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向明月》 第1章 小乞丐 朝阳懒洋洋的挂在枝头,空中罩着一层薄雾,才刚卯时,县里的早市就开张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填满了整条街道,来往的游客都不得不侧身才能通行。街道两旁叫卖的,招呼的,都憋足了劲的扯着嗓子吆喝。这其中,有两个沉默的旅者显得尤为格格不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着过时旧式的灰色风衣的男子,伸手护着身后带着斗笠遮着面纱的白裙女子,他们俩走了整整几条街,却头都没有抬,也不说一句话,周围的一切热闹仿佛都与他二人无关,他们只是急急忙忙的赶着路。 忽然间,那个白裙女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抬手拂了拂面纱,微微转头环顾了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赶紧低下了头,快步走着。她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十字路口,一双眼睛,从墙后面悄悄探了出来,滴溜溜的转着,目光却紧紧盯住了他们。 “小石头,小石头。”那双眼睛回过头,招手叫着。眼睛的主人是个瘦瘦的小乞丐,大约十六七岁的一个女孩,乱蓬蓬的头发打着绺垂在她肩上,阳光照上去,发出微红的颜色,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钉着补丁,脸上乌漆漆的沾着泥土和油渍,却掩盖不住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 身后不远处一张草席微微一动,从下面钻出个人头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往这边看了看,答应道:“谁叫我。” “你个懒货,姑奶奶叫你呢。”那小乞丐捡起一个土块朝他扔过了去,不偏不倚正好扔在那人脸上。那人被糊了一脸,“呸”的吐掉嘴里嚼了半天的草杆,用手抹了抹脸上的土,不耐烦的道:“真是个疯丫头,今天这又是哪一出啊?” 小乞丐扭过去瞅了瞅自己盯上的两个目标,发现那二人被人群堵了很久没动,她这才放心地又回过头说道:“快过来帮忙,今天请你吃肉。” “你想干嘛?”那人慢慢悠悠扯掉身上盖的草席,坐起来问道。 “你过来。” 小乞丐把小石头拉到墙角,指着白裙女子努了努嘴:“看那个漂亮姑娘,我盯她很久了,跟前边那个男的是一伙的,他俩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这种人,最好下手。” 小石头斜着眼看她一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讨钱还要想这么多,直接过去要不就行了。” “我这次不要钱。”小乞丐伸出手指晃了晃,得意地说出了下半句话,可是这句话却让她的伙伴差点惊掉了下巴,“我要让那个漂亮姑娘请我吃饭,我要认识她。” “什么?”小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张大了嘴直愣愣地盯着小乞丐。 小乞丐一副“我知道你就是这反应”的表情,仍面不改色地挂着上一副略得意的笑容。 “别做梦了,我们是乞丐,你还指望人家对你感恩戴德?” “放心,”小乞丐胸有成竹地叉着手道,“我有主意,只要你听我的,保证你得钱,我得人。” 说完,四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站在路中央的白裙女子。白裙女子后背一阵发凉,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哥,”白裙女子往前凑了凑,脸前的面纱轻晃几下,低声道,“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男子回过头,才叫人看清了他的长相——过膝的旧风衣下,原是个阔眉修眼,高鼻薄唇,皎脸黑瞳,玉身长立的少年,模样谈不上美男子,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柔和而又有力。他微微低头道:“我没事,隽宁,你是不是累了。怪我没想到今天大集,没法雇马车。等出了花荫县就好了,再坚持一下。” 隽宁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冷不防被右边挤过去的一个人撞了一下,她身子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听到后面一阵骚动,夹着几声“别跑,抓小偷。”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周围的人慌慌张张地你推我挤,瞬间就把隽宁和她哥哥给挤散了。 “哥,哥,你在哪儿?”隽宁回头发现没了哥哥的身影,艰难地从人群中伸出手,呼喊道。 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和亲人走散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耳边都是乱七八糟的干扰声,隽宁没立刻听到回答,急的细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一颗一颗渗了出来。 “哥,哥哥……” “隽宁,我在这儿。”那个黑衣男子挤开身边人,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箭步冲到隽宁身边,还没来得及安抚妹妹的情绪,又从他们身后横冲直撞过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小乞丐,微红的发结在她的奔跑下一跳一跳的,那小乞丐“嗖”的一下窜到隽宁身边,用力一拉她的胳膊大声道:“姑娘,你的钱袋被人偷了。我帮你追回来”说完,又直愣愣地飞速冲到前面。 隽宁连她的脸都没看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摸自己腰间,这才发现钱袋早就不见了踪影。 “呀,哥,钱袋被人偷了。” 二人顺着小乞丐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十几米处,有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听到声音回头张望,但是前后左右的人还在你推我嚷,并没有人注意这两个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孩子。隽宁他俩并不知道,这人就是刚刚在背后议论他们的乞丐小石头。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小石头伸手一扒身边的茶楼招牌,手脚并用几步就爬上了茶楼二楼的阳台,阳台内喝茶的人还没看清楚这个不速之客的身影,他又一个弹跳,落在了旁边的一处矮墙头上。 此时那个小乞丐也追到了矮墙下,她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跳起来使劲拽住了小石头的裤腿。小石头踢了几下腿没甩掉她的胳膊,便用力一蹬小乞丐的肩头,一脚把她踢在地上,小乞丐“哎呦”一声重重的跌下去,小石头脚下一滑,他手里的钱袋开了口,哗啦啦洒了一地碎银子。 随着银子“哗啦啦”的声响,远处的人群一阵惊呼,只不过他们不知道,逃跑路线和掉银子这个环节,都小石头和小乞丐二人预先商量好的,小石头爬墙头快,这样不容易被人抓到,假装漏下一些碎银子,以便失主对见义勇为者心怀感激,可以达到小乞丐的目的。 小乞丐被小石头踢了一脚,在地上狠狠地撞了一跤。墙上的小石头瞅准机会,纵身一跃,拿着半袋钱翻下了墙的另一头不见了踪影。 从小乞丐喊的第一声“抓小偷”开始,整个过程也不过眨了几次眼的功夫,大多数赶集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少部分反应过来的也只是在惊愕,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只看到一个黑影翻墙跑了。 直到小乞丐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人群才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有的对着溜走的小石头指指点点,有人摇着头感叹,有的帮忙拾起地上的碎银子,隽宁和她哥哥也赶了过来,隽宁没留意自己撒了一地的钱,而是冲到地上的小乞丐身旁,一把抱住她轻轻扶起来,关切的问道:“姑娘,你还好吗,你有没有事?” 小乞丐只顾着一边闭着眼睛摸头一边“哎呦哎呦”地喊疼,都没注意刚刚自己摔的是右边现在却在摸左边,好在围观的身边也没人在意这点。有个好心的大妈挎着菜篮子走过来说道:“姑娘,看样子你们丢了不少银子,要不去报官吧。” “哥,还是算了,不要报官了,”隽宁看向她哥哥道,“眼下还是这位姑娘的伤比较重要,而且……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早点回去比较好,不要再耽误了……” 这时隽宁哥哥跟在隽宁身后也挤了进来,他的目光先落在隽宁身上,又落在隽宁抱着的小乞丐上,最后又回到隽宁身上,点了点头柔声问道:“隽宁,她还好吗?” 而此刻小乞丐正被温柔的抱在怀里,其实刚刚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因为很少会有人与她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平时那些富家公子、娘子见了她都是捂住口鼻躲得远远的,背后骂两句“臭叫花子”,就算是施舍,也只是远远的扔过来几个铜板,她没想到这女孩居然直接这样抱住了她。 小乞丐使劲嗅了嗅,闻到了女孩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是那样好闻,她沉醉在香气里无法自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的计划,假装费力地睁开眼,上气不接下气慢慢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有……没有帮你们……追回钱……” “没关系没关系,”隽宁连忙安慰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我们带她去找郎中吧。”旁边隽宁的哥哥说道。 一旁有好心路人把拾起来的银子交到隽宁哥哥的手上,他接过银子不住的说着“谢谢”,一不留神,胳膊肘碰到了隽宁的斗笠,斗笠带着面纱歪歪扭扭地掉在地上。小乞丐听到声响,抬头去看隽宁没戴面纱的样貌。 随着面纱轻抚过隽宁的脸颊,小乞丐这才近距离的看到了隽宁的模样,只刚看了一眼,她就沉沦其中,连后面隽宁哥哥这样端正的容貌都没能拉走她的注意力,因为…… 她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清秀又灵气逼人的女孩。 第2章 白衣人 怎么形容她眼中隽宁的美呢?那美,既给人以温暖的力量,又清水出芙蓉,清丽地的让人不忍靠近。 此时隽宁出门在外,并没有仔细打扮,既没敷粉也没描眉,但却能更清晰的看出五官,精巧的柳眉杏眼笔画婉约地镌刻在白净的鹅蛋脸上,眼神稍显疲惫却温柔如水,高耸的鼻峰轻轻巧巧亮出一个漂亮的弧形,下方挂着一弯樱桃小嘴,头上一根簪子也没有,只是松松垮垮的挽了个垂髻,几缕头发飘摇的散下来,正落在鼻尖上,像是山水画里点缀留白的神来之笔一样。 小乞丐看的呆了,现在她脑子里回荡的已经不再是“我要认识她”,而且“我要和漂亮姑娘天天在一起”。她贪婪的在隽宁怀里躺了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的被人搀着慢慢站起来,努力睁大了眼睛真诚的望着隽宁,摆了摆手假装头晕道:“我,我没事了,大概是没吃饭又跑了一路,所以没力气,不然一定帮你们抓到小偷。” 隽宁看着她哥哥道:“哥,这个小妹妹饿着肚子帮我们追回来这么多银子,你看……”隽宁哥哥看了看小乞丐,冲隽宁点了点头。 隽宁又回过头对小乞丐说:“好妹妹,你想吃点什么,我们带你去,别客气,想吃什么就说。” “真的吗?”小乞丐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边推脱道,“不了不了,我不是要你们回报我,我才帮你们的” “我,我……”小乞丐说着,没走两步,突然身子一歪,直直地倒在隽宁身上。 “我……我就是有点头晕……”小乞丐摸着肚子嘟嘟囔囔道。 “走吧走吧,好妹妹,别跟我们客气了。”隽宁轻轻扶起她,“哥,我看到前面路口有一家店,我们就去那儿吧。” 菜馆?小乞丐暗暗吞了下口水,又用极其隐蔽的动作擦了擦嘴角。 隽宁哥哥跟过来,自然地接过隽宁肩上的两个包裹拿在空着的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架着小乞丐另一侧胳膊轻轻扶着她。小乞丐一左一右被人馋着,突然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没两步就左脚绊了右脚一下,身子往下一滑,差点跌在隽宁哥哥身上,隽宁哥哥一紧张,抱她又觉得不好意思,一时手忙脚乱碰到了小乞丐的细软的腰身,他吓的一缩手,心里默念了几遍男女授受不亲才镇静下来。 三人就这么一拐一拐的走到路口拐角的小菜馆。招呼了小二,很快便端上了一桌菜,虽然都是些家常便饭,但是对从来没上过桌子的小乞丐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更何况还是顿“霸王餐”。小乞丐盯了桌子半天,瞅准了盘子,一只脚踩着凳子,眼疾手快地伸着胳膊把每样菜都扒拉到自己碗里了点,也顾不上继续装虚弱了,头也不抬的胡吃海塞起来。 “你慢点吃,”隽宁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乞丐浅浅一笑,把自己面前的豆腐肉丝也推到她面前,又拿过茶壶给她倒了杯水,“喝点水,别着急,噎着了就麻烦了。” 小乞丐这会儿头也不抬,只顾低头扒拉着筷子往嘴里塞食物,连几根头发垂到汤碗里也不去捞一下,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腾不出手。 隽宁见小乞丐顾不上理她,就转过头,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夹菜给坐在对面的刘哥哥:“刘信哥哥,咱们吃完饭去买些点心给这个小妹妹吧,好不好。” “好,你说买咱们就去。”隽宁哥哥赞同的点了点头。 隽宁看着刘信,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她微微颔首开心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哥哥是一定会答应他的。 小乞丐这时正用手捞着沁在汤碗里的头发丝,丝毫不关心他二人说了什么。捞出头发以后,然后用手在头发上细细捋了两遍,在空中弹了几弹手指,又把手放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她抄起筷子,又接着张嘴吃了起来。 隽宁哥哥坐在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小乞丐捞头发的整个过程,本想给她递手绢,可是自己也没有,只好干坐着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小乞丐吃着吃着突然感觉对面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她慢慢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刘信看过来的目光。刘信眼睛很漂亮,眼神单纯澄澈,但却总流露一种淡淡的疏离感,让人看了甚觉孤单。 阿音看愣了,呆在原地,嘴里没吃完的菜也忘了嚼,腮帮子鼓的老高,过了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道:“你看我………”话没说完,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跟人家好像才第一次见面,于是赶紧把后面几个字咽回肚子里,撇了撇嘴,小些声道:“你看我干什么,我都吃不下去了。” 隽宁哥哥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隽宁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就是嘛哥,你不要盯着女孩子吃饭,人家会害羞的。”隽宁笑着打圆场,“我哥他反应慢,神神叨叨的,你不要管他,你吃你的,多吃点。”隽宁侧过身,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放在脖子后面,头轻轻倚靠着小臂歪头看着阿音道:“妹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我疯丫头就行了。”小乞丐头也不抬地说。“街上的叫花子都是这么叫我的。” “疯丫头?”隽宁二人面面相觑。 “你没有名字吗?”隽宁哥哥问道。 “名字?”小乞丐抬起头,举着筷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以前我外婆叫我阿音……不过我外婆很多年前就不在了,我也没别的亲人,早就没人这么叫了。” “阿音?是声音的音吗?”隽宁问道。 “你看,是这样写的,我只会写这一个字,我外婆教过我。”说着,小乞丐阿音用手在桌子上画了两笔,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音”字,“你看,就是这个。” “那以后我们也叫你阿音好不好?”隽宁说,“我叫隽宁,这是我哥刘信。” “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隽宁说完,伸出手来等着阿音握手。 阿音想了想,伸出手不是去和隽宁握手,而是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用力击了个掌。 刘信看着阿音夸张的动作,低头哈哈一笑,吃了几口饭菜。隽宁也笑了,继续看着阿音问道:“阿音,你今年多大了,我该叫你姐姐还是叫你妹妹?” 阿音转着眼珠想了想反问道:“你们俩多大了?”不是她不想说,其实是她也不记得了。 “我元合二年生人,今年十七岁,我哥比我大一岁,是元合元年生的……” 阿音赶紧抢答道:“我也是元合元年生的,我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姐姐。”说完坏坏的笑了,斜眼看着隽宁,为自己成功占了便宜而沾沾自喜着。 “好,阿音姐,快吃吧。”隽宁宠溺地捋了捋阿音的额发笑道。 听到这声甜甜的“阿音姐”,阿音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了种不好意思的感觉,还是头一回有人对自己这么有求必应。 世界上还有这么单纯的姑娘?她涨红了脸想,又赶紧低头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道:“叫我阿音就行。” 正在这时,饭馆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门撞到墙上“咣当”一声弹了几个来回,邻桌一个小女孩“噼里啪啦”吓掉了筷子,弯腰低头在地上摸索。阿音抬头一看,门口冲进来几个白帽白衫白面巾的壮汉,领头一个是身影魁梧的男人,他的帽子与别人不同,正中间缀着一些绿色的螺旋图案。他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柜台上。 “呦呦呦,几位爷有何贵干呐?”小二从柜台后忙不迭地走出来,点头哈腰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句话想嘱咐您。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吧。”男子微微点头道。 “知道知道,附近这方圆百里的乡镇,谁不知道您几位是神女娘娘身边的圣使,咱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全靠着神女娘娘跟您的恩泽庇佑……” “知道就行,”白衣男子粗暴的打断店小二的恭维,“我问你话,你可得如实回答。这几天,你有没有看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来过。” “神女娘娘?什么是神女娘娘?”阿音压低声音偷偷问隽宁。 隽宁小声解释道:“这附近有座毓秀峰,传说神女娘娘住在上面,所以又叫神女峰,山上有一明月宗,是神女娘娘的圣使,负责传达神女娘娘的旨意,保护山下生灵。可他们以前从不下山的,我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些人。” 阿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些事。” 刘信敏感的观察到,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好奇与疑惑,反而有一种苦寻答案而得的释然。 “几位爷,小店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可疑之人,就是有,小店也万万不敢私藏啊。” “那你见没见到过有人戴着一枚镶红玉的指环,形状很奇特,铜指环,上大下小,约有两寸长。” 阿音坐直了身子,向前倾斜,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仔细听着。 “这更没见过了,各位爷,我们是餐馆,不是当铺,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儿。”小二赔着笑脸道。 “当铺我们自然会去问,不过,”那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恶狠狠地道,“要是你没说实话,或者见了什么人故意瞒报,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得罪神女娘娘是什么下场。”说完,那人打了个手势,几个白衣人齐刷刷地转身,准备出门。 “几位爷放心,我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怠慢您交代的任务啊。”小二赶紧小碎步往外送,“几位爷慢走。” 领头那人没理会小二,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停在原地一回头,正好遇上了阿音的目光,阿音被那人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咽了咽唾沫,坐在凳子上没动。 “咔咔咔咔。”领头人倒背着手,大踏步走到阿音面前,俯下身子慢悠悠地道:“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吧。”这声音沉稳有力,却透出一股肃杀的寒意,好像寒冬腊月的冷风直吹人的心窝一样。 阿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又笨手笨脚地碰倒了茶壶。隽宁拿起桌布想帮忙擦水,被刘信摆摆手制止了。此时周围一片寂静,没人敢出声,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大,大老爷,”阿音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一叫花子,不值得您放在心上,上回您也搜过了,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口袋比脸还干净。要不……您再搜一遍。” 领头人打量了打量阿音,穿的还是半个多月前一模一样的补丁衣服,便大手一挥,斜睨着道:“这次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就得把你带回去了。” “大哥,”另一个白衣男子走过来跟领头人耳语道,“法器的能量越来越强了,应该就在这附近,咱们要不要去隔壁看看。” “走。”领头人略思考了下,大手一挥,几个人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阿音松了口气,还没等白衣人走完,她便恢复了悠然自得的神情,自顾自的接着吃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刘信感到很疑惑,便轻声问道:“你见过那些人?” “大概半个月前见过两次,在附近的两个镇上,也都是像这样查人,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上一次,他们还挨个搜身呢。”阿音说完,扒拉了两口饭又补充道,“不过他们查人,跟我小乞丐有什么关系?” 正说着,阿音一低头,刘信忽然看到阿音头发上好像别着个亮晶晶的东西,那东西晃了晃,反射过来一道光,刘信眼前一亮,随后一阵酸痛,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想是女孩子的饰品之类的。”刘信揉着被刺痛的眼睛想,等他再次睁开眼,阿音早已吃完了面前一碗饭,歪着头跟隽宁聊着天。 “你们下一步去哪儿?”阿音问。 “我哥先送我回家,他再自己回去。我家在西边汇安县,出了城雇辆马车半天就到。” “我也想送你回家,你刚刚说,咱们是好朋友了,就让我送送你吧。”阿音可怜巴巴的拉着隽宁的袖口,撅着嘴道。 隽宁禁不住阿音的撒娇,向刘信这边看过来。“哥,就让阿音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 刘信还在揉着被亮瞎的双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什么?噢,你说一起去啊,可以啊,反正我们行李也不多。” “太好啦。”阿音和隽宁一齐欢呼起来。 隽宁这么开心刘信是知道的,隽宁的娘管的严格,平日里不许她出门疯跑,隽宁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家里的哥哥弟弟,同龄人就只有刘信自己了,再没别的说得上话的朋友,此时遇上个说话投机的同龄女孩,自然是喜不自胜,尽管他总觉得这个阿音哪里怪怪的,但毕竟阿音帮了他们这么大忙,又活泼开朗,刘信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刘信不知道的是,阿音的一大半心思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天南地北流浪的小乞丐,难得碰上个不轻视她,还愿意和她做朋友,这在阿音眼里,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在自己嘴里。再说另一小半的心思,自然是多蹭几顿好饭吃吃。 吃完饭,三人出了花荫县西城门,雇了马车,乘着正午阳光奔向隽宁的家。阿音坐在马车里,一直扒着窗户往外看。 马车颠簸的感觉对阿音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致命魅力,以往她看着高大的车轮,除了盘算着如何碰瓷就是远远看着一辆辆马车驶过街市留下串长长的车辙印子。现在她也坐在车轱辘上,眼前都是从没见过的风景。眼前的茶楼,树木,仿佛都矮了起来,飞也似的掠过眼前,自己就像是穿梭在空中的飞鸟,贪婪的呼吸着高层的空气。“原来这坐马车,和站在地上看到的景色就是不一样。”阿音细细的想。不过她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友谊再深,终有一别,她只是希望这个梦长一点,再更长一点。 “到了。” “哇,隽宁你家宅子这么大。”阿音吃了一惊。 阿音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深宅大院,漆红色的牌匾上写着“韦府”两个字,笔画结尾处的留白显出些许的无力感,高墙绿瓦透出一丝凝重与哀怨。 阿音原以为隽宁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没想到是个富家娘子。可是阿音见过的富家娘子,出门都是丫鬟仆人成群结队的,隽宁却利利索索一个人。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门童眼疾手快地端过来脚凳,隽宁拿着两个包裹交给门童,边下马车边问道:“贵子,我娘在家吗?” “回二娘子,夫人出门办药材了,这几天都不在府上。”门童恭恭敬敬地答道。 “哥,你今晚住一宿再走吧,现在都下午了,今晚是肯定到不了家。”隽宁关心地道。 “不了不了,”刘信连连摆手,“姨妈不在家,我住不太好,我今晚回花荫县找家客栈住。” “那,”隽宁伸手拉住阿音脏兮兮带着破洞的衣角笑道,“那阿音不许走了,就住在我家吧。” 阿音手摆的比刘信还厉害:“不不不,我住更不好了。我也是回花荫县,正好我喜欢坐马车。” 隽宁明显的失落起来,她叹了口气,依依不舍道:“阿音,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可要常来找我玩。好不好?” “我一定经常来蹭饭,你可别嫌我烦。”阿音倒是没什么伤心的感觉,大大咧咧地开玩笑安慰道。 隽宁是笑不起来了,等她回了家,又是一个人整天不出门。她目送阿音和刘信上了马车,还站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直到刘信催了又催,说门口风大,隽宁才一步三回头地低头进门。马车慢慢的走了起来,阿音问刘信:“你怎么不住一晚,这么大宅子,肯定好多空屋子。” “他们府上有好几个太太,我嫌人多规矩大。”说完,刘信歪头看着阿音又道,“你为什么不住一晚。” “我也嫌人多不自在啊。”阿音得意地撇撇嘴。没想到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刘信和阿音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马车还没走出十几米,阿音听到后面门童远远的一声“大郎君回来了”,便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扭头看,一个戴黑色帽子的男人提着一个皮箱提给刚刚的门童,随后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那个进门的跛子是谁?”阿音问道。 第3章 天祥寺 “跛子?什么跛子?”刘信听了,从另一个窗户探出头去看。“那是隽宁的大哥,府上的大郎君。小时候他骑马摔断了腿。对了,你可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就喊跛子,这么说没礼貌。” 阿音满不在乎道:“那他本来就是跛子啊,我总不能叫他聋子吧。” 刘信皱着眉挠了挠头,还想说点什么,阿音拿起来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桃子,一顺手塞进了刘信的嘴里。 一路上,刘信都没再说什么,因为阿音并没理他,而是靠着车壁睡的很香。 刘信百无聊赖,便仔细端详起阿音。说起来,阿音并不是大美女,吊梢眼尖下巴,给人一种精明算计的感觉,可是她恰好又长了一个圆鼻头,肉肉的鼻尖中和了这种精明,显得朴实了很多,瘦削的脸颊让阿音只要一撅嘴,就会凶巴巴的。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奔波,太阳慢慢往西沉了下去。刘信的脑袋也一点一点的,就快要进入梦乡了。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一个炸雷响在刘信耳边。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车里车外都黑漆漆的,像是已经半夜的样子。阿音趴在窗户边,吹着口哨回头道:“你终于醒啦?这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 “这是到哪儿了,我睡了多久?” “马上就到花荫县,不过天要下雨了。”阿音饶有兴致地继续往外看,一阵大风吹过来,窗帘被大风吹的四处乱飘,也吹走了刘信的倦意。 “听说明天是你们玉水县庙会,我还没去过呢,你带我去看看吧。”阿音眨巴眨巴眼道。 “啊?我怎么不知道是庙会,庙会好像都是秋天吧……”刘信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不是庙会,你就不欢迎我去你家乡玩了吗?”阿音佯装生气地鼓起嘴,“还是你嫌弃我是个乞丐给你丢人,不想跟我做朋友?” “啊不不,怎么会呢,”刘信赶紧改口,“你想玩多少天都行,我家那边好多好多小吃,我请客,你去了随便吃。”刘信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偷偷懊悔自己不会说话。 阿音见自己得逞了,得意地晃晃头,又看向窗外,她当然知道明天不是庙会,她不过是多蹭几顿饭而已。 马车咕噜噜地停在一家客栈门口,阿音头一个跳下马车,迎着暴雨来临前猛烈的北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看来坐久了马车也不是什么好事,坐的腰酸背疼的。”刘信拉着自己的行李看了看黑压压的乌云,下了马车催道:“赶紧进去吧,风越刮越大了,别吹病了。” “得嘞,公子。”阿音调侃道,话音未落她便一个箭步冲进客栈,刘信付了马车钱,也快走两步跟了进去。 “开两个房间,谢谢。”刘信小心翼翼拉开钱袋,数出一些铜钱放在店家桌子上。 .“哎哎——”阿音伸出右手飞快的抓走了桌子上部分的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自己口袋里,然后伸出左手食指,对小二说,“一个房间。” 刘信不解地看着阿音:“你……” “我又不在屋子里睡,浪费这个钱干什么。”阿音抢白道。 你不在屋里睡,那你在哪儿睡。”刘信挠挠头,更疑惑了。 阿音道:“哎呀你不用管我,我在外面街上睡习惯了。” “不行的,你看天就要下雨了,你不在屋里睡着凉了怎么办。”刘信劝道。 门外天空突然一亮,紧接着在远处响起两声震耳欲聋的闷雷。 “我不,哼!”阿音叉着道,一扭头,命令似的对小二说,“就开一个房间啊。”说完,阿音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外。 刘信探头着急地问:“你上哪儿去?别乱跑啊。” “买糖葫芦……” 刘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从钱袋里掏出一些钱给小二,点点头道:“还是开两个房间。” 小二记录完毕,递给刘信两把钥匙。刘信拿了钥匙上楼,心里记着小二说的是左手边第一二间。二层左手边第一间挨着楼梯,第二间进门前有个小走廊。 “挨着楼梯怕是很吵,还是让她睡里面那间吧。”刘信想着,开了第一间房门进去。还没等他把包裹放进柜子里,门外就传来“砰砰砰”敲门声。开门果然是阿音。 “你这么快。”刘信惊讶道。 “我又不是跛子,为什么不快。”阿音一把推开刘信,径直走进去一歪身子躺在床上,一只手举着吃了半串的糖葫芦,另一只手拿着包好的几串。 “你不是不睡屋里吗?”刘信调侃道。 阿音咽了嘴里的山楂说到:“你都给完钱了,我给小二要,他不退给我,那我只能上来睡了。我还想替你省钱呢,败家玩意儿。” 刘信“切”了一声,无奈的笑了笑,心里想开一间房的话你还不是拿走了另一间房的钱,他还是慢条斯理地跟阿音说:“桌子上那把钥匙是你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回自己屋躺着吧。” 阿音翘着腿转了转眼珠道:“我不,我要睡这间。” “这间房离楼梯近,我怕人多吵着你睡觉。”刘信耐心的解释道。 阿音想了想,痛快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有点歪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钥匙放下糖葫芦,“给你尝尝,留一串一会儿我来拿。” 走到门口阿音又探头说:“你别带着家当跟我的糖葫芦跑了啊。” “我还怕你跑了呢,”刘信关上门,想了想觉得哪儿不对劲,又自言自语道,“不对,我怕她跑了做什么。”刘信想了又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无奈地耸肩一笑,关好了窗子睡去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报晓鸡刚叫了第一遍,刘信就迷迷糊糊听见“砰砰砰”地敲门声。 “谁啊?”刘信抬头问道。 “砰砰砰。”那人没说话,继续用力敲着门。 “这么早,兴许是店小二。”刘信没多想,穿着寝衣就开了门。门刚开了一个缝儿,就钻进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瓜,紧接着,阿音就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喂喂喂,怎么是你啊?”刘信吓了一跳,脸瞬间红的像熟透了的桃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头,一把抓起外衣罩在身前。阿音翘着脚坐在桌子上,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咂咂嘴道:“不是我是谁,你以为是个仙女啊。”说完,她上下打量了打量了刘信,又开玩笑道:“你怎么衣服都不穿好,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个词叫,不成体统嘛。” “你还知道这个词儿呢,你不是不识字吗?”刘信见阿音没有出去的意思,就自己背过身去赶紧把外衣套上,挨个扣上扣子,又拉了拉衣领,拍了拍下摆。 “听说书的说的啊,我知道的可多了,我老去听书。”阿音看见刘信脖子后面的衣领折进去一角,撇撇嘴走了过去,站在刘信身后,伸出手“呲溜”把那一角衣领翻了出来。 “你怎么连个衣服也不会穿。”阿音语气里满是嫌弃。 刘信感到脖子一凉,转过身看见阿音就在他身后,瞬间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起来,他退后一步摸着脖子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来就行……” 阿音没留意刘信的动作,也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命令刘信似的说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外面可凉快了,现在时间也早,咱们出去走走再雇马车。我带你去个地方,很好玩的。” “什么地方?”刘信好奇道。 阿音略笑了笑,冲着刘信一字一顿地道:“天祥寺。” 很快,二人收拾了东西出门。花荫县的天空还团着几块乌云,空气清冷地混着泥土的柔香,高低不平的路面不时汪着一滩滩的水,大概是怕阴着的天再次下雨,连路边摊都没撑出来,路上仅有的一两个行人也都低头快步走着。很快,他们来到一处破庙前,破庙就在东城门南边不远处,院墙残破不堪,院墙四周也无人打理杂草丛生,掉了漆的牌匾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难以辨认的字。 “这,这就是天祥寺?为什么这么荒凉了?”刘信看了看破庙,又看了看阿音,不解地问。 阿音手里拔了根狗尾巴草,抬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荒草往前走:“时间长了没人来,就荒了呗。走,进大厅。” 进了大厅,里面早已没有了佛像,只有几张结了蜘蛛网的蒙灰香案,和地上一些干枯到看不出原型的果核。阿音绕着大厅走了几圈,从门口向前数了五步处站定,蹲下去神秘的东敲敲西敲敲,一句话也不说。 刘信也顺势蹲下去,顺着阿音的方向歪着头,饶有兴致地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啊?” 阿音抬起头,兴奋道:“这个里有一条密道,我好久以前发现的,里面有好多古书,可是我看不懂,你应该会喜欢读书吧,所以带你来看看——等等,”阿音忽然变了脸色,停住手,一脸紧张地把头贴在地上仔细听着,刘信不明就里,也跟着紧张起来。阿音转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听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子,一把拉着刘信的袖口跑到供桌后面一间屋子里,把门半掩上,开着一条小缝儿偷偷观察。说是里屋,但是两面的墙都塌了,顶上也空着,一抬头就是蓝天白云。 “怎么了?”刘信小声问道。 “嘘,”阿音把手指贴在嘴唇上,“里面有人要出来。” “咣当”一声,地面上掀起一块长约一米的木板,从下面缓缓走上来五六个人,其中一个矮个子披着一件浑身是灰的破罩衣,谄媚地对另一个高个子奉承道:“少堂主,这次的货我是亲自查验的,每一只都精挑细选,保证这方圆几百里再也找不出比我更靠谱的了……” 那个高个子点了点头没说话。阿音觉得他的身形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却认不出来是谁,直愣愣地盯着高个子身后的一串鞋印发呆。 “咱们走吧。”这么多人站在外面商量秘事,刘信觉得情况不太妙,便连声催促阿音。 阿音往旁边挪了挪,摆摆手示意刘信过来。“你快来看看,那个人好面熟,我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 刘信一边后退一边拉阿音的衣角:“别看了别看了,咱们走吧,被发现了就糟糕了。” 阿音被拽的烦躁起来,往回扯自己的衣服道:“你别闹。我再看一眼,我非得想起来他是谁不可。” “管他是谁呢,跟咱没关系。”刘信道。 二人继续拔河,连外面什么时候少了两个人都没留意。 “诶走吧走吧。”阿音拗不过刘信,终于松了口。两个人一边盯着门缝一边后退,生怕外面的人转过头来发现他们的存在。殊不知,一双大手正在他们背后悄悄伸了出来。 第4章 遇险 两人猛地一回头,准备开溜,不料发现自己身后正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蒙面人,看样子跟外面的人是一伙的,这两个人倒背着手,身后露出一截长约五六寸的明晃晃的尖刀,一言不发的堵着他俩。 阿音心里一凉,知道跑是跑不掉了,再看刘信,刘信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阿音心一横,好歹想办法留条命,便扑通一声跪下,毫不犹豫地“咣咣”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刘信吓了一跳傻在一旁,阿音又连哭带喊的磕头求饶道:“两位大爷,求求您二位饶了我们小老百姓吧,我……我……”阿音看了看呆在原地的刘信,犹豫了下接着道,“我相公他是个傻子,我家的鸡丢了,他叫我到这儿来抓鸡,没想到碰到大爷们在这儿,我们,我们这就走,不碍大爷们的眼。”说完,阿音跳起来,抓住刘信的头和肩膀使劲往下按,一边按一边嚷道:“你这傻子,快给大老爷们磕头啊。”刘信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附和道:“对……对……我,我们,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阿音见两个蒙面人没说话,小心翼翼试探着站起来,瞅准时机拉着刘信就跑,没想到刚迈出去一条腿,两个麻袋就从天而降,一下子把他俩扣了进去。 “放开我们,放开我们。救命啊。”两人在袋子里死命挣扎。 两个蒙面人一把把麻袋扛在肩上向杂草深处走去,任由他俩踢手踢脚,没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刘信隐隐约约觉得有水滴在他额头上,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眼前从昏暗一片到渐渐清晰,刘信先是看到灰蒙蒙的天,天上还挂着星星月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躺着的。他略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反身绑着,全身动也动不了。他喘了很久的气,才止住了胃中饿到想吐的感觉,但还是眼冒金星,根本无法思考自己现在处于各种境地。 身下木板“吱呀呀”一声把他唤醒,刘信使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昂起头,看到自己原来躺在一个两匹马拉的大型板车上,板车的挡板大约有两尺高,四周都是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现在天还未亮,那些蒙面人迷迷糊糊地歪坐着打盹。只刚看了两眼,刘信就没力气了,头重重的跌在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远处一个蒙面人听见动静,睁开眼向这边望了望,看到刘信醒了,走过去重重踢了他一脚,又回去坐着闭上了眼。 刘信挨了一脚,一阵阵的刺痛拉扯着他的神经,他开始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音,对,阿音在哪儿?”刘信脑海中迅速闪过阿音的身影,他顾不得疼痛和疲乏,再次费力地抬头张望寻找。乘着月色,刘信看到了阿音,阿音在车的另一头,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手脚也被绑着。刘信仔细打量了阿音一番,确认她是睡着了而不是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信躺在板车上,车身一晃一晃地,他慢慢想起来,自己和阿音先是去了一个破庙,随后被人发现绑了来的,但当时正是下午,现在却已经是清晨了,行李自然是不见了,银子估计也被拿走了。刘信不知道过了几天,但从自己无力的四肢和发晕的头脑来看,这几天一定是什么也没吃。 板车吱吱呀呀地又走了很久,不时飞过来几只苍蝇,在刘信头顶上盘旋,不一会儿又悻悻地飞远了。月亮拖着星星渐渐滑向天边,天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高,直到太阳得意洋洋地从东方升起,端坐在正中央,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 “咳咳。”不远处的阿音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刘信使出了全身力气直起身子,焦急地看过去,阿音顺着刘信的目光看过来,看到了和她一样的同样苍白的一张脸,阿音费力地张了张嘴,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饿了几天的肚子,阿音的脸都有些浮肿。 马车一直没停,车上也没人说话,周围的景色从平原慢慢变成了丘陵。不时有两个蒙面人过来扔给他俩一些馒头,刘信和阿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蒙面人没有杀了他们灭口,但是二人知道只有吃东西才有力气思考,能思考才有可能逃走,二人也顾不上琢磨馒头有没有毒,逮着被投喂的机会就大快朵颐。好在,他们并没有被毒死。时间又过去了一天,他们逐渐恢复了力气,刘信坐在马车一侧,阿音坐在另一侧,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对策。 “吁——”驾车人拽了把马缰绳,车停在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路上,马儿无力地低下头,尾巴晃了两晃就耷拉了下来,连四周飞着的马蝇也懒得驱赶,汗珠顺着皮毛细细的渗了出来,看样子马也累坏了。 “马也走不动了,在这儿休息会儿吧。”驾车人回过头来道,“正好可以去前面村子买些干粮。” 刘信与阿音同时扭头看去,前面果然有几幢房子,但都紧闭着大门,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更远处有两个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很是怪异。几个蒙面人跳下马车朝着村子走过去,其余人也放松了警惕,有的还擦起了刀。刘信张了张嘴,阿音紧盯着他摇了摇头,示意刘信别说话。 没过一会儿,下车的几个蒙面人一路小跑赶着回来,不等着跳上马车就挥着手气喘吁吁地喊道:“快,快走……这儿留,留不得……” “怎么了?”车上有人问。 “这儿的村子,在,在烧死人……有人,有人得了……痘疫……” “痘疫?”车上的人一阵惊呼,瞬间就乱成一团。“快走,快走。”蒙面人不住地催促道。驾车人拿着鞭子惊恐地抽着马屁股,马儿吃痛起来,撒开蹄子拉着车狂奔,车上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让刚上车的人下去,说怕被传染。刘信还来不及害怕,只觉得随着车身摇来晃去一阵头晕反起胃来,阿音倒还镇定,面不改色地斜靠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周连绵起伏越来越高的山。 “几位大爷,”阿音突然开口,也不看刘信,自己一边抹泪一边哭哭啼啼道,“您可怜可怜我们,让我坐到我相公身边去吧。相公……呜呜呜,我们的命好苦啊……” 刘信吃了一惊,上一秒阿音还好好的坐着,下一秒就成了现在这样,关键,关键是……阿音信誓旦旦地说他是相公,想到这儿,再看到蒙面人手里拿的尖刀,刘信吓得脸都白了,心脏也砰砰直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阿音刚认识没几天,万一被人戳破谎言,可就没法圆场了。 车上刚刚还争论着可怕瘟疫的蒙面人被阿音一嗓子哭的立马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向这边,然后面面相觑,眼神里全是疑惑。 阿音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继续哭着,忽然飞快地挪开手给刘信使了个眼色,随后又哭诉道:“大爷们,我知道,我跟相公活不长了,几位爷杀我们之前,能不能让我们在一起坐坐……呜呜呜……” 刘信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蒙面人,他也不知道阿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结结巴巴地配合阿音道:“呃……娘,娘子,我对不起你……”话音还没落,刘信的脸就一阵发烫,他从没撒过谎,也从来不对姑娘说这种轻佻的话,虽然现在是生死关头顾不得什么礼节,但他的演技仍然为零。刘信赶紧抬手掩住通红的脸,装作擦眼泪的样子也“呜呜”地哼哼唧唧起来。阿音一边从手指缝里偷看刘信,一边在心里嫌弃他浮夸的表演,殊不知,刘信的心已经“扑通扑通”地跳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一个蒙面人才反应过来,大踏步走过来狠狠踹了阿音一脚,阿音一个踉跄趴在地上咳了几声,蒙面人不屑地吼道:“算你们走运,东家交代了不杀你们。你想去就去,过去了给我安静闭嘴。” 阿音在地上打了个滚,无奈手被反身绑着,怎么使劲也爬不起来,她只好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一抬头,正好滚到刘信身边,阿音用肩膀撑在刘信腿上,靠着刘信借力,一点一点挪起了身子,没等坐直,就不住地鞠起躬来:“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蒙面人也不理他俩,自顾自的散开,车上又恢复了寂静的气氛,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刘信看着阿音在自己身边,觉得安心了许多,心跳也没那么快了,他小声问道:“你说为什么他们不杀了我们?” 阿音抬起头,刚刚的哭是假哭,现在的脸上却真的挂着泪痕,只是泪水混着泥土滑下来,弄的阿音的脸上脏兮兮的,一道黑一道白。“我也不知道。”阿音也小声道。 对面一个蒙面人听到动静,“刷”的举起手里的尖刀对准二人,恶狠狠地道:“别说话。” 刘信和阿音吓了一跳,都乖乖安静下来。马车慢吞吞地爬了一个坡,四周的丘陵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密集,刚刚还是平坦的绿草地,现在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树,树还不到一人高,但枝繁叶茂,弯弯曲曲盘着褐色藤蔓,枝丫上垂下来一串串的小浆果。刘信看了看阿音,阿音低着头没动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倚在刘信肩头一寸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倚过来,最后晃晃悠悠靠了过来,刘信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了阿音。 刘信看着一马车佩刀的蒙面人,对二人未知的命运充满了担忧,虽然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对策脱身,眼见马车往深山里越走越近,刘信轻轻的叹了口气,额头上急的冒出了细密密的汗珠。 随着马车一个颠簸,阿音的头重重地在刘信肩头磕了一下,她吸了吸口水,眼睛慢慢醒了过来,但整个人睡得太久,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头也还是靠在刘信肩膀没挪地方。阿音朦朦胧胧地抬起头,正遇上刘信低头凑过来看她,两个人的脸就距离不到一拃,刘信没想到阿音会抬头看他,他突然紧张起来,刘信向来注意礼节分寸,从来没离姑娘这么近过,他看着阿音惺忪的睡眼,脸一阵发热,连自己现在的处境都忘记了,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阿音倒是没什么所谓,应该是没睡醒,她和刘信对视了一会儿,又打着哈欠眼神朦胧地看向别处。刘信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把脸别向别处,又羞又气,像是气阿音毫不害羞的盯着他,又像是气她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能睡得着,埋怨道:“你倒是心大。”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责备阿音,怕她听到不高兴,又偷偷摸摸地扭过去看了阿音一眼。 阿音并没在意刘信的举动,不明就里地打着哈欠,四周的蒙面人也都是一片睡意,只有偶尔几只眼睛抬抬眼皮看看他俩有没有逃走。忽然,她阿音打了鸡血一样突然直起身子,眨了眨眼,微抿的薄唇上下碰了几碰,大声说了一句让刘信惊掉下巴的话: “我,我想下车方便一下。” 第5章 染病 刘信感觉到四周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嗖嗖的看向他俩,他本来稍微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紧接着一个蒙面人就走过来不耐烦地道:“你没完了是吧?” 阿音吓得浑身一抖,蜷起身子低声啜泣道:“对,对不住大爷们……我…我突然肚子疼,要是,要是不赶紧下车方便的话,我,我怕……” “你不会是想跑吧?”蒙面人打断阿音问道。 “不,不是的,我真的是肚子疼……”阿音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您,您找根绳子把我绑在树上,我不会跑的。”阿音说完,偷偷用绑在身后的手杵了杵刘信,刘信这才反应过来阿音是在用计,原本他只是在紧张地担心阿音的病情,现在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阿音在整什么幺蛾子。 “吁——”驾车人停了马车,从脚底下翻出一根两米多长的麻绳扔了过来,“算了,你跟她去吧,反正马也该休息休息了。我可不想到了地儿还得洗车。” “这,”搭话的蒙面人露出无可奈何的眼神。 旁边一个人贴耳过去悄声道:“你还是去吧,东家不是说了,务必保证他俩安全。” 阿音见有机会,连忙倒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嘴里不住地“诶呦诶呦”。刘信这下也不知道阿音是真是假了,慌里慌张地给阿音打掩护。“几位大爷,我,我……”刘信犹豫了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阿音,他咬咬牙道,“我,我娘子她是真的不舒服,您就发发慈悲吧……” 蒙面人盯着他俩迟疑了几秒,不耐烦地说了句“别嚎了”,走过来把绳子系在阿音手上,拽着绳子把阿音拖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树林里走去。 阿音亦步亦趋地跟在蒙面人后面,蒙面人直走到原处一棵树下,把绳子另一端麻利地系在树干上,背过身去没好气地道:“你别想着跑,让我发现你不见了,被我逮到你就别想活着回去。” “我不跑,我真的不跑,”阿音连连点头,“您稍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你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阿音远远的应着。 车上的刘信看着二人慢慢消失在树丛里,见这伙人似乎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便壮着胆子问道:“大爷们,我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您要是想灭口……不用跑这么远吧?” “去哪儿你就别管了。不过我们不是强盗,既然东家交代了不杀你们,你们自然能活。”那个蒙面人把刀收了收,语气稍微温和了些说道,但是刘信却觉得不寒而栗。 不会是要拉到山里慢慢折磨死我们吧?刘信打了个寒颤默默地想。 “相公,我回来啦。”阿音一嗓子把刘信拉回了现实。刚刚刘信想的入了神,连阿音什么时候跳上马车都没发现,他一扭头,阿音已经在他身边坐着了。 “你……”刘信看着活蹦乱跳的阿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实在不知道阿音是个什么情况,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阿音冲他笑着挤了挤眼,没事人一样的靠在车框上闭着眼开始睡觉。跟她下去的那个蒙面人也上了车,一把把绳子扔到车上,拍了拍身上的土,没好气地催道:“走走走,赶紧走。” 车上又陷入了寂静,马车慢慢吞吞向着没希望的前方行进,刘信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和蜿蜒的山路,再不对逃跑抱有什么希望,眼睛里不再有光亮,整个人都暗淡了下来。七月夏季的夜晚本应该闷热,可能是到了山里的缘故,偶尔还能吹过来几丝凉风。刘信和阿音昏昏沉沉的睡着,两个人好像都认命了一样,就算偶尔醒过来也一动也不动。周围的蒙面人也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反正绑的死死的,就算逃下车去也跑不了多远。 不知过了多久,阿音昏昏沉沉的抬起头来,不知是梦话还是什么,断断续续地小声道:“我,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刘信问道。 “说不清楚,咳咳……”阿音咳嗽了几声背过身去,把绑在后背的手臂露出来朝向刘信,“浑身不舒服,痒的难受,你看看我胳膊是怎么了。” 刘信低下头去看,阿音肘部衣料磨的破破烂烂的,露出一截手臂,迎着月光,刘信眯着眼仔细地看了半天,从破洞里露出的那段皮肤上,零零星星冒出了一些米粒大小的红色丘疹,大概是阿音痒极了在车板上蹭过胳膊,一些破溃渗液的丘疹旁边还有一条条的刮痕。 “啊,你出疹子了!”刘信大吃一惊。几个蒙面人被惊醒,直了直腰向这边看过来。 刘信见他们没反应,急的大喊道:“你们快来啊,阿音她真的出疹子了。”阿音也被吓到了一样,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嘴唇颤抖着道:“我不会是染上痘疫了吧。” “什么?痘疫?”几个凑过来看情况的蒙面人“呼啦”一下子散开,一边赶紧后退一边七嘴八舌地嚷嚷。“赶紧离她远点。” “这,这可怎么办?” “都怪你,就不该让她下车。” “肯定是在那个村子附近下车染上的。” “这下搞不好连我们也要被传染了。” 刘信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他一心都在阿音身上,不住地问她:“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阿音把头仰靠在车板上,闭上眼睛默默流泪,自言自语道:“完了,我肯定要死了,呜呜呜……” 刘信一时之间慌了手脚,跪坐在阿音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他转过身来,对着蒙面人声嘶力竭地哀求道:“众位大爷们行行好,把我们带去有郎中的地方吧,我们做牛做马,也报答几位的大恩大德,求求你们了,行行好吧……” “离我们远点,”蒙面人一见刘信凑过来,退的更远了,连连摆手道,“她这样会把我们都传染上的。”说完,又对着旁边的人说:“还愣着干嘛,停车停车。”蒙面人掏出刀,咬牙切齿地一步步逼近阿音。 “想死是吗,我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 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他道:“别动手,死在车上还得我们扔下去。” “是啊,让她自己滚下去。”“对,让她赶紧滚下去。”周围的蒙面人你推我搡道。 “你,你赶紧自己麻利点滚下去,别连累了我们一车人。”那人晃了晃手里的刀,“唰”的一下抵在阿音的脖子旁边,阿音感到脖子一阵凉意,若刀再靠近一点,她怕是脑袋不保了。 阿音她费力往前挪了两步,身子一软,无力地倒在刘信肩膀啜泣道“相公,呜呜呜……我不想死,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吧……” 刘信愣了一下,心里一紧,他怎么会不知道痘疫是烈性传染病,但他还是让阿音靠在了自己身上。一路上,刘信的心都在因为阿音而起起伏伏,无论他承认与否,即使二人只相处了几天时间,可他已经把阿音当做了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面对染病的阿音,犹豫一下是本能,没躲开是他的选择。 对面另一个蒙面人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他们,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别逼我把你们踹下去啊。” 刘信急的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浑身颤抖,他知道痘疫如果得不到郎中救治会是什么结果,他低头看看阿音,阿音似乎有些意识不清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淌。 “你们走不走。”几个蒙面人轮番催促道,一个人二话不说,提起刀鞘重重地打在刘信的肩膀上,刘信应声倒地,他来不及喊痛,伸手一摸,肩膀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好,我们下车,我们这就下车……”刘信顾不得自己,咬着牙,扶起阿音,柔声安慰道,“阿音,来,慢一点站起来,我们走,别怕,下去了有我照顾你。”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阿音站起来喘着粗气道。 “不可能,”刘信打断她,“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要带你去我家看庙会,带你吃糕点。” 两人先后跳下马车,不等他们站稳,蒙面人就大喊大叫催驾车人:“还等什么,还不快走,越快越好。”驾车人一个激灵,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连马带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瞬间就飞出去了,留下阿音和刘信坐在原地。 “阿音,你怎么样了,阿音。”刘信低下头问,“他们走了。” “嗯?他们走啦?”阿音缓缓睁开眼,直起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蒙面人真的走远以后,突然弯下腰,头顶对着刘信,飞快地说道:“你快转过身去,我头发里绑着一块铜镶红玉的指环,有一面边缘很锋利,应该可以割开绳子,你把它拆出来。” “啊?”刘信一瞬间有些懵,“你身体怎么样了?” 阿音抬起头急声道:“别问那么多了,我没事了,现在照我说的做。” 刘信乖乖转过去,用手在阿音扎的乱糟糟的头发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指环形状的东西。他小心地一绺一绺解开绑在上面的头发,慢慢捋下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果然有一面边缘很锋利。 怪不得之前看到阿音头发里有东西反了下光。刘信突然想起来。 两个人背对背用指环慢慢磨着手上的绳子,“蹭”的一下,阿音的绳子脱了手,阿音激动的跳起来大喊:“啊,绳子开了,我终于自由啦。”说完腾出手来,三下五除二给刘信的手脚都松了绑,然后一边扯着头发把指环绑上一边往前跑。 “快点,我们赶紧走。”阿音跳着道。 “哎哎,你不是出了痘疫吗?”刘信急的大喊。 “我?”阿音停下脚步,手背在身后,转了转眼睛,并没看刘信,“我好了,我现在没事了,” “你……”刘信一头雾水。 阿音原地蹦了好几下,转着圈手舞足蹈地道:“你看你看,我真的没事了。” “不许闹了,生病不是开玩笑的。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信严肃地道。 “我本来就没生病。”阿音一歪头,冲刘信眨眨眼道。 第6章 二人行 刘信看着活蹦乱跳的阿音,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你刚刚不是出疹子了吗?” 阿音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旁边一棵树道:“你看那里,你认识这是什么树吗?” 刘信顺着阿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朦胧的夜色下静静立着几棵一人高的树,就是刘信在马车上看到的那种,树上还垂下来一串串的红色浆果。 “不认识,这是什么树?”刘信摇了摇头。 “这种树我家乡有好多,老人们都叫五梅子树,树上的果子好像可以做药材,叫……叫什么……五味子。”阿音摇头晃脑地道。 “五味子我知道,可是这跟你出疹子有什么关系?”刘信焦急地问。 “我小时候偷吃五味子,身上就起了好多疹子,后来我才知道生五味子吃多了就会这样,别人可能不严重,可是我吃多了就特别严重。之前我下车去方便的时候,偷偷吃了好多,你以为我真的去方便啊。”阿音回过头来停下脚步,冲着刘信得意地笑了笑。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放了我们的。” “我不知道啊,不过,想到办法总要试一试嘛,而且你看他们遇到那个出痘疫的村子时,吓成那个样子,我就在想,我要是得病了,没准儿他们也能放了我们呢。”阿音越说越起劲,忍不住伸手比划起来,“对了,后来他们看到我得病了说让我下车,我怕他们不让你走,还故意靠你身上,这样你也就被我传染了。” 刘信挠了挠头,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等他回过神,关注点还是在阿音身上:“那你身上的疹子要不要紧?” “没事啦,过两三个时辰就疹子会下去了,不用担心我,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自由啦。”阿音笑道。 刘信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他有些气恼地鼓着嘴,埋怨道:“你也不把实情告诉我,我一直在担心你。” “你演技那么差,装都不会装,要是告诉你,穿帮了怎么办,再说那些人不让我说话,我怎么告诉你啊,真是笨,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我怎么会生病呢。”阿音提高了音量嚷嚷道。 “好啦好啦,你没事就好,”刘信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笑,“其实还好有你在,你能想想办法逃出来,要是只有我自己,我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阿音听到刘信这样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如果不是我非要带你到处乱跑,你也不会被抓住。”阿音低下头道,不过很快她又抬起头,恢复了刚刚自信的音量,“这样吧,我一定负责送回家,够意思了吧。不过到了以后,你得请我吃糕点,尽地主之谊。” 刘信笑了笑,但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那个指环是怎么回事,那天在饭馆,神女山圣使们到处找的,是不是就是你这个?” 阿音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她死死盯了刘信一会儿,别过头大声道:“你是不是想举报我,然后从中得好处啊?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刘信慌忙解释道,“我们是朋友,我知道的再多,也不会跟别人说一个字的。” 阿音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地道:“快走吧,不然万一他们回过头来抓我们就糟了。” 刘信看见阿音不悦的神情,也没敢继续多问,跟在阿音身后快步走着。东方的天色吐出一丝鱼肚白,渐渐迎来了朝阳。阿音不熟悉地形,不敢换方向,两人就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半夜,还好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陌生人。刘信很久没吃东西,肚子空空的,双腿也没什么力气了,他平时从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阿音倒是无所谓,她一个小乞丐,走南闯北的,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阿音走着走着,听到刘信的声音在后面远远的传过来:“阿音,能不能休息一下再走啊。”她回头一看,刘信没跟上来,在后面不远处靠着一棵桃树喘气,另一只手撑着肚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下巴,可怜巴巴的看着阿音。阿音走过去,攥起拳头狠狠地捶了下刘信的肩膀道:“喂,小伙子,现在要趁天气凉赶紧走,等中午热起来了再休息,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动了。” 刘信听了,垂头丧气的摸摸肚子,阿音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意思,麻利地拍拍身上的土,一把推开刘信道:“饿了吧,躲远点啊,这靠下的桃都被虫子咬烂了,我上去给你摘几个。” “哎哎,你小心点。”不等刘信喊她,阿音跳起来,双手一抓,“蹭”的一下就上了树,两手交替扒着树干,几下就窜了上去,一点也不是刘信印象里见过的文弱的姑娘,而是敏捷的像只猴子。刘信现在几米开外,抬头看着阿音在树枝高处爬来爬去,树枝晃来晃去的,哗啦啦落下来几个被啃的剩了一半的烂桃。 “哎,接着。”不一会儿,阿音一招呼,从树上朝刘信接二连三扔下来几个桃,刘信在地上跑来跑去,他撩起上衣下摆,把接到的桃都包起来,一不留神,踩了个烂桃,“哎呦”一声脚下一滑,手里的桃掉了好几个,一眨眼就滚了老远。“哈哈哈哈哈。”树上的阿音被逗笑了,乐的前仰后合。 等刘信捡完桃子,阿音已经一个箭步跳到了地上,她一只手拿着一个,大大方方的递给刘信道:“吃吧,小饿猫。”刘信接过桃子,阿音早就把另一只手的桃塞进嘴里啃了好几大口。已经不顾形象地鼓起了两个腮帮子。 刘信刚要低头大快朵颐,定睛一看,白嫩的桃上钻着一个小洞,洞里似乎有条环节生物一扭一扭的左右拱着。 “哎呀,”刘信吓的大叫一声,伸直胳膊把桃举到阿音面前,阿音一脸狐疑地看过来,刘信呲牙咧嘴地道:“这个,这个有虫子。” 阿音像看外星生物一样迷惑地看着刘信,伸手拿过那个桃,对准虫洞咬了一大口,“呸”的吐在一旁,又递给刘信道:“给,你一个男子汉,还怕虫子。” “那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怕?”刘信反驳道。 “让你在山里待上一周不给吃的,你还怕虫子?你生吃了它我都信。”阿音满脸写着不屑。 “我说,你为什么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刘信看着阿音,很认真的发问。 “那你觉得一般的姑娘应该是什么样的?”阿音反问道。 刘信想了想,同样认真的回答道:“隽宁那种就是一般的姑娘啊,女孩子不都是读书绣花,很少出门,笑起来很温柔的那种吗?哪像你,爬树比男孩还快。” “为什么女孩就非要呆在家里,我喜欢怎样就怎样不可以吗?”阿音突然板起脸道。 “我不是说不可以,只是……只是我见过的姑娘都是那个样子的。”刘信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过我觉得,你过的生活,一定会很有意思吧,我就每天过的可无趣了。” 阿音懒得听他长篇大论,白了刘信一眼:“别废话了,吃完赶紧走。” “你这个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刘信小声抱怨道。 “你这个人还比猪都懒呢,赶紧起来,快点。”阿音伸腿踢了刘信一脚,双手叉腰,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可是已经快正午了哎……好热。”刘信犹豫道。 阿音无可奈何的撇撇嘴:“有没有点生活常识,过了晌午才开始热呢。乖乖听我的,今天翻过前面那座山,晚上我给你讲故事。” “什么故事?”刘信来了兴致,眼神忽地亮了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指环怎么回事吗,”阿音朝他勾勾手指,“想知道就跟我走。” 刘信哈哈一笑,如果阿音不说,他也不会多问,但看着阿音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就主动配合起阿音来,站起来笑道:“那我再多走一些,你得多讲几个故事给我听。” “那得看我心情。”阿音抬头看天。 第7章 身世 “现在天黑啦,我也完成要求了。说吧,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身上藏着这么多秘密。”刘信站在前面,叉着手看着阿音。 阿音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喂,你想知道……也,也不用,这么整我吧……我前半段又跑又跳,把,把体力都浪费了……你,你慢慢悠悠走了一大半,后半段开始跑了……” “你不是说你跑得快吗,怎么这么几百米就不行了。”刘信假装嘲笑道。 “你有没有良心啊,”阿音一下子坐在地上,瞪着刘信喊道,“我不是怕你饿,就把桃子都给你吃了嘛。” 刘信走过去,蹲在阿音身边,从怀里掏出两个桃递给她道:“逗你的。给。” “哎,你怎么还藏了两个。”阿音惊喜地接过去,靠在一棵树旁坐下。 “你该给我讲故事了哦。”刘信道。 阿音啃着桃含糊不清地说:“你说我的指环啊,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刘信静静的听着,阿音开始慢慢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娘刚生下我就被人追杀,她抱着我一路逃到东北部山区里,后来受了伤,实在走不动了,恰好遇到了一个种地的老太太,我叫她外婆,我娘求我外婆收养我,我外婆看我娘可怜就答应了,我娘把这个指环留给了我,然后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我外婆把我抱到了自己家里,当做自己亲生的外孙女一样带大。” 阿音语速很慢,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并没有看刘信,但刘信清楚地看到,阿音的眼圈红了起来,清澈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泪光。 “那后来呢?”刘信用最轻的音量问道,他甚至怕自己声音太大,会像打碎镜子那样,在阿音那看似平静的心灵上重重一击。 “我和外婆相依为命,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她下山赶集,喝了不干净的水生了病,一直拉肚子,没两三个时辰就不行了。我外婆去世之前,把我娘的事情告诉了我,把指环也给了我,我外婆说,我娘说她要去南方,我外婆叫我一定要活下去,去南方找我娘……”阿音语气哽咽了起来,但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我外婆……我外婆哭着说她对不起我娘……说没照顾好我……虽然,虽然我那时候很小,小到我都记不清自己多大。但是我外婆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阿音断断续续地讲着,咽了很多次唾沫来掩饰喉咙的呜咽。阿音的脸颊上划过一道又一道清亮的泪痕,但她的语气却异常的平静。 刘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音,他伸出手想抱抱阿音,但是又觉得有些唐突,手停在半空中,手指攥了又攥,最终轻轻地落在阿音肩膀上,无声地拍了几下。 两个人就这样谁也没说话,静静的坐着。过了很久,阿音抬起头继续说道:“后来我就一个人下山,那时候我才几岁大,话都说不利索,饿了也只能去偷,去抢。我对这个世界来说什么都不是,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算我病死饿死了,也没人会在乎,就好像根本存不存在一样。每天过着相同的生活,饿了就想办法吃东西,累了就躺下睡一觉。再大一点以后,我开始慢慢向南走,想去找我娘。一想到我娘,我就觉得我和这个世界还是有联系的,我应该活下去,我要找到我的过去和将来。”阿音说着,语气温柔了下来。 “后来你就到了这里,是吗?”刘信问道。 阿音点点头。“嗯,我在这附近遇到了两次找指环的那些白衣人。可是一开始他们并没说自己是找东西的,只是搜身,我不知道他们和我的指环有关,也没打听。直到和你们在餐馆那次,我才知道他们找的是我,也才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刘信想了想,试探道:“你说有人追杀你娘,难道那些神女圣使就是……”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就是追杀我娘的凶手,所以我一定要去你们那里那座神女峰,把这件事搞清楚。或许也能知道我娘的下落。”阿音抿起嘴唇,语气坚定了起来。 “好,”刘信长出了口气,道,“那等咱们出去以后,我陪你去。” 刘信觉得阿音一定会同意,他甚至在期待阿音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并且已经弯起了嘴角,准备给予阿音微笑的鼓励,可是他想错了。 阿音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小声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是你朋友啊,而且我是本地人,我可以帮你。”刘信凑近了些道。 “我不习惯跟人一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一个人,习惯了。”阿音再次拒绝。 刘信想了想次争取道:“这几天我不是一直和你一起吗,总比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啊,而且神女峰路线很乱,外地人去了会迷路的,我对神女峰的地形很熟悉,你不带我可是亏大了。” 阿音反问道:“你不怕危险吗,我可能是他们的仇家,你去了也会被当做仇人对待的。” “我不怕,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刘信毫不犹豫地道。 阿音托着下巴看着刘信,虽说自己一直是一个人流浪,不过这几天与刘信说说笑笑,相处下来倒是也挺有趣,更何况自己这几天仔细观察下来,对刘信生出一种亲切之感,而且阿音把自己的身世都向刘信和盘托出了,显然是把他当做亲人一样,若是刘信突然离开,恐怕自己还不太能适应。想到这儿,阿音心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不喜欢自己一个人的生活里,多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之情。她沉默了一会儿,索性不直接答应,而且话锋一转问道: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爹以前是开钱庄的,后来我十岁的时候,得了急病去世了,钱庄不知道被人做了什么手脚,突然欠了很大一笔钱,亲戚们想凑钱给我娘,我娘一个铜板都没要,把我送回老家,自己一个人卖布还债。这些事,都是我听老家的亲戚们讲的,我娘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听到这儿,原来眼前这个小伙子和自己同命相怜,阿音忽然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很多。 “你爹得的,是什么病啊?”阿音问道。 刘信犹豫了下,说:“我不知道,好像是一种怪病。我记得那几天一直有郎中在我家进进出出,但是每个人都说治不了,我爹生病的时候一直在昏睡,全身青紫,脸又肿又黑,再后来,我娘就不许我进屋探望了,说是会传染,每天都派好多人守着屋子。有天晚上我偷偷进去看,我爹从嘴里和耳朵里一直有小蚂蚁爬出来,我吓的赶紧回屋了。后来直到出了殡,我再也没见到过我爹。”刘信静静叹了口气,低下头伤感了起来。 阿音思索起来:“会爬山来蚂蚁……怎么会有这种病,你没问过你娘你爹得的是什么病吗?” “没有,我轻易不和我娘提我爹的事,我怕她伤心。”刘信道。 “唉,”阿音看了刘信一眼道,“我还以为你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呢。”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刘信低下头,手指摆弄着地上的草叶。 “哎,那隽宁家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啊。”阿音突然想到了隽宁家的高墙绿瓦,“隽宁是你表妹吗?快给我讲讲。” 刘信没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调侃起来:“我给你讲这么多故事,有什么好处吗?” 阿音歪着头想了想,道:“嗯……我带你冒险还不算好处啊,你以前哪儿体验过这种惊险刺激的生活。” 刘信摸着头笑出声来:“你还真能狡辩。” “哎呀,你赶紧说吧,不然明天摘了桃我不给你吃了。”阿音属实是急性子,一句话问不出来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开始急躁。 “你别急啊。”刘信清了清嗓子,“我下次再给你讲。” 阿音急的快要跺脚了:“你怎么能这样,故意吊人胃口。。” “一下说完就没意思了。”刘信假装板起脸道。 阿音冲着刘信一顿白眼,气鼓鼓地翻身背对着刘信躺下,大喊一声:“哼,爱说不说,睡觉。” 刘信托着腮认真看着阿音,忽然脸一红,用小到自己都快听不见的音量,嘟嘟囔囔地问道:“哎,你,你为什么老对别人说,我,我是你……相公。” 阿音没回头,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照例用她的大嗓门回答:“随口一说呗,我说你是我孙子,别人也不信啊。” 刘信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但显然阿音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撇撇嘴白了阿音一眼道:“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你说话老是这么不着调。” “那我下次说你是我儿子,睡吧我儿,我困了。”阿音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没再留意刘信说什么,便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第8章 梦魇 不知睡了多久,一滴水冷不丁地掉在阿音手心里,她猛地睁开眼,身边一阵漆黑,空气中好像又朦朦胧胧地团着大块的云雾。阿音伸出手,却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胳膊。这时一阵冷风从后背吹过来,阿音打了个寒颤一阵头晕,她转过身凝视着冷风的来处,不一会儿,一个人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近了阿音。“吧嗒,吧嗒。”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阿音十米开外。奇怪的是他的脸并没有在光下,可阿音仍然觉得被晃的睁不开眼,无法辨认他的模样,阿音只好去看他的腿,长衫长裤,应该是个男人。阿音头脑一热,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人与自己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爹,”阿音轻轻呼唤着,“爹,是你吗?” 那人沉默着,没说话,但又好像是在默认。 “爹。”阿音提高了音量唤着。 那人抬起腿,刚要向她走过来,突然“嗷呜”一声,不见了踪影。 阿音急忙向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喊:“爹,你去哪儿了,我是阿音,我是阿音啊。” 突然,有人拍了拍阿音的肩膀。阿音一回头,刘信正站在她背后笑。 阿音心里一急,和刘信发起脾气来:“你乱开什么玩笑。” 刘信笑了两声,又一阵风似的马上不见了。阿音急忙喊道:“刘信,你在哪儿,刘信。” “阿音,阿音……”一个悠长的女声从远处传过来,一会儿在阿音前方,一会儿又在阿音后方。阿音呆在原地,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娘,娘,是你吗?” “阿音……”那女声没有回答,越来越大声地呼唤阿音。 “娘,我是阿音,你在哪儿,娘……”阿音说着,忽然感到一阵压迫,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她用力咳了几声,却越来越透不过气。 “娘……娘……”阿音含糊不清地道。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感到有人在拼命摇着自己的肩膀。 “醒醒,阿音,快醒醒,我是刘信啊……” “娘……”阿音喘着粗气缓缓睁眼,嘴里仍不住地在呓语。 “阿音,我是刘信,快醒醒……”刘信焦急地道。 阿音愣了愣神,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刚刚是在做梦,她呆呆地望着刘信,思维还停留在刚刚那个奇怪的梦里。 刘信见阿音渐渐转醒,长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发烧说胡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音没有回答,她出神了好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亭子里,而不是入睡前的那棵大树。她一下子坐起来,看着刘信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刘信指了指亭子外面,无奈地道:“外面下雨了,我就找到这个亭子,可以避避雨。这里的天也真是的,说变就变……” 阿音这才注意到,亭子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不算大,但是细细密密的,亭子顶上,雨落成水,顺着缝隙一道道流下来,四周形成了水帘,水帘外面风雨交加,里面却安和静谧。 “可是我睡着了,我是怎么过来的?”阿音问。 “这个……”刘信吞吞吐吐道,“我……我把你抱过来的,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啊,雨一下子就下了起来,你又睡的那么沉,叫都叫不醒……我只好……你可别生气啊……” 阿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扶着额头一言不发地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刘信见阿音不说话,感觉自己占了女孩子便宜,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他赶紧把话题岔开道:“阿音,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阿音拍拍裤腿上的泥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不是什么噩梦,只是有些奇怪。” 刘信看着阿音因为呼吸急促而一起一伏的肩膀,想起刚刚阿音在睡梦中浑身发抖缩成一团的样子,关切道:“没事吧,要是睡不着,就跟我聊聊天。” 阿音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着亭子外越来越大的雨,双手撑着脸缓缓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流浪,最开始的那个冬天很冷,我找了个破庙躲着不敢出门,一到晚上,尤其是下雨天,我看着庙里表情狰狞的罗汉就害怕,睡着了也会惊醒……” 阿音顿了顿,又道:“后来成了习惯,下雨天总是睡不踏实,也爱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总有人叫我,我看不清是谁,总觉得那是我爹,或者我娘。有时候也会梦见一些零零碎碎的柱子,铁笼,山洞之类的。”说到这儿,阿音伸手,慢慢地把头发里绑着的指环取下来,轻轻摩挲着,那指环不再像白天刘信见到的那样锈迹斑驳,而且在月光的照耀下明亮起来,发出幽幽的微光,上面的宝石被雕刻成令牌的形状,轻轻一按竟能前后翻转,造型可谓巧夺天工。 阿音扭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激动,语音微微颤抖地对刘信道:“最近我到了花荫县,做的梦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我现在觉得,一定和那个神女峰有关。你说,我娘是不是就在那里?” 刘信看见了阿音眼中升起的光亮,他能感受到这个失去双亲的女孩心中对亲情的期待,他自己也是幼年丧父,他比一般人更能懂阿音跋山涉水的苦和她深埋心底的爱。 “等咱们出去以后,我一定陪你去神女峰。”刘信坚定的安慰道。 这次阿音没有再拒绝,她看着刘信,很自然地笑着点了点头。那种笑,不是她设计骗人的时候那种洋洋得意的笑,也不是她日常掩饰自己的那种轻蔑毫无情感的冷笑,而是一个女孩发自内心最质朴,最纯真的微笑。就在刘信和她相视一笑的时候,阿音像是不习惯自己流露出真实情感一样,又不自然地板起脸,眼神慌乱地大声道:“困了,我睡觉了。”说完,立刻翻过身躺了下去,不再动弹一下。 刘信见她故意掩饰自己,觉得很是好玩,就存了心思想逗逗她。 “阿音,阿音。”刘信轻轻唤了两声,“你睡着了吗?” 亭子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时传来几声悠长的鸟叫,回荡在空中久久未散。山里的空气清冷的很,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此时虽是夏月,风中却隐约有了凉意。 “阿音,你睡着了吗?”刘信又把头凑得近了些,问道。 阿音睡的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伸出手来使劲裹了裹身上的破毯子,翻了身,吧咂着嘴嘟囔道:“我睡着了……” “阿音,你跟我说说话吧。”刘信托着腮支起半个身子,侧躺在地上。 阿音没说话,也没再动,过了很久鼻子里轻轻闷哼了一声。 刘信直起身伸手轻推了两下阿音的肩膀,阿音依旧没什么反应。刘信叹了口气,抽回手,正准备按刚才的姿势躺下,突然一阵风刮过,阿音“蹭”的坐起来,重重的把刘信推到地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大喊一声:“吵我睡觉,想挨揍啊。” 刘信被吓了一大跳,眼前阿音的脸离他的脸不过三四寸,虽然已经是深夜,漆黑的天看不清阿音的眼神,但是看得出来阿音怒目圆睁。 不过刘信能感觉的出来,阿音并没有使劲掐他脖子,而是用力把手压在了自己肩膀上。但刘信还是被吓的慌不择言道:“你,你,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粗鲁……” 阿音把脸又凑近了一些,从喉咙里低沉地挤出几个字:“你想干嘛,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刘信觉得好像有口水星子喷到他脸上,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是吧。” 阿音一歪头盯着刘信,没说话。过了会儿轻轻放开手,骨碌下去躺在刘信旁边,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缓慢地说道:“话说你也到了该精神的岁数了,你晚上要实在是有劲没处使,明天我给你找家妓院,你好好玩一天,保证晚上睡的雷都打不醒你。”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刘信脸一红,急切地争辩道,“我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吗?” 阿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哎”了一声反驳道:“你正不正经我怎么知道,去就去嘛,我又不会看不起你。”刘信张嘴想反驳,阿音背对着刘信,好像看到了刘信刚要张开的嘴一样,打断他道:“停,我现在要睡觉,你再打扰我的话,明天我就把你扔在山沟里,你自己回去吧。” “天快亮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刘信不甘心的问道。 “睡到雨停。”阿音拖着长音答道。 “懒虫。”刘信“哼”了一声,不再吵阿音睡觉。他静静地看着外面,渐渐走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亭子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月光也散在水滴里,将水滴照耀的如同珍珠一样在月色中微微发亮。 “啪嗒——”一滴水落在刘信头顶上。刘信伸手摸了摸打湿的头发,又转头看了看阿音。阿音早就翻身睡熟了,背对着刘信缩成一团,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刘信靠着柱子慢慢闭上了眼,他也做了一个梦,梦中阿音找到了自己的亲娘,两个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刘信没有过去,而且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笑。 第9章 意外 等到刘信再次睁开眼,雨已经停了,但太阳并没有出来,天空中满布着黑压压的乌云,让人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刘信轻手轻脚地扭过身子去看阿音,不料阿音已经醒了,半靠在另一根柱子上翘着腿看他,手里拿着一些类似蘑菇的东西往嘴里塞。 “你什么时候醒的?”刘信吃了一惊坐起来道 阿音不慌不忙地道:“我当然醒很久啦,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懒啊。” 刘信有些头疼,他敲了敲头,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公子,可是好歹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孩子,哪儿经历过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顺着来时的小路走了这么久,连个人影也没见到。他现在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有两根筋要冒出来一样,“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胳膊腿也都酸得要命,肚子更是空空的,还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刘信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又躺下,没好气地问:“你吃什么呢,也不给我留点。” “地皮菜,下了雨就会长这种东西。想吃就跟我去挖。”阿音故意激他。 “我不去。”刘信翻了个身,拉了拉自己早就磨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憋着气道。 “不去?”阿音收起了开玩笑的语气,“蹭”的一下站起来,走到刘信身边,叉着腰厉声呵斥道,“你还想回家吗?必须填饱肚子才有力气上路。现在还有东西吃,只是路上辛苦点而已,这点苦就经受不住了?” 刘信看也不看她,索性闭上了眼耍起了小性子。 阿音蹲下身子看着刘信,她不是不能体会刘信的心情,正是因为她理解,所以她才露出少有的耐心,换了种温柔的语气调皮地劝道:“现在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还跟我耍脾气,连东西都不吃了,我看你是自己不想回家,我算是白费力气帮你了,你还说回到家要请我吃糕点呢,你还说陪我去神女峰呢,我看,你比我还会骗人。” 刘信听了阿音的话,“噗呲”笑出声来,他自知理亏,慢慢挪起来,抿了抿嘴唇,低着头嘟囔道:“我可没你会骗人。” 阿音也笑了,把手伸到刘信面前,摊开手心,一团团黑漆漆的叶子在刘信眼前缓缓舒展开来。“你看,你没吃过这个吧。”阿音道。 “这是什么?木耳?也不像啊。”刘信好奇地问道。他不再生闷气,捏了一片在手里,轻轻揉搓了几下,又拿到鼻子下面闻,一股微腥的味道窜入他的鼻腔。 “这叫地皮菜,头一天晚上下了雨,第二天地上就会长很多出来,山里的农民都会挖来吃的。” “诶,那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菜的?”刘信又问。 阿音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道:“不然你觉得我长这么大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早饿死了。” 刘信笑了笑,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没说话。 阿音见他不动,提高了音量连声催促道:“哎,你不饿我都饿了,之前我帮你摘桃子,这次你不帮我去挖点菜吗?赶紧的,知不知道要照顾女孩子啊?” 阿音见他不动,提高了音量连声催促道:“哎,你不饿我都饿了,之前我帮你摘桃子,这次你不帮我去挖点菜吗?赶紧的,知不知道要照顾女孩子啊?” “好,”刘信弯腰起身,“真是拿你没办法。” “去吧,亭子外面那片水洼那儿有好多,多摘点回来。”阿音大手一指,刘信像只听话的小笨狗一样乖乖走了过去。阿音则一跳一跳的,在亭子里蹦来蹦去。刘信摘了满满两把地皮菜,又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大水洼,把地皮菜掰成一瓣一瓣的,仔仔细细的洗干净泥土才回来,阿音背着手等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眨眨眼大老远就对刘信喊道:“快过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刘信把地皮菜全都塞到阿音手里,然后自己拿了一片放进嘴里问。 “跟我来。”阿音领着刘信来到了这座山头上,说是山头,其实并没那么高,他们走了两天,最开始的山已经变成了丘陵。 “你看,”阿音指着远处山脚下激动地说,“这个方向有一个村子,再走一天,一定可以到的,等到了村子就好办了,你就能吃饱饭了。” 刘信顺着阿音指着方向看过去,真的有几幢小小的房子挤在一起,有人就有回家的希望,娘亲这么久没收到自己的消息,一定在家苦苦等待,想到这儿,刘信眼圈红了起来。 “可是我们没钱啊。”刘信还是有些担心。 “拜托,我们是乞丐诶,钱还用担心吗?” “我们?” 阿音抬起下巴,指了指刘信自己,刘信低头一看,不禁笑出声来,自己现在不就是个乞丐的样子吗,衣服裤子都被树枝挂的破破烂烂的,身上泥一块土一块,胡子也扎手了,哪儿还像以前那个小孩子。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刘信激动地道,“就从这边小路走。” 阿音点了点头,她的眼神里有光,好像不是帮刘信回家,而是自己要回家一样开心。 “哎,你们那里,都有什么好吃的?”阿音回过头,兴奋地问道,仿佛下一秒就到了糕点摊上。 刘信一脸烦躁的低头挠了挠自己的前胸,抬起头睁着朦胧的眼睛愣了一下:“啊?你说什么?” “你怎么啦?”阿音看到,不解地问。 “呃……可能昨天晚上被蚊子咬了,浑身痒。”刘信无奈地道。 “噢……蚊子没咬我,可能我皮厚,它咬不动。”阿音拿着一根长树枝,一边敲打着四周的草丛,一边开玩笑道。 过了一会儿,阿音没听到刘信回答,她又好奇的回过头,刘信还是低着头,手在脖子下面用力地抓来抓去,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领这下破的更多了,露出了一截已经被抓的红彤彤的皮肉。 “哎呦,有那么痒吗?”阿音咂咂嘴低下身子去拔了两根草叶,“你别挠了,越挠越痒。你用这个擦一擦会好点。”说完,她走到刘信前面,把手里的草叶递给他。 刘信的脸也有些红,他接过那几根草叶,咂咂嘴道:“我感觉咬了我好多包啊,肚子也痒,后背也特别痒。” “怎么可能,”阿音高声道,“咬了你这么多,一口都没咬我。你这是蚊子咬的吗,给我看看。”说着,阿音就伸手来拽刘信的上衣。 “你,你干嘛?”刘信吓了一跳,赶紧拼命捂住自己的前胸。 阿音不耐烦地继续动手:“我看一下,我看看你是不是被别的虫子咬了。” “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别动手动脚的。”刘信脸更红了。 “我是为你好,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啊。”阿音懒得理他,两只手死死拽住刘信的衣领,用力一扯,“撕拉”一声,衣服被扯了个大口子,瞬间,一大块皮肤露在阿音面前,上面布满了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疱疹,周围染着红晕,有些疱已经被刘信抓破流了,里面的脓液正往外流。 “你这哪里是蚊子咬的,你这是疹子。”阿音惊呼道。 “什么?疹子?”刘信低头去看,不是疹子是什么,他瞬间脑子一热,手足无措了起来。 阿音立刻伸手来摸他的额头:“啊,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刘信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在头痛,他原本以为是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 “怎么办,阿音,我……我会传给你的,你快离我远一点。”刘信一边摆手一边后退。 阿音顾不得礼节不礼节的,一把抓住刘信的胳膊把他拉过来,拽着他往前走,头也不回着急地道:“传个屁,现在必须早点到村子里给你找个郎中,虽然看着离得挺近的,但是少说还得大半天才能到……”正说着,阿音脚下一滑,“哎呦”一声松了刘信的胳膊倒在地上。还没等刘信去扶她,阿音就胳膊一撑麻利地翻身站起来道:“肯定是路过那个痘疫村子的时候那人传给你的。不行不行,我们赶紧走,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刘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跟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脸也烧的火辣辣的热,除此之外再也没力气去听阿音在说什么。走了一会儿,刘信觉得天旋地转,他双腿一软,眼前一黑,都来不及叫一声阿音,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第10章 求救 阿音在前面听见“扑通”的声音,等她回过头来,刘信已经躺在了身后几米的地方,刘信自己动了动胳膊,可是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好迷迷糊糊地冲阿音伸出手。阿音一下子蹿过来,蹲在刘信身边,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刘信,刘信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阿音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刘信眼皮半耷拉着,艰难睁开了一条缝,可是在刘信眼里,这条缝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的眼前一片灰暗,甚至连阿音近在咫尺的脸都看不清形状。 “阿音……阿音……我,我看不见你……”刘信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但却仍然轻如蚊鸣。 “刘信,你说什么?”阿音没听清,她俯下身子凑到刘信嘴边,使劲听着刘信的声音,可是刘信只是张张嘴,再也没力气发出任何声响,与此同时,刘信的脸也滚烫了起来,甚至脖子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疱。阿音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被烫的瞬间缩回了手。 “这样不行……一定得赶紧找到郎中……”阿音急的满头大汗,她索性一翻身俯在刘信身边,把刘信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咬着牙用胳膊肘撑着地,一点一点坐起来。坐起来以后他稍微喘了口气,又把刘信的胳膊往前拉了拉,呲牙咧嘴地站起来,期间阿音的膝盖一度被压的疼痛,差点站不起来,但阿音还是尽力慢慢站了起来,把刘信背在自己背上。等她拽着刘信成功站起来,阿音早就累的满脸是汗,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她的下巴不停地往下掉。 “我说,你可把我累死了,等你好了,你看我不讹你一两个月的。”阿音又是责怪,又是心疼地道。 要是平时刘信听到了这话,早就和阿音逗起贫来,可现在背上的刘信一动不动,也没回答她。阿音不敢耽搁,微微喘了口气,背着刘信一步一挪地往前走。刘信的的脸贴着阿音的后头部,隐约中,阿音感觉到刘信的鼻息一丝一丝地吹在她脖子上,像是一股暖流,默默地给予她力量。阿音第一次离男子这么近,她仔细感受着这股气息,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竟有些舍不得离开。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也来不及思考这份她还不能明白的不知来由和归宿感觉。可一门心思都在刘信的病情上,希望脚下的路短一点。时间就在她内心一拉一扯的纠结和犹豫中分秒流逝。因为饥饿和重量,阿音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可她再累也不敢停留太长时间。山高路远,她担心刘信病情加重。幸好,背上的刘信还在用有力的鼻息提醒着阿音,自己还能撑一段时间,阿音这才勉强放心了一些。 天越来越黑了,阿音饥饿劳累之中一恍惚,脚踩在石头上崴了一下,整个身子重重磕在面前的树干上,额头瞬间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甜腥的液体就顺着阿音的脸颊流了下来,那刺鼻的味道直窜入阿音的鼻子里,她知道自己磕破了头,可她双手抓着刘信的胳膊,腾不出手来给自己擦擦血。阿音感到头上的血好像一直在流,混着汗液一直往下淌,淌进阿音嘴里,咸咸的,腥腥的,吐也吐不掉,在阿音的口腔弥漫开来,压迫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像是这么多年一直围绕阿音的,那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时间,各种回忆都朝阿音袭来,几年前看着外婆倒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情景一瞬间涌上阿音的心头,虽然记忆已经模糊,可是那种无力感却和现在一模一样。她越想越害怕,再想想刘信,刘信艰难地撑了一天,到了晚上气息已经明显弱了下来,任阿音怎么叫都叫不醒。阿音越想越紧张,越来越担心,干脆鼻子一酸,背着刘信“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拖着刘信往前走。 阿音在黑暗中拖着刘信一步一跌地走了很久,她饿的已经没有感觉了,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只感觉到脸上挂满了泪痕。天黑了又明,东方天空出现了一抹鱼肚白,阿音从坡上跌跌撞撞地拖着刘信下来,停在一处干涸的河沟旁边,河沟很宽,一眼望不到头,像是地震裂开的痕迹,对面就是他们二人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个村子。阿音看着河沟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把刘信放下来,又回头无助的望望对面的村子,一条河沟仿佛隔开了二人的希望。 正在这时,阿音远远的听到,对面村子传来两声鸡叫,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敲梆子的声音。“笃笃———咣咣。” “鸣锣通知,早睡早起。”一个浑厚的男声悠远地传入了阿音的耳朵。 “是五更天了,有打更人。”阿音迅速反应过来,奋力扯着嗓子大喊:“喂——打更的大哥,从哪里进村啊,我朋友得了急症,需要看郎中。” 此时天还半黑着,对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隔了几秒钟,那边远远地传来回话:“我们村里没有郎中,你顺着山沟去西边村子里吧。” “啊?”阿音听了,急的要掉泪,好不容易走了这么久却没有郎中,她连刘信的病情怎么样了都不清楚。“大哥,下个村子还有多远啊?”阿音近乎嘶哑地问道。 “一顿饭工夫。”对面传来一慢四快的梆子声,“咚——咚!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中。阿音想起了小时候跟外婆住在一起,有时候起早去山下镇上赶集,就会听到这样的打更声,想着想着,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外婆慈爱的声音:“阿音,我的好孙女。” 阿音并没有沉醉在回忆里,她很快回过神来,阿音满怀期待地看看刘信,着他会不会下一秒就跳起来和自己斗嘴,可是刘信仍然没什么动静。阿音只好低下头,撩起衣服一角抹了抹自己的脸,又掀起另一角轻轻地擦了擦刘信额上的汗。做完这些,她俯下身子,一声不吭地重复着最开始的动作,把刘信的手臂拉到自己肩膀上,慢慢从地上撑起身子,膝盖一点点打直,重新站起来,把刘信拉到自己背上,喘了几大口气,又向打更人说的西边村子走去。 天渐渐亮了起来,阿音这才看清了眼前的路,她仿佛快走出了这片山区,顺着下山的路看过去,眼前只剩下几座不高的丘陵。阿音停下脚步抬头看,这几天从未见过这样明亮的日光,她疲惫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氤氲了几天的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散了,空气不再潮的令人难受,而且散发出甜甜的青草味。阿音几个时辰前踩在泥洼里崴了脚,走一步歪两下,边背边拖着刘信,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条石子路上。下了几个陡坡后,路越走越宽,路两旁也慢慢地出现了一些带围墙的房子,现在正是做饭的时候,围墙里升起团团的烟雾,时不时地飘出阵阵米香。阿音馋的舔了舔嘴唇,那味道钻进阿音鼻子里,痒的她难受,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前年一户人家打开了院门,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把门板撤了一条条靠在墙上,阿音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老奶奶,这村子里有没有郎中啊……”阿音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老太太回过头来,吓了一大跳,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脸黑泥,头发上沾着树叶,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比划了两下:“小,小伙子……你……” 阿音一想到刘信能够得救了,激动地差点落下泪来,她腾出一只手抹了抹脸,另一只手护着背上的刘信,声音哽咽地道:“老奶奶,我朋友得了急症,得赶紧找郎中,求求您告诉我郎中在哪儿……” 那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道:“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看见槐树往左拐就到了。赶紧去吧啊。” 阿音背着刘信没法跪下,不然她真的很想给老太太磕个头,阿音现在只好略弯了弯腰连声道谢,先背着刘信去找那个郎中。 阿音过了槐树拐了个弯,不远处果然有一间铺子,红字牌匾上写着“元寿堂”三个字,不过阿音不识字,但她认得出药柜,阿音走近一些,看到了伙计们现在药柜前正在铺纸,一位长胡子的老先生身穿白袍坐在药铺正中央,现在还没什么病人来,有一个小伙子正在门外挂诊牌。 阿音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她背着刘信一步一步登上药铺台阶,那四五级的台阶在精疲力尽的阿音面前格外的长,好像用完了她一辈子的力气才走完。两个伙计看到阿音背着人走进来,连忙去扶她背上的刘信,阿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伙计,她原本心里有些忐忑,怕来人把自己赶出去,却不知道药铺的伙计竟然这么不嫌弃他们,还把刘信抬到旁边的床上。阿音一个乞丐,平时自己生病了也只是喝些水扛着,哪里进过药铺。 这时那位老先生也起身走了过来,阿音好像卸下了千斤担子,实在没有了力气一样扑通瘫在地上,老先生感紧弯腰扶起阿音,慈祥地问:“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阿音倒在地上,看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哭得话也说不连贯了,咳嗽了好一会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求求您,求求您救他一命,他出了疹子要不行了……我……我什么活都会干,我当牛做马,一辈子报答您……” 老先生眉头一皱,把阿音扶起来,对旁边的两个伙计低声道:“快,把他们都扶到后院客房里。” 阿音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并没有听清这句话,她被老先生扶起来,又挣扎着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求求您,您是活菩萨,求求您救他一命……” 老先生拉了阿音几下拉不动她,便想她大概怕自己觉得他们没钱就不给他们治病,便赶紧说道:“姑娘你快起来,先把病看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不起来,我没法给你相公看病啊。” 阿音听了这话,止住了哭泣,另一个小伙计也过来一同把阿音扶起来,对她道:“姑娘放心,我们老先生是济世救人的郎中,不管是谁,只要进了铺子只管包在他身上,别的都不用担心。” 阿音愣愣地看着伙计,又看了看老先生,看到老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阿音这才放下心来,张大了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斜斜地倒在伙计身上昏了过去,任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11章 老郎中 刘信躺在客房的床上昏迷了几日,老先生分文不取的给他们熬了药扎了针,阿音醒后怕老先生嫌弃他二人是乞丐,本想说自己是从北边逃荒来的难民,可老先生摆摆手制止,只说先住着,好全了再说。阿音觉得二人身无分文很不好意思,每天都吃的很少,除了在后院在厨房做些粗活就是照顾刘信,平时很少说话,偶尔问问病情,语气也是恭恭敬敬的。 约摸三四天后的晌午,刘信忽然感到腹中一阵饥饿,眼皮动了动,缓缓转醒,刺眼的阳光让他难以适应,他想抬起胳膊挡在脸上,可双臂都久没使用,沉重地像是铁打的一样,根本抬不起来。刘信眯着眼,打量了下四周,不知道自己处在哪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歇在亭子里和阿音聊天的那个雨夜,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之前被绑架的经历,一时之间紧张的口干舌燥,他挣扎着爬起来,一低头,却看见阿音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趴着床沿,胳膊压在头下,背对着刘信睡的正香。 刘信瞬间安下心来。阿音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和平常的女孩子一样上面盘着,下面编了几个小辫垂在床上,不像以前一样乱蓬蓬的打着绺,身上也换了干净裤褂,肥肥大大的不太合身,更像是小伙计的衣服。 他细心端详着阿音,阿音睡得很熟,只露着小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藏在胳膊底下,这小半张脸面颊上的肉被挤在一起,微抿着嘴唇,长睫毛温柔的覆盖在下眼睑上。刘信凑近了些去看,闻见了一阵皂角味道,清清爽爽的,闻的刘信心里痒痒的,他一时之间失了神,不知过了多久,阿音吸了吸鼻子,刘信这才回过神来,他拉下身上的薄被,温柔地覆盖在阿音身上,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肘,阿音睡得轻,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眼,抬头却与刘信的四目相对。 阿音抬起头看着刘信,二人四目相对,阿音脸一红,眨了眨眼笑道:“呦,你这懒货终于醒啦,你都快睡死过去了。”刘信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你睡得香,本来不想吵醒你的。”说完,把薄毯整个盖在阿音身上。二人距离很近,气息相对,都没说话。阿音理了理鬓边的几缕碎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洗尽了污泥的阿音,脸蛋很是白净,面颊上还长着一些小雀斑,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在闪动。刘信看见阿音通红的脸,有些手足无措,但是身体一麻,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想动也动不了。阿音也仔细端详着刘信,认识这么久,她还没好好看过他的样貌,刘信眉毛宽厚浓密,眼睛又大又亮,露出坚毅的神色,高挺的鼻梁更添了一份洒脱和自信,额角几根刘海儿随意地放下来,棱角分明的下颌骨的弧度恰到好处,略有些厚实的嘴唇显出十足的少年气。阿音的脸越来越烫,她慌张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阿音把毯子往身上裹了裹,首先打破了这份宁静。她伸手来捉刘信的胳膊,低头仔细看着欢呼雀跃道:“给我看看你的疹子好没好,真不错,你看,今天差不多都好了。” 刘信低下头,看到自己胳膊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疹印,虽然颜色很浅,但还是留下了出过疹子的痕迹,阿音见刘信没说话,以为他是担心疹子留下疤痕,便安慰道:“没事,老先生说再过几天,这些印子也就全都消了。” “老先生?老先生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疹子,对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刘信这才想起来问自己的处境。 阿音手撑着脸,鼓起嘴,立起眉毛气鼓鼓地道:“你还好意思问,你都睡了几天了,要不是我没把你扔在路边,背你找到这家药铺,你现在早去见阎罗王了,说吧,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啊?这是怎么回事?”刘信一脸震惊,他终于隐隐约约地想起,自己原本和阿音在回家的路上,后来头一阵阵的疼痛,身体也越来越重,最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声音,好像是阿音在叫他的名字。 “原来自己是生病了,阿音一个人把自己拖到这里,不用琢磨也知道有多艰辛。”想到这儿,刘信的心里一阵刺痛,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感激,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这种感情涌入他的脑海中,在他的全身游走,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那你没事吧,是不是……是不是累坏了。”刘信凑近了些轻声问,语气满是心疼。 “累是小事,我脚都崴了,前几天都肿的走不了路。”阿音假装委屈道。 “这么严重,快让我看看。”刘信不假思索地起身道。 “哎哎不用不用,你快躺着吧,我都好了,”阿音满不在乎地原地跳了两下,“你看,现在都没事了。” 这时候,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阿音和刘信同时往外看,一个脸上带了块三角纱巾的伙计端着药走了进来。 “哎呦,公子醒了,”伙计把药放在床边桌子上,“姑娘和公子请稍候,老先生诊完了堂上的几个病人就来为公子施针。” 阿音站起来,向伙计鞠了一躬,和刘信齐声道:“谢谢小哥。”等伙计走后,刘信疑惑的问阿音:“为什么他要蒙着脸啊?” 阿音白了他一眼:“你的疹子是会传人的,人家当然要蒙着脸了。” “那你怎么不蒙脸。”刘信刨根问底。 “我又没被传上,蒙什么脸,”阿音不屑道,“我啊,小时候出过这种疹子,你传不上我。”说完,阿音狡黠地眨了眨眼。 刘信知道阿音是为了让他放心所以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他定定地看着阿音,忽然模模糊糊地记起自己在昏迷中,趴在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肩膀上,双臂被人牢牢地抓着环抱在那人身前,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中冷的发抖,面前那人却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安全和依靠感。几根长发一下一下地扫过刘信的脸,他曾经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却体力不支,头一歪又沉沉的睡去,现在想起来,那人一定是阿音,是阿音背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带他来求医。 “阿音,我……”刘信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冲动,紧紧抓住阿音的胳膊,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碍于礼教,轻轻放开阿音道,“谢谢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你一定要去我家住些日子……我带你逛我的家乡,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阿音“咯咯咯”地笑道:“谢什么,怎么婆婆妈妈起来,我很贪钱的啊,回了家你要不给我点金元宝之类的,我可赖着不走了。” 刘信知道阿音是故意逗他,连忙回应道:“好啊,那你就别走了,就在我家劈柴烧饭,做个小丫头。” “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啊,白眼狼。”阿音佯装生气道。 刘信心里一阵欣喜,他只怕阿音不肯答应他。 这时候,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个清瘦的老者,头戴斗笠,白发白须,长髯及胸,大约六七十岁的样子,颇有仙风道骨。 刘信赶紧踉踉跄跄地下床作揖:“您就是李老先生吧?”阿音赶紧扶着他。 “公子醒了。”李老把手中的布囊放在桌子上,一步一踱地捋着胡子走过来。 “老先生您怎么没蒙着脸。”刘信问。 李老笑笑说:“我一个郎中,又不怕传染,蒙了脸,反而不方便给人诊病了。” “晚生多谢老先生救我们二人一命。”刘信感激地道。 “公子不必客气,老朽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要谢,你就谢你的娘子吧,是她把你从几百里外一个人背来的,公子有这样的贤妻,真是福气啊。” 阿音听到这话,吐了吐舌头解释道:“啊不不不,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他娘子。”刘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对对,我们不是夫妻”。说完俩人对视一眼,四只眼睛又飞速的逃开不再对视。李老并没有在意二人说什么,专心从布囊里挑了针坐到床边对阿音道:“姑娘其他地方的伤都是皮肉之伤,不碍事,只是双腿的伤口长时间没有处理化了脓,还需要再敷几天药膏,公子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只需要再针灸几次驱驱热毒就行。” “腿伤?什么腿伤?”刘信疑惑地看着阿音。 “姑娘来的路上夜晚被野猫抓伤,姑娘自己都不知道,是丫头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两条腿都掀起来好大一块皮,一直往外渗血。”李老看了阿音一眼叹道。 听到这儿,刘信心里很不是滋味,阿音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为了自己还伤的这么重,他内心里深深地责怪起自己来,是自己没照顾好阿音。 “我看看你伤口。”刘信脱口而出。 “哎呀你啰嗦什么,”阿音瞪了刘信一眼,不耐烦道:“我都没事了,你再问东问西的,我就把你扔在路上自己去神女峰,你自己回玉水县吧。” 李老正准备为刘信施针的手停了下来,回过头问阿音:“姑娘要去神女峰?” 阿音点了点头赶紧接上话茬,不让刘信继续问:“嗯,老先生去过神女峰吗?” 李老微微一笑,回过头继续为刘信施针,不经意地道:“没有,只是听说过。神女峰以前是女人们求姻缘求子的灵山,不过数年以前生了一场变故,后来就很少有人去了。” “那是什么变故?”阿音追问。 李老笑而不答。 刘信接过话茬道:“我不太知道这些,也没听周围的人说起过。” 阿音和刘信面面相觑,对神女峰的疑惑又多了一层,就像是笼罩在山上的层层叠叠的云雾一样旧迷不去,新迷又来。 不一会儿,李老施针完毕,收拾好布囊,又嘱咐了二人几句,便转身要离开,没等出门,阿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问道:“老先生,我想问您件事。” 李老开了一半的门停下来,转过身道:“姑娘请讲。” “如果一个人临死前浑身青紫,还从脸上爬出来小虫子,而且还会传人,这到底是什么病?” 李老听完愣在原地,从眼神中射出一道凌厉的的寒光,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道:“姑娘……你在哪儿见过这种病?” 阿音注意到李老不同寻常的反应,纳闷起来:“呃……是……是很多年前,在边疆见到的,也不能说见到,我是听人说的……” 李老看着阿音结结巴巴的样子,微微舒了口气,略笑了笑,又恢复了自若的神情。“这种病听起来奇怪,老朽也只是听人说过,不曾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病。” 阿音和刘信对视一眼,空气一片沉寂。刘信开口道:“晚生多谢老先生,等晚生回家后,一定把诊金等送来,不让老先生为难。” 李老站在门口摆摆手笑道:“不必了,老朽本就是云游四方的游医,给人看病只为救人,不为糊口。况且这一阵子我在这儿,过几个月说不定就到别的地方去了,公子的心意老朽心领了,诊金就不收了。”说完,李老就快步走了出去。 “唉,”阿音叹了口气,“连老先生这么厉害的人都不知道你爹得的是什么病。” “算了,阿音,反正也过去这么久了,人都不在了,知道是什么病也没用。”刘信脸上露出了凄怆的神情。 阿音想安慰刘信,便换了话题:“哎,你知道吗,这里是离玉水县已经很近了,等你好了,咱们就走。” “可是,我们哪儿有钱付诊费啊。”刘信疑惑道。 “这个老先生是大好人,他给附近的穷人看病都不收钱的,周围的老百姓都叫他活菩萨。”阿音眼睛一亮一亮地闪着光。 “真的啊?”刘信惊叹道,““他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不能让老先生吃亏,等咱们回家以后,再来一趟,把钱送来感谢老先生,你说怎么样。” “行啊。”阿音开心地拍起手来。 刘信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过来抓住阿音:“给我看看你伤口还疼不疼了。” 阿音推开刘信的手道:“都说了我没事儿,我可没那么虚弱。”阿音扭头就往门外冲,一不留神被桌腿绊了个踉跄。 “哎呦,旧伤没好又多了新伤。”阿音连揉揉吃痛的膝盖都没顾上,抱怨道? “你慢点。”刘信在后面大喊。 第12章 错认 阿音冲出门,不知道去哪儿,七拐八拐地来到西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屋子不大,满满当当摆了好几排的架子,架子虽然蒙了一层灰尘,却整整齐齐地放着锅子和阿音叫不上名字的中药。 阿音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搬下来蒸笼,仔细吹了吹上面的土,生上火,熟练的把一根根奇形怪状的草根沾水洗净后放进蒸笼里,又伸手拿了一把扇子,在灶台下轻轻扇着。平时这都是伙计们的活儿,阿音这段时间总是抢着做,她做事入了神,丝毫没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姑娘知道这是什么药吗?”那人一开口把阿音吓了一跳,阿音回过头看,居然是李老先生,他平时很少亲自来看伙计们制药。 “老先生,您怎么来了,”阿音又惊又喜,赶紧站起来让出凳子,“您坐,我干了这么多天的活儿,对这些药还什么都不知道。”阿音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老没说话,从另一个架子上搬过来一个箱子放在地上,阿音低头一看,箱子里用隔板划分成了几个小格,格子里面蠕动的,竟然是各种各样的虫子,有蝎子,蜈蚣这种常见的,还有一些不常见的蠕虫,一个踩一个的,扭动着身子在箱子壁上爬来爬去。 