路鸳鸯的悲情状态。 眸光掠过那两人紧挨在铁栏两边,几乎就要贴在一处的两张面颊,贺宗明眼神一沉,倏然冷笑: “好一对郎情妾意的苦命鸳鸯。” 正讲话的两人,齐齐一震。 第125章 恨意 挽月的表情慌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往阿立所在的方向又靠了靠,仿佛要把自己也给缩进那关押犯人的铁栅栏里。 孔立加了几分与她相握的手中力道,冷冷看向贺宗明,虽为阶下囚,身上却依旧不卑不亢。 “私闯你家,对你拔枪,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不满意就尽管冲着我来,这跟挽月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这样!”挽月脸上有畏惧,可语气却很坚定,她向来是个柔柔弱弱需要被人保护的,此时却以保护孔立的姿态挡在他身前,纤细的身子站的笔直:“不关他的事,他和你原本没有矛盾,全是我连累了他,你……” 她抬眼看见贺宗明阴鸷的表情,心脏突的一紧,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了一把,话再说不下去,挽月咬着嘴唇,把肩膀缩了又缩,可人依旧是死死挡在阿立面前,没有半分退却。 贺宗明冷眼看着这一幕,像是寒冬腊月被人扔进了结着冰的湖水里,凉气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刺激着他杀人的冲动。 那两人都如临大敌般看着他,挽月紧张中带着祈求,孔立眼中满满都是恨意。 贺宗明阴鸷的眼神从孔立身上轻轻扫过,最终沉沉看向挽月: “我只同意了你跟他见面,有允许你跟他肢体接触?” 质问的话响在耳边,挽月心中一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她跟阿立都在他手里,是生是死还是生不如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时候绝不能再犯傻和他作对。 挽月抿着唇,眸色复杂地看了阿立一眼,希望他能理解她的苦衷,而后默默地把自己的小手抽了出来。 认罪似的,低头在那站着。 贺宗明见她听话,心中的怒火这才平息了些,再次冷声道:“人你已经见到了,你也该满意了,该回家了。” 挽月小声开口:“我们才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贺宗明没接话,站那冷眼看着她,强烈的压迫感随着他冰冷的眼神欺压到挽月身上,压的她心口也像有一座大山,喘气都变得艰难。 “挽月,你去吧。” 阿立见情形不对,在她身后轻声开口,对挽月进行规劝: “我有今日全是自己无能,你不要胡思乱想,离开这以后好好生活,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千万别做傻事。” 挽月回头看着阿立,越看眼睛里的水光越多,阿立艰难的抬着被锁链锁住的双臂,做着驱赶的姿势: “这里又脏又臭,不适合你,挽月,你去吧,回你该在的地方,好好地照顾你自己。” 挽月哀哀地看着他,阿立表情坚定,虽于困境中狼狈,笑容却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两人对视片刻,贺宗明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这两人是当他死了吗?当着他的面还敢眉目传情! 抬腿就想要上前,把不肯走的挽月给扯开。 挽月却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转过身,含着泪迈开了步子。 她走的极快,路过贺宗明身边时也没有停留,越过他大步往外走着,边走边拿手擦着脸上的泪。 出了这道门,她也只不过是从一座监狱掉进条件优渥些的另一座监狱。 小宋就在牢房外守着,等着接挽月。 因此贺宗明不急着跟挽月一起离开,在她走后,又审视地看了一阵儿阿立,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片刻,沉声开口: “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大好的人生都耗在牢狱里,值吗?” 阿立在挽月离开后就又靠坐回了草堆上,处境虽十分邋遢,眼中却满是不屑。 听了贺宗明的问话,云淡风轻一笑。 “你如果足够了解挽月,便该明白,对她那样的姑娘根本不需要任何手段,没有人比她更纯真良善。” 他从不在意自己遭受的苦,只是心疼,挽月哭肿的眼睛,和她掉下的泪。 孔立跟挽月在一起时,他从没让她哭过。 仅凭这一点,孔立便觉得,他是赢过了贺宗明。 贺宗明霸占了挽月的人又如何?他没能力让她快乐。 孔立这样想着,勾着一丝笑靠倒在臭烘烘的杂草堆上,把眼睛一闭,放声唱起民谣来。 洪亮惬意的声音远远传出,经过牢房的过道,传到远处的拐角。 站在那里不动的挽月,手捂在脸上,刚控制住的泪水再次顺着眼眶哗啦啦地落下。 这是小时候,她跟阿立一起玩闹时,他常给她唱的一支曲子。 那个时候,春城人人都厌她憎她,两人偷偷从狗洞里钻出苏府去看热闹,外面的小孩子拿了小石子,烂菜叶,臭鸡蛋去砸挽月。 她年纪小,理解不了别人的恶意,被欺负了只会站着哭,是阿立像发了疯的小老虎似的冲上去把她护在身后,拼了命地跟欺负她的那些人撕打,教育她遇到坏人哭是没用的,只会助长坏人气焰,要懂得自保和反击。 挽月生命里的第一个小老师是阿立,第一个以保护姿态挡在她面前给她安全感的人也是阿立,第一个在她哭了后,会心软,哪怕自己因为帮她打架弄得满身是伤,也仍旧为了安慰她哄她开心而放声高歌的人,仍旧是阿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依为命,心心相印。 年少时互许过多少私定终身的誓言? 如今却到了这样一步,堪称绝境。 挽月对贺宗明的恨意,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强烈过。 泪流满面的脸上,闪过一抹刀锋似的冷意。 挽月终于不再磨蹭离开的步伐,擦干净眼泪,站直了身体,朝着离开的路大步走了出去。 小宋就守在车边,见到她出来立刻上前迎:“苏小姐,请上车。” 他说着话,身体牢牢堵在挽月右侧,左侧是车,他挡在她退路,态度虽然恭敬,可行动却让她除了乖乖上车没有任何选择。 许久之前,他跟贺宗明带着挽月逛街,还没有这样谨慎提防的态度,看来贺宗明是私底下又交代过话。 地牢的两侧就是一排看守的兵,附近的街道上还有不知道几队的兵在游走防守,四面八方全是兵,全是贺宗明的人。 身后那坚不可摧的炼狱里,囚禁着的是她的爱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对不起和牵挂。 第126章 轻蔑 挽月没做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很平淡地看了小宋一眼,就安静地上了车。 过了会儿,贺宗明也从地牢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冷漠的神色。 挽月坐在车中静静看着他,哭肿的眼睛一眨不眨。 过了会儿,贺宗明也上了车,挽月便立刻凑过去,把手搭在了他身上。 “贺宗明,我……” “如果还是求我放人的话,那就可以免了。” 贺宗明也反手握住她手腕,把她的小手罩在了掌心下,语气却偏冷,没有半分温度。 “我……”挽月顿了顿,轻声开口:“你之前说过要娶我,还作数吗?” 贺宗明眸色一暗,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冷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幽幽打量着她。 挽月一双眼睛哭的像桃,眼皮高高肿着,鼻尖也泛着红晕。 她就用这副堪称凄惨的相貌,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脸。 “我想清楚了,贺宗明,你让阿立走,我以后就跟着你,安安分分地待在你身边,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们好好过。” 那笑容的讨好意味实在是太强,看得贺宗明无比烦躁,索性把头偏到一边,去看窗外移动的景物。 不冷不热道:“你跟不跟我,从来都是看我的意愿,还轮不着你自己做决定。” 挽月一僵,脸上露出些许难堪,她竟然忘了,自己跟贺宗明从来不是平等地位,更没资格跟他谈条件。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 贺宗明从反光的车窗看见挽月沮丧的模样,又忍不住有些心软: “只要你听话,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那个小矮子自然会被我养的白白胖胖,无病无灾地活着。” 他提起孔立,那种话语里的轻蔑怎么都掩饰不住。 挽月咬着唇,如同自己被人侮辱一样的屈辱,可她也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敢对他做出任何的反驳。 地牢脏污,两人虽然只在里面待了短短一会儿,但身上依旧无法避免的沾了些味道。 回到贺家第一件事,贺宗明还是吩咐人备水沐浴,只是这一次,不用他再特意叫人,挽月就自觉的乖巧跟过去给他宽衣,替他擦身,贺宗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服务。 忽然又去她身上闻了闻,感觉她也脏了,便把挽月抱到浴桶里,两人一起沐浴。 挽月从头到尾都很乖巧,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反而是贺宗明在这个过程中呼吸重了些,忽的抱着挽月,低头亲过去。 他正是年轻火气旺的岁数,虽得了挽月,可她隔三差五就病一回,他真正在她那得到疏解的时候也没几次。 虽然上个月除了挽月葵水,两人几乎是每晚睡前都缠绵,但贺宗明总觉得都是浅尝辄止,他并没有尽兴。 偏偏就是这么浅尝辄止着,她肚子里多出来个小的。 对贺宗明来说,这孩子来的一点都不是时候。 可来都来了,他还是希望能生下来。 此时便也不敢动真格的,只是浅浅解着馋,举动看似强势,实际上力道都温柔极了,防止伤着挽月。 浴桶里的水洒了半边,地板上大面积氤氲的水痕像室内下了场瓢泼的雨。 贺宗明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垂眸看挽月,她可怜兮兮咬着手,白嫩的手指齿痕几乎见血。 眉头一皱,他把她的手扯了下来:“疼?” 挽月乖巧地贴在他胸口,头发湿漉漉的漂浮在水面上,眼神朦胧而又涣散。 听了他的问话,抿着唇摇了摇头。 贺宗明起身穿衣服,顺手也给她盖上浴巾。 “那你咬手做什么?” 挽月裹上毛巾,垂着巴掌大的小脸,眼睛依旧高高肿着,她从浴桶的水里看见自己的尊容,堪称猪头,亏贺宗明还能下得去手。 “外面有人,会听见。” “你还怕人听?”贺宗明此时心情还算不错,闻言哼笑了一声:“忘了你那天喊的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杀猪的时候。” 挽月低头咬着嘴唇,不接这话。 贺宗明也只是一说,很快便穿好了衣服,径自离开了浴房。 挽月在他离开后又呆呆的静坐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回来了,才把手伸向放香皂的盒子,涂抹在身上使劲地搓。 可终究水是沾了贺宗明的水,她用力洗了半天,也总觉得还是满身沾着他的味儿。 挽月忽然负气地把肥皂往浴桶里一扔,看着那高高溅起的水花,一动不动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出了浴桶,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 晚餐是两人一起用的,挽月下午吐过,晚上的菜就全是些温和养胃的食物,可她还是吃的很少。 总觉得地牢的阴影还存在于她脑子里,以至于看见肉,就忍不住想起那尸体的惨烈,连带着肉香也变得难以忍受,让她忍不住反胃。 挽月忽然一捂嘴,扭头跑了,跑到别墅的门边,低头轻轻呕着酸水。 贺娇娥恰好牌局散了,出来送牌友,远远的见到挽月,神色微变。 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娼妇不是偷人被抓到了吗?怎么还好端端地活着。” 她身侧,跟她一起的桂琴闻声往前看,贺宗明已经追了过去,正轻拍着挽月背部,低头跟她说着话。 虽然两人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男人脸上的表情,可绝对不是厌弃挽月的意思。 眼珠灵活的一转,桂琴嘴角扬起一丝笑,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 “贺司令,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一股芬芳沁人的花香随着她的靠近,涌入挽月嗅觉,平复了餐桌上的荤腥味带来的不适。 挽月终于止住干呕,直起了身子,白着脸默默看向桂琴。 桂琴也在望着她,娇俏可人的脸上笑容友善:“苏小姐这是生病了吧,怎么脸色这么差?我倒认识一个西医还不错,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挽月迟疑了下,摇摇头,勉强对她一笑:“我没事,之前是生了病,现在已经好全了。” 桂琴也只是浅浅客套一下,见贺宗明不怎么搭话,便很快收住了话头,跟挽月说了再见。 贺娇娥跟挽月不和,没有上前说话,等桂琴离开才又跟她走在一处,满脸嫌弃的说:“瞧那狐媚子做作的样子,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她是怀了。” 第127章 友好 贺娇娥只是随口一说,桂琴却听得心中一惊,眼中凝聚一团深思的神色。 隔日,桂琴便请了个自己常用的西医,又买了些胭脂糖果,到贺家门外表示拜访。 挽月正一个人在房中闷闷地坐着,小小的脸贴在窗户上,眼巴巴望着窗外的世界。 见到楼下的桂琴,微微一愣。 院门口的守卫把桂琴拦住: “庞小姐请留步。” 桂琴友好地笑笑: “苏小姐在家吗,我是来拜访她的。” 守卫一脸的不为所动: “庞小姐请回吧,司令吩咐过,他不在家的时候,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桂琴也是没想到,贺宗明手底下的人竟然会这样死心眼。 脸上的笑意微僵,眼中带了不悦的神色,心中有些迟疑,今天到底要不要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别墅里面远远地传来了女孩轻柔的声音。 “桂琴姐姐!” 几人皆是一怔。 挽月在别墅里面,最靠近院门的那扇窗户,欢快地朝着桂琴挥手。 “看门的,你们就让桂琴姐姐进来吧,贺宗明只说了不许我出门,又没说不许别人进来见我!” 外头站岗的那些个人,早前的时候基本上全在挽月手里吃过亏。 知道这女孩只是看着乖,实际上脾气大的很,稍有不满意,就会对人破口大骂。 贺宗明跟她又是那样的关系,对这女孩纵容的很,就算她都把奸夫带到家里来了,司令也没舍得处置了她。 这样的感情……要真是哪天成了贺家的女主人…… 守门的也是会审时度势的,心中掂量了一下,便给桂琴让出了一条路。 “庞小姐请进吧,不过只能您自己进去,您带来的人毕竟是外男,苏小姐一人在家不太方便,还请您多加谅解。” 不让带医生,桂琴今天的目的就等同于无法实现。 不过…… 看了眼孩子似的满脸单纯的挽月,桂琴还是让医生先回去,自己则是进了贺家。 挽月开心地把她领进客厅,给她拿来了一大堆时鲜水果,糕饼糖果。 其中苹果杏子一类常见的还好说,可那些不常见的,蜜瓜、凤梨、酸枣、水蜜桃,她也摆了满桌。 时值乱世,物资匮乏,很多东西,也许穷苦老百姓家一辈子想闻个味都难。 挽月却一副你尽管吃,我还多得很的姿态,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待客。 桂琴家虽然是不缺钱,但像蜜瓜和凤梨这两种只有偏远地区才有,要用车和飞机运送才能保持新鲜的东西,却都不是有钱就能买到那么简单。 “我来这里做客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带了些小东西自以为体面,见了妹妹才知道,这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桂琴落落大方一笑,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手包,那包的颜色跟她身上旗袍的颜色十分相配,上面用金子封口,带着两个小小的金属扣。 挽月之前只见过学校里的书袋,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口袋,还这么漂亮,便好奇地歪着头看。 桂琴轻轻拨了下那两个小金属扣,带的糖果已经不好意思给挽月取出来了,便只拿出了一盒带着洋文字样的香膏,和一根样式精美的口红。 她父亲掌管财政部,平时会有些人上门送礼,这些便是空军司令的太太给她的,全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正经洋货,桂琴自己都不舍得使用。 本是要送给方芷兰的,但前不久与她街上闹翻了,她也懒得再热脸去贴冷屁股,便拿出来给了挽月。 挽月果然很感兴趣,接在手中便打开了香膏盖子,鼻子凑过去轻轻一嗅,她笑了。 “这个是怎么用的?”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无知,毕竟有些东西,不知道却强行装懂反而会徒增笑柄。 桂琴也没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反而认为她像个小妹妹似的,单纯真实。 便用手指轻轻地蘸了点香膏出来,教她往手腕上抹,两只手都擦了些,又轻轻擦拭在耳后。 挽月乖巧地配合她,让她打扮自己,忽然说:“我好像也有这个。” 她握着桂琴的手,主动邀请她上楼,进她房间去。 贺宗明也给了她许多瓶瓶罐罐,只不过挽月都不知道怎么用,就基本上没动过。 桂琴跟着她走,等挽月推开门,便被里面完全可以用奢华来形容的装修给惊了下。 然后再看到挽月的梳妆台,一桌子的胭脂水粉,甚至还有法国的香水,市面上得用金子买的东西,挽月这小桌子上就好几个。 桂琴的嘴角抽了下,空军司令太太为人也太势利眼,给她爸虽然送了礼,但送贺宗明的却更好、更多。 挽月兴致勃勃地拉着桂琴的手,挨个东西给她看,并认真地询问她每样东西的用法。 桂琴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些不对:“这些你都没用过吗?” 挽月摇摇头:“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桂琴心中有些无语:“贺司令送你的时候,就没跟你说过?” 挽月再次摇头,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单纯又无辜。 贺宗明一个直男,他能把这些拿回家给挽月就不错了,哪还能细致到每样东西的用法、功效都了解清楚? 桂琴真是又无奈又觉得好笑,挨个东西拿起来查看,教了挽月一阵儿,忽然认真地说: “苏小姐,你不能总一个人待在家里,这样会局限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认知,你该多交些朋友。” 正开开心心对着镜子涂口红的挽月动作一顿,手臂僵了片刻,才把头转向桂琴,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明亮的大眼睛跟桂琴对视着,轻声说: “这话你该去跟贺宗明说,我也想出去玩,也想交朋友,但是……” 桂琴疑惑,挽月扯唇笑了笑,垂眼时眉宇间几分失落。 “你也看见了,外面那些兵把这房子像笼子一样圈起来,他防我像防贼,我连别墅大门都出不去。” 贺娇娥虽然骄横,但也有脑子,知道自家的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桂琴跟她打了那么多场牌,也只是知道挽月是贺宗明从乡下带来的,跟贺宗明关系很亲近,却并不知道她自己不愿意,是被贺宗明强留在身边的。 第128章 过去 挽月的话,言语间透露出对贺宗明的不满。 桂琴与她交好,是奔着跟贺宗明拉近关系的打算,可不想适得其反。 立即安慰她说:“人都是这样,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恨不能装在秘密处爱护珍藏,贺司令威名在外,仇家也多如牛毛,贺家防守固若金汤,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挽月心不在焉地听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转移了话题,重新把玩起那些香水口红。 两人在一处玩了许久,外面的太阳有了下山之意,火红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 桂琴提出告别,挽月恋恋不舍的,送了她许多东西,眼巴巴望着她。 “我自己在家也是无趣,姐姐要是不忙,常来找我。” 桂琴原本是因为贺宗明而接近她,这时候却又有些真的喜欢起挽月来。 漂亮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性子直爽,也没什么坏脾气。 她自然愿意与她交朋友:“好,我改日再来看你。” 这才被挽月依依不舍地送走了。 贺宗明从司令部回来,看门的守卫就把桂琴来过的事汇报了一遍。 “挽月让她进门了?” “是的,苏小姐主动把庞小姐邀请了进去,而且还玩的很开心。” 听见她开心,贺宗明就不再执着这个事了,淡淡道: “以后她再来,就让她直接进门吧。” 庞家一个文职,怎么都不可能得罪军官。 桂琴上门,也无非是希望跟他交好,她有这种念头,就必然不会伤害挽月。 爱来就来吧,贺宗明并不在意。 就这么又过了七八天,期间桂琴又来找过挽月两次,还送了她一个精致的手包,就跟桂琴平日里随身带着的那个差不多。 挽月开心极了,几乎是爱不释手,桂琴看着她宝贝的取出来个簪子往里放,忍不住也好奇地凑上去。 “这又是司令送的什么宝贝?怎么前几次没见你拿出来过。” 却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簪子,还是木头的,做工也比较粗糙。 桂琴疑惑地看向挽月:“是这木头稀奇吗?带香味的,还是有驱虫功效?” 她凑过去想闻,但之前大方地连法国香水都随便送的挽月,这次却伸手将她隔开了。 “都不是,这就是个普通簪子,什么功效都没有。” 她这样说着,手上却还是紧握着,样子依旧骄傲宝贝极了。 桂琴也没多想,笑着说:“早说你喜欢这个,我那金的银的有的是,只不过现在是新时代,人人都喜欢洋人的首饰,管这个叫老古董,那些我早就戴不出门了,你要是喜欢,我下次都给你送来。” 挽月把小簪子放包里妥善收好:“我就是有也没用,我又不会盘发。刘妈倒是很会,可是她不知道被贺宗明藏哪去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她说着,不禁真情实感想念起刘妈来。 挽月没有母亲,刘妈的年纪又刚刚好,比她年长,对她也关心照顾,几乎是顶了挽月缺乏母爱的空子。 习惯了常伴左右的人,忽然就见不到面了,挽月还是很想念的。 桂琴说:“一个下人,你想让她回来跟贺司令说不就行了。” 挽月低落道:“他才不听我的话。” 她求过贺宗明许多次,每一次都极尽卑微,可他没一次顺着她的。 次数多了,换谁都会心灰意冷。 桂琴笑说:“他要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就不会让我一次又一次进你家门了。” 军队之中也有争斗,大帅以下,空军、陆军、海军几个司令分好几股势力。 贺宗明父亲还在世时,手下的队伍就是响彻中外,名震一方。 贺宗明作为家中独子,更是自幼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才能,年纪轻轻就马术格斗、战略枪法样样都高人一等。 相貌还长得好,同龄人还是歪瓜裂枣鼻涕都擦不干净的时候,贺宗明就已经眉眼俊朗,长身玉立,英武不凡了。 许多势力都看中他的潜力,铆足了劲儿的讨好拉拢他,可他却始终对谁都不偏不倚,不冷不热。 也有人动过美色拉拢的念头,选出来的女子都不是普通身份,单拿出去全是名声响亮的官家小姐,富家千金。 就连桂琴自己,情窦初开的时候都委托过当时还是她未婚夫的周九河替她给贺宗明送情书。 只不过情书他是收了一箩筐,可他竟然看也不看,信封都不拆,就拿它们当柴烧火烤鹌鹑。 他这种不讲情面的做法着实的伤过不少敏感脆弱的少女心。 也正是因为有着那样的过去,才显得现在跟在他身边的挽月是如此特殊。 最烦外人进他家的贺宗明,为了让她开心,也能让桂琴一次次上门找挽月玩乐。 桂琴把挽月不知道的那些事情给讲了一些,她是要面子的人,在讲到送情书那就没提自己也被拒绝的事,只说了方芷兰气的哭了好一阵子。 挽月听得眼睛瞪圆,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真有那么受欢迎吗?” 桂琴笑道:“你别不信,司令小的时候,跟他一样年纪的都还傻乎乎街头巷尾乱窜,他已经骑着大马穿着小皮靴威风凛凛地跟他爸到处剿匪上战场了,把其他男孩都显得跟傻子似的,女孩子自然都喜欢他。” 小时候桂琴玩伴也多,只是慢慢到了年纪,姐妹们都五湖四海的嫁人了,也就失去了联系。 回忆起过去,她语气里添了几分怀念: “那时候我们还曾经私底下商量,要是大家一起嫁给他,一个月该怎么分日子,光是私底下偷偷分配,都为这事吵起来好几回过。” 挽月从没有过玩伴,记忆里唯一的朋友就是阿立,学校里认识了李元元也很短暂,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听桂琴这么一说,想象着一帮女孩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画面,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想了想贺宗明,配合地点点头,真心实意说: “是应该这样,他应该多娶几个老婆,否则像我现在这样,就自己一个,每天晚上都被他忙活,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好,看见他就觉得腿发软,累都要累死了。” 桂琴正喝着橘子汁,万万没想到挽月突然说这种话,脸色霎时一红,果汁呛进了嗓子眼,她低头猛咳。 第129章 啊这 挽月眼里装满了疑惑:“桂琴姐姐?” “咳……咳!”桂琴呛了半天,才勉强把那口果汁咳出来。 “苏小姐,这种话怎么能是随意跟人说的……” 再擅长交际,也毕竟是个没嫁人的小姐,桂琴羞的半张脸通红。 挽月却并不在乎,没心没肺的笑了下,便转移了话题。 她轻描淡写地放下了,桂琴却不行,跟挽月聊天,说着说着脑子就不觉转到刚才那话上去。 以至于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忽然就听见外面有车声,接着是小丫环欢天喜地地出来迎。 “司令回来啦!” 桂琴一怔,热度刚有些退温的脸颊,又重新热了起来。 贺宗明从门口进来,房门随着他的出现打开,残余的夕阳光辉随之一起闯进客厅。 恰好在挽月两人所在的沙发上,笼罩出一缕胭脂似的红。 挽月抿了抿嘴,也站起身,不太情愿地朝着贺宗明走过去。 贺宗明脱了外面的军服,她便伸手接过,整理了一下,转身挂在衣架。 两人之间虽没有言语,但动作之中的熟稔程度,胜过老夫老妻。 贺宗明的目光则追随着挽月背影,顺手从衣兜中掏出个东西,朝她怀里扔过去。 那物件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掉到挽月怀中,挽月脸上的不情愿这才少了些。 开心道:“烤地瓜!你真的找到了。” 总是大鱼大肉,她吃多了也腻,最近的胃口也出奇的差,面对着满桌子菜硬是没胃口。 想起小时候曾在厨房里捡到个搬运时被遗漏的地瓜,夜里偷偷烤了吃,绵软又香甜,便跟贺宗明回忆了句,挽月倒是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快,第二天就能给她找回来。 贺宗明瞧着她脸上放松的笑容,也跟着勾了勾唇。 一旁的桂琴看着这情形,心中有些怅然,虽然年少时的那些绮思早在情书被烧时就断了,但看到贺宗明跟挽月之间的互动,还是忍不住羡慕。 这种感觉并不是说她对贺宗明还不死心,而单单是羡慕他对挽月这种有求必应的宠爱。 想必年少时被他伤过心的那些姑娘,如果知道了贺宗明真正身边有人以后是这个样子的,她们也会理解她此刻的感受吧。 桂琴黯然了一会儿,主动站起身:“既然贺司令回来了,那我也该走了,挽月,贺司令,我就告辞了。” 贺宗明这才发现桂琴竟然也在,微顿了下后,淡淡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 挽月则是挂好了衣服就捧着那地瓜迫不及待地拆开准备吃,头也不抬的说: “桂琴姐姐再见,贺宗明你去送送吧。” 桂琴嘴角一抽,苏小姐这态度,简直是拿贺宗明当仆人使唤。 再联想到刚刚两人聊天内容,越发无法直视贺宗明,跟他共处一室都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脚下的步子立时又快了几分,匆匆往外走。 行至院中时,忽然听到贺宗明的声音自她身后传出。 “庞小姐。” 桂琴一顿,本能大过思考,停住了脚步。 贺宗明自她身后走过来,经过她却没停,而是来到了院子外。 叫来了一个勤务兵:“天色已晚,庞小姐一个人在街上行走多有不便,小李,你开车送她一程。” 态度虽不热络,但也算礼貌周全,桂琴惊讶极了。 愕然站在原地片刻,心绪复杂地道了声谢。 声音很轻,连她自己都未必听得清。 贺宗明却已经转过身,又回了别墅。 显然,并不是他真的为她着想,只是方才听了挽月的话,才出来走个形式。 客厅,挽月丝毫没在意贺宗明的去向,开开心心地拿着地瓜。 剥开油纸后,一股热气冒出来,显然是刚烤熟没多久。 她兴奋地把小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脸上勾起一丝笑,又小心地拿手指头试了试温度。 确定只是热,不是烫后,才动手去剥皮,金黄色的果肉露出来,甜美的香气随之溢开。 咬上一口,满嘴香甜,挽月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吃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挽月拿着地瓜回房间找出了之前放蜜饯的盒子。 里面的蜜饯已经被她吃没了,只剩下少许的糖粉,她便拿着地瓜蘸糖粉吃。 贺宗明在客厅没见到人,追去她房间就看着这么一幕,瞧她跟个小孩似的,不免觉得好笑,也没打扰她,转身进了书房。 整理了几封文件,忽然外面有人敲门,贺宗明以为是挽月,随口说了声进。 进来的却是一个小丫环,手中端着杯热茶,略显稚嫩的小脸,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司令口渴了吧,我来给您奉茶。” 她说着,抬腿朝贺宗明身边走,放下茶杯后要转身时,腿却没掌握好方向,后腰撞在了桌角。 小丫环惊呼一声,绊得朝下摔了下去,直奔着贺宗明身上。 挽月把一个地瓜吃光,手上沾了糖粉,她准备下楼洗手。 就听见书房传出女孩的惊呼声。 她愣了一下。 正好走到了附近,便下意识朝书房走了两步。 书房的门半开着,她在门边往里看。 贺宗明在书桌后面端坐着,怀里揣着个丫环。 那女孩身体挡的严实,挽月看不清贺宗明神情。 仅从她的角度上看,这两人是抱在了一处。 挽月的脸色变了。 眼睛像被针扎一样感到不适,她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咬着嘴唇犹豫了一瞬,伸手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那丫头扑倒下来的时候手臂带倒了茶杯,茶杯旁边就是文件,全是军中要务。 贺宗明下意识抢救文件,却猝不及防被人给砸了个满怀。 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书房被人给从外面关上了。 整个房间霎时暗了下来。 贺宗明的脸色也一瞬暗如黑海。 伸手将人拂开。 那小丫头摔倒在地面上,吃痛地闷哼了声。 还在小声解释着:“对不起司令,我不是故意的。” 贺宗明冷冷地看着她,审视片刻,问:“几岁了?” 小丫头心中一喜,她就知道她能成功。 立刻调整姿态,尽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男人面前。 “十三。” “十三?”贺宗明眉头拧了起来。 难道是他想多了? 十三岁的女孩,才多大,怎么可能心术不正? 狐疑从他眼中褪去: “以后做事小心点,少毛手毛脚。” 第130章 哥哥 文件还没看完,贺宗明教训那丫环两句后,就又处理起文件。 那小丫环则是又借着擦桌上茶水的机会,在书房磨蹭了好一会儿。 挽月在楼下客厅坐着,手里拿着个苹果削皮,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抬头往楼上看一眼。 一个苹果削到一半,她忽然发了脾气,用力把刀一扔,皮也不削了,拿起来直接放在嘴里咬着吃,一脸不开心地回房了。 晚餐的时候,挽月也依旧在房里,不肯出门。 贺宗明在桌边入座,示意小丫环上楼叫她。 挽月待在房间里不出声,小丫环也只是意思意思敲了两下,就下楼说: “苏小姐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又不理人了。” 贺宗明只当是她之前的地瓜吃饱了,也就没再坚持。 “既然她不下来,那就算了。” 他便一个人开始用餐。 小丫环见状更为殷勤,竟然拿起挽月那边的筷子,给他夹菜布菜。 贺宗明在她第一次夹菜时就反应过来了,皱眉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小丫环对他露出讨好的笑:“那些菜离司令远,我怕您夹不到。” 贺宗明冷下神情:“我把你们买回来,是要你们照顾苏挽月,记好自己的职责,不要舍本逐末。” 见她神情微僵,笑容挂不住脸,又冷声加了句: “记好自己的身份,别有不该有的念头,做不该做的事。” 等小丫环笑容彻底没了,低着头哽咽认错,贺宗明才淡声说: “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另一个小丫头在厨房刷碗,见她一脸受挫地回来,扑哧一声笑了。 “白日梦该醒了吧?” 她嘲笑道:“也不看看司令是什么人,大帅家的千金他都不要,你还敢痴心妄想。” 被赶回来的小丫环哭着说:“那个姓苏的又哪比我好了?” “苏小姐起码漂亮,就那模样,全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可是她不忠诚!” “那又怎么样?司令要真是想要个听话的,贺家早就不缺女主人了,轮也轮不着你!” 小丫环本就在贺宗明那受了敲打,又遭受这样一番嘲讽,更加委屈酸楚,哭的停不下来。 她就是受够了给人当奴才,想过上好点的生活,这有什么错? …… 挽月那头,一个人在屋子里,心情颇为纠结。 既然贺宗明有了新人,那她如果这时想走,他会不会就放过她了? 她想试着提,但又怕万一他还是不让她走,她说出去反而惹怒了他,到时又该怎么办。 就那么一个人闷闷地坐着思索,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的三下,铿锵又有节奏感,明显跟那两个丫环不同。 挽月心脏一紧,直接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门外,男人冷淡的声音同时传进来:“开门。” 他不该是跟那丫环一起吗,怎么又来找她? 挽月心里有些膈应:“我睡了!” “睡了也给得给我爬起来!”贺宗明的声音满是压迫:“开门!” 挽月虽然不愿,却更不敢得罪他,只好磨磨蹭蹭地过去。 刚把门打开一个缝,贺宗明就一手推开。 高大的身体跻身而入,把她给整个提起来,抱进了怀里。 挽月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拿手搂住他脖子。 “你干什么呀,快放我下去!” “你说我做什么?从我这拿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 贺宗明察觉她语气里的抗拒,眼睛危险的眯起。 手臂环着她,下巴蹭着她鼻尖,抱着人的双臂加了几分力道,往上颠了颠。 挽月又是一声惊呼:“你别摔了我。” 声音已经带了示弱。 “怕了?” “嗯……” 贺宗明把她放到床上,握着她的手放他自己皮带上:“怕就听话。” 挽月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刚刚不是在书房…… 怎么还来欺负她? 一想到他刚跟别人那样过,现在却又要跟她这样。 挽月的脸都快绿了。 忽然胃中又是一阵翻涌,她飞快捂着嘴跳下床,跑到垃圾桶边一阵干呕。 贺宗明瞧着她背影愣了愣,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又不舒服?” 挽月嘴巴发苦,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贺宗明有些烦地看着她背影。 女人怀孕可真是麻烦。 他甚至阴暗地盯着挽月还没显怀的肚子想,要不然趁着它还小,做掉得了。 反正她前些日子吃了那许多药,医生说了,生出来也未必会正常。 但当挽月缓过劲儿来,本就白皙的小脸更显得病态的苍白,怯怯看向他后,贺宗明就又收回了那些阴暗的心思。 “既然你不舒服,今晚就算了,早点休息吧。” 他略有些扫兴地收回了目光。 挽月倒是挺开心,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又想得寸进尺:“那……你要不要回自己房间?” 从她打闹了一场,把两人关系弄得贺家人尽皆知起,贺宗明就彻底没顾虑了,晚上干脆直接跟挽月睡在一间房。 挽月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却有些不情愿。 正换睡衣的贺宗明便眼神一冷:“你说什么?” 挽月被他盯得头皮一麻,立刻改口:“没,我什么也没说。” 熄了灯后,不甘不愿地钻上床。 贺宗明的手臂很快就搭在了她身上。 挽月不开心地扁扁嘴,很想过去咬一口。 但又怕他会因此迁怒阿立,所以就还是算了。 可被他这么搂着,她怎么也睡不着,便在黑暗里唉声叹气。 在她第七次发出长叹时,贺宗明终于不耐烦地睁眼。 “你怎么了?” 挽月没想到他还醒着,吓了一跳。 贺宗明冷声道: “回话。” 挽月却不敢实话实说,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 “我……我想刘妈了。” 她也的确十分惦记刘妈,便干脆接着往下说: “贺宗明,你把刘妈弄到哪去了,让她回来好不好?” 贺宗明的语气透着漠然: “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留着她做什么?” 挽月一阵沉默,知道他是指桑骂槐,可还是有些不死心,忽的放软了声音: “司令……” 贺宗明冷笑了一声。 挽月察觉到他不喜欢这称呼,立刻闭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空气陷入死寂。 就当贺宗明以为她是放弃了,不会再开口,闭眼准备重新入睡时。 黑暗里,女孩的声音忽然再次轻声响起。 又轻又软,带着几分试探的胆怯: “哥哥。” 第131章 只你 黑暗中,男人的呼吸倏然加重。 炙热的气息如影随形般喷洒在她的耳后。 清朗的嗓音变得低沉暗哑: “叫我什么?” 挽月抿了抿嘴,又轻轻开口叫了一声:“哥哥。”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 环在挽月腰上的手臂加重了力道,让本就睡在一个被子里的两人更加贴近。 男人滚烫的大掌覆盖在女孩的肚子上。 每一次用力的呼吸,都带着理智和冲动较劲的克制和隐忍。 许久,贺宗明才郁闷出声: “食不言寝不语,你给我老实睡觉!” 却是听不出答应了还是拒绝。 挽月心头掠过一抹黯然。 她分明感觉到他是有动容的。 但她也不敢再试探,僵硬地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挽月呼吸均匀以后,贺宗明却在黑暗中又睁开了眼睛。 烦躁地躺了一会儿,起身去浴房冲了个凉。 再回房时挽月依旧无知无觉地睡着,她把他的睡意给吵走了,自己倒是睡得香甜。 贺宗明就着灯光看了她一会儿,去她嘴唇上和脸上分别用力亲了两口。 然后啪地一声关上灯,这才重新进了被子。 挽月从梦中被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愣了愣,就着半梦半醒的睡意,翻身在贺宗明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臂搭在他腰上,稀里糊涂再次睡去。 黑暗中,贺宗明无声地勾起唇角,捏了捏挽月软趴趴的小手,同样手臂搭在她后腰。 两人便像两根相互依附的藤蔓,手和身子互相搂抱在一起,双双入了梦。 …… 挽月次日醒来时,贺宗明已经不在了。 她迷迷糊糊起床洗漱,叫锁儿的小丫头捧着毛巾站一边,小心地伺候着她。 挽月用水和香皂净了脸,冰冰凉凉的水扑散了起床时的睡意,她才发现不对。 “今天怎么只有你自己?另一个呢?” 贺家一共两个丫环,锁儿是平时话不多,比较稳重听话的。 另一个是之前跟挽月几次呛声,也是昨天跟贺宗明在书房搂搂抱抱的。 锁儿听挽月问,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下: “她昨天做错事挨了司令的骂,在房里哭了一晚上,现在眼睛和脸肿的不敢见人,在屋子里躲着呢。” 被贺宗明给骂了? 挽月听完,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了下。 笑完立刻说:“不开心就不用做事吗?梅雨季快到了,屋子里会返潮,我房间的窗帘、被子、褥子,都要洗一遍。” 锁儿老实地说:“好,伺候小姐用完了饭,我就去收拾。” 挽月打断她:“不用你,她不是没脸见人吗,洗衣服的活儿都在后院,正好不用见人,就都让她来。” 等挽月吃早餐的时候,另一个小丫环,脸庞浮肿,形貌憔悴地怒冲冲抱着一筐被褥下楼,把门摔得咣一声,震天响。 挽月正努力夹着鹌鹑蛋,那小东西小巧又滑,她好不容易夹上来一颗,就被楼上的摔门声吓了一跳,筷子一松,那刚到手的鹌鹑蛋骨碌碌掉在地面。 她低头瞧了瞧,确定了脏的不能要了,眉头蹙了起来,心中正酝酿着不满,忽听门口方向,传来极具力量感的声音。 “好刁的一个丫头,司令买你回来是让你伺候主子,你倒好,竟敢对你的主子发脾气!” 挽月心头一颤,猛地回头,目光直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久未见面的刘妈,穿一身体面的黑布条纹旗袍,头发整齐的盘着,对她露出满脸微笑。 “小姐!” 挽月的眼眶热了:“刘妈!” 她把筷子一摔,朝着刘妈就快步奔跑了过去。 一头扎进刘妈怀中,双臂紧紧地抱住她。 刘妈也同样抱着挽月,摸着她的头发肩膀和手臂。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刘妈声音里带着股酸涩: “可算是又见着小姐了。” 挽月同样心中发酸,紧抱着刘妈,脸埋在她怀中,半天没有说话。 另两个小丫头看到被赶出贺家的刘妈再次回来,表情都很惊讶。 刘妈搂着挽月安慰了一会儿,忽的表情一变,两眉倒竖,大步上前,揪住了摔门那丫头的耳朵。 “你个刁钻的小蹄子,你进了贺家,小姐不为难你,还给你赏钱,你不知道感恩,竟然还敢给小姐脸色看,谁给你的胆子?” 小丫头心中也有气,痛呼一声,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说: “小姐?这里是贺家,她又不姓贺,既不是司令的表亲,又不是司令的太太,她算哪门子小姐?” 刘妈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嘴上:“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话?赶紧给小姐道歉!” 她拿捏着手劲儿,这力道并不大,但侮辱性却很强。 小丫头大声道:“我虽然是给人当奴才,但我清清白白,既没吃人家住人家的还往家里偷汉子,也没无名无分的在晚上跟男人睡一个被窝……” 一旁本是旁观闹剧的挽月,脸色忽的变了。 刘妈也没想到这丫头敢这样讲话,这回也不再收着劲儿,狠狠地把那丫头给打了几巴掌。 这时候,锁儿却忽然说:“到底是你清白,还是你想不清白却找不着机会?” 正哭闹的丫头一顿,大喊了一声:“你闭嘴!” 锁儿却站在挽月身边,依旧继续往下说着: “小姐不知道吧,她昨天想趁你不在跟司令套近乎,这才被司令给骂哭的。”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刘妈的手僵在半空,表情极为复杂,惊诧之中含着嫌弃。 小丫头的哭闹完全止住,灰溜溜地倒在地上,被打的披散下来的头发盖住半张脸,像丢了魂儿。 挽月则是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锁儿的方向,至于倒在地上那个,完全被她给忽视了。 “贺宗明骂了她?他不是在书房的时候,还把她抱在怀里吗?” 这话出来,那丫头之前的“清清白白”四个字也都成了笑话。 跟锁儿后来的“被司令骂哭”一起,成了一个无形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虽是皮肉不痛,但带给她的打击远比刘妈打得那几下大多了。 锁儿坚定地摇头:“不可能的小姐,司令只喜欢你,对她连个正眼都没给过。” 第132章 阴暗 这场闹剧最后以刘妈把那丫头赶回后院洗衣服告终。 挽月开心起来,脸上一直带着丝微笑。 用完早餐去净手,无意间瞥见镜子,看见自己开心的表情,才猛地怔了怔。 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片刻,上扬的唇角,一点点收敛起来了。 晚上,贺宗明回到家,挽月依旧是主动往他身边凑着。 积极地给他拿外套,挂衣服。 刘妈本本分分双手贴着身体站在门边,低头叫了声:“司令。” 贺宗明冷淡地瞥她一眼:“让你回来不代表之前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在贺家,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虽没明说,但意思也足够明白。 刘妈深深弯腰,鞠了一躬:“司令放心,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照顾小姐,像之前那样的错误再不会犯了。” 贺宗明这才满意,从她身上收回目光。 挽月就在一边站着,跟她无关似的。 等贺宗明训完了话,就主动牵起他的手。 贺宗明顿了下,挑眉,新鲜的看着她。 这小丫头,每次主动跟他亲近,必然是要对他提出要求。 他任由她牵着去坐到沙发上,看着挽月小孩装大人似的故作贤惠给他摆水果又奉茶。 一直漫不经心瞧着她,耐心等着她提要求。 但直到两人晚餐结束,回房睡觉,挽月都没对他索要任何物件,也没求他办任何事。 对贺宗明来说,这是极为新鲜的体验。 再之后一段日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挽月对他亲近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要他主动提要求她才肯靠近。 夜间两人就寝,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清醒时抗拒跟他肢体接触,会主动往他怀里钻。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月,医生又来给挽月诊了次脉。 依旧是看诊结束就被贺宗明叫走,两人避着挽月说话。 “从脉象上看,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趋于平稳,胎儿是没什么问题了。” 贺宗明心不在焉地听着,等医生汇报完了,才问他最关心的事: “她现在能行房吗?” 医生有些无语,但转念一想,贺宗明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肾火旺盛的时候。 这时候让他戒色,跟逼着普通人不准吃肉一样,他会惦记也是正常现象。 便耐心道:“最好还是再等一个月。” 贺宗明的眼中就多了点郁闷。 送走医生,一回头,挽月在房间门口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香喷喷的鱼肉摆在桌上,可惜是一幅画,能看不能动。 “为什么每次医生来,都是你跟他说悄悄话,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既然明白不让你知道,你还问出来做什么?” 小丫头鬼精鬼精的,心眼未必就比他少。 而且完全没有正常女人那种从一而终,贞烈孤洁的概念。 就算最近表现得乖了,也未必就是真的听话。 贺宗明现在还是很防着她的,并不准备直接把怀孕这事告诉挽月。 虽然觉得这个孩子麻烦,生出来也不一定是健康的,但他还是很想把孩子留下。 但挽月…… 她心里头装着个矮子,还总惦记着跟那人重温旧梦。 他怕让她知道了,反而生出变故。 说来也是可笑,贺宗明从小就是个极自信的人,但在跟女人有关的事上,总是屡屡吃瘪。 不止挽月这一个,早在没遇见挽月时,贺宗明就在他亲生母亲身上体会过女人的决绝和无情。 他亲妈跟他爸和离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肯要他,哪怕他自己收拾包袱跑她门外去求她带他一起走,她也能狠心紧闭房门,任他在大雪中站了整整一夜,直到浑身僵硬被父亲派来的人放担架上抬走。 当时照顾他的姐姐对他说,母亲必然是恨透了父亲,所以才会恨屋及乌,连带着也一起厌弃他们。 贺宗明便在那时记住了教训,幼时便在心中起誓,倘若他以后成家,必然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在外义薄云天,却在家中忽视、刻薄自己的妻子。 或许之前因为贺旅长教育他的一些话,贺宗明还想过挽月不能为妻,至多做个姨太太。 可后来贺旅长出事,贺宗明得了挽月报信,用了一场大火让全家人及时从困境中假死脱身,其中跑掉的不少全是他爸的姨太太。 但那些女人们在贺旅长死后却硬是没一个去给他收尸的,在贺宗明重振贺家后也没有过任何人再想回到贺家,来跟他认亲戚。 贺宗明便看明白了,姨太太这东西,实在是没什么感情,娶她们的男人不拿她们当回事,实际上她们也没拿把她们娶回家的人真给当成家人。 因利而聚,利散而散,凉薄至此,引人骨寒。 他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不想再重走父亲的老路。 因此,贺宗明是想娶挽月为妻的。 身处于他这个位置,比谁都更明白,眼下的荣华富贵不过是水月镜花。 只要战火还在燃烧,他就必然还有重上战场的一天。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个能给他一时之欢的人。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他上战场后帮他看守家业,操持家务,教养儿女的妻子。 他渴望的,是倘若有一天他在战火中不幸倒下,能接手他的遗书,帮他收敛尸体,锻造牌位的爱人。 但挽月目前还不是。 她为了阿立做的一切虽然很让贺宗明生气,但其实他欣赏,他欣赏她不贪图荣华富贵,更欣赏她重情重义。 他是很喜欢挽月为了孔立可以不顾一切的那种气节的,他只是不悦,她那样真挚的情感没有给予他。 她对孔立越是坚定,贺宗明便越是羡慕嫉妒,渴望得到。 想要她的人,也想要她的心,要她纯洁真挚的感情,要她给出对一个男人能给的一切。 她想让他放松警惕,在他面前装乖巧,他就也陪着她演。 小丫头心思难测,从她这边下手是走不通了。 贺宗明目光掠过挽月尚且平坦的小腹,阴暗的想着,等孩子生出来,他就抱着这孩子去看孔立。 既然威胁没用,那他就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 让他放过他们孤儿寡父,别跟个孩子抢妈。 他不打他,他膈应死他。 第133章 转变 又是一场瓢泼淋漓的大雨,羊城彻底入秋。 刘妈拿着熟好的杏子,准备给挽月做杏饼。 让人意外的是,一向不进厨房的挽月这次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兴趣。 也有桂琴最近都不来找她玩,她实在是闲着没事做的原因。 刘妈剥杏肉,剔杏核的时候,挽月就走一步跟一步地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做着事。 “小姐快放下吧,这有我和两个丫头呢,哪能用你亲自上手。” 刘妈看她拿刀削杏,看得心惊肉跳,生怕挽月一个劲儿偏了削到手上。 挽月兴致勃勃地跟杏子做着斗争: “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我们互不影响。” 有的杏子熟透了,金黄色的果肉剥开时还有汁水流出来,看着诱人极了。 挽月就用雪白的手指拈了,直接送进嘴中。 刘妈劝了句看她不听也就不劝了,心中也知道,挽月这样大概是在贺家待得无趣。 多可怜的一个小姐啊。 司令自己平日里早出晚归,他在家外自有一番世界,另有其他乐趣。 小姐却只能一个人在家,在这四四方方的屋子,外人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虽说是人,但跟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也没有区别。 便任由挽月在一边玩去了。 可是当她把杏子肉捣碎,又做成饼的时候,挽月那边竟然也做出了跟她一样的东西,甚至做得像模像样,就连口感也酸甜绵软,爽口解暑,味道好极了。 挽月对自己真做成了这事也十分开心,总共做了三个杏子饼,她自己吃了一个,另外两个就存了起来。 等晚上贺宗明回家,她先是把他外套给拿走挂了,然后又在他去沙发上看报的时候往他面前放了杯热茶,接着才十分自然不经意似的,把那两个剩下的杏子饼摆在他面前。 做完这一切,她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又进了厨房,凑在厨师身边左看右看,对着果盘指指点点。 “这个,切多一点,我喜欢这个。” 她说的是芒果。 打从她来到贺家,贺家餐桌的食谱就几乎来了个改写。 这个家饭桌上的事到底是谁做主,几个厨子也早就心里明白了。 一个个对挽月都和颜悦色的,听她这么说,立刻就放弃了给果盘雕花。 干脆挑了几个最大的芒果出来,单给她切了一盘。 刘妈在一边帮厨,贺宗明在让她回到贺家之前,把她叫走单独谈过话。 因此她是这个家唯二知道挽月怀孕的人,平时生活中,就处处留意着细节,时刻规避可能对挽月有害的地方。 见挽月这贪吃的样子,也只是看着她笑了笑。 过了会儿,厨子的菜做好,刘妈跟着一起端菜上桌。 无意间瞥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挽月用来装杏子饼那精致的小盒子,刘妈一顿。 惊讶地看了看那盒子,又看了看正饮茶的贺宗明,刘妈眼中笑意加深了些。 “司令,这杏子饼好吃吗?” 盒子里原本两个杏子饼,此时剩下一个,贺宗明并不爱吃甜食,因此回答的稍显平淡。 “还可以,挽月应该喜欢,你给她多备些吧。” 孕妇都难伺候,挽月也是一样,明显的食欲不振,时不时还会干呕。 就算是厨子跟刘妈一起换着法的做吃的哄她,她的饭量也明显不如之前了。 也就是她心大,再加上从没被人教育过相关情况,才从没把自己时不时的反胃往怀孕上面想过。 刘妈听了贺宗明的话就笑了,温声说:“小姐的确喜欢,这就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呢。” 贺宗明本欲把那剩下的一个扔掉的动作一顿。 “她……亲手做的?” 刘妈点头,笑说:“是啊,一共做了三个,小姐自己吃了一个,剩下两个拿盒子装起来,起初我还以为她是怕晚上会饿,想存着当宵夜呢,想不到是留给了司令。” 贺宗明的表情就怔松了一会儿,拿着那精致的小点心盒子,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垂眼待了好一会儿。 挽月吃完了芒果,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从厨房出来,就看见贺宗明已经坐在了餐桌边。 她往茶几上看,之前被她放过去的杏子饼连同点心盒子都不见了。 那盒子是之前买蜜饯时带的,蜜饯被挽月吃了,糖粉也被她给吃了个干净。 剩下个盒子她觉得漂亮,拿来当收纳装东西,挽月还是挺喜欢的。 便问道:“茶几上的点心呢?” 贺宗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吃了。” 挽月纠结:“你连盒子也一起吃了啊?” 贺宗明:“……” 挽月朝他摊开手,表情无辜,眼神清澈: “我喜欢那个盒子,还给我。” 贺宗明跟她对视一阵儿,也抬起手,却是朝她掌心轻轻一打。 挽月吃痛,缩回了自己的小手,一脸委屈坐在一边。 晚饭时就怏怏的,一脸的不开心。 那点心匣子是红木的,里面还有层金箔的纸,盒子外带着雅致的雕花。 是贺宗明带回来的所有蜜饯盒子中,最漂亮的一个。 她真的很喜欢呢。 坐立不安的把晚饭吃完,挽月撒开腿就往后院放垃圾的地方跑。 要不是锁儿发现的及时,她已经伸手去翻垃圾桶了。 “小姐这是做什么?弄脏了衣服怎么办,还是锁儿帮你吧。” 锁儿把挽月朝着远离垃圾的地方推了些,自己则是站到了垃圾筐边。 “是掉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吗,小姐你说,我帮你找。这里泔水秽物多,你站远些,小心味道熏着。” 听她这么说完,挽月忽然觉得,能不能找回那个小盒子都没什么意思了。 一个装吃食的东西,跟泔水混到了一处,就算是找回来了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心无芥蒂的用吗? 这么想着,她闷闷不乐地扯住了就要徒手往垃圾筐伸的锁儿。 “算了,也没什么重要的。” 再之后,挽月洗漱后回了房,也依旧是一脸不开心。 怏怏不快中好像听见贺宗明跟她说了句什么话,她也没理会。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不可思议,眼底神色暗了暗,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地牢里的人说他想见你,挽月,你要不要去?” 第134章 蜕变 正在床边换睡衣的挽月一惊,刚脱了旗袍准备换衣服的动作顿在半路。 她就那么只穿着个贴身的小吊带里衣,愕然地跟贺宗明对视着,脸上的表情像吓到了一样。 贺宗明眼中的神色又暗了些,语气却极为温柔: “距离你们上次见面也的确快有一个月了,挽月,你要是也想见他,我就让你去。” 挽月又沉默了几秒,才重新继续手上的动作,拿着睡衣给自己换上。 脱小吊带时,她背过了身,贺宗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轻轻的声音。 “你真的同意让我去吗?” 贺宗明被子下的左手,一下握成了拳头,眸光也冷了下来。 “随你,你要去就去。” 这时挽月也换好了衣服,掀开了被褥,利落往床上爬。 躺好以后,她习惯性地去抱贺宗明。 之前都会反手把她搂进怀里,再亲一阵儿的贺宗明却用手隔开了她。 冷淡道:“不早了,睡吧。” 挽月愣了下,默默看他一眼,也没坚持,乖乖巧巧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反倒是贺宗明,许久之后还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眉头紧紧地皱着。 次日一早,他没再像之前那样急着走,按照昨晚说出的话,等着挽月一起出门,带她去地牢。 今日的女人格外爱打扮,他看着她一件件挑衣服,又对着镜子拿口红细细地往嘴上描。 本就小巧精致的一张面孔,打扮完更是多了几分平日见不到的惊艳俏丽。 贺宗明在远处冷眼看着她,紧紧皱着眉头。 早餐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挽月吃的不多,贺宗明也几乎是没怎么动筷子。 带她出门时,也是冷着一张脸。 一路上, 挽月把汽车的车窗摇下去,把脸趴在窗口,呼吸着外面奔走的风。 贺宗明从昨晚就开始忍耐的不悦终于积攒到极点,如山洪般坍塌。 “就这么迫不及待?忘了之前才进了一扇门就被吓吐的时候?” 正贪婪地享受着难得的室外空气的挽月一怔,回头看他的那一眼,眼神里带着丝真情实感的茫然。 “你在说什么?” 贺宗明冷冷地扯了扯唇: “不是迫不及待,你做这一副恨不得跳车的样子给谁看?” 挽月这回是真委屈了,用力剜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平日里你不许我出门,像养小狗似的把我放房子里关着,好不容易能出来一天,我喜欢街上的热闹,多看两眼还成了错吗?” 贺宗明愣了瞬,看挽月的态度和愤怒都不像作假,这才意识到是他多想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心中也依旧存在不满。 看着气呼呼偏头坐在一边,尽可能远离他的挽月,没有出言去哄她。 车内安静了一瞬,还是挽月忽然先出声: “等一下!” 冷着脸的贺宗明一顿。 挽月再次大喊:“停车!” 这回专心致志做着司机的小宋也愣住了。 在贺宗明开口示意前,他不敢擅作决定,但还是迟疑着放慢了车速: “苏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挽月手臂伸出窗外,远远地指着一家店铺。 “我在那里买过衣服,都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把衣服送过来,我想去问一问。” 葱白的指尖,遥遥一指,赫然对准的是贺宗明曾经带她进过的那家成衣店。 他们在这里只买过一次衣服,定做的是成婚要用的礼服。 挽月跟小宋商量:“停一下吧,他们收了钱却不给我衣服,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宋为难地询问贺宗明:“司令,苏小姐想下车,您看这……” 贺宗明沉沉看着挽月,不知道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沉吟片刻,低声开口:“只要你不嫌耽误了去看那人的时间,那就下车。” 挽月还是坚持下了车。 事发突然,贺宗明并没像上次一样随身携带手铐,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挽月也没在意,进了门就直说要拿衣服。 店主人对他们也有印象,不久前他还派人去司令部问过,衣服制成了他们是来店里取,还是他派人把东西送上门。 当时贺宗明没给个准信,老板碍于他的身份,也不敢催促。 这衣服就在店里搁置了下去。 时间一长,眼看着要入秋,短袖旗袍要过时,大家都开始定做长袖。 老板几乎以为这件衣服已经被他们给遗忘,也再也用不上了。 没想到,两人却在这时候来了。 贺宗明一进门,店主人就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 挽月问起衣服,他也是立刻从储藏柜里拿出来给她看。 本就是精妙绝伦的锦缎,做出来的吉服自然也是光彩夺目,美丽至极。 挽月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立刻就想上身试穿。 店主人恭敬地一弯腰: “往西走有扇暗门,门后头就是试衣间,小姐里面请。” 挽月便抬腿往里走。 店主人满脸笑意地看着,笑容却又忽的一僵。 只见贺宗明也极其自然地抬腿,在她身后跟着一起进了更衣室。 这…… 这女子试穿衣服,就算是结了婚的太太,也从没有带着丈夫一起的道理。 但心中嘀咕归嘀咕,贺宗明这样的身份,就是借店主人一个脑袋,他也不敢对司令的事多嘴。 挽月倒是对贺宗明跟进来这个事毫不意外,看了他一眼就很自然地背对着他开始脱衣服,旧衣服脱下来后十分顺手地朝后一递。 “把这个挂到架子上,再把新的递给我。” 贺宗明淡淡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隔间,确定除了两人进来的那个门再无门无窗,便少了几分戒备。 听见挽月的话,虽不积极,但也是淡漠地配合着。 一转眼,挽月便已经把新衣服上了身。 隔间里面便有镜子,她兴奋地站在前面,对着左看右看。 红色向来是最美丽庄重的颜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吉祥图案,更是加重了它本身的高贵、典雅。 又衬得她本就白皙丰润的肌肤晶莹如雪,加上她今天脸上恰好带了妆容,更是美艳夺目,艳惊四座。 贺宗明瞧着这样的挽月,眼中也有一瞬的惊艳,他喜欢她从来不是贪图容色,可眼下看着堪称尤物的美人,心中却也有着一股淡淡的骄傲和自豪。 她之前不是这样的,是在跟了他以后,才一点点羽化成蝶,有的今日。 第135章 乖巧 恰好挽月在这时回头,小鹿似的干净目光,猝然撞进了贺宗明眼中的那片深海中。 看着从昨晚开始就莫名闹别扭的男人,挽月顿了顿,脸上扬起一丝笑意。 “好看吗?” 她走到贺宗明面前,自信地转了一个圈。 贺宗明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举止而移动着。 面对着她的询问,他掩饰地清咳了一声: “一般。” 挽月笑容收敛,抿唇不满地他一眼: “你没眼光,我去给小宋看。” 说罢,她作势要往外走。 贺宗明哪能真的让她去问小宋? 伸手把人拦住:“行了,试完了合不合身就把衣服换回去。你又不嫁人,穿一身吉服出什么门。” 挽月道:“衣服做好了总不能一直不穿,我就是喜欢它,穿上了就不想再换了,怎么了?”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阵儿,挽月微抬着下巴,一脸倔强。 贺宗明眼神微愠:“我真该找个人,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刚才还倔得跟个小刺猬似的挽月,却在这时忽然眨眨眼,满身的机灵劲儿。 “为什么你总想着改变我?” 挽月道:“要我说,你才该找个医生好好治治你总爱撒谎,有话从不直说的毛病。” “你胡说什么?”贺宗明脸色一沉。 挽月完全不怕他,在原地看了他一阵儿,慢慢地走到他身前,张开手臂,主动把贺宗明给环抱住了,贺宗明眼中涌动着惊诧。 “我真是不懂你,想什么就说什么很难吗?” 挽月手臂搂着他,脸贴近他胸口,耳朵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不想让我给小宋看,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明明觉得我漂亮,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根本不希望我去和阿立见面,为什么还要假装大度?” 乖乖巧巧,轻声细语。 可都如同细如牛毛的针。 贺宗明自以为缜密的心思已经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铠甲,把他保护在其中,坚不可摧。 可挽月的那些话,却轻而易举地就突破了他所有的防守。 贺宗明震惊地看着怀中的人,凝视良久,闭了闭眼。 垂在身侧的双手,终于也环在女孩身上,给出了回应。 他还从没打过这样一场无力的仗,防无可防,只有丢盔弃甲。 环在女孩腰上的手在不断收紧。 他开口时,胸腔震动得强烈,声音却格外的低哑。 “对,我不希望你去。” 当她主动过来抱住他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把曾经被她指着骂“自作多情”的教训给忘在了脑后。 再试一次吧,贺宗明在心中对自己说。 “挽月,你现在是我的人,我不希望你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哪怕只是见一面,说一句话。” 说完,他便紧张地盯着挽月,观察她的反应,等着她的回答。 在他的注视中,挽月脸上似有一缕忧伤划过。 垂眼片刻,闷闷地说: “我也不想去,那里又脏又臭,会熏坏我的衣服。可是……是我害他到了这个地步,他想见我,如果我不去,我会觉得自己更加亏欠他。” 贺宗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沉默许久,才把怀中的人放开。 “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挽月不舍地看着镜子:“我还没穿够呢。” 贺宗明说:“自然有让你穿出门的时候。” 挽月盯在镜中的目光一顿,回头去看贺宗明。 贺宗明在她身后搂住她,往她嘴唇上亲了亲。 “听话,去把衣服换了,嗯?” 挽月换下衣服的时候,贺宗明就站在一边,拿手帕擦着亲她时染在嘴上的口红。 两人姿态亲密地进了更衣室,出来时更是亲热地手拉着手。 挽月嘴上的口红还掉了一半。 这更衣室里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店主人也不敢问。 见挽月对衣服很满意,就立刻让小厮过来,给她包上装好。 衣服打包完了,两人却没急着走,又在店里挑着,选了好多块布料。 店主人道:“还是苏小姐上次裁衣的尺码对吧?” 贺宗明目光迟疑地看了挽月肚子一眼,欲言又止。 挽月却已经欢快地点了头:“对!就是上次那个,很合身。” 贺宗明便没再说什么。 两人买完了衣服,又去逛其他店铺。 点心糖果朱古力,牛奶面包水果酱。 凡是市面上买得到的,就没有挽月不想要的。 贺宗明也纵容她,跟在她身边给她付着钱。 期间他偶尔走神了一次,一抬头发现挽月人不见了。 那一瞬,男人定立在原地,发麻的感觉从头皮蔓延到脚底。 眼神变换着正要变冷,远处一抹亮色,小姑娘手里拿着个风车,跟个花蝴蝶似的翩然而归,满脸笑容的扑进他怀里。 “还有这个,这个我也要,你快去付钱!” 她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商贩: “小姐,小姐你怎么能抢人东西,你,你得给钱!” 贺宗明:“……” 旁观了一切的小宋:“……” 贺宗明默默地上前付了风车的款。 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出现,还给挽月手里也塞了几块银元。 挽月理所当然地更开心了,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似的,在这条商业街上游走。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逛,在买。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该吃午饭的时候。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挽月也没说想要下馆子,她就是站在羊城最大最热闹的酒楼门口,牵着贺宗明的手就不走了,然后就可怜巴巴地对着他眨眼睛。 贺宗明最后还是领她进了酒楼,随着一起的还有当了一上午提包跟班的小宋。 三人刚一进店,掌柜的就认出了贺宗明身份,满脸笑容迎上前。 “司令今天怎么有空赏光?给您的雅间一直都留着,快来里面请!” 贺宗明偶尔当值,会跟周九河和几个亲信出来吃饭。 虽然不常来,但老板是个懂事的,也特意在酒楼里单留了个房间空着,只有贺宗明他们来的时候才启用。 除了二楼的雅间外,一楼的大堂也有不少堂食的食客。 挽月一边跟着贺宗明上楼,一边还好奇地往楼下打量。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 贺宗明淡淡地应着:“军队伙食粗糙,偶尔会来打个牙祭。” 挽月就哼了声:“你把我关在家里门都不让出,自己倒好,在外面逍遥快活。” 第136章 心思 听出挽月话里的尖锐,贺宗明掐了掐她掌心。 “简单吃个便饭而已,哪里就谈得上快活了?” 趁小宋点菜,他倾身凑到挽月耳边: “我夜里和你做的那些事,才能叫快活。” 挽月倏地把他推开,侧脸微红,不自在地坐直了。 贺宗明看她强装正经的模样,低低地笑着。 却在这时,掌柜又领了个抱着琵琶的妙龄女子进来。 满脸堆笑道:“司令,这是小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挽月脸上露出惊讶,贺宗明则是面色倏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是吃饭的地方,学什么妓院的做派?” 掌柜的便迟疑地看了看挽月。 “司令不是也带了一个吗?你们两个男人,就这一位小姐伺候,免不得有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加上我送来的这个,你们二位一人一个,不是刚好?” 这话一出口,贺宗明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冷如寒刀。 小宋见势不对,拍桌而起:“你胡说什么!少用你那龌龊的心思猜忌我们,苏小姐才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今日跟我们来这,那是座上宾,一样来吃饭的!” 掌柜的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冷汗唰地一下从额头上落了。 不过他反应的也快,立刻满脸歉意对挽月的方向鞠了一躬: “是小的不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言语上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司令的座上客,自然也是非富即贵,家世显赫。 怎么都不该是他一个开门做生意吃四方饭的能得罪的。 掌柜的连连道歉,为了表示诚意,还在挽月他们点餐的基础上又送了好几道酒肉。 可是这里的菜每一样都飘着红汤,无论是闻着还是吃下去味道都呛辣无比。 挽月吃一口就咳,吃一口就咳。 最后被贺宗明冷着脸抢走了筷子:“吃不了就不吃了。” 挽月一张小脸都被辣红了,眼睛泪汪汪的,却还是死倔: “点都点了,吃不完浪费……” 贺宗明道:“扔点菜不算什么,伤了身子才是真的浪费。” 强拉着挽月又下了楼,带着饭吃了没两口,只能算开了个胃,根本没饱的小宋一起,又开着车回到了贺家。 刘妈早跟厨房备好了饭菜,看到贺宗明他们回来满脸欢喜。 贺宗明也知道半路从桌上把人叫走不地道,便留了小宋一起吃饭。 可那饭菜也全是按照挽月口味来的。 小宋夹一筷子甜的浑身难受,轻叹一口气。 又夹一筷子,发现肉跟凤梨竟然都炖在了一起,毫不意外也是甜的,他又叹了一口气。 偷偷抬眼去看贺宗明,平时在司令部和饭馆里无辣不欢的男人,这时候吃着满桌只有甜味的饭菜,竟然也能安然若素,面不改色。 小宋重重地长叹一口气,捂着肚子放下筷子:“我饱了。” 贺宗明正给挽月夹菜,防止她只挑着爱吃的几样吃,营养不均衡。 闻言头都没抬:“饱了就去休息吧。” 小宋一顿:“下午……咱们还出门吗?” 贺宗明夹菜的筷子停了停,看向挽月。 挽月正埋头大吃,专心致志的像个馋猫似的,头都没抬。 贺宗明无声地勾出一丝笑意: “上午辛苦你了,下午就给你放半天假休息吧,我们哪都不去了。” 小宋这才放心地起身朝外走,脚刚迈出门,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他苦着脸,心说,幸好家里娶了老婆,希望她今天做饭时能多带他一口。 …… 贺宗明又去了一次大帅府,又是送请帖。 方大帅眼神耐人寻味:“还是上次那个女人?” 贺宗明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 “之前她生了场病,所以婚期延迟,现在她病好了,婚期自然也重新提上日程。” 方大帅又拿着请帖细看了看:“三天后?时间这么紧?” 贺宗明道:“战事期间,结婚也不需要太隆重,摆酒这事就能快则快吧,省的她一个女人跟着我无名无分的,心里头觉得委屈。” 方大帅眼神意味深长: “这么替她考虑,看来你们感情不错。” 正说着,方芷兰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刚相亲回来,满肚子都是牢骚。 进了门也没细看客厅坐着谁,便嚷着说: “姑妈也太离谱了,她给我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男的脸皮白的像肺痨鬼,身板又瘦的跟个秧苗似的,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了,哪还……” 她忽然看见了端坐在客厅沙发上,沉稳自若,宛如玉树的贺宗明,于是口中的话便都止住了,一双眼睛控制不住地盯着他,再也挪不开。 方大帅虽有意给女儿相看,但毕竟是私下里进行,不想让外人知道。 尴尬地咳了声:“没规矩,没看见家里有客人吗?还不快来跟小贺打个招呼。” 方芷兰最近相亲,同龄的男人实在是见了不少,见面之前各个都是“杰出英才”,见了面才知道人类的参差到底有多离谱。 不是丑的离谱,就是自大的吓人,要么就是酸臭迂腐,再不然就比她还有女人味,怪里怪气。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看,方芷兰也算是明白了,那些真正好的,能让女人入眼的优秀男人,都早在他们小时候和年少时,就被他们身边别具慧眼的各个长辈和同龄女子给瞄上预定了。 换句话说,跟她身份相当,家境优渥又有背景,人品端正没问题的男人,能娶得着媳妇的基本上十七八就都娶了,剩下那些一直单着流入市场的,不是奇葩就是另类。 方芷兰这些天来来回回见了差不多十个,心里头攒了一肚子的气。 但当她见到端坐在客厅的贺宗明的时候,这些气,就又都变成了其他的心思。 贺宗明傲是傲了点,可他长得好看啊。 别的不说,光是那模样,都足够赏心悦目,只看着都够她开心好几回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性格奇特,喜欢虐待女人。 可她父亲是他顶头上司,谅他也不敢行事那么嚣张,敢不善待她。 嫁给贺宗明,两人起码能维持一段表面和平美满、相敬如宾的婚姻。 对已经被各种奇葩折磨的心累,只要想一想嫁给他们其中一个就要吐了的方芷兰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第137章 局势 贺宗明跟方大帅依旧自如地谈话,并没受到方芷兰的影响。 最近北方战事连连告捷,把洋人驱逐出境指日可待。 一旦战事结束,大帅就要对那些有功的战士进行封赏,尤其是奋斗在第一线流血卖命的弟兄。 事关稳固军心,大帅没有一人做决定,拉着贺宗明一起商议。 贺宗明思忖着道:“军中有功的,其实不止活着回来的将士,还有那些在战场上以身殉国的,是不是也该一起封赏?” 方大帅一听就驳回:“人死万事空,死都死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贺宗明说:“战士是死了,可他们的父母、妻儿都还活着,老弱幼残,也是需要人照顾的。” 方大帅皱起眉,脸上已有不悦: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那些活着回来的弟兄们家里就没有父母妻儿吗?连年跟洋人作战,我们的财政本来就吃紧,有什么好的,当然应该是先给活人分配,死了的不可能从地底下爬出来骂你,但这些活着的要是心中不满,却能端起枪杆生出事端!” 他心中已有不耐烦,不等贺宗明再劝,就烦躁地挥挥手。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小贺,我明白你是好心,可处事还是稚嫩了点,要是今天换成你父亲坐在这,他就绝对不会说出这么一番滑稽的话来,死人去抢活人的东西……” 方大帅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他掏钱去犒劳那些打赢了胜仗的士兵,他认。 毕竟这些人要是觉得不满足,随时都有可能武装起义,对他造反的可能,是个不小的麻烦。 可要他掏钱去抚恤那些没有任何依靠的老弱病残,他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家中一个能出头的人都没有,他就是故意忽视他们又怎么样? 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的女人和孩子,还能捅出个篓子来吗?还是指望那种平地摔个跤都无法自己爬起来的老东西来跟他作对?简直是笑话! 贺宗明从方家出去时,脸上已经没了刚来时的轻松,蒙着一层阴云。 虽说慈不掌兵,可上位者若是阴毒无德,跟着他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他父亲贺旅长在世时,受过方大帅的赏识之恩,所以对方大帅异常忠心。 但此时,贺宗明却不禁怀疑起父亲的选择。 他带着这种凝重的情绪走出方家。 方芷兰眼睛直视着他的背影。 “父亲,他今天来,就只是为了谈公事吗?” 如果只是公事,完全可以去军部说,没必要特意来方家。 方大帅一看女儿的表情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把贺宗明送来的那请帖往她面前一扔。 “这小子又要摆酒了,来给我送请帖。” 方芷兰看着那请帖上的花纹,眼神闪了闪。 “既然是这样,那父亲,我们上次商量的事……” 她心有期待,方大帅却冷下脸,沉声开口驳回。 “这件事你再也不要想了,芷兰,贺宗明年轻气盛,又桀骜不驯,注定了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方芷兰瞧着他的表情,心中一惊:“爸,你的意思是……” 方大帅阴沉地冷笑了一声,眉宇间掠过一抹狠意: “战争都要结束了,洋人这次离开,三五年内肯定不会再犯。不打仗了,我们还要什么司令。” 上位者,手底下的人可以能力差一些,也可以为人奸滑一些。 但绝对不可以有能力,却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 贺宗明把在方家的情绪也带回了贺家,回去后就沉着脸在客厅坐着,拳头抵着太阳穴,表情凝重地出神。 刘妈看挽月一个人实在孤单,就拿针线和碎布给她缝了个布娃娃,挽月收到果然惊喜极了,不仅爱不释手地拿着玩,还哀求刘妈也教她怎么做。 跟刘妈做出来的那种小小的,拿在手中就能跑的布娃娃不同,挽月上手就非要做个大的,差不多跟她身材等身的,两人便窝在房中琢磨针线活。 太阳落下去,平日准备晚餐的时间到了,刘妈才放下针线改去厨房,挽月也揉揉眼睛,跟在她后面走,觉得口渴,想去倒杯水。 两人下楼,便看见了在客厅的贺宗明,挽月眼睛一亮,拿着果汁走过去,把自己喝剩下的半杯递到他面前: “要不要喝?” 她没想过贺宗明会接,意思意思的问了下,就准备把手收回去。 贺宗明却真的伸手拿了,在挽月惊讶的目光中把那被她喝剩的果汁给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放下空杯子就继续走神,从头到尾,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挽月在一边纠结地看着他。 眼睛转了转,试探地开口: “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贺宗明伸手把她抱到怀里,凝重的目光这才一点点聚焦,淡了些烦意。 手环在挽月细软的腰肢上,温声问: “假如有这样一对动物,兔子和狐狸,兔子经常为了狐狸去跟别人争斗,狐狸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兔子上供的战利品和好处,可突然有一天,兔子在为狐狸做事的过程中发生意外死了,你觉得狐狸该如何对待兔子?” 挽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狐狸当然是把兔子的尸体给吃了!” 贺宗明一怔:“为什么?” 挽月笑了笑,天真与单纯并存:“因为狐狸本来就是吃兔子的啊,我反而好奇,为什么兔子要那么傻,给一个明知道对自己有威胁的家伙卖命。” 贺宗明心口像被巨石狠狠击中。 是啊,狐狸跟兔子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何谈怜悯? 他在举例的时候下意识选择这样两种动物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久久不语中,挽月再次开口: “不过狐狸要是聪明,他就该装的伤心点,挖个坑把兔子埋了,再去坟头种点花草。” 贺宗明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彻底深了,暗沉浮动,像凝聚着惊涛骇浪。 “为什么?” 挽月依旧笑的没心没肺,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骗来下一只兔子继续给他做事啊。” 前人尸骨若悲,后人哪还会肯头脑发热地继续卖命? 第138章 出事 一个连书都没怎么读过,半辈子都几乎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的女人都能看明白的事。 声名赫赫,统领四方的大帅却想不明白。 贺宗明心底发沉,已经不是怀疑,他是彻底意识到了自己跟错了人。 有这个认知在,贺宗明就变得心事重重。 次日在军部也屡次走神。 周九河不得不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地牢出事了,逃走了不少犯人。” 贺宗明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面孔就是孔立。 他倏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走。 “到底是什么情况,边走边说!” 周九河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昨天晚上,有一批不知名的队伍迷晕了我们的守卫,强行闯入了地牢,这伙人见牢房就开,见锁链就砍,手里面还有枪支和弹药,地牢里几乎一半的囚犯,都因此顺利逃脱。” 地牢外面,负责站岗的守卫脸色萎靡地站着,见贺宗明满身冷寒,面色阴沉地从车上下来,纷纷都是一颤。 “司令……” “司令。” 行礼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子畏惧,生怕贺宗明一个动怒,直接掏出枪来把他们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宗明进地牢巡视了一圈,见几乎所有的牢门都被破坏,而原本关着阿立的牢房更是只剩铁链,空无一人,眼神阴鸷的简直要化作刀子。 守卫自知做错了事,不敢有半分隐瞒: “昨夜我们兄弟在这里当值,忽然来了几个军部的人,他们押着个犯人说是要奉命送进牢房,我们看他们身上的制服都是自己人,便把牢门给打开了。 他们送完人就走了,结果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还拿着酒肉,说是……” 守卫悄悄抬眼瞄贺宗明一眼,声音低了些:“说是要和我们交个朋友,犒劳我们弟兄。我们也是觉得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关系,所以就把东西给吃了,谁成想里面下了蒙汗药……” 看守地牢的活,最是枯燥乏味,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乐子,这才在昨天轻易上钩,跟那些人喝酒划拳,最后中了圈套。 守卫们在贺宗明阴沉的目光中齐齐一跪: “司令,是我们掉以轻心,玩忽职守,把事情给办砸了,请您处罚!” 天亮醒来,一看牢门开着,里面的犯人跑走了三分之二,只剩下被打的只剩一口气,实在动不了的还在,他们就知道事情坏了。 哪怕第一时间把事情上报给周九河,发动了大批人马去全城搜捕,也不过找回了不到一半。 贺宗明满眼火气地怒视着他们,后槽牙几乎咬碎。 “让我处罚?那我要是杀了你们……” 跪着的人齐齐一抖,心中恐惧极了,却因为自知失职,不敢有半句辩驳。 只一个个丧气地低着头,像沙漠里的鸵鸟。 贺宗明冷笑说:“杀了你们又能有什么用!” 话锋却又忽的一转,怒声道: “还傻愣着干什么?带上你们的武器,跟军部的兄弟们一起,去街上给我张贴告示,追捕逃犯去!” 负责看守的至少比那些平时没怎么来过地牢的跟那些犯人多个脸熟。 让他们上街抓,总比凭借那些抽象的画像去盲目的找强。 贺宗明这么说,就是给了那些看守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们本以为这次是死定了,没想到竟然能被放过。 心中大喜的同时,立刻连不迭的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向街上跑去。 贺宗明咬着牙根看着他们背影,深呼吸着抑制怒火。 “九河,你怎么看?” 周九河冷静道:“我们队伍里又出了奸细。” 他跟贺宗明想的一模一样。 贺宗明看着空荡荡的牢房,眼神越发阴沉,指节攥的咯噔作响,手臂青筋毕露。 “昨夜来闹事的那几个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追捕归案。” 地牢里关着的除了孔立,其他全是罪有应得的要犯。 有倒卖军火的,贩卖鸦片的,背刺我军的,以及刺杀贺宗明失败的。 就在前晚,周九河还亲自押送了一个往军队饭菜投毒的内奸来拷问。 那人嘴硬,打了个半死也没交代是受了谁的指派。 周九河原本想着缓一缓,让他留着这口气,过几天再来试试撬开他的嘴。 可就一晚上的功夫,地牢让人闹了个天翻地覆。 那被打的浑身没一块好肉,连爬着走都难的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没了! 周九河面露担忧: “偏在这个时间出事,司令,你的婚宴恐怕只能取消了……” 贺宗明这次摆酒是紧跟着打胜仗的当口,虽时间紧迫,派头却比上一次要大很多。 这几日羊城几乎所有的百姓就都知道了,贺司令婚宴当天会包下羊城最大的酒楼四海酒楼接待亲友,除此之外,外面一条街还会连摆一百桌流水席宴客。 请帖都发出去了,眼看着婚事也一天天近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大个篓子。 周九河低声道:“虽然我压着没有上报,但大帅在军中自有亲信,对方说不定已经在我们之前汇报过。” 看管地牢的人虽不是贺宗明的亲兵,但地牢也算是他管辖的一部分,出了这样的事,贺宗明也是要担一份责任的。 贺宗明坐在车上,后背紧贴着车座,手掌抵在额头,挡住双眼,声音带着几分沉重。 “你让我再想想。” 这次的事情表面是看守失职,本质却是军纪不严。 他作为一方首领,自然难辞其咎。 可公是公,私是私,要办酒宴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这个时候取消…… “不能再想了!”周九河严肃地说:“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大帅有没有苛责,在所有逃犯抓回来之前,你都应该低调行事,不能再大摆宴席庆贺。” 贺宗明却是忽然又想到更要紧的一件事,倏然开口,快声命令勤务兵。 “开车去贺家!” 周九河愣了下,劝阻道:“司令,我们还是先去找大帅请罪。” “去贺家!”贺宗明声音冰冷,加了几分威严。 周九河也有几分恼了:“贺宗明!我拿你当朋友才一次次劝你,你……” 他忽然说不下去,因为贺宗明偏头看向了他,眼中一片殷红,不容置喙的顽固坚定,那神色…… 第139章 变动 周九河终是把所有劝阻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汽车缓缓向前开动着。 两边的街道上有行人,汽车的速度就不能算太快。 贺宗明早已习惯了这种行驶速度,可今天却觉得这段时间格外的漫长煎熬。 “开快些。” “再快些。” 他不断地下达着命令。 言语里的紧迫,仿佛很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往常,就算是发生再危急的事情,哪怕他自己遭遇杀手刺杀,也没出现过今天这样冷静全无的现象。 周九河把贺宗明的反常都看在眼里,地牢失守,他不想着去跟大帅请罪,反而这么急着返回贺家…… 忽的,一阵福至心灵,周九河紧紧地皱眉。 该不会是担心那些逃犯会去贺家,对他豢养的那个女人不利吧? 周九河眼中掠过一抹烦躁,再冷静强大的男人,有了牵绊,就等同于有了软肋,无法再凭借大脑的思考和理智的判断去做决定。 女人,果然是最要不得的麻烦东西。 在贺宗明的焦急,周九河的沉思中,汽车经过数次加速,也终于抵达了贺家。 贺宗明几乎是跳着下的车,看都没看对他行礼的守卫,快速地就往别墅里面跑。 “挽月!” 客厅没人。 他转身飞速奔向楼上,一把将挽月房门推开。 “挽月!” 房间也没人。 贺宗明的脸色倏然变了,牙关紧咬,眼中冒出森森寒意。 没人,竟然真的没人。 她不在贺家了。 之前的一切都是骗他的。 果然,她就从没有想过用真心待他…… 楼下,一楼的位置,用来给刘妈休息的佣人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软绵绵的少女音,带着些不解的懵懂和困惑: “贺宗明,是你在找我吗?” 满身戾气,眼露杀意的男人倏然一怔。 背对着楼梯口片刻,慢动作似的,一点点转过身去。 挽月扶着台阶往上走,娇小玲珑的样子一点点出现在他的视野。 “怎么了,是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吗?” 走到二楼站定,挽月站在贺宗明面前,对着他微微一笑。 清澈明亮的双眼中,有着真诚的,孩子似的,天真无邪的期待。 贺宗明倏然伸出手,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手臂铁箍似的,紧紧禁锢在她身侧,大掌紧紧贴在她后脑上。 挽月愣了愣,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对。 虽然被勒得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只迟疑了一瞬,就也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到底是怎么啦?” 她又轻声问了一句。 贺宗明没有作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力闭了下眼。 沉重的呼吸慢慢放缓了节奏。 周九河不紧不慢地从院子里跟上来,就看见了两人相拥这么一幕。 他不由得怔了下。 贺宗明抱着挽月,那种要紧的态度,仿佛一个马上一无所有的人,在拼尽全力留住自己最后一件至宝。 周九河无法理解。 他不是接受不了贺宗明喜欢女人,但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挽月。 跟那些羊城的小姐们比,挽月身上没有任何优点。 就算是因为年纪到了要娶亲,贺宗明看上的,也至少该是个有文化有底蕴,比如说桂琴那样家境优渥,出类拔萃的名门千金才对。 他只瞥了楼上的两人一眼,就百无聊赖地收回了目光,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客厅等待。 地牢出了那么严重的事,请罪势在必行,他今天是势必要拉着贺宗明去见方大帅的。 贺宗明的情绪波动也只是一阵儿,把挽月抱进怀中后,他就慢慢平复了下来。 手掌轻轻摩挲着挽月的脸颊。 她刚从春城被他带走时,下巴尖尖的,脸颊也极瘦。 可现在却双颊饱满,带了点婴儿肥似的,小小的下巴像鹅蛋似的,丰润而又动人。 贺宗明拇指摩挲着她的侧脸,感受着指腹下的滑腻。 “婚宴的酒席和宾客名单都已经确定好了。” 挽月茫然极了:“这些你昨天就已经说过了啊。” 贺宗明道:“什么都定好了,你只需要在家乖乖地等着,婚宴当天,和我一起出席。” 挽月更加茫然:“这些你昨天也说过了。” 贺宗明忽然伸出手,又把她搂进怀中,用力地抱了下。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外泄,声音却凭空多出几分沙哑: “苏挽月,你乖一点,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作为一个丈夫能献给他妻子的一切。” 这时候,刘妈因为突然的变故,也有些茫然地出门来看什么情况。 挽月不太好意思被人盯着,稀里糊涂地在贺宗明怀中点头。 贺宗明这才松手把她放开。 挽月还有些茫然,对于他刚刚的反常想要问,但贺宗明却已经转身朝楼下走了。 周九河在沙发上等着他,见到他立刻起身,两人没有言语沟通,只一个眼神对视便有了默契,同步朝外走着,又上了汽车。 挽月懵懵懂懂追出门,被守卫出声拦住才停下脚步,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汽车尾气。 她想着,等晚上贺宗明回家再好好问问。 可是这天晚上,贺宗明却没有回来。 挽月在客厅沙发上稀里糊涂睡了一夜,第二天被锁儿叫醒,才意识到贺宗明竟然夜不归宿。 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一次,那次是军部的事把他给绊住了。 所以……又是军部出问题了吗? 挽月茫然地揉着惺忪的眼睛思考着去洗漱。 锁儿去推开别墅和院子连接的那道门,给室内通风。 挽月往前走着,随意地往院门处一瞥,忽然愣住。 原本是八个人站岗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站成了一排人。 就连院子里,都多出了好几个流动的卫兵,在时不时换岗。 挽月呆住了,惊讶站定片刻,才慢慢地转过身,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依旧去了洗漱间洗脸。 这天晚上,贺宗明也依旧没有回家。 傍晚的时候,院子里的兵换了一波人交接,后来的接替着前人继续值岗。 挽月没再留客厅等贺宗明,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转身回了卧室睡觉。 剩下一天,也依旧是如此。 连刘妈都隐隐察觉了气氛不对,忐忑地跟锁儿揣测道: “司令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第140章 婚期 锁儿年纪小,心思也比较直接,嘀咕道: “司令能出什么事?估计是婚期要近了,司令怕小姐会跑,才多找了这些人来看着。” 另一个小丫头,自从攀高枝的心思被揭发后就成了边缘人,平时只沉默做事,不引人注意。 此时却突兀地冷笑了一声,插嘴道: “都死了才好呢,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他们是主子,我们就只能做伺候人的奴才。” 刘妈直接一巴掌扇她嘴上: “滚回你自己房间去,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按贺宗明原本的安排,今天是他跟挽月的婚期。 正常来讲,这种时候应该张灯挂彩,家里弄得热闹些。 可是贺宗明一直不回家,院子里的兵又表现得跟前几天没有任何区别。 刘妈心里头也有几分忐忑了。 哪有人结婚摆酒,是这个样子的? 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从厨房拿出了昨晚就做好的喜包。 白白胖胖的两个馒头,上面用红糖熬出的糖浆贴出了囍字。 里面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打碎了揉在一起制成的馅。 极为精致漂亮的小包子,一共只做成两个。 按理来说该是小夫妻一起用的。 刘妈把这俩包子拿出来,小心翼翼用点心盒子装上。 眼睛时不时殷切地往院子外面看,期待贺宗明能回来。 她比挽月这个正主更像个紧张出嫁的新娘子。 挽月反而是不急着起床,一大早赖在房间里,一直磨蹭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 床头就摆着锁儿准备好的衣服,是那件红色的吉服。 挽月看了看,拿起来穿上了。 推开门走出去,刘妈站在门边,满脸堆笑地捧着点心盒子到她面前。 “给小姐道喜,刘妈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知道小姐喜欢甜食,做了两个喜包,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挽月望着她顿了顿,眨着眼睛说: “贺宗明没回来,他说不定改主意不想娶我呢。”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地把点心盒子打开看了看,然后很宝贝的把两个包子收下了。 刘妈看她依旧披散着头发,就要给挽月梳洗。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忽然传来汽车声。 两人皆是一怔,齐齐抬头往外看去。 一辆军用汽车停在了院外,可下来的却不是贺宗明。 三个模样打扮都很体面时尚的妇人从车中走下来。 她们看起来都很精致、时髦。 说说笑笑着跟门卫和院子里的士兵打了招呼。 又对挽月行礼:“这位就是司令太太了吧,我们是司令请来专给你梳洗的喜婆,先给太太贺喜。” 挽月脸色淡淡的,比刚起床出门时还要淡些。 “怎么是你们,贺宗明他自己不来吗?” 喜婆们互看一眼,齐齐笑道: “太太第一次成婚所以不懂,小夫妻婚前互不见面,这是成婚的规矩,也是为了你们日后能好。” 刘妈听完她们解释,也乐了,忙把她们请进去,让她们给挽月梳妆。 三人言语得体,做事也爽利。 一个净脸,一个梳头,一个整装。 很快就把起床还没睡醒似的挽月,给装扮成了一个神采奕奕的新嫁娘。 一切都拾掇好以后,也没急着走,又握着挽月的手,说了好多吉祥话。 其中不乏有往后夫妻相处,该如何磨合脾气的那种务实婚姻技巧。 挽月昏昏欲睡地听着,手指玩着自己脖子上的钻石项链。 “就一定要戴这个吗,压得我好难受。” 喜婆赶紧按住她的手:“可不能乱动,太太,这是您成婚的日子,穿什么戴什么代表的可是司令的体面。” 本来还应该有副钻石耳坠的,可挽月没有耳洞,喜婆曾建议过她提前拿针来给挽月戳耳洞,可贺宗明知道挽月怕疼,所以就还是算了。 挽月的要求被拒绝了,又听她们那些说教跟蚊子念经似的,脸色就变得闷闷不乐。 刘妈忍不住提醒她:“小姐,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要开心点。” 挽月才勉强地扯起嘴角,挂出个僵尸似的苦瓜笑来。 刘妈无奈摇头,挽月从小没娘,没接受过好的教养这点,真的太吃亏了。 正琢磨着,该怎么再劝劝,外面又有汽车声。 喜婆们这才起身道:“接亲的来了,太太快请吧。” 她们没有要带刘妈一起走的意思,刘妈却依旧紧跟在挽月身边,惦记着她那小苦瓜似的表情,想要再劝两句。 可她没想到,当别墅大门打开,第二波真正接亲的人进门时,一直苦着脸的挽月却忽然表情一变,像真的万分开心似的,露出了满脸的期待和兴奋。 刘妈错愕地望着她的脸,整个人都怔住,不知道为什么,挽月顺顺利利的上了迎亲的喜车,可她却反而心中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迎亲的喜车上除了司机,还坐了挽月和一个压车的喜婆。 两人刚上车没多久,汽车开离贺家上了街道以后,挽月忽然捂着肚子开口。 “停一下,我好像吃错东西了,肚子很疼。” 司机和喜婆都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 司机不敢自己做主,迟疑着看向喜婆。 接亲的车,哪有半路让新娘子下去的? 喜婆表情也很无奈,乡野丫头就是乡野丫头,哪有女人在这种时候出岔子的? 可无奈归无奈,她却更不敢不听挽月的,怕她在婚宴上丢丑。 “把车停一下吧,既然太太不舒服,就先按她的意思来。” 一句话,是顺了挽月的意,也是把她自己的责任给剔除了个干净。 司机停下了车。 挽月立刻就朝着街道上有商铺的地方走。 她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喜婆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挽月停下,表情有点尴尬:“能不能不要跟着,我有点不好意思……” 喜婆便停下了脚步在店铺外: “那太太一个人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挽月这才往商铺后面走。 上次她跟贺宗明出门买东西时就留意到了,一般这种街上开门做生意的,都还有一道后门。 她经过茅厕,寸步没停,依旧快速地朝前走着,直直奔向后门。 可在走到半路挽月就把步子给停住了。 隔着一百米的路,她远远瞧见了那敞开的门。 门外面街道上,齐刷刷一排兵,站的笔直,就跟守着贺家那些一模一样。 第141章 誓词 挽月很快就又回到了喜婆面前,乖巧地笑笑。 “我们接着走吧。” 车便继续前行。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再没提过任何要求。 终于,汽车抵达了四海酒楼。 车才拐过一个角,远远地,挽月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贺宗明。 跟往日的军装不同,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再常规不过的结婚礼服,经典的长袍马褂。 平日里见着他,不是穿洋气的衬衫,就是穿威武的军装。 忽然见到这样一个简单、质朴的贺宗明,挽月还有些愣神。 简单的马褂,在他身上也被穿的英武极了。 在他身后,一排排穿着军装的勤务兵整齐站着,还有好几个肩膀戴着高级军衔的。 就算是桂琴父亲,这般只管财政的文职人物,今天都穿了最体面的一身定制西装,来彰显自己身份的显赫。 可只有贺宗明,他没穿军服,没刻意地打扮华贵,只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吉服。 在场所有人都是达官显贵,只有他跟挽月那么与众不同。 她是新娘子,他是新郎官。 他做了十八年的军阀少爷,做了两年的沙场司令。 只有今天这一天,他不是仰仗着他父亲,也不是军事体制系统里的一颗棋子。 他是他自己。 他只做他自己。 他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他是挽月的依靠。 周九河就在贺宗明右手边,离他最近的位置。 当有风从前面吹过,鼻尖就能闻到一缕淡淡的血腥味。 跟所有人的满面喜色不同,唯周九河一人板着脸。 地牢出事,大帅原本没有重责,只希望贺宗明给出个态度,让别人知道他诚心认错。 可贺宗明宁肯受罚,也不愿取消今天的这场婚宴。 惹得大帅动怒,命人罚了他四十军棍。 贺宗明没回贺家的这几天,只有周九河跟军中的队医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军棍罚完,贺宗明整片后背都是烂的,没一块好肉。 医生建议他静养,可他却坚持要先凝血治外伤。 明明被警告了伤口不可以摩擦,也非要穿上今日这身吉服。 - 挽月被喜婆挽着从汽车上走下来,朝着贺宗明一步步走去。 才走到一半,贺宗明便已经主动朝她迎来。 天高云淡,艳阳高挂,微风徐徐。 蝉在柳树上鸣叫着,鱼在河畔中憩息。 他揽着她肩膀,如同之前在贺家的每一次一样,手臂铁箍似的用力。 带着她朝四方行注目礼。 男人的声音,响彻在这一方天地,清朗洪亮,掷地有声。 “苏挽月,我贺宗明此生唯一之妻。” 掌声轰然而起。 挽月愕然仰头,眼中呈现出真实的情绪波动,那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此生?唯一? 贺宗明也留意到了她的表情,低下头对她笑笑。 “今日到场的,是我军队的同僚,是对我有提携照顾之恩的叔伯,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 顿了顿,目光看向远处,那一百张流水席,此时也自发地坐满了来看司令太太热闹的百姓。 贺宗明又加上一句:“还有这些共患国难的乡亲邻里。” 他朗声道:“贺宗明这一生,幼年失母,少年丧父,实乃不幸之人。今有幸得一爱妻,还请大家替我见证,我立誓此生对我妻挽月互相扶持,喜忧与共,永不相负,不离不弃!” 挽月向来是知道贺宗明是会说话的。 他说的那些东西,似真似假,有时候她明明提防,也会忍不住产生动容。 连见过他最恶劣禽兽一面的她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些不明白真相的乡亲邻里。 前来致贺的宾客,以官职最高的财政部庞总长为首,纷纷第一时间站起身鼓掌致礼。 一百张流水席的百姓,更是纷纷叫好。 场面雷动,声音惊起一树飞鸟。 细看,却是连那树上栖息的鸟儿,都是被人特意买来换成的喜鹊。 挽月懵懵地被他揽着,听着他说话,她觉得自己似乎也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也只是愣愣地在贺宗明讲完话后,木木地被他揽着进了酒楼。 外面的场面做完了,里面自有另外一番祝福。 而这时,酒楼外面的一百张流水席中,一个一身布衣,不怎么起眼的青年男子压了压帽子,眼神谨慎地往四周瞄了瞄。 观察着那些看似也在与民同乐庆祝,实际上站岗依旧高度集中精神的守卫。 他看了一圈,终于找到机会,趁着酒楼的伙计出来送酒,悄然跟在他后头,无声无息的混进了酒楼内场。 酒楼内部,依旧是十分热闹。 贺宗明行军虽然果决狠辣,但对下属还算宽厚仁慈。 年纪轻轻坐在总司令的位置,安坐到今日,自然还是有许多人钦佩、敬服他的。 他们举着酒杯,说着吉利的话,来给贺宗明敬酒。 周九河寸步不离地跟着,来一个人,他就帮着贺宗明挡一个。 贺宗明身上的伤本来就没怎么恢复好,这要是今天再被灌酒,那就更没得好了。 可他自己却不怎么在意。 一些叔伯辈的人对他举杯时,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 周九河看得直皱眉。 桂琴坐在女宾那一桌,方大帅气恼贺宗明不听话,今天干脆不给他面子,方家一个人都没来,她身边坐的自然也就不是方芷兰,而是另一个玩的好的小姐。 桂琴小声说:“贺宗明结婚,你看周九河那样,跟被人抢了钱似的,说不定是暗恋贺宗明。” 她身边的小姐一脸惊奇:“所以这才是你跟他退婚的真正理由?” 桂琴摸了摸鼻子,那倒也不是。 她看不上周九河,主要是因为他们周家名声不好。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周九河的亲妈是被他亲爸活活打死的。 这样的人家,生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男人? 她虽跟他接触不多,但心中已然断定,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火坑。 周家的事,对外人来说是秘密,桂琴也没必要在别人面前败坏周九河声誉。 想了下,转移话题说:“你看他们都为难贺宗明,这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婚礼。走,我们去调戏调戏他太太。” 贺宗明刚才那番话,俨然把对挽月的喜爱和维护都摆在了明面上。 他的态度在那,一般人轻易不敢再去为难挽月。 但桂琴不一样,她跟挽月是朋友。 第142章 二逃 挽月跟在贺宗明身边,男的不敢轻易跟她搭话,女的对她也不是很熟悉。 虽是婚宴,她却有点像个局外人,乖乖巧巧地在贺宗明身边站着。 桂琴是第一个出来给她解围的。 挽月看到她,也是眼前一亮。 桂琴举着杯酒道:“以后就是军官太太了,总一个人在家可不行,贺司令,你也不许太疼人,玩金屋藏娇那一套,哪有小媳妇不见人的?你得让她出来跟我们交际,喝茶聊天,打牌跳舞。” 她虽表面意思是在取笑挽月,但话里头实际上还是在为了她的自由争取。 挽月不禁对着桂琴甜甜一笑。 贺宗明也笑了下,身上的伤口早在一杯杯酒水的刺激下崩开。 绷带已经湿润了,必然是见了血。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依旧神采奕奕。 “庞小姐既然邀约,哪有不去的道理,她年纪小,以后你便多带带她。” 如此,却是松口把自由还给了挽月。 挽月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欢喜。 桂琴朝她眨眨眼,端起酒杯:“这才对,我祝贺你们多子多福,一生安乐美满。” 她的祝词主要是对挽月说的,可是这样的贺词,贺宗明也很喜欢。 他便也端起酒杯,还不待沾到唇边,周九河伸手把酒杯抢了下去。 “新郎官还得入洞房,喝醉了可不行,这杯我替你。” 贺宗明回头看了他一眼,周九河瞪他。 自己什么身体不知道? 喝喝喝,再喝你下了酒桌就得把命搭在这。 婚礼葬礼干脆一桌席全都解决了! 贺宗明默默收回目光,默许了他这替酒的行为。 桂琴一见周九河就怂了,那种怕是刻在本能里的。 见他来,也不敢再跟挽月说话了,讪讪一笑,干了酒就撤了。 倒是挽月,一时没看住,在桂琴喝酒的时候她也跟着喝了一杯。 贺宗明见她手中酒杯空了,目光微缩。 挽月怀孕,她自己不知道,他却是心中有数。 防止她再被人灌酒,贺宗明干脆叫来两个勤务兵示意: “新娘子大家已经见过了,你们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挽月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那两个士兵带她走,她就跟着走了。 那两人没送她回贺家,而是在酒楼里另找了个空着的包厢让她一个人待着,还给她弄了桌酒席。 “太太尽管吃着,要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对我们开口,我们就在门口给您值岗。” 两个勤务兵十分礼貌。 挽月到现在为止,脑子还有点没从贺宗明那番掷地有声的话里反应过来。 脑子像塞了团浆糊,乱七八糟的。 没提任何要求,让那个勤务兵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包厢里待着。 她有些走神地坐着。 满桌饭菜熏香扑鼻,她也没什么胃口,没有拿起筷子。 安静地低头沉思着,思绪正不知道飘到哪去。 忽的,楼下婚宴正厅,传来一声枪响。 挽月倏然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接着,便是喧嚣的人声,在怒声喊着。 “有人刺杀,快来保护司令!” 守在挽月门口的勤务兵一听动静,立刻动身,毫不犹豫便朝楼下跑去。 同一时间,挽月所在房间内,砰的一声,一人跃身闯入。 挽月震惊地看着来人,来人也定定注视着她,满眼复杂。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孔立先开口。 “你今天真美。” 挽月愣愣地,眼神震颤片刻,转为惊喜:“阿立!” 她下意识朝着他的方向走。 孔立却猛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极为复杂。 “刚刚我也在,他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贺司令……他待你很好,如果你选择他,我也是能接受的。” 挽月怔住,仍维持着朝他靠近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孔立对她笑了笑,笑容里无限心酸和苦涩。 “衣服很漂亮,首饰也很漂亮,他给你的这些,我可能一辈子都给不起。” 挽月愣了片刻,倏然眼圈红了,拿起桌子上装着米饭的碗就朝他砸过去。 “你混蛋!” 孔立站着不动,碗在他肩膀的位置斜擦而过,只有些米粒沾在了他身上。 他用手取下来,依旧是苦笑着: “没了军籍,我以后就注定了只是个贩夫走卒,别说是衣服珠宝,就算是这珍珠白米,我也未必能供得起。” 挽月却在这时猛地朝他跑去,快速奔到他面前,双手把人抱住,脸蛋紧紧贴在他怀中。 “带我走!” 楼下枪声连成一片,哄乱不绝于耳。 挽月的声音在这些闹声中一点都不大,可听在孔立的耳中,却又是那样的清晰坚定。 “不要衣服,不要珠宝,不要大米饭,我只要你。” “你也愿意要我,那就带我走。” 孔立没选择从楼梯走,趁着婚宴变成枪战战场,他从来时的窗户一跃而下。 亏了在牛二爷身边做贼练出的本领,身轻如燕,动作敏捷。 这是二楼,他轻轻松松跳下去以后,便仰头看着挽月。 挽月趴到窗户边看了眼,有些恐高。 但又看看阿立,她一咬牙,踩着凳子上了窗户,眼睛一闭,双腿一弯跳下去了。 没疼,她顺利地被孔立抱在怀中。 所有的守卫都被枪战吸引,后门就空了出来。 两人手拉着手,顺利地跑出了酒楼。 门外早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牛二爷。 一见挽月跟阿立手拉着手跑出来,低笑了声: “好女人,有情义。” 挽月来不及反应,就被阿立扯着上了马车,帘子随着两人的进入掀开,还没来得及落下,马车已经蹭地跑了起来。 “你这身红衣服太扎眼,得把它换掉。” 阿立进入马车第一件事,便是给挽月递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身粗布衣服,一盒黄泥,外加一个剪刀。 挽月很听话,接过包裹就开始脱身上衣服。 阿立在她解扣子时微微侧过了身,背对着她。 挽月说:“换好了。” 阿立这才又回过头,随手拿起那件吉服,顺着窗户就扔了出去。 又拿着黄泥说:“闭眼。” 挽月听话地闭上眼睛,接着便被黏糊糊脏了一脸。 泥土的腥味让她有些不适应,干呕了下。 第143章 出城 “这是什么,好臭啊。” 说不出是因为马车的颠簸还是别的什么,胃里翻涌的感觉越发明显,挽月捂住嘴。 “忍一忍,所谓的刺客全是我们兄弟,不是真的要杀谁,只是要拖延一点时间。贺宗明很快就能脱身发现你跑了,派人出来找你,你的样貌又好认,必须得做些伪装。” 贺宗明跟孔立之间虽有夺妻之恨,但孔立也是有大是非的人。 情敌固然可恨,但国仇才是最重要的。 贺宗明还得保家卫国,他不会真的伤他。 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伪装自己和挽月,让他找不到他们。 挽月虽是跟阿立走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但在听到贺宗明会没事后,还是稍稍地放下了一些心。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忽然松了一口气。 蔫蔫地靠在阿立肩膀上,闷闷地说:“那就随你吧,不过要快点离开这里,这个味道熏的我直想吐。” 味道? 阿立微怔。 他自己脸上也涂了厚厚一层黄泥,可没觉得有什么味道啊。 泥土的气息,可比之前两人在马棚的时候清新多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些。 到底是被富人细养过了。 现在的挽月,嗅觉要比之前敏感。 贺宗明的阔气孔立已经见识到了。 就跟他初见挽月时说的那番话一样,此时他心中也在犹疑。 被富养过的她,就算是一时冲动跟他走了,两人还能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吗? “真的想好了吗?跟着我,你以后就再也不是谁的小姐,谁的太太。 我们要过苦日子,要种田,要洗衣做饭,要吃糠咽菜…… 马车还没出城,挽月,你现在要是后悔了,回去还来得及。” 沉默良久,他苦涩地说出了这番话。 望向挽月的眼神,爱怜而又复杂。 青梅竹马,相伴多年,他疼她怜她爱惜她是真的。 希望她好也是真的。 挽月瞪圆了一双眼,脸上带了火气: “你胡说什么呢!” 她恼了,手里拿着剪子,对准阿立心口,怒冲冲道: “你要是真这么想,还来找我做什么?我人都跟你走了,喜服也那么扔了,现在你跟我说把我送回去?” 她说着说着,委屈地眼眶一红:“你没良心!” 孔立见状心头一软,立刻把她抱进怀中。 “不哭,不哭,挽月,千万别哭,脸上的泥要是被泪水洗掉了,咱们就真走不远了。” 挽月手中的剪子在他靠近过来那一瞬就立刻调转了方向,把锋利的那边收了起来。 她疑惑地问:“这个又是做什么用的?” 孔立也跟她一起看着那剪子,眼中掠过一抹愧疚。 “乔装打扮,就得变得彻底一点,挽月,你的头发也不能再继续留了……” 挽月瞪圆了一双眼睛:“还剪头发?” 孔立帮她把头上戴着的钻石首饰取下来,及腰的发丝立时倾泻而下。 他伸手摸了摸,眼中流露歉意:“还会再长出来的。” 正说着话,忽听咔嚓两声,漆黑的发丝瞬时垂落,轻飘飘停在了他掌心。 孔立诧异地看着。 挽月顶着一头参差不齐垂在肩膀,跟狗啃了似的头发,郁闷地扁扁嘴。 “这头发我留了好几年呢,你以后可得对我好点。” 语气虽然不舍,可她刚刚动作的利落决绝,让孔立一个男子都不禁惊叹。 他这时心中才知道,挽月要跟他走的决心到底有多热烈。 心中涌出一阵感动,孔立张开手臂,把挽月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挽月也顺从地在他身上靠着,闭上了眼。 外面的牛二爷忽然唱起高歌来。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两人静静听了会儿歌声,挽月忽的说: “你给我的簪子,我没带上。” 孔立搂着她,下巴抵在她肩膀,声音轻轻的: “珠宝玉器我没有,那东西,以后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挽月便甜甜地笑了。 又说:“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 孔立笑了下:“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挽月便也笑了,脸蛋轻轻蹭着他肩膀。 孔立忽的呵斥她:“别乱动,脸上的泥就要蹭掉了。” 挽月立刻老实,乖巧犹如鹌鹑。 她低着头,便没注意到,刚刚某一刻,抱着她的男人倏然红透的耳根。 马车抵达城边。 守卫拿着一叠逃犯的画像。 “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牛二爷道:“我兄弟,跟他家屋里头女人。” “下车出来看看。” 一男一女便出了马车。 两人都是矮矮的个子,黄黄的脸。 太黑了,五官都模糊了。 女的头发乱糟糟,就跟狗啃的一样。 守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走吧。” 马车便晃晃悠悠出了城。 又走了一段路,抵达一个小村庄,牛二爷停下车。 “阿立,二爷我今天算对得起你了。” 孔立带着挽月跳下马车,他对牛二爷鞠躬。 “今日的恩,兄弟没齿难忘。” 牛二爷笑笑,对他挥手:“行了,你走吧,这几天为了你的事,兄弟们都把脑袋给挂了出去,我也得回去看看他们。” 挽月闻言立刻也深深鞠躬。 两人都弯着腰,便听一声马鸣,牛二爷声如洪钟。 “你们且去吧!” 再抬头,马车便已经远去,朝着他们的来路,原路返回。 孔立闭了闭眼,知道这次,也许是他跟牛二爷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回去之后,无论牛二爷是混过了贺宗明的盘查,继续待在军队。 还是被察觉到了问题,带领兄弟逃难。 为了避免贺宗明追踪到他们痕迹,两人都必然不会再走同一个方向的路了。 孔立再次朝着牛二爷离开的方向,深鞠一躬。 挽月沉默地站在一边,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颇有些夫唱妇随之意。 孔立直起身,一看她这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伸手摸摸她乱七八糟的头:“我们也走吧,小脏姑娘。” 挽月也对着他憨憨一笑:“走就走,小黑汉子。” 两人便顺着村庄的路,慢慢远去。 马车都已经过去许久,守卫却始终觉得有些违和,但又说不出来是哪不对。 忽的,他猛地一拍头,大喊道:“那女的有问题!” 她虽然穿的像个农妇,可脚底下,是一双富人才有的软底皮鞋。 第144章 祈祷 周围其他守卫都被惊了起来: “怎么了,看到逃犯了?” 他们立刻拿起枪,起身就要追。 但喊出声的那个守卫却又茫然不动了。 逃犯? 逃走的逃犯里头,没有女的啊。 他愣了愣,把那股子违和感扔在了脑后。 “算了,我们还是别多事,找逃犯要紧。”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快张贴画像,司令太太被贼人劫走了,关城门,重点盘查女人,一个都别放走!” …… 贺宗明横躺在医疗室,光裸着上半身,露出来的后背血肉模糊。 他一双眼睛,阴沉冷寒,红的也像是能滴出血来。 “人不见了?” 每一个,都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说的格外用力。 小宋尴尬地站他面前,灰溜溜头都不敢抬。 “那两个兄弟也是担心司令,一听说有人刺杀就乱了套……” 贺宗明一言不发, 手腕却青筋暴起,淋漓的血顺着他后背滴下来。 军医惊恐道:“司令,可别再动怒了,控制下你的情绪。” 他一直上着止血药,可就是怎么都止不住他身上这血。 周九河也是面色微变:“她不见了未必就是被歹徒劫持,说不定是她听见枪声害怕,自己走了呢……” 贺宗明倏然抬眼,冷冷看他。 周九河沉默一瞬,放低声音: “明子,你听我一回,身体要紧。” 两人自小玩伴,一起长大。 贺旅长去世前,这称呼他叫过不知多少回。 但在贺宗明做了司令后,为了帮他在军中树威,周九河就再也没叫过。 此时开口,满是劝慰: “要真是冲着害你来的,就不该是不见人,而是留下她的尸体。” 婚宴现场闹事的,一共四五个人。 前三个的枪都是虚张声势,瞄准的基本是贺宗明的酒杯和身后的墙壁。 但后面冒出来的那两个,就绝对是他仇家了。 枪口无一例外,全是冲着要他命来。 小宋他们反应快,其中一个亲信替贺宗明挡了一枪,伤在胸口,现在人还在昏迷抢救。 而那几个匪徒,除了前面几个打一枪就跑的。 后面两个,一个被贺宗明打了一枪,一枪爆头,血溅当场。 另一个拉着婚宴里的人做肉盾,偏偏是家世显赫的桂琴。 贺宗明顾忌她父亲,没有开枪。 周九河开了一枪,打中那人右边肩膀,但还是让人给跑了。 桂琴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被庞总长带回家休养。 人被带走,可能是安全无忧,也可能是更惨烈的结局。 贺宗明不敢确定带走挽月的到底是哪方。 即使听了周九河的宽慰也没办法真的放下心。 担忧和紧张像一只大手紧抓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低低开口:“与其被我仇家连累,我宁愿她是见到故人,跟他一起走了。” 周九河没太明白:“什么?” 贺宗明苦笑着摇摇头,闭眼,任由医生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我要她,本意是觉得我们命运相近,全都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准备一辈子对她好的,要是反而害了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伤重时还挺拔如山的肩膀,就这么垮了下去。 贺宗明安静地坐着,周身从未有过的落寞。 许多人都说,挽月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他不该对她太重视。 可他怎么能不对她好呢? 挽月没有父母,他也没有父母。 他懂她的无助,懂她在他面前伪装出来的乖巧,懂她某些时候的不得不示弱,懂她面对对她有恶意的人时身上竖起来的每一根刺。 他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贺宗明闭眼凝思着,他向来没有信仰,不拜神佛。 此时却在心中默默祈祷。 倘若世上真有神明。 请庇护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吧。 他情愿是那逃狱的小子找来了,把她带走。 总好过真落到他仇家手里,让她因他受苦。 …… 傍晚的时候,勤务兵回来复命,虽没找到挽月,但带回了她白日里穿在身上的礼服。 衣服保存的还算完好,只是沾了些泥土,不像是受了苦的样子。 贺宗明静静看了一阵儿,瞥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道: “找人的告示撤了吧,就说太太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家了。” 小宋震惊地看着他:“司令,就不再找了吗?” 贺宗明摸着那件曾惊艳过他的衣服,眼中有淡淡的释然,和更加浓郁的苦涩。 “找还是要找的,但不能明着来,她现在是我太太,我们总得顾着她的名声。” 成了婚的女人,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新婚当夜就无故失踪,夜不归宿。 无论挽月有没有出事,以后她这辈子,在太太堆里也别想再抬起头了。 贺宗明看着那件完好无损的衣服,心中对挽月的去向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便也就不再需要大张旗鼓,叫来小宋道: “你找几个脑子灵活的兄弟,把军装脱了,换上便衣,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往城外去打听,做的谨慎点,别让人知道她的身份……” 同一时间,挽月跟阿立赶了一天的路,她终于是走不动了。 又看到一排低矮的小农房后,挽月抱着阿立的胳膊不肯撒手。 “阿立,我脚疼。” 孔立顿了顿,让她坐在路口的石头上,把她的鞋子脱下来看了看。 一瞧,挽月脚心磨出两个大泡。 从出城开始,两人便脚下不停地走路,专挑那些车马不通的乡下小路走。 见着弯拐,越是崎岖越是要走。 一连走了好几个时辰。 对于挽月这种平日里活动量就局限在楼上楼下的人来说,实在是受了大罪了。 她能忍到现在才说,已经是十分不易。 孔立握着她的脚,也十分心疼:“怎么不早说。” 挽月悄悄看他一眼,小声道:“跟你在一处,疼也没那么疼了。” 孔立责怪地看她一眼:“胡说。” 又在她面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挽月乖乖地手臂缠上他脖子:“还要走多远啊?” 孔立感受着后背软绵绵的重量,嘴角往上勾了勾: “不走了,我带你去找个地方,停下来歇息。” 第145章 逃窜 两人最后在一个农户家得到了收留。 那人家正好有一间没住人只放了些杂物的空房,两人今晚便在这里住下。 阿立先让挽月坐下,他出了门,过了会儿,拿回来酒和针。 他拿酒给针消了毒,握着挽月的小脚。 “待会儿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挽月闷闷地嗯了声,闭上眼睛不再看: “你快些吧。” 阿立便把针朝着那水泡一递,挑破了。 挽月吸了一口气,奇怪的是,反而没有走路时那样疼,还能忍。 于是便也不再闭眼睛,定定瞧着阿立。 看他捏着她的脚丫,低着头小心翼翼,像对什么宝物似的。 针扎过去,她没什么反应,他的表情倒像是疼了一下。 挽月便抿着嘴唇笑了。 孔立终于做完了事,抬起头看见她表情,瞪她: “还笑,难受怎么不早说,这样我们以后几天都不能赶路了。” 挽月便把笑容收了些,抿了抿嘴巴:“你干嘛凶我。” 孔立这才收敛脸上怒色,看她一阵儿,低下头颅。 “以后在我这,难受不需要忍着。” 他略有些自卑的说:“我虽然身份地位不如他,但总归,你在我身边可以自在一些,不需要不开心装开心,明明难过还装不难过。” 挽月愣了愣,然后才笑着说: “谁装了,我是真的开心。跟你在一处,我就是开心的,这点伤算什么。” 孔立又看了看她,见她神情不像作假,这才也放下心看着她痴痴地笑了。 伤口处理完,他担心会感染,又打了盆清水,小心翼翼给她洗脚。 挽月全程都十分配合,脸上带着丝笑意看着他。 等给她清理完了,他才转身去洗手。 晚饭是农户家自己做,顺带着给他们送的。 连米都没有,就几个窝窝头,和一碟野菜腌的咸菜。 阿立担心挽月吃不惯,一直紧张地看着她。 挽月的确有些难以入口,可是她知道阿立在想什么。 便硬着头皮往嘴里塞,食不知味地硬是吃了三个。 阿立这才放心,开开心心把剩下两个吃完了。 饭后,农户又给他们送来被褥。 因为两人是夫妻相称,他们就只拿来了一床被褥。 挽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阿立默默看了一眼,说:“你先睡吧,我给你守夜。” 挽月愣了愣,主动往里挪身: “地方够用,你能躺下。” 孔立红着耳朵道: “你一个姑娘……” 挽月心底忽的一沉,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 “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这次孔立也沉默了。 两人面面相觑着安静了片刻。 孔立走到床边,帮挽月盖好被子: “你在我这永远是最好的,我虽然不能给你最好的,但我知道什么是更好的。” 挽月默默地垂着眼睛,孔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发尾,眼中掠过一抹心疼。 低声道:“等彻底远离羊城,找个安静地方,挽月,我就娶你,我们光明正大,做夫妻。” 挽月微微闭眼,眼睛湿了,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 这一夜,她睡床上,阿立睡凳子,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两人原想赶路,可挽月的脚戳破水泡时不疼,带着伤再想下地,却疼得她钻心的掉泪。 孔立不舍她受苦,两人就暂时在这小农房安定下来。 一连休息了四天,这一片始终是安宁静好的氛围,没什么不该来的人来。 挽月不禁动心:“要不我们就在这安家吧。” 孔立却直接摇头:“不行,这离羊城还是太近了。” 挽月眼巴巴看着他。 孔立瞧了瞧她脚:“今天必须得走了,我昨天跟朱大哥商量过了,他愿意把牛车租我们一天,送咱们两个一段路。” 朱大哥就是收留他们的那个农户。 挽月嘀咕道:“朱大哥昨天进城赶集,说城里早就不找女人了,咱们这也没见人来找过,说不定他们就再也不找了。” 孔立说:“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放弃。” 挽月这样的小姑娘,谁会愿意拱手让人呢? 他那天去找她之前,冒着被人发现会丧命的风险,去赌她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跟他走。 可他还是要向牛二爷求助,要以身涉险,要赌这一场。 贺宗明,几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找一个人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去做,叫手下出马就行,他何乐而不为? 挽月听孔立这么一说,也生出几分危机感,便还是坐上牛车,跟着他走了。 两人依旧拿黄土和泥,把脸涂得黄黄的。 一路上倒也顺利,很快就又到了另一个乡下小镇。 在这里,两人才算是真正定下了心,准备安家乐业。 不幸的是,一路上奔波,孔立身上的钱就不多了。 租了房子以后,他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挽月虽然身上带着些值钱的物件,但那些都太扎眼了,容易暴露身份,她也不敢用。 于是看完房子的第一天,他们便饿着过的夜。 次日一早,孔立出去想法子赚钱,可乡下多数务农,没有需要雇人的地方。 他问了许多人家,最后还是隔壁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给他送了一碗煮熟的土豆。 女孩子肤色微黄,身体纤瘦,眼睛却很亮,带着点好奇和打探。 “你跟你妻子是逃难来的吗?” 孔立纠正道:“是未婚妻。” 女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他露齿一笑:“我叫小雀。” 别人礼貌,孔立便也礼貌,也对她笑了笑。 “我叫孔……” 他忽的想起自己还是逃犯,立刻改口道: “我叫孔方。” 小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对他笑嘻嘻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脖子比脸白这么多。” 孔立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有个多么大的漏洞。 茫然摸了摸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挽月饿的受不住,正好脚底板的伤差不多要好了,她就忍着摩擦的疼,穿鞋从里面走了出来。 没想到刚出门,便看见阿立跟一个年轻姑娘面对面,两人相视在笑的样子。 她愣住,脸上忽然出现怒色,抬起腿就要朝他们走,质问阿立在做什么。 但腿抬起到一半,挽月忽的顿住,表情空白地僵硬了几秒,眼睛唰地红了。 那一刻,心口窒息的感觉宛如被人扔进了一口密不透风的口袋,还拿一万根针扎。 第146章 心事 孔立跟小雀告了别,拿着土豆回到两人的房子,挽月一个人在椅子上,呆呆地坐着,表情有些出神。 “饿坏了吧?”他把那几个土豆拿过去,放到挽月面前。 “刚出锅的,还热着呢,你快吃。” 挽月摇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胡说。”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就没再吃过东西,一夜过去了,怎么可能不饿? 孔立用勺子挖出土豆,递到挽月嘴边。 看了看她表情,又低声哄她: “村里没有缺人的地方,等会儿我再去镇子里看看找个活做,这些你先吃着,晚上回来我再给你带好的。” 食物递到嘴边,挽月才勉强张口,把东西咽了下去。 没有任何调料,只用白水煮的土豆,吃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味道。 再加上挽月心情奇差,更加没有胃口。 吃了几口就摇头不要了:“你吃吧,我真的不饿。” 想了想,她说:“我以前也是不吃早饭的。” 孔立看她坚定,这才半信半疑,把碗里剩下那些自己吃了一半。 剩下一半,他坚持给她留着: “你在房间待着,闷了就睡一觉,我出去找事做,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说着又摸了摸挽月发顶,不等她回答,他便走了。 留下挽月,没吃东西,也没睡觉。 她就是一个人,低着头,在房间里闷闷地坐着。 镇子里比村庄情况好一些。 孔立最终找到个扛沙包的活儿。 他去的算晚了,干了半天,也就只拿到了别人三分之一的工钱。 还对领头的满脸堆笑:“明天我早点来。” 领头的不耐烦挥挥手:“走吧走吧。” 孔立拿着钱,看见了有人卖包子,闻着很香。 他过去问了问,手中的钱刚好够买六个,他便直接把钱交了出去,买了六个包子。 这就是他跟挽月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 孔立拿着包子进门:“挽月,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挽月依旧呆呆地坐着,似乎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位置。 默默看了眼他。 孔立没察觉她情绪不对,兴奋地把油纸包打开。 一股肉香霎时充斥整个房间。 “香不香?这可是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挽月忽然捂着口鼻,擦过他身就跑了出去。 她弯腰在院门边,不住地呕着。 孔立惊诧地看着她,整个人都愣了。 无措了一会儿才慢慢靠近:“挽月,你怎么了?” 挽月又干呕了两声,拿手背擦着嘴唇,才艰难地摇头。 “没事,就是最近天太热,我有点中暑了。” 她在贺家也这样,一中暑就闻不得肉香,一闻见就反胃。 后来刘妈就不许厨房再做荤菜了,就算有也必须弄得干干净净,一点荤味儿不许带。 但这时候,却不是她追忆过去的好时机。 挽月在阿立担心的目光中,扯唇对他笑了笑。 “不用担心,我躺着睡几天就好了。” 本来是应该看医生的,可他们现在实在没钱,也请不动大夫。 孔立闷闷地应了一声,算答应了。 两人又回房吃包子,挽月只咬了一口,胃里就再次翻江倒海。 但她知道这是阿立的劳动成果,他今天出去找工作,回来时身上汗味儿很重,一看就是做了重活。 这几个包子说不定是他做了多少苦力换回来的,挽月不想辜负他的期待,就硬是逼着自己往嘴里塞。 勉强吃了一个,她说饱了,孔立见她吃了,这才也放下心开始吃。 挽月又说:“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实在是太闷了,我出去散散步。” 孔立知道她胆子小,一个人在家不敢出门,也就让她去了。 挽月便往外面走,边走边回头看,一直绕到房子后面,孔立看不到的地方她才低下头,无法抑制的呕了起来。 几乎是把刚才吃下的所有东西都给吐了。 次日,孔立天不亮就走,日落以后才回来。 这次他没再拿包子,而是带了一些馅饼和小咸菜。 馅饼依旧是肉的。 挽月强忍着恶心吃完,又偷偷跑出去吐。 晚上便跟孔立商量:“我们现在没钱,应该节省点,以后就不要吃肉了,也攒一些钱吧。” 孔立便给她看他的积蓄:“我攒着呢,每天都有的剩。” 挽月说:“那就再多攒一些,反正我也不干活,每天就在家里待着,有肉你就自己吃吧,我只要几个窝窝头就够了。” 孔立听得又是感动又是羞惭,后来就没再买过肉食,挽月也终于算解脱,不用再躲起来偷偷吐了。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孔立终于攒够了一笔钱,可以买做饭的米和工具了。 两人这才算是开火。 挽月也不睡懒觉了,起的早早地,给他烧火做饭。 一张小脸,时不时就被熏得乌黑,连黄泥都省了。 孔立很愧疚,说了好几次她早上该睡就睡,不用给他做饭。 挽月却是甘之如饴:“我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你这么辛苦,总得让我也有点用吧。” 他就不再劝了。 两人这小日子,总算是有滋有味地过了起来。 又待了半个多月,挽月的胆子也终于大了,敢在白天也偶尔出门。 她跟小雀也认识了。 知道对方就是个善良单纯的姑娘,为人很好,对阿立没有杂念。 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挽月时不时就去找她玩。 小雀是个标准的穷人家丫头,挽月跟着她一起,也学会了好多穷人家做饭的技巧。 小脸上终于不用再黑一块白一块了。 阿立的活也做的很好,领头的看中他肯吃苦,把他固定下来成了长工。 工钱也加了一些。 他回来把钱放在挽月面前数,开心道: “再坚持一个月,我们就有钱买衣服了,到时候买身红的,挽月,我们成婚。” 挽月之前对嫁给他这事都非常主动,这回却只是安静地听着,浅浅的扯了下嘴角。 晚上睡觉,阿立打水给她洗脚,她坐椅子上默默看着他,心里甜一阵苦一阵儿,复杂极了。 再之后,阿立越发地有干劲儿,挽月却是一天比一天的沉默,饭量也越来越小,脸颊迅速地消瘦下去。 才一个月,她的尖下巴就又回来了,就连小雀都看不过去,给她端来一个碗。 “我们家新做的,给你尝尝。” 里头是酸酸甜甜的山楂羹。 第147章 日子 乡下基本上都只图个温饱,逢年过节,能吃两个煮鸡蛋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小雀忽然拿出来这样一份不符合她家境的东西,着实让挽月愣了愣。 小雀像看出了她的惊疑,赶紧解释道: “我姐姐嫁去了镇里,这是她回来给我爸过寿带回来的礼物。” 如果是镇上,有这种调味打牙祭的东西那就合理了。 但挽月依旧没接:“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小雀硬是强塞进她手里:“你就吃吧,我家还多的是呢,” 顿了顿,又说:“平时搬东西劈柴,孔哥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你就别客气啦。” 挽月这才不再拒绝,拿着那小碗,一勺一勺地吃了。 小雀一直守到她吃完,才又说: “我姐夫这趟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他在镇上是个大夫,我看你这几天一直都不舒服,要不过去让他给你把个脉看一下吧。” 挽月最近的确是非常不舒服,赶路那几天像给她留下了中暑的后遗症。 时不时的就胸闷气短,受到气味刺激就容易干呕。 阿立赚钱攒钱不容易,她不想浪费钱去看医生,就一直努力装成没事。 可难受是不会随着假装没事就真的没事的。 只会在她不再刻意伪装的时候拼命反噬。 听了小雀的话,挽月也有些心动。 迟疑了下,便真的随她去了她家。 小雀的姐夫穿着长褂,带着一副眼镜,是个看起来十分斯文的男人。 见到脸和脖子都涂的黄黄的,头发也乱的跟杂草一样的村妇挽月后,也十分礼貌,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 小雀给两人互相做了个介绍,便让挽月坐下把脉,那大夫在看到挽月粗布麻衣的袖口下,伸出来的一截跟脸和脖子肤色都不同,欺霜赛雪的雪白皓腕时目光微顿。 但他什么都没问,按照给女病人诊脉的规矩,拿出一方手帕,轻轻地盖在了挽月的手上,然后才把手指轻轻搭过去。 片刻,他收回手:“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暑热郁结,平时少晒太阳,多在清凉的地方待着,再避开荤腥油腻,吃些清淡爽口的食物就行。” 又随手拿出了一张纸写着方子,挽月下意识说:“这药贵吗?” 男人一顿,皱眉看向她。 挽月神情坦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穷困窘迫。 “如果贵,那就请不要浪费纸墨了,我是买不起药的。” 男人眉心拧得更紧,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看着她。 挽月几乎以为他要开口骂她了,男人却又在一个深呼吸后调整了情绪,收敛起脸上神色。 继续在纸上写着:“我给你开的是酸梅汤,开胃解暑的,随便一个药店都能抓齐,一包药能用水冲服十几天,用不了几个钱。” 挽月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张方子,对着男人道谢。 回到自己家没多久,看天色,太阳就又要下山了。 挽月便去抱柴。 乡下的柴都是自己劈的。 阿立每天晚上睡前会提前给挽月劈好次日做饭要用的柴。 秋季多雨,院子里太潮,没办法放柴。 阿立就把劈好的柴火都放在他们居住的房间旁边的一个小屋。 挽月每次做饭之前,便要自己进去那小屋,再弯腰把柴抱出来,一点点往厨房带。 她人小,力气也不大,一次没法抱很多柴。 便只能一次又一次,不断地来回搬运。 一双小手和胸口的衣服因为紧紧抱柴,很快就变得脏兮兮。 她并不在意,把要用的柴都搬完,便生起火。 火起来了,又去洗手,双手洗干净,这才开始做饭。 动作虽然并不熟练,显得有些笨拙,但她的表情却十分耐心认真,没有半点抱怨的神色。 炊烟跟饭烧熟的香味一起传出的时候,阿立也带着疲惫一天的身子回来了。 挽月立刻开心地出去迎他,把做好的窝窝头和野菜叶子端上桌。 阿立把今天带回来的工钱往桌子上放,兴奋道: “挽月,我们攒下的钱越来越多了,我今天去了布衣店,再这样下去,用不上一个月,再有十天我们就能买得起红布了。” 挽月本来是捏着小雀姐夫给她开的酸梅汤药方的,但在听了阿立的话后,便又把那方子塞回了口袋里。 阿立忽然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怎么了挽月,你不开心吗?” “啊?”挽月愣了愣,看着他的眼睛,挤出一丝笑来:“开心。” 阿立道:“镇上最近还在招船工,船工要比陆工的工钱多,船工一天就是陆工的三天。” 船工就意味着要跟船出海,也意味着他们要分开很久。 挽月急了,把筷子一放,紧张地看着他:“你要出海吗?” 阿立宽慰地笑笑:“现在先不,等我们成婚后,我再看看情况。” 他用手轻轻摸着挽月脸颊,指腹搓下一块黄泥,眼神心疼: “等有了钱,我们就能继续赶路,去更远的地方,我总不能让你一辈子藏着脸不以真面目见人。” 挽月也伸出手,轻轻地抱在他腰上,脸贴在他肩膀。 可很快她就闻到一股很重的汗味儿。 胃里的翻涌又开始作祟,挽月微微避开身:“我去烧些水,晚上你洗个澡吧,还有身上的衣服,也该换一换了。” 全身都是汗,身上黏黏的的确不太舒服,阿立没拒绝挽月的提议。 白天一整天扛包,他也实在是累了,便躺在床上边休息边等她。 挽月抱着柴准备烧水,准备到一半,忽然发现柴火不太够用了。 