阿音大吃一惊,“啊”地一声跳开,抚着起伏的胸口边喘气边问:“老先生,您养这些虫子干什么,难道……难道这也是药材吗?” 李老看着失色的阿音笑弯了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他摸着胡须道:“花草树木,飞虫鸟兽都可以入药。” “这些虫子……还能治病啊……”阿音伸头看了看那些虫子,又迅速缩回脖子,吐了吐舌头。 李老顿了顿,忽然正色道:“不止是用来治病,姑娘有没有听说过有人用虫子下毒,在书上叫做蛊毒。” “没……没听说过。”阿音的注意力还在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上,完全没仔细想李老说的话。 “我看姑娘聪明伶俐,姑娘要是有兴趣学医,不如留在老朽这儿吧,过阵子跟老朽云游四方去。”李老微微点头认真道。 什么?老先生竟然有收自己为徒的意思,阿音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好事会掉在自己身上。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揉了揉眼睛,张着嘴“啊”了一声。 李老先生低头笑道:“姑娘别不信,姑娘和这些药材有缘,要是慢慢钻研,将来一定用得上。” 阿音差点惊掉了下巴,但她没有被天上掉馅饼的事冲昏头脑,反应过来后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用不上用不上,说起来真是惭愧,我连字都不认识,从来没想过学习医术,更何况每天在您这儿白吃白喝,已经很不好了,怎么能厚着脸皮拜您为师呢。” “姑娘,老朽想教你医术,是因为看姑娘有学医的天份,如果姑娘愿意,其他的问题姑娘都不用担心。西北荒漠有神僧擅长虫毒,边南高原的姑娘们擅长草毒,姑娘想不想去见识见识。”李老再次争取道。 阿音感到一阵羞愧,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老突然这么执着要收她为徒,但也实在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李老的邀请,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说出实情:“老先生您这么抬举我是我的福气,但是不瞒老先生,我和刘……我和我相公到这边来,是来寻亲的,确实走不开,不然我就算给老先生您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李老听了这话,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愁容道:“看来我和姑娘没有师徒缘分。” 阿音笑了笑,坐在板凳上摆弄蒸锅里的中草根。 李老并不想放弃,他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拍着手走了进来,笑道:“李老先生,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啊。” 阿音没回头,只听见李老也笑着说,“原来是何官人,不知何官人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了。”这时,阿音的肩膀被人突然重重的抓住,那双手一把就把阿音从小板凳上拽到他面前,等阿音反应过来,她眼前是一张因极度惊恐而变形的脸,眼睛睁圆了瞪着她,两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好不吓人。 “是你,阿杭……你回来了……”那人的声音颤抖地道。 “你……你干什么?”阿音用力一挣,却没挣脱他的双手,阿音心里着急起来,抬起腿重重地踢在那人的腿上。那人“啊”地一声痛起来,这才大梦初醒一样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低下头,后退了几步,给阿音作揖道歉,连连说道:“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还请姑娘原谅。” 阿音又急又气,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才发现那人一只手是木头做的假手,定定的停在身前。见到阿音看他,他把自己的假手往回缩了缩,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阿音本想立刻扇他一耳光,可看到了他的残肢后心软了下来,便收了手,猛地一跺脚,没好气的道:“看你的的穿着也是个世家公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那人急的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李老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姑娘别见怪,我这位小兄弟也是一时情急,老朽在这儿替他给姑娘赔不是了。” “这事跟老先生没关系,怎么能让老先生赔不是。”阿音说着,把头转过去,她这时候才看清了对面这个不速之客的长相,是个中年男人,模样倒还周正,眉眼和蔼可亲,不像是坏人,可能是保养得当的缘故,显的很年轻,他的一身行头尤其贵的很,头戴翠玉金冠,身穿蜀锦攒孔雀丝团纹长袍,一双白靴缀着珍珠,看起来是个有钱的大家主子。 那人咳嗽了几声,红着脸解释到:“在下姓何,单名一个青字,东阳何氏,姑娘坐着的背影太像我的一位朋友了,看清了正脸才知道不是,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阿音懒得听他长篇大论,更不会因为他是贵族而对他态度有所改变,白了他一眼,随后语速极快地对李老说:“老先生你们聊,我先走了。”说完一转身,看也不看那个自称何青的男人,径直出了门。 阿音快步穿过几个院门,又来到刘信住的屋子,走到门口,她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在门外站了会儿,消了消刚刚的怒气才推门进去,刘信正坐在床边端着碗喝药,一边喝一边苦的咳嗽,刘信见阿音回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柔声问她:“阿音,你回来了。” 阿音看到刘信对她笑,瞬间就把刚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紧接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和他开玩笑道:“呦,怎么这么乖啊,药都喝完了。” “嘶,药好苦啊。”刘信抱怨道。他盘腿坐在床上,披着毯子冲阿音吐舌头,倒像个撒娇的小男孩。 阿音走到床边,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块晒干蜜渍的果干递给刘信,道:“给,不知道不好吃,你尝尝。” “哇,你怎么会有果干。”刘信惊喜地看着阿音,“给我看看你衣兜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不行不行,”阿音赶紧两只手夸张地捂住衣兜,“不给你看,我这儿的宝贝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 刘信伸手抓住阿音的衣角往回拉了拉笑道:“你是不是偷偷藏了好吃的,赶紧让我看看。” 阿音扯了衣角两下没扯过刘信,往后退了两步,叉腰气道:“就不给你看,松手松手,不然我喊你非礼了啊。” 两人正在拉扯中,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笃笃笃。”“谁啊?”阿音抬头问道。 “姑娘,在下何青。”门外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 阿音立刻变了神情,板着脸道:“有事吗?” “姑娘,在下能不能进门说。” 阿音和刘信对视了一眼,刘信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何青推开门,环视一周,弯腰长长地作揖道:“刚刚把姑娘错认成了我一个朋友,冒犯了姑娘,特意来赔不是,我是李老先生的故交,听老先生说,二位是要去玉水县,我的马队刚好过几天要去玉水县附近,不知道二位肯不肯赏个脸让我送你们一段路。” 阿音背对着何青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的无礼依然耿耿于怀。刘信看了看阿音推辞道:“何官人和李老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几天一直在这儿已经很打扰老先生了,实在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那人上前一步,赶紧解释道:“小公子这么说,就是不肯原谅在下了。” “哪有哪有,何官人过虑了,”刘信道,“老先生对我们恩重如山,要是再给老先生添麻烦,就是我们的不对了。” 何青叹了口气,又深深地作了个揖道:“这和老先生无关,是在下做错了事,还请姑娘给个机会,让在下赔礼,不然,在下真是没脸面对老先生了。” 刘信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阿音,阿音用手指卷着辫稍,亮晶晶的眼珠转了又转,撇着嘴转过身去,何青还低头作着揖,听到阿音说话,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既然何官人这么坚持,那我们就不推辞了。”阿音答应着。 何青喜出望外,连连鞠躬,音调立刻提高了一个度道:“那姑娘和小公子好好养病,在下就不打扰了,过几天等小公子痊愈了再启程。” 何青一边说着一边后退,阿音和刘信对视了一眼,赶紧追上去道:“何官人慢走,就不送了。”随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哎呦,这个人真烦,”阿音不耐烦的叹了口气道,“看错了人就看错了嘛,怎么追着别人道歉。我都不想理他”“人家也是好心嘛,想把误会解开。”刘信解释道。阿音皱着眉头努了努嘴,忽然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对刘信说:“我知道了,这个人一定是以前四处留情,欠了不少风流债,把我认成了他欺负过的女子,唉,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好人,眼睛尖尖的,鼻子也尖尖的,像只长尾巴的狐狸。”说完,阿音昂着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到床边,一个翻身躺下,刘信看着阿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来了几日,出了门看到湛蓝的天空,他觉得神清气爽。距离上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刘信出了院门,慢慢穿过一条小路,来到一处开阔地,地上一簇一簇地种着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扁平的叶子似花一样平行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香,刘信站在中央,正均匀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忽然胸口一阵刺痛,等他再睁开眼,眼前变成了昏黄一片。他捂着胸口慢慢蹲下,用手撑在地上喘着粗气,脑子里不断闪回着一些支离破碎画面,不知是记忆中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是,是望着他的一双泪眼,抓紧他胳膊的一双干瘦的手,还有一个凄厉的女声,“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刘信莫名的害怕起来,他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觉得自己头越来越痛,好像戴上了紧箍一样越来越紧,那些飞来的记忆像无数条小虫子一样慢慢蚕食他的意识。刘信不断的挣扎,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却越来越多。终于,刘信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歪,重重地向旁边倒去。身体坠到地面的一瞬间,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他的肩膀。 “小兄弟,你没事吧?” 第13章 告辞 刘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那双手。借着那人的力,刘信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 “小兄弟,你的身体没完全康复,还是要多休息啊。”那人关切地问。 刘信用力睁了睁眼,那人把刘信轻轻扶起来,刘信踉跄了几下缓缓站定,回神一看,是刚才进屋道歉的何公子。刘信双手作揖道:“多谢何公子,不然我怕是缓不过来了。” 何青听了微微一笑,刘信又问:“请问这是哪里?” 何青道:“这是李老先生的药园子,再往前走是马骝。” “药园子?”刘信环顾四周,“那地上长的那些就是李老种的药材了?” “大概是,但是我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药材。我和李老虽是好友,可我对医药却一窍不通。”何青点点头,“我正要去马骝看看我商队的坐骑,小兄弟要不要一起?” “那就多谢何公子邀请了。”刘信又做了个揖。二人一同慢慢往前走。田间小路崎岖不平,不时有小鼠叽叽喳喳地从脚步间一跃而过。刘信小心躲闪着别踩到药材,偶尔也停下来用脚尖拱一拱蹲在路边的小鼠,都没留意走了多久。 “小兄弟,你会骑马吗?”何青停下来问。 刘信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羡慕道:“惭愧,我也很羡慕骑马驰骋的潇洒感觉,但是始终没有机会。” “没关系,你年纪小,还是要以读书为重。以后有时间的话,你来找我,我教你。”何青笑盈盈地道。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到了一片开阔地,面前是一排整齐的红瓦马骝,里面是皮毛油黑发亮的骏马,少说有二十几匹,正悠闲地低头吃着草料,时不时扬起尾巴昂昂头。刘信自小没离开过家乡的小镇,见到的也不过是人挤人的集市。他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他简直要爱上这份惬意的感觉了。 “多谢何公子,不知道能不能叫您一声何大哥。”刘信试探地问,他觉得这个大公子很是面善。 “当然可以,在下走遍各处做生意,最喜欢交朋友。只不过按年纪,恐怕小兄弟你要叫我一声青叔了。”何青哈哈大笑起来。 “青叔?”刘信疑惑了,“看您年纪并不是很大……” 何青走上前去,伸出自己木头做的右手,拍了拍其中一匹马的后背,左手拿起一把草料耐心地喂着。刘信看到他的右手,虽然是木头雕的,但很灵活,不知道装了什么机关,竟像真手一样每个骨节都可以灵活的转动,刘信惊奇不已。 何青没有注意到刘信的反应,他摩挲着马儿喃喃自语道:“我三十好几了,这马都陪我十几年了,跟我去了全国各地,老马了,也识途了。”那马像是有灵性似的,抬起头温顺的在何青胳膊上蹭蹭。刘信也大着胆子过去,轻轻地摸了摸马鬃。 “它好乖啊。”刘信眼里满是羡慕。马儿扭过头来,冲刘信眯了眯眼,又安静地低下头继续吃着。“真羡慕您,我也想过这种走南闯北的生活。” “风餐露宿的日子有什么好羡慕的。有时候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何青的语气慢慢低沉下来,“我到处游历,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人?”刘信很快反应过来,他一定是把阿音错认成了这个他要找的人。 “这个人如果不是您的至亲,也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人吧。”刘信道 何青点点头:“她是我的信仰。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让我听到她平安的消息也是好的。只可惜这么多年,还是音信全无……”何青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不等刘信开口,何青又故作轻松道:“小兄弟,我真羡慕你。你和你那位妻子,生活一定很幸福吧。” 刘信赶紧摆摆手:“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我们……我们是……” 何青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刘信的肩膀,笑着转过身走向马骝的另一头。他分明看到刘信从脸红到了脖子。 接下来养病的这几天里,刘信身上的疹子也越来越浅,后来李老来针灸的次数也少了,起初的浑身红疹子,最后连个疤痕都没留下,他也没再犯过头晕之类的毛病。 平日里,刘信一直在药铺帮老先生干活,药铺伙计那些称药招呼病人的活儿他干的很熟练,一闲下来,就是去何青的马骝那儿呆着,任谁都看的出来,刘信喜欢骑马。这天吃早饭的时候,阿音突然道:“哎,以后我带你骑马,好不好。” “你?”刘信不解道,“你会骑马?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阿音摇摇头:“我不会骑,不过我家山脚下有那边很多马市,我经常看到有人在山沟里骑马,跑的特别快,可潇洒了。你们这里都是城镇,骑马的人少。” “山沟里还能骑马啊?”刘信问。 “当然啦,”阿音眼神一亮,谈起这些,她的眉梢嘴角都自豪了起来,“我家那边可漂亮啦,山是青山,水是绿水,马是红马,那些骑马的人,就从山的东面骑到山的西面,追着太阳扬着鞭子,周围还有小河咕嘟咕嘟地从上面流下来,河水夏天是凉的,冬天是温的,渴的时候喝上一口,还有淡淡的甜味……” “哇,我还没有见过这种景色。”刘信一下子就被阿音的讲述迷住了,虽然阿音没什么文化,没法用文邹邹的诗句引他入胜,但阿音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的样子,让刘信顿时觉得,那就是人间仙境。迎着清风,策马扬鞭的样子,正是他向往的生活。 “那等我们找到你娘,你就带我去,好不好。”刘信凑近了些,满怀期待地道。 阿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眨了眨眼笑道:“好,我一定带你去。” 刘信笑了,他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真羡慕你,能这么自在的生活。” 阿音昂起头,神情满是骄傲:“过什么样的生活,还不是自己决定的。”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阿音问道。 “在下是何青,打扰刘兄弟和阿音姑娘了。”门外传来何青的声音。 刘信看了阿音一眼,阿音道:“进来吧。”何青把门轻轻推开,进来行了个礼道:“听老先生说,刘兄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在下想,我们不如下午出发,车队的货物也需要按时送到买家哪里。不知道刘兄弟和阿音姑娘意下如何。” 刘信知道何青为了等他痊愈,特意把出发日期押后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欠人情,刚要开口,阿音在旁边抢先说道:“您特意等了我们这几天,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去向李老先生告别,咱们就出发吧。”刘信没想到阿音和自己心思一样,感激地看向阿音,阿音自然懂他意思,冲他眨了眨眼。 何青又行了礼道:“感谢刘兄弟和阿音姑娘理解,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用餐了。”说完刘信起身回了个礼,何青便慢慢退了出去。 二人吃完饭,来到李老先生房里说明来意,李老先生站起来慢悠悠地道:“公子的身体虽说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如我再包上几副丸药,公子路上带了也好。”说罢,便转身从抽屉里拿出薄纸平铺在桌面上,又从旁边的橱子里铲了十几颗鸽子蛋大的黑色丸药倒在纸上。刘信道:“在老先生这里饶您免费给治病,又白吃白住这么久,老先生的大恩大德,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请受我们一拜。”说完,阿音和刘信一齐跪在李老面前。李老放下手里的药,忙不迭来把他们搀起来道:“可千万别这样,老朽只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事,二位这大礼,老朽受之有愧啊。” “要是老先生不嫌弃我们,等我们回了家,一定回来把银子补上,老先生别推脱,您的家底是留着给更多的人看病的,不能让老先生有亏空,不然就是我们耽误大伙的病了。”刘信一早就和阿音说好,回家了就把钱送来,阿音此时便抢在前头伶牙俐齿的说道。 “哈哈哈,”李老听完笑了起来,“姑娘这么说,老朽都没法拒绝了。”李老小心翼翼地把丸药包好,递给刘信又道:“以后公子和姑娘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过来。”阿音和刘信对视一眼,感激道:“遇到老先生,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老先生保重身体。” 李老说笑着把二人送出院门,门外是条古朴的南北小路,正对着李老药铺的是一家商行,街上人不多,鸟儿倒是叫的很勤。来了这么多天,刘信一直在屋里养病,也没有出门转转。几人左拐右拐穿过一条胡同,眼前忽地开朗起来,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道上列着一排车队,足有十三四辆,一旁的伙计们正往车上搬着一箱箱的东西。最前面是四匹高头大马,领头的马上坐的是何青,他换了衣服,穿着素色麻衣麻鞋,身上挎着包袱,绳子收了裤脚,不像先前那个贵公子,倒像个普通的商人,就算这样,也能一眼看出来他不是普通的出身。见阿音他们过来,何青翻身下马,挨个作揖道:“路上颠簸,特意为刘公子和阿音姑娘备了车,请二位上车吧。” 阿音嘴一努,歪头道:“我不要坐车,我想骑马。” 第14章 故事 何青显然没意料到这个情况的发生,他“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道:“路远,姑娘骑马怕是吃不消。” “阿音,你腿上的伤口刚好,还是坐车吧。”刘信劝道。 阿音没看何青,而是原地蹦蹦跳跳转了个圈,转头对刘信说道:“你看,我都没事儿了,我就想骑马嘛。” 刘信知道阿音是不听劝的,只好叹了口气,像看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无奈道:“拿你没办法。” 阿音哈哈一笑说:“你一个人坐车也无聊,过来跟我一起骑马好不好。” “可是我不会骑马……”刘信犹豫道。 “不要紧的,小兄弟,”何青走过来,道,“这些马儿都很温顺,来,你骑那匹,管家。”何青挥手示意,一旁的管家把刘信轻轻地扶了上去,马儿抬了抬腿,刘信小心翼翼地坐好,阿音熟练地翻身上马,回头看见刘信一动不动地坐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趁其不备,“嗖”地朝刘信的肩头扔过去。刘信吓了一跳,左晃右晃躲闪不开,那块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刘信肩膀上。刘信“哎呦”一声,晃了两晃,差点跌下马去,一旁的管家赶紧伸手来扶道“公子小心。” 阿音见到刘信被自己戏弄,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刘信好容易回过神来,心里略微有些生气,便收起了笑容,严肃道:“阿音,这多危险啊,我要是掉下去了,看你还笑得出来。”阿音见刘信略有愠色,知道自己过分了,低下头玩着手指小声嘟囔到:“小气鬼……”说完,抬眼瞟向刘信,刘信早就不生气了,他见阿音偷看自己,心里一阵窃喜,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装着严肃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她。 何青上了另一匹马,他拍了拍马背,马儿驮着他走过来道:“好了,大家不闹了,我们走吧,中午之前赶一段路,今天就能多走些。” 一行人和来送行的李老及伙计们道了别拉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向东出发。朝阳越升越高,最后直直地挂在树梢上。一路上,阿音哼的歌儿也音调越来越高,刘信眼中的景色从丘陵小镇,渐渐变成了平原村落,地势越来越低,炊烟越来越高。 “何大哥,还不知道您是哪里人氏。”刘信问道。 何青愕然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道:“我是,我是吴水县人。”“吴水县,那离毓秀峰很近呀。”阿音听到后问,“何大哥,你一定对毓秀峰很了解,不如你给我们讲讲这座山和那个什么明月宗的故事吧。” 何青道“刘兄弟不是玉水县人氏吗,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说来惭愧,”刘信道,“我小时候就被送到外地很远的外婆家了,对自己家乡的事是全然不知。” 何青看了看阿音,笑道:“在下只略微知道一些,既然姑娘想听,那在下就随便说两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毓秀峰底下附近乡镇的百姓,上了一点年纪的应该都知道神女峰的来历。 “毓秀峰又叫神女峰,传说远古的时候,天上有位神女听到当地景色优美,下凡来此,不料却看到百姓食不果腹,天灾横行,于是留下来帮助百姓,不想却耽误了回天上的时辰,于是被罚变成大山留在当地,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仙女,就把这座山叫做神女峰。 “后来一位诗人到此,游览神女峰时写下了‘日出山毓秀’这句诗,所以人们又把这座山叫做毓秀峰。” 何青慢慢悠悠地讲着,阿音的脑海里跟着何青的描述浮现出了一幅一幅的画面,仿佛仙女、诗人都在眼前。 “那,那个白衣明月宗是怎么回事呢?”阿音问道。 何青略一思索,道:“哦,明月宗是毓秀峰脚下一个土生土长的门派,派内人说自己能和神女沟通,依托神女的旨意为百姓做法事,祈福化灾,有时候也治病救人。派中人无论男女,一律白衫白帽,以示对神女的尊敬。十几年前是明月宗最强盛的时候,现在已经逐渐走下坡路了,去烧香的百姓也不如从前多了。” “何大哥竟然知道这么多,身为一个本地人,我都不了解这些。”刘信笑道。 何青一愣,连忙摆手道:“呃……不不,我也是听人讲的,我们和毓秀峰底下几座小镇都有生意,就把当地的风俗习惯都打听了,方便人情往来嘛。” “原来何大哥这么大的人也喜欢听故事。”阿音一脸正经的点点头,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何青见了阿音这副认真的表情,觉得很是好笑,便逗她道:“怎么,你也喜欢听故事?” 阿音定定地看着何青的眼睛,不甘示弱道:“那要看故事讲的好不好了。” 何青点点头道:“那我讲的好吗?” 阿音咂咂舌,意犹未尽道:“你还没讲完呢,怎么说好不好。” “我都讲完了,我也只知道这些了。”何青道。 “不行不行,故事怎么能讲一半呢,”阿音急道,“那个明月宗后来为什么走下坡路了?” 何青哑然失色,他沉默了几秒,随后又恢复了刚才自如的神情,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其他的了,只是听说,近些年明月宗不像以前举办大型活动了,去毓秀峰祭拜的人也少了很多。” 刘信细细思索着何青的话,心里对明月宗的疑问变得更多了。 阿音端详着何青的反应,又看了看一脸思索的刘信,没有再追问下去。三个人谁都没说话,过了片刻,阿音开口打破气氛道:“那我看,他们走下坡路自然是因为老百姓去了以后,发现许的愿望不灵,觉得是骗人的,当然不会再去啦。” “对,是有人也这么说过,谁知道那个明月宗是不是骗人的呢。我本身不信这些,也就没过多留心。”何青听到这话,笑着附和道。他明白阿音是想调节气氛,想到这儿,何青忽然心里一动,温柔地看向阿音,这个小姑娘的机灵劲儿,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他心里那个人。 刘信察觉到了何青眼神里微妙的变化,他忽然紧张了起来,一只手手攥紧了马缰绳,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捋了捋马鬃,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 “东家,咱们在前边的餐馆歇歇脚吧,马也累了。”后面的管家扬了扬马鞭,追上几步来问道。 何青点了点头:“好,就在前面休息。阿音姑娘,刘兄弟,这一路上辛苦你们了,一会儿想吃什么多吃点。”何青说完,又转向阿音笑道:“千万别客气。” 阿音说着“好啊好啊,那我要点最贵的”,朝刘信笑着挤了挤眼。刘信和阿音四目相对,刚刚心里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刘信回过神发现何青正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快,一行人到了前面的镇子上,此时已过了晌午,正是热的时候,但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刘信看着大家你来我往,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好了,我们就在这儿歇歇吧。”何青把大家引到一个二层茶楼前面,店主人满面笑容地从里面迎出来,甩了甩手巾道:“客官们里边请,上好的雅间备着呢。” 阿音抬头看去,这家店外用彩漆装饰,顶上挂着红色镶金边大幡,木制桅杆竖了整整一排,二楼的阳台挂着飘纱,一直垂到一楼来,横着看过去,一层楼少说有数十个窗户,在周围矮房之间显得很是气派。 “哇,好大的一家茶楼啊。”阿音脱口而出感叹道。 何青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这是附近最好的一家店,有不少特色菜。店家,麻烦你们把我们的马引到后院去,再上几个好菜。”说完,一边跟着店主人进屋,一边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到店家手中。 “得嘞,您几位跟我来。”店家得了小费,更是殷勤地哈着腰。 阿音看着那锭银块直了眼睛,又看到它被店主拿在手里擦了又擦,心想还不如给自己,于是轻哼了一声,不满地朝店主人拱了拱鼻子。刘信赶紧拉住她,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任性。 阿音骤然被拉住,小声反驳道:“你看他那个样子,多贪钱啊,我最看不惯了。” “你不贪啊?”刘信逗她。 “我,我当然不贪。”阿音朝刘信做了个鬼脸。 刘信吐了吐舌头,回应阿音,二人不约而同咧嘴一笑。 “大家坐吧。”前边的何青突然转过身道。刘信和阿音马上站的一本正经。 阿音,刘信和何青三人在一张方桌旁坐下,另外几个管家和伙计在另一张桌子旁坐下很快,几碟凉菜先端了上来。阿音早就饿坏了,冲何青邪魅一笑,随后眼疾手快,瞬间就把菜盛满了自己的盘子,准备大快朵颐一番,这时候,她的脚在桌子底下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绊了一下,她正要低头去看,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腿,阿音吓得“啊”地大叫一声弹起来,周围几个人吃了一惊,都凑过来看,阿音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从方桌底下钻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们桌上偷拿的一块烧饼。 第15章 起卦(上) “你你你,你这小孩,”阿音一只手拎起他的衣领往外拉,谁知那小孩抱住桌子腿不肯松手,阿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拽出来。“你怎么钻到这儿来了,快出来。”阿音虽然嗓门大了些,但还是不忘给他拍了拍后背蹭的土。 那小男孩呆呆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圈人,显然是被吓到了,眼睛一红嘴一瘪,吸了吸鼻子,眼看就要哭起来,一旁的刘信蹲下身子,把手里拿着的还没进嘴的包子递给他,摸了摸小孩的头柔声安慰道:“你是不是饿了,这个包子给你吃吧。”小孩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刘信,又迅速低下头,抽抽嗒嗒地哭起来。何青看这孩子虽然衣服有些破旧,但上面的补丁针脚细密,猜想应该不是小叫花子,于是他让伙计去打听下这是谁家的孩子。 阿音听他哭的有些心烦,便吓唬道:“不许哭了,再哭我就叫大狗来把你叼走。”说完还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样子,这一招果然管用,孩子马上哽咽了两声,止住了哭。紧接着,阿音拿过刘信手里的包子,继续对小孩道:“你听话,桌上的包子都给你吃好不好。”小孩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伸手要接。阿音把手一缩道:“你要给我讲一个故事来换,我就把好吃的都给你。” 何青和刘信相视而笑,同时在想:果然,阿音爱听故事这个帽子是摘不掉了。阿音没看他俩,继续逗那个小孩道:“小弟弟,你要先讲个故事给我听哦。”那个小男孩抽抽嗒嗒道:“姐姐,我……我不会讲,讲故事,让我爷爷给你讲吧。” 阿音一愣:“你爷爷?”小男孩点了点头:“我爷爷讲的可好了,好多人找他讲故事。” 说完,他歪头看向一边。几个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管家正带着一个老先生往这边走来,那位老先生身材不高,但身形清瘦,步履轻健,头发团成圆形髻盘在头上,脸上露着笑意。那小男孩一看他们走了过来,赶紧三两步跑过去,抓住老先生的衣角躲在他身后。 管家对何青到:“公子,这位老人家就是孩子的爷爷。” 那位老先生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走过来依次跟何青,阿音,刘信他们作了揖,赔笑道:“真是对不住几位公子娘子,我的小孙子不懂事,打扰几位的兴致了,我给各位赔个不是,希望大家别见怪,要是需要赔钱,我赔给公子娘子们。” 何青道:“什么都不用赔,老人家,不是我们不让您走,只不过刚刚这位姑娘说,要听一个故事,您得讲完了才能走。” 那位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我刚刚听到了,我不会讲什么故事,在这里给人看卦为生,要是几位贵人不嫌弃,我给各位看个卦吧。”管家附和道:“刚刚听吃饭的人说这位老爷子看卦可神了,十里八乡的村民无论有大事小事,都让这位老人家看。” 这时候刘信才注意到,老先生穿着肥大的褐色袍子,虽然有些旧,但一针一线都整整齐齐,袖口上绣着复杂的图案,衣兜里露出一些扁平的竹签。 何青转头对阿音到:“阿音姑娘,你觉得怎么样。”阿音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有好多想问的。” 于是几个人在桌子旁边重新坐下。老人家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签和小筒,摇了一摇,对阿音道:“这位娘子,你想问什么问题。” 阿音对着刘信眨了眨眼,刘信心里一阵发毛,阿音一拍桌子指着刘信道:“老先生,帮我看看他以后娶几个老婆。”刘信赶紧去拉阿音的手,两个人你拉我扯,看的众人都笑个不停。老先生摸了摸胡子笑道:“娘子真的要问这个?” “她乱讲的,老先生您不要信。”刘信脸通红通红的,连连摆手道。 “什么我乱讲,你是不是以后娶的老婆太多,所以不好意思啦?”阿音推开刘信的手站起来道:“老先生,您快帮我看看,我就想听这个。” 何青打趣道:“刘兄弟,别不好意思了,既然阿音姑娘想听,你让她听听嘛,老人家,就算这个吧。” 刘信手忙脚乱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去拉阿音还是先挡何青:“哎呀,哪有算这个的,何大哥你就不要和阿音一起逗我了。” “你看他都脸红了。”阿音看着刘信的窘态更开心了。 老先生看着打闹的阿音和刘信低头会心一笑,拿起小桶轻轻晃了两下,只听到“哗啦啦”几声,从竹筒里掉出来三个竹签。 “咦,这么多老婆呀。”阿音伸着脖子去看掉在地上的竹签,喃喃自语道。老先生把竹签捡起来,一根一根在桌子上摆开。何青拿起一根竹签,上面刻着两行小字,他一边看一边念道: “神山月碎云不留,幽兰泣诉寒梦愁。” 原来是一句诗。几人听罢,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幽兰,什么神山啊?这是什么意思?”阿音把头转向老先生,疑惑道。 老先生笑而不语,何青拿起了第二根竹签读道: “应叹琼华忘香尘,昔时怜人今无痕。” “琼华又是什么?”阿音问。 “琼华就是蝴蝶花,我小时候有一些街坊家里种过,白色的花瓣一团一团的,像蝴蝶一样,特别好看。”刘信解释道。 “哦,我还没见过,我也想看看。”阿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有一个,我看看这个写的什么。” 阿音拿起最后一根竹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悻悻地递给刘信道:“好多字我不认得,你念吧。” 刘信接过竹签读道:“纵是同心难合欢,并蒂相望两不知。” “我知道,是并蒂莲。”阿音抢答道,“并蒂莲背面长在一起,花头朝向两边,又叫合欢莲。” 刘信转头去问老先生:“老人家,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您能给解一下吗?”“此乃天机,”老先生捋了捋白胡子道,“小郎君还年轻,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刘信见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多问,而是把几根竹签拿在手里反复读着:“兰花,琼花……并蒂莲……” 何青接过话茬:“老人家,我也有事相求,不知能否给我看一卦。” 那老先生问:“可以可以,不知道大公子有什么想问的。” 何青略一沉吟,道:“我在找一个人。” 第16章 起卦(下) 老先生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请公子把头抬起来,我看看您的面相。” “把头抬起来。” 何青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呆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人曾和他说过似的。那感觉如影似幻,像一根缓缓飘下的丝带,美好却又难以抓住。 “把头抬起来……”渐渐的,记忆开始清晰,何青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脸,脸上的表情冷峻又坚定,这正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何青仿佛回到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那年…… “大人,这些都是新收的孩子,他们的资质都测试过并登记下来了,天资差的都标好了,您看……”一个男人把腰弯成九十度,恭恭敬敬地向大厅正中央的一个年轻女子双手递上一份名单。 十三岁的何青身穿素衣站在大厅里,和其他的十几个孩子排成一排,一起等待挑选。刚刚他在门外听人说,选上就光宗耀祖一辈子有饭吃,但具体意味着什么,他还不大明白。何青只觉得自己又瘦又小,局促不安地低着头搓着衣角,往后缩了缩身子。 “不用了,”那女子声音像黄鹂一样清脆,也比身边人多了丝稚嫩。她一挥手,看也不看名单,径直走下来,“我从来不信什么天资。”她来到这十几个孩子面前,从最边上开始,一个一个走过端详着他们,走到小何青面前时,停也没停,就直接去了下一个。小何青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完了,肯定不会选自己。 女子一个一个地仔细看过之后,摇了摇头,背过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何青前面,厉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小何青被吓了一跳,他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去看面前这个女子,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吃了一惊,这个女人也不过才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但却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她深沉冷静的表情下是一张青春而绝美的容貌,高贵明艳,摄人魂魄,不可方物。只看了一眼,小何青就沦陷其中,再也没回过神来,连对方的问话也没听进耳朵里。 “我在问你,为什么低着头。” 见小何青没说话,一旁的男人赶紧打圆场:“大人别生气,新来的小孩还不懂规矩。你,问你话呢,还不赶紧回答。” 小何青剧烈咳嗽起来,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竟是这样的美貌,一时之间他竟然忘了呼吸。 “我,我不敢……”小何青再次低下头支支吾吾道。 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清浅一笑,厅内的灯火开始一跳一跳地忽明忽暗,仿佛在她的笑容面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就他了。”女子轻声对旁边人说道,随后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用比刚刚多了丝温柔的语调干脆利落地对小何青道:“以后在我身边,不能说‘不敢’、‘不会’这种话,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我。还有,你要时刻记住,把头抬起来。” 小何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选中的人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虽然年纪尚轻,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张扬的气场和自信的光芒,小何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融化在了她的剑一样锐利的目光里。 小何青根本想不到,将来他的一生,都将和这个年轻女子深深地羁绊在一起…… …… “大公子,大公子?” 一个声音把何青从回忆里拉出来。何青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大公子,”老先生对何青说道,“请抽一支签吧。” 何青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手在从竹筒上选了几圈,犹豫了一会儿抽了一支。 何青把竹签反过来,沉默了片刻后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玉钗遥知无去路,再寄巫山月下逢” 何青读完后,沉默了片刻。老先生道:“大公子这是明白上面的意思了。” “其实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可是,”何青说着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哽咽之声,“可是这让我怎么甘心呢,哪怕听到她的一丝丝消息,也是好的……” 阿音也叹了口气,对刘信轻声道:“何大哥对何夫人,真是用情至深啊。” “不,”何青转过头来道,“她不是我的夫人,她是我仰慕之人。我配不上她。” 刘信安慰道:“何大哥,别难过了,这世上的事都讲究因果,那些失去的,没有缘分的事,总会用其他的方式回来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或许……或许将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呢。” 老先生对着刘信点点头:“这位小公子说的不错。凡事必有因果,虽然知道前路无多,可是仍然期待能够再次相逢于巫山月下,镜花水月有时候也是另一个现实,关键还是看公子的心态如何。” 何青听完,又仔细读了两遍这句诗,忽然舒展了眉头,眼含热泪,向身边的管家招手。管家心领神会地端上来一盘银子放在桌上。 “老先生一席话,晚辈如拨云见日,”何青站起身来作揖道“区区银两,不成敬意,还望老先生笑纳。” 阿音和刘信也赶紧站起来,一齐向老先生行礼。老先生赶紧起身,连连后退作揖道:“太客气了,我们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啊,郎君娘子们不追究小儿的过错,我们已经深感愧疚了。” 管家早已端来了两盘做工精致的点心候在一旁,只等何青一挥手,就呈上去。 “那还请老人家收下这些点心,都是刚刚在附近的糕点铺订做的,不知道味道如何。”何青道。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只见托盘上刻着“芦味轩”三个字,竟本县最贵的糕点铺。 “阿音姑娘,刘兄弟。”何青抬手示意。二人立刻心领神会,把点心端给爷孙俩。 那小男孩躲在老先生身后,畏畏缩缩地伸出手,飞快地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又赶紧转过身去低下头。 何青示意管家又给爷孙二人包了几盒饭菜,老先生把小孙子从身后薅出来,对着大家连连作揖告别道:“各位后会有期。” 刘信怅然若失地坐下,全然没听到老先生的道别,何青也沉默不语,大家都在想着各自抽的竹签。阿音左右看看二人,夹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盘子里,打破了沉默道:“何大哥,我记得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认错了人。我猜就是您的那位心爱之人吧,我和她真的很像吗?” 何青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道:“背影很像,相貌却不像,不过细细看来,你们两位的眼睛也有一些相似之处……终归是不同的,阿音姑娘也是独一无二的。” 刘信以前从没有仔细观察过阿音的眼睛,听了这话,他也循着阿音的目光望向她的眼睛,他这时忽然觉得阿音的眼神如此的清澈明朗,温柔又透露着坚定,像是旅人在途中看到的一汪深不可测汩汩而出的山泉水,让人心驰神往,想一探究竟。何青淡淡一笑道:“我记忆里的她一直是十几岁的样子,实际上,她比我还大几岁。将来如果我能寻到她,我介绍给刘兄弟和阿音姑娘认识,你们大家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交朋友了,我猜这位姐姐一定又漂亮又温柔。”阿音没有追问下去,她知道不是所有的经历都能当成故事挖来听的。 何青道:“美是很美,温柔谈不上,她是一位很勇敢的姐姐。” 何青说着,脸上尽是清风朗月,悠远淡然。 刘信给何青倒满茶水,举杯道:“何大哥,祝你早日完成心愿。” “好,”何青也举杯,“我祝刘兄弟早日娶到三个老婆。” 阿音笑的前仰后合,刘信双颊染上一片绯红,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羞涩道:“何大哥也跟阿音学坏了。” 阿音一撅嘴“咻”地一下站起来,一手叉着腰,另一手用筷子“铛铛铛”得去敲刘信的碗佯怒道:“你说谁坏,你最坏。”说完,举起筷子要来敲刘信的头。刘信不去护头,而且飞快地把碗端走,大惊失色道:“哎哎哎不能敲碗,敲碗会吃不上饭的。” 阿音把筷子一扔,一下把刘信推倒在桌子上道:“吃不上饭你就别吃。” 刘信伸手挡她:“哈哈,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何青看着二人打闹,微微一笑低下头擦了擦手。在这时,“咣当”一声从门口传来,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从门外挤进来几个一身白衫的壮汉,与阿音和刘信初遇那天在小饭馆找人的那几位一模一样的打扮,阿音定睛一看,吓的花容失色,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原来最前面的那位领头人,正是上次阿音和刘信初遇时找人的那位,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肃杀之气。 第17章 归途 刘信察觉到阿音的害怕,他条件反射般“蹭”的一下站起来挡在阿音身前,抿了抿嘴唇。阿音抬头看刘信,拉了拉刘信的袖口,她知道,刘信也是同样紧张。 何青看了一眼阿音和刘信,又看了一眼那些白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端起茶杯小酌了一口。 几个白衣人在屋里环视一周,领头人不偏不倚看向阿音这边,阿音强装镇定地直了直身子,还不等她想好说辞,领头人就大踏步地往这边走过来。仅仅十几米的距离,走了不过几秒钟,阿音却觉得每一秒都那么漫长。 领头人走到桌子前面站定,对着何青弯腰作揖道:“何副侍,月余不见了,您怎么在这里?” 阿音和刘信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个来者不善领头人居然会对何青如此恭敬。何青放下茶杯摆摆手,打断道:“士泽兄弟不必客气,我是路过此地,在此处稍作休息,为何这几次见你都是兴师动众的?” 阿音偷偷问身后何青的管家道:“他叫什么?什么泽。” “他姓高,叫高士泽。”管家悄声答道。 高士泽顺着声音回过头来,他身材高挑,白衣白帽,脸上蒙着白布,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看向阿音的眼神如剑一样锐利,又如千年寒冰一样冷冽。阿音赶紧坐好,不再出声。 “何副侍,最近上头催得紧,大家就查的多一些,打扰了何副侍用餐的兴致,真是对不住。”高士泽答道,说完又连连行礼表示歉意。 “无妨,士泽兄弟有任务在身只管去,不用为我耽误时间。”何青点了点头。 高士泽直起身子又看向阿音,疑惑道:“不知何副侍怎么跟这个奇怪的女子在一起。” 何青看了看阿音道:“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和你们的任务无关。士泽兄弟不如给我个面子。” 阿音和刘信听到何青这样说,都松了口气。 高士泽犹豫了下,盯了阿音很久,后退几步冷冷地道:“既然何副侍做担保,那在下就不打扰几位用餐了。”说完,朝几个兄弟一招呼,悻悻地退出了门外,出门前,又不甘心地回头瞪了阿音一眼,阿音心里一阵发毛。刘信轻轻拍了拍阿音的后背以示安慰。 何青开口道:“看起来,阿音姑娘似乎和我这位兄弟有些误会。” 阿音指手画脚编出一套说辞:“什么误会嘛,有一次在街上走路撞到那个人,他后来就故意次次找我的茬。”说完直勾勾地盯着何青,大有看他信不信的意思。 何青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道:“士泽兄弟做事是有一些急躁的。” 阿音的眼珠轱辘轱辘的转,这下轮到她发问了:“何大哥,那几个人是明月宗的打扮,何大哥你还和明月宗有联系啊。” 何青道:“士泽兄弟从前帮我做过事,后来大家就不在一处了,现在他在哪里做事我也没问过。我和那个明月宗并没有什么联系。”说完,何青一手撑着头,也直勾勾地看着阿音,模仿着阿音刚才的神态,嘴角浮上了一抹微笑,仿佛在回问阿音那你信不信。 阿音觉得无趣,撅撅嘴低头猛嗦了一口汤。 何青对刘信道:“刘信兄弟,这里距离你的家乡也只有一天多路程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吃过饭,我们只能就此别过了。我这边时间有点赶,没办法送你和阿音姑娘回家了。要不是这批货物买家催得紧不能耽误,我是一定不会半路留下你们的。” “何大哥千万别这样说,让您带了我们这么久,已经很麻烦何大哥了。再麻烦何大哥,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说完,刘信捅了捅正在大快朵颐的阿音,阿音咽了咽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指着刘信道:“对对,就是他那个意思。” “管家,”何青唤道。管家双手递上一对小巧精致的环形玉佩。何青道:“刘兄弟,阿音姑娘,这对玉佩是我从前的随身之物,现在赠给两位。我和那位士泽兄弟有些交情,如果今后再遇到他们,就把玉佩拿出来给他看,想必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刘信和阿音站起来正要拒绝,何青赶紧道:“不要推辞了,这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只不过求个吉祥意思。要是推辞,就是不把我当大哥了。” 刘信和阿音见此,只得收下。刘信行礼谢过何青道:“那兄弟请何大哥今后有时间一定来家里坐坐。” 阿音接过那对玉佩,在手里摩挲了几下,玉佩的背面凹凸不平,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阿音不大识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暗暗记住了那些符号的形状。 一行人就此拜别。何青带着自己的车队去了相反方向,临行前赠给了刘信二人足够的盘缠,好让他们安心上路,天黑之前,阿音和刘信找到一间客栈借住,不出意外的话,估计第二天下午就能到家。 刘信照例把远离进出口的房间留给阿音,自己把东西放好,随后走到阿音房间敲门。 “笃笃笃。” “谁啊,干嘛?”阿音的声音传出来。 “是我,我来看看你还有啥需要的。”刘信道。 “听不清,你进来啊。” 刘信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阿音正躺在床上,看他进来问道:“你怎么不关门?” “关门不太好吧。”刘信脸有点红。 “关上,我嫌有风。”阿音呵到,刘信乖乖把门关上,然后问道:“你还有啥需要的?” 阿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糖葫芦!我看到门口有卖的。” 刘信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一捆糖葫芦,足有七八支,在面前逛逛,一脸骄傲道:“给。就知道你想吃。” “咦,”阿音从床上“嗖”的一下跳下来,惊讶的问,“什么时候买的,没看见你买呀?” 她正要过去接,没想到刚刚一跳用力过猛,头发哗啦一下散开,里面绑的那枚指环掉到了地上,打了几个转后停在刘信脚下。 刘信小心翼翼地把指环拾起来,擦了两下拿在手里。那枚指环好像比平时更亮了,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红光。 阿音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环,“哎呦”一声,一只手去挽散下来的头发,一只手去拿刘信递给她的糖葫芦。刘信低头看指环,阿音注意力在头发上,二人都没留意糖葫芦木签上伸出来的一根长刺。阿音一接手,那根刺已经结结实实扎进肉里,随着刘信的脱手,在阿音手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哎呀好疼。”阿音吃痛道。 “怎么了?”刘信赶紧过来看,“疼不疼啊,我去找大夫。” 两句话之间,鲜血已经滴滴答答流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刘信手里的指环上,刘信像是按到针尖上一样,迅速把手弹开,指环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直直的掉了下去。 阿音见到刘信的异样,顾不得疼痛,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刘信看了看阿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准备弯腰去捡那枚指环:“奇怪,它刚刚好烫。” 指环在地上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还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阿音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也低下头看过去。不料刘信的手还未碰到指环,指环就射出一道鲜艳的红光,伴着一股热气往四周刮过来。 刘信和阿音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枚指环就“刷”地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过一个优雅的弧线,不慌不忙地向窗外飞去,顿时消失在两人眼中,留下二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第18章 草兔子 “我的指环!”阿音首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噌噌噌起身下楼去,刘信紧随其后,一齐来到大街上,大街上热热闹闹,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指环的踪迹。 阿音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蹲下来,抽了几声,“哇”地一声哭出来,刘信陪她蹲下,柔声安慰着,好说歹说把阿音哄回了屋里。阿音一进屋,就冲在床上趴着痛哭起来。 “阿音,阿音……”刘信摇摇她的肩膀。 “干嘛啊。”阿音抽抽搭搭的,一只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腾出来来推了刘信一把。 “阿音,你别哭了,指环不见了,我陪你去找,不管去哪里,我都陪你。”刘信坐在阿音对面柔声安慰道。 阿音抬起头看着他,两行泪珠挂在脸上,眼睛红红的,微微蹙眉,倒比平时多了一丝娇媚之感。“可是……可是指环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弄丢了它,就是弄丢了娘亲,我什么都没有了。”阿音委屈道。 刘信想了想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找到指环,就算一时想不到办法,我们也不能坐在这里一直难过啊。你想想,指环是沾到了你的血才飞走的,就是说你是它的主人,那我们就更有希望找到它了,不是吗?要是哭能找到它的话,我就陪你一起哭,指环听到了,自己就飞回来了。可是又不会这样,你说是不是?” “你这话奇奇怪怪的。”阿音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可是很快她又低下头愁眉不展,过了很久她抬起头来认真道,“那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哦,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这是自然,”刘信道,“那你现在怎样才能稍微开心点儿。” 阿音把脸转向墙壁嘟囔道:“我现在不想开心。东西没有了,一点盼头都没有。” 刘信想了想,慢慢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露出一件旧里衣来,这件里衣是他从家穿出来的,虽然一路上换过外衣,但里衣始终没有换,只是浆洗过几次,虽然成色有些旧,但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人好好爱护过。 阿音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转过来看着他。刘信顺着衣服下摆轻轻捋了几下,突然“唰”地一声把衣服撕开,阿音这才看到,原来这件衣服是有夹层的,此时夹层被破坏,从衣服的衣角咕噜噜掉下来一个小布包,刘信把布包拿在手里轻轻打开,里面原来是一个五彩绳编成的小链,挂着两个布缝的小红辣椒,上面还加了两片叶子,很是精致。 刘信把小辣椒递给阿音,阿音拿起来左看右看,忍不住感叹道:“哇,真好看,是你娘亲做的吗?” 刘信点点头道:“我刚生下来几年体弱多病,我娘就求了百家线,搓成这个链,又缝了小辣椒,还去神女峰许了愿,希望它能保佑我平安。” “有娘亲真好。”阿音脸上都是羡慕之情。 刘信正色道:“阿音,你替我保管吧。” “什么?”阿音惊讶道,“我怎么能替你保管呢。” 刘信脸上微微泛红,顿了一顿道:“虽然,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到办法帮你找到指环,可是我以后,一定帮你找到,帮你找到指环,再陪你去找娘亲。这个小辣椒,也是我生活的盼头,现在你拿着它,你要记得,你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你还有我。” 刘信说完,忽然想起了那个在亭子里躲雨的夜晚,阿音坐在地上,语气坚定地说“我要找到我的过去和将来”。他从未提起过这句话,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句话。 阿音感觉有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不知道说什么,她这么多年从没有和谁相处过这么久,也从来没有他人承受过这么重的感情。阿音用力捏了捏手里的小辣椒,过了半晌,才怔怔地答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阿音擦擦眼泪,起身走到窗子边,探出身子,伸手拽下来两根窗外的枝条,又回到床边坐下,抬头对刘信说道:“我渴了,给我倒杯水。”还是往常那种命令式的语气,眼神却温柔了很多。 刘信点了点头,他看到阿音情绪稳定下来,自己也开心了不少。桌上的杯子有些旧了,蒙了一层尘土,刘信拿起来轻轻地吹了两下,又倒上水涮了涮,感觉彻底干净了才倒了水。等他回过头,阿音正低着头把一绺头发编进了那两根枝条里。枝条在她的手里旋转着,像是在亲吻阿音的双手,又像是两只蝴蝶在上下翻飞,刘信看的出神,此时他真想自己也变成蝴蝶,和那灵动的手指一起跳舞。 “喂,你傻啦。”阿音的声音把刘信拉回现实,刘信低头一看,阿音早已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 “给你。”不等刘信说话,阿音就把刚编好的东西塞到他手里,自己抢过杯子一饮而尽。 刘信一看,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有大拇指那么大,只是尾巴长了些,与娇小的身躯格格不入。 “是小兔子啊,你的手真巧。”刘信赞叹道。 阿音提高了声调自豪道:“当然啦,我们那边送草兔子是可以给人带来好运的,现在便宜你了。” “为什么尾巴这么长?”刘信问道。 “这个,”阿音咋咋舌,“不是我不会编啊,我是特意这样编的,尾巴越长好运越多。” “哦,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刘信听她装模作样的解释。本想配合一下,奈何实在配合不下去,哈哈大笑起来。 阿音很是恼火刘信的笑场,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由分说把刘信推出了门,一边推一边嚷道:“你走你走,我要睡觉了,你别打扰我。” 刘信被关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阿音给他开门,便敲敲门道:“那明天早上我来叫你,你好好休息。” 屋里传来阿音闷声闷气的声音:“知道啦,睡了不要烦了。” 刘信回屋小心的把草兔子放在枕头边,简单收拾了下就沉沉的睡去,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草兔子的功效,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居然真的一夜无梦,只觉得浑身轻松,精神百倍。 两人吃过早饭继续上路,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刘信一路上兴致勃勃地和阿音讲着自己生活过的城镇,眼神中掩饰不住得意之情。 “阿音,离我家大概只剩半天路程了,这可是我的地盘。你要是还调皮,就不让你吃糖葫芦了。”刘信像唬小孩一样吓唬阿音道。 “你别觉得到了你的地盘我就不敢欺负你啊。”阿音叉着腰嚷道。 “我可没这么想啊,”刘信往前跑了几步停下,远远地看着阿音笑道,“你都欺负我一路了,我跑又跑不过你,我多可怜啊。” “那你还跑。”阿音眼珠转了又转,心里想着该怎么捉弄下刘信才好。她环顾一周,发现不远处有户人家门口拌了一地石灰,中间咕噜着冒着泡泡的水,周边有些石灰已经结了块。阿音计上心来,背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你怎么不跑啦,你接着跑啊。” 刘信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她是想走近了吓唬自己,毫无防备的后退了几步道:“不要使坏啦,你渴不渴,带你喝杯茶去。” 阿音走到那坨石灰旁边,一撅嘴道:“我不喝。”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转身,从地上抄起几块结板的石灰块朝刘信扔过去,刘信躲闪不及,踉跄后退两步抬起胳膊挡着,几块石灰不偏不倚正扑在刘信腰间,刘信反应过来,拍了拍身上,石灰粉早已经狠狠粘进了衣缝里,怎么拍也拍不掉。 阿音见状,站在原地捂着肚子笑弯了腰。刘信无奈道:“哎,越来越坏了啊,你是不是想帮我洗衣服。” “还想让我帮你洗衣服,我看你是讨打。”阿音止住了笑,又拿了几块石灰捏在手里,装作生气的样子使劲朝刘信扔过去,刘信见势不妙,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阿音边追边扔,两个人笑声不绝于耳。 跑着跑着,刘信一个急刹车停下,身后的阿音没留神,“哎呦”一声栽到他身上。不等阿音问,刘信马上把阿音推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嘘。” “怎么啦?”阿音从刘信背后探出小脑袋往前看,吓得马上缩回头,把拿着石灰块的手背在后面,轻声道:“那是,高士泽?” 第19章 离别 不远处那两个白衣人高高瘦瘦的,其中一个正是在饭馆对何青恭恭敬敬的高士泽,这时他们二人正并不像那天那样气势汹汹,而是一左一右背对着刘信和阿音,在交谈着什么。 刘信看把阿音护在身后,点点头小声道:“我们走。” 阿音小心翼翼地抽身后退,二人退了几步,仔细观察着高士泽二人,正准备拔腿就跑,从高士泽身后忽然窜出个小孩,没头苍蝇一样重重撞在高士泽后背上。 高士泽没防备,踉跄了下,恶狠狠的回头道:“长没长眼睛。” 这一回头正好和阿音刘信的眼神撞个满怀,阿音一慌,脚下一绊,“啊”地叫了一声,刘信赶紧扶住她。高士泽不再管那个孩子,而是发现猎物一般“噔噔噔”快步朝阿音走过来,几秒之间已经立在两人面前,阿音胸口一闷,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我们又见面了,小娘子。”高士泽捏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嘲讽之意。 刘信一把把阿音拉到自己身边,高士泽上下打量了几眼刘信,并没有说什么。 “这位大老爷,”阿音赔笑道,“您何必盯着小人不放呢,小人不值得您记着。” “我就是好奇,前几次见你,你还是个叫花子,后来还能居然跟何副侍攀上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我去哪儿哪儿都有你。”高士泽挑了挑眉毛道。 阿音见他围着自己踱步,知道这次是走不脱了,两只手背在身后搓了又搓,表情有些紧张。 刘信想起来自己包袱里带着何青送的玉佩,可是他看高士泽的样子,感觉对方来者不善,拿出玉佩对方也不一定留情面,于是先试探性的问道:“高大人,不如您看在何大哥的面子上,暂且放我们走,下次有机会,我们定要孝敬高大人。” 高士泽斜着眼睛看过来,不屑道:“这位小郎君,我还没问你话,你倒支使起我来了。” “高大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过去的事是我们小孩子无知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将来何大哥知道您这份心意,也定要代我们感谢高大人。” “用不着句句不离你何大哥,看你也像读过书的样子,怎么不知道天高皇帝远这句话?” 街上人不多,却也来来往往。阿音看了看高士泽,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位白衣人,忽然冲高士泽身后大喊:“何副侍,快救我们。” 刘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搞懵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发现何青的身影,他这才明白原来是计。高士泽和他的同伴也慌了神,扭头看过去。阿音趁机把刘信用力往旁边一推,刘信一下子摔倒地上,然后阿音瞅准时机,没等高士泽他们回过头来,把手里早就搓成粉的两大把石灰一扬,高士泽扭过头来,瞬间被呛的睁不开眼,一吸气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刘信倒在地上,没有被石灰伤到眼睛,只眼前烟雾缭绕,模模糊糊的阻挡视线。他三两下爬起来,他挥舞着手臂驱赶着石灰粉末,隐隐约约看见高士泽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把同伴粗暴地拉过来吼道:“别吹了,人都跑了,还不去给我抓回来。”等粉末消散了,刘信再次定睛看去时,几个人都不见了,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追进了远处的茶馆。 刘信顾不得满身满头的石灰粉,赶紧朝那个茶馆跑去。进门一看,哪有什么阿音,路人们都好好坐着喝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刘信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小二迎上来堆笑道:“客官来点什么?” 刘信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小二问道:“小哥,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和两个白衣服的人跑过去,有没有?” “有,有,两个白衣服的大爷刚从后门走了,姑娘么,倒是没看见什么姑娘。” 刘信一下子没了方向,他失魂落魄的走出门站在街上,这一切来的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以前他无论去哪儿阿音都叽叽喳喳地跟着,如今只剩他自己,他反而惶恐起来,哪怕身边是自己熟悉的街道,他也好像被扔进了无边地狱一样害怕,甚至比在天祥寺抓走那次更可怖。刘信知道阿音是为了保护他,可他还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站在原地等阿音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店小二从屋里跑出来,拍了拍蹲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刘信道:“小公子,小公子,刚刚有位客人让我告诉你,一个姑娘说让你先回家,等她没事了就去找你。” 刘信“噌”的一下站起来问道:“姑娘?什么姑娘,哪位客人让你来找我的?” 店小二道:“那位客人已经走了。” “他长什么样子?” “就,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客人。”小二被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阿音知道他家地址,想到这儿,刘信心里有了些许安慰。他抬头看看天,太阳都落山了,只剩了些余晖落在街道上。刘信把包袱往身上背了背,大步往家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前那栋二层红色砖楼却越来越清晰。窗户上烛影跳动,刘信的心也跳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摸了摸生锈掉漆的门栓,终于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第20章 结亲 刘信在门前踌躇片刻,想敲门却又不敢有下一步动作。过去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已经足够让他对这栋房子陌生起来,所谓“近乡情更怯”似乎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刘信的脑海里还是和阿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还不太能接受自己即将回到从前那种平淡生活的现实,刘信知道,从前和今后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了。 犹豫了会儿他终于轻轻地扣了扣门栓。“阿娘,我回来了。”刘信说完,侧着身子听了听,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阿娘,我回来了,阿娘。”刘信提高音量又道。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书薇,书薇你在吗?”刘信心里疑惑起来,他也不再等回话,而且抬起手轻轻推门,出乎他意料的是,门竟然没上锁。 门口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刘信径直来到母亲房间在,在最后一个拐弯处他停下了脚步,他听到屋子里是母亲和另一个女人在聊天。 “呀,公子,你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刘信抬头一看,一个端着水壶的女孩正在对面笑盈盈地看他。 刘信冲她笑了笑,做了个“嘘”的手势。 “书薇,是谁来了。”刘母在屋里问道。 “夫人,是公子回来了。”书薇看着刘信调皮地眨了眨眼,端着水壶走了进去。 “信儿回来了,信儿,进来吧。”刘母道。 刘信整理了下衣服,跟着书薇走了进去。“信儿,你看谁来了。”刘母道。 刘母身边坐了一个浑身绫罗的年轻女人,身上大红大绿的颜色很是扎眼,还戴着玉石项链和佛珠手串,巨大的珠子和那女人娇小的身躯显得极其不协调。 刘信一看,赶紧低下身子作揖道:“二姨。” 那女人点点头,招呼刘信过来,捏了捏刘信的胳膊,轻笑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信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在家成天听宁儿说,想和她信哥哥一起玩。” 刘母微微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天才回来,你去哪里了。还有这是身什么衣服,窄袖窄裤的,一会儿去跟书薇换了吧。” 刘信刚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李老先生那儿的衣服。 “阿娘,我……我路过隔壁县的庙会,一时贪玩耽误了几天。”刘信想了想,准备先打个圆场,等以后有时间再仔细和母亲讲讲最近的经历。刘母似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话锋一转补充道:“正好你回来了,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一旁的韦母赶紧用手中的扇子拍了拍她,冲刘信摆了摆手道:“哎呀,都多晚了,孩子刚回来,都不让孩子歇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去吧去吧信儿,路上累坏了吧,书薇,带你家公子去吧。”刘母只能作罢,示意刘信下去。 刘信不明就里,但也没说什么,恭恭敬敬作了揖,退出去走到自己房里。屋里没点蜡烛,有些暗,他借着月光环视四周,自己的屋子还是以前的样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简洁明了,可是现在看来总是觉得有些冷清了。 刘信把阿音送给自己的草兔子放在书桌正中央,伸手弹了一下兔子长长的尾巴,兔子一下子歪在桌子上,刘信觉得,好像下一秒阿音就来揪他耳朵,并且大喊:“不许欺负我的兔子。”想到这儿,刘信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咚咚。”响起了两声敲门声。“不会是阿娘来催我睡觉吧。”刘信一边想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床上,裹好被子,然后才回应道:“谁啊。” “是我,书薇。”书薇甜甜地说道。 “是书薇啊,我还以为是阿娘,”天有些冷,刘信裹着被子坐起来道,“进来吧。” 书薇推门而入,手里举着一支蜡烛道:“公子,冷不冷啊,忘给你点蜡烛了。”说完,把蜡烛放在床边的小柜上。 “没事儿,不冷,挺暖和的。”刘信道。 书薇打开柜子,从底层拿出一床被子轻轻放在刘信床脚,嘱咐道:“公子,冷了就盖上这个,别冻病了,” 刘信点点头,仔细端详着书薇,书薇的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意,那种笑容和阿音爽朗活泼的感觉不同,而是和善宽容的,让人如沐春风般放松舒适。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刘信也从未见书薇着过急红过脸。 “书薇,我这次认识了一个女孩。”刘信神秘兮兮地道。 “哦?公子认识了哪家的姑娘。”书薇饶有兴致地听着。 “她呀,不是哪家姑娘,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反正,反正,”刘信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语无伦次地说道。如果不是屋子里很暗,一定能看见他通红的双颊,“反正她可好玩了,你们要是认识,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公子这次回来的这么晚,想必就是和这位姑娘在一起吧,”书薇道,“何不邀请她来家里玩呀。” 刘信“嘿嘿”笑了两声,翻身躺下道:“我邀请她了,她过几天就来了。” “好呀,”书薇笑吟吟拿起桌上的草兔子道,“这是个什么,怪有趣的。” “这就是她编的兔子,好不好玩。” “好玩,只是兔子尾巴哪儿有这么长的。”书薇疑惑道。 刘信咋舌道:“哎呀,她是个小笨蛋,不记得尾巴怎么编了,塞不回去了。” 书薇微微一笑把兔子放下,像是哄小孩一样对刘信道:“公子快睡吧,夫人说让你明天醒了早点去找她,说有事找你商量。” “书薇,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为什么今晚不告诉我。” 书薇神秘的摇了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可不知道,公子明天早上就知道了。”走到门口,书薇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不会是坏事的。” 刘信看着书薇轻轻把门关上,咂了咂嘴侧身躺下。他看着窗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不太熟悉环境,或许也可能是这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没有他熟悉的那个人。 “哔咕哔咕。”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鸟叫。刘信微微睁开双眼,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刘信翻了个身,用被子重重蒙上双眼。 “公子,公子。”书薇还记得昨晚夫人的嘱咐,早早地过来敲门,“公子快醒醒吧,夫人她们在楼下等你呢。” “知道了,就来。”刘信在屋里嘟嘟囔囔。 书薇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厨房端了两杯水来到楼下大厅,给两位夫人放在桌子上,柔声道:“公子已经起来了,很快就过来。” 刘夫人点了点头,赔笑道:“二妹,你看我这孩子,毛病一大堆,给他说亲,真是丢死人了。” 对面的韦夫人换了身衣服,虽然仍是大红大紫,但是配色柔和了不少。“大姐,孩子嘛,都是这样的。信儿是个好孩子,我是看他长大的。” 正在这时,刘信收拾完毕来到了门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踌躇不前地站在门口。“信儿,快过来。”刘夫人招呼道。 “信儿,到姨姨身边来。”韦夫人笑着招手。刘信其实并没有见过这位姨妈几次,只是小时候听外公外婆聊起过,这位二姨妈年轻貌美,从小争强好胜,很有想法,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她也打定主意不出阁,最后年纪大起来了,才自己选了外地富商韦氏,嫁过去虽然是继室,给好几个孩子做后娘,但韦家家大业大,做得一家主母,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刘信的阿娘外表看着凌厉古板不苟言笑,性格却敦厚老实,刘家一直与这位姨妈来往甚少,有不是同乡的缘故,也有阿娘和姨妈并没有十分亲近的缘故。 刘信看到韦夫人,并没有觉得和蔼可亲,但是阿娘在旁边,只得慢慢走了两步,如果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听到什么话,他一定后悔自己站的离椅子太远,摔倒了也没有扶的地方。 “信儿,来,姨姨跟你说件好事。你也是大人了,姨姨和你阿娘给你安排了门亲事,先定下来,准保你乐意。” 什么?定亲?刘信的脸一阵煞白。 第21章 原委 刘信惊愕地很久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刘母觉得很是尴尬,打着圆场:“这孩子,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信儿,你猜猜是哪家姑娘。” 刘信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她蓬乱的头发,她一步一步背着自己往前走,她用筷子敲着碗,她编了草兔子放到自己手上…… “阿娘,我……”刘信刚开口,刘母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抢先道:“信儿,以后隽宁就是你未婚的娘子了。你也不是大姑娘,这没什么可害臊的。” 竟然是隽宁?刘信一时之间听到了太多他难以置信的消息,他想说些什么,又看到了阿娘微蹙的眉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不该开口。 韦夫人得意的笑了,端起茶杯来小口嘬着,眼神不住的瞟向刘母和刘信,不知道是真的没注意到几人的窘态,还是根本不想注意。 书薇走过来,以一种十分隐秘的动作在身后轻轻拉了拉刘信的衣袖,解围到:“公子从小和表小姐一起长大,如今定亲,是两家人亲上加亲的好事。不过做了这么多年兄妹,忽然有了新身份,公子可能一时之间还不太适应。” 刘信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缘故,自己这时推脱不得,只得点点头,先应下来,以后再图别的,于是木讷地道:“是,是……” 韦夫人放下茶杯,长舒了口气,以一种胜利者的目光略过了刘母,又略过了书薇,最后停在刘信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并没说话。 屋里这一霎那的安静,静的有些可怕,连灰尘掉落的声音好像都听得到。 “哎呀。”刘信还没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衣服上已经淋了一身茶水,书薇正在慌乱的拿布低头擦着。 刘母责备道:“这是干什么,收个茶杯都收不好。书薇,你可没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 “对不起,对不起夫人。”书薇慌张地抬起头,刘信看到她眼神的一瞬间就知道,书薇是故意的。 “还不下去换衣服。”刘母没好气地道,说完心虚地看了一眼韦夫人。韦夫人嘴角浮上一丝轻蔑的笑意,她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刘信赶紧和书薇行了礼退出来。路上刘信越想越不对劲,在楼梯口停下来,忽然转身问道:“书薇,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娘和姨妈突然给我和隽宁定亲,我对隽宁从没有非分之想,一直当妹妹看待,我怎么可以成为她的夫婿,这件事太不妥当了。” 书薇赶快示意他不要说话,没带他上楼,而是绕到后堂一个杂物间,才悄悄对刘信道:“公子别急,这事是韦夫人先提出来的,夫人是觉得公子和表小姐青梅竹马,很是般配,所以也就同意了。再者……” “再者什么?”刘信催促道。 书薇吞吞吐吐地说:“再者,再者这件事另有缘故,我只听了一句,好像……好像和老爷的欠债有关。” “我阿爹?”刘信大吃一惊,“我阿爹以前欠的债不是早就还完了吗?” “书薇不好多说别的,公子若是想弄清楚原委,等韦夫人走了以后,再去问夫人比较好。”书薇从柜子里拿了件干净衣服递给刘信又道,“如果公子不想让夫人为难的话。” 说完,书薇就走了出去,留下刘信一人在房间里。刘信的疑惑越来越深了。他只好先换了衣服。接下来这一天,刘信如坐针毡,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好不容易挨到晚上,韦夫人雇了轿子走了,吃过晚饭,刘信听说阿娘要回房烧香,便悄悄跟在刘母身后。 刘母的房间很是别致,门后请了一尊佛像,佛像两旁贴了两幅按语,下边的香炉已经盛了满满一罐香灰,后面挂了一扇屏风,将卧房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刘母点上香,朝佛像拜了两拜道:“信儿,有什么事吗?” 刘信忐忑地走出来道:“阿娘,是,是关于我和隽宁的亲事……” 刘母疑惑道:“怎么,你和隽宁不是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刘信咽了咽口水,叹了口气道:“阿娘,我和宁妹妹虽然关系很好,可是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从无男女之意,贸然结亲对隽宁也不好,一定是二姨妈误会我俩了,还请阿娘和二姨妈再仔细斟酌一下这件事。” 刘信本来以为自己唐突前来谈退婚之事,一定会挨一顿批评,可是刘母却一反常态,抿了抿嘴道:“信儿,你坐。” 刘信在椅子上坐下,刘母倒了杯水给刘信,自己在桌子另一侧坐下,缓缓道:“信儿,我和你二姨妈都觉得你和宁儿两小无猜,彼此是有情有义的。但这并不是给你们定亲的主要原因。” “那什么是主要原因。”刘信往前凑了凑身子,急切道。 “信儿,你是大人了,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你知道的,你小时候,你爹染了怪病意外去世,厂子里的生意也被人动了手脚,那个时候咱们家欠了很多债。” 刘信听着,点了点头:“阿娘,我知道这些,您不接受亲戚们的救济,把我送到外婆家,独自一人给人洗衣服卖包子,做了很多年苦工才还清了债,然后您才把我接回来。可是,我们已经还完债了,而且这和我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刘母脸上云淡风轻,声音却无比沉重:“前些日子,阿娘差点摊上案子。有一户债主拿了一笔几千两银子的借条,说我们逾期不还,告到了官府,不仅要连本带利的还钱,还一心要拿我们的宅子做抵押。阿娘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钱还他们,就是你外公外婆也没这么多积蓄。后来你二姨妈知道了这件事,拿出她婆家的钱来不说,还联系了她府上的姨娘活动关系,隽宁的三娘是隔壁县县丞的女儿,虽然是隔壁县,可是到底和咱们这儿的官府能走动走动,这才让阿娘平安回来,不用坐牢了……” “什么?阿娘,他们把你抓走了?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们做了什么?”刘信急切道。 “好信儿,阿娘什么事都没有,”刘母拍了拍刘信头,和蔼道,“你二姨妈知道的及时,提前打好了招呼。” 刘信想不到,自己晚回来了这么些天,家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细细看着阿娘,阿娘的脸上仿佛多了几道皱纹,比起他离家之时沧桑了不少。想到这儿,刘信心里一阵痛楚,他的母亲遭受了不白之冤,自己年纪不小了却什么也做不了,刘信起身“扑通”一声跪倒,不住的愧疚道:“对不起,阿娘,是信儿的错,信儿无能,信儿回来晚了,信儿对不住阿娘……” “书薇,快来,把你哥哥扶起来。”刘母搀扶不起,只好叫来书薇,二人一起才劝住了刘信,让他起身坐好。 “信儿,不是你的错……是,是阿娘对不起你……”刘母说完,竟然掩面哭泣起来。 刘信不明就里,看向书薇,书薇无奈道:“其实,那些人本来是要抓公子走的,公子不在家,就抓了夫人。他们不只要我们的宅基地,还……” “还有什么?”刘信问道。 书薇哽咽道:“那上面抵押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有公子本人……” 第22章 搬家 “什么?有我?”刘信惊地站了起来。 书薇道:“那张借据上字迹凌乱,但确是老爷的字没错。我和夫人其实也有过疑惑,老爷绝对不会把公子抵押出去的,何况当年欠债之事本就疑窦丛生,根本没有调查清楚,为什么这家人当年不来讨债,而是等到现在才借故闹事。只是当时形势急迫,他们又气势汹汹的,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如果不是你二姨妈从中周旋,说你早就和宁儿定了亲,那些人势必要……”刘母叹气道。 书薇见刘母面露难色,接过话茬讲到:“事情平息以后,韦夫人提议,不如真的让公子和表小姐结亲,一来堵那些人的嘴,二来两位也到了年纪,又是青梅竹马,两家共结秦晋之好,也是好事。夫人推脱不得,而且韦夫人拿那几千两银子说嘴,夫人只能应下。”书薇顿了顿又说:“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可是夫人何曾不想让公子娶一位称心的小姐,不是事出突然,夫人又怎么会不过问公子的意思就直接定下来呢。” 刘信沉默了,短短几天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刘信感觉这个时候自己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可是他心里仍有一丝纠结,犹豫了又犹豫,吞吞吐吐道:“娘,我对宁妹妹……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相信宁妹妹对我也是一样。骤然让我们结亲,恐怕……恐怕……” 刘母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倒也是合适的,从前你们岁数小,可能没想过这回事,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顺水推舟也就罢了。” 刘信心头一紧,喉咙仿佛被重锤砸了一样生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懂这种感觉从何缘起,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失去了重量,正飞快地坠入无底深渊。 书薇见二人都没说话,给双方都倒了杯茶缓和气氛道:“夫人,公子,眼下最重要的,是疑窦丛生的当年之事。”说完给刘信使了个眼色,刘信明白,事到如今,不光他自己,是什么也保全不了了。 “娘,只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我爹的死本就有蹊跷,将来,我一定会把这些事调查清楚的,请娘放心。”刘信发誓道。 刘母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去吧,书薇,帮你哥哥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后天就搬家。” “搬家?为什么要搬家?”刘信问道。 “你二姨的钱到底还是要还的,如今我们只能卖了这处房子先还上一部分。你二姨那里还有一处闲置的宅院我们可以搬过去住着,她的意思也是既然定了亲,不如直接住过去早点把事情定了。”刘母说道。 刘信见事情已成定局,心里又多加了一重伤感。转瞬间阿音的音容笑貌出现在他眼前,仿佛戳着他的头笑道:“钱呢,怎么不给我买糖葫芦”,刘信想到阿音不识字,便问道:“阿娘,我们走的这么急吗?能不能在多留几天?”话一出口,他没想到自己声音都是颤抖的。 “怎么了,为什么要多待几天?” “我……我的,我的一位朋友过几天要来,我们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了。”刘信说完有些心虚,便低下头不敢直视刘母。 刘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信道:“这样吧,我们先过去,去了以后再想办法通知你那位朋友。” 刘信知道阿娘现在并不想得罪自己的妹妹,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刘信除了收拾两下东西,就是出门看阿音来没来,然后把隽宁家地址告诉左邻右舍,要是自己走后,有个小姑娘来找自己,就跟她说去这儿找他。 书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后来索性自己把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整理了,顺便把刘母支开,好让刘信专心等阿音。 等来等去阿音一直没出现,刘信觉得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脱不开身,只恨自己帮不上她。 书薇正擦着桌子,抬头看了看刘信道:“公子你呀,干脆变成石狮子蹲在门口好了。” 刘信倚着门框朝远处看了又看,恨不得把眼睛抠出来贴在门上,心不在焉道:“书薇,东西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一会儿马车来了咱们就走。买主刚才也来过了,和夫人商量了交房的事。” “买主来过了?”刘信回过头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公子你的眼睛啊望那位姑娘都快要望穿了,哪儿还能看得见别的。”书薇把抹布翻了个面打趣道。 刘信不好意思道:“这两天辛苦你收拾家里了。” 书薇“咯咯咯“地笑道:“公子一直都这么客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拿我当外人呐。” 刘信摆摆手道:“我不是把你当外人,我从来没把你当下人,我是把你当妹妹。” 书薇微微抬眼,眼神中有些许喜悦,但她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克制:“那就更不要说辛苦这些话了。我从小就在刘家,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为夫人和公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门外传来咯哒咯哒的马蹄声,两辆马车停在门口。刘信和书薇把行李塞上马车,又扶着刘夫人上了另一辆,随着一声鞭响,几个人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刘夫人很是平静,斜靠着闭目养神,书薇坐在刘夫人身边简单的叠着衣服,刘信坐在对面,一个劲地向窗子外探头,看着那个院子在自己的眼里越来越小,又飞快地消失在视野里,任凭他怎么眨眼都再也不见。 刘信心里泛起些许失落,他坐回马车看着书薇,书薇刚叠完衣服,她也抬头看了看刘信,又马上低下头做起了针线活。二人都没说话,刘信觉得甚是无趣,不知过了多久又沉沉的睡过去,恍惚间梦见自己从隽宁家出来上了马车,阿音正站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他刚要回头说些什么,马车一个颠簸,书薇拍醒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醒醒,韦少爷派人来接我们了。” 刘信一个猛子坐起身,马车已经到了韦府门口,书薇正在和刘母往车下搬东西,刘信摸了摸睡麻的脸,赶紧下车去帮忙。韦府很是气派,十几个小子站在门口等着接他们,韦复盛从台阶上走下来,他身形高大,腰直身正,在一众人等间鹤立鸡群。韦复盛穿了一身素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山水折扇,不慌不忙地轻轻摇着,见刘母下车,赶紧收了扇子过来扶住,笑道:“姨妈一路舟车劳顿,一定辛苦了吧,我母亲一早就跟我说姨妈要过来,屋子已经安排好了,也略备了些酒菜给姨妈洗尘。” 刘母欢欣不已,连连道谢。书薇紧接着下来,一见韦复盛站在车旁,英俊非凡,书薇立刻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韦复盛没有直接去扶书薇,而是伸出胳膊让书薇轻轻一靠,书薇顺势便踩到了凳子上,稳稳当当地下了地,书薇缩了手,向韦复盛轻轻弯腰行礼,韦复盛也微笑着回礼,然后便安排小子把几人的行礼拿了进去,自己搀着刘母往里走。书薇看着韦复盛的背影,想到自己小时候见过他的情形,那时书薇穷困潦倒,在街上撞倒在一人怀里,那人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将手里的食物给了将要饿死的书薇。从前书薇跟着刘母,韦复盛也来过刘府,书薇见过几次,但碍于礼法身份,书薇总不敢上前多说话,那时候书薇才知道,小时候给自己吃食的那个好心公子就是韦复盛,如今离恩人这么近,他又如此俊朗潇洒,书薇心里紧张的像兔子一样乱跳起来,不知不觉走了神,紧跟着韦复盛就往府门里去。 刘信从马车里一探头,发现几人已经进了大门,就剩自己还在外边,书薇看见刘信还没跟上来,赶紧又回身去接。刘信自知韦复盛从前便不大喜欢自己,便也不想自讨无趣,纵身一跃从马车上蹦了下去。 几人在韦府安顿好住了几天,恰逢韦复盛儿子百日宴会,韦家早已安排好了宾客邀请事宜,将方圆十里生意场上来往的客人都邀请了来,这院男客居多,韦府女隽多在另一个院里宴请各位夫人。刘信在侧桌坐着,桌子上山珍海味摆了一圈,书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站在刘信身边悄悄对刘信道:“公子,这韦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光这院里就摆了几十桌,外头还有。” 刘信给她夹了些菜放在盘里,递给书薇道:“你看看想吃什么,你们那边没有的,我多加些给你。”书薇轻轻一笑接过盘子,眼神却在院子里游走,最终落在了韦复盛身上。 韦复盛站在院子里与众人推杯换盏,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下首吃酒,他赶紧快走几步过去,举起酒杯对那人道:“士泽兄弟今日怎么有时间赏光,平时请你还请不来呢。” 那人转过头,一脸得意地与韦复盛碰杯道:“您贵人多忘事,如今又有了娇妻贵儿,想必是忘记给老弟发邀请了,不过没关系,这样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呢?” 韦复盛后背一凉,这人名叫高士泽,平日两人多有不睦,如今他不请自来,定是不安好心。韦复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杯酒我干了,士泽兄弟来了就是给在下面子,今日请士泽兄尽情吃喝,稍晚一些,我还要备份厚礼送到士泽兄府上道谢。” 高士泽哈哈大笑,也将酒水饮尽道:“老弟一定干了这盅。” 韦复盛拍了拍高士泽的后背,离开了桌子暗暗叫小厮们盯住高士泽,等他再回到宴会场上,突然闻到一股异香,他把下人叫过来问道:“今日可有谁吩咐了在院子里熏香吗?” 下人摇摇头道:“并没有过,太夫人和夫人都没下这样的令。” 韦复盛又道:“你可闻见有什么味道?” “小人愚钝,并没闻见,想是今天客人多,是有别的客人带了香料来吧。” 韦复盛眉头一皱,带香料不怕,怕的是有人暗中搞鬼。刘信坐在远处也闻见了这股异香,他努力嗅了嗅,身边一位男客见他动作,凑近了问道:“小公子是闻见什么香味了吗?” 刘信点点头道:“难道您也是?” 那个男客笑了笑并没在意,夹起一块菜道:“熏香多是女子的习惯,不知咱们这边是哪位客人今日这么讲究,宴席上还熏了香来。” 刘信感觉有些不对劲,也没再说什么。 第23章 喜宴 虽说是自己儿子的百天宴,可看到高士泽前来后,韦复盛便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不容易敬完了酒,他交代了自己夫人陪客后,立刻找借口离开了宴会,匆匆往西院走去。没走多远,韦复盛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少宗主脚步如此之快,是要去哪儿啊?” 韦复盛闻见一股异香,这味道和刚刚在宴会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回过头,原来是高士泽站在他身后,高士泽表情甚是得意,倒背着手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韦复盛在明月宗现任宗主手下担任重要职务,曾经为宗主继位出了不少力气,宗主这些年来一直很是器重,谁都看得出来将来下一任宗主之位必定传给韦复盛,因此派中人都叫他“少宗主”以示尊敬。然而近这一两年来,和他同级的高士泽在派中很是得宠,颇有分庭抗礼的势头,再加上宗主安排事务也多找他,韦复盛也只得暂避风头。 “原来是高兄弟。”韦复盛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个礼,“高兄弟不在前面喝酒,怎么到这后院来了?” 高士泽哈哈大笑起来:“想和少宗主单独说几句话,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 韦复盛略一沉吟道:“高兄弟有什么赐教之处就请直言吧。” “少宗主近日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恐怕连宗主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么些日子没上山给宗主请安,是不是连给宗主请安都忘了?不过宗主对您可是惦记的很,让我特意来给您道个喜。”高士泽道。 韦复盛谦卑道:“这些天没上山请安,是我的不是,但是我绝对没有忘记宗主吩咐的任务,我对明月宗的忠心天地可鉴,还请高兄弟在宗主面前美言几句,请宗主再宽限些日子,一定能够有所收获。” “少宗主,你有时间等下去,宗主也没那么多时间了。你监视了何青这么多年,说什么何青一直在用经商掩盖自己寻找逃走的前任副宗主这件事,你又说跟着何青一定能有所收获现在别说那个女人了,还能找到那个女人带走的指环,但这些全都一点消息都没有。”高士泽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依我看,不如把那个何青抓起来拷打一番,看看到底内情如何,这样来的更快。” 韦复盛急切道:“高兄弟,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这么多年何青借着经商的理由天南海北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找,的确是没有找到那个女人。何青的消息范围比我们广,等他有了消息我们再渔翁得利,这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莫不是你跟何青串通好了,一起欺瞒宗主吧,不然把你的家人抓起来审问审问,也好给宗主一个交代。”高士怀疑道。 “别动我家人。高兄弟,我们好歹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你怎么能怀疑我对宗主的忠心。”韦复盛激动起来,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宗主的意思。”高士泽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在韦复盛眼前晃了两晃道:“少宗主,你看这是什么?” 那瓶子如手掌般大小,细颈粗胆,通体黑色,瓶口一圈金边。 “黑釉瓶?这是……这是蛊毒。”韦复盛惊道。 “不错,这瓶是糠虫蛊。是派中最新培育的蛊毒。来之前我就把它下到你们家里人常用的那口水井里了。期限是一年,如果一年后你还向宗主汇报不出什么来。那就别怪兄弟对不住你了。” 韦复盛听完,只觉得急火攻心,胸口憋闷难忍。他知道,这糠虫蛊是明月宗特有的虫毒,那些蛆虫在药毒汤液中长大,以生人肉为食。如果到了期限没有解药,数条藏在体内早已身长几米的猩红的蛆虫就会咬破内脏从人体各个孔窍中钻出来,死状极其难看。 韦复盛想不到高士泽真的对自己家人下手,但他不知道高士泽这样做,到底有没有得到宗主授权,如今只得先咽下这口气,改日他亲自面见宗主再打探情况。韦复盛咬牙道:“好,既然是宗主的意思,那鄙人和家人合该领受。只是今天前来赴宴的宾客不该受这个罪,还请高兄弟发发善心,给他们解毒。” 高士泽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们明月宗向来不殃及旁人。想必少宗主也闻到我身上携带的佛郎花香了,此香原产于南疆,可解糠虫之毒。”说完,高士泽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径直出了院子。 韦复盛问道:“那我的毒也解了吗?” 高士泽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给你下毒有什么用,你的家人不是更要紧吗?” 韦复盛站在原地,两眼瞪的通红,恨不得当下便抓来高士泽生吞活剥了进肚。他越想越憋屈,忍不住抬手,一拳打在墙上,墙哗啦啦裂开一道口子,墙灰之中有不少碎渣,将韦复盛的手背割破了不少皮肤,鲜血顺着墙缝一滴滴流下来。 忽然院子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谁?”韦复盛尽力平静了语气问。 一个姑娘端着盘子从院墙后走了出来,待走近了几步后低头行礼道:“给韦少爷请安。” 韦复盛把双手背在身后,定睛一看,眼前这位姑娘肤色白皙,五官细巧,极有清丽淡雅之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了又想,终于在脑海里闪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名字。 “你是书薇?” “是。”书薇轻声答道,语气中颇有惊讶之意,“韦少爷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从前我们见过的,那时候你还小。这些年还好吗?”韦复盛关心道。 书薇仍旧低着头道:“承蒙韦少爷关怀,这几年还算顺当。” 这时,书薇看到韦复盛藏在身后还在流血的手,她抬头问道:“少爷,您是不是受伤了?” 韦复盛推脱道:“一点小伤,不碍事,一会儿洗洗就行。” 书薇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把手中的盘子放在地上,再次低头行礼道:“书薇僭越了,不知道能不能给少爷包一下伤口。” 韦复盛点了点头,书薇于是上前一步,给韦复盛仔细吹了吹伤口的灰尘,轻柔的用手绢包裹起来。韦复盛一看,在那方丝制手帕包扎下,出血果然少了很多。 “韦少爷,书薇还要去老夫人那里,就先告辞了。”书薇拾起盘子,后退两步恭敬道。 韦复盛想起自己要赶紧处理下毒之事,忙道:“你去吧。”说完,韦复盛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拐弯之前,他回头看了看也已经走远的书薇,又看了看她给自己包的伤口,那方绢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图案,是一朵并蒂而开的红莲。 第24章 重逢 书薇端着盘子左拐右拐进了前院,宾客陆陆续续要散去,书薇毫不关心那些人,直接来到屋子里,刘信、韦夫人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和几位丫鬟站在里屋门口,那个年轻女子抱着韦家小少爷,上下打量了一番书薇,但眼神很是谦和。书薇行礼道:“太夫人少夫人少爷,喝点茶吧,后厨刚沏好的。” “大少爷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你看见他了吗?”韦夫人抱怨道。 “回夫人,韦大少爷在连廊陪客人说话呢。”书薇原本听到了韦复盛和高士泽的对话,但她不认识高士泽,也不想掺和进去,更怕自己在别人府上说错话,索性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夫人,表少爷,”管家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刘信一回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个乞丐,在婚宴上闹事。” “把他赶出去不就行了,这点小事也用的着来麻烦我。”韦夫人恽色道。 管家面露难色道:“赶出去倒是简单,只是那些宾客被这么一闹,都没心思吃饭了,恐怕……还得您去安抚……” 刘信看韦夫人不耐烦,连忙说到:“二姨妈,今天是喜庆日子,不好赶人,您别急,我去看看。”而后又转头对管家说,“管家,麻烦你去厨房拿点馒头给那个乞丐,也算做点好事。” 说完,刘信跟管家急急走了出去,直奔酒席。没走几步,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厮拽着一个小乞丐的胳膊,两人拉拉扯扯大声叫嚷着,宾客们也不吃饭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把二人围起来看热闹。 “我又不是赖着不走,你抓我干什么。”那小乞丐高声嚷道。 刘信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是谁,好熟悉的声音。 “你也配吃我们府上的东西,吃了东西还顺走,拿了还要闹起来,你还走什么,直接跟我去见官。”那小厮不依不饶地道。 “办酒席是让人送祝福的,别人吃得我吃不得?大喜的日子你不替你们主子积德行善,反而刁难人,你等着遭报应吧。” “你——” 小厮说不过,抬手就要打。 那小乞丐一歪头,从人缝里模模糊糊看见刘信带着几个人往这边走,跳起脚来用手一指:“你家主子来了,还不赶紧跪下。” 小厮一愣神,那小乞丐抽出胳膊迅速从旁边桌子上抓了半只吃剩的鸡,反身弯腰,一个箭步就从人堆里挤了出去,等到小厮回过头,那小乞丐已经窜出大门,只留给了众人半条腿。 “少爷,这,”小厮支支吾吾道。 刘信眉头一皱说:“快把她追回来。”旁边几个家丁立刻冲出门追上去,刘信也跟着往外跑,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不好意思地跟连连道歉:“对不起各位,大家好好吃……” 安抚好了众人,刘信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往外看。没一会儿,门外几个家丁气喘吁吁地架着那个小乞丐进门,那小乞丐头被按着低下去,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嚷嚷着:“我不就吃了你们几个鸡腿嘛,至于嘛,还放狗咬我,你们好意思这么对一个弱女子啊。” 旁边一个小厮接话道:“你可不是弱女子,别说我们几个了,那狗追你都费劲,不过狗可不是我们放的,你拿着烧鸡跑,它不追你追谁。” 那几人把小乞丐押到刘信面前,一把把他推到地上,然后齐刷刷对着刘信行礼,合声道:“请表少爷发落。” 小乞丐低头手撑着地,闷声哼道:“哼,不讲理,真是不讲理……”说完,从他怀里骨碌碌掉出只鸡腿在地上。 刘信没理几个家丁,反而蹲下身去,歪着头凑近去看那小乞丐,笑盈盈轻声说道:“吃了东西你还想跑?看来非得把你关个十年八年的才解气。” 那小乞丐一愣,猛地抬头,迎接她的不是恶狠狠的神情,而是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在破庙里半夜唤醒她的眼睛,是在她送他回家时夕阳中依依不舍的眼睛。她曾在梦中梦见过很多次,却不曾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城镇能再次看见。 “是你!”小乞丐一声惊呼。 “阿音,”刘信叫出她的名字,“你还跑不跑了?” 面前的小乞丐不是阿音还是谁?阿音惊喜地看着刘信道:“怎么会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阿音说完,又得意地白了身边那几个家丁一眼道,“看吧,我就说我认识你们主子,让你们放了我,你们还不信。” “阿音,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刘信好奇地问。 阿音道:“我听说这儿有酒席,我是过来吃席的,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你。” 刘信笑道:“我刚才听声音就像你,人多又看不清,只好让人抓你回来。你跑的还是那么快。饿了吧,走吧,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阿音跟着刘信站起来,跟在刘信身后一蹦三跳欢欢喜喜地往前走,他们绕过前厅,来到一处后院。前后院房屋格局差不多,前厅摆着酒席人声鼎沸,后院却听不到什么人声,风一吹,只有树叶沙沙的响,尽管如此,后院冷清却不寂寥,院子里一棵椿树枝繁叶茂,阿音使劲嗅了嗅,空气中似乎有股椿叶香。两个院子只隔了一道月亮门,却恍如两个世界。 二人停在西屋偏房前,刘信开了门,客厅正中央摆着一桌饭菜,跟外面的喜宴比起来少了肉菜多了一些素菜。刘信搬了把椅子,又拿布擦了擦灰,才道:“你在这儿吃吧,这是我房间,饭菜都没动过,是我准备一会儿自己吃的。这里安静,你吃起来也方便。” 说完刘信又想了想道:“菜有点素,你想吃肉的话我去厨房给你拿只鸡。” “不用了不用了,”阿音摆了摆手,一屁股坐下道,“我刚刚吃烧鸡太多了噎得慌,吃点素的清清嗓子。” 刘信看着她又笑了:“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刚刚你被他们追,还有狗,你有没有受伤啊?” “受伤?”阿音刚往嘴里塞了半个馒头,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我怎么可能受伤,我把吃的扔出去,狗不就追吃的不追我了嘛,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我要是不拿点东西走,那现在我就在狗嘴里了。” 刘信点点头道:“你没受伤就行,那你是怎么被他们追到的?” “那只狗……有点大,我吓了一跳摔了一跤。”阿音道,“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家丁,别的地方喜宴就算不是免费施粥也不会赶走乞丐的,这几个人真小气,一会儿你一定要替我骂他们几句,最好打顿板子。” 刘信没说话,阿音扒了两口饭突然回过神来,连珠炮似的问道:“等会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家不是在阳城吗?你搬家啦?他们叫你少爷,这不会是你的喜宴吧,你成亲啦?”没等刘信回答,阿音干脆一拍桌子站起来,神情里掩饰不住好奇,提高音量道:“你真的和隽宁成亲啦?” 刘信这时才等到插得上话的机会,他赶紧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是隽宁家小少爷的百日宴……” “哦,那没意思了。所以隽宁在哪儿,我要见她,”阿音打断道,“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刘信耸耸肩道:“隽宁出门买东西了,你先吃饭吧,等她回来了我叫她来。” 听到隽宁不在,阿音悻悻地坐下,刘信又调侃道:“你不是也很久没见我了,你先凑合着看看我呗。” “你有什么好看的,我要看隽宁。”阿音甩了个白眼给刘信。 “肤浅,你人都来了,急什么,你多住几天,有的是时间看她。” “哦,你是不急,有本事你以后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别着急。” “你——” 刘信被这话噎了一下,涨的满脸通红,“你你你,你是姑娘家,怎么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你知不知道害羞啊。” “我呸,”阿音一急,不小心从嘴里掉出几个米粒,“还说我不害羞,你明明就是那么想的,心里指不定多着急,还不让人说,我偏要说,气死你。” 刘信被怼的一愣一愣的,呆在原地,嘴一张一合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张牙舞爪的阿音,刘信忽然想起之前两个人相依为命流浪的那些日子,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咧嘴笑了,直到笑的脸有些疼,刘信看着阿音,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和隽宁订婚的事,眼下他心里眼里只有阿音,其他所有事都仿佛是开天辟地之初的那一片混沌,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搬家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有多麻烦。””阿音敲敲桌子急道。 “你真的去找我啦?我等了你好多天。还在门框上贴了纸条呢。”刘信这才回过神,惊喜地打断阿音。 “我没有,别瞎说,”阿音口不择言道,“我路过而已,我找你干嘛,你那是贴的什么东西啊,我又不认识字。你是不是怕我找到你骂你啊。” 刘信脸上一副“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得意神情,道:“你怎么不问问附近邻居啊,我跟他们说了,如果你去找我,就让他们告诉你新地址的。” “问什么啊,我又没去过你家,我还以为我走错地儿了呢。” 刘信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声不响走了这么久,都没跟别人说一声,怕大家找不到自己,就对阿音说道:“我先不陪你了,外面还有客人呢我得去看看,你多吃点,一会儿没事了我再来看你。” “去吧去吧,带只鸡回来,”阿音头也不抬地道,“还有我的隽宁,我好想她。” 刘信走到门口,推开门,又回头叮嘱道:“吃完了也不要乱跑啊,在这儿等我,今天人多,容易跑丢的。” “嗯嗯嗯……”阿音挥挥手支吾了两声,一心扑在食物上,没仔细听刘信说什么。 刘信“吱呀”一声把门带上,转身往外走。出了院子来到前院,宾客还在热热闹闹地吃饭,一个男客人看见刘信走过来,冲他招手,刘信正要过去,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第25章 争端 刘信一回头,是个常在府里跟着韦夫人做事的小子,那人一脸堆笑道:“表少爷,夫人请您到前厅去一趟。” 刘信点点头,听话地跟着那人去了。 前厅比院子冷清许多,刘信一进门就看到韦夫人坐在正座上,底下是韦复盛的妻子站在底下,用纱巾掩面抽抽搭搭地哭着,旁边站了几个姨娘,五六个丫鬟仆妇都噤若寒蝉,气氛十分肃穆。 “二姨妈。”刘信行完礼,没敢仔细看大家的反应,就赶紧自觉退到一旁。 韦夫人也并不理他,而是对着大少奶奶问道:“陆明缇,你觉得你给韦家生了小少爷,就可以当家做主了是吗?” 刘信顺着韦夫人的目光看过去,大少奶奶陆明缇紧张地搓着手,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是的,母亲,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说,大少爷为什么突然要换掉我们平时打水的那口井,让下人们绕远去另一处。” “母亲,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少爷没跟我说别的,他让我不要多问,按他的吩咐照做就行……” “是吗,听大少爷的,”韦夫人轻哼了一声,“那你就不来回我,自己去办这件事吗?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府上谁当家?”韦夫人声音不大,却十分洪亮有力,每一个字都比前一个字声音重,听的在场之人全都后背一凉。 陆明缇慌忙跪下道:“母亲您听我解释,我回过大少爷,我不能私自做主,但是大少爷说事急从权,还……还骂我竟敢回嘴,说我不守妇道。我本想吩咐下去就来跟您请罪,可是……可是……” “你别在这儿装腔作势了。”韦夫人“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陆明缇吓得瘫坐在地上,韦夫人指着她气道,“如果不是我房里的人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叫你来,你会来跟我请罪吗?你现在当家做了主,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母亲,您误会我了,请您听听我解释,何必当着众人生这么大气呢?”陆明缇边哭边磕起头来。不孝是大罪,她从小被教育要恪守三从四德,哪儿担得起这种罪名。 刘信顺着陆明缇的方向看过去,正对着她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仕女独自坐在院子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着石桌上的猫,这画像笔触流畅栩栩如生,气氛也是十分祥和,刘信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隐约想起隽宁说过,韦复盛不喜欢猫,连陆明缇养的猫也很讨厌,隽宁也说过,自己父亲倒是喜欢作画,可这画上的女子年轻貌美,似乎不是韦夫人,难道画的是几位姨娘? 旁边一个穿着妖艳的女人甩着手帕走下来,刘信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儿,想必是从这个女人身上传过来的。那女人阴阳怪气奚落道:“我说陆大奶奶,你才嫁过来几天呐,你可别欺负夫人没孩子没仰仗,老爷去世这么多年,这个家要不是夫人操持着,哪儿能撑得了这么久啊,更何况宁大小姐早就过继给夫人当女儿了。难道你是觉得夫人没儿子所以目中无人了?” 刘信抬头一看,是府上的三姨娘。这三姨娘是县丞的女儿,又生过儿子,韦夫人都敬她几分,前些日子平息刘信家里的事,就是韦夫人发了话让她出力帮忙。 韦夫人显然被三姨娘的阴阳怪气激怒了,她虽然也不喜欢三姨娘,但她现在更生气的是陆明缇私自做主驳了她的面子,更何况她嫁过来这么多年最在乎的就是自己没有亲生孩子这件事。 “陆明缇,既然你这么喜欢当家做主,以后家里大事小情我都让人去禀报你,不过你刚生了孩子没几个月不能太操劳,小少爷我就替你照看了,你也不用来探望了,省的你操劳。春夏,冬夏你们两个,现在去奶妈那儿把小少爷抱过来。” “是。”两个丫鬟行了礼退了出去。陆明缇擦了擦眼泪,噤了声,无助的瘫在地上,自己的孩子被婆婆抢走,她连大气都不敢出。韦夫人成功一箭双雕,震慑了儿媳妇不说,还把孙子争到手,她瞬间没了继续针对陆明缇的兴趣,扬了扬下巴,几个丫鬟过去把陆明缇扶到了一边。刘信现在才敢抬起头看,不远处这个女人身形瘦长,高挑身材,皮肤白皙,虽然眼睛哭的像核桃,但是五官十分温柔,让人一看有种喊姐姐的冲动。 刘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没仔细听也管不了别人的家事,只觉得这些事捋的头疼,他还在想一会儿得给阿音带只鸡回去。 “夫人,这个小子是干嘛的。”刘信又闻到那股呛鼻的香味儿,不知不觉三姨娘走了过来,指着他回头问道。 韦夫人缓缓说道:“他就是我大姐的儿子,上些天跟你说的那个。” 三姨娘拉长音“哦”了一声,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宁大小姐的上门女婿。” 在场人听了都交头接耳起来,多数都是偷偷嘲笑带着几分不屑。刘信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并不在乎什么上门不上门的,他不自在的是自己并不想掺和进这种场合。刘信上前一步正色道:“前些日子多亏了姨妈和三姨娘帮忙处理家事,来了几天还没亲自面见三姨娘致谢,还望三姨娘原谅。” “不用了,”三姨娘甩了甩手,丝毫不想跟刘信多说一句话,“我又不是看你面子。” 韦夫人环视四周一圈,抱起胳膊道:“你们都回去吧,信儿留下,我有话要说。”陆明缇被身边的丫鬟扶着,虽然一直在抹泪,但该有的礼节一点都没少。四姨娘和五姨娘也挨个给韦夫人行了礼出去,三姨娘根本没等几个人行礼,韦夫人话音刚落就大摇大摆地出了门。众人都退下后,屋子里安静了不少,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刘信像是准备受刑的罪犯,感觉浑身不自在,咽了口唾沫,低着头等着韦夫人发话。 “信儿,叫你来是有件事问你,”韦夫人声音突然加重,“那个乞丐是什么人。” “二姨妈,她是我的……”刘信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下改口说道,“她是我和隽宁的朋友,所以……所以我让她在我偏房里休息,等隽宁回来。” “是么?”韦夫人轻轻蹙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怎么没听说过隽宁还有这个朋友。” “哥。”一声娇笑从刘信身后传来,刘信回头一看,隽宁提着大大小小几个包裹从门口探出头来,正冲着刘信眨眼,可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坐在正位上神情严肃的韦夫人,隽宁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连忙收敛了笑容,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刘信接了隽宁手里的东西交给身边两个小丫鬟,隽宁腾出手,站到了刚刚刘信站的位置,恭恭敬敬按次序给韦夫人行了个礼。 “母亲,东西都买回来了。”隽宁道。 韦夫人挥挥手,示意隽宁过去:“宁儿,你是韦家的大小姐,将来还要接管我们韦家的铺子,以后在人前不能这么不稳重。” “我知道了,母亲,我以后一定注意。”隽宁走到韦夫人身边,熟练给她轻捶着肩膀,眼神中满是不安和讨好,刘信低着头,两只手攥在一起,显得有些拘谨。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记住了吗?”韦夫人严肃地说,“刚才信儿说你有个朋友来了,还是个乞丐,这是怎么回事?” “乞丐?”隽宁望向刘信。 “阿音来了。”刘信轻声说。 “阿音?”隽宁瞬间两眼放光,但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兴奋,小声问道,“阿音来啦,什么时候来的,她在哪儿?” 三姨娘白了他们一眼,不屑地用手帕捂住口鼻,好像不挡住就会吸到乞丐的味道一样。 “你什么时候交的这个朋友,你除了刘信家还去过哪儿?”韦夫人突然发作起来,一把拉住隽宁的胳膊把她甩在地上。 隽宁猛然被拽倒,头磕在地上,她顾不上揉揉吃痛的部位也不敢做声,赶紧跪下解释:“母亲,我哪儿也没去过,您不让我去除了刘信哥哥家以外的地方,我怎么敢到处乱跑。这些年我只去过刘信哥哥家……” 韦夫人站起来向隽宁肩膀猛踢了一脚,怒不可遏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敢不我的听话,现在还在骗我。” 刘信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原本以为自己人微言轻在韦家地位尴尬,韦夫人是隽宁养母,隽宁又是大小姐,说阿音是隽宁朋友会更好解释,没想到却陷隽宁于不义之地。刘信回想了一下,每次隽宁来家里做客,隽宁的确哪儿也不去,她只是推说自己不喜欢逛街,想不到背后原来是韦夫人下的命令,而这些因果隽宁从没和他讲过。 “姨妈,您不要责怪隽宁了,这件事是我的错……”刘信赶紧跪下把隽宁扶起来,向韦夫人磕头请罪道。 韦夫人“哗啦”地一声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茶壶茶杯撒了一地,门外的下人们也齐齐跪下不敢吭声,气氛一下子焦灼到了顶点。隽宁揉了揉疼痛的肩膀, 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我还没跟你说话,你倒先来插嘴。”韦夫人怒气未消道,“刘信,我和你母亲通过信儿要你们早日成婚,你母亲推说你大爷爷去世孝期未过,想再等些时日,不会是看不上我们韦家想悔婚吧?” 刘信听的出韦夫人在阴阳怪气,也明白母亲被迫结亲的不情愿,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姨妈,母亲绝没有这个意思,大爷爷从前待我和母亲很好,父亲去世以后,大爷爷明里暗里给了很多帮衬,母亲也是想让我尽尽孝心,并没有别的想法。” “母亲,”隽宁擦擦眼泪道,“请您不要对刘信哥哥过于苛刻,刘信哥哥一旦成亲,就和入赘没有什么两样,将来再想给那边的亲人上香就不是易事了,您就行行好,全了刘姨妈这个心愿吧。” 韦夫人摆摆手让下人们都下去,坐下来叹了口气抹泪道:“宁儿,虽说你是你二娘生的,但这些年,我可是把你当成亲闺女一样,要是你再不心疼你母亲,我还能指望谁啊。这些年来咱们母女俩在府里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那个死人一点产业也没留给我,都在你大哥手里,我是一定得找个女婿帮着咱俩的,不然母亲的资产坐吃山空,天长日久这家里还有咱们母女的位置吗?” 隽宁张了张嘴,愣道:“母亲,您怎么说起这些话了?” 隽宁缓缓站起身走到韦夫人身边,轻轻捶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母亲,虽然我和大哥都不是您亲生的,但是大哥和我对您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您是我们的母亲,将来我跟大哥都会供养您,您何必每次都提起这种话呢?” 韦夫人没好气道:“你以为你大哥那么好心肠,他亲娘刚一死,老爷就娶我进门,他心里别扭着呢,这么多年也不冷不热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宁儿,你可得向着母亲,母亲平时对你严厉些,也不过是为了你好。母亲除了你,可再没别的孩子了,你可得跟亲一条心。” “母亲,我知道的。”隽宁应道。 “你也别觉得你大哥对你有多真心实意的,你年纪小很多事都看不透。他不过是拿你当个布娃娃摆弄,高兴了才给口吃的,等不高兴了,还不知道怎么对你。你啊以后就好好孝顺我,咱们才是相依为命的。” 隽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站在一旁,手里捶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脸上掩饰不住悲戚的神色。刘信也跪着不敢起来,抬头和隽宁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沉默着。 “宁儿,你是韦府正经八百的二姑娘,今后在女婿面前就拿出架势来,刘信入了门不娶外妾,家里还是你当家,剩的他有外心。你要还这个样子这个性格,怎么跟你大哥争?我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也只能跟你说,你要是当不起家来,等母亲老了,母亲还指望谁呢,你可别让母亲白忙活一场。”韦夫人喋喋不休道。 隽宁应和着笑了笑,很快又耷拉下了嘴角,沉默着眨了眨眼。 