回头看了看闭眼躺在屋内,样子难得放松的阿立,她想了想,走了稍远一些的路,去小雀家借柴。 小雀有些惊讶挽月这么晚来找她,听了她的来意后,眼神就有些复杂。 “是还有些柴,我帮你一起抱回去吧。” 两人的家相距差不多两百米,平时散步走走不觉得有什么,但当怀里抱着沉重的柴后,挽月还是觉得很累,幸好有小雀帮她分担。 到家后,挽月对她道了谢,这才又去厨房架锅烧起热水来。 火刚起来,她就被烟尘给呛得咳了声,小雀听到声音,又去而复返。 “你身上不方便,就别总蹲着了,我帮你吧。” 第148章 好意 挽月这回没再同意,坚持把小雀送出了门。 “不用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小雀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可是你……” 挽月说:“就让我自己来吧,我想尽可能地多为他做些事。” 小雀脸上掠过一抹仓促的慌乱,惊慌地看着挽月。 挽月却已经再次烧起柴来。 小雀定在原地,犹犹豫豫看她一阵儿,最后还是叹口气,走了。 许久,天都有些黑了,需要用煤油灯照亮,挽月才把一锅水烧好。 可是阿立已经栽在床上睡得很熟了。 “阿立……” 挽月试着轻轻叫了他一声,见他没什么反应。 她又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拿起被子,轻轻地盖在了阿立身上。 月上中梢,清浅的光泽如薄纱一般笼罩着大地。 野地里,聒噪的蝉和田鸡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厨房里的一大锅热水,冒着腾腾热气,又一点点地变凉。 狭小逼仄的屋子,男人的鼾声和女人细弱的呼吸此起彼伏着。 一夜,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阿立醒来,便看见趴坐在他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挽月。 她那张小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洗的黄泥。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轻巧的起身,轻轻一托,便把挽月给抱到了床上。 挽月迷迷糊糊,像是要醒来: “天亮了吗?” 阿立把手往她眼皮上一罩,温柔地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还早着呢。” 挽月很信任他,便又再次睡去。 阿立去了厨房,看见那一大锅水,心中暖了暖。 小雀昨晚送的柴还剩一些,他就用那些柴跟锅里的水,煮了些糙米粥。 煮好了后也没叫挽月,留出给她那份,剩下的他自己吃了,便出去干活。 挽月迷迷糊糊睡醒时阿立已经不在了。 灶台上放着煮好的粥,应该是有意放凉了给她吃。 挽月吃了一碗,剩下的又装起来盖上盖子,留着中午再吃。 小雀白天又来了一趟,依旧是给挽月送东西。 这回带的是几颗新鲜的梅子。 不等挽月问,她就说: “这也是我姐夫拿回来的,不过我家没人爱吃酸的,我看你昨天对那山楂羹挺喜欢,觉得你大概能吃下,就给你送来了。” 没人要的东西,如果不给挽月,留着也是浪费。 挽月这才伸手接了,乖巧地跟她道谢。 晚上阿立回来,这次不用挽月说,吃了饭便立刻去厨房拿水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挽月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收好,等第二天阿立出门,她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太阳很大, 晒得人头昏脑胀的,没一会儿她额头就滴下汗珠。 挽月随手拿袖子擦了,继续搓着衣服。 小雀又端着一碗橘子果酱过来,走到院门口,看到正洗衣服的挽月,人呆了呆。 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拿着碗进门,依旧是前几次的说辞,把橘子酱送了她。 挽月也像前几次一样跟她道谢,乖巧地把东西都吃了。 小雀说话的时候,眼睛好几次忍不住盯着她看,目光显得有些奇怪。 挽月察觉到了异常,但没直接问,直到小雀走了,她又低头重新洗衣服,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才猛然明白过来。 只见那水上,她的小脸虽然还是有些黄泥,但只是微不足道的几条了。 剩下其他大面积的部分,已经露出了本来的肌肤颜色。 雪白雪白的在外面露着。 她望着盆里的自己,愣了半晌。 慢慢地起身,又去房里拿着泥把脸糊上。 既然小雀没有追问,那她也就没有主动提。 小雀的姐夫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客气,他来了一趟,小雀家里就像多了个百宝箱似的。 好东西多出来一堆,她们家还恰好都不喜欢,小雀就每天来找挽月一趟,把那些东西都给了她。 就连挽月舍不得花钱买的酸梅汤,小雀家也熬了,说是给她妈解暑喝的,但是熬多了,也就给挽月带了一碗。 挽月也如她进门的每一次一样,配合地把那一整碗的汤都给喝了。 “小雀,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小雀不好意思地笑笑: “也就是些吃的喝的,没什么的,我们是邻居嘛。” 可是在挽月搬来之前,她家旁边还有一户做了二十多年邻居的人家,却没见他们对那户人家如此好。 挽月低头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就跟你说个好消息吧,我和他……我们准备成婚了。” “什么?”小雀一时失手,汤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跟整个茅屋都不符的细净白瓷立刻就变成了一堆碎片。 挽月低头,定定看着那些瓷片。 小雀立刻蹲下身,紧张地拿手处理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挽月皱眉扯住她:“这是你家的碗,摔了就摔了,你慌什么?” “我家的?对,这是我家的。” 慌里慌张的小雀这才像刚回过神,一点点收回手,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又迅速道:“你要跟孔哥成婚?” 挽月定定看着她,脸上带着丝坚定,眼珠一动不动:“对,我们两个本来就是要做夫妻的。” “这不行!”小雀快声阻止。 挽月默默地看着她。 小雀眼神躲闪了一下,慌乱道:“我的意思是,你,你们这太仓促了。成婚,起码得有些仪式,你们这还什么都没有……” “成婚本来也不需要有什么,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就够了。” 挽月低着头笑了笑,唇边弧度很浅,眼神里带着苦涩。 “明天晚上,我们就会成婚,小雀,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所以这个好消息,第一个说给你听,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好意。” 小雀却只觉得心慌,完全无法感染她的喜庆,手忙脚乱把地上碎掉的瓷片收拾了,就说自己要走,出门小步走了一段,忽的加快速度,朝前就跑了起来,脚下绊在石子上,差点摔了一跤,也没放慢速度。 挽月就在她身后,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背影。 丝丝缕缕的悲伤,像一尾尾的鱼,在她澄净如水的双眸中游动。 第149章 临别 晚上阿立回家,饭菜前所未有的丰盛。 有窝窝头,地瓜粥,还有一碟新鲜的榨菜丝。 在这些食物的旁边,还有一小壶酒水。 挽月穿着干净的衣服,小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站在紧挨着院子的门边,张望的等着他。 阿立一把将她推回房中,紧张地四处环顾。 “怎么这个样子出来了?没被人看见吧?” 挽月弯起唇对他笑笑,摇头: “今天累了吧?先回去吃晚饭。” 她主动帮阿立脱下外套,叠好了放在柜子上。 阿立去了饭桌,看见丰盛的晚餐后一愣。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挽月一向节俭,平时能一道主食解决两人的餐饭,就从没有两样。 至于榨菜这种不能果腹,只有调味作用的东西,她也是从来不弄的。 更别提桌子上还摆着酒水。 “榨菜是在徐妈家买的,酒是问赵大娘买的,这还有些腊肠和腊肉,也给你吃。” 挽月又去厨房端出来一盘切好的荤菜来,殷勤地放到阿立面前。 “挽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立又问了一遍。 挽月只是说:“先吃饭。” 她这样坚持,阿立也只好动筷子。 挽月自己倒是没怎么吃,一个劲的给他夹着菜。 一顿饭吃完,阿立放下筷子,挽月默默地收拾碗盘,把它们都拿到厨房。 又回到房间,取出一个小布包,那是阿立这段时间存下来交给她的所有工钱。 “我买东西动了这些钱,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傻话,交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怎么花都行。” 阿立越发觉得挽月今天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露出严肃的表情。 “挽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挽月偏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此时已是日暮,天上像蒙了一层灰,沉闷又黯淡。 秋日的傍晚带着凉风,没有月亮也没有星。 只有灰扑扑的天底下,一棵叶子金黄的老树。 挽月目光定在那棵树上: “阿立,我们练习一下成婚仪式吧。” 孔立微愣:“哪有这个还要练习的?” 挽月却坚持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了大树下。 指着大树说: “就在这里,它是我们的证婚人,我们拜天地。” 孔立笑里带着些无奈:“你这不是胡闹嘛。” 挽月异常坚持,眼神丝丝倔强: “你不肯听我的吗?” 孔立只当她是一个人在家久了,闲的无聊。 便也陪着她玩。 “我听,听还不行吗?” 两人便端端正正站在树的两侧。 挽月想着小时候从苏家偷跑出去,围观到的别人家成亲画面。 轻声念道:“一拜天地。” 孔立随着她转身,两人对着一望无际的旷野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都无父无母,但孔立心有牵挂,便带着挽月,往羊城,牛二爷离开的方向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这一回,两人弯腰时因为凑得太近,额头砰的撞了一下。 挽月哎呦一声,后退了两步。 孔立赶紧上前查看:“怎么样?撞没撞疼你?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挽月摇摇头,对着他露出个笑。 “那我们现在就是夫妻了。” 孔立也笑了下:“不玩了,明天还要赶早上工呢,回去休息吧。” 他牵着挽月的手往回走,并没觉得这个晚上跟小时玩过家家有什么区别,也没看到挽月脸上掩盖不住的低落。 夜里,阿立早早地睡了,很快传出鼾声。 挽月在床上睁开眼睛,点了盏煤油灯,坐在他床边,贪婪地凝视着他的样子。 看了会儿,眼眶湿热,她伸手抹了抹眼角。 时间有时就是那样不理解人。 希望它快时,它非度日如年。 祈祷它慢些时,它却又如白驹过隙。 对挽月来说,这一夜,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那么过去了。 公鸡破晓。 房间的光线不用灯也能清晰的时候,她收起了煤油灯,又去厨房烧火,做了新鲜的早餐。 东西都端上桌的时候,阿立跟往常一样,穿好衣服起来了。 他注意到了挽月微红的眼角: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又去看挽月手臂:“是不是蚊虫又咬你了?” 乡下虫子多,挽月刚来这的时候,总是被蚊子叮满身包。 后来小雀跟她做了朋友,给了她一罐既能止痒又能驱蚊的药膏,情况才有好转。 “没有,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挽月低头避开阿立的注视,给他盛好饭。 “阿立,这些钱你拿去,今天下工之后,你在镇上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晚饭直接在那吃吧。” 孔立疑惑:“可这钱不是要攒起来,给我们成婚和生活用吗?” 挽月低着头,雪白的小脸没做任何伪装,在昏暗的室内硬是成为了一抹亮色。 “日子还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阿立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又问: “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回来,我们两个一起吃。” 挽月道:“我已经答应了小雀,今晚去她家做客吃饭,可能还会待得晚一些,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也可以在镇上多逗留一阵儿,你不是一直说镇上天黑以后还有夜市吗,今天你就可以好好地逛一逛了。” 原来是要去小雀家做客啊。 才搬来没多久,就能交到新朋友,看来她对现在的生活适应的很好。 阿立也替挽月感到高兴。 “好,那我今天就晚些回来,你尽管去跟小雀玩,不用惦记我。” 他吃干净早餐,放下碗便准备像以往一样出去务工。 挽月也同一时间放下筷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阿立……” 阿立回过头,一看她白净的小脸,做出驱赶的手势。 “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你快回去。” 挽月不肯走:“没事的,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也不行。”阿立坚持:“万一要是被人看见呢?” 他把挽月赶回房间:“不用送了,晚上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这才大步离去。 挽月默默看着他背影,一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她也没有换动作。 依旧沉默地倚在门边,目光直视着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又出现一个身影,正是她口中邀请她去做客的小雀。 第150章 悬刀 小雀走近后,挽月的姿势也依旧没有变换,眼神空洞的看着远处。 小雀也没不满她的忽视,低着头,默默走到她身边,朝她递出一个盒子。 “挽月,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一动不动,望夫石似的女孩子,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反应,默默低下头。 只见是一个叠成漂亮方块的雪白手帕。 她把手帕接过来,便感觉到了里面还包裹着东西。 挽月拿着那小手帕,轻轻把它打开。 里头露出来的,赫然是一个让她十分熟悉的小金牌。 小雀从递出东西起就十分提防,严防挽月失控之下往外跑。 可挽月在看到东西后,却只是扯了扯唇,苦涩的笑容里带着丝了然。 “他在哪?” 小雀心虚地回避着她的目光。 “那些人……他们说……说……” 挽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既然你已经做过取舍,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有话就直接说吧。” 小雀低着头,声音细小: “挽月,你跟孔哥人都很好,我也是想跟你们做朋友的,可是那些人有枪……你不要怪我。” 挽月说:“我明白。” 凶残暴虐的洋人对上贺宗明,都要连着吃败仗。 何况是她跟阿立这样的小角色? 终究是她贪妄了。 竟然以为真能逃脱他的掌心。 从小雀第一次用不符合农家身份的细瓷碗端来山楂羹那天起,挽月就明白自己的头顶悬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与阿里相处的最后那些时日,她虽快乐,却也备受煎熬。 他日日派人送东西来,时刻彰显着他的存在。 她就像那被猫抓住尾巴的小鼠,整日的战战兢兢。 只要闭上眼睛,便会做噩梦。 梦里,她的爱人一次又一次满身鲜血。 她哭,她求,可是那残忍的刽子手冷的就像是深海里的冰,决绝地宛如来自地狱的索命鬼。 没有用,她怎么哭怎么求,都没有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爱人一次次在她面前断气。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清晨里,挽月数次冷汗津津惊醒,又借着做早饭时的炊烟落泪。 她不敢想,万一噩梦走进了现实,那她又该如何。 日日夜夜的煎熬中,挽月受不住了。 终于决定主动握住那把尖刀,去求一个痛快。 贺宗明并没亲自来,等在小雀家中的是小宋。 见到挽月,他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太太,您在外面玩了这些日子,散心也散够了,是时候该回家了,司令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挽月却记得,初见那时,这人冷面如刀,枪口对准她面门。 面无表情地跟小宋对视一阵儿,她轻声开口: “不许伤害他。” 小宋表情依旧和善: “太太您的吩咐小宋自然是要听的,不过这事您最好还是跟司令去商量,小宋只是个打下手的,很多事情还轮不到我做主。”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声牛叫。 一个一身布衣,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稀奇,只有笔直的腰板证明他不是做农活出身的男子走了进来。 “头儿,你让我准备的牛车已经找来了。” 又道:“这乡下把牲口看得可真重,我好说歹说,他们都不肯卖,最后硬是用能买一头牛的价格租了三天。” 目光忽的注意到跟小宋站一块的挽月,男子愣了愣。 “这位是……” 房间里的女人,虽然一身简陋的布衣,头发也乱糟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 但雪白的肤色,出众的五官,还是彰显着她并非一个普通农妇这么简单的事实。 小宋见那男子直勾勾盯着挽月看,顿时笑容一收,板起面孔,严厉道: “管好你的眼睛,不该你看的别看,不该你问的事别问。” “得令!” 男子立刻立正,行了个军礼。 小宋这才往外走,迈出一步,又停下来,回头对着挽月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先请。” 挽月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抬腿走了出去。 外头,小小的农家院子里,停着一架跟简陋的装饰摆设截然不符的豪华木车。 只不过有些违和的是,本该由马拉车的地方,此时拴着的是一头牛。 小宋把一个矮凳放在车帘下,又举手撩起车帘。 “条件简陋,就请太太先委屈下吧,您请。” 却见那帘子后,隐约可见,一方小桌,一盘点心,一壶茶水,一盘鲜果。 说着简陋,却是比挽月平日里过得日子也好了百倍。 光是那装点心的骨瓷盘子,都足够买下挽月租住的那一整间草房。 挽月抿着唇,低头上了车。 小宋紧跟着她一起上去,却没进车里面,而是坐在赶车的位置。 语气轻快道: “太太贪玩,离家这许多日子,司令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挽月安静地坐着,偏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小宋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好一阵子,嗓子都干了,也没得到一声回应,这才悻悻闭嘴。 心里头暗自觉得挽月不识好歹。 贺司令喜欢她才娶她,可她倒好,成婚之前就生出那许多事。 成婚当天更是趁乱又和人跑了。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好,能让司令不与她计较。 这要是他自己的女人,小宋早掏出枪来直接把她毙了。 小宋看不上挽月做出的事,脸上虽有笑容,可眼底含着淡淡的鄙夷。 真不知道司令是怎么想的,不杀她也就算了,可连把她拐走的那个男人也不许杀。 明明早就找到了人,却偏偏不许他们直接露面。 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挽月始终安安静静的。 除了中途几次掀开窗帘去看窗外渐行渐远的景物,没再有过其他动作。 中午的时候,本该停下休息吃饭,可是小宋架着牛车没停。 他不停,身后其余跟着走的便装兵队也就不敢停下。 一行人硬是忍着饥饿赶路。 在傍晚月上柳梢的时候,重新抵达了羊城。 守门的士兵正欲关城门,看到小宋的牛车,脸上露出一丝嫌弃。 “今天晚了,想进城,明天趁早来吧。” 挽月可以对小宋不礼貌,因为她是贺宗明的太太,小宋会礼让三分。 可一个守城门的也敢轻慢,那就是他不知死活了。 小宋直接掏出手枪,砰的一声,讲话那人的帽子应声而飞。 守门的腿肚子一个哆嗦,小宋冷笑道: “睁大了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爷是谁。” 第151章 宿命 守门的被惊的不轻,立时认出了小宋,满嘴叫着爷,让出了通行的位置。 就这样,天越来越暗,像一口倒扣的大铁锅似的时候,挽月被送回了贺家。 院门依旧是一排护卫站着岗,小宋从牛车上下去,那些人立刻敬礼。 “宋队长。” “我来给司令送个人。” 小宋放下矮凳,让挽月下车,自己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防住其余探究的目光。 守卫知道他是贺宗明亲信,也不敢为难,很快就让出了位置。 小宋领着挽月往贺家走。 从院门到别墅门,几十步的距离,抬腿时却宛如千斤重。 挽月走的缓慢而又艰难。 终于到了别墅门,小宋人先到,却没急着推门,而是站定。 微微低头,弯下腰身:“太太,您先请。” 挽月冷冷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了大门。 客厅的光,立刻顺着敞开的门缝倾泻出来,笼罩在她身上。 在沙发上侧坐着,凝思小憩似的男人,也随着光一起,映入她的眼帘。 贺宗明身后站着两个小厮,瞧见挽月他们进门,轻声提醒: “司令,人回来了。” 贺宗明抬眼去看,便见挽月站在房门处,一身脏乱狼狈,跟乞丐堆里爬出来的没差。 头发凌乱干枯,小脸苍白憔悴,只剩下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望向他时却是流露着半点都不伪装的恨意。 恨他……? 贺宗明瞧着挽月,微挑了一下眉,顿了下,主动起身迎向挽月。 “才一个月左右没见,怎么就把自己给弄成这个样子?” 他态度还算温和,并不像要拿挽月跟人私逃的事问罪。 挽月却在他靠近那一瞬间,就高抬起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一巴掌,用力打在他面上! 清脆的一个巴掌响,客厅都几乎有回音。 小宋几个倏然变了脸色,当场便要拔枪: “姓苏的,你……” “慢着,这是我和她两人之间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贺宗明抬起右手,止住他们的动作,挨打的那半张脸带着异样的红,神情却平静极了,对挽月依旧是温声细语。 “你要打就打吧,婚宴那天险些连累了你,你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挽月红着一双眼睛,冷笑了一声: “你装什么好人?” 贺宗明定定看着她。 挽月咬着嘴唇,肩膀微抖,眼眶殷红,含着泪光,泪光之下,全是刻骨的恨意。 “看到我回来,你很开心吧,你很得意吧,贺宗明,你早就什么都算好了,早在水城那时候,你就算好了,你做出那样的事,就是为了让我跟阿立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声声控诉,字字泣血,外人听不懂的言语,却是让贺宗明心中一松。 挨了一巴掌,他其实还是有些怒意的,可此时再多的怒意也散了,他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不过在此刻,他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那几分愉悦。 “怪不得你会配合小宋回来,原来是已经想通了。” 他像是没看见挽月那恨到极致的表情,硬是伸手把人给又搂进怀中。 挽月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握成拳,不断地在他身上厮打。 贺宗明一概不阻拦,任由她打着,发泄着情绪。 她这点小动物似的力气,可比军队里的棍子差远了。 许久,挽月的动作慢了下来,打人的力道也越来越小,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呼吸。 贺宗明依旧搂着她,手臂环在她腰间,紧紧地,跟铁箍一般。 “累了?那就先回房休息?” 他丝毫没受到影响,还有心思凑到她头发跟脖子那闻。 “多久没洗澡了?这身上怎么跟馊了一样?还有这个头发,是睡牛棚时被牛给啃了?” 他摸着挽月剪得乱七八糟的发梢,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嫌弃。 挽月却并没被他的轻松感染,僵直地站着,脊背硬的像是一块冰,语气里依旧是满满的恨意。 “贺宗明,你毁了我的人生,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从今天起,无论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得逞,你休想我再像之前那样顺着你,求你!” 贺宗明皱了下眉,语气就淡了些: “他带着你四处逃命,奔波流窜,食不果腹,风餐露宿,你不说他毁了你?我给你锦衣玉食,明媒正娶,山盟海誓,真情厚意,怎么我就是毁了你?” 挽月冷笑道:“你那些四个字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问你一件事,贺宗明,你在水城,说是醉酒那个晚上,是不是便已经算到了今日?” 她跟贺宗明之间,一切劫难的开始,便是起源于水城那个荒唐的夜晚。 那时他口口声声,说有了这件事,她跟阿立之间便再也无法修复关系,挽月还不信。 就算是后来又与他有了许多次,她也没当回事。 她有着无数正当的理由宽慰自己。 她不是自愿的,她是被胁迫的,她只是为了活下去。 反正不过是脱了几件衣服,那又不是少块肉。 她还是之前的她,错的是逼她强迫她的贺宗明,她没有错。 挽月是在真正跟阿立走后,才忽然间开窍似的顿悟。 她看见阿立跟小雀在一处,两人不过是笑着说说话,挽月心中都生出那样多的嫉妒怒火,恨不能当场冲过去,把那有说有笑的两人立刻分开,再指着阿立破口大骂一顿。 她喜欢他,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他只是跟其他女孩子正常相处,她都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 可她跟贺宗明之间,却已经发生过那样许多,两人之间种种相处、过往,阿立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挽月觉得自己无错,所以她认为阿立理所当然地就能接纳这一切。 可是……真的能吗?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又岂会不生出独占的心思,不去介怀她曾跟自己以外的另一人发生过的亲密无间? 许久前,两人十指相扣,汗珠交缠的床笫间,贺宗明曾贴在挽月耳边讲话,缠绵沙哑,饱含深意: “我说你们回不去,你们就肯定回不去,你就算现在不懂,迟早有一天也会懂。到那时,挽月,就算我让你走,你也不可能再去找他了。” 第152章 醒悟 挽月的纯,在于心思澄澈,没有任何杂质。 她爱阿立,就会一往无前,心无旁骛的只爱他一人。 可越是这样,她在想清楚某些现实后,就越是无法再和他在一起。 如果阿立也像她爱他一样爱她,那么,她与贺宗明之间的事,他就必然会介怀,会膈应。 假如他没有这些情绪,那恰恰说明,他对挽月的感情还没有深到那一步。 阿立与小雀笑谈那日。 挽月脚步僵在原地。 她与他一步之遥,却又是这辈子再也跨不过去的咫尺天涯。 那一刻,由他的事想到自己身,心中涌出的绝望和悲凉几乎将她淹没。 有那样一段过去,无论阿立是否介怀,他们之间都永远的存在了钉子。 无论他能不能接受,她在心底,率先否决了她自己。 倘若阿立介怀,她又怎能以那样一段污糟的过去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 假如他不介怀,那她又何必非黏在他身边不走,不仅给他安稳的人生增添无数风险和变数,还耽误他遇到真正良人的机会? 爱一个人,他便成了光和镜子,她在向往和靠近的同时,越来越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残缺和不好。 挽月心中悲苦,宛若行尸走肉。 “贺宗明,你好脏的手段,好狠的心肠。” 贺宗明云淡风轻,长指轻抚她面颊: “日子还长,以前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好和好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你觉得我害你,但日后未必就不会觉得是我救了你。” 她僵站着一动不动,跟块枯木一样,贺宗明欲抱她。 “天色晚了,是时候该休息了,我先带你去洗漱,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聊?” 挽月察觉到他目的那一刻奋力抵抗: “你放开我!” 她用力地将他推开,防范的后退了一步,满脸都是抵触。 “以前是我不懂,才会任由你……” 挽月咬了咬嘴唇,恨恨说:“我会回来,是因为没脸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就算你成功分开了我们,也不代表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贺宗明还挺惊讶的,细看了挽月一阵儿,颇有些感慨地说: “要不是你现在看着跟个乞丐婆子一样,我真的要怀疑,他不是把你弄到穷乡僻壤去逃难,而是带你去读圣贤书了。” 爱会滋养出血肉,也能让野草一般野蛮生长的女孩子凭空生长出羞耻心和界限感。 当挽月对阿立跟小雀不爽的那一瞬,无论她受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她都由心意识到了什么是男女之防。 再不是偶尔从婆子闲聊里,听见的那几句让她半知半解的话。 而是真正的知行合一,让她理解透彻,意识到这样为什么不行了。 贺宗明也没为难她,在她抗拒后,便后退了半步,温和地瞧着她。 “既然不要我送,那你自己去洗漱,然后回房睡觉?” 眼下挽月情绪是最激动的时候,他如果与她争执,场面便可能失控。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与她争执的必要了。 从挽月在他面前坦诚她跟阿立之间再无法破镜重圆的那一刻起,贺宗明对她之前的所有事就都释怀,决定不再追究了。 许久前,经他谋算投掷的回旋镖终于正中靶心。 如今他胸中只有愉悦。 甚至,他还主动地表现出了退让。 “你不肯去浴房,是不放心我吗?” 贺宗明笑了下,面朝着挽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那好吧,要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反正我们已经成婚,这里同样是你家。” 他又看了看一动不动,只用眼刀子狠狠刮着他的挽月,转身往楼梯上走,回了自己房间。 两人成婚,按说该睡到一处,但挽月新婚夜就离家,也就没决定用哪间房做婚房。 贺宗明回的依旧是他之前自己常睡的房间。 给挽月留下的是给她布置的粉粉的那间屋子。 他回了房,心情好极了,前所未有的惬意。 打开窗子看着外面的天色,繁星点点也像是明白他的心事,闪烁的光像在陪他一起微笑。 没一会儿,贺宗明便心情轻松地睡了。 而挽月,一个人在客厅僵立片刻后,也慢慢动身抬腿走。 只是没有上楼,而是随便找了个放杂物的房间,接着便蹲坐进了无光的角落。 挽月离家后,防止人多嘴杂,贺宗明便把为她请来的刘妈和两个丫头都给放假送回了家。 现在她回来了,那自然还是需要人伺候的。 次日一早,贺宗明便叫人又去把她们找回来。 其中一个丫头,被他斥责过一次那个,在这期间竟然找了婆家,嫁出去了。 剩下刘妈跟锁儿两个,都很快随着勤务兵回到了贺家。 刘妈满脸喜气,只当是挽月回娘家探亲结束,进了别墅就直奔挽月房间。 “太太,刘妈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贺宗明坐在客厅沙发,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对她的行为并不喝止。 挽月心中有墙,对他道道设防,但她对刘妈却是真的亲近。 她抵触他,他便把刘妈找回来,先让她把情绪缓和,日子久了,自然另有法子把她给软化。 她都想清楚了,不要那劳什子孔立了,以后不跟着他还能跟谁呢? 但凡她想选择他以外的任何一人,都会再遇到跟现在她和阿立之间面对的一模一样的情况。 挽月是聪明姑娘,她不会再折腾了。 昨晚被打过一掌的半边脸疼痛已经消退,贺宗明的神色之间隐隐带着几分倨傲的势在必得。 她再没有其他出路了,无论她愿不愿意,只要她过不了自己心底道德底线那一关,她就必然会跟他。 刘妈兴奋地走到挽月房间,敲了半天门没得到回应,推开门进去找也没见到人,她慌了。 “司令,太太是出去了吗?怎么没在房里?” 贺宗明脸上的淡定自若一凝:“什么?” 他倏然起身,大跨步上楼,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后神情猛地一变。 又跑掉了? 不,不可能! 贺家如今防守严密,固若金汤。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她绝对不可能再有机会逃走。 “去找!人一定还在别墅里。” 贺宗明想着挽月之前种种表现,冷硬的表情稍稍好转,无奈道: “说不定是在哪个桌子下面,柜子缝儿里藏起来了。” 第153章 较量 还真让他给说中了,最后在一个平时都没什么人去的杂物室把挽月给找着了。 只是任由刘妈怎么劝,怎么哄,挽月都是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不肯理人,不肯说话。 贺宗明去杂物室的门外看了看,见挽月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打扮,皱了皱眉。 对刘妈道:“去,吩咐厨房把早餐弄好,过来给太太送一份。” 不理人? 她可以倔一时,他不信她还能倔一辈子。 贺宗明并没把挽月的消极抵抗当回事。 叫人给她送了早餐后,他就离开去了军部。 然而直到晚上回来,刘妈顶着张苦瓜脸汇报,他才得知挽月这一天,竟然什么也没吃。 贺宗明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大步走去杂物室,咣地一脚踹开门。 门板剧烈地弹跳了一下,用力砸在墙上。 挽月依旧是低头闷坐着,仿佛块五感尽失的石头,这么大的声响,也没引起她半分的反应。 贺宗明冷眼在门口瞧了她一阵儿,冷笑一声: “不吃不喝,是跟谁闹脾气呢?” 挽月依旧头埋得低低的,手臂抱着腿,整个人蜷缩的十分小。 逼仄的角落像是一张巨兽的大嘴,而她就整个人待在那张嘴的牙缝里,随时都能被吞噬。 “装木头是吧?好,很好,我倒是也想看看,你这次到底能装到几时!” 贺宗明再次冷冷看她一眼,摔下门,大步走了。 刘妈在门边看得心惊胆战。 等他身影消失,才又去看挽月,苦口婆心的劝: “太太,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们现在都成婚了,好不容易熬出头,你何苦又闹成这样?” 之前挽月跟贺宗明闹得再狠,她都不会不理刘妈。 这次却完全不同,她仿佛真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任由刘妈在一边劝了半天,也始终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 刘妈一直说到口干,又给她端来热腾腾的食物,和新鲜的牛奶。 还有许多挽月平时最喜欢的糖果和蜜饯。 但挽月却依旧眼皮都不抬一下。 急的刘妈差点失言:“这可怎么好,一直不吃东西哪能行呢,就算大人不吃,可你肚子里的……” 她忽然伸手捂住嘴,紧张地看了挽月一眼,把剩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刘妈为难地看着挽月,眼神万般纠结,一时间有些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了。 可就当她迟疑着站起身想往外走时,只有挽月一人的身后,却忽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我就是要饿死它。” 刘妈一怔,惊疑不定回头望向挽月。 女孩依旧安安静静蜷缩着,与世隔绝的样子。 很难断定,刚刚那一句到底是出自她的口中,还是刘妈太过忧心出现的幻觉。 刘妈没再靠近,就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姿态,不远不近地观察着挽月看了会儿。 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再次离开了那间杂物室。 回到客厅,一坐到椅子上,风从窗吹进来,带来一股沁人的凉。 她才惊觉,自己竟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啊,这才对。 她就说,一个女人有没有怀孩子,哪里是外人处心积虑瞒,就能瞒得住的呢? 何况是情况那样特殊的挽月。 每次生理期,必要让她受一番折磨才消停。 如今连着好几个月,她都不再受罪了,她自己怎么可能不想这其中的因由? 生孩子毕竟是要女人踏进鬼门关的事,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能自己决定,那对女人来说,就真的是太悲哀了。 刘妈思量再三,最后还是没有把她的揣测跟贺宗明汇报。 隔日,挽月依旧是之前的状态,一动不动在那间逼仄的屋子缩着,给她送去的吃食半点不动。 连着两日滴水未进让她看上去有些虚弱,嘴唇发白,起了一层皮。 贺宗明的眼中多了些复杂: “你这样为难的只有你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意思?” 得不到回应后攥住挽月手腕。 “出来。” 挽月依旧不想配合,奈何他手劲儿奇大无比,她又极度虚弱,硬生生被他扯着站起身,踉跄着跟在了他的身后。 贺宗明扯着她,直接出了别墅,坐上了等在外面的车。 没跟挽月有任何多余的言语,直接冷声交代开车的勤务兵。 “去关押犯人的地方。” 地牢被人算计过一次,之前的位置已经不可靠。 军部重新选择了地址,比之前的地方更加严密,把守森严。 汽车一路前行,穿过层层守卫,直入军部大营。 因是和将士们平时的训练场地离得近,这里比之前的地牢干净不少,尸体也能及时地处理,并没有上次那么重的异味。 贺宗明扯着挽月手臂,拉着她一路往前走,过了三个狱门,站定在一间牢房前。 “还认识他吗?” 贺宗明冷笑了一声,手扣着挽月脖子,把她脸摁在透明的玻璃墙外。 只见牢房里面血迹斑斑,脏乱的杂草上躺着个体型健壮的中年大汉。 他光着上半身,胸膛上好几道鞭伤,红紫得渗人。 小腿处也不知受了什么伤,碗大的一块烂肉,边缘已经有些发黑,脓水顺着旁边往下流淌。 挽月终于有了情绪反应,紧抓着玻璃,失控的喊了一声:“牛二爷!” 牢房里双目紧闭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挽月双手拼命拍打着玻璃: “贺宗明,你把牛二爷给怎么了,他是好人,你不该这么对他,快给他治伤啊!” “好人?”贺宗明嘲弄地勾起唇角,深邃的眼中一片凉薄之色: “组织人手对我刺杀,搅乱我的婚宴,趁机劫走我的夫人,你管这种人叫好人?” “不!他没有!”挽月大喊道:“他不是真的要杀你,他的人不过是做做样子!” 贺宗明意味深长道: “凭什么你说我就要信?你要是我太太,或许你的话还有几分分量,但现在,你自己都不吃不喝,有今天没明日了,你觉得你还是么?” 挽月这才意识到他的真正目的,一时间,小脸一片霎白。 犹豫着看牛二爷两眼,她索性把心一横: “随便你吧!贺宗明。你要是认定了一个人有罪,别人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他的伤你不治就不治,大不了下去以后,我再亲自给他赔罪,牛二爷是有气节的好汉,他会理解我的!” 第154章 回转 贺宗明瞧着她自以为大义凛然的样子,凉凉讽刺道: “原来这就是苏小姐眼里的大仁大义?看来在你的心中只有那矮子的命是命,其他人就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挽月神色微变,反驳道:“你胡说什么?” 贺宗明讽笑道:“别人为了你的事出力受难,你明明有能力为他求情,让他再有活下去的生机,但你就是不做,非要眼睁睁看着他受累枉死,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挽月咬牙,小手紧紧地握成拳,眼睛盯着牢房里受罪的牛二爷,内心纠结、翻江倒海着。 贺宗明又往火上浇了一把油: “我这是无所谓的,大不了等你们两个都死了,把你们的尸体一起挂出去,另外再找城里所有说书的,写戏的,编话本子的,把你们两个的故事告诉他们,并命令他们一定要努力散布,以求广泛流传。” “让外面那些女人都学学,你苏小姐忘恩负义,翻脸无情,是多么坚贞不屈个优秀品格;你那小心上人自己偷人家老婆,却害的为他出头的兄弟遭难,又是怎么个仁义无双的好汉;还有这替你们办事的,叫牛什么的,牛二?为了别人的事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进去,又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贺宗明笑着,从身后搂着挽月的腰,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后背,气息随着讲话缠在她耳边,毒舌吐信子一般: “要是这位姓牛的汉子有家人,有高堂老母,有成婚妻子,有幼小孩儿,你猜他们是会帮你一起收尸,还是带着菜刀过去,在你已经死去的基础上,再把你的尸体给砍个七块八块?” 挽月脑海中不自觉出现那个画面,狠狠一颤,不自觉发起抖来。 贺宗明低头瞧着她,眼神有趣味极了,过了会儿,忽然俯身靠近,低头去亲她。 挽月果然没再像之前那么拼命地抗拒,只是人有些僵硬。 他在她干燥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会儿,并没有深入,只简单地润了个唇就又放开了人。 “想好了吗?这个人,你确定不管他?” 挽月睫毛垂着,整个人持续颤抖,没有说话。 贺宗明又把她给拽出了监狱。 外面就是军部。 此时正赶上军队晚饭。 队伍里的厨子已经烧好了大锅饭,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贺宗明把挽月领到伙食区,找了块空地让她坐着,自己则是进了排饭的队伍排队打餐。 他虽是司令,但在不上战场的时候,这些小事上也从来拿自己一视同仁。 师父都是老手了,动作又快又准,没一会儿,贺宗明就拿着两份饭菜回来,把其中一份放到挽月了面前。 他瞧着挽月,温和道:“你说得对,他跟那些想要我命的人应该不是出自一路,但他用马车劫走了你也是事实,守城的人认出了他,让他在牢里受些苦是应该的,但这点事的确罪不至死。” 他握着挽月的手,把筷子塞进她掌心,没怎么用力地捏了下。 “吃吧,等你吃完了饭,我就叫人去给他请大夫,他的这条命到底能不能救,都全在你的身上。” 挽月就算主观意志再强,阅历上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跟从小就生活在复杂大家庭,半生跌宕起伏,数次大起大落,见过心怀鬼胎,尝过人情冷暖的贺宗明没法比。 他不给她任何反驳的空子,就把牛二爷一条命,这么大一座山压在她身上。 挽月不得不思维顺着他的引导走。 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像他所说的那样,让牛二爷死于她的拖累。 夹起一张肉片,僵硬地递到口中,牙齿接触到食物那一刻,熟悉的反胃感席卷而来。 挽月下意识就要吐出,可又想到了什么,拿手用力地捂在嘴上,硬是逼着自己吞咽了下去。 食物滑进食管那一刻,她泪流满面。 贺宗明在她对面,不冷不热地瞧着她,眼底没有半分动容。 但还是体贴地把餐盘挪了挪位置,荤菜都拿到他附近,只剩素菜留在她面前。 “军部里没有小灶,委屈太太先将就下吧,但你不浪费是对的,别看饭菜粗糙,有时候上了战场,连这些都吃不着呢。” 挽月用手抹了把脸,嘴中根本尝不出味儿,却还是继续低头大口吃着。 贺宗明一直看着她,在一整碗饭都被她吃光以后伸手盖住碗面。 “可以了。” 久未进食,突然吃太多也不好。 他把餐具送回去,这才重新牵起挽月的手,带她坐车回家。 到家以后,立刻命人准备热水去给挽月梳洗。 挽月也听话地照做了。 洗完澡后,锁儿给她拿来干净的绸缎衣服,她也配合地换上了。 换好衣服后,让她回之前的房间,她也配合地去了。 贺宗明这晚依旧是跟她分开睡的。 次日一早,挽月吃了早饭之后,他才履行诺言,叫人去给牛二爷治伤。 从守门的指认出牛二爷送挽月出城那日,他就知道此人必须要留活口。 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无论挽月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两人又安定了下来。 而后小半个月,她也提线木偶一般,贺宗明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半个月后,贺家又来了个医生,来给挽月诊脉。 这次看诊结束,大夫没再避着挽月,直接说: “脉象上看,这胎已经稳了。” 贺宗明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有劳了,去领赏钱吧。” 挽月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坐着,脸上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 这天晚上,贺宗明就没再像之前那样跟她分房。 挽月洗漱过后,便看见男人手撑在脑后,惬意地躺在她的床上,拿着本书边看边等着她。 听到她回来的声音,头也没抬地招招手: “来,我教你读书识字。” 挽月步子在门边停了一会儿,又慢慢抬腿,沉重地朝他走过去。 等到了床边,贺宗明便把她扯进了怀中,熟练地往她脸颊上亲了亲。 “苦着脸做什么?这故事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把书扣到一边,把玩着挽月狗啃似的乱发,似笑非笑说: “讲一个女人,因为不满意她所嫁的丈夫,就联合她的奸夫一起,把娶了她那个倒霉男人一碗毒药给送上了路。” 他抱着她,温温柔柔地说:“是不是很有趣?说不定这种事,你在心里也做过。” 第155章 逗趣 挽月冷着张脸,不言不语。 贺宗明拿起书,打开到第一页,慢条斯理地给她读书上的内容。 挽月起初还有些被故事里那位姓潘的女孩子坎坷波折的前半生所吸引,真切的跟她被压迫时期的悲惨共情起来。 但等到后半段,故事的走向越来越不对劲儿,挽月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故事。 她惊得瞠目结舌,一张小脸被嫣粉铺满,怒视着神情自若,仿佛真的只是在看书读故事的贺宗明。 “你你你……你无耻!” 挽月不肯听了,起先是拿手捂住自己耳朵。 但那男人的声音就跟有穿透力似的,无论她怎么努力捂耳朵,那声音都能若隐若现传进她脑海中。 她是不想听的,可脑海中还是忍不住随着他讲到的情节浮现一幅幅画面。 挽月恼起来,既然捂耳朵没用,便扯了被子去捂贺宗明嘴。 贺宗明躲闪了两下,被她骑跨着压在床上,他平躺着,手虚揽着挽月腰身,眼中却全是笑意。 “你看,我就说你会喜欢这个故事吧,瞧瞧你现在做的事,跟她捂死她丈夫时多像。” 挽月又恼又羞,恨恨道: “你是个骚货!” 贺宗明愣了许久,才明白她竟然是把刚刚他给她读出来的内容给现学现用了。 不可抑制地笑出声,他真是许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苏挽月,你啊,你啊……” 挽月羞愤地瞪着他。 贺宗明却是捶床大笑,到最后也没把她到底怎么样这句评价给说完。 两人之前闹成那样,忽然又重新同房,刘妈对挽月那性子还是担心的。 两人关门后,她悄悄来到门外,听起里面动静。 等了会儿,没有女孩子的哭声,只有男人的大笑,似乎开心到极致。 刘妈这才放下心来,也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转身回了她的房间。 这才对,年纪轻轻的小夫妻,哪有真就吵架结仇的? 希望太太这次能懂事点,别再瞎折腾了。 那日以后,贺宗明就喜欢上了给挽月读书。 市面上最新发行的爱国报纸和书刊,他都叫人去买了回来。 起初挽月以为他又是没安好心,不肯理会他。 慢慢察觉到了,这些书跟那天晚上的书,讲的内容似乎是不同的。 她开始有了些兴趣,但在贺宗明面前依旧掩饰着。 有一日贺宗明从外面回来,发现挽月在书房里面。 他顿了顿,笑问:“在读书?” 挽月慌乱地别开眼,冷声说:“没有。” 她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推开他径自跑了出去。 贺宗明却一眼发现了书桌上尚未来得及合上的报纸。 晚上,他便去逗挽月: “那报纸上的故事,很有趣吧?” 挽月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我才没看呢。” 贺宗明慢条斯理道: “是没看还是看不懂?毕竟那上面的字多,也不是每个你都认识的。” 之前他说一句就呛声他一句的挽月鬼使神差安静下来。 贺宗明想了想,对她道:“洋人最近屡战屡败,已有投降的趋势,羊城有重建学校的意愿,你要是真喜欢读书,等学校建成了,我把你送过去?” 一直闷不做声的挽月终于有了反应,试探地回头问:“真的?” 贺宗明当场便笑了。 挽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给套话了。 恼火地瞪他一眼,再次转过身去。 贺宗明从后面搂住她,大手轻轻放在她凸起的腹部,摩挲着道: “是真的,不过修建学校,找寻教师资源,编撰教材资料,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需要时间,那就基本上约等于遥遥无期。 挽月不满地打开他的手,又不理他了。 贺宗明又把手缠过去,五个月了,小家伙开始有存在感了。 挽月的肚子像长胖似的凸了起来。 就是她在乡下的那段日子亏损太多,回到贺家以后始终没养回来。 小脸始终下巴尖尖的,带着几分憔悴的病态。 贺宗明琢磨着,还是得让家里的厨子改善食谱。 否则她再这样消瘦下去,肚子里的孩子也肯定不好过。 挽月把他手挪开几次,他都锲而不舍地又放回去。 两人折腾了几次,挽月自己先累了,气鼓鼓地放弃。 贺宗明搂着她,唇角微勾。 月亮扯着丝云彩,悄然给自己盖上被子。 天地间最后一点亮光失去。 房间一片幽暗。 挽月不知何时已经放轻了呼吸。 贺宗明搂着她闭上眼,蹭了蹭她脖子,慢慢地也睡了。 这日以后,贺宗明除了读书识字以外,也开始慢慢地教挽月写字。 毛笔笔杆太长,墨量不好把控,笔尖又容易散,宣纸也太软。 挽月练习了几次,字没写成,弄得两只小手爪都黑乎乎,脸也跟个小花猫似的。 贺宗明本来就爱笑话她。 自然就还是笑话她。 挽月容易生气,脾气也泼,趁机拿了毛笔往他脸上画。 贺宗明没及时躲开,右脸多了一道子。 他也反击,把挽月摁在书桌上往她手上写字。 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手背是泼妇的泼,手心是泼妇的妇。” 挽月哼了声:“我虽然不认识泼妇的妇,但我认识我手里这个字。” 贺宗明:“是吗?那它是哪个字?” 挽月骄傲道:“是挽!挽月的挽。” 贺宗明望着她也笑了:“原来这个字是挽月的挽,那你手背上的字呢,认不认识它是哪个?” 挽月这回却是真的不认识了。 举着小手在眼前细看,两弯眉毛悄悄地蹙起来,满脸纠结地辨认。 贺宗明这才漫不经心道:“这个字念妇,就是你不守妇道的那个妇。” 挽月顿时又恼了,张牙舞爪道:“你才不守妇道,你个满嘴没好话的坏东西!” 两人便又在书房闹成一团。 按说挽月是碰不到贺宗明的。 但她回来后总是闷闷不乐,也就生气跟他作对的时候还有点鲜活劲儿。 他也就纵着她玩了会儿。 但两人谁都没想到,那墨水沾到人身上会那么难洗。 挽月还算正常,就手臂和手背写了几个字。 贺宗明却是被那刁钻的野丫头往脸上画了猫似的长胡子。 实在是没法见人了。 于是便头一次,晚饭时间他躲在房里不出门,是让挽月给他端回屋里吃的。 第156章 良心 那墨水的痕迹三天才消下去,贺宗明就在家休假了三天。 这三天还是教着挽月写字,只是毛笔换成了钢笔。 有之前学校里的基础,这次挽月学的倒是快。 只是字写得大大小小的,总是不好看。 贺宗明坐着给她演练了几次怎么把横写平,竖写直,她都学不会。 最后索性他坐椅子上,把她抱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手把手的教她落笔。 他不急于求成,往往一整天,就让挽月不断地写横跟竖。 而向来耐不住性子的挽月,竟然也第一次静下心来,真的认认真真听话练习。 那段日子,贺家上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司令跟太太的关系已经在破冰。 刚回来时候的挽月,整个人都是冷的,像一根锋芒毕露的刺。 后来又是木的,人是行走的,眼睛却黯淡,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而到了最近,她才真正是再次活过来。 不再是之前那么庸庸碌碌,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不再被困顿于和阿立分散,以及不得不屈从于贺宗明的痛苦中了。 她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做。 贺家的书房里,有好多的书。 以前在她不识字时,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它们甚至没有窗边的一朵云,树上飘下的一片落叶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而今她懂了,方才知道,那一本本的书中,原来竟也藏纳着一方方精妙绝伦的小世界。 贺家依旧是那个固若金汤的别墅,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可挽月不再无所事事了。 她爱上了阅读,有时候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连午饭都要刘妈送进去再三提醒,才能想起来吃。 遇上不认识的字,等贺宗明晚上从军部回来,她就会拿着书本去问。 贺宗明在这方面从来都是不吝赐教,就连挽月认识字,但不理解的桥段,他也愿意剖开文字表象去给她分析解释。 挽月抵触贺宗明的人品,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他博学多识。 许多在她眼中晦涩难懂的东西,他却往往是一点就透。 抛下所有感情上的纠纷,贺宗明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在贺家养胎的那段时间,挽月短短几个月,接触到的是苏家十八年都没给得了的东西。 转眼,挽月肚子的月份越来越大。 贺家上下都开始对她小心翼翼,生怕她磕了碰了哪。 上次找伺候她的人回来时,除锁儿外,另一个丫头嫁人了。 贺宗明就又让人去市场上找帮工,重新选了几个小丫头过来。 现如今算上锁儿,挽月一共有四个供她使唤的粗使丫头。 还有刘妈这个长辈似的贴心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哄她开心,陪她说话。 周九河为公务的事私下里又来过一次贺家,看见的就是挽月这被当祖宗似的供起来的样子。 他不是多事的人,都忍不住劝贺宗明: “你也别太纵着她了,她都那样对你,你不把她吊起来拿鞭子抽也就算了,还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贺宗明刚命人去给他端咖啡,便听见这么一句,神色古怪看周九河一眼。 “吊起来拿鞭子抽?” 周九河抬着下巴,冷硬道: “婚宴当天跟人私奔,做出这种糊涂事,既负了你的真心,又损了你的颜面,打她鞭子算好的,就该让她去浸猪笼,骑木马!” 他说的一脸认真,贺宗明听得哭笑不得,眼角瞧见楼梯拐角处露出个衣服边儿,似乎是有人在偷听,他才收整脸上神色,正色道: “拿鞭子打是你们周家的规矩,在我们贺家,没有这样的事。” 顿了顿,他斜睨着那小小的衣服边儿,故意放声说: “她越是做的不好,我越是要对她好,我要让她良心作痛,让她羞惭,愧悔,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折磨她!” 周九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 眼前这人是谁?贺宗明?被野鬼附体了吧? 就说之前地牢那几个看守,以为贺宗明当场没发作是有意放过他们,愣是整一个月不眠不休,把从牢里逃走的犯人给抓回来十之八九。 而贺宗明一看他们这回是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立刻就秋后算账,以他们玩忽职守为由,把他们也给发配到了监狱。 这种有仇就算当场不报,隔一阵子也必报的人,跟他来谈什么折磨良心?开玩笑呢! 良心要真是那么有价值,他们还买枪买炮去跟洋人作什么战,直接弄一帮老弱病残去前锋卖惨,等洋人羞惭、愧悔,良心发现自己退兵不就成了? 暗处的挽月轻哼一声,听完贺宗明的话就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良心?道德?这才折磨不了她呢。 就算她真的有亏欠,她亏欠的也绝对不是他贺宗明! 她抱着自己已经凸起很大的肚子,毫不犹豫地转身上了楼,钻书房去了。 贺宗明则是等她走后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周九河身上。 “今天不是你当值吧,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周九河这才也想起正事,拿出一份电报,正色道: “前线最新消息,洋人派来使者,想要和我们议和。” “什么?”贺宗明的身子也一下子坐正了,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两年了,这场抵抗洋人侵略的战争,足足持续了两年之久。 终于让他给等到了尽头! 大掌抓起电报,一目十行的看完,贺宗明倏然起身,抓起外套便走。 “快,我们去找大帅商议!” 周九河来找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只是…… 周九河迟疑道:“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同你一起了。” 贺宗明兴冲冲的身形一顿,狐疑看向他:“九河?” 周九河苦笑,许是贺宗明在婚姻一事上的不听话惹恼了大帅,方大帅私下里找过他几次,言语之间颇为试探,也不知是不是他会错意,总觉得方大帅是希望他能把贺宗明取而代之。 但他对贺宗明并无异心,在战场上,好几次要不是贺宗明救他,周九河早就没了命。 贺宗明丧父,家中又没了能教养他的长辈,他少年得志,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人情世故上,有时候会难免欠缺稳重。 周九河劝他道:“见了大帅,你收敛点,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大帅提议什么你都驳回不从,让他脸上无光。” 第157章 相处 天色像被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蒙住,在这样的夜色下,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 从别墅里的窗子往外看,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 挽月却还是趴在窗口,一次次地往外张望着。 她穿着睡裙,考虑到身形的变化,这裙子的款式十分宽松。 裙摆下一双细嫩小腿,两只脚丫是光着的。 她已经洗漱过了,此时本应睡下休息。 光着的脚丫旁边,是一本翻到后半部分,页面敞开的书。 书页之间,夹着一只漂亮的钢笔,而被钢笔压着的位置,是一个笔画繁杂的字,那个字连同它所在的一整个段落,都被挽月用钢笔给画了个圈。 人呢?到底跑哪去了? 挽月脸上浮动着不满意的神色。 在她第七次往窗口看,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后,她离开了窗子,转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 刘妈此时也没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借着客厅的灯光做针线活。 听到楼上开门的声音,赶紧站起来,惊讶地看着挽月:“太太。” 挽月把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她四肢还是很纤细,就一个肚子硕大,可整体看起来依旧笨重极了。 刘妈赶紧跑去她身边,小心地扶在她身边。 “慢些,太太怎么还没睡,是要喝水吗?” 挽月摇摇头,顿了下,又点头。 “对,我要喝水。” 刘妈把她扶到沙发上,让她在那坐着,自己则去厨房给挽月倒水。 沙发上放着刘妈没做完的绣活儿,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小鞋子。 精致又小巧,还没挽月手掌大,挽月把它托在掌心,有趣的瞧着。 刘妈回来瞧见她这个样子,笑着道: “太太喜欢吗?这就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做的。” 挽月一顿,默默看向她。 刘妈把水放在她面前,摸了摸挽月的头发,最近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贺宗明后来又找人给她修剪过一次。 挽月现在的头发虽然还是短,但齐齐垂在肩膀,已经没了之前参差不齐的奇怪,看上去反而有几分恬静的乖巧。 “太太有想过吗,你希望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等真的生下来,要给他们取什么名字?” 她说的这些,却全不在挽月的考虑范围内。 挽月用手摸了摸自己肚子,低头看了一眼。 在刘妈问出那些问题时,才真的第一次有了自己要当母亲的感觉。 这孩子的到来从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曾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可她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处理方法,也就是不吃不喝,饿死自己就不用生了。 后来贺宗明拿牛二爷制衡了她,她就彻底没办法了。 待在贺家这些天,贺宗明除了时不时摸摸她肚子,他基本上不提这孩子的事。 挽月自己也从来不提,刻意地忽略了这件事。 此时被刘妈问,才想起来这孩子不是她想装没有,就真的能没有的。 她要把它生出来,还要养,养活,养大。 挽月禁不住皱眉,好麻烦。 她说:“我才不想那些呢,反正是贺宗明要我生的,他自己养去。” 刘妈被她这孩子气的话给弄的直摇头。 “当妈哪有那么简单。” 挽月冷着张脸说:“谁要给它当妈了,我才不稀罕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汽车声,贺宗明回来了。 挽月下意识偏头去看,贺宗明从院子里走进来,手里拿着好几份牛皮纸的文件,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瞧见客厅的刘妈和挽月,他顿了顿:“还没睡?” 目光忽的凝在挽月脚上。 光溜溜两只小脚丫,直接踩着大理石的地板。 他倏地皱了眉,打开鞋柜从里面取出双软毛的拖鞋。 走到挽月身边:“抬脚。” 挽月默默抬腿。 贺宗明半蹲着身,握住她脚踝,很自然地把鞋给她穿上。 “说了多少次了,现在天凉,地板也凉,比不了夏天,出门要把鞋子穿上!” 贺宗明站起身,板着脸出口就是斥责。 刘妈这才发现挽月竟然一直是光着脚出的门,后悔自己竟然没及时发现,便心虚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跟她一起低头的还有挽月,一副被管教的模样,抿着小嘴一言不发。 贺宗明又冷声训斥了挽月几句,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这才收了威严的神色。 “好了,回房睡觉去吧。” 说着他也动身往前走,走出两步,贺宗明顿住,回头。 挽月并没跟上,依旧站在原地,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贺宗明踩在一截台阶上,本就高大的身形更显威压,眯眸俯瞰着她。 挽月冷脸,不开心地跟他对视着。 过了会儿,她忽然收了眉眼间的冷霜,对他张开手臂。 “抱。” 刘妈惊诧地望着挽月。 却见贺宗明已经大步走下台阶,当真走到挽月面前,伸手把她横抱进了怀中。 刘妈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挽月不满地说:“你说了今天会把昨晚没读完的故事读完的,你食言了。” 孕晚期的睡眠一天比一天难,贺宗明最近每天都给她讲睡前故事,但他很缺德,每次都只讲一半,不给她讲完。 每每勾的挽月挠心挠肺,他就把书一收,告诉她先睡觉,剩下的睡醒了第二天晚上再给她讲。 贺宗明抱着她往楼上走,就算是现在,挽月身上也没什么重量,抱着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是得小心避开她的肚子,要让他谨慎几分。 “谁说我食言?这不是回来了。” “但我要是睡觉,你就食言了。” “可是你没睡。” 挽月瞪着大大的眼睛,不满又恼火。 贺宗明勾起一丝笑,用脚踢开房门,把她放回大床上。 “我就知道你会等着。” 挽月非常不喜欢他这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她反驳说: “我才不是等你呢!是和刘妈说话,说着说着就把时间忘了。” 贺宗明慢悠悠道:“刘妈有那么大胆子吗,敢叫你光着脚出去和她说话?” 挽月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哼了声,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贺宗明换好衣服,又从地上捡起掉落的衣服、书、钢笔。 挽月的肚子现在弯腰已经不是很方便了,所以房间里掉了东西她从来不捡,都是贺宗明回家后处理的。 他把一件件把东西捡起来,放到该放的位置上,防止她在屋子里乱走万一绊到哪个摔着。 第158章 将行 瞧见书上的圈后,贺宗明笑了: “想趁着我不在自己偷偷读?文言文的繁体字没那么好懂吧?” 挽月在床上骨碌碌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 贺宗明故意把书放下:“既然不理我,看来这故事的结局你是已经知道了,既然这样,那这篇就跳过去不再看了。” 挽月倏然回头,圆圆的大眼睛瞪着他:“喂!” 贺宗明瞧着她坏笑:“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挽月又气鼓鼓不肯理他了。 贺宗明换了衣服转身去洗漱。 过了会儿满身清爽再回房,掀开被子时,看似已经睡着的人悄悄睁开眼睛。 贺宗明早有所料,就在那笑看着她等着呢。 挽月试探的小眼神被他当场抓到,她做贼似的猛地挪开了。 又忽然反应过来,较劲儿似的看回去。 “要听故事!” 贺宗明勾着唇,面孔朝她靠近:“老规矩。” 挽月不甘不愿地把嘴凑过去朝他脸上啄了一下。 碰触的快,离开的更快。 要不是脸颊上羽毛似的痒了一下,几乎感觉不到女孩来过。 贺宗明挑眉:“我为了回来给你讲故事,可是拒绝了大帅让我在他那过夜的热情挽留,你就这么敷衍我?” 挽月磨磨牙,又满脸不情愿地凑过去,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次亲的很实诚,空气中很响亮的啵了一声。 贺宗明这才满意,笑了笑,把挽月脑袋压在他肩膀上。 拿着那本书,慢条斯理地把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给她讲了起来。 以前讲完剩下的半个,贺宗明都会另外加半个续上。 但这次,他却只讲完了之前的那半个就没再继续。 挽月还在等着。 贺宗明合上书:“今天先这样,明天我有公务,要先出去一段日子,剩下的故事等回来再给你讲。” “一段日子?你要走很久吗?” 挽月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 贺宗明勾着她下巴,往她软嘟嘟的小嘴上亲了亲,还恶劣的在下巴上咬了一下。 “对,要走很久,怎么了,你舍不得?” “谁舍不得?”挽月满脸嫌弃,用力地擦着嘴唇:“要走就走,再也不回来才好呢。” 贺宗明冷笑道:“好一个毒妇。” 挽月表情坚定地不改口。 贺宗明眯眼看了她一阵儿,忽然压低声音: “野丫头,你最好盼着我点好,这次出去,是跟洋人议和,要是成功了,起码三年,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 挽月眨巴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 “他们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宗明瞧着她道:“真的没关系吗?战争继续打下去,再出现无数个像你妈妈那样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对你来说也一点都没有关系?” 挽月刚刚还漠然不在意的脸色,唰地就变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神情一下子暗了下来。 贺宗明把她搂进怀中,手臂用力箍着她肩膀,再次跟她商量:“盼着我点好,嗯?” 挽月沉默片刻,轻轻地:“嗯。”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贺宗明心满意足,伸手灭了床头灯,抱着人睡了。 挽月却是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在黑暗里躺了许久,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次日一早,贺宗明如他所说,早早地就起来了,换着军装。 一向爱睡懒觉的挽月被他的动静惊醒,然后就再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也慢慢地掀开被子起身,垂腿坐在床边看着他。 贺宗明从穿衣镜里瞧见她,顿了顿,问: “吵着你了?” 挽月摇摇头,又静坐了一会儿,慢慢蹭下床。 贺宗明皱眉:“鞋。” 挽月停下脚步,低头去找鞋。 她肚子已经大到低头看不见自己脚尖,所以穿鞋只能是盲穿。 贺宗明瞧了她一会儿,无奈地过去帮她把鞋穿上。 又摸了摸她脸蛋:“明明不傻,怎么做事总是蠢呼呼的?” 挽月坐床上看着他,他半蹲在她面前。 从她这个角度,垂眼看见他一整张面孔,棱角似乎都比她仰视时更加锋利鲜明。 挽月下意识用手摸了下他眉骨,贺宗明顿了下,然后便很配合地让她碰。 他灿然一笑道:“怎么了,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很俊?” 贺宗明的眉眼是英俊的。 翻遍整个羊城,想找出第二个比他好看的都不容易。 只不过打仗又不靠脸,他也就鲜少在意这事。 也就是在挽月面前,他会和她逗个趣。 挽月的十指指腹依旧停留在他眉骨那,准确的说,是眉毛。 贺宗明的眉宇很浓,也就是因为浓,所以很难发现,其实浓密的眉宇下,约一毫米左右的位置,有一道小小的疤。 虽不大,但靠近眼睛的伤痕,也足以让人想象当时的凶险。 “这里有个伤,是打仗的时候受的吗?” 挽月疑惑地问。 贺宗明一顿,眼神有丝茫然,片刻后才说:“忘了。” 战场上受伤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凶险到致命的伤他都受过不知道多少次,更别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伤。 他重新站起身,把挽月抱到怀里,用力地搂了一下。 “放心,我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挽月愣了愣,才别扭说:“谁担心你了。” 贺宗明笑了声,瞧着她不自在的脸色,头一回没非要跟她斗嘴。 握着她下巴又亲了亲:“按照惯例,每次军务之前,要给家人留一封家书。” 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封信,已经是折好的,递到挽月面前。 “如果得到消息说我肯定回不来了你再打开,否则不许偷偷看,我回来的时候要对封口检查。” 挽月没去接那封信:“既然你确定自己能回来,还留这东西做什么?” 贺宗明还是坚持把信放到她掌心:“以防万一。” 挽月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对着光打量着信封,仿佛里面的东西能透出来一样: “里面写的是什么?” 贺宗明道:“我的所有家产,那些金银财宝都藏在哪。” 挽月瞪圆了眼睛:“你要是出了事,最关心的就只有你的钱?” 贺宗明坦然:“那当然,我总不能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挽月觉得不舒服,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不舒服,她郁闷地把脸给别开了。 第159章 形势 贺宗明出门前又对挽月说了许多话,当然他之前面对她的时候也从来不是个话少的人。 可这一次还是显得格外的琐碎,就仿佛真的是一个将死的人交代自己后事似的。 让挽月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感受到了几分沉重。 两人一起吃了早餐,勤务兵也开着车来接了,真正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贺宗明什么也没说,用手摸了摸挽月软乎乎的脸蛋。 挽月倒是有些迟疑,在他作势要离开时,轻声开口:“你……” 贺宗明前行的步伐顿住,微微侧过身,垂眸看着她。 挽月仰头跟他对视着,安静片刻,小声说: “洋人奸诈,你自己多加小心。” 能从她这么孩子气的人嘴里听见这样一句大人似的话还真不容易。 贺宗明扬眉一笑,再次转身走了。 只是这回,离开的步伐要显得比之前轻快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街道上已经连汽车尾气都看不着了。 刘妈劝道:“太太,回去吧。” 挽月这才收回自己远眺的目光,被她扶着上楼。 回到房间,把门关好,第一件事,立刻就从枕头下把刚刚贺宗明给她的那封信取出来。 她才不管他查不查呢,随手撕了封口就拆开。 结果打开白色信封,里面又是一个用牛皮纸包扎好的小信封,信封上面还用钢笔写着一行潇洒漂亮的字: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偷看! 光是看字,都仿佛瞧见了那人写这些时得意的嘴脸和傲然的神情。 挽月脸一黑,啪地把信一扔,又塞回枕头底下,不再去动了。 床头柜上摆了几本讲故事的话本,还有最新的杂志,这都是挽月之前很喜欢看的。 挽月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只觉得那些小字都像天书一般,怎么都看不进去。 就这么心神不定地待了一上午。 午饭的时候,她也兴致缺缺,吃的比平时少。 刘妈只当她是孕期反应,劝说: “太太再吃点吧,就是自己没胃口,你也得为孩子想想。” 挽月这才又勉强地喝了半碗红薯粥。 晚上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她始终精神不大好,没吃多少东西就怏怏地回房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眨着眼睛。 往常这个时候,贺宗明就会过来缠她,不是说一些让她恼火的话,就是哄着她给她讲故事听。 两人打闹或者聊天,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她的精神也会消磨的很快。 但今晚,房间里却只剩下挽月一个人,她第一次觉得,房间大了也不好,是那么空荡。 挽月忽然坐起身,拿着一本书,光着脚踩到地面上。 顿了下,她又侧着身,极费力地眼睛向下看了看,慢吞吞给自己穿上拖鞋。 这才趿拉着鞋,拿着书,去敲刘妈的房门。 敲到第三下,刘妈出现在门前,把房门打开:“太太?这么晚是有什么吩咐吗?” 挽月把手中的书递出去:“你给我读。” 刘妈愣了愣,脸上第一次浮现类似于无措的情绪。 她搓了搓手,满脸的尴尬:“太太,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粗人哪里认得字啊。” 挽月这才只好把书收回,抿着小嘴低下了头。 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往回走,走廊的灯光把她身后的影子显得又细又长。 这一晚上,挽月一个人待在房间,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 她自己拿着书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起脾气。 啪地一声,把书远远地扔开了。 那书砸在衣柜上,柜门颤了颤,慢悠悠打开了。 同时一个精致的小包,顺着敞开的柜门也一起掉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 挽月一顿,眼睛朝着那方向看过去。 地面上,一本横躺着的书,一个漂亮的女士手包,还有一根……木头簪子。 目光定在簪子上,挽月愣了足足三秒。 忽的,小脸变得霎白。 回到贺家这几个月,她有多久没想起阿立了? 一开始,是怕提起他的名字,会引起贺宗明的杀心,她故意避而不提。 但后来,后来…… 挽月忽的,咬紧了唇。 安静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眉头紧紧蹙成一团,用力地闭上了眼。 …… 大帅府。 周九河端坐着,面前放着一副象棋,对面便是方大帅。 “吃你的车!”方大帅走了一步,哈哈大笑:“九河啊,我又赢了。” 周九河扫了眼棋局,冷峻的双眸微眯,露出几分无奈。 “大帅,我真的不擅长此道。” 方大帅笑说:“无妨,无妨,就是要跟没那么会的人玩才有意思。” 他这话像是一语双关,周九河沉吟着没再接话。 这时候,从拐角的楼梯上下来个只穿着睡衣的女人,周九河第一时间低头,选择了非礼勿视。 方大帅却朝着那边招手:“芷兰,你过来下。” 周九河一顿,方芷兰穿着件淡粉色的法式丝绸睡裙,方形领口开的微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被叫到时她脸上也十分惊讶,站在原地迟疑着没动,直到方大帅又第二次唤她名字,她才不太甘愿地慢步走过来。 “爸爸。”她站到了方大帅身侧。 “你别在这,去小周旁边,他象棋下得不太好,你正好精于此道,你去给他帮忙。” 方大帅笑呵呵,做着驱赶的姿势。 方芷兰面色微变,惊诧地看了对面的周九河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她都睡下了,又被父亲派人叫起来,就是为了做这样的事。 周九河的神情也是一凝,他之前依旧维持着低着头的姿势,看似是思考棋局,实际上目光控制的很稳,不该看的地方一眼都没看,此时却忽然朝右侧偏头,望了眼窗外。 “今天要不就先算了,天色不早了,大帅,我想我该告辞……” “诶……自从贺镇海死了,我这副象棋就没再拿出来用过,难得你也会两手,今天玩得这么开心,就多陪我玩两局。” 方大帅笑着打断他,老谋深算的面孔上,眼中掠过一抹颇有深意的光: “天黑了有什么要紧?你又没有娶妻,谁还管你回不回家。玩累了就在我这睡,偌大一个大帅府,总不缺你留宿的地方。” 第160章 姻缘 方芷兰还欲磨蹭,却忽然对视上自己父亲的目光。 跟语气里的和蔼平易近人截然不同,方大帅此时的神情…… 她心中咯噔一下,果断走到周九河身边,迟疑片刻,咬唇坐下了。 因是冬天,睡裙长度还算合适,裙摆垂到了她脚腕处,没有太过不得体。 但法式的衣服领口都是偏低,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周九河只需要稍微侧头,就能把她胸前所有风光都尽收眼底。 方芷兰不敢违抗父命,只能僵硬地坐着,心中默默祈祷周九河不要往她这边看。 周九河也果然如她所愿,被方大帅强留下来后,心思就只放在了棋局上,始终端坐着,没有半分乱动的意思。 方芷兰悄悄松了口气。 再接下来,周九河跟方大帅,加上一边时不时插句话的方芷兰,三个人又下了三局棋。 方大帅赢了两场,终于,在最后一局输掉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 “好好好,九河,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进步。”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睡了,芷兰,你替我安顿周副官,他今天陪我玩了那么久,一定也很累了,好好招待他,不要怠慢了。” 方芷兰乖觉地站起身,沉默地应了声是。 而后才转身面向周九河的方向:“周副官,我带你去客房。” 周九河站起身,目光只看着自己鞋面,有意地避开了她。 “有劳了,方小姐。” 一直到把他送回客房,方芷兰回到自己房间,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着立刻把身上的衣服一脱,快速换上另一套更加保守的睡衣。 该死的!早知道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说什么都不会贪新鲜穿那件洋货睡觉。 也幸好,幸好那个周副官的眼睛本分…… 等等! 方芷兰忽的揪着领口,面色骤变。 他要不是已经发觉了不对,那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能乱看?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再想,回忆起周九河之前与她对话时,略显刻意回避的眼神,方芷兰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在脸上过了一个来回,她掀开被子往脸上一罩,用洋文骂了句脏话。 而回到客房的周九河在门彻底关上那一刹,也是突地脸色一变。 方芷兰着装有问题,方大帅不可能没发现。 他都意识到了自己女儿着装不稳重,还是坚持要让方芷兰往他身边去。 这意思…… 周九河心里忽的一惊。 方大帅,恐怕是要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 窗外,夜色晦暗,伸手不见五指。 晚风徐徐,吹着树梢,随着冬日的到来,树上已经基本没有枝叶了。 于是便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在空荡荡的树枝间,肆无忌惮的穿梭。 街道旁,复古的小楼静悄悄的立着,整栋楼都是黑暗的,只有三扇小窗依旧有着灯光,但那三盏灯也接二连三的灭了。 于是便只剩下孤寂沉闷的黑暗,湮灭无数心事。 - 次日一早,周九河提出告辞,方大帅这回没再留他,却又忽然笑呵呵说: “如果我没记错,你爸爸是不是生日快到了?就这个月,没两天了吧?” 周九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父亲平时不怎么在意这个,我虽然是他的孩子,但其实也不太清楚。” 他父亲一共娶了十三个老婆,孩子更多,周九河家里算上他,还有二十多个弟弟妹妹。 他是家中长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但却并非最受他父亲喜爱的一个。 比起生父,他一年到头,跟贺宗明混在一起的时间还要更多些。 “不清楚?”方大帅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忽然站起身: “既然你不清楚,那我亲自去问问不就行了?” 方大帅说着, 立刻叫人备车,表示要跟周九河一起回家。 周九河知道,一旦大帅做了决定就没人能改,便也没有阻拦。 任由方大帅跟他一起回了家,又和他父亲进了房间,两个人一起密谋似的聊了许久。 周九河换了身衣服后,默默往会客的屋子看了眼,瞧见紧闭的房门后就收回目光,迈开腿往外走了。 他的亲信小庆开车等着他,见他出来,立刻打开了后座车门,恭敬地请他上车。 周九河坐上去,面无表情地沉思着。 “副官,我们还是直接去军部?” “庞小姐最近还在养病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小庆一怔,而后立刻改口答: “庞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她的事来了?我也没打听过啊。” 自从几个月前贺宗明那场婚宴,桂琴被歹徒挟持,歹徒又被周九河给打伤,桂琴就吓着了。 本来她是羊城有名的擅长交际的人物,时不时就组织聚会,邀请各位小姐太太去打个牌,跳个舞什么的。 但自那以后,类似的消息就少了,貌似一直待在家中闭门不出,街道上也很少碰见她。 小庆把自己知道的都跟周九河说了,周九河沉默不语,眼中变换着沉思的神色。 忽然,他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开口:“把车开去东洋大街,买几样礼物,庞小姐受惊说到底是因为我,我们一直不去探望不合礼数,今天就去看看她。” 小庆诧异地听着这些话,嘴巴张的像能塞进鸡蛋。 周副官主动去找庞小姐?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两个,不是向来一个看不上一个,互相不顺眼吗? 却不知,周九河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如果他的婚事注定了要受人摆布,那么人选,他至少要选择个自己可以拿捏的。 桂琴受到惊吓后的确生了场病,但很快病就好了。 她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在她养病期间,家里来了个客人。 她母亲有个表妹,也就是她的表姨,远嫁了南河一带。 南河跟倭寇岛相邻,最近频受倭寇骚扰。 表姨一家烦不胜烦,在信里跟她母亲诉苦了几次,干脆携家带口,来羊城投奔她母亲来了。 这位表姨家里还有个独子,许临风。 他年纪虽轻,却是正经南河大学毕业,拿过奖章的优秀毕业生。 而且人如其名,斯文清俊,玉树临风。 桂琴这些时日闭门不出,便是在和这位表哥相处,她心里隐隐知道,母亲让表姨一家过来,为的就是让她跟这位表哥见面。 而当真见到许临风这个人,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桂琴心里也忍不住默许了母亲的做法,如果当真要她嫁给这人,她是愿意的。 第161章 上门 庞家坐落在羊城有名的富人区,而且比贺宗明住宅的那一代还要更加的奢华精致。 独栋的二层小洋楼,光是外面的绿化,就绵延了将近三百平,哪怕是在冷风簌簌的冬日,也依然有不少奇珍异草在花园中傲然的挺立着。 足可见庞总长这位财政部最大的官,钱袋子外号名不虚传。 周九河带着礼物上门,摁了下电子门铃。 此时是白日临近正午,各部门当值的时候,庞总长并不在家。 别墅里是他的太太,以及表姨几个女人,凑了一桌在打麻将。 听到门铃声,几人动作都是一顿,庞太太惊讶道: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上门?” 她很快吩咐下人,去外面看看。 庞总长这边轻易不与人走动,但若是真有人能找到门上来,那对方必然也是非富即贵,不好怠慢。 桂琴表姨在外面号称许太太,她从外表上看也就约莫三十多岁,气质十分端庄柔弱。 “姐妹几个数你命好,就是待在家里足不出户,每天也有这许多人,上赶着来送礼。” 她自己夫家其实也不弱,许家最早在南河一带开绸缎庄,是人尽皆知的大户。 只是最近几年,洋货凭空而出,不仅价钱比他们要的少,款式还比他们的新奇,使得绸缎庄生意没落,没了早年的风光。 庞太太被恭维,谦虚地一笑: “也就是表面上风光,那些人看似跟我亲近,谁不知道是为了求我们家老庞办事?” 财政部的总长,走路时鞋底带出来的风,要是那些小平民百姓有幸沾上,都够他们吃半年了。 这些年当官太太,庞太太早就被人吹捧惯了,好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 虽是知道有客来,但也不急着应酬,依旧漫不经心捏着麻将,打出一张八筒。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懒散地说:“拿些茶点,请客人去沙发上稍坐片刻,我这局牌刚打到一半,正得趣儿呢,还脱不开手。” 她以为身后的人是来回话的佣人。 却不知是周九河面色淡淡站到了她身后。 面色平静地瞧了眼牌局,疏离而又客气道: “庞太太请继续,我不急。” 一整桌的麻将碰撞声戛然而止,庞太太愕然回头,仓促起身的动作差点把椅子给带倒。 “周,周副官?” 周九河一身对应军衔的制服,高大挺拔的身形笔直地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面对庞太太的起身相迎,他客套的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庞太太,周某今日不请自来,打扰了。” “额,呵,怎么会……” 庞太太身上再无云淡风轻,脸上有些局促,再顾不上管她的牌,惊疑不定看着周九河。 “周副官今天来我们这,是有公办吗?” 和她一桌打牌的女人见到这个变故,也齐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打量着庞太太,眼中各有神色。 庞太太却顾不上她们,一把将周九河扯到远处,低声问: “可是我们家老庞犯了什么事?” 打从两家退婚,庞、周两家就再没了交集。 周九河今天忽然到访,还穿一身整齐军装,真是让庞太太不多想都难。 周九河这才明白庞太太为什么忽然脸色大变,他沉吟了下,给出一颗保心丸。 “庞太太多虑了,周某这次来,是为了庞小姐的事。” 庞太太一听跟自己丈夫无关,立刻大松一口气,但又很快呆愣住: “桂琴?她犯了什么事?” 周九河心中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精明的跟老狐狸似的庞总长,家里娶的会是这么位一根筋的太太。 免得再说下去又引得庞太胡思乱想,他索性直白道: “上次贺司令婚宴,庞小姐受了惊吓,听说她自那以后就在生病,这事说起来和我也有些关系,所以我今日是特来探望的。” “啊?就为了这事啊。” 庞太太再次松了一口气,哪怕人到中年,因为保养得宜,她也依旧看起来肤白貌美,是个很有风情的美妇。 但显然,跟她的美貌截然相反,庞太太并没什么头脑。 桂琴出事早就过去几个月了,周九河当时没来拜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却突然上门,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半点不去想。 只听见周九河要找桂琴,庞太太就立刻说: “桂琴就在旁边那角楼呢,周副官既然是要找她,直接去就行了。” 说完这话,她就跟梦游一般,立刻转身,又欢天喜地直奔她的麻将桌。 周九河看着庞太太背影,沉默了一瞬,似乎透过这个沉迷牌局的女人,看到了另一个稍年轻些,更加貌美的女人的身影。 桂琴……据他所知,也是很喜欢打牌的。 该不会以后他的家里,也会每天都聚上这么一帮女人,时不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吧? 周九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 不过很快,当他想起老谋深算的方大帅,以及万一娶了方芷兰,就必然会沦落为方家的走狗和傀儡的下场,他还是宁愿让自己家里多一个打麻将的太太。 角楼的位置在洋房的后身,两边隔了一条石子路,一家人当然用不着住两栋房子,所以这座角楼,就是庞家为了待客预备的。 桂琴此时便在角楼的一个房间中,跟许临风一起,许是知识进步分子,在南河时便跟许多同学合作了一个晚报,如今来到羊城,他又有意把他们报社的分社开到羊城来。 桂琴虽是女子,可也读过女中,她本身是有才情的,只是眼下这个年代,留给女子的好的就业岗位不多,她家里又实在不差钱,才一直赋闲在家吃喝玩乐。 遇见许临风后,两人几乎是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合作开办报社,这些天便一直在进行着准备工作,经过几个月的筹划,两人已经招聘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做编辑和记者,也拿到了开办报社的许可证。 现下,这个草台班子,总共十个人,正聚在一起商议,他们的第一期报刊,发行内容都要写些什么。 周九河到时,看见的便是桂琴挤在一群男人中,分毫不让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眉眼鲜活据理力争的模样。 是的,一群男人,她一个女的,和九个男的。 周九河深深地皱起了眉。 第162章 求婚 角楼进门第一间房暂时被当做了会议室,所以位置一点都不难找。 即使这边没有佣人,周九河也一眼就看到了房间里面的桂琴。 他皱着眉,抬手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人却因为各执己见,争吵的太激烈,没一个人注意到。 周九河的脸色冷了些,又加重了几分力道,重重地砸在门上。 他这声音几乎是要把门板给砸碎了,屋子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停下争吵,纷纷扭头看向他。 桂琴也回过头了,瞧见周九河,当场一愣。 “你怎么来了?” 周九河神色冷淡,不留痕迹地把屋子里的男人都观察一遍,又转回桂琴身上。 “庞小姐方便出来下吗,我找你有些事。” 桂琴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站起了身,朝着他走过去。 “是之前劫持我的那个匪徒被抓到了吗?” 他来找她,她只能想到这一件事。 周九河往外走的步子一顿。 上次婚宴,闹事的那些个杀手基本上都被抓到了。 只有最后一个,也就是拿桂琴当人质那个,虽然手臂中了他一枪,但还是逃脱了。 方大帅、贺宗明两边都下了命令,全城搜捕。 按说枪伤很明显,应该不难找。 可奇怪的是那人却偏偏人间蒸发了,至今也没半点消息。 “不是。” “不是这件事?”桂琴小幅度的皱了下眉:“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她跟周九河一向来往不多。 有婚约的时候都不怎么见面,解了婚约后就更没必要往来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出很远,离开了角楼,周九河在石子路旁的一颗大树下停步。 这是个很好的位置,十分光明正大,就是有些冷。 桂琴穿的不多,无意识搓了搓手臂。 周九河误解了她的动作,目光在她手臂上停留片刻,道: “伤好了吗?” “伤?”桂琴微愣,也下意识顺着他目光看了眼,接着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苦笑了下:“这都过去多久了,早就好了。” 当初她被绑匪抓住,绑匪拿她当挡箭牌撤退,逃走时仍想要带她一起。 当时那种情况,她自己心里明白,要真是被匪徒给抓去了,无论她能不能全身而退,她这辈子名声也算完了。 但当绑匪撤到门边时,一直在贺宗明身边没什么大动作的周九河却忽然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擦过了她的肩膀,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却也打中了绑匪钳制着她的手,让她得以脱身。 虽然事后留下了疤,但对桂琴来说,比起坏了名声和被劫匪带走的未知风险,她是宁愿让自己留下这道疤的。 也因此,她对开枪打伤她的周九河并没怪罪。 桂琴客套道:“那天的事,说起来还要向你道谢。” 周九河同样客套:“无妨,我也只是做了该做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桂琴终于忍不住了,实在是太冷了,她搓着手臂道: “你今天来我家,有事吗?” 周九河也不是不说话,他只是在想该怎么跟桂琴措辞。 毕竟上门对一个女人求婚这种事,他还从没做过。 但桂琴主动追问,就减少了他思考的时间。 沉吟一瞬,反正话怎么都是要说的,他干脆直入主题。 “庞小姐,我想娶你为妻。” 桂琴之前都在室内,身上就一个单薄的旗袍,整个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 周九河把她叫出来又不说话,她早就不耐烦了,只希望快点说完话把他送走。 “哦,原来就是这事啊,你想……” 敷衍的语气戛然而止,桂琴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抬头看向周九河。 “等一等,你刚才说你想干什么?” 周九河双手插兜,深邃的眼眸在寒风中十分镇定,平静地与她对视着。 “我想娶你。” “为什么?”桂琴惊呼,像是听到了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因为我不想娶方芷兰。”周九河在她面前十分坦然。 “那我也不想嫁给你啊!”桂琴比他更加的坦然。 脸色变了几个来回,桂琴一咬牙,也没问周九河跟方芷兰是怎么回事,摆摆手便说: “我和你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不合适。羊城没出嫁的女人又不止我一个,娶我没门,你打别人主意去。” 这回轮到周九河皱着眉头问了:“为什么?” 桂琴想也不想就说:“谁不知道你那一大家子破事……” 她忽的顿住,意识到自己说了真心话,脸色微变。 周九河脸色也变了,低头冷冷地瞧着她,神情嘲弄。 他这样的神色可不多见,桂琴心中一惊,忐忑地后退了一步,尴尬道: “抱歉,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她顿了顿,委婉道:“周副官,以你的条件,其实嫁给你是我高攀,可是……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周九河并没因她找补的话而缓和神情,眼神依旧是冷的:“喜欢的人?” 索性话已经说到这,桂琴咬牙撑到底:“对,是我姨母家的一个表哥。” 周九河冷冷道:“你是今天之前就有的,还是在今天见了我之后才有的?” 桂琴毫不犹豫说:“早就有了,而且他现在人就在我们家。” “是吗?那你把他叫出来,让我见见。” 桂琴愣了愣,迟疑片刻,转身回了角楼,把许临风叫了出来。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待在一起,一直为了创办报社而努力,相处中时不时也会发生些肢体接触,肩膀和手臂偶尔碰到一起。 有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的心意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只差过到明路。 桂琴把许临风领到周九河面前:“这位就是我表哥。” 周九河瞧了许临风一眼,开口便问:“听说你与她心意相通,私定终身了?” 许临风一脸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看到桂琴恳求的眼神后才明白过来,思忖一瞬,正要说话,周九河忽然抬手,对准他头顶的虚空便是一枪。 随着枪声响起,一截断掉的树枝啪的一声坠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在许临风脑袋上,上面还带着一个略显滑稽的枯叶。 许临风惊愕的愣住,周九河冷冷看着他,似笑非笑扯着嘴角: “事情关乎到庞小姐名誉,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第163章 周家 许临风把贴在脑袋上的树枝拿下去,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 周九河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在威胁。 但他也并不是怕事的人,文人最不缺的就是风骨。 “私定终身这样的话有些过了,但我对桂琴表妹的确心有好感,想来表妹对我也是一样的,我们应该算两情相悦。” 一番话,他讲的字正腔圆,不卑不亢。 桂琴无声松了口气。 周九河双眸微眯,目光审视地在许临风身上扫视了两个来回。 桂琴迈开一步,挡在了许临风身前。 “周副官,我知道你有权有势,但是我们庞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虽然眼下的场景互通心意有些仓促,但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桂琴便自发地把许临风视作了自己人,警惕地盯着周九河拿着枪的那只手。 “我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表哥的心意也已经很明确,你只是需要个帮你摆脱困境的绳子,这个机会给谁都行,羊城那么多年纪合适的女孩子,相信她们都会做的比我更好。” 她的话其实也算是有道理,如果只是为了婚事自主,是她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对周九河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问题差就差在周九河是在意识到方大帅有意拉拢后,才忽然惊醒自己的婚事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虽平日话不多,总是冷冷清清独来独往,没什么存在感。 但自幼生活在周家那样的大家族,一屋子女人孩子的勾心斗角中,安稳活到现在,心思极其缜密。 少时的几个玩伴中,谭道明性格最为良善,平易近人。 贺宗明则是有勇有谋,处处拔尖。 周九河在其中看似并不起眼,但实际上,他是所有人中最沉稳,处事最周全妥善的一个。 就像他会问桂琴,她是突然有了心上人,还是为了拒绝他,临时找了个心上人。 如果他随便找个没有往来的女子成婚,他也会担心方大帅对他有同样的疑心。 周九河不想做被方家把持的傀儡,但周家还要在方家手底下讨生活,他也不可能直接得罪方大帅。 羊城的女子,就只有桂琴跟他牵扯最多。 两人年少时有过长辈的指腹为婚,成年后也或多或少,有过一些接触。 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既能突然跟他进入婚姻状态,又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不那么突兀。 那么这个人必然非桂琴莫属。 他来找她,是有过细致周全考量的,而不是随意什么女人都行的一时冲动。 只是周九河没料到,桂琴这边会这么直白的拒绝。 眸光冷冷地扫视着许临风,沉吟片刻,他把枪支又收回了身侧。 “抱歉。” 这两个字他是看着桂琴说的。 桂琴冷着脸:“用不着跟我说,刚刚被你无礼的是我表哥。” 周九河却并没看许临风,依旧看着她,顿了顿,又说了句: “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桂琴一脑袋问号:“你是没明白我说的话吗?” 周九河却忽然转身,没再多言一句,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留下身后的桂琴和许临风,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片刻,许临风才轻咳一声: “表妹,刚刚那个人是……?” 桂琴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落叶: “不用理他,一个心机深重的疯子。” 打小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爷爷去世前给她指定过一门婚事。 小孩子好奇心重,她那时候还真打听过周九河,好奇对方是什么样子。 她算幸运,虽然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也同样继承了父亲的脑子。 想知道周九河的事,她没直接问任何人,而是偷偷让下人收买了在周家做工的婆子,去她们嘴里套话。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婆子一时说漏嘴,得知了周家的一项隐密。 周九河的生母是跟人偷情被抓住,又被他生父给一枪打死的。 那时候周九河已经五岁,是有记忆,能懂事的年纪了。 他亲眼目睹了他爸杀死他妈,之后就从正房嫡子沦落到了处处受人排挤、白眼,艰险求生的地步。 而且周父始终怀疑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在周九河小时候抓着他当着许多人面进行过滴血验亲这样的荒唐事。 后来血相融了,周父却又担心孩子长大后会因此记仇,所以始终对周九河算不上太好,也没有用心培养过。 否则以周团长当年如日中天的地位,周九河的身份也会是个相当骄傲的小少爷,而不是沦落到去贺宗明身边给他当跟班。 那种艰难的生存环境,周九河也能有今日这番成就,桂琴很肯定周九河的个人能力。 但她也同样觉得,能从那种处处打压的劣势环境里扎根冒头,周九河必然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他的成长经历,心理历程,以及每天脑子里所想的事,还有他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对家庭和责任的看法,都远不是她一个家庭幸福、父母恩爱、成长没有任何波折、从小到大顺遂和美的女孩子能想象得到的。 桂琴只试着了解过周九河一次,接着就在心里对那桩婚事判了死刑千万次。 他的不幸不是她造成的,轮不着她去可怜。 但如果她真把自己后半生就交付给他这么一个危险分子手上,那么很有可能,他会造成她的不幸。 桂琴在心中也默默对周九河说了句抱歉,接着立刻就对许临风说: “刚才的事,是我连累你了,没有吓着你吧?” 许临风讶异她的态度转换之快,但他也很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虽然知道表妹的话可能是事态紧急才拿我做个借口,不过我方才的话,却是出自真心。” 两人刚刚,虽然是出于被周九河逼问的无奈,但也算是互相进行了一番告白。 许临风本来也是对桂琴有意,便干脆决定借机把窗户纸捅破。 出乎他的意料,桂琴脸上并没有任何女子该有的腼腆或羞涩。 只微怔了下,便大大方方地笑着说: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表哥,等今晚我父亲下班回来,你就立刻向他提亲吧。” “什么?这么急吗?”许临风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不上桂琴的思路了。 第164章 筹算 他们那边,男女就算是确定了彼此心意互相喜欢,也是要有个交往接触过程的,这叫自由恋爱。 怎么羊城这里……男女之间的婚事这么仓促吗? “不是急,是怕迟则生变。” 桂琴拉着许临风的手腕扭头就往庞太太打牌的地方走。 “父亲回家还有一阵子,你先去和我母亲说,我爸最听我妈的话了,只要她松口,这事就算是稳了。” “桂琴,桂琴,你等一等,表妹!”许临风一时不防,被她扯着踉跄了几步,终于反应过来,皱眉叫停了桂琴的步伐。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早就不是那个包办婚姻的时候了,桂琴,我们都是新时代的人,现在你我只是互通了心意,但我们还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磨合,怎么就能直接扯上婚事?” 桂琴也是一脸的不理解,这就是读书人的通病吗,怎么就这么酸腐? “不是我急,是真的不能再等了。”她咬牙道:“你是不了解周九河那个人,虽然平时不吭不响,但他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根本原因。 没人知道,桂琴在婚事这件事上,曾经算计过周九河。 从她知道他身世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算计他了。 以她庞家的身份地位,得罪周家是万万不能的,所以要解决这桩婚事,就不能是她主动退婚。 于是为了退婚,桂琴就开始处心积虑。 她知道周九河在周家处处受排挤,必然会讨厌那些嚣张跋扈的人,所以她就故意当着他的面欺负下人和玩伴。 可即使是这样,周九河也只是偶尔在注视她时流露出一些厌恶的目光,依旧没提过想要两家退婚。 桂琴便又开始第二阶段,她故作对两人已有婚约的事一概不知,然后不断在周九河面前表示自己对贺宗明的爱慕。 周九河他亲妈就是因为不忠诚而死,周九河果然自此对她更为抵触,基本上属于对她能不见就不见,可是他依旧没有要提退婚的意思。 于是桂琴又开始了第三阶段,在贺旅长惹怒大帅遭到降职后,故意在跟方芷兰聊天时大声诋毁贺家,装出只攀高枝,不能共难的样子。 周九河果然彻底厌弃了她,后来随着贺家远走,再也没提过两人婚事。 而后等他跟贺宗明再次回到羊城,事情也终于如她所愿,两人顺利地退了婚。 从她知道自己有这么桩倒霉婚事,到她彻底摆脱这道枷锁,桂琴筹谋了近十年。 好不容易她能有个机会开始新生活了,要是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桂琴气都能把自己活活气死! 许临风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么仓促就决定自己的婚事,但在桂琴的再三要求下,还是被赶鸭子上架,去了前厅找机会向庞太太说明。 女儿大了本来就是留不住的,庞太太让许太太把儿子一起带来,为的就是给自己女儿相看,听见他们真成了也很开心。 “我自小就跟你母亲要好,如今竟然又亲上加亲,果然是一件美事。” 庞太太看着一对年轻的男女,越看越觉得般配满意。 “既然你们自己都定了,做父母的还能拦着不成?等老庞回来,我和他说。” 桂琴见妈妈是答应了,这才长松一口气,放下心来,瘫软的坐到一边沙发上。 留下被她利用完就抛到脑后的许临风,空落落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温柔俊秀的男人,无声地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复杂。 他总觉得,桂琴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多感情。 只是在经过种种计算之后,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婚配对象,所以才愿意对他表露好感。 事实上,桂琴的心态跟许临风猜的分毫不差。 以至于当觉得事情差不多定下来了,不会再生出什么变数,她就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心态。 “我们走吧,去角楼,继续讨论报社的第一期到底要做什么内容。” 完全没有半点要继续跟许临风这个未来的结婚对象谈谈恋爱,聊一聊男女之情的意思。 许临风眼神越发复杂,默默地注视了桂琴好一阵儿。 桂琴也坦然回望着他:“怎么了,还有其他事吗?” 许临风沉默许久:“……走吧。” 周九河则是在离开庞家后立刻去了财政总部。 庞总长对他的到来十分惊讶:“周副官,什么事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快,快请坐。” 跟单纯的庞太太不同,他是个笑面狐狸,尤其是见了那些权势高的人,永远是一张恭顺又和蔼可亲的面孔。 周九河制住他要亲自搬椅子的动作:“无需多礼,庞叔叔,我今天来,是有件私事相求。” 庞总长因他对自己的称呼而一愣。 “私事?” 精明的脸上掠过一抹思虑,庞总长往外看了看,把办公室的门关严,才小声道: “你要问我借钱啊?” 周九河也是一愣,接着立刻想到庞总长会有这样反应,估计军中私下做这种事的人不会是少数。 早就听说军中有人利用职务便利,私底下开了黑户给老百姓放贷。 之前他还想过,军中待遇虽然不低,但也没有很高,那些人都是哪来的闲钱。 现在看来,这件事估计跟庞家脱不开关系。 眼底掠过一抹暗光,周九河垂眸压住,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 “庞叔叔误会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他自己扯开椅子,坐到了庞总长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桌子,标准谈判的姿势。 “另一件事?”庞总长更加疑惑,脸上罕见的掠过一丝茫然。 周九河开门见山道:“说出来可能有些冒昧,庞叔叔,我想娶你女儿为妻。” 庞总长:“……” 这个精明的中年男人第一次没能及时接话。 直愣愣看着周九河,人有些呆了。 “可是,可是当初……不是你亲口说,对小女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心,所以两家才退的婚吗?” 当时周家退婚,着实让庞家受了不小影响,就算周九河话说的很礼貌,作为一个被退婚的女人,桂琴也在圈子里受了不少嘲笑,连带着庞总长也觉得脸上无光。 周九河面色不变,十分镇定: “当时晚辈年轻,还不太懂事,希望叔叔能原谅,不要和我计较。” 第165章 婚事 庞总长看出周九河的诚意,心中算是有了数: “这原谅两个字,就算要说也轮不到我。周副官,你跟桂琴这桩婚事,原本我是很赞成的,可你说说你这反复无常,你说退就退,现在又要反悔,你把我们家桂琴给当成什么了?” 他一改先前的殷勤,往椅背上一靠,翘着二郎腿,拿腔作调起来。 周九河不怕他摆谱,这样子反而说明还有的谈。 眼中掠过一抹了然,他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轻松。 “庞叔叔教训的是,之前都是晚辈处理不周,这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做,还请叔叔指点迷津。” 庞总长见他态度恭谨,一下子就笑了,他知道见好就收。 “贤婿啊,要说指点两个字,那可就见外了……” …… 周九河将近傍晚的时候回的周家。 车才到门口,便有佣人过来迎: “少爷,老爷在正厅等着你。” “知道了,你下去吧。” 周九河面无表情地抬腿,往正厅走。 远远地,见到个背影在喝茶,他沉了沉眼,走过去。 “爸。” 周团长掀开眼皮,没什么情绪的看他一眼,嘴角勾出一个讽笑。 “怪不得回家越来越晚,看来你是长本事了,早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周九河站在他身前,脊背绷的笔直,神情冷淡。 “如果父亲找我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房了。” 周团长眼中掠过一抹厌恶: “你就这样跟你父亲说话?” 周九河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着。 气氛僵持片刻,周团长冷笑了一声。 “好好好,我现在是管不了你了,你也是有本事,自己就攀上了高枝,大帅他很喜欢你,今天特意来家里敲打我,让我不要薄待你。” 他忽的站起身,围着周九河身边转圈走,打量着他。 “你倒是当着我的面说说,我这个做父亲的,到底是哪亏待过你?” 周九河依旧是一脸的冷漠: “父亲多心了,我从未在外面说过这种话。” 周团长对他好不好,那是外界有目共睹的,根本用不着他去说。 周团长看他油盐不进,冷笑了两声,挺直了腰板逼视着他眼睛,冷声道: “你最好是。” 一话讲完,他转身大步离开,门板咣地一声,被砸在门框上。 周家的所有下人都紧低着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周九河一个人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接着也转身走了。 - 庞总长晚上下班,庞太太便想跟他说桂琴的婚事,可还没开口,庞总长便先发制人,说了他应下周九河的事。 “周家?”庞太太惊的不轻,很快联想到了白日里发生的事: “怪不得他白天来我们家找桂琴,紧接着桂琴就忽然扯着许家那孩子来说订婚的事。” 反应过来后,庞太太忧心道: “老庞,女儿既然自己都定了,要不就别再生事了。” 庞总长板起面孔:“她定?什么时候婚事轮得到她自己做主?之前我同意你那个表妹把孩子带来,那是因为周家没戏了,但现在周九河既然反悔……” 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中闪动着精明的光。 “许家不过是有两个破钱,人脉上连我们都比不了,桂琴要是嫁去他们那就是下嫁。周家不一样,周九河现在风头正盛,军队里头谁不知道他的名号?女儿要是能嫁给他,咱们家这下半辈子,才是真的不用愁了。” 庞太太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本来看桂琴喜欢,就觉得许临风不错。 现在听自己丈夫一说,又觉得周九河的确很合适。 她拿不定主意,索性把手一摊: “我不管了,既然你定了主意,那就你去跟女儿说。” 庞总长道:“我说就我说,她是我生的,我还管不了她了?” 桂琴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 “爸!你忘了周家当初退婚,是给了我们多大一个羞辱,你当初不是也恨透了他们家吗,怎么现在还让女儿往火坑里跳?” 庞总长冷然道:“此一时彼一时,许临风虽然也算看得过去,但跟周家还是没得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能给你更好的归宿,又何必被那小门小户的拖累?” “可是……”桂琴还想说什么,却被庞总长直接打断。 “行了,我意已定,许家那边你不用管,我去替你跟他们说,以后许临风不会再住我们家了,你也少跟他见面,明日周九河就会亲自上门议亲,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别给我们庞家丢脸。” 桂琴直到这时才明白周九河临走前那一句道歉是怎么回事,她气的脸色发青。 然而就像庞总长跟妻子说的那样,桂琴在这个家里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虽然是她的婚事,但她的想法和意见都不重要。 就算一万个不甘心,她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了。 次日天还没亮,桂琴躺在被子里,便听见外面有汽车声,接着佣人忙活起来,说是有贵客来访。 又过了会儿,伺候她的下人过来敲门。 “小姐起了吗,老爷叫你出去见客。” 桂琴冷着张脸,直接穿睡衣打开房门。 下人见到她这模样一惊:“小姐……” 桂琴却已经一把将她推开,也没换衣服,也没梳头发,就那么乱糟糟地往外走。 下了楼,便见到各式各样的礼物摆满了客厅。 周九河跟庞总长两人手边各一杯茶,面对面地坐着在谈话。 听见桂琴下楼,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桂琴披头散发地站在台阶上,表情冷冷地低头,跟周九河对视着。 庞总长飞快地皱起眉:“胡闹!这样子像什么话,还不快回去换衣服!” 周九河的表情只是微怔了下,就恢复了自然: “无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需要那么见外。” 他起身走到桂琴面前,递出一张礼单。 “时间仓促,我只备了些常规的聘礼,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了少了需要调整的,我可以按照你的意见再改。” 桂琴没接,她在楼梯上,他在台阶下,两人勉强算是平视,她就那么冷凝着他。 “周副官,你自己人生不幸,就想要把别人也毁了吗?” 第166章 变数 她声音不大,不足以让远处的庞总长听清。 周九河回头扫视了一眼,对桂琴道: “庞小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桂琴冷冷看他一眼,转身上楼。 周九河跟在她身后,以一个不远不近地距离和她一起走着。 庞总长没拦着,端着茶杯,笑看着两人模样,心里头觉得自己女儿还挺有本事,竟然能把周九河给拿捏了。 二楼有个小棋牌室,里面偶尔会招待宾客,此时里头是空的,只有一些桌椅和一副麻将。 桂琴走进去,在靠窗的位置停下脚步,周九河跟着她进门,在靠门的位置站定。 两人之间隔着张桌子,界限分明,宛如楚河汉界。 “我会补偿你的。” 这次是周九河先发制人。 “补偿?” 桂琴冷笑:“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就毁了我说好的婚事,还能怎么补偿?” 她向来很擅长遮掩自己的情绪,对人总是一张笑脸。 今天却露出了极为锋利的怒容,看来也真是被惹恼了。 周九河思忖着道:“聘礼上面,只要我能力范围内,你……” “你觉得我会差钱?”桂琴冷笑着打断。 周九河沉默。 的确,以她的家世,最不缺的就是金银俗物。 又思忖了一会儿,他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庞小姐,你可以随意提要求,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这一次,他的态度还算让桂琴满意,她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 到了这一步,两人的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他明显不会改变主意,她也不可能忤逆自己的父亲。 桂琴只能为自己的今后打算。 “你这样做,是成全了你自己,却要我们庞家冒着得罪大帅的风险。周九河,我要你保证,成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尽可能的维护我们庞家的安危和利益。” 周九河向来知道桂琴聪慧,却没想到,她竟然也会如此的目光长远。 看向她的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这是自然的,我们成婚以后,夫妻便是一体,你的利益,当然同样是我的利益。” 桂琴没让他混淆过去: “不是我,是整个庞家。” 周九河皱眉:“你那位姓许的表哥,恐怕也没能力扛住你们整个家族。” 桂琴冷笑:“但我若嫁给他,至少不会引起大帅不满。” 两人对视着沉默片刻,桂琴态度坚定,分毫不肯退让。 周九河最终道:“成交。” 两人不像是讨论自己的婚事,倒像是达成了一桩交易。 桂琴目的达成,整个人稍微放松。 周九河却又忽的开口:“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清楚。” 桂琴一顿,周九河凝视着她,眼眸深邃: “庞小姐,在这次以前,我应该从未得罪过你,但你似乎……从第一次见到我起,就非常讨厌我?” 从小就不受待见的人,对别人的情绪也是更为敏感的。 就算桂琴尽力去掩饰,周九河也还是在与她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察觉到了她对他的偏见。 起先他对她也只当做一个陌生人来处理,所以并不在意。 但现在两人既然成婚,以后要做一家人,他还是想把事情问清楚。 如果是有什么误会,那解开了最好。 桂琴听到他这个问题后,却是整个人都错愕了下,脸色难言的复杂。 -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贺宗明走后,挽月连着三天不肯好好吃东西。 起先还喝点米粥,后面干脆只喝水,最后连水也不肯喝了。 刘妈吓得不轻,寸步不离捧着碗,跟在她身边哄着。 “太太可不能这样,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可以再任性啊。” 挽月抱着肚子,脸色烦闷地在客厅走动,时不时从门口站岗的兵面前走过。 “太闷了,这个屋子太闷了,我连气都喘不动,哪里还吃得下饭!” 她昨天一整天滴水未进,刘妈实在是吓着了。 听她这么说,迟疑了下,道: “那我们……去院子里散散步?” 她看了守门的两个步兵一眼,走过去,商量着说: “太太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她现在的身子可不能马虎,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万一有个闪失,司令回来了也是要拿你们问罪的。” 两个步兵也把挽月的话都给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低声商量了一阵儿,对刘妈道: “可以出门,但是必须要多加小心,一旦有什么闪失,你负全责。” 刘妈忙不迭地点头,又去哄挽月:“太太,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挽月却再次拒绝道:“就一个小院子有什么意思,转来转去我头都晕了,要出门就去他们司令部,那里才好玩呢。” 顿了下,她舔了舔嘴唇,用怀念的语气说:“贺宗明在家时,总带我去那吃大锅饭,许久没去,我还真有点想了。” 司令部? 刘妈被吓了一跳。 “太太,那可不是随便去的地方。” 她顿了下,迟疑着说:“要不我去跟门口的大兵说说,太太要吃那里的饭,我要他们给你带回来?” 挽月道:“拿回来也凉了,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刚出锅热乎的才香呢。” 见刘妈不再接话, 一脸为难,挽月想了想,又凑过去抱着她手臂撒娇。 “刘妈,你去跟他们说说,找辆车送我去司令部,我保证只吃顿饭,吃完就走。” 刘妈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只能找站岗的几个兵商量。 对方一听,跟她刚开始的反应一样,立刻就要拒绝。 刘妈咬牙道:“别忘了,她才是司令太太,肚子里怀的是司令的种,司令把你们留下也是让你们保护她,照顾她,要是她真的把自己给饿坏了,你们也算失职!” 她这样据理力争,那些兵才开始真的思索让挽月出门的可能性。 按理说,她是司令太太,去司令部走走也无可厚非,吃顿饭更是没什么大不了。 贺宗明之前有意隐瞒了挽月婚后的出逃,这些兵只知道司令重视太太,让他们保护好她,并不知道她跟贺宗明不是一条心。 所以在刘妈的一番好言相求加暗暗威胁下,他们妥协了,真的叫来了个勤务兵,开着车带挽月去司令部。 第167章 冬日 抵达的时候恰好是正午,军队里的那些兵结束训练,都在排队打饭。 挽月来的还算是低调,但军队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个大肚子女人,本身就是最大的高调。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好像是司令太太。” “别胡说,司令太太不在家喝咖啡打麻将,怎么可能来咱们这种地方?” “就是司令太太!司令之前带太太来过咱们这里,这模样错不了!” 挽月进到饭堂后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了,一个兵去给她打饭,留两个兵跟刘妈在身边照顾她。 她没主动跟人搭话的意思,那些兵就算认出了她,也不敢主动上前说话。 但她的出现,还是给军队带来了一些影响。 “好端端的,太太不在家,来咱们这干什么?” “估计是司令的意思,怕他不在这我们懈怠,所以让太太来监督抽查!” 后者的说法也符合大多人的揣测,一时间,饭堂人人自危起来。 那些兵个个坐姿正了,腰板直了,嬉皮笑脸的全都没了。 恨不能打饭的过程中都踢着正步。 刘妈是第一次进入军统内部,瞧见这情形,忍不住喷喷赞叹。 “果然是军纪严明,瞧这些大兵,就连吃饭都跟普通人不一样,像是在打仗。” 挽月心事重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声不吭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想了个招把她身边剩下的两个兵也都给支开了。 她忽然就要起身。 手腕上多出一股力。 挽月一顿,默默看向刘妈。 刘妈也看着她,满脸的微笑: “太太,我今天带你出来,属于是先斩后奏,司令回来怪不怪罪还不一定呢,等于是把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挽月抿着嘴唇,定定跟她对视着。 片刻,负责给她打饭的那个大兵拿着饭盒回来了。 见只剩下挽月跟刘妈,皱眉道:“他们两个呢?人哪去了?” 刘妈放开了钳制挽月的手,替她说: “太太忽然想喝水吃点心,他们出去买去了。” 她把装满饭的饭盒推到挽月面前。 “太太不是想吃这里的饭了吗,饭给你打回来了,快吃吧。” 挽月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拿起了筷子。 虽然还是吃的不多,但总算是把东西给吃下去了。 又过了一阵儿,另外两个兵回来,果然一个拿着蜂蜜水,另一个捧着好几斤点心。 “太太,你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挽月默默看了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刘妈寸步不离地在她身后跟着。 那两个兵拿着手中的东西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我们买错了吗?” 另一个先头回来的兵从中体会到一些端倪,看着挽月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后来带挽月回贺家的一路上,这个兵就小心翼翼,时刻留意着挽月的举动。 但挽月没再生事,就只是安静地低头在车上坐着,乖巧的让那个兵都禁不住怀疑,也许是他多想了。 回到贺家以后,挽月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脱了外套交给刘妈,而后就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放着不少给她打发时间的书本和报纸,挽月就拿起来看报纸。 刘妈在一边陪着,时不时给她沏点茶水,送些点心。 挽月虽然没碰那些点心,但茶水喝了两口。 一整个下午,都没说一句话。 晚饭的时候,却还是简单吃了几口。 见她终于吃东西,刘妈长松了一口气。 而后几天,挽月就恢复了正常。 虽然还是吃的不多,但没再绝食过。 也没再闹着要去司令部。 她对刘妈的态度也一如既往亲近,并没什么隔阂。 又过了一段时间,羊城飘起了雪花。 挽月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成衣铺就像在她身边有眼睛似的,立刻就送来了做好的新衣服。 挽月穿着新衣服,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门边用手接雪花。 刘妈跟锁儿一左一右在她身边扶着:“太太可小心点,这地上滑。” 挽月被她们搀扶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问: “贺宗明走了多久了?” “司令?” 刘妈被她问的一怔,接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还真是有段日子了,都快小半个月了,太太这是想司令了?” 挽月沉默地抿着嘴,没有接话。 羊城的雪跟春城不同,雪花又细又小,飘到人身上,没一会儿就化了。 挽月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小声说:“冷。” 刘妈就又把她给扶回别墅里面去了。 又顺手拿来个小暖炉:“太太快抱着,暖一暖手。” 挽月便伸手把小暖炉抱进怀里,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自己的手指。 在苏家做活的时候,她的手有冻疮。 每当到冬天,都会又疼又痒,严重时还会开裂出血丝。 但今年,她却始终没出现这种情况。 挽月望着自己的双手,眼里出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了一阵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身子往后靠。 锁儿早有准备,往她腰后垫了个软枕。 挽月便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小憩起来。 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军部的监狱,会不会有这么暖和。 挽月猛地睁开眼,再次坐直了身子。 “刘妈!”她大声喊着:“刘妈,你快来,我要回房。” 刘妈听到声音,立刻跑到她身边。 “怎么了太太,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挽月只是道:“我要回房,快送我回房。” 刘妈便扶着她的手,送她慢吞吞上楼。 等两人进了房间,刘妈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袖子被人紧紧攥住。 刘妈一怔,慢慢看向挽月,对视上一双楚楚可怜,满是哀求的双眼。 “我有个恩人,因为我的拖累,被贺宗明关进了监狱。” 挽月抱着肚子,笔直的跪在了刘妈身前。 “他是因为我才落到这个境地,我不能不管。” 刘妈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不轻:“太太你这是做什么?老婆子怎么担得起,快起来吧太太。” 挽月却依旧坚持跪在她面前,眼中含着泪花。 “刘妈,求你帮帮我,让我去见他一面。” 第168章 芷兰 “这,这怎么行,司令会杀了我的呀。” 刘妈急的也快哭了,满脸都是为难。 “他不会,我保证他不会。” 挽月握着刘妈的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眼神哀切而又坚定: “我们有护身符。” 刘妈跟她对视着,愣怔良久,才艰难地点了下头。 “好,太太,我答应帮你想办法,不过你先起来,快别这样了。” 挽月这才委顿在地,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 方家,大帅府。 方大帅跟周九河相对坐着下象棋,笑着开口: “你果然聪慧,这才多长时间,棋艺大有长进!” 周九河看着自己稳赢的棋局,谦逊地低了低头。 “将士之间为了磨练身手,往往都会对打,对手越强,他们就越有长进,想来棋艺一事上,也是如此。” 方大帅闻言笑意越发开怀:“哈哈,好,九河,这话说的好,我就喜欢跟你聊天,听着舒服。” 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待会儿干脆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我叫芷兰亲自下厨,也让你尝尝她的手艺。” 周九河顺着他的话接道:“方小姐还会做饭吗?” 方大帅眼中掠过一抹骄傲:“当然了,我的女儿可不是只会吃点心喝茶的花瓶。” 周九河换了个坐姿,颇为感慨地说: “想不到大帅不仅用兵如神,擅长培养下属,教育儿女也是这样的精细。” 方大帅笑容越发和蔼可亲,颇有深意道: “那是自然,谁要是娶了我的女儿,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顿了顿,不经意似的道: “九河,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周九河平静地说:“上个月刚过了二十一岁生日。” “二十一岁?也不小了。”方大帅递话道:“有没有想过成家?” 周九河道:“大丈夫志在建功立业,其余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方大帅语重心长:“话不要说的太满,成家立业,家可在业前头,我知道你志气高,可有志气,也不影响娶媳妇嘛。” 他还是坚持上赶着的不会被人看得起这一观念,有心把女儿嫁给他,却偏不主动提,只隐晦地暗示道: “九河,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羊城的好姑娘那么多,你真就没有钟意的?要是有,可千万别不好意思说,你父亲不替你做主,我这个做上司的可以去说和啊。” 周九河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脸上却露出一副愁苦模样,叹息了一声。 “大帅说笑了,羊城谁人不知,我与庞家小姐是祖父一辈订下的婚事,就算真是要娶,也不可能再娶旁人。” 方大帅一愣:“庞家小姐?你跟她的婚事不是早退了吗?” 周九河眼神无辜:“我与她是有些个性不和,可婚约是老人家在世时定下的,哪是那么好退的,就算吵架时说过几句混账话,也是不能作数的。”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我与庞小姐也算自幼相识,虽然总是吵闹,但情分上也的确跟旁人不同,昔年我的处境大帅也清楚,当日我困顿之中,她们家尚且没提过悔婚,如今我升官发达了,倘若这时改口悔婚,传出去成什么了?那还是个人么?” 方大帅:“……” 他默默瞧着周九河,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到底是没再留他吃晚饭。 最后一局棋稀里糊涂下完,方大帅就放周九河走了。 在人离开后,便一直沉着脸。 方芷兰从外面回来,瞧见父亲这个样子,立刻放轻了脚步,想要避开他自己上楼。 “站住!” 方大帅冷声叫住她,沉眼打量她半晌,质问道: “你今天上哪去了?” 方芷兰:“朋友有个牌局,我去打牌了。” 方大帅冷眼瞧着她:“你哪个朋友?” 他冷冷笑了一下:“又是贺娇娥吧?” 方芷兰面色微变,有一丝心思被戳穿的尴尬。 方大帅怒声道:“贺宗明都娶妻了,娶妻你不明白吗,你还往贺娇娥身边凑什么?难不成要上赶着给他做小老婆!” 方芷兰这些日子一直被他要求着给周九河献殷勤,心中也有些委屈。 “婚姻是我自己的事,难不成就因为父亲想要周九河投奔,就要把女儿当成礼物一样送出去吗?” “周九河?”提起这个,方大帅心中就恼:“你还看不上他,如今就算是你想嫁给他,事情也不成了!” 方芷兰听到此话,表情微微一喜,她没控制好,全被方大帅给看进眼中。 方大帅眸色沉了沉:“就算不能让你嫁去周家,你也别再惦记贺宗明。” 他眼中浮现几分阴沉,忽然冷笑道: “你真的以为,他去跟洋人谈判,还能活着回来吗?” 方芷兰瞧着他的表情,心中倏然一惊,脊背蓦然发凉,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一改之前的叛逆,迈步走到了方大帅身边,小心翼翼试探道: “爸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方大帅沉着脸,扫了眼还在桌子上的象棋,一把拿起来,全扔进燃烧着的壁炉中。 “周家不行,还有张家、李家、王家、赵家,赵团长的儿子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吗?” 方芷兰惊呼道:“父亲,你疯了吗,他还没有我高!” 方大帅冷声道:“那又怎么样?只要他家里有枪,有兵,这就足够了!” 忽的,目光又阴鸷下去:“芷兰,爸爸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要是再敢像周九河这事一样,对着我阳奉阴违,那爸爸这些年对你的疼爱,可就真是白疼了!” 每次方大帅叫周九河上门,都会提前告诉方芷兰在家等着。 可她今天却故意选了这个时间出门,明摆着是在跟自己父亲作对。 方大帅的语气里含上了浓重的警告。 方芷兰意识到他的意思后,脸色变得惨白。 但最终也没敢说反抗的话,低着头默默答应了一声。 方大帅这才满意:“行了,你回房吧。” 方芷兰回房后,却立即写了张字条放进包里,接着叫来了自己信任的女佣。 把一个手袋交给她,急切道:“你快去贺公馆,找贺娇娥夫人,把这个东西交给她,就说里面的东西是她问我要的,让她一定要立刻打开查看!” 第169章 消息 方芷兰的脾气一向不好,女佣不敢怠慢,拿了东西立刻就去了贺公馆。 贺娇娥已经换了睡衣,被敲门声硬是从床上叫起来,脸色很难看。 “给我的东西?我什么时候问她要过东西?”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一脸不耐烦地把包从女佣手里接过。 随手打开,只稍稍扯开了一点拉链,便见到里面一张白纸,上面写着: 慎急,宗明,恐危。 贺娇娥面色唰地一变:“她把这个包交给你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女佣道:“没说什么啊,小姐只是交代了,要我把东西给你送来,事从紧急,越快越好。” 看样子,这个佣人也根本不知道多少。 贺娇娥挥手把她打发了。 把人赶走后又把包拿出来里外翻了一遍。 里面东西不多,就两三样女人随身带的化妆品小物,剩下的便是那张纸条。 看样子,应该是传信的人心下着急,匆忙写了这张纸,就把东西给送出来了。 方芷兰给她递这种话,却又不自己亲自来,而是用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 心思百转之间,贺娇娥想了许多。 倏然一咬牙,也顾不上还穿着睡衣了,随手拿了厚重的外套便披在身上出门。 挽月得了刘妈的允诺,心里便开始盘算牛二爷那边的事。 监狱是贺宗明掌管,她虽然名义上是他太太,但那些看守也未必肯听她的话放人。 把人直接救出来是肯定不行的。 那她能做的,就只有最大限度的为牛二爷打点。 买通那些负责监狱管理的人,让他们多给牛二爷准备点被褥吃食,让他在里面过得舒服一些。 她这样想着,就去扯开梳妆桌的抽屉,只见上面厚厚一层珠宝首饰。 挽月看也不看,用手把盒子一抬,露出下面另一个夹层。 里面赫然一片金灿灿,几十根金条铺的整整齐齐。 这都是贺宗明刚把她带回贺家时为了哄她给她玩的。 后来见挽月对钱财不懂收整,他也没拿走,而是给她又都放进了抽屉的这个夹层里。 挽月拿出一个小手包,又去拿金条,一根一根往里面放着。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砰砰两声,挽月吓了一跳,心虚地把抽屉给关上了。 “谁啊?” 外面传来锁儿的声音。 “太太,是我,楼下来了个客人说自己是姑奶奶,想要见您。” 贺娇娥第一次跟挽月见面,两人就吵了一架,她在挽月这没讨到任何好处。 后来贺宗明回家,贺娇娥本想告状,又被贺宗明那摆明了要女人不要亲戚的护短给气的不轻。 贺宗明成婚摆喜酒的时候,更是给军中不少交好的都发了请帖,唯独贺娇娥这个血缘上的实在亲戚,他没有请她。 贺娇娥当时就生气的暗自发誓,贺宗明这个小狼崽子,不走动就不走动,他不拿她当长辈,她以后也就不管他。 可真当遇见事以后,贺娇娥还是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 亲戚间处的怎么样不说,贺宗明,可是他们贺家,最后一根独苗啊! 心中虽想管,可她没有管的能力。 打从死了丈夫后,贺娇娥就是个空壳子了。 虚有个烈士遗孀的荣誉,能换来军中行走的几个笑脸,可谁也不会为了这么个虚名来替她卖命。 平日里打牌,来往的看似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的太太,可那些女人也大多是身不由己,在家没什么话语权的。 她们身后的男人,各个派系复杂,看似与贺家交好,实际上背地里心存嫉妒,面和心不和也是有的。 她要是真去找他们求助,说不定反而还会遇见坏人落井下石。 种种考量之下,贺娇娥还是决定来找挽月。 她虽然看不上那个乡下丫头,但说到底,挽月是贺宗明自己选的名正言顺的太太。 贺宗明真正与谁交好,又有哪些人可以信得过,她这个做姑姑的不知道,但挽月这个做太太的必然会心中有数。 贺娇娥便立刻来了贺宗明的别墅,指名要见挽月。 因为心中焦急,她一刻都坐不下去,在客厅绕着圈子的走个不停。 好在没等多久,挽月就下楼了。 两人住处就在附近,隔了也没多少距离,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贺娇娥从没主动跟挽月打过一次招呼,挽月也就不去理会她。 忽然见她上门,心中满是疑惑。 “你来找我做什么?” 贺娇娥可算是等到她下楼,立时快走了两步想要靠近挽月。 挽月却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皱眉看着她: “你干什么?” 贺娇娥还是坚持上前,握着她的手把方芷兰传出来那张字条塞进了她掌心。 焦急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自己看吧。” 挽月茫然地低头,看到字条上面秀气的小字,微微一愣。 贺娇娥紧盯着她,见她半天没有反应,猛地一拍脑袋。 “你该不会是不识字吧?” 贺娇娥急切道:“你听我说,这纸条上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挽月忽然平静开口,淡声打断她。 贺娇娥一怔,半信半疑看着她:“你真知道了?” 挽月面无表情把纸条又放回她手中,平静问:“这是谁传的消息?” 贺娇娥迟疑着看了四处站岗的仆人和勤务兵一圈。 才靠近了挽月,低声道:“是方大帅的女儿。”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馨香扑面而来,挽月再次皱眉后退了半步。 脚后跟一下子抵住最末层台阶,她身子晃了一下。 贺娇娥赶紧攥住她手臂,把她给扶住,轻声呵斥道: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 她虽不喜欢挽月,却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 万一贺宗明真的有什么闪失,挽月肚子里的,女孩也就算了,要是男孩,那可是她们贺家最后的希望啊! 挽月站稳后就立刻推开了她的手臂: “你确定消息可靠吗?” 贺娇娥一顿,她看到纸条后就慌了,只想着不能让贺宗明出事,哪里想过辨别真假。 只是…… “芷兰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她不会与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贺娇娥说着,又急切了起来: “你快别磨蹭了,明子走前有没有说,他留下来的亲信具体是哪个,快想办法把消息告诉他们啊!” 第170章 往昔 贺娇娥心中焦急,她以为挽月也会跟她一样的焦急。 可等了半天,挽月却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就这样?”贺娇娥难以置信她的平静。 “你还想怎么样?这么晚了,难不成要我带着这么大的肚子夜里出门吗?” 挽月语气很差。 贺娇娥这才不再多言,可临走前还是一遍遍叮嘱。 “时间不等人,你要尽快,多浪费一个小时,明子就会多一分危险。” 挽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就喊着叫人送客,把贺娇娥给赶走了。 贺娇娥临走前还一步一回头,感觉挽月的态度似乎有些太镇定了,镇定的甚至反常。 但她现在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相信挽月,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挽月则是在把贺娇娥送走后,一个人又在客厅里怔怔站了一会儿。 然后才叫锁儿送她回房。 把装着金条的小包收好,她就自己上床睡了。 嘴里嘀咕着:“管他去死呢。” 便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再想了。 可是夜里,却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个夏日。 衣着光鲜的小少年凶巴巴地看着她,叫她“小杂毛”。 砰的一声枪响。 她最喜欢的小鸟就死了。 他还嫌不够,又拿枪口指着她,逼得她只能到处找地方躲。 画面一晃。 又是砰的一声。 这次却没有鸟掉下来。 挽月疑惑地去看。 却见贺宗明面色惨白,心口一个大洞,直挺挺倒在地面。 啪—— 床头灯猛地被人拍开。 挽月捂着心脏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感觉额头湿冷黏腻,用手一摸,掌心里全是汗渍。 挽月低着头,怔怔地瞧着自己湿润的手掌。 她以一个不动的姿势,就那么出着神坐了许久。 等梦中那种恐慌的感觉终于消退下去,她关了床头灯,闭上眼睛又准备重新睡觉。 可是小腿却又忽然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是抽筋了。 挽月闷哼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想用手揉揉难受的地方,又碍于肚子太大了碰不到。 便只能那样躺在床上,待在黑暗里,可怜的生生忍着。 强烈的不适让她的眼里含上了泪花。 挽月忽然想到,许久之前的某一天,她也是半夜忽然小腿抽筋。 那时贺宗明就睡在她旁边,她便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把他给呼醒了。 贺宗明却没有生气,抱着她轻哄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后面便给她揉着腿肚子缓解酸痛。 刚开始他手劲儿很大,她喊了声疼后他就立刻收敛了手上力气,小心翼翼握着她脚腕,跟拿玻璃瓶似的。 那种有些无措的表情,让她觉得既稀罕又好笑。 也许是时间久了,自然就缓过劲儿了。 挽月在回忆中慢慢缓解了腿上的不适。 只是这次,她却没再像之前那样急着入睡。 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许久,一动没动。 贺宗明毁了她的人生是真的。 他算计了她的身子,让她有怨难诉,再无法跟阿立毫无芥蒂在一起。 可在他身边那些日子,他对她的好也是真的。 除了不让她离开一事,她不能自己做主。 其余的,他的确如他自己所言,在他的能力范围内,都给了她最好的。 挽月在黑暗中,心绪复杂地闭上了眼。 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涩。 她宁愿他对她差一些,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她就连恨他,也恨得没那么坚定。 …… 次日一早,刘妈按照两人昨日的约定,和守门的步兵说了再带挽月去司令部的事。 有上次的经验,没出什么篓子,步兵答应的也很利落。 依旧是三个兵和刘妈,在挽月身边陪着,开着车送她过去。 挽月在车中紧握着她的小手包,靠在刘妈肩膀上,闷闷不乐地坐着。 刘妈摸着她的头发,与她找着话题: “街上那些小姐太太都把头发给烫了卷卷,好时髦哟,太太喜不喜欢,我们也找人来家里做个?” 挽月现在的头发又长长了些,柔顺的垂在肩头。 她那张混血的面孔,是怎么都比旁人明艳动人些的。 只是到底人靠衣装,在那些打扮精致的女人们面前,她这样直直的头发就显得不够洋气。 挽月心不在焉地听着刘妈的话,闷声说:“你做主吧。” 她对自己的样子一直是不太在意的。 在春城的时候,她的身份就是原罪,偏偏又是女孩子,容易引起的坏心就更多。 忘了具体是多大,也许是八九岁的时候,就有坏人瞧着她容貌想打她的主意。 挽月那时没爹没娘的,什么也不懂,人也傻。 那人给她个馒头,要脱她衣服,她就听话地让人脱。 要不是阿立的娘及时发现,察觉了不对,拿着扫帚把人给打走。 后来又教育了她一遍,不可以随便让人脱她衣服。 另外还找了阿立陪她一起玩,叫他平时多跟着她,护着点她。 也许在很小的时候,挽月就已经被人糟蹋了。 一个没爹没娘没人管又没饭吃的女孩子,经历的坎坷,总归是会比普通人多一些。 后来随着慢慢长大了,挽月隐约懂得了一些事情,才明白阿立娘到底有多善良。 只是好心的人不长命,一场重病夺走了阿立娘的生命。 于是这世上关心挽月的人就又少了一个,只剩下阿立。 可他也是个孩子,他爹孔叔还不喜欢挽月,不愿意自己孩子跟她往来。 挽月为了自保,就只能坚持不洗澡,故意去泥坑里打滚,让她变得脏脏臭臭的,果然那些不好的目光就少了。 十几岁,豆蔻年华,女孩子最爱美的年纪,苏清漪每天都要换新衣服,变着法的编辫子,换头绳。 挽月却没事就往马棚钻,弄得自己一身又脏又乱,头发也从来没好好梳过,想方设法的隐藏起自己所有的美好。 直到忽然有一天,苏家说要有贵客来,所有人都要体体面面的,连狗都被带去冲洗,挽月这个小泥猴子,才算是真正干净了一回。 然后,她就遇见了贺宗明,自此事情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失控,到了今日。 第171章 探监 一路上,挽月都非常安静。 抵达司令部以后才表现出异常,开口要去监狱。 陪在她身边的几个兵对此都深感意外,但也没人敢阻拦。 底下做事的人就是这样的。 他们对挽月的态度要看贺宗明对挽月的态度。 贺宗明如果对挽月轻视、怠慢,他不在家的时候,那些人自然也就不会重视挽月。 可贺宗明在家时,对挽月是恨不得时刻抱在怀里宠着,捧在手心护着的。 所以就算他现在人不在家,下面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挽月。 哪怕觉得她做事有些没头脑、失分寸,他们也不敢太过阻拦。 挽月拿金条送给看守,打点他们照顾牛二爷,进行得十分顺利。 和她想的一样,监狱本就条件艰苦,入冬以后更是冰冷异常。 夏日里面给犯人睡觉的是一堆杂草,冬日里也仍旧是同一堆杂草。 只是为了防止犯人活活冻死,在牢房外开始烧黑炭。 但那炭也不是什么好炭,烧起来暖是暖了,味道却奇呛无比。 因此当狱卒抱着厚厚的被褥,拿着崭新厚实的冬衣送到牛二爷牢房时,不少囚犯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羡慕的红了眼。 牛二爷也很诧异,惊讶地看着狱卒打开牢门,进来给他铺床。 还给他送来一桌酒肉。 油亮亮的鸡腿一进门,香味就铺了整个房间。 牛二爷从被关进来起就没再见过荤腥,见状也不顾上手脚还戴着锁链,踢开杂草就席地而坐,抓着鸡腿便啃了起来。 吃了几大口才想起来问: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老子又没作奸犯科,难不成还真要杀了我,给我送断头饭?” 狱卒也不太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先是司令交代给他找医生治伤,现在又是司令太太亲自过来叫他们好好照顾人。 心中拿不定主意的同时,对牛二爷的态度反而客气: “您客气了,这是您的朋友在外面打点,特意交代的我们要好好对您。” “朋友?”牛二爷闻言一愣,下意识探头往监狱外面瞧。 拐角处,挽月抱着肚子,敏捷的往后一躲。 咬着嘴唇,避开了牛二爷的目光。 手轻轻摸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挽月眼中流露难过。 她……没脸以这副模样跟牛二爷相见。 牛二爷也真没指望能见着人,瞧了一眼什么也没找到,便又收回了目光。 “既然那位朋友没法过来见我,那就劳烦小兄弟你替我带句话,替我跟她道声谢。” 狱卒道:“好。” 牛二爷紧接着又加上一句:“还有这冬天实在是冷,只有肉吃可不行,要是有酒,最好也隔三差五给我送一壶。” 这回狱卒都让他给弄无语了。 笑骂道:“你倒是会享受,还敢点菜了,真以为这里是酒店?” 牛二爷虽身陷牢房,可态度依旧淡然自若,仿佛是处在自己家一般。 常年当贼王,那种处变不惊的气质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虽然只是一床被子,一身衣服,一只烧鸡。 但他心中也有了一些揣测。 放声笑道:“这位朋友既然神通广大,大牢里都能给我送进被子来,想来一壶酒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拐角处,挽月果然又从小包里掏出一根金条,递给身边的另一个狱卒说: “无论他要什么,只要不过分,都尽可能的满足他。” 狱卒点头答应了,立刻就叫人去买酒来,却没收挽月的金条。 “太太折煞小的了,前头是不知道里面那位是您的朋友,才会有那些怠慢,现在既然知道了,以后小的自当是尽力照顾,绝不会让您再费心。” 说话的功夫,酒水已经拿了回来,这么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是从外面买的,而是他自己平时攒下来,准备不当值的时候喝的。 狱卒立刻给牛二爷送进去,回来的时候对着挽月满脸堆笑。 “太太您看,这样可还行?” 挽月也对他笑了笑。 她的皮肤眉眼,实在是雪白剔透。 在黯淡无光的牢房中,整个人也宛如一尊白玉,晶莹中又透着几分不可侵犯的高贵圣洁。 狱卒是苦出身的下等人,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 女子,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直到挽月第二次出声,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他的名字。 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小的叫二狗。” 他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家里穷,我爹说取个贱名好养活。” 挽月愣了愣,二狗局促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嘲笑。 可挽月却没笑,只是愣了一小会儿,就一脸认真地对他点了点头。 “二狗你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说着,坚持把手中的金条塞进他口袋里。 “真的不用,太太之前给的那一根已经够管他几年吃穿住行了……” 二狗还想推拒。 “拿着吧。”挽月轻声说:“就当我们交个朋友,先头那根是给牛二爷的,这根则是管你几年吃穿住行的。” 二狗彻底傻住了。 挽月又对他笑了笑,探出头隔着墙去看牛二爷,见他好吃好喝,看起来精神不错,她才收回目光。 又对二狗道:“方便的话,还麻烦你多帮我留意点,如果他有什么事,请及时通知我。” 二狗早被她连塞两根金条的阔气惊傻了,哪还会不答应挽月的要求,听完就立刻忙不迭地点头。 挽月这才真的放下心来,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监狱。 刘妈和三个守卫在外面等着她。 她刚一露面,那些人就迎了上来。 挽月平静地握住刘妈的手:“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家吧。” 几人离开的时候,一行衣装整齐的军官和他们擦肩而过。 其中不乏有团长、队长这样的人物。 他们也认出了挽月的身份,惊奇地看着她。 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不好好在自己家待着,来司令部这种杀气腾腾的地方做什么? 也有人碍于贺宗明的身份,想要主动献殷勤,愣怔后挤出一个笑脸,准备跟挽月搭话。 挽月却目不斜视,直接跟他们擦肩而过了。 从头到尾,对贺娇娥送来的那个消息,没有半句要提的意思。 第172章 打算 回去的路上,刘妈忧心忡忡地说: “监狱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又脏又臭的,太太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挽月没同意也没拒绝,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 脸上神色恍惚,似乎并没把她这句话听进耳内。 又过了许久,汽车穿过漫长的街道,终于抵达了贺家。 挽月在刘妈的搀扶下下车,迎面便看见贺娇娥。 贺娇娥一脸的焦急殷切:“怎么样,你找人说了没有,对方有没有处理?” 挽月站着,面无表情跟她对视一阵儿,忽然不发一言的转头就走。 留下贺娇娥站在原地,又急又懵,不知所措。 “你这个乡下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话倒是说啊,你这样是想急死我!” 她看挽月要回房,急切地跟在她身后就想追。 挽月却忽然冷冷开口:“拦住她。” 门卫立刻上前,阻住贺娇娥的脚步。 贺娇娥怒道:“你们敢,我是贺家的姑奶奶!” 门卫公事公办道: “司令离开前嘱咐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一切以太太为重。” 言外之意,只要挽月不肯松口,便是贺娇娥撒泼也没用。 贺娇娥彻底没办法了,但看挽月的态度,心中又隐约觉得,也许挽月是已经解决了。 不然她一大早的去司令部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样想着,她才勉强定下了心,一脸不开心地回了贺公馆。 挽月回到贺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喝了点茶,而后就又起身回了房间。 她在床上心神不定地躺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伸到枕头下摸索,找出了贺宗明临走前留下的那封信。 这次她没再犹豫,很快就动手拆了,想看看贺宗明那样奸诈的男人,如果真的死了,他最后留下来的会是什么话。 打开之后,露出来的却先不是纸,而是一串项链,最简单古朴的黑色绳子,底下垂坠着一个木头做的小牌。 不,不全是木头,这牌子似乎受外力裂开过,所以有很明显的修复痕迹,木头外还用金子镶嵌了一个小框。 金框之内,木牌之上,端端正正书写着两个字:挽月。 赫然便是挽月娘亲在世时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贺宗明离开春城前又强行带走的那个。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连挽月自己都快把这个牌子忘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贺宗明这! 小小的牌子捏在指尖,往昔种种记忆铺面而来。 挽月怔怔看了一会儿,又再次动手去拆信封,这次终于拿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那上面一共就只有三行字,却跟贺宗明之前打趣的交代财产无关。 【书房的第二个书架后面有暗格,里面有一把手枪和十发子弹一枚手榴弹】 【周九河是我的朋友,遇到危险可以放心向他求助】 【如果我真的无能到无法活着回来照顾你,那就把你的自由还给你】 这次出行有危险,贺宗明自己是心中有数的。 倘若真的有一日,他再也回不来家,那些对他早有异心的小人必然会翻脸。 其他的他都无所谓,唯独挽月,他不能不牵挂她的安危。 钱,他已经给过她许多了,再多了她一个女人也不一定护得住。 而他留给她真正有价值的财产,是足以让她自保的人脉和武器。 挽月拿着那张纸,久久的沉默。 姿势维持了不知多久,她的手臂微微发抖。 眼眶在无知无觉中蓄满泪水。 贺宗明。 贺宗明。 贺宗明。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是厌是恨已经情绪难明。 苍白的手指,用力地在信纸上滑过。 在那最后一行字上,留下用力的折痕。 挽月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潸潸而下。 …… 潼关,法租界,洋人暂时的据点。 历经十九天的谈判,终于以双方都满意的条款和洋人达成共识,签署了歇战条约。 和平协议一式两份,分为中文外文两种。 两军议和代表在翻译的陪同下各自过目,而后慎重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落,事成,协议在双方的见证中确认生效。 德克里上校整了整袖口,露出干净的手腕,慎重地朝着对面的男人递出右手。 贺宗明冷冷扫视他一眼,也起身,递出自己的右手。 两手相握,双方都在加力。 金发碧眼的军官脸色微微一白,随即又是一笑:“贺,我会记住你的,你是难得的勇士。” 翻译把这句话转述给贺宗明听。 贺宗明盯着对面的洋人面孔,冷冷勾唇。 “在我们国家,与不做人事的劫匪做抗争,是每个男人从出生起就带在血液里的本能。” 这话他敢说,翻译却不敢直接翻译,冷汗津津抹了把额头,他圆滑地对德克里上校道: “我们长官也认为您同样是个可敬的对手。” 德克里得到自己想听的话,哈哈一笑,松开了与贺宗明相握的手。 同一时间,贺宗明调转方向,大步转身离去。 一众洋人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各自不一。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会议室后,德克里身边的一个军衔稍低些的人才用洋文低声开口。 “上校,这个东方古国拥有着宽广肥沃的土地,和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我们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当然不。”德克里举起两人签订的那和平协议,一脸谋算的笑着。 下属惊讶道:“可是我们已经答应了至少十年内不会再次进犯,难道我们要毁约吗?” “你急什么?”德克里微微眯眼,从窗户瞧着贺宗明一众人马离开的背影,与他相握过的那只右手缓缓抬起,掌心似乎还残存着男人强劲的力道。 他把手臂举起,拇指食指分开做出枪的形状,眯眼对准男人背影的心口,一副瞄准的姿态,手腕微抬,手势上扬:“啪。” 男人的步伐丝毫未受影响,坦然自若地上了车,德克里却仿佛已经瞧见了对方的尸体,眯着眼轻轻笑起来。 “我们伟大的总统已经和倭寇国达成协定,在我们歇战的这十年里,我们会给倭寇国提供武器支持,让他们接替我们,继续消耗他们的火力。十年之内,无论倭寇国能不能把这个国家攻下,他们都必然会两败俱伤,到那时我们经过十年的蓄力,兵肥马壮,拿下这两个国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173章 路遇 议和书签订结束,下一步就是跟大帅汇报。 贺宗明跟当地军队首领进行了短暂的交接,让对方以电报的形式跟大帅汇报过后,便开启了回乡的路程。 虽然谈判过程耗费了些时间,但整体过程,跟最终达成的条件,对他来说都还算顺利。 回去的路上,贺宗明心情还算不错,漫不经心地偏头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途经一条土路,恰好看见三五个孩子聚在一起玩耍,似乎在踢着什么。 贺宗明定睛细看,发现那些孩子之间是一条脏兮兮的小土狗。 那狗也就兔子大,又瘦又小,浑身都是泥土,看不出本来面貌。 那些孩子拿它当球似的,东一脚西一脚,嘻嘻笑着踢着玩。 小土狗不敢反抗,水汪汪的圆眼里闪着怯懦的光,呜呜叫着,只能到处找地方躲。 贺宗明在瞧见那小狗慌不择路跑进路边的草垛里时,脑海里想起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忍不住弯唇笑了下。 忽的,这笑容在他脸上僵住。 狗是因为一露面就被欺负,才会慌不择路的到处找地方躲藏。 那跟它有着相同习惯的挽月呢? 她又是怎么养成的这种习惯? 这位好心情的军官上扬的嘴角彻底压了下去。 眼中神色暗了暗,他倏然开口:“停车。” 开车的小宋一愣:“司令?” 不是急着赶回羊城吗? 一路上恨不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留,披星戴月的往回走,怎么忽然又主动叫停了? 贺宗明再次重复:“把车停在路边,我要下去。” 小宋这次不敢再怠慢,默默地把车给停下了。 几个孩子正手里拿着木棍,不断地戳着草垛的空隙,试图把躲进去的小狗再逼出来。 贺宗明迈着长腿走到那些孩子身边,制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这条狗是你们养的吗?” 忽然见到这么一位高大英俊的军官,几个孩子都看愣了。 不过很快,就有胆子大的反应过来,大声说: “对,那是我家的狗。” 其实这只是条小野狗,谁也没养过。 他们也是觉得打着好玩,才这样不依不饶地追着欺负。 可是那孩子却滴溜溜的转着眼睛,问贺宗明道: “军官先生,你是想把它带走吃肉吗?” 这地方兵荒马乱的,地基本上都荒了,有口肉吃不容易。 孩子们本来的打算也是玩腻了就把这狗抓起来煮了吃。 现在看见贺宗明问,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也是一个念头。 贺宗明没反驳,不动声色挡在草垛面前。 “开个价吧,这条狗我买了。” 孩子们一听,齐齐乐了。 他们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军官手里都是好东西。 立刻七嘴八舌,讲起条件来。 “我们要牛奶。” “不,不止要牛奶,我们还要巧克力!” “要那些有什么用?我们不要那个,我们要枪和子弹!” 他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非但没统一条件,反而还产生了争执,几乎要打起来。 贺宗明耐心地听了一阵儿,挥手叫小宋: “把车上剩下的食物都拿下来。” 他这次是出公差,随身携带的食品并不多。 但每经过一处,便有军务驿站主动进行招待,因此贺宗明自己带的食物并没动过。 压缩饼干、高档奶粉、巧克力奶糖什么的,车上还有一些。 小宋被贺宗明的操作弄得一头雾水。 司令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还跟几个孩子玩上了? 但他还是听话的把车上的干粮都拿了下来。 抱着去往贺宗明那边走。 贺宗明也在他下车的间隙,弯腰把手伸到草垛里,一阵摩挲后,成功的碰到了那只小狗。 那小家伙颤巍巍缩在角落,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被他碰到的时候猛地瑟缩了下,接着就开始不住发抖。 贺宗明抓着它爪子,一鼓作气用力,直接把这狗给薅出来抱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小宋也带着那些食物到了,瞧见贺宗明抱着只脏兮兮的小狗,表情一言难尽。 “司令,你这是……” 贺宗明没有解释的意思,朝着孩子们抬了抬下巴:“把这些饼干糖果都给他们吧。” 多数孩子们一见他真给了零食和糖,立刻开心地笑了。 只有一个孩子不肯伸手接,固执道:“我不要这些,我要子弹和枪。” 贺宗明低头瞧着他:“你要这些做什么?” 孩子一脸无畏地说:“有了子弹和枪,我就能上战场,我也要打洋人,我要保家卫国!” 话音刚落,贺宗明跟小宋就齐齐都笑了。 小宋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真看不出来,小朋友,你还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小孩骄傲地一抬头:“那当然,我爷爷是兵,我爸爸也是兵,我以后也要当兵,我们世世代代保家卫国!” 贺宗明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子弹: “好,既然你有这么远大的抱负,这个就送给你。” 小孩开心地收了,又眼巴巴看着他:“我还要枪!” 贺宗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今年多大了?” 孩子说:“十岁!” 贺宗明道:“收好这枚子弹,八年以后你来羊城,拿着它去军部,告诉里面的人,川北司令贺宗明欠你一条枪!” 孩子们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都知道司令是个大官。 谁都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平凡的街道边遇见这样一个大人物,在他自报家门后都有些傻住了。 愣了一会儿后,又轰的一声散开,叫喊着往家里跑。 边跑边喊:“妈,我遇见大官啦!” 贺宗明跟小宋笑看着他们背影,脸上的神情都颇为开怀。 在孩子们都散开后,他们两个也开始转身往回走。 距离车边还剩将近一米的时候,贺宗明忽然听见几声奇怪的声响。 滴—— 滴滴—— 他疑惑地停下脚步,不动了。 小宋跟在他身后,没有贺宗明那样敏锐,依旧自顾自往前走着。 就在他即将赶超贺宗明,奔向驾驶座的时候,手腕忽然多出一股力,将他给拉住,固定在原位。 小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司令?” 贺宗明已经骤然变了脸色,扯着他手腕急速后退:“往后退,快走!” 第174章 遇险 小宋反应慢了半拍,还没走出两步,贺宗明猛地往他肩膀上一扑,两人就地卧倒。 与此同时,身后的军用汽车发出砰的一声,震得这边地面都跟着晃了晃。 轰然火光冲天而起,整架车都淹没在了爆炸之中。 小宋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贺宗明同样回头,漫天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火光之色不断跳跃,刺眼的红。 他的专属军用车上,竟然被人安装了定时炸弹!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忽然决定去帮助那条小狗。 也许他现在跟小宋,就已经葬身在了这场爆炸之中! 小宋也很快意识到了发生的事情,爬起身后,拳头捏的指节发红。 “该死的洋人,那些该死的洋人,他们竟敢出尔反尔!” 小宋凝望着已经燃烧成一团火云的车辆,咬着牙根道: “走,我们这就回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贺宗明却是沉默了一阵儿后,拦住他的动作。 “不止是洋人。” “什么?”小宋一惊。 贺宗明眯眼,跳动着火光的眼中一片冷沉之色: “为了安全考量,抵达潼关以后,这辆车就一直被放在军方驿站,跟洋人接触谈判时,我们开的都是另一辆车,签订完合约,再次返还驿站后,才换回自己的车。” 从羊城开来的车,从始至终,就一直停留在军方的地盘,甚至没被洋人看见过,更别提让他们有机会接触。 车上要是被人做了手脚,也只可能是那些留在驿站的自己人。 火光在燃烧了许久后,渐渐归于平静,贺宗明冷眼瞧着那架车的废墟。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跟洋人签完了歇战条约后我们出事,看来是有人想过河拆桥啊。” 小宋听完他的分析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同样一片惨白。 “司令,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宗明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们先这样……” …… 羊城,司令部。 周九河收到议和达成的喜报,立刻就去找了方大帅汇报。 在方家又意外撞见了方芷兰,她身边还跟着个四肢短小,黑黑胖胖的男人。 方芷兰表情奇差,没有半分好颜色,男人却很巴结,不停地对她说着话,满脸讨好的笑着。 周九河隐约有些印象,那男人好像姓赵,是个团长家的孩子。 他淡淡瞧了两人一眼,又很快事不关己的收回了目光,迈步走进了方家别墅。 因是喜报,汇报的过程还算顺利,很快两人便谈完了公事。 方大帅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对周九河亲近,聊完了正事就放他离开了。 倒是方芷兰,在周九河出门时快走了两步,朝他追了上来。 “等一下,周副官。” 周九河想装作听不见,继续往前走着。 “等一等!周九河,我叫你站住!” 方芷兰却再次加大了音量,这次不止周九河,就连远处的下人都听见了,朝这边挪来了看戏的目光。 周九河无法,只好停下脚步:“方小姐?” 方芷兰一路跑到他面前,满脸焦急,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可在发现很多下人都奇怪的看着她后,又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 “你来我家,是为了前线的事吗?” 周九河点点头:“正如方小姐所料。” 方芷兰很担心贺宗明,她了解她父亲,既然方大帅能说出那种话,必然是对贺宗明下手了。 她想问问周九河,有贺宗明的消息没有,可她又不敢做的太直白,怕被有心人汇报给方大帅。 迟疑再三,她选了个折中的试探法子:“那……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周九河听见她问公事,才缓和了几分神情,语气也有温度许多。 轻松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那就是贺宗明还没有出事。 方芷兰这才放下了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让周九河走了。 她一个大帅家的小姐,想知道军部的事,不去问她自己父亲,却来拦路周九河。 这让周九河察觉到了几分古怪。 但他也只是稍微觉得异常,并没有深究。 很快就继续迈步离开了。 …… 牙城。 两城边界相接的通关口。 把守城门的守卫懒懒散散地在门边站着,盘查着一个个过路的百姓。 “干什么的?来我们这要做什么?” “种地的,我家就住这,前几天去了趟外地走亲戚,现在是要回家。” “过去吧。” “干什么的?来我们这做什么?” “养鸡的,老总,我是你们这酒楼的供货商,这一车都是新鲜的肥鸡,您瞧瞧。”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一身的鸡屎味儿。” 守卫用手捂着鼻子后退两步,让鸡贩子过去了。 在他之后,两个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他面前。 守卫依旧是老话:“干什么的?来我们这要做什么?” 小宋压了压头上的礼帽,表情沉稳道: “跑商的,来这里只是过路借个道。” “跑商?那你们的货物呢?” 小宋从身边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数十只英国怀表。 守卫一看,当场就直了眼睛。 这可是高档物件! 心中对两人商人的身份已经信了八分。 可他脸上反而越发狐疑:“商人?我看着怎么不像?你们这一身洋装,该不会是汉奸吧?” 他边说着话,一只手边拇指与十指抬高,轻轻地捻动着。 脸上的奸诈之色一览无遗。 小宋跟贺宗明一路从潼关隐姓埋名地走过来,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练了。 立刻很懂行的拿出一只怀表递出去: “冤枉啊长官,我们可都是实在商户,不信您瞧这商品的质量,保证童叟无欺。” 守卫接过怀表,满意地笑了,快速地揣进自己口袋。 “看你这样子,倒是挺老实的,也不像那种作奸犯科的货色,行了,就放你们过去吧。” 两人这才算过了城门。 走出许久,到了那守卫再也听不见的地方,一直没开口的贺宗明才黑着脸说: “像他这样做事跟土匪又有什么区别?等老子恢复身份,迟早让人处置了他!” 小宋无奈地叹气:“算了先生,这种事哪个地方都有的,管是管不过来的……” 一句话还不等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就是那两个人,快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第175章 绝境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远处一伙人狂奔而来。 那些人虽然都穿着便衣,但手中个个都拿着枪械。 贺宗明眸光骤缩。 领着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小宋,转头就跑。 “他们要跑了,快开枪!” 远处而来的人也不甘示弱,一声令下,立刻对着他们背影举起了枪口。 两人反应的都还算快,立刻在路边找到了掩护的地方。 但听砰砰几声。 子弹没入他们身侧的墙壁。 “果然让我给猜中了。” 贺宗明眉眼黑沉,从贴身的衣服中拿出手枪,侧身躲在墙后,伺机反击。 趁着敌人摸不清他们在哪,枪声暂停的间隙,他从墙壁短暂窥视了一瞬,抬手便是一枪打出! 远处,准备上前追杀他们的那些人猝不及防,一人眉心中弹,咣铛一声倒地。 小宋也咬牙拿出了自己藏在袖中的枪支,借着大树做掩体,不断地探头出去反击着。 一时间,这地方深陷枪战,交火之声不绝于耳。 追杀他们的一共只有十人,而且虽然有枪,但战斗经验并不足。 贺宗明跟小宋的枪击杀了他们总共七人,而他们的子弹却基本上全打在了树跟墙壁之中。 眼看着对方只剩下三人,战斗似乎要解决了。 街角却又忽然匆匆跑过来一支穿着军服的队伍。 “队长,你来的正好,快支援我们!” 仅剩的三人立刻开口,大声呼救。 后来的队伍毫不犹豫,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再次跟贺宗明两人作战。 后来的又是十人。 贺宗明跟小宋虽然枪法精准,战斗经验更足,并不怕他们。 但又一番交火后,两人还是受了些伤。 小宋手臂中弹,贺宗明肩膀被弹壳擦伤。 而且,两人身上的子弹快要消耗光了,不得不考虑脱身的事。 眼神一个交汇,两人心照不宣,扭头就撤。 领队的敌人见状大喜:“快追!他们肯定是没子弹了!” 说着竟放弃掩护,毫无顾忌地举着枪就动身跟了上来。 而就在这时,看似慌不择路,只能逃命的贺宗明却忽然翻身上墙,反手便是一枚子弹,杀了个回马枪! 砰的一声,子弹应声而出,直中那队长胸口。 对方还来不及反应,便捂着前胸,痛苦的倒下。 贺宗明骑在墙头,半边身子已经利落翻过墙面,看着那边惊慌失措的景象,冷笑道: “子弹是不多了,但老子手里还有一枚手榴弹,不怕死的尽管跟过来试试。” 一话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利落地撤下墙头,他转身就跑。 小宋手臂受伤,动作不便,正好趁着贺宗明这时吸引了敌方全部注意力,从另一个方向翻墙下来。 贺宗明早在墙下等着他,他刚一露面,贺宗明就稳稳把他接住。 两人骤一汇合,立刻同时动身,再次跑走。 小宋边跑边道:“既然有手榴弹还跑什么?这帮龟孙子太可恨,杀了他们算了!” 贺宗明扯着他手臂专挑着崎岖不好找的小道跑: “那是我吓他们的,你还真信?” 除了手枪,其他有用的武器早随着车被炸一起烟消云散了。 贺宗明拿着枪咬牙道:“我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你呢?” 小宋心口一紧,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立时不用贺宗明再说,也跑的更加拼命。 “我的子弹都跟那帮孙子用没了。” 贺宗明对他这结果也差不多心中有数。 立时,两人都不再说话,拼命地奔逃起来。 然而两个小时后,在离开牙城的小道上,两人还是被一伙穿着军服的人给围堵住。 没办法,他们是用腿在跑,对方却是开着车来追。 这次比之前两次还要更加明目张胆,领头的直接开着军车。 直接把车横在路中间,挡住他们的去路。 小宋面色难看,咬牙就要上前:“日他个仙人板板的,跟这几个孙子拼了!” 贺宗明伸手扯住他,挺身挡在小宋面前。 两人此时前后左右再无任何遮挡物,只有举着枪不断靠近的兵,一点点把他们包围。 贺宗明冷眼瞧着他们的架势,沉声问: “死也要死个明白,几位兄弟,你们是什么人派来的?” 离他最近的那人说:“少废话,乖乖地放下武器,缴械投降,我们能饶你不死!” 他瞧贺宗明与小宋两人从头到尾没有拔枪,以为他们是真的没有仰仗了,立刻放心地拿着手枪,大摇大摆走到了两人身前。 也就是这千钧一刻之际,贺宗明倏然抬腿,一脚踹在他腰上,这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踢飞在半空,枪也从手中脱落。 “小宋!”贺宗明喊了一声,把枪朝着小宋的方向踢去。 小宋配合的很快,立刻抬手接住。 那些兵见势不对也立即出手,再不顾上活捉的念头,对准两人砰砰开枪。 贺宗明一把抓住被他踢飞那人挡在自己身前,拿他的身体当做盾牌。 这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双目圆睁死在了他自己人的枪下。 小宋则是就地一滚,来到劫住他们的那辆车前面,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立刻握住手刹,试着发动车子,可车却纹丝不动。 小宋眉头狠拧:“车上没有钥匙!” 贺宗明眉心一沉,已经撤退到车边的步子变得沉重。 而这时,包围他们的那些人已经做出决定。 “跟他们打,老子不信他们的子弹是用不完的,迟早让他们变成瓮中之鳖!” 两方又是一阵交火。 贺宗明的一发子弹早已用尽。 小宋新得的手枪,五发子弹也很快用出。 两人躲在车后,已经是山穷水尽。 四目相对,心中都无比沉重。 贺宗明苦笑道:“兄弟,是我连累了你。” 他此时肩膀已经中了一枪,源源不断的血染红衣襟。 小宋手上也中了三枪,右手动一下都剜心的疼。 却也洒脱的回以一笑: “别这么说,司令,小宋能做你下属,这辈子心甘情愿。” 顿了顿,冷眼瞧着那些举着枪,再次试图朝他们包围靠近的敌人。 小宋声音低了些:“就是对不住我家那婆娘,我走的时候,她跟我说腌了酱菜,这下子没法再回去陪她吃了。” 第176章 试探 贺宗明脑海中也不由得想起挽月。 眼神略有恍惚。 浮现她臃肿的身形,和高高隆起的肚子。 如果小宋的遗憾是吃不到妻子的酱菜,那他的遗憾,就是没能看见挽月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不知道是男是女吧…… 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间都沉默了,气氛变得有些凄凉。 但就在这时,远处却又传来一串枪响。 声音离得很远,不是由包围他们的那些人发出的。 贺宗明唰地睁眼。 只见更远处,另一波人马,同样身穿整齐的军装,手中拿着枪支,飞快地朝这处跑来。 为首一人,身着黑色长褂,头戴礼帽,虽遮住大半张面孔,但那冷酷的声音,辨识度却是格外鲜明。 “都给我看准了点,除自己人以外,其余的但凡拿着武器,全给我杀光!” 小宋也在听见声音这一刻,唰地睁开眼睛。 “周副官!” 他大喊了一声,满脸都是惊喜。 远处,周九河长身而立,脊骨傲然。 率领着将近二十人的队伍,个个手拿枪支,一枪一个,打兔子似的把那帮追杀贺宗明的人打的只有逃命的份。 听到小宋的声音,唰地把脸转了过来,小宋举起自己没伤的那只手,用力挥舞着。 “周副官!我们在这!” 周九河喊道:“你们有事没有?” 小宋刚想说他们还好,旁边伸出一只手,把他扒开。 贺宗明探头出去,咬牙切齿道:“给老子扔过来一支枪,自己的仇,老子要自己报!” 小宋赶紧补充:“两支!周副官,我也要!” 追杀他们的人身手跟周九河带来的人完全没得比。 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打的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贺宗明咬牙道:“要不是子弹不够,就他们这几个小喽啰,我们两人杀出去绰绰有余!” 小宋半边身子全是血,却也满脸是笑: “但凡多给我点子弹,不用司令你动手,小宋自己就能把他们全杀光!” 周九河冷脸把他们两个又塞回车里。 “行了行了,一个个都跟血葫芦似的,还逞什么能?” 他手下的人在地上的尸体那一阵摸索,大喊道: “找到车钥匙了!” 立刻就给周九河送了过来。 周九河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把小宋从驾驶座赶到后座,让他歇着,他自己开车,直接去了当地的医馆。 大夫开刀取子弹时,贺宗明才想起来问: “我还没来得及给羊城传递消息,你们是怎么赶到这来的?” 周九河帮着大夫拿酒精给刀具消毒,闻言也是一愣。 “不是你自己传的消息吗?” 贺宗明见状,表情也禁不住变了。 周九河怎么会以为消息是从他这里传回去的? …… 两天前,羊城,司令部。 周九河正兴奋地对下属宣告议和达成的好消息,忽然有人来报,说司令太太要见他。 周九河对挽月并无好感,也自认跟她之间没什么往来,因此得知消息时还愣了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他。 但出于种种考量,他最终还是把挽月请到办公室,跟她见了一面。 挽月进门后一言不发,见周九河办公室有纸笔,直接就拿了起来,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方大帅要杀贺宗明。 没人知道,挽月到底是怎么根据方芷兰那一张小小的纸条,推断出的这样一个结果。 又或者她只是希望周九河能够重视,所以故意把事情往严肃了说。 总之,她是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巧就巧在,周九河之前也看出了方大帅对贺宗明似乎心存不满。 因此他在看到那样一行字后,没有多问,便立刻决定相信。 而后便立刻组织了人手,决定秘密地前往回羊城的路,来接应贺宗明。 今天也是巧了,他带着人刚好赶到牙城,便听见了有枪战的声音。 这才恰好,救下了绝境中的两人。 …… 贺宗明听完他的讲述,沉默片刻,忽然低头轻轻地笑出了声。 “第二次。” 刀子已经割进他的肩膀,把子弹取了出来。 此刻他赤裸着上身,露着伤痕累累的胸膛,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可他的脸上却全是笑意。 “算上这次,这个女人是第二次在紧急关头救我一命了,九河,你说她是不是我的福星?” 周九河心思复杂,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道: “她写出来的内容,你真的信吗?” 贺宗明抬眸,淡淡看向他:“别问我,问你自己,你信不信?” 周九河沉默。 他如果不信,就不会这样急匆匆的赶来。 但倘若真是方大帅,那这件事的背后,又要涉及到太多的势力牵扯。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如果臣实在是不愿意死呢? 下一步,贺宗明又该如何?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周九河却不太愿意去想。 “这些年与洋人交战,已经损伤了我们许多战士。” 他苦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把洋人驱逐出国门了。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他们自己人还要把自己人再消耗一波吗? 贺宗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闭目不语的沉默着。 许久,久到周九河都以为他是太累了睡着了。 准备给他盖个被子的时候,贺宗明维持着闭眼睛的状态,淡声开口。 “自相残杀是最差的局面,如果不是到了绝路,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 周九河一震:“明子,那你的意思是……” 贺宗明道:“谁也不知道挽月的消息是从哪来的,又有几分可信度,也不能光听她的一面之词。这些年我晋升的快,军中对我有意见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是军方对我下手,也未必就能确定是大帅的命令,在结果真正有定论之前,我们先这样……” 低低的计划,随着越来越暗的月色,一点点在男人口中传出。 周九河越听,脸色越发严肃,心脏也在不断地揪紧。 到最后,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心中却在止不住地期冀,希望方大帅这次,千万不要让他们失望。 两天后,羊城。 神秘消失了两天的副官周九河面色冷峻的再次出现。 同时,带回来一个沉重的消息。 他们的司令贺宗明,在议和回来的路上遭遇埋伏。 虽然他们及时赶去支援,但还是晚了一步。 贺司令,伤重去世了。 第177章 阴错 “苏挽月,苏挽月你给我出来!” “方小姐,方小姐你别这样……” 傍晚时分,女人尖锐的叫骂划破静谧的黄昏。 八个守卫跟在身后,一脸的想拦又碍于身份之别,不敢直接动手。 于是便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家门。 挽月正坐在客厅做针线活,学着像刘妈那样做布娃娃。 忽然就听见一阵喊声,接着便见到方芷兰一阵风似的,急冲冲跑到了她面前。 没有任何反应的空间,方芷兰抬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挽月毫无防备,被凌厉的掌风打的耳中嗡鸣一声,半边身子歪倒,跌伏在沙发上。 伴随着强烈的耳鸣声,她听见方芷兰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怒喊。 “你装什么装,给我起来,你告诉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刘妈听见声音急忙从房间跑出来,就看见挽月挨打跌倒这样惊险一幕。 心口一紧,她立刻跑到挽月身边,也顾不上细想方芷兰是谁,用力便推了她一把,张开双臂挡在了挽月面前。 “你是什么人,谁准你来欺负我们家太太?” 刘妈以保护者的姿态把挽月牢牢护在身后,一双眼睛跟老母鸡护崽一样,警惕地瞪着方芷兰。 “太太?她还有脸被叫做太太?”方芷兰呵呵冷笑,殷红的一双眼里全是怨毒。 “苏挽月,有种你就给我出来,别像个孬种一样只知道躲着!” 两人对话的功夫,挽月也终于从挨打的不适中缓和了下来。 耳边的嗡鸣淡化许多。 但半边脸还是火辣辣的疼,估计是已经肿了。 听清方芷兰的话后,她起身,从刘妈身后走了出去。 无故挨打,换成谁都不会表情好看。 她也冷冷地看着方芷兰: “方小姐,我跟你无仇无怨,你忽然来我面前发什么酒疯?” “我发酒疯?”方芷兰又是红着眼睛冷笑了一声,骤然放出重磅炸弹: “贺宗明死了!” 伴随着浓烈的悲伤和愤恨,声音猛地炸响在挽月耳边。 挽月倏然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只觉得脸上像又被人打了一下。 分不清是脑中还是耳中,再次嗡嗡作响。 眼前的场景清晰了又模糊,眼前一花,她身子猛地晃了一下,险些就再次倒下去。 刘妈及时把她扶住,她虽然脸上也全是震惊,但依旧时刻关注着挽月的情况。 “太太,你快别信这个女人,她一进门就动手,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真?” 刘妈安慰挽月的话是好心,听在方芷兰耳中却格外刺耳。 她怨毒地瞪着挽月,再次冷笑道: “我不是好东西?苏挽月,你摸着良心说话,到底我不是好东西,还是你不是好东西?” 她怒声道:“从姑姑给你消息到你向周副官递信,中间隔了一天一夜,为什么你要拖延这么久!” 周九河回到司令部没多久,就把贺宗明出事的消息汇报给了方大帅。 方芷兰那时刚好在家,恰好听见。 方芷兰崩溃的语气,仿佛跟那日周九河沉重的语气重叠。 “他说自己去晚了,但凡他能早到一个时辰,贺宗明也不会落得个被炸弹炸死,尸骨无存的下场!” 从她进门起,挽月就从她的态度隐约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对。 此时方芷兰说出来的话,恰恰是验证了她心中所想。 眼前一阵眩晕,挽月后退了一步,刘妈见她情形不好,赶紧扶着她一点点坐回沙发上。 又怒骂在方芷兰身后站成一排,就是不敢上前的那些守卫。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没看见太太都被人欺负到家里了,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个疯女人赶出去!” 守卫们这才从贺司令竟然出事去世的消息带来的震惊中走出来,僵硬地走到方芷兰面前: “请离开吧,方小姐。” 方芷兰依旧情绪激动,几次试图再次上前揪住挽月。 嘴里不断骂着:“都是你没有及时报信,耽误了救他的时间,你个贱女人,丧门星,是你害死了他,你该下地狱去给他赔罪!” 挽月神情恍惚,对叫骂浑然未觉,丢了魂儿一般。 刘妈站起来跟方芷兰搏斗,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然不能跟她这种做惯了活的妇人比力气。 癫狂的方芷兰被她给推的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她自己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也丝毫不在意失去形象,依旧疯狂的用她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语言去辱骂着挽月。 守卫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拽住跌落在地的方芷兰手臂。 “方小姐,你不要这样,还是请先离开吧。” 见她怎么都不肯走,着魔一样竟然还想再次攻击挽月。 这些人才终于狠下心,把这位大帅家的小姐给架了起来。 “得罪了。” 他们像丢垃圾一样,把方芷兰给丢出了院门外。 防止她再像疯子一样往里闯,还留了两个人特意紧护在门边守着。 方芷兰跌在门口又崩溃的哭了一阵儿,贺娇娥带着人从贺公馆出来,把她给扶走了。 贺家,客厅。 挽月从方芷兰叫嚷着贺宗明死了起,就一直以一个丢了魂儿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呆呆坐着。 刘妈看她这样子很怕她出事,不断地在她耳边安慰: “太太别多想,那个疯女人一看就精神不好,那些话必然是她骗你的,司令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可她自己的脸色却蜡黄蜡黄,神情衰败,比挽月好不了多少。 显然,此时的刘妈心中也没底,方芷兰说出来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尤其是在从守卫口中得知,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身份竟然是大帅府上的千金后,刘妈心中更加惶恐,此时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安慰挽月。 挽月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沙发上的纹路,始终不发一言。 刘妈劝了一会儿,怕她出问题,咬牙拿起茶几上一杯茶,用手试了下温度,已经凉了。 她这才放心,一把将杯中茶水泼在挽月脸上。 冰凉的液体带来刺激,挽月这才回过神,缓缓抬起头,看着刘妈,眨了下眼睛。 刘妈也看着她,满脸紧张:“太太!你快说句话,哪怕是骂我呢。” 第178章 阳差 丢了魂儿似的挽月,这才大梦初醒般转了转眼珠,用手抹了把湿漉漉的面颊。 “刘妈。” 刘妈鼻子一酸,立刻应声:“哎,太太,我在呢。” 挽月定定看她片刻,抱着肚子起身,脸上神情平静。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 刘妈起身跟在她身边: “好,累了就睡觉,太太,我扶您回去。” 两人谁都没再提刚刚方芷兰来闹事的事情。 挽月回了房间,便翻身上床,盖上了被子。 刘妈不放心地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见她似乎真的只是想睡觉,才放轻脚步退出她的房间。 刚一出门,刘妈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快步走到守卫身边,一把攥住离她最近的那人手腕。 “刚刚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守卫脸色也十分凝重: “她是方大帅家的小姐,人尽皆知最得宠的一个女儿,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应该不可能作假,而且看她刚刚那个疯狂的样子,也不像是无中生有能装得出来的。” 刘妈心中像被塞了个秤砣,狠狠一沉。 守卫道:“我已经派人去司令部打探具体消息了,如果……” 他顿了下,脸上掠过一抹沉重:“如果真的是司令出了事,军部一定会给我们传递消息。” 到了这一步,他们就没什么能做的了,剩下的便只有等。 刘妈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个做工的下人,大不了就换个主顾。 她真正忧心的,是看起来被消息惊吓到的挽月。 那女孩子,也才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没多久,而且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这要是贺司令真的在外面出了什么问题,以后的日子,太太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她该怎么活啊! 更何况,贺宗明还不是普通的身份。 军阀抢地盘、夺家产、治悍匪,桩桩件件,他都参与其中。 结下的仇家数不胜数,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他要是真在这个时候人忽然没了,那些仇家必然会把目光放在失去倚仗的挽月和孩子身上。 尤其是那些悍匪,刘妈是见过他们报复仇家的手段的。 把孩子挖空了内脏剥了皮挂在城楼上示威的都不在少数。 她揪心极了,担心着挽月的未来。 楼上的挽月同样不太好过。 她紧闭着眼睛,皱眉躺在被子中。 睫毛时不时轻轻颤着,证明着她还没有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捂住耳朵,对空气大喊了一声: “别吵了!” 空气其实十分安静,并没有任何声音。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可挽月却还是加大了捂着耳朵的力道。 脑海中,歇斯底里的声音在不断回荡着: “哪怕再早一个时辰,他都不会死,是你故意拖延了报信,是你害死他的,是你!” 挽月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泪水如雨水般自紧闭的双眼涓涓而下。 “不,我不是故意的。” 她流着泪小声为自己辩解。 虽然最开始,在刚得到消息时,她的确想过要装作没有看见。 也在心中设想过,如果贺宗明真的一去不回,是不是就报了她跟阿立被他拆散的仇。 可当真的听见他出事,得知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时。 挽月心中的悲伤和自责却是远大于泄愤和解气。 贺宗明,难道真的就这样没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世上自此少了个祸害,可她却非但不开心,还这样难过呢? 没人能陪挽月说知心话,也没人能真的处在她的位置上,设身处地的以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所以她此刻心中的困惑,永远都得不出答案。 挽月只能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用被子盖着头,无助地蜷缩进黑暗。 眼泪流了一串又一串。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中默念着。 她不是故意拖延时间的。 只是……只是…… 挽月咬紧了唇齿,泪如雨下。 - 周九河放假消息是为了试探方大帅,看他的反应,再根据他的反应推断方大帅到底是不是对贺宗明下狠手的人。 这个消息只是权宜之计,过一段时间贺宗明养好身上的伤,自然会重新出面澄清谣言。 他跟贺宗明在商量这个计策时,考虑到了挽月怀着孕的身体情况,双双决定了把假消息把控在小范围内,不让挽月那边知道,免得给她带来惊吓。 但两人却都没料到,方芷兰在得知贺宗明出事后会反应这样激烈,立刻就去了贺家闹事。 方芷兰怎么会知道贺宗明出事是跟挽月报信的快慢有关?难道…… 周九河心中泛出种种揣测。 他带着这些猜测,走进了司令部的监狱。 西侧,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透明的玻璃窗里面,乱哄哄的草垛上躺着两个满身血污,脏兮兮的囚犯。 周九河拿着钥匙打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他的亲信小庆则是带人在外面把守着,两人一排,隔一米便有一组人站岗,一直延续到十米之外,就为了防止隔墙有耳。 “出了点问题,明子。”周九河一进门便沉重开口。 两个囚犯中,位置偏里,被脏兮兮的衣服盖着脸的男人,猛地坐起身。 衣服拿开,露出一张哪怕故意用血污涂脏了脸,也难掩剑眉星目的面孔。 “抓到那些人的马脚了?” 贺宗明沉声道。 一旁的小宋也赶紧坐起身,同样表情冷肃的在贺宗明身边坐着,眼睛时不时看一眼牢房外,观察外面景象。 “不是这件事,是你家里……” 周九河眉头紧锁,把方芷兰去贺家闹事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忧心道:“要不要找个人,把你没事的消息想办法透露一下,毕竟你太太她还怀着身孕……” 贺宗明在听到方芷兰坏事后表情也是一变,满身严肃化作冷意: “没脑子的东西,我死不死关她什么事?” 说着,不等周九河反应,便自己起身,披上了伪装囚犯时用的脏兮兮外套。 “九河,谢谢你及时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还得再麻烦你帮我做件事,叫几个人给我打掩护,天黑以后,我亲自回去跟她解释。” 第179章 夜色 入夜,月色悄悄,街上寂静无人。 一道身影迅速地穿过街道,借着墙壁的遮掩,来到了贺家院墙外,三两下便纵身翻过了高高的院墙。 挽月缩在被子中,忽然听见窗户的位置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破窗而入。 想起贺宗明在临别信中的留言,她心中掠过一抹恐慌,一把掀开被子坐起了身。 “什么人?” 说着,伸手就想去开床头灯。 黑暗中看不清楚轮廓,只隐约见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速度远比她快得多。 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反手便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别开灯!” 男人低声发出劝告。 挽月在手被对方握住那一瞬发出剧烈挣扎,张嘴便大喊:“刘妈!” 贺宗明阻止的动作晚了一步,亡羊补牢地拿手捂住她嘴。 “别叫了,是我。” 他从身后抱着挽月,右手握着她的小手,黑暗中带着她抬手往他脸上摩挲,压低了声音引导着她。 “乖乖,是我,你感受不出来吗?” 熟悉的称呼一出来,挽月似被扯回了那些难以启齿的深夜。 她愣了一愣,怔在贺宗明怀中。 贺宗明握着她的手,引导着她感受他的五官。 从眉骨摸到嘴唇,又放到脖子上,带她细细的摸索他脖子上的那道伤疤。 “感受出来了吗,嗯?” 挽月已经意识到了他是谁,只是十分无法相信。 黑暗中,她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因恐惧染了几分哭腔: “你……你是人是鬼。” 贺宗明被她给逗笑了,凭借直觉,精准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中一口亲在她脸上。 双臂都紧紧地抱着她,脸颊紧贴着挽月侧脸,向她传递着他的体温。 “你说我是人是鬼,鬼有这么热乎的吗?” 窗户开着还没来得及关,室外的冷风扑簌簌而入。 吹在挽月的身上,可她却半点都没觉得冷。 因为紧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上热的像个火炉。 她下意识抬起手,自主地摸了他一下。 贺宗明配合地低下头,让她感受他。 是热的,脸颊是热的,鼻子也是热的,呼吸也骗不了人。 挽月鼻子一热,倏然红了眼睛。 确认贺宗明身份的同时,掌化作拳,朝着他身上便打。 边哭边骂道:“混蛋!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装死骗我?” 贺宗明耳朵竖着,边搂着她安抚,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他这次回来是秘密行动,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否则谎言被揭穿,他跟周九河就会前功尽弃。 “乖,小声点,不哭了,不哭了啊。” 谨慎提防的同时,他也没忘记轻声哄着挽月。 挽月的情绪却已决堤。 拳头用力地一下下打着他: “混蛋!你就是个臭混蛋!” 竟然拿假消息骗她! 怎么不真死在外面呢? 他知不知道,当她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她延误消息传递而出事的时候,她心中是多么的愧疚? 在方芷兰离开后的那漫长的一段时间,又承受了多少心灵上的煎熬? 让挽月受惊本来不是贺宗明的打算,但事情发生了,他就要承担责任。 面对着挽月的崩溃,他没再为自己辩解。 稳稳地抱着她,安静地承受了她的情绪发泄。 他却忘了自己肩膀上有伤,挽月一时不察,拳头正好打在伤口上。 贺宗明身体本能地颤了下,低低吸了口凉气。 挽月体会到他的变化,立时僵着不动了。 “你……” 正要开口问。 楼下听到挽月喊声的刘妈赶到了两人门外。 “太太,你刚刚是不是在叫我?” 刘妈敲响了挽月房门。 挽月闻声就想回答,嘴巴却又再次被贺宗明捂住。 耳边响起男人压低的声音: “把她支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现在还活着。” 感觉到挽月轻轻点头,贺宗明才把手松开。 挽月扬声道:“刚刚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没事了,刘妈,你回去吧。” 刘妈仍有些不放心:“真没事吗?太太,要不我还是进来陪你说说话吧。” 挽月道:“真的不用,你回去睡觉吧。” 刘妈见她态度坚决,这才走了。 贺宗明在门边听着脚步声,确定刘妈是真的下楼了,才又回到挽月身边。 挽月正大着肚子费力地踮脚关窗,身后多出来一只手,帮了她一把。 窗子重新关严。 房间中忽然多出一抹光亮。 那光很小,也就豆子大。 挽月下意识回头。 贺宗明手里举着根火柴,在黑暗中含笑看着她。 瞧见她脸上两只眼睛全都肿了,眼皮一高一低,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男人愣住,皱眉细看了一阵儿,笑容慢慢地没了。 “眼睛怎么成了这样?” 挽月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眼睛发疼。 她恼火地怒瞪了他一眼,但此时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线,这一眼非但没有威力,还显得有些滑稽。 挽月怒气冲冲地说:“还不是怪你,为什么要让人说你已经死了?” “怪我?”贺宗明又愣了许久。 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迟疑着用手轻碰她红肿的眼皮。 “你该不会是……哭成这样的吧?” 挽月咬着嘴唇不说话,只一味恶狠狠瞪他。 贺宗明无声瞧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偏开头笑了。 “你还好意思笑?”挽月更生气了。 贺宗明扔掉火柴,再次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以为我出事了就哭成这样,就这么在意我吗,嗯?” 挽月听见他压抑在声音里的笑意,心中恼火更甚。 推拒着他的怀抱,咬牙切齿地说: “谁在意你了,你死在外面才好呢!” 贺宗明忽然重重地发出一声痛呼: “打中我伤口了,好疼!” 挽月一惊,下意识收起双手,紧张地在黑暗中摩挲起他胸口。 “你受伤了,哪里?” 贺宗明道:“往下一点。” 挽月配合地过去探索。 贺宗明:“再往下一点。” 挽月感觉到似乎不对了,动作变得迟疑起来。 贺宗明声音再次染上笑意,越发低柔,黑暗中,竟还添了几分蛊惑。 “再往下一些,嗯?” 挽月:“……” 贺宗明:“你怎么不摸了?” 第180章 亲亲 挽月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恼羞成怒,一拳重重捶在他肩膀。 “你个不要脸的骚东西!” 她这拳再次重重打在伤口,贺宗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伤……” 挽月又是一拳:“我不会再上当了!” 贺宗明大力钳制住她手腕,再也不敢没正行了。 “真的,这次是真的……” 他闷哼了声,低低的声音里压抑着痛楚: “再打下去我就真疼死了,到时候你再哭,可没人逗你笑了。” 挽月也终于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对,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下意识打开床头灯,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有那个意思,人想往灯的方向移动,就被贺宗明搂着腰肢又扯回了怀里。 “去哪?” “你不是受伤了吗,我开灯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 台灯的光太明显,容易在窗户上映出两人影子。 贺家的守卫里说不定就有人是方大帅安插的奸细,贺宗明不想惊动对方。 他从口袋里拿出火柴,再次在两人之间点亮。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挽月立刻看向方才被她打过的方向。 只见灰色的布料上,赫然被深色染湿了一块。 细闻有淡淡的腥味,是血! 挽月心口一缩,抿着嘴唇,脸上表情内疚。 “我……” 她想道歉,但不知道怎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跟贺宗明向来是敌对的关系,她在他面前,也许久不曾示弱过了。 忽然要她放低姿态,挽月心里还是有些芥蒂,做不出来。 贺宗明只看见她满脸纠结,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但他也没跟她计较。 同样低头瞧了眼肩膀,便淡漠的说: “没事,这伤口在翻墙的时候就已经扯开了,跟你关系不大。” 这时候火柴又灭了,两人的视野重新陷入黑暗。 挽月转身:“一直流血怎么行?我去给你找点药。” 在她怀孕初期,贺宗明怕挽月磕着碰着,就在家里准备了个小药箱,里面有不少常用的伤药。 那药箱就在房间的柜子里,找着也方便。 只是此时没有光,翻起来就费事些。 贺宗明怕她碰到肚子,让挽月在原地等着,他自己去摸黑翻出了药箱。 等到给肩膀上药的时候,却是他一个人完不成的。 便又点了一根火柴,让挽月动手。 贺宗明自己脱了外套和里衣,露出肩膀和上面缠绕的纱布。 只见原本是白色的布条,此时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褐色。 挽月虽然有些畏惧,但手却没抖,强作镇定的把布条给解了下来。 接着便直面上了贺宗明的伤口。 她心脏骤然一缩。 拿着止血药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竟然忘了继续动作。 贺宗明等了会儿,瞧见她反应,了然:“吓到你了?” 子弹打进他肩膀,要想取出来就得用刀子挖。 这次他运气不好,子弹打进去的地方很接近骨头,医生给他处理伤口时,就把骨头附近的肉也给挖掉了一些,然后才缝的针线。 对于一个只用针线缝过布娃娃的女孩子来说,骤然看到一个活人身上带着这种细密的针脚,而且还是已经崩开的,的确有些过分。 挽月会害怕,贺宗明也理解。 他把即将熄灭的火柴放到一边,伸手欲接过挽月手中的药。 “给我吧,我自己来。” 挽月这时却又动作起来,她把止血药和麻沸散一起敷在他肩头。 贺宗明便没再坚持,又重新燃了根火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挽月忽然开口,声音细弱。 贺宗明微怔,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内容。 “什么?” “对不起。”挽月低下头,又轻轻地说了一遍。 贺宗明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她,故意压沉了声音,装作生气的样子说: “对不起什么?你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汉子了?” “你胡说什么!”挽月一下子抬起头,小脸上全是羞愤。 她因为母亲的事,小的时候没少被人指着鼻子骂淫妇生的小淫妇,因此对这些事情格外忌讳。 偏偏贺宗明是个混不吝的,明明他才是耍流氓的那个,还非要拿这种话去惹她。 贺宗明见她身上那种消沉的气息没了,才勾唇轻轻地笑开。 火苗也就豆子大小,却像是把他凝视着挽月的一双眼睛都镀了层光,温柔的不可思议。 “既然没做亏心事,那你和我道什么歉?” 挽月迟疑了下,下意识往他肩头瞟了一眼:“你的伤……” 贺宗明重新穿好衣服,遮挡住狰狞的伤口。 “线是翻墙时挣开的,不关你的事。” 挽月咬着嘴唇,还是十分愧疚的神色。 从贺娇娥传递消息,到她去向周九河求助。 中间因为她的私心,的确耽搁了许久。 如果没有那些延误的时间,或许……他这伤可以不用受的。 贺宗明瞧着她表情,知道她必然是又在自责。 他思索了下,伸手把她搂进怀中,顺手扔掉再次熄灭的火柴。 含笑在她耳边说: “伤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是有点疼,但我知道个止疼的法子,特别有效,你要不要试试?” 挽月在黑暗中乖巧地侧坐在他腿上,这次不敢再乱动了,手臂安分地搂着他后背。 “……什么法子?” “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 贺宗明:“嗯?” 挽月:“……” 贺宗明:“乖乖?” 挽月沉默半天,从嗓子里憋出一句: “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 贺宗明:“是正经的啊,我说的就是让你正经的亲亲我,你想哪去了?” 挽月:“?” 亲亲还有正经的吗? 她径自疑惑。 不过在察觉到男人的气息骤然靠近时,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躲。 两人这一亲,便亲了许久。 直到挽月忽然不舒服,挣扎的抓了把他头发,把他从后扯开。 “踢到我了!” 贺宗明顿了下,有些怀疑的语气:“我腿没动啊。” 挽月摸着肚子,郁闷道:“不是说你,是肚子里面这个。” 贺宗明愣了愣,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后,笑了。 “我儿子?” 这回是挽月踹了他一脚,但她没敢用力,轻轻踢在他小腿上,跟猫抓痒差不多: “起开,孩子说你快压死它了。” 第181章 心术 说是正经的亲,可亲着亲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就来到床上了。 要不是挽月腹中的孩子及时发出抗议,两人刚刚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不堪设想。 挽月又羞又恼,急着把贺宗明驱逐开,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贺宗明却异常黏人,许是死里逃生一回,他对事情的看法改变了不少。 之前不怎么在意挽月肚子里的孩子,这时却把脸贴在了她隆起的肚皮上,隔着衣服细细的感受。 “真的踢你了吗?踢在哪?你能不能和它沟通,让它也跟我打个招呼。” 挽月无语地抿了抿嘴角: “这哪是我能控制的。” 贺宗明的手轻轻摸向她肚皮,指腹厚重的茧子带来丝丝麻麻的痒。 “乖儿子,能听到吗,给爸爸个回应。” 挽月在黑暗里用力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说不定是女儿呢。” 贺宗明不假思索说: “最好别是女儿。” “你怎么还重男轻女呢?” 挽月又往他腿上踹了一脚,这回真生气了,力气不小。 贺宗明笑着扣住她脚腕,把她腿放回原位。 温声对她解释道:“不是我不喜欢女孩子,只是我们俩的孩子生出来肯定漂亮,这年头,战争说打就打,内政也混乱不堪,漂亮的女孩子比起男孩子总是处境更为艰难。” 羊城虽比春城发达些,思想也豁达点,但并没好多少。 在洋人最早攻城的时候,羊城属于最先被入侵的一波。 洋人弑杀淫虐,侮辱了不知多少平民百姓。 有些不幸的女人因此怀上了孩子,又没有堕胎的勇气,但也不愿意抚养那样的孽种。 男孩子还好,长大后能有力气干活,她们还会考虑留下以后当个依靠。 但如果是女孩子那就惨了,没有人会想要那样一个女儿。 所以就把生下来的那些女孩子,全都丢到最底层的妓院去。 方大帅把军部总部从海城迁居到羊城后,曾对这座城进行过一番整改,其中就封禁了不少窑子。 里面的女人被解救那天,贺宗明的父亲也参与了行动,贺宗明出于好奇心也跟着去看热闹。 然后便发现,其中有不少都是跟黄种人明显不一样的奇特长相,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稀有物。 那些人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眼里却都已经是久经风月的沧桑。 贺宗明听见大人们笑着称呼她们“杂毛”、“鬼妹”。 而后也是亲眼目睹了,那些血统不纯的人是怎么被挖天坑活埋。 当时那些孩子不停哭诉、哀求,说自己无罪的场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明明那些人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也没有打家劫舍的作恶,她们只是想活着,不惜牺牲尊严,也想要卑微的活下去。 可是处理她们的人,却连这最后一点希望都不肯给。 再长大一些后,贺宗明才意识到那些被活埋的混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生她们的人把她们当做耻辱。 戏耍她们的人把她们视为玩物。 屠杀她们的人也没有把她们视作生命。 那些孩子是战争中的牺牲品,从被孕育那一刻,她们的存在就成了原罪。 很多人被洋人侵略,没勇气跟洋人作对,便把剩下的仇恨都发泄在了这些“洋人遗留”下来的种子身上。 而在这些可怜的孩子身后,隐藏着的又是无数个曾在战争中遭受苦难的女子的血泪。 贺宗明打从想通的那时起,便意识到了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女子生存的不易。 也是因此,比起女孩子,他更希望自己的后代是男孩。 一旦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孩子生下来也好接替他的位置,去继续保护挽月。 挽月听了贺宗明的解释心情才算好了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肚子,也禁不住有些希望里面的能是个男孩子。 是啊,现在这个情形,对女孩子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抛开她自己因为身世遭受的苦难不提。 哪怕是苏清漪,那样家境优渥,备受宠爱,张扬自信的女孩子,也都没能自保,最后惨遭毒手。 而她现在,虽然处境比在苏家时好了一些。 但也不过是从苏家那样憋闷窒息的牢笼,换到了一个更大一些,条件更好一些的金笼子,她同样是身不由己,没有自由的。 而普天之下,和她或苏清漪有同样遭遇的女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个世界,就是个吃人的世界。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穷人怕有钱的,富人怕当兵的。 当兵的又怕官职高的,官职高的怕下黑手的。 可在这样一层层的食物链中,却有个唯一不变的底层,那就是女人。 哪怕只是个出苦力的泥腿子,只要他藏有坏心,条件再优秀的女人遇到他,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由己及人,又由人及己,挽月不说话了,低着头难过起来。 贺宗明在她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他的神色变了变,黑暗中,两人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挽月只感觉到身边一热,接着便整个人进入温暖的怀抱。 贺宗明搂着她,轻声说: “只要我活着一天,这辈子除了我以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欺负你和孩子。” 挽月忽然抓住他没受伤那只手拿到嘴边,低头就用力咬了下去。 贺宗明身体僵了下,没阻止她的动作。 另一只受伤的手稳着肩膀,放在她后脑,轻轻顺着她的发丝。 他知道,当初那些事,她还在怪他。 但他也同样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时间会模糊很多东西,包括她对他的敌意和仇恨。 两人刚刚玩闹那一瞬,他就感受到了,挽月在他面前展露的情绪,要比之前为了让他放下戒心而刻意装出来的温柔小意真实多了。 而在她所展露出来的真实里,她真心的因为他的安危而掉过泪。 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事情已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黑暗中,贺宗明轻轻勾起嘴角。 挽月像只发了疯的小狗,用力咬着他手背。 他却轻轻亲着她发丝,脸上带着笑,忽然若有所思开口: “你不是总说一个人在家待着没意思吗?我在回来的路上给你找了个朋友,你们两个很像,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182章 不详 挽月没理会,依旧用力咬着他,一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贺宗明感受到手背破皮,啧了一声: “小野丫头,脾气这么大,也就是我能忍你。” 挽月咬完这一下,的确解气不少,哼了声没有理他。 比起让他死,她只咬他一下算轻的。 就算是咬一千口,一万口,也是他应该受的! 她与他之间,就是他欠了她! 贺宗明也大致能猜到她的心中所想,没有跟她计较。 又抱着挽月说了会儿话,感觉天色隐隐要亮了,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又往她脸上亲了亲。 “天要亮了,我也该走了,你记好,一个人在家好好的,该吃吃,该喝喝,有什么坏消息都别信,事情办完,我自然回来陪你。” 挽月嫌弃的用手擦脸: “走吧走吧,谁要等你回来了,你死在外面才好呢。” 贺宗明被她给气着了,在她下巴上咬了一口: “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吧?假死都让你哭成这样,真要是我出了事,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还不把眼睛给哭瞎?” 挽月双手都在推他脑袋:“我才不是为了你哭呢。” 贺宗明道:“我看你这张嘴就是欠亲。” 他往后退了些,又躬身扣着挽月脑袋,去跟她接吻。 挽月当然不配合,小手极力扑打。 可她再怎么挣扎,也始终没往他肩膀去过。 贺宗明心头掠过笑意,亲了个痛快后才把人松开。 “我真的要走了。” 挽月拿小拳头一次又一次抹嘴,还故意在黑暗里作声: “呸!呸!呸!” 贺宗明又好气又好笑的往她心口揉了一下。 “好没良心的小东西。” 挽月的所有动作一刹那顿住,电流似的感觉随着他掌下那处蔓延到全身。 不受控的,一瞬间,整个人瘫软下去。 夜色沉闷,遮住她一张通红的小脸。 贺宗明打开窗户:“走了。” 却没急着动。 身后终是传来细弱的声响,软绵绵的,又含着点别扭。 “你……自己小心。” 贺宗明没有转身,扯唇一笑,利落地翻出窗,离开了她的房间。 挽月听见声音知道他走了,刚想起床关窗,就听咔哒一声。 贺宗明不知道走时做了什么,这窗竟然又自己关上了。 挽月在床上愣了愣,默默看了窗户方向一会儿。 既然不需要她关窗了,那她就没再动。 沉默地在床上继续躺着。 睁着眼,在黑暗中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手无意识地,轻轻摸在肚子上。 …… 周九河一直守在贺家附近,躲在暗中等着,终于见一个人影单手撑着墙从墙后翻出来,他立刻上前接应。 贺宗明道:“没出什么事吧?” 周九河摇摇头:“一切正常。” 又忽然闻到来自贺宗明身上的血腥味。 周九河一顿:“你的伤……” 贺宗明快步转身:“先回去,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心中也不免有些懊恼,牙城那大夫的技术真是太不靠谱了。 挽月不过是跟他打闹了一会儿,那已经缝好的线竟然就自己裂开了。 周九河见他语气还算好也就没多问,只是瞧着他明显脱下又重新穿好的衣服,脸色有些古怪。 贺宗明这个不靠谱的,这种危急的时候回家,竟然还不忘男女之事。 他在心中对自己这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又多了个评价: 好色之徒。 贺宗明一心往军部监狱赶回去,完全没留意到周九河神情,自然也就不清楚对方已经把他受伤的原因给想歪了。 周九河走在他身侧, 则是一边隐蔽观察着周围动静,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男女之事,真的就那么有意思吗? 不知道怎的,他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桂琴的身影。 桂琴身材高挑,样貌娇俏,谈吐有涵养,举止有气质。 真要是比起来,可要比贺宗明养的那小不点的女人优秀多了。 两人的婚事,原是他为了蒙蔽方大帅才又旧事重提。 后来看方大帅断了把方芷兰塞给他的念头,周九河也就把跟桂琴的事情又放在了一边。 他始终是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对婚姻一事并不是十分看重。 只不过,也许是受了贺宗明的影响。 周九河心里开始觉得,也许跟桂琴的婚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两人的口头婚约已经存续了好多年,她也的确到了适嫁的年龄,他也不能总那样让她枯等着。 贺宗明路上忽然开口问:“我出事的消息传开后,留在羊城镇守的几个旅长团长都有什么动作?” 周九河却走神了,没在第一时间回应。 贺宗明诧异瞥了自己这位副官一眼,今天是怎么了? 以前谈起来公事,周九河一向是比谁都要专心的。 “九河?” 周九河被叫了名字这才匆匆回神,茫然地看了眼贺宗明: “额,你刚刚说什么?” 贺宗明顿了顿,望向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我说的,跟你心里想的是同一回事。” 周九河惊讶极了,贺宗明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又想到许多作战的时候,贺宗明的确料事如神,把敌人的策略拿捏的透透的。 似乎猜中他的念头,也很合理。 周九河自己安抚好自己,才坦言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真的这样实施计划了。” 贺宗明不动声色:“可以。” 周九河道:“好,那我明日天亮后就去庞家提亲,在外人眼里,你丧期还没过,我就举办婚宴,他们必然会相信我们之间是真的断了交情,从而让那些对你有意见的人来拉拢我。” 贺宗明:“……” 他默默看向周九河,周九河表情坦然极了,仿佛他全是为了他们二人的计划,没有半点私心。 但…… 如果真要说他没半点私心,贺宗明是绝对不会信的! 忽的,他又注意到一个细节: “庞家?庞桂琴?你跟她不是退婚了吗?” 周九河表情平静:“这件事讲起来麻烦,以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 贺宗明脸色莫测,周九河?桂琴? 不知怎么,他看着自己身边这位兄弟,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周九河只是直了些,但他人不坏。 至于桂琴……那女人就不好说了。 她父亲庞总长,可是个指点金山,靠着关系网把半个军部都握在手中的厉害角色。 第183章 人走 关于贺宗明身死的消息,从周九河回到羊城那天起就传的沸沸扬扬。 但军部真正做出正式通知,却是在次日正午。 方大帅派了两个勤务兵,拿着一捧白绸带,亲自送到了挽月手上。 勤务兵嘴上说着节哀,表情却笑嘻嘻的,打量着挽月。 “早就听说贺夫人长得跟常人不同,与那洋鬼子倒是有几分相像,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说着竟然还伸手试图摸挽月脸蛋。 因是军部来的人,挽月跟刘妈都没什么戒备,并没让守卫在附近保护。 所以当他突然伸手有不规矩举动的时候,两人都震惊了。 挽月在意识到那人的意思后快速地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质问: “讲话就讲话,你动手做什么?” 被她呵斥的男人依旧是笑嘻嘻的表情,不怀好意的盯着她上下打量。 “贺司令死了,像太太这样娇滴滴的美人总不能一辈子守寡,不如这样,我吃点亏,你把贺宗明留下来的家产都给我,以后就嫁给我吧。” 这回不等挽月回话,刘妈就怒冲冲大喊: “来人!把这个不说人话的东西给我赶出去!” 守卫闻声而至,立刻动手赶人。 送信的勤务兵一边往外走着,还在一边大喊: “男人都死了,你还以为自己能当太太?我愿意娶你是看得起你,你这样对我,我等着你后悔那天!” 挽月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总算是理解了看书时的一个成语,人走茶凉。 贺宗明没把出事的消息传出来时,哪有人敢对她这样无礼? 就算是明知道他出公差不在家,她去司令部那样的地方走动,遇见的那些大头兵,哪怕是叫得出名号的小队长,见了她都点头哈腰,只有讨好的份儿。 可现在,一个小小的没有职称的普通勤务兵,一个跑腿传话的下流货色,也敢对着她言语轻薄,动手动脚。 刘妈抹着泪,把那被勤务兵扔在地上的白绸捡起来,交给守卫,让他们挂在院子里面。 瞧见挽月神情,也顾不上自己还在伤心了,还想着去安慰挽月。 “事已至此,太太也只能想开点了……司令虽然去了,好在大帅没有忘记我们,刚才那人的言行要是让大帅知道,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挽月抿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昔日她在苏家,但凡苏老爷对她有点好颜色,苏家上下所有人,就都不敢对她为难。 也就只有当苏老爷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对挽月一点都不在意以后,苏家的下人才敢对她肆意欺辱。 刚刚得罪她的虽然是个勤务兵,可一个小小的勤务兵,要不是知道顶上人的心思,他敢这样嚣张行事吗? 对于挽月的困惑,司令部已经得出了答案。 周九河从勤务兵手里接过请帖,愕然道:“大帅家要在今晚办喜事?” 他以为自己能想到在别人丧期办婚宴已经够缺德了,结果方大帅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上午才昭告了军部贺宗明在出公差的过程中遭遇埋伏身亡。 下午就立刻广发喜帖,表示自己今晚就要送女儿出嫁? 周九河脸色一言难尽。 曾经对挽月送来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还有几分不信。 如今是半点怀疑都没了。 实在是方大帅如今的吃相真的太难看了。 “方芷兰嫁人?” 贺宗明把玩着请帖,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耐人寻味。 “赵耀祖?羊城里还有这号人物?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周九河道:“他爸是赵团长。” “那个拿军饷总是跑在最前头,一听说要打仗就立刻头疼脚疼生大病的老滑头?” 贺宗明总算是想起了那人是谁,眉峰皱出一道小山。 “如果我没记错,他就一个儿子,而且比我们大不少,还早就娶了媳妇。” “是娶了媳妇,不过为了向方芷兰表忠心,半个月前就把原配给休了。” 很多人拿到请帖,得知这桩婚事时的念头,应该都跟此刻的贺宗明与周九河一样。 他们同是一个反应: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方芷兰当初为了接近贺宗明,孤身一人闯过战场。 哪怕贺宗明当时没理她,她也没有退缩。 硬是在那种脏乱血腥的环境找到了容身之处,在军医部队安置了下来。 有不少伤残的战士,都经受过她的救治。 贺宗明对于她那时的表现也是十分认可的。 他虽然从没考虑过娶她,但也不会否定方芷兰的个人价值。 至于赵耀祖,就有点让人一言难尽了。 他年纪比贺宗明他们大,身上却半点军功没有。 跟他那个有好处必拿,遇到事就跑的老油条父亲一样,他也是个油子的角色。 这些年也不过是靠着他爸的团长身份,在军队里挂了个小队长的闲职。 平时也不怎么参与军务,每个月也就是领军饷的时候才能露一次面。 大家给他父亲面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把这事捅破。 而他的相貌更是长得黑黑胖胖,又粗又壮,满脸横肉,跟个矮小的熊瞎子一样。 贺宗明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赵耀祖,表情越发复杂。 “方大帅还真是……不挑啊。” 周九河心里咯噔一下,默默看他一眼。 想到之前方大帅貌似也也有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情况,犹豫要不要说出去。 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赵耀祖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把自己跟他放在同一个位置去比较,周九河自己都觉得丢人和掉价。 …… 是夜,街道上清清冷冷,昏暗孤寂。 方家却灯火通明,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桂琴跟姐妹挽着手走进去,便听到了唱片里极为热闹的交响乐。 春雨进场后,身姿便不自觉随着音乐摆动起来,边跳着舞,边掩唇笑道: “看来芷兰的婚礼是按照西式办的,方大帅果然最疼她这个女儿。” 说话间,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给两人各送了一杯红酒。 精美的高脚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 桂琴握住杯脚,眼中含着嘲讽,正欲接话。 门口又是一阵喧闹,男人女人的声音接连响起,殷勤的像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 她有些好奇,微微侧身瞧过去,便与恰好刚刚进门的周九河对视了个正着。 第184章 茶凉 四目相交,两人皆是微顿,桂琴立刻就别开了目光,周九河却甩开了周围奉承他的那些人,直直朝着她走过去。 “庞小姐。” 桂琴握着春雨的手,扭头就走:“这首曲子好欢快啊,走,我们去跳舞。” 舞池里已经汇聚了不少人,春雨早就按捺不住了。 “好啊。” 两人便如穿花蝴蝶,翩然飘进了舞池中。 周九河望着桂琴背影,深深地皱眉。 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她绝对是讨厌他。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他的抵触会那样没有缘由。 明明在他的印象里,他不曾做过任何得罪她的事。 想到上次他问,桂琴顾左右而言他的含糊回答,周九河的心中笼罩一层阴霾。 舞池中,桂琴是绝对在发光的。 她的恰恰舞跳的相当好。 同龄的小姐中,就数她活的最无忧无虑,也没有嫁人,成天在家研究的就一个玩字。 因此当她腰肢款摆,摇曳进舞池,那么现场所有的其他女宾就都变得黯然失色。 周九河原本只是想等她跳完这支曲子再上前和她说话,所以才观察她。 可看着看着,却不由目光深陷,神情略有些怔松。 旁边有几个未婚小姐,瞧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壮着胆子过来搭讪,他都没有半点察觉,直接进行了无视。 反倒是和桂琴一起跳舞的春雨先察觉不对,停下舞步戳了戳桂琴手臂。 “你看,那边那个被很多女人围住的,是不是周九河?” 两人恢复婚约的事还没有广为扩散,因此春雨对周九河的印象还停留在桂琴的前未婚夫。 桂琴摇摆着身姿,连脸都没侧一下,听了春雨的话反而越发回避周九河所在的位置。 “管他做什么,我们玩我们自己的。” 说话的功夫,一支曲子跳完,方家宴请的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 音乐声停下,方大帅挽着身穿华贵礼服的方芷兰的手,脸上含笑从台阶上走下来。 有下属要站起来迎接,他笑呵呵的抬手阻止: “无需多礼,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也就没有大帅和下属,有的只是一个终于看到了女儿出嫁,无法掩饰自己欢喜和激动心情的老父亲。” 方大帅准备的词很多,洋洋洒洒说了三张纸,才算是把发言稿都念完。 话里话外,全是他对方芷兰这个女儿到底有多重视,多么喜爱,多么不舍。 春雨却诧异地看着那个一直跟在方大帅和方芷兰身边,刚刚却差点被她给忽略的矮胖男人。 “方芷兰要嫁的人是他?”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相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 “是我听错了,还是我眼睛看错了,这个男人怎么又老又丑,长得就跟那野猪成了精一样?” 桂琴早在接到请帖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新郎是什么样的人了,闻言眼里重新溢出讽刺: “看人也不能光看外表,虽然赵耀祖他长相丑陋,但是他办事能力……” 春雨接话道:“很强?” 桂琴面无表情:“也什么都不是。” 春雨:“……” 正好趁着人群安静下来,悄然走到桂琴身边的周九河:“……” 先抑了一下,又抑了一下,桂琴这对赵耀祖的背后点评,可真是有够脏的。 春雨还是很天真,竟然又问道: “但方芷兰既然都嫁给他了,他总不能一个优点都没有吧?” 桂琴瞧了眼虽然礼服加身,妆容精致,却始终眼神空洞,没有半分神采,麻木的像个木头娃娃似的方芷兰。 忍不住感慨的一叹: “谁知道呢,那些当父亲的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女儿,可一旦涉及利益,便会把说过的话全忘了。只把女儿嫁个找不出优点的孬货还不是最过分的,你是不知道还有些父亲,他会明知道破坏女儿幸福,还逼着女儿嫁给那种身世复杂,心机深沉的小人……” 周九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声打断她的意有所指。 “庞小姐!” 正悄悄交头接耳的两个女人一惊,齐齐回过头去。 这才发现周九河不知何时来的,竟然和她们只剩半步距离。 周九河眼中全是怒火。 桂琴被他瞪得心口一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话可能全被他听去了,立刻加了一句: “周副官,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刚刚都是胡说的,绝对没有影射谁的意思。” 周九河从来不笑的,此时却满脸怒火地冷笑了一声。 “你要是不加上这句,也许我还真就信了。” 桂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欲盖弥彰,心虚地低下头,试图回避话题。 周九河攥住她手腕: “这里人多不方便,庞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桂琴刚得罪了他,哪里敢真跟他走?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春雨不是外人,没什么听不得的。” “你确定什么都能听?你我二人的婚事,她也能帮你做的了主?” 声音虽不大,在桂琴耳中却宛如平地惊雷。 再之后她就没了反抗的举动,直愣愣被他牵着扯出了方家别墅。 周九河一直领着她走到后院才松手。 就算是沉闷的夜色,也掩盖不住他满脸的黑沉。 他冷凝着桂琴:“庞小姐,你对我似乎有许多意见。” 桂琴悄悄观察了下四周,发现这地真的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态度立刻就怂了许多。 “周副官说笑了,你年纪轻轻就位居人臣,品级甚至超过了你父亲,人人都知道你前途无量,我崇拜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意见。” 一番没有真心全是假意的恭维话说完,她搓搓手臂,抱着毛茸茸的披肩,转身就想快走。 “外面好冷啊,周副官,我们还是换个温暖一些的地方说话……” 周九河哪里不知道她是说谎?见她要走,眼中掠过一抹烦躁。 “你回来,把话说清楚再走。” 桂琴脚下穿的是市面上最新款的高跟鞋,优雅的小细跟,衬托的女人腿部曲线非常美。 可美丽之外,平衡能力就不是很好。 被他这么一拽,脚下失重,踉跄着便朝后倒了过去。 直直撞进男人怀中,后背紧贴着他胸膛。 而周九河在意识到她没站稳后想要扶她,两人一个伸手,一个跌倒。 他手臂好死不死,稳落在她胸上。 第185章 看穿 桂琴先是在慌乱中站稳身形,然后才发现的两人姿势不对。 “周九河!” 她是真的恼了,一把将人用力推开,眼睛瞪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周九河在感受到掌下异常时也错愕了一瞬。 略微偏头,回避开她怒意满满的眼神。 “是个误会,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管你有意无意,给我道歉!” 桂琴气的跳脚,双手捂着自己前胸,活像个被欺负了的炸毛猫。 尖锐的嗓音喊到破音。 “对不起,庞小姐,我真的是无心之失。” 周九河很体面,立刻就顺着她的话茬给出了道歉。 他这样配合,反倒是让桂琴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 怒冲冲指着他半晌,想再骂两句,却又没有了借口。 咬牙瞪他半天,最后也只是不轻不重一句: “我不会原谅你的!” 周九河这时开始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了,眉心微蹙,问道: “至于吗?” 桂琴冷着脸说:“我一个没成婚的小姐,名誉大过天,你说至不至于?” 周九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皱眉道: “但是你成婚以后,就会嫁给我。” 桂琴起初还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又怎么样?” 周九河低头凝望着她满是愤懑的目光,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成婚之后,你便整个人都是我的,别说是碰你一下,到时想打想杀,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就知道!你们周家的教育绝对有问题!” 桂琴被他这话气的心口突突疼,脸色都变了,脸颊浮上两团气出来的红。 大口喘着气,气急败坏怒视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还想打想杀都凭你说了算?你以为娶妻是旧社会买卖奴隶?到了你的家真就把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休想,你做梦!”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她索性也不装了,坦诚心声道: “周九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我告诉你,就凭你们周家这种不是东西的观念,你就活该被人讨厌!” “活该你爸被人戴绿帽子,活该你一把年纪娶不到老婆,活该你这辈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苦一生,得不到半点真心以待!” 她真是被他那句话给气坏了,一时忘了所有的伪装和体面,难听的话就跟那旷野上的野草一般,源源不断的往外冒。 跟她的情绪激动,濒临崩溃相反,被骂着的周九河却是面色渐渐平静了。 起初他眼中还有些波澜,但后来便像那暴风雨过后的海平面,越来越宁静致远。 桂琴骂着,他就安静地听着,一直到她自己说到嗓音嘶哑,声音越来越低,词汇量也不再丰富,渐渐停下来歇着喘气。 他才终于找到机会,淡声开口: “你果然是因为我父母的事,所以才对我有偏见。” 桂琴微怔,嗓子不舒服的干咳了一声,很快又恨声道: “别把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你也往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我独独就讨厌你。” 周九河十分冷静地分析道:“你不是独独讨厌我,只是因为我和你有婚约,与你的联系更多,所以你才在不喜欢的一众人中,格外的讨厌我。” 他这话说出来,仿佛她是一个性格多么差劲的女人一样。 桂琴立即便要反驳:“……你胡说!” 周九河冷冷地挑眉:“是我胡说还是你不愿承认?” 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一如桂琴想过去了解他,他也是有过对她好奇的时光的。 那时他已经没了母亲,父亲对他又格外不喜,他在周家的生存便很艰难。 从佣人口中得知自己还有个小未婚妻,心中也曾有过期待。 在桂琴暗中调查周九河的那些年,周九河其实也暗中偷偷观察过她。 “就你那些小姐妹和手帕交,你敢摸着良心说你就个个交好,对她们没有过任何意见么?” 桂琴立刻就说:“没有!我们都是好朋友,你休想诋毁我们关系。” 周九河不紧不慢道:“那方芷兰呢?她曾经也是你形影不离的挚友,你敢说你今天来参加她的婚宴,是真心的祝福她,而不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吗?” 桂琴:“……”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看穿她到这个地步,脸上掠过一抹惊愕。 女人之间的友谊,的确是没那么纯粹的。 因父亲工作的关系,桂琴从小就被庞总长要求跟方芷兰交朋友,给她跑腿做跟班。 而方芷兰的脾气,怎么说呢,实在是太差。 这位大小姐,她把别人对她的好都当成理所当然,伤害起身边人来又太过不想后果。 桂琴跟她交好多年,没少承受方芷兰言语上的刀子。 每当方芷兰有事,心情不好,桂琴都是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去给她找解决办法和安慰。 但当桂琴遇到事时,方芷兰表现出的却只有看她笑话和再往她身上泼一次冷水。 这样不对等的一段交往,是注定了她们无法友谊长存的。 那次两人在街上吵架后,没多久又在贺家的牌桌上见过面,方芷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跟桂琴打招呼,桂琴却做不到跟她一样粉饰太平。 方家势大,她不敢直接得罪方芷兰,所以她就想了个迂回的法子。 知道方芷兰因贺宗明而讨厌挽月,她就去主动接近挽月。 那段时间,方芷兰果然被她给气的够呛,满脸都是膈应。 桂琴兵不血刃,暗地里也挺爽的。 但她这些事做的都很隐晦,就连庞总长都没发觉她跟方芷兰的关系出现变数。 可周九河却不仅发现了,还这么直白的直接点出…… 桂琴忍不住揪心,这个男人,他到底是有多么心细如发。 她的眼神闪烁了,这是心虚的表现。 可仍旧坚持嘴硬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身上。”周九河眼中掠过一抹嘲弄,冷淡开口,终于重新把话题回归到正事。 “庞桂琴,我叫你出来就是为了一件事,我和你的婚事要趁早提上日程,七天之内随你选个日子,然后我们完婚。” 第186章 旧事 “什么?七天?!”桂琴嘶哑的嗓音再次拔高,眼中的愤怒被谴责取替。 “方大帅疯了,你也疯了?贺宗明才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不抚慰他的家属,隆重发丧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在人家的丧期办喜事,往挽月的伤口上撒盐?” 虽然认识的时间比较短,相处的次数也不多。 但桂琴对于挽月还是很有好感的。 得知贺宗明出事后就想要去探望挽月。 只是被方芷兰结婚的请帖给绊住了脚,这才没空出时间。 桂琴激烈的反应在周九河预料之外。 据他所知,庞家是纯粹的大帅势力,跟贺宗明可不交好。 而桂琴此时的反应,却是很有人性,对贺家有情有义的。 不得不说,她此刻的质问,很得他心。 一个女人,可以不够美丽,也可以不够优秀,但她绝对不能品质不好。 庞总长倒是很会养女儿,他自己虽然老奸巨猾,贪污腐败。 但他的女儿却美丽又优秀,心性也还算善良。 这样一想,对要娶桂琴这件事,周九河反而期待起来。 反正贺宗明也不是真死,他讲话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的丧期是他家里人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桂琴听得脸都绿了: “小人!周九河,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亏贺宗明年少时对你那么好,你忘了你被家里人欺负打压,开蒙的年纪却连一根毛笔都握不着,全靠着贺宗明带你进私塾学本事的事!” 周九河微怔,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我年少时的事,庞小姐怎么会这样清楚?” 桂琴一时情急却忘了这点,被他问了才惊觉自己透露的太多。 慌乱地低下头,脸上露出几分紧张: “我……”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解释。 好在周九河并未追问,探究地看了她一阵儿后,便淡声开口说: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真的想让你自己做主,你如果能配合那自然最好,你如果不配合,我去找你父亲谈也是一样的。” 庞总长那趋炎附势的性格桂琴最清楚了,让他跟周九河谈,那她哪还有讲话的空间? 只怕是明日一早,就能把她打包好个给周九河送去! 桂琴心中暗骂了声混账: “我和你的事,你找他做什么?” 她咬咬牙,目光冷冷盯着周九河,看着他那张冷酷无情的面孔片刻。 忽的下定决心,怒声道: “算了,你要找就尽管去找,我今天回家也自会把周副官方才的种种言论转达给我父亲,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跟方大帅是不是一种人,明知道火坑还逼着女儿去跳!” 周九河平静地看她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平静之中似乎还含了些怜悯。 恰好这时一阵寒风吹了过来,桂琴身上的旗袍跟皮草披肩虽美,抗寒能力却不足,身子在寒风中抖了抖。 周九河抬腿迈开一步,挡在风来的方向: “既然你我都有了抉择,那谈话就到此为止,天冷,回方家去吧。” 他身形高大健硕,往那一站,刚刚还刺得她哆哆嗦嗦的风立时就消了不少。 桂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迈开腿,转身大步回了宴会厅。 此时婚礼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宾客们在举着酒杯上前对新人进行祝福。 赵耀祖脸上堆满笑意,本就丑陋的一张脸,笑起来更加猥琐。 桂琴站到春雨身侧:“你去跟方芷兰说过话了吗?” 春雨惊讶地看她一眼:“桂琴……你嗓子这是怎么了?” 那当然是刚刚吵架吵了太久,骂人骂哑了。 桂琴眼中掠过一抹烦,掩饰的干咳了一声: “我没事。” 在外面实在是太久,哪怕回到了温暖的大厅,她也还是觉得有些冷。 手不自觉地抱住肩膀。 春雨瞧着她这动作,眼神变了变,忽的,暧昧起来。 “我刚刚好像听见周副官说什么结婚之类的话,你们两个刚才该不会是……” “我问你方芷兰!别把话往我身上扯!”桂琴忽的变了脸色,语气也加重几分。 她越是这样,像被人抓了小辫子,春雨便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揣测。 眼中多了几分暗笑,这才算转移话题。 “好好好,方芷兰,我的确跟她说话了,送了句祝福,还问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能同意这桩婚事。” 春雨故意卖了个关子,俏皮道:“你猜她怎么跟我说?” 桂琴心中装的却全是周九河要逼婚的事,还有他那些冷酷残忍,还没结婚就要对她打打杀杀的话,完全没心情和她玩乐。 一个冰冷的眼神扔过去,春雨无奈叹气: “好吧,我直接告诉你,方芷兰啊,她说……” 春雨回忆着方芷兰那时麻木的表情,和心如死灰的语气: “反正嫁不了真正想嫁的,那跟什么人成婚,对她来说就都一样了。” 嫁不了真正想嫁的? 桂琴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倒是想起了一桩往事。 那时她跟方芷兰也都很小,豆蔻的年纪,调皮又贪玩。 那时她们读女子学堂,学校后面有座矮山,每到春天上面就会开满了野花,还有蝴蝶飞来飞去,格外漂亮。 那时两人身边都有父亲安排的保镖保护她们安全,她们却嫌烦,放学后故意甩开了他们跑去后山采野花。 平时两人也不是没这样做过,可偏偏就有那么一日,她们跟一伙男孩子撞上了。 那些人以张老五的儿子为首,平时就是一伙游手好闲,偷鱼摸鸟,捣蛋坏事的。 方芷兰自恃身份高贵不把他们当回事,讲话的时候没有礼貌,惹怒了那几个人。 十几岁的男孩子,脸面大过天,被惹恼后竟然决定侮辱方芷兰。 幸好桂琴在他们脸色变得阴狠后就意识到了不对,扭头就跑,拿出最快的速度回去搬救兵。 阴差阳错的,她遇见了孤身一人的贺宗明,并向他求救。 也是那一次,贺宗明拔枪伤人,杀了张老五的儿子和帮着他作恶的三个跟班。 接着还脱下外套给衣衫不整受到惊吓的方芷兰穿,又护送了她们回家。 并且在张老五找上门厉声质问他时,始终保持缄默,宁肯受三十军棍刑罚,也始终没说出当日真相,让方芷兰的名誉受到半点损失。 第187章 哎嘿 也许方芷兰对贺宗明的执念,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贺宗明救她似乎就只是因为看不惯那些男的欺负她一个女孩子,而不是因为她是方芷兰。 这段过往再也没被提起过,所有人都选择心照不宣的遗忘。 她追在他身后那么多年,也没换得他半分青睐。 桂琴远远看着人群中表情麻木的方芷兰,最终还是停在原地,沉默地放下了祝贺新婚的礼物,没有再上前攀谈。 …… 贺宗明没了,挽月又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女人。 贺家这一边,被所有人默认排挤出交好范围。 因此,对于方芷兰嫁人一事,挽月完全不知情。 贺娇娥倒是知道,但她是通过打牌时听别的太太说漏嘴的,自己并没有收到大帅的请帖。 她冷冷地望着方大帅住宅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声: “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骂完,径自转身回了房,再没有出过门。 方家,漫长的热络过后,宴会终于结束。 方芷兰被赵耀祖带回家,面无表情地坐在大红装饰的喜房内。 长相丑陋的赵耀祖笑呵呵握着她的手,把她仔细看了又看。 “芷兰,你终于是我的了。” 肥猪似的身子,猛地压在她身上。 方芷兰麻木如死水的眼中终于起了丝波澜,含着一抹厌恶和绝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间,挽月在贺家,正熄了灯准备入睡。 窗框忽然发出细微的响声。 她唰地睁眼。 借着朦胧月色,一人翻窗而来。 挽月瞧着那模糊的轮廓,翻了个白眼,嘟囔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叫又,你不想着我吗?” 贺宗明不客气的走过去,一把掀开挽月身上被子。 亲热地贴到她身上,把自己一路带回来的冷和寒霜都传给她。 冰凉的衣服刺激的挽月起了鸡皮疙瘩,她皱着眉用力推他。 “走开,你走开,你好讨人厌啊。” 贺宗明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瞧着她皱巴巴的五官笑出声。 把她整个的抱进怀里: “听说方大帅今天派人来了,情况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挽月听到正事,这才安分下来,依旧没好气地说: “他有没有为难我也都是上午的事情了,你隔了这么久才问,就算真有事,我也已经被欺负完了。” 贺宗明闻言眼神一厉,笑意被冷酷替代,眼神沉了下去。 “这么说,他们真的对你无礼了?” “撺掇我带着你的钱改嫁呢,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无礼。” 挽月回答的相当老实。 她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这边的风吹草动,跟贺宗明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也就没有隐瞒,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思索着把方大帅派来报丧那人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贺宗明听完,整个人周身蔓延出肃冷的杀意。 “好一个不长眼的杂碎,真当我贺家的人是好欺负的了。” 挽月感觉这样被他抱着不舒服,蹭着他胳膊动了动脖子。 贺宗明回过身来,帮着她翻了个姿势,让她枕着他手臂,侧躺在他怀中。 他用宽厚的大掌轻抚着她肚子: “儿子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挽月已经懒得跟他辩男孩女孩的问题。 “没有,这孩子说不定天生就是个傻的,基本上不怎么闹我,除了不愿意吃东西,其他时候都没什么脾气。” 贺宗明手臂一僵,哑然失笑,捏了捏她鼻子: “胡说什么,哪有当妈的这样诅咒自己孩子的?” 挽月在他手伸过来时就张开嘴试图咬过去。 贺宗明条件反射,立刻躲开。 挽月继续追着咬,小手也扒上他手臂,加了力气较劲,非要咬他不可。 贺宗明可以躲得远远的,让她碰不到,但他非不。 就放在挽月眼前,她稍微努努力,似乎就能碰到的地方。 举着逗她玩。 挽月咬了几次,人没咬到,她自己咬了舌头。 顿时脸色一变,委屈地捂着嘴巴不说话了。 贺宗明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挽月气鼓鼓地不回话。 贺宗明笑道:“还说我儿子傻,就算他真傻,也是随了你这个当妈的。” “你闭嘴!”挽月恼火地抓着他手腕就要咬。 贺宗明找准机会抬高她下巴,止住挽月撒泼的同时,低头凑过去,精准的亲中了她嘴唇。 他该感谢方大帅,谢谢他今日大办宴会,把军中所有的厉害角色都邀请一空。 给了他机会,再来找挽月。 而且……今夜,他可以待得久一点。 挽月中途意识到了问题,红着脸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乱动。 “你身上还有伤。” 贺宗明把她的小手又摁回去,男人粗糙的大手与女人白软的小手十指紧扣着,交叠在一起。 女孩儿黑软的发丝从脑后倾泻下来,与他们的十指交缠在一起。 “不碍事,这又用不到肩膀。”贺宗明轻吻着她,含糊地说。 “那还有孩子,你的孩子……”挽月躲闪着,被他亲的脖子发痒,妥协道:“你儿子行了吧,你想想他!” “他一个人在里面一直闷着也是孤单,让我去跟他打个招呼也好,他肯定会开心的。” “……” 有没有人管一管啊,这到底是什么不要脸的流氓逻辑! 到底是成了事。 黑暗中,只听男人沙哑的低语: “小乖乖,香香软软的小乖乖。” 挽月咬着手指,忍到眼中含雾,喉咙里却还是时不时溢出两声小猫似的低吟。 死变态! 贺宗明你个死变态! - 所以爱是什么呢? 同样被他帮助过,他甚至还为了方芷兰挨打受罚,受过责骂和委屈。 可贺宗明从来都是认为,他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他维持的是他理想中的正义,而不是因为那个受难的人有什么特别。 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挽月身上时,他开始不满了。 他对挽月的付出远不及那三十军棍过分。 可他偏偏在她身上开始计较得失,又或者说…… 对她产生期待。 于是他变得锱铢必较,他恼她只享受他的付出,却不肯给予等价的回报。 甚至,在意识到她半点回报他的念头都没有的时候,改了策略强行向她索取。 第188章 荡漾 挽月起初是排斥的,但怀了孕的身子本就十分敏感。 没多久她便软趴趴跟他混在一处,两条手臂无力地缠在他腰上。 早已分不清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在抱着谁,谁更离不开谁。 窗帘没有拉好,露出一个小小的边角,恰好就在那一处,露出来一只小小的月牙。 像是荡漾在水中,一弯摇晃的月色。 …… 刘妈早上叫挽月起床,敲了好几遍门都没有回应。 大声喊了几句也没听见半点声音后,她担心挽月是出了什么事,立刻选择了破门而入。 进门才发现,挽月盖着被子,侧身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 刘妈先是心口一松,又忍不住眼中浮上几分无奈。 “太太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为了孩子,以后每天都要吃早饭吗,今天怎么又耍小孩子脾气?” 她走到床边,哄孩子似的轻声哄着挽月。 困得迷迷糊糊的挽月勉强睁开眼睛,懒洋洋看她一眼,立刻打着呵欠,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去。 “不要叫我,我要睡觉。” 贺宗明真不是个东西,累了她半宿,他自己倒是连夜提上裤子走了。 留下她清理完将近天亮才睡,严重的睡眠不足。 女孩子浑身都泛着一股子懒劲儿,娇憨极了,看得刘妈一颗心都要化掉。 想到昨天传信带来的坏消息,一阵心疼,想必挽月也是被司令去世的事情打击到了,精神才会这么萎靡。 “好吧,那就睡一会儿吧,不过就这一天,明天可不许不吃早饭了。” 顿了顿,刘妈低声道:“司令虽然没了,可只要有孩子在,太太就还是有指望。” 挽月半梦半醒的唔了一声算回应,再次沉沉睡去。 刘妈轻手轻脚起身,退出了她的房间。 挽月是下午才出的房门,精神依旧低迷,整个人都懒趴趴的。 两点多吃了午饭,就又回了房间睡觉,基本没怎么走动。 六点多的时候,又出来吃晚饭,饭桌上忽然提议: “刘妈,我今晚去你房间睡吧。” 刘妈被她这要求惊了下:“去我那?” 挽月认真地点头:“对,我最近一个人睡不好,晚上总是做噩梦。” 刘妈便又自圆其说的认为,她是因为贺宗明的去世而伤心,便答应了下来。 这一晚上,挽月就睡到了刘妈房里。 次日早早地起床,神清气爽回到自己房间,想看看昨天男人在找不到她后有没有留下什么气急败坏的证据,然后才发现,窗户上的锁扣都好好地摁着,贺宗明昨晚竟然是没来。 挽月对着完好无损的窗户愣了愣,微笑着的嘴角一下子压了下去,变得不开心起来。 “没来就没来吧,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转过身,蹬蹬蹬地下了楼。 刘妈见她冷着张脸,也习惯了挽月的情绪多变,喜怒无常。 在她坐到沙发上后,就往挽月身边放了她平时喜欢看的一些小说,还有一盘子点心。 挽月看着书吃着点心,注意力渐渐转移,把贺宗明给忘到了脑后。 与此同时,这条街的另一处,向来热闹的贺公馆。 客厅放着几张沙发,平时都坐满了人,此时却是空荡荡的,茶几上的瓜果因为长时间没人吃,已经变质腐烂,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叫着在黑色的梨子上飞来飞去。 繁华热闹已成过去,永恒的孤寂和萧条,才是贺娇娥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她一个人怔怔地在沙发上坐着,手拄着太阳穴出神,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那几只苍蝇。 她曾经以为,就算有人是为了贺家的权势才跟她交好,可她至少也是有一两个真心朋友的。 真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才知道,原来没有,她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那些人在牌桌上笑的再开心,聊天再推心置腹。 但在贺家唯一有能力的人贺宗明出事,贺家失势后,她们也没有一个想要雪中送炭,来安慰她几句的。 就在女人这兀自的自怨自艾中,外头忽然传来声音。 “夫人,有客人到了。” “客人?”贺娇娥眼前一亮,心中萌生出期待,这个时候来找她,是她的朋友吗?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迎出去,却又在看清楚来人那一刻,心头掠过一抹失望。 门外,打扮朴素的男仆谦卑地对她行礼。 “贺夫人,我是周副官府上的人,今日来这里是给您送请帖的,副官明日正午在酒楼完婚,派我来邀请您去参加婚礼。” “又是结婚?”贺娇娥气的声音都变了调:“一个两个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家宗明出了那样的事,现在连尸骨都还没找到,军部不给个交代也就算了,现在还接二连三的办喜事,迫不及待地庆祝上了?” 男仆被她这癫狂的样子吓到,慌张的后退了半步: “贺夫人,我只是来传达一下我家副官的意思,请帖我已经送到,至于其他的,您去还是不去,您自己拿主意吧。” 说着竟像避瘟神一样,扭头就跑。 贺娇娥看着他背影直咬牙根。 看似这人是不想跟她发生冲突才躲开,可要是真的尊重她,哪可能话都没说完他就跑? 这是摆明了,看到她贺家无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贺娇娥又气又心酸,扭头回到贺公馆,埋头大哭了一场。 但第二天,当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后,看到安静躺在客厅茶几上的请帖,她还是决定出门一趟! 不就是婚宴吗,去就去,既然所有人都不拿她当回事,等着看她的笑话,那她就好好地出场一回,让他们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那个笑话! 可在一切都准备好,即将出门时,贺娇娥却又打了退堂鼓。 只有自己,还是太形单影只了。 犹豫片刻,望着贺家别墅的方向,她想了想,迈步走了过去。 昨夜贺宗明依旧没出现,挽月乐得自在,早早地起了,吃了早饭,便让刘妈扶着在院子里散步。 瞧见贺娇娥过来,表情微微变化,这女人过来做什么?该不会也和方芷兰一样,把贺宗明假死的事算在她身上,要来找她麻烦的吧? 第189章 周婚 她知道贺宗明没死,对这事不是自己害的心中有数。 但这不代表她就能把事情拿出去光明正大的说。 贺娇娥要真是因为误会为难她,她连个辩解的方向都找不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躲一躲算了。 挽月在贺娇娥渐渐靠近的步伐中,果断转身,开始后退。 又交代门口那些守卫:“我累了要休息,无论是谁,不许让她过来打扰。” 一话讲完,她转身刚欲走,贺娇娥已经到了一米之外,远远看见挽月,喊了一声: “喂!” 她的样子有些别扭,看了挽月一眼,又把眼神瞥向地面。 “周副官今日正午成婚,你收到请帖没有?” “成婚?”挽月这才明白她不是为了找自己麻烦来的,眼中浮现一缕疑惑: “周九河要娶妻,那是娶哪家的小姐啊?” 贺娇娥就知道周九河是没给挽月发请帖。 心中对他这种人走茶凉的行径越发看不上。 嘴里也没好气道:“还能有谁,庞家那个,庞桂琴。” 贺家出事后,桂琴倒是去探望过贺娇娥,也表示过安慰。 但是她能在这个时候结婚,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人家办丧事她办喜事,显得之前的所有宽慰的话,都成了惺惺作态。 “桂琴姐姐?”挽月又是惊呼一声。 贺娇娥道:“对,就是他们两个成婚,在酒楼里摆着宴席,你去还是不去?” “我……”挽月的思维还停在被贺宗明限制自由的时候,除了想要帮牛二爷的时候绞尽脑汁出门,其他时候都还算安分,老老实实窝在别墅,没有出门半步。 忽然得了这么个机会,第一反应竟然是犹豫。 贺宗明要是真的死了,她去也就去了,但他现在没死…… “行了,你就跟我走吧。” 贺娇娥等不下去,索性伸出手臂,一把挽住挽月的手,把她拉到身边。 守卫下意识拦着她:“姑奶奶,太太吩咐过,她准备要休息了,没有出门的打算。” 这个家原本的主人是贺宗明,他们听从的也是贺宗明的吩咐。 但现在贺宗明出了事,家里便只剩下挽月一个主子。 这些守卫转而听从挽月,也是十分尽职尽责。 “休息什么?明子出事的消息才传回来多久,他们一个两个的,就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庆祝,接二连三办喜事,还敢给我们贺家人送请帖,摆明了是在打我们的脸。” 贺娇娥自有一套逻辑,咬牙道: “他们敢这样做,无非是料准了我们不会去,想要看我们的笑话。今天我还就非要去了,不仅去,我还要光鲜亮丽,大大方方地去,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明子没了,贺家也依旧还在,我们两个女人照样活得好好的,不是好欺负的!” 守卫有些被她的逻辑说动,犹豫着看向挽月: “太太,您是怎么打算的?” 挽月却是没想那么多,脑海里只是想着,桂琴姐姐竟然要嫁给周九河。 一个活泼爱笑的开朗友善的女孩子,跟一个寡言寡语满脸阴沉的大冰坨子结婚? 这两个人该怎么站在一起呀?想想都很好玩。 忙不迭地就点了头:“好,我和你去。” 贺娇娥见她爽快,这才算满意,从嗓子里轻哼了声,又若有若无瞄着她肚子。 “你这一胎一定要争点气,一定要是男孩,咱们整个贺家的未来希望,就全在这一个孩子身上了。” 去婚宴的路上,贺娇娥又觉得挽月的打扮太平凡了,没有个太太应该有的样子。 半路把车停在一家理发店,领着她进去烫了发型。 做完头发,时间已经马上要到婚宴开始了。 贺娇娥却还是不慌不忙,领着挽月又去隔壁的成衣店买礼服。 跟绸缎店的先选布再定做不同,这家成衣店卖的衣服都是做好的。 款式也新奇极了,全是洋气的款式,而且不像旗袍那样紧身。 就算挽月大着肚子,也找到了合适的衣服。 当她试穿衣服走出来,再加上新烫的发型。 连贺娇娥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哟,好精致美貌的一个新潮太太。 两人这才再次动身,赶往周九河的婚宴地址。 抵达的时候,婚宴已经过了最隆重的时刻。 所有的仪式都已经结束,周九河正领着桂琴挨桌敬酒。 哪怕是大婚这样的日子,男人也是穿着一身军服,铁血又冷酷,看着跟平时并没有太大区别。 桂琴则是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色小洋装,因在冬日这样的季节,天气寒冷,身后还带着个小披风,衬得整个人精神又俊秀。 两人站在一处,一个冷硬如冰,一个热烈似火,宛如生活在两个世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冷着一张脸,仿佛今日的酒宴不是成婚,而是在给人发丧。 贺娇娥跟挽月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些轰动。 主要是坐在主位笑着喝酒的方大帅一眼看见了她们,惊呼了一声: “贺夫人,贺太太,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方大帅老谋深算的脸上,透出几分为难: “我知道贺宗明出了事,你们心中肯定不好受,但你们也用不着这样吧。” 用不着这样?她们怎么了? 挽月这是第一次见到方大帅的面,疑惑地盯着他打量。 就听方大帅说: “人家是新婚,你们两个都死了丈夫的寡妇结伴来,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一话出口,也不知道是谁,忽然第一个笑了一声。 有了带头的,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接二连三的,多数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起着哄:“对啊,就是,人家结婚,你们俩寡妇来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家给你们短命丈夫守灵去得了。” 周九河面无表情听着那些人的话,微眯着眼,并没阻止,只是认真地把每一个出言侮辱的人都给记在了脑中。 桂琴却听不下去,怒冲冲道:“你们够了!贺宗明是为军部做事才中了埋伏,他是为国牺牲,你们不吊唁他也就算了,何必这样对他的家属落井下石?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们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步了他的后尘么?” 第190章 变故 谁都没想到桂琴会为两人说话,一时间气氛陷入僵化。 方大帅使了个眼色,坐在他身边的赵耀祖这才开口打破僵局。 他满脸堆笑,笑的像个弥勒佛: “周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洋人都被赶走了,还签了免战协议,以后就不打仗了!我们又怎么可能步什么后尘?” 桂琴不满他的态度,冷着脸就要再次反驳,就在这时,周九河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加力,阻止了她的行为。 “够了。”男人沉声开口,单方面打断了她的情绪宣泄。 桂琴愤怒地仰头瞪他,你也是个军人,就这样看着别人侮辱两个烈士遗孀? 周九河回避了她的目光,迈步走到贺娇娥面前: “两位既然来了,那就是今天的客人,请先入座吧。” 挽月的肚子,长时间站着确实累身子。 贺娇娥冷哼了声,领着她想找地方坐下。 她一眼盯上方芷兰那桌,基本上全是平时跟她打牌交好的。 坐过去后,那些人果然没有说什么。 还十分体面的对着她笑了笑。 关心似的道:“最近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尽管说。” 贺娇娥知道她们都是面子工程,冷笑着说: “谢谢关心,我好得很,牌照打,舞照跳,不知道有多快活。” 接下来这一桌便再无话。 空气里便只能听见周九河带着桂琴敬酒时,那些人开玩笑和送祝福的喧闹。 酒敬了半圈,军部有地位的主要人物都应酬完,两人终于来到了女客这桌。 桂琴对挽月点点头,开口却是直冲着方芷兰: “我们也是老朋友了,记得往日凡是参加宴席你都和方大帅一起坐在主位,想不到嫁了人以后反而因为太太身份不能再黏着父亲,也到了这女客桌了。” 方芷兰才成婚两天,身上的气息就消沉了不少,眉眼暗淡,再难看出昔日风光耀眼的那个大帅府千金的影子。 听出桂琴暗讽表情也没怎么变化,冷淡地说: “少自作多情,我可没把你当过朋友,不过是个给我拎包的跟班罢了。” 桂琴脸色微微一变。 幸好旁边一位年龄偏大的团长太太及时打断,笑着站起来举杯祝福,接过话茬,算是帮她解了围。 等她们一杯酒结束,贺娇娥也给自己斟慢了酒杯,站起来道: “周副官,庞小姐,你们二位昔日也是我们贺家的朋友,今天恰好在他丧期,你们举办这样的喜事,我想明子要是在天有灵,也会替你们感到开心,说什么都要来现场沾沾喜气的。” 这话虽是祝福,但听着却格外别扭,跟诅咒也差不多。 一桌女客脸色皆变。 桂琴也是微愣了下,而后便苦笑道: “婚姻之事,哪是我一个姑娘家能自己做主的。贺司令要是当真在天有灵,希望他能宽恕我的罪过。” 说着,竟把杯中酒洒在地面,祭奠了一杯。 相比她,周九河就显得无情多了,皱眉看向桂琴。 “你这是做什么?何时成婚那是你我的自由,用不着跟她一个外人解释。” 说完便像是怒了,冷着脸把酒杯一放,一点应酬的意思都没有,转身便走了。 留下桂琴一个,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红了眼眶。 父亲不肯听她的解释和哀求,说什么都要把她嫁给周九河,还把婚期定的这样近。 庞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比起权势,他们可以不在意她这个女儿的死活。 也正是因为这样上赶着,才给了周九河这样对她的底气吧。 完全不顾及她的心情和脸面,大婚之日,就这样给她难堪。 成婚当日都是这样,她真的不敢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继续过…… 其他几位太太也察觉到了周九河对桂琴的不耐烦,眼中齐齐掠过惊诧。 惊诧之下,垂眸之中,一个个心中各有计较和算盘。 整张席面,也就只有知道真相的挽月明白,周九河此时的故意轻视和怠慢是怎么回事。 但她却不能说,迟疑片刻,起身对她轻声安慰: “桂琴姐姐,既然都嫁了人,你就听他的吧。” 桂琴心中本就装满委屈,被她这么一劝,声音当即哽咽。 “挽月……” 她红着眼圈,轻声道:“我不想嫁他的,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你们添堵,这都不是我本意。” 挽月软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两人嘀咕这一画面,惹得方芷兰不快,她已经把挽月视为仇家,发誓以后必不让她好过。 “有什么悄悄话不妨当着我们的面说,一桌子这么多人,就你们两个偷偷咬耳朵,庞桂琴,你这是把这些好心来祝福你的太太都当成了外人,也不怕让人家寒心!” 桂琴被她发难,眼神冷了下去,立时就想反唇相讥,挽月轻轻捏了捏她掌心。 “桂琴姐姐,今天是你成婚的好日子,别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找你的丈夫去吧。” 周九河已经走到男客桌谈笑应酬起来了,俨然没有哄桂琴的打算。 但两人此时才是刚举办婚宴,日子还得过,山不就水,那就要水去就山。 桂琴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过不去那个坎儿。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她哽咽道:“为什么我的命就那样苦呢?” 她都快哭出来了,总算是让贺娇娥看出了几分真心。 也不忍地起身哄道:“好孩子,我明白你了,今天是你的正日子,做你该做的事去吧,以后有机会,再来贺公馆打牌,到时候挽月也一起,我们再好好聊聊天。” 这是她嘴里第一次讲出挽月的名字,挽月往她方向看了一眼,她一直以为贺娇娥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桂琴这才算不甘不愿,朝着周九河走过去了。 周九河看似心思都在与人应酬上,但在她靠近时,还是不着痕迹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两人并肩站在了一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暴呵: “周九河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贺司令对你那么好,你却在他丧期举办婚礼?看我不替天行道,帮司令结果了你个东西,拿命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枪响,子弹直直没入周九河身侧的墙壁。 周九河反应也快,一把将还没明白什么情况的桂琴扯到自己身后,拔枪进行反击。 第191章 落单 宾客见状纷纷慌乱,女人们怕被牵连,急着躲藏,男人们则是有枪的拔枪,加入混战。 挽月在第一声枪响时就快速做出反应,身子一滑便钻进了桌子底下。 也几乎是在同时,一把椅子横空飞来,不偏不倚砸在她原本坐着的位置。 咣铛一声,尖叫声四起。 之前被挽月坐着的那张椅子顷刻间四分五裂。 挽月在桌子底下瞧着,脸色剧变。 但凡她刚才慢一点,这椅子就必然砸在了她身上。 贺娇娥也是一惊,大喊着:“挽月!” 她肚子里装着的,是她们贺家最后的希望,绝对不能再出闪失! 飞快转过头,瞧见挽月没在椅子上,贺娇娥吊在嗓子里的心才缓缓放下。 枪声还在持续,闹事的来了不止一人。 周九河身边也有人自发拔枪参与战局。 可奇怪的是,那些人嘴里喊着要杀周九河,实际上冲着周九河打枪却并不准。 那些闹事的人边躲闪着跟周九河枪战,边眼睛四周乱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跟他们一样在找人的还有贺娇娥,紧紧拉着身边一官太太的手臂。 “挽月呢?有没有看见我家挽月?” 那太太被枪战吓得脸都白了,生怕牵连到自己,着急忙慌地找着隐藏自己身形的去处。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你别拉着我,枪弹无眼,被伤着算谁的?” 一问一答间,周九河已经一枪射中那最开始出声闹事的人眉心。 咣地一声,那人血溅当场,摇晃着身子倒下。 其余人见势不对,彼此对视一眼,不再恋战,纷纷转身就跑。 方大帅这才从自己的近卫身后走出来,收拾残局。 站在周九河身侧,状似替他做主,一脸怒火道:“贺宗明也真是可恨,死都死了,留下的党羽却还是这样霸道,竟然连别人成家立业都要搅局。” 周九河的枪口还在冒烟,他举起来吹灭,深邃双眸冷冷凝望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声音若有所思: “昔日我为贺司令副官,跟他来往频繁的我都见过,怎么这人却从没印象。” 方大帅表情微僵了下:“说不定是他对你也留了一手。” “是么?”周九河意味深长,像是反问,方大帅心口微紧,正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周九河便又说:“也许是这样吧,贺司令那样的人,我的确看不透他。” 方大帅闻言这才放心,不着痕迹长松了一口气。 一切尘埃落定,挽月这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跟她一起做一个动作的,还有远处另一张桌子上的赵耀祖。 方芷兰一直留意着挽月的举动,等她出来后立刻尖声说: “贺太太真是好身手,这钻狗洞的举止,我等还真是再慌再乱也学不来呢。” 贺娇娥听见声音这才瞧见挽月,第一眼就望向她的肚子,见不像是有事,心口大石头缓缓落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要是因为她带挽月出门,而害得她肚子里那贺家最后的希望出了什么事,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至于方芷兰的嘲讽,她没当回事。 骂两句就骂两句吧,方芷兰那孩子,也是真的可怜。 其实打心底里,贺娇娥还是希望方芷兰能嫁给贺宗明的。 只可惜两人终究差了点缘分。 贺娇娥不维护挽月,却不代表挽月就会真受了这句讽刺。 挽月非但没保持沉默,反而主动接过了话茬。 对着方芷兰指了指赵耀祖的方向笑吟吟说: “学不来不怕,我刚刚在桌子底下跟你丈夫对视上了,想来他也精于此道,你们两个又是一家,以后回去了跟他慢慢学嘛。” 被她指点的赵耀祖脸色一绿,他觉得丢了面子,可刚刚他确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这事没的反驳。 便只能尴尬地故作什么都没听见,不去看挽月她们的方向。 方芷兰本意是讽刺挽月,却不想自己的丈夫拖了后腿。 立时脸色难看起来,铁青着脸,咬紧嘴唇,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 心中更是悲怒怨恨。 都怪挽月!都怪这个贱女人。 要不是她抢走了贺宗明,又害死了贺宗明。 她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要嫁给赵耀祖那样的窝囊废? 手指狠狠陷进掌心,方芷兰心在滴血。 “够了,挽月,你少说两句。” 贺娇娥终是心疼方芷兰,出言呵斥挽月。 挽月冷冷看她一眼,还说什么贺家以后就她们两个,要互相扶持。 她就是嘴上说的好听。 方芷兰嘲笑她的时候她干什么去了? 等她自己反击,她倒是站出来维护方芷兰了。 挽月人虽小,眼神却厉,混血的长相,冷着脸时竟然也有几分狠劲儿。 贺娇娥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眼神乱瞄了下,没再说话。 挽月扯着唇角对她笑了一下,从手包里拿出几枚银元扔在贺娇娥面前: “买衣服和做头发的钱,还给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再没有等她的意思。 贺娇娥愣了下,看着眼前的钱,犹豫着要去追挽月。 “姑妈……”身后,方芷兰却忽然出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贺娇娥手被挽住,心中一软,芷兰这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人虽然狂了点傲了点,但她对贺宗明,对他们贺家,那真是一心的好,没有半点不是。 贺娇娥最终还是没有去追挽月。 挽月一个人冷着张脸走在大街上,走出了几百米远,身边来了个黄包车问她要不要坐,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是一个人出来了! 一个人!出来了! 身边任何贺家的人都没有! 挽月震惊地看看四周,下意识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打开手包看了看里面的钱,她几乎是立刻就要抬腿走。 但当抬起头,远远看见军部的方向时,挽月的步子还是停住。 在原地站立片刻,她拐了个方向,去了军部。 说是军部,但方大帅不点卯,海军和空军又都不在这里公务。 所以说起来,这里基本上就等同于司令部,之前完全是贺宗明的主场。 不少人之前都见过挽月,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见她过来,也没有阻拦。 挽月直奔监狱牢房,恰好今天值班的人就是之前被她收买过的。 挽月心跳止不住的加速,简直是天都在助她。 第192章 假的 “把牢门打开,我要进去。”挽月凑近了那值班的狱警,低声吩咐。 她以为对方会很快照做,哪知那人却不认识似的瞧了她一眼。 “想进监狱?你有探视许可吗?” 挽月一愣,从没听过这么个词。 军部人来人往,事情耽误的越久变数越大,她不想耽误时间。 “你不认识我了?我们之前见过,我还给过你……” “行了行了,我每天见的人多了,哪能个个都记得。” 狱警一脸不耐烦地开口,打断她还没说完的话。 傲慢的态度俨然翻脸不认人。 挽月心中一凉。 狱警拦着她道:“军部有规定,不管是谁,要想探视,就必须得有许可证明。” 挽月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然也就拿不出来。 但她也不想太过浪费时间,犹豫片刻,从手包里拿出一块银元。 她今天出门时没准备,带的钱不多。 “这个给你,可以吗?” “就这个?” 狱警拿起来在手中掂了下,上下眼皮一搭,一副看不起的样。 “你也太小看我了,就这点子钱,喝酒都不够,还想要收买我?” 说着,把手一抬,清脆的一声响,那银元被远远扔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 挽月怎么都想不到,距离她上次来这里看望牛二爷也不过一个月,这狱卒前后态度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她心口有些沉重,估计今天是见不到牛二爷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先走,再回到贺家,拿了足够的钱再说。 