刘信叹了口气,外面忽然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声音,紧接着有几个人大喊:“走水啦,快取水来。”几个人一惊,都往外看去,远处一股浓烟正翻滚着卷上天空,韦夫人和几个姨娘赶紧出去瞧。刘信趁乱过去把隽宁搀起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外面又传来一声应答:“回夫人,是后院的西偏院走水了。” “西偏房……”刘信听到这句话,心里顿时揪了起来,“不好,是阿音那间屋子……” 第26章 密室 刘信几人和院里的下人赶忙来到后院,此时众人已将火扑灭了大半,还剩几缕青烟地从焦黑的废墟上挤出来,像极了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恶灵。 “阿音……”刘信上来就要冲过去,被几个下人死死拉住。韦夫人瞥了刘信一眼,大声问道:“管家呢,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年纪大些的驼背下人慢慢走上前来行礼道:“夫人,这间屋子不知为何突然走水,像是有人故意纵火,请夫人等奴才查出原因后再行发落。” “邵管家,你是府上的大管家,平日里也分管大少爷安排的任务,你的办事能力我是知道的,不过只怕你一把年纪了事多繁忙累着身子,这样吧,我让大小张二位副管家从旁协助你,有任何情况你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两个年轻男仆应了声,书薇从人群中挤过来,在刘信耳边悄悄说:“这两位是韦夫人身边人张嬷嬷的儿子。” “那这邵管家查起来得处处受限了。” 咦?这是……是阿音的声音! 刘信猛一回头,阿音正探头探脑在他身边站着,一脸凑热闹的样子。 “你去哪儿了,阿音,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刘信急切道。 阿音一脸淡定道:“我能有什么事,我有几百条命呢。” 书薇掏出手帕递给刘信,示意他擦擦额头,刘信这才发现自己竟急出了一头的汗。 “大少爷来了。”不知是谁一声吆喝,众人都齐刷刷的回头看,韦复盛带着几个小斯不慌不忙地从人群外边绕了过来,他走到人群前,先环顾了一周,然后道:“母亲,儿子来晚了,让母亲受惊了,此事,儿子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母亲一个说法。” 韦夫人似是早有准备,拍了拍手,小张管家上前来回话:“夫人料事如神,奴才前去勘察,果然在废墟东南角发现一处暗门,现在暗门已经被烧焦,暗门底下……” “是什么?”韦夫人问。 “是一条地道。” “什么?”人群中瞬间炸了锅。 三姨娘撇撇嘴道:“呵,在家中住了这么些年,想不到这院子里竟然还有地道。” 三姨娘觉得呆在这里甚是无趣,便喊了随行丫鬟,离开了此处往院里走。刚过了一个弯,正巧遇上隽宁带着两个丫鬟往这边来。隽宁看见三姨娘,止住了脚步,远远的给她侧身行礼。 “姨娘万安。”隽宁恭敬道。 三姨娘用手帕捂了嘴,并不想理她,看也不看就径直地绕了过去。路过隽宁身边时,她忽然注意到隽宁头上多了支明晃晃的珍珠步摇,她心里一惊,隽宁平时并不爱首饰,今日怎么如此显眼,便大嚷起来:“哎,你这支步摇是哪儿来的?” 隽宁冷不防地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回话不解地道:“姨娘,这是大哥送我的,说小侄子百日宴,让我戴上添添喜气。” 一听见是韦复盛送的,三姨娘气不打一处来,她轻哼了一声,抬腿就走还没离隽宁多远,便一边走的飞快,一边跟身后丫鬟抱怨道:“这样贵重的东珠步摇,连我都没有几支,怎么单给了别人。” 隽宁听见这话,叹了口气,身后的丫鬟不服气道:“二姑娘,三姨娘向来要风得风,不论大少爷给您什么,她总要挑最好的。这回,少不了还要到大少爷跟前去闹。” “算了,三姨娘把弟弟带大有功,要什么都是应当的。”隽宁抿了嘴,微微蹙眉道。 “整个府上谁不知道,三少爷他根本不是……” “别说了,”隽宁听见这话立刻脸有愠色,呵住丫鬟道,“树立一些风言风语,传它做什么,下次再敢说这话,别说陆姐姐罚你,就是我也不能不罚了。” “是,是,奴婢不敢了。”丫鬟见隽宁发怒,赶紧行礼,“二姑娘,还去走水那边看看吗?” “不去了,回房吧。”隽宁心烦意乱道。 走水那里人群还在围着指指点点,那扇破败的暗门底下隐隐约约是一幅画,依稀看得出是一张美人图,只不过那美人一只手举着一只杯子,脖子上挂着一条丝巾,丝巾猩红可怕,这画看起来泛黄破旧,应当是有些年头了,只是不知道出自谁手,画面更是十分诡异。 韦夫人哈哈大笑道:“大少爷就不必忧心这件事了,内堂的事我来处理便可。”说完,带着下人们就离开了此处。阿音和刘信也跟着人群离开,阿音回头看到韦复盛狠狠瞪了自己身边的小厮一眼,又去远处吩咐了邵管家几句话,随后带着小厮去了后侧门,那个小厮“啊啊”了两声,疯狂地用手比划着什么。 阿音拽拽刘信的衣角道:“你看,那个小子好像不会说话。”书薇赶紧摆手叫二人快走。刘信知道别人家的事少掺和为妙,带着她们快步离开了后院。 “阿音,你没受伤吧,怎么会突然着火的。“刘信关切道。 “我跟你说,这火突然就冒起来了,烧的可快了,就好像泼了油一样。”阿音睁大了眼睛道。 “是有人故意放的吗?” “那我哪儿知道,”阿音满不在乎地答道,“我都怕人家以为是我放的,就赶紧跑远了。” “你跑的还挺快。”刘信咂了咂嘴道。 阿音一推他,兴奋道:“快别说了,隽宁呢,我来了还没见到她,快带我去见他,不然天都黑了。” 刘信想到今天还没去看望母亲,担心这场大火吓到她,便道:“让书薇陪你去吧,我去看看我娘。” 阿音一回头,书薇正笑道:“好啊,阿音姑娘,我是公子的小丫头,早就听公子说起你很多次,我陪姑娘去吧。”书薇大约比阿音高半头,阿音拍了拍手,立刻贴过去抱住书薇的胳膊,头靠在书薇肩膀道:“那我今天算是有福气喽,跟两位美女一起。”说罢另一只手过来抓刘信的胳膊打趣道:“你羡慕不羡慕我啊?” 刘信躲避道:“别拉拉扯扯的,有人看着呢。” 一来一回之间,从阿音怀里掉出一本书,书薇捡起来看了看,封皮上的字仔细辨认后好像是一种古体字,“虫草、之……之道……什么……”书薇读道。 书薇把书还给阿音,好奇道:“姑娘这是什么书啊?” “这是不是那个李老先生给你的那本?”刘信一下子认了出来。 “对对,就是那本,”阿音点点头。 “咦,这些字我都不认得,书薇竟然能读出来,真是厉害。”刘信赞叹道。 阿音把书递给书薇道:“既然你认得,那这书送给你了。” “这怎么可以呢,这书揣在姑娘怀里,想必是姑娘心爱之物。”书薇推脱道。 “没关系的,这书也是一位有缘的老先生送给我的,可惜我一个字也不认得,既然你认得这些字,说明你跟书有缘分,送给你才不会损失了书的价值。” 刘信戏谑道:“她送你,你就拿着吧,她这个人,不顺走别人东西就不错了,难得吐点血出来。” 书薇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阿音得意地举起手,手中明晃晃地晃着刘信原本挂在腰带内侧贴身的玉佩。 “是呢,我怎么可能不顺东西呢。也不知道这是谁的玉佩。”说完一下子扔到刘信怀里。 刘信羞红了脸推了一把阿音,对书薇严肃道:“你们怎么还不去,书薇,快把她领走。” 看着二人远去,刘信又想气又想笑,他气每次遇到阿音自己都占不了上风,好笑的是自己真傻,好笑的是明明知道这样,他还是想去挑战阿音。刘信想着走了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没留心,差点迎面撞上疾步而来的韦复盛。刘信退到一旁行了礼叫了声大哥,韦复盛套着过膝的披风,理也没理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刘信叹了口气,虽说两个人名分上是表兄弟,但韦复盛的后母是他表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人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原因,从小到大,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刘信都习惯了。他不知道的是,韦复盛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外场的事顾不上,家里的事又有韦夫人虎视眈眈,再考虑到高士泽下毒,他简直忙得团团转。 韦复盛飞也似的走到自己房里,夫人和孩子都不在,韦复盛挥挥手叫进来门外一个下人,那人穿着夜行衣,似乎是早等在外面。 韦复盛拿起一把汤匙,给鸟笼里补了补食物,笼里的鹦鹉扑棱了两下翅膀,飞过来吃食。韦复盛问道:“家里最近怎么样?” “回主子,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太夫人一直在布置人手,今天还借故训斥了主子夫人,把小少爷抱了过去。其他几位姨娘都安安分分的,三姨娘的支出更多了,不过也只是买些衣裳首饰。” “二妹妹呢?”韦复盛问。 “宁姑娘还是想出门去,三天两头跟门廊找借口,门廊知道大少爷的吩咐,并没放心二姑娘。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太夫人给宁姑娘结了亲的缘故,自从这件事以后,宁姑娘愈发不老实了……” “这件荒唐事以后别再提了,”韦复盛呵斥道,“那个小子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他哪一点配得上我二妹妹。二妹妹也是不懂事,她要什么东西我没满足过,竟然还想着往外跑。呵,她只要懂点事,就应该安安分分穿金戴银的在家里呆着。” 韦复盛说完怒气不消,他伸出手狠狠捏了一把笼子里的鹦鹉,鹦鹉吃痛地叫了两声,扑棱棱地挣扎了起来。 黑衣人识趣地低下了头,韦复盛缓了缓道:“岳林,你带着兄弟们看好家里,明天早上我上山一趟,我不希望家里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别的意外发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叫蝙蝠送信给我。” 吴岳林点了点头,他知道韦复盛说的蝙蝠,那是他自己特意训练的,外形和普通蝙蝠没有差别,但身形更加矫健,可日行千里,关键部位都是用毒淬过的。每逢外出的时候,便用它们来交流信息。 韦复盛交代完,仍然没有一丝松快,三姨娘又不管不顾地来哭闹了一阵,韦复盛又是安抚又是许诺,等下次出门一定再挑最好的首饰送她,别人都没有,只单给她一人,这才把她打发回去。一夜无眠之后,他早早的收拾了行装,也没让下人叫车,天不亮就往外走。太阳此时还没完全升起来,空气都是湿露露的,韦复盛眼前烟雾缭绕,他看不清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好不容易绕过了二院三院,还没出大门,他就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这人身手好矫健。”韦复盛吃了一惊,猛地一回头呵道:“是谁?” 从身后不远处模模糊糊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停在三米开外,声音却如同劈开空气的一把利刃直穿过来。 “少宗主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啊?” 第27章 何青的面具 韦复盛接道:“何副侍如果觉得我韦家的场子好吃,尽可以多留几天,等过些时日闲了咱们再叙旧。今天我是实在没有时间陪何副侍了。”说完转头就要走。 何青一个腾空翻挡在韦复盛面前道:“你这是在叫我吗?” 韦复盛笑了笑道:“这里除了你我二人,还有第二个何副侍吗?” 何青沉默不语。韦复盛紧接着又道:“想不到当年大名鼎鼎的明月宗副侍从,今天也落了个偷翻别人家院墙的下场,不过何副侍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在这一点上也算没丢明月宗的脸。” “十几年前我便已脱离明月宗,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主侍副侍。”何青举起他那只假手,平静道,“派中规矩一旦入教终身不得脱教,为了脱教我已经自断一手,少宗主为何还要苦苦相逼,监视我这十数年。” “我只为明月宗做事,与派中无关的事,自然不会管。但你要寻的是教中之人,我受宗主重托,又岂能袖手旁观。”韦复盛正了正身形,索性把话说个清楚。 “我寻的是我师傅,她早已不是你们明月宗副宗主了,也算不得派中之人。” “笑话,她不是副宗主也是我们明月宗叛逃的罪犯,倘若有一天抓回来,按照我派条律照样是剖腹剜心油锅烹炸,如果何副侍寻人有功,我相信宗主一定会好好奖赏何副侍的。” 何青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韦复盛眼前道:“少宗主不如先看看这是什么。” 韦复盛定睛一看,大惊失色。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何青手里拿着的,正是韦复盛在明月宗中使用的令牌,他多日未回派中,令牌放在山上他房间里早就生了灰,可是不知为何此时令牌居然到了何青手里。 “何副侍已然脱教,而且你的青色指环早已上交宗主,那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明月宗的事。”韦复盛咬牙道。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你想威胁我。” 何青微微一笑道:“若是以前,少宗主愿意撤销对我的监视,那我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将令牌交还少宗主。可是看到少宗主后我改主意了,这个交易不值得。” 韦复盛听了这话怒火中烧,他低吼了一声:“你什么都别想得到。”随后迅速抽手掏出衣袖里的一把短刀,飞身就要朝何青刺过来。何青似乎早有准备,一个侧身绕到韦复盛身后,一只假手和双腿用力控制住他的四肢,又腾出一只手来掐住韦复盛的脖子。 韦复盛随后惊恐的看到,从何青掐他的手的袖口里,“哗啦啦”飞出来许多黑色的巨型飞蛾,体长大约一半手指的长度,还带着一股腥臭,冲他死命扑过来。 “是蛊虫!”韦复盛吃了一惊。这是明月宗特训的毒虫,从小食毒长大,早已不是普通飞蛾的外形,它们见缝就钻,从人的鼻孔耳朵甚至是眼睛里进去,中毒之人的症状千奇百怪,有死痒而死的,流脓死的,还有全身皮肤像墙皮一样硬,最后腐烂而死的。那些飞蛾冲到韦复盛面前,又“呲溜”一下化成了丝丝缕缕的黑烟,消失在他眼前一指处。 韦复盛知道何青留了情面没有伤害他,他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但还是尽量保持语气平静道:“想不到离开明月宗这么多年,何副侍这训练毒虫的能力却是精益求精了。” 何青也知道自己是攻其不备才占了上风,松开韦复盛后退了两步道:“防身的本事,怎么能扔下呢?” 何青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扔到韦复盛怀里道:“此药可缓解糠虫蛊,虽不能根除,但足够你留出时间想办法了。这下你不必上山去寻解药了。” “何副侍会有这么好心?”韦复盛狐疑道。 “信不信随你。不相信可以直接扔了,反正于我没损失。”说完,何青转头就走,留下韦复盛一人站在原地发愣。 韦复盛很快让人把解药用冷水冲了送到各处。 不久韦复盛的总管家进了门来回报:“大少爷,今天早上主子们都出现了严重程度不同的吐泄症状,离水井最近的几位姨夫人症状最严重,不过用了您送的清燥茶都好起来了。二姑娘倒是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韦复盛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他想到,隽宁住处离水井最远,大概还没来得及用水井里的水,便道,“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何青离开韦复盛后脚步匆匆,从后院挑了一处没人把守的矮墙翻了出去。没成想在二门处碰到刘信,刘信抱拳道:“何大哥,你也起这么早。” “刘兄弟穿戴整齐,这是要去哪儿啊?”何青寒暄道。 刘信笑道:“我出去买些安华斋的果子回来给阿音和隽宁妹妹尝尝,那儿的生意火,得早点去排队,不然就买不上了。” 何青点点头道:“刘兄弟的妹妹是韦家二姑娘吧,二姑娘温柔娴静貌美动人,听说已然定亲了,不知道是哪家的才俊这么有福气。” 刘信讪讪一笑道:“说来惭愧,韦姨妈和家母抬爱,前些日子将表妹许配给我了。” 何青表情似在打趣,但眼神中充满了不解:“怎么,刘兄弟喜欢的,竟是韦家小姐吗?” “我喜欢的……何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刘信没想到何青会这样问。 何青知道自己的话很是逾矩,连忙道:“真是抱歉,是我失言了。” “何大哥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向来愚笨,不解何大哥的意思。” 何青张了张嘴,犹豫道:“不知这亲事是刘兄弟自己求娶的,还是父母之命?” “自然是两家长辈的意思,家慈说我和表妹从小相识,结亲是很合适的。”刘信解释道。 “那刘兄弟自己的意思呢?”何青追问。 “我?”刘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没被人问过这些问题,想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成亲以后宁妹妹就是我的妻子,我自然应当尊重爱护她,常言道举案齐眉,我……” 何青听出了大概,打断他道:“我明白了,刘兄弟年纪还小,尚不知情为何物,那大哥再冒昧一句,将来阿音姑娘又该当如何?” “阿音?”刘信一愣。 “我算是外人,实在不该置喙刘兄弟家事,但你和阿音姑娘都叫我一声大哥,我们都算是老相识,我也把二位当做自己人才说这话。我看阿音姑娘留在府里不止是在乎韦府的吃喝。但木已成舟,刘兄弟虽然年轻,但却很有责任感,将来等刘兄弟明白个中深意,也决计不会辜负韦家姑娘。” 刘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何大哥是为我着想的,何大哥的话小弟记在心上了,来日若能有所参悟,定会感念今日提点。” 何青点点头,借口还有事在身抽身离去,他一边走一边想到十年前明月宗兴盛之时,自己的心上人也是刘信这个年纪,但她已经在明月宗独当一面,治病救人,被百姓称为“圣宫娘娘”,又禁不住感叹起来。末了,何青回头又问:“不知刘兄弟是否明白到底什么是感情。” 刘信摇摇头,认真答到:“像是何大哥对那位姐姐一样吗?” 何青淡然笑道:“我对她的感情,远配不上她的才情。想起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只配在洪荒万物之间寻一隅角落顾影自怜而已。” 刘信听完暗自思忖着,他分明看到何青眼角闪了又闪,慢慢凝结成挂在黑眸下的一滴泪花。 这天下午,刘信瞅准机会单独问阿音:“你为什么留在这儿啊?” 阿音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他道:“怎么突然这么问,你是不是疯了。” “是何青跟我说,说我不懂你为什么留在这儿,我就来问问你。你可别连我也不告诉啊。”刘信一脸无辜。 阿音把手搭在刘信额头上,又一把推开他道:“这跟何大哥有什么关系,我看你也没病啊,怎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刘信还要再说什么,被阿音一个柿饼子塞过来堵住了嘴。 入夜后,后院矮墙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何青又从相同的地方灵活得翻身下来。他谨慎地左看右看,用极轻的脚步熟练地躲过巡夜的下人,顺着院墙来到一幢房子前,何青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掏出一根银丝,轻轻在锁眼里捅了几下,门闩哗啦就开了。屋子里面是高高低低的蜡烛和刻着名字的牌位,何青观察了下四周环境,确认没人后他关上门,没错,他正是要来韦家祠堂,牌位上写着的,都是韦家先祖的名字。 何青走过去,来到第三层一个粘着血迹的盛着供奉的盘子前,他伸出手在周围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他索性把周围几个牌位都挪开寻找,不远处一个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正是他要找的指环,何青眼睛直放光,他正要去拿,从身后飞过来一个暗器,何青猛地一转身,牢牢地把那个暗器抓在手里,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橘子,他呵道:“是谁?” 只见一个姑娘从房梁上跳下来,一边吃着上供的桂花酥一边道:“这么晚了,何大哥也来拿点心吃啊。” 朝他扔橘子的竟然是阿音。 何青做了个揖道:“原来是阿音姑娘,不知道阿音姑娘在这儿有何贵干呢?” 阿音反客为主反问道:“不知道何大哥深夜到此是有何贵干?” 何青没说话,盯着她看了几秒。阿音看到何青渐渐捏起的拳头,和脸上越来越强的杀气,知道事情不对,她心里一紧,换了语气壮着胆子试探道:“何大哥,我知道你是这府上的宾客,也同主家交好,但我和何大哥也相熟,何况我只是来偷些点心解解嘴馋,就算韦家大少爷派何大哥来捉贼,何大哥也不能忍心就这样把我交出去吧。” 何青被阿音这段没头没尾的话说懵了,阿音见他没发作,松了口气继续道:“何大哥,这府上都知道,我跟二姑娘是姐妹相称,还是二姑娘留我住在这儿的,韦家大少爷那么疼他妹妹,就算他把我当贼,二姑娘为我求情,大少爷也绝不会为难我的。要我说,何大哥,你不如放我走,咱们今晚就当没见过好了。” 何青在心里掂量了几回,明白阿音也是委婉的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她让韦家为难,否则大家都没有好结果。阿音跟他认识时间不长,何青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阿音走出这个门不会乱说,但现在他和韦复盛的关系还在僵持,在韦家杀人实在不划算,退一步讲如果阿音出去乱说,他也可以倒打一耙,想到这儿,他决定赌一把。 “阿音姑娘,最近祠堂的点心总是莫名其妙被偷,还以为是哪只馋嘴的小猫躲在屋里,主家吩咐我务必要把猫解决掉,没想到今晚竟然在这儿遇到阿音姑娘。” 阿音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何青这话是在提点自己,可是她明明看到何青进来翻东西,现在却迫不得已在何青面前做小伏低,阿音心里也不痛快,她决定也不让何青得逞,于是快速后退几步把屋门刷地推开,道:“既然都是误会一场,那就没事了,何大哥咱们走吧,我们在他们祠堂里呆太久总归是不好的。” 何青没想到阿音来这一出,现在房门打开,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否则巡夜的人一来他就会被发现,何青想到那个近在咫尺的指环,什么也没说,咬咬牙从正门走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阿音,阿音从没有见过这样冰冷的眼神,仿佛带着千年寒气从上到下直接穿透了整个身体,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嘴唇也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何青连影子也看不见了,她才长出一口气缓了过来,然后撒开腿跑到隽宁屋子里,关上门瘫软在地上。 隽宁走过来把她扶到床上坐下,关切道:“怎么样,阿音,你丢的东西拿到了吗?” 阿音摇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刚刚的紧张情绪还未平复,她局促地大口喘气道:“没,没有。” “怎么,没有进去吗?是不是祠堂锁着门?”隽宁问。 “不,不是,门锁是小事,我有开锁绝技,一般的门锁没有我打不开的,只是,隽宁,你知道吗,想不到那个何青居然是坏人,他也要抢我的指环,他还想杀了我,你知道吗隽宁,他想杀我。”阿音说着,把隽宁的肩膀晃的像筛子一样。 “就是在你们流浪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大哥?他不是帮了你们吗?”隽宁不解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阿音声音有些颤抖,她平静了一会儿,语气有了些许坚定,“但是他抢我的东西还想杀人灭口,他是坏人,我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一定不会。” 隽宁柔声安慰道:“好阿音,现在没事了,你在我的屋子里,没有人敢伤害你,除非她先伤害我。这么晚了,那个何青应该不会再去祠堂了。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替你去拿那个指环。现在我得想个理由告诉刘信哥哥,明天早上还要再去一趟,把指环找回来。”说完她又叫了一个屋外的丫鬟进来,想了个理由对那丫头道:“秋楠,你去派人告诉刘信哥哥,就说他上次送来的环形果子味道很好,阿音姑娘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我们明天一早还想吃。” 秋楠是隽宁的贴身大丫鬟,平日里隽宁的吃穿住和传话都是由她来做。 等秋楠出了门,阿音小声对隽宁道:“隽宁,在这种大家族里,传话都不能说实话吗?” “府上人多嘴杂,很难知道谁和谁是一伙的,总还是留心些为好。”隽宁无奈道。 隽宁身上传来一股香气,清清淡淡却沁人心脾,隽宁也在昏暗的蜡烛下显得脸部线条更加柔和,更多了一分工笔画仕女图的含蓄美感。阿音见此情景,忍不住抱着隽宁的胳膊靠在她肩头道:“谢谢你,隽宁。” 隽宁也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头。 “哎,隽宁你知道吗?我真的想不到我的指环竟然能跑到你家的祠堂里。”阿音想到哪儿说哪儿,又开始絮絮叨叨道,“今天傍晚我被那些端着贡品的小丫头划伤手指有关,我当时就看到一个亮亮的东西飞过去了,当时我想跟进祠堂,他们都不让我进去。” 隽宁想了想道:“这个只能慢慢查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先休息一会,今晚又惊又吓的,你肯定累坏了,就将就一下在我的床上睡吧,虽然小了一些,但是足够暖和。” 阿音眼睛里泪光闪闪,她犹犹豫豫道:“隽宁,你,你长的这么漂亮,又这么有钱,还供我吃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可是,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隽宁笑了,她的笑很好看,像冬日里剔透的冰凌化了,清澈的雪水滴在玻璃上一样干净澄澈:“好阿音,我们是自己人,不要这么客气,从小到大,大哥很少允许我出门,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很。但是后来恰好认识了你,你还帮了我,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不对你好,对谁好啊?再说这都不是大事,这都是些我力所能及的而已,所以你不用想什么回报不回报的。” 阿音听完,平生第一次有了一丝愧疚之心,隽宁这么美,还这么相信自己,自己却在第一面见她的时候就欺骗了她,她想说出实情,又怕失去隽宁,她忽然觉得这份友情像水中的明月一样,明亮耀眼却触手易碎。 “隽宁,”阿音内疚起来,吞吞吐吐道,“我,我要是骗过你,你会原谅我吗?” 隽宁先是一愣,随后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用手指点着阿音的额头道:“你能骗我什么啊,别多想啦,快睡吧。” 阿音还是不放弃地问:“隽宁,那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你实现的?” 隽宁想了想,莞尔一笑道:“我呀,我的心愿是有一天能自由自在迈大步离开这里,去外面,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次被允许出门,路上的风景都那么好,行人都那么脚步匆匆,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个我好像帮不了你……”阿音失落的低下头,但她悄悄记在了心里。 “没关系的,反正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隽宁和颜悦色道,声音就像清泉流过石缝一样澄澈好听,“那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我?”阿音歪着头琢磨了会儿道,“我想找到我娘,想多跟你在一起玩,还有……”阿音本想说,想带刘信回自己的家乡,去看漫山遍野的小花,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她看着隽宁忽然害羞起来,便改口道:“还有就是,我想要好多钱,我想躺在元宝山上睡觉。” 隽宁看着阿音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她开口逗阿音道:“那等你有了花不完的钱,能不能分我一半,这也算是你帮我完成心愿啦。” 阿音用力地点点头,眼里充满了期待。两个人聊到半夜才盖上被子准备休息。 阿音见隽宁睡眼惺忪,便把被子一拉盖过头,小声呜咽道:“隽宁,将来你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你说话,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隽宁被她吵醒,笑得花枝乱颤,也盖上被子道:“这句话也是听说书学的吧?” 第28章 真相 第二天天蒙蒙亮,隽宁就起了床,她看阿音睡得熟,吩咐下人不许吵醒阿音,就转身向祠堂走去。 等她走了以后,阿音很快从装睡中醒来,起床收拾好,她从自己的衣服夹层里小心地掏出几小块细碎银子,又从裤脚和鞋底夹层里抠出一些,全都摆到桌子上,拿了细根筷子仔细拨出一大半儿,剩下的放回原处塞好,然后拿着剩下的银子美滋滋地出了门,这些都是她多年以来到处顺走的积蓄,本来想着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亲娘就留着养老,但她现在改主意了,她只留了很小一部分,剩下的她要找个好银铺给隽宁打个簪子。 等阿音取了簪子在街上一步三摇地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几个人冲到她面前,那几个人自称是隽宁的下人,神色慌张道:“姑娘,我们姑娘让我们赶紧来找你,说是你要的东西在西南街,晚了就追不上了。” 阿音一听这话,明白一定是指环被抢走了,她疯了一样地往西南街跑,果然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正在快步疾行。“是何青!”阿音认出了这人的背影,使出吃奶的力气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何青的后衣领大喊一声:“你站住。” 没想到何青站定不动,反把阿音滑了个踉跄,何青转过头来钳住阿音抓他的手腕用力一扔,另一只手凭空撒了一把金粉在阿音面前,阿音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好”,马上就有几粒金粉狠狠贴在阿音脸上,从她的毛孔钻了进去。 阿音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她躲闪不及,手腕像是被拧脱臼了一样用不上力,只好干等着铺天盖地的金粉朝她涌过来。 这时从街道侧旁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他一个箭步飞身过来,把阿音扑到一旁,躲开了金粉的袭击,阿音慌乱之中闻到一股清香,她想起那是她在树林里背着昏迷的刘信时闻过的味道。阿音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睁开眼定定的看,果然是刘信救了她,刘信用披风挡住了那些飞过来的金粉,奇怪的是,那些金粉一沾到衣服,瞬间就消失无踪了。刘信把手垫在阿音头下和身下,没让阿音磕在地上,自己的手背反而挫的血淋淋的,但刘信顾不上许多,第一时间对阿音关心道:“你没事吧。” 何青整理了下衣衫,冷笑了几声道:“韦姑爷真是好兴致啊,已经是定亲的人了,光天化日之下还和其他未婚女子搂搂抱抱。” 刘信把受到惊吓的阿音慢慢扶起来,起身对何青回礼道:“何大哥何必得理不饶人呢,你要的东西已经得着了,不值得再为我们费力气。请何大哥高抬贵手,日后若用得上小弟,小弟自当为大哥卖命。” 何青冷淡道:“别再逼我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在这里动手。”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阿音还想挣扎上前,但被刘信死死拉住。“他……他偷走了我的指环,那是我的,是我娘留给我的……”说完,阿音一头扎在刘信臂弯里号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咱们慢慢再想办法。”刘信拍了拍阿音的头道,“何大哥前两天还好好的,这两天不知怎么了,忽然翻脸不认人了。” “以前是好好的没错,但是抢起东西来就不一定了。”阿音抬头擦了擦眼泪道。 此时二人谁也没注意到,三四个路口外,高士泽一直看着这一切。高士泽转头对身边的心腹道:“以后留意下这个女人,看看她是不是何青的人。”交代完后就离开了此处。 阿音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发出了来自灵魂般的拷问: “他为什么叫你韦姑爷?” 刘信一下子呆在原地,过了半晌他低下头,做错了事一样小声道,“前些日子,母亲和韦夫人商量以后,做主给我和隽宁结了亲。”刘信不敢看阿音,只是用余光扫了扫,很快又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阿音一下子后退几步,她脑子里没来由的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问什么又感觉自己不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这种从未有过的思绪体验,只是觉得像忽然被抛弃了一样,她和刘信的距离变得好远好远。阿音不知所措,只得原地来回转了几圈,愣了会儿神后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又反着转了几圈并搓了搓手以抚慰无处安放的双臂。 气氛渐渐开始焦灼起来,刘信看着阿音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站不住脚,知道她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若是阿音想不开骂他几句他倒也还能承受,只是阿音一句话不发,他不知道阿音在打算什么,想开口又怕气氛更加尴尬。刘信的心里也如同热油烹心一样难受,他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看着阿音焦急,他心里更加痛甚。 过了许久阿音哽咽道:“你……是你自己要求亲的吗?” 刘信慌忙答道:“是长辈定的,但是……但是我,我一定要和隽宁成亲……”刘信的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的喘不过气来,他的心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着,好像有什么话要冲破胸口撞向阿音,但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说,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阿音抿抿嘴抽泣了一下又问:“是不是……是因为我……” 阿音分明能感受到从前二人之间是有微妙的情愫存在,这种感觉要远比朋友这个身份近的多,但现在她忽然感觉离刘信更近的是隽宁而不是自己,心里有种隐隐的酸楚,但她把隽宁当做最好的朋友,似乎和隽宁争存在感是不应该也是她不愿意的,三人之间突然转变的奇怪关系让她的心里十分沉重。阿音想了很久又不愿意再说什么,话到嘴边成了:“既然这样,我……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这时隽宁带着人赶过来,离着很远就和她们打招呼。 “阿音,刘信哥哥,你们在这儿。” 阿音听到声音,仔细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强笑着跑过去迎接。隽宁上来就问:“追到了吗?我出门不方便,得先请示了才能来家门口这条街,就赶紧让下人来告诉你。” 阿音摇摇头道:“追是追到了,只不过他不给我。这件事只能以后再打算了。” “哥,你也在这儿啊。”隽宁问道。 “我听祠堂的人说看到有人影走过,就从后门追过来看看。”刘信道。 “那你比我去的还早呀。” “昨晚得到消息,一直没睡踏实,就赶紧去了。”刘信语气很是冷淡,很快,他心里又责怪自己不该这么敷衍,干脆也沉默了下来。 隽宁看着两个人都不发一言,有些不明就里。阿音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掏出那个打好的簪子,拉着隽宁道:“隽宁,这是送给你的,不过不值什么钱,我自己钱也不是很多,你要是不收就是嫌弃我了。” 隽宁低头一看,是个亮晶晶的扁头流苏簪子,上面镌刻着现下最流行的纹样。 “真好看,”隽宁感动到红了眼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阿音攒钱有多不容易呢,“为什么忽然送我礼物呢?”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还对我这么好,我只想把我有的都给你。而且,而且听刘信说,你们定亲了,也借一下这个好由头吧,希望你们百年好合。”阿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刘信从来没听到过阿音叫他名字,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我实在没有更多的钱,打更精致的了……” “喜欢,当然喜欢,谢谢你阿音,”隽宁马上把簪子插在头上,抚了抚下垂的流苏道,“阿音你看,你的眼光好,这个簪子多适合我呀。刘信哥哥,你说是不是?” 刘信陪笑道:“是,挺好看的。” 接下来的对话刘信全然不记得,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屋里的床上躺着了。 “书薇,书薇。”刘信喊道。 书薇掀开门帘进来。“怎么了公子?” “我有些头晕,麻烦你取些热水来。”刘信烦躁道。 书薇走过来用手试了试他的额温。“是生病了吗?” “没有。”刘信推开她的手,翻了个身冲墙躺着。 书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没再继续问,马上出了门去取水,还没走多远迎面碰上韦复盛,书薇退到一旁行礼,韦复盛停了下来对书薇和蔼道:“书薇,你要去哪儿?” “回大少爷,我家公子有些不舒服,想是昨晚回来太晚风吹着了,我去熬些祛风散寒的药来。”书薇礼貌答道。 韦复盛从袖口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书薇道:“上次伤了手借了你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还给你,已经洗干净了,多谢书薇姑娘相助。” 书薇赶紧跪下推辞:“这都是书薇应该做的,大少爷太过客气了,实在是不敢当。” 韦复盛又把手帕递过来一些,书薇这才接了过来,上面竟一点血迹也没有,还透出一股皂角的清香,手帕边缘绣的并蒂莲顺着手帕在风中一起一伏也翩翩起舞。 书薇一阵诧异,她本以为自己的一块帕子到头来只不过是被主子人罢了,虽然刘信和刘夫人对她很是和善,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 “大少爷,您不必这样,书薇的东西能为大少爷所用,是这东西和书薇的福气,您用完丢了就好了,别让下人的东西脏了您的手。”书薇后退两步跪下道。 韦复盛摇着头笑了笑,把手帕叠好放在旁边的四季青上道:“书薇,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扶你起来再递给你恐怕对你名声不好,我放在这儿一会儿你来拿,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尽管来找我。刘信如今是我妹夫,他把你当妹妹,你也不算是韦家的外人,往后别再这么自轻自贱了。”说完,韦复盛倒背着手离开了这儿,留下书薇跪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起身轻轻接过那条手帕,细致地掸掸灰揣进胸口,似乎胸口也温暖了许多。 “大少爷。”邵管家见韦复盛走远,追上去行礼。 “什么事?”韦复盛问。 邵管家贴过去悄声道:“大少爷,密室中的那个人已经转移到天祥寺地下密道去了,我派去押送的人今天刚回来。” 韦复盛满意地点点头道:“办的不错,密室被发现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在我手里,总有一天,我要问出紫色指环的下落。” “大少爷,那天放火的人还查不查?哑巴的意思是他从来没见过那个人,看穿衣打扮不像咱们府里的人,所以这几天查下来毫无头绪。” “算了,既然不是自己人,就别费那个精力了。在天祥寺加强戒备就好。”韦复盛微微一挑眉,“现在明月宗里形势都不太好,我手里只有宗主传承下来的白色指环是不够的,必须尽快得到她的蓝色指环才能在宗派里重新站稳脚跟。” “少爷,还有一事。我前天晚上听到表姑爷和二姑娘那个叫花子朋友在说话,表姑爷问她……” 韦复盛眉头一皱道:“问了什么?” “问她到底为什么来府里。那个女的说是为了二姑娘。表姑爷说有人说她还有别的原因,怎么连他也瞒着。就听到这几句。” “哦?这倒是有意思了,难不成那个女的是谁派来监视我们的?可是那个小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韦复盛喃喃自语。 邵管家低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奴才愚见,如果不是何老板的人,那一定是高主侍的人。” “不会是何青的人,他向来独来独往,这么多年除了找人没别的心思,多一个人认识他只会觉得累赘。” 邵管家连忙点头称是。 “如果是高士泽的人……算了,叫花子而已,过些天寻个由头赶她出去就行,不值得费心力。”韦复盛道。 第29章 故人 前院的偏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儿,像是一幅宁静的风景画被突兀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个约四十多岁年纪的矮胖的下人挤了进去。 “老韩?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床边梳妆的三姨娘被吓了一大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赶紧走,小心别人看见。” “放心吧姨奶奶,没人看见。”老韩搓搓手走过来,把手搭在三姨娘肩上。三姨娘一脸嫌弃地转了个身避开他,走到外屋里坐下倒了杯茶喝。 “你有话就快说,我正忙着呢。”三姨娘敷衍道。 老韩咂咂舌,一把撑在桌子上挡住她的去路:“这件事我办妥了,姨奶奶不给点好处吗?” 三姨娘懒得看他。“你要的不都给你了吗?是金子没给够,还是人没给够?” 老韩用手捋了捋三姨娘垂下来的发梢道:“姨奶奶何必明知故问呢。” 三姨娘把茶水泼在他胳膊上厉声道:“你放尊重些。” 老韩自知无趣,语气正经了下来问道:“其实这件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好,姨奶奶何必让我带着三少爷去呢。” “带他去不是为了掩护你吗,要是有人看到了,你就说是他非要去的,他脑子生过病不太清楚,也没人和他计较。” “姨奶奶,你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利用啊。” 三姨娘瞪了他一眼骄傲道:“什么利用啊,我儿子是府里的三少爷,虽说不太聪明,但是府上的人见了他没一个人敢看轻他的,我儿子要什么有什么,让他跟你去是为了保你一命。” 老韩轻蔑的笑了笑,拿出几个瓶子放在桌上道:“大少爷藏在密室里的毒药我已经随意打乱了,我挑了几瓶给您带了小样过来。我刚装好,邵管家就马上进来收走了那些瓶子,还好我们走的快没被发现。” 三姨娘捏起瓶子欣喜道:“干得很好。他的蛊毒居然就藏在家里。你跟了他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近身伺候,平时连屋都进不去,也跟他说不上话,我哪儿能知道这些。”老韩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些做什么?“ “不该问的事别多嘴,你在大少爷身边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三姨娘把瓶子收起来,放进衣柜的匣子里,“那火是你放的吗?” 老韩摇摇头:“不是,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子,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破衣烂衫的小子?我们家里还有这号人物呢?”三姨娘戏谑道。 “我们家里不是连你这等美人都有吗?”老韩伸出手想在三姨娘脸上揩把油,三姨娘猛地一回头抓住他的胳膊重重扔了下去。 “谁跟你是我们,赶紧走,要是让别人看见,你那一百两银子的报酬就加倍给我吐出来。” “是是是,我这就走,您别生气呀。”老韩陪着笑脸退出了屋,但他刚一关门就变了脸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边走边道:“呸,装什么贞洁烈妇,老爷归西前两个月才说自己有了个遗腹子,大着肚子在葬礼上丢人现眼,又整晚跟大少爷拉拉扯扯的混了个姨奶奶当当,那个傻子指不定是谁的野种。” 一连几天,刘信都没见着阿音。平日里阿音都是去隽宁屋里吃饭,或者是刘信给她送过去顺便陪她吃,这几天阿音推说自己病了,只趁着自己上午去陪母亲的时候去隽宁屋里打个招呼待会儿就走,吃饭也不叫人送了。刘信知道阿音躲着自己,他下午没事就去隽宁那儿坐着,但是一次都没见过阿音。刘信想想阿音觉得自己左右为难,看看隽宁又觉得自己禽兽不如,这种割裂感快要把他劈成两半了。 这天晚上刘信早早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风很大,有种要把树连根拔起的疯狂,像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刘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阿音在前面边跑边哭,他在后面追,任凭他怎么喊阿音也不回头,刘信急的想哭,拼命迈大了步子,结果扑通一下子栽倒在地。刘信听到“咚”的一声吓的一激灵,原来是自己从床上掉了下来。他摸了摸头上的大包,这时候才感觉有些疼痛。 “外面怎么这么大的风?”刘信听着窗外的狂风嘶吼,心里一惊,“不行,阿音最害怕风雨交加的天气。”想到这儿,刘信急急忙忙套上外衣,从床角拿了把伞就要往外冲,等他跑到门口又突然害怕阿音不想见自己,也担心被韦家的人看到自己半夜去找阿音会说三道四。他犹豫了会儿,撩起衣服一角揉捏着挂在内侧的阿音亲手编的草环,放在嘴边碰了碰后,还是忍不住开了门冲出去。 书薇在隔壁听到动静,追出来问,刘信只说出去逛逛就提着灯飞快地跑出院子。阿音自从之前的屋子失火以后,就被韦夫人安排搬进了下人住的那个院子,任凭隽宁怎么求情想让她住客房都没用,只能偶尔让阿音去她自己的房间睡上两次。没等他走进那边院子,就看到阿音穿着身灰衣服一溜烟跑了出去,他赶紧吹灭了灯笼放在草丛里跟了上去。阿音跑到一架梯子旁边,两三步爬了上去,刘信没敢贸然上去,趴在梯子下面听了一会儿。 “你要偷的宝贝找到了吗?”阿音问道。 “没有,”一个清脆的男声响起,听起来像是和他同龄的男孩子,“我还以为这家多有钱,那天翻出来满满一箱子当票。不过那件事我帮你留心了。“ 阿音急切道:“怎么样?” “他们半夜把密室里那个人带到了马车上,连夜就走了,朝东北方向去了,就听见是去什么寺庙,我跟了一段路没跟上,跑的太快了。” “没事儿,小石头,谢谢你了。” “哎呦,”那人拉长了音调道,“你这疯婆子现在都这么有礼貌了?” 刘信爬了几节梯子伸出脑袋去看,看见阿音坐在房梁上,旁边挨着坐了个十八九岁的男人,衣着虽有些破,却是眉清目秀,目光炯炯。那人顺着刘信的眼神看过来,刘信反被他自信的气势打击了,他回头看着阿音,阿音被他吓了一大跳,质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你跟踪我?” 刘信爬上房梁解释道:“对不起阿音,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去你的住处找你,看见你过来,我怕你一个人有危险,就跟过来看看。” 那个男人手指敲着房瓦,歪着头问:“哎,这是谁啊?” “我是阿音的朋友。我叫刘信。”刘信道。 “他是我隽宁定了亲的夫婿。隽宁我跟你说过的,是我好朋友。”阿音抢白道。 “阿音,这几天你一直都对我避而不见,我……我和隽宁……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一时忘了……你不要这样躲着我……”刘信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躲你。你定了亲,我总不好天天跟你单独在一起吧,你别胡思乱想了。”阿音低下头不看他。 旁边那个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看二人,他见刘信老实单纯,阿音又眼神闪躲,出言逗弄道:“这位少爷浓眉大眼很是英俊,我看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刘信仔细看了看他,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阿音用胳膊肘用力一杵他低声道:“小石头,别瞎说。” 小石头哈哈大笑道:“哎,来外人了,我还能继续说吗,我不会被举报到官衙吧?” “他不会的,他也不是外人,”阿音抢白道,又立马对刘信严肃的说:“你要是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你失去我这个朋友是你的损失。” 刘信赶紧点点头坐在二人对面道:“你知道我不会的,我怎么会出卖你和你的朋友呢。” 小石头继续道:“那天我摸进那个密室,本以为会有什么宝贝放在那儿,结果正好看见几个仆人在审那个人,边问边用刑,那个人叫的可惨了,浑身是伤就是不说,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声音像是个女人,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真让人看不下去,但是我一个人又打不过那些壮汉,就干脆出来放了把火,把地上的人都吸引过来,万一能救她出来呢,谁知道那些人飞快地把她带走了。” “原来是你放的火。”刘信瞪大了双眼。 “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人家审人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火的时候也不看一眼,我还在屋里呢,幸亏我跑的快。”阿音语气很是嫌弃。 “我本来也不想管的,只是我听到了他们问那个女人什么指环的事,我想到你也有一个,我才决定掺和掺和的,我可是为了你冒这么大险啊。”小石头得意道。 “什么?她也有指环?”阿音一下子跳起来,“难道是我娘?” “你别激动,”小石头慢悠悠地道,“看年纪不太像,那人挺年轻的。” 阿音被浇了一盆冷水,刚到顶峰的心情,瞬间又到了谷底。“就算不是我亲娘,她也有指环,应该也会和我娘有点关系吧。只可惜现在又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既然知道是什么寺庙那就好找多了,那个女人是韦家的人囚禁在地牢里的,为了跟他们主子联系,那几个下人一定不会把她带太远。这段时间我帮你打听打听,不过你可得想好了,怎么报答我。”小石头敲了敲阿音的头。 “你要能帮我找到我娘,我把我攒的钱都给你。”阿音兴奋道。 “这还差不多,我可没少帮你讹人……” “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阿音心虚的看了刘信一眼,打断道。 刘信已经很多天没见到阿音这么开心了,他也很高兴。三个人絮叨了好一会儿,鸡鸣三声后才散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风就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星光映在阿音脸上,画出她姣好的脸廓,刘信的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他倒宁愿时间停在这一刻,哪怕阿音不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阿音就好。 小石头跟二人告别,从瓦房另一头翻了下去。 “我送你回房间吧。”刘信道 阿音眼里亮晶晶的,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摇摇头推托道:“不要了,让韦家的人看见不好。”然后阿音一个翻身轻巧地下了房顶,一溜小跑差点没了踪影,刘信在后面远远的跟了一段路,看着阿音进了院子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边阿音看着窗外一个人影越来越小,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穿着五彩绳的小辣椒拿在手里捏来捏去。天蒙蒙亮时,阿音被窗外一阵人声吵醒。虽然她住的是偏房,但视角很好,来往于两个院子的人从她这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阿音趴在窗户边去瞧,前后院通道那儿来来回回一直有人经过,她把脖子伸出了窗户,好奇地问旁边看门的小丫头:“姐姐,怎么一早上这么多人呀,是在哪儿发果子吃吗?” 那个小丫头背对着阿音小声道:“什么吃果子呀,听说是昨天半夜小少爷突然咳血,太夫人急坏了,一连请了几个郎中都没看好,这不天不亮,又去请别的郎中了。” “那个小少爷不才刚满月吗?”阿音问。 “是啊,”丫头继续道,“不过这次去请的,是一个刚从南方云游回来的神医,都说他们师徒二人在滇南名声很大,经手的病人没有看不好的。” “是吗?”阿音兴奋起来,“那我也去看看。”说完就套上罩衣往外跑,刚进前院,阿音冷不丁的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哎呦”一声抬头看,那人是个穿着布衣的小伙子。 阿音本想发作一番,可她看到这个小伙子削腮柳眉,高颧深目,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包容万物的善意,她的怒气平息了一半,低声埋怨道:“你怎么不看路啊。” 那个小伙子似乎很是好奇,低下头来仔细端详着阿音。 阿音被看的心里发毛,抽出胳膊肘用力向那人胳膊怼去。这小伙子狠狠吃痛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今晚把阿音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从背后的小箱子里掏出一面小铜镜递给阿音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会这样的。” 阿音低头去看那面铜镜,不由得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第30章 解毒 镜子里的那张脸阿音全然不认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红斑,有的已经红到发黑,有的还是粉嫩嫩的颜色,像是切开两半的西瓜,密密麻麻地霉变着。 阿音一捂脸哭了起来,她把镜子扔给那个小伙子,说道:“我,我怎么会这样的……昨天还好好的,呜呜……” 那个小伙子赶紧把背上的箱子放在地上,轻轻一拉,箱子弹出了三四个夹层。他挑出一只细毛笔,又小心的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左右划圈,形成一个复杂的陀螺形的图案,周围还有几个方块。他把这张纸贴在阿音额头,一手扶着,另一手在胸前打了个手势,嘴里念了几句话,随后他拿着镜子给阿音看,像哄孩子一样柔声道:“别哭了,你看,现在好多了。” 阿音擦了擦眼泪,低头一看,镜子里的自己正常了许多,深红的斑点淡了一些也小了一些。阿音又惊又喜,激动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变戏法吗?你是不是神仙?” 那个小伙子两眼一弯笑了起来,随后马上严肃道:“你这是中了毒,你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没有?” “下毒?谁会毒我一个小乞丐啊。”阿音很是疑惑,她摇摇头道,“我最近没有见生人,吃的喝的都是府里的东西,难道有人在水里下毒? “这不是吃进去的毒,是接触后才能毒发的。你脸上有没有沾到过什么粉面之类的?” 阿音忽的一下想起来,前几日何青朝自己撒金粉的时候,她确实感到了脸上一阵刺痛,但很快就没事了,她也就没有在意。 “是金粉!”阿音道,“我被那些金粉扑了脸。” 那个小伙子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背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 “云河,我寻你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小伙子应声回答,行礼恭敬道:“师父,弟子在此处遇到一位中了蛊毒的女子,耽搁了脚步,还请师父恕罪。” 这个老者的声音好熟悉,阿音听到以后伸着脖子去看。 “原来是阿音姑娘。请问姑娘的腿伤怎么样了?” “李老先生!您怎么在这里!”阿音叫起来,真想不到在此处还能遇见恩人,“谢谢老先生惦记,一些抓痕而已,那时候敷了老先生给的神药见效很快,早就完全康复了,一点疤也没留下。” 李老先生鹤发童颜,虽去滇南云游了几个月,但丝毫没见沧桑,还是那个清瘦的样子,和阿音初见他求他给刘信治病时一样的和蔼慈祥。 “师傅,请您看看我帮姑娘解毒的方法正不正确?”云河道。 李老先生点了点头,对阿音道:“阿音姑娘不必担心,愚徒是滇南人,专擅解虫草之毒。姑娘体内的蛊毒已经解了五六分了,大佬修给姑娘开副方子,每日熏洗双脸,半月之后便可彻底清除。” “太好了,能再次碰到老先生,真是我命大。上次回家之后,本想当面感谢老先生,可是去了之后,听说老先生去云游了,就没能见到您。” “无妨无妨,”李老先生微笑着摇了摇头,“治病救人乃是老朽的荣幸,现在再次见到姑娘,实属有缘,若姑娘愿意,一会儿让愚徒带姑娘去老朽的诊室,老朽在府上诊完病之后,马上赶回去为姑娘开方煎药。” 阿音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谢谢您。末了,她语无伦次道:“老先生,是不是做郎中的都和您一样,是神仙,才会对我们这么好。” 这句话不仅李老听了笑了起来,连云河也笑弯了腰,云河伸手引路道:“走吧姑娘,我先带你回去。”阿音又深深朝李老鞠了几个躬,连连道谢完后才跟云河离开。 一路上阿音东张西望,待到四下无人时,她抢先一步追上云河,压低声音问道:“小云大人,你这么年轻,看一眼就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一定很见多识广吧。” “姑娘言重了,你叫我小云就行。”云河声音带着一些磁性,听起来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和安宁,“虫草之毒本就原产于滇南,后来传到中原,被有心之人整理培育,使其毒力更甚于原产地。我本来只是认识一些毒虫毒草,李老先生收我为徒之后,见我有些基础,才倾力教授我解毒之法。不过现在懂得蛊毒的人并不多,用毒者更是微乎其微。不知姑娘是被何人所伤呢?” “是一个商人,他平时穿梭于各地做买卖。”阿音答道。 “商人?”云河思索道,“不对,我师父以前告诉我,他曾治过几例中这种毒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明月宗的人所伤。” “明月宗?那何……那那个人也是明月宗的人了?”阿音差点脱口而出“何青”二字,可她又想到李老和何青关系很好,说出来李老也不会相信,自己还有栽赃的嫌疑,所以干脆不提何青。 “我猜大约是这样。姑娘怎么会得罪明月宗呢?”云河语气满是关切。 “只是……只是大家走在窄巷子里,我没有给他让路,大家话急互相吵了几句而已。”阿音怕惹祸上身,随便借口道。 云河叹了口气道:“明月宗的人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十几年前也是个名门大派,以帮助百姓济世救人为己任的,太可惜了,名声就这样被败坏了。” “小云公子,那你之前在我额头上贴的那个符是做什么的啊?” “那个是解毒符,与明月宗有关的下毒和解毒都需要画各种各样的符来辅助。”云河认真答道。 “可是给我下毒的那个人并没有画符啊?”阿音疑惑道。 “如果使用熟练,将符牢记于心,就不需要现场画了,我是初学,符的力量掌握不好,就得真正画一个。” 阿音一路跟着云河来到李老先生在这里的新诊室,门口干净整洁,窗户下面是一排盆栽的杏花,门梁上挂着好大一块牌匾,离门口五十步远,就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这味道非苦非甜,却很是芳香,屋里还有几个干活的杂役忙着打扫。阿音随云河来到外堂的一间屋子坐下,云河给她倒了茶就出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 过了一会儿,阿音等的有些疲惫,她索性把腿蜷起来,整个人缩在一张大的摇椅里沉沉的睡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听到李老先生在屋外说话,仿佛还有何青的声音。 “何兄弟,你怎么能下这种毒?先毁容再致死,太阴险了。” “我敢做就敢认。她想和我叫板,我只是警告她一下而已。” “何兄弟,她只是个小姑娘,幸亏今天遇见我徒弟,不然她一定会惨死你手。再说明月宗有规定,对派外百姓故意下毒是重罪,你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我早就不是明月宗的人了,明月宗的律法还能管得着我吗?现如今宗主昏庸无能,明月宗的律法不过是白纸一张,有几个服从律法的人呢,再说了,李大哥,她只是一个贪财不懂事的孩子,你何必这么上心呢?” “我是一个郎中,我怎么能看着无辜的人死在我面前。” “李大哥,她天天住在韦府,说不准就是韦复盛的人,这种眼线嘴里没一句实话,她当然是死了更好。“ “我不管她是谁的人,她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就一定要为她负责。你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你和我都已经不是明月宗的人了,何必再掺和那些恩怨纠葛呢?” 阿音越听越清醒,却越想越糊涂,一边心凉一边疑惑,心凉的是何青居然把自己当成韦复盛的线人,而且身边突然都是明月宗的人,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纠葛中,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又想到韦家密室里那个被关押的女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听外婆说母亲是被仇家追杀才逃到山里,难道仇家就在这些人之中?不行,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母亲的事。想到这儿,阿音坚定了信念。 铛铛铛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门猛地被拉开,阿音惊的瞬间站了起来,何青站在门外,眼神像烧红的炭块一样冒着火直勾勾地阿音,阿音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慢慢往后挪了两步,努力压制着因紧张而一起一伏的胸口,手在桌上轻轻摩挲,直到碰到一把小剪刀,马上触电般的把剪刀握在手里。 何青从上到下反反复复打量着阿音,阿音虽然瘦小,但在他面前全盘不输气势,神情既青涩又坚定,眼睛竟像极了他要寻找的副宗主。何青一愣,凶狠的眼神很快暗淡了下来,他在副宗主面前向来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面对此情景,阿音却不敢放松分毫,手心被剪刀硌出了血印也完全没注意到。 这时李老先生也跟了进来,一把拉住何青安抚道:“何兄弟,你走错房间了,你要找的东西在对面。”说完又对惊魂未定的阿音道:“阿音姑娘,你的毒还没完全清除,暂且在我这里住几天吧。” 见阿音点了头,李老先生唤了声云河,云河立刻进屋挡在阿音身前把她拉出了屋。出了屋进了后院,阿音这才按着胸口,大口喘起粗气来。 “阿音姑娘,你将就住几天,我们这里条件可能比韦府差一些。”云河边走边说。 “我,我不能白住。”阿音着急地在身上摸来摸去,可是她身上什么也没带。 云河笑道:“阿音姑娘,你不用这样,我师傅治病救人不收分文是常事,你只管先安心住着就好。” 阿音低下头抽泣了两声,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感动,也或许是全都有。过了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云河问道:“小云公子,你去韦府,能不能见到二姑娘呢?我想给她带个口信。” 云河摇摇头:“没有命令,是不能接近未出阁的姑娘的。” “那你能不能去后院找到一个刘信的人帮我传个话,他是远房表哥住在那儿,没有什么人管的。”阿音道。 “那应该能见到他,阿音姑娘想跟他说什么?我一会就过去。” “就说我现在在这儿,住几天再回去,请他转告二姑娘不要担心。”阿音道,“还有,一定要当面告诉他,千万不要通过下人传话。真是麻烦你了小云公子。” “我记住了,举手之劳嘛,阿音姑娘不必多礼。”云河点头笑道。 云河安排好阿音的住行,马上动身去韦府传消息。他跟着李老先生学徒,除了治病救人的本事,就是学到了医者父母心,要时刻为病人着想,他自然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 到了韦府一切都很顺利,果然如阿音所说,刘信处并没有什么丫鬟下人巡视,云河完成任务后担心待久了是非多,于是快步离开了韦府。就在刘信屋后的一片大竹林里,传来了脚步声。 “你有话就赶紧说,我好不容易把丫头们支开。”三姨娘拨开路旁肆意生长的竹枝不耐烦道。 一旁的老韩见四下无人,上前一步挡在三姨娘面前道:“最近手头紧,您要不再借我点儿银子,等过了这一阵府里放月钱了,我肯定还您。” 三姨娘转了个身背对他,掏出手帕挡住嘴小声道:“你自己说这几天陆陆续续给了你几笔钱了,说是借,你那点月钱才够还几个银子。老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老韩见三姨娘推脱,立刻变了脸色,一手叉腰吼道:“您这可就不厚道了,您不能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了吧,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了,是过河拆桥。” “你嚷嚷什么,你想让全府都听见?”三姨娘皱眉道,“我给你的钱够多了,你还真想拿这件事威胁我不成?” “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呢,”老韩咋咋舌,用手摸上三姨娘的脸道,“咱们是一荣俱荣,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您借银子,您要是不为我考虑,等大少爷知道这事了,虽说我是死也留不下全尸,我看你也别想安安稳稳的坐这个位置了。” 三姨娘心里像冒火一样气,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后牙咬紧的咯吱声,但现在和老韩闹翻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想到这儿她还是忍了这口气,皮笑肉不笑道:“不就是钱么,再给你二百两总算够了吧?”说完,她从腰包里掏出几块银子,抬起手哗啦啦扔在地上。 老韩就像看到肉包子的饿狗一样立马扑在地上,一边捡着一边笑不拢嘴的道谢,没等他直起身子来,三姨娘忽然踢了他一脚,轻声道:“别捡了,快起来。” 老韩抬起头顺着三姨娘的目光看过去,是韦复盛的夫人陆明缇和两个贴身丫鬟站在不远处定定的看着他俩,她的样子,是站了很久了,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陆明缇平静的目光盯的二人心里发毛。过了会儿,陆明缇腰间的玉质环佩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她慢慢弯腰行了个礼,用她舒缓优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三姨娘安。” 第31章 风波 “是少夫人啊。”三姨娘不慌不忙道,但她背后捏紧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陆明缇微微笑了一笑道:“本来是要去给三姨娘请安的,大少爷说现在越来越冷了,就快到冬日了,叫我来看看各位姨娘的用度是否有短缺,既然老韩在此,想必是老韩已经把大少爷的话带到了,如果三姨娘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别委屈了姨娘和三弟弟。” 三姨娘听得出这话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识趣道:“是了,并没有什么短缺的,少夫人费心了。” “大少爷是一向都惦记着姨娘和三弟弟的,所以才叫老韩再来传次话。三弟弟是老爷的遗腹子,姨娘生子对咱们韦家有功,万事都不能委屈了姨娘和三弟弟,下次直接在姨娘的账上多划一笔添上些便可,也省的叫老韩多跑一趟费事。”陆明缇沉稳地道,颇有主母的风范。 “那就多谢少夫人安排了。”三姨娘微微松了口气。 “明缇还要去四姨娘和五姨娘处,就不陪三姨娘说话了,还请三姨娘恕罪。”陆明缇再次行礼,缓缓退步走出了竹林。 老韩叫陆明缇走远,冷笑一声道:“什么大少爷传话,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软柿子,看见我们就只是乱说两句话搪塞一番。” “你懂什么,”三姨娘斥道,“你当她真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吗,她是卖了个面子而已,顺便提醒下,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那她会去告诉大少爷或者太夫人吗?”老韩担心道。 “不会,”三姨娘摇摇头道,“她真想告发,就不会暗示下不为例了。陆明缇是个明事理的,她一心都为了夫家的和谐,哪怕自己孩子被太夫人抢走,也只是暗自伤心,并没有给韦府找麻烦,不得不说确实是个适合当主母的人。” “既然如此,今晚我还去你那里。”老韩咧开嘴笑道。 三姨娘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老韩,没有再理他,快步离开了竹林。 出了竹林,三姨娘的随行丫鬟跟了上来。三姨娘对她低声道:“回去准备一下,今晚老韩过来。” “主子,今晚不是大少爷要来吗?”丫鬟不解道。 “你只管去准备,我自有安排。”三姨娘长出了口气,眼神瞬间冰冷起来。 这个人是不能再留了。三姨娘在心里默默想道。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老韩大大方方来到三姨娘院里,从前他都是入夜了才摸进来,今天索性不装了,跟正门的小厮交代是来传大少爷的话,也没通传,就直接进了屋。 三姨娘早准备了一桌酒菜,坐在正厅上座等着。那桌酒菜看样子是刚从厨房端过来,热腾腾的冒着气,碗边上凝着一圈水珠,桌子上叫不上名的山珍围了一圈,足足有十数个盘子,正中央是一大碗汤,面上飘着浮油,隐隐约约的有什么沉在底下,缀着的有一些枸杞仁和虫草。老韩知道三姨娘平日的花销大,首饰布料都是要最好的,可却不知道三姨娘连进嘴的食物都这么奢侈,他直勾勾地看着,也不跟三姨娘行礼。见客人来了,三姨娘起身把门插上,回过身来把手搭在老韩肩头笑脸相迎道:“你可真是胆大,就这么伶伶俐俐的从正门进来了?” 老韩一把抓住三姨娘的手放在嘴边嗅道:“还有什么怕的,太夫人不管姨娘们的事,少夫人又是个懦弱的。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三姨娘顺势贴上去摸了摸老韩的嘴唇,很快又抽手回来坐下正经道:“吃点东西吧,你帮我办事也辛苦了。”说完,给老韩面前的碗里加了点菜,又举起面前的酒杯示意老韩一起举杯。 老韩看着三姨娘,她笑意盈盈,但眼神却冰冷如霜,似有皮笑肉不笑之意。老韩心里打起了寒战,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心中萌生了怯意,很快他眼神一转坐到三姨娘旁边,握住她拿杯的手道:“你这杯酒也给我喝了吧。”说完,老韩把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 三姨娘不屑地抿嘴笑道:“怎么,不敢喝你那杯酒,是怕我下毒害你吗?” 老韩得意道:“你这等美人就是下了毒,我也心甘情愿为你赴死。” 老韩话音刚落,只觉得喉头一阵紧缩,紧接着顺着喉咙往下,整个前胸都涨疼了起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顺着肋骨走窜到腹部和后背,好像有无数条虫子你推我挤想挣破皮肤而出一样。老韩瞬间感觉喘不上气来,他捏着嗓子大口吸了几下,很快便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老韩拼命撕开上衣,胸前皮肤早已黑如焦炭,用手一碰便扑簌簌地碎成粉末落在地上,露出里面化成血水的脓浆来,脓浆里翻滚的,是手指般粗长的粉色肉蛆层层堆积起来,一节卷着一节,头顶的触须一探一探的,拉着几公分长的脓丝。 老韩脸色铁青在地上打着滚,他瞪大了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慢慢的就是连呼吸也愈发困难,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一只手指着三姨娘,没出三秒就直直的落了下来,头一歪,再没别的动静,只剩布满血丝两只眼圆睁着,仿佛透出一股不甘心。 三姨娘用手帕捂着嘴道:“真是恶心,还不快处理了。” 韦复盛从屏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三姨娘又道:“来人,把这个抬出去,扔到城外后山上埋起来。” 门外进来两个看门的下人,按照吩咐把身子僵硬的老韩抬了出去。 三姨娘趴在韦复盛怀里假哭了几声道:“若不是他威胁我要将我们的事报告给太夫人,还说要让太夫人大开祠堂,当着族里长辈的面把你我扔进河里浸猪笼,我也不想这么残忍的。” 韦复盛平静道:“死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不用在意。” 三姨娘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又道:“是呢,非得按照你教我的办法给他下蛊我才解气,这老东西还怕我下毒不喝酒,幸亏我将毒藏在指甲里递过去让他闻,不然还真是不容易。” 韦复盛摸了摸三姨娘的头道:“那张下毒的符纸呢?” 三姨娘从袖口里掏出来一张发黄的纸道:“在这儿。” 韦复盛接过符纸,走到床边点燃了它,直到符纸全部烧完落成灰他才弹弹手指不慌不忙道:“敢威胁我的人,他还是第一个。”说完,韦复盛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左嘴角微微一挑,右半张嘴却岿然不动, 烛火映着透过窗纸的月光在韦复盛的脸上跳来跳去,时高时低时快时慢,仿佛是他不安分的内心在狂乱的怪动。三姨娘看着韦复盛脸上诡异的表情心里有些发凉,她犹豫了下走到韦复盛身后,用手臂轻轻环住他。窗外守夜的丫头坐在窗户底下撑着脸打盹,直到响起第一声鸡鸣韦复盛才整理了衣衫走出三姨娘的房门。他回到自己的屋外推开门,蓦地竟看到陆明缇整齐地坐在桌子旁拿着一本书,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陆明缇看到韦复盛回来,起身接过他的外套唤了声“大少爷”,韦复盛并没理他,而是向屋角趴着的一只狸花猫走去,这是陆明缇成亲时带来的猫,陆明缇已经养了两三年,皮毛黑的发亮,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打盹。韦复盛摸了摸它,它的耳朵一抖一抖地,头不住地往韦复盛手心里钻。陆明缇又何尝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这件事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她思来想去等了许久才开口顾左右而言他道:“大少爷,您自打回来了,一直都没去母亲那儿看看孩子吗?” “儿子在母亲那儿挺好的,我看什么?”韦复盛头也不抬,只顾逗猫。 “大少爷,这几天您去了三弟弟那儿好几趟,是不是三弟弟有什么不舒服,可有我能帮上忙的?”陆明缇小心翼翼试探道。 “没什么,只是三姨娘和三弟弟孤儿寡母可怜,三弟弟又是爹爹的遗腹子,我便多去照管几次而已。”韦复盛语气里满是不在乎。 “大少爷,这些日子,府上风言风语很多,虽说大少爷是好心照看三姨娘和三弟弟,但男女礼法有别,总有些有心之人借此传疯话,恐对大少爷和姨娘弟弟名声不好。如有什么需要照看的,大少爷尽可吩咐明缇……” “喵嗷,喵嗷。”这时,陆明缇的猫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直叫了二十来声也没有停下的意思,韦复盛听得心烦意乱,他从没觉得猫叫如此的刺耳。 “够了。”韦复盛再也听不下去,他粗暴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猫的脖子用力掐住,那只猫撕心裂肺地“嗷呜”着,眼睛凸的吓人,四蹄死命地到处乱踢,没几秒就被掐断了气,韦复盛把身体僵直的死猫“啪”地扔在一边,鲜血不断地从猫嘴里滴出来,陆明缇吓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立刻慌忙跪下请罪。 “你是府上的少夫人,有下人妄议主子不加以严惩,反而传话污人清听,你家里就是这样教你做人妻子的吗,一点教养都没有。”韦复盛怒气未消,又招呼了下人进来,“拿戒尺来,少夫人搬弄口舌是非,掌嘴二十。” “少爷,少爷,妇人以容貌为贵,请您饶了夫人,责罚书薇吧,是书薇传给夫人听的。”陆明缇的贴身丫鬟跑来跪在韦复盛脚边,却被韦复盛一脚踹到脸上,整个人撞向门口,捂着满嘴的血不敢再吭声。屋里屋外的一众人等也齐刷刷跪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陆明缇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但她咬着牙没有喊一声痛,直到打完二十下才闷哼一声,用颤抖的手去抚摸红肿流血的双脸。 刚走到门口的隽宁被这一幕吓到了,韦复盛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连高声说话都从没有过,她怎么会见过这种场面,她浑身颤抖着悄悄往后退去,没想到韦复盛头也没回便叫住了她道:“有什么事?” 隽宁停住了脚步,结结巴巴道:“大……大哥,我想来找长嫂……不不,我找大哥想出去一趟……” “出去?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韦复盛提高了音量。 “刘信哥哥说,说我,我朋友阿音生病了,在郎中那儿住着,我想去看看她……” 韦复盛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冲到隽宁面前,两只手用力卡住隽宁的脖子,竟用力把她提离了地面两三寸高。隽宁拼命挣扎,奈何韦复盛足足比她高了一头,她再怎么动也如同一只小鸡仔一样,被人捏死也不费吹灰之力。 “你又要出去,外面的人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天天想往外跑,这么多年你要什么我没给过,我让你穿金戴银给我在府里好好当你的大小姐你就是不愿意,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韦复盛红着眼睛恶狠狠道,仿佛要从眼睛里喷出一道火。 “我不是……我没有……”隽宁挣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这副好模样只能在家里供我欣赏,你竟然想出去给别人看,你是我的物品,你怎么敢给别人看,你到底懂不懂……”韦复盛嘶吼着,失了智一般用力摇晃着隽宁。 廊子里豢养的那只鹦鹉拍打着翅膀“啊啊啊”地叫起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陆明缇顾不得自己流血的伤口,过来拉扯韦复盛的裤脚,哽咽着请他放过自己的妹妹。过了好一会儿,韦复盛才把快要掐过气的隽宁一把推到地上。隽宁满脸青紫,嘴唇苍白,晕了几秒后才剧烈咳嗽起来。 韦复盛平静下来,脸上的因怒气而显现的红晕也慢慢散去,看起来又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儒雅形象一样,他招呼了两个跪着的下人起来道:“把二姑娘带回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半步。今天的事谁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时院外隐隐约约走过去一个人,韦复盛抬头一看,像是刘信身边的书薇,于是他挥了挥手,原本跪在地上,跟着隽宁过来的一个丫鬟站起来,悄悄跟了出去。那丫鬟跟着书薇走了一段,确定周围再没别的下人时,才叫了她一声。 “书薇。” 书薇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筐脏衣服,她听见声音回过头发现面前这个丫鬟似乎比自己大了几岁,脸有些方,但五官长的很开,鼻子和嘴都大大方方地落在上面。书薇一时间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便带着歉意道:“你是二姑娘身边的吧,真是对不起,我只觉得面熟,却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那人走过来跟书薇并排着走,笑道:“你不认得我也正常,二姑娘平日的事主要是秋楠负责,我负责二姑娘的出行,我叫世华。” 第32章 妥协 “世华,”书薇低声念了几遍,“你的名字很特别,不像是丫鬟的名字。” 世华点点头道:“我爹爹从前做官,在我很小的时候犯了事被贬为奴仆,我也被卖到这里来了。” 书薇讲道:“那我们经历差不多,我七八岁的时候被人牙子拐到了青楼,我拼了命的往外跑,被那些打手抓住,在大街上被打丢了半条命。后来是我家老爷带着人经过,看我可怜就替我交了赎金,让鸨母放我自由。我给老爷磕头请他收我做奴婢以报答大恩,老爷死活不同意,让我赶快回家,我求了他两条街,老爷才把我带到夫人面前,我就一直伺候夫人和公子直到现在。”书薇说这些事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和感激,脸上有着些许的笑意,仿佛遇到恩人的场景就在面前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看你家少爷对你那么和善,还以为要娶你做二房。”世华打趣道。 书薇赶紧制止:“可别这么说,让别人以为我有攀附之心就不好了。我家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伺候夫人和公子是我的本分,从来没有别的心思。公子对我和善是因为他心思善良单纯,他对谁都是这样好的。” 世华看了一眼书薇手里拿着的一封信,笑道:“好啦好啦,一会儿大少爷叫各房的丫鬟去书房外训话,不知道有什么事,你可要记得来啊,别误了时辰。” 书薇点点头道了谢,和世华告别以后回自己房里放下了东西,就急匆匆地赶到韦复盛书房外面,奇怪的是只有她一个人来了,其他的丫鬟都不在。门口一个抬帘子的下人见书薇过来,向她招了招手,示意书薇进屋。 书薇疑惑地走了进去,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韦复盛的书房。一进门,书薇就被屋里扑面而来的奇怪的刺鼻味道呛了阵咳嗽,那味道似臭非臭,似药非药,闻起来一阵苦涩,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整个屋子里乌烟瘴气的,连光都透不进来,过了许久,书薇才适应了这里昏暗的环境,待她看清之后,发现书房里的陈设极其简单,正厅是一个案子一个书架,案子下面是一盆炉火,好像在烧着什么,书架上没摆着几本书,后面的墙上却挂满了一整墙的字画,韦复盛坐在案前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旁边站着两个下人等着伺候。 “韦少爷。”书薇行了礼,又悄悄抬起眼,眼神落在韦复盛的脸上,以往她对韦家人行礼从不抬头看人,今天不知为何,却突然想看看韦复盛。韦复盛的神情还算亲切,许是近来接触较多的缘故,看着看着,书薇越发觉得熟络,不自觉的轻巧笑了一笑。 韦复盛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吸了一口空中弥漫的烟雾道:“书薇,你兄弟的病可好些了吗?” 书薇一愣,她方才拿着的信正是从家里寄来的。一个月前书薇的父亲来信,说弟弟忽然昏倒不省人事,后来虽救治及时却落下了个晕厥的毛病,再也做不了什么活计,当地有个有名的医生,担保能治好,可开的药方全都是名贵的药材,书薇在刘家做工一个月挣不了几两银子,如何喝的起汤药,父亲又积劳成疾,靠教人识字挣个饭钱,书薇急的团团转,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在这边揽了一些缝补浆洗的粗活,瞒着刘信和刘母攒钱。哪知道今天父亲又寄来一封信,说是有户不知姓名的好人家一下子包了七副中药送到家里,还留了笔银子,给弟弟治病绰绰有余,她正疑惑是怎么回事。想到这儿,书薇跪下回话道:“多谢韦少爷惦记,不知是哪位菩萨显灵,救了书薇弟弟一命。” 韦复盛旁边的下人接话道:“还能是哪位菩萨,当然是大少爷听说你家里有事,派人打听了情况送去了药材和银子,你还不快谢谢大少爷。” 书薇“啊”了一声,差点激动地落下泪来,她连连磕头道谢,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韦复盛静静地等着书薇磕完头,让人给她搬了把椅子坐,书薇不敢坐下,道:“书薇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韦少爷,少爷若有用得上书薇的地方,书薇自当竭尽全力。” 韦复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书薇,你向来是懂事的。” 书薇抬起头,不知道韦复盛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复盛接着道:“你家主子,最近是不是常常和那个小乞丐一起,包括半夜的时候。” 书薇沉默了会儿道:“主子的事,我们下人无权过问,也不容我们置喙。” “你也知道,你家主子和我们二姑娘是有婚约的,所以我不喜欢他总和那个乞丐在一起,作为隽宁的大哥,我有权利管这种事,而且既然管了,就要从源头上制止。我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最合适。”韦复盛道。 书薇听着,什么也没说。 韦复盛把桌子上一个小瓶子往前推了推又继续道:“太夫人要的,不过是你家主子这个人和他们婚后的孩子罢了,这个东西不会要他的命,但是可以让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懂,什么话也不会说,安安静静做韦家的女婿。你刚刚说你会报答我,现在就可以。” 书薇站起来,语气轻柔却很有力:“韦少爷,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我想,我的情况您一定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是我家老爷赎了身带进府里的,老爷夫人的恩情况书薇至死都难以为报,背叛老爷夫人的事,书薇自然不会做。您对舍弟的好意,书薇心领了,东西书薇一定亲自带给少爷,不让韦少爷为书薇破费。”说完,书薇就要行礼退下。 韦复盛叫住了她道:“书薇,看来你不是很识抬举。你家的位址我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你想想清楚,如果你就这样走了,你不担心令堂和令弟的安危吗?” 书薇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对自己平日里谦谦有礼的少爷竟利用家人威胁自己。书薇半晌回不过神来。 “韦少爷,这府里这么多对您死忠的下人,您为什么找我呢?” “这种事怎么能让自己人做呢,被发现了岂不是直接找到我身上?何况你很聪明,你做起来一定万无一失。”韦复盛有些得意。 “韦少爷,要书薇怎么做您才肯放过书薇的家人。” “你错了,我给你指了明路,把他们陷于危险之中的是你自己。”韦复盛在人前还是保持着自己彬彬有礼的风度,单看他现在这副谦和的样子,绝对想不到之前那个动手施暴的人是他。 一旁的下人接过药瓶,递到书薇手里,然后把一个香囊系在她腰间,小声道:“这是大少爷赏你的。”说完,韦复盛就站起来,带着众人走入了内屋,留下书薇一人在正厅。 书薇像失了魂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失魂落魄地走出门。一边是血浓于水的家人,一边是如再生父母的主子,书薇怎么做的出取舍呢,她宁愿韦复盛要毒死的是自己,也不愿意害了父亲兄弟或者夫人公子。对,如果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做这二选一的决定了,如今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保全两边的亲人。想到这儿,书薇心里一阵凄凉,她她咽了下唾液打定了主意,回房里取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出门寄回了老家,又买了平日里没时间做的食材,回到厨房准备好好给夫人和公子再做一顿饭。直到晚上她把做好的饭端上桌时,精神还是恍惚的,刘信叫了她很多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书薇,有什么心事吗?”刘信关切道。 “没,没有……”书薇木讷地摇了摇头,把头转向一侧,避开了刘信的目光。 刘信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母亲。刘母往常都是在自己屋里吃,今天下午听刘信说书薇精神不太好,就特意过来看看。 “书薇,坐下吃吧,这里没外人,就还是当自己家一样,咱们仨一起吃饭。”刘母道。 书薇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夫人,公子,我不饿,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你们先吃吧。夫人,听说您过来,我特意做了您爱吃的蒸鸡,您尝尝看味道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说完,书薇心里一阵凄凉,她喉头一梗,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强忍住了泪水行了礼转身就走。 “信儿,你吃快点,吃完去看看她。”刘母道。 刘信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担心。 刘母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孩子也是命苦,跟着咱们没过几年好日子。当初你爹爹走了,留下一大笔债,我把你送回老家,遣散了下人,想自己做点苦工还债,不想连累别人。这孩子死活就是不走,说什么也要跟我一起做工。那几年多亏有她在,不然……”说到这儿,刘母眼眶湿润了起来,“书薇心事重,从不愿意让人为她操心……可是她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娘,您别急,我一会儿去她房间看看她。”刘信道。 书薇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半边身子都麻木的不受自己控制,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她很想大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只是嗓子干的生疼,喉咙紧的让她无法呼吸。 书薇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着,来到里院角落的一处无人看管的房子,这个院子很小,早已废弃不用,院内的杂草都已经半米高了。 书薇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看了看四下里无人,终于掩面小声地抽泣起来。哭了一会儿后,书薇擦干了眼泪,用被泪水泡的发白的手指,把腰间的系带狠狠扯了下来,她看了看一根不够长,又扯下了另一根打了结系在一起,随后把没了系带的下裙用上衣角绑紧以免衣衫不整地掉下来,然后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轻轻放在地上。书薇稳稳地踩上去,把系带抛过房梁。书薇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地闪过她的家人,她的过往,那些美景美食,爱她的人,她怎么会毫无留恋呢。书薇害怕的浑身发抖,又对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死亡愤恨不已。 “我无法在父亲跟前尽孝,也无法报答东家大恩,纵使我死了,我也是罪人。”书薇想着,把心一横,把头伸进了绳圈。 就在这时,一个铁片飞过来,“咻”地隔断了书薇头上一根系带。书薇没了支撑,狠狠摔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睁眼一看,是韦复盛带着两个下人现在院门口。重获新生的喜悦并没让书薇振奋起来,反正让她在看到韦复盛后更添了一层绝望。 “韦少爷,我连死都不被您允许吗?”书薇问道。 韦复盛走过来,平静道:“你很天真。你不做,我还可以找其他人做这件事。但是你死了,破坏了我的计划,我一样是不会放过你家人的。与其你得不偿失,不如乖乖听我的话。” 书薇感觉自己像是被扒下了衣服走上行刑台一样痛不欲生又毫无尊严。她苦笑几声,用哭的发红的双眼狠狠瞪着韦复盛,曾经风度翩翩的如今却是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书薇想起自己对他有过的那一丝情愫和幻想,恨的心如刀割。 “回去吧,今晚月色很好,请你家公子吃些点心。不要想着耍什么心机,你身边每一个人都是我眼线。”韦复盛丢过来一篮子点心道,“对了,我送你的香囊,可要时刻挂在身上,我会随时让人检查的。” 书薇不知道在原地呆坐了多久,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刘信早在屋里等她,一见他回来,立马迎上去关心道:“书薇,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我和母亲都是你的家人,你不用对我们客气的。” 书薇摆摆手,目光躲闪着把点心放在桌上道:“只是胃不舒服出去走了走,公子不必如此担心。” 第33章 赤金令 刘信不明就里,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书薇,只好打开食盒转移话题道:“这是你做的点心吗?” 书薇很小声的“嗯”了一声,那点心上已经被她撒过了毒。 刘信不知道夸夸她她会不会更开心,于是说道:“你的手艺很好的,那我一会儿多吃一点。”刘信说着,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拿纸包上揣进兜里。 书薇不愿意看到他吃进去,站起来推说自己要睡了,不由分说把他推出了门外,然后关上门暗自伤心。忽然她看到韦复盛送她的香囊掉在了地上。她拾起来,发现触感不像是一般的香囊一样柔软有颗粒感,而是薄薄的,搓起来光滑的像是里面放了纸一样,书薇索性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纸折了几下,中间画着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这个圆形图案又是由无数个小图案组成,那些简单的线条弯弯绕绕,每个小图案都彼此相连,却又相互独立,可以拆解出来,四个角上也都有不规则的线条图形。 书薇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些线条图形,她仔细回想着,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赶紧去翻自己放在床下的包裹,书薇把用衣服包了几遍的一本书拿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随意翻了几页,果然看到一些相似的图形,书薇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这,这是阿音送她的那本书! 刘信被书薇推出门外,只好作罢,他揣着点心趁人不注意跑去以前和阿音还有小石头见面的那个院子,今天白天阿音让云河偷偷传话过来,说晚上在老地方见面。刘信到了梯子下边抬头一看,阿音和小石头正坐在房顶上等他。他便飞快地爬上去,欣喜若狂地打招呼:“石头兄弟,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阿音,你还好吗,云河说你已经完全康复了,让我晚上来这儿等你,想不到李老先生竟然来了这里,明天我一定当面去致谢他。” 阿音不接他话茬,说道:“你迟到了,我们都等半天了。” 刘信看着阿音,心里多了几分欣慰,不管阿音说什么,只要阿音愿意理他,他就不胜欣喜。刘信一边赔笑一边掏出怀里的点心道:“我来晚了,我给你们带了点心,书薇做的,很好吃的。” 小石头穿的比前些天干净了些,头发也顺了很多,他的五官虽然清秀,但细看有些凌厉。小石头咋舌道:“我不吃甜的,阿音吃吧。” 阿音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道:“这馅儿真不错,就是皮上怎么有点苦。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我能做这种事情吗?可能书薇就是特意这样做的吧,我一口都没吃,全给你拿来了。”刘信道。他伸出手去想把阿音额头垂下来的刘海拨一下,防止她吃进嘴里,阿音的头轻轻一歪,躲开他的触碰,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歪着头看他,显得俏皮不已。刘信缩回手,害羞的笑了笑,全然忘记了旁边还有小石头的存在。小石头拿起那几块点先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我要出去几天,小石头帮我打听到那个密室人的消息了。”阿音咽下一口点心道,她的脸上有一丝期待,眼睛也明亮了起来,仿佛在韦家憋了很久,终于为自己寻得了一个坚定离开的理由,从前那个自由自在的阿音似乎又回来了。刘信明白阿音自从知道自己和隽宁定亲后一直住的很别扭,她不愿意见自己,又无法面对隽宁,单单因为隽宁朋友的关系无法并不能继续让她安心呆在这里白吃白住,她虽然宁愿像从前一样一个人要饭吃,但她舍不下锦衣玉食,也留恋着这府上和她有羁绊的一切人和事物。 刘信假装高兴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小石头,问道:“是吗,那人是什么来路?” “我找了很多村民问,顺着他们说的路一直找过去,有人说,见到那人被带去了天祥寺。”小石头昂着头歪嘴笑道。 “天祥寺。”刘信的脑海里疯狂闪过以前的回忆,“是我们被抓走的那个地方。” “对,就是那儿。”阿音道,“我要跟小石头过去看看。我觉得抓走我们的人可能和带走那个密室人的人有关。” “那我跟你一起……”刘信本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可是他忽然想到被软禁在家的隽宁,想到阿音现在已经知道他们婚约的事,话说了一半便沉默了下来。 阿音看出他的犹豫,便抢先一步道:“听云河说隽宁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她还好吗?你好好照顾她吧,有什么消息等我回来马上告诉你。” 刘信点了点头道:“白天我去看过她了,她还好,还说你来了都没怎么陪过你,等她可以出门了就带你去转转。” 小石头也看出了刘信的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以前阿音老跟我在一块,这回我肯定把她感觉好带回来。” 刘信无可奈何的笑笑道:“真羡慕你啊,石头兄弟,能一直无拘无束的生活。” 小石头皱了皱眉不解道:“少爷,你这就是开玩笑了,没吃没喝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刘信现在觉得和阿音说话都不像以前一样自在了,他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一会儿就走。”阿音说完,吞吞吐吐地看着刘信。 刘信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凑近了些好奇的看着她。 “那个……我,我是说……我那屋里还藏着钱呢,你跟那边的下人说让她们别进去。”阿音小声道。 “原来是这个事儿啊。”刘信松了口气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阿音还是从前那个阿音,一点没变。 “你笑什么,我那钱都攒了好久了。”阿音撅嘴道。 刘信还是笑个不停,阿音气的一下子把小石头拽起来催他道:“走吧走吧,他疯了,别磨蹭了。一来一回也要好些功夫呢。” 小石头拍拍屁股上的灰跟刘信摆手,还没说话就被阿音拉出了好远。走到房梁边上,阿音先从梯子上下去,整个人都蹬到梯子上后,又露出一个小脑瓜探着头看刘信,小石头则是一跃而下,落到地上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下去之后,刘信听见小石头调侃道:“你以前不是挺利索的吗,怎么现在下个房顶还要爬梯子?” “你想摔死我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跳下来摔断腿你肯定趁机去我屋里偷我的钱。” 刘信独自坐在房顶上,听着听着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感觉到一丝落寞,不知道是遗憾自己成不了小石头可以陪伴阿音,还是看着在一起更合适的他们二人心里有些发酸。 从韦家到花荫县天祥寺的直线距离不算长,小石头和阿音一路上紧赶慢赶,只吃了几个馒头,在第二天中午之前赶到了寺庙门口。他们先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两个农民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并且走远以后,二人才敢上前去。 寺庙的模样和几个月前并没有差别,唯一的不同是门前的狗尾巴草又高了一些。如今相同的地点,陪在阿音身旁的却不再是当初那个人,想到这儿,阿音百感交集,过往和刘信流浪的画面映入眼帘,阿音渐渐湿了眼眶。 小石头走过来拍拍她的后背道:“这个地方以前我来过,之前也有一条密道的,那时候底下的密室里都是经书,现在那条密道被封死了,咱们得去后边。”说完,领着阿音转到后院,后院和前院一样荒凉,但是或许是常年照不到阳光的缘故,比前院更多了些阴森。 小石头趴在地上听了很久,示意阿音有动静之后,两个人合力搬开了一大块地砖,底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一股潮气涌出来,地道口的青苔也湿漉漉的。 “既然关了人,这里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阿音问道。 “小心!”小石头一把把她扑倒,阿音定睛一看,刚刚从密道里飞出一群蝙蝠,这些蝙蝠身形矮小,翅膀却有人的小臂那么长,浑身长毛,满嘴獠牙,通身红色,飞出洞口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很是吓人。如果不是小石头反应快,已经肯定要成为这群蝙蝠的口中餐。 “老天哪,怎么还有这些东西?”阿音抚着胸口后怕道。 小石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道:“你看我不跟你来能行吗?上回我来的时候提前观察的那些人怎么进去的,不然你今天肯定要见阎王爷。” “你可别给自己贴金了,”阿音翻了他个白眼道,“里边怎么办?要是还有这些东西呢?” 小石头往里看了看道:“应该没事的,他们刚走,肯定安全。” 说完,小石头小心翼翼地下去,冲阿音招手道:“你在我后边比较安全,别跟丢了,丢了我可找不着你啊。“ 阿音轻哼了一声,顺着小石头踩出的鞋印往前走。一路上,果然没再遇见什么危险。隧道里漆黑阴暗,经过近乎垂直的一段台阶后,又走了一段水平的四方地道,这段水平地道有半米宽、半人多高,两个人都得弯腰前行。小石头摸出怀里的打火石,谨慎地照着脚下的路。即使这样,阿音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她拉着小石头的后衣襟,有时候脚下一绊,才发现地下的坑洼。 走了很久,空气开始温热起来,不再像门口一样那么潮湿,阿音觉得左右豁然开阔,她试着展开双臂,两个胳膊竟都能伸直。 “到了。”小石头回过头悄声道。 “是谁?”从地道深处传来一个带着回声的声音,又低又尖,非男非女,阿音吓得一哆嗦,根本听不出性别。 二人停住了脚步,阿音犹豫了下,大着胆子问:“你是不是因为那个指环被抓到这儿来的? “指环?”那个声音幽幽的道,“确实也是个指环。这跟你有关系吗,你是谁?你不像韦复盛的手下。” “当然跟我有关系,我们是一样的,我也有指环。”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声音陡然笑了起来,隧道里飘过一阵阵的回声,显得有些骇人,“你见过那个所谓的指环吗?还是你随便听谁说了一嘴,就找到这里来。快回家吧孩子,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阿音不服气道:“我当然见过,只不过现在不在我身上。”说完,阿音把指环的形状、大小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 那个声音听完阿音的描述,赶忙道:“你是哪一宗的弟子?是谁让你来的?” 阿音心里有了一丝底气大声道:“我不是明月宗的弟子,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就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吧。不涉及机密的话,我可以回答你。”那人顿了顿道。 阿音向小石头看去,小石头靠在墙上,向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这个明月宗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总不是机密吧。” “这不算什么,明月宗持续了这么多年,山下百姓早已对这个门派了如指掌了。明月宗是神女峰上的一个门派,派中之人修炼毒虫毒药和解毒之法,希望以此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从创派之初到现在,已经经历六位宗主了。”那人缓缓解释道。 “宗,宗主?这是什么人?” “明月宗的首领称为首宗主,平时大家都称作宗主,下属五个分门宗,由五位门宗主分管,又叫门主。” “这些宗主、门主,又是做什么的?”阿音问。 “五个分门宗分别叫石宗、木宗、水宗、虫宗、象宗,还有单独的一个无形宗,无形宗受宗主直接统帅,人员和蛊术都是保密的,用来制衡其他门宗。各门宗专一研究本宗独有的蛊毒,不过其他门宗的蛊毒也会有所涉猎,木宗独擅解毒术和祭祀术,是为巫医,与百姓接触最多。至于你所说的那个指环,是每个分门宗的信物,我们叫它做赤金令。”神秘人解释道。 “赤金令?”阿音吃了一惊,低声念了几遍。 第34章 围困 “这五枚赤金令是上上位宗主用极北苦寒之境冰封千年的黄铜所做,人血滋养数年炼制,可以控制本门宗蛊毒,号令门宗弟子。” “人血?”阿音一激灵,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声音冷笑两声道:“哼,害怕了?胆子这么小,还敢来这里打听明月宗的事。” 阿音心里胆小,却也不服气道:“这样邪毒的门派,正常人谁会不害怕。” “胡说,”那人粗暴地打断了阿音,“我们明月宗一直以除奸惩恶帮助百姓为己任,老宗主副宗主在的时候百姓无有不臣服者。若不是现在这个窜逆之辈杀害了老宗主夺了位子,把明月宗搞的乌烟瘴气,我们明月宗怎么会沦落至此……” 阿音沉默了一会儿,那人问道:“你还没说你是谁,既然不是明月宗弟子,你是怎么会看过赤金令的?” 阿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敢直接说是母亲给她的,便假称道:“那枚指环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可是现在被别人抢走了。” “你师傅是谁?”那人追问道。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也是来找她的。”阿音叹了口气。 那人急切道:“你那枚赤金令是什么颜色的?” “是……是红色……” “你说什么?”那人话音刚落,一股邪风朝阿音二人扑面而来,仿佛那人下一秒就要冲到他们面前,“你,你怎么可能……他是你师傅?你师傅还活着?” “我师傅是谁,你认识她对吗?”阿音忽然激动起来,若不是被小石头死死拉住,她也要冲进那无边的黑暗中。 “哈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起来,“那个篡位的老东西怎么也想不到吧,她竟然还活在世上,还有了徒弟……天意,天意啊……好,太好了,我们老宗主后继有人了。” 随后他又意味深长地对阿音道:“既然如此,你快走吧,这里很危险,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阿音哭喊起来:“不,我不走,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师傅是谁,我找了她很多年,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你师傅既然不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你还是快走吧,别被韦家的人知道你跟你师傅的关系。”那人劝道。 “可是……”阿音还没说完,从后方远远的传过来一个声音道:“有人进去了,快过来看看。” 阿音心里一惊,知道是韦家的人过来了,她慌张道:“糟了,是韦家的人,这位前辈,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啊?” “你顺着路一直往前跑,没路以后,扒开左边的土就可以出去了。”那人指点道。 阿音和小石头道了几声谢,赶紧往前跑去。阿音跑的很快,她死命地拉着小石头,生怕被韦家的人追上。小石头很快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阿音身子一歪撞在墙上,她顾不上自己疼痛,回身拉起小石头问道:“你怎么样?” 小石头好像摔伤了腿,怎么撑也站不起来,他强忍着剧痛推开阿音道:“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他们抓的人是你,不会抓我的,你不能被他们追上。” “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阿音又急又气,她使劲拉着小石头,想把他拉到自己背上,“我背你走。” 小石头痛的叫出声来,阿音守在小石头身边,不敢再拉他,她急得满头是汗,浑身打着哆嗦,眼泪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小石头见阿音不动,生气道:“你走吧,我都说了别管我了。” 阿音俯下身子去抱小石头,边哭边道:“我抱你走。” 小石头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把阿音推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再不走,就算我出去了,我也把你坑刘信钱的事告诉他。” 阿音停止了动作,愣在一旁不敢说话,小石头又抄起手抄的土块用力扔在阿音身上,吼道:“你走啊。” 阿音战战兢兢站起来,犹豫地后退几步,随后猛地转过身,边哭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小石头松了一口气,倚在墙上闭上眼,祈祷阿音一定要逃出去。 阿音发了疯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手边的墙壁越来越湿,隧道里也不时地传出“呜呜”声,仿佛有无形恶鬼在阿音身边哭泣。阿音吓的心惊胆战,突然“砰”地一下整个人撞在墙上,她顾不得疼痛,奋力地用双手刨开左边的泥土,土质很是松软,阿音一边刨一边抹泪,紧张地浑身哆嗦,整张脸像泥人一样脏的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好在土墙不厚,没一会儿就整个塌下来,露出一条狭小的通道,通道只有半人高,阿音侧身钻进去,摸索着往前爬。不知过了多久,阿音闻到新鲜的青草味道,她伸出胳膊扒了扒,眼前掉下来几块草皮,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阿音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眯着眼睛伸出头,趴在出口大声哭了几嗓子,才挣扎着整个人钻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向前奔去。 此时已近寒冬,傍晚格外阴冷。阿音身上的外衣早已破烂不堪,她也顾不得许多,直跑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胸口火辣辣地疼。她一点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举着火把伍向她前方行进,队伍里每个人穿一身白袍戴白色头巾,正是她曾经在餐馆见过的明月宗弟子打扮。领头那人蒙着脸,露出一双细长俊眼,身长八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一把宽口长刀,颇有威仪。这百十来人浩浩荡荡行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时赶到韦府,领头人大手一挥,手下的人齐刷刷抽出佩在腰间的宽刀,整齐地四散开来,把整个府院团团围住,门口几个开门的下人被这架势吓到,连滚带爬地跌进门去报信。领头人翻身下马,不等人出来回话便带了十几个人径直走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来到刘信母亲住的院子。 刘信和母亲正在屋里闲坐,忽然冲进来这么多人,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刘信赶紧站在母亲身前,刚进门的书薇见势头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冲到二人前面把他们挡在身后。 领头人声音威严肃峻道:“带走。”左右上来两三个人把刘信和书薇拉开,就要把刘母带走。刘信挣脱道:“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们。”书薇急忙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领头人忙不迭低头行了个礼道:“各位不必惊慌,也不用喊人。我等是明月宗弟子,最近正在追踪潜逃的明月宗副宗主,现在奉命捉拿所有流窜至本地的四十岁左右外籍女性,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刘信憋红了脸奋力挣扎道:“你们奉谁的令,这是明月宗少宗主的府宅,你们是要造反吗?” “对不起,这位少爷,我等就是少宗主在明月宗的部下,这次是奉宗主之命下山保护少宗主安危,其他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领头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没有一丝波澜。“还不快带走。” 刘母被四个人拖着动弹不得,拼命回头说了声“你们快走”,马上就被塞住了嘴拖出屋去。书薇狠狠咬了一口拉住自己的一只胳膊,那人痛的抽回手,书薇大喊一声“夫人”,趁这间隙挣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就被领头人的部下朝脸扇了一巴掌,书薇直接摔出几米远倒在地上。刘信也终于甩开几只胳膊,赶紧上前去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书薇,又急忙朝门口跑去想救母亲,领头人早已等在门口,他“哗啦”一声抽出长刀抵在刘信面前,刀刃距离刘信的鼻尖只有十公分距离,刘信吓得定在原地不敢再动。领头人晃了晃刀警告道:“这位少爷若是再上前一步,我的刀可就不长眼睛了。”说完,带着手下人大踏步走出了房门。 刘信哪里见过这架势,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只觉得浑身酸麻动弹不得,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缓了好一阵后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扶地上的书薇。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书薇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正渗着血。 刘信把书薇扶到床上,帮她擦了血,又拿湿毛巾递给她敷脸。“我去找隽宁,再找姨妈,姨妈一定有办法的。” 刘信把书薇安顿好,立马去隽宁住的地方找她。隽宁已经被软禁好久了,吃喝都是两个丫鬟送进去。丫鬟给刘信开了门,刘信走进去,隽宁正坐在床上看书,一看见刘信来,赶紧放下书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呼雀跃地过来道:“刘信哥哥,你怎么来了?”说完把头一低又委屈道:“大哥还是不让我出去,母亲也不管这件事,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刘信哥哥,我不想被关在这里了。” 隽宁说着就红了眼圈,许是多日没见阳光的缘故,她也不十分装饰,看起来气色并不好。隽宁的头发拂过白皙的面庞随意地垂在肩上,不施粉黛的样子比平时更显娇弱,让人一看就禁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好生安慰。但刘信此时顾不上许多,他叹了口气道:“隽宁,对不起,我……我帮不了你……” “没关系的,刘信哥哥,你能来看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隽宁……我,”刘信看到隽宁自己也过得不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隽宁,我母亲被他们抓走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抓走了?”隽宁大吃一惊“是谁抓走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明月宗的弟子,他们突然闯进来说要把外地来的中年女人都抓走。”刘信把领头人的模样仔细描述了一遍。隽宁思索良久道:“我知道他,他叫吴岳林,以前是府上的护卫,后来去了明月宗,我就没再见过他。他从前一直是我大哥的部下,不知道这件事和大哥有没有关系。只是我现在出不去,没办法去找大哥和母亲……” 刘信感到很无奈,他在这个家无足轻重,韦复盛从来不喜欢跟他多说一句话,如果他自己去找韦复盛,韦复盛不认,说不定还会把他痛打一顿赶出去。“隽宁,怎么大哥还是不放你出门?”刘信问。 隽宁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气道:“从小就是这样,我都习惯了,他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会对我不好,只要他觉得我想出门,就把我关起来直到他想放我出来为止。我除了去找你,基本上没出过门,也不认识别人,也没有朋友。这样吧,我让人叫母亲过来,我们一起跟母亲说这件事,母亲一定会去找大哥商量的。” 刘信点了点头,隽宁让门外的世华去通报韦夫人,就说自己病了要见她,不多时韦夫人就赶了过来。等韦夫人一进门,早已守在门口的刘信“扑通”一下跪在韦夫人面前哀求道:“姨妈,我娘被抓走了,还请您赶快和大哥商量这件事。” 隽宁也道:“母亲,是大哥手下的吴岳林抓的人,以前是我们府上的护卫,现在他们应该还在外面。母亲,这件事还得您出面才能救姨妈。” 韦夫人听了略一沉思,赶快做出皱眉的表情把二人扶起来安抚道:“好,我现在就去,你们别着急了,在这儿等我的消息吧。”没等刘信和隽宁反应过来,韦夫人甩手就走,刘信和隽宁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把门锁上。”韦夫人在门外命令道。 刘信和隽宁赶紧追过去拽门,哪知门已经关的死死的,二人拼命拍门也没有开。 “刘信,你就给我老实呆在里面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偷偷跑出去,是去见谁?是不是去见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 刘信吃惊不已,慌忙解释道:“姨妈,她是我朋友,我只是担心她一个人走丢去看看她而已。” “哼,”韦夫人不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想干什么?”说完,韦夫人厉声道,“若非我及时察觉,你怕是要搞出事来才肯罢休,到时候只怕带坏了隽宁和韦府的名誉,我看你担不担得起。” 第35章 相认 跟韦夫人的丫鬟问道:“夫人,要关多久啊?” 韦夫人道:“直到下个月我安排分家之前,没我的命令都不许开门。” “那大少爷那儿怎么交代呢?” “我去安排就行,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也不能打扰二姑爷和二姑娘,我还等着抱外孙呢。有了孩子,我才好办事。”韦夫人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是,夫人。” 屋里的隽宁和刘信都听的呆住了,隽宁不明就里地喃喃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利用我?” “我只是看到阿音一个人出去担心她,所以跟过去看了看,姨妈怎么能这样想呢?这可怎么办?隽宁,我们还没成亲,这样关在一起也不行啊,传出去你怎么办?”刘信焦急不已,他一直把隽宁当妹妹看,连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 隽宁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慢慢瘫软下去坐在地上,她从小没了亲娘,一直尊敬韦夫人,侍奉这么多年,从未行差踏错,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被韦夫人如此对待。 刘信走到桌边坐下,他回想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又想到母亲被带走时的无助,他懊悔地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怕那些人,就算拿刀对着我我也应该冲上去奋力一搏才对……”刘信越想越憋屈,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就要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别碰。”隽宁冲过来夺下他手里的酒杯呵道,“这水里有毒。” 刘信低头一看,虽然酒杯里的酒是冷酒,但自己手背上被水溅到的地方已经像被烫过一样,红肿得又大又亮,马上就要起泡了。 隽宁熟练地掏出手帕把刘信手背上的污渍擦拭干净,又去里屋柜子里取出一小碟红色粉末撒上,然后小声念了个咒语,那些粉末立刻在刘信手背上弹跳起来,刘信觉得手背一阵酥麻,不一会儿那些粉末就恢复了原状,刘信手背的红肿也消退了很多,已经几乎如常,隽宁小心地帮他擦掉道:“没事了,刘信哥哥,我这屋里的水和吃的东西都是被人下过毒的,看来你要在我屋里住一阵子了,以后不是我递给你的,你千万不要吃。” “这是怎么回事,隽宁,这些粉末是什么,你是怎么会解毒的?”刘信吃惊地看着隽宁,仿佛现在才刚刚认识她一样。 隽宁想了想,决定和盘托出:“刘信哥哥,这都是我娘教我的,她是明月宗木宗的弟子,精通解毒术。” “你娘?你是说你的亲娘?”刘信问。 隽宁点了点头道:“我亲娘是爹爹的二姨娘,生小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小弟弟也没生下来,那个时候我八岁,爹爹说一尸两命不吉利,就潦草的葬了,也不叫人提起。后来母亲嫁到家里做主母,看我可怜就就我在身边,虽然对我有些冷淡,但应该还是把我当女儿看的。” “这我知道,每次你来我娘总是给你缝很多衣服带走,说起你来,总是很心疼的。” “我母亲是明月宗副宗主的部下,副宗主擅长制毒和解毒,我母亲也教会了我一些简单的解毒方法。她不在了以后过了几年,我突然发现我的饭菜和水里总是有人下毒,不过不是什么致命毒药,是一些催情药和情蛊之类的小毒,乱人心智那种。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知道是谁做的,如果不是下人,也不会是母亲、大哥,四姨娘和五姨娘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避之不及,更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信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三姨娘?” 隽宁赶快捂住了他的嘴道:“我没有证据,平时和三姨娘接触也不多,但是我觉得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三姨娘确实不太爱理人,也不会和我打招呼。不过看得出来大哥对她还是很好的,下人们说大哥每次从外面回来都去看三姨娘。”刘信道。 隽宁饶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刘信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对不起,隽宁,我来这里什么也帮不上你,还总是给你添麻烦。我很没用,你被人下毒我也做不了什么……” 隽宁连忙摇摇头着急道:“不是的,刘信哥哥,没有你,我就这个府上圈养的金丝雀罢了,有你在,我在你面前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一件事只能你做到,别人都帮不了我。” “什么事?” “等我们出去了,你带我走吧,到哪里都好,只有你能带我走,我不想留在这里了,一天也不想,这里没有人情味,没人把我真正当人看。”隽宁的眼神亮亮的,好像星辰大海都在她眼里。 刘信愣住了,他没想到隽宁对自己能说出这么重感情的话,他很感动,嘴唇抖了几下,好像有无数句话噎在心头。过了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说了句“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外逃命的阿音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她两只脚全是泡也不敢停下来。阿音饿了一整天没吃东西,此时她筋疲力尽,只想尽快找个地方安歇。 前方夜色里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阿音敏锐地察觉这些察觉到这些穿着朴素的人腰间包着鼓鼓囊囊的盘缠,她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决定重拾老本行给自己找点吃食。 阿音虽说改邪归正很久了,已经不太想做这种事,但她今天饿到极致,就劝自己说自己是很有道德的,又不偷穷人的钱,于是把心一横,大摇大摆地正面走过去朝着领头那人就撞过去。阿音本以为那人会骂她一顿把她踢开,结果那个男人一只手把她提到眼前斥道:“是你!你居然偷到我这里来了。” 阿音定睛一看,心里大喊不好,原来迎面过来的是何青带的一队人,何青正对她怒目圆视,阿音衣领被拽着,用手使劲去掰何青的胳膊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呵,真是个惯偷,从前偷我的赤金令我没和你计较,今天还来偷我的钱,打死你脏了我的手,我这就把你送到官府,看你能不能活着出来。”何青咬牙切齿道。 阿音挣扎中,刚得手的一袋银子哗啦从衣兜里掉出来撒了一地,她听见“赤金令”三个字时怒气瞬间爆发,大声嚷到:“那个指环是我的,是你偷了我的,那是我师傅给我的。” 旁边凑过来两男人劝道:“何兄弟,遇上个叫花子而已,只当咱们晦气了,何必动这么大气呢。” “是啊是啊,跟她计较什么。” 何青见她还嘴,怒气更加了一层,他掐着阿音的脖子,把她按到墙上动弹不得,另一只木制的假手灵活的罩在阿音面前,恶狠狠道:“还敢侮辱我们副宗主,副宗主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我现在就掐死你这个满嘴脏话的东西。”说完,他的假手用力一握,阿音觉得自己身子一震,一股暖气从脚底往上涌,到达头顶以后被从脸部活生生地抽了出来,好像被吸干了阳气一样越来越冷。 阿音愈发喘不过气来,她浑身胀的难受,眼睛憋的通红,似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娘……我要去找我娘……”她嘶哑地喃喃了几声。何青看着她强硬的样子,心里有一丝恻隐,但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阿音的意识慢慢模糊,她在将要昏迷前她忽然想起自己几天前捡的一把拇指长的生了锈的小刀,就放在衣兜里,阿音用最后的意识掏出它来,不管不顾地朝前刺去。 何青“啊”地一声缩回手,那把小刀划破了他的手腕,也在弹起来的一瞬间刺中了阿音的胳膊,何青低头一看,手腕伤口处的血正汩汩地往外流。 随着何青的松手,阿音“扑通”倒在地上,她一个激灵睁开眼,大口喘了几下。何青衣襟里的指环似乎感应到阿音的血,像她们在客栈那次一样,“咻”地飞出来,发着红光直直落在阿音面前。 阿音正喘着气,看到指环掉在自己眼前,顾不得正在流血的胳膊,一把抓起指环没命地朝前跑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里。 何青一行人还在愣神,何青看到这一幕更是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不动。旁边一人急道:“何兄弟,你曾经说,副宗主施咒把自己女儿的血滴到赤金令上,那枚赤金令只会被她的女儿唤醒,那这位姑娘是……“ “快去追啊何兄弟。” 何青这下才反应过来,带了两三个人赶紧追了上去。阿音虽然刚刚才恢复了气力,但她平时就体力好跑得快,在街市中七拐八拐的,把何青几个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何青见久追不上,停下来念了个咒语,从他的身后腾空而起一只鹫,那只鹫扑棱着翅膀,以最快的速度朝阿音俯冲下去,阿音听到声音一抬头,被一只羽毛翅膀狠狠地挡了一下,她躲闪不及摔倒在地,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枚指环。 