可真要是回了贺家,贺宗明留下的那些守卫又要把她寸步不离地看着。 到时候她再想走,可就没现在这样好的时机了。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声响。 “司令太太!” 挽月一顿,朝发声处看去。 那个叫二狗的狱卒满脸笑容地朝她走来,热情的态度跟之前一模一样。 “太太今日又是来探望您朋友的吗?怎么还不进去?” 又转过头问先前为难挽月的那狱卒: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太太开门?” 他的地位显然是比那狱卒高,对方犹豫了下: “可是贺司令都已经死了……” “什么混账话!”二狗一个冷眼瞪过去: “太太之前来没少给你肚子里添食,好东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被他这么一训,那狱卒才不敢再拿乔,一脸不情愿的拿着钥匙,打开了监狱的大门。 二狗热情地领着挽月往里走。 “太太放心,我一直记着您的吩咐,对牛先生照顾着呢,他现在吃得好睡得好,人都胖了不少。” 挽月瞧出他对她殷切,犹豫了一下,小声说: “二狗,贺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要是有事求你,你会帮我吗?” 二狗正走着的步子一顿:“贺家的事军部已经无人不知了,死了的人反正是死了,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太太,你可要看开些,可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他偷瞧着挽月精致的面孔,因为今日新潮的扮相,她更显得高不可攀,哪怕在臭烘烘的监狱中,身上也带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二狗的脸忍不住微微的红了。 挽月听他如此说,心中生出一股期望,立时也不走了,转过身来,双眼哀求的望向二狗: “你知道牛二爷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没犯什么错的,之前是因为贺宗明一人的偏见才把他关在这里,现在贺宗明已经死了,你把他放出来好不好?” 她想着,贺宗明既然要办大事,肯定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件事上。 军部监狱这边,应该就顾不上了。 既然如此,何不趁乱把牛二爷给救出去? “这……”二狗有些迟疑。 不过要说放囚犯走人,监狱里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那些职位高的,背景深的,基本上进来后都能想到法子把他们给捞出去。 哪怕是判了死刑的,只要有钱,这些狱警也能弄到尸体帮他们偷天换日。 这监狱大牢,可以说是除了顶上那几个人指名要亲自审问的,其他所有人的生死去留,都能掌握在狱警手里。 牛二爷之前就是贺宗明点了名,要慎重监管的。 而现在,军部既然已经通报了贺宗明的死讯…… 二狗沉吟片刻,看着挽月哀求的模样,终究不忍拒绝。 一咬牙答应下来:“好,太太,我就帮你这个忙,今晚子时,你叫人来军部外面接应,我放他出去。” 两人自顾自停着谈话,谁都没把两边隔着透明玻璃的那些牢房当回事。 就在挽月右手边,一间看似杂乱,实际却只是乱,远没有其他正常牢房脏的房间内。 杂草堆上躺着两人,用帽子遮着脸,身上衣服带着脏兮兮的血,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其中一只帽子下,露出来一只充满疑惑的眼睛,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小声道: “司令,外面那个站着的女人,怎么看着像太太。” 另一边的草堆上,贺宗明眉峰紧锁,牙都快咬碎了。 “可不就是她,除了她谁还有那么大的肚子。” 两人都把挽月跟二狗的对话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宋难以置信道:“您不是给太太报过平安了吗,她怎么还到处跟人说您死了?而且还想用这种方式,从大牢里往外捞人?” 贺宗明胸口简直是有一团恶气在四处游走,气得他心脏剧烈跳动停不下来。 面对着小宋就差直接说挽月跟他不是一条心的疑问,他强行压抑着怒火。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且看着吧,她不是今晚要救人吗,我们晚上就出去看看,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嘴上平静,他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般的翻涌。 抑制不住的怒火,从眼中滚滚冒出。 苏挽月,那个看似天真单纯,简单透明的女人,她到底有着多少张面孔? 不久前他告诉她自己是假死,她抱着他又哭又笑的时候,他还真的差一点就被她给骗过去了。 可现在,亲眼所见,亲耳听见的一幕幕场景,就像颗充满讽刺的子弹,狠狠击碎他自以为美好的幻想。 假的,全是假的,她对他的那些担心,她在他眼前掉的那些眼泪,她做给他看的乖巧温顺,什么都是假的! 第193章 罪人 风过树梢,月色悄浓。 军部后身的角门,一个精瘦的身影小心翼翼探出头,左看右看。 早已守在外面的挽月立刻上前接应: “二狗。” 二狗示意她别出声,迈步走出军部,穿着一身制服的中年汉子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来。 只是中年人膀大腰圆,身上的制服却显得紧巴巴,看起来十分奇怪,一点都不合身。 “太太,你要的人我给你带出来了。” 挽月立刻跟他道谢,顺便拿出手包里的所有财物,一股脑地给他递过去。 二狗笑了笑,摆手道: “太太之前给过的已经够多了,可再不能要了。” 就是亏了她的那两根金条,他才升职成了监狱长 现在军部凡是监狱里的事,除了上头那几个军官,其他的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他往四周看了看,观察了下周围情况,压低声音道: “太太既然把人接出来了就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挽月也没再多话,立刻就走到牛二爷身边,领着他上了路边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两人坐到车中,牛二爷才开口说话,幽幽瞧着挽月隆起的肚子,满脸都是欣慰。 “这孩子是你跟阿立兄弟的?也是他今日叫了你来救我?” 挽月脸上救出人的那点喜色一点点衰退。 眼中掠过一抹无措。 她咬着嘴唇,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肚子。 “我跟阿立……” 迟疑半晌,挽月小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先送你出城。” 牛二爷也知道从监狱里把他弄出去不容易,连声答应道: “好好好,先赶路,赶路第一。” 过了会儿,两人抵达码头。 挽月在等待牛二爷出来的时间,早已经买通好了今晚离岸的货船。 此时船工正等着,远远见到两人,大声招呼道: “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们两个上船好出发了,快走两步。” 自由就在眼前,牛二爷果真加快了脚步。 挽月步伐没他大,身子笨重,追他也费力。 不知不觉,落后了大半截。 牛二爷先到了,都上了船才发现挽月没跟上。 一回头,挽月落后他将近五十米。 牛二爷道:“快点,小丫头,阿立还在等着接应咱们。” 远处,埋伏在角落里的小宋跟贺宗明都把这话给听得清清楚楚。 小宋惊道:“阿立?又是那个乡下男人。太太难不成还没跟他断了联系?” 贺宗明也是紧咬着牙,拳头捏的咯噔作响,呼吸来回喷出的全是烈火。 孔立,孔立,孔立。 又是那个孔立。 出逃的事情都过去了多久。 挽月竟然还在惦记着他? 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又跟那个男人重新产生了联系! 眼看着挽月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跟牛二爷越走越近。 站在船头的牛二爷朝她递出一只手来,就要弯腰去接她。 贺宗明忍无可忍,冷声下达命令:“动手!” 小宋接到命令,立即举枪便朝着空中射出一发子弹。 船头的牛二爷一惊。 船下的挽月也是一惊。 黑暗中,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便衣轻装男子持着手枪,从四面八方冒出,朝着牛二爷所在的货轮便围击而来。 “开船!你们快开船!” 挽月见状不对,顾不得再跟牛二爷多说,扬声便是大喊。 货轮走私货物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所以才选在了夜晚这样的时刻出船。 他们比挽月更怕麻烦。 因此在眼尖的人发现情况似乎不对时,就去通知了掌舵手。 几乎是挽月喊出这一嗓子的同时,巨大的货轮就缓缓动身偏离了岸边。 “不许让他走,别留活口!” 远处传来一声冷喝,听得挽月整个人一颤。 她倏地抬脸,朝发声处望去。 码头有灯,因此她在光中,纤瘦的小脸,高隆的肚子,一切都格外明显。 刚刚那道命令声传出的方向从她的角度上看过去,却是一片黑暗。 一望无际的黑,似漫无边际的海,怎么都看不到底。 她瞧不见那里是否有人。 可恍惚的眼中却又仿佛出现幻觉。 感觉那黑暗的偏角中,就是有一人直立着。 五官笔挺,长身而立,周身气息英武远超常人。 一双眼睛阴冷盛怒,似燃在冰峰上的一朵火焰,直直地穿透所有的黑暗,精准的在人群中直望向她…… 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双眸,街角那处仍旧是一眼望不到景的黑暗。 挽月忍下心中的寒冷,忽的张开双臂,义无反顾的挡住那艘货船离开的方向。 “谁敢开枪,就先让子弹从我的身上穿过去!” 追上来的那些人原本已经靠近,举枪就要瞄准货轮,就算伤不到人,也至少能打破它的甲板。 但看着挽月这个拼命相护的姿态,到底是没人敢冒这个风险。 一个个目光迟疑,盯着她的肚子。 十几人僵持片刻,远处终于传来脚步声。 挽月抬头看过去,一人从黑暗中慢步走出。 他穿的也是一身黑衣,整个人仿佛跟黑暗融为一体。 随着他一步步前行,码头的光也一点点蔓延到他身上。 男人的一双眼眸,果然跟她所想一致,前所未有的冰冷。 “苏挽月,你很好,好得很。” 贺宗明的声音也是冷的,冷的让人胆寒。 挽月咬着嘴唇,迟疑着左右环顾,放低声音道: “你不是有事要做吗?这样出来会不会引人注意,坏了你的安排怎么办?” “我的事情?”贺宗明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嘲讽地勾起唇角,眼中溢出深深的讽刺:“亏了贺太太费心,深夜策划与人奔逃,心里还记得我这个当丈夫的还活着。” 挽月脸色一片惨白,小声驳斥:“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贺宗明冷冷地睨着她:“没有假称我死,糊弄人帮你办事,还是没有瞒着我从监狱里捞人,还是没有以身护在那个逃犯前面,用孩子的安危逼我下属收手?” 随着他一声声质问,挽月的神情越来越仓惶,到最后一句说完,她一直抬着的小脸已经低下了,低低地埋着头颅,像个认错的罪人。 那张让人分不清真假的嘴里,到底是没再说出一句狡辩的话。 第194章 沉重 挽月被贺宗明又给带回了军部。 这次她明显感觉到,夜间值班的全是他的人。 贺宗明带着十几人大摇大摆进出,没有一人觉得奇怪,甚至没人投来一个多余的目光。 他攥着她手腕直奔监狱大牢,随手打开一间牢房后,就把她给推了进去。 挽月踉跄了几步,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殷红着眼睛,无助地看着他。 隔着道透明的玻璃墙,贺宗明声音冰冷。 “我对你再好,你也是不记心的,反而那个矮子对你没那么好,你始终惦记着他。” “现在想来,也许是我用的方式有什么问题,或许苏家十几年下等人的生活已经让你养成了习惯,你的心理已经病态了,就是喜欢吃苦,既然如此,我决定满足你的喜好。” “你不是对那个姓牛的匹夫很是在意么,又是给他送吃送穿,又是想办法把他弄出大牢,现在你成功了,他走了,至于他剩下的刑期就由你来替代,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你的住所!” 一话讲完,他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 挽月始终没有说话,在他离开后,一个人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转身看看牢房,虽然乱了些,但好在没有排泄物,还不算脏。 她默默收拾了杂草,全都堆到角落,然后去角落里扶着墙慢慢地坐下了。 隔壁,也就是一道墙的距离,贺宗明冷着脸,跟小宋进入另一间牢房里。 小宋捏着鼻子指挥下属给他们清理房间,压低的声音有些埋怨: “司令既然有意罚那个女人,把我们之前住的屋子给她干什么?实在是太善待她了。就应该让她去那真正关犯人的屋子,让她跟一堆黏在墙上刮都刮不掉的排泄物在一起。” 贺宗明大刀阔斧的在草垛上坐着,怒火依旧没从眼中消退,闻言冷冷瞥他一眼。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小宋一愣,这才想起来挽月是有身子的。 他嘟囔道:“就凭她那不守妇道的作风,这孩子是不是你的还真不好说。” 贺宗明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冷了,就连正给他们清理牢房的下属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防止战火波及到自己。 小宋却没有察觉,陷入了回忆里,抒发着对挽月的不满。 “司令,当初我在那小村子找到她的时候,她可是跟那个乡下男人租住的同一间屋子,虽然据说是有两张床,但关上门,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睡在一起?” 贺宗明身上的气息又更冷了些,但他依旧冷硬反驳: “孩子是她成婚前就有的。”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万一他们两人干柴烈火,就是在那小村庄里……” 小宋忽然不敢说了,因为他跟贺宗明对视上了。 司令这表情…… “啊哈哈。”小宋干笑两声:“我开玩笑呢,司令,谁不知道您的手段,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脑袋,那女人也断不敢做出这事。” 他的解释十分牵强,但终于算是说了几句能听的人话。 贺宗明收回自己要灭口的目光,再次冷声开口: “她跟那个矮子没有迈出过那一步。” 小宋下意识问:“您怎么知道?” 贺宗明闭眼,平复着自己胸中情绪,冷冷道: “我就是知道。” 小宋自讨了个没趣,不敢再问了。 于是答案的缘由,便只留在贺宗明一个人的心底。 下属终于打扫好牢房,勉强把遭污的环境收拾成一个可居住之地。 外面的天已经隐隐要亮了。 小宋跟贺宗明也终于在干净的草垛中各自躺下。 贺宗明不知是睡还是没睡,闭目休息。 小宋也闭眼睛躺了一阵儿,忽然嘀咕道: “也不知道周副官昨晚过得怎么样?” 他嘿嘿笑了一声:“平日里一口一个女人就是麻烦的人,竟然也成婚了,希望以后他可别后悔说过的话,自己打自己脸。” 又想去跟贺宗明探讨,见到男人闭着眼的冷酷面孔,才又默默地缩回自己的位置。 小宋安静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起来,也有点想我媳妇儿了,她可是个好女人,之前以为我出了事,二话不说就要殉情,我回家报平安的时候她正拿着绳子上吊呢,可吓死我了。” 贺宗明:“……” 小宋是他最得手的一个亲信,也是战场上跟他最默契的一个下属。 战争中他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但有些时候,就靠他那张嘴,他真的偶尔会阴暗的生出杀心,想要把他给一枪毙了。 他看似闭着眼已经睡了,实际上精神却始终亢奋,处在一种自己跟自己的较劲中。 把挽月关进大牢,看似是对她的惩罚,实际已经是他最克制自己情绪的一种处理方法了。 没人知道,当挽月张开双臂,拦在带着牛二爷远去的那艘货轮前的时候。 贺宗明处在黑暗中冷凝着她的那几秒钟,是真的想开口下令直接让人把她给毙了。 养不熟的马,就杀掉。 同理,养不熟的女人,一直强留着也没意思。 话都到了舌尖,就差脱口而出,目光看到挽月那凸起的肚子,才叫回了他的理智。 她该庆幸,身上有个孩子,救了她一命。 否则要是换成旁人,三番五次跟他作对,甚至还敢腐蚀他军部的下属,贿赂他们私放囚犯,他早就把人给断骨剥皮,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以儆效尤。 时间在安静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厚重的墙,把一方天地隔成两个空间。 两个牢房住着三人,贺宗明他们没有睡着,挽月却也同样不习惯环境,睁着眼睛。 她抱着自己的肚子,靠坐在墙角,巴掌大的精致面孔上一片难过之色。 眼睛静静看着地面,喃喃自语: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声音细而小,甚至从她脚边爬走的蚂蚁都听不清。 也就只有那缕从墙缝中渗透的寒风知道,这个嘀嘀咕咕的大肚子女孩,细弱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内容。 她在一次次的重复:“对不起……阿立。” 音色沉重,宛如忏悔。 第195章 翻脸 次日是周九河新婚第二日,谁都以为他会在家休沐一天,就连贺宗明都做好了见不到他人的准备,结果周九河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踩着点来了军部就位。 也是来了以后,他才从下属口中得知了昨夜闹出的那桩荒唐事。 前往监狱一看,昨夜当值的那几个狱警果真都被换下去了,成了犯人关在牢里。 原本特意给贺宗明和小宋收拾出来的灯下黑牢房,此时关着的人也换成了挽月。 周九河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瞧了挽月牢房一眼,见她一个人低着头闷不作声睡在角落,就直接找贺宗明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去了。 贺宗明今日情绪始终不高,除了说公事时偶尔发表两句见解,之后就一直沉默。 小宋倒是个没心没肺的: “跟方家划分的事先不急,谁站在哪边,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出来的,怎么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倒是周副官你……” 小宋眼神带着男人之间都懂的调侃和暧昧: “总算是娶了个媳妇,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何不先休息几天,好好享受一下娇妻美人在怀的日子?” 周九河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贺宗明,忽的冷飕飕看了小宋一眼。 小宋莫名觉得身上一寒,顺着来源处看去,瞧见贺宗明要杀人似的眼睛才收敛。 但心中却忍不住嘀咕,他也没说错什么啊,怎么贺司令今日这么奇怪? 该聊的公事差不多都聊完了,时间也到了正午,周九河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监狱,起身欲走。 贺宗明这时忽然开口:“等一下。” 周九河步伐顿住,回头看向他, 贺宗明:“你……” 小宋也投以疑惑的注视。 贺宗明沉默片刻,又改口:“算了,你走吧,没事了。” 周九河什么也没问,抬腿就走了。 小宋倒是满脑子雾水,觉得摸不着头脑。 但没一会儿,等到中午开饭的点,他就又开心起来。 “司令快来,我媳妇儿又给我送好吃的来了,今天炖的是花椒大肘子,她给你也带了一份,来一起吃啊。” 小宋的妻子是个微胖的女人,五官并不出众,但十分喜气耐看。 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幸生在第一波被洋人侵略的地方,逃灾的路上没多久就跟父母走散了。 恰好那时负责给前线作战将士煮饭的厨子被洋人的炸弹给炸死了,军队里一帮大老粗没一个会下厨,做出来的东西难吃的让大家天天怨声载道。 小宋媳妇那时在难民营中,她恰好有一手做饭的手艺,得知后便毛遂自荐,靠着这手技能得到了赏识,成功留在了军队。 小宋第一次吃到她做的饭,感动的泪如雨下,说军部总算是拿前线的战士当人看了。 以至于后来打完那场仗,得知他把做饭的厨娘给娶了,自己带回家私藏的时候,贺宗明一点都不意外,这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两人成婚以来,感情一直很好。 贺宗明便听那两人低低的叙话。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让你少跑两趟,次数多了会引人怀疑。” “当家的,我也想不来,可是我控制不住啊,这监狱的饭哪里是给人吃的,你身上还带着伤,这几日都饿瘦了!” “媳妇儿,娶了你这么个好老婆真是我一辈子的幸事。” “别这样说,我惭愧呀,嫁给你快三年,也没给你添个一儿半女……” 贺宗明再也听不下去了,忽然面无表情站起身,拿出钥匙开监狱门锁。 小宋错愕地看着他:“司令,你这是?” 贺宗明语气平静:“我换个牢房待着,把空间留给你们生儿育女。” 小宋:“……” 他媳妇儿呆站在一边,脸上红的像夕阳坠落时的天。 两人住在一个牢房,本就是贺宗明的主意,为了方便周九河随时过来三人议事。 也是防止发生什么变故,两人在一起能有个照应。 此时贺宗明却铁了心,说什么都不和小宋在一块住着了。 再住下去,他物理上的安危可以确保,心理上的健康却实在是无法保证。 小宋跟他妻子的恩爱,就像一根又一根又尖又细的针,一针针扎在他心上。 时刻提醒着贺宗明他在婚姻一事上的无能和失败,刺得贺宗明心如蜂巢,千疮百孔。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他躲了出去。 - 挽月一夜未归,刘妈一直在院门口等到第二天天亮,太阳都升起来了,挽月却还是没个人影,刘妈才意识到出问题了。 她先是去问了把挽月带走的贺娇娥,得知两人竟然不是一起回来的后,刘妈吓得面无人色。 “没和你在一起,那我们家太太去了哪?” 她用力地攥着贺娇娥手臂,急的眼眶通红。 “我不管,我们家太太就是被你给带走的,你必须要对此负责,把我们家太太给我找回来!” 贺娇娥得知挽月竟然一夜未归后也是心口一慌。 挽月出问题事小,她肚子里的孩子事大。 立刻,就跟刘妈一起,发动了贺公馆和贺家别墅所有的人,满大街的出去找。 贺娇娥为了提高效率,还求到了军部,彼时恰好周九河在,贺娇娥命令道: “把军部画像的人给我叫出来,贺宗明的女人失踪了,让他出来给我画一幅像,我要贴出去找人、” 她以为周九河会立刻给出答复,哪知对方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是哪位,也敢开口让军部的人帮你做事?” 贺娇娥被他这一眼里的轻慢气的脸色大变,喊道: “周九河,你别忘恩负义,你小时候还在我们贺家吃过饭!” 她不提还好一些,一提完,周九河的脸色直接更冷,一拍桌子,怒斥道: “来人,把这个满口疯言疯语的疯女人给我赶出去!以后守好大门,不许再有没职务的人随意进出军部!一旦让我发现谁敢渎职,直接军法处置!” 底下人不敢怠慢,立刻就把贺娇娥给抓起来,架着扔出了军部。 白天人多眼杂,消息传得也快,没过两个小时,在家中喝茶的方大帅就知道了这事。 他端着茶杯,精明算计的脸上一派了然之色。 “瘸子康复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拐杖,周九河屈居贺宗明之下多年,如今翻脸也实属正常。” 第196章 舒心 赵团长跟赵耀祖两人坐在他对面,父子相似的丑陋脸孔上,全都是讨好的笑。 赵耀祖道:“大帅果然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哎,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方大帅淡笑着打断他,又问:“至于贺宗明那女人失踪的事……是你们做的?” 贺宗明的死容易被人做文章,哪怕只是一个不确定因素,方大帅都不想留下。 他不准备让挽月的孩子生出来,上次在周九河的婚宴上,就生出了心思要斩草除根。 “这个……”赵家两父子迟疑,互看了一眼。 他们两个说好听点是唯命是从,说难听了就是从不主动做事。 关于方大帅要除掉挽月的事,他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又怎么可能昨晚就派人下手。 赵团长圆滑道:“贺宗明的死讯传开后,我的确派人给他的仇家送了信,昨晚的事,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手笔。” 贺宗明仇家不在少数,如今他一身死,自然会有人冒头为自己报仇。 那些人又不可能跟方大帅见面,送没送过信的,还不是由他一张嘴说了算。 赵团长算盘打得叮当响,方大帅果然中招,对着他目露欣赏: “兵不血刃,好计谋。老赵啊,这些年你果然大有长进。” 但他始终对挽月的事还不放心,私底下又派了一波人,命他们秘密寻找。 一旦真的发现了那个大肚子女人,必须当场击杀,不留活口。 只不过人派出去三天,莫名的失踪了两个,其他的也没有任何线索。 而贺家别墅跟贺公馆那边,所有的人也始终忙活着,找挽月找的翻了天。 期间有之前跟贺宗明关系好的旧部,出于不忍心,也派人加入了找挽月的队伍。 但更多的人,是要么冷嘲热讽,要么冷眼旁观。 至此,谁对贺宗明有仁义,谁是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两边彻底分明了。 周九河拿着下属汇报的线索,沉声道:“是时候了。” 贺宗明把那厚厚一沓子名单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眼中暗芒掠过,冷如寒星。 “的确是时候了。” 距离他死讯传出,至今已有半月。 羊城的这些人马,到底哪个对他有异心,已经彻底分明。 鱼儿都已经上钩,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步,渔夫收网。 周九河道:“交战势必会波及到军部,你太太还怀着孩子,恐怕多有不便,重新找个地方安置她吧。” 贺宗明对此也有预料:“不止军部,到时整个羊城都难免陷入战火,你觉得何处会安全?” 周九河思索了下:“不如把她送到城外乡下?” 贺宗明冷笑:“那正合了她的意,一准儿出了城门她就跑了。” 周九河便沉默了。 再想合适的地方安顿挽月,一时半会儿却拿不定主意。 贺宗明沉眸思索片刻,忽然说了个不相关的话题。 “你跟你太太关系如何?” 周九河微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但他还是据实已告,简单地说:“就那样。” 贺宗明:“就?” 周九河:“寻常夫妻什么样,我和她之间就什么样,没什么特殊的。” 贺宗明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就把挽月送到你家去,让你太太看着她。” 周九河一怔,脸上浮现迟疑之色: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还没来得及自己置办房产。” 贺宗明:“什么意思?” 周九河:“我仍旧住在周家,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一起。” 算上他爸,他爸的姨太太,姨太太们的儿女。 周家热闹的很,一个大房子,住了也快有三十号人了。 桂琴嫁过去的第二天,就跟他爸的小姨太太吵了一架。 当天晚上,更是直接在饭桌上打了起来。 周九河现在想想都觉得惊奇。 庞桂琴一个大家闺秀,打起架来竟然也逃不开扯女人头发。 贺宗明听得叹为观止:“你妻子被人欺负,你都不管她吗?” 周九河表情一言难尽:“庞桂琴先动的手。” 贺宗明:“那你也不能做座上观,成了婚就是一家之主,你有义务守护你的家人。” 周九河:“她一脚把我十六弟从楼梯上踹了下去,我实在是不好开这个口。” 周九河的十六弟周家宝是周父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五岁。 对这个老来子,周父喜爱的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脑袋都伸过去给他当大马骑。 也因此把孩子惯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什么祸都敢闯。 偷看桂琴洗澡,还趁她不备把她的内衣当炫耀物件拿走叫全家人出来看热闹。 桂琴也是个狠人,硬是只裹着件外套出来抢回自己的衣服,又一脚把那熊孩子踢下了楼。 她要是不踢那一脚,周九河还是能为她说话的。 但她这一脚差点把孩子给直接弄死,周九河就不好插手了。 毕竟名义上,那熊孩子还是他亲弟弟,而且年纪真的不大。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几个人守在桂琴身边给她当保镖,防止那摔下楼以后昏迷不醒的孩子万一真断气,他爸扛着枪过来,直接把桂琴给崩了。 贺宗明:“……” 他默默地听着周九河讲述,看着他仿佛在谈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模样,心中莫名觉得好受了不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他跟挽月到今日这步,也未必就是他的失败。 也许小宋那样才属于特殊情况。 但听归听,听完之后,他还是决定要把挽月送去周家。 “反正你们家人多,再多出来一个也不起眼,反而没什么人会关注。” 周九河嘴上虽然说不管桂琴,但他给她的护卫很多,全是他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人,身手和警惕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有那些人在,就算外面的战事闹得再大,战火也一定波及不到桂琴和挽月。 周九河见他不改主意,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当天晚上,换上一身男人囚服,脸上被蒙了个袋子的挽月就被周九河从监狱带回了家里。 周家设有私刑房,他把犯人带回家提审也是常事,挽月被乔装打扮后,看上去就只是个胖胖的男人。 没人会想到神秘失踪,惹得羊城乱了半边天的司令太太会出现在牢里。 因此也就没人察觉异常。 一切便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第197章 洗冤 桂琴最近在周家也听说了挽月失踪,贺娇娥到处发动人脉去找的事。 忽然见周九河把人带回来,先是震惊了一会儿,接着就不可避免的想多了。 她看着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的挽月,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在震惊与错愕之间不断切换,手臂哆嗦着指着挽月,颤声问: “周九河……你该不会是想要霸占贺宗明的老婆吧?” 对于跟贺宗明暗地谋划的事,周九河一个字都没和桂琴透露过,因此对于今天带回挽月的事,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和桂琴交底。 可他怎么想也万万想不到桂琴的质问会是从这个角度出发。 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都有一瞬的僵化,肩膀抽动了下,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一言难尽。 “庞桂琴!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什么了!”桂琴愤怒道:“怪不得说是在我们结婚那天失踪的,原来是被你给扣下了。” 她咬牙切齿道:“周九河,你可真是个活畜生,挽月她可还是个孕妇啊!” 周九河:“……” 一个打心底里就蔑视他,看不起他,不相信他人品的人,他就是跟她解释再多也不过是枉费口舌。 原本想要阐述事实的心也就淡了,他冷冷看了桂琴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你别走!把人放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我庞桂琴一生清清白白,才不会跟你做这种同流合污的龌龊勾当!” 桂琴跟在他后面骂,周家人口多,因此是一个院子盖了三栋洋楼,周父和他喜欢的孩子与姨太太们住一栋,不受喜爱的姨太太和孩子们住一栋,另外已经成年或成家,需要避嫌的儿子们单住一栋。 周九河跟桂琴住的就是第三栋洋楼,算上他们两个,这栋楼里还有他两个成年的弟弟和六个弟媳,时不时也有那些受宠的孩子来去自如的玩乐,这里也算是人多眼杂。 因此两人才出了房间,周九河就立刻转过身,冷声呵斥桂琴:“闭嘴!你是想把所有人都引过来看热闹吗?” 桂琴同样冷着张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九河只觉得心口一团闷气,让他恨不能吐血:“我做什么了!” 他咬牙招呼跟他一起带着挽月回来,却进门后就坐在了客厅,并没有随着他一起上楼的男人。 “我跟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说不清了,你跟她解释吧!” 沙发上的贺宗明一怔,诧异地看了眼周九河,又若有所思的看向桂琴。 桂琴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了沙发的方向,接着整个人都傻了,种种情绪在她眼中天雷滚滚的划过,最后都在她猛然伸手捂住自己嘴的动作中,被吞噬为静寂。 桂琴用力眨眼,定定地看了贺宗明好几次,确定真的不是自己眼花后,才又猛地回头,震撼地看向周九河。 整个过程,虽然她一句话没说,却又仿佛已经讲尽了千言万语。 周九河迎着她的目光冷冷地笑了一下,心中颇有点黑锅终于甩开,冤屈洗清的畅快。 …… 挽月是在一个多小时后才醒的,睁开眼看见陌生的房间装饰,还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迷迷糊糊摸了下肚子,闭上眼睛就想继续睡。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挽月再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朝着发声处看过去,群烟笼山似的雾气,一下子从她眼中消失。 “桂琴姐姐?!” 她震惊地瞪圆了眼睛,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桂琴没好气道:“还好,人还没傻。那两个男人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还怀着孩子,再怎么样也不该给你下蒙汗药啊。” 挽月通过她的叙述,这才慢慢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从监狱换到的桂琴的住处。 而桂琴也早在与贺宗明的交谈中得知了他们把挽月送来的目的,以及挽月忽然“失踪”的原因。 但两个男人能讲出的内容毕竟有限,桂琴还是更好奇,从挽月的角度,事情又是怎么个版本。 “贺宗明那样的人物都留不住你,想必你惦记的那个是比他更俊、更好的男子,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样的人物我还从没见识过,你快和我讲讲。” 桂琴给挽月抓了一大把花生瓜子,让她边吃边跟她聊,眼里闪动着的就是纯好奇。 挽月也为她所展现出来的态度而微微吃惊,犹豫了一下,试探问: “桂琴姐姐,你不觉得我都跟贺宗明好了,心里却还是放不下阿立,这样很过分吗?” 桂琴嗑着瓜子道:“这有什么过分的,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早就摒弃了旧社会那一套,女人们也要自强自立,你跟孔立那是自由恋爱,说起来还是时尚呢!” 她之前跟挽月还不算熟悉时,就隐约察觉到了挽月跟贺宗明之间的古怪,如今总算是把这点猜测给证实了,桂琴好奇的心痒难耐。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是留学回来的洋派少爷,还是俊逸出尘的富家公子,又或者是个英武不凡的江湖侠客?” 她闲来无事时,话本子也看了不少,因此在刚知道挽月的事后,心中就对孔立隐约有了个朦胧的轮廓。 挽月却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摇头。 “不是,不是,都不是,他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当初也不过是跟我一样,都在苏家做下人。” “什么?!”桂琴难以置信地嗓音拔高:“一个下人,他能比贺宗明好到哪去?” 为了一个区区的下等人,就屡次放弃一个权势滔天的总司令,放弃这近在咫尺的滔天富贵?! 以桂琴自小接受庞家精英教育的算盘头脑,怎么都算不明白这笔账。 挽月看着她的反应,眼中掠过一抹苦涩,声音也轻了许多。 “不是他好过贺宗明,桂琴姐姐,你不明白的,没有人能明白的……阿立就是阿立,他不需要跟任何人去比较。” 桂琴闻言更加好奇,因为她无法理解,所以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解释。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明白?”她把自己好不容易剥好的一小碟花生米推到挽月面前:“和我讲讲吧,我是真的好奇你们之间的事。” 第198章 她的 说说?该从哪说起呢? 挽月脸上浮现一抹恍惚。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的很久远了。 她曾经发誓要把它们封存在记忆的角落,永远地忘掉。 可直到恍然回忆的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她从未真正忘记过那些。 那些黑暗的,阴暗的,痛苦的童年记忆,一直都存留于她的灵魂深处。 就像一块插在骨头上的玻璃碎片,不仅从未被清理掉,甚至隐隐的,还有了跟她的骨头生长在一处的迹象…… 事情,大概要从二十年前的某一天说起。 那天,曾为春城第一美人,后来为了全城百姓安危,舍身与洋人周旋的奇女子,挽月的母亲苏云杉,在洋人离开春城的半年后,生下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女婴。 整个苏府因此笼罩在一片阴云中,苏老爷几次来探望月子中的她,明里暗里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留下,否则她会变成他们苏家永恒的耻辱。 苏云杉据理力争,她认为自己舍身取义,是无罪的,孩子来到世上什么也不懂,同样也是无罪的。 可苏老爷态度坚决,他能接受自己家有个被洋人糟蹋过的姐姐,却不能接受家里有个给洋人生下孽种的女人。 在他的示意下,有佣人趁着苏云杉不备,把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挽月偷走,扔进了垃圾筐里,苏云杉发现孩子失踪后崩溃,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苏老爷,歇斯底里的找苏老爷恳求,希望能把她的孩子还给她,得到的却是苏老爷恼羞成怒的一耳光,让她死了这条心。 苏云杉对苏老爷死心了,却没对找孩子死心,她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声音凄厉,到处呼喊着挽月的名字,寻遍苏府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到她的孩子,却因此惹怒了苏老爷,被驱逐出府。 苏云杉便只得去外面游荡,可她一个女子,一个漂亮女子,一个漂亮且众人皆知名声风流的女子,没多久就引起了登徒子的坏心。 为了自保,已经因为失去孩子而意识不清醒的她在那些男人的步步紧逼下,含恨跳进了江水中。 而也就是同样的时间,刚生产没多久,因为吃不饱而奶水不足的阿立娘去翻厨房的垃圾筐,想要找一些烂菜叶子,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娃娃,她先是一惊,接着立刻意识到了这女娃娃的身份。 阿立娘明白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因此立刻就想把垃圾筐盖子盖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离开,可是当她转身以后,这个善良的女人脚步迟疑了。 筐里的那个女娃娃,看着跟她家的小阿立也就差不多大啊,大眼睛水汪汪的,玻璃球似的漂亮,皮肤也雪白干净,可爱的不得了。 阿立娘忍不住心软了。 她做出了一个改变挽月命运的决定。 她把那个女孩子偷偷捡起来,抱回了家。 小孩子的哭声都是差不多的,而她房里本身又已经有个嗷嗷待哺的阿立,因此对于她又弄回去个孩子的事,其他佣人都没察觉。 只有阿立的父亲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他想让妻子把那孩子丢掉,但在妻子的泪眼哀求中,还是被打动,无奈的选择了沉默。 自此,一个孩子明面上还是一个孩子,暗中却变成了两个孩子。 阿立娘很聪明,她养着挽月,却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从不让挽月出门。 挽月长大了,开始学说话了,会走会跑了,所有的过程都是在孔立家那间小而逼仄的佣人房进行。 通往外面的那扇小小的门,在她眼中就如同一个神秘的隧道,她永远都走不过去。 阿立长大了,他跟挽月不同,他可以出去玩,可以跟其他佣人打招呼,可以带着讨人喜欢的笑,从其他佣人手中获取各种瓜果零食。 他把自己得到的一切都跟挽月分享,包括在外面的见闻。 挽月的世界就只有一间光线不足的小屋子,但也不仅仅是这一间小小的屋子。 她还有阿立,他通过描述给她带来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的整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阿立趁着母亲不在家找到挽月,提出带她出门偷偷的玩,他说他们在母亲回家之前回来,这件事就谁也不知道。 挽月相信了,她也有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想看看窗户以外的地方,阿立嘴里面的那些绿色的草,高高的树,树上的果子,和摇晃着树捡果子吃的其他孩子。 但就是这一次走出房间,让这个阿立娘辛苦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彻底曝光。 挽月的那张脸,太有辨识度。 在这个多数人黄皮肤塌鼻梁的小城,她雪白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深邃的双眼皮褶皱,浓艳的眉眼轮廓,变成了一张行走的罪恶证。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从狗洞爬到了大街上,还不等阿立把挽月介绍给那些他在苏府外认识的好朋友,街上认出挽月身份的人,就已经纷纷拿出了臭鸡蛋,泔水桶和烂菜叶,他们朝着挽月泼去,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她,诅咒她。 阿立愣住了,他从没见识过这样浓烈的恶意,但在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拦在了挽月身前,奋力阻止那些人的施暴,意识到无效后,又牵着她的手带她跑,终于成功离开了那些人的视线。 两人又通过狗洞钻回了苏府,但糟糕并没有就此结束。 得到消息的苏老爷当夜就板着脸把阿立一家都叫到了院子里,下人们闯进房间,不由分说抓起了挽月。 “好啊,你这个小畜生果然还活着。” 苏老爷气的眼睛猩红,命人把挽月带到自己身前,挽月还处在下午被人泼泔水的惊吓中,整个人丢了魂儿似的,只知道瑟瑟发抖。 再有意识时,便是听见耳边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眨眨眼,便看见阿立的娘亲被苏老爷一脚远远的踢开,而阿立则是抱着苏老爷的大腿,一口恶狠狠的咬在他腿上。 而挽月自己,则是坐在一口黑黝黝的大铁锅中,锅里装着满满的水,锅下有人正在添柴烧火。 ——苏老爷为了划清自己与挽月这个小鬼妹的界限,决定当着苏府所有人的面,把她活活给煮死。 阿立娘哀哀地哭着:“老爷,你是她舅舅啊!不能这样对孩子,不能啊!” 小小的阿立也在疯狂地阻拦那些烧火添柴的人,歇斯底里地喊:“挽月是吃我家的饭长大的,她是我的,不许你们伤害她!” 第199章 悲惨 乱哄哄的吵闹中,被苏老爷踹开的阿立娘忽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苏老爷见她情况不对,脸上掠过一抹心虚。 “不,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非要扑过来的……” 就算是他家里的佣人,阿立娘没有犯错,他要是把人弄死了,也是得负责的。 苏老爷怕被阿立娘告官,赶紧驱散了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其他人。 “行了行了,今天的事就这样吧,都赶紧回去干活去!” 他自己也随着人群,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阿立娘满脸泪水,颤抖着把大铁锅中的挽月给抱下来。 彼时,锅中的水在大火的催势下已经烧温。 “挽月,可怜的小挽月呀……” 阿立娘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挽月的小脸上。 泪水从她的脸上落到挽月的面颊。 挽月年纪小,似懂非懂,拿着手指沾着阿立娘的眼泪吃。 尝一尝,又甜又咸。 自那以后,苏老爷就默认了容纳挽月的存在。 而阿立娘也从被踹了那一脚起染上咳疾,时不时就要咳出两声。 她知道孔家困窘,没钱给她请大夫治病,所以就把自己咳血的事瞒了下来。 这一瞒,就是两年,当大家意识到不对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随着飞舞的雪花,去往了另一个洁白的世界。 孔父在安葬好妻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指着鼻子骂挽月: “都是你这个小畜生害死了阿立娘,你给我滚,我家再没有你的饭吃!” 孔立那时也不到十岁,但已经懂很多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娘亲一向康健,是为了挽月被苏老爷踹了一脚后,才开始有的咳疾。 也知道了挽月之所以那么不受欢迎,是因为她生父的特殊身份。 孔父把失去妻子的悲伤和愤怒都发泄在挽月身上的时候,阿立心中也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悲伤。 娘亲死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个没有娘的小孩子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每天他睡醒时准备好早餐,也没有人会在天气转凉后给他拿出合身的衣服。 帮父亲干活,不会再有个温柔的声音告诉他小心伤着手,在外面玩够了回家, 再也不会有一道温柔的目光慈爱地等着他。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娘了,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男孩的眼中也氤氲着大颗的泪珠,在挽月把求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咬紧嘴巴别开了脸。 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如果母亲不管闲事,她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也许,外面那些人说的是对的,挽月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苟活于世,他们多管闲事帮她,所以才遭到了这样的报应…… 挽月年纪虽小,可这几年在苏府生活,遭受的歧视和白眼也让她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在看到这一大一小的反应后,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小小的挽月迈开腿,最后看了这个曾经养了她许多年的小屋子一眼,慢腾腾地走出了那个世界。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挽月走出去,轻轻地帮他们关上门,把寒风都阻挡在门外。 她离开了孔家的小屋。 可是她能去哪呢? 她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她在偌大的苏府走啊走啊,走啊走啊,终于,找到个废弃了不知多久,布满灰尘的破落小柴房,默默地蜷缩进了角落。 苏府的小孩子不止挽月和阿立两个。 那些人很快就得知了阿立跟挽月闹翻的消息。 他们立刻就结伴拦在了外出觅食的挽月面前。 得知挽月肚子饿后,那些孩子笑嘻嘻的,拿着石头逼挽月吃。 挽月被他们团团围住,走也走不掉,便只能接过那块沾着雪和泥的石头,在他们的注视中舔了一下。 但那些孩子还是不满意,非逼着她把石头整个吃进肚子里。 挽月做不到,她想跑,那些孩子围在四周,防她防的严严实实,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跑,都总有一个人会把她狠狠推回去,再打她一巴掌。 挽月也跟他们打,可是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群孩子的对手? 她被摁在雪地里围殴,那些人对她一顿拳打脚踢。 她知道他们就是想看她哭,所以她咬紧了嘴唇,就是不肯哭。 那些孩子见她不吭声又觉得无趣,于是又换了个主意。 他们商量着,轮流往她身上小解。 挽月听见后默默地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护住脸。 她肚子饿,身上疼,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力气。 只能任人欺凌。 温热的液体落在她手上,骚臭味随之蔓延开。 挽月知道那是什么,她维持着自保的姿势,一动不动。 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着。 挽月眼眶湿润。 就在她祈祷这场针对她一人的酷刑能快点结束时。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听在她耳中,宛如天籁。 “你们在干什么!” 是阿立。 他像头小老虎似的冲过来,一脚就踹在带头欺负挽月那人的腰上。 那孩子的裤子还挂在脚后跟,被他这一踢,直接脸着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痛叫了一声想起身,又被裤子绊了一下起不来。 其他孩子见状赶紧去扶他。 阿立也趁机把挽月从地上拽起来。 挽月的手是脏的,阿立的手是干净的。 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握住了她的手。 如同过去,她被人欺负刁难时,他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的每一个瞬间。 “我怎么教你的,不是告诉你别人打你就打回去,你怎么能任由他们这样作践?” 挽月被围住恐吓时没哭,被一圈人踢打时没哭,被故意侮辱时没哭。 可阿立这么一吼,却是直接把她给吼哭了。 “我,我打了,可是我打不过……” 她握着阿立的手,大颗大颗掉着泪。 阿立一脸的怒火,就这么被她的泪水全部熄灭。 “不哭了,不哭了,是我来晚了。” 他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着泪。 另一边,欺负挽月的那孩子也终于穿好了裤子,恼羞成怒地带着人,重新朝他们打过来。 他们凶,阿立也凶,他握着挽月的手,同样恶狠狠地朝他们打回去。 第200章 童年 很奇妙,那些孩子人数多,阿立和挽月却只有两个人。 可是最后,他们却联手打赢了,把那些坏孩子都成功打跑。 不过他们也同样损失惨重,阿立的脑袋被石子砸了好几个包。 挽月的脚也崴了,一瘸一拐。 可是他们同样战绩喜人。 阿立的拳头不知道打出去多少下,打的那些人个个满脸鼻血。 挽月的指甲缝里和牙齿里也全是挠人咬人留下的血。 两个惨兮兮的孩子,眼睛里映衬着对方惨兮兮的模样,傻乎乎地望着彼此笑。 “今天的事没完,我一定帮你报仇!” 阿立打了盆热水给挽月擦洗身上的尿渍。 挽月被弄脏的只有脖子和手臂,但她却总觉得自己全身都是怪味。 干脆就把衣服全脱了,跳进木盆给自己洗澡。 但她洗不到后背,以前都是阿立娘帮她,于是现在就换成了阿立。 阿立拿着湿毛巾给她擦背,挽月乖乖地在木盆里坐着。 心中对阿立今日的出现,既有开心又有担忧。 “我……是能回去了吗?” 她试探着问。 一个人生存太难了。 她想念孔家的小屋子了。 想阿立娘,也想阿立。 正麻利地帮她往背上淋水的阿立动作一顿,沉默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挽月大喜过望,一双眼睛都亮了: “你不怪我了?” 阿立又是良久的沉默,而后才轻声说: “我已经没有娘了,挽月,我不想再失去你。” 挽月开心极了,等不及穿衣服,就回头一脑袋扎进阿立怀里。 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阿立能接纳挽月,不代表孔父也能接纳她。 跟父亲商量了几次都失败后,阿立小心翼翼的把挽月藏到了衣柜里。 晚上,他跟父亲睡床,挽月就睡衣柜。 白天孔父出去干活,阿立才把挽月放出来透气。 挽月的活动空间变得更小了,不过没关系,她还是很开心。 孔家不再有她的饭,阿立就每次偷偷把属于他的那份留一半给挽月。 他并不是饭量很大的那种男孩子,突然间一顿能吃下平时三顿的份,实在是很奇怪。 但孔叔看在眼里,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问。 那些孩子在挽月跟阿立手里吃了亏,他们研究着报仇。 而阿立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念头,他记得挽月受过的耻辱,每每提起来,比他自己被人那样欺负还要愤恨。 挽月虽然年纪小,但聪明的比较早,得知阿立始终没放弃给她报仇的念头后,给他出主意,让他别一个人单挑那一群,趁他们分散了再捉单。 她跟阿立两个白日里躲在苏府的各个角落,一旦见到那些坏孩子中的哪个落单,便立刻出动复仇计划。 推过挽月的,被他们也推进了挖好的雪坑里,被雪埋了一脸。 骂过挽月的,被他们灌了一肚子特意留了好几天的剩菜汤,连着好几天一直跑厕所。 打过挽月的,被他们拿着小树枝抽的满身红痕,自此之后脱离小团体,见着挽月转身就躲。 而欺负挽月欺负的最狠的那个,阿立也别出心裁,在那人上茅坑时,拿出了过年时他玩剩下的小炮仗扔进了粪坑里。 自此曾经自比项羽的小霸王头子,多了个新外号叫食屎怪,一代江东霸主就此陨落。 那时苏府正是最气派繁荣的时候,苏老爷做寿会请戏台班子进府唱戏。 挽月跟着阿立也偷偷躲在远处去听。 戏台班子上,嗓音婉转的虞姬对着威武雄壮的项羽盈盈一拜。 高声称颂,将军实乃英雄。 挽月也悄悄偏头去看阿立。 她早先心中没有英雄这个概念,现在知道了,概念在诞生的同时,便也一起有了轮廓。 项羽那样的英雄她没见过,可她见过阿立,他就是她的英雄。 欺负挽月的那些坏孩子被整治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人再来招惹挽月。 她度过了童年记忆里,最为轻松的一段时光。 两个人偶尔还会继续钻狗洞,跑到外面的街上玩。 只是挽月会戴帽子,遮住她那张与众不同的脸。 说来也是奇怪,孔家并不富裕,可每当阿立长大的时候,总是不缺合身的衣服。 而他穿小了剩下的那些,便理所当然地便宜挽月。 对于那些旧衣服的去向,孔叔也从没问过。 忘了是哪一次,两人在街上玩,恰好撞见了有人在娶亲。 大红花轿,唢呐震天,吹吹打打。 两人看得新奇又入迷。 不知不觉,一路随着花轿,跟到了接亲的婚宴上。 因为年纪小,还被好客的主人各塞了一把喜糖。 孔立看着佩戴大红花的新郎官: “他这是在做什么呀?” “新郎官这是在娶媳妇儿。” “娶媳妇儿?真有意思,我也能娶吗?” 大人们被这天真的孩童给逗笑了。 善意地回答他:“你想娶媳妇,可你得有个新娘子呀,你的新娘子在哪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努力捂着帽子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挽月怯生生接话: “我在这。” 阿立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 大人们也被逗得哈哈笑出声,又告诉他们: “那现在也不行,你们都太小了,怎么都得十八岁以后再说。” 自此,十八岁就成了两个孩子心中共同的盼望。 他们殷切地期盼着自己能长大。 每天都在盼。 盼啊盼啊。 十八岁还没来,挽月的葵水先来了。 小女孩底子不好,疼得满地打滚。 阿立手足无措,看见的只有她身下不断的血。 咬咬牙,知道他跟挽月还有联系的秘密藏不住了,哭着去求他父亲给挽月看病。 孔父娶过妻子,知道的比阿立多一些,可他一个男人,也没办法帮挽月。 迟疑了一会儿,他把挽月抱起来,带着她去求了同样做佣人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起先不答应,怕惹上麻烦。 阿立跪在她面前,哭着不断地磕头,把自己额头都磨出了红肿,才终于换来了婆子的心软。 挽月得到了照顾,吃到了人生第一碗红糖鸡蛋。 但也是这一次,孔父下了死命令,不许阿立再把挽月养在他们屋子,哪怕是睡衣柜也不行。 第201章 失控 “后来呢?你真的就任由他把你这样赶出去?” 桂琴听得全神贯注,在挽月讲到一半停顿时,忍不住发出追问。 “除了按他的意思做,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挽月眼中装着丝丝怅然,轻声答。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跟阿立也依旧每天想办法见面。不是我去找他,就是他来看我。” 而且随着她年纪的一天天增长,苏老爷也再也不能无视她的存在。 挽月对小时候的事还有些印象,偶尔遇见苏老爷,会脆生生喊一嗓子舅舅。 苏老爷起先对她怒目而视,后来变成满脸无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潜移默化地许可了她这样的称呼。 挽月跟苏府的其他人,也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怪不得你说自己忘不掉他,原来是这样……” 桂琴听到最后,连嗑瓜子都忘了,眼中一片思索和神往。 但又有些本能的困惑:“难道你在苏家的那些年,除了那个阿立一家,就真的再也没有人帮过你,对你好过吗?” 挽月一怔,脑中浮现一个身影,神情变得隐晦而又复杂。 她不想欺骗桂琴,迟疑良久,轻声答:“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桂琴机敏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以前?” 挽月声音细弱:“贺宗明出现以前。” 这个名字出口,两人全都沉默了下去。 桂琴若有所思沉默良久,下定论道:“其实你也不怎么讨厌他是不是?他唯一的错处,就是跟你遇见的太晚了。” 挽月手捧着茶杯,借着小口抿茶的动作,避开了回答这一句话。 桂琴以为她不会答了,轻轻一叹。 她原本想的是帮着贺宗明问出挽月心事劝她认错的念头。 可现在听完挽月的那些过去,她一个规劝的字也再说不出口。 要不是知道挽月跟阿立已经分散,两人早已天各一方,失去所有联系,外面又是乱世,桂琴真想也冲动一把,帮挽月联系阿立,送她出门,成全他们两个得了。 挽月之后的确没再说话,神情带着几分忧思地怔怔坐着。 日落西沉,两人各自洗漱,换睡衣准备入睡。 有之前被熊孩子偷看的经历,桂琴对挽月照顾的更加仔细。 挽月洗漱的时候,她就在浴房外守着。 等她洗完澡换好了睡衣走出来,桂琴才去跟她并肩回房。 挽月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流进衣服,白色的领口一圈因沾了水而变得透明,隐约可见一根小绳。 “这是什么?” 桂琴拿着吹风机给挽月吹头发,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项链,好奇的问了一句。 挽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脖子上的项链,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把底下的坠子勾出,拿给桂琴看。 “贺……宗……” 桂琴随着小金牌上的字,轻声往下念,念到一半又忽的顿住,窘迫地看了挽月一眼。 把手中刻着字的金小牌子又放了回去,讪笑着道:“贺司令这人,有时候还挺小孩脾气。” 她小时候曾经养过小狗小兔子,也做过类似于往宠物脖子上挂牌,写着自己名字宣告归属的事。 桂琴以为,这枚小项链,对于挽月来说也是差不多同样的意义。 挽月脸上却并未如她所想一般出现难堪。 而是突然开口问:“桂琴姐姐,你觉得贺宗明这个人怎么样?” 桂琴被她问的一愣:“我觉得?” 她跟贺宗明其实接触的并不多。 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桂琴对他的印象也都不差。 起码,是要比对周九河好得多。 桂琴语气有些心虚:“我跟贺宗明其实总共没说过几次话,不过在少有的几次接触里,他对人都挺好的,是个周全体面的人。” 毕竟曾经还给贺宗明写过情书,桂琴是没办法背后诋毁贺宗明的,打心底里她对他的人品十分认可。 如果不是听挽月讲了那些许多,字字句句没提贺宗明,却又偏偏无形之中,让贺宗明成了个破坏她与阿立之间关系的恶人。 桂琴甚至是想劝挽月跟贺宗明好好过日子的。 “对人很好吗?” 挽月恍惚地低喃。 桂琴观察着她表情:“我也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但是就我跟他的那几次短暂接触,他确实对人都还算不错,也不止是对我,他对方芷兰,不不不,他对周九河也非常不错,小时候周九河不得家人关心,就连第一顿饱饭都是在贺宗明身边才吃着的……” 桂琴想要举几个例子证明贺宗明的人品好,想说方芷兰的那件事,又觉得不合适,最后改为了拿周九河举例。 说完又怕挽月不信,绞尽脑汁思索着更多具体事件,想要侧面向挽月证明。 挽月却忽然开口:“我相信的。” “嗯?”正滔滔不绝讲述的桂琴一怔。 挽月低着头,白软的小手握着项链下的吊坠,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鎏金字样,嘴边勾勒出一丝苦笑。 桂琴看着她的模样,观察她手中的动作,心中忽然一揪,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她大惊:“挽月……你是不是……” 挽月抬头,默默跟她对视。 两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 女人之间特有的默契,便让彼此什么都明白了。 桂琴心中无比复杂,有恍然大悟的释然,却也有些命运弄人的慨叹。 挽月眼中含泪:“我是不是很坏,他对我那样好,那样好,可我却……我……我对不住他。” 泪珠顺着挽月脸颊颗颗滚落。 她拿手捂着眼睛,肩膀随着哭泣,轻轻颤动着。 第二次被贺宗明抓回来前,她曾在心中立誓,就算人不能和阿立一起,心也要永远地放在他身上。 所以她不吃不喝,想要用这种消极的方式跟贺宗明对抗到底,可贺宗明却抓了牛二爷,挽月不能让无辜的人因她而受累。 于是,她再次不得不留在了贺宗明身边,她告诉自己,她不是自愿的,她是被情势所逼。 挽月是想坚守自己的内心阵线的,可是,可是…… 从无法无视贺娇娥传递的消息,放任贺宗明在外出事起,一切就失控了。 第202章 她心 得知贺宗明可能遭遇危险时,她无法像他的敌人一样落井下石,更无法像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一样置身事外。 这也就注定了,当她惊觉自己有机会再次逃跑,安排好了一切带着牛二爷跑到码头时,却无法下定决心跟他一起上船。 金子做的项链坠子,挽月共有两个。 一个本来就是她的,后来被贺宗明加以改造,上面写着挽月。 另一个是他后来送她的,是按照她那个木牌的大小打造的纯金小牌子,上面刻着贺宗明。 两个项链坠子,按照金子克重来讲,其实是写着贺宗明的那个金牌子更加值钱,可以变成更多的路费。 可是那天,在寒冷的渡口码头,因为心中杂念,脚下步子越走越沉重,眼神也越来越迟疑的挽月,最后伸手从自己脖子上摘下的项链,是写着挽月的那个。 她把小小的吊坠放进了牛二爷本欲拉她上船的那只手中,声音充满愧疚。 “牛二爷,这个你拿去做路费,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如若日后有机会见到阿立,麻烦替我跟他说一句,以后就忘了挽月吧,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好,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他……” 剩下的话,飘散在倏然响起的枪声中,货轮载着满眼震惊错愕的牛二爷远走,冷怒的贺宗明看见的是双臂张开,对远走的船以命相护的挽月。 他恨她心如铁石,一次次背叛,对她再好都无用。 却不知她早已做出了选择。 她留下了贺宗明,舍弃了挽月。 他觉得她辜负了他,对不起他。 却不知她真正辜负,对不起的那个,是阿立。 挽月脸埋在桂琴肩头,哽咽道: “我其实宁愿他对我不要这么好,如果他对我坏一点,我就能理所当然地恨他,不把他那点上位者为了达成目的的施舍当回事…… 可是他没有,他对我一直态度很好,就算我一次次骗他,还故意讲许多许多难听的话刺激他,他也都只是当时生气那一下,很多久就自己又把情绪调节好了…… 他还给我许多许多东西,又教我读书认字,那些东西,都是之前的我连想都不敢想的……” 挽月并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 可贺宗明给她的不仅仅是财富。 他改变她物质生活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提升她的精神世界。 从前她活着,想要的就只是活着,有饭吃,有衣服穿,能让人给到她平等的目光,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不再受人欺负,这就是她能想到的跟幸福有关的全部了。 可跟在贺宗明的身边,他在让她吃饱穿暖的同时,还让她体会到了快乐。 于是活着又不仅仅是活着,变成了开心的活着。 他虽然偶尔在她面前强势,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哄着挽月居多的。 他要挽月留在他身边,却也不仅仅是要一具行尸走肉,他还在想方设法地哄她快乐。 两人私下相处时温柔宠溺的亲昵,面对挽月无理要求时酌情保留的纵容,被她激怒后再生气也没真的出手伤害她的克制,以及当她跟方芷兰和贺娇娥产生冲突后立场鲜明的维护,这些都被挽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刚记事那年,挽月懵懵懂懂,被人放在大锅里拿温水煮,她不知道跑,最后是阿立娘把她抱出去。 后来她长大了,又一次被人放在温水里煮,她清楚地知道,这锅水迟早要烧开,会出事,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要跑,可她实在是太孤立无援了,再没有人能帮她,她最终还是没能跑出去…… 倘若金银珠宝不能使她动心。 那坚定不移的选择,义无反顾的维护,明目张胆的偏爱呢? 挽月终究是个没见过那么多世面的女孩子。 这世上,真正对她好过的人太少了。 她终究是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负心人。 她对不起阿立。 她说过要嫁给他,要陪着他一辈子。 可最后,她的人没能留在他身边。 就连心,也再也不能毫无保留地只装着他一个。 “你真傻,反正事已至此,你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什么不和他说呀?” 桂琴对挽月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实话不瞒你,他们把你送来的时候我们才见过,贺宗明的脸色可差极了,他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又想跟人私奔逃跑,心里头记恨着你呢。” 挽月对桂琴的这些话早有预料,可是在听见贺宗明记恨她时,心脏还是微微地瑟缩了下,划过一抹钝痛。 “那就让他恨我吧,把我关进牢房也好,对我不理不睬也好,都随他的便吧……” 挽月垂着眼睛,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处,轻声说: “反正我对不起阿立,我该受到惩罚。” “那也该是你的阿立惩罚你!你让贺宗明误会算什么?!” 桂琴一语点醒梦中人。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你借贺宗明的手折磨你自己,你就能解脱心灵上的枷锁,觉得自己赎罪了吗?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你这样做,不仅不能减少你心中承受的痛苦,还会把这种痛苦翻倍。从只让你自己一个人痛苦,变成你跟贺宗明两个人一起痛苦! 你那个阿立要是一辈子别落进他手中还好,否则万一落进他手里,你认为以贺宗明的性格,他还会像之前那样留他一命什么都不对他做吗? 到时候你从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两个人的痛苦,再到三个人的痛苦,事情就真的无法挽回,到了解决不了那一步了!” 桂琴本来就是个精明又清醒的姑娘,此时更像是一盏指路的明灯,握着挽月的肩膀,谆谆诱导着说: “挽月,你想想,你好好的想想,你是辜负了阿立,你对不起阿立,但辜负阿立的这个决定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贺宗明在其中也有份,你怎么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呢? 你应该先摁住贺宗明,跟他彼此交心,把事情说开,先稳住他的情绪,再让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日后有机会再遇到阿立,再让他这个整件事情中唯一的受害者来决定要不要惩罚你们两个才对。” 桂琴说着说着,放缓了声音,凝望着挽月被她说动,微微闪动的眼神,轻声说:“你想一想,仔细的想一想,不要再犯傻了,挽月。” 第203章 担忧 挽月眼中的动摇渐渐加深:“我……”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窗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响。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都被吓得一抖,齐齐偏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窗外远处,原是方大帅住宅所在的位置,一朵红云拔地而起,火光冲天而出,宛如一朵巨大的红蘑菇,在夜色中妖娆盛开。 “冲啊——” “杀——” “保护方大帅!” 歇斯底里地怒吼,慌乱无措的喊叫,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火光下的夜色中拉开了战争的帷幕。 挽月跟桂琴所在之处不远不近,能看见那边的火光,能听见混乱的喊声,枪声。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桂琴脸色发白,一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这才是贺宗明假死的原因,他竟然是想要造反!” 周九河既然从头到尾没有背叛过贺宗明,那必然他也参与在了其中。 桂琴脸色慌张又忧虑,再顾不上和挽月说话,忽然起身就要换衣服。 “不行,他们这样起事,羊城肯定会乱,我得回去通知父母避难!” 她顾不上体面,胡乱的把衣服外套披好,袜子都来不及穿,就穿上鞋子要往外跑。 周九河的两个弟弟跟他们的各自的妻妾也都听到了声音,同样一脸焦急地站在客厅门前,看样子是想出门又没出去。 他们看到桂琴出来,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下意识齐齐避开,给这位众所周知脾气不好的兄嫂让路。 桂琴没有理会他们,快步走到大门,外面持枪站岗的守卫半步不让。 “夫人请回去吧,周副官吩咐过,今天晚上会有大事发生,外面必然混乱,为免误伤,任何人不许离开这栋别墅。” “让开!”桂琴怒斥出声:“我要回家去见我自己父母,你们有什么资格拦着?” “庞总长那边夫人不用担心,周副官在吩咐我们保护周家的时候,也同样派了人手去保护庞家。” 守卫态度依旧恭敬有礼,只是语气里带了几分惊讶: “难道周副官没有跟您提起这事吗?” 桂琴这才知道,原来周九河已经把事情给做周全了。 她心中的不安终于消退,可随之而来的,是一抹难言的晦涩。 周九河把挽月送回来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有话要和她说的。 是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就跟他吵架,才把他给气走了。 桂琴不由得心虚起来,看了那给她回话的守卫一眼:“可能是我自己忘了。” 得知父母的安全有人保护,她不再担惊受怕,这才又转身回了楼上。 “嫂子……” 脚才踩上楼梯,身后忽然有人试探着出声把她叫住。 那人是周九河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住在这一栋洋楼,在桂琴嫁过来后也算是见过几次,他们知道桂琴娘家势大,不敢得罪,但又瞧不起周九河身世,连带着自然也懒得讨好桂琴这个周九河的媳妇,因此几人的相处一直是不冷不热,平时大家连饭都是各自分开吃,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今天这声嫂子可是头一回。 桂琴没什么情绪地回头看着他。 男人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虽然同是周家的孩子,但他长得并不像周九河,眼睛不大,绿豆一样,一个酒糟鼻,红红的挂在脸上,气质也窝窝囊囊,看上去实在丑陋,笑起来就更加猥琐。 此时他满脸讨好地看着桂琴: “嫂子,你跟九河是一家,说的话底下人肯定会听,能不能让外面的几个兄弟替我跑一趟,去八大胡同再接个人过来?” 外面是在打仗,男人已经看出来了,这刀枪无眼的,说不好就要连累着无辜,其他百姓死不死他不管,男人心里头惦记的,是他在外面养着的情人。 他身边,同样是周九河弟弟的另一个男人,闻言也对着桂琴露出殷切神色。 “嫂子,我也有个朋友,同样住在八大胡同,你让人也一起把她带回来吧。” 桂琴真是被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气笑了。 “呸!这种话也亏你们好意思说!八大胡同是个什么地方,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想让我派人去,这四个字从嘴巴里说出来我都嫌脏!” 她毫不犹豫地把两个人都给怼了一遍,然后才转身,施施然回到自己房间。 丝毫不顾及两个男人在她身后露出怨恨的神色。 “周九河娶的女人也太狂了,怎么敢这样和我们说话?” “就是,给她点好颜色她还真想开染坊了!给她面子才想让她帮这个忙,难道她不管,我们就没主意了?走,我们去求爸去!” 周父跟他们住在一个院子,只是没在一栋洋楼,两栋楼之间隔了差不多五十米。 守卫见他们要出去,倒是没有阻拦,只隐晦提醒道:“周副官吩咐过,从今晚开始,这栋楼再也不许进人,您二位要是出去了,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什么难不难的,不就是打仗吗?真当我们兄弟是没有见识的,难不成还真怕了?” 两人冷笑,并没把守卫的提醒当回事,依旧坚持着离开了洋楼。 反正他们自己走了,妻子跟姨太太还在这栋楼里,周九河难不成还真敢让人拦着他们回家跟妻子团聚? 两人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楼上,挽月听着一阵一阵连绵不绝的枪声,心口越揪越紧。 “不是只打方大帅吗?为什么参与的人反而变多了,打仗范围也在不断朝我们靠近?” 桂琴正好从外面回来,听见她的自言自语,给她解释道: “战乱战乱,逢战必乱,这是正常的。就算源头只是贺宗明跟方大帅两波势力对打,也肯定会有其他动贼心的小势力头子趁乱搅合浑水,试图去分一杯羹。” “什么?那跟他们打仗的到底会有多少波人?” 挽月担心的脸色泛白:“他们手里又有多少人手,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敢把那些不吉利的念头说出口。 桂琴却不以为然,贺宗明假死隐忍多日,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会今夜发动事变。 不过,当她看出挽月在真情实感地为贺宗明担忧后,眼中忽然掠过一抹狡黠。 她故意道:“抢地盘这种事,成王败寇的谁说得准,小挽月,要是贺宗明真的运气不好,就死在了今天晚上,他可能临死都带着被你背叛的愤懑,你会不会后悔呀?” 第204章 别扭 挽月本就坐立不安,被她这么一吓,更是揪心的都快哭了。 桂琴反而显得没心没肺,跟她听了一会儿枪声,就把窗帘拉上不许挽月再看了。 “别看了,我们两个女人,拿不了枪也打不了仗,再看也没用,还是早点睡吧,说不定一觉醒来这场仗就打完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像她说的这么简单。 桂琴猜中了前半部分,随着贺宗明起事,果然有不少小势力同样趁乱闹事,加入了战局。 但她没猜中后半部分。 后加入的那些小势力,他们彻底失控了。 贺宗明跟周九河,他们目的明确,只打方大帅,图的只是权力更替。 后面的那些小势力,却把枪口对准了没有防备的富商和无辜的黎民百姓。 趁着混乱,他们化兵为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且全都打着方大帅跟周九河的名义! 一时间,整座羊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数不清的富人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家财,被人满门灭口。 穷人家颇有姿色的女子也被人以征为军用的名义强行掳走,无论是姑娘还是媳妇,一个都没放过! 贺宗明跟周九河打方大帅只用了一天一夜,但平定各方势力趁火打劫带来的内乱,却足足忙了二十几天。 期间周九河只回过周家一次,贺宗明同他一起。 桂琴第一时间冲出去问她父母的安危。 挽月也抱着大肚子跟在她身后下楼,看到贺宗明,见他没受太严重的伤,她心中的担忧消除不少。 可当她上前想要跟他说话,贺宗明却面无表情地把她给无视了,冷冷从她面前抬腿走过,当她是空气一样。 再见面,就已经是羊城的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羊城势力被彻底清算,贺宗明与周九河准备重建军事体系的时候。 这时已经接近年关了。 桂琴依旧见到周九河的一件事就去去问她父母。 “我爸妈怎么样,没受到什么伤害吧?” 周九河虽然神情冷酷,但回答的还算耐心。 “庞总长一切都好,灾后重建的事,还得仰仗他的财务部。” 贺宗明在沙发上坐着,跟旁边凑成一对的小夫妻比,他一个人就显得十分形单影只。 挽月抱着自己又大了许多的肚子站在一边,偷偷看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迈开腿慢慢朝他走过去。 “贺宗明……” “周九河,走了。” 几乎是她声音才出口,男人便冷冷起身,大步朝外走去,只留给挽月一个高大冷漠的背影。 挽月愣住,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他这是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桂琴从周九河的话里体会到无论谁把控羊城,她父亲都依旧是财政部的一把手,心里正为了家族而开心着,就忽然注意到挽月一脸的难过。 她愣了下,收敛起嘴角的笑意:“怎么了,你还没跟他把话讲清楚吗?” 挽月摇摇头,眼圈委屈地红着:“他根本不给我机会解释。” 从来都是她不理会贺宗明,她冷着他。 他这样无视她,不理会她,对挽月来说还是头一回。 她想着他从她面前走过时视若无睹的样子,嘴巴里像被塞了个还没熟透的柿子,又苦又涩。 “这……也许是他最近太忙了,不能在私事上耽误太多时间。” 桂琴试图安抚挽月,可挽月却依旧心情不好,连着晚上的时候,也没怎么吃饭。 夜里更是一直心事重重,翻来覆去许久才慢慢入睡。 桂琴直等到她呼吸均匀了,才悄悄起身,看了挽月一眼,轻手轻脚起身去了书房,拿出纸笔,思索片刻,写下一封信。 次日一早,桂琴把这封信交给负责保护周家的守卫:“麻烦你们下次见到贺司令时,把这封信交给他,就说是我写的,请让他务必打开看完。” 她实在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见不得贺宗明跟挽月彼此误会。 守卫看看身为周副官太太的桂琴,又看看被交到他手中,封面写着“贺司令亲启”的信。 眼中呈现出一抹震惊,还有些难言的复杂与错愕。 当天下午,那封信就被送了出去,不过不是交给贺宗明,而是送到了周九河手里。 “周副官,这是您夫人让我们转交给贺司令的,不过小的们觉得,也许您应该先过个目。” 他们倒是谨慎,话也说的隐晦,不过当周九河看到信封上的字那一刻,就算是再隐晦的内容,此时也无比直白了。 面容冷峻的男人,唰地黑了一张脸,大掌用力捏着信封,平展的纸张很快在他指中印出折痕。 他死死地攥着,目光冰冷的像把刀,等办公室只剩下他自己后,立刻拿起来就把那封信给撕了! 同样的东西,他几年前也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他跟桂琴并没有把婚约坐实,她给贺宗明写情书也不能算什么大事。 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成婚了,她好歹是他名义上的夫人,她怎么能,怎么能…… 周九河的脸黑如锅底。 贺宗明带着人又抓回了一波趁乱作恶的混子,正想找他商议该怎么处置,进门就瞧见了周九河不正常的神情,和桌子上的一堆碎纸。 他顿了下,目光在那些纸片上停留:“这是什么?海军和空军给我们的回信?” 周九河冷着脸把纸片挥落进垃圾桶。 “不是,这只是一张没用的废纸。” 贺宗明便没做他想,收回了目光,自然地又说起平叛一事。 两人就着军务聊了许久,结束时贺宗明忽然不经意似的道:“其实最近的事情已经没那么忙了,九河,你刚成婚,没必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军部。” 挽月是住在周九河家的。 周九河不回家,贺宗明就没办法见到她。 虽然每次见面,他都对挽月十分冷漠。 但到底,心中还是记挂着她。 就算那个小丫头对他没感情,不仁义,还没良心。 可毕竟,她身上还有个孩子。 周九河心中正为了桂琴的那封疑似情书而生气,两人就算感情不和,婚后也一直没有同房,但她毕竟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容不得她再有二心。 他不太希望桂琴再跟贺宗明见面。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是该把心思多往家里放放了,不过你就不用跟我同去了,那些乱党已经全部入狱,如今正是需要重振军心的时候,没必要因为我的家事浪费你的时间。” 第205章 一点 贺宗明哑然,不陪同周九河一起去他家,那周家的挽月怎么办?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多了,周九河能猜到他的目的。 被戴那么高一顶大绿帽,他要是还狠不下心去对待挽月,多少会有损他堂堂一个司令在部下心中的形象。 贺宗明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外面的车声传进洋楼,沙发上的两个女人都动了动。 挽月眼中露出惊喜和期盼。 这个节骨眼,全城戒严,也就只有周九河他们每次回来时有车声。 所以,是他们又回来了吧! 桂琴的眼睛同样亮了亮。 按照之前周九河两人回周家的频率,昨天他们露过面,按说今天是不该再回来的。 可他们还是来了……是她写的那封信起了作用吧! 她心中有几分做了好事的得意,跟挽月一起,巴巴地看着门外翘首以盼。 一身挺拔军服,眉眼深邃,气质冷峻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个女人一起看见了他,又一起选择了忽视他,同时往他的身后看。 挽月的神情还可以理解,但桂琴也这个样子,实在是把周九河气的不轻。 “庞桂琴,你过来下,我有事和你谈。” 冷冷开口,他率先迈开腿往楼上走。 他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人还是少数,桂琴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配合地跟在他身后上楼。 其实婚后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随着一桩桩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她对周九河这个人已经改观了不少,偏见也去了七七八八。 此时再以平常心和看普通人的眼光瞧周九河,桂琴终于发现了他身上那些平日里被她忽略的优点。 受过贺宗明的帮助,这么多年都没忘本,这个人,他讲义气。 分明受到了方大帅的赏识,找到了攀登青云梯的近路,可还是愿意在发现方大帅的处事方法有问题后毅然与他决裂,敢于冒着风险闯出舒适圈,改变现状。 这个人,他有血性,有胆识。 造反闹事之前不仅知道派人保护他自己的家人,连她的家人也没忘记,那二十几天,外面都乱成了一锅粥了,她娘家硬是没有损伤一根毫毛,这个人,他还挺护短。 而且…… 该说不说,跟他在周家其他的那几个丑了八怪的兄弟比起来,周九河气质凶是凶了点,但他五官还是很端正的,穿着军服面无表情往那一站,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桂琴心中打着小算盘,跟在周九河身后走着,时不时抬眼看男人冷峻的侧颜一眼,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柔软。 周九河对敌人的视线向来敏感,忽然偏头,深冷的目光直直朝桂琴看过去,桂琴满是少女心事的眼神猝不及防被他抓个正着。 她心中一乱,肩膀整个绷了一下,欲盖弥彰地飞快把目光挪开,做完动作才意识到自己丢人,心中不免有些懊悔! 她,她这是在干什么呀,周九河得怎么想…… 周九河冷眼瞧着她微粉的侧脸,冷冷地在心中想,呵,这个女人,这么个表现果真是做贼心虚了。 他率先抬腿走进房间。 这是两人婚房。 但其实就是他原本在周家平时的住处。 新婚当夜桂琴搬了进来,但她以贺宗明头七没过应该吊唁的理由拒绝跟他同床。 周九河虽能跟她解释,但总觉得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便也就没有多说。 后来他是在书房睡的。 再之后桂琴又跟周家人关系不好,发生了许多矛盾,两个人之间气氛也剑拔弩张。 于是回房睡的事就这么一直耽误下去。 周九河再回到这曾经属于他自己的房间,看着房间里被女人移动,改变过的摆设,甚至都感觉有几分陌生了。 他话不多,气质又冷,两人独处,不开口时的气氛还是挺尴尬的。 桂琴在他冷眼打量房间时踟蹰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破气氛: “那个……你找我,有事吗?” 她在婚前看见周九河,常说的就是这句。 想不到婚后跟他见了面,两人说的竟然还是这句。 话说完,桂琴自己觉得有几分好笑,便低头抿着嘴唇笑了下。 周九河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这个窃笑的动作,眉头紧蹙: “贺太太这几日都和你睡一起?” 床上放着两床被子,两个枕头,很明显,这里除了桂琴还睡过别人。 桂琴点头:“对啊,贺宗明不是希望我看着她吗,哪有比同吃同睡更细致的?” 贺宗明,贺宗明,贺宗明。 周九河冷冷地眯起眼睛。 他摆不平自己老婆,在别人的老婆那女人缘倒是好。 之前方芷兰听说贺宗明没死,在监狱中也是各种激动,疯狂喊着要见贺宗明一面,她那没用的丈夫为此跟她吵起来,还差点被她给当场休夫。 不过,他周九河可不会像那个废物,连区区一个女人都镇不住。 “让下人重新收拾个屋子把她的东西搬走,最近军中事务安定了不少,我会回家里住。” “搬走?”桂琴先是一愣,第一时间去为挽月考虑:“这栋楼就这么大,你能让她搬到哪去?而且她是个孕妇,身子本来就行动不便,万一晚上没人看着,有个什么闪失……” “贺宗明的女人,你倒是比他自己还要上心。”周九河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关心弱小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桂琴最近经历那么多事,已经对周九河没最开始那么抵触,她真是不明白,他分明不是一个坏人,又为什么总要说出一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要不是她知道他跟贺宗明关系好,他现在突然整出这么一句,她真要怀疑他们还是仇人才对。 “弱小?”周九河回忆着贺宗明对挽月的评价,疑问道:“是不是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桂琴想了想,点头:“对,周九河,你听我说,其实你们都误会挽月了,码头那天她原本是……” “她原本是不想跑的,只是贺宗明的人来的太不是时候,所以恰好大家都误会了?” 桂琴大喜,看来贺宗明已经看完了她那封信。 “对!贺宗明已经知道了是不是,那现在他和挽月……”应该可以和好了吧? 周九河望向她的眼中全是冷嘲:“贺宗明说那女人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规矩乖巧,尤其擅长的就是这样扭曲黑白的谎话。” 第206章 都不 “这……” 桂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纠结的看着周九河,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贺宗明聪不聪明?他把方大帅和军令部的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却独独让你嘴里那弱小的女人耍了好几次。” 周九河冷冷地说:“那个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装出一副单纯可爱的样子,用装可怜的方法卸下别人心防,再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善意加以利用,以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他说的虽冷酷直白,可字字句句跟挽月都完全对的上号。 桂琴又是心惊又是纠结:“可,可我总觉得,她挺真诚的……” 她嗫嚅道:“她都哭了,眼泪还能作假?” 周九河直接把你是傻子写在眼睛里:“庞桂琴,你长这么大是从来都没看过戏吗?那戏台子上的人也常常又哭又笑,你觉得是几分真几分假?” 桂琴:“……” 桂琴被他怼得一脸憋屈,说不出话。 挽月在两人上楼后又看了门许久,没等到任何人再走进来,这才失落的意识到回来的只有周九河一个,贺宗明没来。 为什么不来……是不想见到她吗? 她低落地在门框边站着,眼睛眺望着门外。 这举动她曾经在贺家时也常做。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她盼着能找到时机出去,最好再也不和贺宗明见面。 如今她却是盼着贺宗明能进来,她想见他,很想,很想…… 不知在这待了多久,楼上又有下楼的声音。 周九河忽然察觉到洋楼里似乎有些不对。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跟在他身后一起下楼的桂琴道: “你那两个弟弟在出事的那天晚上跑出去了,后来又想要回来,你的人不让他们进门,他们那几个老婆就在门口哭,我听着嫌吵,就把他们老婆也给赶了出去。” 跟他家人作对的事情,她说的十分直白,周九河听了脸色也没什么变化,淡淡的嗯了一声。 “赶走也好,少了那些人,这里的确清净许多。” 他想了想,对桂琴道:“那两个弟弟虽然没什么用,但对女人都还算舍得花钱,几个姨太太住过的房间应该都不错,你带贺太太过去看看,让她自己选个搬进去吧。” 这就是彻底打算把赶走他弟弟的事情坐实,再也不给机会让他们两家搬回来了。 桂琴听得心中欢喜,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嘴上却说着:“那要是你爸问起来,你可要说明是你自己的主意,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啊。” 周九河冷淡地道:“他早就管不了我的事了。” 再次抬腿走出门外。 挽月有些怕他那种冰冷的气息,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连和他说句话都不敢。 就更别提去跟周九河问贺宗明的消息。 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才想起来去问桂琴:“桂琴姐姐,我……” 周九河那些警告的字眼还在耳边,桂琴看着挽月欲言又止的样子,其实心中还是更偏于相信挽月。 但周九河那样谨慎的人都特意警告她防范,她也不敢不信。 犹豫了一下,她没把周九河的原话说出口。 “先别急,左右你人在这,他总不能让你在周家待一辈子。” 桂琴握着挽月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 “再等一等吧,你有了孩子,这就是你们两个一生都斩不断的牵绊,他总归是还要和你见面的。” 挽月怏怏的,感觉桂琴的态度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而她现在除了依附桂琴,也实在无计可施,便只能听从桂琴的话,把希望寄托进还不知要多久的等待中。 没见到贺宗明,挽月的心情无比低落,得知要让她换个房间自己睡,她也没太大反应,很顺从地就把房间给换过去了。 当天晚上,周九河又一次回来了。 挽月跟桂琴刚用完晚餐,周九河进门后,迟疑地看着一桌残骸。 “你们吃过了?” 桂琴愣了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她刚想回答,忽然瞧见周九河脸色,忽的福至心灵。 “你……没在外面用饭?” 周九河面无表情看向她。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桂琴接受到他目光中的谴责,有了一点点心虚。 也不能怪她啊,挽月有孕饿的早,她总不能让她饿着。 而且周九河平时都不回来吃饭的,谁能想到他今天偏偏回来了。 “那……我去给你煮碗面吧?”桂琴试探着开口。 “可以。” 周九河答应的很快,坐进了客厅的沙发里。 厨子在做完晚餐后就已经下工,桂琴只能自己进厨房里收拾。 挽月跟过去,想要给她打下手:“桂琴姐姐,我帮你吧。” “不用,你快回去洗漱睡觉吧。”桂琴拦住她,避开挽月的大肚子,把她推出厨房。 “煮个面而已,很快的,用不着帮忙,倒是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能被油烟给熏着。” 挽月听她这么说,才只好一个人回到楼上。 进了房间后,她惯性地去拉窗帘,到那以后才想起来自己换了房间,这个方位的窗子对着的不是周家后身,而是旁边街道的方向。 她无意识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忽然留意到,周家门口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人在孤站着,虽看不清具体面孔,但那长身而立的体型,让她立刻就联想到了一个人。 挽月努力朝着窗玻璃靠近,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凉嗖嗖的玻璃上,努力的睁大眼睛朝着那处角落看,想要确认是不是他。 忽的,那个人影动了。 挽月的眼睛也随着动,一眨不眨盯着。 心中无比期望他能靠近,让她再看仔细些。 可让她失望的是,那个人却是在远远看了周家大门一眼后,抬腿往远处走。 高大的身形,在她的视线中渐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慢慢地隐入夜色,彻底混为一体,什么也瞧不见了。 挽月把脸从玻璃上挪开,脸颊冰凉一片,她抿着嘴唇低头怔怔坐着,目光依旧失神望着远处,心口的位置同样一片冰凉。 是他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第207章 宽心 桂琴把煮好的面放到餐桌上,周九河自然地坐过去。 他一直以为像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厨艺竟然很不错。 一整碗青菜面,周九河很给面子的吃光了。 放下筷子的时候,外面传来吵闹声,是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兄弟。 “周九河,我知道你人在里面,让你的人放我们进去!房子是爸当初买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老婆把我们两家赶出来算怎么回事!” 外面的男人扯着脖子喊话,声音里满满都是怒火。 桂琴起先还和颜悦色地收拾碗筷,一听见这动静,神情立马就冷了,刚欲出去跟他们对峙,周九河抢在她前面起身。 “吵什么?” 他一开口,外头那两人齐齐一抖,气焰下去一半。 但一想到这几日被驱逐出门,只能挤在旁的房子,受人眼色低声下气寄宿的感觉,他们又还是鼓起勇气。 “我……我们又不是不占理……” “对,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想回自己家……” 周九河冷冷地看着他们,对他们在之前那些日子做的事已经早有耳闻。 “回家?除后面的主楼,剩下两栋洋楼全是我花的银钱找的工人建盖,你说你要回家,我倒是也很好奇,这里哪一处是你的产业,能算得上你家?” 周家最开始就只有一栋洋楼,周九河成年后有了男女意识,不耐烦跟他父亲那些姨太太们住在一处,才又盖了一栋洋楼。 然而周家那帮人不要脸,盖房时分文不出,等他把房子建造好后,却立刻就带着东西鸠占鹊巢。 一屋子女人孩子抹着眼泪对他又哭又求,他没能狠下心赶人,索性手里银钱还多,便又盖了如今这第三栋。 这次留了个心眼,建盖过程中始终叫人看守着,没让周家人再钻空子,但他就一个人,终究住不满三层楼的楼房,还是让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找到了机会占了里头的房间。 都是自家兄弟,周九河也不好直接叫人把他们的东西全都卷铺盖扔出去,于是就这么一退再退,只他一个人出钱出力的产业,最后硬生生成了一大家子的公用。 桂琴这次趁乱出手把人赶走,看似新妇刻薄,脾气刁钻,容不下人,实则也帮周九河解决了一大心事。 本就不该住在这的人,既然走了,那就走的彻底点,再也别指望回来。 “你……周九河!我看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眼了!自家兄弟都不要了你!” 周九河表情冰冷,眼中却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被他这么看着的人,莫名心中一寒。 “她是狐狸成精?那你们是什么?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二十岁了却还一无所成,除了张嘴吃饭伸手要钱你们还会做别的吗?哦,对,你们还能逛窑子,养情妇……” 周九河冷眼看着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们仓惶的脸色中眼露嫌恶。 “桂琴起码是个女子,她可以生儿育女,为培养国家下一代做贡献,而你们……说你们是蛤蟆成精都觉得侮辱蛤蟆,顶多是个蛀虫,单靠自己一点生存能力都没有,一辈子就只能躲在边边角角靠着蹭别人的施舍窝囊到死!” 两个弟弟被他骂的脸色惨白,嗫嚅了半晌也没办法像周九河这么有腔有调的说出反驳的话。 涨红着脸色在原地站立半晌,从嘴里骂出一句:“你敢这样对我们,就不怕我去告诉父亲?” 周九河冷冷一笑,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们身后的另一栋洋楼,那曾经也是他掏钱找人,日以继夜建造,却最终一日都没住过就被旁人占了的房子。 “你尽管去告,正好我们军部之前打跑洋人,从他们那掠夺了不少军火,其中有几样炸弹看起来威力不错,我正愁没有地方实验。” 男人闻言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周九河,你,你敢跟自己家人动手?” 一直站在门口说话风冷,周九河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衣领,目光幽幽看着另一栋洋楼。 “不至于伤人,但如果只是炸毁一座本就是由我自己出钱建盖的楼房,想必也没人会说什么。” 他说的轻松,另外两人却听得后背发凉。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周家的人口也在不断增长。 周父的姨太太们在源源不断生孩子,而他那些已经成年的儿子们也基本上每个都成了家,在不断地扩张姨太太和孩子。 现在的周家,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栋房子就够住的周家了,要是周九河真的一怒之下把另一栋楼给毁了,那他们起码得有十几口人无处容身,露宿街头! 两人意识到利害关系,心惊的同时立刻换了表情,露出一副笑脸。 “大哥怎么还生上气了,我们刚刚也是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别把那些话当真。房子是你的,当然你想让谁住就谁住。嫂子既然嫌我们烦,把我们赶出来,那我们走就是了,绝对不会再来给你们添堵。” 这两人说着,互相对视一眼,就想要悄无声息地退走。 “站住!”周九河再次冷冷出声。 两人被他呵斥住,全都是一脸的惊惶无措。 周九河冷冷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桂琴既然嫁给了我,那就是你们嫂子,长嫂如母,你们对她言语不恭敬就是不孝,还不去给她道歉!” 当场傻住的两个兄弟:“……” 躲在不远处,看似收拾桌子,实则竖着耳朵听墙角的桂琴:“???” 好一个长嫂如母,想不到她刚成婚就多了两个二十一岁的大儿子! 那两个男的苦着脸给桂琴鞠躬道歉,桂琴是全程忍着笑扛住的,为了强忍住不笑出声,掌心都差点被她自己掐出血。 想不到周九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看着就是个闷葫芦和冰坨子,关键时候还挺有用,直击痛点,一针见血。 桂琴等那俩人走了后才终于笑出声,周九河眉梢微微上挑,瞧着她鲜活的笑脸。 两人成婚以来,她就一直不开心,生气的时候几乎跟吃饭的次数一样多,他今日还是第一回看见她有个笑模样。 真难得,想来贺宗明假死复生一事,让她宽心不少。 第208章 紧张 桂琴只顾着开心,笑完了才想起来自己身侧还有一人,偏头对视上周九河专注的眼神,她心口一紧,被烫到一样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周九河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眼底神色一暗。 “我今晚要回卧室。” “你要不要先去洗漱……”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碰到一处,桂琴心口一颤。 周九河的眼神也是越发幽深。 两人同时开口后,又都同时闭口不言。 气氛在安静中变得微妙。 桂琴仓促转身,步伐显得慌乱: “我,我去浴房给你备水。” 对于周九河说他要回卧室一事,倒是没再像之前那样强烈抵触。 周九河则是看着她的背影,冷眉紧锁,这女人转移话题的本事,一点都不高明。 他们已是夫妻,登过报的,迟早都会有这一天,她以为她能拖到什么时候? 桂琴在浴房,一舀一舀的备热水,备完热水又备凉水,不知不觉把一桶水装满,没敢看周九河,低声说了句水备好了就低头又回了房。 回去以后,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心乱的不行,明明是熟悉的摆设,也在这里住了许多天,今天却觉得格外的紧张和不安。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一张小脸越来越红,桂琴忽的起身,到挽月房间门口踱步,举起手欲敲门,抬起到空中又止住。 这个时间……万一挽月睡了,她打扰到她就不好了。 桂琴纠结着收回手,可心中却还是有些躁动,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的离开。 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在挽月门前走来走去。 深夜,漆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门口徘徊不断的高跟鞋声。 挽月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打开床头的台灯,抱着肚子穿好拖鞋,皱眉打开了房门。 猝不及防,门里门外两个女人对视上。 挽月惊讶:“桂琴姐姐?” 桂琴尴尬:“小挽月……”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有些事情,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心理准备。 她把挽月扯进了房间,索性都到了这一步,也就不再扭捏,凑到挽月耳边,压低了声音问了她一句话。 挽月起先还不理解她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她门口吓唬人,听完桂琴的问题才知道她的心事。 挽月哭笑不得,摸着肚子,跟满脸羞红的桂琴不同,她大方又坦然极了,分享着自己的经验: “是痛的,特别痛,疼的会让你想杀人!” 桂琴瞪大双眼:“哪种疼?是被刀子砍了那种疼,还是被枪子打了那种疼?” 挽月想了想,思索着说:“像被马车从身上碾过去那么疼!而且是来来回回,碾压很多次,连骨头都快被压断那种!” 桂琴脑海里就浮现出一辆沉重的大马车,本来粉红的脸色,渐渐变得发白。 挽月说完这句,又纠结了许久,声音变得轻了许多,细若蚊蝇一般,再次补充道:“不过疼完那一会儿,后面就会很舒服了,嗯……会是那种,让你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也不愿意去想的舒服。” 桂琴却陷入恐慌中,并没听清楚她后面补充那句话。 挽月也终于有了点女孩子该有的腼腆,咬着嘴唇,没再补充第二遍。 是以,当桂琴神游天外似的回到卧房,看见已经洗漱完,擦着头发,穿着身黑色睡袍走回来的周九河时,脑子里想到的就只有马车…… 周九河淡淡看了她一眼。 桂琴瑟瑟发抖,下意识往门口后退一步。 周九河沉眉:“庞桂琴,贺宗明已经成婚了。” 桂琴一愣:“啊,是,我知道啊。” 贺宗明不仅成婚了,他太太还就在她这栋房子里住着,这是明摆着的事啊。 周九河盯着她道:“你也成婚了。” 完了,来了,果然来了。 命运的马车朝她压过来了。 桂琴脸色苍白,心中恐慌:“嗯……我,我知道。” 周九河冷眼看着她,桂琴颤巍巍朝他的方向移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缩短…… 桂琴忽然双手握拳,鼓起勇气:“周九河,你今晚是想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吗?” 周九河因她这直白的言语而一怔,接着冷淡抬眸: “难道你觉得会有人把你娶回家,只让你享受太太的权利,却不用履行太太的义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 桂琴脸色发苦…… 脚步已经到了床边,却又站定。 她咬了咬下嘴唇:“我,我怕疼。” 周九河微顿,眼眸复杂地看着她。 桂琴僵立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用力一拍床头灯,在房间陷入黑暗那一刻,翻身滚进了被子。 她闭着眼睛,用力地闭着,眉心皱的死死的: “先说好,我不喜欢疼痛,你要是保证不了这个,就先把我给打晕吧。或者你今天再等一晚上,明天给我一碗蒙汗药,先让我失去知觉,然后你再……” “庞桂琴!”周九河冷声打断她,声音里隐忍着浓浓的火气,上牙膛跟下牙用力地磨合:“我要是喜欢尸体,直接睡战场上不好么?还把你娶回家过什么日子!” 说起这个事,桂琴就很委屈: “你那是为了我吗,你那是为了不娶方芷兰。” 提起这个名字,她忽然真的转移了注意力,黑暗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把脸朝向了周九河所在的方向。 “对了,你们跟方家为难,杀了方大帅跟他的同党,那方家的其余人怎么样了,他的那些孩子呢,还有方芷兰,她现在人在哪?贺宗明该不会……把她也给杀了吧。” 女人的气息就在身侧,从黑暗中幽幽传来,是清浅甜美的花果香气。 周九河凭借感官判断伸出手,长指精准的落在桂琴面颊,食指恰好抵在她嘴唇。 桂琴惊呼了一声,心跳的比鼓还乱。 “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贺宗明的名字吗?”周九河凉凉的问她。 桂琴没有回答,她现在整个人都像一张绷紧的弦,被紧张给布满了。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一处,随着男人修长粗粝的手指游走。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漆黑的视野中,耳边回荡的便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 周九河的平稳,桂琴反倒因紧张而格外的粗重。 第209章 想说 不知是不是跟桂琴那番谈话的原因,挽月睡梦之中也受了影响。 恍恍惚惚,竟然梦到跟贺宗明还在一起。 两人在书房,他在椅子上,她在他腿上。 男人有力的臂膀搂在她腰间,一次次往她身上落着亲吻。 亲亲她的眼睛,他说,好软。 又亲她面颊,还是说,好软。 亲到嘴唇,终于换了表述,好甜。 挽月羞得浑身都在发烫,想要把他推开,双手却被手铐锁在身后,随着徒劳的挣扎在书桌上撞出叮叮当当响。 想要起身逃开,可双腿却被别在男人腰身两侧,可恨他长得高,连腿都那样长,她坐在他身上,脚底都沾不着地面。 几次努力试图站起身,也不过是让腿在他腰间磨蹭了几次,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还加深了男人眼中的笑意。 大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粗粝的茧子轻蹭着柔嫩的肌肤,这世上也就只有挽月一人知道,贺宗明那双在外人面前总是淡漠中含着几分威严,仿佛对天底下的一切都漠视轻蔑的眸子,在不正经时能坏成什么模样。 “把我的腰夹这么紧做什么?嗯?” ——挽月倏然睁开双眼。 浅金色的光从窗户中涌进,温暖的光晕撒满整个房间。衣柜,梳妆台,天花板,地板上的花纹,全部都清晰可见。 天亮了。 她一副恍然的神色从床上坐起来,仍带着些迷茫懵懂的咬了咬嘴唇。 梦里的暧昧旖旎,衬托出现在的孤独冷清。 挽月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眼中流露出几分浅浅的委屈和怯弱。 “贺宗明,你个坏东西!” 清醒的时候不让她好过。 竟然连梦中也不让她好过。 …… 桂琴问了那样的问题,挽月猜出她可能会跟周九河发生什么。 结合她自己的经历,她猜想今日的早餐也许桂琴不会起来吃。 挽月便一个人早早地起来了,洗漱好,默默地扶着扶手下楼梯去餐桌边等着。 到了平日早餐的时间,周家的佣人也陆续地带着做好的餐点开始上菜。 白米粥,小笼包,豆浆,热牛奶,黄油面包,火腿切片,还有几样辅胃的小菜,摆了满满一桌。 佣人要伺候的不止周九河这一家,公事公办地送完餐就走了,留下挽月一个人在客厅,在餐桌边又等了会儿,桂琴没有下楼。 她默默地起身,去餐桌上挑着自己要吃的拿了一些统一装到一个餐盘里,其他的食物她基本上没动,还是保持干净美观地让它们摆着,这样桂琴如果在午饭之前饿了,下楼也随时可以吃饭。 挽月给自己拿了四个小包子,一块面包,一杯牛奶,还有一大片的火腿,坐回了位置上,正准备开动,院子外面忽然传来汽车的轮胎声。 挽月动作一顿,下意识往门外看。 贺宗明打开车门,远远地朝这处走来。 挽月眼前一亮。 却又不知怎的,想起了昨晚的梦境,心口有些发热。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动作略显局促和笨拙地站起身,抱着肚子朝门口小步跑去。 “你来啦!” 挽月抢在贺宗明进门前,先跑到了他面前。 贺宗明脚步顿在原地,垂眸看着挽月,皱眉的表情像是极为嫌弃她一样。 冷漠的眼波只在她身上轻扫了一眼,就立刻漠然地移开,往她身后看去,环顾着客厅道:“周九河人呢?军部临时有个重要会议,我来接他一起去处理军务。” 周九河不希望他跟他一起回家,贺宗明没办法劝他改主意,那他就干脆不同他一起回家,改成早上来周家接他一起去军部。 他自己决定这样做事时,感觉天衣无缝,一定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真实目的,但事实上贺宗明还是心虚了,否则他没必要欲盖弥彰地在挽月面前解释后面那一句。 不过挽月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什么,她的注意力也并没放在他那后半句所说的内容上。 她只是听到了贺宗明来找周九河,挽月愣了下: “周九河也还没起床吗?” 贺宗明:“也?” 挽月一顿。 她虽然傻,但也没傻到家。 自己的事跟别人说说无所谓,反正她不在乎。 但别人的私事,她就不可能外传了,否则就成了下作。 立时便转移了话题,对着贺宗明殷勤道:“你来这里吃过早饭了吗?” 她现在是饿着的,要不是贺宗明恰好在这个点来了,挽月早自己在餐桌上大吃特吃了。 挽月指着那满满一桌子的餐点:“周副官可能还有一会儿才起床,你要不要边吃边等?” 贺宗明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渐冷: “好一副主人做派,看来你在这里,活的倒是自在。” 挽月被刺了一下,委屈的咬了咬嘴唇,没理会他,还是转身去拿了一杯牛奶,小心翼翼端到他面前。 贺宗明在沙发上坐着,他说挽月像主人,实际上他也不差,到了沙发上就自然拿起了今天的报纸,低头翻读着。 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挽月靠近,他没理会,挽月小心翼翼地把牛奶放到他手边的茶几上。 “那……那你要是不吃东西,我就自己去吃了。” 没得到任何回应,挽月又默默看了贺宗明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而是轻轻地蹭坐到了他身边。 “其实那个晚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才开了个头,贺宗明就啪地把报纸一扔,掌心和茶几桌面相碰,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挽月吓得脸色一白,缩紧了肩膀,脊背本能地后退,一下子从他身边的位置,快速移到了沙发最尾端的边角。 她惊恐的看着他。 贺宗明冰冷地审视着她。 两人对视一眼,贺宗明唇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不继续了?” “我……” “犹豫什么,想说就说吧,正好我也想听听,你还想怎么骗我。” 贺宗明的语气是暖的,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张剑眉星目的面孔本该看起来很好相处,可偏偏他的一双眼睛是冷的,仿佛三九的严寒全都容纳进那一双深幽的眼眸里。 第210章 反省 “我……”挽月顶着坠入冰窖般的巨大压力,嗫嚅了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快声说:“我那天其实没想和他一起走的。” 可她的声音又小,又软,表情也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惧怕。 比起坦诚来,怎么看都更像是心虚,反而还没有她虚情假意对着贺宗明撒谎时有说服力。 贺宗明也果然没信,冷冷扫了她一眼,冷笑着说:“狼来了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挽月茫然,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忽然讲故事,但她还是老实地摇头。 贺宗明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冷淡道:“你且在周家好好待着吧,这里有吃有喝外人也打不进来,怎么都亏待不了你,你先在这住着,养好了身体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总归是我的,就算你要走,我也不可能让你把它一起带走,至于孩子生下来以后你的去留……” 贺宗明冷眼瞧着挽月,挽月小脸一片惨白。 “我还得好好想想。” “毕竟也算好过一场,杀了你,显得我过于不近人情。要是还把你留着……我在前线跟敌人搏命,你在后方和我的仇家牵线搭桥,也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这是贺宗明目前面对挽月的真实心态。 也是他舍不下她,却还是宁肯把她扔在周家,也没有带回自己身边的切实原因。 他还是喜欢她的,每次见到她,看见她小小的脸,小动物似的神情,还是会忍不住由心生出怜爱。 可是她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忤逆,就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剑,横在两人之间,组成了一堵特殊的围墙。 他没法再凭借一腔热血,不顾一切地过去。 也不想再像之前那样,不管她的想法和念头,蛮横地把她抢到身边来。 在挽月苍白的注视中,贺宗明的声音低了几分,苦笑道:“从小到大,凡是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我也从未质疑过自己,觉得自己会出错,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反省两个字……” “可是苏挽月,你让我学会了反省,也许我和你之间,的确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没有那么执拗,非要把你留下就好了。” 而他,也就不会因她那些虚假的“真情流露”而泥足深陷,以至于在得知自己不过是又一次被骗后,那么的失望和难过。 水城强留她时,贺宗明对挽月还只是浅显的喜欢和不信自己连个穷小子都比不过的不甘心。 可在羊城相处了那么久以后,他见到了她的好,他见到了她乖软撒娇的模样,见到了她跟人斗嘴吵架时的鲜活,见到了她笨拙讨好时的娇憨。 这些日以继夜的相处,时时刻刻地改变着他们的心态。 受到影响的,又岂止是挽月一人? 起初他只是希望自己有个女人,所以便想到了无依无靠,又恰巧让他有兴趣的挽月。 而后来,他开始时时刻刻的想她,他从只是想留住她的人,希望她事事以他为先,一点点发展到反而受她的情绪所牵绊。 街边的糖果小食,天上的飞鸟野雀,没人要的可怜小狗,都能让他想到她。 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许多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的糖果蜜饯,她拿起来却也爱不释手。 又总是那么矛盾,说自己喜欢鸟,他给她买来了她却又不要,好端端一只胖鹦鹉,非要打开笼子让它飞回天上。 举止还那么可怜,每次受到惊吓的反应,名媛淑女学不来,跟路边的小野狗却一模一样。 喜欢是掠夺,是占有,他可以不顾一切,喜欢花就折了花,只图它绽放时停在他手中,那一时短暂的快乐。 而爱是疼惜,是共情,他开始瞻前顾后,摘花不如养花,为了它能长久盛开,宁愿放开手中已经握住的枝叶,让它回归花园。 “也许我会让你走……” 贺宗明回避着挽月的眼神,低喃着说。 “或许你说对了,要是你从来都没遇见过我,可能你的人生会更好。”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要是她没有遇见他,没有发生那些荒唐的事,没有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或许她跟那个矮子,也能过得很不错。 哪怕日子清贫些,物质匮乏些,地位低下些。 一辈子给人当奴做仆,生出来的孩子接着当小奴小仆,然后代代穷困潦倒,吃糠咽菜。 ……或许她反而会比在他身边快乐。 挽月不知道贺宗明心中所想,却听见了他最后那句后悔遇见的话。 她愣了下,接着便整个人都怒了。 一改先前赔罪的小心翼翼,红着眼睛站起身,眼中含着泪水,泪水里却又盛放着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挽月恨声道:“什么叫没遇见就好了,难道你后悔了,你后悔遇见我?” “嗯。”贺宗明淡淡看她一眼,目光又飘动到她刚刚给他端来的那杯牛奶上。 不可否认,在今日以前,他对她又要逃走一事,一直都是心中有气的。 可在她把牛奶拿过来,一副体贴他的模样小心翼翼朝他靠近的时候,他却还是很可耻地心动了。 只不过那心动才出现,就被他自己的理智恶狠狠捻灭。 不可能的。 他告诉自己。 这个女人不可能真心对他。 她在他面前做的一切,所有的温柔讨好,全都是假的。 都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然后再方便她对他下一次的背叛和逃离。 就算他这一次接受了她,也只不过是又一次的循环往复。 她的心不在这,她的人就永远在躁动。 哪怕他得到了她,哪怕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孩子。 他也依旧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她对他给她的那些物质视如草芥。 她对他一次次表露的真情无动于衷。 就算是他们的孩子…… 贺宗明想起码头上的那一幕,心口掠过一道闷痛。 她不在意的,她也并不在意,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拿它出去给人挡枪。 她是石头做的心肠,除了她自己认定的那人,她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而他却不行,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变得那样在乎她,无法控制地受她影响了。 她的欺骗,她的冷漠,她的背叛,全是刀子,一把把插进他骨头里的刀。 而他早已在对她沦陷真心的那一刻,完完全全丢盔弃甲,情感上除了一次次除了任她宰割,别无选择。 第211章 气死 “你后悔……你竟然说自己后悔……” 挽月气的一双眼睛通红,肩膀随着发声微微颤抖。 “贺宗明,你把我害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你有什么脸说你后悔!” 大颗的泪珠顺着挽月的眼眶落下来,快速地流淌过面颊。 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酸涩。 贺宗明竟然说他后悔了! 他竟然敢后悔! 他早做什么去了! 之前她从未想过与他一起,他坑了她的自由,坑了她的身子,最后连她的心也一起哄骗了去。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无法跟阿立回到过去。 可他竟然跟她说他后悔了? 挽月眼中涌起滔天恨意。 贺宗明瞧见她脸上的泪珠,心口微涩,手臂下意识抬起想要去擦拭,可又被理智生生按捺住。 “是我对不起你。”他晦涩地凝望着她满是泪水的面颊,低声道。 “好,好,好……” 挽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倏然抬腿上前,贺宗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以为她会打自己。 然而挽月却没再看他,而是走过去又把端给他的那杯牛奶重新拿走了。 她转过身,再次走向餐桌。 “既然说了生完孩子就让我走,那你就最好说到就到。” 挽月回到餐桌边上,眼睛还在止不住地流着泪水,她不管不顾,随意拿手一抹。 抓起盘子里的小包子就往嘴里塞。 心已经受伤了,身体就不能再被亏待。 饿了就是要吃东西。 哪怕再难过,她也要吃饱。 挽月把原本给贺宗明的那杯牛奶,全喝进了她自己的肚子里。 贺宗明坐在沙发上,看似一直在看报纸,实际上报纸上的字根本没进他的眼睛里。 目光时不时就会瞄向挽月,小山似的食物堆积在她盘子里,又被她有仇似的大口大口咀嚼进肚子。 他偷窥着她吃东西的模样,在她注意不到的时候,忍不住微弯了一下嘴角。 真可爱啊。 脸上的笑意又很快淡下去,眼中被黯然取缔。 再可爱也不会是他的。 挽月的早餐吃的不算慢,但因为东西多,还是吃了很久。 而说是为了重要军务来接周九河的贺宗明,就始终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直到她吃完东西起身回房,他也没有因等待不耐烦而去叫人催周九河。 女人的身影从楼梯上消失,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周九河也始终没有出门的迹象,贺宗明终于起身,没再坚持等下去。 走出大门时,外面的守卫纷纷对他行礼:“贺司令。” 贺宗明淡淡顿首,很快就又回到了车上。 后座的位置上,一只毛色偏黄,眼神清澈的小土狗正懒洋洋地趴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就差把幸福两个字写在脸上。 贺宗明手臂伸过去,把小狗抱进怀中,大掌摸了几下。 小狗认出自己的主人,开心地拿头蹭他。 贺宗明眼中的暗淡少许融化,任由小狗蹭着,偏头看向窗外,目光深远而又晦涩,却又无比的空旷。 他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出神地想着什么。 “去军部吧。” 小宋道:“不是说找周副官有要事吗,难道周副官没在家?” 周九河在不在家,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贺宗明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见他想见那人。 可不知怎么,明明见到了,却也没比见不到好受。 “不管他了,去军部吧。” 又一次淡声下令,小宋终于不再追问,听话地发动了车子。 桂琴是在午饭的时候下楼的,行走的时候身上带着不适,她怕人察觉不对,因此刻意矫正着自己的走路姿势,却不知这种矫枉过正,反而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挽月已经坐到了餐桌边,乖乖的等着午饭,见到她下楼时跨度明显比平时大的步伐,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多问,了却了桂琴一桩心事,桂琴暗中悄悄松出口气。 自然的跟挽月打招呼:“早上好啊。” 话出口,她才想起来自己起床已经是正午了,而不是平日的清早。 桂琴自觉失言,脸色尴尬的微红。 挽月却依旧神游天外,并没察觉任何的不对。 平静地回了一句:“早。” 桂琴惊讶地看向挽月。 挽月闷闷的在桌子上趴着。 苏家的那些年,她始终吃不饱饭,营养也不够。 比起正常的同龄女孩子,挽月的身量要更娇小一些,发育也显得更加迟缓。 要不是硕大的肚子,从头到脚,她怎么看都还只是个孩子。 行为举止就更像个天真懒散的稚子。 桂琴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试探着开口:“怎么了,是不是周家的佣人怠慢?” 这房子平时没什么人,除了往来的佣人,她想不出还有谁能惹到挽月。 挽月摇摇头,依旧一副低落的神情趴在桌子上。 换在往日,桂琴一定会多安慰她几句,坚持问出个所以然来。 可今天,桂琴自己的身上也不是很舒服。 看了挽月一会儿,她索性也学着挽月,懒懒的往桌子上一趴,下巴放在胳膊上。 别说,这姿势还真的挺舒服放松。 两个都在男人那吃了亏,失去活力的女人,就这么在餐桌上消耗精气神。 挽月忽的叹了一口气。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呀……” 桂琴也心事重重地苦着脸叹气: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两人共同担忧着自己的未来,说的虽不是一个方向,却也殊途同归。 挽月忽的把目光放到桂琴身上,咬了咬唇,可怜巴巴:“桂琴姐姐……” 桂琴同样看向她,身子虚虚地贴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小挽月。” 她想跟挽月吐槽周九河,但过去受到的礼仪教养又像牢笼一样框定着她,让她羞于开口。 昨天那个晚上,可是让桂琴受苦受大了。 男人冲动鲁莽,像个脱笼而出的猛兽,她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时铭记着出嫁前母亲给过的教诲,又硬生生继续忍下去。 最后的感受就四个字,苦不堪言。 桂琴不太清楚,是不是所有的夫妻都会像她跟周九河这样。 如果是,那天底下的女人也太惨了。 在她满腹纠结,欲言又止的时候,挽月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 “桂琴姐姐,等生完孩子,贺宗明抛弃我赶我走,你能不能再收留我一段时间,哪怕当佣人也好,我实在没处可去。” 第212章 意外 “赶你走?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桂琴从她自己的世界里走出,震惊地看向挽月。 挽月抿着嘴唇,露出委屈的神色:“不是我有这种念头,是贺宗明,他亲口对我说,他后悔认识我,不再要我了……” 桂琴无法相信:“怎么可能,贺宗明不会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码头的事,你有跟他好好解释吗?你救那个男人,不是因为想跟他走,就只是不想他受你牵连的愧疚,你有没有仔细跟他说?” 挽月低着头,小脸上全是难过,眼睛里却是罕见的坚韧。 “我想说,可是他说什么狼来了的故事,然后就说后悔认识我,生完孩子就把我赶走……” 挽月走到桂琴身边,可怜兮兮地握住桂琴的手,声音软软哀求: “桂琴姐姐,他肯定是生我的气,再也不想跟我和好了,就算勉强和好,以后估计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我好,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挽月喜欢阿立,是因为阿立切切实实对她好,她忘不掉阿立对她的好。 后来移情贺宗明,是因为贺宗明也曾温柔缱绻对她好,她沉沦于他的好。 从头至尾,她要的从来就不是特定的某个人。这个一生都没被好好善待过的女孩子,她追求的,不过是这世上能有一个人,坚定不移的,对她好一点。 先前她觉得贺宗明能做到,所以放弃了离开他的念头。 现在她觉得他做不到了,所以也放弃了跟他重修旧好的念头。 桂琴一听狼来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贺宗明哪里是不要挽月,他只是被她骗怕了。 “你之前几次那样对他,他现在不敢接受你的示好也很正常,孩子都有了,何必为了这点小别扭就轻言放弃?不然我再给你制造些机会,你再去与他接触试试呢?” 桂琴说的不无道理,可挽月在思索以后,还是犹豫着摇头。 “算了……桂琴姐姐,你不知道,他讲的话有多难听,有多伤人。” 毕竟是别人的事,桂琴也不好过度插手,但她就是觉得,挽月要真是刚对贺宗明动心就立刻对他死心,还是怪可惜的。 瞧瞧模样低落,半死不活,明明就还惦记着贺宗明,却非要证明什么似的,开始为了自己被抛弃以后的生活重新打算的挽月,桂琴目光掠过报纸旁边放着的平时给两人看着消遣的故事杂志,脑中忽的有了一个特别好的主意。 用过午饭后,下午,她没再陪挽月待在家中,而是用买东西的名义出了门。 经过前阵子的动乱,羊城的大街又萧条了不少,许多经商的店铺因为惨遭劫掠,如今都玻璃破碎,房门歪倒,内里堆满残砖断瓦,至今没有恢复营业。 桂琴的目的也不是它们,她目不斜视地路过,最后脚步停在了一家新办的杂志社,推开门,精准的在里面看到张熟悉的面孔,她微微一笑。 …… 周家,一个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乍看十分不起眼的青年男子推着泔水车在管事的带领下进了后院。 男子帽檐下的眼睛四处打量着:“这就是周副官的住处吗,看着真贵气啊。” 管事听见他没见过世面的话,轻蔑地笑道:“那是自然,周家的房子,你们这些平民百姓一辈子都住不起,能进来一次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福气。” 男子点头哈腰地陪着笑:“那是自然。” 又不经意似的问:“周副官和太太就是住最大的那栋洋楼里吗?” 管事道:“怎么可能?最大的房子哪轮得到他,那是我们家团长住的地方,看见没,旁边那栋独立小洋楼,才是他的地方。” 男子随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眼底掠过一道冷光,声音也沉了下来。 “原来是这啊,我知道了。” 管家听出他声音的变化,皱眉看过去:“你……” 话还没说完,男子已经一改之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利落的一个手刀直接将这管事的打晕。 他把泔水车放到一边,拖着管事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换了两人的衣服。 周九河的房子,十二个守卫分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无死角地站着岗。 负责看大门的两个守卫对远处过来的男人低声问好:“李管事。” 李管事掌管着周家所有佣人,里外大小事宜都得过他的眼,是个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就算是周九河的人,对他也得给几分薄面。 只是这个人是周团长一手扶持起来的,也只对周团长一个人低眉,对周九河这边的人一向不怎么搭理。 今天也是一样,只淡淡地点了个头,就抬腿走了过去,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守卫们对于他的冷淡已经习以为常,心中只觉得这管事新买的帽子不错。 没人注意到,被他们视为管事的男人,在走到洋楼后身的一扇小窗户时,忽然用手把窗户推开,单臂撑墙,飞快地翻了进去。 他选的房间恰好是后厨,平时周九河自己不开火,都是跟周家的人用一个大厨房,因此这里没有任何人,方便了他后续的行动。 男子很快就从房间离开,潜入了洋楼的客厅,只是刚潜行到拐角,眼前就忽然多出个人。 男子一惊,飞快地从怀中拿出手枪,对准面前的女人。 挽月手中的水杯啪地落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不明外来者,满脸惊恐无措。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挽月满脸惧怕。 “你,你不要伤害我。” 男子则是在意识到她只是个弱女子,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后,放肆地眯起眼睛,认真审视起她来。 “你不是周九河的老婆。”他笃定地说完这句,又继续道:“不过还是很眼熟,我一定见过你……” 挽月从见到他的那刻起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好人了,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也不敢开口呼救,只能心惊肉跳地在原地僵站着,心中充满无助。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挽月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脑中疯狂思索该如何脱身,可却又怎么都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在黑黝黝的枪口面前,再多的小聪明也都是枉然。 终于,男子眼前一亮,彻底想起了她的身份。 “我记起来了,你是贺宗明的老婆!” 第213章 被动 “不好了,周副官!”军部,满脸急色的勤务兵匆匆跑入,弯腰在周九河耳边低低说出一句话。 “什么?”周九河神情一凛,脸色极为难看。 坐在他对面的贺宗明淡淡抬眼:“怎么了?” 周九河顿了顿,咬牙道:“方家余孽没清理干净,闯进我家,绑走了你女人和桂琴!”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贺宗明脸色变了,砰地一掌砸在桌子上,心中蒙上巨大的恐慌。 周九河的脸色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揪住那报信的勤务兵领口,怒声道:“你们的人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会让歹徒闯进去?” 勤务兵哆哆嗦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今天也不过是像平日里一样,正常地站岗守卫,忽然听见洋楼里面有枪声,等他们赶进洋楼,里面的人就已经都不见了,只在餐桌上用刀子钉了张纸。 勤务兵不敢隐瞒,把那张纸拿给两人看,只见上面写着: 不想让你的女人死,就把方芷兰送过来。 底下紧跟着一行小字,写着地址。 那是羊城贫民区跟富人区之间的一条小街道。 人流量一向很大,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贺宗明黑着脸道:“这张纸是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勤务兵:“我们察觉异常就进了屋子,接着就在客厅看见了这个,然后立刻来给您和周副官报信,整个过程也就不到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那还算传信及时,但如果对方真有心伤害挽月,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足够让她吃苦头了。 贺宗明心急如焚,快声下令: “去刑部监狱,把方芷兰带出来!” 周九河心中也有对桂琴的担忧,但在贺宗明下令后,还是迟疑了一瞬: “什么都按照对方要求的做,是不是太被动了?” 贺宗明已经越过他,满脸急迫地大步往门外走。 “眼下这种情况,除了被动我们也没其他选择,顾不上那么多了!” 周九河还是有话想说,贺宗明冷眼看向他:“难道你想给庞桂琴收尸吗?” 周九河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监狱里,得到消息的狱警早给方芷兰灌了一碗让她丧失力气的药,让她整个人都像根面条似的垂着。 贺宗明带着几个下属过来接人,很快就在她脑袋上套了个纸袋,把人给抓到了车上。 关车门的时候,一直落在后面的周九河加快了脚下步伐,赶在车辆启动前坐上了后座。 一行人急匆匆到了街口,却没见到跟他们交接的人,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小跑着来到贺宗明的车前,给他递了一张白纸。 “大哥哥,有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纸张打开,上面赫然写着: 不想让你的女人死,就把方芷兰留下,你们所有人撤退。 贺宗明一眼看完,抓着小孩问道:“这张纸是谁给你的?”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情况太劣势了。 对方靠着挽月拿捏他,轻而易举便把他耍的团团转。 而他到现在,却连对方是谁,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小孩子说:“给我纸的人是个漂亮姐姐,姐姐还怀孕了,肚子有这么大……” 他夸张的拿手在自己身前笑嘻嘻比划着。 贺宗明却听得心中一沉。 照这么说,去跟小孩子交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挽月。 他唰地抬头,目光在周围的环境中快速扫视。 低矮的楼房,破落的街道,赶路的行人叫卖的商贩。 这里是羊城的穷人区,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街口。 此时人来人往,而很有可能,他的挽月就在这些穿梭而过的行人背后,被藏在那些破落衰败的建筑物中。 在哪?她会在哪? 眉头深深皱起,贺宗明的眼中一片焦灼。 负责开车的小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吩咐,试探着开口: “司令,我们真的要按照这上面的要求做吗?” 他眼中隐有不赞成的神色。 “方大帅如今已经死了,方芷兰作为她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想要把她救出去。” 作为曾经的大帅,方大帅手里掌握着所有的军火供应线,贺宗明跟周九河虽然成功抢了军中的势力,可方大帅那只老狐狸,却隐藏了一个军火制造点。 那些人,只要一天不揪出来,就很有可能发展成不受控的势力,让现在军部的人承担着巨大风险。 小宋咬咬牙,忽的道:“司令,反正那个女人对你不忠,要不干脆别管她,让她自生自灭算了,孩子没了以后也能再生。” “住口!” “你闭嘴!” 这一回反驳他的,却是贺宗明跟周九河两个。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贺宗明神情冰冷,周九河脸色难看。 小宋的担忧不无道理,方大帅隐藏的军火线,正是他们两人最近忙碌的重中之重。 但真要说这次的人救方芷兰是为了那条军火线,周九河并不赞同。 “能混进我家,说明对方身手应该不错,但他宁肯冒着人质逃跑的风险让挽月亲自和人接触送信,而不是派其他亲信来做这件事,就说明他现在除了自己之外,找不到任何可用的帮手。” 周九河冷静地分析道:“而且方家落在我们手里的人很多,就算方芷兰真的知道什么,一个女人也成不了大事,方大帅还另有四个儿子。但这个人却没管方大帅的其余儿女,只点名要救方芷兰一个,他的目的很有大概率不是帮方大帅做事,就只是为了方芷兰本人。” 小宋听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就按照纸条上的要求做吧。”贺宗明在这时开口道:“先明着撤退,暗中再找人盯着,看能不能抓到幕后黑手。” 如果按照周九河的分析,对方只有一个人,他来找方芷兰就只能亲自出门。 他们的人埋伏在附近,早晚能抓到他。 周九河对贺宗明的安排没有意见。 汽车在街口的一处路标下停住,小宋从车上走下去,费力地搬出在药物作用下暂时陷入昏迷的方芷兰,将她放在了路标下面的空地上,让她靠坐着。 做完这一切,他又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百姓们都十分正常地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 第214章 找寻 街口不远处,一家三层高的清幽茶楼上,一个身穿短褂长裤,中等身材,容貌清秀的男子临窗而坐,桌子上没有任何菜品,只有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他看似在喝茶,实则眼睛时不时瞥向窗外,瞧见那辆标志着贺宗明身份的汽车开走了也没有任何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才挥手叫来伙计:“你看那楼下,是不是有一位小姐晕倒了?” 伙计往下面一看,一眼就瞧见了瘫坐在地上的方芷兰。 “哎呦,还真是,好端端大街上怎么会有个昏睡的女人?” 男人道:“估计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这样,我出茶钱,你把她请进来让她坐着歇歇吧。” 伙计拿了钱,笑着答应了一声:“先生,您真是心善。” 他便去茶楼外,扶起了方芷兰。 远处街角,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混在人群中盯着这里的小宋见状就要起身上前。 “再等一等。”同样一身百姓打扮,隐在暗处的周九河摁住他肩膀:“那人只不过是附近茶楼的伙计,应该不是正主。” 眼看着那伙计把方芷兰领进了茶楼,周九河准备叫人装成喝茶的顾客,混进去继续盯着。 贺宗明忽然开口问:“这家茶楼有没有后门?” 周九河被他问得一怔,接着脸色巨变:“糟了!” 他这一声出口,贺宗明就什么都明白了! “该死的!”恨声低骂了一句,再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贺宗明抬腿就往茶楼跑。 周九河二话不说,同样飞速跟在他身侧。 然而当两人抵达茶楼时,还是晚了一步,三楼空空荡荡,桌子上只剩下一壶茶,早就没了茶客。 …… 又黑又小,还不透风的地窖。 一颗颗的大白菜摞成小山,同样数量不少的地瓜跟土豆在白菜旁边放着。 挽月坐在白菜堆上,拿起一个生地瓜在衣服上擦了擦土,低头咔嚓咬了一口。 从被人劫持,又被关到现在,她没有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估计已经有四五个小时,因为她的肚子感觉到了饿。 生地瓜也不算难吃,细品还有些淡淡的甜味儿,只是跟之前在餐桌上那些精心调制的山珍海味比起来,显得有些逊色。 挽月咂吧咂吧嘴,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望向头顶黑黝黝的地窖入口。 那地方距离她也就不到两米,但把她关进来的人在离开的时候拿走了梯子。 挽月大着肚子,实在不敢尝试徒手爬墙,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个小地方。 一整个生地瓜吃完,勉强算填了点肚子,没那么饿了,挽月默默地抱紧自己,仰头看着头顶虚无的黑夜。 光线明显又暗了许多,刚进来时她还能看清楚地窖里的食物都在什么位置,现在却都成了黑糊糊一片。 外面应该是天黑了。 贺宗明知道她被抓走的消息了吗? 他还会不会来救她? 挽月咬着嘴唇想着答案。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拿了几颗大白菜撕下叶子铺在自己身上御寒,又找了个有墙靠着的角落,闭着眼睛默默地睡了。 此时的周家,周九河的房子内,却是灯火通明。 桂琴惊诧地跟同样一脸震惊的勤务兵对视:“什么叫我被敌人给抓走了?” 勤务兵的表情比她还难以置信:“夫人您今天下午,难道没有遇见坏人吗?” “什么坏人?”桂琴莫名其妙道:“我就是出门去找了个以前的朋友,然后就一直和他在一起啊。” “等一等。”她忽然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勤务兵:“周九河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以为我被别人给绑架了吧?” “这……”勤务兵表情纠结,眼中隐隐有些放松,但也不敢彻底的放松。 看来被人绑架的,就只有挽月一个。 这样也是好事,如果真有什么闪失,起码保全了他们周副官的夫人。 勤务兵把下午发生的事跟桂琴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什么?!”这次轮到了桂琴尖叫出声:“有人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绑走了挽月?” 勤务兵也知道自己失职,低头承受着她的谴责和怒火。 桂琴也的确发了通脾气,怒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但很快她就调节过来,叫道:“挽月住在我这,她出事我也有责任,带我去见周九河,我要跟他们一起找人!” 挽月住在周家的事,除了周家的自己人,外人绝对不会知道! 周家要真是进了绑匪,那也不会是冲着挽月,而是冲着她这位周九河的夫人来的。 现在挽月却出事,明显是帮她挡了灾。 贺宗明跟周九河现在是关心则乱,没有想清楚这点。 桂琴却在震惊过后,立刻就意识到了! 她要真是跟挽月一起被人抓走了还好,贺宗明跟周九河就是同病相怜,两人谁也不会怪谁。 但要是挽月真出了什么大事,而她却完好无损…… 桂琴心口微凉,没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漆黑的夜幕下,空旷的街道一反常态,上百个便衣男子行色匆匆地不断游走着。 他们面色严肃,眼神不断地探寻,明显是在找寻着什么人。 “站住!”渡口,一个肥胖的啤酒肚男子忽然被人拦住,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拦住他的人:“军爷,我可是良民……” 不是女扮男装,这人就是单纯的身材肥胖。 拦着他的人也很快做出判断,黑着脸朝他挥手:“没你的事了,走吧。” 此时,桂琴也在勤务兵的带领下,匆匆出现在了周九河面前。 “桂琴?!”周九河惊的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类似于喜出望外的情绪。 桂琴却没理他,直接忽视了他惊喜的目光,径直走到贺宗明面前: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我在来的路上都已经听说了,我也问过了今天和你们一起出勤的那些人。 虽然茶楼后门没人,但这一整条街的所有出口都被把守着,挽月的身材是无法隐藏的,如果绑架她的人把她一起带走,不可能做到不留任何痕迹。 但出口附近的所有人都说从没见过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这说明挽月根本没有离开过这条街,她一定还在这附近!” 第215章 朦胧 有了桂琴的分析,剩下的事情就不再难。 后半夜的时候,贺宗明与周九河带着人,成功找到了关着挽月的那个地窖。 手电筒的光把里面晃的如同白昼,一片乱糟糟的白菜中,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安静地沉睡着,像是在自己家中小憩一样恬静。 贺宗明的目光在挽月身上从头到脚的扫过,检查完没有遭受虐待的痕迹,一直紧绷着的心才终于放开。 他让人拿来梯子,亲自下了地窖,把睡梦中的女人唤醒。 挽月迷迷糊糊睁眼,手电筒刺目的强光晃的她眼中溢出生理性的泪花,看不清周遭的景物。 只剩下逆光的贺宗明面孔,格外清晰地在她眼前放大。 挽月瞧了他一眼,懒懒打哈欠: “怎么又梦到这个混球?” 混球本人把她这一句听的明明白白,脸颊当场一黑。 然而下一刻,半梦半醒的挽月却是主动伸朝他扑去,一头便扎进了他的怀中。 贺宗明身体微僵,眼中装满复杂。 挽月脸埋在他胸口,闭着眼,侧脸紧贴在他身上,聆听着他的心跳。 “怎么在梦里也这么困啊,还这么冷,你抱我抱紧一点,给我挡挡寒吧。” 此时已是后半夜,沁人的寒气刺痛着每个人的骨头。 哪怕穿了厚重的棉衣,也依旧冷的人手脚发麻。 贺宗明这才意识到,在他们找到挽月之前,她已经一个人被关在地窖里许久,估计是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他快速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挽月身上,自己则是只穿着单衣,低声问她: “还有没有力气站起来?我们要爬梯子才能出去。” 地窖的出入口只有一个,进出都必须经过长梯。 那种梯子一个人攀爬很容易,但绝对没办法再带上挽月这种孕妇。 如果她没怀孕还好办,贺宗明可以直接把她背出去。 可偏偏她现在大了肚子,他不想伤到她的身体,因此无法轻举妄动。 挽月此时的确是意识不太清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只想睡觉。 贺宗明跟她说的话也没被她听进去,她就只念叨着一句:“抱抱我,抱紧一点……” 贺宗明察觉到她状况不对,用手一贴她额头,果然手下微烫。 “别睡,不能再睡了,挽月,快清醒一点,我们先从地窖里出去,你需要看医生!” 他看挽月又要闭眼,加大了几分手劲摇晃她肩膀,才算是又把挽月给叫醒。 挽月总算是听话了,抓着梯子往上爬。 好不容易离开地窖口,双脚沾到地面,她就当场翻了脸。 一把推开紧跟在她身后一起上来的贺宗明,把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扯下去,又扔回了他身上。 “谁要你的衣服,别跟着我了,你好烦!” 眼看着顶头上司吃瘪,附近拿着手电筒给他们照明的其余士兵都表情微妙。 远处跟周九河并肩观察这边情形的桂琴也是当场一愣,不免有些担心贺宗明丢了面子会翻脸。 她下意识就想上前,去接回挽月,帮她找补两句。 但人才走出去一步,手腕就感受到了阻力。 周九河神情冷淡:“人家夫妻团聚,你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 桂琴觉得他有些阴阳怪气: “挽月是在我那出的事,我自然有义务照顾她。” 周九河冷笑了一声,瞧着她的眼神充满质疑:“到底是想照顾贺太太,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桂琴受不了他这没头没脑的说法,当场就恼了,眼中浮出几分怒色: “什么叫我为了别的什么?周九河,你要说就干脆把话说清楚,半遮半掩的你膈应谁呢!” 相比她的怒气冲冲,周九河却依旧冷然沉着。 只轻飘飘扔出一句:“难道我说的有错?贺太太现在真的需要你的照顾吗?” 桂琴怒道:“那当然,她……” 她讲话时下意识眼神去寻找挽月,然而剩下的话也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目之所及,只见刚被下了面子的贺宗明并没恼火,而且还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把被扔到他脸上的外套又取下来,重新披在了挽月身上。 从桂琴的角度看过去,挽月跟贺宗明紧挨着走在一处,两人形影不离地贴在一起,男人的手臂搂在女人腰间,女人也是小鸟依人的亲昵姿态…… 要不是知道这两人之前一直在吵架,挽月一脸愁苦为自己成为弃妇后的日子做打算的模样也不像骗人。 桂琴这时候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上当了! 那两人怎么看怎么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哪还有半点吵架的样子啊! 目送着两人背影,一直到他们上车,离开,桂琴满脸的憋屈。 身侧忽然传来凉嗖嗖的声音。 “还看?车尾气都离你三丈远了,你就那么舍不得?” 桂琴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周九河。 她郁闷地横他一眼:“周副官,你能不能还是做回你结婚之前的那个样子?” 周九河冷冷挑眉,眼中疑问。 桂琴气闷道:“对!就是现在这样!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要开口!” 周九河:“……” - 挽月的体质太弱,被救出来时身上带着低烧,贺宗明把她送回去后又请了医生,给她看诊和熬药,又足足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等终于药熬好了,挽月也喝下去了,总算是安稳地躺在被子里睡着了,时间也又过去了大半夜。 一声鸡鸣,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贺宗明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可女孩的手却紧紧攥着他掌心,像抓住什么不愿失去的宝物似的不愿松手。 他站在床边,静默看她一阵儿,用自由的另一只手,一根根去掰开挽月的手指。 怕弄疼她,他力道很小心翼翼,可还是把挽月给弄醒了。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像溪水蒙了层纱,朦朦胧胧望了他一眼。 “又是你?”挽月不开心地说。 贺宗明心中竟有几分紧张,明知她现在发烧没退,意识并不清醒,却还是望着她眼睛,低声说了句: “我又救了你一次。” 挽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少来,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受那么多的罪。” 贺宗明怔住,怎么都没想到在挽月的世界里,竟然是这样一番逻辑。 第216章 温柔 可生气也只是一瞬,挽月很快又换上了一副娇憨的表情,扯着贺宗明的手臂朝她自己靠近。 “在床边站着做什么?你装什么正人君子?” 那力道一点都不大,只要他想,只需要站着不动,就能轻易挣脱。 可他还是不受控地,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顺着挽月的意思慢慢坐到了床边。 挽月的脑袋很快蹭过来,枕在了他腿上,贺宗明垂眼望着她,挽月手臂都搂在他腰上,像抱着抱枕。 “还是梦里的你好……”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贺宗明没有听清。 “我才不告诉你呢!”挽月头枕着他大腿,眼睛安逸地闭着,嘴边溢出一抹小女孩似的笑。 贺宗明望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那眼神,爱意与理智在不断地碰撞,贪婪与克制在不停地切割。 他凝视着怀中的人,呼吸不断地加重着,胸膛随着呼吸的频率剧烈起伏,良久,才隐忍地吐出一句: “你这样,就不怕我反悔,舍不得让你走?” 许久没得到回答。 拨开挡脸的发丝才发现,只一个示好的动作,轻描淡写就把他勾的心潮起伏的女人,竟然早就悄声无息地睡着了。 贺宗明无奈地看她许久,种种情绪辗转于心头,最后全都化作一抹叹息般的苦笑。 轻轻把睡熟的挽月重新转移到枕头上,停顿片刻,他还是尊崇本心,轻轻亲了亲她的嘴唇,上面还带着药汁的气息,尝起来微苦。 他眼中的神情却越发地柔和下去,手指轻抚着女人的轮廓,在她脸上辗转留恋。 “小可怜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挽月在次日下午才退烧清醒,睁眼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周家,桂琴就坐在她的床头,让她以为自己遇到绑匪的一切都只是个糟糕的梦。 后来跟桂琴交谈了,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被人绑架了,桂琴紧张地问她: “知不知道他们一共有几个人,都长什么样子,把你带走又是什么目的?” 挽月也努力地回想了下:“好像……就只有一个人,不过他总是戴着个帽子,让人看不清脸,至于目的,目的……”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人把她劫持后,就把她带到了茶楼附近,用拿枪打她肚子威胁她,让她给小孩子递了纸条,接着就把她关到了地窖里。 这就是她能记起的所有事发过程。 不过…… 挽月若有所思道:“那个人似乎也不坏,他虽然说了很多吓人的话,但他并没有真的伤害我,把我关到地窖以后还告诉我不用害怕,那茶楼每两天就会来地窖取菜,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发现我,把我救出去。” 桂琴听她这样说完,也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转过头,她就把这事情跟周九河说了。 周九河冷声道:“为什么你总对贺宗明的事情那么上心?” 桂琴觉得他不可理喻:“这是贺家的事吗?挽月是在我们周家出的事!贺宗明要是不追究还好,万一他想起来计算责任,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周九河忽然察觉到她话里的一个漏洞,低头瞧着桂琴,微微眯眼:“我们周家?” 桂琴微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腾地红了。 “我……”她想要解释那只不过是一句失言。 可又在想到什么后改了念头,强作镇定道: “夫妻之间是一体,我既然嫁给了你,你家自然也就是我家。” 周九河堵闷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找到个突破口,那些不好的,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夫妻一体?”他重复着桂琴的话,眼中隐有笑意:“你终于有了这个觉悟,不错,很不错。” 这次轮到桂琴脸黑了,周家祖传的这种大男子主义,真的是让她接受无能。 看周九河那个倨傲的样子,她想要说他两句,但又想到这男的整天沉着个脸,像别人都欠他钱不还似的。 难得见他心情好一回,她也就把这念头默默给咽了。 之后的几天,挽月都在周家安心休养。 眼看着年关一天天近了,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开始准备年货。 挽月在防守严密的周家被劫走的事情也让周九河意识到了自己在防卫上的不足,以及军中仍有不少的隐患。 因此他跟贺宗明最近反而更加忙碌,带领着手下亲信,硬是在羊城重新扫荡了一波,几乎把半个地皮都翻过来,抓到了不少曾在方大帅麾下做事的漏网之鱼。 但绑架挽月那人,跟被他使计换出去的方芷兰,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半点音信。 贺宗明担心他们故技重施,又指派了二十个身手出众的亲信送去周家,让他们保护挽月的安全。 周九河:“你要是不放心女人,就把她接回自己家照料,一直放在我那也不是个事。” 贺宗明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命小宋开着车带他去了原本的贺家。 只见原本好端端的别墅,此时窗户破了,大门毁了,远远地就能从敞开着的门里看见混乱破败的客厅,竟然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家具。 周九河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贺宗明冷笑道:“灭方家那天,他们只知道动乱,不知道我还活着,竟有兔崽子趁火打劫,来我这烧杀抢掠,而且还不止一波!” 刘妈她们跟那些守卫在挽月失踪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挽月上,出事的那天恰好他们都没在贺家,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但没有腿也不能跑的别墅就没那么幸运了,里面能抢的几乎都被搜刮光了,不能抢的,那些人就算是砸了,也没有留下一件好的。 贺宗明摆平方家重新出现在人前时,贺家就已经是这副废墟模样,他也回天乏力。 周九河心情复杂,他一直以为贺宗明把挽月扔在周家不接走,就是单纯的因为两人闹别扭。 没想到,贺宗明之所以不接人,是因为他自己家也遭了难,根本就没法儿再住人了。 他忽然又好奇起一事: “那这些天,你晚上是住在……” 贺宗明黑着脸:“军部的办公室。” 周九河:“……” 第217章 年夜 没有家人的坏处在此时一览无遗。 贺宗明只有一个人,又要平衡军务,又要重振家宅,实在是分身乏术。 周九河见他情况如此惨淡,也就不好再提让他把挽月接走的事,两人重新为了扫清方大帅余孽一事忙碌起来。 转眼,就到了新年夜。 这是挽月有记忆以来,第一个不在苏家的新年。 周家是百年传承的大家族,逢年过节每个特殊日子都有讲究。 新年更是如此,一大早,全家上下的佣人仆人就都忙活起来。 那些人虽然都在大厨房做事,不会影响到桂琴这边。 可来回走动的身影还是吸引了挽月,她好奇的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桂琴神情带着几分倦怠地靠在暖炉旁边,身上穿了件云锦的缎面旗袍,上身披着华丽而贵气的皮草。 身边围了四五个丫头和仆人听她使唤,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布置房间,置备年货。 军部事务繁多,哪怕是新年,周九河上午也依旧在军部处理公务。 中午的时候他才终于回来,而且把贺宗明一起带了回来。 家里所有人都有事做,就挽月一个人闲着,因此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从门外进来的两人。 可很快,她就把目光从贺宗明身上挪开,仿佛没看到一样依旧看着那些忙碌的女佣。 两个男人,同样身穿军装,披着披风,身高腿长地同时从门口迈入,场面的养眼自然不用多提。 桂琴眼前一亮,调整了下肩膀上的披肩,满脸笑意地起身迎了过去。 周九河在原地站定,手臂微微张开,理所当然地等着妻子过来给他宽衣脱外套。 桂琴:“哟,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哪阵风把大名鼎鼎的贺司令给吹进我们家啦?” 被忽视在一边,手臂还尴尬地僵在半空的周九河:“……” 贺宗明对桂琴礼貌的注视,眼角的余光却还是观察着依旧待在窗户边,仿佛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动都没动过的挽月。 “家里没什么人,又不想让年关太冷清,所以来你们这蹭个热闹。” 桂琴留意到他的目光,眼底掠过一抹了然的笑意。 “这话说的,不是过年难道就不来我们这了?” 一路领着贺宗明去沙发上入座,桂琴又往他手边放了本崭新的杂志。 “今天做了几道大菜,都是耗时久的,午饭还得等一阵儿呢,司令先坐,拿这个打发下时间吧。” 贺宗明给面子的拿起来翻了翻,看封面上的标题,这本杂志跟以前那些实用性的书籍不同,属于讲故事的杂书一类。 挽月估计喜欢看。 心中掠过念头,他嘴角不自觉微微勾出笑意。 桂琴见他把书拿起来,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脸上的神情轻松不少。 回过神,就看到跟贺宗明一起进门的周九河依旧站在原地,一脸不悦地低头冷凝着她。 桂琴一顿:“你这又是怎么了,大过年的,难道军部也有人敢给你找不自在?” 周九河握住她手腕,攥着她大步往院子外走:“你跟我出来!” 他早看出来了,桂琴对贺宗明就是态度暧昧,一碰见他也不管还有没有别人在场,立刻就变得格外殷勤。 早先周九河还能忍,只当着两人成了夫妻后,她自己就能懂得收敛。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现在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越发过分起来了! 竟然当着他这个丈夫的面,也敢堂而皇之地勾搭贺宗明! 周九河眉目阴沉,知道就算要算账也不能当着贺宗明的面。 他扯着桂琴离开房子进了院中,说什么都要把这事问个清楚明白。 于是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忙碌的佣人,无所事事的挽月,和翻看杂志的贺宗明。 挽月偷瞄着贺宗明,见他接过了女佣递来的茶杯,含笑淡声道谢。 那女佣不小心跟他对视了一眼,当即羞得满脸通红。 挽月眼神一暗,恶狠狠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别开了目光。 贺宗明饮了口茶水,这茶里也带着一股果味儿,乌龙的香气里隐隐泛着葡萄的甜。 桂琴是羊城姑娘,不可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对茶水胡来的。 喜欢吃甜物的,就只有古灵精怪的挽月。 贺宗明借着杂志遮挡,偷眼去看挽月。 只见她懒洋洋像个在泛懒的小猫似的,下巴拄着胳膊趴在窗台。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若有所思望着窗外,眼神时不时随着走过的佣人移动,灵动极了。 雪白的半张侧脸,脸蛋饱满的嘟着,比起养在他身边时,似乎是胖了一些。 忽的,挽月手臂动了动,像是要回头。 贺宗明飞快收回目光,眼角却瞥见她不过是伸手挠了挠另一只手,像是在捉痒。 贺宗明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而失笑。 目光却又忽然注意到,挽月的一双小手,手指和手背都泛着不正常的红,仿佛是长了冻疮。 是了,苏老爷那样的势利眼,失去依靠的挽月,又怎么可能得到他的善待? 贺宗明眼眸微垂,眸色沉冷,放下杂志起身出了周家院门。 经过院中时,见到一棵高大的柳树下,满脸怒色的桂琴跟同样神情不好的周九河正在拉扯。 两人似乎在吵架,但声音压的很低,隐约传出的只有“阴暗”“龌龊”“小人”等一些字眼,全是桂琴在骂周九河。 贺宗明想了想,没去打扰那两人,选了个不会引起他们注意的位置,悄然经过出了周家大门。 等到他走出门外无意间回头看,却又见到那刚刚还在拉扯的两人,此时却又和好地抱在了一起。 看不到桂琴的神情,只能瞥见一双微红的耳朵,说不出是不好意思还是被室外的冷冻的。 高大的周九河则是敞开披风,把她整个人裹进了自己的披风里,手臂环在桂琴肩上,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保护姿态。 贺宗明收回目光,继续抬腿往前走,新年当天小宋也放了假,因此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踱步在大街上,任由冷空气侵袭着面孔,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家医馆,店主人家就住这,因此新年夜也开着门,贺宗明走进去,买了一副治冻疮的药。 第218章 后悔 午饭的菜开始上桌,周九河也跟桂琴和好,两人手拉手回了客厅,这才发现贺宗明竟然离开了周家。 桂琴的表情略显微妙:“会不会是他听见了什么,所以才……” 周九河打断她道:“不会,我了解明子,就算他真的听到了我们刚刚的话,也绝对不会受到影响,因为他问心无愧。” 桂琴是不是对贺宗明有心思他不能确定,但贺宗明不喜欢桂琴周九河是心知肚明。 桂琴一听他的话就立刻又火了。 “什么叫做他问心无愧,那你是觉得哪个问心有愧?” 羊城的女人,温柔的时候是真的温柔,但泼辣的时候也是真的寸步不让。 该忍的地方她忍,不该忍的地方桂琴真的半点都不迁就周九河。 也不管挽月还在一边看着了,桂琴扯着周九河的手臂就要往院子走。 “刚刚我说的那些你没听明白是不是?来来来,那我们再好好聊一次,把所有的从头到尾都聊清楚,聊明白!” 周九河这时却显得底气不是很足。 站在原地不肯再动: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只是说明子不是那样的人,又没提你是,你何必对号入座。” 桂琴冷笑道:“你虽然没说,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出嫁前,她妈就特意叮嘱过她,夫妻相处之道重在坦诚。最怕的就是两人之间存在误会,然后还一个不问,另一个不说。 她接受了妈妈的教育,但周九河是个没妈的人,桂琴理解,并决定迁就他。 既然他不问,那就她问他好了。 既然他不肯明说,那她就自己一切都说个明白! 反正不能再让他这么阴阳怪气下去! 两人拉拉扯扯,又重新进了院子。 贺宗明回来时看见他们又跑柳树下去了,心里还挺惊讶的。 他以为在他出去的时候那两人就已经和好了呢,不成想他都走完一趟了,他们竟然还在原地拉扯。 他淡淡瞥那方向一眼,心中思索一会儿,仍旧选择了视而不见,抬腿走回洋楼。 挽月这次终于换位置了,没再坚守窗台,而是坐到了之前他坐过的那张大沙发上,眼巴巴望着餐桌上面的食物,小模样一看就是饿了。 听见又有脚步声进门,挽月还以为是周九河他们回来了,眼睛一亮,以为总算能开饭了。 见是贺宗明,小嘴巴一扁,失落之情溢于言表,立刻又把目光用力挪开,力道大的发尾跟着一阵晃动。 头发上绑着的发饰是桂琴给她的,白色的丝带坠着小珍珠,漂亮是漂亮,但就是不太结实。 在挽月这一动作下,珍珠竟然被甩掉了,骨碌碌滚了一会儿,恰好停在贺宗明的军靴边。 贺宗明步伐一顿,弯腰将这颗珍珠捡了起来。 “还给你。”他走到挽月身边,摊开掌心。 一直努力装看不见他的挽月这才不得不直视他的存在。 “是你先跟我说话的!”她瞪着他说。 语气可爱的让人忍不住发笑。 贺宗明压着险些按捺不住的唇角,低头望着她,仿佛回到了两人还不太熟悉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我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不许你再跟我讲话这种话。” 挽月拿回那颗小珍珠,顺带着给他一个白眼。 “是我自己不想理你,不行吗?” 她的立场还是很明确的。 没有未来,那就还是少接触为妙。 他既然以后都不会再对她好了,那现在就少来勾引她。 以免她被他惹得心绪大乱,他自己却一点事没有。 手抓住珍珠想要收回,贺宗明却反手把她的手指握在了掌中。 “你做什么?”挽月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恼火地声音尖锐。 “别怕,我没恶意,就是想看看这里。” 贺宗明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冻伤膏,打开盒子,轻轻地涂在她泛红的手背上。 挽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一举动,许久,才小声地说: “你都不打算要我了,还管我的手好不好做什么?” 贺宗明涂抹的动作一顿,眼帘下垂落的睫毛遮住所有眸光。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挽月一怔。 贺宗明握着她的手,抬起眼来,双目强势坚定,锁定着挽月跟她对视。 “你被绑架以后,我又想了许久,就算我愿意放你走,当初娶你的时候也有许多人都见过了你的样子,在他们的心中你永远地打上了贺宗明妻子的这个标记。 你离开我,不仅不能如你所愿获得你想要的自由,甚至很有可能被我的仇家盯上,倘若你一直在我的庇护下还好,一旦你离开,那些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对你下手,再重复当日的惨案,通过绑架拿捏你的方式来威胁我,以达成他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挽月愣愣地盯着他,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心中似乎隐约预料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她仍有几分无法相信。 只能继续忐忑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往下说下去。 “无论我后不后悔,前面发生的那些事都已经注定了会影响你的后半生,既然如此,还不如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的弥补之前的过失,让我们一起把剩下的路走下去。” 贺宗明握着挽月的手,注视着她的眸光温柔而又坚定,语气平铺直述中带着强势。 不是询问,不是逼迫,跟挽月的紧张忐忑不同,他十分的直白坦然。 讲出的话语,就是一场不容置喙的宣告。 没给她任何反驳的空间,他已然替她做完了决定。 贺宗明道:“等年关过去,我就会重新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把从牢里跑掉的那些人都抓回来全部灭口。 与其让他活着,给你留下不该有的希望,以后再傻傻跑出去,让人抓走折磨或害死。 我宁愿做个坏人,让那些你惦记的人都先死在你前面,省得你再不死心,一次次地在我背后搞小动作。” 挽月刚刚还在震惊贺宗明的改口反悔,惊讶之余忍不住要露出喜色,就又听见了他后面紧跟着的那句。 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用力反握住贺宗明的手,紧张道:“不可以!我不许你伤害他们!” 贺宗明淡淡注视着她,握着她的手虽然没有松开,可眼中透露出的嘲弄却像刀子,割疼她千万次。 第219章 咄咄 贺宗明沉声道:“你果然还是念着他!” 挽月摇头:“不,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当她蓄意骗他时,可以说的滔滔不绝,词不重样。 可当她真正想要剖心起来,却又变得那样的难以启齿。 舌头像打了结,讲出来的每个字都是那么艰难,挽月回握住了贺宗明的手,眼中流露祈求。 “贺宗明,你相信我,码头那天,我真的没想和他一起走,我当时……” “你当时问船家买的是两张船票!” 贺宗明凉凉地打断她,眼中流露嘲讽: “苏挽月,你是想告诉我,虽然你想方设法把那人从牢里救出去,并非常巧妙地跟船商谈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座位,还特意询问了怀着孕坐船会不会对没出世的孩子有影响,但这一切其实都是巧合,你只是闲着没事随便做了这些事情,而不是真的想上那艘船,跟那个男人一起离开?” 挽月从他幽深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狼狈的面孔。 是的,狼狈。 谎言说多了,真到要说真心话的时候,她反而意识到自己无从开口。 她该说什么呢?又能如何说? 有些时候,有些念头,有些心思。 真的是要被逼到一定的绝路上,才能让人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走与不走,她的决断,也就是在看见码头那一瞬间的事。 这种事,她该如何说,又该怎样开口。 她说了,难道贺宗明就会信吗? 他已经摆明了不肯再信任她了。 挽月满腹酸楚。 贺宗明在一边瞧着她,本是冷着一张脸,但在见她露出难过之色后,还是换了副缓和些的神情。 “算了,今天年夜,先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事。”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小绸缎袋子,递到挽月面前。 “给你的,新年礼物。” 挽月怔怔看着他,真的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一时在她面前冷酷威胁,满眼恶念。 一时却又咄咄逼人,犀利的让她哑口无言。 此时却又忽然收敛起所有的不好,仿佛温柔起来了。 她无声地低头看着那个袋子,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 贺宗明等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动作,干脆主动放到她掌中。 挽月打开看了看,里头是圆滚滚的小金元宝。 大概是朱古力,之前桂琴也给她吃过这种包装的朱古力。 恰好她这时饿了,挽月从里面拿出来一颗,想去拆包装皮。 东西拿到手上才发现,质感没有糖果那样轻巧。 小金元宝个个都沉甸甸的,不是只有层金色外皮的糖果,这就是金子,做成金元宝形状的小金子。 挽月握着那几颗小元宝,心思百转千回。 心中忽的又生出几分勇气,想要跟他好好地谈谈,把所有话都说明白。 可在这时,先前出门的桂琴却跟周九河走了回来。 两人一进门,便看见了桌上摆满的菜肴。 桂琴是知道挽月经不起饿的,立刻就张罗起吃饭来。 贺宗明客随主便,起身去了餐桌。 挽月落后一步,便也只能先把话咽回去,被动地朝着餐桌走。 中途,她路过桂琴,桂琴笑着撞了下她肩膀。 附耳道:“怎么样,他是不是主动找你和好了?” 挽月的诧异都写在脸上:“桂琴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桂琴眼角瞄了眼刚刚递到贺宗明手中的那本杂志,神情骄傲: “我自然有我的本事。” 又捏了捏挽月的小手: “学聪明点,贺宗明那样骄傲的人,能回心转意可不容易,你最近可不要再忤逆他了。” “但是……”挽月犹豫着,小声说:“他想要伤害阿立跟牛二爷,我总不能不管吧。” 桂琴道:“你听他说去,方大帅落马,军部群龙无首,里里外外一堆的事,贺宗明忙的连收拾他自己家的空闲都没有,哪可能还有余力去找他们那几个人?” “再说,人也都被你给送走了,外面的地方多着呢,一个又一个城,你担心的人啊,说不定早走的远远的了,贺宗明就是有心要找,也是大海捞针,基本等于没戏。” 也就是挽月迷糊,贺宗明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实际上,以牛二爷跟阿立现在的情况,除非他们两个自己想不开又回到羊城,否则这辈子,他们绝对跟贺宗明见不到第二面! 挽月听完桂琴的解释,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落地。 再看贺宗明,也就没刚才那么忧心忡忡了。 餐桌边,贺宗明跟周九河两人都已经分别入座。 桂琴自然是坐在周九河身边的。 挽月看了眼桂琴,而后没有迟疑的,走到贺宗明身边紧挨着他坐下了。 周九河神色未变,他对贺宗明与挽月之间的事不感兴趣。 桂琴笑看了挽月一眼,小姑娘上道,总算是没辜负她百转千回帮两人和好的苦心。 贺宗明淡淡挑眉,她还真是个好女人,每每听到他要对她那小心上人下手,就开始对他殷勤起来了。 周九河忽然蹙眉,冷冷扫了桂琴一眼,好好的饭不吃,一味地盯着人家贺家夫妻打量算什么? 桂琴接收到他的目光,眉间也是微蹙,不满地挑眉看回去。 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又给人脸色看?能不能别这么反复无常。 反倒是挽月这边,她拿着双筷子,殷勤忙碌极了。 一筷子鱼肉夹到贺宗明碗中:“这个好吃,你吃。” 又一筷子虾也同样夹过去:“这个也好吃,你吃。” 紧接着又是一大块粉蒸肉:“这个相当好吃,你……” “够了。”贺宗明黑着脸打断她,把自己的碗拿到一边,离她远远的。 “军部虽然伙食简陋,但也不至于把我饿死。” 挽月讨好失败,抿着嘴唇看着他,眼睛可怜兮兮的,有些无措。 贺宗明被她用那种目光注视了一会儿,又有些于心不忍…… 男人的生理喜欢是很可怕的东西,有时候会让本能不讲道理地战胜他的理智。 贺宗明用公勺盛出一碗柳橙羹放在挽月附近,挽月刚刚还低垂着像小狗似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 第220章 了悟 一顿饭,桌子上的四人各有心思。 桂琴跟周九河执着于互相较劲。 挽月跟贺宗明则是几百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给彼此夹菜。 从外人的视角上看过去,贺宗明两人才更像是新婚不久的那对。 周九河跟桂琴则是在散伙边缘冷战的。 饭后,周九河按照周家规矩带桂琴去周父那边跟一大家子人一起过团圆年,小楼这边,于是便只剩下了贺宗明和挽月。 桂琴走的时候,一脸的不情愿,连说了四五次: “你爸的那几个小老婆和小崽子要是敢欺负我,我可不会像个软包子似的受委屈。” 周九河虽然态度冷淡,立场倒还算是让人满意。 “哪回你跟他们起冲突,我让你白受人委屈了?” 桂琴这才放心,整了整衣服和头发,挽着周九河手臂同他出了门。 临走前忽然又回头道: “贺司令,你千万别客气,尽管把这里当自己家,跟挽月好好相处。” 周九河刚好看一些的脸色,当即又黑了。 挽月完全没察觉到那两人气场变化,笑呵呵跟桂琴招手。 “姐姐去吧,我们等你回来一起打牌。” 而后就一脸单纯地抱着花生糖果瓜子跑到贺宗明身边: “这些都很好吃的,你吃不吃?” 贺宗明差点绷不住表情: “平时在周家是没人给你饭吃吗?” 挽月十分委屈。 桂琴姐姐告诉她,讨好就是让她跟她想讨好的人一起,做一些开心的事。 她平时就属吃东西的时候最开心了,尤其是吃好吃的东西。 怎么贺宗明就这么难讨好…… 她忽然想到,每个人的喜好是不同的。 她从小吃不饱,所以才对食物有执念。 但贺宗明不一样,他那样的家境,应该没在衣食上受过委屈。 所以……他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嗯……喜欢…… 挽月认真地想,贺宗明一般是在什么时候最开心呢? 有了! 挽月眼前一亮。 她忽然张开双臂,一头扎进贺宗明怀中。 贺宗明对她这举动毫无防备,震惊地被动接受的同时,下意识去看她凸起的肚子。 挽月紧紧抱着他,声音小小地说: “桂琴姐姐人很好,没有让我受委屈,但是我在这里也不是很开心……” 她有意地留了个钩子,说完话就期待地看着贺宗明,等着他追问。 贺宗明早在她表情各种变换时就猜到了她又要耍小聪明。 他看着她期待的目光,但就是不问。 似笑非笑地在那自顾自喝茶,任由挽月干着急。 挽月一个小姑娘,哪能跟他这种成天在军部和各种老狐狸斗来斗去的人比。 她果然先沉不住气: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吗?” 贺宗明自顾自剥开花生,往嘴里扔了一颗:“不想。” 挽月:“……” 她一脸吃了闷亏的憋屈样。 贺宗明慢悠悠地剥花生米。 挽月开始摇晃他手臂:“你问一问,问一问嘛。” 她这样撒娇起来,可就太可怕了。 贺宗明几次在她手里吃亏,如今却无可奈何发现,他对此依旧没什么抵抗力。 故作冷漠的眸光也只是冷了一小会儿,就融化在她殷切的眼神中。 “那你就说说吧,为什么不开心。” 讲话的同时,他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豆,心中猜想,她大抵又是像之前那样,问他要一些她手里没有的东西。 挽月得到他的配合,立刻露出灿烂的笑脸: “因为周家没有你!就算是再好的地方,只要见不到你,我也没办法开心起来!” 挽月心中赞叹,竟然能想到这么聪明一番话,她真的是太聪明了。 她是完全笑着说的,说完就像是达成了所有目的,心思全放在了夸赞自己上。 完全没注意到,贺宗明眼中掠过的那一抹错愕。 扔出的花生米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男人却忘了接。 花生豆砸在他的嘴唇上,又顺着下巴滚了下去。 挽月眼疾手快,小手贴着他前胸放下,花生豆落在她掌心。 她举着那颗豆子,递到贺宗明唇边,一脸孩子气的邀功: “给你吃。” 贺宗明直勾勾看着她,眸色几经变化,暗了又暗。 挽月仍旧举着那颗花生豆:“ 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吗,你怎么不接……啊……” 余下的话,全部止在了一声惊呼后。 贺宗明扣着她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两人已经许久没这样亲近过了。 但本能还在。 挽月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听见自己撞钟似的心跳声。 孤零零的花生豆最终还是顺着她的掌心掉落,滚进了不知哪处的角落。 没人在意了,就算是最在乎食物的挽月此时也无法去想了。 绵软的小手,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环住了男人后背。 炉子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跳动出小小的火花。 贺宗明的眼中也在隐隐燃火,手指按在挽月被咬红的嘴唇: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担心他的时候,才愿意好好待我?” 挽月侧躺在他臂弯,水汪汪的眼中全是潋滟。 “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话!” 她调整着呼吸,小声为自己解释。 “不重要了。”贺宗明抱着她,脸贴着她侧脸,亲了亲她耳畔,低低地说: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苏挽月,我可以答应你不动他,但你既然要演,那就最好给我演一辈子。” “码头那天的事,但凡再有第二次,你在意的那些人,连同你一起,都别再想活!” 他用最温柔的动作和语气,说着残忍的话。 这样的事情,挽月也经历过很多次。 可奇怪的是,之前她都是怕他,这次却忽然感受到了几分心酸和可怜。 周家再不善待周九河,可他们还是要做家人,年夜饭里要把他叫走一家团聚。 桂琴就算不喜欢周家,可她还有自己的娘家,有父母可以惦记,她早已经准备好了回门给娘家拜年的年货。 他们都是一大家子,都是热热闹闹的,都是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和被牵挂的人。 就只有她跟贺宗明,他们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在别人的热络团圆中被遗忘的两个。 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人,一样的形单影只活在这世上,一样的渴望爱与被爱,又怕自己得不到。 第221章 半糖 挽月依旧不赞成他的话,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他,她默默地伸出手,同样抱紧了他。 时间走向午夜,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了,主城的家家户户开始燃放爆竹与烟花。 “真是好难缠的一大家子,我不敢想你过去那二十多年在这种鬼地方都是怎么过来的。” 桂琴满脸解脱地挽着周九河手臂往他们的小楼走,嘴里还不忘吐槽着。 周九河平静地帮她整理着大衣上外翻的皮草领: “可以了,她们虽然想找你麻烦,但你也没让她们好过。” 而他在成年前,待在周家的那些年,才是真正地无计可施,孤立无援。 “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先回去找挽月吧,她已经等我们等的够久了。” 她在出来前跟挽月说的是去去就回,回来他们一起打牌。 可到了周父那边,光是一大家子应酬,虚情假意寒暄,就耗费了大量时间。 又被周父那些小老婆,跟周九河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各种阴阳怪气的刁钻为难,跟他们吵架斗法同样耗费了不少时辰。 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差不多要过去了。 桂琴无奈的想着,不知道挽月会不会觉得她失礼。 她在周家过年,那就是周家的客人,可她这个主人却不负责任地失陪了。 她的这种不安的心情一直到回了小楼才平复。 只见客厅空空荡荡,本该待在这里的一男一女全都没影了。 楼上属于挽月那间房的窗户却在亮着。 桂琴悄悄走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周九河一看她这做贼似的模样就直皱眉。 “够了。” 他把她扯回去,朝着两人的房间走。 桂琴嘟囔道:“你做什么呀,我还什么都没听见呢。” 周九河冷冷挑眉:“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有什么好好奇的,你要是真想知道,回房我让你听个够。” 桂琴愣了愣,后知后觉满脸羞红。 窗外,鞭炮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绚丽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 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干脆跑进院子里玩,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声音穿透玻璃,传进温暖明亮的小房间中。 挽月满脸憧憬,忍不住也趴在玻璃上,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看。 贺宗明以为她在看烟花,直到听见她羡慕地说:“他们看起来真开心啊。” 他在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谁们?” 挽月艳羡地说:“那些孩子。” 她虽然长久地生活在孤独寂寞的环境中。 可没有人知道,挽月其实喜欢热闹。 她羡慕别人的和谐与欢快,也曾偷偷渴望过加入。 可是阿立以外的那些孩子们,从没接纳过她。 他们把她推进泥坑里,往她的脸上吐口水,以她的狼狈和痛苦取乐。 “真想也能加入她们,开开心心玩一场。” 挽月看着那些挥洒烟花棒追逐打闹的小孩子,声音轻轻地说。 一直守在她身边没说话的贺宗明伸出手臂把她拥入怀中,温热的掌心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会有这个机会的,明年你就能有自己的小孩子了,到时候你可以和它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们一定能过得很开心。” 挽月对自己怀孕这件事,其实一直是懵懵懂懂没太多感觉的。 她没有过母亲,也就不明白做母亲的意义。 一直没想过伤害这个孩子,也是因为她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人,做不到去对一个无辜的生命下手。 她想的要把它生下来,也只是因为怀了就只能生下来,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可在此刻,听了贺宗明的话后,她心中对肚子里的孩子却又有了一些其他的看法,隐秘的冒出一些小期待。 “和我玩……它会吗……” “会的。”贺宗明笃定地说:“你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就注定了它是属于你的,它一定会无条件的喜欢你,爱你。” 挽月道:“可是那个时候,我也变成了别人的妈妈,就做不回小孩子了,还怎么跟它一起玩?” 贺宗明好笑道:“谁告诉你做了妈妈就不能再跟小孩子一起玩,你只是生了个孩子,又不是被剥夺快乐的权利。” 挽月按照刘妈曾经告诉她的,纠结地掰着手指头道:“但是在孩子长大之前,我要给它喂奶,帮它洗尿布,日日夜夜照料它,还要哄它睡觉……” 而且小孩子还是很难养的,稍微有个病啊灾的,治不好就会死掉! “不需要,不需要,全都不需要。”贺宗明此时终于又恢复了几分自信,重新倨傲起来:“你说的是穷人家养孩子的过程,但你是给我生孩子,这怎么能一样?” 挽月疑惑地看着他,大家都是生孩子,穷人跟富人有什么不同吗? 贺宗明扯唇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可以买美国的奶粉,现在有钱人家的小孩子都吃这个,还可以找专业的带孩子佣人,市面上这种人多的是,至于洗衣服和尿布,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家里什么时候缺过做粗活的佣人?” 挽月听着听着,越听眼睛越亮。 她就那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贺宗明,贺宗明十分满意她的表情,伸手掐了掐她圆润饱满的脸颊。 周九河家的厨子还挺养人的,挽月最近在他家真的丰润了不少。 “你只需要把它生下来,生下来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想,不需要你考虑,生完以后你依旧是你自己,依旧能做你想做的事,孩子的培养自然有专业的人去安排。” 挽月听得整个人都心花怒放,恰好这时窗外又高升起一朵巨大的烟花,她便在烟花的爆破声中,快乐的一头扎进贺宗明怀里。 贺宗明也反手回抱住她,垂眼看着她幸福的小表情,微顿了下,又加上一句: “但是如果你再敢像之前那样做不该做的事,我就会把它藏起来,一辈子都不让你再跟它见面。并从它有记忆起就给它灌输它母亲是个坏女人,为了野男人抛夫弃子,弃幼小无助的它于不顾的观念,让它只要想起你的存在,心中生出的就全是恨意。” 挽月:“……” 第222章 乱世 不会再背叛这种话挽月已经说腻了,她也看出来了,贺宗明是不会信的。 这男人似乎料定了他就是那么没魅力,无法让她真心实意地在他身边留下。 以前为了哄她动心,他是把糖果做成刀子形状给她吃。 现在对她没了信任,变成了把刀子做成糖果的形状放她手里。 挽月对此无可奈何,但也知道,是她之前一次次的反复无常才造成如今贺宗明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局面。 她没再说那些得不到信任的废话,决心用行动向他证明自己。 新年夜之后,贺宗明又重新忙碌起来,这次忙的不止是军部了,还有修整重建他之前的别墅。 此时的羊城已经彻底清除了所有对他不利的势力,完全变成了他贺司令一家独大的一言堂。 因此房子的修缮也格外顺利。 甚至有许多讨好的人,主动提出送给他房子。 但贺宗明还是喜欢他之前的那个住址,便一一拒绝了。 最后还是把之前的住址修缮好,也把挽月给接了回去。 挽月从周家搬走的那天,桂琴表现出了强烈的不舍,给她打包了一大堆东西。 糖果,零食,衣服首饰,杂志画报。 小宋来接挽月,他心里头都烦死了,真不明白司令为什么还要跟这女的和好。 见桂琴拿出来那一大堆,也是冷着脸说:“太太做些取舍吧,车上空间太小,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挽月却不想驳回桂琴的好意,直接说:“车上放不下那就叫你们的人每人拿一样,这样不就拿得下了?我看见你们来了许多人了。” 贺宗明对她的信任还是十分浅淡,今天接她回去,他有会议要开,不能亲自来,于是就派了二十个人来保护挽月。 二十个人还只是明面上的,实际上街道上的便衣探子,暗中还不知埋伏了多少。 就算他现在是羊城的一把手,挽月是一把手唯一的太太,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这个阵仗也实在是严肃的过分了。 小宋怎么都没想到,挽月竟敢光明正大地使唤起他的人,他心中不忿,被气得脸色黑沉,但又碍于挽月司令太太的头衔,对她的要求无法驳回。 于是一行人就带着一大堆东西搬家,一路上走回去浩浩荡荡,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挽月坐在车里倒是心情很好,趴在窗户边吹着风,嘴里还哼着柔柔的春城小调。 小宋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个样子,冷冷警告道:“别让我发现你再跟司令的敌人有勾结,否则我一定第一时间毙了你!” 挽月眉间微蹙:“你少冤枉人了,我什么时候勾结过他的敌人?” 小宋冷声说:“牢里放跑的那几个犯人你怎么说?” 挽月不悦道:“那是因为他们是被冤枉的,他们没有犯任何错,就不该待在牢里!” 小宋只觉得她在强词夺理:“没有犯错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坐牢?” 当然是因为贺宗明他小心眼! 他看上她,又怕她不跟他好。 所以一切让他觉得会对他们关系有威胁的,他就要都抓起来。 挽月在心中怒声回答小宋的话。 但现实中,她却是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偏开头冷哼了一声:“这是我的私事,还用不着跟你讲。” 就像她跟阿立好的时候不许贺宗明说阿立的坏话。 现在她决定变心跟贺宗明了,自然也就不会在他下属面前破坏他的形象。 挽月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太好太好的好姑娘了,她完完全全是在为了贺宗明的名誉委屈求全。 小宋却把她的转移话题当成了心虚,眼中的鄙夷不禁又多了几分。 就这么一路无话的,又把挽月送回了贺家。 熟悉的庭院一到,挽月就立刻跳下了车。 早有消息的刘妈就站在门外,看见她的身影,小跑着赶紧上前。 “哎哟我的太太,您可小心点,大着肚子的女人不能这样乱跳啊。” 早在刘妈第一次得到挽月另眼相待的时候,贺宗明就把她在外做事的两个儿子也提拔到了军部里。 职务虽然不像士兵那么有话语权,但在队伍中的人缘也很不错,因此战乱的时候,刘妈有他们护着,也基本没受什么损失。 贺宗明在修整贺家的第一时间就派人找到了她,既然挽月喜欢她,就请她继续回来做事。 刘妈之前在挽月失踪的时候就对她格外担心,后来知道贺宗明是假死,挽月也不是真失踪,心中一直为他们感到高兴。 如今见到挽月,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握着她的小手左右细看:“太太胖了,又漂亮了,肚子也大了不少,孩子没闹你吧?” 挽月也许久没见到刘妈了,看见她也同样兴奋,乖巧地回答着:“没有,桂琴姐姐找了西医给我调理,他们家的饭也非常好吃。” 又忽然注意到,除了刘妈以外。她身后的那些丫头仆人全是新面孔。 “锁儿呢?她怎么没在?在房子里做事吗?” 刘妈眼中掠过一抹酸涩。 锁儿命不好,偏偏在战乱的时候长成了个大姑娘,家里头还没什么背景。 几伙势力在羊城交战,烧杀抢掠的时候,被打劫的就有锁儿的家里。 她被一个大头兵抢走做老婆去了,后来那伙人离开了羊城,连带着也把锁儿带走了,至今生死不知。 看着挽月清澈的眼神,刘妈不忍心让她知道那些脏污的人间疾苦,简略道: “锁儿嫁人了,以后跟着她男人,不用再出来做事。” 挽月听完微愣了下:“过了年她也才十五吧,这么早就嫁人吗?” 刘妈一语双关道:“穷人家的女孩子,哪能自己做得了主。” 不希望挽月再继续问下去,她很快转了话题:“太太这次回来还带了不少东西,我看还有书?是放在房间里吗,我这就叫人去帮你收拾。” 挽月对锁儿的去向还是有些怅然,在她的记忆里,锁儿是个十分老实本分又听话的女孩子,她其实不常叫锁儿做粗活,拿她当小妹妹看的,有什么蜜饯零食也会跟她一起分享,结果她竟然嫁人了,才十五岁,真的太小了啊…… 她的心情不禁低落了,兴致缺缺地坐在沙发上,抱着贺宗明找来的对改善冻疮有好处的小手炉,怏怏道: “都可以,你们看着办吧。” 第223章 鹿肉 晚上回房入睡的时候,挽月才发现她的房间也被人打劫过,又经过后来的装修调整,原本的东西没了不少。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阿立送给她的那根木头簪子侥幸逃过一劫,孤零零地躺在房间墙角。 挽月的肚子下蹲已经很费力了,平时要捡什么东西也都是让别人去的,可这一次,她却用手抱着肚子,自己坚持一点点地缓慢蹲下,把那根簪子捡了起来。 她紧紧地攥着,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端详着木簪的花纹,默默把木簪放在了心口,无声地祈祷。 上次匆匆分别时,她把自己身上那些值钱的钻石首饰都悄悄换成钱,装进了阿立的钱袋里。 那是一笔相当丰厚的数目,足够阿立买一个大大的宅子,再买上几十亩地,安安稳稳地去做一个财主,还有……娶一个温柔漂亮的媳妇。 希望阿立在跟她分开后一切都好,希望他跟牛二爷还有再相见之日,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很好。 挽月一直觉得,阿立必须要过得好,至少要比她好,她对他才能少一些愧疚。 贺娇娥在得知挽月搬回来后跑到了贺家找她,见到人先是看她肚子,见孩子还好好的在她身上,喃喃了一声:“真好。” 又看挽月,这时她心中生出一些愧疚,毕竟要不是她那日把挽月带走又没好好的把她送回来,挽月也不会失踪。 贺娇娥脸上露出几分羞惭:“那日之后……我其实有找过你,你没遇见什么事吧?” 挽月对她的感觉很淡,她不喜欢贺娇娥,但也不讨厌她。 也许站在贺娇娥的角度上看,她做的所有事都对。 但至少从挽月的视角,她实在无法跟贺娇娥亲近。 她平静地说:“那天我离开没多久就被贺宗明带走保护起来了,没什么大事。” 贺娇娥看她的样子也猜到她没受苦,但还是在挽月自己说了后才真正安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想要缓和两人关系:“要不要去我那玩?我组了牌局。” 贺宗明没死,如今还彻底成了羊城的一把手,贺娇娥的地位也重新水涨船高,威风起来。 不仅过去的朋友都回到了她身边,还多出不少新朋友主动结交。 挽月摇头,懒懒的坐在沙发上看书,一只肥嘟嘟的小土狗在她脚底下跑来跑去,时不时用头蹭蹭她的脚腕。 她打发了贺娇娥: “我不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要做的事就是在书本上找一句诗。 昨晚贺宗明回家,把那只肥胖的不像话的小狗带回来,挽月看见后很开心,直说这么胖的狗,它的肉一定也很多很好吃。 贺宗明听见后满脸地震惊,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说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挽月最烦他这点,时不时就要咬文嚼字,明明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还非得学人家西门庆拈风弄月。 结果贺宗明听完她的话表情又再次一言难尽,后悔给挽月看那些不正经的书把她看杂了,告诉她西门庆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不许再拿出来这样比较,还给她找了许多所谓的正经书。 此时挽月就是在拿着那些书,仔细地翻阅,想要知道他昨晚脱口而出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还有那肥肥的小胖狗到底能不能吃。 她小时候吃过一次狗肉,那时是苏清漪得知了她的存在,去看了一次挽月后就大发脾气,非说挽月的存在是他们整个苏家之耻,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再给挽月吃食,想把她活生生饿死。 自那以后厨房就开始严格把控饭菜的出入,阿立就算想给她偷偷留都没办法,挽月就干巴巴地饿了两天,饿的眼冒金星,感觉自己真的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小狗跑到了她的院子…… 阿立一把就将那狗抓住,两人偷偷架了个火堆,把它拔了毛给烤了吃掉了,那是挽月记忆里第一次吃那么多的肉,特别香! 虽然后来苏清漪哭闹说她托人买的宠物狗丢了,全府上下所有人把精力都放在帮她找狗上,大家渐渐遗忘了不许给挽月吃饭的事,挽月又重新有了饱腹的食物。 但她总觉得,再吃到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她饿了两天的那次吃到的狗香。现在看见贺宗明带回来这小胖狗,也是立刻就想起小时候那味儿了,挽月馋的直咽口水。 贺宗明也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看待事物的角度还是太自我了。 他童年丰衣足食,所以在他眼里,可怜的小狗,可怜的小野丫头, 他们都是弱小无助的一类,是需要人去拯救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但事实上,在很少有机会能吃饱饭的挽月眼里,可怜的小丫头跟可怜的小狗是物竞天择的敌对关系,她眼里可没有什么让人去拯救的小动物,看见的只是一大块行走的烤肉。 为了让她放弃吃狗的念头,贺宗明还真就给弄回了动物吃烤肉,只不过是猎回来的一头鹿。 挽月第一次吃鹿肉,也感觉十分新鲜,吃了很多,贺宗明虽然小时候就把这些吃腻了,早就不新鲜了,但陪着她一起也吃了很多。 只是长大后跟小时候还是有些不同的…… 晚上就寝时,贺宗明胸膛发热,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挽月在他身侧本来都要睡了,又被他翻身的动作给惊醒,茫然又懒散地揉着眼睛看他。 贺宗明也跟她对视,盯着她瞧了会儿,拿手摸摸她脸颊: “最近身体怎么样,孩子听不听话?” 挽月只想睡觉,稀里糊涂地摇头。 她眼皮打架,只想着快点睡过去,贺宗明却又再次凑过来,亲了亲她嘴唇。 “既然它不听话,我帮你去教育教育它?嗯?” 挽月:“?” 是她记错了吗? 她怎么觉得自己不是这样说的? 但是在看出贺宗明的意图后,她也还是没有拒绝,稀里糊涂地就随着他去了。 倒是贺宗明,顾忌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没敢像之前那么放肆,动作间小心翼翼。 只不过……这情形比起她少女时,倒也是刺激的别有一番滋味。 第224章 孩子 最后那句诗也没让挽月在书里找到,挽月就在桂琴来探望她的时候主动问了桂琴。 桂琴先是听她复述了一遍诗句,又仔细地问了前因后果,接着表情就同样变得一言难尽。 “桂琴姐姐,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挽月还在一脸求知若渴地等着她。 桂琴嘴巴张了几次又合上,心说想不到这贺宗明还挺爱拐着弯的骂人。 她可不想破坏人家夫妻关系,想了想后对挽月说:“司令是夸你呢,这是在夸你可爱。” 挽月听得似懂非懂,赶紧又问:“那这只狗,我到底能不能吃?” 桂琴:“……养这么胖也不容易,你就非得吃了吗?” 挽月:“……不吃,养它做什么啊?” 桂琴:“……就是养着啊!” 贵族家的千金小姐,跟艰苦贫民的小可怜虫,自认识以来就和谐相处的两人,第一次产生了阶级认识的矛盾。 好在挽月并不是个执拗的人,在贺宗明跟桂琴两人的坚决反对下,选择放弃了吃小土狗的念头。 贺宗明对这小狗还挺上心的,从军部回来以后就第一时间看他的狗,每天晚饭吃完都牵着它出去遛一遛。 挽月暗地里跟刘妈小声嘀咕:“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外头那么多水灵灵的漂亮姑娘他不理,每天宁肯跟个狗玩。” 她现在是孕晚期了,上次医生来看她时,无意间发现了贺宗明胡闹时留在她身上的痕迹,然后黑着脸严词警告了他们,在孩子生出来之前,不许再这样没有分寸。 当然,作为一个小小的医生,他也不敢得罪堂堂司令,出于对贺司令的心情和生理需求考虑,他提出了个真诚的建议: 让贺宗明再娶几房姨太太。 这样挽月不方便的时候,也好不影响贺宗明的继续享受。 他还给贺宗明推荐了自己的外甥女,就是每次他来给挽月看诊,背着医药箱跟在他身边的秀丽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怀了孕的女人就不是人,这医生提建议的时候就当着挽月面,一点避讳她的意思都没有。 挽月很生气,她虽然打小就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越是有钱有势的男人就越是娶很多的老婆,因为他们养活的起,可她不是有钱人啊!她从小就拥有的少,因此也格外吝啬,凡是她重视的,就不愿再和人分享。 医生提建议的时候,她就紧张地盯着贺宗明看,生怕他真的看上那医生的外甥女,就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而在贺宗明一眼都没看那个女的,毫不犹豫就拒绝的时候,她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贺司令想纳姨太太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最近贺家别墅外面明显多了不少颇有姿色,含羞带怯的妙龄少女。 挽月看到她们心中不喜欢,明知道她们是奔着跟贺宗明偶遇来的,可那些女的毕竟没有奔放到直接闯进她家门,都是在大门外的街道上闲逛,她也不好叫人把她们赶走。 好在贺宗明表现得挺让人放心,平时进出都坐他的大汽车,那些女人见不着他的面,回家了以后也一般都是跟狗玩,对旁人连个眼角都不给。 挽月紧张地戒备了一阵儿,也就慢慢地放下了心来。 又过了一阵子,气候入春的时候,她的肚子也终于有了发动迹象,可以卸货了。 贺宗明果真如他所说,给挽月找了全城最好的接生大夫和稳婆,六七个人还不够,桂琴还给她送了个据说会打麻药,能让女人生孩子不痛的女西医。 有了这一屋子的人,挽月几乎没吃什么苦,她甚至没什么感觉,就把孩子给成功生了出来。 麻药劲儿很大,等她清醒地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刘妈跟贺宗明都在床边守着她,贺宗明身边站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 瞧见挽月睁开眼睛,刘妈眼睛一亮,惊喜出声:“太太醒了!” 贺宗明也第一时间来握住她的手,亲亲她手指:“感觉怎么样,有哪不舒服没有?” 挽月没理会他们,眼睛只直勾勾盯着那装孩子的襁褓看。 “孩子……是男是女……” 她还是有些虚弱,讲话细声细气。 不过没关系,屋子里安静的很,每个人都在耐心的等着她说话。 “孩子……”刘妈想要回答。 “是个女儿。”贺宗明抢了她的话,开心地握着挽月的手,忍俊不禁地说:“小家伙长得可丑了,我这就抱过来给你看。” 挽月:“……” 一颗脆弱的慈母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她记得贺宗明是期待过孩子是男孩的,她也希望是个男孩。 结果现在不是男孩也就算了,怎么还可丑了呢?????? 奶妈在贺宗明的示意下把孩子抱过来放在了挽月身边,贺宗明拿手指像逗小动物似的轻轻戳了戳那小孩儿软乎乎的脸蛋。 “这小脸长得红扑扑跟小猴子屁股似的,是不是很丑?” 他笑看着两人的孩子,亲昵地哄着:“小小的,可爱的,小丑八怪。” 挽月:“……” 她默默地看着身边的小娃娃,小娃娃也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她。 小嘴巴还嘟啊嘟,一鼓一鼓地吐着泡泡玩。 挽月的一颗心立时被萌化:“哪里丑了,小鼻子小嘴巴大眼睛多好看啊……” 她也拿手去逗孩子,手指头轻碰小嘴巴,故意给她咬,又让她小嘴巴一张一合地咬不到,逗着玩。 贺宗明半个身子贴在她身边,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靠着他肩膀,跟她一起看着孩子。 “样子看着还行,就是这肤色太奇怪了,看着就像个小老太太,她长成这样,以后都说不定嫁不出去。” 一旁的刘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默默地尴尬出声:“司令,刚出生的孩子皮肤有褶和泛红是正常现象,再养几天就好了。” “还能这样吗?越长越好看的?”从没见过新出生婴儿,这也是第一次的新晋人父贺宗明真诚发问。 刘妈诚恳点头,无比用力,她是真不希望贺宗明再开口把话说下去了,就挽月这个表情,刘妈绝对相信,要不是她刚生产完身上没力气,一准就要跳起来指着贺宗明鼻子,对他进行破口大骂。 第225章 产后 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太好看,要是硬说漂亮,也就挽月的亲妈滤镜了。 至于像贺宗明这种直白地当着妈妈面说孩子丑的,也属于不过脑子的绝少数。 贺娇娥跟桂琴在孩子出世后都来看望过,贺娇娥听说是个女孩子,兴致不高,在挽月房间坐了一会儿,连孩子面都没见就走了,临走前跟她说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再接着生。 桂琴则是兴奋地围着孩子转圈看,情商很高地说:“女大十八变,十八个月以后一定会漂亮。” 又问挽月:“名字取了吗?她叫什么?” 挽月道:“名字还没定,正好你来了,我们意见没统一,你帮我们选选。” 孩子名一共三个备选项。 贺逢春。 贺宝珍。 贺常欢。 桂琴听完若有所思的笑笑:“三个名字,听起来都很有意思。” 挽月说:“逢春是贺宗明想的,他说孩子恰好生在初春,叫这个正合适。 常欢是我想的,我的女儿,不需要别的,就希望她能时常开心快乐。” 桂琴道:“那宝珍呢?” 一旁的刘妈不好意思地接话:“是老婆子我想的,这贺司令跟太太的女儿,生出来就是千金小姐,自然如珍似宝。” 桂琴听完便笑了。 挽月殷切地看着她:“桂琴姐姐,你别只笑啊,快帮我选选,到底哪个更好。” 桂琴不做决定,满脸打趣:“要我说啊,这三个名字都好,你还非要选什么,再多生两个,不就三个名字都用上了?” 挽月脸上一红,同样是催生,贺娇娥的语气就让她很不舒服,但到了桂琴这,挽月就只剩下羞涩。 但只害羞了一小会儿,挽月就不甘示弱地说:“既然桂琴姐姐都喜欢,那你就也生一个,这名字你不就也用上了?” 桂琴面皮一烫,伸手刮挽月鼻子:“小泼皮丫头,你都不知羞的。” 挽月看着她红起来的双腮,弯着眼睛笑:“羞什么?你跟周九河成婚,我就不信你们不生孩子。” “你还说!”桂琴急的拿手去捂挽月嘴:“你这张嘴,早晚有一天给你缝上。” 挽月被捂住了也不急,大眼睛望着她,眨巴得跟会说话一样,羞得桂琴再次满脸通红。 刘妈在一边看着两个女人笑闹,也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做新媳妇的时候来,那时候她就跟桂琴一样,同样的面皮薄,经不起打趣。 她看着挽月她们,也不禁放松地陪着一起笑起来。 窗外,艳阳高照,柳树在抽条,重新长出嫩绿的芽。 窗内,欢声笑语,同样是春意融融,生机盎然。 贺宗明嘴上说着更想要个儿子,又一口一个女儿丑,但每每回到家,第一件事却都是去看他的小丑闺女。 “逢春~来给爸爸抱抱,这小手,好像比昨天长大了一点。” 他拿自己的大掌跟孩子的小手比对着,笑容灿烂无比。 挽月在一边翻白眼:“欢欢才多大,怎么可能长那么快。” 刘妈这时候敲门进来,身边跟着专门伺候孩子的奶妈: “又到宝珍小姐吃饭的时间了,司令太太交给我们吧,晚餐也准备好了,炖了司令特意吩咐的猪蹄雪参汤。” 挽月撑着床铺坐起身,她目前在坐月子,刘妈让她尽量减少走动,晚饭都是佣人搬了桌子,给她送到房间里吃。 贺宗明把孩子交给奶妈,顺口问了句:“奶粉还够不够,我明天再拿回来几罐?” 奶妈赶紧道:“够了够了,司令,孩子吃的少,您之前拿回来那十罐还没吃完呢。” 贺宗明这才安心,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挽月身上,一股脑地给她喂补品。 他弄了个小台历,每过一天,他就拿笔在上面划掉一个数字,然后继续各种营养品地投喂挽月。 挽月起初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直到两个月后,日历上划勾的日期,跟一个原本就画着圈的数字重复了。 贺宗明这天肉眼可见的开心,小动作也多了起来,在挽月吃饭的时候就时不时摸摸她手,亲亲她脸。 挽月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个事,晚上红着脸把他那台历给摔了。 “这种事你还真去问医生啊,你你你,下流!” 贺宗明一脸坦然,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当然得问清楚,否则万一又出什么问题,伤到的是你的身体。” 挽月羞愤地瞪他,小脸跟耳朵都粉扑扑的,贺宗明在她开口骂人前把她亲住,整个扑进被子里。 “别浪费时间了,等了你这些日子,我早就想你了。” 挽月不想让他那么快得逞,手脚扑腾着挣扎跟他作对。 贺宗明也不制止她,只一味地亲她,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等挽月被亲的喘不上气,身上自然也就没了力气,手脚都软趴趴挂在了他身上。 隔日,两个人早饭时脸都红红的。 佣人把新鲜的牛奶端上来,各放在两人的手边。 贺宗明神情微妙,挽月也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佣人准备好餐食离开,餐桌上只剩下两人。 挽月小声开口:“以后你跟女儿同辈,也一起叫我妈得了。” 贺宗明拿包子堵上她这张要了命的嘴:“还不是你不肯喂她。” 挽月抿着嘴唇,娇气地说:“也不能怪我吧,她咬的可比你疼多了。” 贺宗明心弦一颤,脑子里出现某些不该有的画面,整个人都热了。 原本是吃了饭就要去军部的,但方大帅的势力已经被他跟周九河都收整过,挖出来的基本上全部斩草除根,那些挖不出来的,他们现在也没法再找线索,只能静观其变。 内乱平了,洋人这边又没了战事,暂时进入安定期,因此就算他去了军部,其实也没多少事做,贺宗明便干脆长期在家休沐。 反正周九河是个闲不住的,监督军部运作和督促新兵训练的事就都交给他去做,贺宗明自己则是天天在家守着挽月跟孩子。 又是一个月过去,孩子百天办百日宴,周九河率领小宋等一众下属来贺喜,贺宗明满面春风,容光焕发,而周九河依旧是冷冷的样子,似乎还瘦了些。 第226章 逢春 孩子最终还是叫贺逢春,没办法,谁叫入的是他们贺家的族谱呢,就只能听他们姓贺的。 挽月对此不太满意,但贺宗明的独断专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气了一小会儿后见晚饭里有小乳猪吃,就立刻把烦恼抛到了脑后。 百日宴那天,挽月打扮的也格外漂亮。 娇小的身段恢复了之前的窈窕,比起少女时自然丰润了一些,但却多了一股少女比不了的风情和韵味。 一身月牙白的云锦刺绣旗袍,脖子上戴着三层珍珠项链,那些珍珠个个都是蚕豆一般的大小,通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挂在脖子上,把挽月脸颊的肌肤都衬得自有一股柔光一般,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在场不少人都是在贺宗明婚宴时就见过挽月的,只觉得这时的挽月跟之前又有很大的不同。 婚宴上见她,美则美矣,举手投足略显小家子气,有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感。 这一次的挽月却是截然不同了,或站或坐,完全是大方而又自信,人家一看她,就会知道这位是天生的贵太太,发自内心地开始尊敬。 挽月依旧是挽月,不知道什么是主动应酬,但其他司长、旅长、团长、队长的太太就殷勤多了,都来主动地同她说话,示好。 她们送的礼物,起初挽月还能用手拿着,后来是双手抱着,最后干脆都叫人收起来拿到房子里以后再拆开看。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她根本收不完。 抓周的时候也很闹笑话。 贺宗明准备了胭脂,口红,香膏,钢笔,报纸,茶叶,糕点,手绢,绣鞋等很多女孩子都会喜欢的东西,结果小逢春在这些东西中,每次都是左看右看,然后就直勾勾朝着挽月怀里爬。 她只要妈妈抱,除此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试了几回,都是一个结果。 贺宗明笑骂道:“跟你妈一个性子,打小就一根筋。” 挽月微微一怔,抿唇看向他。 两人之间已经许久不提阿立了,仿佛过去那些事都不存在一般。 贺宗明却像是只随口一说,很快就又道:“既然她非要抓你,那就由你送一样东西给她吧。” 挽月却是什么都没准备,但在众人的目光下,她也毫不畏惧,想了想,把手放到贺宗明腰上把他几乎不离身的配枪拿了出来,放到女儿怀中。 小逢春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妈妈给的,便开心地抱着,笑呵呵地拿着玩。 贺宗明道:“女孩儿你给她拿枪干什么?” 挽月回怼他:“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拿枪了?” 贺宗明被她反问的一愣。 是啊,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拿枪呢? 尤其这还是他的女儿。 成长过程中注定了就要面对比普通人更多的风险。 怎么都该培养她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明明他抓周的时候,他父亲放了不少刀枪棍棒,其中就有枪支在里面。 怎么他给女儿准备的时候,就完全没往那上面想过? 贺宗明思索的时候,挽月也在跟他较劲。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挽月怀里的孩子,自己拿着枪玩,玩着玩着,不知道怎么竟然把保险栓给开了。 砰的一声,手枪走火,一枚枪子闪电似的射出,直中大堂吊灯。 哗啦,吊灯上华丽的水晶挂坠洒落一地。 咣当—— 小宋手底下的人满脸惊怒,抱着手枪就跑了进来,扬声大喊: “有人刺杀!快!保护司令!” “保护司令太太!” “保护司令千金!” 原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宾客,听见这些喊声后立刻轰乱起来。 跑的跑,叫的叫,慌不择路,东躲西藏。 “啊呀!”是某个刚刚还朝着贺宗明不断抛媚眼的名媛淑女,不知怎么一脚踩在了筷子上,高跟鞋一崴,身子一晃就脸朝地扑了下去。 随着这一倒,她又绊倒了更多人,女客们叠罗汉似的一个接一个摔在地面上,她们的丈夫,那些男客,也都只顾着自己躲藏护命,完全没有去扶一下的打算,场面一时间格外的混乱。 挽月抱着孩子倒是还算镇定,距离孩子最近的她跟贺宗明,是这间房子里唯二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人。 眼看着百日宴失控,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贺宗明眉梢微挑,把手枪从孩子手中拿出,也不看目标,随便就对着空中放了两下空枪,四周又是一片惊叫声。 贺宗明这才道:“大家别慌,匪徒已经跑了。”又给小宋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小宋先是一头雾水地跟他对视,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一脸无语地挥了挥手。 “弟兄们,撤,跟我追匪徒去!” 场面这才算重新恢复稳定。 小逢春瞧着那些摔倒的人往起爬狼狈样,哈哈哈拍着手笑。 挽月抱着孩子哭笑不得,这可真是一个热闹的百日宴啊。 贺宗明黑着脸瞪她,还笑,都是你们两个惹出来的事。 跟挽月对视上后,顿了片刻,他自己也忍不住一起笑了。 今天可真是难忘的一天啊。 …… 方大帅垮台以后,贺宗明再无掣肘,有周九河扶持,小宋等人作为左右手,彻底地让他坐稳了在川北一带雄霸一方的地位。 洋人出境后也遵守了和平条约,再没有主动进犯,不过南河那一带倒是偶尔会传来一些交战的消息,附近的倭寇岛不老实,时不时地派兵骚扰。 南河早先并非方大帅管辖的范围,距离川北区域更是有七日车程之远,当地军阀跟他们也一向没有往来,但周九河还是秉持着四海一体的原则,问了贺宗明要不要派兵支援。 贺宗明道:“我早就派探子去打听了,那倭寇岛不过是个猥琐的小岛,整座岛上的人口还没有水城一个城的人多,南河也算是北方的大城市,当地军阀如果连这点小臭虫都解决不掉,还有什么脸称王称霸?” “再说这南北两方鞭长莫及,昔日我们被洋人侵略,也不见那北方军阀出兵来帮扶我们,凭什么现在他们有难,我们就上赶着去帮他?打仗难道不需要死人的吗?用我们自己弟兄的血肉,去守护别人手里的地盘,他们也配?” 周九河觉得有道理,因此对支援南河抗倭寇一事再未劝过。 那时的两人谁都没想到,这是他们人生中做出的最错误的一次决定。 南河当地军阀的确是无用,导致了当地几万百姓被区区几名倭寇活埋填坑,但也正是因为军阀无用,百姓们中有勇士愤起而出,自发地组织了一支抗倭寇队伍。 且跟当初抵抗洋人时拿当地富户开刀,用他们的钱筹备军需的方大帅队伍不同。 这支抵抗倭寇的新队伍,他们的所有人都是出自贫苦阶层,因此他们的口号是:保家卫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第227章 战起 消息传回羊城,贺宗明对此只有轻蔑的一声嗤笑。 “什么都不拿?我倒要看看他们这支队伍能撑多久。” 跟倭寇之间的战役,一打就是三年。 倭寇岛人虽少,却展现出了惊人的火力,侵略下南河不少地方以后,竟然还组织出了空军队伍,开始对各个城市无差别轰炸。 羊城虽然离北方较远,但也受到了波及。 贺宗明大怒,叫手下人组织全城百姓进入早就挖好的防空洞。 同时派人叫来了周九河: “那边的人实在是太废物了,当初那么多洋人,我们也不过打了两年就让他们回了老家,现在不过区区一伙倭寇,他们竟然三年都没有解决!” 周九河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我这就叫人准备,我们去派兵支援?” 贺宗明沉着脸点头:“点兵吧,好吃好喝养了他们这些年,也到了该他们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然而不等他们出兵,勤务兵过来汇报,说是有一支来自北方的队伍找上门来了,自称民兵队,想要求见川北总司令贺宗明。 彼时,挽月已经怀了第二胎,在家一边带四岁的女儿,一边安心的养胎。 而贺宗明在这一年,才算是真正跟他当年从没正眼相看过的男人面对面平等地站在了一处。 孔立的个子还是跟当年一样,没怎么变,肤色黑了许多,但人却看起来更加有精神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黑亮精湛。 他主动来找贺宗明,见到他第一句话却是:“挽月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贺宗明本来并没认出他,是在他说了这话以后,才危险的眯起眼。 “竟然是你。” 孔立坦然一笑,相比于阶下囚时,此时他已经自信许多。 “看来我比过去是长进了不少,司令这才会认不出我。” 贺宗明轻嗤了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重要的人,本司令才不会特意去记。” “是吗?真那么不重要吗?可我怎么听说,起码有两年,你的下属到处都在贴画像,就想着杀我?还有不少人拿着跟我相似的尸体,去你的手下那领到了赏?” 孔立轻轻松松,就拆穿了贺宗明伪装出的从容,他冷笑着道: “挽月那样天真良善的人,她要是知道你瞒着她背地里做出这许多坏事,你猜她还会不会愿意接纳你?” 贺宗明脸色骤变,眼神阴冷,满脸的风雨欲来:“你敢跟我叫嚣,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今日敢来就不会怕你!”孔立扬起头,眉眼之间的自信刚烈熠熠夺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贺宗明,我今天可不是只以我个人名义来的,而是以北方从黑城到南河整个区域的民兵代表身份,来和你谈合作的!” 贺宗明就算在见到孔立时心中便隐有猜想,但在他亲口把身份坐实后,他还是心中巨震。他一向看不起孔立,觉得对方就是个目光短浅的鸡鸣狗盗之辈,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想不到再见面,对方竟然已经成了一支队伍的顶梁柱角色,而且这支民兵队伍,因为作风良好,在北方还颇有声望!据说他们虽然不主动向百姓索取任何东西,但所有的百姓都视他们为信仰和救赎,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奉献! 心中虽震撼,可贺宗明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本已决定出兵支援北方,此时在孔立面前却冷笑了一声。 “你就是有一支兵团又怎么样?仗打了三年也没个结果,磨磨唧唧,还不是要来向我求援。” “你错了,我不是来求你的,我是来找你的。”孔立深深地看着他,面色严肃:“贺宗明,你出身好,读书多,应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今日北方有难,你可以支援,也可以选择做壁上观,可是你做壁上观之后呢?万一北方沦陷了,这真的就是你所愿吗?倭寇要是驻扎到春城以外,又岂容你在羊城安稳酣睡!” 他这番话,几乎完全说到贺宗明心里去了。 是的,唇亡齿寒。 他决定出兵帮扶北方,就是为的这个道理。 孔立说的,字字句句都有道理。 可偏偏贺宗明就是执拗劲儿上来了,要跟他争个高低。 他冷着脸叫人进来,把孔立给赶了出去。 支援归支援,他才不搞什么见鬼的合作! 什么民兵团,这也不拿那也不拿,估计早就穷的叮当响,要是真合作他还得自己掏钱倒搭。 又不是他老婆,还想从他这连吃带拿?世上就没有这么好的事! 贺宗明冷着脸想,他就是不跟北方民兵合作,他只打倭寇就够了,至于其余人,不管他们死活! 孔立之所以对着贺宗明叫嚣,就是因为当年挽月一事,他心中也有气。 可他没想到,贺宗明会宁肯把他拒之门外,单方面派兵支援北方,也不接受跟他合作,完完全全地损人不利己。 贺宗明可以任性,但他却不能任性。 无他,北方的队伍经过三年的抗战,无论是钱还是人,都已经损耗过度,剩下的不多了。 眼看着贺宗明这边翻脸,坚持不肯再跟他见面,孔立咬咬牙,决定去找挽月,希望挽月作为妻子,能让贺宗明改变主意。 贺家依旧是当年的那处别墅,只是此时院子里种了花,院墙上爬满了蔷薇,还支起了一个秋千架,姹紫嫣红,悠闲雅致,宛如仙境。 唇红齿白,漂亮的就像是年画娃娃一样的小逢春坐在秋千上,两个也就比她大四五岁的小女佣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推秋千,院子里全是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挽月坐在槐树下看书,大片的槐花在她头顶盛开着,随着微微的暖风,雪白的花瓣飘落下来掉在她的头发上,她也不去摘,依旧捧着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小逢春看见了,从秋千上跳下来,欢快地扑到她怀里:“妈妈,花花。” 她把花摘下来,递到挽月面前。 挽月一手拿着书,一手抱住自己的小女儿。 “哇,我都没注意到呢,逢春真棒。” 小女孩开心地在她怀中撒娇。 一条胖嘟嘟的土狗围在两个主人旁边,悠闲地走来走去。 忽然,它脊背绷紧,眼中出现紧张的神色,扬起头朝着一个方向,猛烈地狂叫起来。 第228章 人非 被他狂吠的墙边,一道身影利落的撑着墙,轻轻松松跳落。 挽月慢动作似的抱着女儿抬起头,便和墙边的那道身影来了个对视。 刹那间,一股电流似的感觉,游走在她的大脑。 她错愕地望着眼前之人,嘴巴张开又无措地合上,直愣愣看着他,一时间连自己是谁,身在何处都给忘了,竟然再没有了下个动作。 还是孔立先开口:“好久没见了,挽月。” “阿立!” 挽月才猛地站起身,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如几年前,那个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就会感到安心的少女,抬起腿就要朝他奔去。 小逢春突然从妈妈怀中被扔下,茫然地看了挽月一眼,小手不满地扯了扯她的袖口。 脆声声叫她:“妈妈!” 挽月这才从与阿立重逢的欢喜中回到现实世界,僵硬的脚步固定在原地,没有再上前。 孔立在小女孩出声后也留意到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问: “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随着年纪的增长,小逢春的眉眼也慢慢长开了,她的皮肤雪白雪白的,在太阳下疯跑也晒不黑,一看就是随了挽月。 五官则是更加的柔和内敛一些,没有继承挽月那双深邃清澈的双瞳,眼睛更像贺宗明,不笑也像笑,泼墨似的漆黑明亮。 挽月握着女儿的手,沉默地点头,笑容一点点从嘴边消了下去。 她不想给自己开脱什么,在与阿立的关系中,她就是个活生生的罪人。 眼中带着丝羞愧,轻轻道:“是我对不起你。” 阿立面色一怔,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他对你好不好?” 挽月点头,想到贺宗明,嘴角不自觉又勾出抹淡淡的笑,低垂着眉眼小声道:“好。” 阿立看着她脸上的那丝笑,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主动宽慰她: “你无需自责,我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既然他对你好,那就够了。” 在小镇那时,打开钱袋,发现里面的钱多出来百倍不止的时候,阿立就意识到了挽月是要跟他诀别的意思。 回到村落,她果然已经离开,没有了踪迹,邻居家的姑娘说,挽月是被她丈夫派来的人接走的,阿立便明白她是做出了选择。 他不怪她,也没什么好怪的,是他没护住她,才让她被人给欺负了,也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才让她最终离去。 挽月这才想起来,羊城如今的情形,阿立贸然过来,恐怕不好脱身。 “你这次来,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吗,路上有没有被什么人撞见?” 女儿出生以后,她跟贺宗明之间的关系也突飞猛进,他没再拿阿立的事情说过事,可挽月能察觉到,这件事在贺宗明心中依旧是一根刺。 阿立要是贸然跑来找她,被贺宗明知道了,恐怕她不仅保不住他的命,连自己的命也都可能搭进去。 阿立看见挽月的表情,就猜想到了她心中的顾虑,是了,一个暗地里不断派人去追杀他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恐吓过挽月? “不用担心,我这次来是有保障的,就算是贺宗明,他也不敢轻易动我。” 跟挽月分别的当夜,阿立便发现了有人在试图追杀他,为了保命,他一路北上,最后逃到了南河一带落脚。 后来南河被侵略,当地军阀软弱无能不作为,他便用挽月曾经给他的那笔钱买了一批枪支和弹药,组建了现在这支民兵队。 阿立把这些事情讲给挽月听,对那些新鲜有趣,振奋人心的内容讲的很多,至于他在此期间遭受到的危险和苦难,数次的命悬一线,往往是一笔带过。 挽月听得一双眼睛全是亮光,看向他的目光欣喜又崇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阿立你就是天生的锄强扶弱的大英雄!”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并肩坐在一处说话,往往是阿立侃侃而谈,而挽月就崇拜地看着他,时不时地轻声附和。 阿立与她聊了许久,才终于说起正事:“这倭寇虽然人数不多,可他们的凶狠程度比起洋人来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他们手里的武器,也是无比先进,与他们交战了三年,我们的人手和武器都所剩不多了。” 阿立对挽月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倭寇侵略的事来的,我希望你能说服贺宗明放下心中成见,与我们联手抵御侵略,毕竟家国一体,北方要是真的沦陷了,南方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挽月就算不太了解政治上的事,也能听出来他话里的严肃性,认真的点头:“好,我知道了,等他回来我会和他说。” 阿立这才起身,看了眼天,提出跟挽月告别。 挽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一路相送。 临在出门前,孔立忽然回头,满是怅然地又看了挽月一眼。 挽月笑着跟他挥手告别,背后的花园风景如画,她站在门前宛若一同置身画中。 她送他走,眼中虽有不舍,可那是给童年时的玩伴的,却再也没有对爱人的依恋了。 孔立心口一痛,艰难地也对她扯了扯唇,故作爽利地转过了身,笑容却转瞬消失在了脸上。 人怎么会那么复杂呢,在见到她前,他满心都希望她过得好,希望贺宗明对她好。 可在真的见到她以后,他却又宁愿贺宗明对她没那么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开口,问她还愿不愿意再回到他的身边。 可惜,他没有这样开口的机会了。 阿立的背影潇洒,脸上却写满了落寞。 在他身后,挽月却也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用手擦了擦眼角。 小逢春仰着小脸问她:“妈妈你怎么了?” 挽月软声回答她:“风太大,妈妈被沙子迷眼睛了。” “我怎么没觉得刚刚起过风呀?”小逢春疑惑地左看右看。 挽月拉住她的小手:“好了,不早了,一会儿你爸爸要回来,我们该给他准备晚饭去了。” 小逢春一听见爸爸要回家,注意力便转移了,兴奋的拍着手道:“好呀好呀,要爸爸,要爸爸!” 第229章 吵闹 贺宗明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平时都早,挽月殷勤地过去给他挂外套,递拖鞋,端茶送水。 她就差直接把事出反常必有妖几个字写在脸上。 贺宗明在她过去给他捶肩的时候握住了挽月的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挽月嘴硬:“难道我就非得有求于你的时候才对你好吗?” 贺宗明斜瞟她一眼,淡笑了一声,注意力重新移到手中的报纸上。 “不说就算了,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说。” 挽月的小脸垮了下来,声音讪讪的。 “我说了……你可不许不高兴。” 贺宗明道:“既然明知我会不高兴,那你还是别说了。” 挽月:“……” 贺宗明这个该死的坏东西,就像在她心里放了蛊虫一样,总是把她给拿捏的死死的。 晚饭之前,她没再找到机会开口。 饭后,贺宗明带着小逢春两人遛狗去了,挽月便坐在卧室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提起阿立的事才能让他既同意出手帮忙,又不会因此猜忌她跟阿立。 思索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说话声,男人的低笑声跟小孩的大笑声掺杂在一起,爽朗中带着欢快。 婚后这几年,其实这样的时候很多,贺宗明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他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跟父亲,挽月和逢春跟在他身边,几乎每天都是放松而又愉悦的。 挽月这样想着,在心中默默一叹,更加觉得接下来的事万分难以开口,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帮了阿立的忙,又不破坏眼下这难得的温馨平静? 贺宗明回到房间便看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小幅度地皱了皱,他沉声道: “你今天是不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挽月脸上掠过一抹没有防备的惊慌:“你都知道了?” 贺宗明心中涌出一股烦躁:“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挽月:“……” 她在他冷下去的目光中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床单,心中满是无措。 贺宗明问:“又是那个男人?” 挽月嗓子里挤出低低的一声:“嗯。” 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杀意:“随便弄了几个人,拿了几支枪,就真以为自己能跟我叫板了?竟然敢来骚扰我的妻子!我这就叫人去把他抓出来杀了!” 他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挽月见势不对,赶紧扑过去把他拦住。 “贺宗明,你别冲动!” 怕他因她的阻拦反而加深误会,挽月飞快道:“他这次来找我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为了北方倭寇的事情来的,见我也不是为了叙旧,是希望通过我和你递话,想要跟你达成合作。” 当然,在这些公事公办以外,阿立的这个人,他的出现给挽月带来的影响,跟普通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但这种不一样,她不可能去跟贺宗明说。 贺宗明沉冷的脸色因挽月的解释略有好转,却依旧是半信半疑。 “就只是这样?” 这回不满的轮到了挽月:“那你还想怎么样?” 她冷着脸,把头偏向一边,眼眶也慢慢地红了起来。 “这几年,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可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手边拖着个大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这些还不够让你安心吗?你还要怀疑我到什么时候!” 挽月越说越气不过,心中泛出委屈和酸楚,言语也自暴自弃起来。 “你既然不相信我,当初还非要留下我做什么?是你非要我和你回家,又不是我逼着你让你把我娶回来的,日日夜夜地伺候你还不够,凭什么我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扑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里,嚎啕大哭。 贺宗明脸上掠过一抹诧异,还有着几分懊恼。 见她是真的伤心了,他心中生出自责,一年前刘妈大病了一场,治了许久也没好,她干脆提出辞职,回家安享晚年。 刘妈走了以后,再招工就始终没找到像刘妈一样体贴能干又本分的,这个家就彻底交到了挽月手中,上上下下的事情,大到财产支配,小到每顿饭的规格,都需要她一手操持。 这些事情日复一日的做,起初贺宗明还担心她会做不来,可挽月却很快上手了,而且从未抱怨过累。 他对她这样的变化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中的,这才是正常的夫妻关系,他攘外,她安内,他治理这座城让它成为乱世中的桃源,她打理他们的家,让他疲累时永远有个休憩放松之地。 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如此亲近,仿佛从未有过隔阂,他实在不想破坏。 叹了口气,贺宗明走回挽月身边,手搭在她颤抖的肩膀: “我也没说什么重话,你怎么弄得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挽月身子一挣,把他的手躲开: “你就是欺负我!明知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不可能有二心,还非要给我扣帽子。” 她顿了顿,抬起含着泪花的眼,愤怒瞪向贺宗明:“说不定这就是你故意的呢!这是你的计谋,你小题大做。你给我随便安个偷人的帽子,然后你就可以方便行事了,你可以把那位唐小姐娶回家,然后让她睡我的床,花我的钱,打我的孩子,给逢春当后妈!” “你怎么还越说越离谱了?哪来的什么唐小姐?”贺宗明再次伸手把挽月抱进怀里,挽月挣了两下也没挣开,反而被他抱的更紧。 贺宗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掐着她下巴,一只手拿手帕给她擦泪,瞧着她红彤彤的眼睛,语气低柔: “你说说你,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时不时就又哭又闹发脾气?” 挽月睫毛湿漉漉的瞪他:“你少装蒜,唐氏银行的唐小姐,那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漂亮女人,别跟我说你和她不熟,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坐在你车上!” 贺宗明闻言便笑了,刚刚还不太舒服的心口,此时却像是被蚊子蛰了一下,浅浅的疼过去后,只剩下骚动的痒。 “贺太太,我能不能把这句话理解为,你是在和我吃醋?”他凝着挽月,眼中含笑,专注又温柔:“所以前几天,你对我冷言冷语视而不见,也是因为这个?” 第230章 是爱 “我……”挽月脸上出现窘迫的神色,还有心事被捅破的尴尬,滞涩片刻,她狠狠瞪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转移话题!” 贺宗明很喜欢她这种梨花带雨耍小脾气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给出解释: “唐小姐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不过她早已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就算是要嫁人也不会轮到我。” “真的?”挽月的眼睛亮了亮,神情松快许多,不过很快又欲盖弥彰地加上一句:“你也说了是轮不到你,那就说明要是能轮到你,你也是想要试一试的。” 不是她对贺宗明没信心,实在是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安分的,就连那个曾经跟妻子柔情蜜意的小宋,最近都在外面养了个交际花做二房。 那女人挽月在组局打牌的时候见过一次,除了长得狐媚点,脸上的香粉擦得厚了点,再没什么大不了的,言行举止一股子风尘味儿,跟原本那个端庄温柔的宋太太比不了半分。 可偏偏就是那么一个东西把小宋给迷住了,这几年赚的钱都花在了那女人身上,宋太太还穿布衣住竹楼呢,那女人却穿绸缎住洋房,手袋里的钱牌桌上怎么都输不完。 贺宗明瞧见挽月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无奈解释道:“小宋这件事是特殊情况,他太太结婚这么多年都没生育,你也得为他想想……当兵的上了战场就得面对枪林弹雨,没有谁不想给自己留个后。” 挽月却无法跟臭男人共情,心中只为那位被隐瞒的宋太太感到可怜,她恶毒道:“你怎么知道问题就是在宋太太身上,说不定不行的反而是那个小宋,他这辈子命里就是注定了没孩子呢!” 小宋是贺宗明的亲信,多次陪他出入于生死之中,他不能让挽月这样诋毁,贺宗明的语气沉了下去:“不许胡说!” 挽月冷冷地看着他。 贺宗明忽然反应过来,眼眸危险的眯起。 “不对啊,我们刚刚聊的好像是你有没有见不该见的人,怎么话就扯到了唐小姐和小宋身上?” 挽月冷着脸道:“什么叫不该见的人~如果过去认识就代表不该见,那你不该见的人要比我多多了!” 贺宗明的脸色也沉下去:“你少在这里偷换概念,我认识的人跟你这个孔立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挽月看着他,轻声说:“贺宗明,从很早之前起,阿立在我这的意义,就跟你认识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 “那我要杀他,你拦什么?” “我拦你并不代表我就想跟他好,否则你试试杀娟娟,杀小月,杀翠萍,你看我会不会一样阻拦?难道我拦了,就代表我会跟她们好,会和她们一起背叛你吗?” 小月,翠萍和娟娟,是现在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三个小丫头,贺宗明一时之间想不到反驳的话,暂时被她安抚下来。 “好,你见过他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合作的事你也止住,你不懂军事,不知道南北方的战况,跟他们合作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你要是真的如你所说,一心为我着想,这件事以后就不许再提!” 挽月听完表情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贺宗明见状眼神又是一沉,正想再说她些什么,挽月忽的又问: “那个唐小姐要不是看上了你,她成天往你们军部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贺宗明为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小心眼感到羞愧。 “唐氏银行想要扩大规模,去宝岛上再开一家分行,他们跟当地统治者不熟,想找军阀做靠山,空军和海军都爱莫能助,只有陆军能搭上线。” “原来是搞事业的……”挽月惊叹:“怪不得那位唐小姐看起来那么优雅大方,美丽从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独立女性。” 杂志上每个月都刊登一些新词,挽月这三年日日看书,见识上也精进了不少,什么摩登小姐,女强人,独立女性,这些她都知道。 她略表遗憾地说:“人家是明珠生辉,而我就只是个灰扑扑的家庭主妇。” 贺宗明好笑地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脸蛋:“别这样想,你也有你的价值,要是没了你日日在家中为我操持,解决我的后顾之忧,军部也不会有一位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的总司令。” 挽月抿着唇笑了,轻轻哼了一声:“你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些个财政部,国务部,特工办的大官,各个都想把自己女儿塞给你做小老婆。” 职场上是少不了一些利益往来的,最常见的就是财色交易,毕竟再英明神武的男人,遇见了枕头风也很难做到纹丝不动,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贺宗明对这些看的够多,也够倦了。 “他们哪里是看上我,分明是图扒住我能带来的好处。再说那些女人,虽然各个都出身名门……” 挽月直勾勾看他,眼中压着一股凶劲儿,仿佛他下一句说错了就要跟他决裂。 贺宗明笑了笑,手指亲昵地勾勾她下巴:“那些从小就被人培养好的我偏偏不喜欢,我就喜欢自己养大的。” 挽月道:“狗才被你养大的!” 贺宗明意有所指往她身上看:“你不是我养的吗?要不是我养,你怎么长得这么大?” 挽月顺着他目光往下一滑,脸颊当场红了,举起小手作势就要打他:“你,下流!” 贺宗明在半空中把她的手制住,一个反擒拿扣到她身后,低下头去找她嘴唇亲。 挽月气喘吁吁地躲,胡闹着说:“逢春才是你真正有机会养大的,看来你最喜欢的是她。” 贺宗明气笑道:“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又摸着挽月头发,跟她抵着鼻尖,瞧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说:“小乖乖,你可比我下流多了。” 挽月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兴奋地给他下套:“难道你不喜欢逢春吗?” 贺宗明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想了想说:“当然不喜欢。” 挽月:“我明天就去告诉逢春!” 贺宗明:“对女儿当然不能用喜欢,那是爱。” 他咬了下挽月指尖,警告她不许再乱动:“对你我才是喜欢。” “喜欢跟爱有什么区别?” “喜欢是你笑时我喜欢,你哭时我还是喜欢……至于爱,就舍不得让她哭了。” 第231章 风起 次日,贺宗明一走挽月就去了书房,打开保险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好几沓子银行本票,还有几百根金条。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贺宗明的全部家当,但这是他交给她的全部家当。 挽月没怎么犹豫,找了个大大的袋子,抓着金条就往里面塞。 大概装了七十多根金条,袋子装不下了,她用力系上口袋。 娟娟跟小月在外面当值,见到挽月自己拿着个重物出来,赶紧上前就要帮她拿。 “太太交给我们吧,你怎么能拿这样重的东西?” 挽月摇头拒绝:“不用你们管,你们两个要是没事做,就去陪逢春玩。” 她一个人费力地提着那袋子金条,一步步往院中走。 到了院子,把袋子放在树下,她靠着树坐下来,累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等了许久,墙边终于传出了她期待的声音,却是在跟守卫对峙。 挽月听见守卫叫着要抓人,心中一惊,赶紧爬起来,小跑着去了院外。 果然是阿立,他在翻墙的时候被守卫发现,如今正拿着枪跟他们相互对峙。 “都把枪放下!”挽月一看那些人用枪指着阿立就急了,大喊了一声。 守卫看到她出来,神情恭敬:“太太,这个人形迹可疑,我们怀疑他图谋不轨!” “他是我的朋友!”挽月用力推开他们,张开双臂拦在阿立身前,警告地看着那些人: “今天是我请他来的,他是我的客人。” 这三年,随着逢春一天天长大,贺宗明对她的监管松懈不少。 挽月的活动范围已经不局限在贺家的房间里,已经可以随意进出,也能邀请别人来家里做客。 守卫听她这样一解释,表情果然好了不少,但仍有些狐疑。 “既然是太太的客人,他刚才为什么不走大门……” “是我让他这样做的,为的就是测试一下你们够不够警醒。”挽月看着那些守卫说:“现在看来,你们表现的都很好。现在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等晚上司令回来,我会跟他表扬你们。” 守卫们立时各个喜上眉梢,开开心心地走了。 孔立看着挽月这番理直气壮的太太做派,表情极为复杂。 但见挽月,却已经是非常自然,显然对别人让她呼来喝去这件事早就习惯了。 驱散那些守卫后,她就领着阿立进了客厅,这回是光明正大地让他喝茶。 茶也不是简单的茶,大红袍里泡了新鲜的牛乳,用造型极具艺术感的透明玻璃杯装着。 单单是那样的杯子,在今日以前,都是靠孔立的见识,想都想象不出来的。 挽月端着杯子兴奋地递到他面前:“给你喝,这个味道可好了,既有茶香又不像茶那么苦,有鲜奶的甜但又没有牛奶的腥。” 她落落大方的邀请,孔立却更加局促,垂眸留意着脚下,担心自己粗硬的布鞋会踩脏她家客厅那玉石花纹的地面。 “就在这说吧,挽月。”他僵硬地站在沙发前,小心地回避着,不让自己粗布的衣衫磨损那漂亮的白色针织布,不肯再落座,干脆直问正题:“合作的事,你问过贺宗明了吗?” 挽月正给他拿点心的动作顿了下,回头悄悄看他一眼,才点点头: “我问过他了。” 孔立急切问:“他怎么说?” 挽月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小了许多: “他不准备合作,我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孔立脸色一霎灰白,无法接受地后退了一步。 “你别急呀!”挽月见状赶紧补救,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女佣们都被她打发走去陪逢春了,护卫们又都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事,她扯着阿立手臂,带他往院子里走。 “我虽然改变不了他,但我知道你一定需要这个。” 她把阿立带到那装满金条的袋子前,把结扣轻轻扯开,让里面的东西稍微露出个边儿。 孔立瞳孔扩大:“挽月,你……” 挽月快速地重新把袋子系好,而后整个塞到阿立手中。 孔立眼中掠过一抹挣扎: “不,不行,挽月,这我不能要,否则他要是问你追究……” 挽月打断他的话,直视着阿立双眼,神情郑重: “拿着吧,阿立,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 话音落下,孔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怔怔看着挽月,眼神悲苦而又无奈。 挽月只跟他对视了一瞬,心口就像被刀子戳进去一样地抽痛。 铺天盖地的愧疚袭来,如同海水一般将她淹没,逼着她窒息。 她飞快地移开自己目光,不敢再跟他对视。 “对不起,阿立,我……我跟他,我们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挽月低着头,对着孔立的方向,深深鞠躬。 院子里起了阵风,树叶沙沙的晃动,嗅觉里闯入槐花的甜香。 阳光那样暖,薄纱一样轻轻覆盖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鸟儿振翅飞过,留下一两声悦耳的鸣叫。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样好的日子,恍惚中还是昨日。 她从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偷跑出来,躲在花架下,满心期待着那个会给她带饱腹食物来的小少年。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挽月的眼眶,砸落进脚边的地面。 “妈妈,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小逢春稚嫩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挽月直起身,眼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孔立已经离开,连同那个装满黄金的袋子。 小逢春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挽月身边,软乎乎抱住妈妈的腿,仰着小脸,天真无邪的盯着她看。 “妈妈妈妈,你最近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呀,怎么老是红眼睛?” 挽月瞧着女儿甜美可爱的面孔,心脏柔软下来,悄然塌下去一小块肉,无声地填平了某处缺口。 她拿着手帕擦擦眼睛,弯腰到跟女儿平视的高度,摸摸她的小脸。 “外面的风太大了,我们今天不出门,回房子里玩好不好?” 小逢春乖巧地点头:“好呀,我最听妈妈的话啦。” 一大一小两母女便手牵着手,慢慢地往回走。 身后,风依旧在吹,花瓣静静地落着。 只是这时的风,早已不是几年前的那场风。 这时的人,心中装着的也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终究是一切都过去了。 第232章 乖乖 拿走了贺宗明那么多身家,挽月起初还担心过他发现后追问。 可贺宗明却像是一次都没再开过保险柜,始终没提过金条变少的事。 周九河汇报,北方的那支民兵团,一夜之间忽然多出了大笔财力,不仅买来了大批军火,还在公然招兵买马,扩大团队规模。 言语间颇为忌惮,有意暗示贺宗明,这样一支有野心的队伍,如果不能成为朋友,那就不要让他们发展起来,最好是直接扼杀在摇篮中。 只是这次,已经表明了跟那些人绝无合作可能的贺宗明却表达出了跟他不同的意见。 “现在外敌当前,理应南北一体,家国同难,把倭寇先打回老家才是正事。” 周九河皱眉道:“我们不是不和他们合作吗?” 贺宗明说:“是不合作,等支援大军到了南河,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他们的死活我们不管,但也没必要在自己人身上白白浪费枪子。” 周九河略微思索,点点头:“也对,就那样一支小民兵队,说不定没多久就弹尽粮绝,自己解散了,还轮不到我们专门动手。” 这一年,贺宗明以总司令的身份,调兵遣将。 总共派了四个连的队伍,先后去支援北方地区抵御外敌。 然而,倭寇的火力出乎意料的凶猛。 他们手中持有最先进的武器和弹药,尽管人数没有优势,却轻易以少敌多。 以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在历经半年鏖战后,以优势成功抢占南河。 南河失守,落入倭寇手中。 战报频频传来,倭寇的凶狠残忍,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军部传来电报,讲述倭寇抓到我军后,是如何地侮辱折磨我方战士。 贺宗明气红了眼,当即再次点兵,准备亲自去北方支援。 彼时挽月已经临近产期,大着肚子走路都困难。 桂琴忧心忡忡:“你劝劝他啊,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万一他再出点什么事……” 她担心自己会乌鸦嘴,说到半路就说不下去。 挽月却很平和,岁月似乎格外的善待她,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痕迹。 她的脸庞依旧像个女孩儿,只有一双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绝对经历过许多事,远非懵懂少女能比。 此时那双眼睛便像是盛开在冰霜里的玫瑰,展现着傲人的坚毅。 “他要去就让他去吧,我也希望他去。” 桂琴愕然地看着她。 挽月笑笑,目光看向窗外,小小的逢春正在跟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子堆雪人。 那是桂琴的儿子,比逢春晚一年出生,取名周瑞安。 “无论是贺宗明还是周九河,他们都总有一天会老的,可他们的孩子却在一天天长大。万一有一天,他们年华老去,再拿不动枪,上不了战场,到那时你希望他们给孩子留下的,是一个安稳的世界,还是一个内忧外患的乱世啊?” 桂琴沉默,看向挽月的眼中有震撼,有惊愕。 她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女人,一个这些年,在军官太太的圈子里,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女人,竟然能有这样的见识,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震动人心的话。 今日来,她的确是有私心的,贺宗明要是上战场,周九河就必然会跟他一起走。 桂琴表面上是希望挽月留住贺宗明,实际上的目的又何尝不是想留下周九河? 这些年,她跟周九河的夫妻关系也越来越近,两人也不是没有过甜蜜恩爱的时刻。 她虽然嘴上从未说过爱他,可心中是有的。 心中有他,那便必然会牵挂他的安危,舍不得他再以身犯险,亲上战场。 挽月的话是很有力量,可桂琴也有着她自己的坚持。 “我不是不希望打倭寇,可打倭寇也没必要就让他们亲自去啊。军部里面养了那么多兵,平日里一个个吃的油光水滑,难道都白养了?” 这一点,挽月看得倒是比桂琴明白。 “倭寇人数虽少,可他们野心勃勃,全是精锐。我们的兵虽多,可这几年他们习惯了安逸,早就没有了战争意识,要是没有军纪严明的头领带队,只怕上了战场也全是白送,不过是重复上一次战败的过程。” 她日日去书房看书,贺宗明往来的那些电报,和他根据战争情况作出的一些战后总结也都放在那,挽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两眼空空,对局势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桂琴想要说服挽月,却反被挽月说的无言以对,两人沉默对坐片刻,她低落地走了。 当天夜里,贺宗明调兵结束,回家跟挽月做临行告别。 又是一个熟悉的信封,挽月拿到就笑了。 “我不会看的,你做事利索点,趁早赶走倭寇,然后早点回家,别给我打开它的机会。” 贺宗明也笑,目光十分温柔,伸出双臂抱了抱她,忽然问: “你妈留给你的那个牌子呢?” “牌子?”挽月被问的一愣。 贺宗明长指一勾,从她脖子上撩起一块小金牌,那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他自己的名字。 “就是这个牌子,你一共有两个,一个写着你的名字,一个写着我的,现在怎么只剩下一个了?” 挽月当然记得另一个牌子是哪去了,可她偏偏不想在这时跟他说。 “想知道,那你就快点回来,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挽月说着,把脖子上的项链拿下来,握着贺宗明的手摁进他的掌心。 仰头看人时,清澈的双瞳满满的,只装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去吧,贺司令,带着你的兵去打仗,早去早回。” 贺宗明跟她对视片刻,忽然手臂一紧,把挽月搂到怀中,用力地去吻她。 挽月费力地举着手臂,搂着他脖子,也跟他接吻。 两人都像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般,把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都化作唇齿之间,抵死缠绵。 许久,挽月嘴唇发麻,贺宗明的唇色也红润无比,嘴角还带了点点血丝,两人才放开彼此。 男人拿手背擦了下嘴,拍着挽月的头低笑: “野丫头,这么多年都不改改你这野脾气。” 挽月也笑看着他:“反正你上了战场也是要见血的,不如我先下手。” 贺宗明说:“你这是下手吗?你这分明是下嘴。” 两人对视,忽又沉默下来,他拿了本杂志随手往挽月怀中一塞。 “你不说我也知道,走了,乖乖。” 第233章 早产 男人大步离去,外面传出车开走的动静,挽月才像是刚反应过来般,拔腿跑去门口。 贺宗明的车已经离开,她看见的只是背影的一个轮廓。 可即使是这样,挽月还是呆站在门边,凝望了许久、许久。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娟娟出来劝她回房,她才默许地被搀扶着转身。 掉落的杂志已经被捡起来摆放在桌子上了,挽月拿起来想要放回书架。 目光却又忽然被上面的一段话吸引住。 “两条项链,一条代表着她执着的过去,一条象征着崭新的未来。小菀知道,当她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不仅仅是动摇了,她彻底地选择了把过去放下,而把对未来所有的憧憬和期许都交给了那个英俊、霸道、腹黑、野蛮,却又偏偏永远对她充满了包容与宠溺,让她成为例外的那个强势男人的手中……” 仅仅是一段话,看得挽月心惊肉跳,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飞快地扫了眼这篇文章的名字。 《野蛮将军的柔弱小娇妻》????????? 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漫上心尖。 但冥冥之中,又有着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催动着挽月继续看下去。 她不受控的翻开这本杂志,把整篇文章给从头看到了尾。 她虽然是第一次看这个故事,可剧情和走向却都莫名其妙的熟悉。 薄情寡义的舅舅,青梅竹马的玩伴,从天而降的救赎。 当看到“只要有我在,别人就休想再欺负你”时,挽月的人就已经麻了。 强忍着羞耻看完全篇,她心跳的又急又恼。 这分明是她的人生经历,被人给换了个主角名字,发表在了杂志上! 而且不仅写了挽月的视角,还从第三者的旁观角度,把很多挽月羞于说出口的话也给写的明明白白。 用词之热辣大胆,便是耳鬓厮磨的床笫之间,挽月都是想不到也讲不出口的。 所以,贺宗明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是因为他已经看完了这个故事?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突然问她什么项链。 挽月找到作者名姓,古良,这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这本杂志又是哪来的,她确信自己从没叫人买过,怎么就出现在了她家? 挽月心中又是疑惑又是羞窘,离开书房时,脚下一时不察,绊倒了椅子上。 腿一撞到障碍物,她立刻就要躲,却忘了旁边就是桌子,严严实实磕了桌子一下。 “糟了。”挽月惊呼一声,捂住发痛的腹部,只觉得小腹用力往下坠,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娟娟!你快过来!”挽月欲哭无泪:“翠萍,你去叫医生,我,我好像……” 她咬牙,冷汗顺着额头刷刷滚落,奋力大吼:“要生了!” 门外两个丫头本就守着伺候,闻声来的也算及时。 一看挽月情状,娟娟赶紧扶着她回房,让她躺回卧室床上。 翠萍也着急忙慌往外跑,带着守卫奔向城中医馆。 眼下是深夜,医生都早已睡下了。 翠萍带着守卫,焦急地在外面拍门。 “开门!快开门!我们家太太要生孩子,快救命啊大夫!” 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守卫一急,直接开枪把门锁给打废了。 里头的人刚睡下没多久,听见枪声惊恐地爬起来,胡乱往身上穿着衣服。 却不是说好给挽月接生的那个稳婆,而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翠萍焦急地冲过去问:“李大夫呢,她现在人在哪?” 小夫妻被她这架势给吓到,紧张地拿被子遮挡着自己。 “你们是司令府上的人?” 翠萍道:“对!太太要生了,快让李大夫出来。” 小夫妻里的女人道:“不行啊姑娘,我妈她今天下午出门去城外探亲了,怎么也得明天晌午才能回来!” “什么?”翠萍被吓得六神无主:“李大夫不在?她怎么能不在呢?” 正常来讲,家里生孩子都是预产期就提前把大夫和稳婆都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生逢春的时候,贺宗明就是提前半个月把大夫和稳婆还有桂琴推荐的那名西医请到了家,邀请她们住在贺家,一直到挽月顺利生产。 这次他原本也是安排了的,再过几日,差不多到了挽月预产期,就会有人自发去请几位大夫,但谁都不会料到,事情出了意外,挽月提前早产了。 翠萍傻眼了,好半天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此时李大夫的女儿已经穿好了衣服,对她道: “我妈不在,但我知道羊城还有位孙大夫医术很好,要不我去带你找他吧。” 翠萍已经没了主意,听闻还有救,立刻就答应了。 然而等真赶到那位孙大夫家,半夜把人叫起床,翠萍却又迟疑了。 果然,当她急冲冲把这位孙大夫带回贺家时,守卫拦在院门前,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进。 “胡闹!太太生孩子这样的事,你怎么能请来一位男大夫?” 别墅里,挽月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小脸皱巴成一团,握着娟娟手的力道几乎要把她捏碎。 “娟娟,好疼啊,我好疼!” 娟娟也是个小丫头,年纪比挽月还小一些,更不可能在生产这事上有什么帮助。 她只能也握着挽月的手,宽慰她说:“太太再忍一忍,坚持一会儿,翠萍马上就会带着大夫回来了!” 身下又是一阵凉意,接着一股浓烈的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娟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血,好多的血! 她忽然尖叫一声,甩开挽月的手,踉跄着跑出了房间。 “稳婆怎么还没到!翠萍不是找稳婆去了吗,她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快去看看太太吧,太太恐怕是不好了!” 被拦在外面的翠萍闻声立刻同样朝她大喊: “娟娟!我已经回来了,我们在这!” 娟娟立时眼睛一亮,快速朝她跑去: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她忽然停住了,愕然地看着人高马大的孙大夫。 “稳婆呢?李大夫人在哪?这怎么会有个男人?” 翠萍急的都快哭出来:“李大夫偏偏今晚不在家,城中就只剩下这位孙大夫能找来。” 第234章 险夜 “这……这……”刚刚还急的像火烧眉毛似的娟娟,这时也迟疑上了。 “快让我过去吧,你们还犹豫什么?没听见产妇的喊声已经一声小过一声了吗,她就快没力气了!” 挽月的叫痛声果然接近嘶哑,越来越没力气了。 担忧战胜了顾虑,娟娟咬牙要放孙大夫进门。 守卫却依旧死死拦住: “不行!两位姑娘,你们快别为难我们了。太太生孩子这样的大事,要真是找了个男大夫接生,到时候司令回来问罪,你让我们怎么交代?” 这年头,女人的名节还是很重要的,除了窑子里的妓女,绝对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给丈夫以外的第二个男人看。 娟娟闻言再次犹豫了,是啊,要真是放个男大夫进去,万一司令回来因此对太太不满…… “你还想什么交代不交代!羊城里就是找不到大夫了,就只有孙大夫一个!要是再这样磨蹭下去,太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司令回来你们更无法交差!” 翠萍看出她的迟疑,脸上掠过一抹恼恨,喊声歇斯底里。 什么身子,名节,清白,难不成这些都比一个人的命还重要不成? 生产这样半只脚跨进鬼门关的大事,要真是因为拖延有个什么闪失,挽月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贺宗明回来不杀光她们这些下人陪葬才怪! 但即使她都这样说了,守卫却还是立场坚定,就是不许男大夫进门,寸步不让。 他们手里有枪,翠萍跟娟娟也不好强行突围。 就在娟娟欲哭不哭,翠萍拼命地想要说服他们时,别墅忽然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寂静。 正疯了一样大喊着救人要紧的翠萍猛地一怔: “太太……是不是没动静了?” 忙着阻拦她的几个守卫也是一惊,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贺家的别墅仿佛成了头蛰伏的野兽,谁也不敢在此时靠近。 守卫推搡道:“翠萍娟娟,我们是男人,这时候不好去看太太,你们两个谁去看一下。” 娟娟一想到刚刚挽月身下的血就胆寒,两脚发软,怎么都迈不出去。 本就一肚子气的翠萍一把推开她,撒开腿朝着别墅就跑了进去。 一路疯跑上楼梯,还没靠近,走廊上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翠萍咬咬牙,心脏揪成一团,手臂扶着墙,深呼吸着缓了缓,做好了面对一切可怕画面的打算,才再次慢慢地扶着墙往前走。 终于靠近了敞开着的卧室门,翠萍做足了心理准备往里看 ——又惊愕地愣住了。 只见小小的逢春,身上还穿着睡衣,迈着小短腿在屋中走。 手中端着一盆热水,那盆比她的脑袋还大,她抱着硕大的盆,满盆的水随着她的前行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能撒出去,可直到逢春走到床边,费力地踩着小凳子把盆端上床,那些水也一滴未洒。 挽月面色惨白,鬓发已经被汗水湿透,黏糊糊的贴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都虚弱极了。 费力地给剪刀消完毒,颤抖着手亲自剪断了孩子的脐带。 “太太!”翠萍这才像刚反应过来,惊呼着快步上前,帮忙准备起热毛巾给小孩子擦身。 “又是个女孩儿。”挽月抬起头,虚弱地对她笑了笑,又看向床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满脸懵懂和好奇的大女儿:“我们的小逢春多了一个妹妹。” 当娟娟离她而去的时候,挽月真的是害怕、无助极了。 她挣扎的呼救声,惊醒了睡在隔壁房的小逢春。 当看到自己稚嫩的小女儿懵懵懂懂推门走进来那一刻,挽月却又忽的不怕了。 身体中莫名多出来一股力量,她回忆着自己生第一个女儿的过程,艰险完成了第二个女儿的出世。 生逢春的时候,挽月被保护的很好,几乎没受什么罪。 但这次生产,她却是遭了大罪,听见了婴儿的哭声,确认了孩子没问题后,挽月就乏力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太阳高高挂在云海。 挽月睁开眼,便看见了趴在床边守着她,睡颜安静甜美的小逢春。 以及身侧的婴儿床上,大眼睛也悄悄闭着,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完全瞧不出就是这个小家伙昨晚折磨了她快两个小时,差点要了她半条命的另一个小女儿。 跟刚生出来皮肤皱巴巴的逢春不同,二女儿的肌肤倒是漂亮,白皙清透,牛奶似的,看着娇嫩极了。 挽月瞧瞧大的,又看看小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再次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等她再醒时,已经是晚上了,是翠萍过来把她叫醒的,翠萍手里端着碗乳白的鱼汤。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太太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吃一点吧。” 娟娟也在她身边站着,见挽月被翠萍扶着坐了起来,张嘴去抿鱼汤。 小脸上掠过一抹愧疚:“对不起太太,昨晚我不是故意丢下跑掉的,我是想去找大夫。” 挽月对她倒是没责怪,十几岁的小姑娘,怕血很正常。 她十几岁的时候也怕这些。 轻言细语安慰了娟娟几句,娟娟的眼眶反而越发红了。 自责的不住落泪。 挽月无奈道:“别哭了,我真的没怪你。” 翠萍却知道,娟娟的自责哪里是因为丢下挽月?她是为了因为男女之防,差点耽误了挽月生产的大事,在这里惭愧呢。 既然挽月已经平安把孩子生下了,翠萍就简略的讲了讲昨晚发生的事。 她气愤道:“也就是太太运气好,二小姐也生命顽强,自己就生出来了,否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吉利,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剩一双气不过的眼睛,还在往外喷火。 挽月听完她的讲述,总算是明白了昨晚在她最无助的那两个小时里,贺家的下人都在忙什么。 就因为男女有别,就宁肯把她跟孩子两条命放着不管? 她心中觉得荒唐,荒唐至极。 只是,毕竟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再追究也显得她小气。 何况贺宗明现在不在家,那几个守卫看护贺家,凭的也全是贺宗明留下的威慑。 这时候对他们发难,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挽月心中叹息,安抚地握了握翠萍的手: “算了,都过去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第235章 故地 桂琴是两天后才得知挽月生完了的消息,立马推了约好的牌局,匆匆赶来。 脚才进院门就大喊:“怎么样怎么样,这回总该是个胖小子了吧?” 一屋子佣人,闻言全都表情玄妙,没人敢接她的话。 桂琴注意到大家的反应,心中咯噔一下。 等在卧室见到挽月,便不再提孩子的性别问题。 轻轻扒着襁褓,笑着说:“小家伙真可爱啊,这肤色随了你,简直是画报上的娃娃走出来了。” 挽月却是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桂琴姐姐,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古良的作者?” 桂琴含笑的表情一僵,狐疑看她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挽月也看着她,看了会儿,挽月忽然笑了,神情里多出几分释然。 “看来这个人,跟姐姐一定是很熟。” 桂琴拿手指刮刮她鼻子:“鬼丫头,不许跟别人乱说。” 两人又一起聊了一阵儿,气氛十分愉快。 直到桂琴看了看表:“瑞安差不多时间下课了,他回家该找我了,我不能再聊了。” 挽月微愣:“上课?” 桂琴笑着说:“是啊,早教课,给孩子启蒙用的,这还是上次那个空军家属张太太推荐给我的学校,国外很流行的。” 那个张太太挽月也有印象,几人一起喝过茶,她还夸逢春可爱漂亮。 “逢春还比瑞安大一岁呢,她怎么没把这学校也推荐给我?” 桂琴闻言也愣了愣,脸色有些不自然,笑容也掩饰不掉的尴尬。 “逢春是女孩子,自然不用读那么多书。” 怕挽月多想,她紧跟着又加上一句:“我当年也是八岁的时候,才借着表哥的光跟他一起上私塾。逢春现在才五岁,还早着呢,不急。” 她说完就匆匆走了,留下挽月一个人,偏头看着窗外正在院子里傻玩的女儿出神。 女孩子,就用不着读太多书吗? 她曾经也会这样想。 但那时,她是苏府的一个孤儿,想读书也没条件。 可后来跟着苏清漪一起上学, 却是她回忆里为数不多的畅快时光。 挽月蹙了蹙眉,看看外面的逢春,又看看还在襁褓里,正边睡觉边吐奶泡的另一个小女儿。 咬咬牙,做出了决定:“翠萍,你出去一趟,看看那些平时跟我喝茶的太太们都有谁最近有空,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女孩子的,就说我这新得了一卷片子,请她们来家里看外国电影。” 两个月以后,挽月出了月子,接着便命人准备汽车,带着逢春一起,去了她的老家春城。 贺宗明去支援战场,留下来镇守军部的人是他的心腹小宋。 小宋得知挽月要离开羊城的消息,眼里掠过一抹不屑。 底下的人问:“团长,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点?” 小宋一脸轻蔑道:“跟什么?她是要回自己老家,那地方离北方远着呢,比咱们羊城还安全。” 挽月自己出门已经带了十个兵,个个都是枪法一流,等闲人轻易近不了她的身。 “可是……她毕竟是司令太太,这要是万一有个什么……” “万一有个什么,那也是她的命,跟司令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这太太的位置早该换人了。” 小宋这些年对挽月越发的不喜,尤其是在挽月跟他前妻揭发了小宋外面有情妇的事实,导致两人决裂后。 他喜欢情人的年轻和风情,却也喜欢原配的温柔体贴和一手好厨艺,这年头哪个军官不是家里有好几房太太和情人?他这样的已经算很好了,他从没打算真跟妻子离婚。 可挽月的多事,断了他回家的退路。要不是知道那是他上司的女人,小宋早把挽月给杀了泄愤。 小宋这边放任不管,挽月那头就顺利出了城。 汽车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她的目的地。 春城,依旧是她记忆里那般的湖光山色,宁静祥和。 而且又换了一批管理者,看起来治安也比她离开时好了太多。 挽月带着女儿下车,踩着小皮鞋,用蕾丝的发带扎着两个小辫的逢春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妈妈,这个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穿的衣服都好土气呀。” 挽月握着她的手:“不许乱说话,这里是妈妈的老家。” 小逢春乖巧地哦了一声。 许久没回来了,挽月也有些思乡之情。 便没再坐车,牵着女儿的手,去街道上逛了逛。 曾经她躲躲闪闪,走在马路上连抬头都不敢。 如今十个配枪的守卫给了她底气,她带着女儿,步伐闲散又安逸。 街道上的人一看挽月这前呼后拥的架势,都忍不住猜测,这又是哪位有钱人家的贵太太。 就算是有曾经见过挽月的,感觉她那张瞩目的混血面孔有些眼熟,此时也不敢认了。 小逢春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很快进入了逛街的状态。 凡是她没见过的,都喊着说想要。 挽月也很宠着她,只要她开口,就都给她买下来。 小逢春便更加开心,逛的越发停不下来。 又换了一条街,远远地听见女人的叫卖声。 “香烟,香烟,上好的香烟,牌子货,来看一看噻。” 声音有些耳熟,挽月抬眼望去。 便看到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头发没经过任何染烫,胡乱的盘在脑后,脸色是憔悴的蜡黄。 挽月一怔,愣愣看着那人,有几分眼熟,但又不太确认。 她牵着女儿的手,走到了那卖烟女人的面前。 女人刚从上一个买烟的人手里接过钱,低头熟练地数着。 拿着钱的手也干瘪而粗糙。 她的脸看上去有三十岁,手却苍老的至少四十。 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的烟摊前,头也不抬地说: “先生太太随便挑,都是好日期,外面来的进口货。” 挽月一眨不眨瞧着她,游移不定道:“苏清漪?” 正数着钱的女人一愣,极为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来。 挽月穿一袭华贵的枣红色旗袍,配镶了水钻的细带高跟鞋,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跟手上的宝石戒指都极其衬她的肤色,她握着女儿的手,姿态优雅地站着。 第236章 重游 女人一身粗布衣裳,容颜和打扮都十分憔悴,身上没有任何首饰,盘头发的也只是一根筷子,姿势极其不体面地蹲着。 挽月看着她,她也看着挽月,两人在半空中对视。 挽月又问了一声:“你是不是苏清漪?” 女人脸上仓促的掠过一抹情绪,很快,快到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 挽月来不及细看。 她便已经再次低下头,声音平静地说: “不是的,这位太太,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会认错……我……” 挽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女人又一次打断她。 “买烟吗太太,不买的话就请走吧,别影响我做生意。” 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顿在挽月嘴里。 安静了片刻,挽月低头看了眼烟箱,握着女儿的手准备离开。 走出四五步以后,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女孩,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是。 她怀里抱着一堆烂菜叶子,边跑边大声地喊着: “娘!你看我捡到了什么!我们今晚可以有菜糊糊吃了!” 挽月的目光追随着她回头,女孩一路跑,一直跑进卖烟的女人怀里。 守卫这时上前问:“太太,是遇到过去的朋友了吗?” 挽月沉默了会儿,从远处的母女两人身上收回目光。 “大概……真的是我认错人了吧。” 又抬头看了眼天,太阳已经变成了红色,欲落未落。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守卫接话道:“是的太太,您不说我也要提醒您的,当地的局长和他夫人收到您要来这视察的消息后就递了拜帖,邀请您一定去他家做客。” 挽月握着女儿的手:“那就走吧。” 两人重新坐回汽车,带着街上买来的那一大堆东西。 走时的路上,汽车摇摇晃晃,途经曾经苏家的住址。 挽月偏头看去,偌大的宅院,此时已经荒了,彻底成了个弃宅。 院门大开着,里面野草长得有人的腰那么高。 当晚,跟安防局的局长夫人吃饭交际时,挽月疑惑地问了下。 “苏家当初也是本地有名有姓的人,怎么现在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局长夫人还挺意外的:“太太还知道苏家?” 她丈夫是外地调过来主事的,跟贺宗明他父亲当初的情况差不多。 他们来的时候,挽月已经被贺宗明带走,因此局长夫人不知道挽月的底细。 只当她真的是在闲聊,便把苏家的事当个笑话说。 “苏家那家主也是倒霉,先是出了个跟洋人不清不楚的荡妇妹妹,后又生了个自甘下贱,还没成婚就先怀孕的女儿,后来他娶的小老婆总算给他生了个儿子,结果满月宴当天小老婆跟人偷情被他发现,苏老爷一生气竟然活生生给气死了! 他家里一个亲人没有,身边也没人给他料理后事,那些没良心的下人啊,不仅没给他发丧,还在他死了以后直接把苏府值钱的能拿的都给拿走了,小老婆也抱着孩子拿着钱跟奸夫逃了,据说那孩子也是奸夫的,根本不是苏老爷的种。” 局长太太满是嘲讽的轻轻一笑: “要我说啊,这苏家估计是风水不好,能倒霉到这个份上,一定是祖坟埋错了位置。” 挽月听着倒是很沉默,从头到尾没插一句话。 她这趟来,不是真的为了玩,是想在羊城办个女学,记得春城有女校,苏清漪小时候就读过,所以她想来这里找那些女校的老师。 晚上跟局长夫人吃了饭,第二天,挽月就把请老师的事提上了日程。 春城经过几次战乱,早就没女学了,曾经的那些女夫子也没了工作。 挽月的出现给她们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一共找到六位老师,可有三位碍于家庭因素,不愿意去羊城那么远的地方。 另外三位则是态度坚定,选择跟着挽月离开。 就这样,挽月带着那三个女老师又回到了羊城。 寻了个废弃的教堂,便改成了学堂。 有挽月开工资,那三个女老师便在教堂安顿了下来。 逢春以及一些其他军官家的女儿们,开始在她们那上课。 起初,只有跟挽月交好的几位太太愿意把女儿送去。 学堂里也只有不到十个学生。 后来慢慢地,学校里的孩子开始越来越多。 有钱人家的女儿,文化家庭的女儿,以及没太多能力,但咬咬牙也能供得起孩子读书的普通人家。 他们都把自己的女儿送了来。 短短半年时间,学堂从不到十个学生,发展到人数将近三十。 老师的队伍也开始扩张,从一开始只有三个老师轮流教礼仪跟国文,慢慢地增加了音乐课、外语课、体育课等课程。 