鹫闪身退到何青身后收起翅膀,瞬间就消失在何青帽子里。何青几步追过去,阿音躺在地上疼的爬不起来,用尽了所有力气瞪着何青咬牙道:“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从我手里抢走指环。” 阿音全身都在发抖,眼泪从眼角不住地流下来,她心里惊恐之至,就算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她也绝不会低头,语气异常坚定道:“你杀了我吧,我就是做鬼也会日日夜夜缠上你。” 何青看着她的边哭边骂的样子,不胜唏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怪不得阿音和她的眼神、语气都那么相似,他虽然早有触动,但他的心思只在赤金令上,并未对这事留意分毫。 何青身后一人站了出来,身形略胖,比何青矮一头,和气道:“这位姑娘,请问这个指环真的是你师傅给你的吗?” 阿音冷笑一声,知道今天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她翻身坐起来斜睨着道:“跟你有关系吗,想知道就跪下磕两个头啊。” “这……”两个人面面相觑。 何青忽然开口,语气中有一丝道:“不对吧,给你的人应该是你的娘亲。” 阿音一愣,心想他怎么会知道,但她丝毫不输气势道:“是又怎么样,我娘亲你们是抓不到了,想抓就抓我好了。” 何青身子一震,缓缓半跪在地上,小声道:“是我,是我差点害死了她的孩子……都是我的错,”说完,他扑过来抓住阿音的胳膊用力摇晃道,“阿音,阿音你原谅我,我对不起你,我差点害了你……” 阿音拼命挣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旁边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也围过来半跪在地上,对阿音恭敬道:“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请问你的娘亲现在在哪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阿音看着这些人,莫名其妙的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娘亲干什么。” “我曾经听她的朋友说过,她是流浪着到处找她娘的,看来她对那些事一无所知。”何青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阿音知道,这个“朋友”大约就是刘信,她现在冷静了下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瘦高的人答道:“姑娘,你爹是明月宗老宗主,你娘是明月宗的副宗主,我们都是你爹娘的部下,我叫廖玶,这是庄绩。这位何青大人已经找了你娘十几年了。” 阿音脑子里“嗡”地一声,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结巴了好一会儿道:“怎么可能,我娘……我娘……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我是我外婆收养长大的,这个指环也是我外婆给我的,说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何青把阿音扶起来,慢慢往回走。“这就对了,当年你爹娘在明月宗掌权,后来发生了叛乱,现在的宗主带人包围了神女峰的出入口,把你爹关在水牢里处死,你娘刚生了你就被软禁起来,逃出去的时候身上只带着这枚赤金令。” 阿音摇摇头,难以置信道:“我怎么会和你们明月宗有什么联系,这根本不可能。以前有明月宗的人要抓我搜身,我以为我娘是明月宗的弟子,做错了事才会这样……难道不是吗?” 何青解释道:“那些人抓你搜身是因为你身上有赤金令,赤金令互相之间有感应,可以通过一枚赤金令可以感应到另一枚赤金令大概在什么范围以内。” “不会……不会这样的,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你的左肩膀有一枚桃花花纹样的胎记。”何青停下脚步,严肃道。 阿音急切起来:“是,是有一个胎记,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第36章 事变过往 “你出生在明月宗,我们几个人都是见证者。我是你母亲的侍从,十三岁起就跟着她,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也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何青缓缓道,曾经的一幕幕都从他的记忆最深处被唤醒。 “我从不知道这些,我没有见过我娘,她也没留下什么话给我。想不到竟然……我娘……她到底是什么人?”阿音沉默了很久后问道,过往近在眼前而她却不敢试探,这对他来说只是一段故事,但却又是她母亲完整的人生。从前那个称做“娘亲”的人不再是一个符号,渐渐在她眼前清晰了起来。 “副宗主单名一个杭字,从小在明月宗长大,医术精湛,十几岁就成为木宗门主,大家都叫她杭门主。木宗以解毒术闻名于民间。但我虽然是木宗的徒弟,但是我对解毒术并不感兴趣,反而对虫宗的御虫之术很是好奇。副宗主便让我跟木宗门主学习虫毒,不过解毒术我也略通一二。木宗门主叫黄贺翔,是老宗主的侍从,和我关系很好。那些年毒虫泛滥,副宗主带领众弟子为百姓诊病不收费用,还做了很多其他的好事,被百姓尊称为‘神女大人’,那时候她才十七岁。” “我娘这么厉害?”阿音吃了一惊。 何青笑笑道:“副宗主闻名于世的不仅有她如神来之作的医术,还有她遗世独立的美貌。” “美貌?有多美?”阿音对何青的敌意渐渐打消,脸上也浮现了轻松的神情。她好奇她娘亲的一切,这也正是她寻找的自己的过去。 何青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道:“这么和你说吧,韦府二姑娘也算是清水出芙蓉,这城中数一数二的绝色,但是和副宗主比起来就远远不及了。副宗主的美貌,怕是牡丹花王幻化成人,再加上十世修为才能一较高下,那种明艳大气无可比拟。” 后面两个人相视一笑点点头,仿佛在默默赞许。阿音开玩笑道:“看来娘亲没有传给我她的美貌。” “你的身形背影很像她,所以我第一次见你时,很轻易就认错了。阿音姑娘你清纯可爱,但容貌和副宗主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何青委婉道,“或许阿音姑娘的容貌像你父亲,但是老宗主因为脸上有伤,常年以面具示人,见到他真容的明月宗弟子寥寥无几,我们更是不得而知。” 阿音点点头又道:“那后来呢?” “明月宗历经五代,掌权者从来只有宗主一人。因为你娘亲劳苦功高,所以为顺应民心特设立副宗主一职,由她和老宗主一起管理明月宗。那些年整个明月宗欣欣向荣,百姓多来上香祭祀。再后来副宗主嫁给了老宗主,二人更是琴瑟和鸣。如果不是那场叛乱……”说到这儿,何青低下了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阿音小心翼翼道:“发生了什么?” 何青嘴唇颤抖着,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开始浮现,那也是他和阿音母亲的最后一面,他不敢想,也不敢忘。 “何兄弟,何兄弟……” 一片混沌之中,何青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 “快醒醒,何兄弟,快醒醒。” 何青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他的头疼的快要裂开了,浑身上下似乎还存留着昨晚的酒味。他躺在自己神女峰明月宗的房间里,一个明月宗弟子打扮的人站在他床边,正疯狂地摇他。 “你是……”何青还有些意识不清,他辨认许久都没认出来这是谁。 “何兄弟,你清醒一点。”那人声音陡然凌厉起来,“现在于宋的人已经围在了二门外,马上就要攻进来了” 何青一个激灵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黄主侍黄贺翔,老宗主的侍从。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体型魁梧,身材壮硕,浓眉剑目,身高比何青还要高上许多。 “黄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昨晚不是在吃酒吗?”何青抓住黄贺翔问道。 黄贺翔咬牙恨道:“昨晚竟是于宋设下的局,请我们和老宗主吃酒,在酒里下了毒,趁半夜我们沉睡之时纠集了韦复盛他们几个首领,把明月宗团团围住意图造反,现在我的夫人孩子也落在他们手里。” “什么?”何青如同晴天霹雳,“于门主怎么会……宗主如此器重他,两年前刚越级提拔他为水宗门主,将来必会把明月宗传给他的。他竟然……” 黄贺翔一拳打在墙上道:“前几日于宋借口临县百姓饱受疫病折磨,请求将木宗所有精通解毒术的弟子全派了出去,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惜宗主太过轻信于他,才酿成了今天的祸事。现在我怀疑那场疫病也是他的人投毒所致。” 何青脑袋“嗡”的一下,窗外不时地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和惨叫声,还有蛊术相冲发出的特有的“嗞嗞”声,他这时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是终于发生了。 “黄大哥,副宗主呢,副宗主刚生下孩子还没一周,此时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他们攻进来,副宗主毫无还手之力。”何青急起来,抓着黄贺翔问道。 “宗主如今已不知去向,副宗主应该还在房里。我们的人马昨晚就被卸甲,外面只剩数十个近身伺候的弟子还在抵抗。”黄贺翔说完,朝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的神女峰侧峰潜藏在浓云里若隐若现,云雾淡去之处露斑驳陆离的黄土和沟壑,似是对着大地一阵蔑笑。黄贺翔叹了口气道:“怕是无力回天了。” “不可能!”何青大喊起来,他激动道:“黄大哥,我们现在就冲出去,就算死也要为宗主和副宗主战斗而死,凭你和我的能力,掩护副宗主带着孩子离开还是可以的,走,我们现在就去。” 黄贺翔冷静地摇摇头:“不,根本出不去,我进来之前看过,整个神女峰的出入口都被堵死了,副宗主一出门马上就会被抓……” “怎么办,怎么办……”何青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他入宗不过几年时间,此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对此情此景,一下子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黄贺翔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胸口刺下去。何青急忙去抢刀,前胸被划破了一条口子也没抢下来,只能看着黄贺翔的刀越扎越深。 “黄大哥,你干什么?”随着何青一阵惊呼,血顺着黄贺翔的胸口喷涌而出。何青顾不上抹脸上的血,一把把黄贺翔扶在自己怀里。 “何……何兄弟……”黄贺翔脸色煞白,断断续续道:“我们……是宗主和副宗主的部下,不能,不能眼看着副宗主……和孩子落入敌手。还只有一个方法,要你……要你忍辱负重一下……” 何青手忙脚乱地去捂黄贺翔的伤口哭道:“黄大哥,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要死也是我们一起死,你怎么,你怎么……” 黄贺翔用尽力气握住何青的手道:“听我说,何兄弟……你杀了我去请功,他们……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你一定要保护好副宗主……” 何青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做卧底,伺机帮助副宗主逃脱。他拼了命的摇头道:“黄大哥,你比我聪明,要去也是你去,应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黄贺翔吐出一大口血,又大口喘了几下,才稳住气息道:“不,你,你听我说……于宋与我不合……如果被他抓住,我,我必定难逃一死,不如,不如临死之前为宗主效力……我怀里有一封信,事成之后,你拿给副宗主看,她……她不会不信你的……” 何青往他怀里掏去,一封血淋淋的信露了出来,何青潸然泪下。 “何兄弟,”黄贺翔的日子越来越微弱,“你去投诚,于宋……于宋一定会让你交出赤金令,我的赤金令在我手上,你,你保管好……以后用得上……” 黄贺翔无力地抬起一只胳膊悬在半空,何青紧握住他的手,明晃晃的黄色赤金令闪着光,刺痛了何青的双眼。 “黄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负你所托。”何青泪流不止,拳头几乎要攥出血。 黄贺翔咽了咽唾沫,又吐了几口血道:“我……死以后,唯望何兄弟……能照顾好我妻女,何兄弟只比我小几岁,但你,你坚韧有恒,将来,将来必能成大事。”黄贺翔说完突然瞪圆了眼,上半身子直挺挺地抬起来,费力凑到何青耳边道:“何兄弟,你,你……” “黄大哥,你要说什么?” “何兄弟,趁我……我还没死,你快用副宗主,传给你的……毒掌,把我拍死,这样……这样更可信。” 何青知道黄贺翔说的毒掌,是一种将蛊虫拍进人体的特殊手法,是副宗主独创,副宗主曾经教给过他几招,于是边哽咽边道:“不,黄大哥,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不能这么对你。” 黄贺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薅住何青的上衣,含糊不清道:“快,何兄弟,我快……不行了,快啊……” 何青惊恐道:“不不……黄大哥……我不能……” “不这么做,你和我,还有,还有副宗主,都得死……”黄贺翔说完,满嘴的血都滴在何青肩膀上。 “不不……”何青浑身颤抖着,根本无法忍心下手,黄贺翔是教给他木宗蛊术的师傅,也是他尊敬的大哥,二人同为侍从,在明月宗这几年如同亲兄弟一样亲密。 “开门!快开门!”门外叛军的叫门声越来越清晰,何青慌乱地朝外面看去,窗外的云雾越来越大,天空也黑压压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快动手啊,别让我……看不起你……”黄贺翔吼道。 何青还在犹豫着:“不行,不行,我……” “何兄弟,快动手啊!”黄贺翔猛地一用力,把何青的衣服扯开了一道口子。 “哗啦”一声巨响,何青知道,应该是二门被攻开了,此时他们和于宋等人的距离只剩下一道门的距离。门外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一些低语,是明月宗的弟子后退的声音。 “何兄弟!快动手啊!”黄贺翔发出了最后一声叫喊,随后他感到腹部一阵巨大的冲击,他努力低头一看,一个漆黑的掌印已经烙在了正中央,还没等他感受到疼痛掌印迅速弥漫开来,很快他的双腿和胸部都硬如木炭一样。黄贺翔感激地抬头看向何青,何青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害怕地张大了嘴打着哆嗦。 黄贺翔很快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化作了一具焦炭,皮肤都变成了酥脆的颗粒状,下一秒整个人碎成几大截断在地上,旁边还有散落的碳灰粉末。何青呆坐在他旁边,很久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向门口,他缓缓地拉开房门,门口是一个一百多米长的小通道,十几名全身白衣服的明月宗弟子挡在门前,全都是施毒姿势,见到何青浑身是血的出门,一齐叫了他一声。 “何副侍……” 一名小头领似的弟子站出一步道:“何副侍,您带着副宗主走吧,兄弟们一定拼死保护你们。” 何青听着门外嘈杂的声音平静道:“把门打开。” 几个弟子全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何青。何青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把门打开。”弟子们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后退到了两旁,其中两个人低着头把门拉开。 尽管何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外面的情景还是吓的他差点叫出声来。 通道里到处是虫宗弟子的尸体,零零散散的残肢带着血肉模糊的断端七零八落,断端的肉丝无依无靠的随风飘来散去,不住地滴着血,何青脚边就有一只人手紧紧扒着他的鞋边,另一只脚旁是一颗人头背对着他,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一碰枯草,天花板的血顺着何青的脖子往下滴,一滴一滴渗进他的背后里。地上还有不少明月宗饲养的蛊虫爬来爬去,小到状如蜈蚣、天牛,大到如鼠如鸭,各种平日里奇形怪状不予人看的蛊虫今日全都放了出来,在尸体上蠕动啃食着。 第37章 对抗 何青吓的差一点后退几步,他尽力稳住表情,对面前的于宋一行人低下头,想努力做出恭敬的表情,可在他脸上展现出来的却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悲怆。 “于宗主……”何青颤抖着道。 于宋样貌平平有些矮胖,四十来岁了,比老宗主稍年轻些,他身边围着几个明月宗新秀,领头的有石宗的骨干韦复盛、老宗主侄子江淮彬等人,后面的弟子大多是水宗弟子,还有一部分老宗主的石宗弟子。不同宗派的帽子上有自己独特的符号,平时就是靠这些符号区分的。 江淮彬开口道:“何副侍这算是迎接新宗主吗?黄主侍呢?怎么没见到他。”江淮彬的眼神十分狡黠,身形精瘦,声音也略尖,听的何青浑身难受。 “黄贺翔迂腐之致无可救药,这种人不配为于宗主效力。”何青声音颤抖道。 “这么说来,何副侍是已经替新宗主解决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懂这个道理,”何青示意道,“黄贺翔就在前面屋子里。” 于宋径直走过去检查,他看到地上面目全非的黄贺翔尸体时心里一惊,反复确认了的确是何青的独门手法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江淮彬跟了上去,抽出刀看也不看就捅进剩下的几个木宗弟子身上。何青回过头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楚,更让他惊悚和愤怒的是,后边两个明月宗弟子举着长刀,刀尖上顶的就是黄贺翔妻女被砍下来的头颅,血顺着刀柄滴下来,两个人表情狰狞,脸上没有一块好皮,全都一片片地掀着,看样子是生前就受了非人的酷刑,让人不忍卒视,何青差点忍不住冲上去,但想到黄贺翔对自己保护副宗主的嘱托,他心如刀绞忍了下来。就在这时,何青看到韦复盛似笑非笑的目光正盯着他,韦复盛此时才十八岁,脸上的青涩还没有褪去,嘴唇微抿着,嘴角还带着婴儿肥,但神态却如同一个工于心计的老人。他略歪头,收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何青,仿佛是炫耀自己杰作寻求夸奖的孩子一样,何青更感到后背一凉。 于宋转过头来轻声道:“何副侍是聪明人,既然你选择弃暗投明,我也绝不会亏待你。从前你的身份和赤金令令就都作废了,往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更适合你的位置。” 何青知道这是让自己上交赤金令,他拿出了自己青色的赤金令,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旁边一个弟子一把抢了过去,交给了于宋。 “于宗主,前副宗主还在里面,请您给我个机会,允许我带人过去。”何青咬牙道。 于宋一挥手,从队伍里站出来十来名水宗弟子,跟到何青身后。何青转身朝另一个通道走去,通道很长,左拐了几个弯,尽头是副宗主的房间。何青心里很急,脚步却很慢,他害怕见到她,又怕见不到她,不愿意自己去抓她,但更不愿意别人去抓她。 来到她门前,门是关着的,一如往日一样平静。何青轻轻敲了两声,没人应答,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往里看去,杭宗主正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她穿着睡衣散着头发,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嘴里吟唱着哄孩子的童谣。 “雪下麦苗眯眯笑,宝儿宝儿快睡觉……” 声音婉转动听,但是此刻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有一丝哀婉凄凉。 没等何青招呼,水宗弟子一拥而上,抢先包围了整张床。何青走上前去站定,他看的呆住了,周围的水宗弟子似乎也被吸引,谁也没敢行动,此时杭宗主没有丝毫装扮,脸上疲态尽显,但她的美貌不减半分,任谁一眼看过去,都会为她的容颜惊叹。 杭似乎早有预感一样慢慢抬起头,乌黑明亮的睫毛像帘子一样轻轻掀起,露出坚毅平静的眼神,直戳人心底。她这时才看到带人进门的何青,她瞬间变了脸色,眼神里满是不解和难以置信,嘴唇抖动着说不出一句话,许久才冷笑两声,像是冷漠的讥讽,又像是无可奈何的自嘲。何青自知理亏,低下头一言不发。 “宗主在哪儿?” 她这一句话温柔而又有力,音色也如天籁之声,在场之人听了无不浑身发软。何青也不敢看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于宋等人也赶了过来,江淮彬道:“这是咱们明月宗新任于宗主,之前的那个,呵呵,已被押往地牢了。还是韦大人的主意妙,这个蠢货,竟然相信他忠心耿耿的部下造反,决定和我们一起密谋下毒,他没想到昨晚自己的部下都中计昏迷以后,我们马上把他包围起来,就算他苦苦支撑了半夜,还不是寡不敌众被我们伏击。只可惜竟然有人在菜里下了解药,不然何副侍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说完,江淮彬又看向韦复盛讥讽道:“韦大人看着儒雅随和沉默寡言,没想到皮囊下竟是这么狠的内心啊。”韦复盛轻蔑一笑,并不把江淮彬的话放在心上。 何青看向杭宗主,他猜到大概是杭下的解药,木宗的弟子大多被派了出去,唯一有时间和机会的就是杭,最近老宗主的确是多疑,哪怕对他和黄贺翔都不再委以重任。杭定是对老宗主劝了又劝,看到老宗主一意孤行之后才有此举。杭宗主看也不看他们,低头哄着怀里的孩子。 江淮彬对杭切齿道:“怪也要怪你们平时苛政太多,动辄打骂属下挖眼砍手,不折磨你们几年算是便宜他了。” 何青知道这和杭无关,宗主这几年脾气越发暴躁,不像刚上位那几年对待下属亲如子女,宗主越来越喜欢一意孤行,只要有人反对必受重刑,很多原本死忠的部下也渐渐离心。但是杭宗主为人真诚,以父母之心对待百姓,她只会做出规劝之事,断然不会助纣为虐。何青看到于宋用眼神示意自己,作出恨意下令道:“走吧,副宗主,在你把赤金令交给于宗主前,怕是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了。” 旁边的水宗弟子过去准备拉扯杭,杭“蹭”地站起来,努力控制着因为身体虚弱而颤抖的声音道:“都退下,我自己走。” 杭宗主刚生完孩子,身体极度虚弱,对蛊术毫无控制力,自然是没有反抗的力气。但她目光如炬,就像从前一样意气风发。 杭说完这句话,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何青分明看到她的肩膀打着哆嗦,不知道是因为衣着单薄还是她有些害怕。何青眼里的她多数时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副宗主,此刻她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 杭宗主被带进了明月宗地牢,这个地牢在山洞的几公里深处,是直接开凿而成,周围都是阴冷潮湿的石壁,上方还时不时有冰凉刺骨水滴下来,中间的地上铺了几块破板子,犯人就睡在上面。明月宗坐落在神女峰半山腰,除了最外面供百姓朝拜的庙宇和内部一些首领住的房子是依托山势由砖木建造,其他的地方基本都是这样的石窟。杭宗主带着孩子住进了一个十平方的小间,这个小间单独在一个石洞里,与外界相连的一方竖着几根柱子,外面是四五个弟子把守着通道。何青去看她时,杭侧身坐在板子上,累的靠着石壁闭着眼休息,头发被滴落的水珠湿透搭在肩上,这种环境正常人待上几天都会浑身酸痛皮开肉绽,更何况它只是一个刚生产完的二十岁女孩。何青看到环境如此恶劣,差点落下泪来。 “杭……副宗主,你早些说出赤金令在哪儿,还能少受些罪,你不心疼自己,好歹也心疼心疼自己的孩子。”何青语气急切,副宗主每一次因受折磨而皱的眉,他都仿佛是疼在自己的身上。 杭睁开眼睛看着何青,他是自己从小带大的人,杭的眼神中有不解和疑惑,但更多的是冰冷和陌生。“我女儿是我和宗主的孩子,怎么能因为这点小罪就低头乞降,若是这样,她也不配待在我身边。” 何青知道她在讽刺自己,默默退了出去,吩咐弟子一定看好她。地牢不允许带多余的东西进去,何青没法给杭带被子,只好多披了几层衣服。等他回去的时候,洞口外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拨,何青想找机会放她出去,便彻夜守在这儿探寻看守人的换班规律。晚上夜深露重之时,趁外面的人不注意,何青就从柱子缝隙伸进胳膊去,把衣服盖在她身上遮遮寒,等那些人有动静的时候再收起衣服穿上。何青不知道她是真睡还是假睡,但是偶尔也能看到她把衣服向孩子身上拉一拉。从十三岁起,何青就是这样守在杭的身后,他早已习惯了守护。何青的屋子就在副宗主屋子的外面方便随时应召,平时也几乎是与之同吃同住。这些年来何青守着她安眠,看着她成家,他心里早已容不下别人。但他明白杭待他如同亲兄弟,所以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事,不给她添任何麻烦,这份心思从不吐露半分,也从不越矩。 就这样几天下去,虽然杭努力在吃东西,但孩子还在吃奶,杭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周以后,她甚至已经无法站立,何青心急如焚,可是于宋的人看得紧。他也无可奈何。于宋有的是时间,这次他是要慢慢熬死杭。 期间韦复盛和江淮彬来过几次,江淮彬会查看一下杭的情况,问问她有没有吐口,韦复盛每次来只是看看杭又看看何青,什么也不说。这天半夜,何青靠在笼子边缘迷迷糊糊的睡着,忽然几滴冰冷的露水钻进他脖子里,耳边传来一阵哭泣声,何青眯着眼睛看向杭,杭背对着他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显得十分无助,她抱着孩子正轻轻地擦眼泪。 “孩子,娘亲只有多吃东西才有奶水喂你,以后爹娘都不在了,你可怎么办……”杭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小声哭道,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地流。 何青心里一阵刺痛,黄贺翔的信就在他胸口,但是五步以外就有数人把守,他不敢现在拿给杭看。 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何青赶紧站起来,是于宋带着五六个人过来,江淮彬站在于宋身后,神情颇有几分得意,但他的左耳包扎着,似乎还在渗血。 何青赶紧做恭敬状:“于宗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于宋道:“已经一周了,她还是不说吗?” 何青沉默了。杭转过身来,用没抱孩子的另一只胳膊努力撑着墙,踉踉跄跄地咬牙站起来对着他,脸上自然是那股骄傲的神情。何青分明看到她的两个裤腿被血浸湿了一大片,杭双颊的肌肉也因为浑身的疼痛不断抽搐着,即使这样,她也要在众人面前站直了身子。 “看来我是小看你了,副宗主。”于宋语气颇有阴阳怪气的意思。 “我丈夫呢?”杭的语气十分平静却又深情,她似乎有种知道结局后看破的轻松。 “你是说那个冥顽不灵老家伙?哈哈哈哈,我们刚从他那里过来。”江淮彬抢白道,“你们夫妻俩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力竭气尽被关进水牢以后,不管我放什么动物咬他,就算胳膊腿都被撕的一块块的,他还是嘴硬的不得了,半张脸都没了,也不说出赤金令在哪儿。” 杭听完这话,一种难以承受的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往上涌,突然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何青差点冲上去,他左右看了看都是于宋的人,咬牙忍在了原地。 “他……他是你伯父……你怎么可以……”杭含糊不清地咳道,鲜血从她嘴里不断涌出来。 “伯父?什么伯父,把我爹娘按律治罪的亲伯父吗?“江淮彬瞪大了眼,满脸恨意,“我就是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38章 别离 何青回过头看着他,江淮彬做事冲动又不计后果,他作为老宗主的侄子带头反叛,于宋真是得了好一把利剑。 “呵呵,”杭体力不支,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道,“当年你爹娘嗜赌成性,你们三个人被仇家追杀无路可去,是我丈夫带你们上山,给了你爹娘掌管明月宗香火钱的职位,本意是让你们悔过自新,攒点本钱好做小买卖,结果你们恩将仇报做假账把香火钱据为己有继续赌钱,几年下来输的银子都可以堆座银山了,如果送到官衙依律当斩。我丈夫感念你们是亲戚才留了他们一命,你现在这么对他,你真是畜牲都不如。” “你还好意思说留了一命?“江淮彬提高了音量,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他是怎么对我爹娘的,把我爹娘砍断手脚扔下了山,这笔账他怎么还?我真想现在把你也废了。” 江淮彬说完,伸手就要施法,周围地上的石块震动起来,发出“咯咯”的碰撞声。石宗以控制砂石见长,再加上砂石本身的重量,强攻之术独树一帜。江淮彬跟着老宗主学习石宗的技艺,几年来精湛非常。 于宋伸手制止了他,对杭道:“你想知道你丈夫怎么样了是吗?” 杭沉默地盯着他们,眼神坚毅。 “他死了。”于宋轻描淡写道。杭垂下眼,眼皮颤动着,强忍着泪水没有流出来。 江淮彬上前一步,用几近疯魔的语气叫嚣着:“这老家伙让我们别伤害你和你女儿,来做条件交出赤金令,让我凑过去告诉我赤金令的位置,结果他竟然从笼子空隙伸出手抓住我衣服,趁机咬下我的耳朵,我要是让他活到明天我还是人吗?你知道吗,他被鳄鱼活吞进肚子里的时候,露在外面的半个头还在狂笑呢。”说完,江淮彬哈哈大笑起来,何青为老宗主心痛之余,更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于宋的手下竟都如此变态。”何青心想。 杭听完,再也承受不住,踉跄了几下,重重地跌了下去昏倒在地,头撞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杭摔倒前,用最后的意识把孩子护在怀里。 于宋等人见杭不省人事,也不愿意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多待,吩咐何青和门外的弟子更加严格的看管杭后便离去。何青守在监牢外面寸步不离,等门外弟子打起瞌睡后撕下干净的贴身衣物的一角,轻轻地伸进胳膊去给杭擦干了头上和脸上的血,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层垫在杭的头下,一层盖在她身上。 杭累到了极点,睡得很熟,旁边的孩子虽然还在襁褓之中,但很是懂事,这几日来从不哭闹。何青的注意力都在杭身上,他跟着杭这么多年,虽然心生爱慕,但也不敢抬头看她,如今他看着熟睡的杭仔细端详了起来,杭的头隔着笼子,就躺倒在何青的手边,她白皙柔软的皮肤吹弹可破,小巧玲珑的耳朵上蒙着一层雾气,凝结成水珠挂在杭圆润饱满的耳垂上。何青看呆了,他觉得嘴里不住地浸满口水,便忍不住用手抚上去,捏住了杭的耳垂。 杭浑身一震,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何青,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何青的衣服扯下来扔到一边,拼命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爬向笼子另一个角落缩起来,杭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被水浸湿了这些天,也已经破烂不堪,仅仅能遮蔽身体重要部位,余处已经烂成了条状,水顺着她的头发和衣服一滴滴流到脚边,她的手脚都被泡的发白,裂开的地方还在不住的渗血。何青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和痛心,他后退一步恭敬的跪下,小声道:“副宗主……” 杭摇了摇头,似乎还惊魂未定,她两边的发丝都在发抖,诉说着杭内心的无助。过了好一会儿,杭才开口道:“……你不用这样,你……你有新的宗主了……” “不不……是您,是您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您是副宗主,我……”何青见到杭不恽,如往常一样的害怕起来,语无伦次的说。 “你竟还记得是我带你来的,那你可还记得你的职责是什么吗?”杭的声音很小,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语。 “是……是协助副宗主管理宗派,以及……以及用性命保护副宗主……”何青道。 “协助,宗派里的事务你倒是做的很好,至于别的……”杭说完,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了两声又低声啜泣起来。何青听着她声音,感觉自己就像万箭穿心一样痛。他还没找到机会帮助杭逃离这里,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吵醒看门的弟子,只能打碎了牙往心里咽。 过了不多时杭抱着孩子,靠在石壁上又沉沉睡去,何青守在旁边,不停地替她驱赶蚊虫。半夜江淮彬又来巡视,待他走后,何青跟了出去,远远地叫住他:“江大人请留步。” 江淮彬回头皮笑肉不笑道:“有什么事吗?何副侍。” 何青追上去,做出恨意道:“这女人看来是铁了心不说话,就这样让她一直待在牢里吗?那也太便宜她了。” “那怎么会呢,于宗主这几日有事要忙,用不了多久就能腾出手来收拾她了。” “不知道于宗主会怎么处置她呢?”何青试探道。 “这个么,赤金令向来是由人血滋养,所以才能生出灵性,对蛊虫有这么大的控制力,听说前几任宗主甚至从村庄里抓来幼男幼女活活剖开,流干活血来喂赤金令。”江淮彬凑近了些,神秘道,“不过幼男幼女虽然是至纯至净之体,但是毫无灵力,怎么比得上修为甚高的女巫医呢?” 何青知道这是要用杭炼金的意思,他吓的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上何副侍弃暗投明立了功,于宗主一定会好好赏你的,何副侍可要忠心不二啊。”江淮彬似笑非笑,像是提点,又像是嘲讽。 何青强行镇定下来道:“江大人功劳更甚,不知江大人有何封赏呢?” 江淮彬听不出他的打探之意,得意道:“自然是银子和地位,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值得我拼命呢?” “江大人曾经和老宗主有些裙带关系,在山上吃喝用度一概由宗派里出资,居然也会对银子动心吗?”何青道。 “何老弟,你从小是孤儿被带到明月宗的,应该比我更清楚银子的重要性吧。” 何青微微一笑没有应答。 江淮彬打了个哈欠露出疲态:“不说了,何老弟,昨天于宗主应邀带人去训导大人家里做法事,大概还得个四五天才能回来,这几天都是我值班,实在是累的很,我得去休息休息。” 何青听到于宋外出,心里一动,知道机会来了,表面上不动声色道:“于宗主对江大人委以重任,还不是因为重视江大人的原因,” “你这话没错,”江淮彬听了很是受用,“别人怎么比得上我呢,老宗主和副宗主的一举一动可都是我报告给于宗主的,若不是我有得天独厚的裙带优势,别人怎么能掌握得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说完,江淮彬转身离开,临走前还带走了门口的几个看守伺候自己,只留了四五个人在这儿。何青知道,这是他和杭唯一的机会了。 “是他们杀了我爹,是他们……那后来呢,后来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是你救了她吗?”阿音听完何青的讲述,早已泣不成声。 何青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是我身后这两位兄弟和我一起放了你娘,如果没有他们帮忙,我一个人很难找到时机。” 阿音抬头一看,何青身后的两位大哥看起来和他的年纪差不多,那两人同时行礼,其中一人道:“我们原是老宗主的弟子,迫不得已在于宋手下谋生,如今有机会悔过自新,我们绝不再背叛老宗主。” 阿音听完潸然泪下,泪眼模糊之中她看到何青的一只假手藏在袖管里,阿音问道:“何大哥,你的手……是不是那时候……” 何青把假手缩回去笑笑道:“没什么。那时候宗派里一片混乱,趁机离开的弟子有很多,但我引人注目,脱离明月宗总要付出点代价。” 阿音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何青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婴儿时一样地清澈。两个人对杭记忆的空白一点点拼凑起来,何青的讲述,是阿音魂牵梦萦的自己的来路,而见到阿音,何青才看见了杭走后自己的归途。 “黄大哥……”杭站在明月宗侧门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洞旁,看完何青交给她的信件,把信纸用力揉成一团哽咽道。 何青看着全身发抖的杭,焦急道:“副宗主,您快走吧,虽然已经把看守支开了,但是也只有一刻钟时间。” 杭抬头看着他,早已泪眼婆娑:“对不起何兄弟,是我误会了你……” “副宗主,您的赤金令有没有在身边?如果没有的话,您告诉我在哪儿,我去取来,您带着一起走。”何青道。 杭慢慢解开头顶盘了两圈的辫子,赤金令就藏在她的头发里。杭解下赤金令拿在手里,她微微张开口,几乎要流下泪来,对何青道:“何兄弟,刚刚你用自己的血滴入虫宗赤金令召唤它发力冲破暗门,你并非虫宗弟子,也不能完全掌握虫宗蛊术,若非你功力深厚,怎能抵挡得住赤金令反噬之力。何兄弟,你和黄大哥如此对我,我无以为报。我把赤金令交给你,你现在虽不能驾驭它,可天长日久,总能慢慢磨合,以至将来可以差遣。” 何青吃了一惊,连忙跪下道:“副宗主万万不可,何青绝不敢亵渎赤金令,小主人乃我明月宗少宗主,赤金令应由副宗主传给小主人。” 杭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摇摇头道:“不,何兄弟,你的忠心我知道,如今我和孩子朝不保夕,一旦被他们抓住,赤金令落入敌手,我怎么对得起老宗主。” 何青此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实在不敢担此大任,磕了几个头慌忙道:“只有小主人有此权利。何青不敢做此越矩之事,请副宗主收回成命。” 杭见他如此坚决,只得作罢,她在右手掌心画了几个符号,把手掌倒扣在何青左手上,两手相合之处透出红色的光,杭道:“何兄弟,这是我们木宗的独门疗愈心法,从不传门主以外之人,你要牢牢记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杭说完,眼泪止不住的流,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也滴在何青心里。 何青把外衣脱下来披在杭身上,又跪下来行礼道:“副宗主,何青从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也永远不会忘记。这次一别,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副宗主对何青的教养之恩,何青日后再报答。” 杭点了点头把他拉起来,不像是平时疏离的语气,而是像告别亲人一样柔声道:“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杭转身的一瞬间,何青叫住了她道:“副宗主……我能不能,抱一下少宗主……”何青犹犹豫豫道,他看着杭单薄的身影,很想抱一下杭,可是他没有勇气说出来。 杭把孩子递过来,何青轻轻揽在怀里,小阿音又白又胖,左肩膀上有个小小的桃花形胎记,黑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么多天来,小阿音懂事的没有哭闹一次,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睡着,此时小阿音看着何青,嘴角一弯,竟对他笑了。 何青怕自己这样下去会舍不得她们娘俩离开,于是赶紧把孩子递给杭,下跪行礼道:“副宗主,您快走吧。” 杭心头竟有一丝恻隐,她紧接着问道:“何兄弟……你,你没有别的想说的吗?”杭的语气虽然有几分期盼,更多的是克制。 何青低着头不敢看她,他感到有泪水从自己脸上划过,此时阴霾的天空稀稀拉拉地下起了雨,何青一时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第39章 断手往事 “副宗主……我……”何青肩膀煽动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副宗主,希望您……希望您将来一切都好……” 杭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失落,随后很快变成了释然,她屈身回礼道:“这些年……我都明白。若此生还有机会,我和孩子定会报答何兄弟的恩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何青觉得这段时间很长,他从来没感到过这么满足,天地很大,眼下这方寸之地却很小,小到仅有他和他的心上之人,小到可以盛得下他的全部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杭抱着孩子转身离去,艰难地扶着墙挪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直到消失在漆黑的山洞里。何青抬头看她的背影,不过几秒便转瞬即逝。他起身抄了一条小路回到关押杭的地牢里,那里似乎还留着杭的气息。何青躺在杭靠过的地方,举起手掌默念木宗的口诀,狠狠朝自己肩膀拍下去。随着“嘶啦”一声响,手掌接触之处腾空而起一阵青烟,从里面钻出来密密麻麻细小卷曲的藤蔓,每条藤蔓上长着数十片叶形的触手,冒着一寸长的灰毛,散发着腐败的臭味,其中两根扒在何青肩头,另外几根直直的割了进去,何青的肩膀触电般地痛起来,皮肉一阵腐蚀感,紧接着毛绒绒的叶片顺着无数条血管往里爬,痛到眼花之余他甚至能分辨地出来叶片上细小锋利的毛刺刺进肌肉的钻心感,突然他的心脏传来一阵爆裂般的疼痛,令人恐惧的濒死感笼罩了他全身,何青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血顺着石缝汩汩地往外流,很快就被生长到地上的藤蔓叶片疯狂舔食干净。 等何青再次醒过来,他已经躺在明月宗大厅里。大厅也是直接开凿在石壁之上,没有什么光亮透进来,只点了两排蜡烛,大厅中央一共十八根漆黑的石柱,每根石柱约四米高,从上往下都刻着各种样貌夸张丑陋的鬼怪,何青几年前第一次来时被吓了一跳,当时杭告诉他,明月宗是祭祀祈福之处,这样做是为了吓走妖魔。 何青睁开眼,眼前一阵模糊,他稍微一动,心口便撕裂般的疼痛,等他看清周围这一切时,发现自己被两圈弟子围着,弟子全都作施法状,远处站着于宋和韦复盛,另一侧也有数十名弟子围着,江淮彬正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根柱子上,双手扭曲绑在身后,看起来十分痛苦 江淮彬见何青有了动静,疯狂挣扎着大喊:“宗主,一定是他!是他放走了那个女人,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宗主……” 何青强忍着疼痛翻过身子,喘了几口粗气后手脚并用地爬向于宋,每挪一点,身下就流出一滩血,周围的弟子也不敢放松,紧紧跟着他。 “于……于宗主……是他,是江淮彬……他把看守叫走,让那个女人趁机打伤我逃了出去……于宗主……”何青脸色惨白,嘴唇发抖,用尽全力道。 于宋眉头一皱问韦复盛:“他说什么?”韦复盛在于宋耳边复述了一遍何青的话。于宋撇了撇嘴,厌恶道:“既然争论不下,就都给我押进大牢里去。” 江淮彬激动起来,拼命挣脱着,身上都被勒出了一条条血印:“于宗主,你怎么不相信我,他是被木宗的蛊毒所伤,我从小熟悉石宗蛊术,我根本不会木宗的蛊术,带的看守也都是石宗弟子,不是都说那个女人刚生完孩子对蛊术没有控制力吗,何青,你别装了,我看你是自己打伤自己吧。” 何青捂着胸口半坐起来,艰难地抬起胳膊用手指着江淮彬道:“你……满嘴胡言……你把,把于宗主当什么人,难道,难道于宗主会不知道,我……我从小跟着黄贺翔学习虫蛊,怎么会施木宗的蛊毒……” 于宋本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争执,听到何青这句话,立刻狐疑地看向了江淮彬。 “你胡说!你这是狡辩!”江淮彬大喝道。 何青缓了缓气息,微微直起身子道:“江大人,我替于宗主问你,你昨天晚上当值,可你为什么不在现场?” “我……”江淮彬一下慌了神色,“我没离开神女峰,我只不过……只不过去,去喝了两杯酒……” “你喝酒,为什么要把侍卫们叫走,这是何居心啊?”何青追问道。 江淮彬疯了一样摇头转向于宋道:“于宗主,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叫了几个弟子陪我划拳……于宗主你别信他的话……何青,你敢污蔑我,你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算什么东西……” 何青被他激怒,一下子剧烈咳嗽起来,江淮彬并不知道,昨天撺掇自己喝酒陪他划拳的弟子是老宗主的部下,几个人轮到值班的时候找到何青,一齐商量了对策这才想办法把江淮彬支开。 江淮彬骂了许久,何青才又平静下来道:“江大人,我曾听到弟子报告说,那个女人许诺你千金万银,还说你追问赤金令下落,但当时我并没有相信,想不到你趁于宗主不在竟然做出这种事……” 于宋一下瞪圆了眼满脸愤怒,对何青的话深信不疑,立马提上来当日轮值的弟子询问,几个胆大的弟子一上来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把江淮彬告的哑口无言。远处的韦复盛默默看着这群人,以一种很不引人注目的姿势摇了摇头,轻蔑的笑了笑。 “何青你真行啊,找来这么多人诬告我,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还会这一手!”江淮彬怒吼着,通红的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跳了起来,“你可是她的下属,你跟了她这么多年,为了她你什么不敢做?” “下属算的了什么,你还是老宗主的侄子,”何青硬撑着坐起来道:“在座各位谁不是老宗主的下属,于宗主曾经也是门主之一,江淮彬,你到底在指桑骂槐些什么?”何青一口气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淮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慌乱之余他瞥到了于宋看过来的凌厉的目光“于宗主……我……我没别的意思,于宗主你得相信我,我为了你把老宗主祖坟的宝贝都挖出来供你玩乐,这么损阴德的事我都没说出来,于宗主……于宗主……” 于宋神色大变,气急败坏道: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家伙带下去,头给我剁了扔去山涧喂野狗。” 何青捂着胸口伏倒在地上,左右几个明月宗弟子把江淮彬拖了下去,江淮彬还在大喊:“于宋!你这个卑鄙小人,过了河就拆桥,你答应我的银子还没给我,于宋……你不得好死……”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现场一片沉寂。 何青吓的心惊肉跳,于宋似乎还怒气未消,回到座位上喘着气,韦复盛慢慢走过来,扔了一把刀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何副侍,江淮彬已经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于宋疑惑地看着韦复盛,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何青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他颤颤巍巍拿起刀道:“于宗主,我对不起您,没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不配当明月宗的弟子。”说完,何青拿着刀就要朝自己脖颈刺去。 “慢着。”韦复盛并没有看于宋,蹲在何青面前歪着头,仿佛在挑衅他道,:“何副侍在明月宗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何副侍诚心认错,于宗主倒是愿意放你离开。只是……” “只是什么?”何青抬头看他。 “只是明月宗规矩,一旦入教终身不得脱教,何副侍如果这么轻轻松松地走了,那我们明月宗岂不成了笑话。”韦复盛站起身挑了挑眉道。 何青明白他意思,他把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拿刀,把刀刃对准自己的大拇指毫不犹豫地压了下去。何青感到手指一阵冰凉和紧缩,白花花的骨头就露了出来,随后才感到钻心之痛,他的胳膊一阵不自主地抽筋,刀掉在不远处,何青咬着牙没有哼一声,他的眼睛在眼眶中疼的一跳一跳,仿佛要挣脱控制飞出去,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了下来。 “何青……谢于宗主……不杀之恩……” 于宋吃了一惊,想不到何青做事这么利索,他后退了两步看着何青和韦复盛,韦复盛冰冷地抬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何青浑身抖得像筛子,他拿起刀又对准自己的右手食指,刷的一下又把第二根手指砍了下来,何青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昏死过去,马上又疼的醒过来,反复死了无数次,他才又有了意识,用左手死命掐着右手手腕,指甲都已经嵌进肉里,又伸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吮了两下自己的残指。 “何青……谢,谢韦大人……解围之恩……” 于宋看着何青在地上翻滚,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对韦复盛道:“不如直接……”于宋本想说,直接了结他,韦复盛一抬手,把于宋的后半句话挡了回去。 何青使出浑身力气用右肘不断撞击地面直到鲜血淋漓,才略微分担了些手指处的痛苦。他鼓起勇气第三次举起刀,却抖的怎么也对不准中指,过了许久,何青把刀朝地上一扔,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时韦复盛终于开口道:“何副侍这只右手精通虫宗蛊咒价值千金,只要你肯把它留下,于宗主立马放你下山。” 何青早已精疲力尽,倒在血泊中几乎不省人事,但他听到“下山”两个字还是浑身一颤,他想要活着,强大的意念让他清醒过来,他这辈子还想再见杭一面。何青努力睁开眼,他的整只右手早就失去了痛觉,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翻在地上,伤口处的肉皮一颤一颤地滴着血,刺鼻的腥味弥漫了整个大厅。何青最后一次拿起刀,用他已经模糊的神志一点一点把刀挪近右手手腕血不断地从他的手上、嘴里流出来,何青已经没有力气发力了,他把刀尖抵在地上,把身子拖近了些,稍直起上半身,慢慢把身子的重量压在刀柄上,他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忽的一下就趴在了地上彻底昏了过去,刀“咣当”一下飞出去,连带着断掉的右手也被甩出几米远。 于宋摇了摇头,韦复盛招呼几个弟子把何青拖了出去,又让其余的弟子退下,清理完现场,于宋回身问韦复盛道:“这又是何必呢,一刀解决了完事。” 韦复盛挑眉反问道:“于宗主不想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吗?” 于宋道:“她不是跑了吗,我已经吩咐人去追查了,带着个孩子她走不远。” “未必,”韦复盛道,“好歹也做过明月宗副宗主,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她现在到底能不能施蛊也尚不可知。” “那你的意思,放何青走是……”于宋还是不太明白。 “江淮彬这种人,留着迟早也是祸害,所以我没有制止你杀他。但是何青留着还有用,宗派里早就有传言他和那个女人关系不正常,只要让他走,过段时间就会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放走了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是他,想必不用我们多费力气,也能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韦复盛一字一顿道,“赤金令的作用只不过是增强蛊术,就算没有也没关系,于宗主,您刚刚上任,宗派里还有很多人和事要处理,不值得为一个女人浪费全部的人力物力。”韦复盛眼神坚定不容置疑,于宋虽然对韦复盛擅作主张虽然有些不满,但从头到尾都是因为有韦复盛,他才坐上这个位置,他自己也没什么主意,此时也只能听他安排。 于宋咬了咬牙忍了这口气,韦复盛并没注意到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何青的方向。 说到这儿,何青轻轻叹了口气。阿音抹了抹眼泪,抓住他的袖口道:“何大哥,我现在能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我娘给我爹报仇,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得上你们?” 第40章 中毒 后面两个人上前一步齐齐跪下道:“少宗主,能找到你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有你在我们这么多年就没有白费力气。” “不不,”阿音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是你们的少宗主,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你们的蛊术,你们不要这样……” 何青把他们扶起来对阿音道:“阿音姑娘,不会可以学,你学会了就可以为你爹娘报仇,把你爹娘的产业夺回来,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这些都是你娘的本事,只是暂记在我这里而已,本来就是要传给你的。” 阿音看着何青期盼的眼神,回想了一下这前前后后数件事,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一样,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或者说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如果我能学会的话……”阿音犹豫着。 “一定可以的,你娘那么聪慧,阿音姑娘你又十分机灵,将来说不定还要接管明月宗……”何青激动道。 阿音并没有听完何青在说什么,她虽然对自己的身世感慨万千,现在却也充满了无尽的担忧,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未来。阿音抬头一看,后面两人感激地看着她,仿佛要落下泪来一样。 何青和他们商量,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以免明月宗里其他人知道了会对阿音不利。这时何青的人马找到这里,何青让阿音上马和他们一起走。 阿音骑在马上拿着缰绳,又想起来刚认识何青时,也是这样骑在马上,何青一行人送她和刘信回家。那时候阿音还说要带刘信骑马,最终也一直未曾实现,现在的场景和那时候是相似的,可是心情却又大有不同,想到这儿,阿音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我,我想先回韦家看看。”阿音道。 “韦家?还有什么事要办吗”何青柔声问道。 “没事,只是想去看看,隽宁和刘信都在,我想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阿音老实答道。 何青想了想拒绝道:“你现在最好不要去,韦复盛在明月宗的手下已经把韦家包围起来了,其余的人有高士泽的手下也已下山,听说是在查人,我们本来在外地,也是因为想打探这方面的消息才这时候回来。韦家二姑娘她们你不用担心,韦复盛这么多年一直很看重二姑娘这个妹妹,有她在,刘信他们都不会有事。过些日子风声没这么紧了,我陪你去韦家。”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阿音略有些失望,点了点头问。 “去我的私宅,你先住下休息休息。”何青过了会儿又问,“阿音姑娘,这么晚了,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街上呢?” “我去找了一个人,那人也是明月宗的,是被韦复盛抓起来的,就在那边寺庙地下。但是现在那个人好像跑掉了。”阿音边指边道。 “什么?”何青大吃一惊,“是谁被抓了,又是怎么跑的,你怎么知道他是明月宗的人?阿音姑娘,请你务必要仔仔细细告诉我这件事。” “何大哥。”何青走在街上,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此时已是年根腊月,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现在还没到清晨,天还没完全亮,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大爷在自家门口慢慢的扫着雪。 何青从左边扭头看去,还没等他看清是谁,自己的右肩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他不等回过头,就敏捷地伸出左手往右肩膀抓去。何青的指尖感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滑了一下,他瞬间转过身出腿去挡。一个黑影灵活地从他头顶空翻而过,稳稳地落在他背后站定。何青侧身去看,那人拍了拍手,得意地一抬头笑道:“这次没抓到我吧。” 何青也笑了,无奈的摇摇头道:“阿音姑娘,这已经是二十天来的第四次了,你就非得把蠛蠓虫卵种到我身上,看我发病奇痒而死吗?” 阿音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带毛边的襦裙,上衣红色打底,缀着金色的团簇花样,下身裙头围着两圈绣花,十分精致,头上的发带系了两个小铃铛,随风飘荡发出“铃铃”的细碎声响。阿音比先前胖了一些,脸色十分红润,不再像是个从前那个营养不良的瘦弱丫头,倒像是普通人家受宠的女儿。 “我想知道人受了蛊虫到底有什么反应嘛,不然每天练习御虫之术又看不见成果,多没意思啊,我总不能种在自己身上吧。”阿音低下头撅起嘴,用余光看着何青,摆出一副自知理亏的样子,末了又走过来笑笑道,“何大哥,我知道你身手好,我这一招半式的,你又怎么会躲不开呢,所以才跟你开玩笑的嘛。” 何青道:“你学的还是很快的,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一百多种虫类的符号、念语、方位配伍、制化顺序和变式都记住了,就是小聪明太多,天天都得防着你。” “怎么叫小聪明呢,我这叫很聪明,都跟你说过我记性好过目不忘了。”阿音受了表扬,得意起来。 “你确实记忆力好,但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许熬夜练习,很伤身体,你总是不听,昨晚四更了院里的灯还亮着。”何青佯装严肃道。 阿音赶紧反驳:“我哪有,我天天睡得可早了。我可不是因为刻苦努力才这么厉害的啊,我是聪明,是聪明啊。” “好好好,你是聪明,”何青宠溺地笑笑,“跟你娘一样嘴硬。” 阿音吐了吐舌头,把两个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满是伤口的手臂——阿音摸着已经结痂的伤口眼神暗淡了下来,她没有其他明月宗弟子在山上的训练场所,想取得突飞猛进的效果,就只能大部分蛊虫扎在自己身上练习,事后再去找云河解蛊,起初云河不同意,但架不住阿音连忽悠带威胁,只得依她。她要强,即使这样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努力,哪怕是何青也不知道她受过伤,这些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阿音转过身准备往回走,还没等她迈腿,忽然头顶一阵炸裂般的疼痛,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晕眩感,阿音随即眼前一片模糊,重重地往地上跌去。何青赶紧两步过去揽住阿音扶她蹲下,没让她摔在地上,阿音过了几秒很快清醒过来,使劲睁了睁眼才看清周围的事物,她用力掐着还有些胀痛的头,一旁的何青焦急地关切道:“阿音,你还好吗?你能认出我来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音缓了缓,断断续续道:“何……何大哥,我刚刚……是不是又晕过去了……” 何青听到她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安慰道:“谢天谢地,这次你还能认出我来,前两次你晕倒的时间更长些,醒了以后竟然都像失了忆一样,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阿音扶着何青慢慢站起来叹了口气道:“连李老先生都诊不出来我是什么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下了蛊毒,以后可怎么办呢?” 何青想了想问道:“阿音姑娘,你在遇到我之前,真的没见过什么人也没有发作过这个病吗?或是,有没有吃过什么异样的东西?” “没有,”阿音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那时候住在韦家,并没有见过太多的人,吃的东西也都是隽宁托人送来的,要么就是和她一起吃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何青皱着眉沉默了,他很担心阿音的病,但是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想起来了,”阿音忽然大声道,“我在去天祥寺之前的晚上,吃过刘信带出来的点心,但是点心是书薇自己做的,刘信应该也吃过才带给我,更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先回去吧,再找李大哥看看,如果真是有他没见过的蛊毒,那就麻烦了。”何青担忧道。 阿音点了点头,随着何青一起往回走,虽然人已经清醒过来,可是她却像脱了力一样感觉浑身瘫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何青的私宅就在李老先生药铺后面,坐落在一处十分隐蔽的胡同里,初看时只不过是一个小门钉在墙上,与一般的农户家无异,既没有房檐也没有装饰,但进去以后却是一处大宅子,不逊色于韦府。何青经商多年,这处宅子是他早就备下了的,以防不时之需。 阿音进了门又问何青:“何大哥,现在韦府怎么样了呢,还是有明月宗的弟子在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看。” 何青头也不回道:“再等等吧,那些人还没有撤走。就连我想去打听事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音不情愿地撇了撇嘴,抬头望向韦府的方向,那边冷冷清清地,天上盖着厚厚的两层积云,仿佛和准备过年的热闹人间隔绝开来,令人望而生畏。 眼下,隽宁也正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门上的锁“吧嗒”一声被打开,隽宁顺着声音看过去,门一打开,进来的居然是陆明缇。 “陆姐姐,你怎么来了,母亲允许你来看我了吗?”隽宁惊喜道。 陆明缇走进来吩咐丫鬟把门关上,对隽宁道:“母亲同意了。宁妹妹,这些天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刚刚刘信哥哥被带走了,不知道被带去哪里。”隽宁很是着急。 陆明缇拉着隽宁的手坐下道:“不用着急,是我派人来把他带走的,已经安置在侧院的客房里了。” “陆姐姐,原来是你带走的?” 陆明缇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以来我去给母亲请过很多次安,母亲终于同意把刘家兄弟安排在客房里。这样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半个多月,实在太不像话了,外面不知道传的有多难听。母亲是怎么忍心这样坏你名声的。”陆明缇说完,脸上忍不住有些愠色。 隽宁听了低声啜泣起来,她实在想不通母亲和大哥怎么会这样对她,她在府里从来没有一点自由,从小到大都是想关就关起来,过的还不如一个下人。 “好妹妹,这么多天,你们是怎么过的,刘信弟弟他……”陆明缇试探道。 “陆姐姐,刘信哥哥正直善良,他绝不做不尊重我的事,还和我一起读很多书看。平时我在西间,他在东间,有时他睡在桌子上,有时睡地铺,虽然卧房与正厅之间没有房门,但休息的时候就拉上帘子,也是互不打扰的。”隽宁解释道。 陆明缇放下心来,果然刘信这孩子没让人看错。她帮隽宁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拿出几个暖袖递给隽宁道:“好妹妹,别哭了,这几日天凉,你这屋里也冷清,我给你做了几个暖袖,看看合不合适。大少爷最近事务繁忙,顾不上家里,你缺什么、有什么想要的就让人告诉我。” 隽宁拿起暖袖,是用全城最贵的暖缎做的,摸起来毛绒绒的,正适合这个季节,每一个都绣着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有隽宁喜欢的长耳朵小白兔,还有小老虎,小猫小狗,隽宁破涕为笑道:“真好看,陆姐姐你费心了。” 陆明缇笑笑拿出一个道:“你那位朋友很久没来府上了,上次只匆匆见过一次,她人很可爱,听你说也对你很好,这个就给她吧。” 隽宁点点头,陆明缇又道:“我还给书薇做了一个,这么多天一直是她给你们送饭照顾你们,真是个好姑娘。” 陆明缇一抬手,隽宁看到她空荡荡的袖管,好奇道:“陆姐姐,你大婚时陪嫁的那两个玉镯呢?这两年从没见你摘下来过。” 陆明缇赶紧捂住手腕推托道:“冬日里戴着太凉了,我就摘了,等天气暖和了再戴。” 隽宁看她眼神闪躲,便叫住陆明缇身后的丫鬟问:“小菊,是这样吗。” 小菊看了看陆明缇,低下头不敢回话。隽宁抓住陆明缇的手急切地追问道:“陆姐姐,你不告诉我实话,我怎么能安心呢?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在这屋子里关着,什么都不知道。” 第41章 小石头 不等陆明缇回答,一旁的小菊慌忙跪下哭道:“二姑娘,少夫人去找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把你放出来,要不是把镯子给了太夫人,太夫人怎么会同意让刘家少爷搬出来住呢。少夫人没了镯子难过了很久,那是大婚之时少夫人的娘亲手给她戴上的,可是太夫人不依不饶,说什么也只要镯子,所以才……” 陆明缇打断丫鬟故作轻松打趣道:“好妹妹,一对镯子不算什么,跟你的清誉比起来不值一提,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等你成亲的时候再送我一对,我定会天天戴着。” 隽宁伤心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母亲……母亲竟然,竟然如此贪财,她强要了姐姐的玉镯,这样却也不肯放我出屋……大哥也把我忘了……对不起陆姐姐,让你如此劳神,我,我对不起你……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好妹妹,你再这样就见外了,”陆明缇见隽宁眼圈通红自己也很愧疚,怕说多了更惹隽宁伤心,连忙起身告别,“妹妹,我还有些事要安排,就不陪你了,你好好保重身体,改日我求了母亲再来看你。” 待陆明缇离去,隽宁伏在桌上哭了起来,虽说从小关禁闭是寻常的事,但他从来没像这次这样无助过,以前她总觉得家里人都是待她好才管教她,现在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偌大的韦府,除了这个非亲非故的长嫂,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但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披着二小姐的外壳却过的这么辛苦,仿佛承认了就多一层委屈。 隽宁哭着哭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屋里一根蜡烛也没点,桌上摆着几碗饭,用手一摸也已经凉透了。隽宁毫无胃口,也不想喊人来热饭,把饭一推回到床上,头靠着墙缩在角落里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隽宁听到从房间那一头远远地传来“刺啦”的动静,随后安静下来,然后又是一声,又安静下来,反复了多次。隽宁悄悄穿上鞋,蹑手蹑脚地拿起床边一把剪刀朝对面的屋子走过去。 隽宁很快又听到几声异响,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声音从北面一处高窗上发出。原来隽宁的屋子坐北朝南,南面的大窗户用的是粗壮的木干,还糊上了刀割不破的软筋纱。北面只有高处两个小窗户,是用木杆搭成,糊的宣纸,蹬着椅子也够不太到。声音就从北面这个小窗户传来,隽宁站在窗户下面屏住呼吸攥紧了剪刀,她看见一把小刀划破了宣纸,一点一点地顺着窗户的边缘一进一出,月光落在刀刃上,发出一明一暗的幽光,隽宁的心情也随着一起一伏。 不多时,一张完整的窗户纸被那人揭了下来,一条腿先伸了进来,隽宁紧张地捂住嘴,然后那人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他仔细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后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隽宁身前。隽宁马上上去用剪刀抵住那人后颈,另一只手准备好施法动作,隽宁不想喊外面的人,她也不需要,如果控制不住,可以用木宗蛊术先制住他。 那人脖子突然一凉,吓的也不敢再动。 “我是明月宗的弟子,你再动一下我马上杀了你。”隽宁壮着胆子说,实际上她也很是紧张。虽然明月宗明令禁止向不会蛊术的人施术,但其实木宗蛊术以救人为主,本身攻击性也并不很强,最多致人昏迷一刻钟。 “我……我不动,你别杀我,我不是小偷,我是来找人的。”那人声音伶俐,似乎年纪和隽宁差不多大。 “你,慢慢转过来。”隽宁说完,用力握着剪刀,继续对着他的脖颈。 那人老老实实地举起手转过身子,借着月光,隽宁看向他的脸,这人约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横目,瘦鼻薄唇,五官很是凌厉,眼神却躲躲闪闪有些调皮。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这里来?”隽宁问。 “我,我叫小石头。”那人回答, “小石头?你说你是来找人的对吗?”隽宁追问。 小石头此时才完整的转过身子,他看着隽宁,完完全全呆在了原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哪怕此时隽宁表情冷淡微抿双唇,小石头也只觉得她人见犹怜,再加上隽宁眼眶通红,脸上带着泪痕,眼神露出不甘和一丝坚定,小石头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恨不得五脏六腑都掏出来送给她。 “美……真是太美了……每一根睫毛都是美的……”小石头喃喃道。 “你说什么?”隽宁听的似真非真,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一下子把剪刀比到他的眼睛旁边。 小石头这下清醒过来,嬉皮笑脸地推开隽宁的剪刀道:“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动起手来划伤了脸可就不美了。” 隽宁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往外走了两步,背对着小石头问:“院外都有侍卫看守,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石头指了指自己身上道:“你们家每天都有出去买菜的,找个人换上家仆的衣服就好了。” 隽宁低头一看,果然他穿着一身家仆衣服,只是有些肥大,看起来不太合身。 “你说你要找人是吗?” 小石头想了想,歪头打趣道:“按说我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这么漂亮,一定是好心肠的,肯定不会出卖我对吧。” 隽宁很久没见到生人,觉得他油嘴滑舌倒也有趣,只是自己说不过他,就回身去桌子旁边坐下道:“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小石头追过去在旁边蹲下,凑近着抬头看她道,“我来找阿音的,你认识吗?” “阿音?她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她半个多月以前就走了,一直没再回来过。”隽宁惊讶道。 “你的朋友?你不会是韦家二姑娘吧。”小石头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而改口道,“你一个主子,怎么被关在这儿啊?我转了好几圈不知道怎么进屋。” 隽宁道:“你有办法帮我出去吗,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能是能,这两天你家里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屋外看门的越来越少。不过我今天没带东西,明天半夜我再过来帮你出去吧。”小石头轻松道。 “东西?你要带什么东西。” “撬锁啊,当然得有东西才能撬。” “你也会撬锁吗?”隽宁惊讶道。 “当然了,是阿音教我的,没有她开不开的锁,以前我们去偷东西,都是她负责撬锁的。”小石头道。 隽宁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问他:“这个能行吗?” 小石头摇摇头道:“太粗了,这簪子还是戴在你头上合适,你戴着才好看。” 隽宁有些害羞,莞尔笑道:“只有你和阿音会这样说,别人从来不夸赞我的容貌。” 忽然隽宁看到窗户上有个影子轻轻动了一下,她赶紧拉起小石头小声道:“你快走吧,我这里人多,别让他们把你抓走。” “那我明天晚上再过来。”小石头攀着墙纵身一跃,顺手把簪子从隽宁头上拔下来道,“我先带走了,明天再还给你,以防你忘了我是谁明天又拿剪刀对着我。” 不等隽宁反应过来,小石头就灵活地从北边的窗户上钻了出去。隽宁这才摸了摸头,发现自己头发已经半散开来。 “真是轻浮。”隽宁小声埋怨道,可她脸上却止不住挂着笑意。接下来整整一天她心神不宁,期盼着夜晚的到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隽宁的大丫头秋楠端了饭进来,从前一直是书薇送饭,现在刘信出去住了,送饭的任务也就回落到了秋楠身上。 “姑娘今天胃口很好,白天吃了很多呢,我看姑娘前几天不怎么吃东西,都害怕姑娘要生病了。”秋楠和世华不同,世华长的白皙高挑,眼里总是闪烁着精明的劲儿,秋楠个子不高,黝黑的皮肤倒显得很老实。 隽宁翘着脚坐在床边小口喝茶,见她进来赶紧催促道:“放那儿就行,不用管我了,你快去吃饭吧。” 秋楠笑了笑应道:“是。”放下东西把蜡烛点上就关门出去了。隽宁还是很喜欢秋楠的,秋楠从来不会问东问西,吩咐什么便会办好,这点甚合她意。 不一会儿,门口的锁传来两声响动,隽宁提起裙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很快锁又“嘎嘎”转了两下,随后门一下子被推开一阵风拂过隽宁的面庞,隽宁二十多天来第一次嗅到了弥漫着冬雪味道的清新空气,虽然冷的她打了个寒噤,但她的心情却愈发激动起来,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精神振奋,隽宁恨不得抚摸过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滴露珠。 小石头站在门口,月光落在他肩膀上,像是给他披了一匹银色的锦缎,他的眼神亮亮的,直勾勾的盯着隽宁,像一泓清澈却望不到底的清泉,嘴角弯弯地笑着,映着皎白的月光,更衬得他眉目清秀。 隽宁不知不觉看的呆住了,小石头把手里的簪子轻轻插到隽宁头上,又拉了拉她的袖口轻声道:“快走啊。”隽宁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跟着小石头往外跑。 “你果真来了。”隽宁惊喜道。 “答应你的事,怎么能做不到呢。”小石头穿的还是那身家仆衣服,拉着隽宁的袖口飞快地走在路上。 隽宁听了心里一暖,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们俩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了很久,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隽宁疑惑道:“为什么今天到处都没有下人呢,以前多晚都总会有巡夜之人的。“ 小石头回头看她道:“好像是祠堂那边有什么事,很多人都到那边去了。我跟你门口那两个丫头说叫她们也去那边,她们自己就过去了。” “祠堂?平时没有大事都不开祠堂的,这回怎么没人告诉我呢。”隽宁更加迷惑了。 隽宁带着小石头往祠堂相反的方向跑过去,眼下已近年关,远处的天空红亮亮的,不时有几枚花炮腾空而起,隽宁的心也随着花炮一齐绽放开来,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轻的好像张开双手就能腾空而起够到天空一样。 小石头回过头来看见隽宁喜悦的样子,止不住笑道:“傻姑娘,好像没出过门一样。” 隽宁也不辩解,默认道:“我就是没出过门啊。” 两人终于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侧门,小石头对隽宁点点头道:“出了这道门,你就能出去了,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撬锁。” 隽宁出门急,连陆明缇送她的暖袖都没来得及拿,便朝自己冻的通红的双手哈了口气应道:“好。” 小石头对她微微一笑,没等他回过头,隽宁就听到背后传来亮如洪钟的男声。 “宁儿,你要去哪儿啊。” 隽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回过头,看清楚那人是谁后吓的哆哆嗦嗦道:“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韦复盛带着两个家丁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用他一贯温文尔雅的声音道:“我再不来,我的亲妹妹跟别人跑了我都不知道。” 隽宁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沉默了会儿,不顾寒风拍在脸上,冰冷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大哥……我只是,只是想出去看看……你关了我很多年了,你放过我吧……” “你这二十多天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是为了你好啊,”韦复盛一步步走近,隽宁一点点后退,直到咚的一声撞在墙上,“你出去能去哪儿,外面都是坏人,我是你的亲大哥,只有我不会害你,你要是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只能把你关的时间更长一点。” “为什么你连这样小的请求都不同意,我不是你养的家雀,我是人不是物品,我不要被你关在笼子里。”一时间,这么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全部涌上心头,隽宁终于忍不住大喊了出来,随后她像耗尽了全部力气一样,慢慢蹲在地下,把头埋进臂弯里抽泣。 第42章 韦府救人 “宁儿,你太小了,你还不懂,在这个家里,除了我们两个人能互相依靠,还有谁是靠得住的呢,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韦复盛苦口婆心道。 隽宁哭的梨花带雨,她摇摇头喃喃道:“你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一辈子被关在这个家里出不去。” 韦复盛听到隽宁这么说,眼神中瞬间多了一层冰冷的恨意,他不再理会隽宁,眼神看向后方的小石头,冷笑两声嘲讽道:“不知道这位是哪里来的神通,居然有这么大胆子勾引我妹妹学坏。”说完韦复盛一挥手,一左一右两个手下立刻冲上前去控制住小石头,小石头挣扎不开,朝隽宁大喊:“你快走,快走啊,从前门走。” 隽宁浑身发抖起来,她看了看小石头,又看了看步步逼近的韦复盛,捂住嘴一点点后退。韦复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隽宁面前,一把抓住将准备转身的隽宁,另一只手把她的胳膊反扣在一起,任凭隽宁疼的哭天喊地也不放开。 小石头见状大嚷一声,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把两个手下甩开,一个跟头扑到韦复盛脚边,拼命抱住韦复盛双腿,嘴里不断喊着让隽宁离开,韦复盛松开隽宁,用臂肘狠狠撞着小石头的头顶,小石头感到两耳一阵嗡嗡声,牙也不听使唤的打起哆嗦,紧接着血就从他的眼睛、鼻孔、嘴里一起流了出来。 隽宁被这一幕吓的呆在原地,瞪着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七魄已经丢了一半走。韦复盛的两个手下拉小石头拉不开,转而把瘫软在地的隽宁到一旁。韦复盛腾出手来死死掐住小石头的后颈把他按在墙上,提起另一只手用力握拳砸向小石头的头顶,手指缝里不断涌出可怖的黑烟,小石头此时已经嘴唇青紫浑身是血,手也慢慢松开垂在地上,眼睛一翻一翻的,没吭一声便很快没了气息。 “大哥,大哥不要……”隽宁此时才有了神志,撕心裂肺地喊着。韦复盛哪管得了那么多,朝小石头一下一下地砸着,直到小石头的头完全变了形,像一个瘪了的气球一样紧贴在墙上,头皮也一块块地掉在地上,韦复盛才停住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就一道深深的口子,再一看小石头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的隽宁的簪子,簪子上还带着血迹,必定是小石头扑过来时袭击他造成的,想到这儿,韦复盛本已平息的怒气又多了几重。 韦复盛看向隽宁,隽宁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近晕倒。韦复盛对手下扬了扬下巴,恢复了他自得的神情道:“放开她吧。” 两旁的手下松开隽宁,隽宁像面条一样瘫在地上,不多时隽宁像触电一样弹起来,发了疯一样手脚并用往前跑。韦复盛眉头一皱,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小石头的尸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从他身上腾起一股白雾,那团雾气在空中弥漫开来又聚到一起,忽然受了什么指引一样,被远处墙角一个漆黑的物体飞快地吸过去,那团物体踉踉跄跄站起来后退无门,被雾气击中的瞬间发出了惊悚的尖叫。 隽宁被韦复盛追上,被拦住的瞬间,她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叫声。 “是阿音。”隽宁心里道。 韦复盛也顺着声音看去,阿音浑身是土,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灰扑扑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进来,她似乎被小石头的死吓的丢了魂,站在墙下瑟瑟发抖。 “是你。”韦复盛冷笑道。 此时从墙上又一跃而下一个黑影,这人灵巧的落地撑住,起身就拉住阿音的衣角,不由分说把她往门外拉,阿音还愣着,那人急道:“快走啊。” 韦复盛看清了是谁,一下子怒从心头起,喝道:“刘信,你还敢放肆。”说完飞快地出手蓄力,手到之处无不生风,地上细碎的沙石随之扬起,在空中飞速旋转,形成一个一臂长的矩阵,在韦复盛手势的指引下朝刘信和阿音猛冲过来。 刘信一下子挡在阿音前面,右手掐诀,念起隽宁教给她的蛊咒,从他的指尖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障,将那些沙石拦在外面,但刘信毕竟不敌韦复盛,韦复盛稍稍发力,屏障就被冲破,大大小小的石块在冲力的作用下碎裂成无数小块,朝二人铺天盖地的砸下来。刘信回身护着阿音蹲下,任那些石子砸在自己身上,待石子落完,阿音几乎毫发无损,刘信的身上、胳膊上全都是大小不一的紫斑,刘信全身都火辣辣的疼,他揉了揉胸口,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大哥,不要,不要伤害他们。”隽宁被两个下人按着,嗓子已经喊哑了,却还奋力挣扎着,看到阿音和刘信受伤她心痛到了极点,恨不得那些石子砸在自己身上。 这时旁边的侧门突然被打开,吴岳林带着二三十人冲进来,把院子团团围住,这些人个个精瘦强壮,穿着厚甲拿着武器,吴岳林骑马在院子转了几圈,走到韦复盛面前翻身下马行礼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来的正好,”韦复盛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周围一圈道,“把他抬出去,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埋了,他们俩捆了关柴房里,等祠堂的事结束了就解决了他们。” 阿音正扶着刘信给他轻轻地拍着后背,听到这话一下子本能的挡在他身前,眼睛掩饰不住惊恐,阿音的手捏了又捏,想施蛊又怕给刘信造成更大的伤害,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抗不过这些人。 隽宁再也忍不住,疯了一样地朝扯着自己的两个下人的胳膊咬过去,那两人“嗷”的一声先后松开手,韦复盛一回头,隽宁满嘴是血趴在地上,脸上混着眼泪和泥土,神情满是愤恨。 “大哥……我求求你,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回去,你关我多久我都不会反抗的。”隽宁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些话,随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拽下头上的短钗,用尖端对准自己脖子,对韦复盛声嘶力竭吼道:“要是你不放人,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反正我也只是你的玩物,你也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妹妹。” “别,宁儿,你别冲动。”韦复盛大吃一惊,连连摆手想过来夺下隽宁手里的短钗,可他稍微靠近一步,隽宁就把钗贴近一些,韦复盛看到那只钗已然划破了隽宁的皮肤,正在往外渗血,隽宁的表情也因为疼痛而更加狰狞,韦复盛只得听下脚步,让众人散开。 “宁儿,你快停手,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好好说,你怎么……哎呀,这么白嫩的皮肤,划破了可怎么是好啊。”韦复盛一脸惋惜地咋舌道。 豆大的泪珠从隽宁脸上滚落,她一字一顿道:“放他们走。”声音温柔又坚定。 韦复盛叹了口气道:“都让开吧。”吴岳林无奈让手下让开,但眼睛还是盯在阿音和刘信身上。刘信一点气力也没有,阿音艰难地扶起他,还没转身,韦复盛又露出那种似曾相识的怪笑缓缓道:“刘信,你定了亲的妻子还在这里,你要去哪儿啊。” 刘信一脸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他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看看隽宁又看看阿音,不知所措起来。阿音听到这话瞬间松开了原本扶着刘信的手,刘信失去了支撑身子一歪倒在墙上。 韦复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三人的反应,阿音一副做错了事坐立不安的样子,慌里慌张地看着隽宁,刘信呼吸越来越急促,一脸焦急地站在原地,隽宁眼睛里涌过万千思绪,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几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气氛一片沉寂,隽宁首先打破了宁静,她把短钗靠近了些吼道:“愣着干什么,都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阿音和刘信都犹豫着,最终阿音狠下心对刘信道:“先走吧。”但她不敢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有什么动作,看刘信走的东倒西歪也不敢上前再扶。二人就这样从侧门一瘸一拐地出去。 看到他们消失在夜色里,隽宁终于耗尽力气倒了下去。韦复盛飞快地抱起隽宁往她的房间去,临走前不忘回头给吴岳林使了个眼色,吴岳林心领神会,叫了几个手下耳语就几声,手下立刻从侧门钻了出去跟上就阿音和刘信。 阿音一出门就注意到有人跟了上来,她不得已拉过刘信背上他,用最快速度跑向何青的私宅。跟出门的两个手下见阿音七拐八拐跑的很快,一下窜上了房顶,在房顶上紧紧跟着他们两人。 好不容易到了何青处,阿音没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门,后门居然是开着的,廖玶和庄绩还有几个弟子早就守在门口,阿音一个箭步冲进去,几个人见状立刻把门关上。阿音来不及放下刘信就站在原地喘气。刘信被那几个人馋下来,捂着胸口咳了几声,阿音这时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 “快进屋吧。”何青早有预感似的关切道,几人扶起刘信走到屋里,二人把门关上退下去,何青从怀里掏出两棵解毒顺气的草药化在茶水里,让刘信喝下去平复血脉,随后才转头看着阿音,阿音哆哆嗦嗦地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很大,却一点神采都没有。何青见状把热茶递过去责备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到韦家去要人了。和你说了现在不要去,你总是不听,还偷偷翻墙往外跑。幸亏没伤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阿音忽然红了眼,像饿狼扑食一样扑到何青身上,疯了一样的扯着他的衣服,哭喊道:“小石头……小石头死了……他死了还要被我吸干精力,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指环是吸人灵气的,你骗我,你说学了蛊术我就可以和你们一样,能给我爹娘报仇……我不要学,我不要学这种邪门的东西……” 何青一下子愣了,他眼神闪躲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阿音说完,身子一软跌在地上喃喃道:“我不学,你们都是吸人灵气的怪物……我不要和你们一样……我不要……” 过了好一会儿,何青把阿音馋起来缓缓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明月宗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这样做的,只有赤金令的主人有权力操纵赤金令吸食他人灵气。没有赤金令的人,或是赤金令不认可的人都做不到这样。” 刘信沉思着看着他俩,一言不发。 阿音哽咽道:“那我爹娘……那你……你们都……” 何青摇摇头道:“副宗主痛恨这种蛊术,她从来不这样做,也不会允许我做。副宗主是唯一一个靠自己修习提升蛊术的人,虽然这样很难,但她的蛊术至纯至净,达到了木宗蛊术登峰造极的地步。很多弟子仰慕明月宗,入派却发现派内争斗不断,大小首领为抢夺赤金令练习邪术大打出手,后来也有不少人找机会逃出去。老宗主是不允许这样做的,但是副宗主会体谅大家,许多弟子下山以后就用在明月宗修习的一部分医术治病救人养家糊口,做一名普通百姓。” “那我爹呢?他也会利用赤金令练习邪术吗?”阿音又问。 “这个我不清楚,我能见到老宗主的时候少之又少。”何青道。 阿音看着何青闪烁其词的样子,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抑制不住失望起来,低下头默默流泪。 “阿音姑娘,我确实没跟你讲过这些,这是我的不对,但是这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你早点把蛊术都学会了,我们一起杀了那些坏人不就行了吗?”何青若无其事道。 阿音抬起头来大声争辩到:“这是吸别人命延长自己命的邪术,我娘痛恨这种方法,她也不允许你用,我现在这样做了,我跟那些坏人有什么区别?我娘一定会恨我的。我不要这样活下去,永远也不要!” 何青有些着急,反驳道:“你怎么这么固执,你娘十岁识虫,十二岁认符咒,到了你这个年纪已经能把蛊术倒背如流,你如果不借点力,要过多少年才能赶得上她?” 第43章 分家前夜 阿音一下子站起来吼道:“你不要整天把我当做她,我本来就是个乞丐,我不是我娘,我做不到她那个样子,做不到就算了,现在我还用了邪术,成了吸人性命的怪物,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何青从没见过阿音这么生气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有些过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刘信觉得自己气息稳定一些了,他捂着胸口慢慢下床,走到他俩身边,对何青轻声道:“何大哥,给她点儿时间吧。” 阿音靠着墙眼神呆滞地蹲了下去,何青看着她的脸,皱眉的神情很像十几年前的杭,那时候杭也常常坐在屋子里发呆皱眉,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何青却知道,大概是因为她并不幸福的婚姻。想到这儿,何青没来由地对眼前的阿音多了一份怜惜,。 刘信想把阿音拉到床上让她休息,阿音却一动也不动,也不说一句话,刘信只好坐在床边守着她。渐渐的,筋疲力尽的刘信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坐着睡了过去。天亮时分他睁开眼,自己已经好好躺下盖上了被子,再扭头一看,阿音已经不知去向。 刘信顾不得自己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跌跌撞撞地冲下床去找阿音,刚一出院门,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刘信记得他昨晚站在廖玶身边开的门,这位大哥现在提着饭篮子,像是来给他送吃的。 “小兄弟,何大哥昨晚交代了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你要去哪儿啊?” “这位大哥,阿音,阿音她不见了,我得去找她……”刘信急道。 那人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担心,她一大早上就去李老先生的药铺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刘信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点点头,那人把饭放在桌子上就又神色匆匆地出门了。刘信左想右想还是放心不下,他刚准备去药铺看看,就听见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 “难道是阿音回来了?”刘信惊喜道。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开门,不料门一拉开,出现的却是韦夫人的手下老张管家,后边放着一顶轿子和几个随从,轿子帘子一掀开,韦夫人摇着扇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信大吃一惊,不知道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连忙想把门关上,张管家死死抵着门,刘信身体还没复原,力气使不出来,只好作罢。等到韦夫人上前来,刘信低着声音做揖道:“姨妈。” 韦夫人眼珠一转,上下打量着刘信堆笑道:“怎么,不欢迎姨妈过来。”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刘信道。 “昨晚你大哥派来跟踪你们的人被我拦下了,一问便知。你说说你大哥,连自己的亲妹夫都要跟踪。不过也难怪,你丢下自己的未婚妻子跟别的女人当众离去,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啊。”韦夫人笑着阴阳怪气道。 “您有什么事吗?”刘信心里不悦,他也知道来者不善,拉下脸道。 韦夫人见刘信脸色不好,索性收了笑容道:“明天一早韦家开祠堂,请了族里的几位长老过来,所有人都得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件事需要你出面作证,我担心你大哥过会儿也会过来,所以你现在就得跟我回去。”韦夫人趾高气扬道。 “有事就在这说清吧。”刘信谨慎道。 韦夫人早就想到他会这样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冲他挥了挥道:“你不会不认得这个吧?你跟不跟我回去,可是会关系到她性命的。” 刘信一眼认出来那是书薇平时佩戴的锦囊,只是做工精细,不是书薇自己的手艺,更像是出自韦府的绣娘之手。刘信一直把书薇当成亲妹妹一样,听到韦夫人这样说,他急在心里,本想立刻回韦府,可他又想起了阿音,左思右想犹豫了下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很好,我喜欢听话的孩子。”韦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左右立刻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刘信架了起来。 “姨妈,我都说了跟你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刘信挣扎道。 “你安静些,走在街上才不会引人注目。”韦夫人不容他分辩,指使手下三下五除二捆了刘信,塞上嘴扔到轿子后面,就带着几个人快速离去。 此时阿音待在李老的药铺里,全然不知道刘信已经被带走。她拿着药杵心不在焉地砸着枣仁,眼神一片茫然。 “姑娘,”李老看着她和蔼地问,“这些枣仁……” 阿音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药罐子里的枣仁,抬头不好意思地递过去道:“老先生……我还没砸好。” 李老接过药罐子低头一看,几颗枣仁还完完整整的躺在罐底,他点点头道:“无妨,无妨。”然后拿起药杵,稳准地压了下去,只几下,枣仁就碎成了小块。 阿音看的愣住了,她右手撑在桌子上扶着脸,静静的看着远处抄写病例的老先生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过了许久,墙上的西洋钟“咔哒”一声,把阿音拉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余光扫过四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但随即又恢复了温柔。阿音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李大夫浅浅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轻轻地说: “老先生,您还收不收徒弟,我能跟您学诊病吗?” 如今已是深冬,冬风带着雪粒拂过门窗“沙沙”作响。阿音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笑意,像是风铃在风中翩翩起舞,驱散了些许寒冷。 李老停下手中的笔看向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左手摸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小徒弟转过头来附和道:“师傅,这位姑娘都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大概是真想拜您为师。” 李老收了笑,看着阿音认真道:“姑娘真想学医?” “治病救人是积德行善的事。从前我外婆是得了急病救治不及时去世的,所以其实我一直都对大夫很是敬佩。”阿音顿了顿,低下头道,“但是不瞒您说,我从前……从前一个人在外,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李老略一思索,捋一捋胡子道:“姑娘精细伶俐,若姑娘愿意跟老朽学医是老朽的荣幸。只是老朽过段时日与友人约定云游四海,老朽不忍心姑娘去吃苦。” “云游?”阿音急忙身子前倾,凑近了些说道:“那老先生能不能带我去,我愿意跟您去云游,我什么苦都吃的下。” 听到这儿,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李老也笑着点了点头。阿音四下看了看,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是穿的是绸布衣服,不是粗麻衣衫,这苦,不是姑娘能吃的。”李老微笑着说。 阿音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头笑笑道:“老先生您想错了,我怎么会吃不了苦呢。我从小在外漂泊,从北西山到南蜀领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您不记得了,以前我是小乞丐的时候,在榆城碰上您坐诊,您见我穷,还免费诊病呢。 李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阿音见老先生不收她,红了眼圈,走到李老先生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道:“老先生,以前,以前您说要收我为徒,我不懂事拒绝了您,不知道您现在还愿不愿意收我,您要是再去云游就带我走吧,把我留在您的身边,让我给您打打杂也好。” 李老赶紧把阿音扶起来叹了口气,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音,眼神里满是爷爷对孙女的疼惜。 “阿音姑娘,不是我现在不收你,身为医者总是想救自己面前的每一个病人,总是想在疾病发生之前让每个人都防患于未然,但我后来才明白,很多事本来就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尤其是命运。”李老先生语调平静地慢慢说道。 阿音听不太懂,她擦擦眼泪又抬头啜泣道:“命运?命运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我什么都不想要,您收了我吧,我跟您好好学医术,以后我也治病救人。” 李老先生摇摇头道:“阿音姑娘,救人要先救己啊,你有你该走的路,现在还不是你学医的时候。我要是现在收你为徒,那是害了你。今天的路不能拖到将来再走,一旦人为干预,必定后患无穷。现在的一切事也不过是还过去欠下的很多债罢了。若是将来事毕你跟我学习,我是一定欢迎的。” 阿音见李老态度坚决,心里只是责怪自己悔悟太迟。李老先生的话云里雾里,她听的犯起了迷糊,蓦地她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和刘信遇到的那个算命老爷爷,说的话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还记得那几句诗,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可她凭着记忆还是能一字一句地背出来: “神山月碎云不留,幽兰泣诉寒梦愁。” “应叹琼华忘香尘,昔时怜人今无痕。” “纵是同心难合欢,并蒂相望两不知。” 这几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自己问的是刘信身边的女子,难道这其中有一句说的是自己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又对应哪一句呢?想到这儿,阿音一阵头痛,上两次发病时那种失忆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李老察觉她异样,赶紧取了针帮她扎了几个急救穴位,待阿音缓缓转醒,李老起了针关切道:“阿音姑娘,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什么,最近一直没睡好,可能太累了。”阿音低下头,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惆怅,直到夜深了阿音也没有回去休息,一直在李老的药铺里帮忙做事,这种忙碌的感觉让她很放松,阿音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她倒是宁愿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韦复盛见派出去跟踪的手下迟迟没有回来,也顾不上多问,一直在祠堂里监工。祠堂多年未大开过,要清理的地方不少。这时秋楠走了过来,向韦复盛恭敬地行礼道:“大少爷,我们姑娘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水也没喝一口,谁也劝不了,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韦复盛听完皱了皱眉,吩咐手下人好好干活,便快步和秋楠一起来到隽宁房前。韦复盛推开门,屋里一股蜡烛燃烧不完全的烟尘扑面而来,呛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隽宁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像失了魂一样目光很是呆滞。自从隽宁再次被抓回来后,南面的大窗户马上就被韦复盛叫人用木板全部封死了,一点阳光也透不过来,北面的小窗户也重新加固了一番,将木杆换成了竹棍,现在根本不能打开。韦复盛怕隽宁想不开寻短见,还把屋里其他的东西全部收走,只留下数十根蜡烛点着。韦复盛看着隽宁,他这时才觉得这间房子的确像是个牢笼一样。 “宁儿,你别怪我,我把窗户钉上,东西都收走,也是为了你好,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就真活不下去了。”韦复盛道。 隽宁的手微微攥紧了些,头还是一动不动。韦复盛走近了些看她,隽宁的嘴唇已经干裂,脸色枯黄,手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吃点东西吧。”韦复盛把桌上的汤端过来,盛了一小勺吹了吹送到隽宁嘴边,隽宁看也不看她,也没有一丝反应。 韦复盛叹了口气放下碗筷,一只手轻轻撩开隽宁散着的头发,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韦复盛的手还没碰到隽宁的脸,隽宁突然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推了韦复盛一把,大哭起来。 “你别碰我,你走,你现在就走!” 韦复盛躲闪不及,一个踉跄跌在床沿上,他暴怒起来,一把把隽宁推倒在床恶狠狠到:“臭丫头,你居然这么不知好歹,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 隽宁直起身子,一脸倔强地盯着他质问道:“为了我?你杀人也是为了我吗?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想杀了阿音,杀了刘信哥哥,你杀了我好了,反正我被你关在这里逃不出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第44章 分家(一) “你还敢提他们两个,你到现在了还想着那个负心之人。”说到这儿,韦复盛顺了口气,胸有成竹地冷笑两声道,“昨天你也看见了,那么多人在场,刘信第一时间救的居然是那个乞丐而不是你,你从小就喜欢他,把他当成夫君,可他把你当成妻子了吗?你还不知道吧,府里的下人都传开了,他们二人在府里的时候,好几次半夜偷偷见面。我杀了他们两个,也是为你着想,这样的人,你留恋他们做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是好的,别人都在害你。” 隽宁听了这话,自顾自地笑起来。韦复盛本想刺激隽宁,却被她笑得发毛。 “你笑什么?”韦复盛问。 隽宁抬起头看他,眼神明亮清澈,有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你想看到我什么反应,咬牙切齿痛恨他们,还是自怨自艾顾影自怜,最后再转而把你这个杀人魔当成救命稻草扑到你怀里是吗?你根本没资格点评我们。我喜欢刘信哥哥,不是因为他不分事情缓急把我排在首位,而是因为他善良热忱,不带一丝韦府这样的阴郁。而阿音于我而言,她才是我的救命稻草,这么多年我在府里过的小心翼翼,一心做一个好妹妹乖孩子,认识她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活的如此肆意自由,她就是我,别说她从未开口给我要过什么,只要她说出来,只要我有,没什么是不能给她的。当然了,你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是一个禽兽,没见过阳光,只会躲在黑暗里,没有黑暗就制造黑暗,然后继续称王称霸。” 隽宁声音颤抖嘶吼着,仿佛把这么多年的憋屈都释放出来了一样。 韦复盛从来没见过平时克制淡泊的隽宁会这个样子,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用手指着她浑身发抖道:“你……你,好,很好,你就继续沉醉在你们的美梦里吧,来人,什么也不许给她吃,我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说完,韦复盛拔腿就走。 “等等,”隽宁此刻平静了一些,韦复盛毕竟是她的亲哥,她还有件事要说,“这府里有用蛊术下毒的人,你知道么?” “嗯?”韦复盛定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 “十几年了,一直有人在我饭菜里下毒。连我都深受其害,别人恐怕也无法幸免。若不是我亲娘教给我一些明月宗解毒之术,我恐怕早就……我不知道是谁下的,也许是三姨娘,也许是四姨娘……也许……” “够了,”韦复盛不耐烦道,“又不是什么致命毒药,只不过是一些乱人心智的情蛊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隽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是谁,是谁一直在给我下毒?” “是我下的。”韦复盛语气异常平静。 “你说什么?是……是你?”隽宁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韦复盛。 “是我。”韦复盛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十分轻蔑。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韦复盛一挑眉,“我还没问你会蛊术瞒着我这件事,你倒先来质问我为什么?宁儿,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是被逼的,你要理解我。从小到大要什么我都买给你,方圆百里谁人不知韦家二姑娘美若天仙,我把你养成这样,你就是我的一件作品,我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你一丝一毫,你只能呆在我身边。我不给你下点蛊术,你怎么一辈子守着我。我真想不到,你居然背叛了我,你背着我学会蛊术,还用蛊术解了毒。我问你,几个月前百日宴那天,府上的人都中了明月宗的蛊上吐下泻只有你没事,着也是你自己偷偷解毒了?” 韦复盛越说越激动,脚在地上蹭出“咯咯”的响声。 “百日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明月宗下蛊,我只是……我只是每天都仔仔细细检查送来的食物,只要有毒我就解……” 隽宁茫然木讷地摇着头,她想不到连自己都亲哥哥都在算计自己,从前韦复盛再凶狠,她都只是觉得不过是亲哥哥的严格要求罢了,想不到现在她面对的居然是个魔鬼。隽宁心如死灰,任凭眼泪在脸上慢慢干涸,寒冬的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的隽宁的脸生疼,好像在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割她的肉皮,又好像是在割她的心。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韦复盛撂下一句话,转身出了门,并吩咐丫鬟把门锁住。 隽宁失魂落魄地瘫在冰凉的地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凉。她躺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来看她,门外也没有一点动静。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北面的窗户透出隐隐的光,隽宁不知道升起的是月亮还是朝阳,她仿佛听见耳边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地在呼唤她: “出去吧,一定要出去。” “是一定要出去的,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隽宁一个激灵坐起来,她因为过于激动不停地喘着粗气,手脚也麻酥酥的。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能在这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隽宁喃喃自语道。她在房间里紧张地来回踱步,寻找着出去的可能性。可是房间里的桌椅已经被撤走,尖锐易碎的碗筷首饰也全都不见了,南边的大窗户也重新用木板钉了起来,她该怎么办呢? 忽然,隽宁把目光移向了北面高处的小窗户,那扇窗户是凹进去的,有个一拃长小窗台,或许是因为位置高,窗户又不大,所以并不引人注意,韦复盛也没有封死它。隽宁伸着手跳了两跳,手指尖勉强能碰到窗户底。她把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好堆在窗户下面,站上去努力地一边跳一边伸手去够。 一下,两下…… “啊!”隽宁一不留神,脚下踩空,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奇怪的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反而有一种迷离的轻快感,头皮麻麻的,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渐渐虚无了起来。她重新站了上去,又开始拼命跳着去够窗户。 终于,隽宁一把抓住了窗户上横着的窗梁。她一只手死命拽着,另一只手扒着坑坑洼洼的墙壁,两只脚一点一点往上蹬,即使扒着窗梁的那只手已经疼的快要脱力,她也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了。 扒了好久,隽宁的手指几乎要脱臼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隽宁才爬了上来。她瘦瘦小小的身体蹲在十几公分宽的窗沿上蜷缩着,隽宁借着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每个关节都掀起一层肉皮,泥土、血液和肉混在一起直直的卷成卷翻过来,这时她才感觉像是受刑夹了手指一样的疼。 隽宁被自己的伤口吓坏了,害怕多过了痛楚,她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拼命的吹着自己双手的伤口。等到疼痛减轻了些,她立刻啜泣着去数那些窗梁,横着的有五条,竖着的三条,都是很细的竹棍。隽宁试着去拽那些竹棍,可是竹棍却纹丝不动。她面无表情地思索着,忽然坚定地低下头,把嘴搭在一条窗梁上,不由分说地用力咬了下去。 一股浓重的尘土味道钻进了她的嘴跟喉咙,隽宁本能的想咳嗽,但她一点也没放松,还是你尽力气拼命咬着,很快她的两腮就疼的张不开了,可是窗梁“吱吱”地响了两声,除了留下两排牙印什么变化也没有。隽宁不死心,往上挪了挪身子,又换个地方继续咬,中间的几根窗梁很快布满了牙印,直到隽宁的脸高高的肿起来,疼的毫无知觉,中间的竹棍终于“啪”地一声爆裂开一条,隽宁咬着它一点一点往下拽,竹片锋利的边缘一下子把她的嘴唇划了个大口子。但隽宁顾不上那么多,她狠狠地把那根竹片吐到地上,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和逃出牢笼的自由,反而折射出无尽的凄凉和茫然。等她再向窗外望去时,远处的几盏灯笼忽然亮了起来。 “那好像……好像是祠堂的方向。”隽宁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才会开祠堂吗?可是为什么没人来通知我呢?” 祠堂里点满了油灯,黄色的柔光把祠堂照的宁静安详,连空气中都飘着饱满的豆油香味儿,但是中间正座上的人们却都心不在焉。屋外的下人们集合起来排队站好,最外边是吴岳林带领的全副武装的明月宗弟子,气氛十分肃穆。 “各位叔叔伯伯,”韦复盛站在正中央,礼貌的朝大厅两侧的五六个老者行了个礼道,“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今天本该是年关最忙碌的时候,但是母亲一个月以前就下了通知,今天要开祠堂分家请各位叔叔伯伯来作证,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要分家呢,这样安排是有何深意?”韦复盛说完,转头看向韦夫人。 “娘,我要吃糖。”三姨娘身边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胖胖的男孩突然哭闹起来,这孩子两眼细小,间距甚宽,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一看便知是智力不足之人。 “别闹,儿子。”三姨娘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推到自己身后。 韦夫人怀里抱着韦复盛的儿子轻轻拍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从离香案最近的椅子上站起来环顾四周道:“在座的都是宗族里的长辈,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自从先夫数年前撇下我们离去,这些年来一直是各位长辈的扶持,我们韦家才能继续兴旺。现如今大少爷把几家铺子经营的蒸蒸日上,小外孙也过了百日,二姑娘也成人定亲许了人家,再这样不清不明的怕是不太合适。我这个主母就做一回恶人,先把这事儿提出来了,今天也算是黄道吉日,再合适不过了。” 韦夫人旁边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也站起来赞同道:“韦夫人是主母,做事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韦夫人已经决定了,我们几个也不用再说什么,照韦夫人的意思做个监管即可,其他的还得韦夫人和大少爷安排。” “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还得请大伯叔指点。”韦夫人满意地微微颔首。 韦复盛一脸冷笑的看着韦夫人,似乎也早有分家之意,他和韦夫人这个后娘关系一直略显尴尬,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做主的人。虽然田产都在韦夫人手里,但外产全都归韦复盛所有,况且他还是韦家大少爷,再怎么分也威胁不到他的利益。三姨娘特意穿上了攒金丝的披袄,拉着自己儿子站在后面好奇地左看右看,头上的金步摇一晃一晃的,脸上全是期待,四姨娘和五姨娘衣着十分朴素,挤在屋外下人堆里不敢说话,恭敬地低着头。陆明缇站在韦复盛身后环顾了一圈,抬起手用手帕遮住脸悄悄问身边的小菊:“三少爷都来了,二姑娘怎么不在,这么大的事,没有人去请二姑娘吗?”小菊答道:“奴婢不知。”陆明缇想了一想吩咐道:“你去看看,请二姑娘过来。” “好,那按照规矩,请太夫人和大少爷把持的房契地契都拿出来,一起念一念以示公正。”韦复盛的大伯父主持道。 陆明缇对他们的分家安排丝毫没有兴趣,她时不时的抬眼往门口望去,一心想着隽宁有没有过来。 “别念了,这样不公平!我不同意。”不知道念了多久,三姨娘气冲冲地挤到人前嚷道。 几位叔伯都愣了,二伯父站起来指着她怒道:“不过是个姨娘,竟然这么没有规矩,夫人还没开口,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盛儿,叫下人看着这成何体统。” 第45章 分家(二) 韦复盛一皱眉,冲三姨娘偷偷摆手,又接着给二伯父赔笑道:“二伯父莫怪,三姨娘平日里最为和气,父亲在世时十分宠爱三姨娘,三姨娘和母亲关系也很好,想来是替母亲有话说。二伯父息息火,今后侄儿一定帮母亲更好的管理家务。”说完,又给三姨娘使劲使眼色。 三姨娘瞪了二伯父一眼,忍了气退了回去。韦夫人憋不住笑,拿手帕捂住嘴轻声道:“替我说话?我倒确实有话要说。分的不公平是真。田产和存银,为什么我只得四成,好歹我身边养着二姑娘和孙少爷,不是我要钱,两个孩子今后花销也不少,她们占六成都不算多。” 陆明缇这才明白过来,当初韦夫人突然挑事抱走孩子原来是为了现在打算。 大伯父出来缓和气氛道:“夫人,韦少爷将来还要为韦家开枝散叶,他和少夫人也不过占了三成的田产,四成足够两个孩子花销了。况且还匀给您了房子,再说二姑娘快要成家了,二姑爷将来也是有进项的。” 韦夫人不服气,站起来叉着手,胸有成竹得意道:“谁说是两个孩子了?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姑娘早些时日和我外甥,也就是她定了亲的夫婿关在一处近一个月,前两天我请了大夫给二姑娘把脉,二姑娘已经怀有身孕了,我已经把我外甥安顿在府上后院了,众位不信,我可以叫他出来对峙。我是不怕各位笑话的,但二姑娘的孩子是韦家的血脉,自然也得分到一成家产。”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门外站着的下人们都在窃窃私语。韦复盛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先是震惊韦夫人为了争家产,连这种办法都能使出来,很快他又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提前想到这么好的计策。 二伯父被五叔六叔拉着拍着大腿道:“哎呦,大哥,这算怎么回事啊。” 大伯父一脸为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明缇气得发抖,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再也看不下去隽宁被这样议论纷纷,走到屋子中间,强压着心头的火气行礼道:“母亲,您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信口开河,兹事体大,这么多人在这,要是传了出去,宁妹妹这辈子可就毁了。” 韦夫人看也不看她,继续对众人道:“各位,我虽然是主母,但我也只是一个母亲,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名不名声的倒在其次,既然要分家,我作为母亲,就要为他们以后的生活着想。”说到这儿,她才瞥了陆明缇一眼,又继续道,“我并不是胡乱说的,为二姑娘把脉的那位郎中我也请来了,大伯叔若觉得妥当,我便让他进来回话。” 大伯父叹了口气,无奈道:“既如此,那就进来吧。” “带人。”韦夫人招呼道。 几个下人领着一个郎中打扮的人从门口进来。韦家人瞪大了眼,大家全都没在镇上见过他,众人瞬间明白过来,这定是韦夫人找来做伪证的,都一脸鄙夷地看向韦夫人。 韦夫人则满是得意,她才不在乎什么真假什么名声,反正达到了目的就行。 大伯父叹了口气道:“你是郎中对吗?” 那人在屋门口台阶下作揖道:“小人是。” “之前是你给二姑娘诊脉的吗?” “是,韦夫人派人来请,说二姑娘身体不适。小人来了府上,二姑娘在卧房外厅,隔着帘子诊的脉,贵府的二姑娘确有身孕无疑。” “那你说说二姑娘的体貌特征。”大伯父留了个心眼。那人描述的居然真和隽宁相差无几。大伯父摇了摇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韦夫人的确应当多得一成份例。” “不行,有孩子就可以多得吗?我也为韦家生了少爷,为什么没有我的份额。”三姨娘说完,不由分说把自己儿子推到人前,狠狠掐了他一把,三少爷立刻当着众人大哭起来,三姨娘也淌眼抹泪不顾形象地哭道,“老爷不在了,你们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欺负我在娘家不受宠没人撑腰,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这日子我是活不成了。” 二伯父气道:“你的儿子?你在说什么胡话。韦夫人虽然是续弦,韦家几个孩子都非其所出,但他们名义上都是寄在韦夫人名下,都是韦夫人的孩子,要添份例也是添给韦夫人。盛儿早和我们说过,不过是因为我弟弟生前宠你,盛儿又看你可怜,把我三侄儿养在你身边,现在你居然得意忘形起来。你看看其他的姨娘,哪有你这样疯闹的。” “老四老五,你们要份额吗?”韦夫人补充道。 四姨娘和五姨娘突然被点到,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赶紧走到最前面跪下,四姨娘恭敬道:“我们没有子女,这么多年在韦家,一丝一毫都是太夫人供给,哪里还敢要什么份额。”五姨娘也哆哆嗦嗦道:“是,是,真是折煞我们了。” 韦夫人对她们的回答很是满意,对身边几个下人使了眼色道:“去,请三姨娘回房间好好休息。” “别碰我,”三姨娘呵道,“大少爷,大少爷你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大少爷。” 众目睽睽之下,韦复盛不得不出来道:“几位叔叔伯伯,三弟弟一直在三姨娘身边,将来离了亲娘怕是也不习惯,不如少份一些给她们母子过活,也算是随了父亲生前的心意了。” “韦复盛,当着韦家祖宗的面你还敢帮着她说话。”韦夫人拍案而起,“你们二人不知羞耻狼狈为奸,韦家上下无人不知,现在在叔叔伯伯面前也不知避讳,真是不知廉耻。” 韦复盛和三姨娘对视一眼,二人心里一惊,韦复盛不动声色道:“母亲没必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吧。” 大伯父劝解道:“韦少爷也不过是好心随口说一句,韦夫人别太震怒。” “随口说一句?”韦夫人提高了音量,“那我可要请证人上来了。别说一个姨娘想要份额,就是大少爷的份额,几位叔伯也得重新考虑考虑。” “韦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二伯父问。 韦夫人没说话,拍了拍手,一个人影从门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鬼鬼祟祟走进来,等他走的近一些了,韦复盛和三姨娘的眼泪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韩。 “啊!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三姨娘一下子跌在地上,连连后退道。 “怎么是你?”韦复盛站起来一下子挡在三姨娘和三少爷跟前,故作镇静盯着他一步步走近。 “老韩,是这两个人给你下毒想害你的吧?”韦夫人在最后面踱步道。 老韩按着腿,费力地站上台阶,喘着粗气跪下,他的头发全部掉光,脸、脖子、胸口一片焦黑,两个胳膊也血肉斑斑,一只眼睛已经失明,被额头的肉垂下来盖住,看起来很是怕人。 三姨娘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老韩跪着道:“小人是韦少爷身边的二等下人,多次撞见大少爷在三姨娘房里过夜,一个多月以前被二人联手下蛊毒灭口,后来被韦夫人找人解毒所救,这才保住性命。” 下人瞬间炸了锅,平日里这事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被摆到明面上来说,一个个都是看笑话的心态。 “你胡说!”韦复盛大喝一声,“谁不知道你嗜赌成性,你收了太夫人多少银子,竟敢来祠堂诋毁我和三姨娘。” 三姨娘冲上去打了老韩一巴掌,又马上被几个下人拉下去。现场乱作一团,几位叔伯连连叹气,其他人大话小话的议论着。 “他胡说,他胡说!我没有,我没有。”三姨娘被拉在一旁,挣扎着喊。 “呸,臭婊子,”老韩冲她吐了口痰,“我分明看见你床头上有大少爷的贴身衣物,你还狡辩什么?” 几个叔伯一听就明白,老韩怎么能看见三姨娘的床头,自然是进了三姨娘的闺房,几人都羞愧不已,韦家这烂摊子,身为亲戚都觉得脸上无光,更别说当事人了。 韦复盛不顾体面,冲过去就要对老韩抬手施蛊。韦夫人看出他的意思,赶紧叫人上去把他拉开道:“韦复盛,你还想杀人灭口。” 老韩被韦复盛杀过一次,如今又差点性命不保,他恨的牙根痒痒,叫嚣道:“大少爷你这样待我,那老韩可就不要这层脸皮了,大家都听着,三少爷不是老爷的孩子,是,是大少爷……” 隽宁满脸是血的坐在窗沿上,看着窗外圆月落下,太阳升起。脸上的口子疼的她直哭,也顾不上听祠堂那边乱糟糟的声音。窗户终于出现了一个人能钻出去的洞口,周围的竹棍残缺不全,有的是被隽宁咬断的,有的是断了以后又被隽宁掰下来,都露着木刺张牙舞爪。隽宁的手上也都是划破的口子,她嘴唇内外都不知道破了多少遍,已经痛的失去了知觉,舔起来都是里层的嫩肉。隽宁又哭着把洞口周围的木刺又掰了掰,防止自己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被划到。办完了这些,她思索了一会儿,直直的从窗沿上跳下来,从床上的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陆明缇给她做的几个暖袖紧紧揣在怀里,又从墙角处使劲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簪子——正是阿音送给她,又被小石头抢过的那支,隽宁仔细把簪子拿在手里,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把头发挽了个髻用簪子盘上,蹲下把地上的被子堆了堆,再次费力地爬到窗沿上,待她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就从洞口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跳到了外面。 冬日的冷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隽宁身上单薄的里衣很快被穿透,她打了几个喷嚏,顺着墙角从最近的一个侧门溜出了韦家。