桂琴来这里看了看之后,对挽月说:“可真有你的,还真让你折腾起来了。” 此时已经是校长的挽月怀里抱着小女儿轻笑: “没办法呀,我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不得不为她们考虑。” 桂琴说:“贺宗明要是回来,看见这样的你不得害怕?当初毛毛躁躁的小丫头,现在都要成个女强人啦!” 挽月听到这个名字就轻嗤了一声,不满地说: “两个月没信了,谁知道还回不回来,说不定早娶了个小老婆。” 贺宗明有电报机,每隔一段时间,他会给军部发一封电报传达军情,同时也会附带一封家书,给挽月报平安。 挽月也想给他回信,但行军打仗没有个固定地点,军部的电报机又只为军事服务,不可能随她摆弄,于是便只好作罢。 她跟贺宗明之间,便一直是单线联系,挽月不开心地说: “他们现在可流行了,打仗的时候再娶一个,叫什么……行军夫人!” 这事桂琴也知道一些,北方战乱,许多女子颠沛流离,无处容身,急需找个庇护所。 而那些随军过去的军爷就让她们看到了希望,尤其是官职高的,那是更受欢迎。 那些出去打仗的一年半载见不到老婆,基本上都守不住,在外面又有了新欢。 桂琴试图安慰挽月:“别什么都往坏处想,司令对你那样好,一定做什么都想着你的。” 挽月却冷冷地说:“我太了解他了,在家的时候天一黑就往被子里钻,成宿成宿的不消停,现在那么久没消息,他一定是守不住了。” 桂琴迟疑了会儿,纠结地说:“你也别想的太坏,没消息不代表他就不想着你,也许是战场上出意外……” 挽月倏然瞪圆了眼睛,双目含火地看向她。 第237章 心病 上了战场的男人,到底是死在战场上好,还是变心娶了小老婆好? 挽月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男人先变心,再死了,在女人心里就能合理地痛快些。 桂琴在挽月愤怒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讪讪一笑,匆匆提出告别。 “时候不早了,我家那臭小子也该放学了,我先走了。” 挽月想了想,还是朝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对不起,桂琴姐姐,我刚刚不是冲你发脾气。” 桂琴表情微讶,惊异于挽月的敏感。 明明是挽月先提起的话题,她好心安慰,反倒弄得里外不是人。 桂琴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 但此时挽月主动认错,她那点不舒服就立刻全都散了。 “什么话,小挽月,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姐姐当然不会同你置气。” 现在贺宗明跟周九河都不在家,剩下她们两个女人,理应同气连枝。 周九河那一大家子亲戚乌烟瘴气,趁着周九河不在家,就想上门欺负她一个弱女子,是挽月得知后带人过去给她撑的场面,吓走了那些想趁火打劫的坏人。 挽月起初办女学颇受争议,外面对女孩子是否应该从小接受教育持抨击态度,是桂琴用自己在杂志社的关系,夹带私货发表了大量有关于女子凭借知识改变自身命运的文章,日积月累下来才让挽月做的事被众人所接受。 两人这样的关系,同仇敌忾,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就是亲姐妹也不一定比得过了。 况且挽月知错认错的乖巧小模样,也实在是很难让人真的跟她置气。 “好了,我真的该走了,小挽月,改天再来找你玩。” 挽月见她笑了,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才也对着桂琴笑了笑,不舍地送着她离开。 学校里专门有一间办公室,上面挂着校长的牌子,那是留给挽月的。 桂琴走后,挽月回到那个房间,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会儿。 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封医生给她的病情诊断。 挽月抿着嘴唇,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生二女儿盼归的时候,她受了些罪。 后来孩子顺利生产,她也就把当时的痛苦忘在了脑后,一心只沉浸在又多了个孩子的幸福之中。 哪怕是坐月子期间,身体比第一次生产不适许多,挽月也没有多想。 但自从生产后,连续半年,她还时不时地就有落红,频率远超过正常的葵水,挽月才意识到不对。 想找大夫看病,又碍于身份之别和病情的隐晦尴尬,只能想办法寻女大夫。 稳婆只管生孩子的事,看不了她的病,挽月只能再找别人。 可这世上,大夫虽多,真正能给人行医问诊的女大夫却少之又少。 等她真正找到女大夫时,已经是女学建成以后了。 几经看诊,那人给出诊断,挽月第二次生孩子伤到了身子,就算是努力调养好,也做不到恢复如初,她以后再也无法怀孕了。 而挽月现在,膝下就只有两个女儿。 贺宗明是非常想要男孩子的,他希望有个儿子继承他的军队和地位。 挽月怀逢春的时候,他就口口声声希望她肚中是个男胎。 后来怀盼归,他又是开心地说给逢春生个弟弟。 现在他的希望却两次都落空了,她以后也没了再次生育的可能…… 贺家到这一代,就只剩下了贺宗明一人。 也是因为男丁凋零,所以贺宗明在军部上偶尔做事才如履薄冰,比那些有自家人帮衬的难上不少。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势力扩张才只局限于川北,没有再往其他范围扩充。 他是很想要一个儿子的。 希望那孩子能如少年时的他跟贺镇海一般,陪他一起上场作战,于乱世中建功立业,继承他的家业和军队,传承贺家的军阀衣钵。 可现在,他的这些希望,在挽月身上算是无法实现了。 贺宗明有可能会为了她,断了他们贺家的香火吗? 挽月思索了许久。 她不敢去赌。 拥有的越少的人,越是没有在赌桌上下注的勇气。 她不能拿自己跟两个女儿的未来,去赌一个男人对家族荣辱兴衰的看重,和床笫间一两句甜言蜜语的真心。 世人皆说她开女校,提拔培养女子,给她们灌输自强不息的思想,是在搞女权,是野心勃勃的女强人。 却无人知晓,她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在贺宗明归家之前,给自己和他们的女儿铺垫一个有安全感的未来。 这样,有朝一日,哪怕他变心,跟她翻脸,或是另有新人,她都能做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女儿,维系她们的尊严,让她们三个依旧平安顺遂地生活下去。 挽月爱鸟,可她爱的从不是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把玩之物。 她喜欢的是天上自由自在飞着的鸟儿,只需稍微展翅,便可以一飞冲天。 在宽广的云海中翱翔,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曾经想成为那样的鸟,可是世道艰难,她做不到。 而现在,她有了两个女儿,她不希望自己的遗憾,又在女儿们身上重演。 …… 再有贺宗明的消息,又是许久之后了。 女校里又多添了两位老师,给孩子们教画画和算术。 逢春意外的对算术很有天赋,别的孩子读都读不顺的九九乘法表,她只用了一堂课就背熟了。 老师惊喜的夸赞:“大小姐这样聪慧,日后一定能嫁给富可敌国的商人,到时候你日日坐在家里数钱。” 六岁的小逢春轻哼一声,抬着小下巴的傲娇模样像极了挽月: “为什么是嫁给富商?说不定我长大后,自己就成了富商呢。” 老师又笑了:“大小姐说傻话呢,你这样千金贵体,怎么可能去做经商那样抛头露面的事?” 军部的人,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开着大汽车,下了车便一路小跑。 直奔挽月的校长室: “太太,司令的信到了!” 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挽月期待的身影立时跑出了门外。 “快,快把信给我!” 哪怕清楚两人未来堪忧,但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前,他还是她心中的牵绊。 她盼着他好,哪怕未来的他,有可能会对她不好。 第238章 求助 逢春一听说爸爸来信了,也飞快地朝着挽月身边靠近。 上了一年的学堂,她现在已经识字了,但认识的还不是很多。 可开头四个字,她还是十分明白的。 逢春指着信首的称呼,笑嘻嘻念:“爱妻挽月亲启。” 挽月脸颊微热,拍拍女儿的肩膀:“回班级上课去。” 逢春道:“不嘛,我也想看爸爸的信。” 她挤着小身子,一个劲地往挽月怀里钻,小家伙机灵的很,又会撒娇又会示好,挽月实在拿她没办法。 只好让她留下一起,两人看起信来。 逢春识字不多,看得懵懵懂懂,就等着挽月念给她听。 “怎么样,爸爸有没有在信中提到我,他想不想我?” 挽月却在飞速看了几行后,脸色变得严肃。 逢春又叫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勉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 逢春惊讶道:“妈妈,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凉吗?”挽月的心也在发冷,置身六月的艳阳里,她却如同身在冰窟。 “逢春,妈妈有事要离开学校一会儿,你先回去上课,等放学就乖乖跟翠萍姐姐回家好不好?” 逢春看了看她的脸色,乖巧地点点头,却又问: “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爸爸在外面有想我们吗?” 挽月神情凝重,敷衍地安慰她说:“想了,爸爸说他很想逢春,还说只要逢春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等他回家一定给你买多多的糖果。” “好哦!”小孩子心思浅,逢春立时便开心了起来。 听挽月的话,兴奋地回班级上课去了。 挽月在她走后,却是神情猛地一沉。 出事了。 前几个月没有音信,竟是让桂琴给说中了。 贺宗明这封所谓的家书,表面上写的都是些常规内容,实际上却是封暗信。 他以一种十分隐晦的方式告诉她,攻夺南河一战出现了意外,他们所携带的后备武器军火将近三分之二都遭到损毁。 他们的武器出了问题,倭寇却有着大量手榴弹,一场夜袭中,我军损失惨重,将近三分之二人手阵亡,贺宗明重伤,而周九河则在战乱中与他失散。 剩下三分之一的人护着贺宗明逃了出去,他们目前躲在乡镇居民中疗伤休养,而他们手中的武器,却只剩下不到一百发的子弹,和十二条枪。 挽月看得心惊胆战,这哪里是什么家书,这分明是一封求援信。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贺宗明该给小宋。 可贺宗明怀疑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是因为军队中有倭寇的卧底。 而且他怀疑倭寇的卧底就是小宋那个新娶的太太,那个总是喜欢在脖子上抹香粉,自称家在外地,名叫黛子的风情女子。 挽月拿着信,心中忧虑极了,可她没时间浪费,担忧的同时,也很快就思索起来,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贺宗明眼下这个困局,该怎样才能解。 几乎是逢春刚走,她就立刻收拾东西,匆匆地出了门。 校门外的守卫见她出来,立刻抬腿跟上她。 “太太这是要去哪,不等小姐放学一起走了吗?” “不等了,送我去找桂琴姐姐。” 守卫闻言也没多问,听话地照做。 车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地后退着,挽月却又忽然叫停。 “等一等!”她皱着眉头,面色发白:“算了,不去找桂琴姐姐了,我们随便转转吧……附近的杂货铺子在哪?领我过去看看。” 守卫有些诧异,挽月去找桂琴从来没有半路反悔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他们依旧没多问。 挽月进了杂货铺子,便说自己要买防水的玻璃布。 老板把店内所有的存货都给了她还嫌不够,又换了几家店,直到把全城所有的玻璃布都买回来才作罢。 接着当天夜里,又去拜访了当初给她看诊的那位女大夫。 “姐姐曾经说过,有妇人曾生产不顺,你把她的肚子剖开取出婴儿又缝上,后来大人小孩也都活了,这法子在动物身上可也能用?” 女大夫点点头:“那是自然,我就是在动物身上先实验过,才敢给人做的。” 挽月一把便攥住她的手:“还请姐姐帮我个大忙。” 她把女大夫领回家,平日里只有花花草草,清幽高雅的贺家别墅院内,此时安置着三头大猪,五匹马,还有十几只羊。 不等女大夫惊诧询问,挽月又拉着她的手进了贺家,直达贺家别墅下,贺宗明提前挖好的防空洞。 那里放着将近一百份大小不一的包裹,先是用不透明的纸缠了一圈,遮掩住本来面貌,外头又裹上了防水的玻璃布。 “请姐姐帮忙,把外面那些动物的肚子都剖开,把这些包裹都缝进它们肚子中!” 女大夫满脸都是诧异:“太太,这太离谱了!” “不离谱!”挽月坚持地说:“姐姐既然能把东西从肚子里取出来,必然就也可以把东西往肚子里装进去!” 见女大夫还是不动,她又哀求:“好姐姐,没有时间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女大夫仍旧想拒绝,但手在碰到其中一个包裹后,因那与众不同的触感,她立刻就判断出了里面所装着的东西。 再联想到挽月的司令太太身份,她心中猛地一震,隐隐猜想到什么。 女医生打开随身医药箱,拿出了她最为顺手的手术刀。 “好,太太,你别急,我这就帮你!” 起初几只动物打了麻醉剂,都还算听话。 可她麻醉剂很快就用光了,于是挽月也开始上手,帮她绑住那些动物的四肢,不让它们乱动。 可发狂的牲畜又岂是那么好制服的?挽月一个人降不住,她顾不上自己满身的脏污血迹,又叫来了翠萍帮忙。 三个女人一起,挽月跟翠萍摁着动物,女大夫割开它们的肚子又缝线,三人配合着一起行动,忙了整整一夜,才算是把那些包裹都处理完。 期间,因为有些动物体型过小,而包裹太大,在缝合的时候女大夫还取出了一些动物的肠子和内脏,只为腾出更多空间。 场面血腥可怖,挽月看着那些被缝合后奄奄一息的家畜,愧疚的两眼全是泪,在心中默默说了声对不起,只要平安熬过这劫,她下半辈子永远吃素。 第239章 千里 时间紧迫,挽月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 但她深刻地知道,这种事情,只一味的急是没有用的。 要严谨,要保险,才不至于前功尽弃。 女大夫帮了她许久,必然已经看出了端倪。 挽月邀请她在贺家暂住,并让翠萍寸步不离跟着她,名为服侍,实为看守。 又去找了贺宗明留下给她的护卫,贺宗明走前一共给挽月留下了五十人,这五十个是完全听候挽月差遣,一切以她安危为重,除了她以外,就算是军部的人,都不可能指使得动的。 他们分成了两波人马,一日换一次班。 挽月去找了个平日里办事灵活的,叫他去准备一辆大货车,平时给军队押送物资那种。 又找了个人缘好,在各个部门都有人脉的,叫他弄来个押运军用物资的证件。 等那两人出去办事,挽月又从剩下的二十三人里挑挑拣拣,挨个问老家都是什么地方的,又让他们说自己的家乡话,最后挑拣出来四个南方口音的,让他们回家去换了便装,打扮成农户的样子。 货车跟证件准备完,四人的衣服也都换好了。 挽月自己也乔装打扮了一番,她直接借了翠萍的衣服鞋子,又把脸和脖子都给涂的又黄又黑,连手都没放过。 好好一个贵太太,活脱脱变成个村妇了。 办事回来的六人惊诧地看着挽月,目瞪口呆地看看她,又心事重重地看看彼此。 能被贺宗明选中看家护院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他们心里头知道,也许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挽月又让后回来的两人乔装打扮成商人的样子,等他们也把衣服换好后,这才把六个人叫到一起,简短地开了个小会。 告诉了他们自己要做什么,准备押送的又真正是什么。 挽月道:“我不强求,如果你们有谁不愿意想要退出,尽管可以提。” 六人彼此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 “太太尽管吩咐,我等受司令提携,怎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挽月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用不着再多说,几人一起扛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动物搬送上货车。 挽月也在一边搭手,护卫们抬猪,她就抱着羊往车上放。 那些动物身上大多还带着血和泥,护卫拦她: “交给我们做吧太太,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挽月侧身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就是要让衣服脏,满车的动物都是脏兮兮的,养殖户的衣服却干干净净,别人怎么可能不怀疑?还有,记好了,车上路以后,我们就都是一个村子的农户,再也没有什么太太!” 六人听完不由得反应过来,接着对挽月肃然起敬! 他们一个个,平时体面惯了,哪怕搬猪也小心翼翼,不愿意弄脏衣服。 可那些真正养猪的农户,又有几个是身上没有猪味的? 还好,还好挽月想的周全,差点就让他们给留下那样大的破绽! 一时之间,六个护卫也不再讲究了,怎么省力就怎么搬。 衣服上被蹄子踢出了泥?无所谓。 被挣扎的羊给尿了一身骚?不在乎。 握着猪腿时沾到了猪身上的粪?沾吧,沾吧,越多越好。 没一会儿,几人就从干干净净的体面人,全都变成了脏兮兮的落魄户。 车子上路后,一个开车的坐在司机位,挽月坐副驾。 剩下四个没地方待,就去后车厢跟那些家畜挤在一起。 马季,也就是那司机,对挽月笑道: “一辈子没干过的脏活,都在今天这一早上给做完了。” 挽月却没心思开玩笑,忧心忡忡看着窗外。 “从这里到信上说的那个地点,三天能到吗?” “三天?”马季总算是在这位没出过远门的太太身上找到了个弱点,她不会估算城市距离! “旱城在北方,而我们在南方,离得远着呢,起码要十天才能到。” 挽月脸色变了变,本就沉重的心,又往下坠了坠。 十天…… 贺宗明的信上说,他现在躲藏的地方是在南河与旱城两城相接的一个小镇。 倭寇随时都有可能打过去。 而他和手下那些人所剩的武器已经不多了。 要是倭寇在她之前先找到贺宗明…… 挽月用力皱了一下眉:“十天不行,十天太长了!” 她回头对着车厢扬声问:“里面还有会开车的没有?” 很快,车厢里传出两道回音: “太太,我会!” “我也能开车!” 接着又有第三道声音: “太太,我也行,而且我打过游击战,战车都能开!” 挽月笑了,心口浮上几分暖意。 贺宗明待她还真是不薄,留给她的竟然有这么多能人。 会开车的多,那这事就好解决了。 “马季,你先开车,一会儿到下一个驿站,我们在那多买些干粮,备足了十天吃的,然后你去车厢休息,换下一个人接着开车,等他开累了,再换另一个人。 就这样,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保证车是一直在路上的,能不休息就不休息,尽最大的能力节省时间,把车上的东西尽早运送到位置。” 平时就算是押运真正的军用物资,也从来没有说晚上不让人睡觉的。 马季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这也太消耗人了,就算是司令带我们打仗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挽月平静地看着他:“我打破他的规矩,是为了去救他的命。” 马季表情讪讪的。 其实从本心里,他觉得贺宗明不会落到要靠一个女人去救命的地步,觉得挽月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夸大其词了。 要真是北方的战事那么不好打,那还要什么武器援助?司令直接带着人回羊城不就行了。 他们都是南方的兵,对北方的劫难,管是仁义,不管也是无可厚非。 但他清楚身份有别,就算挽月真的做得不对,他一个做下属的,服从也是军人的天性。 贺宗明走前交代过,只要挽月不是偷人,那他们就什么事都得听她的,必须把她跟孩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去守护。 马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接下来的路程,他跟另外五个护卫,都听从挽月的安排,几个人轮流换班休息,昼夜不停地开车。 期间遇到检查,拿出挽月准备好的押送军资证件,对方立时就不敢造次,直接放行了。 第240章 卫国 南方的路都还算好走,贺宗明治理的地方,上下一体,全都看到证件就服服帖帖。 真正考验他们的,是进了北方路以后。 先是守门的安保拿着证件一脸怀疑: “南方的军资,那你们来我们北方干什么?” 马季解释说,南方军队来北方帮忙抵御倭寇,这车东西是给南军改善生活的。 安保骂骂咧咧道:“他妈的,就你们南方人会享受,打个仗还改善起生活来了。” 又话题一转,贼溜溜地看向车厢:“里面装的是什么?把东西给我拿出来!” 马季想要阻拦,可安保说不让看就不放行,他们只好把车厢打开。 经过了不眠不休的三天两夜赶路,那些动物不少都没熬过去,已经死掉了。 夏日的天,车厢里又热又闷,那些死掉的动物不少都开始腐蚀。 甫一打开车厢,烂肉的臭味扑面而来。 刚刚还步步紧逼的安保立时捂着鼻子,眉头紧皱的后退一大步。 “这什么东西?你们就给作战军队送这个?” 车厢里擅长跟人打交道的护卫操着一口乡下口音,憨笑道: “我们也不想的,可这天热,车里又闷,这些畜生自然就闷死了。” 安保站在远处,眼睛又止不住往车厢里打量。 “你们这猪……看着还挺肥。” 这时靠在车厢里休息的挽月忽然插话: “老哥,你就不要再撒谎了,瞒不过这位军爷的。” 又畏畏缩缩的样子,拿出两块银元,递到那安保手中。 “这些畜生忽然集体染病,也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就都死了,这种肉卖都卖不出去,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搭上给军队添伙食的门路,到时候就说路太远,车太闷,它们都是路上闷死的。军爷,我知道你肯定看出来了,你就当行行好,乡下人赚几个钱不容易,可千万别戳破我们啊。” 她虽然脸涂得黑黑的,身上也又脏又臭,但声音还是绵软温柔,听起来有几分姿色。 那安保收了钱,又借着拿钱的动作,在挽月手上用力摸了两把。 “乡下婆娘,小手还挺软。” 挽月讨好地对他一笑。 安保心满意足,把银元揣进兜里。 “行了,给这辆车放行吧。” 他本来想扣他们一头猪,但猪是得病死的,那他就不敢吃了。 好在那乡下女人懂事,有点子钱拿也不错。 就这样,挽月的货车再一次晃悠悠上路。 车厢门一关,刚刚还满脸堆笑的几人就同时变了脸色。 打交道的那人咬着牙说:“北方的这伙人都是什么东西!真想直接把他给毙了!” 挽月疲惫的缩回车厢里,闭着眼睛休息。 她担心这些没熬过夜的护卫晚上开车不安全,因此这两天夜里,她一次都没睡过。 都是坐在副驾驶陪他们走完全程,看着月亮下山,换天光大亮,然后再回车厢补觉。 此时她就只想睡觉,听见护卫们骂骂咧咧,皱了皱眉。 “行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一方水土一个规矩,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先按照他们的习惯办事,我们的最终目的就只是押送物资,只要物资没问题,其他的都不用太计较。” 她是在底层待过许久的,苏府看起来小,可种种阶级制度,上面仗着有点权力就对下面剥削欺凌,吃拿卡要,绝不会比一个城的安保少。 挽月从小在白眼里讨生活,像刚刚那位安保的那种人,她见得多了,因此应对的反而比其他几个护卫自然。 另外几人却不能像她这么心平气和,挽月刚刚被吃豆腐他们都是看见了的,虽然挽月已经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底层的农夫,可在他们心中,她还是高贵的司令太太。 几人气不过道:“他们要都是这个德行,真活该被外敌打,司令就不该去帮他们!” “就是,多余给他们援助,他们哪有个丧家之犬的样子?看起来安逸得很!” 他们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挽月想睡都睡不着,忍无可忍地再次出声。 “够了!这里不过是南北相交的边界,距离真正的战乱区还远着呢。而且无论南方北方,都是我们自己人的领土,要真是有一边被倭寇给占据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再得陇望蜀?” 在她这一声吼后,那些人的确安静了不少,不过仍有人小声嘀咕: “得陇望蜀?什么意思?” 挽月下意识想说,这是个成语典故,意思是…… 她忽的又愣住。 这个典故,还是贺宗明当初教给她的。 许久之前,她听见他嘴里说出那些四个字四个字莫名其妙的话,也跟现在的这些守卫一样,满脸茫然,一头雾水。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也变成了现在这样,讲话不自觉就四个字四个字脱口而出,成为了她曾经最羡慕的文化人了? 挽月闭上眼睛,苦涩一笑,在终于安静下来的车厢中静默休息。 脑海中,却始终有个高大温暖的影子,时不时浮现,挥之不去。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轻笑,拿书本轻敲她额头。 “保家卫国的保不是宝字盖的宝,这个宝是宝贝的宝,你写错了。” 挽月有些羞惭,但又强词夺理:“你也说了是保家卫国,家在国前面,那就说明家比国重要,所以家怎么就不能是宝贝了?” 男人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重新在纸上写出一个正确的保字。 “我没说家不重要,可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你看这个字,是一个人一个兵,必须有人当兵,以血肉之躯保住国的安稳,才能守护住身后千千万万个小家的安居乐业。” 额头忽然又是一疼,挽月惊醒,眼前哪有什么书本纸张?更没有什么温柔教诲的人。 不过是车经小道颠簸,她在睡梦中让车厢碰到了头,一下一下磕醒罢了。 梦中的温馨,和眼前的逼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其余几个守卫也各自找着角落,在呼呼大睡。 挽月默默地换了个坐姿,抱着自己的腿,垂下眼帘。 已经进入北方边界,那就说明离你又近了一步。 贺宗明,你还好吗?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你保你的国,可你要出了事,我就没有家了…… 第241章 即将 进入北方地界以后,路变得难走许多。 主要是各个城市的安保都非要雁过拔毛,跟他们周旋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过有之前挽月的示范,守卫们也懂事许多,再没用她出面,他们就把事情都给解决了。 就这样,又经过了几座城市,他们身上带的银元都快要被搜刮见底的时候,历经六天五夜,黄昏时分,挽月他们终于抵达了这座贺宗明信中所说的旱城。 跟前几座城市不同,这里靠近战区,把守的也更加严密。 但挽月一眼就认出了正跟安保讲话的人,她兴奋地摇下车窗,远远大喊了一声: “阿立!” 孔立回过身,看到挽月这身装扮,眼中掠过一抹震惊。 他也快步朝她跑了过来:“挽月……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往她身后看,终于注意到了那上面标志着军需的货车。 孔立脸色一沉:“他手底下的人是都死光了吗,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冒险?” 这时候车上的其他几个护卫也都下了车,见孔立跟挽月状态亲密,纷纷皱眉警惕地盯着他。 挽月道:“来不及解释了,快让我们进城。” “进城?”孔立也听说了贺宗明所带的那支军队遭遇埋伏,战术被泄露的事。 眼下瞧见挽月,他忽然反应过来,小心地左右看了看,把挽月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道: “你是说,贺宗明带着他的人,躲到了我们城里?” 跟北方军阀不同,民兵团深受百姓爱戴。 自发地拥护、帮助他们。 旱城那个只欺压,不保护的旧城主早已经下马。 这座城如今全是阿立他们的人在掌管把控。 “不,他没在这,但我要去找他,就一定会经过这。” 挽月焦急道:“阿立,我没多少时间能浪费,你就让我过去吧!” 孔立只好让她通行,可他刚示意安保放行,忽然又来了个中年人。 目光一看到挽月那辆车上的军需标志,双眼一亮。 “这辆车里装的是什么?” 挽月道:“给南方军的补给。” “是吗?那我就更得好好检查下了。” 中年人一个眼神,周围的其他安保立刻齐齐亮枪,对准了挽月一伙人,不让他们走。 “查,好好地查,这倭寇最是狡诈,说不定这几个人就是他们假扮的,目的就是混到我们城中当奸细搞破坏!” 孔立阻拦道:“政委,他们绝对不是倭寇,我跟他们都认识。” “你认识?”中年人上下扫视他两眼,却依旧没开口让人放行。 直到车厢被强行打开,露出里面一堆腐蚀的烂肉,臭味扑鼻。 被叫做政委的中年人脸色微变:“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挽月凉凉一笑:“肉啊,原本是活的,运送路途太远,路上就都死了。” 中年人的眼神还是有些怀疑,挽月冷笑道: “反正这肉也都臭了,南方军不一定爱吃,要不要留下点猪羊给你们啊?听说你们北方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恐怕都很久没闻过这样的肉味了吧。” 中年人脸色又是一变,这才挥手道:“行了,你们走吧!” 等挽月他们离开后,发现孔立一脸质疑地看着他,中年人才做出解释。 “我不是稀罕那些吃食,战场都上了,谁还在意这个?我是听说前不久贺宗明吃了败仗,队伍里武器都损耗的差不多了,以为他们运送的物资是火枪弹药,所以才拦了这一下。” 孔立不理解道:“要真的是火枪弹药,我们难道就不放行?” 对这个问题,中年人只是笑笑。 “没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不去做这个假设。” 顿了顿,他别有深意道:“不过小孔,你应该也知道,打仗有多费军火,我们的子弹的确也剩的不多了……” 货车再次上路,马季庆幸地说: “幸好太太准备的周全,看刚刚那个老东西的样子,要真是让他看到东西,他一准就不会放我们走了。” 挽月坐在副驾驶,把车窗摇下来,其余几个护卫坐在车厢顶上,腐烂的臭味实在是太难闻,他们真的无法再跟那些肉共处一室,几人做着同一个动作,迎着风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挽月道:“缺什么贪什么,永远不要考验人性。” 马季满脸微笑道:“太太真厉害。” 这一路走来,挽月的手段和为人处世,他们是见识着了。 原本一直觉得这女人是靠着女色上位,他们不过是碍于贺宗明的情面才听命于她,如今终于都变成了真心的认可跟服从。 货车抵达旱城边界的村落,看到一排低矮的土房,马季把车速慢慢降停。 “这条路太小了,上面还全是石子和沙子,恐怕车开不进去。” 挽月点点头,一个人下了车,示意马季依旧在驾驶位等着,留着看车和里面的物品。 她则是又叫了两个护卫,三人一起结伴走进村庄。 遇到第一户人家,挽月去敲门。 “大叔,你们这有鱼没有?” 男人刚开门就被他们身上的味给熏得脸色难看。 “什么鱼?我这是个人家,不是做生意的!” 挽月便道谢离开,又去第二家敲门。 就这样,一连问了七八户,终于有一户人家在跟她对话后脸色谨慎地细看了她们一阵儿。 “听口音,你们不像是本地人。” 挽月微顿,而后笑道:“对,我们都是南方来的,做生意的,带了点猪羊肉,想在这换水产。” 妇人慢声说:“水产也是南方多,你们来这里,恐怕不止是为了鱼吧。” 挽月道:“瞧我这口音,说错了,不是鱼,是人,婶子,路途遥远,我跟我家男人走散了,你们这有人没有?” 妇人的脸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细看了她几眼,转身进屋道: “快进来吧,妹子,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挽月三人闻言身上皆是一震,深吸一口气,跟着妇人进了农家小院。 七拐八拐,到了个地窖前面,在这个地窖里,挽月见到了三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但里面并没有贺宗明。 三人里两人在昏迷,唯一清醒的那个也没认出挽月,还是挽月主动说出身份,又展示了从军部拿出的证明,那人才肯透露其他弟兄所在的藏身地点。 跟挽月之前猜想的一样,倭寇紧追不舍,贺宗明为了安全考虑,不得不转移了阵地。 第242章 告别 从村落里出来,挽月带着两个护卫回去找货车,几人又换了一条路,往荒山的地方开。 又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路程,月亮都出来了,才总算是抵达。 车停在山脚下,又是挽月先去探路,山路难走,硌得她脚底板生疼。 可在才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就有个魁梧的男人跳了出来,警惕地拦住了她跟她身边的两个护卫。 “你们是什么人?” 挽月身边跟着的护卫忽然惊喜道:“于哥!” 魁梧汉子一愣,眯起眼睛,借着月色细看了那护卫一阵儿。 脸上也转为惊喜:“驴蛋!”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那小护卫热泪盈眶:“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激动过去,他又立刻给老于介绍另一个护卫跟挽月。 听说这不起眼的黑瘦女人竟然是司令太太,老于吓了一跳。 “不对啊,太太我之前见过,也不长这样啊……” “就是让你们都认不出来,所以太太才是太太!” 驴蛋这一路上对挽月可是无比崇拜,提起她,满眼都是小星星。 老于将信将疑,看自家兄弟信誓旦旦,他也不好一直质疑。 还是带着挽月去见了贺宗明。 荒凉的山洞,周围只有泥土跟杂草,不时地传来几声虫鸣。 贺宗明就在这个地方席地而坐,他只穿了条裤子,上半身裸着,从肩膀到手臂,缠着层层的绷带,那绷带也不知被反复利用了多少回,颜色已经泛黄。 可即使是那样脏的黄,都掩盖不掉他胸口极为靠近心脏的位置,刺目的那一抹红。 挽月鼻子一酸,热泪无法控制的涌上眼眶:“贺宗明!” 她喊了一声。 正跟几个下属讨论接下来的作战策略的贺宗明一怔。 飞快地抬起头,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挽月?!” 他猛地起身,旁边人赶紧扶着他:“司令小心!千万别拉扯到伤口!” 贺宗明不管不顾,眼睛只盯着外面,死死地看着站在那里的挽月。 “我不是让你去找庞桂琴想办法吗,谁让你亲自来的!” 就算是给她的暗信,他也没一味地求助,而是给出了解决办法。 庞桂琴是周九河太太,总是有一些亲信,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 挽月只需要像当初求助周九河那样,去找桂琴递信就好。 可她怎么能……怎么能…… 贺宗明眼眶猛地红了,看着步步朝他靠近,一脸心疼望着他身上伤势的挽月,低骂了一句: “蠢东西!” 骂完这句,又猛地伸出手,把人紧紧地抱在怀中。 挽月慌张地尽量避开他的绷带:“小心你的伤,伤!” 贺宗明搂着她,手臂紧紧地环在她腰间,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别动,好好地让我抱抱……这些日子在外面,还真是想死你了。” 其余人见状,彼此对视一眼,纷纷退出山洞,给夫妻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挽月却猛地开口把人叫住:“别走!” 那些人脚步一顿。 挽月推开贺宗明:“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还带了东西,现在就在山下,正好你们人多,快去搬吧。” 贺宗明微怔了下,接着立刻明白过来,顾不上身上的伤,挥手就叫人。 十几人到了山下车脚,护卫们见到贺宗明,又是一番激动。 贺宗明在看到那些腐肉后愣了下,接着真心实意夸赞道: “能想到把东西装猪肚子里这么好的办法,真是有心了。” 老于也很兴奋,完全不介意腐肉的臭味。 “太好了,弟兄们都多久没见荤腥了,你们搬的时候都小心点,好好把肉保存下来,咱们今天晚上加烤肉当宵夜!” 被夸奖的马季一脸尴尬:“是太太想的主意。” 贺宗明一愣,偏头看向挽月,挽月抬起小下巴,一脸的骄傲。 “还说我蠢,我聪明着呢。” 贺宗明眼里掠过一抹浅浅的光,偏头静静凝视着她。 “好好好,你聪明,谁都没有你聪明。” 他握着挽月的手,似是感慨地说:“我怎么就这么运气好,娶了个这么好的太太。” 挽月脸上在笑,心头却依旧酸涩,眼角余光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瞄。 贺宗明受伤了,而且不止前胸那一处,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他脖子一路蔓延到腰线。 挽月为自己之前的狭隘感到羞愧,他上战场是真刀真枪受苦受难,她却只想着自己那点私事,甚至还怀疑他在外面讨小老婆。 见到猪和羊,贺宗明手底下的人兴奋了一场,等他们迫不及待地把肉割开,露出里面真正运送的那些军火,又是好一阵齐齐欢呼。 贺宗明忽的道:“你没去找庞桂琴,那这些武器都是哪来的?” 挽月迎着他的目光,回答的十分坦然: “你在防空洞里储备的那些,我都给拿来了!” “我储备的?”贺宗明眼皮狠狠一跳,再瞧着下属那兴高采烈的神色,心里就没那么舒服了。 皮笑肉不笑说:“我一共就那点家底,你迟早给我搬空。” 挽月抱着他,把那些人挑着好肉烤出来的食物递到贺宗明嘴边,他怕扯到伤口不方便动手,她举着喂给他吃。 “那算什么?只要你人活着,再攒还不容易。” 贺宗明闻言这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也是。” 但很快,他的笑就又收了起来,目光悠远的望着远处,干涩地说: “我是还活着,可很多兄弟都死了,挽月……” 他再次把挽月抱到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声音沙哑。 “两千多个弟兄,两千多条人命,他们都再也回不了家了……”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挽月的发丝滑到头皮,挽月一愣,下意识想挣扎。 贺宗明哑声抱着她说:“别动,让我抱抱,让我好好抱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两千多个弟兄,他们也都是贺宗明亲手提拔,满心器重的人。 上一秒大家还在一起勾肩搭背的聊天,各自思念家里的亲人。 下一刻炸弹飞过来,谈笑的人转眼间便身首异处。 没人知道,作为把他们带上战场的贺宗明,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甚至他也担心过自己同样死在战场。 军人不怕死,他们只会遗憾,没有跟家人好好地告个别。 “我从没想过让你来,可在你出现后,又觉得幸好你来了。” 第243章 夫妻 挽月从他沙哑的声音中体会到深深的难过。 她没说话,他抱着她,她就安静地让他抱着。 这个夜晚,两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着在一起。 他没嫌弃她满身的腐烂味,她也没在意他的汗臭跟血腥。 两个人脏兮兮的窝在一起。 像两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挽月始终话不多。 贺宗明却很多话。 他像是生怕过了这个晚上就再没机会说一样,说了许多许多话。 到后来挽月都熬不住睡着了,他似乎还在说。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贺宗明才想起来问: “第二个孩子你生了是吧,生下来是男是女,取没取名字?” 挽月满心无语: “我没生下来难道还能是把它给扔了啊?” 贺宗明静静看着她。 挽月的心情十分沉重,不知怎么回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头给低下去了。 “跟逢春一样,也是一个女孩子。” 她不敢抬头,怕看见贺宗明眼中有失望。 贺宗明的确顿了下,但声音听起来依旧跟方才没什么区别。 挽月也不好判断,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心里觉得大不了以后再继续生。 “女孩子……那名字想好了吗?” “想好了,她叫盼……盼……” 挽月提起那个名字,忽然感觉万分羞耻。 孩子的名字是她跟桂琴两人一起商量好的,取名的时候觉得盼归这两个字寓意好。 可到了贺宗明面前,她就十分不好意思了。 像把自己脱干净给人看一样。 其实她真要是脱干净给他看,说不定反而没现在这么难为情,毕竟两人都老夫老妻很久,早没什么新鲜感了。 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他身上一共多少处伤,多少条疤,估计他对她也是一样。 贺宗明没察觉到挽月两个字之间不正常的停滞: “盼盼?怎么是个叠词?哪有人给孩子用叠词当大名的,太儿戏了。” 挽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贺宗明拿手揉揉她头发。 挽月闪躲:“别乱碰,脸上的泥都要被你给搓掉了。” 她总是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些让人出其不意的话。 压抑了一整夜的气氛,忽然就在两人之间消融了。 “这名字不好,先别去定户口,等我有时间了,再给她重新取一个。” 挽月想翻白眼,但在目光接触到他身上的伤势后又忍住。 咬咬牙,主动抱了抱贺宗明。 “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就快点回去,亲自给她改。”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尤其挽月一个弱女子,要是被敌人发现,很容易成为贺宗明的软肋。 两人在昨夜就已经达成共识,今天天一亮,挽月就会离开。 话多了一晚上的贺宗明这时候却出奇的沉默,没说一句话,只抱着挽月的手臂狠狠加了几分力。 挽月的骨头是不疼的,可她的心却像泡进了酸水一样难过。 两人又说了许久没用的话。 马季他们睡醒了,贺宗明手底下的人也起来张罗着早饭,挽月知道自己该走了。 临走前最后一句,挽月踮起脚趴在贺宗明耳朵边,小声地说: “你们能藏就多藏一阵儿,别急着转移阵地,收到你的信后,我去找桂琴姐姐求助了的。” 但是她不确定,桂琴会不会像她这样毫不犹豫地立马就出发。 就算真的桂琴立刻就去找人,挽月也是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跟贺宗明见一面的。 如果跟大部队人马一起走,那些人不是她的亲信,她掌控不住,也只是徒增烦恼。 事实证明,挽月的做法没错,她出发的这一路上,就没见过有同路的人。 要么那些人根本没出发,要么他们就是赶路拖延了。 挽月小声道:“信我给桂琴姐姐带过去了,但我不确定她能不能真的叫来人支援,周九河跟你不一样,他走的时候没给她留人。” 庞桂琴被周家的人欺负,还是挽月带着贺宗明留给她的人去替她出的头。 “贺宗明,你跟你的人再等五天,最多再等五天,以这两城的距离,就算他们赶路磨蹭,五天也该到了,要是五天还没到……” 她没再往下说。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之所以一开始不说,要走时才说,又不当着大部队的面一起说,而只讲给贺宗明一个人听。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 挽月怕给出虚假的希望。 贺宗明给她的回应是又一个用力的拥抱。 抱完还捧着她的脸对准嘴唇用力亲了一下。 “小挽月,娶你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挽月一等他退开就拼命地拿手擦嘴: “呸呸呸!你多久没刷牙了!” 贺宗明看着她笑。 声音忽的低了下去:“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娶你。” 挽月嫌弃他,结果她自己袖子上更味儿,一擦嘴越发呸的停不下来。 贺宗明以为她没听见他忽然的那句丧气话,耸了耸肩。 过了会儿,马季他们给车换好汽油,挽月该走了。 贺宗明目送她离开。 挽月却忽然转过身,恶狠狠地看着他说: “我不信人有来生的事儿,要是真有,我下辈子也肯定不会再跟你了,遇见你一定三百米开外就避开!” 贺宗明一愣,挽月狠狠刮他一眼,眼睛要是会说话,那一定骂的脏极了。 “都是因为你,我遇见那么多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见的倒霉事儿!” 贺宗明完全没想到两人都这情况了,她还跟他翻脸。 直愣愣呆立在原地半晌,忽的,他笑了出来。 黑眸专注,恍若有光,他背后是一轮初升的太阳。 “好,那我们就谁都不指望下辈子,你回家好好地等着,等我回去,把这辈子亏欠你的都好好地还回去。” 又说:“回去以后多买点漂亮衣服,多买点好吃的,不许不吃肉,那东西你不吃别人也会吃,你约束自己的结果就只会是便宜了别人。” “平时也别总在家一个人闷着,也学学庞桂琴,没事就出门跟别的太太们打打牌,跳跳舞,你要把日子过好,多享福,把我在战场上没得到的,享受不到的那份,都双倍的享用回来。” “夫妻本来就是一体的,我们家只要有一个人过得非常好,那就算两个人都没吃亏。” 第244章 归家 挽月走的时候特别潇洒,还说贺宗明: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别说了,把话攒一攒,留着等你回家以后再说。” 可等上了车,坐到副驾驶上,她的眼睛就不听话了。 眼泪顺着脸庞哗哗往下淌。 怕哭出声让人听见,她就用力地咬自己手指头。 咬到指节上全是牙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同行的几个护卫也都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看着挽月用头发挡住脸的背影,谁也没在这时候出声说话。 出城的时候,又在旱城边缘看见了阿立。 他似乎就是在等他们,一看见这辆车就立刻拔腿走了过来。 护卫这才不得不开口:“太太,那个人好像是你朋友。” 挽月这才从披散的发丝中抬起头,默默看向窗外。 她一双眼睛都红透了,眼泪把脸上的泥冲掉不少。 一张脸又黄又白,跟个花脸猫似的。 阿立愣了下,试探着问:“贺司令……他们的境况是不是不好?” 挽月愣了两秒,用力点头,眼泪又一行行地往下淌! 贺宗明,他们缺的不止是武器,更缺药品! 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可是他们没药了,没药了啊! 就连贺宗明身上的绷带,都是原本缠绷带的那人死了,他们又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继续用的! 阿立一看见挽月的眼泪,心口就揪成了一团,他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保证。 “你放心,挽月,我这就派人去找他,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只要我不死,我就保证让他好好地活下来!绝不让你当寡妇!” 南北两军的敌对说到底是因他而起,孔立知道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对于挽月被抢走一事,他太愤懑,即使多年过去也意难平,所以才在有点成就后立刻就在贺宗明面前张牙舞爪,刺激得贺宗明不肯跟他们合作。 可这样的一时之气,却让两人都遭到了惨痛教训。 民兵的作战经验比不了贺宗明的正规军,就算有挽月给他的钱,弄来了先进的武器,可民兵不会用,又没有作战经验又没有战术,就像是五岁小孩拿震天锤,白白地浪费了好东西! 跟倭寇交手的几次,他们都是边打边退,实际上也只能叫自保,没对倭寇造成太大的影响。 还是贺宗明他们带着人来了以后,有效率的作战立刻就抢回了差点被占领的旱城。 要不是他们想一鼓作气,把旱城外的南河也一起抢回来,也轮不到民兵们统领旱城,捡这么大一个漏。 情敌之间,或许会水火不容,但同仇敌忾的战友之间,有的绝对是惺惺相惜。 孔立道:“挽月,你放心回去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这么早赶路,你吃过饭没有?这个拿着,虽然没肉,但这白瓜鸡蛋做的比肉还香!” 不等挽月反应,孔立直接顺着车窗把油纸包塞进了她怀中。 又对驾驶座的马季说:“兄弟,你们走吧,出了这以后的关卡,你们报孔立这个名字。” 他笑了笑,自豪之中带些腼腆:“那些人就不敢再为难你了。” 他在北方,就像是南方的贺宗明一样,颇有威望。 马季是看不惯他跟挽月讲话时那种熟悉的样,一听说能走了,不等挽月开口就踩了一脚油门。 挽月后知后觉回头去看阿立,他依旧在原地站着,凝望着她远去,见她回头还朝她挥挥手,让她安心地走。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里头白白胖胖,三个大包子。 挽月对肉有阴影,昨晚跟今早都没吃任何东西。 现在看见白面,肚子里总算是觉得饿了。 下意识拿出来一个咬了一口,皮薄馅大,果然跟他说的一样,比肉还香! 挽月刚止住泪的眼睛,立时又酸涩了。 阿立…… 多好的男人啊。 她都那样对不起他了,他还想着她。 都怪贺宗明!全怪他不是个东西! 挽月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包子,一边恶狠狠地想着。 这辈子就算了,要是真有下辈子,她再也不想认识贺宗明了! 但想着想着,挽月忽然猛地又摇下车窗,探出头对着远处的孔立大喊。 “你们去找人的时候,多带点伤药!” 声音被吹散在空中,挽月似乎看到远处的人影动了动,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 马季他们以为空着车回去就用不着像之前那样昼夜不休了。 结果他忘了挽月的两重身份。 这女人,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个女孩子。 但实际上,除了是贺宗明的太太以外,她还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战场上有她男人,所以她要赶。 家里面有她孩子,所以她还是要赶。 手心手背,都是她舍不掉的牵挂。 几个护卫又被挽月奴役着,昼夜轮班地赶了整整五天五夜的路。 是的,五天,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 因为在北方报孔立的名字,真的有用! 回到羊城第一件事,那些护卫们就立刻找澡堂子洗澡,换掉一身臭烘烘的衣服。 挽月也同样是回家洗澡,穿着脏衣服她可不敢抱女儿,小孩子都脆弱得很,怕她们脏了会生病。 各自都洗完了以后,好几天没休息过的护卫们全都回家,倒头就睡。 挽月却是换好衣服收拾体面后,立刻又找新的护卫给她开车,再次出门。 直奔桂琴那,得知桂琴去叫了周九河亲信支援,队伍也已经出发好几天了,挽月才松下提着的气。 回到家,看看襁褓中的小女儿,又问了娟娟逢春这几天过的怎么样,听不听话,得知一切都没出乱子后,这才扛不住,像个散了架的衣服柜似的,直愣愣就朝着床砸了下去。 这几天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还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她早就给累坏了。 挽月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在想,她只是几天都给折磨成这样,也不知道贺宗明那几年在战场上是怎么熬下来的。 算了,就看在他打完洋人又打倭寇,常年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又弄得满身是伤的情况上,他以后要是活着回来,还继续对她好,那她就也稍稍地心疼他一些吧。 第245章 地久 没人知道倭寇又是从哪拿到的火力支援,那样小的一个岛国,却像是有着层出不穷的弹药和炮弹。 一次又一次地无差别轰炸,羊城也陷入了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焦虑中。 但焦虑也只局限于平民百姓,像庞总长,像贺宗明,像周九河的父亲,这些人早有先见之明,在自家别墅的地下就挖好了防空洞。 早早地囤积好了物资,从上面转移到下面,照样吃面包喝牛奶,抽香烟喝洋酒打牌九,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玩乐。 挽月在那一年学会了跳华尔兹和交谊舞,两个女儿听着留声机,了解着西方爵士乐。 贺宗明的信件还是会偶尔传回来,只是间隔越来越长,而且全是公事,再没了单给挽月的家书,只是会在每一封电报的最后一句,简单地加上一句:替我跟家人报句平安。 桂琴找去支援的人就跟挽月想的一样,并没把严峻的形势当回事,所以拖延了不少时间,等他们赶到时,贺宗明他们已经跟民兵团达成了合作协议。 自此两兵变为一家,抗战只分敌我,再无南北。 好消息是,合并后他们动用双方军力大力搜捕,找到了失散的周九河。 虽然受了重伤,但好在遇到了村民收留,性命无虞。 这一封电报传回来的那天,挽月看见许久喜怒不形于色的桂琴捂着嘴擦了擦眼睛。 敌方飞机密集的无差别轰炸大概持续了三年多。 人们有时候上一秒还在面对面说着话,下一秒看见飞机转身就跑,连告别的语句都来不及说,就各自奔向附近的防空洞,消失在密集的难民中。 但艰苦的环境,反而塑造了更顽强的精神。 三年战乱倒闭了不少商铺,但桂琴跟许临风合伙创办的书刊社却始终屹立不倒。 挽月的学校也学生越来越多了,除了女孩以外,还多了不少男孩子。 那些都是父母在战火中丧生,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孤儿。 小孩子没有赚钱能力,挽月收留他们,一张张嘴都是只进不出。 她全是拿着贺宗明的家产在不断往外倒贴。 桂琴看不过去,想了个好主意。 她让挽月以前线司令太太的身份组织舞会,邀请各界上流人士到场。 借着聚会的机会,以帮助前线战士保家卫国的名义,趁机组织捐款。 有贺宗明跟周九河两人留下的威名在,没有人会不给她们面子。 大家看着电影,喝着红酒,吃着点心,听听歌跳跳舞,说说笑笑。 一笔又一笔的财富就都进了两人口袋。 那些钱,三分之二被挽月换成了武器和药,剩下三分之一用于维持学校里那些孤儿的生计。 但慈善宴会也不能天天办,于是桂琴就又开始教挽月打牌。 挽月以前玩这个都是胡乱玩,每次出去都像个散财童子。 桂琴教了她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还有算牌、记牌、察言观色,那么多的门道。 两人又成了牌桌上的搭子,最不爱热闹的挽月也开始频繁在赌局上出现。 两人结伴出行,牌面上总是有输有赢,但最后一起结算,永远是输得少赢得多。 赢的那头主要在桂琴身上,但最后分钱,桂琴从来都不计较的直接平分给挽月一半。 说来也有趣,就靠着打牌,两人竟然还给前线赚到了好几车的手榴弹。 奇妙的是,就这么玩着玩着,羊城的那个阔太圈子还真就让挽月给融入进去了! 有些人是战火蔓延到全国后,逃难才搬来羊城的,根本连贺宗明的面都没见过。 但她们对挽月却依旧艳羡欣赏,赞不绝口。 在她们嘴里,挽月是“有爱心的孤儿院院长”,是“独立顽强又还爱国的司令夫人”,还是“羊城第一个女校长,人尽皆知的女教育家”。 挽月每每被她们恭维,心里都忍不住想,真有趣,她一个自己都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竟然就成了个口口相传的教育专家了。 有这些新交到的朋友在,还有两个乖巧可爱又聪明活泼的女儿陪着,哪怕旱城一别后,四年没再跟贺宗明见过面,挽月的日子也过得不算是独孤。 虽然有时候梦里,她也会看见他回来了,偶尔开着汽车大摇大摆停在门口,偶尔像个飞贼,十分不礼貌地直接跳窗,但每每当她欢喜异常的飞扑过去,梦都会醒来,留给她的永远只是一室空落。 而挽月没有太多时间难过,她要去吃早餐,再送九岁的逢春上学,然后回家,陪四岁的盼归玩一会儿,这时候桂琴也就差不多来找她了,两人再一起出门。 上了汽车再下车,里面便是一屋子衣香鬓影的阔太,是一场热闹喧嚣的牌局。 挽月总是有许多的事要做,就算不打牌的时候,她也要去学校,看学校的收支账本,旁听老师们讲课,监督她们的教育过程。 而当手里赚到的钱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挽月就会再次置换药物跟子弹,一车车地运往前线。 军部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尊重。 就连好一阵子不拿正眼瞧她的小宋,后来再看见挽月,都会真心实意地立正行礼。 “太太。” 简单的两个字,其中包含的重量,只有被嘲讽过“不能下蛋的鸡”的挽月懂。 她知道小宋对她改观了。 但这并不影响她永远不会对小宋改观。 当初从旱城回来后,挽月带回贺宗明的信件,让小宋杀了他身边的那个叫黛子的女人。 小宋在问清楚缘由后,都没调查黛子到底是不是内奸,就立刻一枪把那女人给毙了。 出手之快,之狠绝,很让人怀疑他曾经对那女人的百般纵容,一掷千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小宋似乎也看出挽月的疑惑,苦笑着说: “当初之所以那样行事,是因为我想让她后悔……” 他拼命地对情人好,目的不过是希望前妻嫉妒、不甘,然后再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那样行事许久,没等到前妻反悔,反而却听说了她跟另一个商户开始过日子的消息。 更可笑的是,小宋为了孩子找的情人,可他们厮混几年,情人的肚子也始终没动静。 但他的前妻,跟商户不过半年,肚子就大了。 第246章 天长 挽月一语成谶,夫妻两人,真正没有生育能力的那个,大概率是小宋。 小宋是什么时候后悔的? 得知他前妻怀孕的那一刻? 还是亲眼看见那个商户抱着个胖儿子笑的合不拢嘴,而他却只能像是做贼,悄悄放下一份礼金都不敢在红包上署名那一瞬间? 没有人知道。 他瞧不上挽月,自己却活成了另一种程度的挽月,而挽月却不会是他。 抗战这些年,她成功地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办事,把自己从一个简单的“贺太太”的称呼,变成了在羊城所有人心中都有名有姓的女人。 贺太太的身份的确是给她提供了不小的便利,但在羊城这样一个有着偌大一个军务总部的地方,像她一样有着太太身份的女人从不少。 但只有挽月,是真真正正做到了扬名立万,让人敬服。 小宋的态度变化挽月看在眼里,可她在公事公办以外,该讨厌他还是讨厌他。 就这样,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忙忙碌碌的,一年又是一年。 偶尔也会有倭寇要投降,抗战马上胜利的消息传出。 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每一次的结果都是落空。 挽月渐渐地不再指望。 这天,九岁的逢春放学回来,跟五岁的盼归玩在一起。 两人聊天,盼归眨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你总是说爸爸爸爸,那爸爸到底是什么样子呀?” 逢春想了想,指着门外保护她们安全的守卫: “看见那几个叔叔了吗?” 盼归懵懵懂懂地点头。 逢春道:“差不多就是那样吧,不过爸爸比他们更俊!咱们爸爸是天底下最俊的!” 挽月难得没出门一天,在家里跟佣人们一起给她们两个研究零食。 厨子做菜的手艺虽然很好,色香味俱全。 可作为母亲,她总归是希望女儿能记住妈妈的味道。 一锅的板栗煮熟了,正剥着壳,想做板栗糕。 听见小逢春这么一句,挽月直接乐了。 “他走的时候你也才跟盼归一样大,估计早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怎么就知道你爸爸是天底下最俊的?” 逢春小脸上写满了不服气:“我就是记得,爸爸在家的时候,一有空就陪我玩呢,还有大黄!” 她指了指在院里的杏树下懒洋洋晒太阳的狗。 曾经的小土狗,如今已经是一条老土狗了。 盼归看看狗,又看看挽月,再看看逢春。 小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 “凭什么你们都见过,就我没见过!” 她原来只是比不上姐姐和挽月。 现在她连一条狗都比不过了! 挽月见状真是后悔自己不该多话。 立时放下手中活计,去哄她脆弱又敏感,还非常爱哭的小女儿。 逢春在一边翻白眼。 左右栗子已经煮熟了,她就在一边自己剥着吃栗子。 等挽月好不容易把盼归哄得不哭了,逢春递过来一个小碗。 里头满满当当,装着许多金黄的栗子仁。 “妈妈你吃,这是给你剥的,不给那个哭包,她总是哭,烦死了!” 于是刚哄好的小盼归,立时便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 这次挽月也哄不好了,保姆急急忙忙跑出来,把盼归给抱走了。 挽月教育逢春:“盼归再怎么样也是你妹妹,你做姐姐的不护着她也就算了,怎么还欺负她呢?” 逢春一脸不满:“妈妈偏心,我打她骂她才是欺负她,现在不过是自己剥出来的栗子不给她吃,怎么就成了欺负她了?” 挽月一愣,惊诧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一个小孩子。 但很快,小人精似的逢春就主动凑到她身边破冰了。 扑进她怀里,满脸委屈又强忍着的撒娇道: “我知道妹妹小,不懂事,妈妈多爱她一些也是没关系的。既然她都哭了,那我就去哄哄她吧,毕竟我年纪大,长得也大,理所应当受得了更多委屈。” 挽月:“……” 她总觉得逢春的性格不太妙,聪明归聪明,但好像没挑着好的方向继承。 她跟贺宗明那点话里藏刀的心机,倒是被这孩子给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事实证明,逢春还是有办法的。 就进了盼归房间没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的,盼归就不哭了。 过了会儿两姐妹乖乖巧巧地手牵着手出来,盼归听话极了,拿东西都不利索,却还是笨手笨脚地自己剥板栗壳。 “妈妈吃。” 又给逢春也剥了一个:“这个给姐姐。” 逢春笑着接了,伸手摸摸妹妹的头,九岁小孩的脸上做出大人模样。 “盼归乖,这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盼归乖乖巧巧点头:“我会乖,会做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又扁扁嘴,用力一吸鼻子,鼓着泪汪汪的眼睛。 “妈妈,我会听话的,再也不惹你跟姐姐生气了,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万一爸爸死在战场上,你带姐姐走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抛下我……” 挽月:“?” 逢春脸色一变,知道大事不妙,立时撒开腿转身就往外跑。 “才想起来作业里有道算术题不会,我去周家找桂琴阿姨问问!” 留下双目喷火的挽月,举着鸡毛掸子做状要追: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连自己亲爹都敢诅咒,我看你是想吃竹笋炒肉!” 逢春当然不可能停下,她撒开腿,一刻不停地朝前跑。 两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随着风飘扬向后。 那模样,简直就跟当年街上狂奔的挽月一模一样。 迎面路过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她还特意绕开,给人留出了过去的一条路。 想了想,又停下,看着这满身褴褛的脏臭汉子。 “你是要饭的吗?我看你有手有脚,要不就别干这个了,我妈妈开了个学校,可以收容你去工作。” 脏兮兮的男人闻言脚步顿住,一动不动看她片刻,颤声开口: “你是……逢春?” 逢春愣住,惊疑不定地打量起眼前人。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刻不停地过去。 男人站在原地,眼睛湿润,嘴角却扯出了一个笑。 “真认不出来我了?” 逢春这才从熟悉的感觉中开口,难以置信:“爸?” 贺宗明笑容扩大,想要上前拥抱女儿,逢春却满脸一言难尽地又道: “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贺宗明:“……” 第247章 国泰 贺宗明怎么都没想到,打了这些年的仗,终于熬到了敌军退散可以解放,他一刻都不想等,抛下了大部队,一个人归心似箭的往家里赶。 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先遭到了自家宝贝女儿的嫌弃。 脸上带着连日奔波赶路的灰和泥,本就又脏又黑,真正黑了脸反而不明显了。 “这事说来话长,先跟我一起回家。” 孩子都是这个反应,估计等见了另外两个,她们也必然是同样想法。 贺宗明不愿意一件事解释好几遍,干脆决定先回去见挽月,这样要解释也大家聚在一起,一块说。 小逢春也不是真的嫌弃父亲,毕竟俊也好,脏也好,怎么都是她亲爹。 很快就又恢复了自然的表情,还多了几分心疼,主动靠近贺宗明身边。 软软的小手,主动牵住了贺宗明的大手。 贺宗明一怔,挑眉低头看向宝贝女儿: “不怕我这个要饭的弄脏了你身上的漂亮衣服?” 小逢春脸一红,但很快眼睛也跟着红了。 “刚刚是没认出来是爸爸……我才不嫌弃爸爸呢……” 她声音小小地说: “爸爸变成现在这样,一定是在外面这些年,一定受了许多苦。” 之前被当成讨饭的贺宗明都没反应,反而还能拿来自嘲地打趣。 但此时听见女儿一句一定受了许多苦,他却心头猛地一震。 表情晦涩沉默许久,他没再说话。 只是反手将女儿的小手扣进了自己的大手中。 攥得很紧,力道却很轻,仿佛护着一块细嫩的豆腐,生怕把其揉碎。 他在心中感动的想,挽月把他们的孩子教养的真好。 贺宗明不多话了,逢春却话非常的多,一会儿问他战场上的事,一会儿又问他倭寇都长什么样,是不是也和洋人一样,黄头发蓝眼睛。 贺宗明皱着眉说:“倭寇乍一看跟我们一样,黑头发黑眼睛,就是嘴里叽哩哇啦,讲话像鬼叫。” 逢春听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两人回到贺家。 守卫们发现自家小姐被个难民似的男人牵着手,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刚要开口质问,逢春一个手势,他们就都安静了下来。 贺宗明若有所思地眯眼瞧着这一幕。 不愧是他的女儿,小小年纪,御下就很有一套嘛。 那些个成年人,竟然都被她一个小孩子处理的服服帖帖。 两人顺利通过了院门,牵着手往里走。 远远地,贺宗明便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忙忙碌碌。 逢春开心地大叫:“妈妈!我把爸爸给带回来了!” 挽月心中还在跟这小崽子置气,只当她又是调皮,没好气地说: “你爸爸不是死战场上了吗?” 贺宗明:“?” 逢春一惊,下意识偏头去看爸爸脸色。 幸好贺宗明脸脏,黑起来看着也不明显。 但她的手就没那么幸运了,逢春明显感觉到,爸爸加重了力道,拳头紧的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痛呼出声:“爸爸快松手!我是你女儿,我不是倭寇呀!” 贺宗明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女儿的手。 挽月也从这句话里意识到不对,茫然地回头。 贺宗明捧着逢春的手,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挽月手里端着的盘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贺宗明……” 她一眼就认出了男人,惊呼出声。 挽月定定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身影,竟下意识掐了一把自己手臂,看是不是梦。 确认了痛觉仍在后,鼻腔便开始酸涩,眼眶泛热。 “竟然真的是你……”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要不是顾忌着逢春在,早一头扑进了男人怀里。 跟挽月的激动截然相反,贺宗明放下女儿的手,便是冷冷一笑。 “不是我,是冤魂。” 挽月一愣。 贺宗明冷哼道:“我不是早死在战场上了?” 挽月:“……” 贺宗明黑着脸:“原来你在家就是这样教孩子的!” 他委屈道:“好哇,亏我在外面一日不歇地想着你,惦记着你,结果你竟然日日在家盼着我死!” 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挽月百口莫辩! 误会了!误会大了呀! 她僵住片刻,接着立时瞪向逢春。 “你惹出的祸,自己跟你爸解释!” 逢春接收到妈妈的逼视,在贺宗明疑惑的目光中,讪讪一笑。 “我……我也只是跟妹妹开个玩笑嘛,谁叫她总是哭的……” 真相大白后,小逢春惨遭父母双重白眼。 眼看着人家夫妻久别重逢,互诉衷肠。 她就只能满脸怨念地被带回房间写作业。 挽月等孩子走了,才一头扎进贺宗明怀中,紧紧抱住他。 贺宗明也想回抱她,才刚伸出手,挽月就又忽然用力把他推开了。 啧了一声,捂着鼻子说: “正好家里有热水,你先去洗个澡吧。” 贺宗明:“……” 很好,他现在知道逢春不是她教的了。 某些地方,这该死的女人忍受度还不如一个孩子。 好歹小逢春刚刚在路上还牵着他的手,毫不嫌弃地走了一路呢。 她作为久别重逢的妻子,抱他这一会儿,甚至连一秒都没到。 贺宗明一脸怨念地被挽月推进浴房。 现在的洗浴也比之前先进很多,有自来水跟花洒了,用不着再现烧热水。 就是贺宗明太久没回家了,不会用。 挽月教他开水阀的方法,还用了一些时间。 贺宗明看着她低眉时认真的样子,幽幽的说: “你觉不觉得,我们感情好像淡了。” 挽月愣了下,然后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样呢,还淡吗?” 贺宗明这才心满意足。 在挽月离开时,又不舍地握住她的手。 邀约道:“一起?” 挽月愣了下,摇头:“不要,你洗吧。” 贺宗明:“那你呢?” 挽月:“我出去刷个牙,刚刚亲我一嘴巴灰。” 贺宗明:“……” 他就那么脏吗!!!就有那么脏吗!!!! 但过了会儿,洗澡时,看着地面上一层灰黑的泥水,他自己也沉默了。 好吧,是挺脏的。 可是战场上洗不了澡,而且越是交战后期越是关键时刻,半分松懈都不能有。 这也怨不了他啊!!!! 第246章 民安 一直到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贺宗明才真正体会到战争英雄归家后该有的待遇。 挽月也不避讳跟他亲近了,小逢春也活泼了不少,快快乐乐地往他身上扑,喊着要爸爸抱。 就连家里的狗都认出了自己曾经的主人,殷勤地摇着尾巴往他身边凑。 恰好这时栗子糕也出锅了,一家三口还有一只狗,其乐融融地凑在一起吃点心。 贺宗明也把自己这些年在战场上的事情大致说了些。 小逢春听得聚精会神,比看电影还着迷。 挽月在一边给两父女倒着牛奶,给他们润嗓子。 偶尔有个念头,仿佛自己遗忘了点什么。 但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又被贺宗明的小动作招惹走。 她疑惑地看向身侧的男人,怎么回事,他竟然在挠她手心? 两人对视,贺宗明嘴里还在敷衍着小逢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但看向挽月的眼神…… 那目光…… 四年了。 四年才好不容易回家,见到自己老婆的男人! 澡都洗了,怎么可能就愿意只干坐着聊天? 挽月愣怔又懵懂地跟他对视片刻,忽的,福至心灵。 脸颊倏红,狠狠白他一眼,流氓! 然后仓促地起身,连借口都没找就上楼了。 小逢春疑惑地瞧着她背影:“咦?妈妈怎么突然走了,难道她都不想爸爸的吗?” 贺宗明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伸手摸摸女儿发顶。 “是啊,好好地说着话,她怎么就先走了,你在这等着,我追过去问问。” 然后立刻就把女儿扔下,嘱咐佣人看好她,不许她往楼上走。 接着他便迫不及待地也上了楼。 四年没回家,好不容易终于见到老婆,他再不流氓,那就是他不正常! …… 小逢春在父母都走后,就真的乖乖地在楼下等着。 她把作业拿了出来,边写边等。 写着写着,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给遗忘了。 不过很快,她就立刻又把念头抛在了脑后。 不管了,反正爸爸已经回家啦,今天她就是最幸福的小姑娘! 不,不止今天,爸爸说从今往后他都住在家里,再也不走了。 那么,以后的每一天,她都是最幸福的小姑娘! …… 同样是楼上,堆满漂亮衣服、玩具和布偶的房间里。 小小的盼归一个人不开心地躺在床上。 刚刚哭的太久,又太累,她回到房间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但哪怕是梦里,也没有放下她的执念。 那个叫爸爸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呀。 最俊最俊的,到底是有多俊? 梦里出现个身影,高大而朦胧,穿着一身护卫的衣服,远远地站着。 她嘴里喊着爸爸,拼命地朝那人的方向跑。 跑了许久,许久,可那道影子还是不断地离她越来越远。 终于,她失去了力气,两腿发软地摔倒在了地面。 “哇……” 小盼归从梦中惊醒,嚎啕大哭起来。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姐姐说妈妈不喜欢爱哭的孩子。 于是便又止住哭声,辛苦的忍着,咬着被子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 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好希望能够见见他呀。 …… 挽月是中午刚过没多久的时候上的楼。 但等她再爬起来穿衣服,外面的天已经灰沉沉,彻底连夕阳的边儿都见不到,是傍晚了。 她恼火地掐贺宗明手臂:“都怪你!反正天也要黑了,你就这么等不得吗!” 贺宗明懒懒散散的靠坐在床头,被子搭在腰间,光裸的前胸又多了几道疤,肤色也比几年前更深了些,却并不狰狞,反而更添了几分刚毅性感的男人味。 慵懒的眉眼里都是餍足,望向她的目光含着浓浓笑意。 “我等的还不够久吗?四年了,东洋忍者都未必有我能忍。” 挽月轻哼了一声,刚想讽刺一句她不信他就没找过别人,贺宗明忽然扯住她正往身上穿的旗袍。 “别穿了,我又有感觉了,再来一次。” 挽月:“……” 现在她信了。 眼看着这人又要作乱,她红着脸抵死抗拒。 “不行,再来我就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一连三个不行,让贺宗明眯起眼,审视的打量她。 “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这四年就不想我吗?” 挽月紧张地护着自己的衣服说: “想也不是这样的想法,就算是大蒜让你这么一直捣,也会变成沫子的。” 贺宗明:“……” 脑子里不由得出现了画面,他无语了。 这比喻实在是太生动,他终于放过了挽月,没再为难她。 但也没让她真的走,握着她的手,又把人给带回了怀里。 语气温温柔柔的:“这几年冬天,手上的冻疮还发作吗?” 挽月看他像放弃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用了那么多的药,早就没事了,现在外面还有卖一种雪花膏,据说是羊奶做的,可以把手养的嫩嫩的。” 贺宗明摩挲着她细软的小手:“看来这雪花膏你买了不少,摸着是挺嫩。” 挽月十分开心地说:“那是,我不止自己用,还给两个女儿都买了很多呢……” 自己当过一次孩子,就知道怎样才算善待孩子。 挽月对两个女儿都非常好,物质上几乎算溺爱了。 凡是她有的,女儿都必须人人有份。 挽月骄傲极了: “逢春漂亮吧?羊城里那些小姑娘我都见过,数咱们家的孩子长得最好看!” 贺宗明瞧着她嘚瑟的小表情,声音渐哑:“嗯,你把我们的女儿养的很好。” 挽月被夸得飘然:“那当然,我……嗯?你把我的手往被子里放什么?” 贺宗明凑过去亲她。 挽月:“……” …… 天又黑了几分,这回是彻底一点光亮都见不着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才终于再次下楼。 小逢春久等爸爸不回,作业也都写完了,枯燥地一个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挽月心疼地看着孩子,再次给贺宗明狠狠一个白眼。 “都怪你!你看看把孩子给等的……” 她取出一张毛毯,轻轻给女儿披上,又感慨地说: “也就是逢春,她性子乖巧,这要是盼归,不得哭个……” 她忽然愣住,终于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 此时,盼归还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红着眼睛祈祷。 爸爸啊爸爸,你快点回家吧,盼归真的好想你呀。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挽月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温柔的诱哄: “小盼归!出来吃晚饭啦!” 【正文完】 第247章 番外-新世界 神明才不会向下屈就,怜悯被踩在脚底的蝼蚁,除非,他们跟蝼蚁有了共同利益。 - 贺宗明的归家,欢喜了逢春跟小盼归,苦了的却是挽月。 碍于某些不得了的原因,她连着四五天没怎么出过门。 经常跟她一起打牌的方太太打电话过来问,一向准时的她怎么今天的聚会失约了。 挽月拿着话筒,缩成一团蜷在沙发上,声音有气无力的。 “你们玩吧,我……” 她顿了下,哀怨地瞧远处正在哄孩子,把小盼归逗得合不拢嘴的贺宗明一眼。 继续道:“我身体不大舒服。” 方太太便以为她是生病了,体贴地关心了好几句。 挽月怏怏地回话,总算是结束了话题,叹息着放下话筒。 打完电话后她也没离开原位,满脸疲倦地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贺宗明抽空瞄她一眼,抱着女儿起身,有朝她方向走的趋向。 挽月像只炸了毛的猫,砰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厨房里的火是不是烧大了,怎么一股糊掉的味儿?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欲盖弥彰的加上一句话,挽月转身就跑。 带着孩子距她就只差一步远的贺宗明也没说什么,挑了挑眉,在她走后领着小盼归坐到了沙发上。 盼归很黏人,不老实地爬到他腿上,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贺宗明的脸看。 万分开心地说:“姐姐没骗我,爸爸果然是天底下最俊最俊的爸爸。” 她的肤色和眉眼都像挽月多一些,五官带了些深邃的混血感,头发不是纯黑色,偏栗色的棕,还带着与生俱来的自然卷,精致的像个洋娃娃一样。 就这么个小家伙,清澈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那真是让对方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献给她。 贺宗明被女儿萌的不行,小小软软的漂亮宝贝,恰好是刚刚开蒙,机灵懂事又乖巧,还有着对父母恰到好处的依赖和仰慕,抱在手里刚刚好的时候。 而且她的年纪也讨巧,逢春早出晚归上学,盼归就不用,每天做的事就是待在家里玩。 于是这几天贺宗明不忙活挽月的时候,就基本都是陪着这个小女儿。 他宠溺孩子到可以让盼归骑在他脖子上玩。 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短暂,但这短短几天,感情就飞速上涨。 关系已经好到了身为姐姐的逢春都会吃醋的地步。 可能小孩子会说的话少,听她总是同一句翻来覆去的夸,贺宗明忍俊不禁。 刮了下小女儿的鼻梁:“我们家盼归也是天底下最漂亮最漂亮的小宝贝。” 鼻子痒痒的,盼归开心地咯咯咯乐。 贺宗明忽然问:“想不想试试飞?” 盼归没理解:“飞?” 贺宗明把她抱起来,往上轻轻一抛。 小盼归一声尖叫。 下一刻又稳稳地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接住,安全地重新回到父亲怀里。 “好不好玩?”贺宗明笑着问她。 小盼归连连点头,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兴奋:“好玩,还要再玩一次!” 躲进厨房的挽月听见孩子的尖叫声,一脸不放心地跑出来,就看见贺宗明把孩子抱在怀里,不断地高高抛起又接住。 小盼归虽然尖叫连连,但笑声同样很大。 贺宗明:“飞咯~飞咯~” 盼归:“哈哈哈哈哈哈哈~” 挽月:“……” 她默默地看了两人周围一眼,吩咐佣人,往贺宗明脚边再多铺两层厚实的毛毯,省得他万一失手把孩子给伤了。 两个孩子,逢春长得像贺宗明,性格像挽月。 盼归长得像挽月,但性子却更像贺宗明。 四年没有爸爸,忽然间有了,她对父爱的使用频率,就跟贺宗明回家对挽月的使用频率的一样,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跟爸爸黏在一起,让他把过去那四年空白的都补回来。 就连晚上吃饭都要在贺宗明怀里,要被爸爸抱着喂。 贺宗明也愿意惯着她。 他对盼归本来就有些生下来后就没陪在她身边,让她一直缺乏父爱的愧疚。 再加上盼归这个名字…… 挽月取名取得实在是太犯规了,犯进贺宗明心坎里。 之前以为女儿叫盼盼的时候,他就惦记给她改名字。 没回家的这四年里,他一有空就想一个,四年林林总总,想了上百个名字。 但在好不容易回到家,跟小女儿终于见面,听到她奶声奶气一本正经地跟他介绍自己的全名那一瞬间,贺宗明就立刻决定废弃掉他那上百个名字的备选项,再也没了给她改名的想法。 他对这个小女儿,不爱都不行,宠得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 两父女要好的那个劲儿,就连同为女儿的逢春都没眼看。 望着赖在贺宗明怀里不走的小盼归,板着小脸直皱眉,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盼归又一次撒娇让贺宗明给她剥螃蟹时,逢春忍不住开口: “盼归,你别闹了,再这样下去饭菜都凉了,爸爸一直替你喂饭,自己还一口都没吃呢。” 小盼归一愣,接着立刻把自己碗里吃剩一半的饭舀出一勺递到贺宗明嘴边。 “爸爸吃。” 贺宗明好笑地瞧她那莲藕似的小胳膊一眼,张嘴把饭吞下了。 逢春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冷着小脸在一边生闷气。 挽月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虾仁。 那年从旱城回来后,虽然有贺宗明的嘱咐,但她也依旧不太爱吃肉。 总觉得看见肉就能想起来那些苦苦挣扎的动物,她心中充满负罪感。 贺宗明回家几天,观察到这一点,然后就找人倒腾出一堆海产。 地上的肉她不吃,那就给她吃海里的,清香的鱼,鲜美的虾,肥美的螃蟹。 锦衣玉食长大的人,餐桌上也总是能弄出更多的吃法。 挽月吃不惯螃蟹的味道,对虾倒是很喜欢,逢春跟她一样。 盼归则随了贺宗明,两父女都是不折不扣的螃蟹杀手。 眼看着大女儿身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挽月往逢春碗里夹了一块虾仁。 逢春一顿,默默看她一眼,可怜巴巴地说: “谢谢妈妈。” 吃的却食不知味的。 挽月温柔道:“要是吃饱了,妈妈带你去后面玩一会儿?” 逢春又默默看了眼贺宗明的方向,他跟小盼归正比赛谁吃螃蟹爪嗑得快,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她低落地收回目光:“好。” 第248章 番外-新世界2 两人手拉着手到了后花园,只见之前只有树木和花草的地方,此时高大的槐树下,多出了一架漂亮的秋千。 逢春脸上的失落立刻换成惊喜:“秋千!” 她欢快地跑过去,迫不及待坐在上面。 挽月走到她身边,笑着帮她推动。 “你不是一直很羡慕许太太家的秋千架吗,现在你爸爸也给你搭了一个,以后你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逢春听到是贺宗明搭的,脸上的笑容又欢快了几分。 挽月又道:“妹妹还小,你好歹还在生下来后被爸爸呵护了几年,可对她来说,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现在也是第一次拥有爸爸,她可能是黏人了一点,你别跟她计较。” 逢春这时身上已经没了饭桌上那种不开心的劲儿,听完挽月的话后傲娇地轻哼了一声:“她是小孩子,我才不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呢。” 两母女便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开心地玩了起来。 一场即将爆发的姐妹争爱战,就这么飘散在了随着秋千高起,欢快荡漾的风中。 …… 贺宗明回家后的第十二天,军部终于收到了北方部队传来的电报,官方声明,倭寇已经签署完了停战协议,抗战终于胜利。 消息传出来的当天,满城都在欢呼,家家户户都把过年时才用的烟花和鞭炮拿出来庆祝,空气里充满了幸福的硝烟味儿。 硝烟还没散去,又有好消息传来,前方战士荣归故里,他们的抗战英雄,终于回家了! 军车进城的那天,满城的百姓都围在街上看热闹,街道两边的酒馆里,每一层楼都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 挽月虽然没出去看热闹,但她同样是开心的,替她的好朋友桂琴感到开心。 她问过贺宗明了,周九河没出什么事,还在战场上几次勇立战功,麾下有一支几万人的队伍,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都远胜从前。 大部队回来,那周九河自然也就回来了,桂琴姐姐守了四年的活寡也终于可以结束。 挽月揉着发酸的腰身想着,桂琴姐姐笑话她窝在家里十几天不出门,等到时候周九河回来,她说什么也要好好地再把她给笑话回去!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起来,佣人就过来叫她。 “太太,周太太来找你了,现在人就在楼下。” “桂琴姐姐?”挽月一愣。 丈夫好不容易回家了,桂琴不跟他两人夫妻恩爱一下,叙一叙小小别胜新婚之情,来她这里找她做什么? 抱着这种疑惑,她茫然地下了楼。 桂琴坐在楼下沙发上,眉眼的神情之中隐隐带着憔悴。 挽月疑惑:“桂琴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顿了下,她揣测道:“该不会是周九河他们的庆功宴对我们也有赏,叫你带我一起去吃饭吧?” 英雄归来当然要有庆功宴,赖在家里十几天的贺宗明也不得不出面应酬,今天一早就换上军装出门离开了,挽月这才得到空闲。 托贺宗明的福,这几天她跟他待在一处,就算是两人相隔很远什么都不做,她也觉得空气都是粘稠滚烫的。 好不容易他离开了,她才算是恢复几分精气神,缓过一口气。 “庆功?”低着头神情阴郁的桂琴冷笑了一声,挽月一怔,桂琴说:“在他们心里,我们嫁给他们了就是他们家的奴隶,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里还有什么功?” 挽月从没在她身上见过这样刻薄的样子,她惊呆地看着她。 下一刻,桂琴却又口出惊言:“小挽月,我要跟周九河离婚。” 挽月满脸都是震惊,瞳孔不断扩大。 “桂琴姐姐……”她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还是桂琴亲自给她解惑,冷笑着说: “周九河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在外面娶小老婆了,还把那个女人给一起带了回来。” 挽月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头有些不愿相信,但也隐隐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凉和无奈。 他们去外面打仗那些日子,不断地有传言从北方飞过来,说这个军官娶了小老婆,那个当官的多了个抗战夫人。 其中被传的最多的,就属他们之中军衔最高的贺宗明,在挽月等他的那几年里,她听说的他养的女人名号就不下百个。 起初她也怀疑过,但后来亲自去旱城走了一趟,挽月就不再小心眼了。 “会不会是误会,他们作战条件很艰苦的,怎么可能……” “他们连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能有个假?” 桂琴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抬头时眉眼中全是尖利的凉薄。 “挽月,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跟我说真心话,姐姐待你好不好?” 挽月愣愣地,还停留在周九河竟然背叛的震惊中,她默默地对桂琴点了点头。 “好。桂琴姐姐,这些年要不是有你陪着,我什么事都做不成的……” 如果说她有行动力,那桂琴就是智囊团。 挽月帮贺宗明做的那些事,桂琴和庞家在羊城的人脉跟财力也给她帮了大忙。 两人交好这些年,早已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既然知道姐姐对你好,那就答应姐姐一件事。” 桂琴握住挽月的手,声音轻了些,哀求道: “没有人支持我离婚,娘家不收留我,周家他已经让那外面的女人登堂入室,我实在不想回去受恶心,小挽月,你让我住在这里一段时间好不好?等我在外面找到合适的住处,我就立刻搬出去。” 挽月愣了许久,桂琴的目光一点点从殷切变成哀伤,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眼前的桂琴抱进怀中。 “好!”挽月用力地点着头:“桂琴姐姐,我的住处就是你的住处,你尽管把这里当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桂琴这才鼻腔一酸,一汪热泪顺着眼眶滑下来。 庆功酒会。 贺宗明端着红酒杯,笑着跟人应酬着。 贺娇娥带着个容貌清秀,个子娇小,气质乖巧,乍一看有点像早些年的挽月那一卦的女孩子走过来。 “明子,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好朋友方太太的女儿,方心如小姐。” 女孩大胆地盯着贺宗明打量,却又在跟他对视上那一刻,忽的双颊红透。 “贺司令……” 贺宗明冷冷皱眉,转身就走,女孩被冷待,脸色微变。 贺娇娥见状快走了两步,跟到贺宗明身边。 急声道:“苏挽月以后再也不能生了,这事她告诉你没有?” 第249章 番外-新世界3 得知身体可能出问题以后,挽月的第一想法并不是收买医生隐瞒,而是怀疑医生的诊断出了问题,又找了其他医生再次给自己诊治。 羊城的大夫不多,总共就那么几个,找来找去,挽月身体出问题,以后再也不能生育这事就慢慢地传开了。 小宋能知道,贺娇娥自然也同样有法子得知。 她把贺宗明拽到角落,添油加醋的把挽月的身体情况给说了一遍。 末了轻描淡写加上一句: “姑姑也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喜欢那丫头,跟她关系好,这么多年她为你的付出我也看在眼里,你不休妻没关系,心如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脾气很好,不会容不下人,到时候让她跟那丫头一起伺候你,也好继续为咱们贺家开枝散叶。” 贺宗明起初被她拽住时,脸上还是一脸的不耐烦,但在听说挽月无法继续生育后,本欲走开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他默默地站在原地,听着贺娇娥一声声的挑唆,许久没有说话。 头骨微低,眼睫微垂,没有人能猜透,此时的他都在想些什么。 - 挽月忽然想到一件事:“那瑞安怎么办?你离开周九河,也要带他一起走吗?” 桂琴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餐桌,那上面摆着瓶葡萄酒: “我可以喝吗?” 挽月点头:“当然。” 桂琴便去起瓶子,这种外国的酒封口方式十分独特,挽月从来弄不明白。 但桂琴拿在手中却如鱼得水,优雅而又不失迅捷,轻轻松松,酒瓶便被她起开。 她取出高脚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也给挽月同样一杯。 略白的唇沾染上酒水,才算是有了几分血色。 漆黑的眼珠,带着一缕一切看透的淡然。 “准确的说是周瑞安,他姓周,是周家的孩子,未来如何,自然轮不到我管。” 饮下一口杯中酒,酸涩的味道蔓延进口腔,桂琴的鼻腔里也泛着些酸意。 “他还是那么小一个孩子,竟然就反过来跟别人一起劝我,说他的叔叔们每人都有好几个老婆,他爸爸多一个老婆也不是什么大事……” 挽月听着,明明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可她竟然有些感同身受的沉默。 桂琴苦笑道:“周九河这些年不在家,一直是我在照顾瑞安,可尽管是这么多年的陪伴,在他眼里也比不上周九河那个一朝回家的父亲……” 挽月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沉默地又去抱了抱桂琴。 她看着这个举止依然优雅,言谈仍旧得体,哪怕伤了心也只是收敛在眉宇间,讲着绝望的话,却又嘴角带着笑的女人。 挽月的心中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痛楚。 她没再去追问了,也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就只沉默地抱着桂琴,像呵护个易碎品一样,像曾经拥抱刚出生的小逢春跟小盼归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传递给她温暖,让她在自己单薄的骨架中感受到支撑的力量。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火红色的晚霞铺了漫天,漫长的表彰大会和庆功宴也终于到了尾声。 贺宗明跟久别重逢的往日同僚们一个个道着别,忽然听到孩子的笑声。 远处,周九河牵着瑞安的手,九岁的瑞安穿着一身为他量身定做的小军装,腰上别着一把小手枪,看着精神俊秀极了。 两人一父一子,一大一小,看着就跟一个模子出来的放大版和缩小版一样,站在一起十分瞩目。 瑞安牵着爸爸的手,大大方方地跟每一个路过的军官打招呼,对他们致敬行礼。 他做的军礼也标准极了,不比上战场的那些人差。 遇见他的人都夸:“周师长的孩子真好,以后一定也是个小师长。” 周瑞安下巴一抬,相当骄傲: “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上战场,杀鬼子,当大英雄!”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战争结束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好,说得好,有志气!” 又对周九河说:“师长,你这个儿子真有志气,有你当年的风采。” 周九河淡淡颔首,从来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脸上却也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骄傲。 贺宗明在远处,有人正在跟他敬酒,嘴里也在说着什么。 可他却看着周九河那边愣了神,许久没回应对方的话。 直到心不在焉把人敷衍走,远处一直观察着他的贺娇娥才走过来。 别有深意道:“看到人家有儿子,很羡慕吧?明子,我是你姑姑还能害你吗?挽月那种情况已经无法改变了,方小姐那边,她也对你有意,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你今年也才三十,正是壮年的时候,老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早做打算吧,你父亲要是还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看见我们贺家断子绝孙。” 贺宗明沉默地抿紧唇角,没有说话。 贺娇娥也知道不能把他逼得太紧,万分无奈似地看了贺宗明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贺宗明在她走后又一个人站了许久,而后抬手招来侍者,又叫了一杯酒,拿起来一饮而尽。 宴会到了尾声,宾客们一个接着一个散去,周九河也带着周瑞安来打招呼: “司令,我们就先走了。” 贺宗明目光在周瑞安身上定住,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周瑞安也不怕人,大大方方对他一笑,开朗的道: “逢春总是到处跟人说,她爸爸是天底下最俊的爸爸,但我却不这么想。” 周九河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对顶头上司这样说话,脸色微微一变,沉声呵斥: “周瑞安,不许这样没礼貌。” 贺宗明抬手止住他,定睛看向眼前的小男孩,语气温和: “是吗,那方不方便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周瑞安从容一笑,朗声说: “她说的是她自己的主观判断,但人跟人的主观是不一样的,在我心里,我爸爸才是天底下最俊最俊的爸爸。” 贺宗明一愣,然后便忍不住轻笑起来,周九河无言地望着自己儿子,神情略微尴尬。 而这时,周瑞安却又再次大大方方补充道:“不过,你是我见过的最俊,最讲情义的司令,也是一个英武的大英雄!” 第250章 番外-新世界4 贺宗明的笑意又多了些,故意诱导似的问道:“为什么英武的大英雄前面没有最字了?” 周瑞安小心思被指出,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 贺宗明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哈哈一笑。 伸手摸了摸孩子头顶:“好了,不逗你了,你想的没错,你爸爸在你心中,的确应该是最俊,最英武的大英雄。” 周瑞安得到鼓励,笑容变得兴奋,迫不及待抬头去看他父亲。 周九河也是无奈一笑,疼宠道:“你这孩子。” 又对贺宗明道:“让司令见笑了。” 贺宗明也对他笑笑,挥挥手,这才目送着他们父子走了。 但在两人离开后,他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低着头一个人静静坐在原地,不知多久。 周围除了收拾卫生的下人,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也依旧没走。 独处于寂静的角落,低着头神色不明的坐着。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披在他身上,跟角落的幽暗形成鲜明对比。 光晕与黑暗同时存于男人一身,而他一动不动。 任由那两者在寂静中挣扎、交替。 - 晚餐时分,佣人准时的备好了餐点,把饭菜都摆上桌子。 放学回来的逢春跟被佣人带着疯玩了一天的小盼归也都洗干净了手,乖乖地坐在了餐桌边。 可是左等右等,这个家的男主人也不见归家。 “怎么 搞得,不是说了要回来吃晚餐吗?” 挽月小声的抱怨了一句,而后拿起筷子: “算了,不等他了,我们几个先吃。” 桂琴微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两个小女孩也很利落,毫不犹豫地就拿起筷子开动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桂琴就知道,在她们家,但凡她爸爸要在家里用饭,那么在他上桌之前,别人就不许动筷子。 后来在桂琴嫁人以后,在跟周九河的日常相处中,她也延续了这一点,这是她潜意识里与生俱来的礼节。 所以……还有人可以像挽月这样,说不等就不等的吗? 桂琴的心情有些复杂。 贺家的餐桌也比较热闹,完全没像大户人家那样贯穿食不言寝不语。 他们没有公筷公勺,却在相互夹菜。 逢春给挽月夹着爆炒虾仁:“妈妈你吃,这个超级香!” 盼归也在不甘示弱地指着远处的蟹黄豆腐:“我要吃那个,妈妈给我夹。” 挽月温柔的跟大女儿道谢,又满足小女儿的要求,期间还不忘往桂琴碗里放了个大鸡腿。 桂琴还是第一次这样吃饭,有些不习惯,看着她们母女三个热热闹闹的,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周瑞安。 在周九河没回家的时候,那孩子跟桂琴的关系也是很好的。 桂琴出身大家,也很懂教育,那孩子被她教导的乖巧礼貌,落落大方,是个谁见了都会夸两句的乖小孩。 可就是这样一个,倾覆了她全部心血的教育成果……却在得知自己的父亲对母亲背叛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他的父亲那一面…… 桂琴心中忽然堵塞,难受感漫上心头,默默地放下筷子: “抱歉……我没什么胃口……” 她起身,竭力忍着忽然决堤的悲伤,快步上楼进了客房。 两个小孩子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妈妈,桂琴阿姨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逢春也说:“妈妈,要不要去看看桂琴阿姨呀?” 挽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们留一些饭菜,等桂琴阿姨饿了的时候也可以继续吃,现在就先谁都不打扰她,让她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吧。” 三人又开始重新用餐,只是吃了没一会儿,又有佣人匆匆从外面进来。 “太太,姑奶奶又来了,她在外面非要见你。” 贺娇娥? 挽月皱眉,不太喜欢听到这个名字。 她与贺娇娥本来没什么矛盾,可对方每次见到她的两个女儿,都是一脸看不起的模样。 得知挽月为了女儿创办女校后,还毫不犹豫地说女孩子读书也没用。 挽月对她就多出了几分厌恶。 两人住的近,可这几年却一直没什么往来。 哪怕是打牌,也从来没坐在过一桌。 她今天能找来这里,估计也是因为知道贺宗明回来了,又想跟贺宗明修复关系。 挽月不喜欢贺娇娥,却不太想贺宗明夹在中间难办,烦躁地皱了皱眉,还是起身出去了。 贺娇娥却迎面就给她一个暴击:“我已经跟明子说了你不能生育的事,你要是懂事,就别拦着他再往家里抬人。” 挽月完全被她这句话给砸懵了,错愕地看着她。 贺娇娥避开她的眼神,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你这几年在贺家是把事情做得不错,可做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当人媳妇的什么都可以不做,但必须要给人传宗接代!挽月,你生不出儿子,就别怪姑姑心狠。” 贺娇娥对挽月一直是有些愧疚的,当初对挽月的那些讽刺也好,把挽月带出去又在二选一中放弃她也好,这些年她一个人守着俩女儿,她作为贺宗明的姑姑从未给过帮助也好,贺娇娥知道,她是有一些对不住挽月。 可知道归知道,两人之间已经积怨太多,就算她想修复,挽月的性子也不一定愿意跟她修好,那还不如干脆就让她把坏人做到底,彻底不修好。 快速地扔下一句话,算是把贺宗明纳妾的事让挽月心中有个底,而后贺娇娥就又匆匆的走了,完全不敢看挽月是什么反应。 挽月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房子,但再回到餐桌,也只是看着两个女儿吃东西,她自己则是心事重重,没再动过筷子。 稍晚些的时候,桂琴一个人在房间,听见挽月敲门,她说了声进。 挽月推门走进来,不发一言,走近了桂琴便伸手抱住她。 跟之前那个把桂琴抱在怀中的保护姿态不同,这次的她,是把自己的头轻轻靠在桂琴肩膀上,一个小鸟依人,寻求安全感的姿态。 桂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消沉:“挽月?你怎么了?” 挽月贴在她身上,声音闷闷的: “桂琴姐姐,给别人做老婆好难啊。” 要给他生孩子,还必须生儿子。 生不出儿子,就要看着他娶小老婆。 生出了儿子,也仍旧有可能要看着他娶小老婆。 “他要是不回来就好了。” 挽月觉得贺娇娥那番话是在贺宗明的纵容下来说的,就为了给她打预防针。 她这会儿有些恨起了贺宗明,泄愤似的说:“早知道这样,他真不如死在外面。” 第251章 番外-新世界5 桂琴为她突如其来的尖锐感到诧异,问了挽月怎么回事,挽月闷声说: “贺宗明也要娶小老婆,还叫他那恶姑姑来提前给我施压。” 如果是之前,桂琴还没遭受周九河带女人回家这种打击的时候,挽月突然说这种话,她一定会感到奇怪。 贺宗明看起来跟挽月感情很好,不像是那种人。 但现在,有她自己的事情在前面当例子。 桂琴真的再也无法相信所谓的男人和感情。 心中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嘲弄。 她没再说话,也默默地伸出手,抱紧了挽月。 两个女人安静地依偎着彼此。 狭小的室内寂静无声。 只剩下两块伤痕累累的血肉竭力舔舐伤口。 这一天夜里,桂琴待在挽月这,没有回家。 而贺宗明竟然也不知去了哪,一夜未归。 挽月第二天起床,听守卫汇报才知道他竟然一直没回家。 守卫担忧道:“司令从没这样过,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挽月冷冷一笑,好哇,贺娇娥才给她来了下马威,贺宗明就直接开始夜宿家外。 不愧都是姓贺的,他们这一家子做事可真是干脆、利落。 “不用管他。”挽月冷冷地说:“他不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年不回来都没死外面,这一宿就能让他活不成了?” 守卫被她这刻薄的言语吓了一跳,震惊又无措地看着她。 挽月却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回了房子,又监管起厨子做早餐。 今天是休息日,学校放假。 逢春难得在家一天。 按照原本的规划,这一天挽月跟贺宗明会带着逢春跟盼归一起,一家四口共同出游,去外面游玩野餐。 现在贺宗明没回家,那也就算了。 挽月就当无事发生,像过去那四年,贺宗明从没回来时一样,如常的叫两个女儿起床吃饭。 可在饭菜上桌时,守卫却又匆匆跑进来汇报: “外面来了一个女人,还领着两个孩子,说要找周太太。” 桂琴一听就猜测到了是谁,冷着脸道: “你让她走,我不见她。” 守卫便又出门去跟那个女人沟通。 可不一会儿,便又匆匆跑了回来,无奈道: “周太太,您还是出去看下吧,那女人不肯走,还跪在了我们家门口!来往的人都在看着,传出去对司令的名声也不好啊!” 桂琴无奈,这才不出去见她,挽月脸上掠过一抹烦躁: “姐姐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那是挽月第一次见到那个叫云芝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粗布短衫和黑色长裤,头发利落的盘在脑后。 脸庞不算是美,就一双眼睛还算是有神。 讲话是脆生生的北方口音,语气带着谦卑。 见到桂琴出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膝盖蹭着地面往她面前走。 “大太太,求求你就接纳我吧,云芝真的不会跟你争任何东西,只要你同意我进门,我给你当牛做马,天天打洗脚水!” 桂琴被她这举止吓了一跳,不断地后退着躲避。 “你这是做什么?你先起来,起来再说话!” 挽月直到此刻,才明白桂琴昨天来找她时,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心如死灰。 在见到云芝以前,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容貌、言谈、气度,至少有一方面,她要比桂琴优秀,所以才会引得周九河变心,另有新欢。 她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一个…… 挽月不想用难听的词汇去伤害一个跟她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 但如果对人的评价也可以像逢春学校考试那样打分的话,满分是一百,桂琴不是九十九,也是九十八。 而这个叫云芝的女人,她……她甚至连五十分都达不到! 挽月出门前那种雄赳赳要好好见识一下第三者的心气一下子就没了。 这感觉就像是满桌都是饕餮盛宴,周九河却偏偏要去跟外面的野猪抢食吃。 她一下子就懂得了桂琴说要离婚时的坚定,和势必要离开周九河的决心。 是的,看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刻,挽月完美的共情起了桂琴。 她也开始深深地看不起和嫌恶上周九河。 …… 云芝并不是一个坏女人。 她也从没想过要伤害桂琴,又或者是破坏她的家庭。 事实上,如果她后来没嫁给周九河,为他生儿育女,那么,或许桂琴还要把她奉为恩人。 四年前的一场战役,贺宗明方惨败,贺宗明遁逃至旱城边界,而周九河身中一枪后被倭寇当成尸体丢弃。 丢尸的地方恰好在云芝家附近,她看见周九河,也以为是尸体,又看他身上的衣服鞋子还不错,扒下来补一补,还能让她爹接着穿,于是她就过去扒他衣服了。 结果在脱他衣服时意外的发现,这个人还有气,又认出了周九河这身军装是地狱倭寇的人穿的,于是就把他带回了家救治。 云芝她爹恰好是个赤脚大夫,有很多治疗外伤的经验,就这么的,在一段漫长的救治后,差点丧命的周九河,奇迹般的又活了过来。 而云芝也在一日日对他的照顾中,对这个英俊正直的军官日久生情。 她的世界很小,遇见周九河之前,她能遇见的男人要么是养猪的,要么是放羊的,要么是种地的,像这种遇见军官的机遇,可能一辈子就这一回。 他跟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一举一动都有着让她惊艳的迷人气度。 所以在贺宗明的人找过来,周九河也表示要跟他们走时,她为了不让自己留下遗憾,壮着胆子过去表白了。 其实在开口前她没抱太大期望,毕竟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而他却是个麾下几千战士的高尚军官。 但出乎意料的是,周九河并没直接拒绝,他给云芝的回复是,他在家中已有妻子,就算是她跟了他,也只能做二房。 很多人觉得男人蠢,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已有的九十九而去选择旁的一二三。 但事实上,他们不是蠢,是贪,他不是想用一二三代替九十九,而是九十九和一二三,他全都要。 第252章 番外-新世界6 云芝跟周九河前,就对桂琴的存在心知肚明。 她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尤其是在见到桂琴本人以后,更加自惭形秽。 哪怕已经给周九河生了一儿一女,也不敢肖想取缔桂琴的位置。 此时也是老老实实跪在桂琴面前,还让她带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起下跪。 流着泪说:“大太太,就请你跟我回去吧,我发誓没有半分要动摇你位置的念头,否则就叫我……” “够了!”桂琴实在是听不下去,冷着脸出声打断她。 她握着云芝的手腕,强硬地加大力道,硬生生把她从地上薅起来。 “父母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你在两个孩子面前这样作贱自己,你看看孩子们都学成了什么样子?” 云芝的两个孩子也跟云芝一样,满脸窝囊的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流着泪,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跟周瑞安一样,这俩也是周九河的种。 桂琴烦躁地对云芝说:“昨天我不是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吗?我不跟周九河过了,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矛盾,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又何苦来?” 在周九河又找了女人这件事上,桂琴反倒不怎么怪云芝,她只是有些无法面对她。 “他守不住下半身,要变节找人,就算是没有你,也会去找别人。我坚持要跟周九河离婚,也不是因为他带了你进门,而是因为我彻底厌弃了周家,受够了他们的一切,再也不想继续过之前那样的日子!” 桂琴看不下去云芝那满脸的泪,丢了张手帕在她面前: “你回去吧,带着你的孩子,跟周九河好好过日子,不用觉得你对不起我,也别再想着把我弄回去,我要是真的跟你回去了,那你才是真正的谁都对不起。” 每个女人的追求不一样,云芝能接受桂琴,不代表桂琴也能接受周九河。 云芝还想再说什么,桂琴冷冷地说:“想想你那俩孩子,你要是真把我逼回周家,不止你在我面前要跪一辈子,你那俩孩子也得在我面前跪一辈子,你真舍得?” 云芝这才放弃再哭求她的念头,红着一双泪眼牵着俩孩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走之后,桂琴也没了再吃早饭的胃口,同样没了胃口的还有挽月。 两人回到餐桌上,哑口无声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桂琴忽然说:“不行,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不能再待在这了。” 云芝能带俩孩子这样不要面子的求她,一定是因为周九河对她说了什么。 周九河要真是想要享受齐人之福,对她不死心,那两人就真不能善了了。 就她那个娘家,但凡接到周九河示意。桂琴就是不想回去,她爸她妈绑也会把她给绑回去。 到时候她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桂琴不敢再想。 她忽的起身,匆匆收拾东西就要走。 回到客房后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太匆忙,根本没带多少盘缠。 桂琴迟疑了下,想问挽月去借。 出了门才发现挽月也在收拾东西。 桂琴惊愕地看着她:“小挽月?” “桂琴姐姐,我和你一起走!” 挽月边从保险箱往外拿银行本票,一边快速地道。 云芝来求桂琴那个场面,她看见了,也吓着了。 挽月实在是不敢想,倘若有朝一日,她也处于桂琴那样的境地,她又会如何。 只是想想,她都呼吸困难,心如刀割。 而贺宗明…… 他的一夜未归,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挽月快速收拾完东西,又下楼去看两个孩子。 目光在开开心心跟佣人玩的盼归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正在写作业的逢春。 “逢春,你过来一下。” 逢春放下笔,被挽月带着回了房间,满脸懵懂。 “妈妈?” 挽月道:“还记得之前爸爸不在家时,妈妈教过你什么吗?” 逢春:“女孩子要多读书,好好学习,优秀了才能不被人欺负。” 挽月:“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逢春犹豫了下,眼中浮现出迟疑。 “爸爸要是在外面娶小老婆,妈妈就会当他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要他了?” 挽月点头,挎着手上的大包:“对,就是这句,现在妈妈要走了,以后不跟你爸生活在一起,你需要在爸爸妈妈之间选一个,尽快决定。” 逢春小脸上满是错愕:“爸爸娶小老婆了?” 挽月烦躁:“估计是,整不好昨晚没回家,就是在那女人家里睡的。” 逢春一听,当即气愤起来,怒冲冲道:“太过分了!他不在家这几年,妈妈那么辛苦,操持家业,劳心费力……” 挽月平静地打断她:“不要浪费时间,逢春,离开的事宜早不宜迟,你需要尽快做决定。” “那还想什么想,当然是跟着妈妈!”逢春毫不犹豫地说:“这些年都是妈妈在照顾我,我才不会为了个娶小老婆的垃圾离开妈妈!” 桂琴在一边目睹了一切,她看得目瞪口呆。 挽月确定了逢春的心意又去找盼归。 就在桂琴疑惑,盼归还那么小,能不能明白什么是爸爸娶小老婆的时候,却见挽月只是把小女儿抱起来亲了亲。 “以后好好跟你爸爸相处,多花点他的钱,你不花他也是给别的女人和孩子花。” 然后就把孩子放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点吧桂琴姐姐,中午正好有一趟海运的轮船,慢了我们就赶不上路了。” 两个女人带着逢春和一个巨大的包裹,一起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守卫还伸手过来帮忙拿东西,挽月也自然地把包给他们。 “太太这是要出远门吗?” 桂琴心中咯噔一下。 挽月这个包裹,里头可几乎是弄走了贺宗明的一半家当。 逢春轻慢道:“我妈妈做什么事,难不成还需要跟你汇报?” “大小姐教训的是,属下僭越了。” 守卫便立刻低下头,不敢再问。 而后亲自把挽月桂琴还有逢春送上了船。 他们刚想也跟着上去,挽月把包裹拿走,指派道:“我们要去郊游,你去附近的商店里买点糖果蜜饯肉脯什么的,样式越多越好。” 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有过,守卫没多想,听话地就走了。而就在他离开后没多久,挽月成功的拿钱收买了船夫,让他提前启动。 第253章 番外-新世界7 贺宗明从宿醉中醒来,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唤人道: “挽月,给我倒杯茶来。” 门被人推开,捧杯的小丫头恭敬地奉上茶杯。 “司令,您要的茶。” 贺宗明皱眉:“你是谁?我太太呢。” 说完话才注意到房间里的摆设不对,并不是他熟悉的卧室。 奉茶的小丫头解释道: “这里是酒楼的休息室,司令,您昨晚喝醉了,是我们老板安顿的您。” 贺宗明这才想起来大概是怎么回事。 皱了皱眉,他起身,越过小丫头往外走。 酒楼老板很懂事,早就通知了贺宗明的下属,酒楼外面就停着车。 一旦他醒来,随时都可以离开。 贺宗明上车便道:“怎么能让我睡在这,家里没来找吗?” 开车的司机诚实回:“没有,司令。” 贺宗明一顿:“那是有人去跟挽月传信,说我睡在酒楼了?” 司机想了想:“好像也没有,昨晚宴会散了以后,大家就都各自回去了,司令您没出来,我们也就没敢走,全都在酒楼外面一直等着。” 贺宗明:“……” 挽月是怎么回事,他这一夜未归,她怎么着也得派个人出来看一下吧? 他心中多出几分不满,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再好好教教她。 正常的夫妻关系,妻子在丈夫夜不归宿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应该不闻不问,无动于衷的。 汽车行驶着,走出不久,后视镜却又多出一辆车的身影。 贺宗明随意瞥了一眼,周九河? 这时候,周九河往他家的方向来做什么? 想了想,贺宗明叫司机放慢速度,开车窗跟周九河打了声招呼。 “九河。” 周九河那边同样降下车窗,露出的却是周瑞安的小脸。 小男孩一脸灿烂的微笑,开心地说:“贺司令!” 贺宗明也笑了下:“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来我这边做什么?” 周瑞安道:“我想妈妈了,来接妈妈回家。” 挽月跟桂琴关系好,两人黏在一处也是常事。 贺宗明听他这么一说,便以为桂琴是又去找挽月玩了。 心里面又对挽月多出一些不满。 怎么当人家太太的,丈夫夜不归宿她不出去找,倒是把别人家老婆天天往自己家拐。 抵达贺家后,周瑞安蹦蹦跳跳跑下车,他常被桂琴带来玩,相当熟悉贺家了。 守卫也恭恭敬敬地跟他打着招呼,叫他周小少爷。 周瑞安没理会他们,快速地跑进了别墅,扯着脖子就大喊: “妈妈!妈妈你快出来!别耍小脾气了!我来接你回家!” 客厅,盼归在被两个丫头一个保姆带着玩。 周瑞安忽然闯进来,一进门就大吵大闹,吓了她一跳。 周瑞安也看见了她,跑过来问: “盼归妹妹,我妈妈呢,她在楼上哪个房间?” 盼归葡萄似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桂琴阿姨走了。” “走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周瑞安一愣。 此时贺宗明也在门外跟守卫对完了话,慢步走进来,面色含着股不悦。 眉宇间的不满在看见可爱的小女儿后才淡去几分。 他过去把盼归抱进怀里,对愣在原地的周瑞安说: “你妈妈跟盼归妈妈出去郊游了,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你先回家等吧,等你妈妈回来后我会叫人送她回去。” 这时,乖巧依偎在他怀中的盼归却眨着大眼睛说: “妈妈不会回来了。” 贺宗明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小女儿。 盼归一脸天真的说:“妈妈跟桂琴阿姨走了,她不要你了,也不要盼归了。” 刚刚还因女儿的话有些震惊的贺宗明,转瞬便哑然失笑。 大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顶,他无奈地说: “说什么傻话,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 而另一边的周瑞安,却在听见盼归的话后浑身一震。 低着头在原地僵立半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一片惨白。 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这孩子转身就跑。 飞快地找到来时送他的车,扑腾着上去,大喊着命令司机道: “快送我回家!快带我去找爸爸!” 贺宗明瞧着周瑞安离开的背影皱眉,这孩子,乍一接触还好,可怎么冒冒失失的? 就在这时,门外又狂跑而入几个守卫,他们脸上的慌张和步伐的错乱,甚至比刚才的周瑞安还要更加冒失。 刚进院门,便大喘气着对值岗的守卫大喊道:“出事了,快,快叫人去找司令!” 贺宗明心中不悦,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冒失? 他沉着脸,抱着盼归走出别墅。 “不用找,我就在这。” 回来报信的守卫听到他的声音,惊喜的转过头来,但脸色转瞬又变成巨大的惶恐。 “不好了司令!太太跟大小姐去郊游,我们去买东西,结果船夫提前开船,我们失散了!” 贺宗明这时仍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只沉下眉梢,呵斥他们道: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交代过无论做什么事,太太和小姐身边都至少要留两个人贴身保护?” 守卫被呵斥的头都不敢抬:“卖东西的商店离码头也不远,所以我们就……” 说到底,人不该有侥幸心理。 贺宗明放下盼归,命人去把电话拿来。 “她们要去哪个片区?我联系当地负责人,让他们派人去守着。” 挽月跟逢春这样的身份,一大一小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没人保护他不放心。 守卫道:“货轮是往北方去的,下一道渡口应该是……” “北方?!”贺宗明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似乎不对,倏然扔下电话,拔高了音量。 而在这时,一边看了许久热闹的小盼归再次不嫌事大的加了一句: “爸爸,妈妈生气了,她带着姐姐走,不要你了,也不要我!” 贺宗明眼皮重重一跳。 一边的守卫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震惊地低头,不约而同看向那小小的孩子。 “什么叫她带着姐姐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宗明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往外跳,跳的他脑子都快炸了。 第254章 番外-新世界8 这一日,所有的百姓都见证了羊城的混乱。 两股势力,一股贺宗明的亲兵,一股周九河的亲卫。 齐齐重装而出,奔走在街道,严峻的表情和紧迫的行动,让不少目击者都心生惶恐。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要开始打仗了?” “倭寇不是已经投降了吗,这才过去多久……” 军队匆匆而过,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的疑惑。 两支队伍曾短暂相逢,又快速地擦肩,奔向了两个方向。 周九河的兵直奔庞家,他笃定桂琴不可能放着她父母不管,直接叫人把庞家给围住。 贺宗明的兵直奔码头,抵达后二话没说,直接征用了一辆商用货轮,而后立刻开船,一路北上,直奔旱城。 然而两人却无一例外的,扑了个空。 庞家,周九河的人带兵围困了十天,庞家不许进不许出,向来只吃新鲜蔬菜没有囤货习惯的庞父庞母险些因弹尽粮绝而饿死,可桂琴依旧没有露面。 旱城,贺宗明一直走水路,耗费了七天七夜终于抵达目的地,下船就直奔孔立的住处,抱着盼归怒气冲冲就去找老婆,然而他看见的,是孔立比他还要更加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与此同时,春城,荒废后又被人买走宅子和地契,重新安置家丁和仆从,却只有管家在主持大局,很少见主人出门露面的苏府,老管家带着所有仆从出门行礼。 “欢迎太太小姐回家。” 挽月带着逢春,身后跟着沿途在路上买来的一个丫环和两个壮丁,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走吧,逢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啦。” 小逢春好奇地看着这间四进四出,跟羊城的别墅截然不同的古色古香的宅院。 试探地走进去到处看看后,立刻惊呼起来。 “这里好大呀!有这么多花,还有湖,还有吊桥,这里好漂亮,我喜欢这里!”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春城虽然没有羊城的繁华,可这里清幽古朴的园林景致,也是羊城那样处处别墅耸立的地方比不来的。 挽月就猜到女儿会喜欢,脸上露出个微笑,在管家跟丫头们的伺候下,抬腿进了宅子。 她跟逢春,就算是到家了,以后会在春城安顿下来。 至于远去南河投奔亲戚的桂琴,挽月也根据以往给贺宗明运送军需物资的经验,给她聘请了办事最为稳妥的商行保驾护航,希望桂琴姐姐也能一路顺利吧。 小孩子爱玩,等逢春用脚丈量完整个苏府,前后左右所有的角落都跑一遍后,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逢春赞叹的说:“这里真大啊,妈妈,真的太棒了,这里比我们那的半条街加起来都要大。” 挽月笑着拿手帕给她擦脸上跑出来的汗:“你喜欢这里就好,我已经叫管家去给你联系学校,到时候继续让你上学。” 又领着逢春去祠堂上香,逢春惊讶地看着这里,苏家的祠堂只供奉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苏盈盈三个字。 逢春小脸掠过一抹疑惑:“苏盈盈?怎么听起来是女人的名字?” 挽月道:“这就是女人的名字,苏盈盈是妈妈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外祖母。” “外祖母?”逢春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又疑惑:“可是……祠堂不是不许供奉女人的名字吗?” “那是他们贺家的祠堂!现在这是我们苏家的地方,我们苏家,就只供奉女人!” 挽月握着女儿的小手,把点燃的香塞进她手中。 “从今天开始,你跟我姓,改叫苏逢春,来,给你外祖母上香!” “苏逢春?”逢春眨巴眼笑笑:“也蛮好听嘛。” 乖巧地拿着香,跟挽月一起在牌位前鞠躬: “给外祖母问安。” …… 周家,整整十天没有母亲的消息,小少爷周瑞安彻底炸了。 “滚开!把这些都拿走!” 一巴掌把佣人端上来的饭菜都打飞,他愤怒地叫喊道: “叫妈妈回来,除非妈妈回来,否则我就饿死自己,我什么也不吃!” 外面又有佣人道:“小少爷,学校的人又来问您,说您已经好几天没去露面了。” “让他们滚!”周瑞安扯着嗓子大喊:“除非妈妈回来,否则我不去读书,我哪都不去!” 两波佣人都被他给骂走,一脸为难地回到客厅,周九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色冷峻,审视着站他面前的女人。 “你去贺家那天,到底都跟桂琴说了些什么?” 云芝低着头,她总是这样,在周九河面前不自觉的就把腰弯上几分。 “我也没说什么,就是不希望大太太因为我的原因跟家里闹矛盾,担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会不安全,所以劝她和我回家。” 面对着周九河质问的目光,她不敢隐瞒,小声地把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其实她去求桂琴那天,并不是得到了周九河的示意。 周九河对桂琴离开的事并没说什么,尤其是知道她是去了贺家找挽月后,就更为放心,没再过问。 是云芝自己从周九河的脸色中判断出他心情不好,想着迟早也是要跟桂琴相处的,所以自作主张的去求了她。 但她没想到,偏偏在跟她见了面以后,桂琴会直接从春城消失,哪怕亲爸被周九河抓走下了狱,也没有半点表示,导致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逼走的桂琴。 周九河紧皱着眉头,以一种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云芝,直到外面有人通传,说军部的人来了,他才沉声开口: “你先下去吧,瑞安不肯吃饭,你去想法子哄哄他。” 云芝这才从他那满是压迫感的目光中活过来,唯唯诺诺的离开。 她前脚刚走,后脚周九河的亲信小庆就进了门,低声汇报道: “师长,有人聚众在军部外面闹事,说我们没有合理的名目,不该这样轻易把庞总长下狱。” 周九河目光微亮:“闹事的这些人里……” 小庆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打破周九河的期望: “都是庞总长的部下和有经济往来的客商,我查过了,他们都跟太太没有关系。” 周九河刚好上几分的脸色,就又唰地沉了下来。 小庆试探道:“要不,我们还是把庞总长放了吧?” “放什么放!”周九河沉声说:“你去张贴告示,就说庞总长趁着战乱公款私用,结党营私,发国难财,十日后枪毙!” 庞桂琴不是能跑吗,他处置了她的父亲,不信还不能把她给逼出来! 第255章 番外-新世界9 通告一出来,军部人人自危。 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想过趁着权势得当,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多给家里留一些保障。 庞总长的公款私用,要是接着往下查,军部里几乎人人都有份。 周九河的周家,他父亲跟他那些兄弟们,更加全是大头。 因此,周九河并没往下追究,他只是给庞总长一人扣了个犯罪的帽子。 而其他跟庞总长有过合作的人,因为害怕引火烧身,也不敢过去求情。 还有自私的,害怕庞总长招供出来的名单里会有自己,心中暗暗希望他在刑讯时就直接死在大牢里。 但庞总长没有遭受到刑讯逼供。 周九河把人关进监狱后,私下里单独去见了他一面。 “岳父不必惊慌,我这样做不是真的要为难庞家什么,只是桂琴顽劣,竟然玩起了离家出走这一出,孩子想妈妈,我想借您的事让她尽早回家。” 庞总长在看见酒肉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对着周九河笑的很慈祥: “这事我也知道,是桂琴那孩子不懂事,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常事,你在外面征战那么多年,当然是需要个女人在身边伺候,洗衣做饭,你尽管找她吧,等她回来,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会帮你好好教育她。” 两个男人因此达成共识。 但周九河也只是跟桂琴的父亲说清楚了情况,并没有告诉桂琴的母亲。 毕竟就算是假的,也要弄得真实些,才能引起桂琴危机感,把她给逼回来。 庞母在丈夫被抓走后就开始不断地四处奔走,想要找过去的友人为丈夫说情。 可现在这情况,明面上周九河就是要处置了庞家,谁还敢跟她站在一起,躲她还来不及。 庞父被下了十天监狱,庞母日日以泪洗面,实在走投无路,去到周家,周九河父亲面前,恳求能看在两家结亲的份上高抬贵手。 周父打从周九河得势就没再上过战场,平日里也不怎么去军部,军衔都被架空的差不多了。 军中的下属不再敬重他,他的虚荣心得不到满足,就开始在女人和孩子面前耍威风。 周家的人就没有不怕他的,简直是把他当皇帝供起来。 偏偏一个桂琴,从来不肯向他低头,他让她办的事也十件有九件办不成。 忽然有这么个机会,看见庞家落难了,桂琴的母亲又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他,周父乐坏了。 假模假样端坐在椅子上,高高在上抬着头: “别啊,庞太太,你这一句亲家我可不敢当。你那个女儿,她厉害的很呐,我的小儿子她说打就打,我的姨太太她也想骂就骂,九河那么好一个丈夫,娶个小老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竟然也敢跟他不留情面的吵,一个气不顺还直接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个影儿,你说说,庞太太,你自己说说,这算个什么儿媳妇,这样的儿媳妇要是在你家,你容得下她?” 他这字字句句,说出的全是对桂琴的不满和怨恨,庞母身子一矮,跪在周父面前: “没把女儿养好,是我们家的过错,桂琴嚣张跋扈,的确是配不上周师长,只要你们放我们家老庞一马,我们家立刻发罪己书登报,让桂琴自请下堂,从此离开周家。” 周九河听说庞母来了周家,以为是桂琴有了消息,大步流星就往这边走,却是才到前厅,就听见了庞母的这样一句。 脚下步子一顿,男人刚刚还算有些温度的脸色,霎时就寒了。 “庞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来我们周家谈交易?你当我们周家是什么人了,你们庞家的行贿堂吗?” 庞母被他的出现吓得心中一惊,维持着下跪的姿势,两眼含泪回头看向他。 周九河冷声道:“庞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只用求是没有用的,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便命家里的护卫进门,强行把庞母拖拽起来,赶出了周家。 周父还没逞够威风,忽然被打断,脸色讪讪的。 也不顾还有守卫等下人在场,对着周九河就破口大骂。 “腰杆子硬了你,连你老子的事也敢插手。” 周九河站在他面前,穿军装的身形高大伟岸,越发显得面前衰老的周父畏缩渺小。 “到底是我插手父亲的事,还是父亲想插手我的事,但没插手成功?” 冷嘲的扔下一句,周九河转身往外走。 周父在他身后气急败坏: “周九河,反了你了,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你爸,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爸!” “你就算是当再大的官,别说是师长,就算是司令、大帅,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大年三十晚上你就得给我跪下敬茶!” 怒火滔天的骂声传出去老远,周九河冷着脸迈出房门,整个院子的守卫都尴尬地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 他跟周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回自己的那栋别墅。 桂琴是个很有生活雅趣的女人,但凡在家,不是插花,就是烹茶。 无论是鲜花的沁人芬芳,还是茶香的宁静致远,他置身其中,总是能缓解情绪的烦躁,恢复回安定。 她还是个触觉很敏锐的女子,曾在某次他跟周父爆发战争后,柔声安慰他: “他自恃身份,做了一家之主多年,如今却处处不如你,如今鸡蛋里挑你骨头,想必是出于妒恨。你不用太当回事,反而可以视作他认可你的佐证,你已经不是当初不被放在眼里的小孩子了,他在拿你当真正的男人看。” 周九河一度认为女人是一无是处的麻烦,可在桂琴的身上,他享受到娶妻的愉悦和妙处,也明白了他父亲为什么会一个接一个,娶了那么多个。 现在桂琴不在家,他越发觉得,当初留云芝在身边是对的,桂琴离家出走,他心中烦闷,还可以去找云芝排解,就跟战场上要有一选二选备战作战计划一样,男人多一些女人,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不方便的时候,另一个能拿出来用。 于是他便去找云芝。 可还没进门,便远远地,听见了一阵吵闹厮打声。 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喊叫,瓷器碎裂的声响,刺耳的让周九河眉头狠狠一跳。 第256章 番外-新世界10 桂琴离开家的时间越长,周瑞安心中的不安就积攒的越多。 一条脐带上拴过的母子,他了解自己妈妈的性格。 如果连着近十天妈妈都没回家,那她很有可能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家,也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周瑞安无法接受,尤其是他失去了妈妈,云芝还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天天在他面前展示母慈子孝。 吃饭的时候,他忽然拿起手边最近的菜,劈头盖脸就朝着云芝砸过去。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女人!你下贱,勾引我爸爸,所以才逼走了我妈妈!” 云芝进周家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周瑞安这样刁难,之前周九河领着她和孩子第一次回家时,周瑞安明明还很高兴多了两个弟弟妹妹,以后可以一起玩。 这个天性温驯的妇人被砸的愣住了,诧异地看着眼前满脸怒火的孩子,菜汤顺着头发往下落,又在脸上往下滑,也没想起来擦。 倒是她身边的男孩子周泰安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朝着周瑞安大吼道: “你妈妈不要你了,关我妈妈什么事!” 周瑞安因为桂琴的离开,心中本来就饱受煎熬,听见他这样说,直接急红了眼,又拿了个盘子朝他砸过去。 “闭嘴!你闭嘴!我妈妈本来对我很好的,都是你们这些坏人!” 周泰安进了周家以来,虽是二房生的,但家里下人也处处拿他当少爷哄着,也增长了几分脾气,不再像刚到羊城时逆来顺受。 他不甘示弱,也拿了盘子跟周瑞安对砸。 “都是一个爸爸,凭什么就要你欺负我!” 两个孩子打着打着,战场又不断扩大。 插花的瓶子,摆设的古董,客厅的书籍,茶几上的杯盏,能砸的都被他们给砸了一遍! 周九河抬腿进门,看到的就是被土匪抢掠过似的满室狼藉,发狂扭斗在一起小狮子似的两个孩子,还有抱着跟周泰安龙凤胎生下的小女儿周萍缩在餐桌边躲着哭的云芝。 他铁青着脸色,对还在打个不休的两个儿子发出一声怒吼:“都给我停下!看看这个家,让你们造成了什么样子!” 两个互咬的小兽这才纷纷一哆嗦,害怕的双双松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九河阴沉着脸色看向抹泪的云芝。 菜叶子还挂在她的头发上,她却非要抱着女儿,女儿也就跟着她一起脏的不成样子。 “他们……”云芝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把事情给说清楚。 她儿子周泰安见状,抢先开口说:“哥哥欺负我们!他先是打我妈妈,然后打我妹妹,我看不过去才想要反抗!” “你胡说!”周瑞安大声开口反驳:“我只是打你妈,没有打你妹!” 基本的教养他还是有的,不会欺负比他弱小的女孩子。 周泰安却一口咬定:“打了!就是打了!爸爸,他妈妈不在家,他看我们全家都不顺眼!你看他把我给打的!” 周九河在外征战那几年,都是周泰安陪在他身边,因此反而跟周九河更亲近,扑着跑到周九河面前,抱住他的腿,抬起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嚎啕哭个不停。 “为什么啊,爸爸,同样都是你的儿子,为什么哥哥要这样欺负我啊!” 他年纪比周瑞安小,挨打自然也就比周瑞安多,状态看着也比周瑞安惨。 周九河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小儿子,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他自己。 受母亲的事拖累,他从小在周家就不讨好,日子过得很难,着实被那些本家的兄弟欺负排挤过很长一段日子。 而现在,当年他所经历过的,竟然又在他的孩子身上重演。 “打的就是你!”周瑞安习惯了周家全他一人是宝的状态,还在大声喊着:“你们就是不该来,你跟你妈妈还有那个妹妹都是贱人,你们……” 啪—— 重重的一耳光,打断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 周瑞安整颗头像不倒翁似的晃了好几下,只觉耳边像被炸弹轰过,一阵嗡嗡作响。 眼前模糊了又清晰,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看清曾被他视为世界上最好最亲近的父亲,满是怒火的面孔。 “你太放肆了!”周九河怒斥道:“这些年我不在家,想不到你被人给娇惯成这个样子!” 周瑞安捂着挨打的脸,难以置信看着他:“爸……” 周九河冷然怒视,指着门外:“去院子里跪着去,什么时候认识到你错在哪,再滚回来给云芝阿姨和弟弟妹妹道歉!” 挨了打的脸迅速肿起,周瑞安两眼全是泪花,他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周九河已经抬腿迈过废墟,大步走到云芝身边,伸手拿掉了她头上的烂菜叶子。 “你也是的,你是长辈,孩子不听话你教育就是,被个孩子欺负成这样像什么话?” 男人拿手帕给她擦着脸,细心的动作里有了几分温柔,云芝心中的满腹委屈总算是有了发泄之处,抱着女儿一起,一头扎进周九河怀中。 “师长……” 她哭的肩膀发颤。 “那是大太太的孩子,我怎么敢跟他作对。” 小女儿周萍也跟着一起哭:“爸爸,我怕。” 周九河听她提起桂琴,眼中掠过烦躁,骄横的女人,教育出的孩子也这样跋扈。 “你跟她同是我的妻子,她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他做的不对你尽管教育。她的孩子自己不管,别人再不帮忙纠正,以后说不定要无法无天成什么样子!” 周瑞安也在哭,听到这话哭的更加伤心,他想说他不是没家教,他妈妈教他教的很好的,他只是太想他妈妈了。 可是忽然周九河回头看向他的方向,周瑞安眼中闪过一抹期待,张开嘴想要再次为自己辩解。 周九河皱眉冷视着他,沉声道:“你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院子里跪着!” 周瑞安浑身一僵,张开的嘴又默默合上,终于,他低下头,沉重地迈开腿往外走,眼里的光也就此灭了。 周九河安抚了云芝一会儿,终于受不了她身上的菜味,退开身道: “跟女儿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云芝点点头,她对周九河向来言听计从,便去照做了。 周瑞安赌气的跪在院子里,一双眼睛始终不甘心地看着客厅的方向,希望周九河能突然反悔,意识到他做父亲的不公正,出来哄哄他。 可周九河头也不回就抬腿上了楼梯,到卧室里面休息去了。 第257章 番外-新世界11 周九河回家本来是图个清净,结果家里也闹成这个样子,他真是烦透了。 周家的下人看闹剧结束了,这才拿着清扫工具过来开始收拾。 周泰安在那些打扫的下人中跑来跑去,像是在玩,实则趁机把周瑞安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一些宝贝,一刻都离不开眼,特意放在客厅摆在明显地方炫耀的那些玩物偷偷当垃圾一起扔掉。 下人们察觉到了他的举动,犹豫地看了周瑞安一眼,可在想到刚刚周九河明显是更偏向云芝母子那一幕,还是选择了当不知道,任由周泰安把周瑞安的玩具都扔进垃圾堆。 下人们心里感叹着,这周家的天啊,估计是要变了。 云芝很快清洗完自己跟孩子,换好衣服出来,听佣人说周九河上了楼,立刻便也去了卧室。 周九河坐在椅子里,半边胳膊支着窗台,脸色略沉郁的闭目养神。 云芝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十指轻轻放在周九河头部,有技巧的沿着穴位按摩。 “师长是头疼病又犯了吗?” 周九河依旧维持着闭眼的状态,任由她伺候着,低低嗯了一声。 云芝轻声道:“师长去床上躺一会儿吧,我再给你按按颈椎,多少能缓解一些。” 周九河没动,她便依旧维持着给他按摩太阳穴的动作,过了会儿,男人睁开双眼,伸出手臂握住她手掌,云芝顺势坐到他怀中。 两人对视,云芝脸颊微红,眼中冒出期待。 陪着周九河这几年,两人肌肤相亲的次数其实不多。 她义无反顾跟他走那天,两人在他部下面前过了明路,有过一次。 然后她就怀孕了,不是在大肚子,就是在坐月子。 生出来龙凤胎后,恰好又遇上战事胶着,周九河连孩子都顾不上,他在战场,把她跟孩子们扔在附近的城中安置。 周九河会隔段时间就去看望他们一次,可每次也只是小坐一会儿就匆匆离开。 后来战事平稳了,才算是把她们三个接回身边,但军中又人多眼杂,两人也始终没再有过亲热。 回到周家后,看到桂琴,那样一个漂亮时尚的,天仙般的人物,云芝原本都不敢指望了。 结果现在,桂琴竟然自己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女人…… 云芝的心怦怦跳着,她忍着羞涩垂下眼帘,把脸靠近周九河胸口。 “师长,要云芝伺候你吗?” 周九河却没动别的心思,只是看着她的眼中多出一些愧疚。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又陪他征战,给他洗衣做饭,还生了一对儿女。 无论如何,也不该像今日这样,被周瑞安那孩子那样侮辱。 云芝本来情绪都淡了,被他这么一说,又忍不住心酸,哽咽地说: “这些早在我决定跟你走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准备了,她是大太太,子女贵重一些也是应该的,只要能跟师长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忍。” 周九河眼中掠过一抹烦躁,目光直对着怀中的女人,眼神却虚散,脑子里想着的是另一张明艳娇俏的面孔。 桂琴这一次,真的闹过头了,这么多天不回家,她把他这个丈夫当成什么,又把她自己的名节当成什么了? 沉声道:“什么大的小的,在我这不分这一套,一切不快全是因她而起,等她回来以后,我叫她斟茶给你道歉!” 云芝怎么都没想到,周九河竟然真的愿意为她主持公道!一时间激动得心尖都在发颤,看向男人的目光,眼中爱意也是源源不断。 周九河却在这时拍了拍她手臂,示意她起身:“行了,军部还有事,我先回去,家里这块就交给你处理,瑞安那孩子,真是被他那个不懂事的母亲给带坏了,就让他一直跪着,什么时候肯认错,什么时候再起来。” 其实军部也没什么事,但周九河就是不太想跟云芝相处。 他娶她是因为她说她爱慕他,到了周九河现在的这个位置,他这一生基本上是什么都有了,可唯独他没尝试过被人真心以待的感觉。 云芝说她喜欢他,愿意抛下一切跟他走,她的情意让他动容,所以他把她收在了身边。 可不知怎么,周九河就是不太喜欢跟她相处。 也许是习惯了桂琴的优雅,受不了这女人的粗鄙。 又或许是更现实的原因。 云芝虽然足够温柔和顺,可她实在不够漂亮。 粗糙的皮肤,简陋的五官,摸着跟丝瓜一样的手感。 周九河已经试过了自幼被娇养的跟牛奶冻似的桂琴,便对云芝很难产生欲望。 打了胜仗回家之前,他虽然没有贺宗明那么迫切,但也是有着盼望的。 盼望见到桂琴,盼望见到他们的孩子,还有……一些夫妻之间的,别的什么。 可是他才一进门,说了带云芝回家的事,她就立刻甩下脸子回了娘家。 周九河受不了她的无理取闹,人他都娶了,孩子也生出来了,他不可能抛弃云芝三人,自然也就不会为桂琴做出任何妥协。 他知道,他跟桂琴现在是双方都在较着劲儿,就看哪一边先顶不住压力,最后选择服软。 周九河觉得,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毕竟他没什么软肋在桂琴手上。 而桂琴……她可以被拿捏的东西,就实在是太多了。 她父亲,母亲,庞家那一大家子,她都不可能放着不管。 他笃定着,她最后一定会回来的,会回到他身边,会为她现在不理智的行为给他赔礼认错,会为她没教育好孩子给云芝带来的麻烦斟茶道歉。 周九河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她回来,把她造成的烂摊子都给收拾了,他还是会待桂琴好的,在他这个家里,没人能动摇桂琴的地位。 到时候不止瑞安,就连云芝生下的两个孩子也交给她带。云芝毕竟是个乡下女人,虽然心是好的,可她见识短浅,被她养的两个孩子都上不了台面,他甚至无法带出门去见人。 还是得让桂琴教养,被她养大的瑞安虽然跋扈任性了点,可在平日正常的时候,这孩子还是很好的,大方礼貌知进退,见了他的人就没人说不喜欢。 第258章 番外-新世界12 从周九河把云芝带回来,刺激得桂琴离家起,周家其余那些周九河同父异母的兄弟就都在竖着耳朵准备听笑话。 今天总算是撞见一回,他们光听还不够,趁周九河离开家,竟然晃荡着来到房前盯着跪在院中的周瑞安肆意看起来。 周瑞安平日跟着桂琴,知道这些叔伯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一个个不安好心。 他冷着一张脸,只当他们都是蚊子,背脊绷的笔直,也不去回头看。 反而是云芝,第一次跟周九河那些兄弟们见面,一不小心对视上了。 迟疑着问:“你们是……” 那些人笑哈哈说:“我们是周九河的弟弟,他是我们大哥。” 云芝一听,态度立马恭敬起来,她被周九河带回来以后,因为桂琴离家,该走的礼数还没走,也没人带她引荐其余周家人。 现在人家自己上门了,她哪能不好好表现? 立刻招呼下人,毕恭毕敬地把那些人请进了门。 “原来是叔叔们,快请进来,我这就叫人准备热茶。” 桂琴在家的时候,痛恨周家人不学无术的癞皮狗作风,恨不得割地为席跟他们划分个干净。 这小洋楼的大门,周家可有好几年没进去了。 忽然来了个云芝这么个懂事的,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乐了。 当下也不拒绝,大摇大摆进了门。 云芝让下人端茶倒水,她自己也是陪着笑脸聊天,想在周九河的家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便极尽奉承。 那些人见她是个性子好的,立时便心思活动起来,立时找起借口,这个说在外面欠了酒钱,那个说家里孩子想要去学堂读书,还有的说妻子生了病没钱去看,总之是一个个哭起穷来。 家里就周九河一个在军部有堂堂正正的职位,所有的花销全指望着他拿出工资分配,桂琴平日在时,知道周父自己也有积蓄,所以她严格把持着周九河的私产,除了该交公的那份,其他的一分都不多给。 而到了云芝这,她也不明白周家一大家子到底是怎么运作,只知道那些人都是周九河的亲戚,男人在外面都是讲究面子的,他的亲戚过得不好,传出去不还是周九河的脸上无光? 她只听他们诉苦了一会儿,便答应下来,从周九河的私产取钱,把那些人要的钱财散出去不少。 叔伯们走的时候,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大把银行本票,笑的合不拢嘴。 周瑞安跪在院子里,看着他们那小人得意的嘴脸,也跟着笑了一声。 那些叔伯,不是瓢虫,就是赌棍,有了钱只会更加的胡作非为。 他父亲跟他们的关系一向不好。 这女人竟然敢这样纵容,看来她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这样想着,他心中又生出几分期待。 那样的蠢妇,如何比得过他母亲? 周瑞安只盼着父亲能快速清醒过来,明白没人能比得了他妈妈的好,然后把他妈妈找回来,这样他就能再次拥有圆满幸福的家庭。 他不觉得自己今天有错,便宁肯一直跪着,也坚持不肯起来。 周九河晚上回来,他也依旧跪在院中,只是双腿钝痛,脊背没有最开始那样直了。 周九河瞥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冷声开口:“知道错在哪了吗?” 周瑞安坚持倔强说:“我没错!” 周九河脸色一沉,把值班的守卫抓过来问: “他这一天都在这跪着?” 守卫答:“是的师长,大少爷一直在这里,没有起过身。” “臭小子,还有几分骨气。”周九河气笑了,抬腿踹了周瑞安一脚: “行了,不认错就不认,自己起来吧。” 其余下人一听,赶紧过去帮着扶周瑞安。 房子里,从听见父亲声音就眼巴巴看着院外的周泰安小脸一板,不开心了。 但很快,他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 等下人把跪的行走不利的周瑞安搀扶回屋后,周泰安故意跑到周九河腿边: “爸爸,你看我新捏的泥人,威不威风!” 他指着客厅的置物架给周九河看。 周九河随意瞥过去,见到空荡荡的置物架上一团烂泥,皱了下眉,刚要开口。 周瑞安忽然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拳狠狠砸在周泰安脸上。 “我放在架子上的东西呢,你把我的东西拿哪去了!” 平时的置物架可不空,那上面满满当当,堆得全是桂琴想方设法给儿子搜罗回来的玩具。 周九河四年没回家,哪会知道家里摆设上的变动,在他眼里就是大儿子忽然间又发疯,欺辱殴打起他的小儿子来。 周泰安也不还手,一味地被打,哭着喊:“爸爸,爸爸救我!” 周九河沉声开口:“够了!” 周瑞安正气在头上,并没听见。 妈妈已经不见了,现在妈妈送他的东西也不见,他真是恨死了。 一拳接着一拳,全对着周泰安脸上,忽的,手上多出一股力道,周九河冷冷把人攥住,用力抬手一扬,周瑞安的身子便像沙袋一般,远远地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到沙发,疼得他骨头都像是要裂了,才贴着沙发滑落下来。 “爸……”周瑞安悲愤的喊了一声,委屈地看着自己父亲。 周九河伸手把周泰安抱进怀中,皱眉看着孩子脸上的伤,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周瑞安,我只当你是骄纵,但你现在还是恶毒,你弟弟还那么小,他只是一个孩子,你做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周九河厌烦的说:“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间里关禁闭,在他反省自己的过错之前,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周泰安缩在他怀里,小脸看似埋在他肩头,实则远远地对着周瑞安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笑。 佣人把跌倒的周瑞安扶起来,周瑞安撞到沙发的地方一碰就锥心的疼,他大喊: “轻点,我疼!” 又叫:“爸爸,我要看医生!” 医生的确是来了,却是给周泰安看脸上被打青的伤,那都是些皮外伤,涂点药酒就好了。 云芝却还是心疼的抱着儿子直落泪。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这才回周家几天……” 她哭,周泰安就也跟着一起哭。 周九河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佣人恰好这时在一边提醒: “师长,大少爷好像也说自己身上难受。” “难受就让他忍着!”周九河冷声打断:“不是他胡闹,哪来的这么多事,就该让他疼这一回,好好地长个教训!” 第259章 番外-新世界13 收云芝时,周九河对她做出过保证,就算是他家中有妻子,他也会一视同仁,不会让她跟孩子受委屈。 可现在,因为周瑞安的胡闹,云芝他们三个几乎是每天都在落泪。 周九河更是亲眼目睹了大儿子对小儿子的无故殴打和发难,他不禁反思起自己来。 当天晚上,便愧疚的留在了云芝房中。 也是同一天夜里,周瑞安后腰那处疼得越来越厉害。 后半夜,就迷迷糊糊发起烧来。 第二天早上,佣人拿着早餐敲门,得不到回应,为难的去跟周九河请示。 周九河在云芝的伺候下喝着牛奶,闻言冷冷地说: “不吃就不吃,我不差他这一个儿子,不用惯他这臭脾气。” 于是下人便没再去周瑞安门外询问。 这一日,周九河也是有着正事的。 按照通告上的时间来算,今天就是庞总长要当众伏法的日子。 按理说,桂琴早该出现为她的父亲求情。 可她却到现在都始终没有消息。 周九河干脆把戏演到底,真的带着庞总长到了菜市口。 枪杆子抵在脑袋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圈。 庞母也同样挤在人群里,哭着大喊: “周九河!你不能杀他,他怎么也算是你岳父啊!” 被枪口抵着的庞总长闻言看了自己妻子一眼,见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一张脸没有任何妆容,哭的浮肿,体面全无,他还挺得意的。 想不到一场假戏,竟然试出自己老婆的真心,她竟然对自己这样在乎。 庞总长看着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快把自己哭瞎的老婆,心中竟然还美了起来。 想着等这出戏演完,他回家以后,一定要好好笑话笑话她。 胆小的样,这才多大点事,至于这么害怕? 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周九河不会真的杀他。 小庆眼睛机灵的在人群里找了一遍: “师长,太太没在这里面。” “她没来?”周九河脸色阴沉,庞桂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连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顾了? “枪决的时间就要到了,太太没来,那庞总长这边还行刑吗?” 小庆看了看周围乱哄哄凑热闹的人群,又看了看被架在中间,已经有些骑虎难下的周九河。 “再等等,他……” 周九河眉眼阴郁,不明白为什么桂琴能做到对庞家的事无动于衷。 正迟疑着要不要改变行动,把庞总长再带回去。 毕竟他总不能真的杀了桂琴的父亲。 就在这时,行刑的枪手却在看了眼时间后,对着庞总长的脑袋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庞总长嘴边还含着点隐秘的笑意。 额头上就破了一个大洞。 咣当一声身子栽倒下去。 周九河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枪响的方向。 小庆也呆住了,震惊地看向开枪那人。 行刑的士兵把枪收回身侧,站定,远远地对着他们立正敬礼。 “报告师长,卖国贼一个,已经枪决完毕!” 群众还是第一次目睹枪毙场面,刚刚的哄乱转为一片死默的寂静。 而就在这所有人都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的安静中,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老庞!” 却是桂琴的母亲,哭喊着推开周围人的阻拦,踉跄着奔上前来,紧紧抱住了丈夫的尸体。 “老庞!你睁开眼看看我啊,老庞!” 女人凄厉的哭喊,炸响在这一方天地。 周九河错愕地看着他们,错愕地看着这一场景,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脑中嗡嗡作响。 不知多少声哭嚎后,庞母终于力竭,虚弱地昏迷过去。 狼狈的身体紧抱着丈夫的尸体瘫倒在地面,两人竟像是死在了一处。 周九河还没从庞总长的猝死中反应过来,久久无言。 还是小庆先清醒,立刻示意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处理,赶紧找个大夫给师长岳母诊治!” 又跑到执刑的人面前质问:“你开枪做什么!” 被他问到的人一脸茫然:“这不是军中的规定吗,到了时间点就要开枪!” 小庆咬牙道:“师长在这,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 愣头青更加的无辜了:“啊?还得这样吗,我,前几天才刚上任,不知道这些啊。” 战乱一平,战士们不用打仗,还享有高官厚禄,军队里的职位立刻就都成了香饽饽。 有钱的,有权的,想方设法的把自己的亲戚安插进去。 这些人都没经过标准的培训,就立刻占据了重要岗位。 谁都不会想到,阴差阳错,就出了这样的事! 竟然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本不该死的庞总长,就这么活生生让人给在菜市场毙了! 他死在无数人的众目睽睽之下。 这样的消息,就算是有人竭力想压,都不可能压得住。 “卖报卖报!周师长大义灭亲,菜市场枪决亲岳父!” 一晚上的功夫,庞总长之死,就成了时下报纸上最吸引人的卖点和头条! 其他几大城市的军官不知道其中内幕,都以为周九河是为了宣扬名声故意如此行事。 因此非但不瞒着,反而也放任自己城中的报社也同样发行传播内容。 一城连着一城,转眼,庞总长被枪决的消息,就从羊城到了万里之外的南河。 南河,一家价格亲民,住满了往来客商的小旅馆内。 满脸病容的桂琴从许临风手中接过煎好的药汁,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她把药放到一边,没急着喝,疑惑地看了许临风一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跟挽月分别以后,挽月一路向南,桂琴就一路向北。 她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怎么都没想过北方的严寒会是那么难熬。 才入了北方的边境,她就因为气候的温差,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路上怕露了财会招灾,又怕看病耽误赶路行程,便一直忍着没有找医生。 结果病越攒越重,本来只是轻微的风寒,到南河以后直接变成了高烧昏迷不醒。 要不是报社的同事接到她的传信来接她,只怕是她现在已经病死街头了。 到了南河以后,也是缠绵病榻多日,意识一直恍恍惚惚,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喝了不知道多少壶汤药,感觉整个屋子都是苦涩的药汤味,身上也快被腌入味了,这两天才算是勉强康复几分。 第260章 番外-新世界14 许临风是一年前回的南河,那时候被侵略的南河已经收复失地,前方时不时就传来马上抗战胜利的好消息。 他走的时候,把羊城的报社管理权交给了桂琴,毕竟当初是她一手扶持,用人脉搭建起的这块据点。 除了最开始的帮忙不提,桂琴本身也是报社之中很重要的一员骨干。 杂志社的创始编辑之一古良,就是她给自己取的代称。 古良二字,加上女字旁,就是姑娘。 对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她从未想过隐藏。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子,让报社那么多男人都自叹不如的姑娘。 她在自己的婚姻中竟然也会被人辜负。 那个男人,昔日不顾她的个人意愿,毁了她的婚约强娶了她。 现在又另结新欢,完全不顾忌桂琴的心情和感受,还把她的父亲…… 许临风看向桂琴的眼中满满都是心疼。 她才大病初愈,这时候还是先别让她得知家里的变故。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这边报社的同事早就听过你这位奇女子大名,知道你竟然也来了南河,都很想当面见见你。” “奇女子?”桂琴被这个称呼给逗得笑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也许是北方的空气更为清冽,不像羊城的那样粘稠,把她的心境也给吹拂的更为开阔了一些。 “我是长了两个鼻子还是三只眼睛,哪里就奇怪了呢?” 许临风看她还能开玩笑,就知道桂琴的心情还是不错。 他望着她,也跟着笑了笑,竭力遮掩眼中的沉重。 “不是奇怪,是奇特,特立独行,特别优秀的意思,你一个女孩子,却能三言两句,谈笑间就解决那么多证件,是我们多少大男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们知道了都很崇拜你的。” “你竟然连这个都跟他们说了?”桂琴讶异,许临风竟然愿意在他昔日的同窗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和不足,他不会觉得这样做是被一个女人比下去了,很没有面子吗? “他们问了,我当然要实话实说。”许临风把她喝完的药碗拿走,又熟练的拿出手帕递给桂琴让她擦嘴角的药渍。 “我感觉自己最近好多了,或许可以试着出去走走,吹一吹风。”桂琴掀开被子,做出要下床的动作。 “等一下!”许临风脸色骤然一变,伸手便又把她摁回了被子里。 “表哥?”桂琴无措地被被子卷成个煎饼,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茫然地看着他。 “额,这个……医生说了,你现在是康复的关键期,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养,在彻底康复之前,绝对不能吹风!” 许临风不敢跟她对视,慌乱的扯着谎。 好在桂琴并未多想,听他这么说就信了,无奈地往被子里一躺。 “好吧,那我就不出去,不过能不能给我找几本书看?什么都不做的待在房子里,真是闷透了。” 男女有别,她喝完药,许临风也就该走了。 临走前再三嘱咐桂琴,一定不要出房间,最好连窗都不要开。 又答应:“我会去报社找一些书刊,下次来的时候给你送来。” 桂琴懒懒的应了一声,又在汤药的作用下,没多久便昏昏欲睡。 …… 庞总长一死,周九河的计划就全乱了,等他反应过来要封锁消息时,消息早传遍了各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意识到事情无法挽回后,他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桂琴的母亲,试图去跟庞母解释,他不是真的要针对庞家,庞父的事情只是一次意外。 然而庞母从看见丈夫的死亡后,人就变得不太好,讲话颠三倒四,神情疯疯癫癫。 无论周九河跟她说什么,她都只用一双腥红的眼睛看着他,恶狠狠重复: “你杀了我丈夫!你害死了我丈夫!” 她扑过去,恶狠狠地掐住周九河脖子,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哪怕小庆及时出手把她打晕,周九河的脖子上也留下了青黑的两个手指印,足可见她的决心之大。 小庆后怕道:“师长,这女人恐怕是真的疯了。” 周九河也皱着眉,心止不住的发沉,知道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 他手下的人误杀了庞总长,万一桂琴也跟她妈妈一样,迁怒于他…… 周九河心头笼罩上一层阴云,难耐的烦躁挥之不去。 不行,他一定要尽快把桂琴给找出来,当面跟她解释! 可她到底去哪了,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连她的父母出了大事她都可以置之不管。 就在周九河满脸阴鸷沉思的时候,外面忽然又跑进来一个人。 是周家的佣人,见了面就连滚带爬往他面前一跪,大声地喊: “不好了师长,求求你快去看看大少爷吧!” 这人平时是负责在周瑞安上学的时候给他拎包的。 桂琴对下人虽然管理严格,但对于不犯错的人也一向和善,能照应就照应。 当初他家里人生了重病,请得起医生却买不起药,就是桂琴提前给他预支了薪水,让他妻子得以续命。 周瑞安最近闹着不上学,今天又一整天没露面,饭菜也一顿不吃,他实在放心不下,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了周瑞安房间。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周瑞安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疼。 周九河这才想起来那个总是惹事的大儿子,皱眉不悦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仆人: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周瑞安怎么了?” 仆人说:“大少爷一直在发烧,至今昏迷不醒!” 周瑞安发烧? 周九河听完只想冷笑。 不愧是小孩子的把戏,撒谎也不撒的严谨点。 他昨天又不是不在场,从来都是周瑞安仗着年纪大,一直在欺负别人。 周泰安可没动手打过他。 本来桂琴家里的事就让他够烦了,这人这么一闹,周九河越发失去耐心。 “是吗?他发烧了?”他对这人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仆人恳切道:“对,大少爷病得非常严重,可即使是这样,他嘴里还时不时喊着爸爸呢,师长,您就快回去看看他吧。” 这样的说法是越听越假了,一会儿昏迷不醒,一会儿嘴里又喊着爸爸。 周九河沉眼,烦闷地说:“你回去告诉他,不懂事的孩子生病了也是活该,让他烧死算了!” 第261章 番外-新世界15 仆人怎么都没想到,会从一个父亲的嘴里听到这么冷酷无情的话。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周九河,发愣的功夫,已经被周九河叫人给赶了出去。 被扔出军部大门后,他在原地瘫坐了一会儿,又很快爬起来。 周九河不管儿子了,但他不能没良心,桂琴太太当初帮了那样大的忙,救了他妻子的命,现在他也绝不能放着她的儿子不管。 这人一路狂跑,直奔城中最有名的医馆,进门二话不说,直接下跪磕头。 他没有钱,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尊严,希望能换取大夫的怜悯。 可是这年头,生病的人多,治病的大夫少。 不论穷人富人,家家户户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平安无事。 人家拿着钱来的,凭什么把治病的机会让给他一个两手空空的? 他就一直跪着,一直等,巴巴的在一边等,直到天都黑了,大夫送走最后一个病人。 他哀哀地开口:“大夫……” 老大夫看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拿出出诊的药箱。 “走吧,你家在哪,前头带路。” 仆人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地,迫不及待跑出去给他指路。 两人来到周家洋楼附近时,老大夫愣了一下,周师长的门庭他还是认识的,这样的人家看病怎么会拿不出钱? 而这时,周九河恰好从军部回家,沉着脸从车上走下来,就看见仆人领着大夫要往里走这一幕。 “演起戏来还没够了是吧?” 他冷着脸命令守卫把他们拦住。 “家里面的矛盾,非要把脸丢到外面去?生怕别人不说我们家闲话?” 眼看着大夫都要进门了,又生出这样的变故。 仆人急的都快哭了:“周师长,不管小少爷做错了什么,可他毕竟是你的孩子啊,求求你就让大夫去看看他吧,高烧已经耽误了一天,再这样下去孩子会不行的啊。” 他这么一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房子里的云芝也被声音吸引出来。 周九河也看向她:“周瑞安今天怎么样,又胡闹了吗?” 云芝神情怯怯的:“我不知道啊,大少爷他今天没出屋。” 仆人看她的眼神恶狠狠的,在他眼里,都是这个坏女人,才害的桂琴太太离开周家。 “他当然没办法出来,他高烧不退都快病死了!” 声音吵得周九河心烦:“来两个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又去问云芝:“他说的是真的吗?周瑞安生病了?” 云芝被他问的一愣:“我,我真的不知道……” 周瑞安现在对她和她的孩子极为仇视,非打即骂。 云芝又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她也不敢跟周九河的儿子动手。 于是就只能躲着他。 这一整天,周瑞安没出现。 云芝非但没觉得奇怪去问问怎么回事,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恨不得家里永远这样安逸。 看明白问她是问不出什么了,周九河绕过她,抬腿往周瑞安的房间走。 门没锁,轻轻一推他就进了门。 周瑞安躺在床上,被子被他踢到地面,小男孩和衣而卧着,脚下连鞋子都没脱。 周九河先是因他鞋底的泥弄脏了被褥而皱眉,接着才注意到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周瑞安?”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没得到任何回应。 周九河大步靠近,把手往孩子额头一贴。 掌心立时就被滚烫的温度给惊了一下。 周九河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跑出房间,大喊着从外面叫人: “医生!医生!快把刚刚那个大夫给请进来!” 然而哪还有什么大夫? 刚刚他拦门不让进,又把人的嘴给堵住那场闹剧早把老大夫给吓得不轻。 明哲保身起见,趁没人注意,拿着他的小药箱就偷跑了。 周九河立刻叫人去找。 可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老大夫再回到周家时,已经又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周瑞安终于得到诊治。 “不像是普通风寒,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外伤?” 老大夫做检查的过程中,周瑞安始终没有清醒。 但他嘴里确实说着胡话,一直在喊爸爸。 他喊:“爸爸,我疼,我好疼……” 孩子病中的一声声低喃,实在是听着可怜。 周九河陪在一边,手足无措极了。 他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那仆人说的都是真的啊! 明明昨天还生龙活虎,一直在找别人麻烦呢。 谁能想到,一眨眼,这孩子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外伤?不可能,家里就没人……” 周九河忽然把目光箭一样射向云芝: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打孩子了?” “啊?我?”云芝一愣,接着噗通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跪在了周九河腿前。 “冤枉啊师长!大少爷这样的人物,他不打我就不错了,我怎么敢跟他动手……” 一连串的话喊完,她又低头抹起泪来。 “昨天你也看见了,大少爷对我们母子三个一向凶狠的厉害,我们哪里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她这样的姿态一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了,一言难尽的看着这唱戏似的一幕。 周九河感到自己丢了人,脸上过不去,赶紧叫人把她带走。 又笃定地跟大夫说:“不可能,这孩子在家一向骄纵,不会有什么伤势。” “有没有伤势,最好还是让我看看再说。” 经历了种种戏剧性的过程,老大夫已经看穿了周九河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他坚持要给周瑞安脱了衣服诊治。 好在这是个男孩子,没那么多麻烦,脱了也就脱了。 只见周瑞安身上的皮肤果真如周九河所说,白皙干净,身娇肉贵,没有一点伤痕。 老大夫便又去给他脱裤子。 这次,还不等他整个脱完,便在周瑞安右侧靠近大腿的后腰处,看到了紫红色的一处淤痕!相当惨烈的一大块撞伤! “这里是……”周九河震惊地看着。 “应该就是这处了。”老大夫细致的把裤子都脱光,没再见到其他伤口,就此得出结论。 “外皮虽然没有破裂,但高烧成这个样子,估计是里面的骨头出了问题,才引发出了炎症。” 他把手放到那紫红色的伤处上,稍微加力。 “嗷……” 昏迷中的孩子,惨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周九河暴怒,抓着老大夫的手臂,一把将他甩开! 老大夫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甩跌出去一米多远。 下人见势不对,赶紧过来扶着,周九河却愣愣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臂。 恍然之中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第262章 番外-新世界16 老大夫被这么一摔,是彻底摔清醒了。 这年头,活得最不容易的就是他们当大夫的。 一旦遇到达官显贵,尤其是疑难杂症,治得好不一定有赏,治不好或者治疗效果达不到达官贵人想要的程度,那就成了他们的罪过。 周九河终于回忆起了,曾经他也用同样的力度甩开过年仅十岁的周瑞安。 老大夫便已经哎呦呦捂着胳膊喊上疼: “不行了,我这胳膊不行了。” 最初跪着把他请来的那下人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老大夫满脸痛苦护着自己手臂道: “令少爷的伤在皮肉里,要想治疗就必须得开刀,但老夫刚刚不慎摔伤了自己的右手,现在肩膀和手臂都疼得厉害,恐怕连刀都拿不稳了。” 他没直接说是被周九河摔的,已经算给两人留了体面。 周九河眉头一紧,目光冷然。 刚刚还好好的,忽然就拿不了刀了。 摆明了是记恨刚刚被他甩出去那一下,不想再给周瑞安诊治。 也好,换个人也成。 这老头对他怀有芥蒂,就算真的让他救助周瑞安,他也担心对方不会尽力。 “既然治不了,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来人,送客。” 下人一听,脸色顿时焦急起来: “不行啊司令,这已经是咱们羊城最好的大夫。” “不就是点小伤,军队里那么多军医,战场上中了子弹都治得好,还怕他们治不好一个孩子?” 周九河坚持让人送客。 老大夫半点不挣扎,出了门以后立刻转身就跑。 回家之后片刻不停留,连夜就叫他老婆孩子收拾出所有家当,举家搬离了羊城。 “人之所以能靠着两只脚立足于天地间,全靠腰腿上的筋骨,我刚才摸骨诊断,那孩子分明是胯上的骨头都断了。 这种伤,要么一辈子不治,让他感染发烧至死,要么开刀把坏掉的骨头取出去,但这样治完,他的一条腿也肯定废了,以后恐怕再也不能正常走路。” 周九河性格阴晴难测,老大夫不敢赌对方会不会在意识到事情无法挽回后,再迁怒到他头上。 因此跟家人讲明了利害关系,一家人就此,连夜离开羊城。 好在他是大夫,这年头,行医的人到哪里都能有口饭吃。 周家,军部擅长外伤的队医来给周瑞安诊治后,说出了跟老大夫一模一样的结论。 “治不好?什么叫治不好?”周九河暴怒。 无法接受前不久还是他的骄傲,被他带出去到处接受赞扬的儿子,以后就只能成为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 军医公事公办,据实已告: “骨头碎裂的太严重了,而且病情也耽误的太久,要是刚受伤时就及时叫医生来看,也许还能有法子补救,但现在说什么都是晚了。” 耽误的太久?没有及时请医生?现在已经晚了? 晚了? 周九河神情怔忪,无法接受地往后退了两步。 高大的身子,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的一瞬间脸上浮现深深懊悔。 明明昨天晚上,周瑞安被强行带回房间前就一直在喊疼,说他要看医生。 他怎么就没听呢?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作为父亲会失职到这个地步? 是他眼睁睁把自己的儿子作贱到了这个地步。 是他啊! 悔恨像一把利刃。 血淋淋的刺穿了周九河的心脏。 “师长,您做好决定了吗,要不要给大少爷做手术,取出坏掉的骨头?” 军医站在一边,公事公办的作出询问,毕竟不是他的孩子,他脸上只有冷漠。 周九河五指成拳,手背青筋根根凸起,他就那么攥着,用力到手臂微微发颤。 才从牙根里挤出一个字:“做。” 他周家有钱,就算是跛了,残了,他也能养得起他一辈子! 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而且桂琴…… 想到自己的妻子。 周九河心中涌起一股苍凉。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深了。 她父母的事,他已经愧对于她。 而现在,两人的孩子又成了这样。 他们之间,还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自信如他,到现在也不敢再说,会让桂琴对他毫无介怀了。 军医得到了准话就开始准备手术。 医生不能分心,周九河便只能离开现场。 走出周瑞安的房间,便看见刚刚被赶出去的云芝跟她的两个孩子一起,三人直勾勾地跪在周瑞安的门前。 周九河步子一顿,惊诧地看着她们: “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芝满脸都是泪:“师长不是为大少爷的事怪罪我们吗,我带着孩子们来给他赔罪!” “荒唐!”周九河看着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遇到事不是哭就只知道下跪,一点骨气都没有的蠢妇,烦躁地伸手去把她扯起来: “这没你的事,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云芝却还是坚持跪着,含泪道:“我不起来,师长既然觉得大少爷生病是我们的错,我就带着孩子们在这给他祈福。” 周九河本就烦躁,此时更是烦不胜烦,看着云芝那哭哭啼啼的模样,竟然第一次,觉得这女人面目可憎起来。 “跪一跪掉两滴眼泪要是有用,当初倭寇侵略你们村庄侮辱你的姐妹时,你还躲在地窖里面干什么?跑出去给他们跪一跪,掉两滴泪珠子不是更好?” 气在头上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伤人的话的,他们甚至还会故意挑着别人的短处去戳刀子。 云芝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当初村庄被倭寇扫荡时她恰好在地窖里给周九河送饭,因此躲过了一劫,可她的亲生姐姐就没那么好运了,被惨无人道的虐杀。 她听着姐姐的惨叫,躲在地窖里面痛哭,是周九河安慰她握着她的手保证,一定会帮她报仇,把那些倭寇杀个一干二净。 可现在,那些对她来说,一辈子难以释怀的阴影,竟然在他嘴中变成了一句拿来攻击她的话? 云芝知道自己胆小,懦弱,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可在对周九河这件事上,她自问已经做到了能做的全部。 他打仗那些年,一筐筐的脏衣服让她洗,她哪怕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也从来没有二话,后来回了周家,他大儿子野蛮又刁钻,对她时不时就打骂,她什么时候还过手哪怕一次? 第263章 番外-新世界17 周九河同僚的那些军官,多少个因为大小老婆争宠,弄得家宅不宁? 她云芝跟他回周家这些日子,可曾做过一件那样争风吃醋的事? 她甚至为了让他不烦心,去跪到别人家前面,去求他那个大太太回来。 可他现在,竟然却这样说她,竟然拿她一辈子放不下的心中伤痛,当成随口攻击她的筹码。 云芝隔着泪光看着周九河,心口一阵一阵止不住的发寒。 仿佛是第一次认清了这个男人。 周九河却没注意她神情上的变化。 烦躁地扔下一句就跨步越过了她们。 她自己愿意跪就跪着吧。 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不该把云芝留下了。 早知道一时的心软,会影响到后面这么多事,他真的不该一时脑热,好奇别人爱慕是什么滋味,就把她给留在身边。 桂琴虽然对他没有感情,可她是个相当合格的太太,有她在的时候,家里家外,都相当妥当。 而云芝,她虽然口口声声爱慕他,可她所谓的爱慕对周九河来说一点用处没有,反而是惹出了一件又一件的麻烦。 周九河这时,因着云芝的不体面,又怀念起桂琴的好来。 他小时在周家处境不公,受过一些虐待,身体上留了点病根。 长大后心烦意乱时,多出个头疼耳鸣的毛病,容易导致情绪失控。 桂琴嫁给他后,她热爱各种香料,她弄得那些香,也仿佛有安神定心的效果,周九河在她身边,竟然仿佛不药而愈,一次都没发过病。 而现在,桂琴不在家,连带着她的那些香也没人弄了。 种种事情阴差阳错的巧合堆积到一起,变成了一座大山把他压垮。 周九河的病情又开始反复了。 而且比几年前还要更严重。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万分无力。 他会不自觉的使用暴力,迁怒于他身边的人。 偏偏他自己,竟然一无所觉。 这一晚上,周九河没去找云芝,他待在桂琴常睡的主卧里。 他回来的那天她就走了,也没怎么仔细收拾东西,因此房间还是桂琴平日里生活的样子。 很多乱七八糟的小摆设,在商店里放着时,怎么都想象不出它们竟然能共处一室。 可在桂琴的打理下,它们却又那么的趣味十足而又井井有条。 通过里面一样样的物件,就仿佛能看到他不在家的那些时日,桂琴独自生活的那四年。 她是个极为精致的小女人,对生活也有追求有品位。 凡是近身的物件,不一定要用最好的,但一定要用符合心意的。 不像是云芝,怎么都改不了穷酸的老毛病,饭菜剩了两顿吃不完就舍不得扔,衣服都脱线了,非说打个补丁还能继续穿。 桂琴的房间,处处都是她的精心布置。 衣柜里,漂亮的衣服一排排,每一件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 周九河大手从那些旗袍上拂过,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桂琴,换好了新衣服在他面前扭来扭去,娇俏的问他好不好看。 女人就是爱打扮,他以前总觉得她没脑子,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没用的东西里。 可现在,别的军官出门都带着华丽又时尚的女人,他却怎么都没法让云芝陪他出席那些上流社会的高端晚宴,才意识到了桂琴曾经的精致有多么可贵。 陷入回忆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柜子门,于是柜门又缓缓向另一边滑动,露出另一侧紧挨着桂琴衣服放置好的男装来。 周九河动作僵住,诧异地看着那一排排,显然不是他离开家之前制作的,同样是当下时兴,款式流行的男装。 一件又一件,一套又一套,包含春夏秋冬,所有恰到好处的季节都能穿的男装,就那样跟桂琴的那些衣服紧挨着,并排挂在她卧室的衣柜里。 不,这不是她的卧室,在周九河把云芝带回家之前,这间房一直是他们的婚房,他从来都是跟她住在一处的。 这是他们的卧室啊! 周九河错愕地看着那些衣服,怔怔地握着许久都没舍得松手。 尺寸,都恰好合身。 这是……给他准备的吗?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竟不知是什么占据了大头。 只有密密麻麻的疼痛和酸楚,辗转反侧的在四肢百骸游走。 他不在家,所以她做这些衣服是为了什么呢? 她准备这些衣服,难道是在盼着他回家吗? 怕他回家后,没有合适的新衣服穿,所以准备了一套又一套。 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 庞桂琴,你是在等我吗? 周九河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殷红。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衣服,无声的发问。 你是一直在盼望我回家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回来了,你却又走了呢? 桂琴已走,此处只剩下空屋。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又或许,答案其实早就在他心里,只是他拒绝承认。 那一个晚上,云芝在隔壁的房间,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停不下来的默默落泪。 小女孩不懂事,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哭,但妈妈哭,她也就跟着一起哭。 周泰安则是聪明很多,他看着泪流不停的母亲,心中暗暗发誓。 周瑞安那个坏哥哥,他以后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而周九河,在进了桂琴的房间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明明里面都没有女主人了,他也坚持要留在那。 宁肯跟满室的寂寥待在一处。 被子里,枕头上,还残留着女主人的发香。 他睡在那里,被清浅的香气环绕着,就仿佛可以假装,那个曾经把他冷清的生活变得温馨美好,有人情味的女人,让他体会到了家庭的幸福和快乐的女人,从没有离开过。 假如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他睡醒,外面便是他的家人和孩子,周瑞安背着书包开开心心上学堂,他健康又活泼,是个人见人爱的神气贵少爷。 桂琴则是漂漂亮亮的坐在梳妆桌描眉化妆,听到他起床的声音,侧过半个身来,娇俏妍丽的面容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微笑。 那是他曾经拥有的美好的一切,但现在,似乎一切都无法挽回的远去了。 第264章 番外-新世界18 “主编,书架第一排左数第一本的书呢?” “我拿给朋友看了,怎么,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天没看完的报纸随手夹在里面了。” 报社最不缺的就是报纸,同事随口问了句就不再在意。 跟他对话的许临风却猛然僵住,书里竟然还夹着报纸? 最近几天的头版头条,可都是写的周九河杀他岳父的那桩大事! 心中意识到不妙,他忽然起身朝外走,朝着桂琴所在的旅店跑去。 一路不停地疾奔,把体力发挥到极致。 慌乱的行径引来了街上不少人的注目。 许临风没工夫管,一路横冲直撞,直奔旅馆。 终于抵达,不作任何休息,顺着楼梯就往上走。 他奔到长廊时,迎面走出来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 许临风一眼抓住,猛然拦到那女子面前。 “桂琴!” 桂琴被突然冒出来的他给吓了一跳。 她今天换了身浅黄色的小旗袍,披着乳白色的针织披肩,精心烫过的长卷发被梳拢到脸颊一侧,婀娜多姿的往长廊上一站,实在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表哥?今天不是已经送过药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胸膛里的心还在因急速的奔跑而猛烈跳动着,喉咙火辣辣的不适,隐隐还有些要干呕的冲动。 许临风极力压制着那些难受,不确信此时的桂琴是否已经看见了那张要命的报纸,眼睛紧紧盯住桂琴,仿佛生怕眨一下眼睛她就跑了。 她的表情实在是自然,平静又镇定,只通过观察她的外表,许临风很难判定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 脑筋飞快转动半晌,只能迂回的问: “医生不是说最好不要见风吗,你怎么还是出门了?” 桂琴对他无奈一笑:“就算不能见风,我也不能什么事都在房子里。” 她总不能屋子里吃喝,又在屋子里出恭。 桂琴指着茅厕的方向道:“让一让,表哥,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许临风往她指尖的方向一瞧,身子一僵,双耳直接红透。 愣愣地让过半个身,偷瞧着桂琴走进去。 又猛地反应过来,直奔向桂琴房间,找到他今早给她送来的那本书。 瞧见书好好地在桌子上放着,不像是打开过的样子,许临风大松了一口气。 飞速把书拿过,他快速地翻找一遍,想找到同事嘴里的那张报纸。 可翻完了一遍,里面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许临风疑心自己找漏了,把书提起来,倒吊着抖落第二遍。 这次也依旧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同事记错了? 就在他更仔细的翻找第三遍时,房门的方向传来旅店主人的声音。 “咦?这间房的旅客不是已经退房了吗,怎么里面还会有人?” 许临风所有的动作就此僵住: “退房?!” “对啊,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庞小姐,刚刚办理完了退房手续,已经拿着押金走人了。” 耳边嗡的一声,许临风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再次起身,毫不犹豫地出了屋子便往街外跑。 他到大街上的时候,恰好看见一辆黄包车载着桂琴,在朝远处离开。 许临风没有犹豫,拔开腿就追。 “桂琴!你停下,请等一等我!” 许临风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大街上这么闹,实在是斯文扫地。 可是他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拼命的狂追、呐喊,终于引起了黄包车夫的注意。 “小姐,后面那个男人好像是在叫你。” 桂琴无奈,低低一叹,叫他把车停下。 许临风转瞬狂奔到她身边,今天这一天,几乎是消耗了他好几年的运动量。 桂琴看他那喘气都困难的样子,哭笑不得的拿出手帕,帮许临风擦着额角的汗。 “表哥,你这是何苦呢?” 许临风一把攥住她手腕:“桂琴,你不能走!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桂琴没说话,脸上笑意没了,温柔似水的眸光,不知何时已经凝结成了冰。 “如果你是我,你能当做无事发生,然后独自一人苟且偷生下去吗?”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许临风咬牙,头一次对自己的读书人身份是那么的无力。 “他有权有势,有枪炮子弹,桂琴,我们斗不过他的!” 他不敢让桂琴知道她家里的事,就是怕她性子要强,会在冲动之下回到羊城犯傻。 都把外面的女人领回家了,又杀了她的父亲,周九河对她还能有多少情分? 桂琴要真是想不开回去报仇,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的病才刚好,许临风实在是不忍让她冒那样大的风险。 桂琴的脸上彻底一丝表情没有了,凛冽的秋风拂过,她站在寒风中,发丝随着风动轻轻摇摆,大病初愈的身子,如纸一样苍白单薄。 “道理我都懂,可是表哥,死的是我爸爸。” 两人定定对视,恰好有一粒沙尘进了桂琴的眼中,刺激的她眼眶红了起来。 泪水不受控的在眼中聚拢,在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得知家中惨变后,一直被她强撑着的脆弱也在刹那间如山洪崩裂。 “死的是我爸爸,是我的父亲,是生我养我的家人!” 从有记忆的第一天起,桂琴就被教育,女孩子要做一个淑女,讲话声音不能太大,走路步伐不能太快,要优雅,要稳重,要端方。 所以哪怕她再生气的时候,哪怕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桂琴也从来没有崩溃过,她总是淡淡的,温柔的,一个人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收整好,永远把温和平静的假象留在外面,只在黑夜里和独处时静静的去舔舐伤口。 从羊城到南河的那一场大病,到底是温差太大病倒了人,还是她心中腐烂的伤口太多,让这个把一切委屈都一个人消化的女人终于不堪重负? 此时此刻,淑女的外壳寸寸崩裂,完美的平静假象被剥夺,露出来的只剩下一块满身疮疤,鲜血淋漓的血肉。 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淌,在街上歇斯底里的大喊: “许临风,遭遇这一切的是我不是你,你有什么权利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有什么权利拦在我面前不让我回家,找那个罪魁祸首去复仇!” 第265章 番外-新世界19 许临风怔怔地看着眼前失控的女人,看她满脸的泪,他心中也像针扎似的难受。 但在桂琴再次想走时,还是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坚持不肯让她离开。 “懦夫!”桂琴直接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她恶狠狠地看着他,仿佛他才是那个与她有血海深仇的杀父仇人。 “许临风,你就是一个懦夫!你现在来我面前装什么好人?当初我们都订好了婚事,你听说周九河要抢,连争取都不争取,直接默许两家婚约取消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许临风把头偏向一边,清俊的侧颜上,鲜红的巴掌印无比刺眼。 他抿着唇,苍白的跟桂琴对视着,眼中充满难过,没有为自己辩驳。 桂琴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说话,还是你不敢说?不敢说你害怕周九河有枪,有子弹,你是个怂包软蛋,怕丢了命,所以连老婆都不敢为自己争取。’” 她冷眼瞧着许临风挡在她面前的姿态,喉咙里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 “许临风,你也就只能仗着力量优势,跟我一个女人作对。” 眼瞧着许临风在一声声的嘲弄中脸色越发的苍白,桂琴深吸一口气,用手擦了一把脸,抬手招呼路边: “黄包车!” 身体却猛然当场僵住,桂琴惊怒的挣扎,许临风牢牢地抱住她。 文弱的书生,竟然也能轻易把她给打横抱起。 “我不能就这样让你走!”许临风手臂紧紧地束缚着她的双腿,阻止她从他怀里往下跳:“桂琴,你今天情绪太激动了,人在极度的悲伤愤怒之下是无法好好思考的,我不是要阻止你报仇,只求你能先好好冷静一下。” 只要她冷静下来,就会明白,他阻止她回羊城完全是为了她好! 周九河已经杀了庞父,又有了小老婆和新的孩子。 他现在对桂琴到底还有没有情分,一切都不可知。 桂琴这样冲动暴怒的回去,跟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 桂琴在他怀中奋力挣扎,挥舞的巴掌往他脸上打了一下又一下。 两人这一番动静也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中就有许临风母亲的熟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那不是许太太家的儿子吗?他不是还没娶妻,怎么会在街上这样抱着一个女人?” “不得了,不得了,许太太前不久还抱怨自家孩子不肯娶妻,该不会就是因为在外面……” 那人说着惊恐捂嘴,眼睛一转,立刻叫来黄包车就直奔许家而去。 另一边,许临风不顾桂琴的挣扎反抗,顶着满脸的巴掌印一路抱着她就把她又带回了旅店里。 进门后直接关上门,把她关在门里面,他则是脊背顶着门板,在外面强行落锁。 “桂琴,你现在情绪激动,我等你冷静下来之后再和你说话!” 房间里传出桂琴崩溃的骂声,字字句句,全戳着许临风肺管子。 男人默默地听着,眉宇间悲伤流动。 懦弱吗?也许吧。 那个时候,南河战乱,他跟母亲一起,千里迢迢去投奔桂琴一家。 本就是已经寄人篱下,一言一行都要看人脸色。 庞家悔婚,给她新找的未婚夫又是军官那样地位不同凡响的人物。 他自惭形秽还不够,哪还有勇气去提什么争取? 而且……刚成婚的那一段日子,许临风一直觉得桂琴是过得不错的。 谁能想到,几年之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许临风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当年没敢坚持争取她的婚事,已经害她错嫁了一次。 今天他说什么都不能再放任她冲动行事,再坑害她第二次了。 骂吧,就让她骂吧。 换成谁到了桂琴的处境,都不可能不崩溃的。 如果只是骂骂他,就能让她心中好受一点,那他甘之如饴。 …… 旱城的北军都知道,最近他们的城长家来了对奇怪的父女。 贺宗明是带着兵来的,鉴于抗战后南北军紧张的关系,起初北军还担心过他会作乱。 可除了兵以外,他竟然还带着个孩子,那孩子粉雕玉琢,漂亮的跟洋娃娃似的。 进了城长的门,二话不说,扯着嗓子就开始喊妈妈,到处找妈妈没找到后,哇地一声就哭了。 后来那一整天,所有人都在忙着哄孩子。 身为城长的孔立尤其以身作则,抱着小女娃爱不释手。 “这小家伙跟挽月小时候长得真像,这鼻子这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她生的。” 贺宗明黑着脸把女儿抢回来:“你是说,挽月根本没有来过这?” 孔立不舍地看了看重回父亲怀抱的小盼归,手中似乎还有着奶呼呼的余温,一脸意犹未尽。 “她怎么可能来?你跟我的军队有联系,知道战乱后旱城被划为了我的管辖,挽月又不清楚。” “不清楚吗?”贺宗明眼中掠过一抹恍惚,难道挽月跟孔立,这些年竟然真的一点都没联系过,他还以为,还以为…… “没来找你,那她还能去哪呢?”贺宗明恍惚的低喃出声。 孔立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不对劲,敏锐地眯起眼。 “贺宗明,你跟挽月之间到底怎么了?” 贺宗明冷脸,既然挽月不在这,那他就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只是……挽月真的不在吗?他还有几分怀疑,万一这是孔立为了蒙蔽他,跟挽月商量出的障眼法呢? 孔立老实憨厚,但那丫头可是个聪明人,鬼精鬼精的。 迟疑间,哭了一场的盼归率先开口了。 “爸爸要娶小老婆,妈妈一生气就不要我们了,不要爸爸,也不要盼归了。” 她说着说着,越说越委屈,哇地一声再次大哭起来。 “凭什么呀,盼归又不娶小老婆,为什么连盼归也不要了。” 这些天挽月不在,都是贺宗明一个人带着她。 他行军打仗随意惯了,为了找挽月也只顾着赶时间,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让盼归吃尽了苦头。 一个拿枪拿炮的大男人,别指望他那双手还能给小女孩编辫子。 盼归的头发还是挽月走的那天早上给她梳的,十多天没洗,她自己都感觉有味道了。 一路上强忍难过,全靠着马上见到妈妈的那口气撑着。 现在到了地方,妈妈却没找着,盼归当场崩溃了。 嚎啕大哭,怎么都哄不好。 “爸爸坏,不要爸爸了,我要妈妈!哇!妈妈!” 第266章 番外-新世界20 “你竟然敢辜负挽月!”不待贺宗明哄盼归,孔立率先发难,一拳朝着他就重重砸了过去。 贺宗明胸口像被一口钟重重撞了一下,本能的开始躲闪:“不是这么回事,挽月误会了。” “误会?这么小的孩子能骗人吗?”孔立满脸怒火,抬手又是一拳。 贺宗明也恼了,握拳咬牙道:“打就打,真当老子怕你!早就想跟你这矮子真刀真枪的战一回了!” 两个男人转瞬间搏斗在一起。 贺宗明少时有拳脚师父,一招一式都雷厉风行,打出去都是拳拳到肉。 孔立行军作战这么多年,却也有些搏斗技巧,下手又黑又准。 两人须臾之间,竟然分不出个伯仲。 贺宗明大怒! 孔立是什么?养马奴出身的野路子。 他跟这样的人打成了平手。 那不是成了这些年贺家给他的资源都白费。 没有了那些,他还真就不如他了? 一时间也不再收敛,下手越发的狠辣起来。 孔立心中也鼓着一股怒火。 当初他跟挽月,青梅竹马,两心相许,要不是贺宗明横插一脚,强取豪夺,挽月怎么可能会被他夺走? 他抢了他的挽月,可现在却又不好好珍惜,为了什么小老婆逼得挽月离开家,这种不仁不义的狗东西,还有什么活在世上的必要? 一时间,孔立打红了眼,自己身上受了伤也像不知道疼,满脑子就一个目的,绝不能让贺宗明好过! “狗东西!你竟然敢辜负她,我这就派人去找她,以后只要我饿不死就永远有她一口饭,你休想再趁人之危挟持她!” “你休想!她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她给我生了两个女儿,我们感情好的很,她这辈子都是我的,我的!” 孔立凉凉的说:“是吗?那她现在怎么会弃你而去?” 贺宗明动作一僵,高举的拳头定在半空。 孔立鼻青脸肿,猪头似的脸上却含着一股轻蔑。 “贺宗明,你真可怜,你霸占了她又怎么样,逼她给你生了孩子又怎么样,你对不住她,她说不要你就不要你,她连你们的孩子都不要。” 凉嗖嗖的话像一枪直中心口,贺宗明武力上虽然险胜,可脸色更像是那个输家,紧攥着孔立领口的手臂,微微的颤抖。 孔立眼中就又多了几分藐视:“她当初选择你,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吗,堂堂一个旅长家的少爷,却学了勾栏妓子才用的勾当。 贺宗明,贺司令,你们的大女儿是怎么得来的?她爱你时能包容你的过错,现在她不要你了,你以为她还会帮你遮掩?说不定你的女儿已经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现在的她正如当年被你欺压的挽月一样嫌恶你。 她们都恨你,憎你,唾弃你,宁肯舍弃那当司令太太和小姐的富贵,也说什么都要离开你,一辈子不和你见面。” 贺宗明被他气的几乎吐血,他怎么都想不到,看着老实憨厚的孔立,刺激起人来竟然嘴皮子也这样利索,字字句句全朝着他的心口上扎。 他想反驳,可偏偏又百口莫辩,最后只能红着眼睛,一拳狠狠砸在地面,怒吼道:“我没有!什么见了鬼的小老婆!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女人你还不知道?” 孔立也毫不犹豫地说:“哪个不知道你们南军的龌龊,你那个副官不就弄了个抗战夫人!” 贺宗明咬牙:“那是他的事,我是他上司又不是他爸,还能拦着他娶小老婆?” 周九河二娶的那个事贺宗明也觉得不理解。 就那女人畏畏缩缩粗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也亏他下得了手。 孔立冷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贺宗明咬牙:“你要是这么说,你们又好到哪去了?真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北军的文工团……” 孔立忽的脸色骤变,抿着嘴唇,不再言语了。 气氛终于算安静了下来。 两个争斗结束的男人筋疲力尽地在地板上躺着。 孔立鼻青脸肿,两个黑眼圈肿出一条缝,鼻子下挂着两行血,他随手找了纸团塞住。 贺宗明比他好一点,只脸颊和下巴多出两团乌青,但胸口也是阵阵发痛,呼吸都觉得不顺畅。 极端的情绪发泄过后,两人都有些疲累。 盼归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不哭了。 眨巴着大眼睛坐一边愣愣地看着两个人打架。 等他们打完,犹豫着看了他们一阵儿,迈着小短腿走到贺宗明身边。 嘟起小嘴,轻轻地朝他被打紫的脸上吹了一下。 “爸爸,痛痛,吹吹,痛痛飞走。” 贺宗明抱着自己的女儿,一下子就笑了。 扬眉看向孔立,神色骄傲极了。 “你不满又怎么样?到最后也还是我赢了。” 孔立给他个白眼:“就你是小心眼,我跟挽月,我们两个早就放下了。”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咦?客厅怎么乱成这样?” 孔立一听声音,如临大敌,砰的一下从地上跳站起来的同时,竟然慌乱的背过了身去。 “苏荷?你,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你快走吧,你不要看我!” 贺宗明从他的反应中体会到猫腻,探究的眯起眼。 只见客厅外慢慢地走进来一个女人。 她是北军文工团的同志,穿着深褐色的文艺兵军服,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五官端庄而又英气。 贺宗明打量苏荷,苏荷也看见了贺宗明。 眼神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就注意到了他怀中的盼归。 “呀!外面传的竟然都是真的,你家里还真多出来个找上门的孩子!” 孔立一听这话,便猜到她怕是要误会,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慌乱的转过身来。 “不是!这孩子跟我没什么关系,抱着她那个就是她爹,他们两个是父女一起来的。” 他这一转身,苏荷听没听进去他的解释不一定,但可算是把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给瞧见了。 女人惊讶瞧着孔立,嘴巴微微张开,愣看他一眼,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 孔立被她这么一笑更加无措,没受伤的耳朵也羞窘的红了,再次悲愤地背过身去,还不忘狠狠瞪贺宗明一眼。 第267章 番外-新世界21 贺宗明从两人的互动中感受到了不寻常:“这位女同志是?” 孔立大大方方地说:“苏荷,我未婚妻。” 苏荷也落落大方对贺宗明一笑,看看他脸上青紫的伤痕,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取出小药箱,给贺宗明扔了几个消肿化瘀的药,自己则是亲自去替孔立处理。 “瞧你这样,又不是小孩子了,逞凶斗狠的像什么话!真没出息。” 孔立听话地让她给自己处理伤势,被教训了也不反驳,蔫头耷脑的听着,嘴里讲出来一句:“谁让他欺负我妹子。” 贺宗明定定看着他们,心头有一块盘绕多年挥之不去的阴云在此刻终于散开,眨眼间全化作风和日丽彩虹初霁。 忽的,他挑眉笑了,朗声道:“哪个欺负你妹子,我跟我们家挽月好着呢,现在只不过有些误会,等误会解释清楚了,她必然还会跟我回家,和和美美过日子。” 孔立冷冷白他一眼,没好气说:“你最好是!” 但没一会儿,注意力就又转移到苏荷身上。 女人虽然轻声细语,脾气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从见了孔立这副尊容起,就开始一刻不停的教训他。 贺宗明听的心中直发笑,这就是挽月曾经看上的男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被个女人给熊成什么样子? 既然这处没找到挽月,他也不愿再浪费时间,当天晚上,就不顾北军的挽留,带着女儿和他的手下再次动身上路。 临走前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倘若挽月真有找你的一天,给我传个信,你现在另有所爱和和美美了,也可怜可怜我怀里这孩子,她还这么小,你总不能看着她没妈。” 孔立猛翻白眼:“听听你这话,里头全是心眼子,挽月真可怜,当初就是被你这么一次次卖惨给骗了。” 贺宗明不理会他,用力一握盼归的手。 盼归立刻一吸鼻子,大眼睛说红就红:“孔立叔叔……” 孔立顿时心头一软,再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要真是有挽月的消息,我尽量帮你劝她。” 贺宗明这才抱着女儿,再次坐上汽车,让司机开始赶路。 盼归乖乖巧巧地躺在后座,枕在他腿上,这姿势挽月也用过,贺宗明瞧着小女儿,心软的不像话。 “等见到你妈妈,你一定要好好说说,那个姓孔的叔叔见到你连顿饭都没请你吃,还出手殴打你爸爸。” 盼归疑惑地眨眨眼:“可是爸爸也打他了呀。” 贺宗明道:“那怎么能一样,他不止打我还骂我,骂我的时候爸爸都没还口,咱们家你妈是最会吵架的,现在她不在了,我们孤儿寡父真的好可怜,在外面让人欺负。” 盼归一听,小脸也跟着难过起来。 “是哦,妈妈不在了,我们好可怜。” …… 许临风堵在门外,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等他醒时之前还摔摔打打的房间已经没声了。 “桂琴?”他心中一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快速打开锁,整个人闯了进去。 看到里面的人好端端坐着后,才长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桂琴想不开,会一头脑热的往羊城闯。 此时的桂琴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崩溃,情绪稳定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看,正是许临风带给她的那本史记。 见他进门,她也没有再与他争吵,平平淡淡看他一眼,瞧见许临风满脸的巴掌印,竟然还低头抿着嘴唇笑了笑。 “白日里是我唐突了,一时不快说了那许多难听的话,表哥莫怪。” 许临风见她笑容,非但不觉轻松,反而越发提防,谨慎的说: “那些话你也不算说错,是我自己无能,当初护不住你,现在又帮不到你,你心里不痛快,尽管发泄出来。” 桂琴又是一笑,合上手中书册,抬起头时,许临风才终于跟她对视,意识到她笑意不达眼底。 “表哥过于自谦了,当时是我突然得知真相,过于冲动了,冷静了一个下午,仔细想想,其实你做的都对。” 桂琴凉凉的说:“你拦着我是对的,就我现在这个样子,一个柔弱的女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真的回了羊城又怎么样呢?周九河手底下那么多兵,一人一个巴掌就能把我活活打死,我连靠近他的身边都做不到。” 她现在已经彻底对那个杀她生父的人绝望,完全不再把他当有过婚姻关系的丈夫看,心目中彻底把他视为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许临风依旧神情谨慎:“你能想得通就好,桂琴,我不是不想让你报仇,只是……” “只是我该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桂琴平静地接过他的话,目光又望向手边的那本史记。 “被关在房间这一下午,我先是崩溃,歇斯底里,后来累了,便又平静下来,平静之后又无事可做,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于是我开始看书,看的恰好是你给我拿来这本书。” “在这个书上,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桂琴的手指轻轻点着书册封面,眼神若有所思的带着一抹回味:“秦相张仪,昔日为人幕僚时曾被人冤枉窃玉,他心中不忿,后来凭本事得到重用后,对冤害过他的人立誓,日后我必将窃汝之国。” 许临风茫然的看着她,不明白桂琴忽然提起这些的缘由,桂琴的眼神却倏然变得犀利,她冷冷地说: “周九河在外面征战,我父亲作为他的岳父,财政上殚精竭虑,为他赚来了多少箱枪,多少的子弹!可他竟然刚一停战就翻脸无情,过河拆桥,这种无情无义的卑劣小人,也配坐在他如今的高位之上吗?” “他杀了我的父亲,害得我家不得安宁,那我也必然不会让他好过!一无所有的女人想杀高高在上的周师长是很难,可杀一个一败涂地的男人就容易多了! 我一定要把他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给扯下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失去所有,掉落万劫不复之地!我要让他失去他最在意的一切,权利,地位,财富,威名,让他饱受世人唾弃之苦,再给我的父亲偿命!” 第268章 番外-新世界22 一觉醒来,盼归的一双眼睛又是肿的。 浮肿的面容就跟大发面馒头一样。 贺宗明心中狠狠一惊,才意识到他最近忙着赶路,忽略了女儿。 “怎么了盼归,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跟爸爸说。” 盼归摇摇头,瓮声瓮气的掩饰:“没有,我很好,爸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妈妈呀?” 贺宗明坚持追问:“不要骗爸爸,你晚上是不是偷偷哭了?” 盼归眼圈通红,紧咬着嘴唇用力摇头:“没有,盼归不哭,妈妈不喜欢爱哭的孩子,盼归再也不哭了。” 她边说,清澈的泪珠边沿着眼眶往下落。 贺宗明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手忙脚乱给她擦着泪。 在汽车抵达下一个城镇后,再没像之前那样急着赶时间。 紧握着女儿的手,像游玩似的带着她逛街,到处买那些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他还想像当初买丫头照顾挽月那样,买个丫头或者婆子照顾盼归。 可是几人在这小镇只是中转站,现在又不是战乱年代,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一群人背井离乡的走。 贺宗明想请人照顾盼归的事就没成功。 最后还是找了酒店老板的媳妇,好言好语跟她商量,麻烦她带着盼归去换衣服洗澡。 盼归从头到尾始终情绪低落。 给她买的糖和玩具她也看都不看。 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连头发吹干都不愿意等,就跑到贺宗明身边哀求。 “爸爸我们走吧,我们去找妈妈。” 酒店老板娘跟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一脸无奈。 贺宗明把吹风机接过手:“好,爸爸带你走,不过要先等头发干了再走,不然外面那么凉,盼归会生病。” 盼归便乖乖巧巧坐下来,让他吹头发。 可是贺宗明哪里伺候过孩子? 弄了半天,盼归的头发没干多少,长发却卷进了吹风机里。 孩子很懂事,掉了一小束头发也没说疼。 贺宗明却满脸都是懊悔跟沮丧,无措地抱着女儿,看着从吹风机上掉落的头发。 喃喃地说:“是爸爸不好,爸爸怎么这么笨呢。”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挽月这些年,一个人在家照顾两个女儿的不容易。 盼归拿手摸了摸被扯得火辣辣的头皮,红着大眼睛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开口: “爸爸,等找到妈妈以后,你把我还给妈妈吧。” “你可以有小老婆,可以跟小老婆生儿子,男孩子的头发不长,一定比盼归好照顾,你们一定能一起生活的很好。” “盼归又懒、又馋、不聪明,还是个女孩子,你不差我这一个女儿的,你可以没有女儿,可是盼归真的不能没有妈妈。”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不受控的大颗大颗掉泪。 从有记忆起就没离开过挽月身边的小姑娘,一边哭着,一边努力地仰着小脸往头顶看,想把泪水给憋回去。 不能哭,不能再哭了,姐姐说妈妈不喜欢爱哭的孩子,一定是她太爱哭了,所以妈妈走的时候才只要姐姐不要她。 她一定要把爱哭的这个坏习惯给改掉。 “我可以四年没有爸爸,就可以一辈子没有爸爸,但是盼归不能没有妈妈,没有妈妈的盼归再也不会快乐了……” 小孩子一声声天真的童言童语,彻底击垮了贺宗明连日以来强装无事的心脏。 当年去乱葬场亲手从尸堆里一点点把父亲找出来,收整入殓都没红过眼睛的男人,此时却险些在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面前落泪。 贺宗明紧抱着女儿,把她的小脸摁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不会的,盼归不会没有妈妈,盼归也不会没有爸爸,爸爸妈妈以后都会在你身边的,不许再说这种傻话。” 挽月,苏挽月。 你到底去了哪呢? 离开了他,却也没有投奔孔立。 外面天大地大,她如果当真是带着女儿没头没脑的乱跑了,那贺宗明还真就彻底失去了线索。 但是,怎么可能呢?就算战争停歇,外面也依旧是个乱世。 女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何况她还带着个孩子。 就算是为了逢春考虑,挽月也绝不可能没有规划的乱走。 她敢离开,就必然还是有所依靠。 难道在他离家的这四年里,她又认识了别的张立、王立、李立吗? 贺宗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干脆对着盼归一件件盘问。 盼归也明白,爸爸问的问题一定对找妈妈这件事至关重要。 于是她就乖乖的回答。 “叔叔?妈妈平时不跟叔叔来往的,她的朋友只有几个太太,还有桂琴阿姨。” “常来咱们家的男的,就一个瑞安哥哥。” 贺宗明冷怒道:“瑞安哥哥是谁?”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难道挽月离开,就是被这个叫瑞安的拐走…… 盼归吸着鼻子道:“他是桂琴阿姨的孩子啊,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来我们家找我和姐姐玩。” 周瑞安? 贺宗明的心像过山车,高高抛起又重重下落。 他觉出几分可笑。 自己竟然草木皆兵到这个地步。 又经过几次详细追问后,他终于确定,挽月在他离开家这几年,往来圈子实在干干净净,一点不该有的异性都没有。 但这非但不能让他放心,反而越发觉得恐慌。 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要是没有任何倚仗就无依无靠的走了,那她还能去哪…… 不,不能说无依无靠。 贺宗明又想起一个人。 一个之前一直存在,却被他给全然忽略的人。 “庞桂琴跟你妈妈是一起走的?” 盼归用力点头:“对,妈妈是跟桂琴阿姨一起走的,她们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出门了,再也没回来。” 难道挽月是被桂琴拐走了? 贺宗明遗憾自己竟然才留意到桂琴是跟挽月一起离开这一点。 抱着盼归上车,立刻对司机道:“拿最快的速度,返回羊城!” 如果真的是跟桂琴一起,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挽月无依无靠,桂琴却是有着家人的。 就算两人真的是走了,桂琴能去的地方她父母也肯定知道。 庞总长是个圆滑懂事的人物,到时候把他叫过去,一问便知。 第269章 番外-新世界23 返回羊城的路上,贺宗明再没像以前那样忽视女儿的感受。 为了防止盼归夜里再偷偷哭,他叫人买了有故事的杂志,准备当睡前读物给女儿听。 可是在讲故事的过程中,读着读着,贺宗明感觉到不对劲。 皱着眉又把整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这些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全都在为北军歌功颂德也就罢了,还把他们南军拉出去垫背。 在这些作者的笔下,北军是在倭寇侵略时揭竿起义、挺身而出的大英雄。 而他们南军却成了吃空饷不作为,遇到战争就只会边跑边拿老百姓当垫背的窝囊废! 讲北军,是战场厮杀的家国热血,是匹夫一怒的壮士悲壮。 讲南军,重点却在军阀怎么给百姓征收兵马税,怎么把穷苦人家的儿女逼迫成自己的小老婆。 让贺宗明感到难堪的是,其中个别事件,还真是曾经发生过的。 在他父亲身上,在他自己身上,在他下属身上,在他带领的部队里都有过。 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普遍现象,以上欺下,以大欺小,这是万万年来都屡禁不止的事情! 不止是他们南军,北军里也不是没发生过,可偏偏故事里所描述的,就只有南军的丑恶嘴脸,至于北军,就天降神祗似的光风霁月…… 把已经睡熟的盼归轻轻放开,盖好被子,贺宗明沉着脸走出门外。 手中的杂志用力摔在下属面前:“像这样的杂志,市面上到底流通了多少?” 下属不明所以,把东西捡起来一看,目光正好对着一行大字: 【川北军阀强抢民女,六旬老汉为护爱女血溅喜堂】 “这这这,胡说八道!”下属也惊了,拿着杂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脸色越看越难看。 底层百姓无法接触真正的军权,他们能了解上流社会的途径无非是读书看报和口口相传。 因此报社和书社在百姓们心中是有着相当高的公信力的,还不是他们说什么百姓就信什么。 “一定是北军的计谋!”下属脸色铁青道:“我们的人早就得到消息,北军的人在收复北方失地后就一直在搞什么统一集权,想不到霸占了北部地区他们还不满足,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动摇民心,破坏我们南军形象!” 贺宗明道:“先不赶路了,明天休息一天,你去所有的报社和书社都走一遍,把能买到的所有杂志和报纸都买一份回来。” 他必须得确定,像这种内容的杂志,现在到底是个别现象,还是已经遍地开花。 还有……这些东西在他们的北方是否也有? 故事虽然都是虚构,但其中涉及到的某些军政细节,实在是太真实了。 那些就真的是他们军部发生过的事! 很多事情,做的时候大家心照不宣,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毕竟知道的人,每个人都能从中受益。 他们拿到的好处足以堵上他们的嘴。 可现在,这些故事,是完全的把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曝光在了那些没拿到任何好处的人眼中! 真要是在南方也流传开,群众的口诛笔伐,会成为个天大的难题。 武王伐纣,为上者,最忌讳的就是失去民心! 次日一早,报社刚刚开门,贺宗明的下属就穿着身便衣混了进去。 把本地所有的报社书社都走了一遍后,长长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问题,司令,大部分的报社书社都还是正常内容,像昨天那本杂志的不多,估计就跟野史一样,做出来也就是给老百姓猎奇。” 贺宗明把他带回来的那些书和报纸也都看了看,确保真的无事后才把东西放下,但心中依旧隐隐感觉怪异。 真的会有那么巧的事吗?一个以猎奇为目的的故事书,会真实到仿佛在军部中长了眼睛一样? “查到发行它的书社是哪家了吗?” “额……这个还没,我问了所有报社,都说这不是他们发行的。” 不是本地书社? 贺宗明心中的怪异感又出来了。 可在这时,刚睡醒的盼归迷迷瞪瞪从房间里出来了。 “早上怎么没叫我起床呀?爸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赶路?” 一听说现在已经是正午,浪费了一上午的赶路时间,盼归当即眼睛一红,立马又要哭了。 再这样下去,孩子的眼睛非哭坏不可。 贺宗明不敢轻视,赶紧又把注意力放回女儿身上,轻声细语哄了起来。 到底没再敢耽误进程,坚持把那家书社给找出来,又重新开始赶路。 …… 羊城,周家。 周瑞安从手术的麻药中清醒过来,就感觉自己腰上剜心似的疼。 “来人,来人啊!”他喊了一嗓子。 早守在门边的下人立刻跑进来:“大少爷,您醒了!” “疼!腰好疼!快去给我叫医生!”周瑞安大喊着说。 下人听见他这话,眼睛一红,不忍地别开脸擦了擦眼角。 “已经给您请过医生了,医生刚走。” “请过了?那我身上怎么还是这么疼?” 桂琴在家的时候,周瑞安被护的跟眼珠子一样,连手指破皮的伤都没有过。 他生病的经历也不多,对医生的概念就是无论什么病,只要看了医生就能好。 一听自己已经看过了医生,他用手肘撑着床就想起身。 “使不得!使不得啊少爷!医生说了刚做完手术不能动,起码要在床上修养半个月。” 下人又赶紧上前,把要起来的他给压下去。 “快别乱动了少爷,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小的帮你做。”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瑞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烦躁地瞥了眼下人,骄横问:“我要出恭,你也能帮我去吗?” 下人却脸色未变,答应了一声后就端来一个盆。 “大少爷,你先别乱动,小的来帮你脱裤子……” 周瑞安看着那盆,脸一下子黑了。 十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要面子了。 咣当一声把那盆打落在地: “干什么你!本少爷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你以为我是那种下地都困难的残废?” 第270章 番外-新世界24 他说着就又要自己起身,起到一半却又因腰上的剧痛不得不倒回去。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瑞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小孩子的脸上一片惨白和惶恐。 “阿才,我的腰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阿才也就是拼命给他找大夫的下人,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在床边把昨天发生的所有事都给说了一遍。 他是站在桂琴那边的,话里话外也就对周九河全是意见。 “少爷,您是他的亲儿子啊!亲生儿子!师长他也太过分了,竟然为了那个外来的女人跟两个野种,说什么也不肯为您请医生,差点就耽误了你的治疗!” 周瑞安震惊地听着,黑圆的眼仁在听到自己的腿以后都不会好了,就算能站起来也会成为跛子后就不转动了。 他就那么躺着,僵直地躺着,阿才在他的床边哭,说着替他打抱不平的话。 向来脾气火爆,有话就说,从不往心里憋的周瑞安却难得一见的沉默了。 许久,许久,他都没发出一个动静。 周九河这日特地没有去军部,得知周瑞安醒了,立刻就来看他。 进门一瞧周瑞安的表情,他就明白儿子什么都知道了。 “瑞安……”周九河有些不敢面对儿子的目光,别过脸,低声说: “我已经叫人去各地找最好的大夫,你放心,爸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周瑞安只是沉默,双目紧闭像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在床上躺着。 看着平日耀武扬威,活泼开朗的儿子变成了这样,周九河心中更为不好受。 他宁愿周瑞安起来,再像之前那样大吵大闹一场。 “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你现在一定饿了,我叫厨房去给你做饭……” 一直闭眼不语的周瑞安,这时才轻轻开口: “爸,你真的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周九河愣住。 周瑞安爱吃什么? 这,他怎么可能清楚? 厨房里的事,一向是厨子操持。 他只知道饿了的时候,就会有可口的饭菜,这就够了。 周瑞安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曾经最崇拜,当做大英雄,当做榜样和骄傲的父亲。 为了他,他甚至不惜出言忤逆养育自己多年的母亲,把他母亲气得离家一去不回。 现在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好悔啊,真的好悔啊。 周瑞安眼中泛出热泪: “你不知道,我知道,爸,你喜欢吃鱼,松鼠鳜鱼,红烧鲤鱼,香煎带鱼,西湖醋鲤,凡是跟鱼有关的,你都爱吃。” 周九河愣住,因为那些菜确实是他平日里比较喜欢的,在饭桌上看见也会多动几筷子。 周瑞安含泪看着他说:“很意外是不是,你这么些年没回家,为什么我还能记住你的喜好?” 周九河心中忽然想到了那个答案:“瑞安,你……” “因为我妈。”周瑞安快速打断他没说完的话,泪光之后浮现愤恨:“从你离家的第一天起,我嘴里的那些菜,每顿就至少会在餐桌上出现一道,妈说你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身为一个妻子不能陪你在外征战,能做的就是保证你家里的安稳,保证你无论什么时候回家,吃饭的时候都能瞧见你喜欢的那道菜!” 周九河沉默了,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表情晦涩。 “妈她一直惦记着你啊!”周瑞安恨恨地瞪着他说:“你离开家的这些年,她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城中一有你们要回来的消息,她就让家里人从上到下准备,大操大办一次,一次消息是假的,两次消息是假的,次次都是假的,可她次次都信! 你以为那是我妈蠢吗?不,她不是!她是觉得万一哪次真的是你回来了,她宁肯被那些假消息戏耍一次又一次,也不会什么都不准备的冷漠以待,以免你真回来以后看见毫无准备的家寒心! 现在你真的回来了,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还有我,我又是怎么对她的……她是我妈妈啊,明明她是我妈妈,我怎么能说那些伤人的话,让妈妈难过呢?我好悔啊,我真的好后悔……” 周瑞安捶床大哭:“难道我就真的想让那个野女人跟她的野种住进我家吗?我是知道那两个野种生都生下来了,不可能再往肚子里塞回去,没法改变这个事实才妥协。我不想没有爸爸,所以才帮着你劝妈妈接受。我就不该贪心,不该有了妈妈还要爸爸,所以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当初就该在你带他们进门以后立刻跟妈妈一起走……”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那是没到伤心处。 现在,美好的家庭,温柔的母亲,健全的身体,让人羡慕的身份背景。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以后就是个没有妈妈,只能眼看着爸爸跟小老婆一家天伦之乐,家庭破碎,还要饱受别人嘲笑与歧视的跛子。 偏偏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他曾经最崇敬,最仰慕的,他的父亲造成的! 周瑞安真的好恨,好悔,悔不当初啊! 周九河看着大哭不止的儿子,也是心如刀割。 无措地抬了抬手想要帮他擦泪,又被周瑞安狠狠打开。 周九河便不再上前,在他床边面露悲伤的讷讷开口: “不会的,瑞安,爸爸会一直给你找医生,不会让你残疾的。至于你妈妈……” 周九河讲话的时候,自己都不敢太有底气: “你妈妈也会回来的,她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一定不会不要你。” “瑞安,你听爸爸的话,别再哭了,好好吃饭,好好吃药,配合医生进行康复治疗,到时候爸爸把妈妈给你找回来……” 他的语气极为艰涩:“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还像之前一样好好过。” 周瑞安却已经一个字都不信了。 “你走!我不要再认你当爸爸了,你给我滚出去!” 拿起手边的一个东西,朝着周九河就砸了过去。 周九河能避开的,可是他没躲,装着止痛片的西药正中他额头,锋利的边缘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血珠立时就顺着皮肤流淌下来。 周九河用手抹了一把,什么也没说,步伐沉重的转身出了门。 周瑞安平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默默流泪。 第271章 番外-新世界25 一楼大厅,云芝就在餐桌边上,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三人一起在吃早餐。 看到周九河下楼,脸上还带着伤,云芝心中一惊,站起来朝他靠近: “师长,你的脸……” 周九河不耐烦地一把将她推开,两个孩子都在餐桌上,碗里已经装了食物,他这个一家之主还没上桌,她们倒是先美滋滋先动了筷子。 周九河把刚刚在周瑞安房间里无处发泄的苦闷和烦躁都发到了云芝身上,指着那两个孩子说: “瞧瞧你养大的孩子,为什么这么没教养?瑞安受了伤情况未卜,你也算他半个母亲,不担忧关心也就算了,竟然还有脸在这里跟孩子吃饭!” 两人吵过一架,云芝本来就已经伤到心了,可她看到周九河脸上有伤,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关心他的伤势,没想到却反被一顿教训。 忍不住委屈地反驳:“我没有关心你的孩子吗?我说了要为他祈福,是你非让我走的。孩子们又做错了什么,他们饿了要吃东西,有什么不对?” 云芝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也快崩溃,眼泪说掉就掉。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让师长这样讨厌我。” 周瑞安哭,周九河心疼,愧疚。 云芝哭,他却只觉得厌倦和心烦。 他现在是真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莽撞做决定,随便允许这个女人留在他身边了。 一桌子已经被动了筷子的餐饭,虽然不是残羹冷炙,周九河也没了胃口。 冷冷瞥云芝一眼,烦不胜烦道: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家里还没死人你就天天哭丧,自己就不觉得晦气?” 他抬腿,毫不犹豫地出了周家大门。 最近他部下里有一个娶四房太太要办喜酒的,也给周九河递了帖子。 周九河反正在家里烦不胜烦,干脆去了婚宴躲个清净。 抗战这几年,留守羊城的军官们都养尊处优,一个个吃的膘肥体壮。 高大精壮,宽肩窄腰的周九河到场那一刻,不少被权势富贵脏了眼睛的姑娘们都眼前一亮。 周九河没有应酬的意思,随意跟宴会主人打完了招呼,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安静入座。 他现在既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又更不愿意一个人独处,所以像眼下这种嘈杂又不会让他有太多麻烦的环境,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远处,三个模样艳丽,装扮时尚的女人凑在一处,一起留意着周九河的一举一动。 她们三个是羊城有名的三朵金花,出了名的擅长交际,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们都很喜欢她们。 今天被娶做小老婆的女人,曾经就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周九河跟贺宗明在外征战时,她们就听说过他们的大名。 如今终于有幸见到本人,女人们还是相当激动的。 看周九河一个人坐一边,身边也没带女伴,像是被冷落了。 她们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彼此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朝着周九河走过去。 幽幽的香水味,随着她的靠近传进周九河鼻腔。 这味道桂琴也有过类似的,有那么一瞬,周九河还以为是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闭目小憩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直直看向前方。 男人目光如炬,忽然盯向一个人时,样子还是有几分威慑的。 女人的步子惊在原地,心脏加快猛跳了几下,才后知后觉挤出一个柔婉的笑来。 “我看这边人少才想着过来坐坐,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不是桂琴。 周九河心中掠过一抹说不出的低落。 目光从眼前人身上挪开,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你随意。” 却也没把她当回事。 女人便顺势坐到了他身侧,两人在同一张沙发椅上。 周九河侧坐着,长腿舒展,她小心翼翼并腿坐下,膝盖却还是碰到了他的鞋尖。 周九河再次睁眼,女人对他露出一丝微笑。 交际花久浸风月,全都有一手讨男人喜欢的好本事。 她这笑容不会过于谄媚,但更不会惹人生厌,恰到好处的施展着她的魅力。 “这么热闹的场合,师长却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坐在这,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介不介意跟我说说?小妹虽然浅薄,但也许角度不同,反而能为你宽解一二。” 她托着下巴坐在周九河旁边,旗袍下的腿雪白光洁,五官端正的脸上,擦了很多的香粉,是时下交际花圈子里最流行的妆容。 周九河感受到女人的蓄意接近,但他对这种讨好并不抵触。 桂琴离家,云芝粗鄙,一个无影无踪,一个只会哭泣。 他现在身边的确需要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目光随意的把身边的女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货物。 女人甜笑着让他看,她生得漂亮,又会打扮,最不怕的就是男人看,怕只怕男人不看,她有的是底气。 她这么一笑,那股自信的劲儿,就让周九河有些恍惚,很像当年还没跟他成婚时候的桂琴。 “叫什么名字?” 女人眨眨眼,越发娇俏了: “茉莉。” “茉莉?”周九河低低重复一遍:“茉莉花?” 茉莉开心地朝着他贴近,这回两人的腿是紧贴在一处了。 “是呀,茉莉花,我今天的香水也是这个名字,跟我的人很配吧。” 婚宴结束,周九河离开,茉莉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他上了车子,她也大胆地紧跟上去,周九河抬眼淡淡瞥她,茉莉丝毫不怕。 她热情又主动地坐到他腿上,手臂环着男人脖子。 周九河道:“我有老婆,两个。” 茉莉噗嗤一笑:“我没说要嫁给你呀。” 周九河淡淡看着她,对她倒是不讨厌。 桂琴端庄,云芝木讷,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主动的女人。 “那你想要什么?” 云芝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天真又快活的说: “师长要是不讨厌我,以后就养着我吧,只要你给我钱,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 目的明确的女人,主动又现实,毫不遮掩的说: “最起码,我肯定会比你家里那两个老婆听话。” 第272章 番外-新世界26 周九河掏钱在外面置办了个小别墅,把茉莉养在了里面。 桂琴刚嫁给他时对周家人烦不胜烦,提了那么多次分家去外面住。 但直到两人闹翻都没成功的事,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一个跟周九河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给做到了。 连带着,周九河本人也不太愿意回家了。 云芝起初还亮着灯等他,一个晚上,两个晚上,三个晚上…… 那束灯光终于黯然的灭掉了。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只能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偷偷的哭。 她越是哭,周泰安就越是恨。 在他眼里,全是因为周瑞安,他跟妈妈妹妹的日子才不好过。 周九河不在家,周家就全靠云芝做主。 周泰安在佣人给周瑞安煎药时,故意的拿走几味药材。 又把止疼消炎的西药全都藏起来,扔进火堆里烧光,也不肯给周瑞安吃。 周瑞安躺在床上被伺候着上了几回厕所后,人也大受打击。 为了不再承受上厕所的难堪,宁肯咬紧牙关拒绝进食。 阿才苦苦哀求劝诫他: “大少爷,你可别这样想不开,到时候桂琴太太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她交代啊。” 听到妈妈的名字,周瑞安绝望等死的神情有了变化:“妈妈……她还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阿才哄着他说:“世上哪有母亲不要自己儿子的,太太一定会回来找你。” 周瑞安这才重新又找回点生存欲: “好,那你把饭菜拿来吧,我吃。” 但就在他进食的时候,外面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负责照顾桂琴母亲的人一时疏忽没把人看好,庞母自己偷跑出来了。 她本就受丈夫死亡的打击,精神恍惚,出门后稀里糊涂来到周家,站在门外便大声叫骂。 “周九河,周九河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出来!” 云芝听到声响,急急忙忙跑出去,告诉她周九河不在家。 庞母却不信,冷笑着说:“周九河做缩头乌龟,叫你这么个东西打发我是吧。” “拿光了我们庞家的好处就想卸磨杀驴,现在玩翻脸不认人这一套,我告诉你们,没完!” “周九河,你敢这样欺辱我们庞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庞母说完,脚下猛然发力,一头便狠狠地撞在了周家大院的院墙上。 鲜血当场滚滚而下。 她满脸是血,却还是望着被惊到尖叫不止的云芝冷笑了一声。 等云芝从惊惧中缓过神,想起来叫人查看她的伤势,庞母已经断了气。 她吓得心尖发颤,又开始泪流不止。 “这都是什么事,什么事啊。” 周家的守卫反应却很平淡,随意的拖走庞母的尸体,便叫人处理到乱葬岗去了。 周瑞安在房间隐约听到动静:“阿才,好像是我姥姥的声音,我姥姥在外面,你出去看看。” 阿才便从二楼往下走,刚出别墅门,就看见守卫们拖着一具满头血的尸体。 他震撼地盯了三秒,辨认出对方身份后,双腿一软。 …… “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有地位的男人就是要多娶几个老婆,大家都能接受,凭什么她就接受不了?” 茉莉斜躺在沙发上,双腿随着躺姿均匀分布,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周九河在她对面,同样也是斜躺着的姿势,手里夹着根烟。 两人说着话,离得却并不近,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男人,给她房子,给她钱花,跟她住在一起。 却什么都不对她做,只跟她聊天。 周九河讲的都是他家里的事。 讲他大老婆的时候很多,讲他二老婆的时候很少。 他像个陷进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的孩子,语气里带着浓重的茫然。 “她做了很多衣服,还准备了很多我喜欢的菜,她应该是盼着我回家的,我也不是说有了云芝以后就要让她受委屈,我们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样的生活。” 反正他手里有钱,养多少个人都是养得起的,别说是一个云芝,就算是再养十个,也绝对不会影响到桂琴的生活。 “可是她说走就走了,我真的想不通,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茉莉也不明白,她们交际花除了男人以外,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各家的贵太太。 那些所谓的大房们,每个都是只要能确保自己的钱和地位不受影响就行。 像庞桂琴这种的,因为丈夫又找了个女人就坚决要分开的,真的很少见。 不过…… “也许是她喜欢你呢?” 茉莉秉持着讨好周九河的念头,肆无忌惮的猜测。 “你知道,人一旦强烈的喜欢什么东西,那就是会有独占欲,会不愿意跟别人分享的。” 她拿脚尖轻挑的点了点沙发下的鞋子: “就比如说这双鞋,平时我的衣服和包都是姐妹们随便拿的,但只有这个,我是真的喜欢,所以牢牢把持着,她们谁碰都不行。” 周九河语气平静:“不可能,我们只是利益结合,根本没有感情。” “为什么不可能?”茉莉来了兴致,又一次主动凑到周九河身边,拿手去摸男人刚硬的轮廓。 周九河的五官很冷厉,但绝对可以算得上英俊,几年的战场厮杀生活,更是让他神情里的冷毅背后又多了几分故事性的神秘。 茉莉很是痴迷地望着他:“周师长,你很有魅力的,我只是跟你相处这短短几天,都爱你爱到无法自拔,何况是你的太太,她跟你生活了那么多年。” 周九河目光定在她脸上:“你爱我?” 茉莉毫不犹豫点头:“是啊。” 周九河问:“那你能为所谓的爱做些什么呢?” 茉莉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么问,她脸上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圆滑的说: “师长要我做什么,我自然就愿意做什么,我都听师长的。” 周九河道:“你能为了我维系军部,筹备军火吗?” 茉莉:“啊?” 周九河:“你能亲临战场,在废墟里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吗?” 茉莉:“额……” 周九河忽然觉得没意思,凉薄了眉眼,起身把她推开。 “随口一说的爱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也是可笑,竟然现在才看透。 第273章 番外-新世界27 出版社,中年女人的到访打断了正在修稿的桂琴。 “可以跟我聊聊吗?” 桂琴看到许母后略有一丝惊讶,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迎接。 “许姨。” 许母温和地对她笑笑,眼神温柔而怜悯的打量着她。 “羊城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怜的孩子。” 这样的话,从父母出事后,入职报社工作的那天起,桂琴就从同事口中听过了无数次。 揭开旧伤疤的打击已经不足以让她悲痛了,挫折无法击败的人,只会一次次变得更坚强。 桂琴的表情平静的几乎是麻木: “许姨这次来如果只是为了安慰我,那么谢谢你的安慰,我想要继续工作了。” “不,不止是为了安慰。” 许母进门后便打量着办公室,桂琴在南河没有明确的住所,一直住在鱼龙混杂的旅馆也不是长久之计,入职出版社后,她就搬来了出版社里,白天在这里工作,写稿修稿,晚上就在这里睡觉。 这间小小的房间,有一张办公桌,有打字机,还有一张单人的小床,地方小,东西多,却仍然被收拾的井井有条,房间没有衣柜,就在墙上打了一排钉子,桂琴常穿的衣服和外套挂在上面,女人衣物颜色的柔中和了办公室里寡淡的冷,使这种简陋的摆设也别有一番秀气的雅韵。 许母用欣赏的目光从上面一一扫过,语气柔和说: “桂琴,我这次来,是为了你和临风的事。” “表哥?” “对,你们的事,已经有人跟我说了。当初战乱,我们一家南河避乱,你妈妈跟你父亲给我们一家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尤其是在临风的事业上……桂琴,我和临风爸爸,我们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现在庞家落难,你也有过一段婚姻关系,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我们做父母的是很开明的,你跟临风只要彼此互相喜欢,我们完全支持你们举办婚礼,组建家庭,许家或许没有你们庞家当年那样的繁华鼎盛,但我们的家风严正,也很能包容,你尽管放心的嫁过来,我们一定会把你当自己家人一样接纳和照顾,完全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 桂琴越听越觉得荒唐和诧异,终于再也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许母嘴里的话。 “等一等!许姨,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跟表哥之间清清白白,从来都只是同事跟朋友之间的干净友谊,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跨越朋友界限的意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跟表哥有什么,更别提是做出偷偷摸摸这种有辱门风的事。” 桂琴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她以为许母会明白,然而许母看向她的目光却反而更复杂了。 “难道你来找临风,不是后悔了当年悔婚的决定,想要跟他重修旧好吗?” 桂琴顿觉荒唐:“怎么可能,许姨,这种话再也不要说了,表哥那样好的人,不该被这样恶意的揣测侮辱。” 许母沉默了一阵儿,神情复杂道: “你觉得是侮辱,没准儿他反而会欢喜。” 桂琴惊愕:“许姨,到底是谁跟你说了胡话?我与表哥之间清清白白。” 许母道:“也许你对他清白,可他对你呢?当初悔婚过后,不是没有小姐对他有意,可他全都不肯接受,在羊城时他尚且能拿迟早会回家,不忍心连累别人远嫁当借口,可现在回了老家,他依旧不肯议亲,反而是一次次的把时间都用来关照你。” 桂琴被她这番话说的心中无措:“也许,也许表哥是还没遇见喜欢的女孩子……” 许母苦笑:“桂琴,你说你对他无意,可你既没有给过他明确的拒绝,又一次次的在他眼前出现,甚至还住进他工作的地方,日日都与他相处在一处……你这样子,他怎么可能再喜欢别人。” 作为母亲,她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 上了几年洋学,许临风就自以为有了反封建的能力。 拒绝了所有主动上门的媒人和父母安排的婚事,口口声声喊着要自由恋爱。 可当桂琴说要嫁给他那一刻,许临风却没拒绝。 那个时候,许母就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了。 后来跟庞家的亲事黄了,庞家又去攀了新的高枝,还跟许家疏远了关系,许母心中也有过怨怼。 但庞母偷偷自己掏钱给许母买了房子,安顿住处,桂琴也三天两头的往许家跑,帮许临风开办书社,扶持他的事业。 许母的那点不舒服,早就在她们这样像是补偿一样的一次次帮扶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在羊城那几年,许临风始终有几分消沉,唯有在桂琴去书社玩的那几天,能露出点笑模样。 许母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很想把儿子拉走教训,警告他桂琴已经成婚了,不许他做出糊涂事。 但许临风又始终恪守礼节,桂琴也是一样,两人见面永远有第三人在场,清白的不能更清白,许母也从没找到过发作的机会。 如今,庞家出了大事,桂琴的婚姻也出现变动。 许母悲悯桂琴,却也暗中为她的儿子感到轻松。 许临风今年都三十了,许母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她实在是不希望自己家孩子再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喜欢桂琴,许母就想成全他。 许临风那种闷葫芦性格,许母知道跟他说是行不通的,所以她来找桂琴。 女人嘛,说到底,是牵牛花一样的藤蔓生物。 靠自己是很难单独存活的。 就是得有个男人,有个家,有棵树,有堵墙,在她的身后搀扶着她,她才能有一块长久的立足之地。 桂琴听完许母的话,沉默了许久。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关心自己的事了,完全没想过别的。 在羊城的时候,她跟周九河成婚,心思就都放在了周家。 来南河以后,她刚病愈就得知了家中变故,心思又全放在了复仇。 许临风这些年一直没成家,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许临风没成家是因为她,她同样是今天才知道。 突然暴露在她面前的一切,给桂琴造成的压力不比她当初得知庞家出事时小。 她需要一段时间,慢慢地去思考和消化。 第274章 番外-新世界28 许临风今天跟摄制组跑外去采访民生新闻了,回到报社后才知道他母亲今天来过。 知道外面对他跟桂琴的关系有风言风语,他几乎是立刻就往桂琴的办公室跑,连脖子上的照相机都没来得及解。 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砰的一声把门推开,他就这么挂着个照相机,傻乎乎的闯了进去。 背对着门,在窗边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桂琴回头,蹙起细细的柳叶眉。 “表哥不喜欢敲门的毛病,是不是得改改。” 许临风表情尴尬:“不,不是……” 他敲了门的,只是没听见她声音,还以为她没在里面。 看到桂琴,心中对她离去的担忧平复,许临风渐渐镇定了下来。 “听说我妈今天来过了。” 桂琴点点头,给他倒了杯茶:“坐吧。” 她把椅子让给他,自己坐在了床边。 南河的天气越来越凉了,桂琴离家时带来的那些衣服已经不够保暖。 她现在穿的是在南河新做的衣服,不知是不是考虑了庞父去世的消息,她的打扮不再像她之前喜欢的那样鲜亮。 雪白的旗袍,没有任何花纹,朴素的穿在身上,头发也没再精细打理,已经有些开了的卷松散披散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影响她与生俱来底子里就带的孤傲与美丽,她像一只高贵的卷毛猫,只是安静的待在那,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的着迷。 许临风低下头,不敢让桂琴窥见他望着她时眼底泄露的情绪,更怕她得知他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卑劣妄念。 “谢谢。”局促的握住茶杯,手指不安的在上面收紧:“我,我妈,我刚知道她今天来过了……如果她对你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 桂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平静而秀气的抿了一口: “许姨挺好的,她对我也很关心,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跟我聊了聊你。” “啊,这个……”手中一松,杯子不小心落地,许临风手忙脚乱的低头去捡,又因为太紧张了反而被洒落的茶水给烫了一下。 最后还是桂琴起身收拾了烂摊子,又递给他干净的手帕。 许临风无措地捏着手帕,头越发地低了,像个等待着被审判的罪人。 僵硬地一次又一次擦着自己的手指,用这种重复的动作回避了再一次开口说话。 桂琴却没向他一样逃避,她平静地说: “许姨说,她很希望你今年年底之前能成家,表哥,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没有战乱,家家户户都生活的安稳,外面有很多适龄的姑娘都不错,你也该为自己的人生大事慎重考虑。” 许临风依旧低着头,重复着擦手的动作,眼睛静静地垂着,维持着这个麻木的姿势。 仿佛他不抬头,就能完美地掩藏住脸上的消极和落寞。 桂琴见他不说话,不知道他是在顺着她的话思考,还是心中又有着别的主意。 她试探着进一步劝解说: “就比如之前那位总来报社的湘南女子大学的学生张小姐,她看起来就很不错,活泼大方,开朗明媚,对读书看报也有自己的见解,是一个很有思想和能力的优秀女性。” “还有那位家里开银行的朱小姐,隔三差五的就会找借口来一趟报社,每次进门必然要等到跟你见面说上两三句话,她必然对你非常感兴趣,你们也算家世相当,如果跟她在一起,你的婚姻生活应该也会相当不错。” “以及……” 许临风忽然抬头,牛唇不对马嘴地说: “我最近也读了你之前很喜欢的那本史记。” 桂琴神情一顿,眨了下眼,疑惑的看向他。 “表哥,我现在说的不是书,是你的终身大事。” 许临风道:“但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我宁肯你跟我聊史记。” 桂琴望着他,眼珠轻轻的闪烁了下,她沉默了。 许临风苦涩一笑:“桂琴,我知道我很没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有可能未来,我都帮不到你什么,我不指望你依靠我,但请你就当可怜我吧,以后再也别和我聊这个。” 他起身,离开了桂琴的办公室,背影仓惶,步伐紊乱。 桂琴看着他背影,眼中充满不解。 但很快,她就重新拿起稿件,进入了工作状态。 原谅她不是个圣人,也请许母就当可怜她吧。 庞家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她实在是无法再动心思去考虑婚姻。 而她在这世上,也实在是无依无靠,无处可去了。 起码现在,在她的真正目的还没有达成前,她不能离开许临风的书社。 …… 许母跟桂琴聊过天后,心情就有些惴惴不安。 她给了桂琴两条路,要么她嫁给他儿子,不再让许临风受相思之苦。 要么她离开她儿子的视线,省得他永远没心思去考虑外人。 在庞家出事,周九河翻脸不认人,桂琴无家可归的时候,她说这种话,其实是有点趁人之危了。 许母对桂琴有些愧疚,但只要一想到另一边是她三十岁都还一点娶妻念头都没有的儿子,这种愧疚就又全都被另一种复杂的心情给压下去了。 许母在家紧张又期待地等着,等着儿子回家,她从他身上的反应来看,就能知晓桂琴的答案。 可她没想到,许临风回来以后,既没有喜悦之色,也没有悲伤恼怒。 他失魂落魄的,双眼黯淡无光,像一具没了灵魂的壳子。 头重脚轻的进了门,跟等在客厅的许母对视一眼。 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声音出口,就咣地一声,一头栽倒了下去。 许母瞬间大慌,急急地跑过去扶人:“儿子!” 许临风病了,重病。 一夜之间,突然就高烧不退,卧床不起。 桂琴隔了三日才听到这个消息,思索良久,还是买了些梨子上门去探视。 许家的仆人不多,她只能一个人摸索着从大门走到正堂,走着走着,误打误撞,就到了许临风门外。 里面,许母正含着哭腔说话:“至于吗,她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再好也是个二嫁之身,你何必因为她这样为难自己?” 桂琴正欲敲门的动作一顿,心口滑过一缕细痛,像被根针重重地扎进去。 第275章 番外-新世界29 有些人的好,只留在见面的时候。 桂琴眼中掠过一抹自嘲,没再坚持进去,把手中的水果放在门口,不准备再进门自讨无趣。 许临风的声音却在这时突然传出来,哪怕隔着门板,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语气里的不平和愤怒。 “嫁过人又怎么样?别说是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封建愚昧的过去,类似的例子还少吗?纣王的妲己是初嫁,可她祸国殃民,为患天下。秦王八子入宫前就有个儿子,天下皆知,可那又如何,她照样培养出了名留青史的一国之君!” “嫁过人如何,没嫁过又如何,谁规定的要凭借女人有过多少个男人来判断她这个人的优劣?” “秦王文韬武略,任人唯贤,胸有大国之志,尚且有容人之量,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我一个文弱书生,既没有人家的沟壑,也没有人家的才干,更不能比人家的权势,他都不在意的东西,你凭什么让我去在意?” 房间久久没有声音,许母被自己儿子的一番话给堵得哑口无言。 门外,桂琴将要离去的脚步也就此顿住。 心中莫名的情绪一股一股往外涌,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但也是这种感觉,成功地叫停了她就此离开的念头。 想了下,还是拿起水果,敲了敲许临风的房门。 许母活了半辈子,反而被自己儿子义正言辞的教育,脸上正过不去,听见敲门声像等来了救星,忙不迭地跑过去开门,然后就和站外面的桂琴来了个眼对眼。 许母表情一僵,错愕地看着桂琴,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什么,又听见了多少。 桂琴倒是表情自如,先礼貌地打招呼:“许姨。” 许母讪讪的让开位置:“哎,你来了。” 床上的许临风一听见桂琴声音,立时就坐了起来。 病中憔悴,他只穿了贴身的睡衣,现在换得体的衣服也来不及了,只能亡羊补牢的整了整袖口和衣服领子。 桂琴反不如他在意他的形象,把买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站在床边跟他说话。 “表哥,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许临风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打从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被母亲戳破,他在桂琴面前就一直觉得抬不起头,有一种对不起她的负罪感: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天冷,感染了风寒。” 又把身子往后挪:“你在那说话就好,别离我太近,免的传给你。” 桂琴真就没往前走:“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说一句,生病了就好好养,书社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那边一切有我。” 她只是来看一眼人,现在看到了,她也就准备走了。 许临风撑着病重的身体就要起身:“我送送你吧。” “千万别。”桂琴把手摁在他肩膀上,许临风一顿,低头看向她手指。 桂琴也是一僵,不知道怎么的,听完许临风刚刚那些话,再跟他相处,她也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默默地把手收回去,掐着身侧的旗袍,指甲氤出一片花瓣似的褶: “你身体不适,就先好好休息吧。” 许临风看她的样子,知道自己坚持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便没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桂琴离开。 许母倒是跟在桂琴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直到桂琴走出许家大门,她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叹气。 桂琴回到书社后像没事发生一样,很快就拿着书稿重新投入了工作。 她写的那些故事目前销量都很好,百姓们很喜欢看。 但只有百姓喜欢还不够,她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百姓的注意。 想了想,桂琴在编撰最新一刊杂志的稿件时,大手一挥,把抢夺百姓家财的南军改成了北军。 现在整个南河都是北军统辖,主流发声渠道没人敢诋毁他们的形象,得罪他们。 桂琴这样做,冒着极大的风险。 可她顾不得了。 她想干大事,就必须得冒险! 许临风病重,少了个主编把关,书社的事就全让桂琴一人做主。 于是这篇文章,在桂琴的刻意疏漏下,随着最新一期的杂志发行了出去。 成效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杂志上午送到各大报刊点售卖。 中午所有的相关杂志就都被禁止销售,定点焚毁。 晚上,两个穿着军服的小兵就找到了桂琴所在的书社。 “管事的出来,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古良的作者?” 刚给自己煮好面,才吃了没两口的桂琴平静地放下筷子,走出去跟他们面对面。 “我就是。” 两个小兵见到她后微微皱眉:“女人?” 桂琴抬头,下巴微扬:“怎么?二位看不起女人?” 两人拧眉,想到顶头上司下的命令,决定不管了。 无论她是不是那个反动派,她说自己是,那就当她是。 “管你是男是女,跟我们走!” 书社除了桂琴都是男同事,晚上桂琴住在这,为了避嫌,他们都是下了班就早早离开。 因此桂琴被人带走的时候,书社里只有她自己。 第二天同事们来上班,有事要找桂琴商议,发现办公室里没人了,桌子上的面汤也已经冷凝,绝不是刚走的样子,他们才意识到桂琴出事了。 相处的这些日子,书社里的人都知道许临风对桂琴有多看重。 他们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去了许家,给许临风送信。 许临风的病主要是因为精神垮了,桂琴来看了他一趟,他就振作了不少。 最近刚能下床,就得知了竟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叫做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自己走的,还是……” “不可能是自己走的,桂琴小姐的饭还放在桌子上,一看就是正准备吃。” 那一刻,许临风心中闪过种种猜想。 会不会是桂琴那个军阀的前夫,知晓了她的踪迹,带人把她给抓走了? 他最终决定去报案: “去找保卫局吧,桂琴是我们书社的人,她出了事,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匆匆换上衣服,许临风带着几个书社的同事就往负责当地居民安危的保卫局赶。 也就是他们刚到保卫局门口的时候,保卫局大门打开,几个小兵跟在一个女人身边走出来,恭敬地顶着笑脸。 “庞小姐,您请稍等,我们的车马上就来。” 第276章 番外-新世界30 桂琴从台阶上往下走,许临风站在台阶下怔怔地看着她。 桂琴瞧见了他,神色微喜:“表哥,你怎么在这?” 许临风在看见她走出来的那刻就什么都明白了,心口溢出几分苦涩。 “你……如愿以偿了?” 桂琴对他笑笑,从得知庞家出事以来,她许久没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算是吧,表哥,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现在我有了新的去处,以后就不再回书社了。” 说话的功夫,车来了,桂琴往前走了两步。 许临风下意识也跟在她身后。 桂琴停在车门边,侧过半个身来,微风起,吹拂她鬓边的发丝。 恍若许久之前,许临风随母亲投奔到庞家,远远见一少女倚门回首,娇俏妍丽不可方物。 桂琴眼眸清亮:“多日以来,承蒙关照,表哥,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也祝你以后日日都好。” 许临风知晓她的志向抱负,心中虽有千万般不舍,却终究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 最后只低声道:“日后倘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书社虽小,但同事们都是真的关心在意你,把你当朋友。” 他只说别人,对自己的心思只字不提。 桂琴倚在风中,又是淡然一笑: “好。” 自此,她转身上了车,许临风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目送着汽车远去。 汽车一走,再停下时,桂琴就已经被送到了北军在南河的分部。 这里的掌权人是个首长,据说早年没起兵的时候,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底下有过几百号弟兄。 后来趁着战乱加入北军起了兵,因为有管理经验,也很快攀上高位,被他管辖的北军上上下下,全都心口如一地臣服他。 桂琴在来之前,就从保卫科的科长打听到了这位首长的名号,因此见到这人时,她落落大方的叫出了对方名号。 “牛首长。” 对面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中等个头,皮肤黝黑,目光如炬,举手投足带着天然的豪迈。 他也眯眼审视着她,洪亮的嗓音满是威严。 “你就是那个口出狂言,妄图挑拨南北军关系,在外面破坏我们北军形象的小女子?” 桂琴站在大厅中央,坦然的面对他的审视,镇定道:“我的确身为女子,但我的胆子和志向可不小,最起码要比某些明明图谋天下却有心无胆,只敢暗戳戳隔岸观火的小人强得多。” “大胆!我们北军的名誉和作风岂是你一个女人能红口白牙污蔑的?”牛首长猛地一拍桌子,红木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桂琴却依旧面不改色,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我有说错吗?古往今来,哪个当权者的野心和报复不是一统天下?我在煽动民心,败坏南军声誉时没有任何人查我拦我,偏偏等事情落到北军头上,就立刻有人来抓了,还不到一天就直接找上门,你敢说你们不是早就注意到了我的行为,只是之前事不关己,而且还觉得对你们有好处,所以才选择隔岸观火?” 她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把对面人的心思给说了个明明白白,但牛首长愤怒的脸色反而在她的声声陈述中慢慢平复下来。 看向桂琴的眼神开始变得欣赏而慎重。 “好,不愧是书社里大名鼎鼎的古良先生,果然有胆色有见识,不同凡响。” 桂琴道:“女子就是女子,我用不着你们假仁假义,非把女人尊称成什么先生。” 牛首长被她给下了面子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神情露出几分赏识来。 “世间女子皆以与男子平齐为荣,想到你竟不低看自己,有点意思。来人,看座。” 守在外面的士兵进来,给桂琴搬了把椅子。 桂琴施然落座,屈身时整理旗袍下摆的动作依旧有着鲜明的女子印痕,十分注重仪态。 牛首长意味深长道:“老牛是个粗人,之前做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贼头,如今竟然能有机会和大名鼎鼎的南军周师长的太太面对面叙话,这一辈子也算是没白活这一回。” 桂琴被点破身份也没紧张,反而更加轻松,姿态也闲适了几分。 “牛首长既然已经得知了我的身份,想必应该也清楚,我跟周九河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牛首长很满意她的镇定,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见到了许多男人身上都没有的大家气度。 “话虽是这样说,可仅凭你一支笔杆子,一张巧嘴的威力,周太太就想挑唆我们南北关系,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南北军的关系从来都很紧张,南北一统,收复失地,难道不也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愿望?牛首长,你与其说我是挑拨,不如把我的行为看作是推动。 桂琴区区一个小女子,顶多是一根划船的桨,时代的洪流要怎么走并不是我能掌控的,而我想要做的,不过是想找一个与我方向相同的舵手合作。” “昔日同床共枕,永结同心的丈夫你都能说背刺就背刺,周太太,你这样的船桨只怕是上面的毛刺太多,没人敢用。” “牛首长如果认可我的能力,那就请别再叫我周太,改称一句庞小姐,我与周九河之间早在我离开羊城时就已经结束了,他杀我父亲,毁我庞家百年基业,新仇旧恨,不共戴天。我与他之间早无夫妻情分,只剩血海深仇。” “庞小姐,你越是这样说,越让人不敢放心与你合作,你的心中只有私仇,而我们图的却是家国大业。” “私仇又如何?难道首长以为我嘴里的想要复仇,就只是个人报复,只图谋周九河的一条命吗?” 牛首长眯眸,瞧着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女子。 “你如果说你不想要他的命,我是不信的。” “死,就太便宜他了。”桂琴冷笑:“对于他那种常年战场厮杀的人来说,死算个什么东西?我真正想要的,是要看他生不如死。 我要夺走他的地位,把他的高高在上变成低低在下,我要夺走他的财富,让他从家财万贯到一无所有,我要夺走他的虚荣,让他红粉知己一个个都离他而去,还要毁掉他的希望,让他们周家的贵人全变成最底层的苦力。” “我要他长久地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再带着不甘跟愤恨死去!” 第277章 番外-新世界31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但有些时候,她们的怒火也同样不可忽视。 牛首长听着桂琴大放厥词,这次他没再出言嘲笑,而是板起面孔,拿出了正色的模样。 “想把我当做垫脚板,让我给你引荐北军首领,庞小姐,你空有野心可不行,得先让我看到你的实力。” “牛首长尽可以说,桂琴愿意试着为您分忧。” 战乱虽已经平定,收复的各个城市也都被划分给了各军首领管辖。 但平凡百姓哪可能有枪有炮,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有力气跟倭寇作战。 北军是乱世之中,各地自发为兵,一点点集结到一起的枭雄。 牛首长之前是贼头,本身就有人脉和管理经验,才能有买武器的门路,通晓御敌的本领。 其他各军首领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多数都是悍匪起义。 这种情况,他们有倭寇做共同的敌人还好,可以拧成一股绳,往一处使劲。 现在一旦没了倭寇,各种心思就开始泛滥起来了。 别说是南北之争,就是北军自己之间,都还没真正的统一和稳定。 “北军之间明流暗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也注意到了我们这种情况,所以给我们派发下任务,要统一北地律法,整理出一部新的治国之法来,各地管辖者每人都有一次献策机会,庞小姐,你要是真有能力,那就尽管一试,只要你所出的计策能被录用三条以上,我便可以把你引荐给我的上级。” 桂琴知道,这是眼前这位牛首长对她的一次试探,也是给她抛出的一条青云梯。 她没有怠慢。 跟牛首长谈话结束,回房以后就立刻对着白纸思索起来。 制定新的北地律法? 民国早有临时法典,只是战争时期,特殊情况,执法的人甚至无法维护自身安危,所以法典也成了虚设。 北军首领不可能不知道临时法典,可他却非要编造新的,自己创造历史…… 桂琴眼前一亮,嘴角抿出一丝笑意来。 都有动摇史册的决心了,要还说对方没有野心一统天下,把南方领土也收复麾下,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另一边,牛首长的大本营,几个得心应手的部下跟他坐在一桌上喝酒。 其中一个问道: “首长真就相信那个小女子的鬼话?” 牛首长拿着大碗喝酒,辛辣液体入喉,呼出一句痛快: “你还真别小看她,她父亲是当初大名鼎鼎的庞财神,嫁的丈夫又是周九河,这样的女人,常年在他们身边耳濡目染,自己身上也一定有两把刷子。” “要是这样,就更不该相信她了,万一这是南军的奸计,要她来个里应外合……” “不可能!我已经派人查的清清楚楚,贺宗明过河拆桥,抗战刚胜利就叫人杀了她父亲,周九河身为她丈夫非但没维护,反而还亲自做了那行刑官,把她父亲当场枪毙于菜市口!” 下属倒吸一口凉气:“才赢了战争就杀功臣,这贺宗明竟然狼心狗肺,无情无义至此!” 牛首长拿着又满上的酒碗,清粼粼的酒水倒映着他的面容,黑脸大汉眼中满是痛恨。 “贺宗明犯下的过错又何止这一桩?他仗着有权有势,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昔日我手底下有个苦命的小兄弟……” 牛首长没再继续说下去,改为重重的一声叹气: “也不知道我那孔立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羊城一别后,他跟孔立就没再见过面。 但想来按贺宗明那个动不动就把人往牢里抓的性子,孔立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牛首长脸色阴鸷。 领头的想不想把南边的领地占为己有他不知道。 但他一直是很看不惯贺宗明,想要取而代之的。 仗着自己出身比别人好就迫害别人姻缘,抢夺别人老婆,他算个什么东西。 而这些,在南军之中,甚至都算不上一件罪状。 哪怕是抗战那几年,南军的作风也算不上好。 让无权无势没背景的小兵做往前闯的第一批敢死队,有背景有亲戚关系的守在后边做更保险的第二批第三批。 他是保证了他想维护的人的安全没错,但那些被他当做敢死队的,冲在最前头承担敌人枪火弹药的人,他们就活该死在战场上吗? 所谓的旅长,团长,师长,司令,一个个都是同样的作风! 他们自己拿着高官厚禄,享受着好名声和万人歌颂,却让那些无名无姓的底下人拿尸体垫脚! 哪里有他们北军上下一体,一视同仁?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冲锋陷阵,最后得到的一针一线,都是真真切切用血肉和伤疤立下的军功! 牛首长对南军的不满和偏见一直以来就没消除过,他的下属也都了解他。 便也都跟牛首长一起,越发的唾骂起南军跟贺宗明来。 喝醉了的人越说越离谱,借着酒劲,贺宗明在他们的嘴里,不仅烧杀抢掠,欺男霸女,迫害贫苦人民家庭,娶了几十房小老婆,还觊觎猪圈里的母猪。 一翻酒局喝完,几人也骂了个痛痛快快,牛首长心中颇为解气,趁着酒劲倒头睡了过去。 桂琴却是手中拿着各种参考书籍,对着历史上的所有法条法案思索了一夜。 等黑掉的天又亮起来,房间里不用开着灯也亮如白昼,她才惊觉自己太过专心,竟然是一夜未睡。 …… 逢春坐黄包车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个卖烟的女人,那女人很穷的样子,身边跟着个同样看起来很穷的小孩子。 “黄包车,停车。”她喊了一声,指派跟在身边负责保护她的几个家丁:“你们几个,去把那女人的烟都给我买回来。” 家丁虽然对她一个女孩子要买香烟一事觉得有些奇怪,但也都训练有素,并未多问,听话的按照她的话照做。 目之所及,那对贫穷的母女在得知所有的香烟都能卖掉后,全都露出了惊喜兴奋的神色,小女孩更是跳起来欢呼。 逢春远远地看着,也跟着抿唇笑了笑,在家丁拿着香烟回来时,无所谓的说: “你们跟着我上一天学也辛苦了,这些就赏你们了,你们是自己用还是转手卖都行。” 小小的白净面孔,在阳光下看着美丽健康极了,自带一股大家风范。 第278章 番外-新世界32 挽月最近很是闲适,在羊城时,她白天需要过问一大家子的事,晚上还要伺候贺宗明,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但回了春城以后,琐碎事务有管家料理,夜里她自己只需要困了就睡便好。不用再日夜担心贺宗明会不会背着她找女人染上脏病,也不用再惧怕有人冒出来指着她鼻子说她是下不出蛋的鸡。 她现在每天就只是读读书,看看报,还在院子里养了一些花,心情开阔的不得了,有时候想想,这样的日子,叫她自己过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贺宗明就没这么好运了,盼归在回羊城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先是高烧不退,后又米水不食,真把他这个没怎么带过孩子的老父亲给愁坏了,夜里守在她的病床前担惊受怕,深觉挽月这些年抚育孩子的不易。 盼归这一病,返程就又耽误了许久,小孩子身体弱,他不好折腾,一直等到彻底康复才又启程。 再回到羊城时,贺宗明惊讶的发现什么都变了。 “枪决庞总长?!”骤然拔高的音调彰显着他的崩溃。 小宋作为心腹低声上前汇报:“周师长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他原本只是为了……” 他把周九河跟桂琴之间的事嘀咕一通。 贺宗明听完更生气了:“他有病吧!老婆跑了不去找,杀她父亲干什么?!” 小宋也很无奈:“估摸着师长最初也没想真动手的,就是最后阴差阳错的走到这一步。”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贺宗明道:“庞总长没了,财政部的空缺是谁来顶?” 小宋说:“那么重要的位置,他们哪敢擅自做主,就等司令您回来亲自认命呢。” 贺宗明冷笑了一声:“找人干活你们不敢做主,杀干活的人的时候,一个个倒是都挺敢的。” 这事虽然是周九河胡闹,但小宋作为羊城城主,没有及时阻拦这场闹剧,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也有一定责任。 贺宗明训斥,他不敢反驳,灰溜溜低着头老实挨骂。 贺宗明没找回挽月,心中本就不快,又得知管辖出了内乱,着实发了一会儿脾气。 等情绪都宣泄的差不多了,才说:“周九河现在何处?” 小宋脸色多出几分古怪,嘀咕了一句地址。 贺宗明皱眉:“听起来怎么是个别苑,他搬家了?” 小宋这时已经不敢再多嘴,只道:“您见了就明白了。” 那条街其实还挺有名的,很多军官都把不能娶回家的女人养在那,出了名的情人基地。 贺宗明便命人开车带他去找周九河。 他到的时候,恰好从院落到别墅的门都开着,里头一个守卫都没有。 贺宗明叫司机在外面等着,他自己往里走,从院子走到正门,才站到门边,便看见周九河横躺在豪华的欧式大沙发里,手里抱着瓶喝了一半的洋酒,瓶口还敞开着,脚底下零零散散堆积着十几个同样的酒瓶。 还没靠近,就闻到浓重的一股酒味,这副醉生梦死的样子,差点让贺宗明认不出来。 贺宗明沉着眼,也不跟他客气,避着酒味站在远处,从腰中拔出手枪,对准周九河脚底的那些酒瓶,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酒瓶应声碎裂。 沙发上的周九河猛的一个鲤鱼打挺,也从口袋里飞快掏出枪来,直指贺宗明所在的方向:“谁?!” 又在看清贺宗明阴沉的面容后愣住,慢慢地放下了手臂,艰涩道:“司令。” 贺宗明冷眼瞧着他,呵斥:“瞧你做的好事!” 他把一叠报纸朝着周九河扔去,上面写着的赫然是他枪决岳父的新闻。 周九河低着头,半晌无语,沉寂了一会儿后,低声说:“司令,你罚我吧,我愿意领罚。” “罚你?”贺宗明眼光冰冷:“事已至此,罚你还有什么用!” 他转身往外走:“还不快给我滚出来,好好想想庞总长的位子该让谁接任!” 他只聊军部的公事,至于周九河跟桂琴到底怎么回事,贺宗明一个字都没问。 再亲近的兄弟跟战友,也没道理去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两人一整个下午,就都聚在一起工作,把财政部的所有人员按照名单一个个讨论了个遍,最后无奈意识到,庞总长看着油滑狡诈,实际上还真不可小觑,他的位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取替的。 两人现在是实在没办法,只能矮子里拔大个,选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人让他先顶着。 公事聊完了,贺宗明起身便想走。 一直情绪低落的周九河却忽然在他身后开口。 “明子……你妈当年,是为了什么,非要离开你父亲?” 贺宗明前行的脚步一顿,侧过半个身,脸色不冷不热地淡漠看向他。 贺家的往事,贺宗明那个宁肯不要儿子也非要离开贺家的生母,一直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贺宗明从没有刻意避讳,但也从没有不长眼的人真当着他面提起。 可如今周九河却偏偏提了,在他对自己的妻子娘家做出了那样混账的事情以后。 贺宗明沉眉,眼帘下压,深幽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冷意。 “九河,作为朋友我奉劝一句,没有人能释怀杀父之仇。” 他语气不重,周九河却像是被子弹击中,往后踉跄了两步,手捂在心口,五官都皱到一处,似乎是痛极。 “我不是真的想为难她,这是误会,全都是阴差阳错……” “没有人在意过程,大家都只注重结果。”贺宗明残忍的打碎他的希望:“挽月跟我的时候,她另有一个小情郎,她为了他能毫不犹豫的离开我,但即使是这样,我抓到那个男人以后也只是关着他,而不是杀了他。” 贺宗明意味深长,教导着自己这位生来命苦,既没有父亲教养,又没有母亲呵护的苦命兄弟:“人与人之间,尤其是你不想跟她走到绝路的人,必须要留下一些走退路的余地。” 说完这句,贺宗明拔腿离开,不再犹豫。春城的保安队队长给他发来电报,原来他那离家出走的小夫人是躲回她老家去了。贺宗明心中期待满满,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把她抓回来要怎么罚她。 丝毫没注意到,听完他那话的周九河倏然脸色苍白,呆立片刻后,忽然吐出好大一口血! 第279章 番外-新世界33 春城在一场大雨后,正式入了秋。 这边气候不比羊城,冷的要更快。 挽月便带着逢春去了裁衣铺子,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光临小店,实在是惹得整个屋子蓬荜生辉。 店主人一看挽月装扮就知道这位贵妇人是财神爷,半点不敢得罪,东西全挑好的推荐。 挽月给逢春做了四五套衣服,自己也做了两身新的,还有卖洋装的大衣,毛呢的材质,领口一圈动物毛,衬得人身段窈窕,脸又小小的,好看极了,她也一口气买了两身。 就是洋装没有给孩子穿的,否则她非给逢春也买个五六件不可。 挽月小时候没有衣服穿,她受够了只能看着别人穿新衣服的苦,就非要在女儿身上补偿回来。 逢春一个劲儿的说:“够啦,够啦,上学有校服,妈妈,我用不到那么多衣服。” 两人试衣服的时候,门外头有个破衣烂衫的小女孩,她模样看不出具体年纪,个头却是比逢春矮很多,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羡慕的站在寒风里盯着挽月母女看。 逢春悄悄拉着挽月的手:“妈妈,是街口卖烟女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她的爸爸是谁,平日就只看见她妈妈一个人带着她,好可怜啊。” 挽月听到卖烟两字就知道是谁了,眼前掠过一个蓬头垢面的面孔,她想了想,对女儿说:“反正你已经有新衣服了,待会儿可以穿着新衣服走,至于旧的不要的,可以送出去。” 逢春听完眼前一亮,立刻就拿着旧衣服跑出去,递到了那小女孩面前: “你要衣服不要?” 小女孩没想到她会出来,愣了一下后十分惊喜地接过了:“真的给我吗?” 逢春点头:“嗯!” 小女孩开心的合不拢嘴,拿着她的旧衣服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主动道:“我叫咏荷。” 逢春也大大方方回应:“我叫逢春,苏逢春!” “这么巧吗,我妈妈也姓苏!”小女孩开心的说完,抱着衣服道:“对了,我该回家了,妈妈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转身便跑起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你看我得到了什么!” 逢春望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真可怜呀,跟乞丐一样。” 挽月却有些沉默,安静了一会儿,摸摸女儿的头顶,没再开口说话。 回去的路上,挽月带着逢春坐在黄包车里,偏头看着车外的行人。 脸还是那张脸,面孔也还是那副明显跟别人不同的面孔。 可奇怪的是,那些曾经指着她骂的人却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了。 他们对她的态度甚至是恭敬的,讨好的,生怕得罪了她。 原来她之所以过去受欺负,差的不是一身不纯正的汉人血统,而是一身足够华丽高贵的漂亮衣服。 挽月这样想着,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 逢春听到动静,疑惑地回头:“妈妈,你是不开心吗?” 挽月摸着她的头,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对女儿轻声细语:“不,妈妈很开心,早知道有几身漂亮衣服就行,真应该把你妹妹也一起带过来。” 之所以带逢春没带盼归,小女儿喜欢父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盼归那张脸,挽月怕女儿吃到自己当年吃过的苦。 逢春没经历过那样动荡不安的年代,也不知道妈妈过往的经历,她接不上话,便只好乖巧地在妈妈怀里听着。 直到黄包车停下,提醒两人到了位置,挽月才从那些不好的回忆中走出来,牵着女儿的小手下车。 可是刚走下车,她就又猛地后退了两步。 只见那挂着“苏府”二字的偌大宅院前,立着个穿军装的男人,手里还牵着个连他腰都没到的孩子。 一大一小,瞪着眼睛看着挽月跟逢春的方向,全都是红着眼。 盼归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哇地一声就哭了:“妈妈!” 她挣脱贺宗明的手,迈着小短腿就往挽月身边跑。 “盼归……”刚想到小女儿,心中对她有所亏欠,她就活生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挽月鼻腔也是一酸,蹲下将她紧紧抱住。 贺宗明也迈着长腿走到两人身边,看看挽月,又看看逢春,逢春当即把目光别开,心虚的挪向远处,贺宗明冷笑一声: “真是我的好老婆,好女儿,你们两个可让我好找!” 正轻声哄着小女儿的挽月一顿,而后飞快抬眼,快速的说:“你别胡说!我才不是你老婆,你以后爱娶谁娶谁,跟我没关系,我跟你之间只是有过两个孩子。” “你说什么?!”