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不时有几户人家端了盆在门口烧纸,隽宁路过火堆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可是热气丝毫没有温暖到她。她抱着胳膊,把暖袖使劲往上拉了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曾经她被关在屋子里,以为自己出来以后会欣喜若狂,恨不得将一草一木都尽收眼底,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撼动不了她内心深处的麻木,她害怕这个镇子会成为她第二个牢笼。隽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是寒冷让她不愿意停下脚步。 天大亮了,祠堂里的油灯都吹熄了,三姨娘跪在牌位前瑟瑟发抖,几位叔叔伯伯围了一圈谁也没说话,老韩喊出来的这件事,可比其他小打小闹的事严重的多。 “府上的风言风语,我们也都听到过一些,况且那几年四弟的身体每况愈下,以至最后几年卧床不起,后来就突然多了个遗腹子,这确实令人怀疑。”大伯父起身道。 “不是……不是……我没有……”三姨娘趴在地上,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众人。 韦复盛沉默着,看不出来在盘算些什么。 韦夫人先开了口:“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自然是……是老爷的……”三姨娘心惊胆战道,说完,她心虚地看向韦复盛,韦复盛眉头紧锁,目光满是怀疑。三姨娘拼了命地给韦复盛使眼色,韦复盛看都不看她一眼。 “只是些风言而已,母亲和几位伯父怎么能听这个下人的一面之词,我只不过怜惜三弟弟先智不足又出生丧父,作为长兄多些疼爱罢了,若这也能惹出乱子,倒不如叫他们母子饿死街头的好。”韦复盛冷笑道。 韦夫人继续道:“你四五姨娘进门几年都无所出,偏偏老三在那个节骨眼怀上孩子,你怎么证明和你无关呢?“ “母亲,你怀疑此事,自然是你证明我有罪,难道要我证明自己无罪吗?”韦复盛反问道。 韦夫人并没有提前找好其他的证据,一时语塞,她犹豫了下,随后道:“此事事关重大,得请几位伯叔决断……” 第46章 灭口 韦复盛打断道:“既然事关重大,就应该谨慎了事,依我看,没出结果之前,三姨娘派人看在房里,三弟弟不能留在三姨娘身边了,还请母亲受累照料。至于这个下人以仆告主,先打二十板子再关进柴房,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处置。不知道长辈们意下如何?” 陆明缇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觉脸上无光,虽然她在府里没有管事的权利,但毕竟是自己丈夫和姨娘的风言,她也只能叹口气默不作声。正巧这时丫鬟小菊从隽宁房里回来,小菊附在耳边说了什么,陆明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趁人不注意出了祠堂朝隽宁卧房的方向走去。 几位叔叔伯伯商量了一下后,大伯父道:“既然大少爷如此想法,那就安排下去吧,来人,把她带下去,着人看管起来。把三少爷带去韦夫人院里。下人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韦夫人鄙夷地看了一眼三姨娘的孩子,十分嫌弃。 “我没罪,为什么要关我,别碰我,别碰我。”三姨娘使劲挣扎着道,“韦复盛,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牲,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韦复盛见下人不敢动手,怒不可遏道:“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拉下去。” 韦复盛又给身后几个下人使了眼色,下人立刻心领神会,连拉带拽把三姨娘从祠堂拖到后院一间偏房里迅速关上门,三姨娘还在拼命拽门。 “反了你们了,竟然敢把我关起来,大少爷知道了饶不了你们。”三姨娘首饰掉了一地,头发也乱蓬蓬的,但语气还是不依不饶。 “哎呀姑奶奶,您就行行好小点声吧,好歹也给大少爷留个面子,”门外的下人无奈道,“那么多人在,大少爷要是不给个说法,两个人都得完。您就听句劝安静两天,大少爷是不会真的关您的。”说完,下人把门栓拉上,并没上锁,就匆匆离开。剩下三姨娘独自在屋里生闷气。 “韦复盛,你果真认钱不认人,我真是瞎了眼跟你一起。你给我等着。”三姨娘把牙咬的“咯咯”响,走到角落里搬起花瓶就往地上砸。 忽然,门栓“哗啦”一动,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拉开门探头进来。 “姨娘,快出来吧。”那人道。 三姨娘定睛看了看,惊讶道:“世华,你来了,没人看见你吧,这群狼心狗肺的奴才竟然把我关在这儿。看我明天不扒了他们的皮。” 世华做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道:“姨娘,二姑娘那会儿刚从房间的窗户上跳下去,现在应该刚出家门,还没走远。咱们赶紧去追还来得及。” 三姨娘眼睛一亮,惊喜道:“是吗,真是天助我也,快走。” 这时,陆明缇也带着小菊在去往隽宁屋子的路上,绕过弯弯曲曲的胡同,她一转身,就看见吴岳林带着五六个人堵在退路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陆明缇后退两步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吴统领。吴统领不在大少爷身边,怎么来了这里?” 吴岳林走近了些,陆明缇又后退几步,保持着距离。吴岳林跨了两大步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着陆明缇道:“少夫人一点儿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样子啊,还是如此的腰肢纤纤,玉手如葱。” 陆明缇抬头,语气冰冷地道:“我还要见大少爷,请吴统领让路。” 吴岳林直接走到陆明缇面前,贴近陆明缇的肩膀闻了一闻道:“少夫人别着急走啊,听说少夫人喜欢喝茶,我那儿有些上好的暹茶,不如今晚少夫人赏个脸,去我那儿一起品鉴一下。” 陆明缇知道他什么意思,心里很是恼怒,抬手要打,却一下子被吴岳林抓住动弹不得。“吴统领,你放尊重些,要是大少爷知道了你轻薄于我,不知道会如何呢?” 吴岳林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道:“他能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和姨娘苟且就这些年,还以为大家不知道。” “少夫人现在要去祠堂,请你让开。”小菊挡在陆明缇身前道,吴岳林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干脆利索地打了小菊一个耳光。 “小菊。”陆明缇赶紧把摔倒在地的小菊扶起来。她不想和吴岳林纠缠,扶着小菊抬腿就走,可每走一步,都被吴岳林死死挡住。吴岳林一声令下,几个手下把陆明缇和小菊团团围住,陆明缇焦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吴岳林抱着胳膊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隽宁在街上沿着路走了很久不知道去哪儿,只好一直在离韦府不太远的街区绕圈而走。一阵冷风吹来,隽宁有些头疼,她使劲把身上的衣服裹了又裹。正待她准备继续,面前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 “小姑娘,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原来是个拾柴火的老婆婆。隽宁放下戒备走近了些,那个老婆婆驼着背,背着筐,穿着厚厚的棉衣,手里拿着木棍,一副乡下妇人打扮。 “老婆婆,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儿。我想去找我的朋友,可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隽宁道。 那老婆婆和蔼道:“明天就过年了,你怎么不回家啊。” 隽宁一愣,低下头啜泣道:“……我,我没有家。” 老婆婆从兜里掏出一个热水瓶子递给隽宁道:“孩子,跟家里人吵架了吧。拿这个暖暖手吧,有什么心事,跟婆婆说说。” “老婆婆,我很想我爹娘,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找不到他们。”隽宁抱着瓶子哭起来,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颗划过她白皙的脸颊。 老婆婆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慈爱道:“孩子,别难过,人总有来路的,你该去你的来路看看。” “我的来路?我爹娘都去世了,我有什么来路呢?”隽宁不解道。 “你是从哪儿来的呢,顺着你走的这条路,不就可以回去了吗?” “不,我不回去,那不是我家……”隽宁拼命摇了摇头。 老婆婆指了指她身后道:“好孩子,你再看看,那是哪儿。” 隽宁顺着她的指引往回看去,远处隐在云雾之中的,是神女峰主峰,那轮廓映在天空之中,像一个女人的侧脸,盘着高高的发髻,雾气正好萦绕她的下半张脸,似是给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揭。 “我们都是神女娘娘的孩子,神女娘娘保护我们、庇佑我们,我们山脚下的人才能够延续到今天。”老婆婆缓缓道,“孩子,你爹娘只是回到神女娘娘的身边了,他们会和神女娘娘一起祝福你的。” 隽宁止住了哭泣思索着,她的娘亲是明月宗弟子,又把蛊术传给了她,连大哥也是明月宗少宗主,也许明月宗才是她的来路,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明月宗,她应该去明月宗找寻答案才对。 “谢谢你婆婆,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去找我的来路了。”隽宁点点头感激道。那老婆婆也点点头关切道:“快回去吧孩子,路上慢些,别跑跌了。” 隽宁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转身朝神女峰走去,她的心里有了期待和目标,脚步也轻快了很多,抱着瓶子身上也更觉得暖和了。 那老婆婆在原地看着隽宁离去,直到隽宁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雾气中,她才直起身子轻哼一声,一把把脸上的面具撕下来,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世华从不远处的房后跑过来,行礼恭维道:“三姨娘,您总算出了口气。” 三姨娘把面具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韦复盛对我无情无义,我就让他生不如死,只要她去了明月宗,剩下的事,高大人自有安排。” “高士泽大人自从百日宴以后很久没来过府上了,您也很少出门去找他。” “那有什么关系,我同他的交情又不在这一两天。见不见面都不重要。”三姨娘满意地笑道。 “是,姨娘,咱们赶紧回去吧,别太引人注意。”世华伸手准备去搀三姨娘。 “等等,”三姨娘一下把手甩开,“你这样帮我,不怕大少爷知道吗?” 世华愣了愣,随后赔笑道:“三姨娘在说什么话呀,奴婢本来就是您安排在二姑娘身边的人,不听您的听谁的?” “听我的?”三姨娘冷笑几声,“你不是后来也为大少爷做过事吗,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呢?” 世华慌了神,眼睛瞪的老圆,着急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跪下磕头道:“三姨娘您别生气,奴婢……奴婢从来没有出卖过您,只是……只是大少爷吩咐做事,奴婢是下人不能违抗,所以才……” “我问你,大少爷把二姑娘关起来到底要做什么?”三姨娘厉声道。 “是……是……”世华支支吾吾,“是要等分家后结束后送到神女峰明月宗。” 三姨娘不解道:“送到明月宗?为什么?” “大少爷和吴统领商量……说什么宗主最近找借口抓了不少妇人留在明月宗供其享乐,就想把二姑娘送给那个宗主巩固自己地位,不知道为什么大少爷说二姑娘背叛他、不听话,与其养在家里吃闲饭,不如让她有点价值……三姨娘,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您饶了我吧……” 三姨娘看着世华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却一点都不为所动。 “世华,我知道你从前是官家小姐,不甘心一辈子当下人,我虽然不知道大少爷到底承诺了你什么,但是我从来不留不忠心的人在身边。”三姨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这还是当时老韩从韦家地下室里给她拿的那瓶,三姨娘跟了韦复盛这么多年,蛊术也略会一些。她打开盖子念了几个字,从瓶子里面飞出几张窄长的纸片,那几张纸片一下子扑到世华脖子上死死粘住,随后用力紧缩起来。世华两只手紧紧扒着纸片,却怎么也扒不下来,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胀地满脸发紫。 “三姨娘……三姨娘……饶我……”世华躺在地上,腿使劲蹬着,她的脖子已经被纸片箍的只剩一拳粗细,眼睛里全是血丝,鼻孔和嘴里也流出血来,想咳也咳不出声了,只奋力地干喘了几声就撒了手睁着眼,出气和进气都没了。三姨娘看着世华死不瞑目的样子也是心惊肉跳,她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眼睛,把小瓶收好,赶紧离开了现场,脚步匆匆往韦家跑去。 这边陆明缇和小菊也一直在韦府园子里兜圈子,吴岳林好像并不想光天化日对她有所行动,只是派人紧紧地跟着,不时言语挑逗一下,像是在捉弄笼子里的蝈蝈。陆明缇在院子里左转右转走了很久也摆脱不得,韦家的下人又都在祠堂集合,并没有多余的人能帮她脱身。她虽然急火攻心,脸上却也冷若冰霜,依旧还保持着大家小姐的风范。直到转到一个死胡同处,吴岳林见陆明缇去路已失,两三步上前挡在陆明缇身前,饶有兴致地围着她左转右转,只差一步,就把手搭上了陆明缇的腰。 “呦,这儿可真热闹,这么多人围着,让人怎么过啊。” 一个娇娆的声音从人堆外传来。陆明缇和吴岳林同时看过去,几个手下也循声回头。三姨娘正在拐角处靠墙站着,手里摆弄着一条手帕盯着他们。 陆明缇知道三姨娘为人轻浮,虽然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三姨娘的意图,但还是像看到救星一样俯下身子行礼,赶紧带着小菊朝三姨娘走过去。几个手下见三姨娘过来,也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吴岳林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三姨娘,您怎么在这儿?”陆明缇道。 “少夫人也在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三姨娘面上讥讽着,身子却也朝陆明缇走过去。 三姨娘见吴岳林没反应,继续道:“吴统领不陪着大少爷,来这偏僻之处做什么?” “姨娘不也没陪大少爷吗?”吴岳林正烦三姨娘坏他好事,没好气道。 第47章 争执 三姨娘“咯咯”笑了两声,走到吴岳林身边正色道:“吴统领真不怕闪了舌头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能让你失望了,如果大少爷知道我在此遭人非礼,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 “姨娘可别乱嚼舌根,我对姨娘向来是尊敬有加,少夫人今日也可作证。”吴岳林大吃一惊,示意手下退后一步道。 三姨娘上前一步走到路中央道:“我是不知道少夫人愿意作谁的证,不过现在有人挡我去路是真,手持武器在韦府撒野也是真,打狗也要看主人,难道吴统领觉得在大少爷那里我说话也不管用吗?” 吴岳林知道韦复盛同三姨娘的关系,他也一直对三姨娘颇有忌惮,今天被抢白了一顿,他也只好自认倒霉,在心里暗暗骂了声“疯子”,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带着手下快步离开了这里。三姨娘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也不打算理陆明缇,自顾自地往前走。 “三姨娘,”陆明缇赶紧叫住她,“今日多谢三姨娘解围。” 三姨娘轻哼一声,头也不回道:“用不着,坏事做多了偶尔做点好事罢了。” “三姨娘,你我年纪差不多大,我只比姨娘小几岁,娘家又是同乡,我和姨娘应当谈话投机才对。可自从我和大少爷成亲入府以后,姨娘待我却一直生分的很。”陆明缇和缓道。 “你还有话要说吗?”三姨娘不耐烦道。 陆明缇叹了口气,再次行礼道:“今日分家是大事,我正要去二妹妹处请她过来,不知姨娘有没有时间和我同去?” 三姨娘一惊,陡然紧张起来,她慌忙拿起手帕捂住口鼻掩饰道:“我没有时间,你自己去吧。”说完不等陆明缇回话,便转头就走。 陆明缇目送三姨娘走远以后才对小菊道:“走吧。”她有些懊悔,如果自己换一条路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但她还不知道,如果自己换一条路及时赶到,也许能有更多的事不会发生。 过了会儿,陆明缇急急忙忙从隽宁院子里出来,又脸色慌张地匆匆回到祠堂,她不顾祠堂众人正在争执,直接走到韦复盛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韦复盛听完神色大变,立刻站起身拔腿就要走。韦夫人注意到这一幕,及时呵道:“大少爷要去哪儿啊?” 韦复盛皱了皱眉,又不好在韦家长辈们面前明说,只好作了揖不动声色道:“母亲,儿子有些急事必须过去一趟,处理完就赶回来,还请您和各位叔叔伯伯继续主持分家大会。” “如果是私事,那就过后再说吧,我这里有些紧急的事需要你处理。”韦夫人道。 “算不上私事,但也刻不容缓,还请母亲见谅。”韦复盛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 “有什么事比杀人放火还急吗?”韦夫人道。 韦复盛不知道韦夫人又要作什么幺蛾子,站住了脚步,回身疑惑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韦夫人两手一拍道:“带书薇上来。” 书薇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扔在了大厅,她的胳膊上腿上露着的地方全是伤痕,很多都已经皮开肉绽,显然受了不少的毒打。书薇头发乱糟糟的,人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韦夫人把一个锦囊扔在众人面前道:“我想大少爷不会不认的这个吧。” 韦复盛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给书薇的那个下蛊符咒,他眼睛一转冷静答道:“母亲有话就直说吧,这样兜兜绕绕的实在是麻烦。” 韦夫人哈哈大笑道:“韦复盛,我找人鉴定过了,这是明月宗下蛊的符咒,可以让人痴呆致死,受蛊后半个月即可毒发,你在明月宗什么身份众所周知,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况且这府里除了你也没有别的明月宗弟子,,你指使书薇给我们二姑爷下蛊,到底是何居心。说吧,除了刘信你还杀过谁,我们韦家不能让杀人犯当家。” 韦复盛听完,脸上的表情却放松了起来,他也笑道:“母亲屡屡污蔑于我,我倒想问问母亲是何居心。要是红口白牙可以随便污蔑人,那今后谁都可以信口一说了。” “怎么是污蔑呢?张管家亲眼看见在二姑娘和二姑爷被关的期间,书薇每天都拿着这个给饭菜里下蛊,身边监视的都是你的下人。再说咱们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是明月宗的人?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韦夫人说完,张管家从下人里站出来,磕头行礼道:“回主子们,确有其事。” 听韦夫人这么一说,韦复盛更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冷笑道:“书薇,你说,是我让你去下蛊的吗?” 书薇抬起头,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嘴角也都是血。 她蜷缩在地上啜泣道:“是大少爷,是大少爷让我做的,符也是他给我的……”书薇看着韦复盛,眼睛里都是愤恨。 大伯父问道:“夫人,这个丫头是?” “哼,她是我们二姑爷家里带来的丫头,叫书薇。” “书薇,夫人是怎么胁迫你的,竟让你说出这样的话。你别忘了,你的父亲兄弟生了病,还是我看在你主子的份儿上,叫人把银子寄回去的。”韦复盛轻轻一挑眉,不慌不忙的得意道。 书薇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啊,父兄都在韦夫人掌控之中,自己这么做,不是置他们于死地吗?想到这儿,书薇悔恨不已,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和着脸上的污血一起流进嘴里,苦的她嗓子发紧,像吞了针一样难受,恨不得一头撞死方解心头之恨。 “不不……不是大少爷,此事和大少爷无关。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做的……”书薇哭道。 “韦复盛,你这是威胁她,这件事分明就是你做的。”韦夫人没想到韦复盛竟然用父兄当场威胁书薇,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陆明缇听的不明就里,她转头一看,吴岳林早已带着人马围在院子四周。她上前去捡起那个符咒,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韦复盛则春风满面,他还惦记着陆明缇刚刚提醒的隽宁的事,他既不想把事情闹大,也想当着长辈的面卖个人情退一步,显示自己有气度好多分家产,于是从容地作揖道:“叔叔伯伯们,这个丫头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心里头在盘算什么。母亲也定是被她蛊惑失了理智才带人到祠堂来。和母亲闹些意见倒没什么,只是这个丫头居心叵测,是断断不能留了。书薇,你可认罪吗?” 几位叔叔伯伯对视一眼,二伯父道:“大哥,这件事涉及人命,可要不要上报官府呢?” 大伯父摸了摸胡子,犹豫着没说什么。 韦复盛冷笑道:“二伯父说的在理,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送官也好,查出来倒彻底还我个清白,只是可惜了这丫头花一样的年纪容貌也算清秀。” 几个下人见状立刻上前,把书薇架起来。书薇的脸被扭曲着按在地上,她心里的屈辱达到了极点,书薇把心一横,伸出舌头就要咬舌自尽。 “等等,别送官,我有话说!”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大喊一声。韦复盛扭头看去,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过来。书薇也止住了哭泣,那个声音无比的熟悉,把她从自尽的边缘一把拉了回来。 “我有话说,让我和书薇说句话。”刘信被几个下人推倒在地,他站起来,又被韦复盛身边一个下人一脚踹在膝盖上跪倒在地。 “跪下回话。”那个下人吼道。 刘信膝盖像火烧一样疼,他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查看自己,赶紧扶住书薇问道:“书薇,你没事吧,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大伯父疑惑的看向韦夫人问:“这位是?” “他就是宁儿的夫婿,我的外甥刘信。我叫人带他过来,也是想指认这件事。”韦夫人道。 “公子,我对不起你,我没资格求你原谅……”书薇不敢抬头看他,泣不成声道,“书薇做了错事,书薇该死……” “书薇……你当真……当真给我下了蛊?”刘信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他摇着书薇的肩膀问。 书薇哽咽着点了点头,刘信脑袋“嗡”的一下空白了,愣了一会儿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喊道:“不对,这事不对啊,我并没有毒发,我什么事也没有,你怎么会给我下蛊了呢?” 书薇抬起头,泪眼婆娑道:“公子,你并没有受蛊,第一次给你下蛊之后我就已经寻得解毒之术,后来每次下蛊我都会去找书里记载的那种解蛊草药,想办法泡给你喝,因此你并没有中蛊。只是无论我怎么弥补,大错都已经铸成,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书里记载?什么书,是谁给你的书?”韦复盛敏锐的察觉关键信息。 书薇一愣,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她看向刘信。刘信脱口而出道:“是不是阿音给你的那本,那本字体怪异的医书?” 书薇没有回答,她转头向韦复盛磕头道:“大少爷,您杀了我吧,书薇不配活着,也不想继续这样活下去,求求您杀了我吧。” “书薇,你这是干什么?”刘信慌忙俯下身子去拦她,“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今天韦家的长辈都在这儿,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有什么难言之隐,你都说出来,叔叔伯伯们会给你做主的。” “够了,别再废话了。”刘信的这段话让韦复盛心烦起来,他也怕事情拖下去对他不利,于是站起身迅速出手,从袖口处瞬间伸出一把石制短剑,剑身不足一米长,尖薄体厚,看起来十分沉重,但在韦复盛手里却轻盈的如同羽毛一样。那把剑映着寒光照在刘信脸上,刘信分明看到那把剑的尖端涂了黑色液体,刘信知道那是蛊毒。韦复盛顾不得众人在场,直直的向书薇刺过去,书薇躲闪不及吓的瘫软在地。一时间,过去的记忆全部向刘信涌来,上次也是这样一柄剑对着他,那时候他没有勇气站上去,母亲就在他眼前被人带走,现在他如果再退缩,就只能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的离他远去。 “不,不行,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刘信暗暗想道。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把书薇揽在身后,此时韦复盛的剑离他们只有半米远,刘信根本来不及念咒阻挡,只得用身体挡在书薇身前,那柄石剑猛地一下怼到他左心口,韦复盛顺势一用力,奇怪的是并没有捅进刘信的身体,刘信也一愣,剑尖下衣服一皱,映出一个环状凸起,那个凸起好像有了灵性一样,“砰”的一声把韦复盛的石剑弹起半米高。韦复盛踉跄一下后退半步,眼神里都是疑惑。 “那是,是阿音送我的草环!”刘信心里惊讶道。 韦复盛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剑身一歪,直直地冲他左肩而来,刘信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把石剑插进了自己的左肩。 “公子,公子。”伴随着书薇一声惊呼,刘信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书薇哆哆嗦嗦地去捂他的伤口,血却越流越多。 众人顿时骚乱起来,几个胆大的下人趁人不注意早已溜出了院子,剩下的你推我挤地乱跑一通,又撞在一起,齐齐地摔倒在地。 “韦复盛,你是要灭口!”韦夫人声音颤抖着道,但她也不敢上前,吓的抓着身边的丫鬟连连后退了几步。 “各位叔伯,今日实在不宜继续进行了,只得暂且告一段落,我送各位叔伯回去,等事态安定以后,我再和母亲重新组织分家会。”韦复盛作揖道,抬眼的瞬间,他的眼神里全是冷漠。 几位叔伯惊魂未定,连连点头,互相搀扶着挤过人群往外走。 韦复盛招手让吴岳林的人马护送几位叔伯回去,转头看向韦夫人,用一种异常阴森的语调咧嘴一笑道:“请母亲也暂时回房,不知母亲是否需要儿子护送呢?” 韦夫人吓的心惊肉跳,话也说不出来,扶着丫鬟连连摆手。 一团慌乱之际,一个人影从院角墙上一跃而下,连翻了几个跟头后稳稳地停在书薇和刘信面前。 第48章 韦府对峙 “阿音姑娘,你来了。”书薇抬头惊喜道。 “刘信,刘信,你怎么样了。”阿音用力晃了晃脸色苍白的刘信,眼神里全是愤恨。 “韦复盛,你还有没有人性?”这几个字从阿音嘴里咬着牙挤出来。 韦复盛这才注意到她,不屑道:“今天真是热闹,连你这个叫花子也来了。” 阿音两手一握,将藏在身上的赤金令运到指尖,然后咬破嘴唇,把血滴了上去。赤金令像是受了召唤一样,立刻发出了刺眼的红光,阿音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布满血丝,她嘴里念咒,整个人好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直起来。 韦复盛吃了一惊,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指环,竟忘了施蛊,他一字一顿道:“赤金令?你怎么会有这枚赤金令,你是原副宗主的人?” 阿音集中精神,将力量汇于指端,她垂下来的发梢忽然卷曲上抬,紧接着从发缝之中突然生出数十张漆黑的蛇口,蛇口又化做蛇身,从阿音头上往下爬过来,又伸出长而分叉的信子对着韦复盛。这蛇身虽然只有拇指粗细,却足足两三米长,在地上诡异的扭动,每拧一下就前进小半米,每一条蛇的眼睛都亮着红光,像是黑麻绳上卷着两颗宝石。大厅的下人早就逃的不见了踪影,书薇也从没见过如此惊异的景象,吓的呆在一边。 韦复盛知道这是虫宗的生蛇蛊,中蛊之人可见腹胀便秘难以进食,月余必死。 “就凭你?何青只教你这些小把戏吗?”韦复盛微微一笑,手中的石剑在他手上转了两圈,旋即爆裂成无数个碎石子,韦复盛将石子一扬,每个石子都不偏不倚打在一条蛇头上,那黑蛇受了打击被激怒,身子瞬间直立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猛地向前俯冲而来与石子纠缠在一起。韦复盛又将余下的石子朝远处弹去,正中吴岳林手下排头几个人的后颈,那几个人瞬间像受到控制一样,立刻整齐地从怀里掏出一柄石制短刀,把短刀压碎在手上,用石块为武器,冲到阿音面上与长蛇缠斗起来。阿音学蛊不久,根本无力抗衡,蛇身只扭了几下,便化成一股黑烟窜到空中消失不见。那些手下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长蛇,向阿音扑过来,阿音挡在刘信和书薇跟前,眼看着几人冲过来,收了指环,心里害怕起来,本能地伸出胳膊去挡。 “不过会些皮毛,你也敢施生蛇蛊。”韦复盛蔑笑道。 “少宗主何必对几个孩子咄咄逼人呢?”空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天色立刻暗沉,一阵瓢泼大雨瞬间朝吴岳林手下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这雨无色无味却滚烫异常,那几个人被烫的全身发红,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虽然其他人也被淋了一身,但却毫发无伤,看来这雨水只对受蛊之人起作用,几个烫伤的手下被雨水解了韦复盛所下之蛊,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不停地摸着烫伤的皮肤躺在地上呻吟。 紧接着院门被冲开,百十来个一身白衣的明月宗弟子赶了进来,站在院子里和吴岳林对峙,吴岳林也连忙整了队形站定。阿音几人也被水溅到,微微烫伤了一些,阿音和书薇把刘信扶到香案底下,撕下衬裙一角帮他绑好伤口,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两队人马。 韦复盛收了手,看着从明月宗弟子队伍里昂首阔步走出来的高士泽道:“你不在山上好好伺候于宗主,来我家干什么?” 高士泽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枚蓝色赤金令对韦复盛道:“我奉于宗主之命下山寻找红色赤金令,刚刚正在外面巡逻,哪知道我的水宗赤金令在少宗主家附近有所感应,因此不得不赶过来查看,还请少宗主莫要见怪。” 韦复盛环视四周,冷笑道:“外面的朋友现身吧,别在我家院墙上埋伏了,是敌是友咱们出来说话。” “哗啦”一声,祠堂四周的院墙上齐刷刷站起来七八十个人,看打扮也是明月宗弟子,但帽子上的标记却与高士泽的队伍有所不同。韦复盛看见他们轻轻皱了皱眉,他认出这其中有原虫宗弟子,也有部分石宗弟子。阿音趴在香案底下,一眼就注意到院墙上领头的是何青,忍不住喜极而泣道:“何大哥,何大哥快救我们。” 廖玶和庄绩也站在何青身边,看见阿音惊喜道:“何副侍,阿音姑娘果然在这儿!” 何青也注意到阿音几个,脸上一阵焦急,但他看见院子里站着这么多人,若自己有所行动,韦复盛和高士泽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故只能先静观其变,吩咐埋伏在院墙上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韦复盛从大厅中间走下来,抬头看向何青道:“何副侍既然来了,为何不早点下来喝杯茶呢?” “我刚到这里还未曾叩门,就看到一伙人人进来,我怎么好意思再在少宗主家里抢风头呢?”何青不动声色回应道。 韦复盛指了指阿音道:“既然都是为了这个丫头而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在我家,二位如果不把这个丫头的身份说明白,谁也别想带她走。” 何青看高士泽一行人打扮分明是明月宗弟子的样子,心里明白阿音的身份已然暴露,他愈发焦急起来。 高士泽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道:“这件事,恐怕还是何副侍最清楚。看样子这姑娘必定是何副侍的人。” 韦复盛知道,现下三方对峙,谁都对阿音手里的赤金令虎视眈眈,一旦一方得手,另外两方一定会一拥而上。与其做出头鸟,不如先坐山观虎斗。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何青问道。 高士泽上前对何青缓缓作揖,但表情还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何副侍离开明月宗那年我刚入派没多久,何副侍不认识我很正常,但何副侍的名字于我却是如雷贯耳。在下是明月宗水宗门主高士泽,从于宗主手里接管水宗门派已有6年时间了。” 何青略一思索,忽然想起了什么,嘲讽道:“想起来了,韦少宗主百日宴的时候,在井水边偷鸡摸狗的人原来就是高大人。” 高士泽吃瘪,尴尬道:“没想到暗中观察是何副侍的一贯作风。” 何青道:“自然是比不过高大人光明磊落。” 高士泽知道何青在讽刺自己给韦家人下蛊,他虽然心里不悦,但更在在意的是和韦复盛的权力争夺,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带何青和阿音回明月夜立功,在于宋面前就又可以架空韦复盛一些,于是高士泽咽下这口气赔笑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今天跟何副侍见面就是有缘,在下诚心邀请何副侍上山重回明月宗,于宗主见了何副侍一定会重重有赏。” 何青顺着他的话故意激道:“我若是随你回去,你能给我多少好处?少宗主在这里,你做的了主吗?难不成这明月宗如今不是韦少宗主当家,改成你当家了?” 韦复盛听着何青阴阳怪气的样子忍俊不禁。高士泽顾不了那么多,继续好言劝道:“少宗主当少宗主的家,在下当在下的家,如果何副侍愿意给在家个面子随在下回去,一定不会亏待了何副侍,这个主在下还是做的了的。” 何青沉吟片刻,抚摸着自己的断手道:“高大人怕是误会了,何青自从离开明月宗,就没想过再回去。” “何副侍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这姑娘考虑考虑啊。于宗主发现了赤金令就一定会追查到底。何副侍一个人又能保护这姑娘多久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自己带着明月宗赤金令又能逃到哪里去,何副侍就不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何青被他这番话说的犹豫起来,他又何尝不知阿音的身份一旦暴露,将会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前他并不想与明月宗起正面冲突,后来被老部下找到,教阿音蛊术一步步赶鸭子上架到了今天,他也一直没想好今后要怎么办。 高士泽见何青犹豫,又趁热打铁劝道:“整个明月宗谁人不知何副侍一往情深,数十年如一日苦苦寻找心上人。眼下这位姑娘,在下能看的出来她的蛊术也是何副侍教的,想必定是与你心上人关系密切之人。我想何副侍不会忍心让她陷于危险之中的。” “我要是不愿意呢?”何青斩钉截铁道。 “何大哥,刘信快不行了,他流了好多血。”阿音在香案地下声嘶力竭地喊道。 何青低头一看,刘信层层包扎的伤口处还在不断地渗血,把白色的衬裙染的殷红,血淌到地上朝四面八方流去,像是一只恶灵的魔爪,吸了血后在地上现出原形。 “何大哥,别跟他废话了,咱们把阿音姑娘救回来吧。”廖玶焦急道。何青不怕动手,只是他离着阿音最远,他怕稍有动向就会被韦复盛和高士泽抢先下手,对阿音造成更大的伤害。 “既然何副侍不给面子,那我只好先请这位姑娘跟我回去了。”高士泽恶狠狠说完,手下弟子立刻接收到了指令,自动分成两部分,一队面向吴岳林的手下,一队在原地防范着何青的人,两队同时合手施咒翻手化水,霎那间从院子中央腾空而起一面水墙,随即爆裂成无数水珠朝外而来,离得最近的两个吴岳林手下防范不及被击中,碰到水珠的皮肤出现无数条纵深的划痕,原来这水滴在空中腾跃之时,已变成了边缘锐利的片形,每一滴水都是一把短刀,汇聚了动力朝他们攻来。吴岳林立刻反应过来,念咒后双手在地上一撑,院子里的地砖从他掌下一块块拔地而起形成攻击之势,其他手下也摆好阵势与明月宗弟子展开争夺。 何青见高士泽转身冲阿音几人扑过去,带人纵身一跃,想穿过人群去阻止高士泽,哪知失了先机,院子里水宗、石宗两派弟子的乱作一团,何青的部下也和明月宗弟子打在一起,虫宗弟子手里的蛊虫五花八门,在众人的控制今日下一齐放了出来,很快地上爬的、空中飞的都施展开来,全是世人少见叫不上名字的毒虫。廖玶和庄绩本就分属石宗,对吴岳林等人的咒法异常熟悉,虽然两人被围攻,但脱身不成问题。 石宗和水宗数十名弟子都朝何青拦过来,何青马上起手施咒,从袖口里扑棱棱飞出数万只喂了毒的青腰虫,头尾漆黑,全身通红,翅膀隐于体下,沾肤放毒。众人抬头一看,院子里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在青腰虫的遮挡下几乎要透不过光来,何青透过虫障隐隐约约看见韦复盛站在一侧,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蛊虫并不能近其身,只是绕着韦复盛乱飞。 很快蛊虫又朝高士泽攻过去,高士泽觉得手臂一凉,一只小拇指长的虫从他的胳膊一闪而过,紧接着那片皮肤就像烂了一样迅速凹陷腐蚀下去,他来不及捂住伤口,谨慎地躲开其他飞虫的攻击,另一只手迫不及待朝阿音抓去。阿音大喊一声闭上眼睛,却没感觉到被人抓住,她睁开眼一看,面前高士泽那只手,正被韦复盛牢牢地抓住。高士泽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只一动,那只受了虫毒的胳膊就钻心的疼。 “都停手。”韦复盛大喝一声。吴岳林的手下最先停了下来,高士泽的人见门主受伤,也无心恋战。众弟子各有伤亡,都躺在地上呻吟。何青看见韦复盛冲他点头,也做了个手势,那些青腰虫又呼啦啦地飞回了他的袖筒里。 “少宗主,”吴岳林一脸愤懑道,“这些人竟敢在咱们家里动手,真是胆大妄为,您若是出手,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韦复盛并不理他,他一把松开高士泽,慢慢悠悠道:“诸位,想动手的话可以去神女峰,这是我家,谁要是再动一下,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廖玶一条腿被击中,被两个手下馋着站到何青身后,何青不知道韦复盛想干什么,仍旧保持着防御手势,准备随时反击。 第49章 解救阿音 韦复盛看了看何青似笑非笑道:“何副侍曾在我儿子百日宴的时候给过我面子,今天我也给何副侍一个面子。这三个人你可以带走,但是我不想再有下一次看到他们出现在我家里。” “什么?”高士泽震惊道,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不住的咳嗽,几个明月宗弟子赶紧过来把他扶到一边。高士泽缓了缓吼道:“你居然放他们走,你难道不知道她手里的赤金令对宗主有多么重要?况且这个何青也是明月宗叛徒,早就该抓回去分尸警醒众弟子,你怎么敢背叛宗主私自放人?” 吴岳林也满是怀疑的看着韦复盛,怀疑他是不是说错了话。 庄绩被这句话搞得云里雾里,他上下打量了下何青,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何青看韦复盛的神情,猜到他所说的百日宴应该是指自己当时给他解药一事,何青虽然心里疑惑不敢相信韦复盛,却也稍稍松了些警惕,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没说话,静静的观察着韦复盛和高士泽二人的反应。 韦复盛并不理睬高士泽,而是继续对何青道:“何副侍,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要是想走,可要尽快一些,一会儿我不在了,可没人担保你能把他们带出去。” 何青迟疑了下,一挥手,庄绩带着几个部下赶紧上前去把阿音几人搀起来,庄绩把刘信横空抱起,刘信失血过多,几近不省人事,刚要返回队伍之时,高士泽身边几个明月宗弟子抢先一步放在前面,高士泽气的挣脱手下的搀扶怒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来人,给我把他们带回明月宗。” 吴岳林见状,抽出短刀就要带人冲上前去,一来他是韦复盛的手下,对韦复盛唯命是从,绝不容许高士泽在此耀武扬威,二来他也实在不理解韦复盛为什么要放走几人。韦复盛拦住了吴岳林,提高了音量道:“高大人伤成这样,今天就别逞强了,还是早些回明月宗养伤的好。如果高大人一意孤行,就别怪我韦某不讲情面。” 高士泽无可奈何,只好看着庄绩几人把阿音带走。何青待他们退到自己身后,才向韦复盛作了个揖,道了声“告辞”,倒退了几步带着部下离开。阿音出院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韦复盛站在台阶之上,一阵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一双怪异的鞋,那鞋左右脚的鞋底并不一样高,一只是正常的,另一只则像是后补的底,足足有四根手指并拢那么高,阿音一下子想起来,怪不得她看韦复盛的身形觉得甚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阿音百思不得其解。 天祥寺!阿音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又回到进她的脑海里,想到这儿,她的后背突然冒出涔涔的冷汗,那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扔上车的感觉一下子又涌上来,她不等走出院门就急得大喊:“是你!是你在天祥寺把我和刘信抓走的,一定是你!” 韦复盛听到这句话,剑一样寒冷锐利的目光瞬间看过来,何青眼疾手快,一巴掌打在阿音后颈处把她敲晕,随后将她拖出了韦府。 高士泽看着何青的部下走完,对韦复盛冷笑一声道:“好哇,少宗主居然和明月宗叛徒沆瀣一气,不知道于宗主知道这件事,会作何感想呢?” 韦复盛懒得看他,只说了声“高大人走好不送”,便转身进了内室。吴岳林见状带了几个手下跟上去,其余的人则指挥他们出了院子,将高士泽及其手下独个留在空荡荡对院子里。 高士泽咬牙道:“走。” “门主,现在去哪儿,还去巡查吗?”身边的手下问。 “回明月宗,将此事报告宗主。”说完,高士泽一行人就自行离开了韦府。 韦复盛进了内室,从桌子抽屉里翻出几个小瓶,扭开盖子,把里面的药粉轻轻撒在右手手背上,吴岳林仔细一看,原来韦复盛的手背也有些轻微划痕,看起来像是被那些水珠割伤的,只不过没有像高士泽的伤口一样进一步腐烂,而是已经结了一小层疤。 “少宗主,您的伤不碍事吧?”吴岳林关心道。 “没什么,皮肉伤而已,一会儿就痊愈了。”韦复盛漫不经心道,“一会回去清点下人数,受轻伤的兄弟每人六十两银子,重伤的一百二十两。” 吴岳林他们都是韦复盛在明月宗带起来的,算是韦复盛最应手的部下。韦复盛拿他们当自己人,钱上全是管够的,石宗的蛊术也毫无保留的传授,因此吴岳林一干人甘心为韦复盛卖命多年。 吴岳林知道韦复盛从来不亏待他们,但想到刚才之事很是替韦复盛抱不平,忍不住直接道:“少宗主,您为什么让他们把那几个人带走,那个女孩拿着赤金令,就算不是原副宗主的孩子也是她的弟子,况且宗主找寻赤金令已久,您这么做,万一高门主回去在宗主面前说三道四的,岂非对您更加不利。这两年高门主颇受器重,宗主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信任您了,这个时候您怎么还……” 韦复盛把伤口包扎完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便也给吴岳林倒了一杯,而后示意他坐下,轻蔑道:“难道我在乎那个老东西的信任吗?” “属下知道您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只是……若我们把他们几个人送回去,先骗得他的信任,事后再借他的力量一举铲除威胁您的人,还不用您出手,这不是更好吗?” 韦复盛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上次事变之后趁乱逃出去的宗派弟子有不少,看样子这些人又重新聚集在何青身边了,再说宗派里拥护高士泽的人也很多,如果今天我们把那几个人抓回去,势必两边都视我为眼中钉,一旦他们联合那问题就更加棘手。” “那正好,就把他们全杀了,于宗主当了太久宗主,兄弟们早就想拥护您了,您的实力,做宗主绰绰有余,可比那个于宗主强的太多了。”吴岳林站起来激动道。 韦复盛笑着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事变过去了那么多年,大家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而且明月宗一直在收新弟子。于宋做宗主倒是名正言顺了起来。除掉他是需要时机的。” 韦复盛吹了吹杯里的茶叶,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确实在等待时机没有错,但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于宋在做水宗门主之时便不是个好首领,当年扶他上位只不过是权宜之计,除去追随老宗主的门主,自己虽能力极高但年纪尚轻,合适的人选只有于宋一人。于宋上任以后碌碌无为还沉迷风花雪月,致使明月宗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已然引起众弟子不满,这些年老宗主的势力也频频抬头,颇有死灰复燃之象,怀念老宗主时期的法治严明也已在明月宗蔚然成风,若阿音真的是老宗主的孩子,那便不能轻易杀她,利用其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上上之策,反正何青队伍里没有比他蛊术更精进的,量阿音一个及笄之岁的孩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吴岳林双手抱拳,恭敬道:“不管什么时机,只要少宗主一声令下,兄弟们一定为少宗主赴汤蹈火。” 韦复盛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皱起眉来。 “对了,我妹妹不见了,本来说分家结束后就把她送上神女峰。你安排一些兄弟去到处找找,她平日里甚少出门,应该走不远,找到了重重有赏。” “是。”吴岳林行礼退下,带着几个人走了出去,出门后,他扭头问道:“安排人跟上何青了吗?” “都安排好了。”手下答道。 吴岳林还不知道,何青一早就发现了自己身后的两个跟踪者。他兵分两路,自己带着廖玶和庄绩还有一部分部下把人引走,剩下一些人抄小路带阿音几人回去救治刘信。 好不容易把吴岳林的人甩开,何青见庄绩沉默了一路,开口问道:“怎么了庄大哥,你脸色不好,是方才受伤了吗?” 庄绩没好气道:“何兄弟,那个韦复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给过他面子,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何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开了口:“韦复盛儿子百日宴期间,高士泽趁其不备在水井里下蛊,我看见了,就去李老那儿拿了解药给韦复盛。” 庄绩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道:“何兄弟,那个韦复盛可是害了老宗主和副宗主、扶于宋上位的仇人,我们都巴不得他死了给老宗主报仇,你怎么能给他解药呢?” “韦复盛固然可恨,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何青道。 “为什么?难道何兄弟忘了老宗主的惨死吗?” 何青停下脚步道:“庄大哥,韦复盛现在在明月宗的处境极其微妙,他是整个明月宗蛊术最强的人,你我加起来也难敌其手。如果他死了,其余门主势必团结起来,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力量去对抗于宋他们呢?” 庄绩没听太懂何青的话,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廖玶道:“何副侍是想让韦复盛制衡于宋的人对吗?” 何青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庄大哥,咱们离开明月宗的时间都太久了,现在宗派里是什么情形,我们都不太清楚,怎么能轻易有所动向呢。要知己知彼,就得有足够的时间想对策。我给韦复盛的也并不是解药,而是延缓发作的另一种蛊。如果将来能等到他们内斗当然更好,等不到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 庄绩明白了何青的意思,深吸一口气道:“还是何兄弟你想的周到。是我太鲁莽了。” “高士泽下蛊也只能害韦复盛的家人,想毒害韦复盛是很难的,不知道他又修了什么术式,今天连蛊虫都无法近其身,利用赤金令吸食人精气也大有可能。”何青说着,脸上明显出现了忧虑的神色。 不多时,何青带人绕了个大圈子回到住处,何青先是安顿好部下,随后才赶忙去看阿音。阿音正在房间里沉沉地睡着,兜里鼓鼓囊囊的,最上面露出了几颗硕大的珍珠,何青认出来是韦府祠堂上供的北珠,这些北珠颜色浅黄,造型浑圆,每颗都价值不菲。书薇正守在一旁帮她擦汗,见何青进来,书薇站起身行了礼退到一边,何青紧接着在床边坐下,问道:“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书薇悲戚道,“刚刚忽然发起烧来,额头烫的不得了。有位大哥说去前面请大夫过来,可是回来以后又说大夫不在,只来了一个徒弟,诊过脉后开了些药,也没说什么,但是神情不太好,说要等何大人回来再跟您说。那位大哥引他去前面休息了。” “李大哥不在?去哪儿了呢,难道来的是云河?”何青自言自语道,“刘信兄弟呢?” “公子在隔壁房间,韦家少爷并没在武器上下蛊,只是受了皮肉伤,那个小大夫已经帮公子止血了,别的没什么,只是还需要休息。”书薇如实答道。 阿音紧闭双眼,不断地喘着粗气,汗渍把头发浸的湿淋淋的,何青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恨不能替她难受,转眼他又看见阿音露在外面布满疤痕的双臂,何青一眼便知那是蛊虫留下的痕迹,心里更像刀割一样痛苦。 “这孩子真是……”何青摸了摸阿音的手臂,又轻轻放了回去,抬头对书薇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刘信兄弟的朋友吗? 书薇再次行礼道:“小女叫书薇,是公子的婢女。” “我知道了,你在这里住着,帮忙照顾刘信和阿音,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或者和谁说都是可以的。”何青道。 书薇看着何青关切的神情,不由得想起韦复盛,那样一位初见时风度翩翩的大家少爷,言谈举止也是这样和蔼可亲,哪怕是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下人的手帕,都悉心保管再交付与她。哪怕他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书薇也不愿意忘却初见一幕,她只恨自己没本事不争气,差点害了刘信,而不恨韦复盛心狠。 第50章 噩梦 “多谢何大人关照。”书薇行礼道,她虽面容姣好,有雪山竹兰之清秀,但却神色淡漠,流露着一丝悲伤。 何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起身朝前厅走去,云河正端坐在椅子上等他。 “何大哥。”见到何青回来,云河站起来作揖道。 “不用客气,快坐吧,你师傅怎么不在呢?”何青问。 云河道:“家师说去采药,只留了一封信就走了,也并没有交代什么。” “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云河抿了抿嘴,迟疑道:“何大哥,请问阿音姑娘中的是什么蛊呢,之前怎么没找家师诊治过呢?我学医尚浅,若不知道病因,很难对症解蛊。” “什么?”何青惊的差点跳起来,“你说阿音中蛊了?” 云河见他如此惊讶,很是疑惑:“何大哥居然不知道吗?我看阿音姑娘手臂上都是伤痕,怎么会……” “那些都是无毒的蛊虫侵蚀后的伤疤,我虽然今天才知道阿音居然用自己的身体练蛊以求速成,但我很少给她下过毒的蛊虫,就算有也不过是极平常极微量的蛊毒,她怎么会中蛊呢?是谁给她下的?”何青说着愤恨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生生的裂开了一条缝。 “何大哥,请问阿音姑娘有没有过昏厥呢?”云河道。 “有,有过几次,”何青回忆起来,“甚至有过短暂失忆的现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河张了张嘴,神色慌张起来,把头扭到一边犹豫着没说话。 “云河,你快说啊,这是怎么回事?”何青急道。 云河低声道:“何大哥,这种蛊毒量微力强,阿音姑娘应当服食不多,但因为没有及时解毒,毒性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而且……” “而且什么?”何青害怕起来,他甚至不敢再听下去,默默祈求云河不要说出他承受不住的结论。 “而且如果已经有过昏厥,就说明毒气早已入脑,若是家师在这儿尚还有救,可是,可是云河学艺不精,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最多只有几个月时间……” 听到这句话,何青怔怔地定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耳边反复响起云河最后一句话:没办法了…… 忽然,何青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的一把摔在地上,碎片溅的到处都是,云河惊的浑身一哆嗦,连连后退几步。廖玶闻声开门,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何青。 “何副侍,这是怎么了?”廖玶问着,看向云河。 何青一把推开廖玶,他感觉全身像虚脱了一样无力,头晕目眩,两手撑在桌子上,嘴唇不住地颤抖道:“去,让弟兄们都出去找李大哥,我就不信不能把他找回来!” 廖玶不明就里,愣在了一旁。何青见他不动,又急又气,眼眶瞬间通红起来,语气也带着哭腔道:“……阿音中蛊了,我怎么跟她娘交代,我一定要救活她,我一定得救活她……” 廖玶立刻反应过来,慌忙点头道:“是,是,何副侍我这就去安排,让兄弟们都去,一定能把老先生找回来。” “廖玶,回来,”没等廖玶出门,何青就想起了什么似的把他叫了回来,此时何青已神情恍惚,像万箭穿心般难受,“找几个知己的兄弟去,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不能让阿音知道自己的状况,她一定接受不了……” 廖玶点头道:“我明白,何副侍放心吧。” 廖玶转身去开门,他猛地把门拉开,没想到外面竟然站着两个人。 “刘……刘信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廖玶惊讶道。 刘信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书薇馋着刘信,二人全都一脸不知所措,显然已经听了很久。刘信木讷地摇摇头,霎时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整个身子一软,“咚”的撞在门框上。 “刘信兄弟!”何青冲过去扶起他,奋力地摇晃着刘信,不让他失去意识,云河也蹲在一旁,把随身带着的止血药给刘信服下。刘信浑身抖的像筛子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书薇抱着刘信的头,只一个劲儿地流泪。 “刘信兄弟,你相信我,我绝对不让阿音死,我一定有办法救她,刘信兄弟!”何青咬牙嘶吼着,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出血,眼睛瞪的突出,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廖玶从没见过何青这副样子,在他心里何青一直老成持重,不管是十几岁他们同在明月宗的时候,见过的寥寥数面,还是现在重逢以后,何青都从不愿意把情绪展露半分,哪怕在喜悦之时也不过是淡淡一笑。 何青几人把刘信抱到床上休息,他的心情依旧没有平缓分毫,末了他一拳打在墙上,那墙直直的凹陷下去,他的手背也立刻红肿起来。廖玶看着何青如此的绝望,也悲从中来,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书薇,阿音不能没人照顾,你先去看看她吧。”何青强忍着伤心努力平静下来道,他说一句话要停三次来缓和情绪,他感觉胸口好像被人用力捏着,透不过来一点气。 “等等。”刘信听到这句话,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出来抓住书薇的衣角,强撑着直起脖子看着她,书薇见状赶忙把扶起刘信的身子问道:“公子,怎么了?” 刘信用尽气力挣扎着爬起来,用惨白的嘴唇一字一顿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蛊的?” 书薇愣道:“是有天半夜,公子见我心情不好,来安慰我,我当时给公子做了点心,公子没吃拿着就出去了,可是我第二天明明解过蛊了,从那以后每次都是当天解的。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刘信听到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一样绝望,他张大了嘴,慢慢松开手,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一下子头朝下栽倒在地上,书薇跟何青赶紧把他扶起来,帮他擦拭额头上磕破的血,刘信的脑海里不断闪回那晚的对话,他清楚的记着那盘点心,是他拿给阿音吃的。 “这馅儿真不错,就是皮上怎么有点苦。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我不吃甜的,阿音吃吧。” “我能干这事吗?可能书薇就是特意这样做的吧,我一口都没吃,全给你拿来了。” “我一口都没吃,全给她拿去了……”刘信不断的重复道,“果然……果然是那天……是我害了阿音,是我让阿音吃下去的……” 书薇听明白了刘信的话,一脸震惊,她连连后退几步,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伸出手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惊恐、害怕、悔恨一起涌上心头,情绪仿佛有千斤重一样,一下子把她压倒跪在地上。 “是我……怎么会是我……”书薇艰难地控制着声带说出几个字,很快泪水就淹没了她整张脸。 “是你?是你下的,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何青冲上去把书薇拉起来,一声声地质问,他的声音已经由于悲痛欲绝而嘶哑,每一声吼都几近气竭而亡。 刘信突然感到前胸传来一阵撕裂样的剧痛,霎那间便窜到他的肩膀、后背、头部,紧接胸口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感觉心跳的飞快,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口要把他吞进肚里一样难受,很快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倒在床上。 这时外面忽然雷声大作,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活生生把天空撕成两半,照的整个城镇亮如白昼,也照在刘信灰白的脸上,刘信只说了声“阿音”,就痛的晕了过去,任人怎么呼喊也不再醒过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阿音的耳边全是雷雨交加的声音,把她从沉沉的昏迷中一点一点拉回现实。阿音梦境中闪过一张张模糊的脸,有时候像是母亲那样温柔,有时候又变成了韦复盛在对她邪笑。阿音害怕不已,她跑的飞快,身边空无一人,一幢幢房子飞快地向后退去,眼前出现了连绵不绝的高山,这条路怎么也看不见尽头,直通向无边的黑暗里。阿音越来越害怕,面前的脸也越来越多,最后聚成一个背影停在她面前,阿音大着胆子上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那人一下子回过头来,竟全是支离破碎的五官,眼睛化成水一直往下流,鼻子和嘴唇也七扭八歪的粘在一起,阿音吓的大叫,那张脸却朝她飞过来,张开带血嘴疯狂的喊道:“快救救我,阿音,我是隽宁啊,快救救我!” 又有一个悠远的男声从极远之处传来:“神山月碎云不留,幽兰泣诉寒梦愁。” 回声阵阵,如雷贯耳。 “隽宁!是隽宁!”阿音猛地睁开眼,一个激灵翻起来,急得大哭,“隽宁要死了,隽宁要死了!” 阿音来不及睁开眼,便急切地掀开被子往床下跑,可是她的头昏昏沉沉的,一下子被床单绊住,整个人失去平衡歪向地上,就在她即将撞到床腿的瞬间,一个温暖的手掌覆盖上了她的头,掌心的温度顺着头发传遍她全身,阿音重重的跌在那人身上,头栽进那人手里,旋即隔着手掌磕在床腿上。那人另一只手揽住阿音的肩膀,柔软地将她护住。阿音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温暖,这温暖带着厚重和宽广,仿佛能容纳万物一样,让她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阿音把脸埋进对方臂弯里,浑身仍止不住的颤抖,不停地哭喊着:“是隽宁,隽宁要死了……” 那人伸过手来轻柔的抚摸着阿音的发梢,再到她的耳畔,最后停在阿音唇边,阿音也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阵阵战栗,此时他是阿音从无尽的黑暗中醒来后的第一束光,阿音把嘴唇贴过去,轻轻触碰着他散发着幽香的指尖。阿音在他的轻抚下睁开眼,在屋里昏暗烛光的照映下,与一双明亮含情的眼睛四目相对,阿音在他饱含深情的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泪水挂在她白皙的双颊上,好似花瓣上滴下的清露,更显得楚楚动人。 “阿音,你做噩梦了。”刘信温情的声音传来,像是和煦的柔风在抚摸阿音的心房。 阿音摇摇头急道:“不,不是噩梦,是隽宁在求救,我梦见神女峰了,隽宁一定在神女峰上,我们得去救她,一定得去。” 刘信迟疑了下,把阿音扶到床上盖好被子,阿音分明看到他眼里无尽的悲伤和怅然。 “刘信,你知道吗,我从韦府出来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韦复盛的鞋底不一样厚,你也说过他跛脚,当时在天祥寺把我们抓走的人,就是他,我看到他身后的脚印,也是一深一浅的。”阿音轻轻抓着刘信的手臂急切道。 “是吗,竟然是他?”刘信脸上先是惊讶,他想不到韦复盛那时就要把他和阿音置于死地,但很快悲伤冲淡了他的惊讶,现在除了阿音的病情,什么也不能引起他心里太大的波澜。 阿音看到刘信这奇怪的神情匪夷所思,隐隐约约感觉哪里不对,她将头转向一边,又看到在角落里站着的书薇,烛光打在书薇的上半身,她的双腿隐入黑暗之中,像是半株连根拔起的植物,离开了土地正在一点点枯萎下去。 “书薇,你也在。”阿音道。 书薇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也不抬头看她,只是轻轻的低下了头。阿音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感觉出来了气氛的压抑,每个人都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刘信,我们一定要去救隽宁,隽宁一定有危险,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刘信嘴角微微上翘,从他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似乎是想冲淡脸上的悲伤道:“好,我这就去跟何大哥说,咱们去神女峰,把隽宁救回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何青举着一盏油灯从屋外走了进来,不等放下油灯就来到阿音床边,把灯举到阿音脸边,抬起手背贴在她额头上问道:“阿音,你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 阿音茫然的摇摇头,她看着何青凝重的表情,以为是自己乱跑惹恼了他,便开口认错道:“对不起何大哥,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不该乱跑,不该去韦府,不该随意施蛊暴露身份,我只是听到刘信被绑回去,我担心他们……” 第51章 神山 何青有些生气,嗔怪道:“什么叫添麻烦,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如果没有你在,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说着说着,何青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有些哽咽。 阿音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便开玩笑道:“何大哥,你别担心,我娘不会怪你的,是我自己淘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娘才……” 听见阿音提起杭,何青心头一震,阿音的脸在烛光里慢慢模糊,逐渐变成了杭的样子,仿佛杭就在面前同他讲话,一瞬间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杭还是阿音,何青又气又急,突然开口打断阿音道:“我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说完,何青幡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他抬眼转向刘信去看他的反应,刘信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把目光从阿音脸上移开,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阿音好像被吓到了,紧紧地闭着嘴,一脸害怕,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书薇还是兀自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仿佛这个世界都已经与她无关。 何青见众人都沉默着,想缓解下气氛,便话锋一转指着阿音兜里的珠子道:“你那些珠子,是从韦府拿的吗?” 阿音从兜里掏出来整整两大把闪着光的珠宝,咧嘴一笑道:“他们这么坏,我当然要趁他们不注意多拿些回来。”阿音说着,把手里的珠子在面前分成四份,又从另外几份里各拿了几颗最大的放进自己面前这一小堆里,然后把剩下几堆往外推了推道:“咱们分了它,这个应该很值钱的。” 何青看着她的动作忍俊不禁,刘信把珠子堆一起又塞回阿音兜里笑道:“你快自己拿着吧。” 阿音愣了一下,看了看刘信和何青,把珠子边装进自己兜里边道:“何大哥,刚刚我做梦,梦到隽宁了,她在神女峰上,她说让我救她,隽宁一定有危险,我们去救她吧,好不好?” 何青犹豫了下,很快便将脸上的悲伤舒展开来,眼神满是看女儿般的怜爱道:“好,咱们去神女峰救她,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就去,我去和庄绩、廖玶说,咱们都去。” 刘信没想到何青因为阿音的一句话就真的答应下来,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动和感激。待把阿音哄睡后,他跟何青走出了房门,书薇也出来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他们。 “何大哥,”刘信抬头问,“明天真的去神女峰吗?” 何青点头道:“去,一定要去,就算阿音不说我也要去。李大哥不在,没人能给阿音治疗,曾经从明月宗逃出来的木宗弟子又散落在各处联系不上,我要去神女峰请其他的木宗弟子,一定有人能给阿音解蛊。”何青说着,眼睛又泛起泪光。 “那么,李大哥也是……”刘信道。 “李大哥是老宗主时期蛊术最强的木宗弟子,最初以大夫身份入派,后来担任副门主,数年后李大哥看到明月宗不少弟子以赤金令吸人精气助己练蛊心灰意冷,便找机会逃出明月宗,只行医救人,再不问派中之事。阿音给书薇那本蛊书就是李老先生的,上面文字跟多都是木宗特有符号,普通人拿到手也看不太懂。木宗蛊术多以口口相传的方式教授,但其实是有记载的,只不过轻易不外传罢了。” 刘信听完,兀自惭愧了起来,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何大哥,我什么也不会,和你们在一起,恐怕只是拖累你们……” 何青拍拍他的肩膀,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刘信道:“怎么会呢,刘信兄弟,阿音需要你,韦家二姑娘也需要你,是你把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的,你现在想退出躲清闲,我可第一个不同意。况且阿音对我说过,你从韦家二姑娘那里学了木宗蛊术,这是云河给我的,控制蛊毒发作的符令,今后阿音的蛊毒还要靠你来维持才不易扩散。再者我知道你和隽宁有婚约,但还是希望你将来能帮忙照看阿音,毕竟我,我不能照顾她一辈子。但把她交给你,我是很放心的。” 刘信一怔,很是感动,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连忙把符令贴身收好道:“何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护好阿音。” 何青点点头,提起阿音,眉间又多了几道愁容。 书薇缓缓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二人面前。何青和刘信对视了一眼,何青皱了眉,把头转向另一边,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使自己尽力平静下来对刘信道:“这是做什么,快让她起来。”刘信长叹了口气,扶起书薇道:“起来说话吧。” 书薇早已哭成了泪人,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啜泣道:“何大人,公子,书薇自知万死也难辞其咎,不求原谅只求赎罪,请何大人和公子发落,书薇毫无怨言。只是书薇父兄尚在远地,若公子还念书薇伺候老爷夫人数年之情,就请把这点银子替书薇寄回去吧,书薇来世再报答刘家大恩。” 何青沉默了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问道:“方才你已经讲过前因后果,你是刘信兄弟家的婢女,是刘老爷买回来的丫头,你又是怎么认得那本书上的蛊术呢?” 书薇老老实实答道:“小女并不能认全上面的字符,蛊术被解时会有不同的反应出现,因此小女不过是半认半猜选对了解蛊之术而已。当年小女来到刘家,老爷常常一个人半夜或者清晨在书房读书,小女因为不大识字所以被安排贴身伺候,长此以往,看着老爷每天都念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也就一知半解的记下来了。” “这么说我父亲也是明月宗的人,我竟然从没听母亲说过这件事。”刘信诧异道。 “刘信兄弟,你曾和我提起过令尊去世的样子,你怀疑是蛊术所致。我现在在明月宗还有些朋友,明天我用信鸽带口信给他们,请他们查一查同时期的登记名册,看你的父亲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师从谁,又同谁有过恩怨纠葛,这样一来,事情就清楚多了。” “何大哥,你如此待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刘信动容道。 “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阿音的事,也是我的事。”何青说完,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书薇,但在刘信面前,他也不好直接对书薇发作,只好把情绪压了又压,声音嘶哑道:“书薇姑娘,我虽恼你,但实没理由迁怒你,虽不责罚你,可也不想开脱于你。你既是刘信兄弟的人,如何决断,还是看刘信兄弟吧。” 刘信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书薇,在他母亲十数年如一日凄苦还债的日子里,是书薇承担了自己的责任陪着她一路走来,他原本以为这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以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第二人,现在却要面对如同自己亲妹妹一样的书薇过失害了阿音这件事,如此情况下,如果能恨自己,他宁愿不去恨书薇。但阿音在他心里又何等重要,哪怕替她痛替她死,刘信都是愿意的。刘信全身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紧紧的撕着,就快要扯成两半了。 刘信哭了,他捂着脸,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哭到喘不上气。“去看看阿音吧,她醒了喂她些水喝。”刘信说完,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手脚也冰凉,仿佛说出这几个字耗尽了他的气力。 难熬的一夜终于挨了过去。第二天天没亮,阿音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站在床上穿衣服。她今天自己从柜子里挑了身窄袖的衣服,小心地把袖口绑好不让袖角乱飞,仿佛一会儿要做什么大事一样。 “书薇,我觉得我好了,一点事都没了,你摸摸看,我额头凉的很。昨天我一定是被吓到了,好端端的忽然发起烧来。”阿音兴高采烈道。 书薇把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带着淡淡的愁容回头看了阿音一眼,简单的“嗯”了一声。 阿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开玩笑道:“你怎么了书薇,怎么不爱说话,是不是这里的饭菜不好吃,我叫何大哥买些糕点来给你?” 书薇低下头掩饰的笑笑,推托道:“不是,阿音姑娘,你好起来了就行。” “别叫我姑娘,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你叫我姐姐吧,我比隽宁还大,我也是她姐姐。一会儿我就去接她回来,回来以后你们两个比一比谁大。”阿音坏笑起来,她喜欢给人当姐姐。 书薇笑笑没说话,阿音见窗外有人搬着东西走来走去,再顾不上书薇,赶紧下床来到后面的正院,院里早已聚集了二百来人,都打扮的明月宗弟子的模样,庄绩和廖玶各领一队,领头的还有几个阿音不认识的首领,何青在最前面来回踱步,刘信一言不发地现在旁边。阿音顺着墙角从侧面溜过去,混在人群最后面。 “好了,就按我们说的做,没点到的人还照原计划留守,剩下的人跟我去神山。”何青一声令下,众人从侧门出了院,分成几路小队朝神女峰行进。这里距神女峰不远,只需小半天就能到达。阿音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没有多远刘信就发现了她,刘信绕到队伍后面来,惊讶的合不拢嘴道:“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你病还没好,怎么到处乱跑。” 阿音不服气道:“我没事了,我半夜就不发烧了,昨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救隽宁的,你们怎么不叫我啊?早知道你们就会这样,还好我跟了来。” 刘信说不过她,跑到最前面去找何青。何青手里正捏着一只鸽子,显然是刚收到的传书,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个字:米在碗里。 “何大哥,你快去看看,阿音在后边跟着呢。” 何青听了,眉头紧紧地皱着道:“叫她来前面。” 刘信把阿音叫了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阿音对着刘信狠狠吐了下舌头。何青看到这一幕,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三人也是这样的玩笑,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何青原本舒展的笑容又收了起来。 “我已经好了,何大哥,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阿音怕何青不同意她去,蹦跳着展示自己,还原地转了两个圈。 “来都来了,就一起去吧。”何青道,“刚刚明月宗的兄弟传话来,证实隽宁真的在后山出现过。起初他们不认识,不然就直接劝回来了。” 阿音和刘信停止了打闹,两人战战兢兢问:“她还好吗?” “不知道。”何青不再说什么,神情越来越严肃。 道路两旁的房子越来越稀疏,那座烟云笼罩的神山离着他们越来越近,路面也愈加起伏不平,好像他们起伏不定的内心。三个人心情都各自复杂着,何青走上了十几年前走过的路,那时的他为了杭拼死逃出这里,现在为了她的女儿又重新回来,他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阿音则一步比一步犹豫,走下去好像能更接近她的母亲,可也更接近未知的危险,刘信不时地注视着阿音,生怕她再次发病,他是与这里关联最少的人,他的疑团却不比任何人少。 来到距离神女峰几里的山脚下,远远的看见神女峰半山腰悬空挂着几座金碧辉煌的神女庙,上空氤绕着几团紫气。 “这是父亲母亲曾住过的地方吗?如今我也终于来到这里了。”阿音心里期待起来。 何青回过头点了点人数,心里盘算了一番,回过头对阿音道:“我去明月宗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让刘信和廖玶带着人陪你去副峰看看,那边有农户居住,明月宗弟子不巡视那里,应该没什么危险。等我回来,我陪你一起去找隽宁。” 阿音点了点头,看向何青所指,神女峰副峰是另一个山头,稍远一些,不比神女峰矮多少,但却光秃很多,似乎没有什么土层覆盖,露着表面的石头。 廖玶站出来清点了二三十人,向何青行礼。何青走到廖玶身边拍了拍他,轻声道:“廖兄弟辛苦了,在副峰等我回来。” “属下明白,属下会保护好阿音姑娘。”廖玶道。 第52章 山洞 “走吧。”何青领着剩下的人头也不回地朝主峰走去。阿音和刘信在廖玶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向神女峰副峰。走了一段曲折的平地后,路面开始变斜变窄,刘信走在最前面,仔细地把阿音身前的树枝拨开,阿音也时不时从头发上揪下来几串蒺藜。还没到副峰,阿音就觉得脚步酸痛,她回头一看,后面的明月宗弟子跟没事人一样,走这种山路轻车熟路,阿音开始懊恼自己是不是很久不流浪变的娇气了,赌气一样地越走越快,刘信怎么拉也拉不住。 “廖大哥,我们去哪儿啊?”阿音问。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会儿。”廖玶头也不抬道。“再往前走有一个斜坡,阿音姑娘和刘信兄弟要小心点。” 阿音和刘信点点头,廖玶看了看前路,对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数年前是副宗主答应了他下山,他才寻得机会从这里逃出神女峰。 阿音走着走着感到手背一阵刺痛,她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划伤,两滴血正顺着手指往下流,沾到了她戴的赤金令上。 “怎么了,阿音姑娘?”廖玶问道。 阿音吹了吹手背,小心地把血擦干净道:“没什么,那些蒺藜尖的很,划了个口子。” 廖玶看了看四周,松了口气道:“还好是在副峰,如果是主峰,连这些植物也要小心有没有被人下蛊。“ 刘信看了看阿音的赤金令,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不像以前一样沾到血就有反应,二人便放松了警惕没有多想。一阵阴风吹来,刘信心里一惊,这个时节风怎么会是暖的,然后就看到廖玶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他们二人一把揽在身后,举起右手神色警惕地对其他明月宗弟子下令道: “摆阵!” 几十名明月宗弟子迅速围成两圈隐蔽在四周石堆后,阿音定睛一看,刚刚那阵风过来,竟使得众人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若隐若现的伤痕,连廖玶也没能幸免,阿音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是有坏人吗?何大哥不是说这里很安全吗?” 廖玶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要说话。刘信蹲在地上往前挪了挪,把半个身子挡在阿音身前,阿音大气也不敢出,四周安静地连树枝的摇晃声都能听得到。过了许久,廖玶才小声道:“从前明月宗有规定,禁止侵入民用领地,现在派里一片混乱,改了规则也未可知。” 阿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阿音低头一看,果然是赤金令,在吸饱了鲜血以后发出鲜活的色泽,仿佛活了一样套在阿音手指上拧来拧去,阿音害怕地用另一只手去捂它,却被烫的一下子弹开。 刘信和廖玶察觉异样回头看,此时阿音戴着赤金令的手指已经肿的发紫,赤金令却怎么也取不下来。 “怎么会这样?”刘信说完,赶紧去抓阿音的手,但一碰到就被烫的发红。廖玶大吃一惊,他从不知道赤金令还会发生这种反应,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敌人潜伏,拉过阿音的手臂查看情况,没等他看清赤金令的变化,他就感到一阵目眩,紧接着五官都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整张脸皮都被用力扯着,要从头骨上被吸走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廖玶捂着脸痛苦道。透过指缝,他看到阿音惊恐万状的表情,和其他手下同他一样痛苦难耐躺在原地打滚的样子。 “廖大哥,你怎么了?”刘信毫发无损,赶紧过来扶住浑身发软的廖玶。 “刘信兄弟,你,你竟然没事吗?”廖玶抓着胸口道,他感觉那股吸力越来越强,连脖子和前胸都要被人连皮带肉撕下去一般。 刘信惊慌失措地看着廖玶,他感到自己的衣角在隐隐地颤动,他向下看过去,缝着阿音发丝的那个衣襟正和赤金令同等频率地振动,他瞬间明白过来,是阿音送他的头发在保护自己。 阿音止不住赤金令的动作,惊惧地浑身颤抖,众人受的折磨也愈发强烈,过了会儿她忽然甩开廖玶和刘信,朝远处跑去,刘信连忙追过去,廖玶也强忍着疼痛走了一段,阿音远远的大喊:“别过来,它在吸人,你们都别过来!” 刘信一愣,赶紧回跑几步把廖玶拦住道:“廖大哥,你们别过来,那个赤金令会吸人精气,我去追阿音。”说完他一回头,阿音往前没命的往前跑,瞬间钻进远处的林子不见了踪影。 随着阿音和刘信的离去,廖玶逐渐恢复了神志,他半跪在地上回了回气力,等到能站起来以后就赶紧踉踉跄跄走向部下们查看大家的情况。大家全都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上,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别的受伤之处,只是脸上的伤痕加重了一些,伤口处的皮肤外翻了些,好像被掀开了一样。 “廖大人,小的们无能,没看好阿音姑娘。”几个部下挣扎着起来跪在廖玶面前。 廖玶心疼的扶起众人,安抚道:“兄弟们先休息一下,咱们不能对不起何大人。过会儿三人一队,好好把这附近搜一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别上前,先发信号通知大家。”说完廖玶远远的看着阿音和刘信离开的方向,紧锁眉头,嘴角抽搐着,眼神里满是担忧。 刘信急切地追着阿音,他快速奔走在林间,沿着狭小的山路气喘吁吁地追了很久,终于看到阿音小小的背影,局促地坐在一个土堆上,背对着他哭泣。 刘信放下心来,慢慢走到阿音身后,本想轻轻拍下她的肩膀逗她,在他手掌接触到阿音的一瞬间,从上面掉下一块小石子,沿着他的手背的掌指关节从拇指到小指诡异地轻敲了五下,刘信赶紧缩回手,这时阿音也回过头,刘信与阿音四目相对,他惊异地发现自己整条手臂都已经无法动弹,刘信知道这是石宗常见的蛊术,叫跳石蛊,仅仅是用来唬人玩的,并不会对人有什么实质伤害,但他来不及给自己解毒,就被阿音一把推开,他感到一股强大的冲力从阿音身侧传来,紧接着,他脚下一阵骚动,几百只手掌大的长腿蜘蛛破土而出,异常凶猛地飞到空中,冲石宗弟子飞过去,所到之处所有的枝条都被啃食一空,连碎屑都没掉下来。 刘信没留神,瞬间被那些毒物冲出十几米远,随后又重重跌在地上,等他坐定睁眼一看,面前不远处站着四五个明月宗弟子,那几个弟子捏掌念咒,地上的足有数十公斤的土块石头拔地而起,在空中碎裂开来,形成一股巨大的风暴,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刘信赶紧念起木宗蛊术想助阿音一臂之力。从他身后窜出几根藤条,那些藤条冲着风暴狠狠地卷过去,但还没碰到风暴,就像泄了力的气球一样迅速萎缩塌陷下来,“啪”地烂在地上。那阵风暴就像被激怒了一样,一下子瞬移到刘信眼前。木宗蛊术以解毒为主,攻击力并不很强,只有杭宗主那种蛊术登峰造极之人才能攻守兼备,刘信跟随隽宁学习二十余天,虽悟性极高,但并没有什么攻防之力。 “不好!”刘信默念一声本能地闭上眼伸手去拦,阿音见状,立即分出一半毒蛛送到刘信面前,那些毒蛛扑棱着翅膀张开嘴,只一瞬便把冲到刘信面前的风暴团吞进肚里,那毒蛛的嘴死命张着,比整个身子还大,里面黑漆漆的,好不吓人。 几个弟子又团出更大的风暴,向阿音袭来,毒蛛纷纷不敌,败下阵来,阿音也感到一阵眩晕,她低头看了看赤金令,赤金令也发出的红光也已微弱,似乎有力竭之象,阿音捏紧了拳头,她知道她没时间犹豫,留给自己和刘信的机会不多了,阿音咬咬牙下定决心,调换赤金令正反面,奋力从身后放出数万长喙鹰蛾,它们张开石化的长翅,拖着分叉的尾巴,虽只有半掌长,但身形运动异常灵敏,迅速冲破风暴,袭向那几名弟子。长喙鹰蛾果然不负期望,还没等那几名弟子看清其身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伤了几人五官七窍,那几人登时丧失了战斗力,都捂着脸嚎叫起来。 “走,快走!”几人互相搀扶着,迅速离开了阿音的视线,阿音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她回头一看,一小群鹰蛾不受控制地冲刘信袭击过去,疯狂地啄着刘信的颈臂,阿音慌乱之余却怎么也施不出来蛊术,赤金令连最后一丝红光也发不出来了,阿音看着刘信受伤急在心头,只得狼狈地跑过去趴在刘信身上,把那些鹰蛾一个个徒手拍晕捏死,她的手掌满是腥臭异常的脓液。待到刘信睁眼之时,阿音正一边流泪,一边嫌弃地甩着手。 “刘信,你没事吧?”阿音担心不已,哭着问道。 “我没事,我没事,”鹰蛾并未袭击刘信的重要部位,但刘信还是吓的哆哆嗦嗦,他从衣角抽出阿音送他的发丝草环,举到阿音面前激动道,“阿音,是你救了我,你送我的草环,有你的头发,可以替我抵挡蛊术,当日在韦府,韦复盛一剑刺来,恰巧刺中草环,竟被远远的弹开,今日这些蛊虫,也没有伤我很重,是你救了我阿音。” 阿音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是,是了,我在天祥寺之时,那个神秘人曾说过,赤金令被滴入施蛊人的血,就会与施蛊人合而为一相辅相成,何大哥说过,我母亲临走前割破我的手指,将我的血滴入赤金令中,想必是我的头发也沾了赤金令之力,才能护你。” 刘信感动地红了眼眶,他想不到阿音竟三番四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他问道:“阿音,那你的蛊术,怎么今日突然这么厉害,竟能敌这么多人?” 阿音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可能,可能是赤金令,是赤金令吸了廖大哥他们的精力才能帮我使出蛊术,但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它……”话音未落,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再一次向阿音袭来,这次比之前更甚,她感到一阵反胃,腹部一股气流不断地往上顶,难受的她说不出话来。 “阿音,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刘信赶紧抱住阿音,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 阿音浑身无力,仿佛自己也被赤金令抽干了精力一样,她强撑着站起来,对刘信道:“我没事,咱们快走吧,一会儿他们追来就完了。” 刘信想了想,眼下廖玶那里也回不去,怕赤金令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可又怕明月宗弟子追来,阿音又虚弱之至,现在只能先找个地方多次一下,等二人恢复气力再另想他法。刘信抬眼一看,远处隐隐约约好像有个山洞,隐藏在斑驳的残枝下。 “走,咱们去山洞里休息会儿。”刘信说完,搀起阿音,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向山洞跑去。 二人进入了山洞深处,与外面光明温暖的天地截然不同,山洞里阴暗潮湿,透不过一丝光亮,仔细听来还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刘信从外面搬了很多树枝回来,把山洞洞口挡的严严实实,然后给自己解了跳石蛊,让自己的手臂能够运动自如,又帮助阿音恢复了些气力。洞里黑暗得很,只有滑溜溜的石壁反射着一点点的阳光,那光照在阿音脸上,阿音满脸都是灰泥,但眼睛却亮亮的,忽闪忽闪地盯着刘信。刘信捉过阿音的双臂,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悉心地擦着她手上蛊虫的脓液。 或许是很久没有独处过了,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都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但好景不长,就在这时,突然从山洞深处传来一股凉风直钻进二人的衣领里,刘信眼疾手快,一个侧身把阿音扑倒在地,这股凉风直愣愣地拍在刘信后背上,刘信觉得后背一个重击,牵的他前胸的伤口一阵撕裂,新伤旧伤一齐发作,瞬间胸痛彻背,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第53章 玉碎 “刘信,刘信……”阿音惊呼道,她颤颤巍巍的去试刘信的鼻息,刘信呼吸还算平稳,缓了一会儿,等胸痛缓解之后,他慢慢爬了起来。 “还好没大碍。”阿音松了口气,她把刘信扶到旁边坐下,这时从远处走传来一阵摩擦声,阿音再次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对方去谁,只怕是明月宗弟子找到了这里。 阿音掏出赤金令拿在手心,准备随时施蛊,她觉得自己的汗在一滴一滴淌下来,一动都不敢动。自己的蛊术还不稳定,刘信又再次受伤,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她和刘信就完了。 “咳咳……”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山洞深处咳了几声,很快又没了动静,对方听起来是一个虚弱的女人,似乎没什么威胁。安静了很久之后,那个虚弱的声音再次咳了几声,听起来好像更弱了,似乎还有呻吟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痛苦,阿音看了刘信一眼,想了想,以半蹲地姿势靠在石壁上,壮着胆子一点点前进,刘信捂着胸口,亦步亦趋地跟在阿音身后。 山洞里阴暗异常,跟之前在天祥寺的地下隧道的感觉一样,只不过山洞里没有温热的风吹来,而是干冷干冷的,偶尔能摸到几根干枯刺手的树枝子,毫无生机,似乎从没有人来过一样。渐渐的,阿音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开始害怕起来,手往后拽着刘信的衣角,刘信也紧张起来,轻轻地把她拉后了些。里面越来越黑,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阿音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脚下一绊,她“哎呦”一声,踉跄地倒在地上,手按在一个软软热热的东西上,好像是只人手。 阿音吓的“啊”的一声大叫跳起来,跌在刘信身上,那个衰弱的女声再次响起道:“是谁?” 阿音听着有些熟悉,但她怕自己听错了,便没敢出声。刘信的心里也敲起鼓来,他讶异地张大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会儿,那个声音又问道:“是……是阿音吗?” “你是……”阿音的心陡然一紧,这个声音分明那么熟悉,那么温柔,她却不敢认。 “你是隽宁吗?”阿音说完,一下子扑过去在她身上哭起来,一时间,害怕,彷徨,激动,思念都汇成眼泪倾泻出来,阿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在隽宁温热的胸口上止不住地号啕大哭。 “隽宁,你竟然在这里。”刘信也呆在原地,任凭眼泪夺眶而出,他浑身颤抖着,双腿一软,跪在隽宁身边,喃喃道,“宁儿,是谁害的你,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 “阿……阿音,刘信哥哥,我……我快不行了……刚刚我以为是明月宗的人来……所以,所以才施蛊抵挡……” 隽宁的胸口一起一伏着道,但每次都会间隔很久,她把头慢慢一歪,发梢扫在阿音脸上,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散发着一丝干净的皂角香。 “隽宁,原来施蛊之人是你……”阿音恍然道, 刘信在黑暗中摸索着,扶起隽宁的手臂道:“隽宁,我们救你出去。”隽宁听到刘信的声音,努力直了直身子,努力把全身最后的力气运到指尖,她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抬起手臂施蛊了,只能抬起指尖,对着刘信的方向,低声念咒,蓦地弹出一股力量,把刘信推到十米以外,刘信顶到石壁上,赶紧站起来冲前跑去,却被一个透明结界挡住,任他怎么锤打也纹丝不动。 “隽宁,隽宁,阿音,把我放出去!”刘信急的发疯,用拳头一下一下凿在结界上,血顺着他的拳头一滴滴往下流。 “隽宁,你……你这是干什么?”阿音惊恐道,她拿出赤金令想要施蛊把刘信放出来,却怎么努力也放不出来蛊虫,赤金令也毫无反应。 隽宁苦笑一声,含糊不清道:“我,我现在这副容貌,不能让他看见,还是让他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什么?”阿音借着石缝里传来一丝微弱的光亮看过去,隽宁的脸已经烂了半边,像融化的雪水一样一点点塌缩下去,一只眼睛和半张嘴已经消失在烂肉之中不知所踪。 阿音疯了一样地叫起来,她手忙脚乱朝隽宁身上摸去,想把隽宁扶起来,这才发现隽宁下半身压在一块巨石下,那石头摸不到顶,也摸不到边,石头底下紧贴着地面没有一丝缝隙,隽宁的双腿仿佛被压成了纸片,除了露出来的衣服边角,其余的什么也摸不到。 阿音哭着,眼前一片黑暗,她声嘶力竭地问道:“隽宁,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救你出去,我一定救你出去……”阿音费力地推着那块巨石,却怎么也推不动,她听到石头底下传来“咯咯”声音。“是压到隽宁的腿了吗?”阿音恐惧起来,她不敢再推,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用胳膊把隽宁的上半身撑起一点,抱着她哭个不停。哭着哭着,她感到隽宁的身子越来越软,她伸手一抓,隽宁胳膊上的肉竟一块块烂了下来,像泥浆一样沾在她指间,发出腥臭的腐烂味道。 “隽宁,是谁害了你,是谁?”阿音疯狂地吼着。 隽宁声音无力,但语气却很平静道:“他们把我骗到山上,给我下蛊又扔到这里……” 阿音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她不敢想隽宁这两天受了多少罪,不久以前,她还和隽宁在一张床睡觉,现在隽宁却被人害成这样,她感觉自己胸口疼的快喘不上气了,有一股气流不住地往上顶,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隽宁,你把刘信放出来,他会解蛊,他一定能救你……” “不……阿音,”隽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子轻轻一震道:“时间太久,解不了了……”话未说完,隽宁又咳了几声。 “隽宁,我没用,是我没用……我来晚了,我应该昨天梦醒了就来救你的……”阿音大哭道,她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腿,直到腿麻的没有知觉才住手。 忽然,一个久远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像是空谷的神训一样飘忽低沉。 “神山月碎云不留,幽兰泣诉寒梦愁。” 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一样,阿音浑身一激灵,她环顾四周,无尽的黑暗像是一张恶魔的大口,活生生把她含在嘴里。 “阿音,你要听好,”隽宁断断续续道。 “隽宁,你说什么?”阿音没有听清,俯下身子道。 “韦家,韦家的下人老韩,被,被大哥下蛊以后……是母亲带他来找我,让我,救他……你出去以后,要赶快,让人找到老韩,不然我大哥,一定会再次灭口……” 阿音点点头,哆哆嗦嗦流泪道:“是,是,我都记住了……” “还有……我爹,他死的突然,大哥,大哥说风水不好,应当今早入土为安,未曾停灵就当夜下葬了……我,我一直没怀疑过,如今……却得托你……查一查……”隽宁声音越来越小,阿音贴在她嘴边,几乎要听不见了。 “好,我都记住了……隽宁,有什么事,你都说出来,我,我……”阿音泣不成声道。 “想不到最后……还有,还有你陪我……还有一件事,你,你务必答应我……”隽宁道。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阿音紧紧抱着隽宁的肩膀,让隽宁的头倚在自己怀里道。 隽宁语气竟有了一丝笑意道:“你,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刘信哥哥,我信得过你……” 阿音的眼泪成串的流下来,她发了疯一样用手拍打着地面,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道:“不,不,你别说了,你不要像交代后事那样,我不想照顾他,要照顾你自己照顾。” “我如果可以,就不让给你了,趁我,趁我还没反悔……”隽宁意识有些模糊,用气声开玩笑道,语气像是往常一样柔和,阿音知道她是在哄自己。 刘信剧烈地拍着结界,他的叫喊声已经嘶哑起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整个山洞都振动起来,仿佛要被他的声音震塌。刘信用遍了所有隽宁教他的蛊术,全都冲不破结界,他开始绝望起来。 “隽宁,你好歹让他进来,让他看看你啊……”阿音晃着隽宁的肩膀道。 “不……别让他看见我……”隽宁意识慢慢减弱,她觉得心脏每跳一下,都在耗尽自己身体的能量,她挣扎着大口喘了几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正好碰到阿音的手。阿音帮她抽出来,是两个暖袖。 阿音声音颤抖着问:“这是?” “……陆姐姐,给你,和书薇……” 阿音晃了晃暖袖,从中间“叮叮当当”掉出来一根簪子,她拾起来拿在手上,簪子的流苏已经沾满了血迹。那正是阿音送给她作为礼物,后来又被小石头拿过的那根,隽宁盯着这根簪子,从收到簪子的场景,回忆到遇见小石头的那天,她所有美好的记忆仿佛都寄托在这跟簪子上。想着想着,一股自由的风仿佛又吹在她脸上,她逐渐轻盈起来,好像自己已经脱离肉身,附在了簪子上,成为流苏的一部分随风飘荡。 隽宁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另外半张脸也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她用力努了努最后一片嘴唇,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微弱的声音,但是阿音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随着隽宁的面目全非,她的身体也迅速化成水萎缩下去,阿音的双腿都已经沾湿,她用手去捞那团早已没有生机的烂肉,一边捞一边自言自语道:“不,不,隽宁,我不让你死,你不许死,你这样吓唬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你快起来,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隔着石壁和结界,阿音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爆竹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喊道:“你听见了吗隽宁,外面放爆竹了,马上就新岁了,我们下山,我带你去我家乡骑马,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你跟我下山……” 那摊烂泥越来越稀薄,渐渐化成了水,阿音在水里摸到一个缠着几绺头发的硬东西,她捡起来抚摸着纹理,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自己曾经给隽宁打的那支银钗,阿音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再也听不到银钗主人的声音了,她缩在水洼里,双手抱着头号啕大哭。 这时候,结界没有了意念支撑,“砰”地碎裂在空中,刘信一个箭步猛冲过来,惊骇地跪倒在阿音身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把双手浸在水洼里,捧起未化的衣服残片,全身战栗着道:“不,不……” 这时,赤金令像受了召唤一样,通体变得鲜红,那水洼上腾起一层团雾,随后飞快的被赤金令吸引过去,瞬间又消失不见。阿音知道是赤金令吸收了隽宁的灵气,她双手用力扒着赤金令道:“不许,不许这样对她,你把她放出来……” 可是赤金令纹丝不动,吸收完后,又安静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黯淡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阿音疯了一样抓住刘信歇斯底里起来:“我救不了隽宁,我没用,我没用啊!”刘信魂飞魄散般的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少顷,刘信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走。”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她。”阿音崩溃大哭,在地上打起滚来。刘信还是简单的重复那两个字,除此之外毫无反应。阿音抓着刘信的裤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喘,阿音死命按住自己烧灼疼痛的胸口,终于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刘信脚边。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自己被一对颤抖柔软的双臂轻轻环住,将她拉上宽阔的后背,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她慢慢走。眼前的黑暗越来越少,忽然刺眼起来,继而过了很久的沉寂以后,她觉出有人把她托住轻轻唤了一声:“阿音姑娘回来了。” 第54章 无形宗(上) 在阿音一行人出发之前,韦复盛早已离开韦府赶往明月宗,他把吴岳林等人留在韦府,自己带了少数几个部众上山。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他掉以轻心,也不是因为他自认明月宗是他囊中之物,而是他在明月宗的势力培植,让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毕竟“少宗主”的名号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韦复盛并未从平日百姓上山朝拜的南路走,而是从山的北坡上来,在半山腰出一个山洞外停了下来,那洞口足有两人高,十几米宽,山洞对背面就是明月宗屋群,洞口焊着两扇大铁门,上面凹凸不平得铸着飞禽走兽,还挂着数根两臂粗的铁链。洞口外站着四个弟子排成两排,头上的白帽绣着水宗纹饰,两人不像往常一样把铁门打开迎接韦复盛,而且是把长剑交叉摆在门前,一脸为难的看着他。 韦复盛看着他们,有些惊愕道:“怎么,明月宗改了新规矩吗?还是你们是新来的,不认识我?” “少宗主,您就别为难小人了,高门主下了令,在宗主有新命令下来之前,不能放任何人进去。况且您又没令牌……” “我也算任何人是吗?”韦复盛挑眉道,他令牌几个月前就被何青偷走,不过他在明月宗都是畅通无阻,向来没人敢拦他,因此他也懒得去找何青要令牌。 “这……”那几人知道韦复盛来意不善,支支吾吾道。 韦复盛冷笑两声,摆了摆手道:“算了,既然不欢迎我,我便回去问问付门主是什么意思,改日再来。”说完,韦复盛领着几个手下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两声惨叫,韦复盛回头看去,那四个弟子瞬间就被被掐断脖子,软瘫瘫的倒在地上,七窍都涌出血来,旁边站着一人,大约二十七八年纪,身形高大,颜如冠玉,肌肤甚白,生得一副好容貌,只是若站在韦复盛身边,则黯然形秽,不敌韦复盛器宇轩昂,剑眉星目。这人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走上前来对韦复盛行礼恭敬道:“弟子来迟,让师傅久等了。” 韦复盛故意道:“庆臣,他们与你同为明月宗弟子,留一命也未尝不可。” 付庆臣咧嘴一笑,脸上露出凛冽肃杀之气道:“这两人只听高士泽的命令,师傅是明月宗少宗主,他们居然敢不给师傅面子,让他们多活一会儿已是仁慈了。” 韦复盛点点头,似乎甚是满意。付庆臣把铁链打开,再拉开铁门,铁门好像很久没有打开过,传来沉重的“吱扭”声,声音从山谷这头传到山谷那头,在空气中飘飘荡荡,山那边的鸟儿都被惊得拍起了翅膀。 “高门主这是什么意思?”韦复盛进了山洞说道。 “此事正要和师傅禀报,”付庆臣招了招手,不知道从山洞哪里一涌而出五六十名石宗弟子,簇拥在韦复盛身后,“高士泽昨日回禀宗主,说师傅勾结老宗主部下,有谋权篡位之心,并把宗派前后侧门全部关上,高士泽知道拦不住师傅,只是等师傅回来再让宗主问话。” “是宗主下的令?”韦复盛问。 “宗主不同意,命令是高士泽下的。”付庆臣道。 韦复盛顺着山洞来到明月宗大厅前,大厅门前无人看守,但也紧紧地闭着。付庆臣正要上前,韦复盛担心有诈,示意他退下,从地上凭空将一把碎石抓到空中,猛地运向前方,“砰”地一声把门冲开。大厅里站着数百名水宗弟子,高士泽在最前方,于宋站在中央的高台上,体态臃肿,身形肥胖,模样同十几年前相差无几,只是白发丛生,添了几分老态。他正弯着腰,聚精会神地盯着桌子上的东西,丝毫不管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呦,少宗主回来了,怎么不从正门进啊,莫非是不想拜见宗主?”高士泽拉高语调道,门后的水宗弟子立刻冲过来挡住韦复盛的去路。 付庆臣立刻命弟子上前对峙道:“你敢拦少宗主的路。” 韦复盛举手拦住付庆臣,他只看了高士泽两眼,便不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高台下,对于宋行礼道:“宗主,属下前来汇报,在镇上发现赤金令踪迹,未免打草惊蛇,属下不曾轻举妄动,现在特来请宗主指示。” “好,好。”于宋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应声。 韦复盛心里奇怪,他抬头一看,桌子上摆着一幅卷轴,不知是何人的字画,于宋正欣赏的津津有味。韦复盛看着于宋不务正业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压着怒气低声道:“于宗主,属下来请您的指示。” 于宋这才如梦初醒般直起身子,看到底下站着的是韦复盛,他把卷轴举起来,对韦复盛如数家珍道:“韦弟,你来了,来来来,快上来看看,这是我新得的书贴《石缶文》,笔划苍劲有力,真叫人啧啧称奇啊。” 韦复盛怒火中烧,他两步上台窜到于宋面前,伸出右手,趁众人完全没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掐住于宋的脖子,怒叱道:“你就是这么当宗主的,这个位置是不是给你坐太久了?” 于宋六神无主,咽喉被紧紧地把持住,他慌忙道:“韦弟,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让我下什么命令,我下就是了,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你不利的事啊。” 高士泽大惊失色道:“韦复盛,你敢对宗主不敬!”说罢也冲到台上,韦复盛把于宋一把拽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用作防御,对高士泽发狠道:“你敢过来一步试试。” 水宗弟子一声令下,摆阵成符咒的样子,齐齐把进门处的石宗弟子包围起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水宗弟子从身后射出一道寒气,寒气结成冰霜,从大厅地面铺展到石壁,最后再到天花板上,把整个大厅冰封起来,韦复盛也被那无形寒气击中,他感到胸口一阵钝痛,抬眼看去,那寒气又凝成一堵冰墙把石宗弟子围在中间,石宗弟子位置不利占了下风,付庆臣反应迅速,立即让手下摆好阵势,抽出短刃在手中旋转起来,短刃挣脱束缚向外,以目不可见之速度从四五个水宗弟子的眼前略过,反射出一道强烈的白光,几人只觉得眼睛一阵剧痛,瞬间失了视力,两只眼球一下子从眼眶里掉落下来,那几人纷纷躺在地上哀叫。 这时短刃又旋转着将四周的冰墙刺出一道口子,石宗弟子一拥而上,大厅中央直直地裂开一条缝隙铺天盖地的掀过来,那冰墙见势又瞬间愈合,众水宗弟子隐入其中不见踪迹,等石宗弟子反应过来,大多数已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水宗弟子牢牢制住动弹不得,只听见现场哀嚎一片,已有数人的胳膊被活生生掰断。 双方正在焦灼之时,从韦复盛脚下忽然破土而出数十根带刺的灌木条,那枝条有人的脖颈粗,像生了灵魂一样盘旋生长,每抽动一下就长出相对的两片叶子,每片叶子上的纹路都是一个符咒,符咒内藏二十八星宿变体,变化万端难以捉摸,其中盘生出两根枝条挡在于宋跟前,另外两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了荆棘向韦复盛的双臂刺来,韦复盛放开于宋朝枝条追去,那枝条韧性极强,普通蛊术根本不能伤其分毫。很快几根枝条又顺势追来,拉住他视线的同时迅速紧贴石壁生长,趁韦复盛不备抽走他背上别着的兵刃,再从身后直捣其腰腹。 韦复盛一个后翻回退几步,想攀上结冰的石壁, 他伸手一摸却立刻被寒气粘住无法回身。枝条趁势绕上韦复盛把他困住,就在韦复盛动弹不得之际,那枝条却放开了他,余下的全都直挺挺地萎缩下去,钻回了土里,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韦复盛疑惑之极,他认得出这是木宗蛊术,可在场并无木宗弟子,且多年以前杭宗主下落不明木宗改组重建后,木宗一直十分萧条,所收弟子不过学习些解蛊防身之术,并没有人能修炼至此境地,取得杭宗主一样攻守兼备的成就。 难道是杭回来了?想到这儿,韦复盛倒吸一口凉气,他虽自小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就算和历代宗主比起来,蛊术也算首屈一指。但杭悟性极高,她的蛊术可谓登峰造极,若不是众人趁其有孕在身蛊术微弱下手,就算几大门主一起也难以制住她。可是那年把杭关进水牢足有半月,她早已寒气伤身,就算日后再修蛊术也无法到达曾经的高度。那么,究竟是何人能把木宗蛊术练至炉火纯青呢? 韦复盛环顾四周,台下各弟子也均有伤亡,韦复盛大声道:“杭门主,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赐教?”韦复盛从不称杭为宗主,而是一直叫她门主,在他看来,一个特设的副宗主之位不过是老宗主讨妻子开心的小把戏,本就荒唐可笑,再者他也不愿意尊一个女流之辈为自己上级。 正中央的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何青和庄绩一行人。韦复盛大吃一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庄绩把十几名绑着的明月宗的守门弟子推到大厅正中央,显然他们进入这里也是费了一番力气的。何青感慨地看着这个他十几年前经历过生死的屋子,大厅中央的石柱子,上面的雕刻花纹,都一如往常记忆中的那样,他走的时候还只有十几岁,在这里断了一只手,如今再回来,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 “怎么是你?”韦复盛怒目切齿道,“你不是虫宗主侍黄贺翔的弟子吗?你怎么会木宗蛊术?” 何青微微一笑道:“杭宗主的蛊术众人皆知,我身为副宗主部下,会一些木宗蛊术有什么奇怪的?” “不可能,”韦复盛斩钉截铁道,“各宗派蛊术互不相通,终生也只能修习一种,你怎么可能同时学会两种?” 何青的下巴稍稍抬高了些,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他自然不会告诉韦复盛,这就是杭临走前传授她的木宗心法,本为木宗门主不传之秘,不受修习者自身蛊术影响。但后来发生了明月宗叛乱,因此杭才将这道秘术的符咒以及口诀匆匆教给何青,何青没有木宗赤金令加成,练习时异常困难,十几年来一直不敢懈怠,现在才稍有进益。 “我见于宗主被人要挟,这才出手,对少宗主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何青道。 韦复盛看了看吓的脸色煞白靠在椅子上喘息的于宋,仰天大笑道:“于宗主是我明月宗正统第六代首宗主,谁敢要挟?宗主,有人要挟你吗?” 于宋摇了摇头,大气不敢出一下道:“没有没有,没人要挟我,没有人……” 高士泽见韦复盛没占到便宜,急忙招呼手下上前保护于宋,随后才对何青道:“上次在下邀请何副侍来明月宗,遭到断然拒绝,想不到何副侍这两天竟然想通了,也罢,现在与在下合作还来得及,不知道何副侍的条件是什么呢?” 何青知道高士泽想拉拢自己抗衡韦复盛,只不过照上次在韦府时高士泽拉拢不成气急败坏的样子来看,他定是过河拆桥之人,于是不屑道:“高门主怕是想多了吧,我这次贸然拜访,并非是冲着高门主来的。” 韦复盛蹙了蹙眉,他也回忆起上次三人都在场之时,那时候整个宗派唯他独尊,可现在他做事却碍手碍脚,果真是物是人非。 “纠集了这么多明月宗旧部,何副侍定然费了不少心力吧,莫非欺我明月宗无人?”韦复盛讽刺道,“上次我已还过人情,何副侍再来挑衅就是不识抬举了。”说完,韦复盛拍了拍手,从大厅角落的侧门进来两队人马,大厅的石壁也翻转过来,还有数十人攀在墙上,共计约有一二百人,个个手持重刃,把大厅各个方位把守的严丝合缝。 庄绩“蹭”地一下拔出刀,何青拦住了他,独自上前走到石阶下,沉沉的出了口气,低声道:“刚才不过是些许小把戏,今日我来并非是上山挑衅,而是有一事相求。” 第55章 无形宗(下) 韦复盛看了一眼于宋,于宋对他的眼神了然于胸,哆哆嗦嗦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赶紧拿出宗主的架子道:“你,今,今日擅闯我山门,究竟,究竟所为何事啊?” 何青嘴唇颤抖着,满是悲怆道:“在下的朋友身中蛊毒,命不久矣,此番上山,只想请几位木宗弟子前去诊治,并无他意,事毕之后,自当送其回山。” “朋友?”高士泽道,“你这位朋友,是上次带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还是那个瘦弱的姑娘,哦对了,还有另一个,手持赤金令的明月宗叛徒后人。” “你再说一遍,谁是叛徒?”庄绩气不过,往前走了两步。 何青对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于宋激动道:“赤金令?原来赤金令在你手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们全抓起来。” 韦复盛猛的一拍桌子,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定定的站在原地。韦复盛面带讥讽道:“我不喜欢捕猎,我喜欢猎物自动送到嘴里。相信何副侍也知道,我们明月宗想要的东西,从不会失手。但我还是想听听,何副侍既然开口求人,不知道是想以什么条件交换呢?” 何青略一犹豫道:“我可以留下。”韦复盛仿佛对他的话了然于胸,此言一出便仰天大笑道:“何副侍说话真是轻巧,上下嘴唇一碰都不过脑子的,你有多大价值,比的过赤金令吗?” 庄绩手下的人都因为觉得何青受辱而愤愤不平,何青咬紧牙关,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道:“如果是我,加上赤金令呢?” 众人向何青手里看去,竟是一枚黄色赤金令,上面的令牌形状与阿音的红色赤金令有所不同,还刻着一些简单的笔画符号。 “什么?原来虫宗赤金令一直在你手里!”韦复盛大惊失色道,“当年黄贺翔死后,你上交了自己的赤金令,但他的赤金令却失落至今,想不到竟是你私藏了起来!” “何大哥,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能把赤金令给他们?”庄绩脸色通红,扑上去抓住何青的手,拼命往下压。何青拼命挣脱他,庄绩见何青不为所动,一把夺下赤金令捏在自己手里,何青见状急的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庄兄弟,快给我。”何青焦急道。 庄绩责问他道:“何大哥,这是黄主侍的东西,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何青的部下见二人争夺,瞬间乱作一团。高士泽见状立即叫人把何青一行人包围起来,全然不顾韦复盛和于宋在场,高声道:“快,快把赤金令抢过来。” 付庆臣抢先一步,抬手一震,直接震碎了身边两个水宗弟子的头盖骨,为自己扫清面前的障碍,然后带人横在中间,拦住了其余的水宗弟子,然后自己用力一蹬,踩着石宗弟子的肩膀一跃而起,直奔何青而来,此时何青的注意力都在赤金令上,全然没留意到头顶正上方的付庆臣,等他感到耳旁有冷风吹过时,付庆臣的短刃距离他只有一拃距离。何青抵挡不及,只得连连后退。好在何青很快寻得破绽,就在他正要反攻之际,韦复盛立刻踏空而来,与付庆臣形成掎角之势,此时,众人不约而同看到一道白影从面前闪过,凡两两接触之人皆感到手掌一阵炽热,随后猛地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分开。付庆臣与韦复盛都被弹到石壁上,付庆臣赶紧去扶韦复盛。何青也被推倒在地,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见众人都东倒西歪地栽倒,不住地呻吟。与石阶相对的另一侧半空中隐隐约约站着一个白袍及地的清瘦身影。 “豫叔!这么多年了,您还在?”何青激动的站起来道。 那个身影用兰花指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长发,点了点头,从半空中翩然飘至众人面前,他伸出手,张开攥着的拳头,庄绩手里的那枚黄色赤金令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到了他手中。韦复盛一看这人的模样,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此人体态苍老,却皮肤滑嫩吹弹可破,像是妙龄少女,这正是被他囚禁多年,前不久刚刚逃出来的无形宗门主郭祺豫。 “既然大家为这个指环抢来抢去,不如直接给我好了。”郭祺豫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柔声道。 于宋躲在石阶的桌子后边慢慢站起来,指着韦复盛哆嗦道:“他是怎么出来的?你不是一直用先代首宗主的古法蛊术把他囚禁着,说是万无一失吗?” 郭祺豫抬手挡住嘴唇浅笑一下,发出尖细的嗓音道:“先代首宗主的蛊术果真厉害,虽各派蛊术符咒皆循万物相克之规律,但我被囚多年也寻不得解脱之法。只可惜你们忘了,能解蛊的,除了你们下蛊之人,还有历代宗主。”这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令人心惊肉跳。 韦复盛大为不解,疾首蹙眉道:“什么意思?那些老东西不是都死绝了吗?” “副宗主是不在人世了,但他的后人还在。此女之血,可解蛊毒。” 韦复盛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何青所谓的朋友,手持赤金令的小乞丐,救了郭祺豫的老宗主后人,竟都是那个不起眼的阿音。何青抚着胸口颤颤巍巍站起来,眼神里都是希冀。 无形宗为明月宗最神秘的门派,因为其成员秘不公开,所以众人都对无形宗知之甚少,只有无形宗门主为人所知,无形宗门主为至阴至阳之人,掌握阴阳两种蛊术,人也有阴阳两种形态,可切换自如,随意收放。 郭祺豫一个翻身来到何青面前,忽然脸色一变,又成了一个长须美髯的老翁,他摸着胡须摇摇头,满是遗憾道:“何侄,你把赤金令就这么轻易就交了出去,如此意气用事,怎么担当领袖?” “豫叔,我……我实在是有苦难言,还请豫叔原谅……”何青哽咽道,“我不能……我绝不能失去她……” 就连何青自己也说不清,这份对阿音的“不能失去”,到底带着几分对杭的感觉。 郭祺豫摇摇头,转身就要走,高士泽道:“想走?给我拿下他。”几十个明月宗弟子一拥而上,郭祺豫长臂一挥,没等众人看清他的动作,便射出一道气流,一众弟子应声倒地。于宋赶紧狼狈地躲到桌子底下,完全没有一宗之主的样子。 “一群拙劣之人。”郭祺豫嗤之以鼻道。其余弟子赶紧把高士泽围起来护住他,高士泽不敢再做声。韦复盛自知难敌其手,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何青追问道:“豫叔,您也在明月宗呆了那么多年,这些都是老宗主的部下,您何不与我们共商大事?” 郭祺豫沉默了会儿道:“何侄,我无形宗出事那年你可还记得?” “记得,彼时我入派不过两年多。”何青老实回答道。 “记得就好,在场之人除新弟子外应该没人会不记得。我无形宗秉天地之风气,施蛊术于无形;而后分阴阳二派,女为阴,男为阳,只收天赋最高、心智最坚贞之人,座下弟子不过十数,又经过数年如一日的修习蛊术,这才能练到人人出手生风的境界,这么多年来为维护明月宗律例而舍身成仁,结果呢?全派弟子都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下蛊绞杀。可笑,我们维护的天公地道,竟然成了我们最后的坟墓。”郭祺豫痛心疾首,越说越激动,肩膀也发起抖来。 何青想到当年的惨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情虽已过去了十几年,他还记得那天满屋是血的场景。无形宗弟子职责为维护正道,不听命于宗主,只听命于铁律,若有违者先斩后奏。因其招收、训练都几近严苛,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偷奸耍滑者,人人都庄重自持,以身殉道。这样的门派被一朝灭门,就算是敌人都难以释怀。就连庄绩也唏嘘不已,他自小在明月宗长大,对明月宗感情不比何青少。 “豫叔,老宗主行事确实太过苛刻了……”过了很久,何青才挤出这样一句话,他并非刻意维护老宗主,他只是被郭祺豫的话说的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苛刻?我看是愚蠢!谁人不知水行图乃副宗主呕心沥血之作,就因为它被人损毁,就怀疑到我无形宗头上,我无形宗弟子的确身影轻巧来去无踪,要拿什么东西如同探囊取物,也算是嫌疑最大之人。但我们为正道而生,绝不会做这种低劣之事,更何况宗派里高手众多,连调查都没有就匆匆扣罪,我死也不服。”郭祺豫咬牙道,“若不是有位不知名的木宗弟子替我解过蛊,我无形宗险些无人生还。如今你叫我站出来维护他,我实在是难以做到。今天只不过是我看不惯黄门主的赤金令要交到这帮奸诈软弱之人手里,这才来替黄门主鸣不平。既然事情办完了,我也就要走了。” 韦复盛和于宋听到郭祺豫决计不管派中事务,都松了一口气,高士泽眼睛通红,站在一旁愤愤不平。 “豫叔,如果有机会,当年之事我一定彻查真相,还众位弟子一个清白。”何青道。 “何侄,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还有另一句话要劝你,太过相信别人,终归是害了自己。你别以为你师傅副宗主有多么高风亮节。身为一个木宗领袖,学的都是解蛊之法,居然下蛊害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我真看不出来,她空有一副绝美的皮囊,里面却是如此蛇蝎心肠。” 何青听到这话,焦急不已,连忙上前解释道:“豫叔,这件事我知道,但她绝不会是您说的这样,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要么,要么就是她有口难诉。” 郭祺豫不再听他分辩,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转身,脸上的胡须突然消失不见,又成了之前溜光水滑的年轻姑娘样子,随后身子像水蛇一样扭动起来,变成一道金光隐入空中消失不见。 “豫叔,豫叔请留步。”何青赶紧追上前去四处大喊。众弟子见识过郭祺豫的蛊术,也不敢擅动,唯恐被伤。这时空中才慢悠悠又传来那个尖细的女声道:“何侄,回去吧,我已差人去看望你的朋友了。” 何青一愣,又惊又喜,神色瞬间亮起来,他回身看向自己的部下,脸上多了几分坚毅,掷地有声道:“走,咱们回去。” 韦复盛正想卖他个面子,于是抬手示意明月宗弟子分立两侧,给何青等人让出一条路。 “何副侍,我们同为明月宗弟子,下次再上山,请不要再怀有敌意了。如果何副侍有心重新入派,我会保证何副侍一干人的安全。”韦复盛脸上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庄绩招呼弟子们摆好阵势,缓慢退出明月宗大厅正门,何青并不在意韦复盛的话,站在最后确保兄弟们都出了门才向韦复盛等人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把门轻轻带上。高士泽待这时才觉得心窝下冷痛异常,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他定睛一看,咳出来的都是鲜血。 “难道无形宗蛊术竟然这么厉害,以风为先导,真能伤人于无形?”高士泽喃喃道。左右弟子围上来把他扶到一旁休息,于宋扶着桌子趄趄趔趔走过来,咽了咽唾沫,对韦复盛道:“韦弟,我把宗主代代相传的心法都传授于你了,你,你为何不想办法制止他,反而邀请何青上山?” 韦复盛斜看了他一眼道:“蠢货。他一个中立之人,有什么必要制止。何必把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至于何青么,我自然有我的主意。” 于宋看着韦复盛冷峻的神情,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底下众弟子也噤若寒蝉不敢出声。韦复盛脸上似笑非笑地抖动了两下,自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蠢人是不配坐宗主位置的,这个位置,自然是我让谁当谁才能当。”韦复盛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另外的想法。 第56章 签文 阿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的头晕的厉害,眼前的事物一跳一跳的模糊起来,从前她发病时很快便能恢复,虽然刘信每天都来给她做治疗,说是体内寒气太盛,需要用蛊术祛寒才行,可如今这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她恍惚的看着昏暗的屋子,屋子里没有人,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但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口鼻之中有一股刺鼻的肉腥味。阿音伸出手,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银簪子,她根本不记得是谁给她的簪子,但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放手,死死地拿着,她回过头,枕头边是两个暖袖,暖袖很干净,看起来刚被清洗过。但很快,一种腐烂的感觉在她的指尖弥漫开来,她的内心生出了深深的恐惧,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曾经摸过什么,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毛骨悚然。想着想着,阿音鼻孔里那股腥味越来越浓,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低头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刘信,刘信。”阿音捶打着床边,用嘶哑的嗓音喊着。 书薇从门外跑进来扶住阿音关切道:“阿音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音呕的眼泪横流,她抚摸着胸口精疲力竭地倚在枕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轻声问:“书薇,我觉得头很疼,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们,我们不是在韦府吗,韦府的百日宴结束了吗?