贺宗明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苏挽月!” 他咬牙切齿,要不是碍于还有两个孩子在场,不想吓到她们,他早已经把这该死的女人抓起来审问: “你一言不发带着孩子离家出走,留下小女儿没人照顾日夜哭啼,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挽月也不怕他,站起身同样大声反驳道:“我离开家又怎么了,盼归没有妈妈照顾,难道她爸爸也死了吗?” 贺宗明怎么都没想到,不久前还跟他浓情蜜意的女人,此时竟然会这样针锋相对。 他心头也窝着一口火:“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挽月冷笑:“不愿意听,那你走啊,我又没求着你在这!” 说着她一左一右牵起女儿的手就进门:“逢春,盼归,外面冷,跟妈妈回家。” 又厉声吩咐看门的家丁:“把门守好,别让什么不相干的野男人都进来,他不要脸,我还爱惜我的名声!” 家丁闻言便要拦住跟在她后面的贺宗明,贺宗明眼睛一瞪:“两口子吵架听不出来?滚开!” 他气势实在是骇人,家丁不敢犹豫,立刻就闪了。 挽月带着俩女儿到了前厅,贺宗明后脚就跟了进去,挽月也不理他,只抱着小女儿问过得好不好,全当他是空气。 贺宗明没法子,只能拽住一边的大女儿问:“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妈为什么要带着你走?” 逢春看看他,又看看挽月,见挽月忙着哄妹妹无暇分神,她才快速说了句: “妈说你要娶小老婆,她就不跟你过了。” 第280章 番外-新世界34 贺宗明真是又气又怒:“抓贼还得讲究成双,你们说我娶小老婆,那我的小老婆呢,你们看看她在哪?” 逢春毕竟是个小孩子,对这些也不是很懂,犹豫的看了他一会儿,小声说:“反正我什么都听我妈的。” 这时也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管家开始备饭了。 挽月不玩让下人吃她剩菜那一套,她让下人也自己起炉灶,吃的也是新鲜的。 自己跟女儿更是每餐定量,吃多少做多少,不浪费粮食。 今天多出来两个人,管家特意问:“今天的晚饭要不要也给客人备一份?” 挽月瞄了眼贺宗明,见他也沉眼看着她,她白了他一个眼刀子。 故意大声道:“再加个小女孩的饭碗就够了,至于那些不请自来没脸没皮的,我才不供他的吃喝。” “你够了!”贺宗明果然被她刺激到,怒不可遏:“没影的事,你胡闹个什么?” 挽月一把甩开他抓她的手,同样表情冰冷:“贺宗明,你别以为就你有城府,就你那个姑妈,平时在你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要不是在你那得到了暗示,她敢来我面前说那样一番话?可能吗?” 贺宗明表情怔住,上下打量挽月,眼中满是错愕。 挽月冷冷一笑,眉眼桀骜:“你现在没做,不代表你当时就没那个念头,你要是半点都不动摇,在她说那些话时就立刻反驳她,我不信她还敢来我面前讲那样难听的话挑唆!” 这一回,饭菜上了桌,没有贺宗明的碗和筷子,贺宗明也没再针对挽月。 他一个人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们母女三个,身影跟日落后的黑暗融为一处。 盼归心软,看不得爸爸可怜,端起自己的小碗说:“盼归吃的少,就让爸爸来跟盼归一起吃吧。” 挽月也不阻拦,只是轻飘飘说一句:“不带你走果然是对的,你就是比较亲近你爸爸。” 盼归闻声立刻把碗放下了,再不敢回头看贺宗明,对着饭碗埋头猛吃。 贺宗明远远地看着挽月调教女儿那一幕,心中苦涩。 他的确是有过动摇,在得知挽月无法再生育的那一刻。 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这辈子就没儿子呢? 甭说他这样有权有势的,就算是那些家里穷的只有一副铺盖板的,一辈子也都是心心念念以生了儿子为荣啊! 可是挽月的态度也很明显。 在她这,娶小老婆就是不行。 她不给他生,也不许他跟别人生,否则她宁肯不跟他过了。 贺宗明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饭菜的香味不时飘进他鼻子里,可是他不觉得饿,心中只有无尽的挣扎与纠结。 用饭结束,挽月带着两个女儿去洗漱,贺宗明也下意识地起身跟在她们身后。 挽月拦住他:“贺宗明,你哪来的回哪去,我这里没有你的住处。” 贺宗明望着她苦笑:“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挽月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一双眸子冷幽幽的。 “你真的觉得一个男人娶很多个老婆是正常的吗?你看看你的女儿,逢春跟盼归,她们迟早有一天也是会长大的。” “贺宗明,你怕不怕等她们长大以后,也会遇见一个人,就像当年你逼迫我,也那样逼迫你的女儿们,祸害了一个还不够,他可以娶很多老婆,所以就一起祸害两个,正好一大一小,娥皇女英……” “你住口!”贺宗明慌乱地打断她,脸色一片仓惶,定定凝视挽月片刻,眼中涌动悲伤:“当年那些事……你始终都在怪我。” 挽月冷笑道:“换成你是我,你会不怪吗?” 她不再停留,追着两个女儿离开的方向,与贺宗明擦肩而过。 走动时并没肢体接触,只有身上的馨香轻轻撞了下他的鼻子,贺宗明却像遭到重大打击般,整个人都晃动了下。 有过被他跳窗户的前车之鉴,挽月不敢轻敌,晚上干脆就和两个女儿睡在一间房里。 但似乎是白天茶水喝多了,夜半的时候,挽月被膀胱憋醒。 小心翼翼推开门,往外头探出个头,见没有男人埋伏在外头,她才悄悄走出来,顺着长廊往恭房走。 苏府很大,不比别墅,这一来一回又用了许久,挽月在往回走的路上受了股冷风,她缩了缩肩膀,加快了脚下步伐。 途经某个拐角那一刻,蛰伏在黑暗中的男人倏然跃出,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你干什么!”挽月想要大喊,又顾及到熟睡的女儿,不得不压低了声音,用力地去踩他脚背:“快放开我!” 贺宗明忍痛,手却依旧紧紧的:“不放!你是我老婆,我凭什么要放开!” “不是!”挽月恼火的反驳他:“我不是!早在你想娶新老婆的时候,我就不是了!” “什么新老婆旧老婆,我就知道眼前的老婆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贺宗明干脆耍无赖了,混不吝地把挽月紧紧搂住,仗着力气大挟持她,又低头想要去亲她。 挽月被他吃了两下豆腐,气的头顶冒烟:“你走,明知道我都生不了孩子了,你还为难我干什么?” 贺宗明把她打横抱起来,扣着她乱蹬的两条腿,不许她再动,苏府的格局没怎么变化,他对这里也还算熟,轻车熟路就朝着挽月年少时待过的住处走。 “谁跟你说这事就只是为了生孩子了?没有逢春的时候,我对你不还是一样喜欢?” 挽月搬过来后叫人收拾过一遍院子,连带着这个小房间也让人打扫了一遍,里头还算干净,没什么灰尘,就是久不住人,没有存放被褥。 贺宗明脱了自己衣服铺在床上,把挽月压在上面,挽月都快被他这个流氓给气哭了。 “放开我啊!混蛋!我还没准备原谅你呢,谁要跟你做这个?!” 贺宗明紧紧压着她,贴在她耳边道:“挽月,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好好的想想。” 挽月拿腿踹他:“你要想就滚一边去想,不准你骚扰我!” 贺宗明制住她乱蹬的腿,手指稍一用力,挽月轻哼了声,脸色霎时绯红。 声音软了,却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恨死你了,贺宗明,你就会欺负我。” 第281章 番外-新世界35 见她真的哭了,贺宗明才收手,借着那点月亮的光亮,略显无措的给她擦泪。 “挽月……” 挽月捂住自己衣服,抬手朝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她打的不重,贺宗明却觉得比被枪子打了还疼。 “挽月。”他又叫了她一声。 这一句的语气里,包含的难过与无奈就太多了。 挽月恨声道:“我不是生下来就生不了孩子,是那些被你叮嘱过的护卫不许我生产时看医生,我才会坏了身子。” 她又恼火又愤恨,悲伤极了:“贺宗明,你凭什么呀,我不憎恨你就不错了,你凭什么还敢嫌弃我?” 她边说话,边掉着泪,贺宗明手忙脚乱的擦,可挽月的泪泛滥成灾,他怎么都擦不完。 最后他只能无助的抱紧她,凑到她脸上去亲,把那些咸涩的泪水都吃进嘴中。 “没有,挽月,我没有嫌弃你……” 他试图解释着,即使他自己都知道,这番话听起来有多苍白。 挽月离开前做了回判官,她是认定了贺宗明有罪才走的。 偏偏贺宗明自己理亏,他真的无从反驳。 否则也不会情急之下,又做出这种强迫她的勾当。 他本就心中有愧,听挽月解释了她生盼归时的遭遇后,这种愧疚又转变成心疼。 贺宗明无措地紧抱着怀中的人,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挽月,对不起……” 挽月只是哭,她不理会他。 后来哭够了,眼睛也肿得流不出泪了,她冷漠地推了他一把。 “贺宗明,你不需要跟我道歉,你看你,不带军队不拿枪,就凭你一身力气,我就拿你没办法,我怎么能要求跟你平等呢?应该是我恳求你才对。” 贺宗明僵住,挽月没再动手打他,可她说出的那些话却都比巴掌扇到他脸上还要狠。 “贺宗明,贺司令,我求你,卑微的哀求你,求你就当是可怜我,看在我过去那几年,为你生养女儿,又操持家业,还支援前线的份上,你别再为难我了,你放过我吧。” 挽月道:“两个孩子,我知道自己比不了你也抢不过你,所以你一个我一个,这很公平,如果你非要把逢春也带走,我自然同样不能跟你抢,但我一个女人,过日子总该是要有点盼头,到时候我要是改嫁,你不准找我麻烦……” 贺宗明原本是默默地听着,此刻却恶狠狠说了声:“老子还没死呢,谁准你改嫁?” 挽月冷笑道:“你要是娶小老婆,可就管不着我了!” 贺宗明没回应她这话,紧紧地抱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行,不可以,你是我老婆,不许你嫁给别人。” 挽月轻哼说:“就许你有很多个老婆,凭什么我就不能有一堆的男人。” 贺宗明道:“这怎么能一样?别人能有我对你好?” 挽月冷笑出声:“也没人会比你对我更坏了。” 贺宗明又去亲她,在黑暗里,顺着她的脸颊盲寻她的嘴唇,小鸟似的一下下啄。 “挽月。” “挽月。” 他又想做坏事了。 明明来找她的路上,他是又生气又不满,觉得一定要好好惩罚一下这个不省心的小妻子。 可当他见到她以后,满心的恼火不甘就全都往别处去了,脑子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想亲她,想咬她,想把这人紧紧搂在怀里,想听她乖乖的破碎。 挽月太知道他什么德行了,拿手死死的护着:“不行!不可以!你走开!” “挽月,好挽月。”贺宗明不敢再用强,耐心的哄着她,一点点试探的触碰和引诱:“我才回家没多久,你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真就一点都不想我?” 挽月严严实实防范着他:“不想,一点都不想!” 可她的呼吸却越来越乱了。 贺宗明感受着她的变化,一边跟她聊着,一边悄悄去解她扣子。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说不定你对我好,我就觉得生不生儿子也没那么重要。” 挽月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上,贺宗明的偷袭失败了。 “呸!好下贱的说法!你对我不好,嫌弃我,竟然还要我对你更加好,天底下就没有这样贱皮子的道理!” 趁他分神,挽月一个巧劲儿从他身下挣脱开,捂着领口起身就朝外面跑。 “娶你的小老婆去吧,她们在床上肯定比我听话!” 她边说边跑到门边,就想把门推开,然而平日里一碰就开的门,此时却像是被锁链捆住一般,怎么都推不动。 房间里彻底没了光,挽月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下,她焦急的用手去摸索,但还不等她摸出个所以然来,身后传来脚步靠近声,贺宗明再次把她抱回怀里。 “别想跑,我早就把门给拴上了。” 他的外套还留在床上,此时身上就一件单薄的里衣,挽月被迫紧贴着他,感受着男人火热的胸膛。 “流氓呀你。”她气的又想哭了:“你想要儿子,我走了不是正好,非追来为难我干什么。” 贺宗明没再坚持强要她,只是把她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温软。 “我没想好,挽月,你让我再想想,好好的再想想。” 他把挽月紧紧束缚在怀中,闷声道:“挽月,我不能失去你。” 两人相识相处这么多年,她早就从一个让他怜爱的小姑娘,变成了无可替代的家人。 他是不想绝后,但他同样不想失去挽月。 贺宗明需要时间想,好好的想,这件事到底要去怎样抉择。 而他又不想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想,那真的太无助了。 所以他得抱着挽月,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想离开挽月。 …… “妈妈!妈妈!” 孩童稚嫩的呼喊惊醒了睡梦中的女人,挽月猛地坐起身,她这动作把睡在她身边的男人也吓了一跳,同样跟着她一起坐起来,手还紧紧地攥着她手腕。 外面逢春跟盼归的喊声越来越清晰了,挽月狠狠瞪贺宗明:“没听见孩子在找我吗?你还不放手!” 贺宗明恋恋不舍地松开,瞧她小脸气的粉扑扑,忍不住又过去亲了一下。 “跟我回羊城吧,挽月,这的生活条件哪有羊城好。” 第282章 番外-新世界36 挽月不理会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本已经松开手的贺宗明却又忽然拦腰把她抱回去。 昨夜他本就没得逞,心里头挂着痒痒。 大清早借着晨光,瞧见挽月那粉扑扑的小模样,他这心里头又开始骚动了。 “贺宗明!”挽月恼火地瞪他。 贺宗明拿手摸了摸她脸:“不跟我回羊城也行,你现在依我一次,我就让你出去。” “疯了吧你!”挽月双颊火红,说不出是羞是怒:“外头那两个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她们也是你的女儿!” 贺宗明道:“她们找一会儿,找不到你就会回房了,逢春已经大了,你这一院子的管家仆人,总不会怠慢她。” 挽月冷冷地看着他,贺宗明执拗地跟她对视着。 两人用眼神较劲,最后终究是挽月先受不住,略带鼻音说:“你就非得这样欺负我吗?” 贺宗明眸光晦涩:“是你先欺负我的。” 挽月一咬牙,别开脸,往床铺上躺过去了。 贺宗明凑过去,挽月闭上眼,冷冷地说:“你得逞之后就快滚。” 贺宗明不回应,手放在她头发里,托着她后脑,仔细地亲她。 那吻法温柔极了,小心翼翼的试探里,又带着几分珍惜。 不像是逼迫,却像是在呵护一块宝物。 挽月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不为所动。 可后来她还是难过,越告诉自己忍,越觉得自己委屈。 起初只是流泪,后来变成啜泣,再后来变成大哭。 她哭的贺宗明做不下去。 无措地起身,用衣服包住她,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怎么了挽月,是不是弄疼你?你哪里不舒服?” 挽月不回答,只是哭,哭的撕心裂肺。 贺宗明越发无措,最后压抑着自己,一件件把衣服给她穿好。 “好了好了,乖,不哭了,我不动你了。” 他无奈的抱着挽月,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低低感慨:“人家都说我是祖宗,却不知你才是个小祖宗。” 他拿手指蹭着挽月脸蛋,指尖全是湿漉漉的泪。 “不哭了,乖乖。以后你不让我碰,我就保证不碰了。” “我哪里是真要欺负你呢?我只是气你说走就走,不肯对我心软。” 他把挽月衣服都穿好,亲自打开了门栓,送她出门。 挽月一见到光就走了,头也不回。 贺宗明在她身后,又跟屋子里的暗融为一处了。 不过这次他没停留太久,很快也捡起衣服,系好扣子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管家也刚起床,见挽月眼睛红红的跟贺宗明前后脚出来,他立刻低下头,不该看的一眼都不看。 “太太,今天的早饭还是按照以往的规格准备吗?” 他还是想问加不加贺宗明这碗饭。 挽月用力吸着鼻子,泄愤似的喊着说:“对,就跟以往一样!我们家不养闲人,怕饿死就去做工,靠劳力换饭吃啊!” 贺宗明从她这话里听到了暗示,默默瞧她一眼,还真就没再跟着她。 挽月回了饭厅,跟已经洗漱好,等着她编辫子的两个女儿碰面,盼归立刻就说:“妈妈去哪了,我和姐姐找了你好久!” 逢春稍微懂一些事,递给挽月一张手绢:“妈妈眼睛不舒服,快擦一擦。” 两个可爱的女儿稍微让挽月心情好受了点,终于止住了几分心中的难过。 过去给她们梳头发,仔细地编起辫子来。 “妈妈被沙子眯眼睛,差点就迷路了。” 早饭的时候,盼归也没再像昨天,多提她爸爸。 母女三个和睦地吃完了早餐,逢春要上学,挽月跟盼归去送她。 走过长廊,临近厨房干活的位置,听到劈柴声。 逢春道:“下人真勤快,一大早就起来干活。” 正说着话,几人转过拐角,却赫然瞧见那正拿着斧头劈柴的正是昨天还满身威风,神采奕奕的贺宗明! 而此时,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了身灰扑扑的短褂,军装也不穿了,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往院子里一坐,干活的样子竟然还真跟家丁有几分相像! 逢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爸爸?” 盼归却只是偷看了贺宗明一眼,就老老实实躲到挽月身后。 她实在是怕极了妈妈又要扔掉她,让她一个人跟着爸爸,所以宁肯不再和爸爸亲近了。 挽月也看见了贺宗明,但只看了一眼,就想起他对她做的混账事,鼻腔又开始泛酸,她用力的别开了眼睛。 这一天,挽月把逢春送到学校,然后就带着盼归全城到处走,又做衣服又买糖,中午直接下馆子,一直等到太阳下山,逢春放学了,才三个人一起回家。 管家过来汇报,说贺宗明干了一整天的活,然后在下人堆里吃饭。 挽月面无表情地听着,冷哼了一声:“他自己要是不想,没人勉强得了他,他自己要是想这样,那就随他去吧,别人拦着也没用。” 这一日晚上,她依旧是和两个女儿睡在一处,只不过挽月白日里吸取教训不再喝茶了,于是这天她便没起夜,一整夜就安安分分的过去了。 次日早上,她领着两个女儿吃早饭,贺宗明依旧在劈柴,他力气大,劈柴也容易极了,比别人都轻松,干活的瞧他好身手,干脆把所有的柴都让给他,贺宗明便一直在劈柴。 像这样的日子,约摸过了四五天吧。 贺宗明早上终于不劈柴了。 挽月看了看那个方向,面无表情收回眼。 盼归也看了看,紧紧地咬着嘴巴,眼神纠结极了。 逢春就大方多了,直接说道:“该不会是一个人走了,回羊城了吧?” 挽月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倔强的冷笑了一下,像一点都不在乎一样。 “管他是走了还是死了,离开了就好,省的碍眼。” 逢春的小脸上露出茫然:“可是,爸爸好像也没真的做错什么啊。” 说他娶小老婆,他也没娶,反倒是把盼归送过来了,还在苏府干了这么多天的活。 要知道,她爸爸在羊城的时候是多么八面威风的人物啊!可他在苏府,就为了让她妈妈解气,竟然就真的穿下人的衣服,做下人的苦力,跟下人一起吃饭。 挽月被女儿这么一说,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贺宗明有多差劲,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那些话,是没办法对着她纯真可爱的小女儿说的。 第283章 番外-新世界37 送走了上学的逢春,管家才匆匆跑过来汇报。 “劈柴的那个人,他生病了。” 挽月正窝在椅子里看书,闻言心脏微紧,所以,不是走了,是他病了吗? 管家垂手站在一边,低头等着她的指示。 贺宗明毕竟不是苏府的人,主不像主,客不是客,他做了下人的事,吃着下人的饭,但谁也不敢真的拿他当下人看。 ——逢春早在挽月不知道的时候,就在管家面前严肃嘱咐过,那个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英俊不同凡响的男人是她爸爸,是羊城那样的大城市里,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他们谁也不准轻视他。 因此得知贺宗明生病的第一时间,管家不做任何犹豫,立时就前来汇报挽月。 挽月依旧是低头看书的动作,头都没抬,语气也不起一丝波澜,仿佛那真的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非曾跟她缠绵恩爱,生下两个孩子的丈夫: “生病了就去请医生啊,我又不是大夫,你跟我说做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管家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想继续看手中的书,然而用力盯了半天,那些黑黢黢的小字越来越不入眼,她的意识也开始不断地发散。 终究还是做不到完全无视啊! 挽月咬了咬嘴唇,不甘地站起身,往院子里面走。 不用问任何人,她猜得到贺宗明如今是窝在哪个住处。 推开那扇曾属于她的小房间,男人果然昏睡在床上,脸上带着些许不正常的红,看样子医生已经来过了,他额头上放了个被水打湿的毛巾,床头搁着一个粗糙的空碗,里面残存着少许药渍,房间从里到外蔓延着一股苦味。 挽月脚步顿在门边,默默看他一眼,又不想进门了,转身想要离开,这时床上的男人却像是感知到她一般,低低地轻唤了声:“挽月……” 挽月心口一涩,脚下的步子硬生生止住,贺宗明的嗓子像堵了被火烫过的沙粒一样哑,他无意识的呢喃着,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别走,别离开我。” 挽月咬着嘴唇站在门口,眼圈倏然殷红,厚重的泪光布满双目。 不走,不离开他,然后呢? 他总归是想要一个儿子的。 她生不出来,他就只能去跟别人生。 也许运气好,他们能一举得男。 但若是运气不好呢? 生不出来怎么办?生出来的是女孩子又怎么办? 她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跟别人生孩子。 一次,又一次! 他们会做那些曾经只有她跟他才做过的亲密事,一次又一次,无数次! 他的其他孩子们也会分走逢春和盼归的父爱。 贺宗明会为了他更在意的孩子,比如说他心心念念的儿子,而去忽略相比之下没那么重要的,比如她可怜的两个女儿。 她真的要面对这样的下场吗?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贺宗明,你到底凭什么,这样往死里欺负人呢! 泪珠顺着挽月的双目潸然而下,她拿手用力抹了一把,最终也还是没朝那唤着她名字的人靠近。 她关上门,一转身,走了。 门板被合上后,看似已经昏迷过去,神志不清的男人慢慢睁开双目。 望了眼女人离开的方向,嘴边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小挽月,你真就这么狠吗? 挽月一路跑回自己房间,埋头扎到被子上,然后便大哭起来。 苏府下人繁杂,她怕被人听见,哭的时候便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只发出一些细碎的哽咽。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挽月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有个小小的影儿。 她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睫毛上还挂着湿黏的泪珠。 盼归站在她身边,同样也红着一双大眼睛,那张跟她像了八分的小脸,满是悲伤地望着她。 她是在挽月出门的时候来的,仗着身子小藏到了柜子里想给妈妈个惊喜,没想到惊喜没给出来,反倒是撞见了妈妈的难过。 “妈妈,你这样伤心是不是因为爸爸?” 盼归走到挽月身边,小手试探的轻轻握住挽月的手掌,挽月的掌心也湿漉漉的,全是她刚刚努力捂住的泪。 她默默看着自己女儿,开口之前,先用力吸了下鼻子:“盼归,我……” “既然爸爸让你这样难过,我们就把爸爸送走吧。” 盼归在她的哽咽中,凑上前主动的抱住了她,她的一双小短手,其实不能真正把挽月整个抱住,可她这样的行为,还是让挽月感受到了阵阵的温暖。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爸爸吗?” 明知道她与他之间再无可能,却还是允许他留了下来,没真的把事情做绝,挽月也是考虑到两个孩子。 “盼归是很喜欢爸爸。”盼归的眼睛也红了,吸着小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可要是爸爸让妈妈伤心,那盼归就不喜欢了!” 她努力地靠近挽月,小小的女孩,整个身子依偎在挽月怀中:“盼归一直没有爸爸,早就习惯了,但没有妈妈,盼归受不了,妈妈不开心,盼归也难过。” 孩子的一番话,让本已经控制住情绪的挽月又是两行清泪落下,她紧抱着怀中的女儿,身体微微颤抖。 多好的孩子呀,多聪明可爱的小宝贝,她们哪里就比别人差了呢?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们是女孩,别人就敢轻视她们! 贺宗明就算是带着女儿追来了苏府,他的态度也始终不明确。 他质问她,诱哄她,强迫她,他一直在妄图让她跟他回羊城,可他也始终没松口,给她一句她想要的准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彼此浪费时间。 泪流满面中,挽月咬牙做出了决定。 起身洗了把脸,又化了层淡妆,遮挡住哭过的痕迹,挽月牵着盼归的小手,带着她出了门。 两人直奔春城当地的治安大队,进门便说,川北司令目前在她家中生了重病,她们小门小户无法照看,希望治安队能派人过去把他接走。 贺宗明在挽月离开后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这回是真的昏睡过去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再睁眼,看见的不是熟悉的苏府摆设,而是已经到了当地治安大队长的家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老婆孩子呢?” 被他问到的男人只能苦笑: “您的太太跟千金说,她们那地方庙小,招待不了您这尊大佛。” 第284章 番外-新世界38 “说的什么混账话!” 贺宗明低骂了声,掀开被子就要走。 两脚刚一沾地,头重脚轻的感觉袭来,他差点当时又跌倒。 身边的人赶紧伸手扶住他:“司令,大夫说你这病又凶又急,你还是留在这好好养养吧,反正太太跟小姐们又不会跑,你想她们也不急于这一时。” 贺宗明用力地闭眼睛缓和头晕,烦闷地说:“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跑?她们要是不跑,我又怎么会从羊城跑到这里来?” 不顾旁人的阻拦,他把身上那点虚弱劲儿缓过去后,命人又把他给送回了挽月府上。 可是平日里敞开着的大门,此时却紧闭着。 贺宗明身体不便,送他回来的司机让他在车上休息,自己过去敲门。 然而敲了许久,只有府中的老管家出来。 “这位军爷,有什么事吗?” 司机道:“我来送司令回家。” 管家态度恭顺,但行为却并不退让:“军爷说笑了,我家主人是位太太,何曾有过什么司令?” 司机也知道贺宗明现在是跟妻子闹别扭的事,干脆粗鲁道: “进了门就有了,还不快让开!” 管家却不怕他,直挺挺往门前一挡:“实在不好意思,军爷,非我故意得罪你,实在是女主人今日特意吩咐过,以后府上除了自己人,其他人都不许乱进,今天我要是守不住这个门,我的饭碗也别想保住!” 司机还想再说什么,贺宗明道:“算了。” 他身上还带着病,嗓音也粗哑低闷,撑着车身从里面走下来,司机赶紧去扶他,又被贺宗明一手推开。 贺宗明走到管家面前,目光幽邃,看着他身后门缝里的苏家大院。 “你家女主人真的想好了,要对我绝情至此?” 管家心中叫苦连天,他不敢得罪贺宗明,可又更怕得罪挽月。 毕竟贺宗明再厉害,那也是高远的天,一时半会儿塌不到他头上。 而挽月对他来说,却是房顶的梁,真要是砸在他身上,他绝对不好过。 只好左瞧右瞧,趁苏府没人注意,才壮着胆子对贺宗明低声说:“司令,太太的心思你其实最清楚。谁也不是石头做的心肠,她今天也偷偷哭过一场,您以为她真就想让您不好过吗?” 管家说完长叹一口气,言尽于此,默默地转身回了苏府。 这一次,贺宗明看着他把那扇门关上,没再坚持要进去。 他站在原地,凝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睛跟心脏都在一阵一阵的发紧。 一股从未有过的压抑从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开,简直比风寒的病痛还要煎熬人。 “司令,司令?” 眼前一黑一白的功夫,贺宗明听见身边人在叫他。 司机满脸义愤填膺:“司令您别难过,只要您一句话,我就是拆了他们家这大门也成!” 拆大门? 贺宗明目光幽幽,往那棕红色的大门上注视片刻,心中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转身回到车中,往后座一坐,长腿就地伸展开,五指并拢,拳头轻抵在太阳穴。 疲惫的闭上双目: “哄也哄了,好话也说了一箩筐,我现在还病着,她不仅不照顾,还不许我进家门?”贺宗明苦笑:“谁家的夫妻是这样过日子?” 司机在一边低声附和着:“就是,哪有女人这样伺候丈夫的,就该给她点教训!” 刚刚还对妻子满腹怨言的男人却又忽然沉了脸色,睁开双目冷冷看向他: “你要教训谁?” 强大的威压随着这一眼笼罩到司机身上,刹那间,他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手脚发麻的功夫,抬起手用力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然后又陪着笑脸:“司令恕罪,小的一时嘴快说错话了,太太是您的太太,就算是要教训也得您亲自教训不是?” 他那一巴掌很用力,半边脸直接红了,贺宗明这才满意,收起冰冷的目光。 挽月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他自己可以说,但别人不行! 他跟挽月之间再怎么闹,也是夫妻间的事,算家庭内部矛盾。 可要是加入了外人,那就从小事变成大事了,他…… 贺宗明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想起一个曾经一直被他忽视的细节。 挽月哭着说,贺娇娥去她面前拿话刺她。 贺娇娥跟贺宗明有实在血缘关系,他虽然平日不怎么跟这位姑母往来,但大事小情上,也会多少给她一些薄面。 因为那是他的亲戚,所以他无所谓被她占些便宜,就算她做错了事也不会过度给她难堪。 但,挽月又是怎样看待这一切的? 她该不会是把贺娇娥惹她生气的账,也一起算在了他头上! 想到有这个可能,贺宗明回到春城安防部后人还没进门,就立刻转身要走。 “再把我送回……” 一句话不等说完,里头着急忙慌跑出个人,正是春城当地的安防队大队长,见到贺宗明如同见到救星,忙不迭地把他拦住。 “司令,幸好您回来了!您的人刚打了电话过来,说有紧急的事找您,要您一定要尽快给他回过去!” 贺宗明离开羊城前特意叮嘱过小宋,他这一趟走归期未定,军部的事情就让他跟周九河商量着处理,如果不是特别严肃的大事,在他回羊城前,不要拿来打扰他。 而现在,他们却给他打了电话,难道羊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儿女私情顿时被抛在了脑后,贺宗明立刻跟人前往电话房,给羊城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小宋让安防队长去找人后就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就等着贺宗明回拨电话。 “出大事了,司令。有人刺杀北军委员长的独生子,栽赃到了我们南军头上,北军委员长暴怒,对我们发来了战书!” 虽然想到了这应该是个大麻烦,但当小宋说出口的那一瞬,这个麻烦的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贺宗明的预料。 当初与倭寇签订免战协议后,南北两军也签了和平协议,他们互相许诺过,至少十年以内互不干涉。 贺宗明是守诺的人,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可能没事找事,越听小宋的描述,他心中越是发沉,这明显就是个挑拨两军关系的局。 这个局其实一点都不难破解,只需要及时找出真凶。可事情糟就糟在南北两地相隔万里,南军短时间根本无法派人去解决。 委员长失去儿子后情绪又被伤心和暴怒控制,给儿子复仇的心思一定在第一位,怎么可能有耐心去深查真相?这时候暗中的人只需要给他个虚假凶手,稍加诱导,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285章 番外-新世界39 “有没有查清楚是谁下的黑手?” “行凶的人已经当场被击毙,但有人根据尸体指认出他的身份,说他是周师长行军时的部下。” “周九河?”贺宗明心中隐隐感受到几分古怪:“这事跟他沟通了没有?” 小宋道:“周师长已经核查完所有部下,凡是他队伍里的人,目前都还在羊城安家。” 也就是说,这事跟周九河没有半点关系,他完全是被冤枉的。 两军之间发生这样的大事,贺宗明不可能坐视不理。 当天晚上,便连夜启程回了羊城。 挽月那边,虽然把人赶走了,但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 次日派人想要打听下贺宗明的病有没有康复,得知他已经连夜走了。 挽月表情发愣片刻,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却溢满了悲伤。 走了…… 走了也好。 他终于没耐心了。 他早该走了! 她就盼着他走呢! 逢春放学回家,发现管家在院门外放鞭炮。 她惊讶道:“家里有什么喜事?” 挽月牵着盼归的手,赌气的说:“送瘟神!” 逢春立刻明白过来:“爸爸走了?” 盼归小步跑到她身边,小声告诉姐姐: “嘘……别叫这个称呼,妈妈不高兴呢。” 逢春沉默了一会儿,她比盼归大一些,也懂更多的事。 她知道贺宗明能追来春城,是因为放不下她和她妈妈,所以她表面上不和父亲亲近,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但现在,贺宗明既然抛下她们走了,那就说明在他心中,最后还是做出了决断。 那个连影子还没见着的儿子,在他眼里终究是比她们母女三个重要。 沉默了一会儿,逢春脸上也挤出一个冷冷的笑,她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来人,也给本小姐取一串炮仗来,瘟神走了是好事,我也要亲自庆祝!” 她还给小盼归也弄了一些小小的爆竹,盼归是第一次玩这个东西,试探着点了个火,火苗还没碰到引线她就把爆竹给扔了,捂着耳朵远远地跑开。 逢春笑她:“不是这样玩的,来,姐姐教你。” 在她的手把手指导下,盼归成功扔出了第一个小爆竹。 两个孩子玩着玩着,还真就开心了起来。 挽月在一边看着她们,看着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心口隐隐作痛的某个地方,也开始慢慢地重新生长血肉。 是的,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挽月这样告诉自己。 …… 贺宗明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给挽月她们留话。 当地安防队大队长却是个有脑子的,想着怎么着也得给她们递个口信。 哪曾想刚到苏府附近,没上前呢,就先听见一阵喜气洋洋的爆竹声。 大队长步子一顿,远远地看着那像是在庆祝的母女三个,顿时心中不自在起来了。 司令走了,她们却看起来这么开心…… 他这个报信,还有必要吗? 女人怕男人在外面花心,男人却也怕家里的女人不对他惦记。 大队长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不管他们夫妻二人的闲事。 于是他转过身,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 贺宗明回到羊城时已经是五天后了,汽车才进城门,小宋安排的人手就立刻接应了上来。 “司令,你终于回来了!” “周九河呢?通知他和团级以上军官,全都来军部给我开会!” “这个……” 接应的人面露迟疑之色,凑到贺宗明身边,低头附耳两句。 贺宗明面色倏然黑沉:“周九河带兵去了南军地界?!这不是胡闹吗!” 他几乎暴怒。 南北军现下矛盾丛生,对方正是对南军虎视眈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时候。 周九河偏偏在这时带人过去,这跟自己送死有什么区别? 得到贺宗明回城消息的小宋也匆匆赶了过来,对贺宗明解释道: “边界传来消息,说临界的南军已经在蓄兵。周师长不希望我们因为误会引起内乱,坏了两军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所以才非要以身涉险。” “那他也不能擅作主张!” 周九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行事,把他这个司令放在什么位置? 小宋瞧着贺宗明脸色,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信封: “司令,这是周师长临行前留下的,他要我交给您,说他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剩下的话他没说,贺宗明直勾勾盯着那封信,咬牙切齿半晌,喉咙里冷笑一声: “这算什么?我又不是他爹!” 他把脸一别开:“扔了!什么晦气的东西,老子才不看。” 小宋可不敢真扔,见贺宗明不接,又把信收回了自己口袋。 等贺宗明到了军部会议室,他把信放到了贺宗明身前的桌子上。 “司令,周师长这次的行动虽然冒失,但他的初心也是为了我们好。否则两军真要是交战,损伤的就不止是他一支军队了。” 打仗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跟外人打,还是跟自己人打。 一旦开战,就会有死伤无数。 真交火了,死伤多的想给兄弟们报仇,死伤少的也不代表心中就没有怨恨。 两军就算是没有深仇大怨,打几次仗后也是不死不休了! 周九河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南军陷入这样的忧患当中。 所以才明知有风险,还是以身入局。 “为什么别人不说,偏说那个刺客是他周九河的人?明知道是个专给他设的圈套,他还非要往里跳。”贺宗明脸上在冷笑,可眼底却有些红。 “找人给我发电报,警告北军,周师长这次是为了查明真相去的,他没有任何恶意!谁也不准给我轻易动手!否则……” 拳头紧握,青筋自手腕上崩出,贺宗明声音压低,眼底一片森寒: “我们南军也不是吃素的!” 彼时,周九河带兵已经到了南北交界处。 南军的标志一被人看见,北军就立刻在城楼上架起了炮台。 “来者何人!报出名号!” 周九河开门下车,挺拔的身姿在阳光中不怒而威。 “师长周九河,听闻自己近日蒙冤,特来与委员长一见!” 说是带了一队兵,实际上他只开了一辆车,车中仅有两个护卫。 周九河的思维很理想,那些人以他部下的名义刺杀委员长家眷,可他的人难道他自己还不认识吗?他亲自过去,看看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然后把误会解开不就得了!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城楼上的狙击手一听见他的名字,当场便直接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子弹应声没入他膝盖。 高大的男子猝不及防,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了下来! 地面上,霎时流出鲜红的血。 第286章 番外-新世界40 “师长!”周九河带来的人慌乱地上前扶住他。 然而狙击手也再次开枪,正中周九河右肩膀! 枪响,血流,刺目的红霎时布满他的衣襟。 “你们干什么!”部下愤怒了:“我们是来和谈的,没有任何恶意,你们怎么能够不分青红皂白就开枪!” 他把手摸向腰侧,也想拔枪反击。 “住手!”周九河厉声喝止他,两处枪伤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带着颤音。 “师长……”部下悲愤了,以自身为盾牌,挡在周九河面前,警惕的目光环视着四周。 另一人则是守在周九河身后,枪已经拿在手中,做好了谁再敢开枪他就反击谁的准备。 “扶我……起来。”周九河咬牙,额头上冒着一层冷汗。 剜心的疼痛从他左膝盖处传出,他的左腿无法移动,右肩膀又中了枪,无法借力撑着地面。 一时间,靠自己的力量竟站不起来!狼狈地一直维持着在人前下跪的姿势。 两部下这才赶到他身边,匆匆地把他给搀扶起来。 城楼上,北军的一个小队长拿着喇叭,扬声喊道: “谁人不知南军周九河是我们委员长的杀子仇人,你竟敢冒充他的名号,就别怪我们给你教训!” 周九河在两人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可受伤的那条腿,脚刚沾到地面就疼痛难忍,竟是连伸直都无法做到! 周九河摇摇欲坠,差一点再次栽倒!旁边的部下见状赶紧把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让周九河借力在自己身上。 另一部下怒气冲冲对着城楼的方向仰头大喊道: “你装什么蒜!今日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周师长本人!你敢这样对待我们南军师长,好好给我等着!我们一定会报今日之仇!” 城楼上的人非但不怕,还嘿嘿笑了一声: “真当我们是傻子?前不久他派的刺客才栽在我们北军手中,周九河但凡有点脑子,都会老实的待在他们南军大本营,安安分分做个缩头乌龟,怎可能像个傻子,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闯我们北军的地盘?” 部下一听上司名誉受辱,怒火攻心,张开嘴就要跟他对骂。 “够了!”周九河咬牙握住他的手:“他们明摆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多说无益,先去城外找医生。” 战场上受枪伤是常事,这点疼他还能忍。 但对方的子弹都打在关键的位置,一处肩膀一处膝盖。 万一治疗不及时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他的一腿一手就算是废了! 部下虽然心中有火,但周九河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生生把屈辱给忍了,扶着周九河回到车上。 城楼上的人见状拿着喇叭大喊:“落荒而逃咯!没种的南军,一个照面就逃咯!” “我杀了他!”部下再也无法忍受,拿着枪就要下车。 “你给我站住!”周九河厉声叫住他,部下满脸憋屈:“师长,那人的话你也听见了,他分明是侮辱我们!” “你是能杀了他,然后呢?”周九河沉着脸:“今天你要是真动了手,南军跟北军就算没矛盾也成了有矛盾,到时候两军真的打起来,你在战场上能杀多少人,我们的兄弟又会死多少人!”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部下的理智渐渐回归,低落的垂下了脑袋。 城楼上的人依旧在冷嘲热讽,整座城的百姓都在看他们的笑话,但这次,周九河的部下开着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城楼上,拿着喇叭的人在汽车离开后终于停止了不断刺激对方的行为。 他把扩音器关了,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满脸的求表扬。 “怎么样,孙队长,我做的不错吧。” 孙鹤清没直接回答,而是又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子。 那女人一身北军的制服,土黄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仿佛都鲜亮了起来。 柔和的一张面孔,薄施粉黛,便是刚中带柔的娇俏。 “庞小姐觉得呢,我的枪法可准?” 打在周九河肩上跟腿上的两枪,都是他开的。 桂琴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周九河在城外留下的那摊血。 “这才哪到哪,我父亲母亲的两条人命,我孩子的健康,早晚有一日,我都要在他身上一一地讨回来!” 孙鹤清瞧着她发狠的眉眼,不觉得恶毒,反而目露欣赏。 “你既然这样恨他,那刚刚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射他的脑袋?” 桂琴扯了扯唇,看似在笑,眼中却万分冰冷。 “不急,他迟早有一天是要死的,但在死之前,我要先让他好好地受一段折磨!” 一片黑云飘过来,挡住了大半天空。 “起风了。”孙鹤清抬头看了一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吧,我的少校小姐,秋天的风可从不知道对美人怜香惜玉。” 桂琴拔腿往外走的动作一顿,忍无可忍地看了他一眼。 “孙上校,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北军高层,为什么只有你的讲话方式是这样?” 孙鹤清挑眉:“如何?” 桂琴脸色难忍:“真的很装。” 还是那种没文化非要装有文化的硬装! 孙鹤清:“……” 沉默片刻,他尴尬地咳了一声。 “许临风不是这个风格吗?我以为……” “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我表哥他比你正常多了!” 北军不愧是各方枭雄组成的草台班子,孙上校之前也是个山头的土匪,之前的名字叫孙大炮。 抗战胜利以后,北军开始重视人文精神,只会打仗不行了,他才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性。 正巧桂琴是个读书多的,被派遣到他身边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给这位长官取个有文化的名。 对能让法典录用三条的桂琴来说,这只是小菜一碟,但烦就烦在孙鹤清改完名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开始惦记娶一个有文化的媳妇。 桂琴有文化,他就盯上她了,用他的话说,别说她嫁过人还生过孩子,就算她之前是在窑子里接客的他也无所谓,他这人单身了三十四年难得看上什么人,认准了她就是她了。 他自以为是个情种,表白的一腔赤诚,却把桂琴给听得脸都绿了。 哪怕知道对方没恶意,她还是觉得自己被埋汰了一顿。 第287章 番外-新世界41 周九河的伤不能拖,部下只能就近找医生。附近百姓却早打过预防针,现已是太平盛世,不会再起战事,谁要是再受枪伤,就是犯了大错,被处置军法。且北军新法规写明了,非军务不可轻易开枪。中了两发子弹的周九河被当成了犯军规的人,给他处理伤势的大夫并不细致。 外伤这个东西,手术当时是看不出什么的,周九河也没察觉大夫的敷衍。这时候,贺宗明发来的电报也终于到了孙鹤清手中。 北军小队长带着一支队伍匆匆赶来,说是道歉却并没几分诚意。 “周师长,这次真不能怪我们,实在是您太冲动了,你说这两军平日里互通关系都是先传文书再行动,谁能想到你就这么不打招呼的来了呢。” 他们做足了姿态,邀请周九河去城中疗养。 “开枪打你的那小子已经被我们处置了,这位是我们孙上校,这座城目前都是他在管,他亲自上门来对您赔礼道歉,诚意足够了吧?” 周九河就见到众人后头,一人不紧不慢负手走来,这人身量并不高大,肤色偏黑,眉眼还算端正,举止带着一股子痞痞的匪气。 “周师长,我已在寒舍备好了酒菜给您赔罪,请动身吧。” 说话间,身后已有两个小兵抬来担架,而周九河带来的两人已经被他们给控制住了,显然跟不跟他们走,已经轮不到周九河自由选择。 周九河看了几眼,冷笑一声: “这是来请我的,还是来抓囚犯?” “冤枉啊我的大师长。”孙鹤清嬉皮笑脸:“这南军贺宗明那么重视你,都能为了你给我们连发三封电报,连我们委员长都被惊动,亲下了命令在事情没查清楚前不许动你,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上校,哪还敢再擅自行动?” 他嘴上说着和气的话,行动却并不尊重,一个眼色扔出去,两个小兵就要对床上的周九河直接上手。 “滚开!”周九河沉着脸将人推开,厌憎地看了眼他们手中的担架:“本师长自己会走!” 骨头坏掉的地方已经被接好,但在他站在地上那一瞬间,锥心的疼还是自膝盖上源源不断传出,周九河咬紧牙关,生忍着,拿出一副拐杖拄在了身侧。 孙鹤清一看他这样,笑了,用力鼓掌:“好好好,不愧是南军师长,果然很有身残志坚的精神,小的们,看见了没,以后你们也得学着点,能坐担架千万别坐,就是得拄拐,没苦也要硬吃!” 这话一出口,他带来的人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周九河冷着的面孔多了一层黑,不愿再跟他废话。 “我不是为了你们城来的,用不着你们照顾,你们只需让我通行,放我去见委员长即可。” 刚才还满脸笑意的孙鹤清立时把脸一板:“放你走?那可不行!” 他把周九河带进城后,直接带到别院关了起来,门外站着一排拿枪的守卫,门里又有两个腰间配枪的高壮大汉。 说是奉为贵宾,实际却是变相的软禁! 与此同时,一道来源不明的小道消息开始往外蔓延开,人人都说,周九河去南方后受了几道刑就经受不住拷打,全部招认了! 委员长的儿子的确是他杀的,但这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奉了贺宗明的命令不得不这样做。 贺宗明不满势力只在川北一带,他早有统一的念头,当初抗战也不是真的想帮百姓,而是想要借机抢占北方地盘! 后面是看北军越来越强大,意识到自己打不过才不得不暂退南方,但他也依旧没死心,一直在暗中等着对北军下手,这次委员长的儿子就是他的手笔。 随着传言一起的,还有一些过去贺宗明做过的事。 比如他当初打着围救方大帅的名义灭了张老五全家,把人家满门灭口,金银珠宝也都掠夺殆尽,据为己有! 方大帅没追究他的贪婪给了他司令的军功可他还是不满足,而后更是又下手杀了方大帅一家,再次将人满门灭口! 现如今他又盯上北军的地盘,要不是北军的都城势力范围距他太远,那么下一个被灭满门的就有可能是委员长全家! 流言四起,顺着秋日的风吹回羊城。 “混账东西!都给我把嘴巴闭好,日后再让我听见谁胡言乱语,直接军法处置!” 小宋气的眼睛都红了,站在军部破口大骂。 贺宗明坐在他对面,情绪虽然没他这么外放,但脸色也黑沉。 “周九河绝不可能叛变。” 他只否认了这一点,而没提其他传言。 某种程度上,便是佐证了流言也并非全部虚假。 贺宗明若有所思的眯眸,长指在桌子上轻扣: “跟张老五和方大帅都是很早年的恩怨了,除我亲信外,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些事,那人必须极其了解我的过往,才能说出这种半虚半实,三分假七分真的话,所以对面的到底是谁呢?” 贺宗明在思索,小宋也在思索,其他人也同样在思量。 不少人纷纷开口,说出了好几个贺宗明曾经仇家的名号。 “司令得势时那些人就不服气,这些年断断续续也没少闹事,这次会不会又是那些人故技重施?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才挑拨北军?” “如果是他们,那应该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我一个人身上才对,为什么又要给九河设套?” 现在的周九河,明面上既开罪了北军委员长,又背叛了南军的贺宗明。 倘若贺宗明是个多疑的,对周九河有半分的不信任,那么他周家人现下便已经全下了大狱了。 想什么来什么,贺宗明才动了念头,外头便已经有人通传: “司令,周团长来了!” 已经基本不进军部大门的周父一手提着一个孩子,直接闯到贺宗明面前。 贺宗明瞧见眼前情形,微微一顿,只见周父左手抓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右手抓着个同样大的小男孩,背后还背着周瑞安。 进门以后,不待贺宗明发问,他便把三个孩子一起往贺宗明面前一扔。 “那个叛徒的几个崽子我都带来了!我也已经把周九河的名字从家谱中去除!今日我把这三个小崽子带来,恳请司令明查,我周家忠心耿耿,对司令绝无二心!” 年纪小些的周泰安跟周萍抱成一团,哭的满脸都是鼻涕和泪。 稍大些的周瑞安却板着张脸,腰背绷的笔直,只是腿脚略微倾斜,看起来略显高低肩,讲话却掷地有声: “司令不要信那些龌龊的谣言!我父清清白白,绝不会做那出卖旧部的小人!” 第288章 番外-新世界42 贺宗明自然是信的,他跟周九河多年交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诋毁?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外面又匆匆走进来三个高阶军官。 为首者满面怒容,咬牙切齿: “司令!北军发了电报过来,说委员长已经看到了周师长招供的供词。现在北军只给我们两个选择,要么否认周师长说的一切,那就证明一切都是他一人所为,只需我们把周师长的所有家人都送到北军势力范围交给他们处置即可。” 一旁的周父一听这话脸色顿变,趁着没人注意一股脑的逃窜溜走。 三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也都懂些事了,最近满城的风言风语他们也都知道。 要真是按照北军说的,把他们交出去,等待他们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下场! 因此一个个的,同样脸色发白。 两个小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周瑞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边,脸色也同样不好看,但神情却带着一股坚韧,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贺宗明,眼神里全是倔强。 “不可能!”贺宗明断然开口,斩钉截铁。 “周九河不仅是南军的一个师长,他更是大家的好兄弟,昔日并肩作战的过命交情挚友,他是什么人,北军不清楚,难道我们自己还不明白?” 汇报的人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低叹了一声,再次说: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选择了,就是我们默认了周师长所说的供词全部是实话……此举算南军公然违反两军和平条约,他们会对我们发起进攻。” 贺宗明的脸色一瞬阴沉下来,拳头死死地握着,眼神阴戾,脑中疯狂的思索,这个针对他们南军的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破,可一时半会儿,怎么都理不出头绪来。 问题差就差在,委员长的儿子是真的死了!是非黑白,他已然无心分辨。 南北军之间本来就不是完全信任的关系。 就算贺宗明这边发再多的电报,强调再多遍南军的清白,可在北军委员长的心中,他们有害人的动机,那就已经是判下死罪了。 任由他再怎么解释,也都会被当成狡辩。 贺宗明阴着脸沉思的时候,后来的几位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通了一个眼神后,有人叫来下属,命令他们把周九河的三个孩子先带下去关起来。 等人都走了,他们才道: “司令,事情到了这一步,最好的打算就是舍小保大。” “对,反正周九河招供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他在南军的心里已经臭了,这时候放弃他是最好的选择。” “司令,弟兄们好不容易才有几年安稳,刚成了家娶了媳妇,真的不能再开战了啊!” “司令……南北相连的那座城,我们的人,可能已经被北军给策反了……” 最后一个说话的人,满脸都是心虚,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贺宗明对视。 “北军到处宣扬什么人人平等,重农重商,礼贤下士。格老子的,他们竟然还给老百姓挨家挨户发钱,说什么战后重建家园的赈灾款!把人家富户的头都给砍了,把他们的钱变成穷人的钱,把他们的小老婆都分给穷人做老婆,搞得老百姓都拖家带口的往北军地盘跑,就连驻守在那的军队,也跑了一半的人投靠北军……” “你说什么!”这一次,贺宗明是真的怒了,眼神喷火,拍案而起。 “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被他吼了的人满脸委屈: “其实也没多久,据说也就是近两个月发生的事,那北军就跟疯了似的,又是修桥又是铺路,搞得现在人人都说他们北军好。” 还骂他们南军不是东西,说他们是万恶的地主阶级,剥削主义。 贺宗明浑身的血,都在这一声声的汇报中凉了。 下属见他脸色难看,赶紧加上一句: “不过司令放心,那样掏空了自己腰包让别人好,他们一定坚持不了多久!” “用坚持很久吗?两个月就能策反一座城,要是有个一年半载,岂不是所有南军的百姓都会搬到他们北方去!” 到那时,南方的城,就成了一座座空城。 贺宗明就算有兵又还有什么用? 总不能让他手底下的兵都放下手枪,拿起锄头种地去! “司令!”一位团长忽然单膝跪在了贺宗明面前: “眼下这样的情况,真的不能再跟北军打了!我们消耗不起啊!还请司令早做决断!” “请司令早做决断!” “请司令早做决断!” “请司令早做决断!” 一声接着一声,一个接着一个下跪。 贺宗明铁青着脸摔了个茶杯,那些人不躲不闪,任由碎片躺在他们腿边。 这哪里是求?他们分明是在逼! 逼贺宗明用周九河一家的命,去换南北两军的安稳与无事! 贺宗明胸膛上下起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我要是真的那样做,那我成什么人了?平定战乱后就放弃功臣,仅凭三言两语污蔑就抹杀功臣之后,天底下还有谁人敢为我贺宗明效劳?” “司令!周九河已经不是功臣!”下属快声打断他,神情坚毅,带着一股子阴狠:“现在南军人人皆知,周九河胆小怕事,就因为受不住刑罚,便开始往司令头上泼脏水,他是我们南军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贺宗明的脑子嗡的一声,某些之前没想清楚的事情,此时一刹那便全都明白了。 天杀局! 这是个天杀局! 被逼到如此境地,要么,他放下自己身为司令的职责,为一人而置全体南军而不顾。 要么,他为保大局,牺牲周九河一家…… 但说是两个选择,其实也根本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贺宗明的目光从那些下跪之人身上一个个掠过。 那些人虽然跪着,姿态矮他半截,可个个神情冰冷,眼神坚定。 他们早已经替贺宗明做出决定……他们要放弃周九河。 此刻的贺宗明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如果他坚持不允,很有可能,这些人会连他一起反了,就像他当年反方大帅那样。 贺宗明胸膛剧烈起伏,用力闭了闭眼。 从委员长独子之死,到周九河莽撞被擒,再到流言蜚语半假半真彻底让周九河失去在南军之中的威信! 到底是什么人想出的毒计,竟然环环相扣!让他找不到退路的余地! 第289章 番外-新世界43 训练场,几个靶子站在空地上,枪声从远处连绵不断的响起,靶子却依旧完好无损。 一身军装的女人又放了一发空枪,揉着被后座力顶到酸疼的手腕甩了甩手,再次做出拿枪的姿势,眯眼,瞄准。 孙鹤清的大笑声由远及近:“好一个请君入瓮之计!少校小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正欲开枪的人被这笑声惊得手一抖,意料之内的,这枪又放空了。 桂琴收起枪支,活动着因频繁练习而酸痛的手腕,回头的一瞬间,表情换上冷峻: “南军那边做出取舍了?” 孙鹤清满脸都是轻松愉悦:“他们把周九河的三个孩子都送了过来,现在就关在大牢里。” “什么?”桂琴一听就要往牢狱的方向走,孙鹤清出手拦住她:“就知道你会急,放心,你的孩子自然跟别人不一样,我早叫人把他单独看守起来了,还请了个医生给他治腿。” 桂琴听他解释完,这才舒缓了紧绷的神色。 孙鹤清道:“下一步怎么做,桂琴少校,我还是听你的。” 就像贺宗明的部下也不全是一心一意地服从他一样,北军委员长的某些行为,也让他底下的人积怨已久。 牛部长跟孙鹤清,就属于对委员长并不忠诚的那一部分,而桂琴,她最初是向牛首长投诚,如今便也是在为牛首长效劳。 从找人刺杀委员长之子,到利用南北军之间的信任问题把脏水泼到周九河身上,再到请君入瓮趁机毁掉周九河在南北两军之间的名声。 这桩桩件件,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全都是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的连杀鸡都下不了手的小女子之手。 孙鹤清跟牛首长一样,从一开始的对桂琴轻视,不相信她能成什么大事,变化到后来的真的心悦诚服! 桂琴先是让孙鹤清带她去辨认了南军送来的那俩孩子的身份,确定了真是她曾有一面之缘的那对龙凤胎之后,才低声对孙鹤清说:“你叫人这样……” 孙鹤清笑着低头,把耳朵凑到她耳边,却又在听完她所讲的话后收起笑容,换为难以置信:“这,这也太毒了吧!” 桂琴隐在暗处,目光冰冷的看着那被灌了蒙汗药,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昏睡成一团的两个孩子。 浓烈的恨意自眼中流露,她的声音也像是淬了毒,在阴暗的地牢里听起来渗人极了: “周九河当初杀害我父,逼死我母时,没人说过他一个毒字,而我如今这样,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理公道,报应不爽罢了。” 孙鹤清紧紧地锁着眉头,第一次表露出跟桂琴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杀你父,你也杀了他父亲不就成了,干嘛跟两个孩子过不去。” 桂琴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一下,孙鹤清心口一松:“我就知道你刚刚那话是在跟我开玩笑……” 桂琴笑着打断他的话:“孙上校,川北总司令贺宗明每结下一个仇家,就必然要灭人家满门,老弱妇孺就算是不杀,放走之前也会想办法把她们弄傻弄疯,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孙鹤清在她的反问中露出尴尬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能是因为什么,说明他残忍呗!他们南军从来都是这样,狠辣无情,个顶个不是个东西。” “你错了,贺宗明不仅不是个残忍的人,相反,他对人还非常好。”桂琴冷淡地打断孙鹤清的话,卤水豆腐只需要轻点一下即可,但如果是木头疙瘩,那她就是拿锤子敲都没用。 “既然你我政见不合,我会把事情原封不动地汇报给牛首长,让他替我们做裁决。” “你……”孙鹤清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女人绝不是过去他见过的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小角色,这是个真正的厉害人物,放在过去,只怕是唯有妲己能和她斗上一斗! “行了行了,算我怕了你了。”眼看着桂琴已经走远,孙鹤清快走两步,追到了她身侧,嘴里嘀咕道:“人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这句在你身上是给坐实了。” 桂琴冷冷地说:“被杀了父母,家破人亡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在这说风凉话。” 孙鹤清被她怼的满脸尴尬,看桂琴是真的怒了,他也不敢再刺激她。 桂琴说的话倒是真的,毕竟枪没打在他自己身上,他的感受就没桂琴那么痛。 只能想个法子转移话题:“那你现在要去看你自己的孩子吗?” 桂琴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发虚,她的正对面是一棵高大的枫树,夏日时满树绿叶,枝繁叶茂。 而此刻,树上的叶子却是风一吹就飘落,颜色也大多枯黄,大不如前了。 行人走在柏油路上,叶子在她的脚下沙沙作响。 桂琴把脚挪开,转了个方向,转身重回训练场: “既然他在你手里,就请孙上校先代劳照顾他一段时间吧。” 孙鹤清眼中掠过一抹讶异:“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桂琴抿唇,不是不要,是她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周瑞安。 毕竟这个儿子,比起母亲,他更爱他的父亲。 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桂琴笑自己曾经的无知和愚昧。 其实在周九河刚离家打仗时,周瑞安见不到父亲,也是怪过周九河一阵的。 还是她亲自说教,一口一个周九河为国为民,虽然没顾上他们的小家,但却是整个国家的大英雄。 周瑞安对周九河所有的崇拜与敬爱,全都是桂琴一手培育,他的儿子被她给教育成功了,现在却反而是她自己反悔,与周九河之间生出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父亲还是母亲,对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个残忍的抉择。 与其把事情拿到台面上,闹得两人都伤心难做,桂琴宁肯狠一点,在彻底解决周九河的事情之前,她跟周瑞安都不再见面! 孙鹤清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他虽是悍匪出身,却是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义匪,还真没做过几件欺凌幼小的事。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下得了狠心对两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痛下杀手,最终砍断周泰安的右臂,又毒哑了周萍,觉得这样做也能达成让周九河痛不欲生的效果,才命人把两个孩子给他送去。 第290章 番外-新世界44 贺宗明晚上借着开会的名义拉着军部所有高层喝了趟酒,所有人都喝的迷迷糊糊,包括他自己也醉的意识全无。 后来被尿意憋醒,开了床头灯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正准备往外走,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偏头往旁边看,一个皮肤细白五官清秀的女人就躺在他旁边,看样子年岁不大,至多不超过十七,被子松松垮垮在她肩膀上搭着,随着他起身掀开,露出整个裸背。 贺宗明脑子嗡的一声,酒一下子醒了。 眯着眼睛细瞧那女人片刻,他依旧维持着镇定,没有当场发作,还是先去解决了生理问题。 从厕所回来,贺宗明是直接踹门进去的,行军打仗的最不缺的就是力气,那门重重弹在墙上,发出咣地一声,仿佛连着地板都震了震。 女人再也不好装睡,满脸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被子刚从她肩上滑下一个边儿,贺宗明随手一扬,一件外套正正好好罩在她头顶上,劈头盖脸捂得严严实实。 “司,司令……”女人接过外套遮住自己身子,露出俏生生的面孔,略显畏惧的朝着贺宗明看,眼神怯怯的。 贺宗明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他起夜走的急,衬衫也没仔细穿,扣子一颗没系,还是敞着怀的模样。 两人全都是衣衫不整,可这画面却一点暧昧都没有,反而让女人感到强大的压迫,被他那双满是冷寒的眼睛一看,汗毛都竖了起来。 贺宗明不带一丝感情的瞧着她: “说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女人叫翠枣,是某个团长姨太太的妹妹。 她今天之所以出现在这,也是那个团长得知了贺宗明妻子离家,他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伺候,才动的歪主意。 毕竟给自己上司送女人嘛,在军部中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贺宗明要是喜欢她,把她给留下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不喜欢她,用完了再扔掉,知道她的来历后也必然会给点好处当小费。 无论结果怎么样,对那个团长来说都是不亏的事。 可这种真实情况,翠枣是无法直接跟贺宗明说的,她只能按照那个团长的嘱咐,结结巴巴撒谎: “我,我是羊城的百姓,在司令凯旋时有幸见过司令一面,而后心生仰慕,今天在酒楼,看见司令醉酒,又恰巧得知了司令太太最近没法亲自照顾您,所以自愿前来伺候……” 贺宗明之前瞧见她时觉得她最多十七,一听她开完口,眉头皱的更紧,这女孩最多十五。 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又更冷了些,审问地朝着翠枣开口: “到底是谁叫你来的,你最好是实话实说。” 翠枣听着他这审犯人似的语气,不禁吓得瑟瑟发抖,可还是咬紧了牙,小声说: “司令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晚上还是好好的,是翠枣伺候的您哪里不满意吗?” 她语意暧昧,言外之意两人昨晚已经发生过关系。 贺宗明哪里听不出来,却是直接冷笑一声: “给脸不要是吧?” 下一秒直接拔枪,没有半分犹豫,枪口直接便对准了翠枣头顶! 翠枣见势不对,赶紧一股脑从他床上连滚带爬的跑下去,老老实实跪在贺宗明面前,哭着道:“司令饶命!” 这回不用贺宗明再问,她老老实实,把什么都给说了。 贺宗明听完又是一声冷笑:“下三滥的东西,不在军务上动脑筋,就会弄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 翠枣这时也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哭着抹泪说: “其实姐夫最开始是没有胆量这样做的,只是司令您喝醉后,一直在喊太太的名字,喊了多次,姐夫以为您这是需要人伺候,所以才把我给送了过来。” 哪曾想,贺宗明醉了就是真的醉了,她费力把他给扶回了房间,贺宗明倒头就睡,一动不动。 她看他那样子,也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再说翠枣也才十五,小女孩似懂非懂,连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 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把自己的衣服给脱光了躺他旁边,至于贺宗明,她的胆量也就敢把他上衣给扒了,裤子那试了试,不会解他那外国腰带的扣,也就只能放弃了。 这一回说出来的话,总算是明明白白,一个假字都没有。 贺宗明根据他酒醒时的细节一想,也全都对的上。 脑袋还带着宿醉后的胀痛,他也懒得再追究了,用脚把床底下的女人衣服踢到翠枣身边。 “交代完了就滚吧,回去告诉你那姐夫,今天这事再有下次,我直接让他官降一级,绝不留情!” 翠枣如蒙大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哆嗦着手脚慌慌张张的穿上衣服就走了。 贺宗明一个人躺回床上,明明脑子里还难受的很,可却又没那么想睡着了。 眼睛看着头顶的虚空,发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挽月。 他喝醉以后竟然叫她名字吗? 贺宗明想了想那个画面,而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挽月就是样子生的太小了,皮肤白,身量娇,往他身边一站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就因为她那个模样,军中才对他的喜好一直猜测离谱。 这些年贺宗明在外头打仗,其实也没少过自荐枕席的女人。 成熟的、风骚的、明艳的,什么类型都有。 不过那时候战火不断,他每天都死上百个兄弟,脑子里装的不是杀人就是收尸,哪还有心情想七想八的。 那些人也不直白,贺宗明索性就当没领悟她们的意思,一个都没理会。 倒是后来有个在战火中父母双亡,流离失所的十几岁小姑娘,他瞧着那孩子的样子想到了自己女儿,带在身边照顾过一阵子,直到找到合适的人把她托付出去。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事情传着传着就传成了他贺宗明喜好年纪小的女童。 而挽月那小不点的模样,更是成了他癖好奇特的铁证。 想到挽月,贺宗明心中又有些不畅快,一眨眼他离开春城也有些日子了,她但凡对他有一点在意,也该知道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还真要以后就跟他不相往来了? 只要一想想那个可能,贺宗明就一口瘴气堵在心头,正烦闷着,耳边却忽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 “司令!不好了司令!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听声音,很像他昨晚才秘密会见过的云芝。 贺宗明心中一震,他不是已经给了她一笔钱,叫她趁天黑带着孩子隐姓埋名离开羊城吗?怎么人又回来了? 第291章 番外-新世界45 快步走出门外,一把将哭嚎的女人从地上扯起来。 “我不是叫你带着人走吗,为什么你又回来!” 云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是带着他们走了,可在路过街边时看到了有卖糖人的,泰安那孩子非要买一份,我想着反正也不差这一个糖人的功夫,就叫司机停了车,可没成想,等我买完了糖人再想回车上时,连车带着孩子就都不见了。” 话说到这里,贺宗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眼一黑,他气的胸闷不止,一口血差点呕出来。 “蠢妇!你这蠢妇!周九河真是瞎了眼,怎么能娶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眼下是什么时候,全城的人都在盼着你的孩子死,逃命的路上你还敢耽误时间!” 送他们走的车也是贺宗明派出去的人,现在孩子跟车一起没了,他的人却并没回来复命,结果贺宗明便已经心中有数了。 周九河性子冷淡沉闷,虽是个做实事的,人缘却并不算好。整个军部,也就只有贺宗明,因为几次生死之交,跟他有着深厚的友谊。 至于其他人,全都是因利而聚的关系,之前周九河杀庞总长,动了多少人的蛋糕!现在轮到他周家自己遭难,被他得罪过的人只怕是巴不得他跌个大跟头,这辈子再也别爬起来。 贺宗明就是明白这一点,才特意做了个局,他以身入局,借着聚会的名义把那些至关重要的人都灌醉,再趁他们都喝醉了降低戒备心,让云芝带着孩子悄悄遁走。 按照原计划,只要云芝他们中途不下车,贺宗明安排的人手自会一路畅通无阻,早已安全地把她们给送到乡下去避风头。 可现在,完了,什么都完了! 贺宗明赤目欲裂,既恼自己竟然瞎了眼,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一个女人手上。 又气周九河看人的眼光怎么就那么一般,都有了桂琴在前,下一个竟看中这样的无脑蠢妇。 云芝还指望贺宗明帮她救孩子,被骂了也不敢还嘴,抹着泪跪在他面前说: “那我能怎么办,我一个乡下女人,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我根本就没想过那么多啊!” 贺宗明怒气冲冲地脱口而出:“少拿你的出身说事!挽月当年也一样是乡下出身,她怎么就没像你这么蠢钝!” 说完不待云芝反应,贺宗明自己先是一阵无语。 云芝还在哭哭啼啼的哀求着,句句不离让他去救她的孩子。 可纵然是贺宗明,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他的人带着云芝悄无声息离开,贺宗明还能说是她们自己有眼力见,听见风向悄然跑了,天大地大不好追捕。 可现在是他安排人送云芝走,却被其他人给发现,又把他们给半路截了。 贺宗明此举,已经是违背军部的整体意愿。 他自己尚且要想法子自保,又如何能再公然和其余军官作对? 贺宗明实在是累了,看这个女人的样子,更知道就算跟她把一切都讲明白,她也未必能听得懂: “你走吧。”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沉重:“反正钱还在你身上,你去北方找周九河也好,另找个男人重新改嫁也好,总之你走,再也不要回来。” 云芝感受到他态度的消极,心凉了半截,恍惚意识到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连贺宗明都解决不了的程度,可她却怎么都无法接受。 “司令,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们啊司令,泰安跟周萍都还小呢,他们才三岁啊!” 贺宗明实在是疲于应付她了,跟蠢人说话的疲惫感,要超过聪明人千万倍。 自他父亲离世后的这些年,贺宗明建功立业,步步高升,娶妻生女,驱逐倭寇。 他一直感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劲儿,从不在意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年龄也在一天天变大。 可只是这短短的一夜,前半夜他还在把酒言欢,狂放开怀。 后半夜,他却忽觉高处不胜寒,身边人的笑脸,都是一张张虚伪的面具。 而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身边的人野心勃勃,想护的人也未必全能护住。 贺宗明没再给云芝任何的回应,他拖着缓慢的步伐,步步朝着房间走着。 背影佝偻,竟然如上了年纪的人一般。 只一瞬,就犹如老了十岁。 外面的浓浓的黑夜,可那黑夜中,又藏着多少双看戏的眼睛? 昨日那一场酒宴,他想把别人灌醉,可他们真的醉了吗? 恐怕真正醉了的,就只有他贺宗明一个! 贺宗明苦笑,也是身在高位久了,他竟然真的就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未必就都是用心,也可以是做戏! 他想做那戏中人,在周九河一事上玩一出障眼法,却不知身边的人早已经把戏开了场,他这个自以为最聪明的总司令,才是真正的以身入了局! 云芝一直在外头哭嚎,叫喊声不断,可却始终没有拍门声传来。 这也更加佐证了贺宗明的猜想,她这次找来他这,就是有人盯着的。 于是他闭上眼睛,躺在被子里,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连女人的哭嚎也没了。 贺宗明躺在被子里,被子厚厚的盖在他身上,本该是很温暖的一处,可他身上却由心生出了冷。 从没有一刻,这样的想念过挽月。 …… 周九河自进了城主府就被严加看管,那些人说是对他好好招待,但每天端上来的都是残羹冷炙,一看就是别人吃剩了的饭菜,说是给他治伤,可从他进门开始,连个医生的影子都没见过。 他察觉不对想离开,却被人用枪指着脑袋逼回去,他带来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被他们关押在了哪,再也没露过面。 周九河见状如何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圈套?只是暂时找不到脱身之法,身体又伤重无法敏捷行动,他只能安抚自己先看情况再说。 饿的受不住时,剩饭剩菜他也吃了,渴的受不了时,狗碗里装着的水他也拿起来饮,看守他的人瞧着他嘻嘻哈哈笑: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师长,看着跟那些要饭的小乞丐也没什么区别嘛。” 第292章 番外-新世界46 周泰安是在晚上被扔进别院的,他浑身都是血,只剩一条手臂,小小的孩子在偌大的院子中,硬生生靠着爬,爬到了周九河的屋子里。 “爸爸!爸爸!” 周九河被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吵醒,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却又在看到眼前情形的那一刻猛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发出悲吼。 “泰安!”他猛地跳下床,却忘了自己膝盖还有伤,激动之下直接迎面扑倒在地,两父子几乎是爬着汇聚到一起。 “怎么回事!你的手呢,你的手哪去了,为什么会这样!” 周九河颤抖的看着周泰安的惨状,几次伸出手去,又不敢触碰,双眼含着泪又充了血。 “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滔天的恨意在男人眼中滋长:“我要杀了他!” 周泰安同样撕心裂肺的哭嚎着: “是川北司令贺宗明!是他给了妈妈一笔钱,叫妈妈带我们走,然后那些人就把我们带到了这个鬼地方!” 说着他想起妹妹,紧紧地攥住周九河的手: “爸爸!妹妹也在,她被人灌了药,晕在院子里,你快去救她!” 周九河在听到贺宗明三个字时震了震,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事情竟然会是他造成的。 可还不待他仔细去想,一听女儿也在,他便立刻起身出去找人。 情急之下,连拐杖都忘了拿,步子走的越大,他的一瘸一拐就越发明显。 周泰安震惊地看着他:“爸爸,你的腿怎么了?” 周九河神色黯然了瞬,没回答,先去院子里找到周萍。 小女孩安安静静地躺在院子门边,周九河快速把她四肢看一遍,见都是完好的,才稍微松了口气。 “萍萍。”他轻轻地碰了碰女儿的手,想要把她唤醒,可在手指碰到女孩脸颊那一瞬间,周九河的动作僵住了。 那冷冰冰的触感,硬邦邦的面颊,哪里还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萍萍?”周九河声音发颤,又不死心地再次试了一遍。 地上的女孩依旧双目紧闭,冷冰冰地僵躺着。 “萍萍!”周九河终于崩溃,大喊了一声,用力把女儿抱进怀里。 他努力地去摇她的身体,又用脸去贴女儿的脸,想给她传递自己的体温。 可没用,怎么都没用,僵了的尸体,就是已经僵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漆黑的夜色中,传出男人悲愤至极的嘶吼。 别院一墙之隔,低矮的平房中,桂琴面无表情地站着,拧眉看向身侧的孙鹤清。 “我是让你杀了男孩,留女孩一条命,借她的嘴给周九河报信,由此挑拨他跟贺宗明的关系。为什么你却杀了女孩,把男孩给留下了?” 孙鹤清说起这个也是满脸惭愧: “我真没想杀她,只不过是那孩子太小了,本来只想用硫酸把她给毒哑,结果底下的人下手没个轻重,量没控制好……” 桂琴深呼吸,静静凝望着远处的黑夜,没有再说话。 孙鹤清安静了一会儿,又说: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两个孩子一死一残,借着孩子的嘴让周九河对贺宗明失去信任的目的也同样达到了。” 桂琴冷笑:“那怎么能一样?一个女儿的命跟他儿子能比吗?现在的周九河虽然悲痛,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以他跟贺宗明的感情,只会引起他的警醒。 孙鹤清,你就自作主张吧!既然你对我阳奉阴违,把我的计划毁于一旦,达不到目标效果的后果你也就自己承担!我会把你的不配合行动汇报给牛首长,从今天开始,你要做什么就自己做,再也别问我,老娘不跟你干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远处,男人的嘶吼声还在时不时传来,跟着一起响起的,还有孩童撕心裂肺大哭喊妹妹的声音。 桂琴心中觉得有些解气,但又不完全解气。 孙鹤清被她斥责了一通,脸上也有些过不去,他不过是看两个孩子还小,心软了一次,真就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哼,他才不信,依他看,就是桂琴对周九河的个人恩怨太重,见他没有听她的杀了周九河儿子,所以对他迁怒!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孙鹤清也没再跟桂琴赔罪。 汇报给牛首长?那就让她报去! 他还真就不信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首长能为了她罚自己! …… 孙鹤清为他的大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次日天明,手下来报,被关押在别院的周九河逃了! 负责看守周九河的那几个人,全都被子弹打穿眉心,死于非命! 一连六个兵,就这么一个晚上丧了命! 孙鹤清这才意识到糟了,要是周九河逃出了他这座城,回到羊城跟贺宗明见面,两人把事情一对,那他这边做的所有部署就都算前功尽弃! 非但不能废除贺宗明的左膀右臂,甚至还会让周九河因为仇恨,成为北军更大的敌人! 不敢怠慢,孙鹤清立刻吩咐下去,全城戒严,搜捕周九河。 接着毫不犹豫,转身就去找桂琴。 桂琴已然知道了周九河遁逃的事,但她并没像孙鹤清那样惊慌,反而还觉得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 看孙鹤清慌慌张张的模样,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慌什么!周九河就是杀了你们的人,抢了你们的枪,他也最多只有两只手,生不出三头六臂,你手下那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 孙鹤清这回是真知道自己错了,好言好语给她赔着笑脸。 “桂琴,好桂琴,你就救救我吧,牛首长要是知道人在我手里跑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搁啊。” 桂琴却沉吟着说:“不急。” 她怎么想都觉得周九河这次出逃,对她来说是个天赐良机! “周九河带着一个孩子走了,不是还有另一个孩子在这?” 孙鹤清闻言皱眉:“你是说那个女孩?可他走的时候都没带她尸体,难道我们再用她做文章就有用了?” 桂琴却是这才知道,周九河走的时候竟然连他女儿的尸体都没管。 哪怕他挖一个坑把人给入土呢! 她不免心中发冷,嘲讽这男人的凉薄,昨晚那么悲伤,原来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恐怕就是装出这副样子让人以为他真的难过好放下戒心,方便他逃脱呢! 第293章 番外-新世界47 不过,周九河凉薄,却也方便了她拉拢人心。 桂琴说:“我指的不是周萍是周瑞安,孙上校,烦劳你放话出去,城中虽然跑了个间谍,但我们已经抓到了他的长子,限令他今日午时上门自首,否则我们就把他的儿子当众凌迟!切记,这件事一定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尤其是周瑞安自己!” 纵是孙鹤清早已认清了桂琴的“毒妇”本色,然在听见此话时,还是倒吸一大口凉气。 “你疯了,他不止是周九河的儿子,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桂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我当然不是真要杀他,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离间计,周九河凉薄,必然不会为了瑞安放弃他自己的逃生计划,瑞安便会明白他的父亲放弃了他,而那时我再以慈母身份出现,对你们苦苦哀求,你们怜悯我们孤儿寡母放他一马,既成全了北军的好名声,又能让我们修复母子关系。” 孙鹤清的嘴巴张得比鹅蛋还大,起先还一脸费解,听完只有连连赞叹。 “天啊,天啊,天老爷啊!怎么就生出来这么聪明的女人!” 他看着桂琴,眼神既艳羡又惊悚,忽然双膝跪地,抱着桂琴的双腿不肯松手: “桂琴小姐,你嫁给我吧,请你一定要嫁给我,要是让你这么聪明的女人落到别人手里,我这辈子睡觉都不敢闭眼。” 他混不吝惯了,桂琴却不是那样随便的人,被他抱住那一瞬间就大怒,连连蹬腿,往他身上踹了好几脚。 “放手!你这个登徒子!姓孙的,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汇报给牛首长,让他处置你!” 孙鹤清有力气,却不往女人身上使,笑呵呵地躲,顺势也把手给松开了。 明明桂琴也没把他踢得怎么样,可他还是装模作样捂着心口连连喊疼。 “不敢了,我不敢了,桂琴小姐快饶命,姓孙的今天真是怕了你了!” 边说边跑,带着一衣服的脚印,嘻嘻哈哈就出了门。 外头值岗的人看见自家长官这个样子,全都是一脸无语。 桂琴倒是借着今天这场胡闹,把昨晚上跟孙鹤清吵架的火发泄出去了,心情好了不少。 …… 转眼,城中就按照桂琴的意思,贴满了要生刮周瑞安的告示。 周瑞安从被人抓走灌了蒙汗药送到北方,看到北方那些人,再被单独关押。 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种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与沉默,没哭也没闹。 只是在知道了那些人要拿他威胁他父亲以后,心中才起了些波澜。 他既期待周九河能来,又希望周九河不要来。 很明显,这就是一个针对他父亲的局。 爸爸一旦真的来了,再想走就难了。 可周九河要是真的不来,那就代表周瑞安这个孩子,是又一次在他的选择中被他给舍弃了。 周瑞安这样想着,嘴角泛出一丝苦笑。 北军告诉他,爸爸逃亡的时候,带走了他弟弟。 所以,如果今天周九河不来,那他被放弃的就不止是一次,而是两次。 再加上之前在周家,他偏帮弟弟不信自己那回,便一共是三次。 事不过三…… 被绑在柱子上的周瑞安仰头望天,憋回眼中的泪花。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不能让敌人瞧不起! 负责看守他的北军们来来回回巡视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看热闹的人也在不断增加。 午时,越来越近了。 可是周九河没来。 围观的那么多人群中,唯独没有他的身影。 周瑞安的眼神黯淡下去。 但就在这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 “放开我的儿子!” 周瑞安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接着整个人都浑身颤抖,竭尽全力的挣扎起来。 “妈!” 他大喊着,嗓音震天,像是把自己这些天所有淹没在沉默中的话,都要一次性呐喊出来。 “妈!妈妈!” 桂琴蓬头垢面,一身最普通不过的乡下女人衣服,鞋子上还沾着大量的泥土。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女人是刚得知消息,从千里迢迢之外一路奔波过来的。 “放过我的儿子吧!”桂琴满脸是泪的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到人群中,顶着众人惊异又好奇的目光,毫不犹豫对着孙鹤清就是一跪。 “孙上校,城中人人都说你仁义,爱民如子,是侠义无双的大英雄,好长官!我求求你,就听我一句话……” 孙鹤清瞧着桂琴这满身狼狈的模样,惊得眉毛都跳起了舞,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她到底是从哪弄来的这身装备,把自己弄得跟难民一样。 他到底是比不了这个女人,既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别让人看出来他跟桂琴早就认识,又要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嘴角,别因为场面太喜感直接笑出来。 高贵的金孔雀非要往泥圈里打滚把自己乔装成野鸭子,这谁看了能受得了啊! 任由桂琴演了半天,孙鹤清就是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桂琴也有些懵了,孙鹤清怎么又掉链子了,该演的她都演完了,轮到他说词了啊! 眼看着孙鹤清像是傻了,桂琴咬咬牙,抱住他腿的那双手就要把指甲抠进里面去提示他,这时她身后却传来一股大力,以极为强势的方式强拽着她起身。 “我周九河的孩子,我自己会护着,还轮不到你一个女人去低声下气的求人!” 久违的气息环绕在身后,桂琴僵住了,诧异回头。 同一时间,被绑着的周瑞安也双目一亮,迸发出狂喜之色。 “爸!” 这一声的嘹亮,如同穿云箭,直入云霄。 周九河站在桂琴身侧,同样是一身乡下人的粗布麻衣,两人单从穿着上看,竟然又相配了。 高大的男人,哪怕膝盖有疾,往人前一站,却依旧是满身的气势,远非常人可比。 “瑞安。”周九河遥望着自己的儿子,手中紧紧攥着桂琴,双目微沉:“放心,这一次,爸爸绝不会再让你受我连累。” 双目如炬,坚定环视一圈四周,他冷笑一声,扬声道: “你们这些只能拿孩子跟女人做文章的宵小之辈,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吧,我周九河不怕你们!” 第294章 番外-新世界48 桂琴在周九河出现那一刻就僵住了,完全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反应。 孙鹤清则是跟她不同,在周九河出现那一刻立时从走神中恢复状态,脸上露出喜色。 眼下这个局面,桂琴的原计划虽然行不通了,可他们却得到了比原计划更好的结果。 大批的北军从后面涌过来,悄声无息地把周九河包围在中间。 孙鹤清望着呆呆的桂琴,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 他也冷笑了一声,迎面对视上周九河道: “你把自己摘得倒是干净,倘若不是你滥杀无辜在先,又何来的今日下场?” 又转过身来,指着周九河对围观百姓道: “大家知道吗,就是这个人,他杀了我们委员长的儿子!那可是他的独生子啊!委员长平日里对我们那么好,给你们发了那么多补助,你们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头气不气!” 大多百姓只知道周九河是通缉犯,并不清楚他犯的是什么大错。 经孙鹤清的嘴一说,他们的脸色才全都变了。 什么?竟然是他们委员长的仇人,他们委员长可是真正爱民如子的大好人啊。 没有委员长,哪来的他们如今这样安居乐业的快活日子? 一时间众人全都按捺不住了,纷纷拿起趁手的物件,篮子里的菜叶,刚买回来的鸡蛋,还有路边捡来的石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朝着周九河扔过去! 实在是手里什么都没有,捡石头又手慢了,连个小石子都找不着的,竟然咬咬牙,把自己脚下的破鞋脱下来一只,也朝着周九河的方向砸! “敢伤害我们委员长,打死他,打死他!” “对!他是委员长的仇人,就是我们大家的仇人,孙上校,快开枪,绝对不能放过他!” “枪毙他!枪毙他!” 周九河手中有枪,却无法对着无辜百姓射出子弹。 “你胡说!你们北军蓄意栽赃,这种事我从没有做过!” 他怒声想要为自己辩驳,可气红了眼的百姓哪里听得进去? 垃圾如雨点般从天上砸过来,周九河被菜叶挂了一身,下意识地把桂琴扯到他身后,护了个严严实实。 周瑞安瞧见父母受难,叫喊声撕心裂肺:“爸!妈!你们滚开,不许伤害他们!” 孙鹤清嘴角挂着戏弄的笑容,嘲讽地看着周九河狼狈的模样。 桂琴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就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周九河手臂,远离他身边。 就算是杀委员长之子的事他没做过,可滥杀无辜难道就冤枉他了吗? 难道就因为她父母不像委员长那样位高权重,所以就可以任由他想杀就杀,杀完就算了? “放手!”几次试图甩开没有成功,桂琴恨声道:“周九河,不需要你在这惺惺作态,你离我远点,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 周九河挡在她身前的身体一僵,从他发现桂琴到现在,他虽抓住了她,却还没敢细看她,更没跟她对视过,他竟然有些害怕面对桂琴的眼睛。 身后的女人还在不断挣扎,离开他的愿望无比强烈,周九河却怎么都不肯松开,哪怕脸上被砸了个鸡蛋,蛋清顺着他脸颊流了下来,狼狈地脏了他满身,他也仍然宁肯用一只手臂去攥着桂琴,而不是护住他自己。 又是一只鞋子扔过来,正好砸中在周九河脑袋,把他的头打的偏了一下,就这一下,却把他的视线转移到了一直不敢看的桂琴方向,周九河终于瞧见了身边的女人。 见桂琴周身朴素,不复之前华丽,又满身狼狈,还挂着不少菜叶子,他心脏一缩,生出万般愧疚,她跟他不同,自小就是富家小姐,被父母娇宠,哪吃过什么苦呢? 这些日子,她离开羊城,父母又出了事,独自一人在外面求生,恐怕要没少遭罪。 周九河越是这样想,望向桂琴的目光就越是愧疚,而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然发现,远处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着他们的方向瞄准,极有可能会伤到桂琴。 “小心!”周九河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桂琴整个搂进怀中,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没入他的后背,周九河浑身一震。 孙鹤清也被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去看桂琴,瞧见她完好无事才放下心,恼火地大喊: “都给我把你们的枪收好了,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开枪!” 被他呵斥的小兵脑袋一缩,扁扁嘴,周九河那样的人,想必他老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委员长孩子都死了,怎么就不能杀周九河老婆出出气? 胸口的疼撕心裂肺,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一般。 周九河大概能感觉到,自己今天应该是不行了。 桂琴在被他抱住的第一时间就奋力挣扎起来:“松手!你给我滚开!” 周九河不放,她便低头,恶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周九河蹙了眉,却依旧没松开,仍然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桂琴。”他忍着痛,在万声叫骂的嘈杂中凑到她耳边低喃:“你给我做的那些衣服我都看见了,虽然没试,但我想你那样心灵手巧,衣服也必然很合身。只可惜,你应该再也不想让我穿了。” 桂琴挣扎的动作止住,定定地僵硬在他怀中,双目殷红含泪,垂目看着地面不语。 周九河也同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这个女人的模样永远铭记在自己脑中。 他这一生俯仰天地,对谁都无愧,唯独对桂琴,他深知自己亏欠了她。 忽然用力把她推向远处,桂琴失控的跌倒在地。 周九河忍着剧痛提起全身力气,拿出最大的音量,朗声对着四周大喊: “刺杀一事,子虚乌有!背叛南军,更是纯属谣传!可眼下我被人陷害,已然百口莫辩。周九河愿以一命平两军之怒!可女人无辜,幼子无辜,但求你们能放过我的妻子和孩子,在我死后,给她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让她们平安离开此地!” 话音落下,枪声再次响起,北军人人瞪大双目,齐吸冷气。 被绑住的周瑞安赤目欲裂,撕心裂肺:“爸!” 跌倒在地面的桂琴刚被人搀扶准备起来,却又双腿一软,再次跌倒在地。 却是周九河举枪饮弹,洞穿太阳穴,自绝于人前! 这样血腥的场面,就算是最爱看热闹的百姓,也被吓得尖叫不止。 就算是战场上打天下的孙鹤清,都瞪大双眼倒吸冷气: “想不到这周九河,竟真是一条有血性的汉子!” 再看桂琴,已然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第295章 番外-新世界49 “我以为他死了,你会很开心的。” 许临风端着药汁送到桂琴嘴边,被女人摇头拒绝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桂琴靠坐在床上,神情呆滞,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想看周九河死。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心中萌生的却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而是一股失去目标的茫然和怅然若失。 周九河死了,就那么轻飘飘的死了。 呵,桂琴低低地笑,笑着笑着却流出泪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那样容易就死掉!我还没让他体会到跟我一样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痛呢!我还没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在他的眼前轰然倒塌,让他身边所有在意的人都一个个离他而去!凭什么,我对他的折磨还没有开始,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 许临风看着她癫狂的样子,无比的揪心,从得知父母出事起,桂琴就变得满心仇恨,只为仇恨而活,忽然就这样失去了复仇的目标,他可以理解她的无法接受。 许临风想到一件事,或许可以用于安慰此时的桂琴: “你知道周九河的孩子是谁送来的吗?” 桂琴愣愣地流着泪:“不是贺宗明吗?” 许临风摇头: “贺宗明还没残忍到那个地步,他私下里安排了人想把周九河的孩子送走保全,但几人在路上耽误的时候,被周九河的弟弟看见了,是他们周家的自己人举报的这几个孩子,又亲自把他们送到北军手上。” 他在羊城开的那家报社至今仍在运营,甚至作为羊城第一家报社,还颇具权威,知道大量的消息内幕。让许临风即使远在北方,也能随时掌握羊城的一举一动。 许临风道:“两天前周九河死亡的消息传回羊城,贺宗明暴怒,他把抓走周九河孩子的那几人全都抓起来处置了,又以间谍罪查抄了周家家产,把周家所有人都赶出了羊城。” “周九河的父亲已经快六十岁,事发之后竟然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的气死了。他的其余兄弟也不成气候,被赶出去当晚竟然还敢试图偷潜回周家窃取财物,守门的大兵没留情面,直接打瘸了一个,打死了两个,其中就有周父之前最宝贝的那个老来子。” “他们的小老婆能跑的全跑了,没一个愿意跟周家人一起吃苦的,还有狠心的不仅自己跑了,把她们的孩子也一起带走了,剩下没走的周家人现如今也已成丧家之犬,人人避之不及,到处受人白眼。” 桂琴听着,怔怔发愣,许临风便在这时往她手中塞了一封书信,上面赫然是贺宗明的笔迹。 【今内忧外患之时,既有洋人隔岸观火,又有倭寇虎视眈眈。两军交战,两败俱伤,恐有灭国之祸。庞家之血仇,贺某已以其满门赎过,古良小姐若是满意,万望高抬贵手,救一救流离失所的百姓,放过今千疮百孔之国。】 所有针对南军的事情都是在庞家出事以后发生的,更准确的说,是针对南军之中的周九河。 贺宗明起先脑子被救人和自证占据,没时间去理清来龙去脉。 但当他真正冷静下来后,再一思索,周九河得罪的最狠的到底是谁,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恨他恨到如此地步,非要他身败名裂的死? 思来想去,这世上跟他有如此血海深仇又没被斩草除根的,也就只有庞桂琴一人。 桂琴拿着贺宗明的信,手一直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滴在信纸上。 许临风拿了手帕想给她擦泪,碰到桂琴脸颊之前手却又顿住,迟疑停顿片刻,最终只是把手帕轻轻放在她面前。 “报社的人把这封信给我时,还传了一个口信,周九河在你父母出事后给他们收了尸,坟墓就埋在羊城,贺司令说,他已经派人拿着铁锹过去,日夜照看。” 纵是不通兵法的读书人,许临风在提起贺宗明时的口吻也是不得不服的。 他给桂琴这一纸信,求和摆在明面上,谁看了不得说他一句能屈能伸,胸怀若谷,忧国忧民? 至于这口信,则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了,倘若桂琴被仇恨迷失了眼,到了这一步还不满意,真要为一己之仇坑害一国,那他也绝不会手软,第一时间就刨了她爸妈的坟,让他们尸骨无存! 桂琴看完信只是沉默,听完后面的话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说是我父母的坟墓就是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作假。” 许临风沉默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果然,桂琴下一刻就哭出了声: “可是为人子女的,纵然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气恨翻脸无情的周九河,现在周九河的命没了。 她气恨南军在她父母遇难时冷眼旁观,可贺宗明以国家存亡哀求她,以父母尸骨威胁她,她继续报复南军的心也不得不消除。 “我还有什么呢,我还能做什么呢。”桂琴双眼空洞的喃喃自语。 “你还有个孩子,仇恨没了,你还可以有爱,桂琴,是时候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了!” 许临风提醒她:“周瑞安,你的儿子,你跟他终于重逢了,那是你的家人。” “对,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家人,我……”桂琴抹了把眼泪,又痴痴地笑了起来,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出了房外,迎面看到个人,两人刚一个照面,桂琴便直直地跑过去抱住了对方: “儿子!妈可算见到你了,好儿子,跟妈走,以后这世界上就只剩咱们娘俩生活,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被她抱住的孙鹤清满脸懵:“桂琴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许临风拿着桂琴的鞋匆匆从后面追过来,看到桂琴抱着孙鹤清,他也吓了一跳。 “桂琴!快放手,那是孙上校,不是你儿子!” “不是我儿子?”桂琴闻声果然松手,捧着孙鹤清的脸左看右看,眉头皱成麻花:“对,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没那么老。” 又满脸怒色道:“你是谁!我儿子呢!是不是被你给抓走了,你把他给藏到哪去了!” 孙鹤清惊得讲话都不利索了,惊疑不定地看向许临风: “许,许先生,桂琴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296章 番外-新世界50 许临风也被此情此景吓得不轻,略一思索,苦涩地说: “周九河那厮毕竟是表妹丈夫,可能他的死,对她来说还是打击太大了。” 两人沟通的时候,桂琴已经远远跑开,满院子叫喊,去找她那“儿子”。 许临风追过去,好说歹说,哄着她把鞋给穿上。 “孙上校,你知道我这次的来意,牛首长要见桂琴,我必须得带她回去复命。” 许临风来的时候,手中持有首长的文书。 孙鹤清原本对桂琴还有许多不舍,不想就那样放她走。 可眼下看桂琴这个状态,他的不舍也少了许多。 “也好,你就带着她走吧,回到南河多看几个医生,好好一个佳人,她怎么就……” 孙鹤清重重一叹:“唉。” 许临风低着头,配合他一起叹息。 周瑞安那边,小孩子的情况也同样不好。 目睹了父亲死亡的场面后,这孩子当晚就发起高烧来。 这几天浑浑噩噩,一直躺在床上,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孙鹤清像甩掉个大包袱,也让许临风一并把他给带走了。 几人走水路,趁着夜色就上了船。 孙鹤清派了四个兵跟在许临风左右,既是守护,也是帮忙。 好在桂琴疯归疯,大多时候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并不吵闹。 许临风中午拿了干粮去给她吃,桂琴不肯张嘴咬,许临风便说: “桂琴,你不认识我了吗,好好看看我是谁。” 桂琴瞧他一阵儿,嬉笑道:“你是我儿子。” 几个负责保护他们的小兵都笑了。 许临风却没笑,而是认真地一点头,哄着她说: “对,我是,所以我肯定不会害你,来,饿了要吃饭,快吃吧。” 他又把干粮递到桂琴嘴边。 这回桂琴看他一阵儿,没再拒绝,顺从地吃了。 边吃边抓着许临风的手说: “好儿子,妈疼你,妈妈给你买衣服穿,给你买大别墅。” “对我这么好吗?”许临风笑笑,也哄她说:“那我也孝顺,给你买漂亮衣服,给你买好看的首饰戴。” 两人在这边上演“母子情深”,旁边几个小兵看得满脸古怪。 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么“有悖伦理”的画面,他们找了个借口,全都跑出去了。 船舱里就只剩下许临风跟桂琴两人,还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许临风要是想对桂琴做点什么,十分方便。 但他仅仅是把桂琴放到床上,让她盖着被子躺好,然后他自己洗了毛巾,又伺候起病重的周瑞安来。 他对待孩子的那种温柔细心,就连作为生父的周九河,都从来没有过。 到了南河以后,牛首长派的人早守在岸边。 前不久,委员长就自己独子一事召开追悼会,各地首领全去聚首。 也是在那一处,牛首长跟他的故人孔立终于重逢。 两人在一番叙话后,解开了牛首长多年心结。 他对要报复贺宗明的心,没那么强烈了。 再加上有人就委员长之子一事分析了当前局势,两军若是开战,最后很有可能是螳螂捕蝉,黄雀得利。 牛首长对与南军开战的念头,开始产生了动摇。 此次把桂琴叫回来,就是想看能不能把计划暂缓。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走时还侃侃而谈,野心勃勃的女人,回来时竟已经成了个疯子! 许临风找了好几个医生,可都对桂琴的病毫无帮助。 周瑞安的高烧不退倒是在西药的帮助下渐渐好了起来。 许临风不放心现在的桂琴跟孩子在外面单独生活,把他们都接回了自己家中。 回去的那天,街上的不少人都看见了他领着个女人。 风言风语转瞬就传到了许母耳朵里。 许母本来也觉得不妥,但在看见桂琴此时的情形后又心生不忍。 私下里握着桂琴的手,抹泪道: “可怜的孩子,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你妈妈要是知道得多心疼。” 抱着个枕头在怀里,把它当孩子摇啊摇的桂琴动作顿了顿,眼睛也有些湿润。 许母搂着她说:“以后就安心待在我这吧,这样也好,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全忘了,以后有我们许家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总不会苦了你的。” 桂琴安静片刻,终于抑制不住,埋在她肩头痛哭起来。 许母僵住,诧异地一动不动片刻,惊疑不定道: “桂琴?” 泣不成声的女人肩膀抖动,答应了一声。 许母震惊道:“原来你没……” “伯母!”桂琴用手捂住她嘴,挡住剩下的话,回头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泪眼朦胧的哀求:“还请伯母替桂琴保密,千万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周九河已死,周家家破人亡,桂琴心中余愿已了,不想再挑拨两军战火,牵连无辜百姓。 可她前头已经布了局,有话放在前头,这时她想收手,担心牛首长会不同意。 因此,桂琴必须疯掉,只有让她没有了利用价值,才能把那些人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给挪开。 桂琴握着许母的手,轻轻哀求: “伯母,你且帮我瞒一阵子,只需要一阵子,等过段时间,那些人把我给忘记了,我就带着瑞安离开,再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许母听完她的陈情,也是跟着抹泪: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现在这灾年乱世,你还能到哪去?以后就在伯母这里住下吧,你疯了我们养着你,没疯更好,以后还能陪伯母说说话。” 许临风始终不肯娶妻,许母劝了他无数次他都不理会,眼下桂琴死了丈夫,又重新回到许家,许母的心思又动摇起来。 当天晚上,许临风忙了一天从报社回来,桂琴就主动坦白了自己是装疯卖傻一事。 许临风对此并不是很惊讶,当初在孙鹤清面前,他就有想过会不会是如此,所以才配合了她一把。 桂琴反而对他的不惊讶非常惊讶,那么多的大夫都被她给骗过去了,许临风他…… 许临风笑着说:“可能这就是术业有专攻吧,我虽然不会看病,但我了解自己的表妹。” 一个父母双亡都能承受住打击的女人,他不觉得只是死了个仇人,就能让她精神崩溃。 桂琴听他这么一说,再想起两人在船上那些日子的母子情深,难不成他是明知她意识清醒,还在那里清醒的陪着她做戏? 不知道怎的,装疯时都毫无感觉的事情,事后换了个角度再回想,桂琴的耳朵悄悄红了。 第297章 番外-新世界51 桂琴开始躲着许临风,除了必要的见面,其他时候都绕着他走。 周瑞安在抵达南河的五天后终于彻底康复,病好之后,他抱着桂琴大哭了一场。 毕竟是个孩子,周九河因为其他人薄待他时,他恨自己的父亲。 可在周九河为了他以身涉险,又把命搭在上面后,周瑞安对父亲的恨也清空了。 “母亲……”周瑞安哽咽地说:“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孩儿,孩儿就只剩下您一个亲人了。” 桂琴心中也满是酸涩,连声答应着。 母子两个,就算是在许家暂时住了下来。 许临风联系了当地学校,送周瑞安去读书。 然而因为腿脚问题,周瑞安受到了排挤。 这天许临风从报社下班,走在路上,就看见三四个孩子推搡着什么人,边推边嘻嘻哈哈地喊: “瘸子瘸子,一拐一拐,挨打跑不掉,只会嗷嗷叫。” 许临风瞧见是周瑞安,立刻冲上前去,把孩子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们是谁家的,父母都是哪个,怎么这么没教养!” 小孩子们一看有大人出头,一窝蜂地散开了,临走前还做出鬼脸。 周瑞安默默地捡起被打掉在地上的书包,红着一双眼睛。 许临风帮他拍打着书包上的灰尘:“他们这样对你……多久了?” 周瑞安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许临风道:“告诉许叔叔,许叔叔帮你教育他们。” 周瑞安还是不吭声,把书本装回书包里,闷着头倔强地往前走。 许临风只能跟在他身后,无奈地陪着这孩子。 心里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得想个主意,改变周瑞安现在的困境。 …… 周九河去世后,贺宗明终于意识到自己平日对手下的管理太过宽泛。 他也开始学北军,开始梳理军法,要重振军风。 这一忙,就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天气转冬。 贺娇娥来看了他几次,劝说他,反正挽月也走了,他正好趁机再找一个。 贺宗明之前都不搭理她,忽然有一天他开口问: “挽月给我生了两个女儿,为什么姑妈就非觉得贺家是绝后呢?” 贺娇娥道:“那怎么能一样!女孩子说到底是给别人养的,一旦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 “哦?是这样吗?”贺宗明似笑非笑,眼中含着嘲弄:“既然如此,姑妈这盆水也早就泼出去了,你已不是贺家的人,又何必非管我贺家的事?” 贺娇娥没想到他会拿她自己的话来怼她,一时间尴尬地满脸通红。 “我,我这是……”她结结巴巴想要找补,可努力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话。 贺宗明倏然冷下表情,声音阴沉: “我前阵子给周九河做法事,请了个老道,那道长也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此生杀孽太多,在阴司备受诅咒,阎罗王惩罚我,要我这辈子与儿子无缘。” “仙家道长金口玉言,怎可能欺骗于我?有或没有,看来命中早已注定,就算我娶再多女人,也是一样没用的,姑妈往后还是少在我这费心思吧。” 贺娇娥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她心中哪里不明白,什么法事,什么道长,说出来的未必就是准话,贺宗明那样的头脑,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信?无非是他自己想信罢了。 眼看贺宗明这边无法说服,贺娇娥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 “姑妈。”贺宗明却又叫了她一声,贺娇娥闻声回头,贺宗明说:“以后重整军纪,军部会纪律严明,不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姑妈年纪大了,就在家打打牌安享晚年吧,这里还是别再来了。” 贺娇娥脸色苍白,身子晃了一下,难以置信: “明子,贺家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同我疏远了?” 贺宗明平静地说: “姑妈又错了,按照你的规矩,你已然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还能算是贺家的人?” 贺娇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色难看地走了。 贺宗明在她离开后,一个人安静地枯坐了会儿,叫来联络兵。 “太太那边还没松口?” 联络兵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见贺宗明神情还算平静,才一咬牙,下定决心说: “太太她,她讲,你跟她之间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结婚证书,更没有登报纸宣告,她说你们的婚姻……按新时代的话说,其实是无效的,所以,所以……” 贺宗明的眼神太吓人了,小兵瑟瑟发抖,不敢往下继续说。 “所以什么?”贺宗明重重地一拍桌子,桌子可能也是老旧,竟硬生生在他手底下断裂了一个角。 小兵心中更怕了,这司令太太仗着天高皇帝远胡言乱语,受罪的都是他们这些中间传话的人啊,压力太大了! “所以太太说……她,她决定带着两位小姐单过了。” 贺宗明听得胸中冒火,怒道:“再派人去!带着队伍一起,别跟她客气,既然她不想回来,你们就给我把她绑回来!” 但他手底下的人有几个真敢跟挽月动手的? 思来想去,也没真的敢上门去抢人。 他们甚至连面都不敢让挽月看见,就怕她记恨,万一以后跟贺宗明和好了,反而拿他们办事的人开刀。 于是趁着挽月送逢春上学,悄悄拿了两个装满蒙汗药的手绢,一人捂住一个,直接给弄晕了。 至于盼归,更加好办,找了个身手好的悄无声息潜入进去,直接拿麻袋给装上了。 一大两小,就这么装在三个麻袋里,当天便运上了通往羊城的船。 怕把人闷死,他们还在麻袋上扎了好几个孔透气。 但几人鬼鬼祟祟的行径,还是引起了船上其他乘客的注意。 有人趁他们不备跟在他们身后,一瞧,麻袋里竟然装着女人! 乘客心中一惊,拿他们当成了人贩子,立刻就把这几人给举报了。 船上维护秩序的海军当即出动,直接把贺宗明的人都给扣下了。 挽月跟逢春因为蒙汗药一直在昏睡,盼归却是醒着,且在麻袋里吃了不少苦,一被放出来就恶狠狠喊:“杀了他们!他们都是坏人!” 办事的小兵一听都要吓哭了:“可别啊二小姐,我们是贺司令的人,是你爸爸命我们来接你回家的。” 第298章 番外-新世界52 盼归哪里肯信? “我爸爸的人?我看你是我爸爸的仇人还差不多!” 她坚持要弄死那几个人,但事关贺宗明,船上的海军也不敢擅自处理。 只能先给挽月和逢春每人脸上都泼了点凉水,先把两人唤醒再说。 挽月从蒙汗药中苏醒时就听见耳边有人在哭: “太太饶命啊,我们真是贺司令的人。” 挽月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脑子还带着药效的迷糊。 盼归叫了声妈妈跑到她身边扶着她。 挽月缓了会儿,才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逢春年纪小,受不住药量,眼下还在昏迷着。 挽月真是越听越怒:“贺宗明竟然又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一个又字,让她想起当年,她不愿意跟他的时候,他就是把她给…… 挽月是相信那几个真是贺宗明的人了,他真能使得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盼归却还是倔强:“爸爸绝对不会如此无耻!一定是他们污蔑!” 挽月冷笑:“不管是与不是,这种人留在船上就是危险分子。” 她干脆让船上的海军把那几个人给绑起来,找个杂物室关了起来。 等船只靠岸,一刻不停,立刻就要坐船返程。 贺宗明派出去的人欲哭无泪:“太太你不能这样啊,司令还在家等着你呢。” 挽月冷笑:“滚回去告诉你们那下作的主子,我跟他是彻底完了!” 被她叱骂的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自己把事办砸了。 回禀贺宗明时怕被罚,没敢实话实说,硬着头皮扯谎: “太太她心里真是一点都没有司令了,可能……可能是又有了旁人。” 他们这么说,是想让贺宗明意识到挽月的不留余地,让他自己放弃。 却不想贺宗明听完当场暴怒,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老子还没死呢,她还真敢改嫁?来人,备车!你们这些废物抓不回来,老子亲自去!” 春城开始下雪了,细细碎碎的小雪花,给地上铺了一层亮晶晶的白。 逢春跟盼归欢喜的在院子里玩,两个小姐妹你追我赶,笑声接连响起。 挽月畏寒,坐在屋子里抱着小手炉看着她们,脸上也带着笑。 忽然就听院子里砰的一声。 挽月回头去看,却受墙壁阻挡,什么也没看到。 两个孩子似乎有惊呼声。 挽月怕再出事,赶紧起身往外跑: “逢春,盼归,是不是有事?” 逢春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没事妈妈,是我和妹妹跑的太快,摔了一下。” 挽月依旧朝着她们的方向走,只见姐妹两个手拉着手站在院子里,并无异状。 “天太冷了,回房温书吧。”挽月召唤她们。 盼归乖乖地朝着她走,逢春却转了转眼珠: “妹妹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挽月还想等她,盼归握着妈妈的手轻轻摇了摇: “妈妈,我们先回去吧,盼归冷。” 挽月一听女儿冷,赶紧带着她回了里屋。 外面,逢春旁边的小草垛里,被女儿用力推进去的贺宗明站起身,满脸都是怒火: “你敢打你爸爸!” 逢春瞧着他满身的草叶子,噗嗤一声笑开了。 “我是为了爸爸好,妈妈正和你生气呢,要是瞧见你一定又跟爸爸吵架。” 贺宗明看着女儿明媚的小脸,瞧她的样子就知道挽月把她养的很好,大眼睛明亮,十分有精神。 他心中的不满散去了几分,却依旧嘴硬道: “那就让她同我吵,我倒是也想问问她,旁人都说她要改嫁是真是假。” 逢春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哎呀,妈跟栓子交往过密的事连爸都知道了吗?” 贺宗明本来还有些不信,一听女儿嘴里还真确有其人,顿时火冒三丈。 “她还真敢!”怒气冲冲就要往挽月的方向走:“我倒是要问问她,老子到底哪点对不起她。” “爸爸且慢!”逢春一把抱住他大腿,来了招拖后腿,笑嘻嘻地说:“恰好栓子也住在这,爸爸跟妈妈吵之前,先去跟他见一面吧。” 贺宗明一听奸夫竟然都进门了,更加暴怒:“什么?她竟然敢,竟然敢……” 他脑子里想到许多念头,气的肩膀都哆嗦了。 忽然心中又生出无限的委屈,眼眶憋的通红。 “苏挽月,你好样的!” 大步流星跟在女儿后面走,贺宗明气的连腰间的枪都拔了出来,只想着待会儿见到那个奸夫,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把他给毙了! 然而两人走着走着,却不是屋子,而是来到了一间马棚。 贺宗明皱眉:“他住这种地方?” 逢春嘻嘻哈哈笑着,指着一匹小马驹: “是啊,爸不是要见栓子吗,那就是了。” 贺宗明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女儿给耍了。 满身怒火无处发泄,又气又可笑的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轻轻踢了逢春一脚。 “小混蛋丫头,一点都不学好,拿你爸当傻子耍。” 逢春也哼一声,比他还傲:“你也不学好,谁让你叫人给我和妈妈用蒙汗药!” 贺宗明体会出不对劲来:“蒙汗药?什么蒙汗药?” 逢春发现他好像不知道这事,立刻添油加醋的把那场“绑架”给描述了一回。 夸张地说:“那人下手才狠呢,妈妈醒来之后头晕眼花,而我昏迷了七天七夜!” 贺宗明又气又笑:“实话实说,别扯,昏了七天七夜你还能活?” 逢春眨巴眼:“好吧,说错了,是一天一夜。” 贺宗明挑眉,逢春:“一天!真的有一天!整整一天呢!” 两人又对了下细节,贺宗明才知道是办事的人两头瞒。 皱起眉头,暗自决定这次回去,就把那些个不靠谱的给处置了。 再想起挽月这边,已经没了怒火,跟逢春商量道: “既然你聪明,就想个法子吧,看看怎么才能让你妈妈跟我回家。” 逢春眨着机灵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可是……比起那个家,妈妈好像更喜欢这里呢。” 之前在羊城,挽月的身份是贺太太,做什么事人家都得问一嘴贺宗明。 而在春城,她就只是苏挽月,是她自己,这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当家做主的畅快,是跟在贺宗明身边从来都体会不到的。 第299章 番外-新世界53 贺宗明黑脸,气这个小丫头嘴里口口声声她妈妈,完全不考虑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受。 心中生着闷气,可看女儿人小鬼大的样子,他转了转眼珠,换了个悲凉的口吻。 “妈妈开心,所以就不管我这个做爸爸的死活了是不是?” 贺宗明低落的说: “可怜我这个老父亲,年纪一大把了,还要被妻子和女儿抛弃。” 逢春瞧见爸爸示弱,忍不住有些心软。 许久没见到父亲,她其实也有些想念爸爸了。 贺宗明在她的印象里,绝对是个温柔靠谱的慈父。 但逢春心中还有个顾虑,必须要贺宗明给出一句准话: “可是,爸爸不是要娶小老婆吗?你跟她生了弟弟,身边哪还有我们和妈妈的位置。” 贺宗明感慨女儿是真的大了,竟然也懂了成年人的弯弯绕绕。 唏嘘的同时,也有些自豪。 也就是他贺宗明的女儿,才从小就这般聪慧。 “什么劳什子小老婆,哪个说要娶就让他自己娶去,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逢春听了有些开心,眨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乘胜追击: “那儿子呢,难道爸爸也不要了?” 贺宗明想到这个,心里还是有些憋闷,但在逢春的注视中,他还是一口咬定: “不要了!什么劳什子儿子,远没有你妈重要。” 逢春的表情越来越松快了: “看来是妈妈重要,爸爸为了妈妈才勉强接受自己没儿子。” 贺宗明听出她的吃味,笑着说: “你这个小机灵鬼,一百个儿子也比不过你这一个女儿好。” 这一回,逢春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开心笑起来。 贺宗明瞧着她的表情,心说,可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此事,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大男人,悲惨到在家里还得看着孩子脸色说话。 “爸爸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逢春,你妈妈那边,你也帮爸想想办法。” 上次来找人,他就已经软的硬的都试过了,挽月软硬不吃,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这次既然来了,就要确保把人带走,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逢春听他一番诱哄,心里虽然知道他的话未必句句都是真心,但起码贺宗明给出了明确的态度。 爸妈一直分居两地僵持着,也确实不是办法,虽然挽月如今在春城也家境优渥,逢春跟盼归也过得快乐。 但如果贺宗明不娶小老婆,普通人家的富家小姐,就比不上威风凛凛的司令女儿快活了。 就算是为了前途考虑,逢春也愿意回到父亲身边。 思索半晌,她还真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话本子里不是都这样写吗,男女主角要是遇到什么事产生争执了,那最好就是让外部矛盾扩大,从而化解内部矛盾……” 逢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得贺宗明连连点头,不愧是他的女儿,真是聪明,太有主意了! 两人一番合计,当即就决定明日实施。 为了保险起见,计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逢春连盼归都没告诉。 次日,逢春一如往日去上学,然而到放学的时候,挽月却没接到人。 “什么?她父亲过来把人给接走了?” 挽月跟学校里的老师一问话,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 前面才用过一次绑架的手段,贺宗明竟然又来,她看他是没完没了了! 当即怒气冲冲,直奔当地安防总署方向走。 在她穿过一条小巷时,路上却又忽然冒出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来。 嬉皮笑脸把挽月围在中间,一脸的不怀好意: “哟,这是谁家小媳妇,步子走的这么急,是要上哪去啊!” 挽月瞧见这些人,没有半分畏惧,脸色紧紧绷着: “赶紧滚开!我不是你们能得罪得起的。” 隐在暗处瞧着的贺宗明唇角微勾,小媳妇还挺厉害,安然无恙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跟他回去,遇到危险了倒知道拿身份压人。 围着挽月的都是当地的一些大兵穿了便衣,他们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顶头上司会让自己做地痞无赖的勾当,心里头也叫苦连天,但脸上还称职的装着流氓。 “滚什么滚?我看你一个人也是无趣,不如陪大爷我好好玩……” 砰! 挽月直接掏枪了,朝着那人脚下就开了一枪。 她枪法虽然不准,可枪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地皮上当即出现一个小孔。 调戏她的几人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暗处的贺宗明也呆住了…… 这女人,离家出走的时候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卷走了他的钱还不算,怎么连枪也带上了! 几个伪装的流氓当下不敢再拦,一个个无措地回头看贺宗明方向,等他的示意。 贺宗明怕挽月怀疑,恶狠狠瞪他们,该干嘛干嘛啊,看他干什么,生怕挽月不知道他躲在这吗! 几人的眼神互动挽月却是完全没注意,她心中惦记着逢春,见一枪把这些人吓住了,直接越过他们就朝前走,急匆匆地就跑出了巷子。 等她彻底消失后,贺宗明才黑着脸走出来,心里头有些埋怨自己的小女儿,出的什么破主意,还英雄救美,就挽月那一言不合便开枪的性子,他刚才要是真出来,说不定她一气之下把他也给崩了。 几个大兵意识到有问题:“司令,夫人刚刚的表情好像不对劲,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贺宗明皱眉,冷眼看着他们:“少在这乌鸦嘴。” 他也抬腿离开了这里,却是走跟挽月相反的方向,又去了苏府。 逢春这丫头到底怎么搞得,不是说好了她跟挽月一起,她把挽月引到这里来吗? 为什么今天来的只有挽月? 挽月怒冲冲到了安防总署,进门就是一句:“叫贺宗明的人给我滚出来!” 说话的时候她手里还举着枪,这架势实在是太吓人了,简直是要同归于尽一样。 正值班的大队长被她给吓得不轻:“司令太太息怒!这到底是怎么了,你给我治罪也让我死个明白啊。” 挽月白了他一眼:“我不找你,哪个绑了我的女儿,你叫哪个出来!” “你女儿?”大队长迷糊了:“哪位小姐?” 挽月道:“装什么!不是你们的人,去学校把逢春给叫走了吗?” 大队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逢春小姐她明明……” 他忽的顿住,眼睛猛地瞪大,该不会逢春小姐真的出事了吧? 第300章 番外-新世界54 大队长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贺宗明与逢春有约定的事。 “我们这没接到贺司令要见逢春小姐的命令啊,小姐到底是什么情况,太太快跟我们仔细说说!” 挽月一听也是脸色骤变,如果逢春不是贺宗明命人带走的,那她到底是哪去了?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也不敢再拖延,快速把学校老师跟她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大队长满脸凝重…… “你是说,她还没放学的时候,就被人以她父亲的名义骗走了?” 挽月点头,大队长一拍脑袋:“这可糟了!” 立即叫出来所有安全总署正在当值的人,命令他们全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全城去找逢春! 挽月也在其中,跟他们一同奔走。 刚来春城的时候,有西洋照相机照相片,挽月带着两个女儿照了好几张,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几十人倾巢而出,还把没当值的也给叫了出来,将近两百人拿着照片全城搜查,总算是有了消息。 有人纠结地说:“我好像见过照片上这个小女孩,她被个老婆子抱着,往苦水巷子去了。” 苦水巷子是春城最破落、混乱的地方,只有那些连基本的吃穿都供应不上的人才去。 挽月心急如焚,听到消息后来不及通知大部队,当即带着五人赶过去。 顺着那人指路的位置,果然看见了一间大杂院。 院墙破落,仿佛随时都能坍塌,与街上相连的地方连道门都没有。 挽月直接抬腿走进去,瞧见有个满身补丁的妇女背对着她正在院子里烧热水,挽月走过去: “你有没有看见……” 女人转过身来,却是已经与挽月许久不见的苏清漪。 两人骤然对视,双双都有些吃惊。 挽月很快反应过来,拿着逢春照片低声询问: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苏清漪盯着照片细看了会儿,摇头。 挽月不知她话里有几分真假 ,不肯相信她,打算另找其他人再问。 眼看着一个黑脸大汉从另一家屋子里出来,挽月抬腿就要走过去。 苏清漪却猛地拽住她手臂,挽月一顿。 苏清漪声音压得很低:“你走吧,这地除了人牙子就是娼门,你女儿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挽月听完心口一惊,也压低了声音:“她被人给拐走了,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 苏清漪闻言表情一怔,难以置信地往大杂院某处看了一眼,挽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苏清漪咬着嘴唇,表情纠结。 挽月一看她这样子就是知道什么,快声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你快说呀。” 苏清漪却是低着头,一副隐忍的神色。 她既然住在大杂院,大家平日都做什么事,自然多少也知晓一些。 人人都看见了挽月是来问的她,假如她出卖了那些人,挽月有权有钱自然不怕,她跟孩子遭人报复怎么办? 她心中有她的苦楚和无奈,一时间竟一言不发。 这时,破破烂烂的小女孩从外面跑了回来,手里头抱着个脏兮兮的袋子,里头装的是捡回来的一些烂菜叶。 “妈妈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她欢喜的说完,忽然留意到满脸哀求站在一边,光鲜的跟整个院子都格格不入的挽月。 “你……”小女孩看着挽月,脸上神色愣了愣,接着倏然绽放一个欢喜的笑: “是你呀漂亮姨姨!妈妈,她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好心人,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跟一个姐姐送给我的!” 在她这句话后,苏清漪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些松动,左右看了看,扯着挽月的手臂,低声道: “人牙子会隔三差五哄骗女孩出来再换个城市转卖去娼门,他们就在里头右数第三家,房后头有个地窖。” 挽月听完,直接示意跟着她一起的五个人闯进去,房子里一共坐着三个人,一个面善的老太太,一个年轻男人,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十几岁男孩。 三人看到挽月,脸上都是一惊,老太太怒道:“太没有王法了,你们怎么能擅闯民宅!” 挽月直接把照片拿出来:“你们见过我女儿没有?” 三人目微闪,全都不说话。 挽月一看他们表情便知有问题,立时命人把他们全都绑了,又叫人去找地窖。 那地窖的所在位置十分隐蔽,要不是苏清漪提前说了,挽月绝对不会发现! 费力把外面做障眼法的柴火都搬走,才露出了地窖的入口。 挽月命人把地窖打开,从上往下看,黑黢黢什么都瞧不见。 却隐约能听到女人的骂声: “小贱皮子,你还敢咬我,我告诉你,你爸爸厉害又怎么样,你嫁了我儿子,跟他拜了堂,以后就是夫妻,等你以后再怀上孕大了肚子,就算是你爸爸来了,他也得给我咬牙认下这个女婿!” 挽月一听吓得肝胆俱裂,什么都顾不上了,对着地窖的入口就直接跳了下去。 地窖一共不到三米,挽月噗通一声掉在地上,里头的人因这响动纷纷回头看过来。 挽月此时也终于看清了里面情形,只见里头不大的地方,绑了将近十个孩子,全都是年纪轻轻的十几岁模样,绳子捆着四肢,脏布塞着口鼻。 而跟她们相隔不远处,一个粗布衣服,面相带几分刁钻的年轻女人正手拿着棍棒,惊诧地看着挽月,女人身前那穿了一身大红色衣服,脸上被涂抹了脂粉,惨白的脸大红的嘴唇,抹得跟个鬼似的孩子,正是逢春! 逢春的手脚也都被绑着,但嘴里没塞东西,讲话还是自由的,一瞧见挽月,满脸倔强的神情立即换成激动:“妈!”她大喊了一声。 女人在吃惊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眯眼瞧着挽月,举起棍棒就要朝她走去。 砰—— 挽月抬手就是一枪! 枪响,女人倒下,挽月也没细看自己打中了她哪,踉跄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就朝着女儿走去。 “不用怕,妈妈来救你了。” 在坏人面前一直板着脸不肯示弱的逢春这才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胆怯,在挽月给她解绳子时,哭的泣不成声。 旁边被绑着的女孩见状也纷纷眼露希望,不断地挣扎着呜呜发声,想要引起挽月注意。 第301章 番外-新世界55 要不是亲眼所见,挽月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炼狱一样的地方。 她领着逢春两人一起帮那些被绑着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松了绑。 获救的女孩子们纷纷流着泪道谢。 逢春忽然说:“妈妈,我们怎么上去啊?” 挽月因为着急,没拿梯子,是直接从上面跳下来的。 可她们现在想再出去,总不能也用手往上爬。 挽月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她都下来了,跟她一起的那五个人应该拿梯子来找她才对。 朝着地窖口喊了几声,挽月想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地窖口果然放下来一个梯子,但是却没有人回应。 挽月跟逢春顺着梯子往上爬,好不容易来到地面,却又双双面露震惊。 只见刚刚还空旷的后院,此时密密麻麻站了将近二十人。 挽月带的那五个人早被绑起来扔到了一边,身上都带着血,不知道是死是活。 而曾跟挽月打过照面的那年轻男人却已经松了绑,此时就站在一群人面前,手中同样拿着一把枪,那枪直指挽月眉心。 瞧着挽月震惊的脸色,那人阴区区笑了一声: “竟然能找到这来,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啊,司令太太。” 最后四个字,他念得格外清晰,听得挽月跟逢春双双变了脸色。 挽月下意识把女儿护到自己身后,冷冷地跟对方对峙。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男人阴笑了一声:“本来是不想干什么的,只是仰慕贺司令的大名,恰好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想要跟你们结个亲家。但现在,司令太太既然亲自上门了……” 这些人手里同样有枪,明摆着不是善茬,挽月虽然有枪,可一共五发子弹,眼下还剩三发,就算是全打出去,也解决不了眼前这将近二十人的困境。 挽月盘算着眼下的局势,心中七上八下,脸色惨白一片,却知道孩子就在身后,她不能露怯,所以还在强装镇定。 但在那些男人的眼中,挽月小脸苍白,明明极为害怕却还在强装镇定的模样,实在是娇俏又动人,如果不是逢春就在她身后,以她娇小的模样,真的很难看出来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男人嘻嘻哈哈笑道:“反正都是结亲家,小的结也是结,不如你这个大的,也跟我亲一回吧。” 他身边的男人们闻声都一起笑了起来,整个院子里都是男人的笑声,响彻在暗沉沉的黑夜,实在是恐怖又骇人。 挽月听懂他话里的暗示,吓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你……你休想!我……” 她想说一些威胁他们的话,可他们话里话外,明显早已知道她们跟贺宗明的关系,并且完全不惧怕。 想说自己会报复,可眼下这般受困的境地,一旦话说出口,挽月又没有自保能力,万一反而激怒了他们,得不偿失! 一时间,挽月竟然有些无话可说,只能带着女儿,无措地步步后退。 男人大手一挥:“兄弟们别愣着了,还不把她们都给我抓起来!” 挽月情急之下把枪塞进女儿手里,喊了声:“快跑!” 一把就将逢春远远地推了出去。 大杂院的墙早就坍塌的不成样子,逢春仗着身形娇小灵活,三两下就跳过院墙,那些男人们跟在她身后也要学着她踩墙,可偏偏这时,那破旧的院墙受不住成年男人的体重,啪嚓一声塌了。 男人脚下失重,扑通一声摔倒,他这一摔,又绊倒了他的同伴,一时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逢春成功地跑远了! 挽月没那么好运,直接被他们摁住,手脚都捆了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下地窖看了一眼,又上来说: “那些小丫头都还在,不过嫂子中了一枪,看样子是不行了。” 领头的年轻男人沉着脸,阴恻恻盯着挽月: “我本来也没什么恶意,是看我儿子喜欢你女儿才真心求娶,但你却杀了我的老婆,司令太太,这事没那么好解决了。” 另一男人说:“那小丫头跑了,一定是叫人去了,这地方据点已经暴露,我们转移吧。” 年轻男人看着被捆住的挽月,眼神阴鸷: “小女孩腿再快能跑多快?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有这时间……” 他指着挽月,狞笑道:“足够我们玩玩这位司令太太了。” 挽月脸色发白,身体轻轻颤抖,意识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心中惶恐极了。 她想怒骂那人畜生,又怕激怒他,所以面上只是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这样不声不响,果然让那些人觉得失了趣味,领头的男人抓着挽月的头发,扯着她就往屋里走。 “我先来,你们自己排队。” 挽月一路都在抵抗,可她双手都被绑着,腿又在跳地窖时摔伤了,根本使不出力。 双脚使劲蹬了很久,也只是踢掉了一只鞋子。 男人把她用力甩到床上,又随手扔掉手中的一大把头发丝。 看着挽月双手拼命挣扎的样子,狞笑: “别费劲了,司令太太,我们的绳子怎么绑都是有技巧的,要是你能挣的开就怪了。” 时间紧迫,他也急着转移,带着挽月走不现实,什么都不做就放了她他又不甘心。 直接扑到挽月身上,大手就扯起她下盘的裤子来。 “滚开!别碰我!”挽月尖叫,双腿不断地乱蹬,稀里糊涂的,一脚踹中男人要害。 “嗷……”男人惨叫了一声,双眼都气红了,抓着挽月的头发把她脑袋薅起来抬手就是两巴掌。 气急之下男人下手特别狠,挽月被打的脑袋嗡一声,嘴角当即裂开,流出了鲜血。 男人却也被她那一脚踢得缓不过来,冷着脸狠瞪她一眼,走出去叫下属: “你们上!别一个一个了,那小娘们厉害着呢,全都一起去!” 手下的人平日里都是逛窑子,玩最低等的妓女,哪里有机会接触到挽月这样高贵华美的贵太太,顿时兴奋地一个个往里闯。 挽月栽倒在床上,耳朵还回绕着嗡嗡响,眼瞧着人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她感觉他们似乎在说话,可她的耳朵却听不见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们不断靠近,把龌龊的脏手伸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