这是哪里?。” “百日宴?”书薇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阿音体内的蛊毒还在发作,导致了她的反复失忆。她看着阿音羸弱的样子一时语塞,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眼泪瞬间就掉下来,她掏出手帕给阿音擦着嘴角吐出的污物,安慰道:“没什么的,只是太累了,再多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去买给你。” 阿音有气无力地看着书薇,无神的双眼里露出感激之情,书薇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等到她抬起头来时,阿音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帕,书薇被吓了一跳,她朝着阿音的目光看去,阿音盯着的手帕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并蒂莲。 “你,你绣的是并蒂莲?”阿音惊慌失措道。 书薇不明就里,她木讷地点头道:“是,是并蒂莲。” 阿音把把手帕抢过来,失了魂一样嗫嚅道:“你为什么绣并蒂莲,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母亲喜欢这种花,她说看起来很热闹,我便衣物上多绣并蒂莲以解思母之情,怎么了,这种花有什么问题吗?”书薇小心翼翼道。 阿音已经无心听书薇的话,她慢慢回忆起那天路遇算命先生的场景,自己问的是刘信的妻子,那筹桶里一共掉出了三枚竹签,其中有一句诗就是说的并蒂莲。 “纵是同心难合欢,并蒂相望两不知。” “你,你是并蒂莲?”阿音抬起头,痴痴的望着书薇,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书薇不明白阿音的意思,愣在原地。 “同心,合欢,并蒂……这分明都是成双成对的意思……”阿音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最后陪伴刘信的,竟是书薇吗?阿音怕自己猜错意思,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很快又记起了另一句诗:“应叹琼华忘香尘,昔时怜人今无痕。”她想不起来第三句了,但这两句却记忆犹新。阿音慌忙问道:“书薇,你知不知道琼华是什么花?” “琼华?”书薇道,“就是琼花呀,我的家乡有很多琼花,琼花很美,满满的一大簇,只是花期很短,十几天就谢了。” 阿音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的脑袋“嗡”地一下,那股胸闷欲呕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她捂着脸号啕大哭,歇斯底里道:“忘香尘?我忘了什么??花期很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我,我怎么会是琼花……” 书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手足无措地抱住阿音到:“阿音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和我说呀。” “我不信,我不信,我又没有生病,我怎么会活不久……”阿音哭着挣脱书薇,把床上的东西都扔到地上发泄,力竭声嘶道:“叫刘信来,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书薇听到阿音说自己没病,担心她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惊慌失措道:“好,好,我去找他来,我现在就去。”说完,匆匆忙忙地跑去院子里,到处寻找刘信。 刘信正一个人呆坐在后院里,仿佛忘记了呼吸一样一动也不动,他遇到阿音时很喜欢人多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氛围,但最近却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了,其实刘信何尝不想像阿音一样大哭一场,但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只能趁身边没人的时候才敢为身边之人流下眼泪。 何青赶在书薇找到刘信以前先找到他,刘信听见身后有动静,揉了揉核桃一样红肿的双眼站起身道:“何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何青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刘信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何大哥,早些的时候那位郝姓大嫂说的,可是事实?” “那位大嫂从前是无形宗的弟子,蛊术仅次于无形宗门主,有副门主之实,虽说无形宗不以解蛊为专长,但识蛊能力绝不次于木宗。”何青说着,眼圈开始泛红,声音也暗淡了下去,“若她说无药可医,那便真是没办法了……” 刘信双颊的皮肤快速抽动了两下,眼神瞬间暗下去,苦笑了两下道:“好,好……我知道了……”刘信的眼睛生疼,他的眼泪早已干涸,想哭也哭不出来。 何青把手搭在刘信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似是在安慰,刘信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放在何青搭过来的手腕上,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是互相依靠着汲取力量。 沉默良久后,刘信看见何青身后站着一个生人,穿着朴素,不像明月宗弟子,于是问道:“何大哥,这位是?” 何青平静了心情,叫那人出来,那人上前一步,利利索索跪下。何青道:“他是韦府的下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刘信仔细看了看,仿佛有些眼熟。 “有些许印象……是不是,跟在韦复盛身边的下人?” 何青点了点头道:“前日从神女峰下来以后,听你说起韦家二姑娘的遗言,我便立刻差人四处寻找那位仆人老韩的踪迹,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还在城里,廖玶很快在一处乡下荒废的水井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看起来他是想去喝水所以爬到了水井旁,浑身是伤。应该是被折磨后逃出来的。” 刘信声音低沉,有气无力道:“怎么样,救活他了吗?” “没有,”何青失望地摇摇头,“我赶过去时,他已经不行了,廖玶说喂了他水后,他只说快带他去找二姑娘,二姑娘能救他,别的什么什么也不说,没一会儿就咽气了。虽然全身是伤,但没有新近中蛊的迹象,应该不是韦复盛所为。” “那,就是韦府不会蛊术之人做的?”刘信道。 “韦府主事的还有韦家主母,听说还有个三姨娘十分骄横,但自从分家大会以后已不知去向。很难说不是韦家主母做的。”何青示意地上跪着的人起来,继续道:“我过去的时候,他一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躲着,廖玶手底下有人见过他,说他叫哑巴,是韦复盛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刘信转向哑巴问道:“你叫哑巴?” 哑巴点了点头,努力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急切地用手比划着“不”、“没有”的意思,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刘信注意到他的袖口处露出了满是疤痕的皮肤。虽然何青给他换了新裤褂,但仔细一闻,似乎仍然从他身上传来一丝恶臭。 “他不会说话?”刘信问何青道。 何青道:“是,不会说话,但是能听懂话。他不愿意走,一直跟着我们,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何青说完,哑巴再次跪下,向何青磕了头,又对刘信磕头,刘信上前把他扶起来,那股味道更加强烈了。哑巴好像也知道自己有味道,赶紧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刘信见状叹了口气道:“都是苦命之子,韦府上下竟没有一个好人了。” “对了,刘信兄弟,二姑娘说自己父亲死因不明,我已经托明月宗的兄弟查过了,韦府老爷韦建熙确为十几年前虫宗编外人员,并且有取用蛊虫的记录。按说弟子们取用蛊虫,都应当从师傅或者门主那里取用,为防滥用蛊毒伤人,除了本门派人员练习所用,其他情况一律不给,就算自己门派使用,也必须登记在册。这一直是由无形宗监督的,绝不会有错。奇怪的是,韦建熙的记录,竟然有几次是从于宋那里取的。虽说其他弟子也有取用别派那里取的记录,可是那时韦建熙刚入派不久,甚至比韦复盛还要晚上几个月,当年明月宗鼎盛弟子数千人,他怎么会对别派的人员如此熟悉。可见情况有异。” “何大哥,辛苦你为这件事费心了,如果能查出韦老爷那时的情况,说不定也能找出我父亲去世的真相。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刘信因为感激和不知所措,脸上有些局促,眉头轻轻地皱着。 何青叫他放宽心道:“不用这么想,现在我还有些人脉,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应该的,从前杭副宗主常和我说,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再说我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阿音,有你在,她才会更好。” 何青说完,抬头看了看时辰,又对刘信道:“刘信兄弟,我先回去了,风凉,你也别待太久。” 刘信点了点头,目送何青离开。 不多时,书薇从远处急急忙忙跑来,她挨个屋子敲门,终于在这处院子找到了刘信。 “公子,您快去看看阿音姐姐吧。她醒了,但是精神不太好,说什么自己没病之类的,她好像把从前的事忘了,以为自己还在韦府参加百日宴……” 刘信心里一惊,连忙往前跑了几步,却忽然又站定,回过头来失落道:“还是你先去看着她吧,明天我再去吧。她忘记了也好,忘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刘信在原地踟蹰着,不敢去看阿音,他不知道见面以后该怎么安慰她,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怎么去做阿音的定心丸,他更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让阿音更加伤心。阿音身体越来越虚弱,刘信却无能为力,他的自责让他更加小心翼翼,阿音绝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 书薇看出了他的心事,过来扶住刘信,给刘信找台阶道:“公子,你最能安慰阿音姐姐,只要让她看见你,她一定能平静下来,这样对她的病也有好处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刘信这才定下心来。两个人一起来到阿音住的屋子,刘信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阿音,并没有人应答,他推门而入,屋子里一片狼藉,连个人影都没有,床上的被褥都丢在地上,只有那两个暖袖好好的放在床中央。刘信大呼不好,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把暖袖拿在手里。书薇随后跟进来,见此情景紧张道:“阿音姐姐呢?她刚刚还在这里。” 刘信抚摸着暖袖,暖袖上湿乎乎的,满是泪痕,他若有所思道:“这是隽宁最后给她的暖袖,想必她是记起这些事情了,瘦了刺激,一时心急跑了出去。”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呢?难道是又去神女峰找隽宁姑娘了吗?”何青焦急万分道。 “不,”刘信对阿音了解颇深,他和阿音相处时间最久,清楚阿音的为人,于是思忖道,“阿音虽然冲动,但不是不能接受现实之人,……我想,她大概会去另一个能寻到隽宁的地方。” “是哪里?”书薇问道。 第57章 抢夺灵牌 “应当是韦府,”刘信斩钉截铁道,“韦府知道消息不会比我们早,只刚两天便今天就急着发了丧,草草地建个衣冠冢算把事了了,比穷苦人的丧事还简陋,但街上的丧乐到现在都一直没停过,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刘信虽然语气平静,但上下牙一直在打颤,把他压抑着极度悲伤的心情暴露无遗。他不敢提及任何与“死”有关的字眼,仿佛他不说,隽宁就还在,只是离开了此地不再见面而已。 书薇听了这话往窗外望去,果然有隐隐的乐声在响,混杂着远处庆祝年关的鞭炮声,听起来更加让人难过。 “书薇,她应该没离开太久,我现在去追,看看能不能拦下她。你快去找何大哥或者廖玶大哥商量。”刘信说完,不等书薇回应,就慌不择路地赶紧追了出去。 刘信猜的一点不错,阿音果真来到了韦府,此时韦府的主子们为丧事累了两天,早已各回房中休息,下人们也哈欠连天守在各处,巡夜的下人并不多。阿音蹲在墙外角落处,眼泪止不住地流。阿音一点也顾不上擦,任凭年关的寒风吹的她的脸生疼,等巡夜的下人一过,阿音全身的气力恢复了一些,可还是觉得疲乏地很,她跳了几下想像从前那样翻身上墙,跳起来的高度连以前的一半也不到,整个人也喘了起来,阿音表情凝重了起来,她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身体。休息一会儿后,阿音搬了几块砖来垫在底下,手扒着墙体,一点一点爬了上去。一跃而下来到韦府院墙里面,虽然不像以前那样轻盈,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一些,以免招来韦家的下人。过了会儿她急匆匆从这个院子出来,怀里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而后又凭着记忆摸到了韦家祠堂的院子。 她来到祠堂门外,从袖口里掏出隽宁给她的银簪子,把簪子塞进锁眼里。阿音凑上耳朵去听,熟练地拧了两下,锁“哗啦”一声就开了。她学着隽宁的样子,把簪子挽了几下盘在头上,蹑手蹑脚走了进去。从戴上簪子的这一刻起,阿音再也没摘下来过它,好像隽宁伴随着簪子,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把门关上,屋子里一片漆黑,隐隐有香灰的味道,阿音左看右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待了好一会儿,才又看清楚这间屋子,样子还是老样子,跟她上次在这里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张更大一些的香案,上面摆满了贡品,韦氏先祖的排位依次摆在后面的高台上,上面都是阿音看不懂的文字,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冷风不住的吹进来。看着看着,阿音鼻子一酸,这里又冷又阴森,隽宁在这儿一定很难过。 阿音把香案挪开一点,从下往上一个个依次抚摸那些牌位上的字,她在韦府住着的时候,隽宁教给过她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她记得隽的半部分有几个小格,底下是一个方块,宁字上面是盖子。她摸来摸去,只有一个牌子是这种刻法,其余的都不是这个形状,这一定是隽宁的牌位。阿音把灵牌贴在脸上,抚摸着那两个字,用手感知着凹下去的一笔一划。从前隽宁教她写字她犯懒没有学会,如今她拼命想把这两个字的笔画记在心里,却怎么也记不住,阿音抱着牌位忍不住垂下泪来。隽宁的音容笑貌还在她眼前,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冰冷狭小的木牌了。 阿音哭了会儿,自己停了下来,把灵牌抱在怀里跳在地上,她在地上随便摸了块石头,用力把灵牌上除了名字以外的其他字刮去,随后用外衣紧紧地把灵牌裹在自己胸口,生怕灵牌被冷风吹着。她想起隽宁在这府里的日子,又想起来自己和刘信差点死在韦复盛手上,气上心来,干脆大摇大摆地走出祠堂,门也不关,原路返回来到院墙下,又搬了几块砖过来,顺着原路爬了上去,还没等她站稳,就听见院外“刷刷刷”的脚步声,阿音低头一看,吴岳林带着护卫正守在院外,见她回来立马围了上来,阿音一惊,连忙回头看去,院墙里面也围过来一堆人马,阿音左右都没了退路,她站在院墙上不知所措。 “我早料到你这小贼会来翻墙,上次我家少爷放你一命,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恩将仇报,怀里拿的什么,给我放下。”吴岳林恶狠狠道。 阿音掏出灵牌晃了晃道:“韦府二姑娘韦隽宁在此,你不过是韦府的看门狗,见到二姑娘为什么不跪下。” 吴岳林一时哑言,他看见灵牌上被刮的乱七八糟,震惊之余愈加气愤:“这牌位上的字是谁划的? “是我改的。”阿音抱着牌位从墙上滑了下来,护卫们让出一块空地,用长刀对着她,阿音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轻轻吹着灵牌上的浮尘,不经意间,阿音嘴唇一抖,两滴泪从她脸颊滑落。 “你区区一个乞丐,竟敢在我家如此犯上作乱。从前是看着我家二姑娘的面子,我们少爷才留你在这住,现在别说是你,就是那个刘信,都跟我韦府再无瓜葛。你如今还敢来祠堂偷牌位,真是胆大包天。”吴岳林咬牙道,他清楚的看见阿音手里的赤金令一亮一亮的闪着红光,所以未敢轻举妄动,“今天未过头七不宜杀生,识相的话,把牌子放下赶紧走。不然等我家少爷从神女峰回来了,他可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吴岳林把刀转了一下,刀背的光明晃晃的映在阿音的脸上。 阿音神色十分平静:“如果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呢?这城中尽人皆知,隽宁已经和刘信定了亲,她就是刘信的妻子,我今天是来带隽宁回家的。” “定亲有什么好说的,又没有成亲,她永远是我们韦府的二姑娘,是我家少爷的亲妹妹。” 阿音听得出来,吴岳林维护隽宁也不过是因为她是韦复盛的妹妹,并不是真正尊重隽宁为韦府二姑娘,她不平道:“你去问问你主子他真的认这个妹妹吗?隽宁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她活着不愿在这个家里呆,死了更不会愿意和你们同流合污。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投错胎当了你们韦家人。” “你……你竟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语,左右,还不给我拿下。”吴岳林招呼道。阿音本就料到会有此一幕,早已把赤金令唤醒拿在手里,她一手把灵牌迅速揣进怀里,左手快速地在空中画了个符,口中念了句咒语,从她身后凌空飞起两只红尾鹞,翅展半米,上体褐色,尾覆红羽,杂以黄褐色纵纹,鹞鹰低声啸叫两声,迅猛异常,贴着地面就朝护卫们俯冲而去,只一个转身,就将六七人的双臂啄的鲜血淋漓。 吴岳林迅速反应过来,他抬起胳膊抵挡,从他的手臂上飞速生长出鱼鳞一样的石片,石片坚硬锋利,鹞鹰攻了几次奈何不得,爪牙反被石片边缘划伤,收了翅膀飞回阿音头顶盘旋,阿音见鹞鹰受伤,自己喉咙也感到一阵腥甜,忍不住吐出几口鲜血。她看着手里疯狂抖动的赤金令,明白过来,随着赤金令的慢慢回醒,它不止是在吸收别人,如今也在吸收自己。想到这儿,阿音的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吴岳林趁她一愣神的功夫,马上让手下摆好阵列,十几名护卫敏捷地挽弓搭箭,朝阿音射去,两只鹞鹰休息了片刻后抖擞起了精神,扑起翅膀,发出惊空遏云的嘲哳声,数支毒箭纷纷落地。 正在焦灼之际,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唤。 “阿音。” 吴岳林一听便知是谁,他立刻调转方向,指着那人来的方向下令道:“朝那个方向射。” 阿音被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她惊惶失措道:“不,不,刘信!”两只鹞鹰替阿音冲出一条空隙,阿音拼命向前跑去,她在鹞鹰的保护下穿梭在毒箭之中,鹞鹰的羽毛被毒汁溅湿,一点点剥脱,阿音的身上也出现了血痕,她顾不得疼痛,只是拼命地朝刘信跑去。 刘信见阿音赶来,急忙画符施起一道屏障,奈何毒箭太多,源源不断而来,刘信抵挡不住,节节后退,最后一支毒箭穿透屏障之时,阿音正好赶到,一个箭步窜到刘信身边把他扑倒,两只鹞鹰也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那支毒箭不偏不倚射在阿音的腿上,阿音“啊”地一声低头看去,自己的右脚腕出正汩汩地冒出血来。 刘信也低头看去,阿音的裤腿已经被血浸湿,黑色的毒血顺着脚腕流了一地。阿音死命地按着箭伤处,蓦地抬起头,与刘信四目相对。 “怎么办,好多血。”阿音低声道,她自己也被吓住了,眼神里的惊恐和不安更甚于她对疼痛的恐惧。刘信第一次见阿音如此害怕的眼神,他再次低头,阿音的整条小腿都肿了起来,棉裤紧绷在腿上。从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阿音无法动弹,她咬紧牙关忍着,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涔涔而下。刘信当即咬破自己的手指,画符施咒,并把血滴在阿音腿上,血终于变成了正常的红色,可是还是一直在流,他目前掌握的木宗蛊术,对这种箭毒的蛊术毫无作用,根本止不住血。刘信无可奈何的咬着牙抱着阿音,眼睁睁看着阿音的脸色越来越白,对面吴岳林的队伍越来越近。 此刻,从刘信身后传来一阵杂乱喧急的马蹄声,刘信和阿音回头去看,是廖玶骑马带着几十个人赶了过来,廖玶冲在前面,快到跟前时廖玶一条腿挣脱了马蹬,整个人横在马背上,对刘信伸出手道:“把手给我。”刘信赶紧把阿音朝廖玶扶起来,廖玶拦腰抱过阿音,放在自己身前,从刘信身前绕了一圈后立刻驾马回转,廖玶身后一个部下紧接着跟过来,一把拉过刘信在自己马背上,跟着廖玶回返。 “抓住他们。”吴岳林一声令下,指挥手下继续放箭。 廖玶回头看了一眼,说出一句在场所有人都真想不到的话:“吴岳林,如果韦复盛知道当年是你害死恩重如山的师父,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重用你。”旋即驾马回身,消失在人群中。 吴岳林当即愣在原地。原来吴岳林和廖玶进明月宗之初是投在黄贺翔门下,吴岳林因黄贺翔处事严苛而叫苦不迭。不多时事变发生,吴岳林向当时的韦复盛副手献计抓了黄贺翔妻儿折磨致死,而后又杀了副手以灭口,自此才慢慢在石宗崭露头角,得到韦复盛重用。 廖玶早先被黄贺翔外派逃过一劫,近乎销声匿迹,再加上韦复盛对原虫宗、木宗弟子大肆追杀,廖玶等一干逃出明月宗的弟子这些年一直在躲藏中度过,前不久才在何青的组织之下聚集起来。 吴岳林根本没想到这件事能被廖玶知道,他脸色通红,恼羞成怒地指挥手下布阵。 廖玶的部下全体下马,自行排成两队施咒,在众弟子整齐划一的动作之下,对面的地皮像海浪一样卷了起来,直对着对方冲了过去,吴岳林让手下对着地皮射箭,那些毒箭碰到地皮,只是像挠痒痒一样戳了两下,就愣愣的掉在一旁,随后地面掀起更大的浪头涌了过来,吴岳林一行人赶紧退到另一侧,他施咒把韦府门口两座千斤重的石狮子凭空搬了过来竖在面前,地面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逐渐萎了下去。廖玶的部下并不恋战,一看廖玶带着阿音和刘信已经走远,马上上马撤离,吴岳林还要追击,忽然道路两旁两棵大树笔直的倒了下来。吴岳林措手不及,一个闪身躲开攻击,惊慌地左看右看道:“阁下是木宗的什么人?连少宗主的人也敢对付。” 天空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哈哈大笑,这声音清脆动听,随后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韦府院墙之上,她身着华丽,五官端正,四肢健壮,约有三十来岁年纪,脸上似有得意之色,抱着双臂正坐在墙上。 第58章 新木宗门主 “怎么,我几个月不在,你们这些家伙是越来越放肆了。有不服的,现在就去叫你们少宗主来报仇。”那女人爽快地说道。 吴岳林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此人竟是于宋的女儿,于箴,现任木宗门主。吴岳林记起韦复盛曾经告诫他,现在还有用得上于宋之处,在于宋父女面前还需得委曲求全些日子,于是吴岳林只得咽下这口气,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对于箴悻悻道:“箴姐,你不是带着木宗弟子去诊治外地的疫病了吗,我哪儿知道你现在回来了。” “我是在外地不错,现在各地都有零星的疫病爆发,本来我准备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只是有些狗崽子趁我不在就要闹翻天了。我爹连夜写信叫我回来主持局面,我要是再不回来,整个明月宗都要换你们少宗主坐庄了。” 吴岳林撇撇嘴,压下就怒气陪着笑脸道:“您这话说的太重了,箴姐,您是于宗主的女儿,掌管木宗这几年来,又是修缮神女庙,又是治疫祈福,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于情于理您才是当家人,派中众兄弟叫我们少爷一声少宗主,那是大家给面子,谁不知道韦少爷是于宗主的心腹,这么叫是为了显示对于宗主的尊重。您觉得不妥,我不让他们叫就是了。” 于箴并不给面子,从院墙上一跃而下,绷着脸闷哼一声道:“你不让他们叫?我看付庆臣第一个就不同意。你也不用跟我油嘴滑舌的,韦哥的心思我知道,若不是为了那所谓残存的部分水行图,你们能对我们父女这么点头哈腰的?只可惜你们想错了,我早说过我从没见过什么水行图,也没见我父亲拿出来过,韦哥他就是不信我的话。” “箴姐您别听那些小人挑拨离间,我们少爷的心意,您是知道的,不是不愿意跟您一起,实在是因为少爷前几年生意不好,需要陆家的资金支持,这才答应娶了那个陆小姐,不然就凭少爷和您的情分,他怎么会背信弃义呢?”吴岳林没想到于箴今天直接挑明了说法,绞尽脑汁拼命的说着好话。 “罢了,我也不跟他计较。”于箴冷若冰霜道,“等他回来以后你告诉他,想知道我的行踪,大可以直接来我房里问,多晚我都等着他,不必特意送两个细作来我们木宗门派,他不嫌让这俩人人传话费事,我还嫌呢。索性告诉你,那两个人已经被我已经被我活剥了挂在明月宗二门上,想要皮肉还是骨头,就让他自己来取吧。” 说完,于箴双手一伸,三两下就灵活地攀上路旁的大树,身形矫健好似飞燕一般,熟练地顺着枝条奔跑,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吴岳林生了一肚子闷气,他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手下,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知道吴岳林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吴岳林扫视一圈,猛地冲进队伍里,左右手各揪住一人的衣领,提起来扔出了队伍。那两人大呼“饶命”,吴岳林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这些日子你们二人告假频繁,定是私下与外人勾结。若不替少宗主严惩你们,我今后怎么跟少宗主交代。”吴岳林不听他二人的任何争辩,也不顾他们连连磕头,抬起手便他们念了两句,那两个人很快没了声音,随后便只剩皮肉不剩骨头,像面袋一样软在了地上。 “今日念在这两人是初犯,他们的家人我便暂且饶过。以后谁再在我眼皮底下有所动作,先当心当心你们妻儿的性命。”吴岳林道。 石宗实行连坐制,各弟子的家人均登记在册。听到吴岳林如是说,弟子们都打了个冷颤,大家都知道那两个同门行为并无过错,此举不过是杀鸡儆猴,众人虽心里有所怨怼,但也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于箴坐在树冠上远远地观望着这一切,轻蔑地笑了笑,敏捷地穿过树枝,朝何青的私宅而去。但在他之前,高士泽已经抢先一步到了何青家。 何青听到一阵敲门声,他把门拉开,哪知门外站着的竟是高士泽。何青见他孤身一人前来,又特意敲的何青家临街的房门,背后就是街道,人声鼎沸,何青想他必是胸有成竹,于是开门见山道:“高门主今日怎么得空光临寒舍?” 高士泽礼貌地做了个揖道:“看来已经有人联系过何副侍了,不然何副侍不能拿着书信开门。” 何青低头一看,刚刚韦复盛飞鸽传书的书信还在自己手里,何青自然以为敲门的若非自己的部下,也定是韦复盛的使者。何青拿起书信晃了晃,淡然道:“高门主一定猜的到这信上的内容吧。” “我想是韦门主来信,邀请何副侍共讨明月宗逆贼之事吧。” 何青点点头,高士泽只说对了一半,信上还有一句话: “事成之后,立音为主,赀一人之半。” 韦复盛在信中许诺何青,结束以后,承认阿音为继任宗主,明月宗资产他与何青五五分成。何青方才思考良久,现下高士泽的人也不少,他对抗韦复盛和高士泽双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也没有合适的时机,他虽不想受韦复盛辖制,但阿音身缠重病时日无多,他本想使韦复盛和高士泽内斗,瓦解于宋制下的明月宗,再渔翁得利,但眼下显然来不及了,若是阿音不在了,他便再也没有支撑了,所以他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高士泽见他面露难色,知道韦复盛传书之举正中自己下怀,得意道:“我今日前来,就是特意劝告何副侍,不要走了错路。” “高门主怎知此路不通呢?”何青问道。 高士泽长出一口气道:“你有非拒绝不可的理由,我想何副侍也不想与亲手杀害老宗主的仇人合作吧。” “这是什么意思?”何青大惊。 “你不知道老宗主是怎么死的吗?”高士泽道。 “不是于宋下令,将老宗主投入水牢放出鳄鱼吗?” 高士泽缓缓道:“于宗主只不过是为了得到赤金令用手段威胁老宗主,真正下死手的是韦复盛,他逼问老宗主不成恼羞成怒,还没等于宗主下令,便用一柄铁制长剪,活生生剪断了老宗主的脖子,于宗主也吓的心惊肉跳,只是当年于宗主被韦复盛扶上宗主之位,万事都得倚仗于他。这几年来韦复盛愈加跋扈,视于宗主为无物,于宗主又想起此事,深觉不安,便逐渐和韦复盛生了嫌隙。” 何青听到这话,脑子“嗡”地一声,他不敢联想老宗主死状之惨烈,哆哆嗦嗦道“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老宗主的尸骨虽然已经化灭。但于宗主取了一块断裂的颈骨埋在了水牢地下,上面还有被剪断的痕迹。于宗主担惊受怕,虽不愿意和韦复盛杀人灭口,但迫于其淫威也不得不屈服。后来于宗主特意将颈骨藏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事发之时我并不在场,在场的有于宗主,于宗主的女儿于箴,韦复盛在明月宗的徒弟付庆臣,还有吴岳林。吴岳林和付庆臣都是韦复盛的人,但于箴因与韦复盛争夺继任宗主之位故向来不合,且在明月宗受韦复盛排挤已经被于宗主外派很久了。再者于宗主自己也害了老宗主,若不是事已至此,于宗主明白无论是对于韦复盛,还是对于你们,他必须有所抉择,他又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我,让我来找何副侍呢?”高士泽还是轻蔑的语气,斜着眼睛看何青道。 何青眼神一阵晕眩,他眼神里全是悲愤,过了会儿他才一字一顿道:“于宋让你来告诉我这些,是要我帮你们除了韦复盛吗?” “那倒不是,除了韦复盛还有你们,于宗主的人没你们两方多,在哪里不都是傀儡吗?”高士泽说完,后退一步行礼,道了声保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何青的视线。 “傀儡?”何青一愣,突然明白过来,韦复盛和他合作,立阿音为宗主不就是想把阿音当傀儡,再慢慢夺回明月宗的控制权吗?原来韦复盛打的是这个心思。 “韦复盛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把一半的明月宗拱手相让。“想到这儿,再想到老宗主的惨死,何青怒从心头起,一拳打在墙上,任凭鲜血顺着胳膊滴在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眼前的眩晕过去,何青这才看见门外还站着个女人。那人抱着双臂正盯着他,眼神十分复杂,见何青回过神来,手背也鲜血直流,她又收起了神情,流露出一丝心疼。 “你是何青对吗?”那个女人问道,语气有些许温柔。 何青看她不像歹人,便疲惫的点了点头,刚才的一拳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那个女人大大方方走过来介绍道:“我是于箴,我父亲是于宋宗主,这几年木宗一直由我接管。” 何青摆摆手,转身就往屋里走,他今天不想再见任何明月宗的人了。 于箴冲到何青面前拦住他道:“我还没说明来意,你怎么就要走。” 何青见她长相丰神绰约,神色从容,浑身上下自有一股松弛亲近感,也缓和了语气道:“于姑娘来找我,我大概也知道所为何事。在下今日有些劳累,于姑娘有什么话请改日再说吧。” 于箴并不打算挪身让路,她从袖口里抽出一卷羊皮道:“别人的话何副侍可以不在意,但我和他们不同,何公子今天要是不请我喝杯茶,吃亏的是何公子。”何青一见那卷羊皮立刻来了精神,瞪大眼睛望着她,于箴把羊皮放回袖筒里,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把何青拉进了屋里,悄声道:“何公子一定认得这是什么。” “是《水行图》残卷!”何青急道,“原来在于姑娘手里。” 于箴不慌不忙道:“既然我来找何公子,那我就首先表明诚意。我父亲胆小懦弱,十几年前韦复盛强行扶他上位,那时候我年纪也轻,跟着父亲和韦复盛害了不少明月宗的同门,韦复盛杀害老宗主时我也在场。后来明月宗改组重建,韦复盛想让自己的手下接管木宗,父亲却把木宗交给我,从那以后我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挤兑。半年前父亲派我外出,名义上是带领木宗弟子救治疫病,实则让我按照原副宗主的方法,重新绘制水行图。可是原副宗主那么多年的努力,岂是一朝一夕所能复刻的,我们木宗弟子历时半年多,也只完成了不到六分之一。我知道韦复盛和高士泽谁都想要这张水行图残卷,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在哪儿。我今天来,就是想把这个交给何公子的。” 于箴说完,眼神坚定异常,仿佛已经成竹于胸。何青看着她的样子,大有当年明月宗鼎盛时期,杭于万人之上发号施令的风范。他虽然知道于箴也是敌人,但还是从心底不由得感叹一声,这才应该是明月宗少宗主的气概。 何青深吸一口气道:“你想要什么?” 于箴无奈地笑笑道:“换我和我父亲两条命,仅此而已。” “除了水行图,我还有一事需要于姑娘帮忙,就看于姑娘愿不愿意了。” 于箴略一沉思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兄弟的娘亲前段时间被你父亲的人抓到了神女峰上,我希望于姑娘把她放了,然后我会考虑于姑娘的建议。”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人不是我父亲抓的,是高士泽为了讨他欢心搜罗城中美妇抓上山去,应该不下数十人。七天之内,我会派人护送她回来。”于箴信誓旦旦道。 送走了于箴,何青来到阿音的院子,还没进门,就看见云河的药箱放在门口,想来廖玶接回阿音后必是第一时间请了云河来救治。 “何大人来了。”云河见何青进门,行礼道。 阿音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不住的咳嗽着,她的发热还没好利索,这下更重了,额头上也都是细密密的汗珠,显然中箭的腿还在剧痛,伤口处虽然已经包了几层,但还是不断地有血渗出来。 刘信注意力都在阿音身上,他眼眶通红一言不发,拿毛巾给阿音轻轻地擦着汗。书薇给何青倒了杯水递了过来,何青接过水,坐在阿音身边小心翼翼问道:“还疼吗?” 阿音咧了咧嘴,紧皱着眉头道:“我没事,一点小伤罢了。”话音还未落,便“嘶”的一声叫出来。 见此情景,刘信更是心疼不已,他问云河道:“可有什么止疼之法吗?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云河摇摇头:“该用的药都都用上了,箭头上下了毒,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效,只能再等等看。” “怎么连刘信都不告诉一声,就自己跑去韦府。你想做什么,可以让我们陪你去,”何青不忍心责备她,语气轻柔道。 阿音失落地低下头,她知道何青不是怪她乱跑,而是在为她的身体担心。大家都以为瞒着她能让她开心一些,阿音又怎么说的出口,说出来自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数了吗,这不是辜负大家的好意吗,就算说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也已是无力回天,给关心她的人徒增烦恼罢了。 想到这些,阿音耸了耸肩,把眼泪咽进肚子里,费力地咳嗽两声,故作轻松道:“我去把隽宁接回来,我们都在这儿,只有她一个人在韦府,她一定很孤单。” 说完,阿音从怀里掏出隽宁的灵牌,灵牌被阿音揣在怀里,护的好好的,连一点磕碰也没有。刘信一见到牌位,顿时声泪俱下,抱着它蹲在床边痛哭,阿音撑起上半身,抚了抚刘信的肩膀,也抽抽搭搭抹起泪来,何青等人亦是动容,何青把刘信扶起来,接过牌位交给门外的部下,嘱咐道:“收拾间宽敞的屋子给韦二姑娘住,屋里多放几个炭盆,别冷着韦二姑娘。” 阿音和刘信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阿音又拿出一本皱巴巴的书,叫何青道:“何大哥,这本书是李老先生给我的,我之前送给了书薇,我猜这本书还留在韦家没有带出来,就正好也把这本书偷了回来。” 书薇见阿音嘴唇干裂,正在倒水想拿给她喝,她扭头一看,正是先前阿音送给自己,自己落在韦家那一本。 何青走过来,诧异地伸手道:“我看看。” 这时书薇拿着杯子走到阿音床边,阿音也恰好伸出胳膊递给何青,两人手臂一撞,水整个泼在书上。阿音一阵惊呼,书薇也吓了一跳,赶紧用袖子去擦滴落在阿音身上的水,阿音则伸手去捞掉下床的书,云河和刘信、何青也迎过来,刘信着急看阿音,何青一边注意阿音一边回头看书,几个人乱成一团。 阿音斜着身子把书捡起来拭了拭。这书似乎比别的书更容易吸水,转眼间就已经氤湿,她赶紧翻开内页查看,这一看不得了,潮湿的内页居然有夹层,虽然纸张厚度跟寻常的书并无区别,但每隔几页的空白处都显出了笔画来,其余几人看到这一幕也呆在了原地,书薇赶紧拿了把小刀,接过书细细地刮了几下,刮去表层的文字后,里面竟是一层极薄的羊皮纸,歪歪扭扭地画着图形。 几个人站在床边都面面相觑,何青最先反应过来,他颤抖着捧起羊皮书,从眼角不自觉地淌下一行清泪。 “这……这竟然是《水行图》残片……居然就在这本书里……”何青的嘴角抖的像筛子,几个人把有图形的几页撕下来,何青从口袋里掏出于箴给他的残卷,缓缓展开,那残卷有半米宽,两臂长,何青拿着残卷和书页仔细对比着,果然有几部分可以拼接到一起。 何青看着图上的一笔一划,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又把他带回了曾经的那个午后,仿佛杭就在眼前,他细致地磨着墨,耳边传来杭带着笑意的声音。 “何兄弟,等这副《水行图》绘好了,以后再有疫毒的时候,治疗起来就方便多了。疫毒并非寻常疫病,普通的药材收效甚微。你看,如果上次我们把蛊虫下在神女峰副峰东头的泉水里,整座城镇西北方就都可以通过水井喝到解药了,我又根据十二长生历法,根据《水行图》对照了近五十年来疫毒发生的方位、时辰,这样还可以大致预测下一次疫毒,提前做好防范……” 旁边的何青一边听一边摇头晃脑,对杭的话并不甚在意,一心只想着空闲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去跑去跳,阳光从窗外洒进屋子,晒的他身上暖暖的。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竟成了他人生里弥足珍贵的回忆,成了他夜晚辗转反侧时治愈孤寂的良药。几个月后明月宗叛乱发生,所有的美好一夜之间崩塌,那张水行图被割成几份,散落在人群之中不知去向,连同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一同埋葬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 “水行图?这是我娘的东西?”看到何青的反应,阿音很快明白过来,她转头看向何青,何青早已泪流满面。 “是,是你娘的东西。”何青道。“原来它一直在李老先生的手上。想必他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劝你学医,跟他去云游,应当是不想你沾惹那些前尘往事。但命运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云河怔怔地看着几人,仿佛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师傅的眼神,总是深邃又让人捉摸不透的,似是有许多的秘密。他也只教我一些简单的解蛊方法,房间里那些记载蛊术的书,他说会让人走入歧途,不让我看,他自己也不看,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师傅又总是一个人对着那些书叹气。” 阿音摩挲着这些羊皮残卷,把脸贴在上面,感受着母亲的温度,很快又虚弱的咳嗽起来。刘信轻轻拍了拍阿音的后背。 “何大哥,这张《水行图》,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音的娘亲为什么要制作它呢?”刘信问。 “它和赤金令一样,是明月宗重要的信物,赤金令赫赫有名,是提升蛊术的神器,但水行图不为人所知,仅众位门主得窥真容,其上有神女峰附近全部的山泉、水道、古井的位置,和地下水流的分布与走向。当时疫毒频发,副宗主为解百姓苦痛,萌生了此想法,可以投药疗病防毒,治病救人。在她掌管木宗期间,木宗数年的人力物力全都投入于此,投入了全部心血。”何青说着,眼神熠熠生光。 还有一句话,何青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副水行图首次展出是在杭与老宗主的大婚现场。透过羊皮纸上斑驳泛黄的痕迹,何青仿佛又听到了那天环佩叮当的声音,看到了凤冠霞帔的杭缓步向他走来。 第59章 是围城 小何青在于宋的房门外侧着耳朵听了很久,狠狠朝里面瞪了一眼,发了疯一样撒开腿跑了起来。明月宗到处张灯结彩,挂着红绸和灯笼,像是要办喜事一样热闹,但何青顾不得这些,他三两步跑到杭的屋门前,气鼓鼓地“砰”地一声推开门。 屋子里六七双眼睛一齐看过来,见是何青进屋,这几位木宗弟子恭敬地低下头对何青行礼致敬。这些弟子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甚至还有一位头发已经花白,虽然何青不过十七八岁,但何青在明月宗低位仅居于宗主副宗主及主侍黄贺翔之下,为明月宗实际掌权者第四人,手持青色赤金令,号令数千人不在话下,所以他们都对何青毕恭毕敬。 何青亦是低头回礼,而后他抬起头寻找杭,杭正在桌边坐着,聚精会神地摆弄着纸笔,绣着花鸟图案的裙摆垂到地下,若隐若现地显出她修长纤细的双腿,虽然她这半月来一直在工作,没怎么睡过,脸上稍显疲惫,眼圈也通红,但整个人看上去依旧神采飞扬。 听到门响,杭并没有被吓一跳,而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脸上露出柔和舒展的笑意,用她一贯温婉的声音关切道:“何兄弟,你来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先回去,有什么别的情况再来汇报于我。” 何青被她的笑容感染到,气已经消了七八分,等木宗弟子出了门,何青轻哼一声道:“副宗主,我刚才路过于门主那里,韦门主和于门主他们又在嚼舌根,说你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能耐,定然是给宗主和黄大哥他们施了催情蛊,陪酒卖笑收买人心,唬的大家对你言听计从,把木宗给你不说,还单独设立副宗主的职位,如今宗主还下令大办喜宴要娶你为妻,来进香的百姓每人送手信一份以广施恩惠,简直是亘古未有之耻辱。若不是副宗主你嘱咐我不要与他们起冲突,我定要上前好好理论一番” 杭听后,只是淡淡一笑道:“这几年来哪天断过嘲讽呢,理他们做什么。” 何青愣头愣脑的冲进来说了这许多话,却见杭并未震怒,自觉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冲动,便弓身行了礼,低声道:“何青不应该把这些话说给副宗主听,污了副宗主的耳朵。只是……只是我实在不服气副宗主被人这样侮辱。” 杭站起身,顺手从桌面上拿起杯子,给何青倒了杯水,走到他身边递给他,微微蹙眉道:“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虽然我自己不在意这些,可是你经年累月跟着我,难免不被牵连,想必他们也一定在背后议论了你。说起来,你为我承担了太多,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你辛苦了。” 何青闻见杭身上传来的一股芬芳馥郁的醉人花香,又见杭这样言辞恳切,顿时受宠若惊红了脸,他连忙后退一步,按着起伏的心跳口不择言道:“副宗主千万别这样说,能为副宗主效劳,是何青的荣幸,是何青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何青跟着副宗主,就是现在立刻死了也无怨无悔。” “好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要在我身边保护我,没我的允许,你可不能死。”杭说完,爽朗的笑起来,何青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在笑什么呢?”门外响起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 何青一听便知,是宗主来了,他赶紧退到一侧低头站好,恭恭敬敬迎接宗主。随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约四十岁年纪,身姿挺拔健硕,只是脸上戴着半张金制面具,听说是其年幼之时烧伤所致,明月宗无人见其真容。何青抬头看去,宗主身后跟着的是主侍黄贺翔,黄贺翔一眼看见站在角落里的何青,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像两个孩童般纯真。 杭见到宗主前来,立刻欠身鞠手行了个民间女子常用的万福礼,如同小女儿之态细语娇嗔道:“宗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平日里处理公事的时候,宗主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呢。” 何青看着杭,她的眼睛神采非凡,整个人全然不似刚才庄重自持的长姐姿态,这样呢喃撒娇的样子,杭只在人后宗主面前才会有,何青知道她对宗主的感情,他虽觉得杭并不是因为自己而开心,多少有点沮丧,可他还是真心希望杭能永远像现在一样高兴。他喜欢看到杭明媚皓齿顾盼生辉的样子。 “你这是埋怨我了,虽然你我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可是近几日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来看你。”宗主把杭拉到床边坐下,关心着她的近况。 黄贺翔走到何青身边,一条胳膊搭在何青肩上,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另一个肩膀打趣道:“何兄弟,你嫂子厨艺好,等下周宗主和副宗主大婚之时,让你嫂子过来露一手,你也尝尝她的手艺。不是我夸海口,咱们整个明月宗的弟兄,在这方面没人能比得上你嫂子。” “黄大哥,你能娶到嫂子,可真是有福气,这福气也送我几分吧。”何青露出羡慕的神色。 “哈哈哈哈,”黄贺翔笑道,“你不用羡慕我,我何兄弟生的英武伟岸,将来必有世间最好的女子相配。” 何青腼腆的低下头,眼神却看向了杭。 宗主此时已经站起身,对黄贺翔挑了挑眉道:“贺翔,刚刚于门主是不是差人过来,说有要事禀报。” 黄贺翔不明就里地“啊”的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反应过来,接话道:“是,宗主,于门主的部下确实来过。” “杭,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有什么事就交给何兄弟去做,或者让贺翔帮忙,都可以的。”宗主抬起腿,边往外走边道。 杭看出这二人的端倪,脸上稍显沮丧,她赶紧从枕头下抽出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色婚服,捧到宗主面前道:“宗主,再过几天就是大喜之日了,这是何兄弟带人转了六七个城镇,请了最好的裁缝制的襦裙,您看看合不合适呢?” 宗主头也不回的敷衍道:“何兄弟的眼光自然是好,这形制很衬你,你穿什么都好看。” “宗主,”杭急切地叫住他,走到桌边把一大张羊皮卷拿到宗主面前,敬小慎微道,“宗主您看,根据木宗外派弟子的收集的情况,这份《水行图》我已经完成一大部分了,这几天我赶赶工,成亲那天把它当做贺礼献给我们神女峰的百姓,好不好?” 宗主这才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一眼杭手里的水行图,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办事一向让人放心。别太累了。” “宗主,宗主……” 不等杭行完礼,宗主就头也不回地带着黄贺翔出了屋子,杭追出门去,也只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越走越快的身影。 杭扶着门框,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自言自语道:“宗主总是很繁忙的……算了。何兄弟,你来帮我看一下,看我这幅水行图还有什么地方画的不到位。” 未等何青回答,门外传来通报声。 “副宗主,木宗第五批弟子已经把神女峰五十里外四个乡镇所有水道沟渠里带标记的蛊虫采集完毕,现正在明月宗大厅候着,等待副宗主接见。第八、第九批去往东西两镇二检水样的弟子也已经返回,现在正在上山。” “好,我马上就来。”杭把水行图卷起来锁进柜子里,带着何青去往大厅。 何青跟在杭的身后,他看着杭在路上不住地按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心疼不已。何青参与了水行图的大半工作,他知道杭的辛苦。绘制水行图的前期准备,都是杭亲自带人做的,她怕打扰百姓,乔装为农妇,爬遍了神女峰群的十几所主峰副峰,在每一眼山泉处做好标记,释放精心挑选的无毒水培蛊虫,再去城镇收集样本,回来一一对照,一整年里,她有大半年都不在山上。在这之前诊治疫毒期间,更是与百姓同吃同住,亲身试毒,再用蛊虫叮咬自己以获取疗效。后来她下山每到一处,都有百姓认出她来,见杭远远的带人过来,村民们倒头便拜,称她是神女娘娘。杭甚觉惭愧,不愿受百姓跪拜,这才回到明月宗整理资料,着手绘制水行图。不仅百姓如此,木宗全体数千弟子更是对杭心悦诚服,不仅跟随杭学习木宗蛊术,也学习杭的为人处世,在百姓之中享有盛誉。日子久了,连何青也差点忘记,杭也只是一个刚刚年及二十的年轻姑娘。 大婚前一天,何青和杭把日常工作做完已是半夜,杭坚持要把木宗这个月的进出账目再看一遍,,何青看着杭朦胧疲倦的双眼忍不住劝道:“副宗主,您去休息吧,要是今晚休息不好,明天大婚流程繁琐,累垮了身子怎么办。” 杭笑笑推辞道:“不要管我了,这些年都习惯了。今天太晚了,我给你放个假,不必去巡夜了,你快回去睡吧,明天可以晚点再过来。” “副宗主,您还是去休息吧,明天是大喜之日,别让百姓们看见一个眼睛通红的新娘子。” 杭想了一想,知道何青既是关心自己,也是在逗自己开心,便不再推辞,略笑了一笑,回房休息去了。 看着窗外十五的满月亮堂堂的,何青却高兴不起来,对他而言,杭成亲与否其实并无大碍,他还是可以与其朝夕相处,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变了一样,心里烦闷不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独自去巡夜。 明月宗的红灯笼没有让他心情好一点,反而更衬得灯笼之下的整个通道漆黑漫长。他从明月宗后门出来,想去后山上透气,没走几步,却远远地看见黄贺翔和宗主站在树下,身边再没跟着别人。 他二人站的很近,在小声说着什么。何青不想窃听什么,于是立刻转身打算离开,但隐隐约约传来的一个“杭”字让他停了下来。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何青还是往旁边退了两步,站在一棵大树下做掩护,准备听上几句。 “……现在发展的很好,贺翔。”宗主赞许道。 “贺翔知道宗主早有此意,贺翔不过是替宗主挑明罢了。能与宗主不谋而合,贺翔荣幸至极。”黄贺翔道,“副宗主风头正盛,也颇得民心,您有这样一个女人作为妻子,对于您的威望,及我们明月宗扩大影响,都是能锦上添花的。” 宗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她在木宗刚崭露头角时,你便让我多留心她,如此看来,这步棋走的极妙。” 何青皱起了眉头,心里嘀咕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宗主并非娶副宗主为妻?”他来不及细想,又听见黄贺翔说道: “这些年您对副宗主的刻意栽培,终于一树百获,副宗主不仅才干出众,对您更是死心塌地。整个明月宗谁不称赞一声您和副宗主是佳偶天成。”黄贺翔说完,降低了音量道,“自从办喜事的消息散出去以后,百姓的香钱,比以往多了数倍。这两天,各城镇大小官员的贺礼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何青再也听不下去,他略一迟疑,本能地想上前去,这时理智却占了上风,使他定在了原地。片刻后,他清醒过来,回身准备离开此地,不料扭头的时候碰到了头顶的一根树枝,那一串树叶哗啦啦地响起来。宗主和黄贺翔立刻警惕地看向这边,黄贺翔挡在宗主身前呵道:“是谁?” 何青知道已经来不及走了,只好想个理由,走过去行礼道:“参见宗主、主侍大人。副宗主刚才又把明天的流程和用具核对了一遍,让我来秉明宗主,是否还有需要修改和调换的地方?” 何青与黄贺翔私交甚好,平日里都叫他黄大哥,只是当着宗主和其他的明月宗弟子,还是称呼他为主侍大人。 宗主和黄贺翔都心知肚明,刚才的话必定是被何青听到了。宗主面不改色道:“没有了,都安排的很好。” “是,何青告退。”何青抬头看了眼黄贺翔,然后缓缓后退了几步,转身向明月宗大厅走去。 等何青进门后,宗主颇有深意的看着黄贺翔,黄贺翔立刻领悟到了宗主的意思,亦躬身作揖道:“宗主请放心,我这就跟去看看,何副侍是聪明人,明天宗主大婚,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得到宗主的点头授意后,黄贺翔随即快步跟上了何青,何青在明月宗里左转右转,一直走到木宗的藏书阁才停下了脚步,他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定,胡乱翻了两页后又把书合上,背对着黄贺翔半开玩笑道:“这么晚了,黄大哥怎么还不睡,是来监视我的吗?” 黄贺翔知道他早已发觉自己跟在他身后,便大大方方去何青对面坐下,把他手里的书拿到一边,笑道:“何兄弟似乎心情不太好,是对宗主有什么误会吗?不妨说出来,我帮何兄弟排忧解难。” “误会?”何青瞪大了眼睛,有些怨愤道,“何青不敢,宗主做事从来不会有错。” “那就是对我有意见了。”黄贺翔道。 “黄大哥,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难道宗主不是真心喜欢副宗主吗?难道宗主娶她,只是为了那些名利?” 黄贺翔正色道:“何兄弟,你怎么会相信宗主没有感情。宗主怎么对副宗主的,你我可是看在眼里,虽然我们明月宗男弟子众多,可女弟子也不少,除了副宗主,宗主还这么重用过第二个女弟子吗?提拔她为木宗门主,又为她创立副宗主一职,副宗主手持赤金令,号令半数弟子不在话下,如果这都不算有感情的话,还要怎么样才算呢?” “这些我知道,可是……” 黄贺翔没让他把话说完,又继续道:“最近整个明月宗到处是流言,要么说副宗主是因为长相貌美俊俏被宗主看上,要么说是因为她功高盖主才有了这桩婚事。但是何兄弟你想想,这都不是副宗主的缺点啊,而是对她名声锦上添花的东西,怎么就成了避讳不能提之事,好像她的容貌、能力反而让她低人一等。” 何青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微微点头道:“……是,黄大哥你说的有理。近来明月宗流言越来越多,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说副宗主貌若天仙,就单说才干,这么多年来,明月宗也无出其右,难免有别有用心的人去嫉妒诋毁她,何兄弟,别人说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应该被影响。这些道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到这儿,何青羞愧不已,他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攥紧了手,松了一口气道:“黄大哥,对不起,是我误会你和宗主了。副宗主对宗主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只是,只是担心她痴心错付……” 何青说完,想起杭看向宗主的眼神,从他进明月宗之时,杭的眼里从来便只有宗主一人,她把宗主奉若神明,提起来的语气都是满含笑意的。 “副宗主痴心可鉴,可这明月宗的痴心人又何止副宗主一人。”黄贺翔站起身,在藏书阁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突然看着何青道。何青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藏起眼神。黄贺翔又道:“何兄弟,宗主位高权重,很多事都不便言明,我也只是代宗主传达意思罢了。但你我之间不同,你年纪小,我把你当自己的兄弟,你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何青细细琢磨这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何兄弟,宗主很是关心副宗主的情况,也信任你的人品和能力。既然今天的误会解开了,那么此事也就不必要告诉副宗主知道了,以免让副宗主徒增烦恼。” 何青起身连忙道:“黄大哥,我懂你意思,请宗主放心,我们都是为了明月宗的未来,我不会做对明月宗无益的事。” 黄贺翔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他拍了拍何青的肩膀,满意地离开了。剩下何青一人在藏书阁,他把书慢慢插回书橱,仿佛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立着,直到鸡鸣三声,才微微一动,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第二天,何青处一片钟鸣鼎食的之中浑浑噩噩的游走,什么撒豆谷、跨马鞍之类的流程他一概充耳不闻,眼睛只盯在盖着红盖头的杭身上,与何青同坐一桌的还有石宗、水宗、无形宗等等几大门主,无形宗宗主郭祺豫已年逾半百,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参加婚宴,酒过三巡之后,郭祺豫不胜酒力,原本花白的头发渐渐显出黑色,声音也尖细起来,举手投足颇有女子柔媚之风。韦复盛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不耐烦之色,对着杭的方向嗤之以鼻。其余弟子把酒言欢,甚者舞刀助兴。 何青只觉得烦闷,独自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来,醉到昏昏欲睡之时,只听得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何青顺着声音看去,杭站在高台上,一把扯下了红盖头。 今日的杭红装素裹,不似平日里朴素端庄,而是螓首蛾眉,朱唇皓齿,仿佛世外仙子一样千娇百媚,更有一种出尘脱俗之感。杭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后莞尔一笑,明月宗弟子见到此等容貌惊叹不已,纷纷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拍着手赞叹起来。何青更是被震惊到,张大了嘴,直愣愣地看着杭,他从椅子上慢慢起身,动作极轻极柔,生怕打扰了这份美好,好像这一刻,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和杭。杭环顾四周,眼神落在了何青身上,她看见何青痴痴傻傻的样子粲然一笑,何青登时连呼吸也忘记了,直到杭朱唇轻启,何青才全身一震。 杭玉手一挥,一幅完整的水行图从上空垂下来,画上的一草一木,一笔一划,皆为杭治下木宗弟子全体呕心沥血之作。何青转头看向墙上的晷影,与十几年后自己的目光慢慢重合。十几年后的何青眼神落在那几片发黄起皱的水行图残卷上,脸颊有些冰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手过之处皆被泪水浸湿,眼前不再是二十岁杭的温柔善意的眼神,而是十七岁阿音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人终究会被执念束缚一生。想到这儿,何青兀自笑了起来,数十年弹指一挥间,一切都在往前走,原来困在时光里的终究只剩了他一人。 第60章 人人皆为局中人 于箴左手画着符,以几乎不可见之速度飞快地从一棵树穿梭到另一棵树上,游走在枝干之间,仿佛已经与其融为一体,不受任何束缚一样。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神女峰侧峰的半山腰上,于箴抬头看去,半年不见,主峰上的明月宗规模似乎比她临走之时又壮大了不少,高台厚榭拔地倚天,数千幢黑塔砖木结构的楼阁排列整齐紧贴在石壁上,屋顶都用铜瓦铺盖,足足有九层之高。正中的主阁又分为大厅和侧室,墙壁都用漆黑的的铁金砌成。整个明月宗高耸巍峨,厚重古朴,外观气势非凡。 于箴走到侧门外,两旁的弟子不敢拦她,都连忙弯腰行礼,自觉把门拉开。于箴深吸一口气,倒背着手,昂首阔步向于宋房间走去。没等她走近,就看见韦复盛带着付庆臣和几个心腹从于宋房间出来。于箴上前挡住韦复盛的去路,脸上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绕着他走了两圈,一边摇头一边咋舌道:“许久未见,韦哥还是这么气度不凡。只是眉间略有愁容,是府上有不顺心之事,还是新夫人不遂心意惹人厌烦?” 韦复盛对她并没什么兴趣,只是朝于箴微微侧身,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道:“于门主还是美艳动人,一点没变。” 于箴听了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抱起胳膊提高了音量道:“韦哥,我早说过你那夫人太过小家子气,做不了一府主母,你我成亲才是正事。怎料你新夫人心机如此之深,任谁都看得出来,婚后半年不到便生了孩子,定是婚前便怀了身孕,她必然是用这种手段逼你迎她过门。我真替韦哥不值。“ 于箴说完,不顾付庆臣在场,伸出手轻轻搭上韦复盛的手,贴近一步在韦复盛耳边暧昧道:“我知道,韦哥心里还是有我的。” 付庆臣横插在二人中间,板着脸道:“请于门主自重,少宗主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你算什么东西,我和韦哥说话,有你什么事?”于箴听到“少宗主”三个字眼神立即凌厉了起来,怒道。 韦复盛察觉出于箴神色不对,示意付庆臣退下,微微俯下身子离于箴近一些,耐着性子劝慰道:“于大姑娘,内子淑质英才,绝不是您所说心机颇深之人,若有遭人诟病之处,也是在下的错,与内子无关,请您不要迁怒内子。庆臣少不更事,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替他赔个不是。” 韦复盛说完,轻轻拱手赔礼。于箴见韦复盛服软,也觉得刚才有所失态,她虽然处处针对陆明缇是假,但以此为借口试探韦复盛的态度才是真,她在意的其实还是明月宗。 于箴并不想让韦复盛看出来自己的意图,于是平息了怒气,顺势而下转言道:“蝼蚁之辈,不值得韦哥替他赔不是。只是韦哥如此维护那个女人,此女果真有些手段。韦哥,我不急在这一时,将来你想通了,休了她回来娶我,我也等着。” 韦复盛直起身子,揶揄道:“听闻高门主对于大姑娘情根深种,多次在于宗主面前求娶姑娘,于大姑娘都置之不理。我自问并不及高门主潇洒风流,于大姑娘何不给高门主一个机会呢?” 于箴撇了撇嘴不屑道:“他怎么配跟你相提并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目的,和我成亲不过是为了从我父亲那儿得到明月宗罢了。韦哥,只要你娶我,这明月宗我做陪嫁送给你。” 韦复盛听了这话,轻蔑地笑了笑。他何尝不知于箴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这些话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这时一个石宗弟子快步前来,给于箴和韦复盛挨个行礼后,在韦复盛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韦复盛马上脸色大变,板着脸对于箴道:“于大姑娘,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先失陪了。”说完,不等于箴回应,便带着付庆臣急匆匆地离开。 于箴看着几人的背影轻哼了一声,推开门进了于宋房间,她转身小心翼翼地把门锁上,回头看见于宋手捧着一本书卷正聚精会神地读着。 “父亲,”于箴走到于宋面前跪下,看着于宋满头的白发声泪俱下道,“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我见韦复盛刚从您房里出来,他来做什么,他没有伤害您吧。” 于宋赶紧把她扶起来,也垂下泪道:“好女儿,我没什么,他是来报告日常工作的,说完就走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父亲别担心,我在外每天的行踪只有几个亲近之人知道,下属弟子一概不知,韦复盛想害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好箴儿,这些日子你瘦了不少,可是太过操劳了吗?”于宋叹了口气道,他额前的白发一抖一抖地,手也颤颤巍巍的,根本不似在韦复盛面前强健的样子,仿佛见到了女儿,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于箴抚着父亲布满皱纹的双手,切齿道:“不亲手杀了韦复盛这个犯上之人,我一夜也睡不踏实。” 于宋低下了头沉默着,眼下明月宗分崩离析,自己手下的木宗弟子又不擅打斗,杀韦复盛谈何容易。 “箴儿,高士泽前几天又提起成亲之事了……这孩子现在对我倒也算忠心,没做过逾矩的事,手下的水宗弟子也是一支可以争取的力量……只是你不愿意,我不想委屈你……”于宋犹豫道。 “父亲,韦复盛从前对您也是言听计从,可现在却养虎为患,这些人都是浪子野心,我们怎么能轻易相信呢?您放心,就算我们杀不了韦复盛,他想除掉我们也不是容易之举,他现在四面树敌,暂时还不敢窜逆上位,若是失了民心,高士泽何青之流又虎视眈眈,他也绝对痛快不了几天。” 于宋的眉头皱成一团,吞吞吐吐道:“箴儿,可我一路走到今天,也不是名正言顺来的,一想到十几年前的疫毒死了那么多人,我现在都害怕,当初为了得到百姓支持,是我和韦复盛下了疫毒解药后再宣扬出去,这才……” 于箴赶紧捂住于宋的嘴,急切道:“父亲,您糊涂了,什么解药不解药的,那场疫毒是天灾,是天灾,不是人祸,死了那么多人与我们何干,百姓就是您救的,您是百姓的英雄……” 于箴狠狠地把“天灾”二字重重地重复了两遍,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心虚地低下了头。 “父亲,到了今天这一步也是没办法的事,过去的事,您就都忘了吧,韦复盛高士泽他们不会说,我们也不能说……”于箴小声劝道。 于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好。” 大半天过去后,于箴安慰好于宋,又脚步匆匆来到高士泽门外,“笃笃笃”敲了三声。 “谁啊?”高士泽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随后不耐烦地一把拉开房门。见到于箴站在门口,高士泽赶紧把衣服往身上拉了拉,手忙脚乱地遮掩着惊讶道:“箴姐,怎么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于箴见他衣衫不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去,没好气道:“你身为水宗门主,大白天不去巡察水宗情况,在这儿搞什么幺蛾子。” 高士泽一边“嘿嘿”地讪笑着,一边把于箴推到一边。于箴往屋里一看,一个女人正慵懒地靠在床边,抚摸着自己鬓边的碎发,她和于箴对视一眼,立马把头转到一边,鄙夷地抱起双手,气势上不输半分。 “她是谁啊?怎么没见过,是明月宗新近收的弟子吗?”于箴皱眉问。 “她啊,”高士泽笑了笑,神秘道,“她是韦复盛的女人。” 于箴再次打量着那个女人,这人身姿柔若无骨,妩媚多情,眉眼间更添了一丝娇艳。 “坊间早有传闻,韦复盛与其小娘有染。莫非此人是……”于箴仔细思索着,旋即大吃一惊道,“高士泽,你是不是疯了,如今这种情况下,你连他的人也敢动。” 高士泽打了个呵欠,不屑道:“箴姐,你现在怎么连韦复盛也怕起来了,我与她不过偶一为之玩玩罢了,你不说我不说,韦复盛怎么会知道?再说他想做什么,不也得忌讳着宗主和箴姐你吗?” “你想死不要拉上我,”于箴懒得和他废话,“韦复盛下山已有半日,这次不像他平时一一交代后才离开,而是匆匆忙忙的,你留意一下是出了什么事,知道了赶紧告诉我。” “知道了箴姐,我办事你放心,咱俩可是一体同心的。”高士泽谄媚道。于箴听完,又朝屋里看了一眼,没说一句话,铁青着脸走了。高士泽捋了捋衣角,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往屋里走。 三姨娘往外张望两下,好奇道:“这是你的老相好吗?” “这是我们宗主的女儿。”高士泽语气十分得意。 “哼,怪不得你站在人家身后一直摇尾巴。”三姨娘嗤笑道。 “这叫什么话,我要是娶了她,还用顾忌韦复盛那个歹人?” 三姨娘抿嘴一笑,用手挡住脸上嘲讽的表情,在床上翻了个身躺下。 “报告门主,”一名水宗弟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跪在门口道,“半天前少宗主下山,我已经派几个兄弟暗中跟上去了。” 高士泽欣喜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少宗主带人去了百里外的盘洲乡,与石宗吴岳林汇合。” 三姨娘听到韦复盛的消息,赶紧侧过身子盯着他们,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吴岳林?他不是作为护卫在韦府看家护院吗,去盘洲乡做什么?”高士泽道。 “属下打听到,吴岳林这之前刚刚在盘洲乡截了何青何副侍送的一批货,价值百金。” “呦,韦大少爷手下十几个铺子腰缠万贯,怎么还叫人做打家劫舍这种事情。”高士泽讥讽完,特意回头看就三姨娘一眼。 三姨娘假装没听见,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低头玩着衣角。 “少宗主到达盘洲乡后,与吴岳林起了争执,不像是验收结果,更像是责备吴岳林擅自做主。属下还打听到,前两天韦府韦二姑娘的牌位被人半夜偷了,来人正是何青何副侍身边的那个姑娘。吴岳林本来已经将人拦下,何副侍手下的廖玶又把她救走了。属下猜测,吴岳林截货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高士泽还未来得及感叹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水宗弟子又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启禀门主。” “说。”高士泽道 水宗弟子瞥了一眼屋里的三姨娘,沉默不语。 高士泽不明就里,提高音量斥责道:“说啊。” “是,是。”水宗弟子道,“韦府张管家前日奉主母之命告官,说少宗主贩卖私盐,存货就在天祥寺,官府已经接下了案子,目前还不知道查到哪一步了。” “什么?”三姨娘一声惊呼,“蹭”地站起来,连鞋也顾不上穿,三两步冲到门前,双手扶着门框颤抖着道,“谁告的官,你再说一遍?” “是韦府主母差张管家去的官府,告韦府大少爷韦复盛贩卖私盐。”水宗弟子又重复了一遍。 三姨娘眼前一黑,立刻瘫软在高士泽怀里,旋即又挣扎着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扶着额头语无伦次道:“不行不行,我得走,我得赶紧下山,我得回家让我爹爹把这事压下来,我不能让他们去抓大少爷。” 高士泽听到这话勃然大怒,他追过去一把揪起三姨娘的衣襟道:“你什么意思,是你说他对你忘恩负义,你恨透了他,要把韦府的财产分一半给我,我才答应帮你杀了韦隽宁报复韦复盛的。” 三姨娘登时慌了神,她跑到明月宗来、找人报复韦复盛不过是在气头上罢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怎么可能抛诸脑后。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强装着镇定一把推开高士泽,大声嚷道:“你,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我当然是为了咱们,如果韦复盛被抓了,那韦家的财产就全都落在太夫人那个老女人手里了。” 高士泽被她唬住,将信将疑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还好意思质疑我,”三姨娘借机责问道,“我问你,你说会把我儿子接来的,现在也没动静,我儿子还在韦府,私售官盐是重罪,万一韦家被抄了,我儿子怎么办?” “这……”高士泽没想到自己反被三姨娘问住,一时语塞,他挠了挠头,推诿道,“这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么……” 三姨娘嗔怪地瞪了一眼高士泽,仓促地从床上抓起一件披袄,裹在身上立刻就要夺门而出。 高士泽伸手把她拦下道:“你等一下。”说完,高士泽走向里屋,从柜子的最深处拿出一个挂着流苏的香囊,将它别在三姨娘腰间,理了理三姨娘的额发温柔道:“带上吧,这是我给你定做的合欢花蕊香囊,这些日子在我这儿,你总是睡不好,合欢能安神,你记得早去早回。” “他竟有这么贴心?”三姨娘有些疑惑,狐疑地拿起那个香囊仔细看了看,这香囊垂下的丝绦用金线缀成,底下挂着赤玉珠和玺玉块,都是甚为名贵的宝石,除此之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闻起来还有股花香之外的异香。 在韦府时,韦复盛供着三姨娘所有的花销,她的香囊都是提前半年定制香料、绣法纹样和绸缎,才能在六个月内完成所有的工艺,亲自交到她手上,每一个都价值连城。可就算三姨娘见多识广,也从未闻见过这种异香,她又看了看高士泽,见高士泽含情脉脉的样子不像有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双手抱住高士泽娇媚一笑,附耳道:“我会的。” 话音刚落,三姨娘头发也顾不上挽,便别了高士泽匆匆下山。水宗弟子看着三姨娘单薄的背影,不解道:“门主,夫人自己下山,也不叫几个人跟着吗?” 高士泽淡漠道:“管她做什么,她自己要走的。” “可是,夫人此去定会见到少宗主,是否会对我们不利呢?” “的确是不利,不过不是对我们,”高士泽摇头晃脑地笑着,沾沾自喜道,“你以为那香囊里是什么东西,我在里面放了风茄花粉。早在几个月前韦复盛给他儿子举办百日宴的时候,我就按照记忆里水行图的信息去附近水井里下了蛊粉,其中还有木宗新培育的银环胡蜂蛊,虽然中蛊之人不会马上发病,但是只要闻见风茄花的味道,必定毒发身亡死状可怖。这多亏了数年前我见过水行图真迹,这才记得哪口水井供给韦府。让她带着香囊走,只要她回到韦府,我们就有的可看了。” 水宗弟子听了大喜道:“门主思虑深远,我等远远不及。” 高士泽的嘴角抽动着,眼神阴鸷而凶狠:“韦复盛,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全家被心爱的女人毒杀是什么感觉,包括你最疼爱的妹妹。” 话音未落,门口几个弟子亦齐刷刷颤抖地跪下,仿佛已经感受到来自高士泽身上暴戾。与此同时三姨娘已经从后门出了明月宗,她正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呦。”三姨娘娇叫一声,坐起来抚摸着吃痛的肩膀,虽然平日里她出门都是被人前呼后拥着,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但她正是壮年,不至于几步路就腰酸腿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三姨娘感觉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使唤不动,她只能放慢脚步,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每次她吸气时,鼻子里充斥着的都是高士泽给她那个香囊的味道。 很快,天空苍苍茫茫地下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厚厚的一层银色,雪块落在三姨娘散乱的头发上,很快结出一串串水珠,从发梢一直滚落到脚跟。她披着黑色狐皮大氅,在一片银装素裹里走走停停,像是天神的毛笔,沾了墨汁在白色宣纸上作一副看不见的画。 她一直往盘洲乡的方向跑去,不知过了多久,迎面过来一个队伍,领头的是二十几匹马,后边洋洋洒洒跟着三四十号人。跑了这么许久,三姨娘的眼睛早已被白雪刺伤,她看不清来者是谁,只好慢慢地走过去,怯生生地停在马队的跟前。 领头那人身高八尺,头戴暖帽,一身棕衣盖到膝盖,骑在马上甚是威武,旁边还有一人牵着马,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身后人人缄默无声。牵马之人抬起头左看右看,忽然道:“少宗主,是三姨娘。” 原来这人是吴岳林,后面步行的下属皆为跟去盘洲乡截了何青队伍的韦府护卫。付庆臣骑着另一匹马跟在韦复盛身后,骑马者为付庆臣手下明月宗弟子。他自认为是韦复盛亲收弟子,较之吴岳林更加亲近,在吴岳林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韦复盛在雪中骑马已有小半日,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分辨不出来人,但他一听到吴岳林的话,立刻一拉斗篷下马,三两步跑到三姨娘面前将她抱在怀里,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但声音却温柔至极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儿,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也该和我说一声。” 三姨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嘴唇却冻的苍白,她衣着单薄,身姿窈窕,倚在韦复盛怀里,委屈地直掉泪,韦复盛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将她睫毛上的雪块融成了晶莹莹的水珠挂在眼尾,更增了几分柔媚。 “盛……我知道太夫人告官了,我这就写信托人给父亲捎去,请他压下此事,虽说我是姨娘的女儿,可父亲待我一直很好,与我大哥他们没什么两样。他若不依,我便吓唬他说要检举他,我知道父亲利用职权行贿之事,他不敢不听我的……你放心,我绝不让太夫人得逞,有我在,没人能害你……”三姨娘啜泣道。 韦复盛低头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睫毛,眼神里都是心疼,他一句话没说,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解下来给三姨娘披上,又将她拦腰抱起放在马上,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吴岳林赶紧递过来自己的大衣给韦复盛。整个马队改变了行进方向,转头向韦府走去。 天入夜色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门口的下人远远地见韦复盛带人回来,飞一样地进屋去报告陆明缇。陆明缇多日不见韦复盛,听到其回来的消息喜出望外,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杯子就去门口迎接。 韦复盛已安排吴岳林手下各回各位,并将付庆臣等人安置在客房。陆明缇带着家丁丫鬟来到门口时,正好撞见韦复盛横抱着三姨娘从大门进来,陆明缇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虽说府上总有风言风语,但韦复盛从前忌讳着下人,并没有在人前与三姨娘来往密切,陆明缇也尽好自己职责,严格监管下人不许乱传。而今韦复盛竟然不顾脸面,明目张胆把衣衫不整的三姨娘抱在身前,看到这一幕,陆明缇心里一阵刺痛,她嘴唇哆嗦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但她并未发作,还是尽力维护着自己在下人面前的脸面。在场之人也都闻见一股异香,只是不知道这异香从何而来。 韦复盛仿佛是故意给陆明缇看一样,站在原地冷笑着,像是在责怪陆明缇没有照顾好三姨娘。陆明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颤抖道:“来人,把姨娘扶回自己房里。” 韦复盛此时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轻哼一声,用胳膊甩开两旁过来的下人,抱着三姨娘直接走回了自己书房。 等韦复盛进屋后,陆明缇还是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手里的热茶早就凉了下来,直到丫鬟小菊过来轻轻地唤她,陆明缇才反应过来。 “夫人,回去吧,还下着雪呢。” 陆明缇抬头看去,失魂落魄道:“走,我们回去。”话音刚落,陆明缇一阵晕眩,踉跄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第61章 疫病还是投毒 “夫人,夫人你醒醒……”小菊焦急地唤着。 陆明缇听得到她的声音,却动也没动。她床边放着几个水盆,盆里是呕吐物混着血块,她已经迷迷糊糊地吐了大半夜,现在只觉得浑身酸疼,仿佛骨头在热火上烤着,连眼皮都疼的抬不起来。 “小菊……”陆明缇艰难地抬起手,小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跪在床边哭诉道:“夫人,您终于醒了,您在昏迷中不许我去请大夫,小菊也不敢擅自做主……咱们府上出事了,十几个下人都生了怪病,症状和您一样,一直在吐血……” “什么?”陆明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本想翻身起来,但强烈的不适感让她重重地栽在枕头上干呕起来,好像胃里有只蛇用爪子勾住表皮在拼命的撕扯。 “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一遍。”陆明缇缓了口气,虚弱道。 小菊拿着湿手帕帮她擦了擦嘴角道:“夫人,您在院里晕了过去,已经四个多时辰了,自从大少爷和三姨娘回来,府上的下人都陆陆续续的发了病,一个接一个的,咱们屋里没人敢做主,大少爷起先在三姨娘屋里,后来去了书房,太夫人那儿也闭着门也不让进,我们实在没了主意……” 陆明缇隐约察觉到不对,疑惑道:“府上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虽然临近几个乡镇这两个月陆续有疫病发生,但咱们这里进出口都严防死守,一直没有过这种情况。现在下人们生病的多吗?”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咱们屋里的几个都起不来了,那会儿四姨娘的丫鬟过来说四姨娘不舒服,想求夫人去请大夫,我推说夫人睡下了,她自己也头晕,就说了没两句赶紧回去了……” 陆明缇抖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努力回想着自己在病中的情形,她隐隐约约想起自己在昏倒之前闻见一股异香,紧接着胸口一紧,便再也喘不上气来,她在睡梦中伤心至极,昏迷中一心只想赌气发泄,因此不愿让人去请大夫给自己看病,没想到府上竟在这几个时辰里出了这样的事。她看着小菊干裂的嘴唇和恍惚的双眼,知道她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也定是身体不适,强撑着照顾自己。 “小菊,大少爷和三姨娘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似香非香,倒是更像什么虫子的发了霉的味道。” 小菊思索了下,赶紧道:“是,夫人,我闻见了,当时我就感觉很难受,要喘不过气了一样。” “原来真的是那个味道有问题。”陆明缇想,可是她不知道这味道是谁带来的,是韦复盛,三姨娘,还是另有其人,她不好立刻判断,但陆明缇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她是主母,必须赶紧拿定主意,于是道:“小菊,你先把咱们屋里的人盘点一下,看看重的有几个,轻的有几个,能走路的都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我马上去。”小菊答应着赶紧站起来,刚起身,她便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气流从腹部直往上顶,她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腿一软,头直接撞在床框上。小菊揉了揉额头,赶紧去外屋查看情况。等她叫人回来的时候,陆明缇已经自己穿好外衣坐在床上。陆明缇见小菊带过来两个丫鬟两个小厮,都病怏怏的,眼神里对他们几个掩饰不住地心疼。 “现在府上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或许是染了戾气,大家都不要慌,听我安排。”陆明缇每说两个字,都要停下来休息会儿,但她还是强撑着坐直了些道,“现在是半夜,消息不会传的很快,你们两个,去各房里悄悄打听一下,看看太夫人、两位少爷和几位姨娘有没有什么事,再打听房里的下人们现在是什么情况,然后马上回来告诉我。记着,不要声张。” 陆明缇又扭头对两个小厮道:“你们去看看吴统领那儿有没有事,如果他那里没事,请吴统领让手下人把受好院子各个角落,尤其是两位小爷的房间,小少爷在太夫人那里,还请务必看好。整个韦府没有我和大少爷的命令,不许人随意进出。另外请吴统领亲自去请给小少爷看过病的李老先生来府上,我听大少爷提起过他,他似乎和神女峰有些联系,既是如此,就说小少爷不适,请他过来瞧瞧。” 几个人都应了声,一瘸一拐的出了门,陆明缇又对小菊道:“小菊,大少爷还没过来质问,想必他没有得病也还不知道这些情况,你去请他过来一趟。” 小菊面露难色道:“夫人,刚刚我看到大少爷脚步匆忙地往三姨娘的房间方向去了,我现在过去,我怕……” “无妨,你说我有要事相商,事关神女峰,他便一定会来。”陆明缇说完,暗自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她不敢赌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只能尽力安排妥当一些。 韦复盛这时正在三姨娘的房里,抱着她安抚,三姨娘也出现了中毒症状,比陆明缇还要重一些,已经神志不清。 “盛……我已经,已经让人把书信送去父亲那里了,你放心……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儿子……”三姨娘含糊不清道。 “三弟弟我派人过去了,他没什么事。”韦复盛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他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满眼担心地把她抱在怀里,问旁边不住咳嗽的丫鬟道:“姨娘是怎么时辰开始不舒服的?” “是,是大少爷走了以后就有些胸闷,渐渐的话也说不出来,一个时辰以前开始吐血。”丫鬟战战兢兢道。 韦复盛怒不可遏,一脚朝丫鬟肩头上踹过去,吼道:“你是死人吗,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丫鬟赶紧跪下请罪,韦复盛又把手里拿着的三姨娘身上的香囊冲丫鬟丢过去道:“这是谁给姨娘的,你奉命贴身伺候,竟然全然不知,要你有何用?” 丫鬟不敢闪躲,正好被打在脸上,立刻被香囊砸出了一块血印子。 小菊正巧进门,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大少爷,夫人身体不适,请您过去一趟。” 韦复盛只盯着怀里的三姨娘,不耐烦道:“身体不适就自己去请大夫,来报告我做什么。” “大少爷,夫人说,此事事关神女峰,还请您受累移步过去。”小菊趴在地上再次请求道。 韦复盛想了一想,他知道陆明缇向来明事理,不会故意拿这三个字要挟他,必是事出有因,便把三姨娘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对丫鬟道:去账房取锭金子请大夫来给姨娘诊病,就说是夫人的娘家亲戚,请大夫仔细看护。”说完,又把被角掖了掖,才随小菊离去。 陆明缇在房里等着,实在撑不住,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她听见开门和脚步声,也再没有力气起身,只听见了些小菊和韦复盛的对话。 “……你说的这些都是夫人的安排吗?” “是,大少爷,夫人刚刚让我们这样去做的。” 然后,一只温暖潮湿的大手搭在陆明缇的额头抚了抚,又道:“……你照顾好夫人,等夫人醒了告诉她,我回神女峰一趟。” 过了会儿,陆明缇又听到窗外断断续续有吴岳林的声音。 “……少宗主,这事来的蹊跷,我这儿没人出事,付家兄弟那儿的明月宗弟子也没事,只有府上的下人发病……” “有人把风茄花粉送到我韦府上。数月前我儿子百日宴之时就有不速之客在水井里下了蛊,以此威胁我,看来这人是按捺不住了。”韦复盛低声道。 “……少宗主是让我去找何青……” “他回信答应了与我二分明月宗之事,高士泽现在定会让人来韦府查看情况,正好趁这个时候试试何青。现下我必须带付庆臣回明月宗找于宋拿解药,你一定看好家等我回来……” “……属下明白……” 吴岳林带了几个人去何青私宅扣门,来人让他们去附近的茶坊等候,说何青天亮以后会去汇合。吴岳林只好带人去茶坊,同时也留了人守在私宅外面,留守的人乔装打扮以后守在附近,天色暗了又明,过了正午,蹲守的人路过一处窗户时,听到里面似乎有摔砸东西的声音。 “别给我治了,你们都不要管我了,是我没用,我好不了了。”阿音一把把手边的茶壶茶杯推到地上,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云河和书薇面面相觑,二人互相点了个头,都退出了屋子,书薇赶紧跑到隔壁书房里把刘信找来,刘信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都是墨渍,这几天他托云河把李老先生的藏书一本本借来,又托何青让人把明月宗木宗的藏书抄了数本出来,连夜翻看做笔记,又在何青等人的帮助下,硬是把木宗藏书晦涩难懂的意形文字一个一个拼凑了出来,想找出一些能治疗阿音的蛛丝马迹。此时听到阿音大哭的消息,他赶紧扔下书来到房里,只见阿音正把头埋进枕头里,用手疯狂地锤着自己的头。 “阿音,你这是干什么?”刘信一下子冲过去,紧紧抱住阿音,把她的双手箍住,任凭阿音怎么挣也脱不开。 阿音在刘信怀里渐渐瘫软下去,刘信把脸贴在阿音的额头上,阿音的头热的发烫,刘信又低头一看,她的伤口被这么一闹又重新挣开来,外面包扎的布条正在缓慢的渗血。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刘信略带责备的语气嗔怪道,说完他立刻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些,心里又愧疚不已,他不由分说按住阿音,赶紧施蛊先止住血,然后撕下自己的外衣重新绑好伤口。阿音哭的快背过气去,赌气嚷道:“你别管我了,我好不了了。” “阿音,别这么说,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我能治好你,我一定跟云河治好你。”刘信打断她,急道。 阿音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刘信,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刘信,我都知道的,我就想听你亲口说,我是真的治不好了对吗……” 刘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不敢看阿音的眼睛,只是红了眼眶,低下头去默不作声。阿音见他为难,后悔起来,把头埋进刘信的颈部抹着眼泪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你,我不该让你伤心,是我糊涂了,我这两天一直在做噩梦,我梦见自己快死了,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刘信的脖颈、肩膀上都是阿音的眼泪,他知道阿音那么聪明,她是一定猜到自己的情况了。这几天阿音睡了醒醒了睡,延缓蛊毒发作的那些毒虫磨成粉喝下去,又有致惊的副作用,阿音每每从睡梦中惊醒,都问个不停说自己是不是一定能好起来,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有力气继续睡下去。 刘信明白,阿音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配合大家,他恨不得受罪的自己,也不想看阿音背着这么大的压力独自承担痛苦,刘信的双眼一齐流下眼泪,他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惹的阿音不开心,不知所措地啜泣道:“阿音,是我不好,我没用,我一定,一定会治好你,我再多看些书,自古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没有办法的……” 阿音抬起手替刘信擦着眼泪,她不忍心看到刘信这个样子,自己泪还挂在脸上,又咧嘴笑了笑,哑着声音道:“你别难过,我肯定不会死的,我就是,就是病了两天下不了床心情不好,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要快点好起来,带你去我的家乡,去山坡上骑马,去看春天满山遍野的小红花……” 刘信听到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他的肩膀抖的像筛子,狠狠地哭了几下抬起头来,在阿音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应承道:“我们说好的,我要陪你去找你娘,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食言的。” “不给我买糖葫芦就想赚我一辈子,你比我还能忽悠。”阿音破涕为笑,却在不经意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没有人不明白这些话都是谎言,但两个人谁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明白真相很容易,面对真相却很难。尽管彼此都知道许下的承诺是没法实现的,但他们自己把悲伤吞进心里,依旧强颜欢笑着说出口,试图用希望带给自己也是带给彼此力量。 听到“一辈子”这三个字后,刘信的双臂把阿音搂的更紧了些,用面颊蹭了蹭她的额头问道:“几天没出屋了,要不要出去透透风?” 阿音笑道:“我这个样子,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出门啊。” 刘信起身蹲在她面前,把阿音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道:“来,我背你去。” “你背的动我吗,我这两个月一多半都是在床上躺过来的,可重了十来斤呢。”阿音顺势趴在他背上,一低头就闻见了刘信衣服上清新的草木灰味道,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背着刘信,一步一步迈在泥泞的树丛里,那时她满心都是刘信,生怕自己走的慢了耽误刘信的病情,想到这儿,阿音的鼻头酸了起来。 刘信不再和她打趣,把她拉到背上严肃道:“是重了很多,你的心意,于我重于千金。阿音,你知道吗,从前你在我背上的时候,我总是意识不到这一刻有多珍贵,现在能重新背你一次,就是要我立刻死了,我也愿意。” 阿音知道刘信不是油嘴滑舌之人,这么多天的相处,她早已经明白刘信的情谊,如今又听到他这样说,心里暖烘烘的,好像融化了一样感动,忍不住在他背上悄悄地哭着,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阳光洒在地上,像是在前路上铺了一层金色的绸缎,整个院子发着明亮的光,照得阿音和刘信也快活起来。 刘信说着,熟练的搬来一把摇椅,再把阿音轻轻放上去,又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毯子给她盖上,阿音缩在椅子上,伸出两只手抓着被单,刘信盯着她左看右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音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搞的莫名其妙,有些恼道。 刘信凑近了些轻声道:“你好像一只小猫啊。” 阿音“吃吃”地笑着,像从前二人打闹那样伸出手轻轻拉住刘信的耳朵,只是现在的阿音脸上却绯红一片,多了少女羞涩的神情。 这时书薇拿着一个盒子进了院子,一进院子看见刘信蹲在阿音身边,书薇停住了脚步,她踌躇了下,慢慢走过去掩饰不住喜悦之情道:“公子,云河公子被叫去韦府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拿过来,说你们培育的上次疫病的蛊虫已经孵出来了。” 说完,书薇把盒子递过来,里面密密麻麻地翻滚着几十只长腿蜘蛛,通体棕色,身子只有一丁点大小,腿却比指甲盖还长,一只接一只的压着,晃动着足肢。 阿音看的头皮发麻,她问道:“这是什么蜘蛛,好长的腿啊。” 刘信把盒子推远了些道:“这是六眼蛛,我跟云河比对了很久,觉得这才是引起十几年前那场疫病大流行的原因。” 阿音不解道:“可是之前何大哥说,疫病原因是八眼蛛啊?” 刘信看了书薇一眼,饶有深意道:“被八眼蛛感染的人会全身抽搐,四肢不能动弹,内脏慢慢被毒液融化,死状很可怕,当年记录在册的感染者确实是这些症状。但是还有一部分人出现了另一个不起眼的症状。” “什么症状?”阿音问。 “伤口附近的麻痒疼痛感,这是六眼蛛的毒液症状。因为大家默认伤口都会疼痛,所以记录下来的很少。但是出现这个症状的人所在地点却是有迹可循的,那几个村子的环境极其相似,都是水源丰盛之处,其实并不适合六眼蛛生存,但是很适合蛊虫顺流而下扩散开来。”刘信娓娓道来。 阿音听的发愣,拿过盒子又看了一眼,接着问道:“那你养这些做什么?” 刘信叹了口气道:“不养出来试一下,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猜想的那样呢。这些蜘蛛自从疫病之后,所有同类的毒蛛种子都被当时的副宗主下令清除了,防止再次发生危害。不过何大哥在明月宗的亲信听他安排保存了一点,我就拿来养些蜘蛛,再抓几只老鼠让它们叮了看看情况。” “我娘下令清除的吗?”阿音点点头,认可了刘信的想法,但很快她又疑惑起来道,“可是,既然你和云河看过病案后都能有这个想法,我娘每天和蛊虫在一起,她会想不到这些吗?就算她想不到,木宗那些弟子也没一个人提出来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以你母亲和她手下弟子的认知,不可能这么粗略地放过这些不同症状。更何况,两种毒蜘蛛的解蛊之术也有所不同,但是记录在册的情况确实是这样的。除非……”刘信皱起了眉头,他盯着阿音,没再说什么。 “除非什么?”阿音心里一紧,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快,把咱们拼起来的水行图残卷拿过来。” 书薇赶紧去取了来,平整地铺在阿音面前,他们几人已经把李老先生赠书里的全部残片刮洗干净拼凑了起来,再加上何青从于箴那里拿到的一片,已有一半大小。 阿音抚摸着整个地图上那些奇怪的符号,突然,她的手指摸到一个不起眼的环形凹陷,紧接着,她又摸到几个相似的凹陷,阿音神色慌张起来,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抬头看着刘信,刘信点点头道:“对,就是这里,你看,这几个村子就是六眼蛛症状最先出现的地方。” 阿音又细细抚摸了一遍,难以置信道:“这些地方明明被圈出来了,却又被人用刀刮了去,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出那个想法。过了很久,阿音声音颤抖道:“除非……除非我娘一早就知道了,这不是普通的疫病,而是有人故意投毒!她才会隐去这些痕迹,修改记录,再把同类的蛊虫种子全部毁掉。” 话音未落院子大门被一脚踢开,庄绩带了二三十人冲了进来,红着眼皱着眉头,一点不像平时和善的样子,刘信和阿音都被吓了一跳,刘信立刻挡在阿音身前,他见庄绩来意不善,警惕地问道:“庄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总跟何大哥在一起吗?廖玶大哥呢?平时都是他的人在这附近巡视。” 庄绩看到阿音伤了腿,有些忌惮的退了一步,仍气势汹汹道:“廖玶去送货,路上被吴岳林截了,此刻还在路上送另一批货。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疫毒是副宗主下的?” 庄绩把牙咬的咯咯作响,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生挤出来的,阿音见状一把抄起水行图残卷藏在怀里,庄绩看她有所动作,不管不顾地过来抢夺,声嘶力竭道:“把图给我看看。” 刘信大吃一惊,平日里庄绩跟在何青身边更受重用,反而是廖玶做一些外派的事情,且庄绩比廖玶更待人友善,他没想到今日庄绩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居然如此冲动。 刘信怕庄绩伤到阿音,并未施蛊,而是仅仅抢先一步伸手去拦,结果庄绩毫不留情地用小臂的鱼鳞铁甲把刘信撞了回去,刘信抬手一看,自己的胳膊已经鲜血淋漓。 第62章 只身犯险 “不好。”刘信低声道,他见庄绩属下马上就要围过来,立刻反手抓住旁边的树杈,往前奋力一扔,那树杈“吱吱呀呀”竟窜出来十多米长,从前一排的庄绩属下的两腿之间飞速穿过,紧接着刘信往回一拉,树杈陡然一紧,缠住了四五个人的腿。那几人毫不犹豫地伸手劈断树枝,残枝却像活了一样狠狠扎进腿上的肉里,他们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表情狰狞痛苦。刘信也没想到自己的蛊术突然强了许多,他握了握手掌,短暂地惊讶了一下,马上又去拦后排的明月宗弟子。 庄绩直接向阿音手里的水行图一把抓来,阿音把手里的六眼蛛盒子瞬间扔了出去,庄绩等人赶紧抬手去挡,阿音受力不均,身子往旁边一歪,从椅子上摔下来,刘信眼见他倒在地上,也腾不出手来去扶,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让其他弟子钻了空档。 阿音虽躺倒在地,但她左手迅速画符施蛊,双臂一展,院子东西两侧三四棵九丈高的大树像是受了召唤一样,齐刷刷地冲院子里扑倒,一霎那,树冠隐天蔽日地压下来,刘信见状立刻跳入其中,随着树枝的上下颤动在树条的顶端拍上符咒,那些树条尖端又伸出数根棘刺,刘信明白过来,阿音的赤金令自从吸收了不少人的精力以后变得愈加强大,且何青教给阿音的木宗心法正是与自己所学的相辅相成,二人合力更可使蛊术增强不少。 庄绩让手下摆好阵势对付棘刺,自己专心纠缠阿音,他手里的每片石刀都对准阿音要害,招招下死手,每根石箭都攻向阿音伤腿。阿音闪避不及,被石箭射中伤口,瞬间传来一阵断骨之痛。其余弟子则早有安排一样跳进荆丛中隐蔽起来,另有八九个人把刘信合围起来。 刘信甩出去七八条棘刺,一把勾掉了面前几人手里的石刀,然后又甩到两人脖子上缠住,用力一拉,那两人颈部立刻喷出血来。刘信沾了一身血,感觉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一样地发抖,他第一次伤人,虽然对方动手在先,但他仍是心惊胆战。 剩下几个人见刘信迟疑,一齐把石刀扔向空中念了个咒,石刀飞速旋转起来,刘信被晃的眼花缭乱,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只觉得背后重重挨了一下,丝丝发凉,随后才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回头一看,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跳出来几个弟子,这十来个人趁机一拥而上迅速制住刘信。等阿音抬头一看,刘信已经被两三个明月宗弟子死死钳住。 阿音本想站起身,可她的腿伤复发动弹不得,无奈之下,阿音将手指圈住,放在嘴边吹了一声,伴随着尖锐的哨声,两只翅展两米鹞鹰从她背后杂乱交错的树丛里飞出来,在鹞鹰的掩护之下,阿音一个打滚往前翻了几米,一把抓住另一面的庄绩副手的双踝狠狠一拉。那人正面被鹞鹰和树丛遮蔽,眼前一片模糊,重重倒了下去,他刚想挣扎,突然足心一疼,紧接着感到密密麻麻的蜘蛛正从他的脚底伤口出往上钻。 “庄大人,庄大人救我!”庄绩副手狼嚎起来。 庄绩听到声音大吃一惊,所有弟子均停下手,看向这边,只见副手全身瘫软躺在地上,阿音满脸是血,脖子上也有伤痕,正坐在一旁箍住他的脖子,她虽然神情满是忍痛的痛苦,但眼睛里却全都是倔强。 庄绩没想到阿音这么难对付。很快,很快他又瞥见了地上吐了两摊血迹,知道阿音现在是饮鸩止渴,便松了一口气会心一笑得意道:“怪不得你的蛊术进步如此之快,原来是沾了赤金令吸人精气之光。但看起来你并不能驾驭这种力量。我劝你别再抵抗了,否则迟早遭到反噬。” 阿音这才觉出自己口中的腥甜之气,她平了平气息道:“我们一换一吧,你把刘信放了,我保证不伤你手下。” 庄绩不以为然,他嗤笑道:“我要是不答应呢,你一个小姑娘,还敢当众杀人不成?” “庄大人,庄大人,她在我腿上下了蛊,好痛……” 庄绩一眼便看见自己副手的双腿已经从双脚开始发黑变硬,似乎还冒出一缕黑烟。 “什么?”庄绩愕然道,他根本没认出来这是哪种蛊虫,“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歹毒。” “换不换由你,但你最好快点做决定。”阿音喘着粗气,没有一丝怯懦。 那副手上半身像是定住一样纹丝不动但双腿却剧烈抽搐着,他不由自主地蹬着双脚,对庄绩哀嚎道:“庄大人,求求你救我……我,我不行了,庄大人你救救我……” 庄绩眼见着副手的双腿以肉眼可见之速度,从足踝一点一点黑到双膝,副手哀叫着但无济于事。庄绩一咬牙,狠道:“不中用的东西,既然如此,就先杀了刘信再对付你。”说完,没等他对手下下命令,副手的双腿就发出了“嘶嘶”的崩裂声,然后上面的肉皮像蜕皮一样爆裂开来,他紧接着看见阿音使劲往外一推,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回头大喝一声:“不好,快施防御咒。”不等弟子们反应过来,那副手的双腿已经炸开,数万只毒蛛劈头盖脸浇下来。 阿音往后躺去,大喊道:“刘信!”刘信瞬间心领神会,左手捏着木宗防御蛊咒,趁众人抵挡不及的时候挣脱了束缚,一个前滚来到阿音身旁把她扶起,为二人防着毒蛛的攻击。 此招在众弟子意料之外,众人躲闪不开,近一半人来不及施咒便被击中,身上沾过毒蛛的地方烫起了泡,轻轻一碰便连皮带肉的脱下来。不少弟子们都倒在地上惨叫,庄绩和几个反应快的弟子则在树丛里跳跃躲避。这时树冠突然腾空而起恢复原状,阿音和刘信抬头往上看,院墙上“呼啦”一下站起一圈人,廖玶蹲在高处道:“阿音姑娘,属下来晚了你们还好吗?” 阿音激动不已,忙道:“廖玶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送货了吗?” 廖玶没回答,而是看向庄绩和一众躺倒在地的弟子厉声道:“庄绩,你这是在干什么?” 庄绩见廖玶有围攻之势,冷笑一声不服气道:“廖玶,我们都被何青骗了,他打着副宗主和老宗主的旗号把我们汇聚起来,只说要清除反贼恢复明月宗清平之治,根本没告诉我们副宗主和老宗主的所作所为。” 廖玶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老宗主做了什么?” “哼,刚才他们两个说的,十几年前那场疫毒,分明就是副宗主和老宗主下毒害人,然后又假惺惺的救人毁灭证据以树立威信,我都听见了。” “胡说,我爹娘不是那种人,我们只不过猜测是有人下毒,且我娘销毁了蛊虫,其他的事根本就没有……”阿音急道。 庄绩粗暴的打断她道:“你说没有,你有什么证据?” “你!”阿音愤愤道,“你污蔑我爹娘,应该由你来证明是他们做的,而不是我证明他们的清白。” 庄绩大手一挥不耐烦道:“我不跟你废话,就算他们不是主谋也是帮凶,我绝不会为这种人卖命。我妹妹当年才五岁啊,那么活泼可爱,每天都在家门口等我回家,还从爹娘那儿偷糖塞到我手里,我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那种感觉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廖玶,你亲哥哥也死在那场疫毒之中,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庄绩说着,眼圈红了起来,肩膀也不住的发抖着,好像一头发了疯的猛兽,再下一秒就要冲过来一样。 廖玶迟疑一下低声道:“庄绩,这件事疑点颇多,你我难下定论。何副侍的人品你知道的,现在何副侍外出办事,还是等何副侍回来了我们再做定夺。” “不行!我现在谁也信不过。”庄绩怒道,“你可以无情无义,我不能。我带兄弟们出来,为的就是灭了把明月宗搞的乌烟瘴气的人,恢复曾经那个明月宗。现如今投错了主,再加上爹娘之仇,我绝不能一错再错。弟兄们,谁愿意留下自己站出来,剩下的,都跟我走,我带大家弃暗投明。” 廖玶震惊之色大于愤怒,他从墙上一跃而下,看着庄绩队伍里走出来的零星几个人,痛心疾首道:“好,你走吧,我不拦着,等何副侍回来,我自会有所交代。” 庄绩嘴角颤了两下,恨道:“但愿你一五一十的跟他汇报清楚。” 说完,就带着剩下的人出了院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各院守着的护卫在庄绩的招呼下,瞬间少了一半,等到庄绩出了院子又过了两个街口,陆陆续续又跟上来了百十来人,他们平常分散在别处各司其职,都是曾经明月宗的弟子,大部分属于石宗,也有虫宗、木宗等的人。 廖玶看着他们远去,毫不犹豫的“哗啦”一声把院子大门关上。刘信已经把阿音扶到了躺椅上,给她疗伤完毕。阿音嘴角都是血,额头似乎更烫了,人也虚弱了不少。刘信趁人不注意轻轻拨开她的头发,看到藏在里面的赤金令一闪一闪的,比之前又耀眼了不少。 “是不是……”阿音看着刘信的眼睛,轻轻问道。 刘信知道她是问赤金令的情况,是不是赤金令让她更加虚弱,于是点了点头。 阿音看到刘信点头,眼神暗淡了下去,她知道以自己这种情况,没有深厚的蛊术加持,强行操纵赤金令只会被赤金令慢慢吞噬,可她别无选择,她只希望能尽量多活几天,给她多些时间做完她想做的事。 廖玶一脸沉重的走过来,向他们跪下行礼道:“廖玶无能,没保护好阿音姑娘和刘信兄弟。” 刘信赶紧扶他起来劝道:“廖玶大哥,千万别这样,是你及时赶回来,庄绩才有所忌惮,否则我们今天是很难逃脱了。” “还是何副侍想的周到,我本来去送货,何副侍收到神女峰的消息,怕这里出事,因此飞鸽传书急召我回来。”廖玶道。 阿音问:“神女峰的消息?是什么消息,谁送来的?” 廖玶摇摇头道:“这个属下不知。” 阿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突然,她浑身一震,拼尽全力直起身子往四周看了看,随后一把抓住刘信的胳膊拼命喊道:“书薇呢,书薇不见了,她刚刚还在这里!” 刘信一听也战栗起来,廖玶道:“是不是从院门口走了?” “不会,”刘信焦灼道,“庄绩的人是从门口进来的,堵住了来路,书薇走不脱。” 廖玶的手下从远处捡了条手帕递过来,廖玶看了一眼交给阿音,阿音登时惊叫起来。 “这是书薇的手帕,是她掉在地上的,是不是庄绩趁我们不注意抓走了她?”阿音说着,快要急哭了。 廖玶立刻重整队伍道:“阿音姑娘,刘信兄弟,你们别急,我马上带人追过去。” “我也去,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阿音道。 “阿音,我跟去就行了,你受了伤,不能再走了。”刘信抚着她的头发道。 阿音想了想,强压着哭腔道:“让我去吧,我不会乱来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廖玶和刘信对视一眼,他看到了就刘信眼里深深的担心,刘信不是怕阿音受伤,她是怕阿音冲动之下再次激发赤金令,使她的伤势更严重。可当他看到阿音祈求的眼神,还是心软了,妥协道:“好吧,你要保证一定听廖玶大哥的安排,不许自作主张行动。” “好。”阿音含着热泪点头。 廖玶想把阿音抱到马上,阿音摆摆手拒绝了,她不想成为大家的拖累,刘信扶着她一瘸一拐走过去,上了廖玶的马,众人重新出发,顺着庄绩的路线一直向东行进。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但大家都知道,庄绩是往神女峰方向去了。 等众人来到神女峰半山腰处,明月宗大门早已紧紧的闭住,众多门窗也封上了木板,不透出一丝缝隙,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肃穆。 廖玶他们等在十几米开外,差了两个部下上前去扣门,并按照规矩从门缝递上一张帖子,不一会儿门开了,竟然是韦复盛自己走了出来,后面还带了几个弟子。 韦复盛斜睨了一眼数米外的他们,轻哼了声道:“诸位真是有雅兴,不过明月宗今日闭门谢客,我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几位如果想祈福祷告就请初一十五和百姓们一同前来,届时明月宗定当迎接。” 说完,韦复盛立刻就要转身回去。廖玶上前一步道:“韦少爷请稍等下,这次来的唐突,请韦少爷见谅,我们只问几句话,说完就走。” 韦复盛哈哈大笑道:“还不走吗?是不是刚刚跟你们太过客气了。有说话也可以,不过我不跟喽啰对话,何青呢?把你们主事的叫出来。” 廖玶身边弟子被激怒,纷纷为其鸣不平,廖玶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起伏波动,很是沉着,他挥了挥手安抚众人。这时,一个轻柔但有力的女声从廖玶身后传来。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今天何大哥不在,我想,我可以主事。” 韦复盛定睛一看,刘信和另一个部下扶着阿音慢慢走了出来,阿音艰难的站着,她脖颈上的血痕也没来得及擦,更衬得她脸上苍白毫无血色。阿音的两条腿不住地打颤,她半倚在刘信胳膊上,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队伍最前方,缓缓站定。 廖玶满脸心疼的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他知道阿音平时从来不以身份自居,她这样说,除了承担自己的责任别无其他想法。 韦复盛看着她虚弱但坚强的神情,这样子像极了抱着女儿站在水牢里浑身是伤也不服输的杭。他本以为阿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遇到事情只会吓破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强硬,想到这儿,韦复盛心里反而生出一丝震惊。 “你还真是像她……”韦复盛喃喃了一句,又提高音量道,“你小小年纪,做的了主吗?如果做不了,就在我赶人之前带着何青的人赶紧回去,别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阿音看了廖玶一眼,得到廖玶眼神的肯定后平静道:“我可以做主,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由我一人承担责任。” “好,是个痛快人,”韦复盛轻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音看了看随韦复盛走出来的明月宗弟子,并没有发现其中有庄绩及其部下的身影。她想了想,知道庄绩是急性子,听到什么话一定是按不住火最先发作,于是阿音决定说个慌诈一下他和韦复盛,便道:“麻烦韦少爷转告原石宗弟子庄绩,他从抢到的那份水行图是假的,请他不要以此为非作歹。” 韦复盛听的云里雾里,皱起眉头道:“什么?庄绩抢了假的水行图?这是什么意思,庄绩现下并不在明月宗。” “不在明月宗?”阿音听了他的话有些疑惑,“不可能,我们是随他一路跟过来的。” “他刚刚确实来过,又走了。”韦复盛轻飘飘的道,“这种背主求荣的人我怎么会留下。” 阿音虽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不过韦复盛向来自视甚高,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也没必要在这方面说假话。韦复盛见她沉默不语,转身就要走,阿音见他要离开,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道:“等等,书薇是不是在你这里?” 韦复盛听到这话脚步停了一下,阿音知道书薇一定在明月宗,心里更是急切,大声道:“庄绩把书薇送到你这里,然后才走的,是不是这样?” “韦复盛,明月宗律例有严格规定,不能以蛊术欺压非明月宗弟子。你,你不能把书薇扣在这里。”阿音说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刘信赶紧扶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 “律例?明月宗律例早就被你的父亲给毁了,从他清算无形宗弟子,软禁抄家大肆敛财的那一刻起,明月宗律例就更形同虚设。更何况自他上位起,刑罚手段之毒辣超过历代宗主数倍,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他为什么不按照律例行事?” 韦复盛的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在阿音心头凿下了深深的痕迹,她一手撑着树,另一只手推开刘信,冷笑两声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了解,也不想知道。现在我想同你做个交易,不知道你敢不敢。” 韦复盛嘲讽般的摇摇头道:“请讲。” “你把书薇放了,我跟你走。”阿音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念咒,飞快地腾空而起,刘信手里的红色赤金令发出一闪一闪的强光,等他再抬头看时,阿音已经到了十米以外的一块石头上,离韦复盛只有几米距离。廖玶等人吃了一惊,弟子们纷纷上前去拉阿音,哪知没跑几步,就遇上一层厚厚的屏障,又被重重地弹了回来。刘信拿着赤金令站在原地,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蛊术他也曾见过,正是隽宁临死前用的那道,他看着阿音以身犯险,却又做不了什么。早在来的路上,阿音就已经同他商议过这件事。 “刘信,庄绩必不会放书薇走,如果是这样,我就想办法换书薇出来。” “不行,阿音,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不仅是我不能失去你,廖玶大哥,何大哥,任何人都不能看着你有危险。”刘信抓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哭出来。 “刘信,你听我说,明月宗还有原主侍黄贺翔大人的旧部,我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联系。你放心,我一时半会不会有事,他们想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只要我还有可利用的地方,他们就不会把我怎么样。如果既能从我这里得知水行图和赤金令的下落,又能威胁制衡何青大哥,何乐而不为呢?” “刘信,我们不能再被动的等下去了。他们利用蛊术已经害死了太多的人,可是蛊术本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更不能用在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我母亲一定也不愿意看到现在这样。” 刘信疯狂摇头道:“不行,不能这样。廖玶大哥也不会同意的,何大哥更不会……你答应了我们,不会擅自行动才把你带来,你怎么……” “你拿着它,等何大哥回来了交给何大哥。你一定要告诉他,明月宗没了谁,都还是明月宗,但是要是没了救治百姓的目的,那就不是当初那个明月宗了。我想何大哥不会辜负我娘对明月宗的心意的。”阿音把赤金令塞到刘信手里,眼神暗淡了下去,自言自语道:“我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我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天……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今晚我闭上眼睛去休息,第二天还能不能再睁开……” 阿音说完,又咳嗽了起来,她的眼皮和额头因为多日连续不断的低烧已经开始浮肿,双颊也通红,完全不像之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少女。 刘信听到她这些话,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必定得去明月宗看看……隽宁,隽宁她死在那里,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害的。她亲哥哥那个样子,除了我们,还有谁会记得她呢,只要我们想想办法,一定可以为她报仇……” 刘信一愣,隽宁是他的姨妈收养的女儿,是他的表妹,他又何尝不想帮隽宁洗刷冤屈,只是苦于这艰难世道,自己也人微言轻力量薄弱。他看着阿音坚定的眼神,内心也被感染起来,点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紧接着,刘信眼眶一热,眼前瞬间模糊一片,只剩阿音头上戴的隽宁那根簪子,还明晃晃地泛着亮光。 “刘信,你善良,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能处理的很好,所以我把赤金令交给你,我信你,就相信我自己,我们要一起坚持到最后。”阿音的眼神里也泛起了泪花。 刘信哽咽道:“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就在。” 一阵仰天大笑把刘信从回忆里拉出来,他回过神听出是韦复盛的声音。 “你要换她?真是太天真了。我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都觉得你可怜。你真的不知道,给你下了致死量蛊毒的人,就是书薇吗?”韦复盛得意道。 阿音的双手撑在地上,一时间,震惊、痛苦几乎把她的理智吞噬。她咬着牙,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厚厚的屏障也让她听不清外面的刘信和廖玶在说着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阿音咬破了嘴唇,鲜血一滴滴趟到地上。 韦复盛在台上来回踱步,神情得意颇有视阿音为草芥之感道:“你还在我家的时候,是书薇把毒下到每天的点心里,我一见你神色便知,你已经中毒不浅了。” 阿音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小声嘟囔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音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震惊,她反复告诉自己,事已至此,绝对不能被韦复盛拿捏,她要赶紧想办法使事情回到她的控制上,逻辑,一定得找到攻破韦复盛的逻辑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阿音抬起头,眼神锐利的如同一把刀,坚定道:“我之前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但书薇此前一直在韦家,没有来神女峰的时间,这点刘信也可以证明。所以我更想知道,是谁给的书薇那些蛊毒种子。” 韦复盛见挑拨不成变了脸色,厉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阿音平复着微弱的气息,坚定道:“你要的东西,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在哪儿,于理你应该把我带走。而且有句话叫斩草除根,你害了我爹娘,怎么能留下我这么大的隐患在世间,于情,你也得这么做。” “你不怕我抓了你,也不放她走吗?杀了她易如反掌,对我又没什么损失。” 阿音看了看他身后的弟子道:“你如果选择做一个出尔反尔之人,最好不要当着你的属下说这些话,不然他们还敢对你死心塌地吗?韦复盛,你该不会是怕了何大哥吧,你的弟子有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领袖,我真替他们不值。” 阿音一番话拉上了在场所有人,明月宗弟子听到这话都面面相觑,韦复盛自觉身后一阵骚动,他不再多说什么,板着脸摆了摆手,叫来几个部下过来把阿音架起来绑了几下,直接拖回了明月宗。 “少宗主,把她关在哪儿?”一个弟子问。 韦复盛道:“关去神女峰地下,省的在上面碍眼。正好让他们父女俩好好团聚一下。庄绩带来的那个丫头让她回去,我要她没什么用。” “那于宗主他们……”弟子又问。 “那些人先关在自己房里,告诉付大人,马上就十五了,按照惯例百姓会过来祭祀,这几天别透出风声,对我们影响不好。我回府上一趟,让他等我回来再处理这件事。”韦复盛正色道。他看着明月宗来来往往的弟子,会心一笑。 现在,付庆臣正在于宋房里看管于宋父女,这里的各处守卫也都是韦复盛自己的人,他现在在明月宗,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第63章 一人之下 韦复盛快步穿过漆黑漫长的走廊,任凭披风甩在石壁上发出“咣咣”的声响。左右两侧的房门都紧闭着,这里从前由木宗和部分水宗弟子把守,现在每扇门外都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手持武器神情肃穆的石宗弟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墙上都是斑驳的血迹,显然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残忍的打斗。地上的坑洼之处也盛满了血浆,缓缓地往地处流着,像一只攀援的怪物伸出了长长的触手。只走两三步,韦复盛的裤腿上就溅满了红色,看起来惊悚异常。 韦复盛走到于宋房门口,一把推开大门,于宋和于箴二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两人衣着单薄,浑身是伤,付庆臣手持鞭子站在一旁,见韦复盛进来,付庆臣赶紧迎上来行礼。韦复盛顾不上看他,径直走到于宋面前,竖起三根手指问道: “三件事。第一,水行图残卷到底在不在你们手里?” 于宋摇摇头,脸上满是悲怆,一夜之间,他的头发似乎白了许多,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是像一个沧桑的老者一样低着头。 “很好,和你刚才的回答一样。”韦复盛蔑笑道,“第二件事,你女儿去找何青,到底说了些什么?” 于宋愕然地抬起头望了望于箴,于箴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声嘶力竭地低吼着。于宋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早料想到会有这一天……韦复盛,你要杀便杀吧,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会满意的。” 韦复盛看向不远处的于箴,于箴眼睛通红,凶狠地瞪着他,韦复盛走过去,一把扯下于箴嘴里的布条,于箴剧烈咳嗽了几声,骂道:“韦复盛,你命手下伤人夺权草菅人命,令明月宗弟子互相残杀,你还有人性吗?我派弟子虽弱,可也不会轻易认输,只要有一人活着,此仇早晚必报。” 韦复盛并不作答,而是从袖口里抽出一把短刀,贴着于箴的脸划了几下,于箴的双颊瞬间皮开肉绽,露出里面的筋肉来。于箴疼的大叫,血顺着刀刃流到韦复盛手上,韦复盛面不改色转向于宋问道:“第三件事,我想知道糠虫蛊的解药在哪儿?高士泽敢给我韦家人下蛊,定然是你们指使的。你若是还说不知道,我先让你女儿生不如死。” “父亲,别告诉他!我们纵然是死了,他韦复盛也别想好过。”于箴咬着牙,没有一丝畏惧。 于宋看见女儿受伤,心里也像刀割一般痛起来,若是韦复盛杀他,他倒是不在乎,只是他年过半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养在膝下,他如何能不心软。于宋想了一想,老泪纵横道:“你别伤箴儿,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父亲!你怎能如此软弱!”于箴急切道,“韦复盛,你别妄想能一手遮天,半个月后还有新岁祭祀,到时候百姓们不见明月宗宗主出来主持,我看你怎么服众”。 韦复盛轻笑道:“祭祀我自有主意,就算今天不抓你们,等到祭礼大典那天,我也得让百姓们知道知道,十几年前的那场疫毒,到底是天灾还是你们这明月宗宗主的人祸。” 于箴没想到会牵出这件事来,一时语塞愣在原地,付庆臣走过来,重新把于箴的嘴堵上。 “说吧。解药在哪儿?”韦复盛道。 于宋结结巴巴道:“那蛊毒是,是近来新研制的,解药只有三颗半成品,都在明月宗大门的门缝里。若非你今日肆意屠杀了数百木宗弟子,不出三天他们便可彻底研成解蛊之药。” “只有三颗?”韦复盛心里一惊,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道,“那也够了,剩下的奴才活着也是多余。”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韦复盛,”于宋道,“那蛊毒本来自水入体致人发病,但几个时辰前木宗弟子来报,他们培育的蛊虫几经传代以后,虽然毒力有所减弱,但其已经可以由口鼻而入了。本宗弟子常年接触蛊毒所以受害不大,可一旦扩散到城中,将对城中百姓有难以想象的危害。你……” 韦复盛根本不听他说完,拔腿就出了门。付庆臣紧跟上去听候吩咐,韦复盛道:“派人去把解药取回来,我回府里一趟。” 付庆臣担心道:“师傅,解药只有三颗,这可怎么办呢?” 韦复盛神色自若道:“无妨,我当日不曾饮用水井之水,并未中蛊。解药给三姨娘一颗,她儿子一颗,剩下一颗我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付庆臣对于韦复盛的安排有些疑惑,他常年留守神女峰,不像吴岳林常驻韦府,因此对韦复盛的家事并不甚了解,只知道师傅有一妻一子,一弟一妹,却不知为何解药并没有给他最亲近之人。 正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棱棱飞了过来,停在韦复盛的肩上。韦复盛一把扯下信鸽腿上绑的信桶,抽出信纸一看,上书寥寥几行: “托吴岳林之口信,已得之矣,已远围高士泽于百里之外。未及举事。” 付庆臣看韦复盛隐隐有讥笑之色,再看那信上笔力苍劲,不是他熟悉之人的笔迹,便猜到了三分,问道:“师傅,可是何青来信?” 韦复盛点了点头。付庆臣又问:“是师傅让他去追踪高士泽的?那何青怎么会如此听话?” “是我让他去的,上次和他谈过,他有合作之意,况且我的条件也不可谓不丰厚,”韦复盛道,“不过他可不会这么乖乖听话。何青这个人心思极多,谁知道他是不是虚与委蛇。” “那用不用我带人悄悄过去,给他来个黄雀在后。”付庆臣兴奋道。 “不必,眼下我事多,那边我派了吴岳林的人盯着。等忙完了府里的事我会亲自处理。你带人好好看着明月宗。抓起来的那些水宗、木宗弟子难免有不服之人,别让他们聚众叛乱起来。”韦复盛摆摆手道。 听到“吴岳林”三个字后,”付庆臣脸上很是不忿,嘟囔道:“师傅是不放心我办事吗,我虽然年纪轻,可对师傅忠心不二,师傅交代的事也没有办不成的。吴统领刚拦了何青的货,搞砸了师傅的安排,还有好色的名声在外,师傅怎么这么放心用他。” 韦复盛意识到付庆臣的不服之心,特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拍了拍付庆臣的肩膀,像哄孩子般的语气安抚道:“庆臣,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把你留下是有更重要的事做。现下明月宗比韦府那边要紧的多,留守明月宗的人只能是我的心腹,你明白吗?况且我给你全权处理的权力,一旦明月宗有什么事发生,你可以先斩后奏。我对你很是放心,别让我失望。” 付庆臣听完,立刻像受了表扬的孩子一般露出得意之色。韦复盛嘴角轻轻一歪,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待韦复盛出了明月宗后,付庆臣叫来两个身边人道:“你们跟着少宗主去,在少宗主面前好好表现,别让我丢面子。”那两人立刻心领神会,跟在韦复盛队伍里。韦复盛下山前又点了一些明月宗弟子,一群人牵马来回了韦府。 进了市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记起自己临走时,于宋仿佛说了些什么,但他当时心急,没能听得清楚,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说什么蛊毒对百姓不利。韦复盛顿时紧张地环顾四周,但街道上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并没有异常。韦复盛这才放下心来,只当自己听错了。过了许久,他来到韦府门前,大门紧紧的关着,一旁的弟子下马叩了叩门,门被拉开一条缝,吴岳林的手下从门缝探出头来,见韦复盛带人回来,忙过来牵马把他们迎进去。 没等进门,韦复盛便焦急地问道:“三姨娘和三少爷还好吗?” “大少爷请放心,虽然李老先生云游四方去了,但夫人又差吴统领请了两个常来府上请脉的老大夫给太夫人、少爷、姨娘们都熬了药,大家的病都稳定下来了。” “此事可有外人知晓?” “并无外人,夫人特意吩咐过,凡今天进府的婆子、大夫一干人等,都安排在后院住下,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去。” 韦复盛满意地点点头。前院异常清静,不像是他走的时候下人们乱糟糟惊慌失措的样子,韦复盛心里疑惑,等他进了中院,才发现下人们正井然有序地互相搀扶着,一些病重的人被抬到了西厢房,剩下的人在东厢房进进出出。吴岳林站在院子中央,见到韦复盛回来,连忙迎了过来。 韦复盛指着来来回回的下人们道:“这是在干什么?” “少宗主,这是夫人的主意,”吴岳林行礼道,“大夫们的汤药虽然暂时止住了病情,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病,夫人吩咐病情严重者挪去西屋,轻的都在东屋休息,这样暂时隔开等少宗主回来,既方便大夫诊治,又能减缓发病情况。” 韦复盛本以为府上已经乱作一团,没想到陆明缇竟然安排的如此妥当,他一时诧异,说不出话来。韦复盛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情。陆明缇作为主母从无行差踏错,反而战战兢兢做好本分,他当年只因觉得陆明缇性软好欺便强娶过来,不喜欢陆明缇连带也不喜欢她的孩子,婚后也毫不顾忌夫妻情分,一味对陆明缇苛责至极,如今这副情形,真让他惭愧不已。 “少宗主,您要回三姨娘那儿看看吗?”吴岳林的话打断了韦复盛的思路。 韦复盛点了点头,没走几步又停住脚步道:“先去夫人那儿看看。” 韦复盛转向陆明缇房间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你把这两颗药给三少爷和三姨娘送过去,务必让他们吞下去”。 吴岳林接过药点点头,转身把其中一颗药给了身边一个石宗弟子,让他去三少爷那儿,自己去送给三姨娘。 韦复盛刚一扭身,险些撞在踉踉跄跄的老张管家身上,那老张慌里慌张地磕了几个头,拖着病体就往韦夫人的方向跑去。韦复盛知道老张管家是韦夫人的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上蹭上的土,来到陆明缇院里。陆明缇屋里灭了灯,房门半掩着。韦复盛推开门,丫鬟小菊正坐在桌子上打瞌睡。韦复盛过去拍了拍她,小菊见大少爷过来,又惊又喜,赶紧跪下磕头。 “大少爷……咳咳……您可算回来了。”小菊激动道。 韦复盛借着月光看了看她,小菊的脸色很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他示意小菊起来,走入卧房,只见陆明缇躺在床上,脸色通红,眉头紧锁着,表情很是痛苦。 “夫人怎么样?”韦复盛怕吵到陆明缇休息,生平第一次在她面前轻声道。 “大少爷,夫人喝了药,病没再加重,只是太过劳累所以睡着了。您走了以后,夫人但凡能撑着坐起来,就一定要我扶她去院子里查看情况,一刻也不肯放松。” 韦复盛听着,低头不语。他用手试了试陆明缇的额头,坐在床边把陆明缇扶到自己怀里,对小菊道:“拿水来。” 小菊看到韦复盛眼里的心疼之色,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是。” 韦复盛接过碗,把药丸塞进陆明缇口中,再仔细地送了些水进去,又轻柔地抚了抚陆明缇的胸口给她往下顺顺。从前三姨娘闹着不吃饭,韦复盛不知道这样喂了她多少次,但这样亲近的与陆明缇接触,韦复盛还是第一次。平日里他俩的相处极注意分寸,此时韦复盛的手触过陆明缇温润的脸庞,心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怜爱。 陆明缇喝了几口水后,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嘴唇也不似刚才那样苍白。过了一刻钟后她缓缓转醒,看见是韦复盛抱着自己,眼神立刻像往常一样生怯起来,受宠若惊地扭着身子想起身,韦复盛见她盯着自己,也有些尴尬,脸上没了刚才的温情,而是把她放下背过身去道:“多谢你辛苦操劳。我给你服了解药,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陆明缇只以为韦复盛是看在她辛苦的份上才给她解药,便半撑起身子,虚弱道:“谢谢大少爷善心,我不碍事,只是咱们儿子还在太夫人那里,丫鬟来报说情况不太好,他还那么小,请大少爷也为他想想办法吧。” 小菊站在一旁为陆明缇擦着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夫妻做到如此客气的份上,既没有感情,只怕恩情也不剩多少了。 韦复盛暗自掂量了下,冷冷的道:“我没多余的药给他。” 陆明缇听到这话,心里明白了几分,到底有没有解药暂且不谈,就算有,也不会轮到自己孩子。如今孩子命悬一线,她作为母亲怎么能束手旁观,于是不甘的争辩道:“那三弟弟和三姨娘会有解药吗?” “你是在质问我吗?这不是你该管的事。”韦复盛心里猛地烦躁起来,扭过头来瞪着她道。 “大少爷,”陆明缇想伸手去够韦复盛,却从床上直直的翻了下来。小菊慌忙去抚她,韦复盛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心里还在为刚才陆明缇的态度动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但很快又缩了回去,站在原地没动。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小菊在一旁哭道。 陆明缇挣扎着爬起来,在冰冷的地上撑着,语气异常坚定有力道:“大少爷,自我来到韦府,大少爷对我一直不甚在意,也连带不喜欢小少爷。就算这样,我还是尽力做好大少爷给我定的角色,相夫教子,努力维持着这一大家子的脸面,其实这府上人内里怎么样,大少爷自己也清楚。过去种种我从没计较过。当日,母亲要抱走小少爷扶养,意在争家产,让我们母子也终不得团聚,我虽名义上是主母,但并没有权力干涉,你竟也充耳不闻,反而处处责备我未尽好主母之职。韦复盛,你扪心自问,若是三弟弟受了委屈,你也会这样待他吗?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你就真的毫不在意吗?” 陆明缇话里有话,即使气息微弱,语气却斩钉截铁。韦复盛没料到陆明缇从前温婉贤良,今日竟然敢当面忤逆他,韦复盛惊地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站着,浑身气的发抖,过了许久,才哆哆嗦嗦用手指着陆明缇道:“你,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陆明缇扒着柱子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挪,她虽然身子病弱,双腿不住的打颤,但神色十分坚毅,韦复盛惊讶于陆明缇的强硬,他平日里对任何人都是说打就打,不过此时和陆明缇当面对质,他却下不了手,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惶惶然站在母亲面前被一览无余。 正在二人沉默之际,从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石宗弟子,一进门就跪在门口,行礼道:“少宗主,太夫人去三少爷房里闹了一通,不知道做了什么,随后抱着小少爷出门了,说是小少爷高烧不退,传了您的命令去找大夫。太夫人急得很,不等我们回话就往外冲,我们不敢拦,赶紧来禀报少宗主。听三少爷的下人说,太夫人是……是去抢了您给的药丸。” “什么?那三姨娘那儿怎么样?”韦复盛急切道。 “大少爷放心,三姨娘没事,已经把解药吃下去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抱走了!”陆明缇一急,鞋都顾不上穿,就披头散发地往外跑。 小菊没拉住,赶紧跟了上去,韦复盛拉住她道:“给夫人拿上斗篷和披风。”说完,韦复盛也出了门,来到院里,清点起二三十人呵道:“去吧,追到太夫人以后,把她看管在原处等我过去,一定要把解药拿回来给三少爷。” 众人纷纷答道:“是,少宗主。” 韦复盛想了一想又道:“等等,别伤着小少爷。” 等韦复盛追出去,哪里还有陆明缇的身影,韦夫人更是不见踪影。天色暗了下来,呼啸的冷风刮的人双颊生疼。顺着路人的指点,韦复盛带着弟子们一直追到西头城楼底下,果然看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抱着孩子在狂奔。 “把她抓起来。”韦复盛眼里杀气十足,牙咬的“咯咯”作响。 吴岳林一脚踢起路上的石块,石块生出一圈尖刺,直奔着那个女人旋转着飞过去,不偏不倚打在她腿上,瞬间嵌进肉里,周围的尖刺牢牢地扒住大腿一扭,一条腿上并排的两根骨头便齐齐折断,女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下,摔倒的同时还不忘把孩子举起来,防止孩子磕在地上受伤。剩下的弟子立马围了过去,把她两手一拽控制起来,吴岳林抱过号啕大哭的孩子递给韦复盛,韦复盛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和陆明缇的孩子。 这孩子养的白白胖胖的,只是脸上有些浮土,身上并没受什么伤,想来韦夫人就算拿他当工具,也没苛责一个一岁大的娃娃,只是他现在受惊过度,哭的撕心裂肺,嘴角已经干裂开来,正在往外渗血。韦复盛见了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把孩子抱在怀里,学着陆明缇从前哄孩子的样子,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撩开外袍,用干净的里衣给孩子擦去脸上的泥土和血迹。 “少宗主,这个女人怎么处置?”吴岳林问。 那女人斗篷盖在脸上,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韦复盛把孩子交给身边一个石宗弟子,走上前去,一把扯掉她的斗篷。现场所有人顿时大吃一惊,斗篷底下的不是别人,而是韦府五十多岁的老管家张氏,张管家从前跟着韦复盛的父亲,现在是韦夫人的心腹,他穿着女装,恶狠狠的看着韦复盛,显然是韦夫人派他来转移韦复盛注意力的。韦复盛吃惊道:“怎么是你?她去哪里了?” 张管家手脚都被钳住动弹不得,他冲韦复盛吐了口痰叫嚣道:“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牲,太夫人知道你要对她不利,早就把你在天祥寺贩卖私盐的事报告了官府,你就等着进大狱吧。” “张管家,”韦复盛冷冷的道,“你是韦府的老人,从前也跟过我父亲,为何你这么护着那个女人?竟然还帮她逃跑,分散我注意力。” “你还有脸提老爷,天地君亲师,夫人是你的嫡母,是老爷三媒六聘娶进来的韦府主人,你怎可屡屡犯上。老爷若知道你弑母败德,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张管家说着,在地上死命的挣扎。 韦复盛冷笑道:“她才不是我娘,我亲娘早死了。她不过是个续弦而已,父亲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她自从进了我韦家家门,这么多年一直觊觎我韦家家产,我养她到今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天地鬼神都看着呢,你贪赃枉法不孝嫡母,就是死了,韦家的列祖列宗也饶不了你。”张管家扯着嗓子喊道。 韦复盛眼睛瞪得通红,他捏紧了拳头,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抖动着。他本想立即杀了这个老家伙,但不知怎的,他想到身边有孩子,竟也心软了起来,过了许久道:“我看在你跟过我父亲,为韦家出过力的份上饶你一命,如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你就别想留个全尸。” 吴岳林在韦府驻扎多年,平日里与张管家也打过交道,这么多年来,吴岳林的职责就是保护韦府家眷,虽然府内人时有摩擦,但吴岳林忠心耿耿,都把他们当自己人来看护,现在自己护卫了多年的老管家跪在面前,他一时之间也不忍心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下手,正好又听见韦复盛想放他一马,于是上前狠狠踢了他几下,表面上怒骂实则提醒他道:“少宗主饶你不死,还不快滚。” 这时,从韦复盛身后的队伍里突然窜出来两个明月宗弟子,不等在场之人反应过来,便伸出手直接拧断了张管家的脖子。张管家气都没吭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吴岳林一看是两个面生的小伙子,猜到是付庆臣的人,立即上前抓住他们二人呵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竟然在少宗主面前擅自行动!” 这二人毫不惧怕吴岳林,挣脱了行礼道:“付大人吩咐过,任何对少宗主不利的人都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小的们奉少宗主如神灵,绝不容许亵渎少宗主的事情发生。” 韦复盛眼神里有些许惊讶,他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一言未发。吴岳林则一脸难以置信,他虽然也双手染血,但还是震惊于付庆臣的冷漠。 “哈哈哈好,”韦复盛忽然仰天大笑,回头对吴岳林道,“这两个弟子有功,回去一人赏二十两银子。” 吴岳林一干人被韦复盛笑的心里发毛,却也都不敢言语。吴岳林亦是沉默,他越来越猜不透韦复盛的想法了。 而此时,侥幸逃脱的韦夫人正穿着黑色披风出了城,在树林里穿梭。她自信没有人追上来以后,气喘吁吁地倒在树底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叠地契,用手搓了搓笑道:“韦家的老少爷们为了防我费劲了心思,最后这些银子还不是到了我的手里。” 韦夫人把地契盖在脸上狠狠地吸了几口,又忽的抛向空中,看着散落的纸张哈哈大笑。 忽然,韦夫人面前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那身影飘飘忽朝她过来,韦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地契也顾不上捡,赶紧站起来,拔腿就要跑,一回身却被几双手制住。那个身影来到她面前,低低的喊了声:“母亲。”韦夫人这才看清楚这双满是无奈眉目含泪的眼睛。陆明缇服了解药,精神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声音还是异常虚弱。 “你,你是陆明缇?”韦夫人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来了,你居然跟踪我!” “母亲,”陆明缇抬了抬手,让下人把韦夫人放开,韦夫人一看,跟着陆明缇的都是韦府下人,便抖了抖衣服,又恢复了往日主母的派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我,是想挨板子了吗?” 陆明缇身边的丫鬟把散落一地的地契捡起来交给陆明缇,陆明缇仔细数了数,叹了口气道:“母亲,下人报说地契和十五间铺子两年的租契都不见了,现在地契已经找到,不知道您是否见过租契呢?” “我怎么会见过那个东西,陆明缇,你不要诬陷我,你以为大少爷会相信你吗?他连你儿子都不喜欢,他只喜欢老三那个贱人和那个智障孩子。我劝你想想清楚,最好安然无恙的把我送回去。”韦夫人得意道,肆意羞辱着陆明缇。 陆明缇被当众揭短,心里的酸楚之情难以言述。她挥了挥手,几个丫鬟立刻冲上去把韦夫人拉到一边背过人去,另有两个丫鬟去拉韦夫人的衣服。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韦夫人嚷道。 衣服一拉,又从里面“哗啦啦”掉出一堆租契和两个金银元宝。韦夫人丝毫不在意形象,对丫鬟大喊大叫起来:“放肆,你们这群无礼的家伙。” “母亲,”陆明缇让几个小厮退后,走过去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韦府处在非常时期,请母亲不要再添乱了,随我回去吧。” “韦府之乱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韦夫人断然拒绝道,“陆明缇,你应当和我是一方的,韦复盛又不喜欢你,你一个人还苦苦支撑着什么呢?反正那个府里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索性跟我走,我把银子分你三成。” 陆明缇摇摇头道:“母亲,请随我回去吧。” 韦夫人见陆明缇不为所动,凑近了些又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帮你除了个心头大患,张管家已经把老三那个傻子的解药偷给我了,我出门之前就吞了。那个白痴没了解药必死无疑,你看,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陆明缇背过身去,她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些话。 “陆明缇,你难道不恨这个白痴和那个贱人吗?”韦夫人不解道。 “母亲,你若不随我回去,那我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陆明缇淡淡地道。 韦夫人轻哼一声,从丫鬟手里抢过几个金元宝,恨道:“你愿意回去做主母你就回去吧,我才不回去。我也不用你管我。”说完,韦夫人挨个瞪了几个丫鬟一眼,转身就要走。 陆明缇背对着她,叹了口气对下人道:“走吧。” 韦夫人还在喋喋不休道:“陆明缇,那个地方有什么可让你留恋的,韦家主母的名头就那么吸引你吗?你回去还不是受人摆布,韦复盛对老三言听计从,老三娘家又有势力。我是不怕她们的,我多的是她的证据。单说刘信那小子,哼,韦复盛如果知道她为了钱帮我篡改收据,我才能逼刘信来韦府壮我势力,她还能撇的清么……”话未说完,陆明缇突然听得后面传来韦夫人的一声惊叫,似乎有几声挣扎的声音,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陆明缇心里一惊,她知道来人是韦复盛,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尽管她吓得心惊肉跳,但却一步也不敢停留,尽力面不改色地快步往前走着。后面果然传来了吴岳林的声音,他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按少宗主的吩咐,已经解决完了,该怎么处置,还请少宗主下令。” “很好。把尸体拉去远处山沟里埋了,别漏出一点马脚。敢乱讲三姨娘的事,她早就该死了。”韦复盛似乎知道些什么,语气狠厉道。 陆明缇只装作没听见一样,按着狂跳的心,任凭惊惧的泪水从脸上滑落。 “少宗主,现在街上人多,恐怕……”吴岳林为难道。 “无妨,若是闹大了,自有三姨娘帮我处理。”韦复盛说完,冷笑了一声。 第64章 无形宗镇压往事 刘信与廖玶一行人下了山,马不停蹄赶忙顺着山路去追庄绩。一路上廖玶沉默不语,走到神女峰三十里开外时,廖玶突然从马上空翻而下,一把从刘信眼前抓过几片飘落的枯叶,刘信等人赶紧止住了脚步,下马来看。廖玶把枯叶翻了个面,背面有几道划痕。刘信虽然看不懂那些痕迹是什么意思,但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定是他们联络的方式,于是问道:“廖玶大哥,这是什么暗语吗?” 廖玶点点头道:“这是何大人发来的讯息,他就在韦府往西二十里处。何大人深得副宗主真传,虽然主攻虫宗蛊术,但对木宗蛊术也是了如指掌。何大人曾经有言在先,若是附近敌人众多,便用枯叶做传递,则不容易被人发现。现在既然用此蛊术,说明他那里情况不简单。” 说完,廖玶用指甲在枯叶相反的一面也轻轻划了几道,然后把它举到空中,吹了一下,那枯叶立刻漂浮起来,像是被风吹着一样,一下一下地摇摆向前,一会儿向上飞去,一会儿又向下,逐渐远离了众人视线,姿势和普通落叶被吹起来时一模一样,果然能以假乱真。刘信看向廖玶,廖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枯叶远去的方向,他的左手在身前举着,食指不停地画着字符。 片刻之后,廖玶施术完毕,发现刘信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羡慕,便笑道:“这个不难,你原本又懂得木宗蛊术,等闲的时候,让何大人教你,或者我教你也行,你一看就懂了。” 听到廖玶这样说,刘信不住地感激起来,他趁刚才的功夫,已经把符文记了七七八八,刘信为自己又能进步一些,帮得上大家而开心不已。廖玶扶他上马,并下令众人分散前行,以免目标过大被人盯上。夜色深沉以后,终于赶到了何青在枯叶里说的那个地方。 刘信老远就看见树后的一个亭子,亭子里正是何青和几个手下坐着。 “何大哥。”刘信叫了一声,赶紧驾马上前,何青听见呼唤也迎了出来,何青摘下刘信头上挂的秸秆,替他拍了拍衣襟上的浮土,又拍了拍廖玶的肩膀,心疼道:“真是难为你们了,披星戴月地赶到这儿来。” 廖玶行了礼没说话,刘信焦急道:“何大哥,庄绩他……” 何青叹了口气道:“庄绩反叛的事廖玶写在枯叶上了,我在附近布了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来这儿的迹象。廖玶,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还需要你详细跟我说说。” “和十几年前那次疫毒有关。”廖玶又详细把庄绩的话,如何逼迫阿音刘信抢夺水行图,带走书薇之事一一详述了一遍,听到阿音被韦复盛抓了起来,何青立刻变了脸色道:“此事可当真?” 刘信想起阿音在去神女峰的路上叮嘱自己的话,赶紧拉住何青道:“何大哥,这事我一早知道,只是我没能拦住阿音。阿音担心何大哥会为此担忧,特意叮嘱我,让我劝慰何大哥。” 何青虽怒不可遏,但听到阿音有话要说,便强压下冲动问道:“阿音说了什么?” “阿音说,明月宗没了谁,都还是明月宗,但是明月宗守护百姓的目的,却是副宗主致力一生的心意,她和何大哥,还有何大哥手下所有兄弟,都是为了副宗主和曾经的那个明月宗而已。请何大哥切莫冲动行事。”刘信说完,把手里的赤金令递给何青。 何青并没有接过那枚赤金令,而是独自走到亭子旁沉默良久,才一拳打在柱子上苦笑道:“这个丫头,想用她娘亲来压我。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又怎么能辜负她们母女两人。” 何青眉头紧锁,嘴角抽动着,无论冲动与否,他到底会怎么做,此刻在他心里,都如同刀割一样痛。他猛然想起初遇阿音和刘信时,自己抽的那支签: “玉钗遥知无去路,再寄巫山月下逢” 他明白杭是自己的宿命,如今阿音又像极了杭,阿音的话他绝不会不听。何青开始有所预感,自己这辈子也难以逃脱这两个女人,但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刘信听到何青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把赤金令再次递给何青道:“何大哥,这是阿音给你的。” 何青没有心思拿,失魂落魄道:“你拿着也是一样的。贺翔大哥的赤金令也不在我这里。” 刘信以前听庄绩讲过无形宗宗主郭祺豫在神女峰拿走何青赤金令的事,他试探性的问道:“何大哥,那位郭门主……他究竟要做什么呢?会帮我们吗?” “难说,”何青摇摇头道,“豫叔十几年来不见首尾,上次见面时,提起从前无形宗被灭派之事,他仍然无法释怀。我知道,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是很难接受的。所以我作为小辈也不愿意开口,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劝慰他。但至于他到底要做什么,我捉摸不透,也联系不上他。我想,豫叔任无形宗门主数十年,向来自视甚高,也不会去帮韦复盛他们。” 刘信点点头,又道:“无形宗之事,是否真的有什么隐情呢?若是查明白了,郭门主会不会能放下仇恨。” 何青长出了口气道:“副宗主与宗主成婚后几个月,水行图不翼而飞,只剩几道残边留在原处。当时我年纪轻,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派中有弟子站出来指认无形宗首领,包括豫叔和给阿音诊过病的郝姓大嫂在内。老宗主不由分说就认定是他们所为,按明月宗律法草草定了罪关了起来。后来我去副宗主房里,听到她和老宗主争吵,副宗主劝说老宗主不该处事如此轻率,老宗主反而责怪她妇人之仁。再后来……”何青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是有泪水涌了上来。 “再后来什么?”刘信道。 “再后来,老宗主在所有弟子面前宣读无形宗众人罪状,副宗主不服,跪下来声泪俱下地求情……”何青说些着,心痛不已,他的眼眶渐渐湿润,别的他记不清了,但杭怀着孕跪在所有人面前的场景却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宗主,”杭甩开身旁搀着自己的两个女弟子,不由分说跪下道,“请宗主收回成命。无形宗门主及众弟子的指认并没有证据,怎么能仅凭石宗几个弟子的话就将其定罪呢?宗主执意要行事如此,只会动摇派中众人对明月宗的忠心。还望宗主三思而后行。” 老宗主摆摆手,不顾杭几个月的身孕,叫来两个男弟子把她拉到一边。杭拼命挣扎,何青看不过去,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那两人,把杭扶起来,跪下道:“宗主,副宗主有孕在身,禁不得这样拉扯,请宗主三思。” 老宗主看了何青一眼,根本没想理他。 “宗主,无形宗本为平衡各派势力、监督明月宗律法而设立,数百年来从未行差踏错。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真的要剿灭无形宗,将来明月宗势力有所倾斜,只会让小人觊觎宗主之位,扰乱明月宗秩序,此举后患无穷。恳请宗主收回成命。”杭再次跪下请命道。 “有心之人,谁是有心之人,谁又被利用了?你是在说我认人不清头脑愚钝吗?”老宗主厉声道。 杭刚要分辩什么,突然下腹一阵疼痛,她捂住肚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 “哼,若不是看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我定不饶你出言不逊之罪。何青,把你们副宗主请回去,我饶你刚才违抗命令之罪。”老宗主一脸鄙夷地道。 何青在原地馋着杭,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杭哭的梨花带雨,但神情却异常坚毅,她挣脱何青,在地上长跪不起磕头道:“请宗主收回成命,请宗主收回成命……” “贺翔。”老宗主道。 黄贺翔站到前面行礼道:“在,宗主。” “传我的命令,去牢里把所有无形宗弟子和几位领头之人带出来,当众行刑。无形宗目无法纪,作奸犯科,违反我明月宗多项条律,自我而始,去除无形宗一派,无形宗所有蛊术、书籍皆封存在库,任何人不得翻阅。违令者,杀。” 黄贺翔略一犹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回头看看众人,又抬头看看老宗主,低下头轻吟道“是”,便缓步出了会场。 老宗主的话像一道寒光照进众人心里,在场之人无不畏惧。何青吓得一哆嗦,再往旁边看去时,杭浑身发抖着,一口气没上来,立刻晕了过去。 何青说着这些,心里隐隐作痛。刘信和廖玶也听的唏嘘不已。 廖玶接过话茬道:“那时候,副宗主因为治疫有功,又构建出水行图,被派中不少弟子孤立,觉得她一个女人,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因为宗主宠她得到现在的名声地位。但她竟然在怀着孩子的情况下,为了无形宗当众下跪求情,直到身体不适晕了过去,着实让人于心不忍。反观我们,身为明月宗弟子,却在下面默不作声,真是令人羞愧。可是老宗主平日里便治下甚严,行事专横,动辄牵连全家,我们实在没有勇气站出来质疑。” “那位老宗主行事果真有这么独断?”刘信疑惑道,“那……那庄绩所说是否属实呢?” “不,”廖玶道,“老宗主虽然武断专横,但他自命不凡,根本不屑对平民动武,况且他任宗主,与明月宗荣辱一体,百姓们也对他颇为支持。他也没有理由那么做。” 廖玶说这话时,表情坚定不容置疑,语气更是斩钉截铁。廖玶比何青小几岁,性格和他的名字相同——性平,名玶。他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时常跟在何青和庄绩身后,只有在大家说说笑笑时,他才会低下头微微一弯嘴角,但很快又会收敛起来,恢复默不作声的样子,可刘信知道,廖玶的眼神却不似他言语那般木讷,而是流露出观察的神色,看起来很有主意。 何青接着道:“这件事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定论。我在此之前曾听见过豫叔和老宗主有过争吵,似乎是为了取用蛊虫之事。不过豫叔手握律法重权,早就看不惯老宗主人治高过法治。两个人积怨已久。按照老宗主党同伐异的处事思路,很有可能早就对无形宗起了疑心。” “那无形宗全派就都被处决了吗?”刘信越听越震惊,他根本不敢想象这场十几年前的祸事到底有多骇人。虽然谈论起来不过寥寥几语,但在这数字之间,失去的却是数千条人命。 何青低下了头,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廖玶见他伤心,便叹了口气道:“处决现场惨烈异常,无形宗弟子多有反抗,虫宗门主主侍黄贺翔奉命镇压,死伤了不少弟子,最终虫宗也大伤元气。但老宗主对此充耳不闻。数月后韦复盛于宋等人打着老宗主狠毒暴虐的旗号起势反叛,为鼓舞士气,也一并把无形宗这件事算到了虫宗头上。所以从那以后,虫宗一蹶不振,余下弟子在明月宗离群索居,我们这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弟子也遭到到迫害。只剩韦高二人的水宗、石宗两家独大,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听到这儿,刘信深深地伤感了起来,过了会儿,他往四周看去,零零散散地有几十个巡逻的明月宗弟子在附近走动,时不时地交头接耳说些什么,然后又快步隐入夜色中消失不见。刘信知道,这些人虽说只是明月宗一些籍籍无名的弟子,但每个人都背负了太多,那些过往云烟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这些年来他们东躲西藏销声匿迹,如今还能在何青的号召下聚集起来站在这里,重新正视自己明月宗弟子的身份,为了年少的信念做着最后的斗争。想到这里,刘信热泪盈眶,从心底里对这些人生出了敬佩之情。 第65章 府内疫情 何青的眼眸深邃而又清澈,他一伸手,“嗖”的一下凭空捏住一片枯叶,对刘信笑道:“刘信兄弟,廖玶说你想学飞叶传信之术。” “我多会一些,也能多帮得上何大哥你们。”刘信听到何青想教自己,顿时激动不已,点点头道。 何青摊开自己的左手掌,用右手食指慢慢画了个符给刘信看。“刘信兄弟,这就是符咒,记住了吗,你来试试看。”何青把已经刻好符号的枯叶递给刘信。刘信按着何青所教,轻轻地在空中划着,那片叶子定定的浮在他面前上下抖动,却怎么也前行不了。 刘信发现自己驾驭不了,不知所措起来,皱着眉低下了头,何青看出他的自责之情,安慰道:“没事的,刘信兄弟,这种小蛊术多练几次就会了,别灰心,再试试。” 刘信不忍心辜负何青的好意,伸出手指着那片叶子,准备再来一次,他背后的廖玶瞅准时机,趁刘信施咒的功夫在身后飞速画了个符,那片叶子受到廖玶的指示,立刻打了鸡血一样朝前飞去。刘信没看见廖玶的动作,只以为是自己学会了,高兴的拍起手来道:“何大哥,我学会了,你看,它飞了。” “本就是不难的,有几次失误很正常。”何青说完,看了廖玶一眼,廖玶也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何大哥,这片叶子是去往哪里了呢?”刘信问。 “我让它去神女峰了,告诉山上的虫宗弟子,必有机会好好照应阿音。”何青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伤感。 何青沉默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刘信兄弟,我在来之前,在路上遇到了你的母亲,于箴守信,派人护送她下了山。令堂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我已经让人送她去书薇父兄那里了。书薇父兄搬了几次家,已经远离了神女峰,较为安全,让她在那儿静养一阵,你也可以随时去看她。” 刘信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感激不尽道:“何大哥之恩,我必铭感不忘。” 何青笑着拍了拍刘信的肩膀轻松道:“没什么,这都是应该的,你为我付出了这么许多,我若不能照顾好你的家人,就太对不起你了。” 这时,从不远处急急忙忙跑过来七八个人,都穿着明月宗弟子的服装,看起来像是何青自己的人,但夜色太暗,何青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廖玶见状上前一步,把刘信和何青拦在身后呵止几人道:“慌什么,有事先行礼再奏。” 那几个人赶紧跪下行礼,等他们抬起头来,何青才认出旁边三人是自己的部下,中间另有三人浑身是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像是庄绩的部下。何青问道:“你们是庄绩的人?” 一旁何青的部下站起来道:“何大人,这几个兄弟不愿意跟庄绩同流合污,投奔了我们来,求我们引荐给您……” 这几人是廖玶的部下,平时也和何青多有接触,因此廖玶并未设防。但廖玶见他们几人过来时举止亲密,拉拉扯扯,便留了个心眼,伸手把他们拦住,不让他们靠近道:“站住,何大人还没让你们起来,连这点规矩都忘了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马上重新跪下行礼道:“是,是,请何大人原谅。我们太过心急了。” 何青后退一步沉默不语,用眼神示意廖玶,廖玶立刻心领神会,问道:“既然是过来投诚之人,可以信物证明?”” 几个人面面相觑道:“……这,并无信物……” “既然没有信物,为何不绑了带过来问话?”廖玶道。 跪在最前方一人眼神躲闪起来,小声道:“回廖玶大人,从前,从前庄绩还未反叛之时,大家都是兄弟,关系不错。所以我们就直接带了过来……” 刘信踱步到这一干人身后,仔细观察着这几人的举动。突然,他发现前排的两三个人放下行礼姿势时有些古怪,右手竟比左手慢了半拍。通常行礼应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这既是传统礼法,也因为明月宗弟子多为右撇子,倘若施蛊需左手画符右手攻击,行礼时将左手暴露在外,可防止其突然画符攻击,而这几人来时匆匆忙忙,刚才回话又敷衍至极,如今天色暗淡,从何青和廖玶的角度并不容易注意到他们的行礼姿势,只有从身后方可一窥究竟。想到这,刘信一下子反应过来,大喊道:“何大哥小心,有人画符!” 没等刘信说完,离他最近一人立刻回转过身,右手撑地,伸出一条腿来扫起地上的碎石就往刘信胸口踢去。刘信用胳膊挡住了一记重腿,那些碎石却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他还来不及喊痛,另一侧便有第二人伸手朝他的喉咙抓来。 何青和廖玶早有防备,听到刘信喊话,廖玶挡在身前的手掌“嗤”的一下翻转朝上,从肘臂到指端瞬间生出一层坚硬无比的石鳞,直接迎上了对面弟子的一击,何青在掩护之下躲开左右两处攻击,一个空翻来到人群后方,手掌在地上一拍,瞬间破土而出数千只蚰蜒,大至五寸,小到一寸,每虫十五节,却有三十对长足,前方触角约两体长,行动迅速,爬过之处只留下一道粘稠的白色毒液,不等长足伸展开来,便又一跃而起飞到空中,朝那几个弟子攻去。这些蚰蜒已经与寻常蚰蜒不同,专吃人脑,直往耳孔里钻。 这几人也不甘示弱,纷纷依靠身边地形躲避起来。被蚰蜒击中的弟子躺在地下打滚,从双耳双眼一齐流出血来剩下弟子便扯过他们的尸体挡在自己身前。此时月亮早已被乌云遮盖,能见度不足两三米,现场飞沙走石,昏黑之中似乎有更多弟子加入打斗。何青被数人团团围住,不得已与廖玶距离越来越远,廖玶见何青被困,自己也分身乏术,明白自己手下中必是有被庄绩策反之人,情急之下大喊:“快来人,来人啊,保护何大人。” 还没等到远处巡逻的弟子赶过来,就听见东西两侧数米外异声齐发,有打斗声,叫喊声、施蛊声,纷纷扰扰乱作一团。 何青听的出有自己部下的声音,喃喃道:“西侧是高士泽驻扎之处,东北方怎么会有动静……难道是庄绩在东北方,要与高士泽形成合围之势?” 想到这儿时,何青略一分神,脚下被钻出的石笋绊了一下,他身子一歪,立刻对蛊虫失去了控制,紧接着,何青脖子一凉,被一柄二十公分的石刀死死勒住。何青挣扎不开,反手去抓,从袖管里放出一阵蚰蜒,身后那人石刀刚一松动,何青的双手又被不同方向的两人钳制住动弹不得。 何青知道,现下他身边围了数层人手,廖玶他们根本进不来援助自己。但不管来者是庄绩的人还是高士泽的人,今天都必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没等他挣脱开来,脖子上的石刀突然一松,何青以为是反攻之机,拼命一挣,心口陡然一紧,何青往下看去,那柄石刀竟直直的插进了他胸口,血顺着刀柄一滴一滴往下流,这时何青才觉得一阵闷痛传来,他使劲喘着,痛感却越来越强,渐渐的也只有出气再无进气,终于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何青握着那柄石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没了知觉。 刘信发觉何青异样,忽然想起阿音的赤金令在自己手里,便从怀里掏出赤金令念咒,赤金令虽反应不似阿音使用时那般强大,但也能为除主人以外其他弟子提供一些助力。刘信凭借这股力量冲开身边五六个人赶到何青身边,何青已经人事不省,昏迷之前,他只听见了刘信一声惊呼: “何大哥!” 不到天亮,所有声音便都渐渐安静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北头韦府内的喧嚣。 “谁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吴岳林“咻”地抽出一把长刀,横在韦府大门前。旁边推推搡搡的几十个下人见状吓了一跳,全都后退一步,几个婆子在地上一坐,号啕大哭起来,嚷嚷道: “请大爷可怜可怜我们吧,府上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再不走早晚也是死在这儿啊……” 吴岳林看着面前这些人,才几天的功夫,就都面黄肌瘦、肉陷骨脱起来,人群中咳声此起彼伏,地下也时不时多上几口血,大家站也站不稳,都是你扶着我我倚着你,纷纷跪下来给吴岳林磕头道:“……求求大爷让我们出去吧,求求大爷了……” 吴岳林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他知道韦府感染蛊毒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刚刚还帮忙抬尸体的人,没过几个时辰就七窍流血死在院子里,韦复盛下令严闭大门,尸体也运不出去,只得堆在后院柴房里,请来的几个大夫也根本治不了这种蛊,现在还都染了病。他家里也不是没有老爹老娘,看着这些在韦府兢兢业业干了十数年的老仆人跪在自己面前,他也内心不安起来。 这时,最前边一个婆子看他沉默不语,大着胆子爬过来,拉了拉吴岳林的裤脚哭诉到:“请大爷开开恩放我们出去吧。” 吴岳林虽心有不忍,可也不敢违抗韦复盛的命令,他咬了咬牙抽出刀一下剁掉了这婆子的手,恶狠狠道:“不怕死的就过来试试,全都给我回自己房里去。” 那婆子的断手处瞬间就喷出血来,还没来得及等她大叫一声便已经自己晕了过去。这些人见吴岳林动了真格,都一哄而散,拖着病体抱着头逃了回去。 吴岳林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左右来回转了两圈后郁气仍未消减,便吩咐手下人看好各处大门,独自来到韦复盛院子里想跟他汇报情况。刚进院子,就听见三姨娘在房里哭天抢地。 “我的儿啊,娘来晚了,你再睁开眼看看娘啊……” 吴岳林本就心烦意乱,听到三姨娘凄厉的声音更觉得头疼不已,他走过去,靠在门框上往里看,只见陆明缇抱着孩子站在里屋,三姨娘钗横鬓乱衣衫不整地瘫在地上,几个明月宗弟子正把一具尸体盖上白布,准备从屋里抬出去,尸体的面部和胸口本该是高凸出来,现在却凹陷了下去,白布上被脓浆缓缓浸透,印着黄黄绿绿的水渍,空气里满是水果腐烂的刺鼻气味,让人一闻就不住地作呕。 忽然,三姨娘发了疯一样地扑上前去,揪住那具尸体,对旁边两个弟子又扑又咬道:“你们要把我儿子抬到哪儿去,放开我儿子,都给我滚开,我这就去叫大少爷,让他砍了你们!” 那两个人一把把三姨娘拉开,语气嫌弃道:“姨娘,少宗主正在各处查看情况,府上的死人都得堆到柴房去,这也是少宗主的命令。你要是再不放手,一会儿柴房满了就只能放去马厩了。” 三姨娘听了,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陆明缇也像是刚哭完一样,眼睛通红,她不时的用脸去贴怀里的婴儿,好像是在试孩子额头的温度,她见三姨娘没了动静,站起身想要抱着孩子出去。三姨娘看她一动,马上挥舞着双臂一把抱在陆明缇的腿上大喊:“你不许走,凭什么你儿子还活着,凭什么!” 陆明缇不留神的被她一拉,身子朝旁边歪去,整个人撞到了桌角上。吴岳林赶紧上前把哭哭啼啼的三姨娘拉到一旁,示意陆明缇快走,陆明缇看到吴岳林犹豫了下,抱着孩子快步出了门。吴岳林给三姨娘作了个揖,不再顾及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自己和陆明缇的谣言,一秒都没耽搁就退出房间关了房门。 吴岳林左拐右拐地追上陆明缇,陆明缇一直走到后厨的偏院里才站定,她看了看周围没人过来,才回过身道:“刚才多谢你。” 第66章 神女峰水牢 “怎么不见人跟着你,小菊呢?”吴岳林问道。 “她烧的厉害,喝了汤药也不见好。我让她回去休息了。”陆明缇叹气道。 吴岳林又问:“现在府里这么乱,你不在自己屋里待着,来这边干什么?” 陆明缇眼里闪过一丝悲戚道:“下人来报,说三弟弟亡故,因此我来看看。” “何必为那个野种伤心呢?发生这种事情,能保全自己就不容易了。”吴岳林见陆明缇伤心,不屑道。陆明缇没接话茬,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吴岳林又关切道:“你怎么样了,看你精神还不错。孩子呢?好些了吗” 陆明缇摇摇头,用脸贴了贴孩子流下泪来道:“大少爷给我吃了解药,我没事了。只是孩子没有解药,一直在发烧,不见一点好转。” 吴岳林从腰包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陆明缇道:“给他吃了吧,这是解药。” “解药?”陆明缇惊讶的合不拢嘴,“你怎么会有解药的?是大少爷给你的吗?” 吴岳林得意道:“那可不是。这是我从太夫人身上搜出来的。少宗主走的早,吩咐我搜身,结果搜出来一把药丸,我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是解药,便挑了出来。想是太夫人抢了那个野种的解药,又拿走了屋里的日常用药,结果混在一起错吃了别的药丸。” 陆明缇看着他,有些迟疑。吴岳林见陆明缇不信任自己,急道:“你怎么能怀疑我,我要是骗你,给这孩子下毒,少宗主还能让我活吗?”说完,又把药丸递前了些道:“好不容易偷来给你的,要是让少宗主知道了,肯定会自己收起来,不给孩子吃。” 陆明缇这才接过药丸,拿到药丸的一瞬间,她又想起韦夫人在的时候,那般耀武扬威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死了也没个着落。 “果真是世事无常,算计半天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陆明缇暗道。她接过药丸背过身去,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把药丸咬的软了些后吐在手里,一点一点给孩子送进了嘴里。孩子吃了药,脸色立刻红润起来,仿佛有血气在皮下流动,神情也渐渐安静了下去。片刻后陆明缇转过来,给吴岳林行了大礼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这孩子的命是你救的。” 吴岳林把她扶起来道:“这有什么,这可是少宗主的亲生儿子。那会儿抬出去那个,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恐怕那个女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也只有少宗主把那个傻子当宝贝疼,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儿子罢了。” “好歹他也是韦家人。隽宁已经不在了,韦家已是人丁凋零……”陆明缇语气平静道,提起隽宁时她的嘴唇抖了一下,陡然悲伤起来。 “韦家人?哼,这些年我冷眼看着,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别说这府上,前几天她失踪了那么久,又一个人从神女峰上跑下来找到少宗主,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是谁敢在少宗主面前说个不字呢。” “明月宗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这几天大少爷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陆明缇试探性的问道,“我平日里只知道大少爷任什么门主,逢年过节会主持祭礼,但其他的事大少爷从不让人过问。” “那边能怎么样,有付庆臣那小子在,怎么会出问题。”吴岳林没好气的道。 陆明缇道:“成亲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倒是很年轻,嘴也甜,一句一个师父叫的很是起劲。想来大少爷是很看重他的。” “那小子人也机灵,学东西也快,事事都冲在头里,也确实是个可用之才。”吴岳林虽然在夸付庆臣,但话语里颇有不满之意。 陆明缇看出了他的心思,再想到他用解药救了自己儿子,便心软之下调转口吻安慰道:“跟大少爷,光有猛劲是不够的,大少爷需要的是有一步三棋处处替他考虑到的下属。不然也不会安排你在府上这么多年。” 吴岳林见陆明缇捧自己的场,不自觉有些飘飘然,又看到陆明缇云鬓娇容,削肩细腰,便色心顿起,见四下里没人,直接迈前一步朝陆明缇贴过去。陆明缇连忙后退几步躲避。 在这时,从东边院子里传来两声尖叫,陆明缇吓了一跳,赶紧借机推开吴岳林,抱着孩子朝东院跑去。东院是隽宁住的地方,陆明缇叫人看护的很好,陈列摆设一应是隽宁生前的样子,平时除了扫洒的婆子之外并不让人随便进来,就算现下府里乱作一团,陆明缇也提前下令不许任何人进院,以免打扰了隽宁的安宁。 等到陆明缇和吴岳林前后脚进院子,几个奴仆就已经从隽宁的主屋慌慌张张地出来,胸前都是鼓鼓囊囊的。紧接着,隽宁的大丫鬟秋楠穿着里衣追到外面,死死抱住最后边的奴仆,那人推了两把没推开,狠狠地把秋楠推在地上,秋楠倒在地上没松手,直接把这个下人的衣领撕了一道口子,从里边瞬间“哗啦啦”掉了一地的首饰,陆明缇仔细一看,都是隽宁生前戴的珠宝簪钗。 “夫人,吴统领,快拦住他们,他们抢了姑娘的东西要逃跑!”秋楠见陆明缇和吴岳林进来,大喊道。 陆明缇伸手就把冲着院门跑过来的两个下人拦住,大喝道:“站住,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哪知这两人根本不管陆明缇呵斥,旁若无人的直接用肩膀来撞陆明缇。陆明缇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吴岳林冲上来挡在她身后,一手抱住她防止摔倒的同时,快速画了个符,“咻”地一下把地上的碎石块吸在另一只手里,照着那几个往院门跑的下人后脑勺就丢了过去,那两人猝然被击中,吭也没吭就像纸片一样软软地栽在地上,吴岳林吃了一惊,自己并未用力,估计这些人早就染了蛊毒,已经体力不支了。 等到吴岳林转过头来,陆明缇的另一只手已经被冲过来的下人拉住,那人正在死命地抢她手臂上的一对螺钿金镯子,陆明缇惊叫起来,那人双眼通红,鼻子眼角都流出血来,样子狰狞可怖。吴岳林一个侧身护住陆明缇,另一只手直接掐住这人脖子,“咔嚓”一声以后,那奴仆就僵直地倒了下去。 陆明缇在吴岳林身后惊魂未定,使劲把怀里孩子的棉被裹了裹,轻轻拍着安抚他。不远处的秋楠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尽力朝陆明缇这儿挪着,陆明缇赶紧过去搀住她,秋楠虚弱的喘着粗气,抚着胸口,一副吓坏了的样子问陆明缇道:“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陆明缇脸色煞白地说道。 秋楠又看了看地上不再动弹的几个人,战战兢兢地道:“他们……是死了吗?” “那倒没有,”吴岳林倒是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衣襟走过来道,“只是晕了过去,过两个时辰就醒了。” 秋楠浑身哆嗦着点了点头,她眼前一花,踉跄了一下,回了回神道:“这些人,怎么敢对夫人如此不敬?” “现在府里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今天还是砖佛,明天就成了土佛。连命都快没了的时候,谁还考虑伦理纲常。”吴岳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踱步道。 秋楠缩在一旁站着,她本就瘦小,再加上中蛊生病了几天,更显得单薄病弱。秋楠踉踉跄跄地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珠宝,一件一件仔细吹了灰尘心疼地捧在手里,啜泣道:“姑娘平时习惯了素静打扮,这些首饰一直虽舍不得戴,但都是好好珍藏起来的,如今姑娘人不在了,东西也被糟蹋成这样……” 话没说完,秋楠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终于支撑不住,两手一摊晕在地上。 “秋楠,秋楠……”陆明缇赶紧过去拉她,呼唤道,见秋楠没动静,陆明缇对吴岳林焦急道:“把这孩子抬到我房里去休息。” “我去你房里?这不合适吧?”吴岳林奸笑道。 陆明缇瞪了他一眼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出现任何问题,我自会去向大少爷解释。” 吴岳林见陆明缇生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麻利地把秋楠扛起来往院外走。 天渐渐变得暗沉,几阵炸雷由远及近地压过来。本就人心惶惶的韦府已经草木皆兵,几个躲在柴房里的小孩子听到这不寻常的动静吓得直哭了起来。陆明缇刚把秋楠安顿在自己房里的外床上,也被这雷声吓了一跳。 “大冬日里,怎么反倒下起雨来了?”陆明缇回过头来看,眼神里都是担忧,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上了她的心头。 不多时,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四面八方瞬间腾起一团雾气,比神女峰半山腰常年氤氲的雾霭有过之而无不及。山上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阴冷的气氛,到处都湿漉漉的,地牢里,石壁上攒了许久的细小水珠混成一滴水,不偏不倚地滴下来,正落在阿音的嘴角的伤口上。阿音感到一阵钻心地疼痛,呻吟一声,从一片混沌里逐渐苏醒。 阿音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使不上力,一动便像有钻头在关节里钻一样酸痛,她知道,这是发烧了月余的后遗症,但她现在并不觉得冷,阿音自己也不知道,病到底是好些了还是更重了。 阿音费力地想睁开眼,只刚扭了几下身子,就疼得哭了起来,连抬下手擦擦眼泪的力气也没有,只好任凭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下去。不知过了多久,阿音总算恢复了些力气,痛感也减了一些,她一点一点挪着身体,用让自己躺平在地上,以便可以稍微舒服点,只是右腿受伤还没好,一点知觉也没有。又过了很久,阿音才习惯了这种如影随形的疼痛,她调整好呼吸,慢慢把眼睛睁开。 借着岩石缝里透出的一丝光亮,阿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原来她处在一个十平方左右铁笼子里,关着她的铁笼子又处在山体里一个大的空洞中,这笼子三面环水,一面靠墙,每一面都是手臂粗的石柱围城,最后与石壁连为一体镶嵌进去。底下的水池大概和一般人家的院子差不多大,远处凿开的墙壁裂缝处不断有细碎的小石子“扑通”掉进池子里,瞬间激起一团黄雾。阿音费力地爬到笼子边缘,那些团腾的黄色雾气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辣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咳咳。”阿音被呛的难受,咳了几声,往后退了些,缩到笼子靠墙的一个角落里,拉起领口的一角捂着口鼻。周围的黄雾越来越大,团团上升,熏的阿音头晕目眩,而她脚下的水面也在缓缓上升,逐渐没过了阿音的脚踝。 “哗啦”一声,头顶的铁板牵引着铁链子严丝合缝的盖在笼子上,阿音抬头一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被人扔下来的,刚刚的动静,像是有人关上了最上方的通道。 “有人吗?咳咳,有人在吗?”阿音双手扒着笼子使出全身力气晃了几下,笼子纹丝不动,垂下来的铁链挂着铁陀互相敲打着,发出“框框”的闷响。 “有没有人啊?”阿音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缩了缩浸泡在冷水里的双腿,但只有铁笼子下面的水池中不断冒出来的黄色蒸汽回应她。刚才的几声叫喊让她筋疲力尽,阿音只得又闭上眼睛,躺在地上恢复体力,一股不服输的念头又出现在她心里,阿音暗暗想道:“我先休息好了再想办法,我才不会被困在这里。” 周围安静的可怖,偶尔有一滴水落在水池子里,都足以让阿音吓得心惊肉跳。黑暗中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阿音终于听见十几米上空的铁板“哗啦”一声,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亮打在她的脸上,刺的阿音眼睛疼。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根绳子吊着个竹篮晃晃悠悠垂下来,里面放着几块饼。阿音翻了个身撑起身子,刚伸出手把饼拿下来,那竹篮又“咻”的一下被拉了上去,瞬间消失在光亮中。 “喂,等一下。”阿音赶紧大喊了一声,但那块铁板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声音盖了回来。阿音只好先将就着把饼吞进肚子里。 第67章 老宗主遗书 吃了饭以后,阿音感觉自己身上松快了很多,便在笼子一角找了个水浅的地方蹲了下来。她数着送饭的次数,一连几天过去,都没见除了竹篮以外的任何动静。这几天里,阿音的体力倒是恢复了不少,她扶着笼子,也能站起来慢慢走两步。 这天,阿音绕着笼子踱步时百思不得其解道:“奇怪,为什么只是把我关在这里,也没见有人来提审我。难道是外面出了事情,韦复盛一直不在神女峰?” “一定是这样,那我必得趁韦复盛不在的时候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阿音又想。 这时,铁板正巧又打开来,竹篮再次被送了下来。这次阿音没把饭拿下去,而是双手抓住绳子狠狠一拉,那绳子猛地一吃力,上面的人立刻反应过来,瞬间绳子就被拉直,然后从绳子上传来一股巨大的热流,阿音的双手随即便被烫出整整两面血泡,她惊呼一声,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等到阿音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根绳子已经升上去一米左右,阿音看了看四周,有了主意,她顾不得双手的灼痛感,瘸着腿跳起来,一手扶着笼子,另一只手去够绳子,阿音胡乱地默念了一通何青教给她的木宗心法,她顾不上回忆每句话是什么蛊术,只求死马当活马医保佑她别受这绳子太多伤。 刚接触到绳子,没等上次那种烧灼感袭来,阿音迅速把绳子抛向石壁,一阵爆裂声过后,整个笼子也剧烈的摇晃了几下,一股巨大的冲力扑过来,阿音被热浪和碎石冲的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待她回过神来,那根绳子早已不知去向,头顶的钢板也已合上。阿音爬起来检查了下身体,除了上次手掌烫伤的地方,并没有增加额外的伤口,反而身上洋溢着一股暖流。 阿音的心怦怦直跳,果然,是母亲留下的蛊术保护了她。一想到母亲,阿音的心头就萦绕起思念,她轻声喊了句“娘”,禁不住流下泪来。 哭着哭着,阿音突然看见对面的石壁已经被冲出了道裂缝,她好奇地凑过去看,缝隙里好像夹着一条白色的东西,阿音伸手一扯,居然扯出来一条素色的丝巾。她颤颤巍巍地打开这方丝巾,正反面都写了血书,反面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注释,正面是一段话如下: “吾囚至此,不出也。即出,无颜复活。不保其妻子,愿其生也静,无怨我。我负助我者,我以众职为太多计。今取明月宗石宗秘法于下,庶几缘人获见此封书,能兴明月宗,为小人之美者。明月宗六代宗主绝笔。” 信上写,此人囚禁于此,已无颜面苟活于世,既对不起妻子儿女,也对不起手足兄弟,因此修书一封,留下明月宗石宗秘法,希望有缘人借此振兴明月宗,造福百姓。阿音跟着隽宁、刘信和何青学习,已经认了不少字,但这上面的许多字阿音还是不会读,可她看懂了最后的几个字,“六代宗主”,那不正是她的父亲? 想到这儿,阿音的手抖得跟筛子一样,眼泪像泄了洪似的涌出来,她趴在地上号啕大哭,感觉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原来,这竟是十几年前关押自己父亲的牢房。明月宗老宗主生前将这方丝帕藏在牢中,不想今天被亲生女儿打开得以重见天日。 阿音双手紧紧握着这一方丝帕,用力感受着丝帕上父亲遗留的温度,即使丝帕已经冰凉变硬,她还是将丝帕捂在心口,放声哭泣着,把这十几年来对父亲的牵记,和对母亲的想念,还有独身一人的孤单、悲伤一起投射到这小小的方巾之上,从此,她脑海里对父亲的记忆,再也不是一片空白了。 渐渐的,阿音止住了眼泪。她把丝帕翻来覆去的看,辨认着反面的符号,每排都有八个,一共有八排,乍看上去几乎是一模一样没什么分别,但仔细辨认才发现,连一笔一划的粗细长短都有所不同。 “这倒像是符咒,信上也说了什么秘术,难道和娘教给何大哥的木宗心法一样,是只传宗主的秘法吗?若我学会了,不是可以多一丝逃生的机会机会吗。”阿音说着,用手在地上笔画起来。她看的入迷,潜神默记,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流浪经历,使她的记性本就突出常人,不一会儿阿音就把全部图形和信上所有文字的笔画顺序都镌刻进了脑子里。 阿音在笼子里边走边画符,她每个符号都伸手去用,但身边那些石头却毫无反应。阿音想了想,调转每个符号的方向,再把它们组合到一起反复去试,终于在偶然之间,正对着她的石壁轻轻地“啪”了一声,在她的手下融化了一片。阿音激动不已,拖着伤腿原地蹦了几下,又因为疼痛而不得不停下来。她把刚刚组合好的图形又记了几次,就在她手不经意碰到身边石柱的一瞬间,那根手臂粗的柱子一下子爆裂开,从中间一折两半,阿音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到处乱飞的碎屑,疑惑道:“这招蛊术居然有这么大威力?” 很快,一块白花花的石头滚到了她的脚边。阿音被这块石头吸引了注意力,她拿起来一看,这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块人骨,看形状,像是人的颈骨,上面还有外力挫伤的痕迹,看样子这块骨头的主人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阿音又在地下的一堆乱石里翻了翻,并没找到别的骨头,看来这人并不是死在这里,这块骨头是特意被人埋在这的。 阿音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清清楚楚地记着,何青亲口对她说过,明月宗现任宗主的女儿来找过他,对他说过一句话: “老宗主的尸骨虽然已经化灭。但于宗主取了一块断裂的颈骨埋在了水牢地下,上面还有被剪断的痕迹。” 阿音捧着这块骸骨愣了一会儿,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全身发抖着审视着这个地方,疯了一样的喃喃自语道:“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带爹爹回去,我们不在这里,我们回家去。” 她把丝帕好好地包裹住那块骸骨,揣进怀里。随后举起双手,按照自己记忆的石宗秘术的符号,对着石壁那一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发了一掌,那掌下似乎汇聚了千钧之力,整个笼子剧烈的摇晃起来,随后“轰”的一声,那石壁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巴掌大的洞来。阿音吃了一惊,顺着洞口看去,那边好像有隐隐的气流传过来,原来这处石壁不是山体,石壁的那边竟然也有一片天地。阿音又往洞口处使了些力,将洞口扩大了些,但仍旧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等洞口再大一些后,阿音比划了几下,感觉差不多能钻过去了,决定大着胆子去一探究竟,总比待在这里坐以待毙好。于是她蜷起身子,先把右腿迈了过去,然后再迈左腿。等她彻底站定直起身子后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而是数十双大大小小的眼睛,正疑惑又好奇地盯着她看。 片刻后,阿音吓得大叫一声跌在地上,那些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阿音往角落里挪了挪,强装镇定道:“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前排有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狐疑的打量了下阿音身后破损的石壁,问道:“你不像明月宗弟子,你是谁,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阿音扶着石壁站起来反问道:“你们是明月宗弟子吗?是哪一派的,报上名来。” 另外一个人捡起一块碎石,大声道:“不好,她是石宗的人,这是石宗蛊术。” “什么?”这些人一脸震惊,纷纷摆好手势做攻击状。“我不是,我不是!”阿音连忙摆手,也下意识地做好了防御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头顶上“哗啦”一声拉开了铁板,透出一道亮光,一个遥远的声音呵斥道:“都小声点。”然后又“咣”的关上了铁板。人音仿佛是从十几米外传来,阿音这时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原来这里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与关押她的那个无异,但是更大,更潮湿。在她面前大约有五六十人,都是白衣白裤的明月宗弟子打扮,女多男少,只是众人身上大多带伤,眼神里也全是警惕与不安。 终于,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你是……你是阿音姑娘吗?” “是我,我是阿音。”阿音着急的往后张望。 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个老者,阿音定睛一看,差点落下泪来。 “李老先生,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阿音见李老先生缓缓走过来,心里一酸,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扑到李老先生怀里痛哭起来。这种场景下见到故人,李老先生也颇为动容,抚着阿音的头慈声安慰道:“孩子,多日不见,你可还安好吗?” 阿音点点头,抬起脸来,泪眼婆娑道:“老先生,他们说您,说您去云游了……发生了好多事,隽宁死了,庄绩带人叛逃了,何大哥他一个人……” “好孩子,你这些日子怎么样呢,为何气息如此微弱……” “我?我病了……”阿音低下头啜泣道。 身边的人见他俩熟识,便围过来问:“老先生,这位姑娘是……” 李老先生扶着阿音坐在自己身边道:“众位,她不是什么石宗弟子,她也是我们明月宗的兄弟姐妹。孩子,你是什么身份,说出来吧,别怕,这里都是你的家人,我们都是明月宗木宗弟子。” 阿音看着这些好奇的目光,犹豫了下,随后斩钉截铁道:“我是老宗主的女儿,原副宗主杭,是我母亲。”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李老先生则早有预料似的点点头道:“好,好,不愧是他俩的女儿,好孩子,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你很勇敢。” 这时,人群中有几人提高了音量质疑道:“不可能,要真是这样,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音信全无。你可有什么凭证?” “我有,” 阿音从怀里掏出老宗主的骸骨和丝帕,然后单手结印展示了木宗心法符咒又把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逐一讲述一遍,李老先生听着,不住地点头。这些人一见,均都满脸震惊,小声嘀咕起来。 “不错,确是老宗主的字迹无疑,这符咒,也只有副宗主使用过。” “原来老宗主没有绝后。” “这,这竟然是少宗主!”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众人突然跪倒在阿音面前齐声高呼道:“属下见过少宗主。” “你们别这样,快起来。”阿音吃了一惊,赶紧去拉他们,谁知他们竟跪在地上哭了起来。阿音又急又气,跺脚道:“你们再不起来,我就不说话了。” 李老先生听见阿音像个孩子一样这么说,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遂上前让众弟子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擦着眼泪说道:“老宗主和副宗主在时,为我明月宗最强盛之时。虽然老宗主独断专行,但派内外也因此相安无事几十年。再加上副宗主致力于钻研蛊毒,解了几次蛊毒大流行,百姓对我派也交口称赞。可这十几年来,明月宗每况愈下,我们这些弟子看着,真是痛在心里。”说完,又把前几日韦复盛冲上山来,不顾律法规定肆意屠杀木宗弟子之事对阿音讲了一遍。阿音叹了口气,那两人又问:“少宗主,你是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呢” 阿音正色道:“请大家别再叫我少宗主了,我无德无能,只不过尽点微弱之力,为父亲母亲的事业做些事罢了。在座各位,谁都比我更配得上‘明月宗弟子’这几个字。大家为明月宗这么抛头颅洒热血,我没什么本事,可能还会拖累你们,我真是惭愧。如果大家不嫌弃,把我当一家人,就像李老先生一样,叫我的名字吧,我叫阿音。” “姑娘深明大义,既然这样,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离阿音最近的那个女人首先作揖道。 阿音会心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姐姐是明白我的。” 第68章 逃脱监牢 众人见阿音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剩下人群里几个年轻姑娘在低低的哭泣。 “李老先生,您怎么会在这水牢里?是他们把你抓来的吗?”阿音转向李老先生问。 李老先生缓缓道:“这些年来,我虽然早已不在明月宗,改行为普通大夫,但十几年前的疫毒一直让我忧心不已,我总在琢磨预防之法。几个月前,我按天历算出城中将有大疫发生,于是想去边陲之地寻找解药。恰逢于箴门主派人带信过来,说木宗研制了蛊毒,但苦于解药材料不够,托我去寻找,我便启程赶往边地,本来打算早去早回,谁知半路被韦复盛徒弟付庆臣的人抓了回来,那付庆臣见我年纪偏大,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老头子,不屑逼问,就先把我关在了这里。” “李老先生,您也精通算卦之术?”阿音惊奇道。 李老先生点点头:“只是略懂一些。我姨家兄长精通五行八卦云游四方,以给人解命为生计。我也是跟他学了一些。几年前我在南方遇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将小孙子带在身边,那个男孩才刚会走路,很是可爱。” 阿音一听这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头发花白举着竹筒的老爷爷的样子。 “难道,那位算命老爷爷竟是李老先生的兄长……” 末了,她又想起自己的卦词: “应叹琼华忘香尘,昔时怜人今无痕。” “忘香尘……我到底把什么忘了……”阿音喃喃道。 “老先生,我……”突然她反应过来,赶紧叫住李老先生,想问把这卦词个究竟,但话没说完,又觉得浑身酸痛起来,她腿一软,整个身子倒在李老先生身前晕了过去。李老赶紧扶起她,去拭阿音额头的温度。 “不好,怎么这么烫。”李老查了阿音的舌苔脉象,立即把她平放在地上,施蛊帮她解毒。一阵绿光从李老的手掌照射在阿音脸上,阿音颧红的两颊慢慢暗淡了下来,过了很久,她终于苏醒。李老停了蛊术,眉头紧锁着震惊道:“孩子,你怎么了,怎么染了这么多种蛊毒? 阿音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没说出话来,旁边那个女人用手掌捧来些水送进她嘴里,阿音喝了水,终于断断续续地道:“老先生,我,我的病怎么样了,他们说,说您一定能救我……” 李老先生叹了口气道:“幸而有人用木宗蛊术替你压制了部分蛊毒,才能让你拖到今天。可是实在太久了,恐怕……” 阿音的眼光暗淡下去,她苦笑着道:“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有句话叫‘时也命也’。不过只要我今天还能站起来,我就还能抓紧时间做些事。”说完,阿音强撑着身体就要爬起来。 李老先生搀住她道:“孩子,虽然老朽医术不精,不能替你彻底解除痛苦,但让你少受些罪,多延长些时间还是可以办到的。更何况,你体内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也保护着你的心脉。这股力量似我木宗之法,流转顺序却又完全不同。我想,这就是何青兄弟传给你的,副宗主的独门秘术吧。” “谢谢老先生,能多活几天就很好了,不管能延长多久,至少今天我还没死。万一将来,忽然有了什么解蛊方法也说不准啊。这里这么多姐妹兄弟,也许过段时间,就能有解蛊办法呢。”阿音微微一笑道,眼睛里虽尽是释然,但眼角的一抹苦涩却没逃过李老的眼睛。 面前那个女人疑惑道:“阿音姑娘,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看你是从那石壁后面过来的,显然你擅用石宗蛊术,所以我们一开始都把你当做石宗的人了。可刚刚李老先生说你又懂得木宗秘术,我们明月宗每派蛊术都大不相同,学好一门已是不易,副宗主以刻苦着称,韦复盛又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就算是他们也难以做到精通多门蛊术,你年纪尚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阿音便把自己如何从何青那里学会母亲密不外传的蛊术和刚刚在地牢里琢磨而成的父亲留下的蛊术逐一讲述一遍,又道:“这两种蛊术与我最开始从何大哥那里学到的正统虫宗蛊术并不相通,我想,这两种秘术应该没什么学习限制,大家都能学会的,不存在门槛的。” 众人听罢,都啧啧称奇。李老先生道:“明月宗秘术均玄之又玄,若师徒非口传心授,外人终无法窥得其奥妙,就算是没有限制,这么短时间能明白其要理,也不是易事。” 阿音叹了口气,又思念起父亲母亲起来。 “姑娘,”那女人又道,“就算我们聚在一起,形式也不容乐观。我们木宗弟子被韦复盛屠杀殆尽,幸存者都关在这里,于箴门主和于宋宗主也被捆在上面。别说现在一时半会出不去,就算出去了,木宗蛊术也并不擅长打斗,我等如何与韦复盛手下抗衡呢?” 阿音想了想道:“这个不难,在场各位都比我蛊术造诣要高,我把父亲留下的石宗秘术给你们,这蛊术很厉害的,大家学会了,再想办法出去,一定可以杀了那些坏人。”说完,阿音就拿出那方丝帕,直往那个女人手里塞。 那些弟子听完都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半步,齐刷刷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那女人更是吓了一跳,摆着手跌倒在地上,众人齐声道:“这怎么可以,这是老宗主留下的蛊术,我等弟子绝不敢亵渎。” “这,只要能出的去,报的了仇,这有什么关系?”阿音慌了神,她一边上前去拉众人,一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老先生。 李老先生拉起两个人对阿音道:“这原不怪他们,明月宗等级分明规矩森严,既然是老宗主的不传之秘,自然没有人敢接手。孩子,你的好意大伙心领了,只是这个办法确实叫人为难。” 阿音眉头紧锁着,她抬头看着四周,这里比关押她的牢笼又阴森了许多,每块巨石都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连道光也透不进来,除了让大家学习石宗秘术,她也想不出任何更好的办法来,况且外面情况又瞬息万变,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才有行。于是阿音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你们刚刚叫我少宗主,现在还算不算数?” 众人一愣,都道:“算数,算数。” “算数就好,”阿音松了口气,又严肃道,“那我说的话,你们可要听。”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阿音是什么意思,只有李老先生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阿音抖了抖手帕道:“大家给我个面子,尊我为少宗主,现在你们的宗主不在这里,那我最大。我命令大家,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这份蛊术解译出来,并且所有人都要学会它。如果有人不执行我的命令,我就要以明月宗律法处置。李老先生,请问违抗我的命令,按律法应该怎么处置?” 李老先生看着阿音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笑道:“应当处以极刑。” 阿音装模作样地“嗯嗯”了几声,大声道:“所以你们要听话,不要再拜了,我们一起好好学蛊术,要是能听懂我说的话,就赶紧起来吧。” 李老先生德高望重,又资历深远,在木宗弟子中颇有威望。大家见李老先生对他们示意,便行了礼赶紧站了起来,对阿音也连连点头以示恭敬。阿音挠了挠头,对自己刚才的样子哑然失笑,她缓和了语气道:“况且我还有事求大家,我这次来明月宗,是为了帮我的好朋友洗刷冤屈,也是为了弄清楚十几年前疫毒的一些具体情况。据我们和何大哥调查所知,疫毒可能是有人故意投毒并且篡改记录所致,希望大家知道什么就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早点搞懂事情的来龙去脉,抓住坏人。” 众人听完,都惊讶不已,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居然还有这番心思。 “孩子,这些人大多是新入明月宗的弟子,对之前的情况并不甚了解,就算一些年纪较大的弟子,也只不过是木宗外围人员,并不知晓你说的这些情况,能了解这些的人,必定是副宗主和老宗主的心腹,那些人早就第一时间被杀害了。”李老先生娓娓道。 “那,那能不能拿到当年取用蛊虫的记录呢?”阿音急切道。 最前面那个女人上前安慰阿音道:“这个不难,阿音姑娘,刚刚上面让我们安静些的看管,就是与何副侍联络之人,他会找机会帮我们出去。只要出的去这里,我们想办法保护你去明月宗最上层的案例室,里面就有相关记载,你一看便知。” “真好!”阿音激动的跳起来道,“等出去了,我们去找何大哥汇合,何大哥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爹娘也会很高兴的。” 不等阿音说完,众人便都低下头沉默不语。阿音奇怪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李老先生叹了口气,也把头转向一边。阿音赶紧抓住李老先生的胳膊摇晃着问道:“老先生,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大家为什么都这样?” 李老先生定定地看了阿音一会儿,对木宗那个女弟子道:“小五,还是你说吧。” “小五姐姐,你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阿音带着哭腔问,她的心里陡然害怕起来,似乎有所预感是什么不好的事。 小五的脸上悲伤不已,她颤抖着嘴唇道:“阿音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何大哥他已经……” “他受伤了?”阿音提高了音量惊叫起来。 小五摇摇头道:“传递讯息的人说,他们中了庄绩的埋伏,队伍里又有叛变之人,何大哥防备不及,被他们……给害了……” 阿音一愣,身体直挺挺地朝后面仰去,她踉跄了两下,被前面两个弟子赶紧扶住,阿音的心一揪一揪地疼,她木讷地摇摇头,嘴角一抽道:“不可能,这是韦复盛的计策,是来扰乱我们心智的,你们别被他骗了,他这个人恶毒又诡计多端,何大哥一定在外面,等着配合我们……” 李老先生站在一旁叹着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五也垂下泪来,众弟子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满面伤心,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音。 阿音甩开身旁两个弟子,冲到人群里去推搡他们,边推边疯了一样的嚷道:“你们说句话呀,都打起精神来,何大哥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我不信,我死也不信,我们一定要出去,何大哥一定好端端的在山下等着我们。我们不要被韦复盛骗了,不要被他骗了!” 说完,阿音的胸部一阵剧烈的刀割样疼痛,紧接着她浑身一软跌倒在地,众人忙去搀扶她,阿音瘫在地上面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胳膊也潮湿冰凉,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不信,我绝不会相信……” 李老先生和小五见状都心疼不已,阿音喘了几口大气后挣扎着坐起来,用微弱的力气坚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何大哥真有什么不测,我也一定要亲眼见到才算数。还有半个月不到明月宗就该举行祭祀大会了,那时候韦复盛一定会加强戒备,我们再行动就难了,必须要赶在祭祀大会之前逃出这里,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一定要找机会出去,去找何大哥,找廖玶大哥汇合,一定要……” 话音未落,阿音双手掩面,低声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儿,阿音在众人搀扶下站起来,她把父亲留下的丝帕递给李老先生,声音颤抖道:“大家开始,我们把这些符号研究出来,能多会一招就多一分希望。” 往后几日,付庆臣照例每日早晚来巡视两次,见众人好好的待在地下水牢里并没什么动静,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倦怠下来,连关押于宋父女的房间也不大去了,只在自己房间里叫来几个心腹打牌。又不知过了几天,付庆臣正在另一侧通道里,忽然听见一属下急急忙忙来报:“付大人,不好了,那些木宗弟子越狱了。”付庆臣心里一惊,虽然觉得那些蛊术地位的木宗弟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还是赶紧招呼了下属们过去,还没到牢房那层,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力袭击过来,付庆臣抬手挡住空中飞过来的化成利缘的石片,正在纳闷面前怎么会是这种石宗而非木宗招式,就看见远处几个石宗弟子被掀翻在地,等他反应过来,数十位木宗弟子已经轻而易举地操纵着地上的飞沙乱石来到不远处。 第69章 两个女人的会面 “付大人,不好了,木宗弟子越狱了。” “付大人!” 付庆臣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一些不敌木宗弟子的石宗弟子连滚带爬地逃窜过来,更多的石宗弟子从四面八方赶过来镇压,从付庆臣的身后直往前冲,但还没前进几步,就被铺天盖地的石片击中。 还没等付庆臣想好对策,数百名木宗弟子已经秩序井然地分成几波,从各个方向进击,显然提前组织了很久。付庆臣一看地上完好无损的牢板,便明白是有内鬼放他们出来,而非他们强行突围,否则不会毫无痕迹。 “可恶。蝼蚁之辈,还敢死前挣扎。”付庆臣一手抓住一个石宗弟子,用力一捏,那两个弟子惨叫一声,瞬间就被活活吸干了精气,冒着黑烟倒在地上,付庆臣吸收了二人的功力,两手一合,两侧的石壁竟然“轰隆隆”地往中间挤压过来,许多来不及逃跑的石宗弟子被活生生吞进了缝隙里,那石缝立马“吱呀”一声喷出几道血水,便再也没了动静。其他石宗弟子也排兵布阵,将粘着血的脱落的石块化成利刃,向通道那一头的木宗弟子射过去。哪知这些木宗弟子并不惧怕他们的蛊术,立马双手一撑,就驱使石壁停止了移动,同时手指轻轻一拨,便将这些石箭弹了回来,有一两个中箭者,也仿佛练就了金刚不坏之体一样,根本不受影响。前排几位木宗弟子抓了几个石宗弟子拿他们做肉盾,等身上插不下石箭了就往前一扔,再抬手吸过来其他冲到面前的石宗弟子。余者石宗弟子见不断有同伴被石壁吞噬,又有人满头满脸都插着石箭被扔过来,再见木宗弟子一夜之间学会了如此强大的石宗蛊术,都惊在了原地,几个新入派的弟子吓的精神几近失常,嘶吼着就往回跑。付庆臣也震惊于木宗弟子使用的招式,但他来不及含糊,见谁跑回来便将那人吸干。一时间通道里乌烟瘴气,尘土碎石满天飞,付庆臣与木宗弟子只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却谁也看不清谁。 “去把别处的弟子都叫来。若是这些贱人跑了,你们全都跟他们一起陪葬!”付庆臣看不清周围有谁,只怒目切齿地对身边的下属吼道。 “是是,属下这就去。”几个人答应着,拔腿就往外跑。这几人话音刚落没一会儿,就从付庆臣的身后就传来几声惨叫,但他根本来不及回头。跑去叫人的几个石宗弟子已经从喉咙处被生生割开,头掉了半边,只剩下一丝皮肉连着。仅剩的一个浑身明月宗弟子打扮的人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双手颤抖着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后,一把扯下脸上蒙的布——这人竟然是阿音。阿音看着自己用父亲传下来的石宗蛊术杀死的几个石宗弟子,又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把心一横,坚定地转身跑去,边跑边大喊: “不得了啦!有人越狱啦!快来人保护付大人!” 这时,隐在一旁石壁暗处的几个人闪出来,领头的是小五,他们也化妆成了石宗弟子的模样,装成去请援兵的样子跟着阿音身后跑了出来。小五看着阿音远去的方向低声道:“孩子,勇敢的去吧,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然后领着剩下几个人,转身跑去了不同的方向。 阿音一边跑一边浑身吓的发抖,她并非不害怕,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这些石宗弟子的服装是水牢上卧底的看守给他们找的,看守通过枯叶与大家互传消息。阿音也从看守这里与廖玶取得了联系,商量好今日大家里应外合,廖玶带人从山下攻,她们则往外闯,但阿音没问何青的事,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再者不管廖玶说什么她也不愿意信。 这些天,阿音和李老先生、小五她们把老宗主留下的蛊术搞清了一多半,大家商量好计划,一部分人从各个方向突围吸引付庆臣注意力,另一部分人化成石宗弟子趁人不备混在人群里往外跑,阿音则记住小五告诉她的藏书阁位置,去拿取用蛊毒记录簿。 此时阿音蒙脸的白布已经浸透了血不能再用了,她就把土擦在脸上,防止被人认出来。把守各处的石宗弟子听她叫喊,又见远处动静越来越大,都顾不得看她,一股脑的往水牢的方向冲。阿音越跑越快,一不留神被绊倒在地,正撞在一个石宗弟子腿上,她抬头一看,这人正疑惑地盯着她看,阿音正在心里慌乱起来,正在想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就听见那人问道:“等等,你师傅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阿音见他年轻,也像十几岁年纪,便壮着胆子站起来,毫不犹豫“啪”地扇了他一巴掌,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如今付大人有难,你不赶紧去保护付大人,跟我发起狠来了,你才入派多久,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被打了一巴掌,懵在了原地,他看阿音言之凿凿,又见事态紧急,便怀疑起自己来,只低着头称是。 阿音又趁机斥道:“等我去报告付大人,你们全家都得不得好死。还不快滚。” 派中弟子无人不知石宗连坐制度,自从付庆臣接手派内事务后,比吴岳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人听到阿音这么说,更觉得阿音是派中之人,他来不及多想连忙行了礼,也跟其他人一样,往水牢的方向赶去。 阿音顺了顺气接着往前跑,不多时她来到一个岔路旁,就算小五跟她指点了方向,但明月宗内通路众多,又蜿蜒曲折,阿音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藏书阁是重要之处,应该是建在宽阔的地方,通往那里的应该是大路。”阿音想了想,顺着大路跑了进去。这时她身后的打斗声愈发激烈,水牢的方向也不时传来浓烟,阿音被呛得连连咳嗽,她故技重施,通道里的看守来不及多想,纷纷赶去救援。阿音一个人拼了命的往前赶,拐了个弯后浓烟越来越多,还掺杂着碎屑,她觉得呼吸不顺畅起来,也看不清了周围环境,阿音使劲从烟隙里看去,见四周好像没了守卫,就往角落里一靠躲避着浓烟,刚一贴上石壁,没想到石壁往后直接陷了进去,阿音的后脑勺一下子磕在地上,她“哎呦”了一声,这才发现她靠的是一道门。 阿音摸着吃痛的地方站起来,她回过身往屋里看过去,这间屋子很大,装饰也很隆重,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被绑在屋子正中央。那女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音,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很快她又镇定下来,摇摇头首先发问道:“见到我们不说话,你不像付庆臣的人。你是谁,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阿音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她疑惑地扭过头往外看了看后,瞬间反应过来,既然是一男一女被绑着,看年纪又像是父女,想必是小五她们说的于箴门主和于宋宗主,于是阿音赶紧快步把门拉上,这才回过头道,“我是小五姐姐的人,我们从水牢里出来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救你们。我想去藏书阁,但是我迷路了。” 于箴仿佛没听见阿音的话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阿音,不敢相信道:“难道你是她的女儿?可你长的不太像她。” 阿音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娘亲,她想了想后,走到于箴身边,点了点头道:“是,我是她的女儿。你我都是被韦复盛所害之人,我现在不会伤害你们。现下最要紧的是我需要拿到蛊毒的取用记录,还请你告诉我,去藏书阁的路怎么走。” 说完,阿音在于箴身上画了个符,一群密密麻麻的蛀心虫幼虫从她的指尖爬上于箴的绳子上,这些蛀心虫幼虫跟普通的蛆虫无异,但是足足大了一倍,而且经过了特殊培育,很快便将打了死结的绳子啃断。于箴挣脱了绳子,神情复杂的看着阿音,她和阿音都对明月宗过往以及于宋、韦复盛和阿音爹娘的争端一清二楚,现在阿音愿意救下她,于箴心里哽咽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生在明月宗,长在明月宗,虽然十几年前尚且年幼并未参与核心争斗,但从小到大,杭的名声于她却是如雷贯耳,整个神女峰以及下属附近十几个城镇,无人不晓明月宗副宗主为几百年来第一女实际掌权人,无人不敬佩其能力和品行,女子都以她为傲,纷纷立志拜入明月宗门下,也是自那以后,木宗一派重视收女弟子更甚于男弟子。于箴十几年来耳濡目染,也对她敬佩万分。只是二人立场有别,但她无时无刻不想成为杭那样的人。她知道杭后来被折磨的整个过程,如今突然见到杭的女儿,心里无味五味杂陈。杭折了半条命逃出这里,她知道,阿音一定又是拼了半条命找了回来。 “我见过你娘亲,她很好,很漂亮。你一定也吃了很多苦才来到这里,你很坚强。”于箴怜爱地对阿音道,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 阿音抬起头,她从于箴的眼里看到了极尽的温柔与疼惜,她从没感受过父母之爱,外婆也只存在于零星的记忆中,越来越模糊。但这一刻她突然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亲情,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养大她的外婆,曾经一定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想到这儿,阿音心里一酸,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对着于箴感激地一笑,道了声:“谢谢你。” 阿音没再去给于宋松绑,她知道于宋和自己爹娘的过节,她知道于箴在那些过往里参与不大,便只心软放了于箴,也是为了争取她对抗韦复盛的这份力量,同时问出她藏经阁的路。于箴知道阿音放了自己已经很是难得,她自己走过去,边施蛊给父亲解绳子边道:“藏经阁的路从这里出去一直走便是,若遇到岔路,只管往左转即可。” 于宋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二人,他年纪大了,关在这里这么久,已经虚弱至极,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直左转?”阿音听到于箴的描述,猛地回忆起来,曾经在天祥寺的地道里,她往外跑的时候也是一直左转。“看来果然是韦复盛设计的,路线都一模一样。”阿音想道。 正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付庆臣浑身灰烬地带了数十个人闯了进来,恶狠狠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们要跑,既然来了,就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吧。” 于箴还没给于宋解开绳子,赶紧给父亲施了一层保护咒,又一转身挡在阿音前方,施蛊抵挡付庆臣和他属下的攻击。于箴也算是一门之主,对付付庆臣和他七八个弟子不大成问题,付庆臣还没占到便宜,就从通道里又追进来两三个木宗弟子,和于箴一起把吴岳林前后夹住,那几人道:“门主别怕,我们来对付他们。” 趁这空档,于箴回头对阿音道:“你快走,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做,没有你,我们打不赢韦复盛。” 阿音见于箴有些微微气喘,想到她是因为长久的捆在这里已经体力不支,她犹豫了下没说话,于箴见她没动,知道她是在纠结要不要留下帮自己,便换了极其温柔的语气安慰阿音道:“你先走,我若是出的去,一定去找你和何青,你放心,他们这些小本事不会再抓到我第二次。” 阿音像是受了鼓舞一样神情欢喜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期待。这一刻,她们两人竟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欣赏和赞许。阿音对于箴点了点头,随后从无人把守的后门冲了出去。 阿音显然对于箴的承诺深信不疑,于箴却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她强忍着不适感等到阿音走远才回过身来。于箴被绑了好几天,体力严重下降,刚才施蛊又似回光返照一般耗费了精力,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此时付庆臣正与几个木宗弟子难分高下,于箴吐净嘴里的血水哈哈大笑起来,她满嘴里都是鲜血,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虚弱,但她没有一丝胆怯,反而是这抹红色更像是朝霞给她的勋章。于箴对着付庆臣的背影,用尽全力左手画符,大吼一声道:“兔崽子们,想要本姑娘的命就拿你们自己的命来换吧。” 第70章 门主之死 阿音出了门后便只顾往前跑,根本无心留意屋里的动静。她按照于箴所说一直左拐,在上了一个几十米的陡坡后终于看到了两扇巨大无比的铜门,足有十几米那么高,铜门上各有一个突出门面的龙头,四个爪子钳在门的不同位置,表情狰狞恐怖,着实让人害怕。铜门两侧各站着一个石宗弟子。这里一派宁静,打斗的气氛还没传过来。他们见阿音穿着明月宗弟子的衣服走上来,对视一眼便要过去询问。 阿音如今也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从脚下飞起两块石子就朝他们击过去,速度之快令二人毫无防备,石子直接插在了喉咙上,两人吭也没吭一声就倒了过去。阿音上前去把两个人的衣兜翻了个遍,找到两串钥匙后,赶紧摸到铜门的大锁一个个去试。这锁身有大腿那么粗,挂在一人高的位置,阿音拿着钥匙试了半天,居然一把也没对上。 阿音虽然焦急,但并不气恼,她想了又想,自言自语道:“也对,这么重要的钥匙怎么会在两个小兵身上。”说完,她从怀里掏出她送给隽宁的那支簪子,捧在手心吹了又吹,又双手合十夹住簪子,放在胸前闭上眼,像是祈愿一样念叨了几句,随后捅进锁眼里轻轻转动。 反复试了很久后,锁才终于“咯噔”一声弹了开。 “呼,谢天谢地,一定是隽宁在保佑我。”阿音舒了口气,亲了亲手里的簪子道。平时的锁她只一瞬间就能打开,这锁果然精细,阿音刚才差点都觉得自己打不开了。 她费尽全身力气才把重如千斤的铜门推开一条缝,随后她一闪身灵活地钻了进去,映入她眼帘的,是数十个十几米高的书架,架子上的木板都两米长半米宽,上面的书大多已泛黄开裂,有的甚至残缺不全,地下铺了厚厚的一层尘土,看来很久没人进来过了,阿音每走一步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阿音听小五说过,这里面有从明月宗开宗立派到现在所有的资料记载。阿音顺着她们的描述一一找过去,过了很久才在靠近窗户的一个架子上找到了她父亲那一代的资料。她顺着窗台爬到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翻看,阿音怕书不好带出去,本想凭借记忆力把内容记下来,但是她有好多字不认得,再加上还有明月宗独创的符号,更是让她一头雾水。 阿音还是决定带书走,她开始一本一本的把书塞进怀里,又使劲系了系衣带,把书从外面都勒了起来。正在她手忙脚乱的装书时,铜门“咣当”被打开,阿音一看,冲进来二三十个石宗弟子,顺着地上的脚印直接追了过来。 “小贼,你是谁的弟子,竟敢私自进入藏经阁!”见阿音坐在架子上,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开始施蛊。阿音眼见地上的积土瞬间团成巴掌大的土球冲她过来,但她一只手抱着书不好画符,便往前一趴,另一只手把架子上的书“哗啦啦”推了下去。 那些人躲了一下,土球失了控制力,便在空中散开。但很快那些弟子反应过来,土球再次席卷而来。这时书架剧烈地晃动起来,阿音在架子上站立不稳,赶紧跳到窗台上。这窗台倒是很大,窗户长宽都有一米,盖着十几根密密麻麻的竹棍。那些弟子见状立刻调转方向而来,阿音抱着怀里的书靠着窗户玻璃不知所措。 突然,阿音身后的竹棍像是受了击打一样“噼里啪啦”爆裂开来,碎片像受了蛊一样朝那些弟子精准地扑了过去。阿音回过头,一根手臂粗的藤条从窗户外迅速缩了回去。阿音扶着窗框,探出半个窗子去看。下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人正在窗户下方十几米的神女峰侧壁巨石上冲她招手,剩下的人零零落落远远的隐在各处,再一看,明月宗大门的方向似乎有打斗的声音。 “阿音,跳下来,我接住你。”那人大喊道。 阿音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她差点忍不住哭起来。 “何大哥,是你!”阿音大声回应道,随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何青利落地从身后甩出数十条藤蔓,稳稳地接住了阿音,阿音被藤蔓缠绕着,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何大哥,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不能死,你还要照顾我,你答应了我娘要一直照顾我的……”阿音刚一落地,便再也顾不得别的,扑到何青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何青紧紧地搂着阿音,抚摸着她的头发,热泪盈眶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不该让你这么担心。” 阿音死命的抓着何青的衣角,生怕自己一松手何青就消失不见,阿音哭到失声,她满脸都是泪水,不住的抽泣,好似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和担忧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何青为她抹去了脸上的灰烬和血渍,心疼不已。 哭了很久后阿音抬起头来问:“何大哥,你为什么要说你死了?” “之前庄绩叛变,我带人追过去调查,他和高士泽将我合围夹攻,我的确受了一点伤,于是索性假死,令廖玶放出消息假意投奔韦复盛,无论韦复盛信与不信,廖玶今日都会佯攻韦府,牵制住吴岳林的人,这样韦复盛顾不上回明月宗,我们才更有把握里应外合救出你们。”何青柔声解释道。 阿音听到这话,果然看到何青胸上缠着布条,她顿时自责起来,抱着何青不撒手啜泣道:“何大哥,你别再离开我了,一天也不要。” 何青怜惜道:“不离开,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一步。” 得到何青的承诺后,阿音破涕为笑,她摸了摸胸前鼓鼓囊囊的书邀功道:“何大哥,我把藏书阁的记录都带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还有,我在牢里找到了父亲的遗物,果然和于箴说的一样。” 何青一看她脸色虚弱,就知道她这些天吃了不少苦,看到这些东西,何青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心疼的道:“什么都没你的安危重要。” 正说着话,追杀阿音的几个弟子从藏书阁窗户里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都站在窗台上往下施蛊,瞬间纷纷扬扬的土雨刮着旋风从天上席卷而来。在这时,一个敏捷的身影从十米外一个空翻来到何青和阿音的面前,他一把牵住旁边的一棵松树,高大树冠顺着他手势的方向铺散开来,一边给他们挡住土雨的攻击,一边将无数松针弹射出去,像数把利刃一样迅速划过长空。那几个弟子躲避不及,有两人被松针射中,窗台上掉了下来,摔在山涧里,其余几人则落荒而逃。阿音定睛一看,赶来的这人正是刘信。刘信看到阿音在这里,瞬间喜出望外,他的眼眶渐渐泛红,三两步跑到阿音身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像有块大石头堵在了喉咙处。阿音也站起来冲他走近了两步,脸上都是盈盈笑意。两个人对视良久,都相公无言,虽然只是几天没见,但却好像隔了千年万年一样。 刘信看着阿音一身的伤,心如刀绞地道:“你受伤了,我给你疗伤。” 阿音喜不自胜地摇摇头,用力晃着他的胳膊道:“看见你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以后我再也不走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你说好不好。” 刘信没说什么,一把将阿音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阿音脸上还挂着泪,抱着刘信破涕为笑。刘信握着她的手,把那枚赤金令轻轻地塞进她手心里道:“物归原主。我也是一样。” 何青的几个属下从远处赶过来,给何青行礼道:“何副侍,木宗弟子已经有不少人都从明月宗里出来了。” “好,”何青点点头道,“让兄弟们小心些,时机到了就带大家回去,别跟付庆臣的人纠缠不休。”说完,又对阿音和刘信道:“走,我们回家。” 何青迅速召集了所有来人和逃出明月宗的木宗弟子,清点了人数以后准备正从小路下山,突然从明月宗上传来付庆臣的声音。 “想走?我看谁敢。” 何青一回头,付庆臣和一众石宗弟子正捆着几个木宗弟子和于箴,站在明月宗第四层的外层上。明月宗所处的石壁陡峭险峻,与地面几近垂直,一阵阴风从山涧里吹了过来,所有人都只觉得后颈一凉。 于箴浑身是血,被两个人押在付庆臣身边,那两人使劲按住于箴想让她跪下,于箴挣扎着就是不跪,她朝身边一人吐了口血,叫嚷道:“呸,付庆臣,你这个衣冠狗彘之人,怪不得韦复盛看不起你,你连一条看门狗都比不上,永远别想在明月宗独揽大权。” 付庆臣被激怒,他抽出一把短刀抵在于箴脖子上骂道:“你胡说,我师傅最是看中我。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立刻杀了你。” “哈哈哈哈,”于箴笑道,“你要杀就杀,还废什么话。” 旁边几个被俘的木宗弟子定定地看着于箴,眼里难多于惊恐,于箴安抚道:“怕什么,今天死了也已经拉了一帮垫背的,值得很。” 阿音在半山腰处焦急不已,她拉着何青的袖子道:“何大哥,怎么办?” 旁边几个手下也来请命道:“何副侍,我们去把于门主和几个兄弟救下来。” 付庆臣远远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立刻把短刀对准何青的方向威胁道:“你们敢上前一步,我马上杀了她。” 没等何青回答,于箴便冲他们大喊:“别费力气了,我们明月宗弟子死在神女峰是正得其所。你们还是保护好自己以待来日吧。” 于箴说完,又对付庆臣挑衅道:“付庆臣,你今天要是不敢杀我,你枉作男人。”说完,于箴飞起一脚,直接踢掉了付庆臣手里的短刀。付庆臣大惊,立刻反手朝于箴抓来。几个木宗弟子也纷纷动手,合力将两个付庆臣的手下撞下了山崖,自己也被带了下去。于箴躲到一个石宗弟子身后,付庆臣一急,直接将那石宗弟子一把推了下去。于箴一个闪避踢倒了来抓她的几个石宗弟子,又回身用腿来钩付庆臣,付庆臣早有防备,趁她转身不及,一把扯住于箴被捆住的双臂,顺势一拉,于箴就失去平衡往旁边歪去。 于箴眼见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她想缠住付庆臣却又被付庆臣及时躲开,于是只得侧身砸向两名石宗弟子,将这两人一起拖下了山崖。 “不!””阿音见于箴和木宗弟子摔下山去,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何青见此情景,明白于箴是抱了必死之心,心里也隐隐震震动,他和刘信拉住阿音,对剩下的弟子下令道:“大家快走,离开这里。别让付庆臣他们追上来。” 木宗弟子虽然见于箴身死痛不欲生,但也明白于箴所说的“以待来日”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一行人马不停蹄就朝山下赶去。付庆臣果然在追着,但没一会儿就被何青远远的甩在后面不见了踪影。 何青他们专挑小路,一心只想着快些下山和廖玶汇合,李老先生和小五等蛊术略强之人跟在最后防止遇袭。他们拐过了两个弯,绕到神女峰副峰处后,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十个明月宗弟子,何青他们被拦住了去路只得停下脚步。何青把阿音护在身后问道:“你们是哪一派的人?” “他们是我的人,”韦复盛从人群中走出来,冷笑道,“何副侍,你使的好一招偷天换日啊。我都险些被你骗了。若不是我中途反应过来带人赶到这里,何副侍今天怕是连整座神女峰都要搬回家了吧。” 这时候,廖玶也带人从另一个方向赶了过来,见到何青,廖玶立即行礼请罪道:“何副侍,属下该死,让他们给跑了。” “人没事就好,快起来,你辛苦了。”何青把他拉起来又道,“一会儿若是有所交手,请务必保护好阿音姑娘。” 第71章 他终于完成了使命 “是。属下万死不辞。”廖玶应道。 此刻,付庆臣也从韦复盛后方追了上来。韦复盛一见付庆臣衣衫褴褛的样子,不等付庆臣说话,就立刻抬手“啪”地扇在他脸上,狠道:“你怎么看的犯人。” 付庆臣连忙跪下道:“师傅恕罪,是徒儿该死。” 木宗弟子看见付庆臣挨打,全都捂着嘴“痴痴”地小声笑起来。韦复盛听见何青的人面有嘲讽之意,登时目露凶光,反手一抓,一块十平米见方厚约一拃的地皮连带着盘根错杂的两颗碗口粗的小树从他身后突然掀起,直跃到空中,朝何青砸过来,小五当机立断,与身边两个弟子一跃而起,挡到何青面前,三人合力布阵,地上瞬间凸起数块巨石,顺着地皮的方向就迎了上去,二者相撞的瞬间,空气中一片尘土飞扬,无数碎石烂根像掉下来,埋了十几公分厚。刘信伸出衣袖替阿音挡了不少,自己的脖颈扎扎实实被土埋了起来。 韦复盛见他们使用的蛊术与石宗类似,却又完全不同,心里憋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表面上不形于色的讥刺道:“想不到何副侍就剩一只手,也能教出这么邪门的蛊术。” 何青见他恼怒,不慌不忙地抖了两下身上的落土,他早已经通过内线知晓木宗弟子在狱中的情况,因此慢悠悠地笑着回击道:“韦门主从来只有一条腿,不还是能散尽天良篡位杀人,只可惜教出了一帮废物,污了韦门主的鼎鼎大名。” “你胡扯!”付庆臣想要冲出来维护韦复盛,被下属死死拉住道,“我师傅的腿是从前为了百姓试毒而伤,你以为跟你一样,为了帮你的姘头越狱自己下手砍的吗?” 何青听见他口出秽语,虽然心里又气又急,但还是咬着牙冷笑一声道:“韦复盛,我只知道你是石宗弟子,你怎么还会做木宗之事给百姓试毒了?要我说,那毒就是你下的吧!” 木宗弟子听完并未细想,只是觉得韦复盛吃瘪便哄堂大笑,韦复盛没占到便宜,拳头捏了又捏,脸色铁青着没说话。只有刘信听到何青语气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又细细的琢磨了这句话,心里打起鼓来。阿音刚目睹了于箴的死,心里触动不已,声嘶力竭地愤道:“是你!就是你这个跛子在天祥寺把我跟刘信抓走的,你明知道隽宁与刘信的关系,还是不由分说要杀了他,整个神女峰谁人不知韦大门主嘴上最爱他的妹妹,可你到底为她做过什么?隽宁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想过给她报仇吗?你也不过是举办个隆重的葬礼做给外人看,还是你只把她当做你的战利品你俘虏来的奖章,只准她像个玩意儿一样满足你囤物的癖好!” 韦复盛被阿音的话彻底激怒,他鼻孔怒张着不停地煽动,像发了疯的猛兽一样把牙咬的咯咯作响,两腮的肌肉也因为愤怒而紧绷高突着。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你在韦府的时候我没杀了你真算你福大命大。” 说完,韦复盛给付庆臣使了个眼色,付庆臣即刻心领神会率先出招,他一脚扬起地上的飞沙,而后又当空画符,将飞沙化为长鞭,精准地朝前甩去,但他的目标不是何青或其他木宗弟子,而是刘信。刘信一愣,后退两步准备还击,旁边几个木宗弟子立刻围上来想保护刘信,但又被紧随其后的韦复盛制住,韦复盛只轻轻一扬手,就足以掀起十丈高的尘暴,将人活活埋在旋风中心。紧接着后面的石宗弟子一拥而上,木宗弟子使出老宗主的蛊术与之对抗,也能势均力敌。阿音则被风暴冲在另一侧,有了赤金令加成,廖玶再带人与阿音打配合,暂时没有危险,但与何青刘信隔之甚远。 刘信被付庆臣和韦复盛穷追不舍,渐渐身旁没了支援,何青立刻放出数千条吸血螨婢追上前去,螨婢所过之处形成一道道五寸深的沟渠,几个石宗弟子被叮上,全身的血液霎那间被吸干,形成几架骷髅倒在地上。付庆臣躲过螨婢的袭击,抬手一点,从地上“蹭”地升起数十个满是尖刺的石桩,朝刘信瞬移过来,其他的木宗弟子都被挡在外围近身不得,刘信施蛊抵挡,但石桩力量太强,刘信连连后退,眼见就要到了悬崖边缘。被何青见此情景大惊,不知道为什么付庆臣会对刘信一路追杀。他控制螨婢追了过去,待韦复盛躲避的空隙,何青迅速来到石桩后面伸出两条藤蔓击碎石桩,不等他将刘信拉回来,就看见韦复盛轻松转身,朝阿音过去。 阿音处虽有廖玶接应,但众人合力应战,根本无暇顾及另一侧情况。何青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韦复盛和付庆臣全力追击刘信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束缚住何青的动作,因为刘信有任何危险,何青也会拼命救援。刚刚韦复盛躲避螨俾也是诈败,目的就是腾出精力对付阿音,让何青左右顾之不及。 何青来不及思索,马上抽身转向阿音,他用藤蔓甩在树干上,飞快地冲阿音荡过去。但韦复盛行动速度之快令他难以企及,见韦复盛马上就要追到阿音跟前,何青根本来不及施蛊,一个跟头从人群上空翻过,不等到落在地上,便立即张开双臂拦在阿音一侧。韦复盛操纵着一个石球推过来,这石球直径两尺,由无数碎石合成,看似松散,却尖刺密布。石球不偏不倚正砸在何青胸膛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阿音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见何青吐了一身血倒在地上,失声惊叫起来,冲过来就要施蛊对付韦复盛。何青挣扎着爬起来,他感觉自己呼吸愈发困难起来,撑着力气把阿音推到一边,另一只手拍了拍地面,又召唤出一群螨婢,直冲着韦复盛飞了过去。韦复盛见何青中招,正推来第二个石球,一下子躲避不及,被螨婢爬了满头满脸,他只觉得皮肤一麻,瞬间半边身子就失去了知觉栽了下去。 何青召出螨婢后也脱了力,再也躲不开韦复盛的攻击,第二个石球又重重地砸在身前。等他发觉浑身滚烫低头一看,韦复盛在石球上下了毒,自己的前胸已经开始融化,已然烧出了一个大洞。 “何大哥,何大哥!”阿音尖叫着冲过来,廖玶听见声音回头看去,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震悚。何青知道这种毒腐蚀性极强,决不能触碰,他看着阿音跑过来,自己却怎么也动弹不得,眼看着身体腐烂的面积越来越大,却毫无办法。 “廖玶,带她走。”何青迅速反应过来道,他知道,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而是阿音,等他说完,大口喘了几下后,调动起最后一丝力气,在阿音面前化出一个屏障。阿音“咣”地磕在上面被弹倒在地,很快又爬起来,边哭边喊,一遍遍地冲屏障撞过去。这一幕何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拼了命的张嘴想对阿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喉咙都已经被腐蚀的塌陷下去,整个身子一片漆黑。 这时刘信已经被小五带人接应回来,看到何青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刘信也疯了一样地拍打着屏障。阿音崩溃大哭,不知道被摔了多少次,已经浑身青肿起来,廖玶几个人来拉她,她都歇斯底里地一把推走。阿音的眼里只剩下惊恐,她手里的赤金令发了疯一样地抖动起来,颜色变的绛红可怖,何青身上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气体,全都吸收到了赤金令里。 “不要不要。”阿音疯狂地捂着赤金令,不让它吸收何青,却怎么也挡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何青的灵气从她的指缝里一点点流入赤金令。赤金令吸足了灵气,又比之前颜色饱满,深沉了许多,像是一颗饱满的晶石,又更强大了不少,只等着下次遇见敌人时,将力量喷薄涌出。阿音瘫坐在地上,眼前一会儿是隽宁,一会儿是何青,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死法,都是她救不了的人。 趁这时间,韦复盛身上的螨婢被下属一个个扒下,但底下的血肉早就模糊一片,半张脸都毁了容。韦复盛本想乘胜追击,但被螨婢啃食过的地方又疼又痒,让他失去了战斗力,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师傅,我去追他们!”付庆臣切齿道。 “去!今天一个都不能留!”韦复盛说完,捂着脸上的伤口疼的大叫起来。 廖玶见付庆臣追过来,立即带人去迎击。何青躺在地上,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算命时听到的判词: “玉钗遥知无去路,再寄巫山月下逢” 原来他想见的人,终是难再相逢,他自己的命运,也再无去路,所忆所恋,不过都托与镜花水月。何青定定地看着阿音,阿音不是杭,却也是杭,除却巫山虽非云,好在也算是了结了他求见不得的心愿。何青嘴角轻轻扬了扬,冲阿音最后笑了一笑后,不等他闭上眼睛,那蛊毒就将他的面目瞬间溶解。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杭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为什么不喜欢木宗蛊术呀?我们木宗治病救人,难道不好吗?”十七岁的杭笑盈盈地看着何青问。 “木宗蛊术太弱了,整天摆弄草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要学最厉害的,我要让别人都怕我,都不敢欺负我,这样才能保护你啊。”小何青哼了一声,把头一歪撅嘴道。 杭摸了摸他的头怜爱道:“木宗一点都不弱,你看我,不是很厉害吗?” “那要很难才能跟你一样呢,我要学最快的,我要成为明月宗最强的人。”小何青骄傲道。 “好,那我告诉贺翔大哥,让他教你。你跟他学习虫宗的蛊术吧。” 小何青不服气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会很厉害的,我一定可以保护你。” “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保护我。”杭温柔道。 何青回忆着这一幕,眼睛里逐渐有了欣喜之色。 “杭,我现在可以这样叫你了吗?我一直在保护你女儿,承诺你的事,我从来没忘记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阿音见何青全脸迅速塌陷下去,停止了动作,脸上一副骇然之象。 “刘信兄弟,我们拖住付庆臣,你带人和阿音姑娘先走。”廖玶哽咽着说完,低下了头,左右其他弟子也无不悲恸。刘信抿着嘴唇,强压着内心的痛楚,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道:“好,廖玶大哥千万小心,我们不能再失去你。” 廖玶拍了拍刘信的肩膀没作声。刘信地死死拦腰抱住阿音,阿音在刘信怀里撕心裂肺地上蹿下跳,何青身故,屏障已经消失,他们此时距离何青仅不过十米距离,这十米,却隔着何青的一生。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骗我,为什么都要离开我!”阿音痛彻心扉道,她方才放出来的两只鹞鹰盘旋在半空中,像是受到了感应一样,凄惨地嚎叫着。阿音死命地挣扎着,于她而言,何青走了,连带着阿音对于母亲的那一份记忆,也一并走了。 刘信像失了神智一样不发一言,只是机械地与赶过来的小五她们不停地往后拖着阿音,任凭阿音把他身上抓的都是伤痕。阿音都可以一触即溃,可以痛不欲生,但他不可以,无论任何时候,他都要时刻保持神志,做支撑阿音情绪的后盾,这是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期待,也是他唯一能为阿音做的事。 阿音的手脚不停地扑腾着,踢了小五她们一身泥。刘信见控制不住阿音,干脆把心一横,刘信伸手罩在阿音的头顶,控着分寸吸走了阿音的部分精力,阿音瞬间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刘信怀里。刘信立即把她背到背上,在小五的护送下一路离开。临走时刘信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何青的葬身之地,那里已经化成了一片漆黑,随后扭过头,背着阿音离开了此地。 廖玶见阿刘信离开,立刻传召弟子撤退,付庆臣还做追击状,突然听到韦复盛在后面唤他,付庆臣回头一看,韦复盛的伤口流血不止。原来何青也在螨婢上下了毒。付庆臣只得悻悻收兵,与石宗弟子一起护着韦复盛回了明月宗休养。 第72章 接手事业 不等回去,阿音就在路上发起烧来,等她意识清醒一些,已经是半夜了。阿音还是在何青的私宅里,还是那个归属于她的房间,可是这院子里里外外,再也没有那个用生命护着她的宅院主人了。 阿音一股脑爬起来,撞进一个无比柔软的怀抱里。 “何大哥,我要去找何大哥……我不能让何大哥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山上,我要把他接回来,像隽宁一样睡在温暖的屋子里……他说过不会再离开我,他不能离开我……”阿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浑身上下因为气力不足而不住地发抖。 刘信抱着她流泪,轻轻给她裹上被子。阿音在高烧作用下开始不知所云起来,絮絮叨叨地抽泣着道:“刘信,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开我……我好害怕……” “刘信……我也快死了,我还不想死,我不能死……我每天睡觉都在害怕,我怕我一闭上眼就再没机会睁开,我的腿一直烂着怎么也好不了……” “刘信你知道吗,我早知道我活不久的,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是我害了所有人,如果不遇到你们,隽宁不会死,何大哥也不会死……一切都是我……” 刘信默默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哭道:“不是这样的,你别多想……” “刘信,你也会离开我吗?不,一定是我先死,你会忘了我吗?你别忘了我,除了你我再没有亲人了……”阿音挣扎了一会儿没了力气,断断续续地哭诉道。 刘信哭的像个泪人,安慰阿音道:“不会,我不会离开你,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身边。” 阿音晃着头,浑身滚烫,每一个骨节都在咯咯作响。安静了没一会儿,她又神志不清一字一顿道:“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找到我娘,我还没杀了坏人,我还没带你去骑马、去看漫山遍野的小花……” “刘信,你说何大哥恨我吗?”阿音朦胧中闭着眼问道。 “怎么会呢,何大哥遇见你很幸福。你还记得他抽签抽到的那句诗吗?”刘信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阿音的后背道,“再寄巫山月下逢。何大哥是重情重义,用情至深之人,他见到你,是和你母亲一样的。何大哥是笑着走的,他为护你母亲而生,最后还能保护得了你,他一定不会再有遗憾。” 阿音听完,从狂躁变得安静了一些,她低声啜泣着,不一会儿在高烧的作用下昏昏睡去。 刘信没回自己房间,他就这样一直在床头合衣跪坐着抱着阿音,云河跟李老先生给他的用来缓解阿音病情的草药就拿在他手里。刘信知道这些草药的效用越来越微弱,几乎到了无济于事的地步,但他还是一遍遍地用草药在阿音身上施蛊,哪怕能让阿音舒缓一丝也好。 不知道哭了多久,刘信精疲力尽地闭上眼,但他身体一直保持着靠墙坐正的姿势,手护着阿音的头,防止阿音磕在墙上。过了很久,他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平了下来,又似乎有人给他盖上了被子。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太阳早已经高高的挂在窗外,一切都那么平常,晴朗的蓝天与他初遇何青的那个下午无异。刘信疲惫不堪地睁开眼,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一想起何青,立马又掉下泪来。忽然他想到了阿音,忙强忍住悲痛朝床上摸去,却只摸到一床叠好的被褥。刘信直起身子,原来自己好端端地睡在床上,再一看,阿音已经起来了,正拿着笤帚在房间另一头弯腰扫地。 刘信看着阿音一下一下的动作,心里莫名平静了不少,但增添了几分愧疚,这个时候自己没照顾好阿音,反而让阿音照顾自己。大家许久没有过这种宁静了,刘信不敢开口说话,怕这种美好会转瞬即逝。阿音的动作也很轻,似乎是怕吵醒刘信,她好像恢复了不少力气,默默地扫了半间屋子起身往床这边走来。没走几步,阿音陡然与刘信四目相对,她的神色异常平淡,仿佛从来没有哭过。但她眼睛肿得像核桃,里面全是深红色的血块,这才让刘信意识到昨晚的崩溃是真实存在的。 阿音见他醒了,止住了脚步,她想对刘信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略歪了歪嘴角轻声道:“你醒了,累坏了吧,窗台上有热粥,趁热喝吧。” “你起来多久了,还难受吗?怎么不多睡会儿。”刘信关切道。 “我好多了,”阿音走过来坐在床边,把粥递给刘信道,“这么久以来你背负的不比我少,还是你多歇会儿吧。” 刘信惭愧不已,他没想到阿音病成这样还能如此关怀他,刘信差点掉下眼泪,他赶紧接过粥喝起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是书薇熬的粥吗?怎么不见她过来?”刘信问。 “书薇有些不舒服,粥是我熬的。”阿音道,“另外,也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阿音说完,眼神里有了一丝沮丧之情。她想起昨晚自己遇见书薇时,书薇正怯生生站在院外站着等她。 “阿音姐姐,救命之情难以为报,你的大恩大德我莫齿难忘,我给你磕几个头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姐姐说什么,妹妹没有敢不从的。”说完,书薇毫不犹豫地跪下,给阿音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阿音百感交集,静静的站着等她磕完,声音颤抖的问道:“是你给我下的毒吗?” 书薇一愣,不知道阿音是什么意思,赶紧道:“阿音姐姐,我不敢瞒你,我在韦府给公子下过毒。可那是韦复盛逼我的,他以我父兄之命要挟,我不敢不听。只下了一次,我便去自缢。可他连我死都不允许。幸好后来有你给我的那本蛊书,我也认得一些字,便想办法试着解蛊,碰了好多次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方法,就赶紧给公子解了毒。这些事公子都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我惦念父兄,只得遵照执行韦复盛的意思下蛊,晚上偷偷解蛊不让人发现。如此反复了很多次,可是,可是我并没有要害你啊?我知道公子喜欢你,可我对公子也毫无男女之情,我,我没理由给你下毒。” 书薇慌忙解释着,几乎要急出眼泪来。 “看来韦复盛说的,应该是实话了,”阿音沮丧道,“我吃过刘信给我的点心,阴差阳错中了蛊,却没人帮我解毒,以至于拖到今天。” 书薇被吓坏了,震惊的后退两步道:“阿音姐姐,真的是,真的是我害了你?” 阿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冲过来一把把书薇推在墙上委屈道:“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我活不长。我才不扶你起来,我就要看你给我磕头。” 书薇战战兢兢地啜泣着,为自己的行为愧疚不已,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音姐姐,我对不起你。” 阿音跪在一旁,委屈地哭起来,两个人泪眼婆娑地推搡在一起,阿音不甘心地嚷道:“刘信把你当妹妹,我又不能叫你去死。还是我运气不好。如果我运气好一些,我就不会遇见你们,更不会到这来,也不会弄得浑身是伤。我好想离开,离开你们每一个人,回到我外婆那儿,守着我的小木房子过日子。我不要再见你了,不要不要!” 书薇站起来后退道:“好,我马上走,我离开这里,我不让你心烦。” “回来,”等她走了几步,阿音又一把拉过她道,“外面处处是敌人,你出去,他们又会抓你。别让我白救了你。” 书薇“扑通”一声跪下,又给阿音磕了几个头哭诉道:“阿音姐姐,书薇知错了。你若是烦我,我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你是我的恩人,就算现在你要我的命,我也无话可说。你要是不要,就让我留着这条贱命伺候你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阿音又想起书薇的判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是并蒂莲了。看来命定如此,我们都是无法挣脱的。你活着,以后好好照顾刘信。他话少,但是心思重。我不在了,你要是也走了,他真的会很难活下去吧。” “啊?”书薇没听懂她的意思,却也不敢反问,只得连连点头。 此时刘信端着饭碗,见阿音沉默不语,想让阿音开心些,便赶紧两三口喝完,含糊不清道:“好喝好喝,特别好。”随后又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阿音见他被呛到略笑了笑,很快又恢复了心如死灰的表情。何青的死一直笼罩在二人心头,抹不去也散不开。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阿音应声后,廖玶推开门进来。廖玶胸口别了一朵白花,悲不自胜行礼道:“阿音姑娘,有些事还要你做主。” “廖玶大哥,什么事你说吧。”阿音道。 “何,何副侍已经……现在我们没了主心骨,还得请阿音姑娘出来主持大局。各位兄弟都知道阿音姑娘的身份,但是怕惊扰了阿音姑娘休息,而且大家状态也不好,所以我让他们先别来拜见,不知道阿音姑娘意下如何,廖玶是否有逾矩之措。”廖玶哽咽着恭敬道。 阿音摇摇头道:“多谢廖玶大哥替我着想。不过我对派中事务并不甚熟悉,恐怕对大计无益。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万死不辞。大家要是需要我出面的话,等兄弟们稍微缓过一些我就去,现在蓬头垢面的露脸不好。但其他的事,还得请廖玶大哥拿主意,廖玶大哥的能力众人都看在眼里,相信无人不服。” 廖玶点点头又悲戚道:“现下就有一事,不知道何副侍的丧事该如何操办合适。” 阿音想了想,平静道:“我的意思是从简操办。何大哥的夙愿是为副宗主和老宗主报仇,杀了坏人重振明月宗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等完成了这些紧要事,再为何大哥和牺牲的明月宗弟子一起大办丧事也不迟,何大哥不会在意这些。只是余下受伤和牺牲的弟子,还得请廖玶大哥照旧例安抚。” “我明白,或是发放恤银,或是抚其家人,都有旧例可循。”廖玶答道。 阿音看得出来廖玶对她甚是尊重,便又道:“何大哥生意上的事,我了解的就更少了,只知道是和茶叶绸缎这些有关。这些仍旧由廖玶大哥接管就行。请廖玶大哥不要因为我有所顾忌。” “请阿音姑娘放心。我们做的是中转生意,今天上午我已经派人连夜去联系主顾们了,只要货源不出问题,别的都不用担心。那些账目我整理好了晚上差人给阿音姑娘送来过目,刘信兄弟也能帮着一起核对。” 阿音摆摆手道:“看就不必了,我不懂不能乱指点。我也有一件事,需要廖玶大哥帮忙。” 廖玶行礼道:“阿音姑娘尽管吩咐。” “这是我在明月宗水牢里发现的老宗主留下的石宗心法,小五姐姐她们已经译解出一大半了,”阿音从怀里掏出父亲的丝帕递给廖玶道,“现在重要的是请小五姐姐她们把剩下的蛊术也译解出来教给所有人,并整理成套记录下来,至少要两本,才能让大家学的更快。” “好,我明白,我马上去安排这件事。”廖玶接过丝帕看着阿音,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音时,阿音被何青掐住喉咙,毫无惧色道“你杀了我吧”,可现在的阿音全然不似当初那个发狠的小女孩,而是真的有了副宗主临危不惧的影子,能把事情一件件想到并安排妥当。想到这儿,廖玶也心疼起来这个才十几岁的女孩,于是道:“阿音姑娘不用太过操劳,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阿音木讷道:“不用了,我时间不多了,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再说我一直做事,才能觉得何大哥还在,他只是在别的地方忙着而已。” 第73章 邀约陆夫人 廖玶明白阿音的意思,他知道阿音心里并不像她展现的如此云淡风轻,于是不再打扰她,他行礼退了出去。 阿音把在桌子上放着的自己从藏书阁偷出来的一摞书整理好对刘信道:“我先去李老先生那儿一趟,把这些书给他给云河,查一查与几次疫毒有关的蛊毒取用记录,你再休息会儿吧。” 刘信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阿音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个男人瘦瘦高高的,有些驼背,弓着身子给阿音行礼。这人咳嗽了几声,涨的脸色通红,但没说一句话,阿音不解地问:“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 刘信走过来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他?”阿音问。 “他是廖玶大哥带回来的韦家下人,是个哑巴。廖玶大哥查韦府一个老仆人老韩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只可惜不会说话。” 阿音这才想起来,似乎印象里见过一两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哑巴把手里的草药和信递给刘信,刘信问:“是李老先生送过来的吗?” 哑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双手手背向下,左右向外在身前划了一下,指了指信。刘信心领神会,他想说的是“平”,便问道:“是廖玶大哥让你给我们的?” 哑巴又点了点头。刘信拆开信读了一遍,对阿音道:“你猜是谁写的,居然是高士泽。” “高士泽?他怎么会给廖玶大哥写信?信上怎么说?”阿音大为疑惑。 刘信把信纸合上道:“高士泽提到于箴门主被害之事,勃然大怒,想邀请廖玶大哥在下周的祭祀大会上一起埋伏韦复盛。” 阿音不解道:“高士泽向来都是独自行动,从不跟人联合,居然也会来找廖玶大哥。” “他对于氏父女还是有些忠心的吧。”刘信道,“看来廖玶大哥是问你的意见。” “看来廖玶大哥没有答应的意思,不然他就自己拿过来商量这件事了。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阿音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 哑巴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脸上也浮现出轻松的表情,他对二人点点头,正准备要出去,阿音忽然问他:“小兄弟,你有名字吗?韦府的人只叫你哑巴吗?” 哑巴憨厚地点点头,忽然,他看到了屋子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字,他“啊啊”了两声,兴奋的跑过去指着第四个字给阿音和刘信看,然后又指了指第一个字和自己。阿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几个字是“宝地生金”,何青是商人,找杭的这十几年也需要强大的财力做支撑,因此他在屋里挂的东西多与生财、金银有关。 “你叫金宝?”阿音迅速反应过来,问道。 哑巴飞快地点头,随后又朴实地笑了笑。阿音更是惊讶不已道:“你认识字?” 金宝开朗地咧嘴一笑,似乎很久都没人愿意和他说这么多话了,他干脆走到桌子旁边,抽出一张写过字的纸,拿起毛笔“唰唰”地沾了墨,在背面大刀阔斧地写下了“金宝”两个字,写完后,他傻愣愣地看着阿音,颇有得意之情。 阿音把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一脸难以置信,她忽然拉住金宝的袖口神色紧张地问:“你看到韦家那个老仆人被人害死了对不对,他是怎么死的,隽宁又是怎么死的,你在韦府还知道什么,你会写字,你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我们会保护你的。” 金宝听到这句话,突然惊恐起来,他发了疯一样地往外跑,衣服却被阿音扯住。刘信不知道什么意思,只得过来帮阿音拉住金宝。金宝见状更是恐慌,他一把拍掉阿音和刘信的手就慌不择路往外冲,阿音“嘶啦”一下扯掉半只袖子,露出了金宝的一只胳膊,那只胳膊上满布血痕,像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有新伤也有旧伤,密密麻麻的没一块好地儿。 阿音和刘信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金宝已经跑出了门外。 “刘信,他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是不是在韦家被打的?”阿音急道。 “应该是的,他来了这里以后没再使唤他做过重活,不过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并没有人问过他什么,大家对他的情况也都不是很了解。” “他肯定知道很多事,所以提到韦府才这么害怕,”阿音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她掷地赋声道,“刘信,等何大哥的丧事过了,我得去趟韦府,隽宁的丫鬟还在那里,我得找她弄清楚这些事,她跟了隽宁那么多年,找她试一试总没错。将来如果能找出害了隽宁的凶手。最好能让韦复盛出手解决这件事,还省了我们的力气。我倒要看看,在众人面前,他还要不要维护自己的面子。”阿音说着,眼神坚定起来,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刘信摇摇头,心疼道:“这个时候去韦府太危险了,不如我们找廖玶大哥从长计议。” “我有办法”,阿音说完走到把衣柜旁边,从里面拿出来陆明缇绣的两只暖袖递道,“这是陆大嫂送的东西,只要把这个交给她,我相信她会愿意见我的。只是,该怎么给她呢?” 刘信略一沉吟道:“这个不难,韦府不知道是哪位夫人公子生了病,最近一直在断断续续请大夫,也曾经请过李老先生,只是李老先生不在。现在让云河去韦府就行,他一定能想办法见到陆明缇。” 阿音瞪大了眼睛,从她的眼神里射出一道光,仿佛生活又重新有了意义。很快阿音的眼眶盈上一汪泪,她抱起书抽噎道:“你说的对,我听你的。走,我们现在去李老先生那里。等我们把坏人都杀了,何大哥一定会欣慰的。” 接下来的这几日,对于阿音姑刘信和廖玶等人来说是最难过的几日,但对于陆明缇来说也不好过。韦府从最初的一片昼吟宵哭,到现在寂静无声,里里外外都只有陆明缇一个人操持。之所以鸦默雀静,除了吴岳林的镇压,还有得病之人的逐渐死去。 陆明缇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复原了,她整个白天都在后院柴房里亲自为几个丫鬟擦汗,守的时间最长的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小菊。别说现在照顾的人手不够,能站起来的下人没几个,就是算上还活着的,也不过是从前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吴岳林带着手下进来看了一眼,柴房里一片恶臭,几个在将死边缘的下人身上都已经有腐烂的地方。他捏着鼻子挥了挥手,左右立刻上前去把那两个人架起来就要拖去外面。陆明缇站起来制止道:“住手,她们还没死,你要把她们带去哪里?” “没死也离死不远了,早点丢出去对大家都好,咱们也能省些力气。”吴岳林语气毫无波澜道,他早已经对死人见怪不怪了。 “把他们放下,”陆明缇道,“就算病情无可逆转,也不能任由你们随意处置。她们在这儿走到最后一程,至少比被你们拉出去丢到井里淹死好过的多。” 吴岳林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这是少宗主回神女峰之前就下的令,不丢到井里能怎么办,堆在院子里吗?” 陆明缇盯着吴岳林,言语里都是难以置信:“在你和少爷眼里,人命就如此不值钱吗?从前太夫人也是如此,她再有错,也有国法家规处置,怎么轮得到你们滥用私刑。” 吴岳林冷笑道:“那么久的事还提她做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几个人又怎么样。要不是这几天你拦着,这屋子里十几个人早该去投胎了。又不是你家里人,用得着这么发慈悲吗?” “发慈悲?呵,吴统领,后院水井连通各处,你前几日趁我不在就把尸体丢进去过,将来外面的人染了病,你们还控制的了事态发展吗?”陆明缇气的浑身发抖道。 二人争执不下之时,外面一个弟子进门来报:“夫人,有个学徒在府外求见,他说他师傅是什么李老先生,已经云游回来了,前段时间您专程邀请过。” “李老先生?不错,我是派人去请过。”陆明缇听了,微微欠身,神态顿时期待起来道,“请这位小师傅去前厅,我马上过去。” 吴岳林也快步跟在后面,到了前天,云河换了身干净裤褂,早就背着药箱站在台阶下恭敬的等着,陆明缇一见到他便道:“是云河小师傅来了,快请上坐。听说令师回来了,还没得空去拜见,还请小师傅代为问候。这次劳烦你特意过来一趟,真是甚为叨扰。” 云河拜了两拜坐下答道:“多谢夫人记挂家师。我这次来也是为夫人送还东西。”云河说完,从药箱里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暖袖,不慌不忙道:“上次夫人拜访药铺时,不甚将御寒之暖袖落在药铺角落里,昨天师弟们收拾屋子找了出来,立刻浆洗干净,焚香礼拜,以便今日送还。还望夫人原谅小人不察之过。” “暖袖?自己最近并没有出过府啊?”陆明缇一愣,心里嘀咕道。她虽不明就里,但见云河神意自若,便不动声色,示意了下厅内站着的明月宗弟子,一个弟子马上取了暖袖,在手里翻了两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走过来递给陆明缇。陆明缇接过暖袖,掀开上面盖着的一层紫色薄纱,那暖袖上透出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再仔细一看,花纹图案是自己的绣法确定无疑,这果真是自己送给隽宁和阿音的那两个。 吴岳林叉着手在旁边观察着陆明缇和云河的反应,他敏锐的察觉出陆明缇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令他琢磨不透,吴岳林只好先按兵不动。 陆明缇不知道云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先顺势接过话茬道:“多谢小师傅,的确是我的东西,寻了几日寻不到,竟然被小师傅找到了,吴统领,请送赏。” 云河接过赏钱,起身行礼道:“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夫人了。如果夫人有什么用得上我们师徒的,尽管派人传召,我们师徒不甚荣幸。或者,”云河顿了顿,抬头看着陆明缇道,“或者夫人不嫌弃我们药铺破旧,也可劳动玉足前来,我们一定恭候尊驾。” 陆明缇这时便明白,原来是有人要见自己。隽宁已经不在了,看来要见自己的人,大概就是刘信、书薇或者阿音。陆明缇脑子飞快地转动,她知道这人很聪明,只要对自己暗示提到隽宁,自己便会答应。于是陆明缇也微笑着起身道:“小师傅请稍候片刻,我正要去你们药铺请李老先生来府上给几位姨娘诊治,就请小师傅引路吧,我去后堂更衣后就随你去。” 云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作揖称是。吴岳林却板着脸,伸出手阻拦道:“等等,你什么时候去药铺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明缇不喜欢被吴岳林辖制,但碍于韦复盛的情面和吴岳林救了自己儿子的人情,也只好压制住怒火,故意作出责怪之态道:“吴统领贵人事忙,我算的了什么大人物,吴统领怎么会整天留意我呢?” 吴岳林见陆明缇出言讽刺,一时语塞,他怕陆明缇是真的生他气,于是收起刚才严肃的神情,耐心哄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最近是忙了一些,少宗主带三姨娘回明月宗了,这府里里里外外哪样事不得我去照料。有时候顾不上你,或是我说话着急一些,你也得体谅。” 云河站着有些尴尬,就知趣地退出大厅去往台阶下站着。 陆明缇责怪是假,恼怒却是真。韦复盛一心只在三姨娘身上,无人替她撑腰,她除了做好主母之事还要想办法与吴岳林周旋,陆明缇受够了这种日子,可眼下还用得上吴岳林,又无法得罪。她叹了口气道:“哼,连你也要控制我的行动吗?” 第74章 再探韦府 “不是控制你,我是怕你出门不安全。少宗主仇家多,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我又不能离开府里随时跟着你。”吴岳林柔声解释道。 “光天化日的,我倒不信有人敢在大街上把我怎么样,我娘家也没落魄到任人欺负的地步,仇家多又怎么样,官府也不是摆设,三姨娘还能处处替他遮掩不成?”陆明缇道。 吴岳林只得点了身边几个属下和两个瘦弱的还能站立的小厮道:“你们几个跟着夫人去,避开小路,天黑之前回来,务必保护好夫人。” 陆明缇看也没看吴岳林,就自己去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就跟着云河出了府。 到了李老先生药铺前,几个明月宗弟子熟练的把守住前门和侧门,又有两个弟子绕到后街去看住后门,陆明缇径直走了进去,跟着云河左拐右拐一路来到内堂。陆明缇示意两个小厮守在内堂门口。自己走了进去,陆明缇在廊厅就已经闻见了浓郁的香木味道,进来后更是香气浓郁,内堂点着蜡烛,光线也昏昏暗暗。正北方有一个小香案,香案上摆着香炉,里面的香刚刚燃尽,正上方挂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牵着牛的长须老者,背篓里盛着草药,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徒弟。香炉里还剩一小节香头,屋子的整个上空都缭绕着烟雾。陆明缇看了一会儿那幅画,又见香炉旁边摆着香,便回身问云河道:“云河小师傅,不知道是否能在此处上支香呢?” 云河站在角落里点了点头。得到应允后,陆明缇从香盒里拿起几支,借旁边的蜡烛点燃,而后轻轻用右手扇了两下,熄灭了香头的明火,左手把几支香慢慢捻开,站在画像前拜了两拜,才郑重其事的把香插进香炉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河已经走了出去。陆明缇感觉有另一个人走进来,她缓缓回头看过去,进来的人是刘信,刘信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作揖道:“承蒙陆姐姐数次照顾,多日不见,不知道陆姐姐贵体可安否?” “刘信兄弟,”陆明缇见到刘信,也觉得恍如隔世,再想起从前刘信和隽宁一同在府里的日子,陆明缇忍不住哽咽起来道,“我很好。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我没照顾好你和隽宁,希望你不要怨我。” “陆姐姐这是哪里话,是我给大家招来了这么多麻烦事,还连累了隽宁,你这么帮我,如今还愿意来见我,我都没跟您说声谢谢……” 陆明缇也算是韦家唯一一个关照过他的人,只是以前他连声谢意都没机会说出口。刘信心里愧疚起来,一下子跪倒在陆明缇面前。陆明缇赶紧将他扶起来,安慰道:“别这么说,很多事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罢了。现在你好好的,隽宁知道了,也会安心。” 陆明缇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道:“刘信兄弟,我出门前特意把这个带上了给你,你看看。” 刘信接过信封,里面是一摞单据,表面还有几张新的,新的单据是去年的,日期截止到自己送隽宁回家遇见阿音,后来又和阿音第一次分开的那些天。而旧的单据上的日期大多是十几年前,是自己家生意失败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刘信翻看着这些单据,手开始不住地发抖,家里出事的时候他虽然年纪还小,但也已经懂事,上面记录的内容,都与自己家当年的生意有关。另外还有一张信纸,也是残片,字迹已经模糊难以辨认。刘信声音颤抖道:“陆姐姐,这是?” “这是太夫人去世以后,在她包裹找到的几张残缺不全的单据。信上只有几个字可认,读起来像是与你有关。旧单据已经看不清了,新的单据上落款是她的名字,单据的数额都是篡改过的,你应当懂什么意思。不过我想,她一个深闺妇人,应当很难一个人做到这些事情的,她出走韦府的时候,特意带着这些,可能也是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她临死前也说,三姨娘收了银子,帮她篡改过收据。别的我便再不知道了。”陆明缇语气平淡的说着,但眼神里却流露出淡淡的哀愁,“更何况她临死之前提到,她有三姨娘的证据,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刘信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之后,他一字一顿问道:“我来韦府之前,姨妈来找过我娘,提到我家新近欠款的事,但是我娘对这笔钱并不知情,她在几年以前已经吧欠款都还清了,不知怎么又冒出这件事来。可姨妈咄咄逼人,我娘又软弱怕事,所以姨妈才以此为借口,强行给我和隽宁定了亲。难道,这竟然是姨妈故意设的圈套吗?” 陆明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她人已身死,但这些东西既然被找出来,就应该交还给当事人。你虽不是韦家真正的女婿,但已有婚约,隽宁很喜欢你,我也拿你当弟弟看,更不应该把这些单据随意处置。更何况如你所说,如果真的是一场布局,那不管过了多久,真相都是不该被隐瞒的。” 刘信在黑暗中落下泪来,一滴一滴流在那些单据上,等他反应过来,赶紧给陆明缇磕头道:“陆姐姐,我没保护好隽宁隽宁,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陆明缇把他扶起来,淡淡一笑道:“想谢我,就等事情办完了找个远离尘世纷争的地方,去好好生活吧,这应该也是隽宁的愿望。” “是,是。”刘信泣不成声道。 陆明缇朝门口看了一眼,坐回到椅子上道:“叫她出来吧。” 刘信一怔道:“陆姐姐是说阿音?” “我想,要见我的人应该是她。” 不等刘信回话,阿音便轻轻推门进来了,刘信见她进门,慢慢退了出去。阿音一早就在门外听着陆明缇和刘信对话,她没想到陆明缇竟如此善良正直,阿音走到陆明缇面前站了会儿,想到自己利用她前来,还想让她帮自己,甚感愧疚,便欠身行礼道:“对不起,夫人。是我要见你。” 陆明缇起身把她扶到椅子上,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坐吧,孩子。你可以叫我陆姐姐,隽宁也是这么叫我的。” “陆姐姐……谢谢你能来见我,我……”阿音看着她善意的眼神,突然局促起来。 “上次见你还是在韦府的时候,也没和你说过什么话,只不过是打个照面。”陆明缇微微笑着,突然眼神又悲戚起来道,“几个月不见,你瘦了很多,好像也高了一些。隽宁如果活着,是不是也和你一样高了。” 阿音听了这话,心里一酸,趴在椅背上哭起来,边哭边道:“陆姐姐,你要是我亲姐姐该多好。” “我刚嫁过来时,隽宁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不愿意叫我大嫂,一直叫我姐姐。我娘家弟弟妹妹很多,看见你们,就像是见了自己的弟妹一样。”陆明缇摸着她的头慈爱道。 阿音擦干眼泪道:“陆姐姐,我一直想查出害死隽宁的凶手,我想去韦府见见秋楠,你能不能带我去呢。” 陆明缇一愣,疑惑道:“你见她做什么?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了解这些。” 阿音其实是想和秋楠打听韦府和隽宁的事,但她又不能明说,只得遮掩道:“秋楠是隽宁的贴身丫鬟,她知道的总归会比我多,相关的人总得都问一问才行。” 陆明缇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沉默了会儿道:“其实我来见你,已经是不应该的了。我不参与神女峰上的那些斗争,可我也大概能猜得出你们的恩怨,我毕竟是韦府的人,我不能危害我的相公,和我孩子的父亲。” “我知道,”阿音抿了抿嘴,羞惭道,“陆姐姐,我答应你,绝不让你为难,我……我只打听隽宁的事就是了。我真的很想还隽宁一个公道,我不愿意看她不明不白的死了。” 陆明缇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我可以带你去。我带了家仆来,一会儿我喊他进来,你想办法让他在这里睡一天,然后换上他的衣服跟我走。” 把守在药铺门口的明月宗弟子见陆明缇许久没有出来,忍不住朝里张望。过了会儿,就听见陆明缇一边大发雷霆一边往外走。 “笨手笨脚的,连药材也不会装,弄坏了那么多,你知道那些麝香灵芝值多少银子吗?待会儿回府取了银子你给李老先生送过来,这些钱都在你月例里扣。” 几个弟子往里一看,陆明缇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每人面前都抱着一大捧药包,少说有十几斤,都仗马寒蝉地低头跟在后面。陆明缇见到弟子们回头看她,更是怒不可遏道:“有什么可看的,回去我告诉吴统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弟子们一听陆明缇发怒,只得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从药铺到韦府并不是很远,陆明缇生了一路的气,进门的时候还在教训下人道: “若不是你惹怒了李老先生,李老先生怎么会请不出来?” 吴岳林正从韦府大门口出来,冷不丁跟进门的陆明缇撞在一起。陆明缇没好气道:“谁这么大胆,路也不看吗?” 吴岳林莫名其妙的触了霉头,瞪大了眼睛问她:“怎么了,谁让你烦心了?” 陆明缇白了他一眼,对下人斥道:“你,把药放下跟我过来。” 吴岳林走过去,踢了两脚放在地上的药材,问道:“这些都要煎吗?” 陆明缇头也不回道:“黄纸包的是先煎的。”说完,就带着那个下人去了后院,剩下吴岳林跟几个明月宗弟子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吴岳林问。 “吴统领,好像是弄坏了药材,老先生生气,没请的动他过来。” “那有什么要紧,把他绑来不就行了,”吴岳林不屑道,“你们几个,去把药煎了。” “那可不行啊吴统领,这些老大夫都脾气大的很,万一绑来了他给咱们药死了怎么办。” “别废话了,赶紧去煎药,一会儿夫人更生气了。”吴岳林催促道。 陆明缇把那人带到后院,又从后院绕去了隽宁院子里,进屋后小心地把房门关上,随后才低声道:“好了。” 这人抬起头来,脸上抹的灰头土脸的,但从五官能认得出他就是阿音。 阿音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丫鬟正躺在外屋的小床上呻吟。刚才在来的路上,她一进府就闻见一股异香,但这种高门大户熏香之举很是常见,于是她也没多想,可到了屋里,香味却更加刺鼻。阿音走过去看,床上那人果然是隽宁的丫鬟秋楠。 “秋楠,你怎么了,生病了吗?”阿音坐在床边,轻拍着秋楠凑近了些小声地问,只是她离得越近,那股异香就越浓烈。 “你是谁?是二姑娘吗?”秋楠艰难的睁开眼说了一句,又合上了眼。 “我是隽宁的朋友,我叫阿音,在隽宁房里住过,你还记得我吗?”阿音重复了几遍,秋楠还是不吭声,闭着眼直直的在床上躺着。 阿音抬起头来问陆明缇道:“陆姐姐,她怎么了?” “她中了蛊,是神女峰上那些人新研制的,没有解药,也没有解蛊之术。普通的药草只能缓解一下症状,救不了她的命。”陆明缇叹气道。 阿音想到自己过来的一路上,府里的下人大多都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咳嗽,能站起来做事的寥寥无几,就算有,也是一瘸一拐的,便问道:“那刚刚路上那些人也是……” “是,都中了蛊,”陆明缇神色黯淡下去道,“你换衣服的时候,我去向李老先生求药方,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救他们。” 这时,秋楠在床上翻了几下,腰拱的老高,胳膊也朝后翻着,瘦骨嶙峋的四肢发出“咯吱”的响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闷哼道:“……二姑娘……你来看我了吗?” “秋楠,”阿音见她如此痛苦,伤心的几乎要掉下泪来,她赶紧给秋楠盖了盖被子道,“秋楠,你感觉怎么样了?” 第75章 娈童 “……二姑娘,我害怕……世华也死了,府里又这样……我也快死了……”秋楠迷迷糊糊的嘟囔着,阿音用手一摸她的额头,烫的像火球一样。 阿音回过头来问:“陆姐姐,世华是谁?她怎么死的?” “是三姨娘指给隽宁的丫鬟,跟了她三年,开分家会的第二天被发现死在了城东头,不知道谁害的她,七窍里都是血块,脖子都是枯黑的,上面勒痕、割痕都有。那时候太夫人说不吉利,就草草的葬在城外乱葬岗了。”陆明缇的语气总是有种淡淡的哀愁。 “下手这么狠,难道是蛊术?”阿音思索道。 陆明缇摇头道:“不知道,世华平日里除了伺候隽宁以外都是深居简出,做事也很利索,不像是在外面有仇家的人。” “陆姐姐,那这府上除了您相公的人,还有谁会蛊术呢?” 陆明缇想了想道:“除了他的下属,从前韦府的老爷也会,可是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前些日子听我相公说,隽宁也会解蛊之术,是她亲娘教的。隽宁的亲娘是府上的二姨娘,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一尸两命,那时候隽宁才几岁。二姨娘很受老爷宠爱,老爷教她些蛊术也很正常。别人不会再有了,府上的下人都是穷苦出身,不会有心力去特意学这些。” “难道是您相公的人杀了世华吗?” “我相公对隽宁很好,世华与他无冤无仇,他没必要这么对一个丫鬟。再说,就算是他下的手,以他的个性,他也不会任由其抛尸野外。” “那,还有什么人和您相公来往甚密呢?或许是您相公教给了她蛊术也说不定。” 陆明缇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阿音知道这事一定另有隐情,可又不好追问,只能小心翼翼地唤道:“陆姐姐……” “还有,”陆明缇沉着脸,咬着嘴唇道,“还有府上的三姨娘。” “三姨娘?她和您的相公……”阿音瞬间感到匪夷所思,脱口而出了半句后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及时止住了话语。 秋楠刚才安静了一会儿,听到“三姨娘”三个字又立刻开始躁动,神志错乱道:“……三姨娘,三姨娘请原谅我们姑娘吧,我们姑娘……什么都没做……” “这是什么意思?”阿音回头惊愕道,“贵府的三姨娘和隽宁关系很不好吗?” “也没有很不好,左不过是些小事。我相公出门捎回来的东西,三姨娘总要争最好的,有时候还要跟隽宁比,隽宁就总是避着。” 阿音想起来刚住在韦府的时候,确实有一次和隽宁遇上三姨娘,三姨娘对隽宁戴的首饰颐指气使。想到这儿,阿音的眉头重重的锁了起来。 秋楠这时突然一歪头,从嘴里涌出血来,鲜血瞬间浸透了床单。“秋楠,秋楠!”阿音和陆明缇连忙去帮她擦血,可是血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整整染湿了半张被子。秋楠挣扎了几下,出了最后一口气后终于双手一撒,躺在床上再也没了动静。阿音跪在床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伤心起来。陆明缇也痛心疾首,轻轻拍着阿音的后背安抚她。 陆明缇给秋楠轻柔地覆上被子对阿音道:“别太伤心了。事已至此,一会儿我让人看着,一定叫她入土为安。你还有什么心愿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陆姐姐,我,我还有一事……”阿音擦了擦眼泪哽咽道。 “你说吧。”陆明缇道。 “不知道府上,是不是有一位叫金宝的下人,我想从陆姐姐这里买下他来。” “金宝?”陆明缇并没有什么印象。 阿音补充道:“他是个哑巴。” “原来是他。”陆明缇想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一些印象,“他是我相公身边的二等下人,只是失踪了有段时间了,最近府上事多,也顾不上报官。他原来在你们那里吗?你买他做什么?” 阿音点点头,想了个理由道:“我,我是在路边捡到他的,他浑身是血快死了,就被李老先生带回来医治,他浑身是伤,很可怜,云河在韦府见过他,说他是韦府下人,想来一定是别的下人欺负他不会说话才把他打成这样的。我从前一个人流浪,也到处受人欺负。我就想从陆姐姐手里把他买下来,让他跟着李老先生做些事。还望陆姐姐成全。” 陆明缇看着阿音单纯的眼神,又想起来隽宁,心里一阵酸楚,但她无法判断阿音的话是真是假,所以踌躇着没说话。 阿音见她犹豫,赶紧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了些银票出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道:“陆姐姐,我带了钱的,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说完,阿音又从头上拔下来她随身戴的送给隽宁的那根簪子放在桌子上,急切道:“不够的话,我还有这个簪子,是从前我给隽宁打的……” 陆明缇一看到隽宁戴过的簪子,不禁悲上心来,她哪里还顾得上怀疑阿音的动机,只是一个劲的心疼她小小年纪还有心思救助别人,便赶紧止住阿音的手,把簪子和银票塞回她衣兜里道:“好好好,别拿了,我去给你找身契,你在这儿等我,千万别出门,有任何人叫门你也不要开,我很快就回来。” 阿音用力的点了点头,陆明缇出了门,又谨慎地拿了把锁把房门锁上,看看四下里没有人没有人,才回了自己房间,把金宝的身契找出来,揣在怀里又绕路返了回来。阿音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既内疚于陆明缇的善良,又紧张于怕被人发现,直到陆明缇又推门进来,她才像看到救星一样松了一口气,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阿音的心头,她热泪盈眶地迎上去攥着陆明缇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明缇把身契和籍契都递给了阿音道:“拿去吧,我送你出门。你待的越久就越不安全。” 阿音含泪道谢道:“陆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大家研制出蛊毒的解药。” 陆明缇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自言自语道:“你的心思我也了解一些。有些事众人皆知对错,可又不得已而为之。你是个品格端正的好孩子,什么都明白,将来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们不要做敌人。” “陆姐姐,你……你夸我品格端正?从来没人这样说过我。”阿音难以置信道,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震惊地瞪大了眼,很快她又明白过来陆明缇似乎话里有话,还没等她再问,陆明缇就把她推出了房门,一直领她到大门外,假装训斥了几句,让她赶快去给李老先生送银子。陆明缇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斥责完阿音扭过头,借机和门外把守韦府的明月宗弟子问起吴岳林来拖延时间,阿音不敢耽搁,也不敢回头看,低着头快步走了回去。 一路上,阿音只低着头快步走着。她为掩人耳目,还装成韦府中了蛊的下人那副虚弱的样子不时地咳嗽几声,再加上她的腿伤还没完全好,走路有些许跛脚,一路上踉踉跄跄的,偶尔碰见几个明月宗弟子,也没引起怀疑。 每绕过一个街区,阿音便脱去一层衣服,韦府下人的衣装底下,还穿着云河给她找的药铺打杂伙计的便服,直到绕远了好久她才谨慎地回到药铺侧门处,一转身溜了进去。刘信正在云河小院里,早早的等她回来。见阿音进门,刘信立刻迎上去问道:“那个韦府下人我们已经扔到城南头去了,估计得晚上才能醒。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阿音端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才点点头忙不迭地道:“没有,这趟很是顺利,而且已经有眉目了。不过还得找廖玶大哥帮忙。” “怎么说?”云河正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抄录着小五译出的石宗心法,听她这样说就也凑过来问。 “得请廖玶大哥派人去城外乱葬岗,把隽宁另一个丫鬟的尸体挖出来。听说这个叫世华的丫头,似乎是被蛊术毒死的,至于用的什么毒,是不是明月宗的蛊术,请小五姐姐一看便知。”阿音道。 刘信想了想,似乎明白了阿音的意思,眼神忽然亮了起来,问道:“我知道了,再根据蛊毒取用记录,就可以缩小下蛊者的范围。” 阿音点点头又道:“不过这样还远远不够,有些事我们还没有十足的证据。金宝是韦复盛的下属,若是金宝肯帮忙,或许我们的目标会更清晰。” 云河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俩,听得有些云山雾绕。这时,金宝从窗外抱着一盆衣服走过去,阿音和刘信顺着看过去。金宝的盆里的脏衣服是几条衬裤,上面染满了黄褐色的脏渍。 刘信不解道:“金宝每天都要洗好多衣服,里里外外全都得换一遍。但他总是身上有味道,他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平时又不需要做重活,为什么衣服总是那么脏啊?” 云河看到这一幕,立马饶有深意地看着他俩笑笑道:“哎,这个金宝在韦府到底是干什么的?” “下人还能干什么,不贴身伺候,就只能做粗活呗。”阿音道。 “我不是说这个,”云河眯起眼睛,一脸贼笑道,“我是说,他除了干活,就没什么别的身份?” “能有什么身份啊?我连他的身契都拿来了。”阿音掏出身契和籍契,晃晃道。 云河放下书走过来,凑的更近了些,神秘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娈童吗?” “娈童?”阿音一脸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刘信听完,“哦”了一声,虽然一脸震惊,但他好像懂了什么一样,把头低下去笑了笑。 “什么意思啊?”阿音更是不解,急切道。 云河努努嘴道:“你还是问刘信吧。” “啊?”刘信看见阿音盯过来,支支吾吾道:“嗯……娈童就是……就是……” 阿音有些生气,杵了杵刘信的肩膀道:“你说不说啊,快点告诉我。” “就是……”刘信一脸为难,贴到阿音耳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就是……你理解成卖身给男人的男人就行了……” “什么?”阿音听完皱起了眉头,“你是说金宝和韦复盛有龙阳之好?” 这次换成刘信一脸震惊:“你连这个成语也知道啊?” “那他怎么浑身是伤啊?提起韦府还那么害怕。”阿音道,“这不是两情相悦的事吗?” 云河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那就是他被强迫的喽,反正这种事儿,有钱人家多的是,他一个下人能怎么反抗啊?” “真的假的,你别是乱猜的吧?”阿音抱起胳膊看着云河,质疑道。 “我可不是乱猜的,他不舒服的时候找我师傅看病,需要检查身体,我都看见了,只是没早跟你们说。”云河一副胸有成竹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阿音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金宝走过的方向道:“那要这样的话,他真的好可怜啊。女子受了这样的侮辱,尚且走投无路,更何况他呢?他还不会说话,又被逼迫至此,真不知道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刘信和云河听到这儿,也都叹了口气。 阿音想了想,把身契整整齐齐的叠好道:“还好陆姐姐同意把他的身契给我。就算他不愿意咱们帮忙,我也得把身契还给他,让他知道,他以后不再是韦府的下人了,韦府没人能欺负他了。” 说完,阿音一溜小跑冲出门,直接找了过去。金宝正在后院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坐着小板凳洗衣服。见到阿音过来,金宝赶紧站起来把水盆端到自己身后,又用脚往后踢了踢,局促不安地在衣服上蹭着手,对阿音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阿音端详着金宝,金宝瘦瘦高高的,细眉窄眼,薄唇高鼻,五官倒也清秀,只是总是紧闭着嘴,愁容满面的样子。阿音把身契和籍契塞到他手里道:“你看,你的身契,我给你要来了,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你不再是下人了,你想去哪就能去哪。韦府的陆夫人是个好人,这就是她给我的,没要我一分钱。” 第76章 证人 金宝被吓了一跳,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他把两张契约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确认真的是自己的名字后,这才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着阿音,阿音看见他眼里渐渐充盈了泪水,身体也不住的抖了起来,以为他不信,就指着上面的落款强调道:“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王金宝。这是真的身契,不是假的,我刚从韦府拿回来。” 金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住的给阿音叩头,没磕几下,额头上就鲜血淋漓,阿音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他扶起来,随后刘信跟云河也赶了过来,几个人合力把金宝搀起来,金宝早已泪流满面,随后金宝张了张嘴,他的喉结上下颤抖着,竟然从他的口中,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我……我怎么配得上你们如此待我……” 阿音和刘信惊的浑身一哆嗦,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云河更是瘫在地上,用手指着金宝,结结巴巴道:“……你,你会说话?” 金宝沉默了会儿,脸上尽然是委屈和不甘心,过了会儿,他猛地一回身,端起水盆“砰”地一下砸向对面墙上,里面的水“哗啦啦”洒了一墙,又顺着砖缝流下来,水流像血一样喷涌而下,横冲直撞地寻找出路,只瞬间,那堵墙便斑驳狰狞起来,金宝的心也像这堵墙一样瘢痕丛生。 “我同各位主子非亲非故,主子们竟然如此怜惜我一个残废之人。各位主子的大恩大德,金宝无以为报,若是即刻要了我的命去,金宝也毫无怨言。”金宝跪在三人面前,涕泪横流道。 阿音最先反应过来,把他扶起来,面有愧色道:“你别这么说。其实……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是想通过你了解信息,我觉得要了你的身契,你一定会感激愿意帮我们。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吃了那么多苦……我,我不该利用你,你现在这么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 金宝木讷地摇摇头,苦笑了两声道:“您千辛万苦把身契给我赎出来,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愿意收留我,让我离开那个鬼地方,过上一段自在的日子,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还以为,自己早晚得死在那些人手上。” 刘信拉过金宝对阿音和云河道:“咱们还是找间偏僻的屋子进去说吧。” 云河把众人引到自己屋里,给金宝擦了擦身上溅的水,金宝惶恐地躲避着道:“您是主子,怎么能让您碰我这腌臜身体。” 云河把他按在椅子上道:“大夫眼里,世人平等,没什么主子不主子的。” 金宝掩面而泣,哆嗦着嘴唇发出沙哑的嗓音道: “主子们对我如此大恩,金宝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生在乡下,父母教过我识字。八岁那年被拐走,换了四五个买主后被卖进韦府,起初跟着韦府老爷韦建熙,后来老爷死了,就跟着那恶人。一日那人同他小娘闹别扭,求欢不成喝多了酒,便打骂我出气,淫毕又给我灌了哑药。我半夜爬进茅房吞那脏物,这才全吐了出来,天可怜见,我只是哑了嗓子,并未失声。” “我那时想过告官,但以奴告主按律法先挨几十板子再入狱,几板子下去就得没了半条命,更何况他小娘家里人为官处处袒护,就算杀了人也赔不了几十两银子。我便决意不再说话,渐渐地认了这命。府上众人自那夜起都当我真哑了一般,可我眼明心亮,什么都看的明白。” “后来那人把我弄到身边,专供他淫乐消遣,稍不顺心便非打即骂,也不许我寻死。日子长了,也因我不会说话,派我做些秘密之事。今日我既逃的出来,说明老天还有用我之处,我会把我所见所闻,全都一字不漏告诉你们。” 三人听了,都垂下头唏嘘不已,也不忍心问他曾经的事,怕惹他伤心。他们知道金宝说的“恶人”是谁,但金宝连名字也不愿提起,想必心里是受了很大的创伤。还是刘信最先开了口,小心翼翼道:“何大哥说,刚遇见你时,你躲在那个韦府下人老韩的尸体附近的草丛里,你就是那个时候逃出来的吗?” 金宝顿了顿道:“也并未逃出来,那时我奉命去天祥寺取私盐样方,谁知路上碰见老韩的尸体。他死状可怖,我心里害怕不敢回去,后来就遇见了你们。分家会的时候我见过你们,知道你们和韦府水火不容,于是想赌一把,赢了或许能不再受折磨,输了大不了就是个死,和在韦府做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除了这里,我去哪儿早晚都要被抓回去。” 阿音道:“私盐样方?我去过天祥寺,那里面放着很多书,可是都皱皱巴巴的,书页摸起来也很是粗糙,难道那就是样方吗?” “他把不用品种的私盐样方溶了水再让书浸泡其中,这样书吸收了盐水,派人再取时,就直接把书拿走即可。”金宝叙述道,不等再问,便继续说道,“那个老韩,也是韦复盛的二等下人,和他小娘也有不正当的关系,府里传过不少风言风语,夫人也因为未加制止受过责罚。要说是谁杀人灭口,很难说与他小娘无关。” 云河问:“是被蛊术灭口的吗?” 金宝点头道:“像是你们用的那种蛊术。” “那个小娘,就是三姨娘吧,三姨娘和隽宁不合,听陆姐姐和秋楠说也有害死隽宁别的丫鬟的嫌疑。”阿音突然想到这些,斩钉截铁道。 云河困惑道:“三姨娘是哪个?我去韦府的时候听说有好几个姨娘。” 金宝耐心解释道:“三姨娘恃宠而骄,打扮最为奢侈,膝下有一子,是为三少爷。府上还有四姨娘和五姨娘,但二人均无所出。二姑娘的娘亲是二姨娘,早已亡故。” “哎,刘信,你姨妈是韦家的太夫人吧,她我是见过的,只是很年轻,不像是有韦复盛那么大儿子的样子。”云河看着刘信道。 “她是续弦的,才不是韦复盛的亲娘。韦复盛亲娘是以前的主母,应该也去世很多年了。”刘信道。 金宝听完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眼睛里又失去了光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自己生不如死的地方,他沉默半晌,方才画龙点睛似的吐出几个字总结道:“是这样没错。” 阿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推了推刘信催促道:“对了,快把陆姐姐给你的单据拿给金宝看看,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韦夫人的字迹。” 刘信赶忙拿了来,金宝左看右看,又走到窗户边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比对,随后才神色凝重道:“新近的单据是太夫人的没错,至于旧单据,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差错,有几个字像是韦老爷的笔迹。” “什么?”刘信惊呼起来,始料不及道,“这不可能吧,我们两家无冤无仇,又是亲戚,韦老爷为何要模仿我家生意的单据造假?” 金宝道:“我见这里的明月宗弟子这些天总在研究什么‘取用记录’,当年韦老爷也钱那个明月宗的人,于那几个人大首领全都来往甚密,这是韦府上下尽人皆知的事。我好像听过他们说什么……宗主如何如何。再过了些年,那个宗主就出事了,好像换了一个姓于的。” 阿音听到这话,陡然紧张起来,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刘信,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一样,但她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没说话。 刘信看着阿音和云河支支吾吾的样子,疑惑道:“你们怎么不说话?还是你们已经知道什么了?” 云河坐回椅子上,胡乱翻了两页书,随后又把书合上放在一旁,看了看阿音,阿音叹了口气,把身子背转过去道:“你说吧,云河。” 云河也失落起来,无奈的对刘信道:“其实前两天小五姐姐她们就已经核查出来,根据你的描述,你父亲中的应该是芫菁虫之毒,这种毒虫会让人全身浮肿,皮肤发黑溃烂。你父亲去世之前,明月宗取过这种蛊毒的人是……” “是谁?”刘信紧锁着眉头,急切道。 云河看了眼阿音,低头小声道:“是……是老宗主……” “老宗主?”刘信难以置信地看向阿音,阿音搓着手,神色紧张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父亲参与谋害了刘信父亲这件事的嫌疑。 刘信整个人仿佛遭受了迎头一击,茫然的张大了嘴哆嗦道:“不,不是这样的,上次何大哥告诉我,是于宋去取的蛊毒,怎么又变成阿音的父亲了?” 云河小声道:“是于宋取的,不过因为蛊毒量太大,所以无形宗不给他。后来登记簿上填了老宗主的名字,证明是老宗主特批下来的。” “阿音,是这样吗?我想听你说。”刘信的胸口一阵堵闷,他两手撑在桌子上,费力的喘着气对阿音道。 阿音站起来,慌忙解释道:“确实是这么记录的,可是取蛊缘由只写了作训导用,再说我父亲只是批了下来,他与你父亲素不相识,没有理由下蛊。况且,况且于宋取的蛊虫量极大,毒死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刘信,你别激动,事情还没查清楚,所以我让大家先别告诉你……” 刘信一口气上不来呛在喉咙里,他咳了几声,旋即嘴里一阵腥甜,等他再低下头时,大滴大滴的鲜血从他嘴里流出,淌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刘信你……你怎么了?”阿音惊叫着冲过来扶住刘信,掏出手帕给他擦血。 书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见刘信吐血,手里的茶盏砸了一地,也赶紧从门外扑过来馋住刘信的胳膊,晃道:“公子,这是怎么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夫人该如何自处啊?” 云河赶紧招呼金宝道:“快,快去拿止血散来。” 刘信艰难地冲书薇摆摆手,又挣脱阿音的手臂,他按着胸口,强压住那股直冲而上的闷痛感,眼神里早已经没有了愤恨,而是转头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语气都透露着认命般的绝望道:“只是批了下来?你说的好轻巧。我父亲早些年和韦家老爷同做粮食生意,虽然姨妈和我娘并非一母所生,可毕竟是亲姐妹,因着结亲的缘故,小时候父亲总说要把生意同姨夫做到一处,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我父亲为人诚实可靠,街坊们自是有口皆碑。真想不到,他居然因此惨遭毒手。我刘家不过是小门小户,怎么值得上至老宗主、于宋,下至韦复盛,姨妈这一众人等费这么大精力除掉我们,我们一家人做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报复,就连父亲不在了,十几年后也避免不了被算计被赶尽杀绝……还是,还是我死了,你们才肯放过我娘亲?” 阿音浑身一震,她没想到刘信竟然说出了这么重的话,她浑身战栗着不停地摆手,嘴唇都吓得没了血色。 “刘信,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阿音惶惶不安道。 刘信急火攻心,不住地咳嗽起来,书薇和云河死死拉着他,云河急道:“刘信,你先冷静一下。” 刘信咽下嘴里的血,激动道:“我已经冷静够久了,我还要怎么冷静,若是你的父亲惨遭横死,你又会怎么冷静?”说完,他见里屋的墙上挂着一柄剑,拼命挣脱了书薇和云河后冲过去,“唰”地一下抽出剑来对着阿音他们。阿音本来正朝刘信跑过来,见状赶紧止住了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云河和书薇也吃了一惊,也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刘信受了刺激,双手举着剑不停的发抖,他拿剑指了一圈,最后又落在阿音的身上,阿音定定的看着他,眼神从心疼变为委屈再到不甘,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刘信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平静下来,胳膊也泄了力一降再降,那柄剑慢慢垂到地上。云河见他放松下来,变大了,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刘信抬头见云河凑近了些,立马又如惊弓之鸟一般瞬间把剑举起来,恢复了刚才警惕的神情。 第77章 水井投毒 “刘信……”阿音摇摇头,声音悲切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压抑太久了……你把剑放下,别伤着别人也别伤着自己,有什么事你都冲我来,这件事既然与我父亲有关,那么我可以负责。” “你负责?你为什么要负这个责?你真能负得起吗?”刘信反问道,他低下头干笑了两声,他不像是在嘲讽阿音,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刘信心如芒刺,他上下打量着阿音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他注意到阿音在耳后别的一朵小白花,那是将何青下葬以后阿音为他带的孝,一瞬间,过往的种种都涌上他的心头,从他小时候家里生意失败被送回老家,再到初遇阿音跟何青的那个小饭馆,又到他陪着阿音一直走到现在,一幕幕全都出现在他的眼前。 刘信的手抖了起来,他再也承受不住这许多,喃喃自语道:“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你们才放过我。”说完,趁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刘信一下子把剑反转对着自己,直直的朝胸膛刺了下去。 阿音惊叫一声,赶紧从手腕处飞出两条细藤,冲着刘信的手臂缠了过去,只是刘信速度太快,剑尖瞬间就落在了胸口。正在这时,从门口冲进来一人,迅速甩了几个砖块敲在剑身上,那剑受了力,顿时把刘信的手弹开,刘信手一疼,撒了手,身子也朝旁边歪去,倒在书薇怀里晕了过去,书薇一边哭一边扶着他躺下来,云河也赶紧过去查看情况。阿音一看,进来的人是廖玶,后面跟着金宝。 “阿音姑娘,你没受伤吧?”廖玶看了看刘信,便赶紧过来问阿音道。 阿音连惊带吓,又是难过又是不甘,看着廖玶一言不发。廖玶以为阿音被吓坏了,忙让跟着进来的明月宗弟子引她回去休息。没走两步,经过刘信身边时,阿音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往外跑,转眼就消失在后门的巷子里。 “快把阿音姑娘找回来。”廖玶说完,赶紧叫人追了上去。 阿音出了院门越跑越远,廖玶只带了三两个人紧紧的跟着。阿音虽然一瘸一拐,但是她原本就跑得快体力也好,竟然把廖玶甩的越来越远。 廖玶见距离越拉越大,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顿感不妙,赶紧招呼身后几个明月宗弟子摆阵,廖玶顺势蹲下,几人一个空翻上前,廖玶用掌在空中画了个符,另一只手用力把符咒拍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地面爆裂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像蛇一样蜿蜒前行,直接裂到了阿音脚底,阿音躲避不及,叫了一声就被腾空的青砖掀翻在地。等到她拍拍土爬起来,廖玶已经带人围了上来。 廖玶扶起阿音关切道:“阿音姑娘,你要去哪儿啊。金宝告诉了我你们父亲的事,刘信兄弟也是一时心急,他对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你这样贸然跑出来,遇见韦复盛或是高士泽的人该怎么办呢?” 阿音又是伤心又是赌气道:“我不是要跑出来,我把何大哥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除了这里,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只是……我只是没有理由再呆在那了,我不想平白惹人心烦……” 廖玶叹了口气道:“阿音姑娘,这就是气话了。那些恩怨如何,毕竟也过了十几年了,我们都是老宗主的人,说起来也有我们的错。我们追随老宗主、副宗主和何副侍大人到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又如何能说谁就一定是堂堂正正的呢?说到底,你的身体也是被害至此,刘信兄弟不是不明白这些,只是他需要时间。冤有头债有主,眼下还是得把最要紧的事处理了,才能一笔笔去算这些糊涂账。” 廖玶说的有理有据,几句话就让阿音心里舒服了很多,她心头的郁气渐渐散开,虽然何青不在了,但是廖玶名为下属,实则接过了何青的责任,在他们之中扮演着长者的角色,而且他不像何青有那么重的感情担子,比何青更多了一份沉稳。 阿音为自己的冲动之举有些内疚,她摆摆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到街边一口水井旁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了,我不过是渴了出来找水喝,我喝口水就回去。”说完,阿音就拿起地上的水桶顺着水井的辘轳放了下去,刚拉上来一桶水,就从小巷子里快步走过来一对老两口,边走边冲着阿音招手大喊道: “姑娘别喝!” 阿音被吓了一跳,廖玶他们顿时戒备起来,那老两口走过来一巴掌打掉阿音手里的桶,水“哗啦啦”撒了一地,一个老婆婆把她拉到一旁劝道:“姑娘,这儿的水不能喝啊!” 阿音奇怪道:“怎么了?井里的水为什么不能喝?” 廖玶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不见有人过来,又见到老两口衣着破烂,身形褴褛不像是坏人的样子,这才放松了下来,站到了阿音身后。 那位老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井水从前是能喝的,可是这半个月以来,里面飘满了五颜六色的霉团,一开始大家不在意,捞出来就将就喝了。后来喝了这水的人,不出三天就全都七窍流血死了,这条街上已经有好几户死过人了,这还算少的,再往前更多。” “什么?”阿音和廖玶几个人都大吃一惊,阿音道:“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低头一看,地上洒过水的地方,果然飘满了霉团,丝丝缕缕的很是吓人,有红色的,有粉色的,还有绿色的,已经生出了长长的触手,触手上顶着五颜六色的霉花,闻上去还有腐败之气,令人作呕不已。 “既然这水有问题,都已经喝死人了,怎么不去报官呢?”一个明月宗弟子问。 “谁说没去过呢?”一边的老爷爷叹着气,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发泄道,“可是都被拦下来了,听说是是官商勾结,大家都传,这脏水是从韦家大宅里流出来的,离着韦家大宅越近的地方,井水就越脏。韦府的三姨奶奶是县官的闺女,没人惹得起韦府的人。” 阿音看了一眼廖玶道:“果然又是韦府,我同陆夫人去的时候,就看见韦府的下人个个都病怏怏的,韦家二姑娘的丫鬟也染了病死了,满府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异香。陆夫人说,他们是中了蛊毒。我在神女峰的时候,小五姐姐也曾告诉我,韦复盛屠杀木宗弟子之前,他们正在研制解药。看来这脏水的源头,就是那种蛊毒了。” “神女峰?”老婆婆一听,立马拉着阿音的衣角颤抖道,“你是明月宗的人?” 一个明月宗弟子指着阿音道:“这是我们少宗主。” 那老两口对视一眼,惊讶的张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在阿音面前跪下,感激涕零地叩拜道:“小民见过少宗主大人,您……您就是神女大人吧……神女大人,求求你救救小民。十几年前疫毒之时,我们都远远的见到您带着徒弟们下山分发解药,您神通广大,求求您再救救我们……” 阿音心里一酸,她知道这老两口说的神女大人是她的娘亲,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杭在老百姓心里,还是威望甚高。她和廖玶对视一眼,赶紧把老两口扶起来道:“快起来吧,我们都是神女大人的徒弟,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尽快研制出解药的。” 两位老人被扶起来时,还千恩万谢地给阿音作揖,阿音馋着他们送了几步,安抚道:“快回去吧。”廖玶他们也跟着走了一段,刚拐了一个弯,一阵大风突然从身后吹来,沙石从下往上飞速地卷着,顿时天地一片昏暗。 “廖玶大哥!”阿音拉着两位老人来不及遮挡,被灰尘迷了眼,一群人瞬间被冲散开。廖玶和几位弟子马上站定,想办法施蛊止住风沙,这蛊术不强,似乎也没有害人之意,只一会儿就被廖玶扼住。等阿音揉着刺痛流泪的眼睛慢慢睁开,地上已经铺了半掌厚的尘土。 “廖玶大哥,这是哪里来的邪风?是不是有人在监视我们?”阿音问。不等廖玶回答,另一位明月宗弟子就在几米远处惊叫道:“不好了,廖大人!快过来看。” 阿音回过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刚刚那两位老人,已经被人拧断了脖子,眼睛和鼻孔都往外冒着血,倒在远处没了气息。 阿音悲愤不已,跑到巷子的一头大喊:“你们是哪一路的人?别躲在暗处当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较量。” 话音刚落,从巷子两侧的房檐上齐刷刷站起来两排人,巷口也涌过来几十人堵住了阿音和廖玶的去路,这些人都身穿白袍拿着铁刃,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紧接着。高士泽和庄绩一头一尾从人群中走进巷子,得意地冲阿音晃晃手指道:“等了你们这些天,总算能见上一面了。” “原来是你,”阿音气的浑身发抖,“你身为明月宗弟子怎么能随意杀人,你难道不知道明月宗律法吗?” “律法?你告诉我,现在还有人来执行律法吗?哈哈哈哈。”高士泽仰天大笑道。 阿音冷笑道:“哼,无耻,你带这么多人一早埋伏在这里,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我不是埋伏在这里,”高士泽笑道,“是这镇子上处处都是我的人。” 廖玶走过来把阿音护到身后小声道:“阿音姑娘别怕,我已经用树叶传出信息去了,小五她们很快就过来。” “我不怕,不过是一群来送死的小鬼而已。”阿音咬牙道,脸上毫无惧色,但廖玶分明看到阿音在背后紧攥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其他几位明月宗弟子也围过来,将阿音护在中间,做好防御架势。 “好大的口气,”高士泽听见了阿音的话,嘲讽道,“你也不看看我们有多少人,你还觉得你运气好,能逃得出去吗?” 阿音冷笑两声,毫无惧色道:“你威胁我没有用,你要是真那么能耐大,怎么不去围攻韦复盛?好歹也算是明月宗一门之主,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胆子你站出来,我跟你独斗。” 高士泽哑口无言,他双手抱在胸前,好像被这句话击中了一样,末了,用一种及其古怪的眼光盯着阿音低声道:“年纪不大魄力不小,还挺像我们于大姑娘。” “高士泽,你到底想干什么?”廖玶打断了高士泽的思索,厉声道。 “廖玶兄弟,前些天寄给你的信,怎么没见回应啊?”高士泽猥琐一笑道。 廖玶怒道:“谁是你兄弟?说话放尊重些。” 庄绩不假思索地立刻回嘴,俨然一副护主心切的样子道:“你敢对我们高大人无礼?你先尊重些。” “啧啧啧,你果然跟何青不一样,换作是他,必会应了我,再虚与委蛇。”高士泽咋舌道。 “高士泽,把你这条乱叫的狗牵好,”廖玶瞟了一眼庄绩,抱起胳膊揶揄道,“正好我索性告诉你,不回就是不想回。我不理会你也就罢了,你不想想为什么,反而过来骚扰,这老脸你还要不要呢?” “你……”庄绩立即上前一步,急躁起来。 高士泽举起手示意庄绩稍安勿躁,收起了嬉皮笑脸严肃道:“听着,我今天不是来同你争执的,我是来找你们这些商人谈生意的。杀了你们对我也没好处,不过是少了一分抗衡韦复盛的力量罢了。但要是想让我放了你们,还有个条件,就是得答应我之前信上所说之事。” 阿音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她把赤金令拿在手里背在身后,听着几人的对话,转着眼珠仔细地观察着局势。 “条件?巧了,我们也有个条件。想要合作是吗,好啊,你把他杀了,”廖玶抬了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庄绩的方向道,“只要他一死,”我马上跟你言和,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你决定。” 第78章 处置叛徒 “廖玶,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你敢挑拨离间!”庄绩涨红了脸,破口大骂道。 “忘恩负义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叫人恶心。”廖玶眯着眼睛,轻蔑道。 庄绩面部的肌肉紧紧地扭在一起抽搐着,他跺了两下脚,气急败坏地吆喝身边人道:“兄弟们,给我灭了这几个人。” 高士泽始料不及,大吼一声:“庄绩,你敢私自行动,还不快停手。” 庄绩根本不听高士泽的劝阻,眼见他的手下就要冲过来,阿音抢先迈了几大步,离开廖玶他们一段距离,高高扬起手里的赤金令对着高士泽。廖玶一看吃了一惊,阿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割破了自己的手,鲜血已经喂饱了赤金令,又顺着手腕淌到阿音的袖口里。赤金令在鲜血的作用下发出前所未有的殷红色,比血色还深上许多,好像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把在场的人全部吞噬掉。 “谁再敢上前一步,我马上毁了赤金令,大家同归于尽,就算运气好死不了,你们也没了神器助力,这辈子都别想战胜韦复盛!”阿音说完,一甩胳膊,毫不犹豫地把赤金令往地上砸去。眼见赤金令就要摔到地上,众人皆是震怒,全然没想到阿音竟然走了极端。 “阿音姑娘!”廖玶他们顾不得庄绩和高士泽,赶紧冲过来想接住赤金令。庄绩手下也被这一幕吓住,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高士泽更是瞠目结舌,嘴里说着“别扔别扔”,慌了神似地也朝阿音这边奔过来。 赤金令从阿音手里直直地落下去,就在其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从阿音脚下忽的腾起一股旋风,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赤金令随着那束光被拖走,很快不见了踪影。紧接着,空中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小丫头,你竟敢用赤金令威胁于我。” 阿音转过头,脸上不见了刚才的焦急之色,而是欣喜大喊:“豫伯伯,你果然来了。” 那道白光在空中转了几圈,旋即幻化成一个妙龄少女,这少女将赤金令拿在手上,全身着丝制衣服,身系数条披帛,轻轻降落在阿音面前,廖玶先是震惊,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带头下跪行礼道:“何副侍手下廖玶携明月宗兄弟拜见郭门主。” 廖玶的几个弟子见状也跟在廖玶身后跪下。此时小五她们带人及时赶到,正堵在巷口外围,与高士泽的人对峙,见廖玶行礼,也纷纷倒头叩拜。 庄绩和高士泽没想到来人竟是郭祺豫,惊讶过后便愤怒的说不出话来,他们都知道无形宗郭祺豫的名号,因此只是围在现场,并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外围还有小五带来的人。 郭祺豫掏出手帕捂着嘴,发出了银铃一般灵动清脆的笑声,然后双臂一挥,又化成一道光,飞快地从高士泽及其部下眼前掠过一周,随后变为一个苍髯老者,摸着胡须稳稳地停在阿音面前。 “你们都起来吧。”郭祺豫清了清嗓子,又打量了阿音几番,故作严肃道:“是你要毁了赤金令,对吗?” 阿音行礼请罪道:“豫伯伯请息怒,赤金令是明月宗圣物,我父母也是明月宗弟子,我绝不敢有毁灭赤金令的念头,若非今日事出紧急,我不会出此下策劳驾豫伯伯出山。” 郭祺豫轻轻挑眉,注意到阿音流血的手腕,继续道:“你想到了用自己的血唤醒赤金令引我前来是吧?” 阿音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受伤的地方,她手臂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但鲜血还是从她指缝里渗了出来。 “是,豫伯伯,赤金令之间相互吸引,我用血唤醒它,会让这种力量更加强烈。曾经明月宗的人就是用这种方法寻找我的,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赤金令的下落,可能不会再留意这种力量,但我赌豫伯伯一定不会忽视。” 高士泽拿出身上藏的于宋给他的水宗赤金令,果然一跳一跳地发着蓝光,只是这光并不强烈,从前寻找阿音的红色赤金令时他对赤金令的一举一动都甚为留意,只是现在正如阿音所说,他的确忽略了这个现象。 “哼,敢用赤金令做注赌我心意,我早已与明月宗毫无瓜葛,你不怕我袖手旁观吗?就算我肯动身前来相救赤金令,你也不担心来不及?”郭祺豫问道。 “赤金令乃明月宗之象征,我知道豫伯伯在明月宗时,手下全派弟子皆以维护赤金令为己任,豫伯伯更是视赤金令重于自己性命,容不得一丝亵渎赤金令之事发生,所以才会在日前收走何大哥保管的赤金令,又怎么会坐视不理今日之事。更何况,无形宗蛊术出手成风,猛烈迅速无可比拟,豫伯伯蛊术更是出神入化,只要豫伯伯肯前来,哪里有搭救不及之说。”阿音低头解释着,灵动机敏的眼神却不安分地往上看着,整个人自信又带着些狡黠。 郭祺豫忍不住大笑起来,赞许道:“怪不得何青看重你,不只是因为你的身份,更是因为孺子可教啊。” 提到何青,阿音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廖玶等人亦是不胜唏嘘,郭祺豫见众人如此,又见阿音等人衣襟上绣的服丧白花,叹道:“可惜了,何青有识人御人之功,也算是个好领袖,竟落得如此结局。” “豫伯伯,您……您全都知道了……”阿音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郭祺豫点点头:“我虽隐居在他处,但世间之事也算了然。” 阿音一指庄绩,咬牙恨道:“豫伯伯,这个庄绩曾经是何大哥的手下,后来反叛先投韦复盛再投高士泽,还设计埋伏何大哥。高士泽更是无耻,公然违反明月宗律令,残害平民,豫伯伯您虽脱离明月宗,但何大哥一直说您蛊术精湛,心系百姓,您永远是我们的守护者。您一定不会允许这种行若狗彘之人活在世上。” 高士泽立刻火冒三丈插话道:“老门主,你刚才说你早就不是明月宗人了,那明月宗的一切律法斗争都与你无关,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会好意思当着所有人的面出尔反尔吧?” 郭祺豫鄙薄地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明月宗还有条律法,叫‘一朝入派终身不得出’,你身为明月宗人,应当不会不知道。何青是我看大的孩子,他为求脱派自断一掌,如果你有这个本事也伤我一臂,那么我到底是不是明月宗人,就全由你说了算。” 阿音见郭祺豫有站队之意,大喜过望,她深知郭祺豫为人心高气傲,绝不容别人有一丁点言语欺压,更何况遇上高士泽和庄绩这种浅薄之人,就算本来不想管,也会被对方挑起胜负欲。 “高大人,还跟他废什么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他吗?”庄绩二话不说,立刻招人上前,他二三十个手下一起围过来,直把阿音几人逼到中央。高士泽亮出手心的水宗赤金令助力,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流滚烫的流水直奔阿音冲来,庄绩双手画符用力一推,前面的硬地瞬间化做沼泽翻滚起来,双方弟子各有来不及躲避之人,其双腿立刻下陷,再拔出来时已经是皮开肉绽,只剩下森森白骨。高士泽的其余石宗弟子手贴在左右墙上往回一收,那墙体便应力轰然倒塌,在这一顷之间,石宗弟子趁机穿梭在乱石飞瓦之间变换了队形,丝毫不受脚下沼泽的影响。 “是石遁术!”廖玶道。他与几个弟子先施蛊稳住脚下的沼泽地,再持住身旁的较大砖块形成一道壁垒,抵挡着从外面射进来的细如发丝的石针和冰棱,几名攻进来援助的木宗下属被高士泽手下发出的冰棱射中,乍看过去皮肤上毫发无伤,实则用手一按,内里的骨肉已经糟如棉絮,毫无战斗之力。 小五令手下从外突围,自己三两步跳上墙头,从腕掌伸出藤蔓勾住树杈,与阿音合力在地上铺开一张细密的藤网扒住泥浆不让人陷下去。空中盘旋着阿音放出的数百只尖嘴红顶鹛鸫,身长半臂,通身褐色,宽阔的头顶上有一个棕红色的冠,它们翅膀一拍,便“扑簌簌”地掉落细小绒毛,绒毛上粘着剧毒,一旦皮肤接触便即刻溃脓,几个明月宗弟子不慎吸进鼻腔,整张脸也立刻腐蚀塌陷下去,倒在地上窒息而亡。 郭祺豫自有悬空之术,只要有风吹来便可借力双脚点地不受控制,那些细针到他面前也随风而动丝毫近不得身。 “这些微末技俩也敢拿出来放肆。”郭祺豫轻声道。他两手相对轻轻一弹,两枚赤金令赫然出现在中间,一枚是从何青那里收的黄色虫宗赤金令,另一枚是冰晶打造的无形宗赤金令,外观与其他赤金令并无不同,但整个指环皆玲珑剔透闪耀夺目,正合“无形”之意。郭祺豫手掌一合,便从他身后掀起滚滚狂风,风势剧烈如刀,石宗弟子只觉得脸上一阵麻木,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剩不下一块好皮,连眼睛都被割了一层下去,从眼眶里流出黄绿色的液体来。 红顶鹛鸫也受了虫宗赤金令的召唤,乘着风势迅速俯冲下来,连肉带皮一起啃啄,飞过之处寸草不生。高士泽操纵冰棱抵挡了数十波鹛鸫攻击已是精疲力尽,他自知不是郭祺豫的对手,急忙大喊道:“老门主!你不去杀真正的敌人反而对援兵下手,如此不明事理真是枉活这么大年纪,无形宗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我看你门派被屠也是理所应当!” 一句话戳中了郭祺豫的痛处,他慢慢将双手分开,狂风也瞬间消失,红顶鹛鸫排着队列叫了几声,便一觉收进了阿音的袖口里,余下在场弟子见状也纷纷住手,站在原地等候各自首领的指示。庄绩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他全身都被鹛鸫啄的血肉横流,但还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瞪着廖玶几人。廖玶看也不看他,跟阿音一起把摔倒在地受伤的属下们一一扶起来,小五带人帮着疗伤。郭祺豫哼了一声道:“是你们自己找死,还先下手挑衅,现在打不过又想求饶了?” 高士泽拍拍身上的土悻悻道:“我不和你争辩,我今日是来谈联合的,不是要跟你们斗的你死我活。” 阿音道:“廖玶大哥刚刚都说了,你先把庄绩交出来,不然一切免谈。”阿音说完,忽然头晕了起来,她伸手一摸,额头上都是汗,还有些烫手,她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不能支撑长时间的施蛊了。阿音把脚分开一些站着,这样可以站得更稳,不至于在左歪右晃,让大家看出来她的身体出了问题,阿音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小五看出了她的异样,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阿音身边,轻轻从身后抱住了她,让阿音能靠在自己身上。 高士泽看着他们强硬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看自己死伤的弟兄,低头想了很久,终于一狠心,右手一旋,从他指缝里射出一层霜雾,直奔庄绩而去。庄绩大吃一惊,连忙扬起脚边的泥土筑墙躲避。那些霜雾穿透力极强,不等泥土成型,便已然从空隙里穿越过去,牢牢的扒在庄绩腿上,庄绩感到双腿一凉,身体不受控制地失了力跪倒在地,再低头看时,腿部已经被阻断了血流,仿佛被冻伤一般肿胀青紫,旁边几个弟子也被霜雾绊住双腿栽在地上。高士泽的属下见状一拥而上,把这些人按住一起捆了扔到了郭祺豫面前。 “高士泽,你居然出卖我!”庄绩不服大喊道。他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露出的一截小腿已经胀的发黑,不一会儿就脆生生地“咔嚓”一下断裂开来掉在旁边,伤口处如干柴一样枯黑,没流出一滴血液,庄绩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疼的几乎昏死在地。 第79章 阿音使计 高士泽脸色铁青,对郭祺豫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道:“老门主,你要的人我已经捆上了。该怎么处置你随意。” 郭祺豫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对阿音道:“你是首领,由你决定。” 阿音看着庄绩,虽然神色平静,但内心早已悲愤填膺,她咬牙道:“既是明月宗人,以后便不许他再用明月宗蛊术,何大哥断了一手,也废了他双手先留住性命,还请豫伯伯和廖玶大哥带回去看顾,说不定还有用。” 郭祺豫点了点头示意廖玶,廖玶下令道:“来人,砍了庄绩双手带回去。” 几个弟子应声上前,掏出短刀一下将庄绩双手砍断,庄绩拼命挣扎,那两只手原本紧绷着,突然受力后足足弹了几米远才落在高士泽脚下,几根残指还在不停地颤抖。高士泽飞起一脚将两个手掌踢飞,阿音紧握着拳略歪过头去,虽然她恨庄绩叛变,但这一幕还是让她触目惊心。 高士泽手下松开庄绩,庄绩没了双手也没了双腿,只剩下残肢在地上打滚,血染了半个身子。 “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庄绩一边惨叫一边嚎叫道,“高士泽,老百姓是你杀的,为什么拉我当替罪羊!明明你才是始作俑者,我跟你这些时日早就听说了,你在韦府下蛊,又让跟你相好的韦府姨娘戴着香囊二次投毒,这才污染了水井死了这么多人,这都是你造成的!” 高士泽没想到庄绩会嚷出这些,他立刻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施蛊,瞬间就从他身后腾起数条冰棱,朝着庄绩就投了过去。阿音一看高士泽要杀人灭口,也马上抽出藤条甩过去,瞬间把冰棱击碎,但还是有两条细小的冰棱躲过了藤条,直插进了庄绩喉咙里,庄绩脸憋的通红,吭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廖玶赶紧带人把庄绩拉到一边,防止高士泽继续对庄绩下手。 郭祺豫斥道:“高士泽,你当着这么多人都敢灭口!” 高士泽知道自己冲动,他见庄绩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为了取得郭祺豫的合作,高士泽只得跪下对郭祺豫行礼请罪道:“老门主,我只是不想这家伙胡言乱语脏了您的耳朵,影响我们在祭祀大典上合围韦复盛的计划。” 郭祺豫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他猛地一转身,一句话没说,翻起手掌运力狠狠地拍向侧方的墙壁,紧接着,隔着墙传来数声惨叫,夹杂着倒地声、惊呼声,周围立刻变得嘈杂起来。 “豫伯伯,有人在偷听我们!”阿音急道,“听这声音,少说也有数百人。” 郭祺豫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过,胡同口来来往往围上来一群明月宗弟子,每个胡同口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另有数人受伤者都在最外层,有专人看护。阿音和郭祺豫看高士泽惊讶的样子,知道这不是他埋伏下的。紧接着,付庆臣被两个弟子馋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他被刚刚隔墙被郭祺豫击中,脸上毫无轻松之色,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来,付庆臣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道:“老门主好耳力。” 郭祺豫掂了掂手里的两枚微微发光赤金令道:“不是我耳力好,是你带了赤金令来,我能感受的到。” “原来五枚赤金令竟然今日在此处相汇了。”阿音想着,拿出自己的赤金令,内心微微有所颤动。她再抬头一看,付庆臣的胸口隔着衣服发出淡淡的玄光,想必那就是石宗赤金令。 郭祺豫的本事付庆臣方才亲眼看见,如今他自己又受了伤,纵然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便笑了笑道:“老门主别误会,我不过是见赤金令有些异动,便来看看什么情况。我并未得到其他命令,因此不会伤害各位,今天就全当大家打个照面,事已了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双方了。” 高士泽冷笑两声道:“没有其他命令,只是叫你来看看情况吗?付庆臣,你的赤金令必是你师父韦复盛给的,今日赤金令异动,任谁都看的出来不止一方在此,他可是真放心啊,就给了你这么点人让你来强夺,也不怕你死在这里。或者你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吗?” “大胆,”付庆臣喝道,“你居然挑拨我们师徒关系!” 付庆臣身边一人凑上前来,对付庆臣小声道:“付大人,我们人多,便是打起来也占优势,若这样回去,您也受了伤,咱们没法跟少宗主交代啊。” “该怎么交代怎么交代,难道师父会不讲情理吗?”付庆臣怒气冲冲道。 阿音对郭祺豫道:“幸而今日豫伯伯在,他们才不敢轻易动手。否则单凭我跟高士泽,最后必定是两败俱伤或者三方俱伤。不管怎样,于韦复盛都是有益无害。” 小五问:“阿音姑娘是说,要么我们双方对峙而后付庆臣坐收渔翁之利,要么付庆臣加入跟我们互相消耗的,韦复盛也可以借他人之手除了一个威胁之人。” 付庆臣听见大怒,推开扶着他的手下,大吼一声道:“谁再污蔑我师父,我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完,来不及施蛊,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付庆臣低头看去,自己不光伤了腿,胸前也挨了重重一下,火辣辣地疼。 阿音见付庆臣恼羞成怒,心生一计,她拦住了作防御状的廖玶等人,上前两步,装作关切的样子道:“付大人怎么如此假戏真做,险些连我也要骗过了。” 高士泽、郭祺豫等人不明白阿音的意思,都好奇地朝这边看。阿音继续道:“今日这么多手下在,豫伯伯出手重些,不得已伤了付大人做做样子。付大人先请回去养伤,一切仍按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进行。” 付庆臣听的发愣,又不知道阿音什么意思,指着她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跟你计划了?” 阿音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随便指了指付庆臣身前几个明月宗弟子道:“你让他们几个把我从明月宗水牢里放出来时,亲口说的里应外合,还教我和木宗弟子石宗蛊术,不然凭我们自己,怎么可能突围?” 付庆臣和那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其他弟子也一脸狐疑地凑过来,所有人都回忆起,那天阿音和其他木宗弟子,的确使用的是石宗蛊术,虽然只会几招,但却相当娴熟,明月宗跨门宗蛊术极难练成,若不是有人指点,不可能在短短数天里学会其他门宗的蛊术。如此一想,付庆臣心里也慌了起来,他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气上心来,对面前几个弟子斥责道:“没错,她们是用了石宗蛊术才逃了出来,况且水牢还有人为打开的迹象。莫非真是你们几个背叛了少宗主!” 这几个人连忙跪下请罪:“付大人饶命,天地良心,我们自打入宗以来,唯付大人命是从,怎么敢做出这种事,付大人别信这个丫头胡言乱语。” “唯付大人命是从,那就是不听韦复盛的话,”阿音借机奚落道,“你们待会儿回去,韦复盛必定查问,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把今天的所见之事如实上报呢?若出一点差错,石宗的连坐制度我可是知道的。付大人,韦复盛疑心颇重,你可要叮嘱好身边人好好交差,别让韦复盛听到风声,打乱我们的计划。” 付庆臣被阿音的话说的下不来台,他气得鼓着腮帮子,脸上逐渐改了颜色,眉毛眼睛都拧到了一起,歇斯底里地双手抓起两个弟子,略一用力,双手直直的嵌入两个弟子后颈里,紧接着传来一阵碎骨之声,这两人嘴里还叫着“饶命”,头已经“骨碌碌”地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又睁着眼叫了几声,才没了动静。付庆臣把两个身子扔到一边抽回双手,血顺着他的指尖流到了后肘,他身上的白袍也沾满了血,像是一张恶魔的大口,要把人生吞进去。阿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了两步,小五挡着阿音,拍了拍她的肩膀,廖玶也领着人站在一边防御。高士泽在一旁看戏,郭祺豫则捋着胡子,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做完这些,付庆臣也体力不支了起来,他捶了几下胸口用力的咳着,旁边两个人搀起他劝道:“付大人,今日不宜动手,我们先扶您回神女峰养伤。” 付庆臣挣扎了几下,但他还做不了什么,便咳的满脸通红,郭祺豫往前走了几步,假装抬了抬手想吓唬吓唬他们,付庆臣的下属们惧怕郭祺豫,一齐后退,护着付庆臣离开这里。 等付庆臣走后,廖玶不解地问:“阿音姑娘,你是想挑拨付庆臣和韦复盛的关系,所以故意这么说吧。” “小五姐姐跟我说过,明月宗各处均有细作,韦复盛不会不在付庆臣身边安插。我们当日学了我父亲的石宗蛊术突围出来,他们也都亲眼见了,现在我这么说,一定会有人怀疑。不过这话虽然在理,但仅凭几句话挑拨他们师徒还是不太可能。”阿音点点头道,“只能说,能增加几分怀疑也是好的。” 小五点点头:“我曾听于箴门主说起,她也惩治过吴岳林安插在木宗的细作。” 高士泽抱着手,插话道:“行了,他们人也走了,说说祭祀大典的事吧。” “合围不行,”阿音瞪了高士泽一眼,斩钉截铁道,“眼下付庆臣已经知道这个计划了,一定会严加防范。” “你们人也不少,再加上我的人,就算强攻也并不是没有胜算。”高士泽不服道。 “我可不会派所有人给你。你给韦府下蛊,现在从韦府扩散出的蛊毒已经污染几条街了,我们还得抽出人手负责解蛊的事,收拾你的烂摊子,就算去合围,也得是你的人做主力。”阿音丝毫不让步。 高士泽哑口无言,他沉默了会儿,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祭祀的时候,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前往祝祷,装成百姓去会更方便。”阿音道。 郭祺豫眯着眼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两枚赤金令隔空扔给阿音,赞许道:“你拿着这个,我倒是可以放心了。方方面面都能想到,你会是个好首领。” 阿音接过赤金令拿在手里,赤金令还是温热的,透过阿音的掌心,传来的仿佛是十几年前的温度。阿音心里五味杂陈,她抬头看向神女峰,那是她既向往又难以到达的地方。 忽然,她转过头对高士泽道:“你一定有办法能联系上韦复盛的三姨娘,对吗?” 高士泽不明就里,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尴尬的点点头。 “那就好,有了她,或许你能事半功倍。”阿音的眼神深邃无底,只有瞳仁闪着剔透的光,像是在漆黑的夜空上,撒了两粒耀眼的星子。 神女峰明月宗大堂里,韦复盛正抬着头,饶有兴致地喂着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鹦鹉。 “你的意思是,那个丫头在神女峰时,当众使出了石宗蛊术?”韦复盛头也不回地问跪在地上的一个明月宗弟子。 “是,少宗主,”那弟子一抬头,正是之前跟在付庆臣身后的一人,“当日我们都亲眼所见,不仅那个丫头会使石宗蛊术,连那些逃出来的木宗弟子也会使,还比一般的石宗弟子都厉害。那些蛊术虽然看起来归属石宗,但我们都没见过,很是高级,兄弟们抵挡这些咒术,费了好大的力气。” 韦复盛轻哼了一声,没说别的。 “少宗主,不仅如此,那丫头逃出水牢以后,一路直奔藏书阁,把里面翻的乱七八糟,还偷走了十几年前取用蛊术的记录簿。藏书阁路况偏僻,若非有人指点,她不可能那么快赶过去。” “付大人事后没对你们说什么吗?”韦复盛轻声道。 第80章 争吵 “没有,付大人自觉办事不力深以为耻,怕丢了少宗主的脸,便警告所有人谁都不许再提。” 韦复盛对着鹦鹉轻轻嘬了几声,又抬起手摸了摸鹦鹉的羽毛,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问道:“那么,你觉得那个丫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呢?” 那明月松弟子看着韦复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磕头道:“少宗主自有决断,属下愚钝,不敢妄言。” 韦复盛见他慌张,哈哈大笑起来,他把手里喂鸟的汤匙一扔,左手突然死死捏住那只鹦鹉,鹦鹉在他拳头下喘不过气来,一边惨叫一边扑棱着翅膀挣扎。韦复盛用力捏了几下,随后狠狠地把半死不活的鹦鹉丢到这人面前,语气轻佻道:“很好,我喜欢诚实的人。这只白凤鹦鹉赏你了。” 这个弟子战战兢兢捡起鹦鹉,鹦鹉通身雪白,只顶上一点绿色,一看样貌便知道这鸟价值连城,只是刚才被韦复盛虐的奄奄一息,不断地从深蓝色的眼睛里渗出血来。 韦复盛倒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清理继续清理着笼子污渍道:“三姨奶奶还是那个样子吗?” “是,”弟子道,“属下过来时,听见三姨奶奶房间外看守的弟子说,三姨奶奶还是吃的很少,整天什么也不做,郁郁寡欢的,弟子们多问一句,便要挨骂。” “我知道了,你去吧,替我看看你们付大人的伤怎么样了。告诉他我得了空就去看他。”韦复盛语气平静道。 “是。”弟子捧着鹦鹉,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韦复盛看着空荡荡的鸟笼子,思索了一会儿,快步来到三姨娘住的屋子。屋门口两个看守知趣地把门打开,等韦复盛进去后又把门关上。三姨娘正在床上蜷着,比上山前清瘦了一些,脸上也早没了曾经的傲气,难得地在韦复盛面前流露出一丝惆怅。她不似以前浓妆艳抹,而是不甚装扮,头发随意垂在肩膀上,反而有种不施粉黛的美。韦复盛这才发觉,三姨娘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只是之前把自己套进了姨娘这个身份的壳子,在扮演一个姨娘的角色。 韦复盛看着她,想到她与人为妾的苦楚,轻轻叹了口气,把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端过她面前道:“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山下给你买。” 三姨娘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韦复盛替她擦了擦眼泪,又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在哭,在我老爷院子里,抱着一束花流泪。已经好几年了。” 三姨娘泪眼婆娑道:“我想回去,不想在这里。你让我走吧,儿子一个人在府里,他会想娘的。” “儿子已经死了。”韦复盛冷冷的道。 “我知道,可我还想再陪陪他。”三姨娘垂下头,低声抽泣道。 “不行,现在府里死的人很多,危险的很,而且容易被仇家盯上。你在那里我不放心,我把你带来这里,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我有什么要紧,可我儿子也是你的孩子,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韦府,你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三姨娘声音稍大了些,争辩道。 “我的孩子,哼,”韦复盛一把捏住三姨娘的肩膀,把脸凑到她面前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他到底是我儿子,还是老爷的,或者是另有其人?我从未这样问过你,但我问了,就要一句实话,如果你再撒谎被我知道,得罪我的后果你明白。” 三姨娘没想到韦复盛会这样问,她的眼神闪躲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我……你怎么突然说这些话……”三姨娘嗫啜道。 韦复盛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在三姨娘脸上,他的鼻息吹在三姨娘脸颈,三姨娘浑身发抖着,只觉得这股气息阴冷异常。 “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吗?”韦复盛皮笑肉不笑道,“吴岳林曾对夫人如是说,高士泽的属下今日也当众宣扬。府里这些年一直有不少风言风语,都是我让夫人查办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只不过他是你的孩子,我才多加照拂。我对你够好了,这些年只要你提出来要的没有不允的。风风光光做了这么久的姨娘,你应当念着我的好,在这里乖乖听话。别再给我找麻烦。” 三姨娘听完,心里又惊又怕,惊的是韦复盛原来什么都知道,却隐忍到现在才发作,怕的是韦复盛向来心狠手辣,如今把话说开,自己定是生死难料,不知道他会什么手段对自己。韦复盛看着三姨娘满眼的惊恐,像一只受惊的小兔似的缩在他臂弯里发抖,忽然又动了恻隐之心,他把三姨娘推到墙上,转过头去不看她,语气也温和了下来道:“等事情安定下来后,你儿子会以韦家三少爷的身份安葬,这些话也不会再有人说出去,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留在我身边安心做我的女人。” 说完,韦复盛抽身就要离开。三姨娘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任凭冰冷的泪水从眼眶涌出来,汇聚到下巴上,再大颗大颗地砸在她手背上。 “我对你儿子仁至义尽了,是他自己没福气。” 三姨娘听到这话,发了疯一样地赤足从床上跑下来,“扑通”一下跪在韦复盛脚边,死命地拉着韦复盛的衣衫撕心裂肺的哭道:“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儿子!你早就知道这些,所以才让他中毒不给他解药是不是!” 韦复盛本来平静的神色一下子怒目圆瞪,他双手抓住三姨娘的肩膀使劲摇晃道:“蠢货,我怕你受刺激才一直瞒着你,是你自己害死了你儿子,如今还来怨我。” 说完,韦复盛从三姨娘腰间一把拽下她佩戴的香囊扔到地上怒不可遏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高士泽给你这个香囊,里面加了毒,他曾在韦府水井里下蛊,中了蛊又闻见这香囊味道的人必死无疑,你还说不是你自己害死的孩子!平时我对你如何,你全然不记得,怎么高士泽的话就深信不疑,到头来被人当枪使了也不知道。” 三姨娘止住了哭泣,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香囊,自言自语道:“是我,是我害死了孩子?” “是你害死他的,没有你,韦府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想着回去,回去干什么,看看被你害死的几十条人命吗?” 三姨娘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掩面大哭。韦复盛站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三姨娘,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甚少在明月宗弟子面前流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如今颇有失态之感,也不去管崩溃在地的三姨娘,一边朝外走一边对两个看守道:“把门关上,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无论屋里有什么动静,都立刻来汇报于我。” “你,你把我关起来,必定是折磨我泄愤……你恨我就杀了我吧……我不要被你关在这里!” 韦复盛大吃一惊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是什么话。” 三姨娘几乎哭到失声,她哑着嗓子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撕扯捶打着韦复盛道:“你把我关起来,是让我像你妹妹一样做个人偶,还是像你那个哑巴奴仆一样供你凌辱……我宁愿死了,也不受这种罪。儿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韦复盛被拉扯的东倒西歪,两边的看守见他二人推搡,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三姨娘拉开,局促的站在一旁。韦复盛胳膊上被三姨娘抓了几道印子,衣服也撕破了口子,他在下人面前失了脸面怒火中烧,一只手揪住三姨娘的头发,另一只手抬手就要打下去。三姨娘被他拽的昂着头,紧闭着双眼涕泗滂沱。韦复盛看着她,手掌停在了半空中,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打下去。末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三姨娘横抱起来。三姨娘不管不顾地挣扎哭喊着,却挣不脱韦复盛。韦复盛把三姨娘扔在床上,任三姨娘在床上乱砸一通,他也只是皱着眉快步出了房间,不再跟三姨娘多说一句话。 随着门“咣当”一声关上,三姨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门外一个看守蹑手蹑脚打开门,跑进来给三姨娘跪下行礼道:“姨奶奶,高大人传进来话,让您保重身体以待来日,他会在外面想办法。” “高大人?”三姨娘冷笑了一声,“他还敢给我传话?这个畜牲害死了我儿子,又帮不了我,等我找到机会,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弟子拜了几拜再道:“姨奶奶,您糊涂,害死您儿子的不是高大人,是少宗主啊,少宗主明明有解药,却导致您儿子不治身亡,这不是比高大人的无心之失更可恨吗?如今还把您关在这里,如果不是高大人现在在想办法,您可就要一辈子出不去了。” 三姨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再说别的。 “姨奶奶,你得认清到底是谁害的小少爷。无论如何,您必得先离开这儿,被少宗主关起来的人什么结局,您可是知道的。”守卫冲着三姨娘使眼色道,显然刚才三姨娘和韦复盛的对话,被他听了个明明白白。 三姨娘沉思着,一拳砸在床上,咬牙切齿道:“是了,我自然知道谁害的我儿子,我也一定会出去的,你去告诉高大人,该做什么我自会去做。” 神女峰下,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廖玶听到叫卖声,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他向窗外看去,与一名担柴人对视一眼,随后便关上窗子,对坐在床边喝药的阿音道:“刚刚线人过来了,高士泽通过三姨娘的消息示意我们韦复盛和三姨娘都在神女峰,并未回韦府。” 阿音两三口把药喝完,皱着眉伸出舌头来使劲扇着,又端起桌上另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才解了嘴里的苦意,她干咳了几声,长出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高士泽会不会传递假消息过来。” 廖玶摇摇头道:“应当不会。于宋是神女峰的象征,韦复盛一时半会不会动他,可被关着终究让人提心吊胆,高士泽迫切需要把于宋救出来才行。我们肯帮他,他自然欣喜,叫三姨娘与之里应外合,更是对他有益无害。他要是敢不听指挥,结果只能是四面树敌。他既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量一对二。” 阿音点了点头,虚弱地趴在桌子上,眉间尽是愁容。虽然回来之后一直在喝药,但她还是浑身无力,腿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发痛,头也昏昏沉沉的,一些记忆也模糊了起来,她这段时间连屋子也没敢出,一是减少活动休养生息,二来,也不敢去见刘信。 小五推门进来,掩饰不住喜悦,对阿音行礼道:“阿音姑娘,廖大哥,恤银已经分发下去了,这次受伤的弟兄不多,但还是照老规矩办的,都记在账目上了,可以随时过目。还有一事,阿音姑娘听了一定会高兴。” “什么事?”阿音来了精神,提高了音量问。 “李老先生带着云河跟木宗的兄弟姐妹一起研究从井里带回来的蛊毒,已经有十分之八九的成效了。” “真的吗?”阿音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道,“小五姐姐,你快坐过来,好好跟我说说。” 小五坐到阿音对面,笑盈盈地道:“从井里捞上来的蛊毒原来都传代了好几次,比我们预想的要轻很多,我们现有的蛊毒已经可以缓解中蛊较浅的牛羊的病痛了。” 阿音惊喜异常,她难以置信地摸摸头,在屋子紧张地里来回转了几圈,回过头来热泪盈眶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们这么多天不眠不休地翻古籍辛苦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家……” “阿音姑娘不用客气,让蛊毒流传出去危害百姓,是明月宗的耻辱,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木宗弟子应该做的。副宗主在时,也是以身作则,我们木宗弟子,人人都以她为榜样,无人不感念副宗主。” 第81章 硬闯韦府 听到小五提起自己的娘亲,阿音又感动又伤怀,她接着问:“那,多久可以把解药拿去救治百姓呢?” 小五面露难色道:“解药虽成,可是效果还不尽如人意,派里有位兄弟愿意以身试毒再试解药,最后发现,这药虽然解的了韦府的毒,可是服用过后会让人上吐下泻以致虚脱,李老先生怕解药用量小了效果不好,因此不敢减量。我们也是一筹莫展,想再观察观察看看。恐怕一时半会……” “是哪位兄弟这么勇敢,一定得好好奖赏他,他叫什么名字,我现在过去探望。”阿音打断小五问道。 小五无可奈何地看了廖玶一眼,支支吾吾道:“是……是刘信兄弟……” “刘信?”阿音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回头看了看廖玶,廖玶赶紧起身走到小五身边,跪下行礼道:“阿音姑娘,你别怪小五,她不敢告诉你,因此之前先来报告了我,我们走了以后,刘信兄弟就醒了,一直跟在李老先生身边整理那些草药,后来听说解药在动物身上有效果,他说要在人身上试过,才能给百姓去用。刘信兄弟一定要自己服药,小五她们怎么也拦不住,刘信兄弟自己也不让我们告诉你。因此我们才……除了这件事,并没有其他的事瞒着阿音姑娘,还请阿音姑娘恕罪。” 阿音一下子就急出了眼泪,她把小五和廖玶扶起来,擦着眼泪,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我可以去看他吗?我怕他不愿意见我……” “阿音姑娘,我陪你去。”小五扶着阿音,关切道。廖玶跟着她们,三个人来到另一处院子,阿音远远的看见门开着,屋子里都是人,李老先生坐在床边把脉,刘信躺在床上一言不发。阿音挣脱小五,轻轻走过去,靠在墙上,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往里看,她的脚尖抬了又抬,却始终没敢走进去。好在刘信的身前站着云河和几个学徒挡住了视线,阿音发觉刘信没看见自己,反倒是舒了口气。廖玶和小五走了进去,在人群后面站着 “李老先生,我感觉,我感觉自己没什么事了。”刘信断断续续道。 “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还得静养。”李老先生把刘信的手放回被子里道。 “老先生,这药暂时还不能分发给百姓,我想,得有更多的人实验才行。” “那我和几个徒弟去水井周围,找一些症状轻、愿意服药的病人接过来,让他们服了看看效果。”李老先生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那就,那就麻烦老先生,和诸位兄弟了。”刘信说完,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到廖玶又道,“廖玶大哥来了,廖玶大哥,韦府下人染病的情况我们尚不得知,我们身为明月宗弟子,总不能坐视不理,我想,我想带些木宗兄弟去一趟,解药还不能用,就带一些缓解症状的草药。人命为上,如果能征得陆夫人同意就最好,如果不能,也算尽力了。” 明月宗弟子给廖玶让开一条路,廖玶走到刘信病床前蹲下,安抚道:“刘信兄弟,你好生休养,这件事我去做就行。我和吴岳林从前都在明月宗,也还是有点交情。” 廖玶说完,想起昔日和吴岳林在同一师门下,后吴岳林毒杀师傅师娘的事情,心头百感交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刘信摇了摇头:“我跟你去,廖玶大哥,韦府的陆夫人对我很好,我跟她,能说的上话,这么多陌生人去韦府,陆夫人可能不会很放心。更何况我希望……我希望自己有点事做……这也是对百姓有益之事。” “刘信兄弟,我明月宗对不住你,你还不计前嫌这样帮我们。我替老宗主向你赔罪。”廖玶叹了口气,跪下给刘信行礼道。 “明月宗……不坏,是坏人利用了明月宗,廖玶大哥,将来由你管理明月宗,我很放心……” “刘信兄弟言重了,廖玶行动,无一不是先报阿音姑娘征得允许,如果刘信兄弟要去,恐怕……”廖玶试探着,眼神不由得朝门外瞟去,“恐怕也得上报。” 刘信顺着廖玶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影飞快地朝外跑去消失在门外。刘信本能地想脱口而出呼唤阿音,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叫不出来那两个字,他心里一急,一个翻身便摔下了床,众人忙去扶他,刘信摔在冰凉的地上,却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往外爬。 阿音在院门口看着屋里乱成一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是心如刀割。她慢慢踱步到另一处院子,走到何青放着隽宁牌位的一处小屋里轻轻关上门。屋子里焚着香,十分干净整洁,牌位也是何青找人重新修整过的,镶了边打了漆放在台子上。从前阿音都是半夜醒了以后过来,在屋里垫子上坐一会儿再走,怕白天来身后跟着一群人,打扰了隽宁的清静。阿音现在已经能完全看懂楚牌位上的几排字了,她动了动嘴唇,把两排字读了出来,中间一竖排写的是: “故友韦氏隽宁往西之莲位。” 左边一排小字: “阳上阿音携弟子奉祀。” 右边落格书写一列日期,正是阿音把牌位抢回来交给何青的那一天,日期底下还写了敬立二字。 读着读着,阿音想起来自己与隽宁初见那些过往,尽管她现在名为众弟子首领,廖玶等人对她言听计从,随口便可以安排几十两银子的花销,可她最无忧无虑的,却是自己还是小乞丐时,偷了几块琐碎银子都要藏起来,跟着隽宁和刘信蹭吃蹭喝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从头上拔下那根簪子摸了又摸,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扣下了一部分银子,没把全部的积蓄拿出来给隽宁打首饰,如今隽宁是再也戴不上她的心意了。 阿音感到一阵清冷的泪水划过脸庞,她就这样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太阳从东到西转了大半个天空,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她依旧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阿音头也不回地道:“是廖玶大哥吗?我想自己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真的在这儿。” “刘信……”阿音不敢相信是他,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刘信,也不敢回头去看。 刘信慢慢的走过来,用手轻轻拂去了香案上的灰尘,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隽宁,我也一样,我怕提起来,自己伤心,你也伤心,我明白,你也是这样想的。隽宁在这里安置好后,我总是傍晚来看她,我猜你大概是半夜来,所以一次也没有碰到过你。” “是。”阿音抽泣着答了一声。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阿音和刘信因为父辈的恩怨,此刻面对着对方,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信开口打破了宁静:“我想和廖玶大哥一起去韦府,但廖玶大哥说,行动需要得到你授意……” “我父亲……如此待你,你还愿意做这样的事……终究是明月宗亏欠你太多。”阿音道,“我去韦府偷隽宁的牌位时,后来是廖玶大哥骑马赶来将我救走,那时候我听他说,他与吴岳林出自同一师门,似乎吴岳林还有暗害师父之事。我想,石实行宗连坐制,一人出事祸及家人,想必廖玶大哥有办法知道吴岳林家人的位置,若能从此入手,或许你们进韦府会容易些。” “好,我知道了。”刘信道。 “你为何不恨我们?”阿音问。 屋里烟雾缭绕,朦朦胧胧的,阿音和刘信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恨,又能如何,杀了你吗,你叫我如何下手呢……”刘信苦笑了两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又道,“更何况解药的研制我也有份,从追查蛊毒开始我就一直在参与,如今就快成功了,染病的百姓快要得罪了,我实在不愿意就此放弃。” 阿音听见刘信这么说,心痛如割,她小声啜泣道:“你愿意去就去吧,你想做什么,只要对你没有危险,我都会答应。” 说完,阿音恍惚中看到刘信的身影一动,她怕是刘信想要离开,自己再没理由这样和他单独在一起,脱口而出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吗?” “当然不是,”刘信回答的语气也是十分急切,不带一丝犹豫,他不是想走,而是仅仅转了个身。可他面对着有害死自己父亲嫌疑的人的女儿,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在隐隐作痛。半晌,刘信觉得下巴有些痒,他抬手一摸才发现,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刘信几度哽咽,缓缓说道:“我们三个第一次见面时,是在街上,那天是大集,人很多,有个男孩抢了我跟隽宁的钱,是你帮我们追回来的。” 阿音喉头像堵了一块棉花一样,她沙哑着道:“对不起……那时候我……我骗了你和隽宁……抢钱的人,是小石头……是我叫他这么做的……” “我知道。”刘信坚定道。 “你知道?”阿音愕然抬起头。 “我在人群中隐隐约约看见你和小石头在墙角打闹。但我知道,你不坏,你那时候面黄肌瘦的,你只是饿了。更何况,我们被韦复盛的人抓走,后来我又身染重病,你几次三番救了我,我的人,我的命,本都归你所有。只是后来种种……实在是天意弄人……”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听到这儿,阿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刘信走过去,也在阿音面前顺势蹲下默默流泪。刘信缩回了本想触摸阿音的手,无形之中,两个人好像隔了厚厚的一层障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没过几日,门可罗雀的韦府大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领头的是刘信,他看起来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刘信回头对廖玶示意,紧接着上前,用力扣动了门闩。韦府虽还是像从前那样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但大门一直紧闭着,门闩上也结了一层蜘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街面上人丁稀少,静的连鸟落在树枝上的“咔哒”声都听得见。 “谁啊?”府里一个下人把门拉开一条缝,当他看到刘信站在门口时,吓了一跳道,“二,二姑爷,您这是……” 刘信略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试探道:“冒昧打扰了,我来拜见韦少爷,与他有要事相商。” “我家少爷出门了,这几天都不在。” “那可否劳驾向陆夫人通传一声。” “这,”下人面露难色,犹豫道,“你等一下吧,我去通报。” 大门“啪”的一下被关上,刘信心里打起鼓来,韦府尚有吴岳林在看护,他也不知道能否直接见到陆明缇。大门再次打开时,出来的不是陆明缇,而是吴岳林。 吴岳林看了看刘信和廖玶,脸上满是惊讶道:“下人来报,我还不敢相信,你们居然敢上门挑衅。” 刘信平静道:“吴岳林,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吴岳林一把抽出匕首,干脆利索地拦在刘信身前道,“别以为少宗主不在府里,你们就能为所欲为。你那个叫花子姘头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啊?” 随着吴岳林有所动作,从府里瞬间冲出一群明月宗弟子,把刘信和廖玶他们带的四五十人团团围在街中央,刘信眼疾手快,直接抬手打掉了吴岳林的匕首,吴岳林趁势转了个圈,另一只手将匕首稳稳地接住。 不等吴岳林反应过来,廖玶快走两步,把刘信挡在身后,对吴岳林冷笑道:“你别忙,你先看看这是谁。” 就在此时,廖玶的两个下属搀扶着一对老两口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吴岳林差点一看来人,惊掉了下巴。 “儿啊,你怎么样了?”那老两口眼含热泪,对着吴岳林脱口就喊。 吴岳林赶紧迎上前去惊愕道:“爹,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第82章 控制疫情 两个明月宗弟子伸手拦在吴岳林和他爹娘中间,廖玶示意他们让开,吴岳林见状怒道:“廖玶,你什么意思?费尽心机把我爹娘从千里之外的西北接过来,是想要挟我吗?” 吴岳林娘亲老泪纵横道:“儿啊,这位廖大人跟我们说你得了疫毒,我们心里发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廖大人这才千里迢迢把我们接过来与你团聚,你现在怎么样啊,可还有不舒服吗?” 吴岳林虽不明就里,还是扶住自己爹娘安慰道:“爹,娘,我没事,您别担心。” 廖玶不等他们一家三口叙旧完,打断道:“吴岳林,刘信兄弟说我们是来帮你的,的确是这样。贵府什么情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从水井里流出的蛊毒已经蔓延到外侧民户区了。我身后这些木宗弟子带来了出了控制疫毒的药,如果你不想让事态扩大,最终整个城镇变成一座空城,就让我们进去。” 吴岳林嘲讽道:“关你什么事,少宗主自有安排。” “吴岳林,”刘信摇头无奈道,“接老两口来是让你明白,你也有父母家人,如果你爹娘染了疫毒,你也会任他们生死由命吗?” 吴岳林警惕地看着廖玶和刘信,眼神里没有一丝善意:“韦府如何与你们无关,老百姓如何与我无关,你们要是再多嘴多舌,别怪我大开杀戒。” 廖玶也抽出短刀与之对峙道:“吴岳林,好好说话你不听,那我们只能来硬的了。” “住手。”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吴岳林背后响起。刘信抬头一看,是陆明缇。 陆明缇慢慢的走到两队人中央,素衣简行,风鬟雾鬓,脸上掩饰不住疲惫与落寞,衣裙的下摆都是血迹,看起来这些天的支撑和应付已然耗尽了她的心血。 “韦府守卫全都让开,让二姑爷带人进来。”陆明缇环视一周,义正辞严道。 “陆姐姐……”刘信难以置信地轻唤着。 陆明缇平静道:“什么都别说了,进来吧。”说完,陆明缇便侧过身子,准备给刘信等人引路。 吴岳林站在陆明缇身前厉声道:“等等,启禀夫人,私放生人入府,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啊。” “出了任何事,我自会向大少爷禀明。绝不会连累吴统领。”陆明缇声音轻柔地说着,但眼神却坚定不移,没有丝毫退让。 “此事不妥,”吴岳林站定道,“我等听命于少宗主,少宗主只吩咐过紧闭大门不许进出,并没吩咐别的。还请夫人恕我不能从命。” “呵,吴统领,你别觉得下人的命无关轻重。这宅子里关着的,可不只是那些生了病的下人,我儿子是大少爷的唯一血脉,现下府里乱作一团,你敢保证他不出任何问题吗?”陆明缇立刻严肃起来。 吴岳林也板起脸道:“你别拿孙少爷威胁我,他已经服下了解药,再有问题,只能是人为。” “好,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今天你如果不让他们进去,明天我儿子的尸体就会被人送到神女峰。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大少爷交代。”陆明缇说着狠厉的话,表情却沉着冷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吴岳林气得发抖,他狠狠地瞪着陆明缇和廖玶,咬着牙后道:“夫人这样说,我不得不从命。但我劝夫人好好细想想,如今大少爷带三姨娘上山数日未归,早就把你忘的一干二净,将来出了任何事,大少爷也自会重视自己的骨肉,到那个时候你又如何自处呢?我早就劝过夫人多为自己打算,何必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下人,把自己搭进去。” 陆明缇好像没听到吴岳林的话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示意刘信进门。 一进门,刘信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前院只有少数几个跌跌撞撞的仆人在搬东西,看起来还算平静,可刚来到后院,一股刺鼻的恶臭便袭来,满院子都是躺倒在地不住呻吟的下人,那些人浑身痈疮,上下没一块好皮,脓血也流了一地,皮烂之处还鼓着拳头大的脓包,有些像泄了力的气球,皱皱巴巴的贴在肉上,有些绷急发亮,里面黄绿色的液体晃来晃去。 再往里走,眼过之处有两口水井,水井口堆着几具已经烂成白骨的尸体,显然是井里已经堆放不下了。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仆见到陆明缇,挣扎着爬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鞋子哭喊:“夫人,求求你救救我……” 陆明缇蹲下身子安抚她,手刚一碰到那人的胳膊,她胳膊上的肉就齐刷刷地掉了下来。 刘信看的心惊肉跳,他总算知道了陆明缇衣裙上血迹的来源,他俯下身子问道:“陆姐姐……府里……怎会如此?” “这都是最早染病的一些人,本来就病的很重,再加上府里的尸体运不出去,又发生了感染……”陆明缇说着,强压着哽咽声道,“前院还能做工的人是新近发病的,症状比他们好很多。” “陆姐姐,上次我们见面时,你并没有说出这些情况。那时候虽然解药还没研制出来,但我们一起想办法,没准能帮他们减轻些痛苦。” “是我不好,顾虑太多耽误了他们。一来是担心因着明月宗恩怨的关系,怕你们那位李老先生不愿意帮忙;二来我也犹豫,我私自做主贸然请你们过来,会不会伤害到我相公。但我最没想到的是,我相公居然真的把我们关在这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天,以致事态发展成不可控制的样子。” 刘信的心情沉重起来,他赶紧招呼廖玶带来的人,让大家收拾院子,很快便腾出了两个空院,把下人都抬了进去。刘信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们垫上,不然搬运病人的时候手一碰,他们身上的烂肉就掉下来,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其他人也学着刘信的样子,把衣衫撕下来垫在病人关节处。如今天还很凉,不一会儿,刘信就打起了喷嚏,但他顾不得许多,任凭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流下来。 陆明缇也跟着大家一起忙活,一点没有大家主母的架子,反而比刘信他们更加熟练。她听见刘信着凉,回屋拿了一件袍子给他披上,问道:“阿音怎么跟你一起没来?” 刘信谢过陆明缇,把衣服往身上拉了拉道:“阿音带人去勘察水井了,她手里有附近水井的沟渠图,她想从源头和染病渠道这两方面同时入手,或是撒药入水,或是填埋井源,想办法控制住疫毒传播。” 陆明缇略一沉思道:“你说的那个图,是叫‘水行图’吧,我听我相公和他弟子提起过,说什么有了它就掌握了全城百姓生死命脉,这东西似乎对他们很重要。不过水行图在你们手里,比被有心之人拿走利用要好得多。” 刘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吃惊地看向陆明缇。 “陆姐姐,你……你原来知道这么多。我一直以为,陆姐姐你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 陆明缇苦笑一下,自嘲道:“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身份尴尬,既不能完整的做一个韦家的人,也不能丢开我孩子的父亲带头反他。世间少一点我这样的人就好了,就不会像我一样事事为难,到头来什么也做不成。” 刘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低下了头,默默地走到井边,把那些尸体移动出来。不一会儿,刘信听见廖玶过来帮陆明缇的忙。 “多亏了陆夫人,提前把重病者和轻病者分开安置,如今我们才好对症下药,处置起来也更有针对性。”廖玶对陆明缇行礼道。 陆明缇浅浅地屈膝回礼道:“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廖大人有什么事吩咐只管找我就行,如果吴岳林吴统领的手下不听安排,也找我便是。” 刘信把最上面的几具尸体移开,往井底下张望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只能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几个被水泡的硕大的头颅淹在井里,看不见底下的身子。刘信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这井通往何处。想着想着,他开始担心起阿音来。 这口井从地底下一路向外,联通的是城南远郊的古井。此时阿音正带着小五和郭祺豫他们,还有数百名木宗弟子,拿着水行图摹画在井旁仔细比对。 后面一位弟子提着从井里打捞上来的一桶水对阿音道:“阿音姑娘,这水没问题。“ 阿音放下手里的摹画对小五道:“这井是能直通韦府后院水井的五口主井之一,现在还没有被污染,可能是地形蜿蜒曲折所致,水行图上也显示,此井位置偏僻,水向不易逆流,且不通别处。小五姐姐,要不就直接填埋了吧。” 小五点点头道:“既然不通别处,那在这里撒药意义不大,直接截断是好的选择。” 阿音又把摹画递给小五道:“今天看的其他几口井我都做好标记了,辛苦小五姐姐安排下去,临街的那几口水井,必得斟酌好药量和频率,行动也得隐蔽点,只说是防病之药,别透露疫毒情况引起恐慌。派药的时候,就劳烦大家挨家挨户敲门了。” “为什么呢?从前木宗行事都是大张旗鼓,百姓们也都欢迎。” “现在明月宗毕竟是韦复盛主事,不像之前大家可以打着明月宗木宗的旗号下山。况且还有一周韦复盛就要开祭礼大典了,我想他现在的注意力一定都在这上面,如果我们过于张扬,容易吸引韦复盛的目光节外生枝,毕竟从现在开始到祭礼那天,我们是要分出去一部分人负责疫毒之事的。” 阿音一口气说完,见小五有些发愣,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强势,便笑了笑又道,“你说呢,小五姐姐?” 小五看出她顾虑,爽快地单膝跪地,当众行礼以示尊敬道:“是,阿音姑娘,小五刚刚没能领会阿音姑娘的意图,还是阿音姑娘考虑周到。请阿音姑娘放心,小五一定带人将此事办好。” 在场所有人全都齐刷刷跪下,向阿音致意。行礼完毕,小五安排着分散到各个地点的弟子,阿音坐在井边,回头看见了远远的坐在树上的郭祺豫,郭祺豫化作女性,正斜倚在树枝上打盹,披帛随意地挂在树杈上,头发也不甚装饰,看起来十分慵懒。 阿音走过去唤他:“豫伯伯。” 郭祺豫听到呼唤睁开了眼,他卷起袖子,一阵风似的从树上下来,立地瞬间又成了苍髯老者,稳稳地站在阿音面前。 “都安排好了?”郭祺豫问。 “是,豫伯伯,有小五姐姐和廖玶大哥他们在,事情总归会越来越好的。”阿音回答道,“豫伯伯,您真的要走吗?” 郭祺豫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自幼生长在明月宗,明月宗就是我第二个家,我离开神女峰,却又惧怕神女峰,想念这里,又不愿回到这里。” 阿音脸上掩饰不住失落,她从怀里掏出无形宗赤金令,向郭祺豫跪下行礼,郭祺豫吃了一惊,赶紧把她扶起来,阿音却执意不肯,含泪道: “豫伯伯,我父亲在世时实在对不起您,我这个做女儿的,不敢奢求您不计前嫌重回明月宗,只能给您赔礼稍作弥补。我理解豫伯伯对明月宗的复杂感情,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只是这枚赤金令是无形宗信物,阿音实在不敢收,还望您带在身边。我知道豫伯伯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将来若有什么阿音能效力的,阿音愿意为豫伯伯做任何事,以补亏欠。” 郭祺豫把她拉起来,安慰道:“孩子,上一代的债,不应该让你来还,或许这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出于私情,我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但我也不愿意看着明月宗毁在奸人手里。这枚赤金令你拿着,当作是我为从前的那个明月宗尽的最后一份力。” 见阿音犹豫,郭祺豫又道:“你别担心,我临走之前,可以留下几招无形宗蛊术助你。只是明月宗蛊术相克,不管是谁同时学习不同蛊术,都会对自身有所损害,必得找一妥帖可靠之人才行。” 第83章 祭礼(上) 阿音嘴唇抖了两下,眼神落寞异常,她停了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断断续续道:“豫伯伯好意,阿音感激不尽。既然如此,豫伯伯若不嫌阿音愚笨,那还是我来学吧。” “这怎么可以?”郭祺豫大为震惊,摇了摇头道,“孩子,你的身体已经受损严重,全凭李老他们拿蛊虫以毒攻毒吊着,根本承受不了再多学一种蛊术。” “豫伯伯,廖玶大哥,小五姐姐,还有其他的明月宗弟子,将来都要留下来,好好建设明月宗。我自知寿数无多,与其多一个人受伤,还不如这件事由我来做。”说到这里,阿音再次跪下,言辞恳切道,“豫伯伯,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郭祺豫不忍,赶紧应道:“孩子,你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这些,实在是不容易……好,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只是,你的身体状况……将来若有万一,由谁带领众弟子呢?” “就算我身体无恙,我也无意留在明月宗,我最亲近的人一个个都死在了这里,我还待在这个伤心之地做什么。”阿音眼里噙满了泪水,“只是现在,何大哥不在了,众位弟子需要一个旗号,也需要我出面凝聚人心。我也要看着事情一件件了结,让明月宗回归正途。等事一毕,我就将明月宗交还于众弟子。廖玶大哥沉着冷静,到时候可堪当重任。” 风吹起阿音垂下来的发丝,绕在她清俊的脸庞之下,阿音又瘦了一些,声音却依旧坚毅。郭祺豫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地道里,那时候郭祺豫看不清她的模样,却听得出来对面说话的,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女孩,如今阿音身体越来越不好,话也少了许多,重如千斤的担子几乎要把她压垮,再没了往日那种无忧无虑。 “孩子,接下来的路,你害怕吗?”郭祺豫忍不住问道。 阿音笑了笑,摇头道:“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是害怕的,何大哥误会我,几次想杀了我,高士泽在追查赤金令的下落,韦复盛也藏在暗处不知动向,我对所有的事都一无所知。我怕死,更怕不明不白的死。但现在我不在乎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会有有谁是白白牺牲的,如果我死了,他们会继续下去,为我报仇,查明真相,带建明月宗,有什么好怕的呢。更何况,怕也没有用。” “豫伯伯。”阿音又开口问道。 “什么事?” “您与我父亲共事的时间不算短,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想问问豫伯伯。刘信的父亲,是被韦复盛及其父亲下蛊害死的,我在记载上查到,这件事我父亲也有参与,再往下查就不容易,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况且他们害过的人那么多,很难一个个都查清楚来龙去脉。依您看,我父亲是与他们狼狈为奸之人吗?” 郭祺豫想了想,否认道:“你父亲虽然独断专权,但毕竟日理万机,不可能事事亲自过目。当时韦府家大业大,对明月宗颇有资产支持,你母亲不愿与这等人勾结,于是老宗主明面上并不收韦建熙为明月宗弟子,而是收做编外人员,暗中开展合作,对其要求尽量满足,所做之事也听之任之。韦建熙到底干了什么,害了谁,很多时候明月宗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事情的原委,我想你父亲并不一定清楚。” 阿音沉默着低下了头,她并没注意到,刘信在不远处偷偷听着他二人的对话,泪水已经浸满了眼眶。 一周时间过的很快,阿音被解蛊的时间越来越长,云河送来的药汤也越来越苦,她活动的范围比之前更小了,伤腿也是时好时坏,很多时候阿音都只在屋子里静养。她瞒着众人晚上偷偷练习郭祺豫教给她的无形宗蛊术,白天还是照旧处理向百姓散药等事,刘信接了命令替她在外奔波安排,或是在韦府诊治病人,或是去分发药物,总能把事情处理的很好,但阿音从不见他,怕他担心自己身体,也怕两人见面后相顾无言。 刘信又何尝不知她心意,他只能尽力把手头的事做好,来替阿音分忧。小五不时调侃他道:“刘信兄弟这么认真,将来定要阿音姑娘授你副宗主一职才行。”刘信也只是笑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很快便到了神女峰祭礼大典的日子,天还没亮,方圆十里的百姓一早便拖家带口的,都在神女峰主峰下等着祈求福气,腿脚利索的拉着妻子抱着孩子,腿脚不利索的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阿音也带着所有人穿着百姓的衣服分散在其中,此时风还冷着,但挤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却感觉热的口干舌燥。阿音早先便听何青提过神女娘娘的故事,也知道明月宗每年出正月都要祭祀神女娘娘,但她今日还是被神女峰上隆重的景象所震惊。 神女峰半山腰的明月宗正殿前,已然建起了一座三米高的神坛,主位上为一尊五米神女娘娘鎏金半身像,慈眉善目,端庄安详,只看一眼,便让人有生出敬畏清净之感。左右各两位玉像小童,手持礼器,栩栩如生。东西两侧配位是明月宗历代宗主牌位,从位为历代门主牌位。前摆猪牛羊三牲祭礼,左右为三排铜鼎及各种玉器石器,酒器水器,约有六七百件。明月宗弟子均屏气敛声手持武器立于两侧,西南侧矗立着一口铜钟,肃穆非常。 阿音看的眼花,回头寻找廖玶和小五,却一眼瞥到了后方不远处人群中的刘信,刘信戴着斗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扮和样子都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音心里一阵酸楚,连忙回过了头。小五挤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问:“阿音姑娘,廖玶已经安排下去,叫人把守住了上下山的各处通道,他也在后山巡视明月宗守卫情况。待会儿我们还是否按计划行事呢?” “当然,”阿音点点头,“我不下命令,大家千万别轻举妄动。” “可是,我们答应了高士泽助他救于宋出来,高士泽才联系三姨娘配合我们。今天凌晨,神女峰的兄弟突然回报,说韦复盛把于宋从水牢里提走了,想必他是会在祭礼大典上有所动作,如果到时候高士泽发现我们按兵不动,会不会转而攻击我们。”小五一脸担忧。 阿音思忖道:“不会,这里现在还是韦复盛的地盘,韦复盛不会任由他撒野。” 小五被走动的人群挤到踉跄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得意道:“今天果然是好机会,韦复盛要名正言顺的登上宗主之位,只能好好主持祭礼大典,可是这么多人都来祭拜,他又无暇防范。” 随着“咚”的一声钟响,所有的百姓瞬间都安静了下来,虽然大家还在走动,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平台上方缓缓走出两排身着拖地黑袍的明月宗弟子,一排弟子手拿盾牌、斧戚,另一排女弟子拿雉尾、竹龠,伴着长笛和孔箫吹出的平稳的节奏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阿音忽然回头,冲着小五狡黠一笑小声道:“小五姐姐,你在明月宗的时候也跳这种舞吗?” “我不跳,”小五笑道,“这些跳祭舞的弟子都是精心挑选的,还要合了生辰八字来看,有大富大贵之象才能被选中。” 阿音转过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都虔诚的望着神女娘娘像,不少老人和孩子双手合在胸前,紧闭双眼,认真的拜着。看到这儿,阿音心里也升起一股敬畏之情,她不由自主的也合起手掌,在心里默念道:“娘,女儿今天又来到明月宗了,大家都在拜神女娘娘,可是我很想念您,请您千万保佑女儿事成,还百姓一方净土。” 不一会儿,祭舞停了下来,两排黑衣弟子退至两侧,韦复盛另外领着数十名弟子走了出来,韦复盛也身着黑衣,衣摆上有黑色暗纹,一群人在神女娘娘像面前垂手站定。 身边百姓见是韦复盛领头,纷纷小声嘀咕起来:“怎么不见于宗主?”“以前不都是于宗主主持吗?”但大家都知道韦复盛这几年颇受重视,经常代于宋行使宗主职权,所以没过一会儿也都安静了下来。 小五悄声在阿音耳边道:“后面跟着的都是韦复盛的心腹,第二排的叫付庆臣,是韦复盛的徒弟。看来陆夫人还真拦下了吴岳林,没让他出现在这里,也是廖玶封锁消息及时,再加上韦复盛也对韦府之事不甚关心。” “毕竟吴岳林的亲爹娘都被接来在这里,人心也是肉长的,有了软肋就不会不顾一切为韦复盛做事。”阿音面无表情道,眼睛死死盯着台上。付庆臣跟在韦复盛身后左看右看,样子十分警惕。 韦复盛依次点燃供桌上的一排香烛,接过弟子呈上的一份腊染洒金笺文书,有模有样的读起来,阿音只能听懂个大概,说的是祈求风调雨顺之类的话。大概一刻钟后读毕,铜钟再次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随后,百姓们在韦复盛及台上弟子的引导下齐齐的跪下,开始行九拜大礼。这时,阿音腿部一阵剧痛,她顺势蹲在人群里,用力掐着痛处,待痛楚减缓后,她抬头张望,看见高士泽在另一个方向躲着。高士泽也看见了阿音,远远的对她点了点头,阿音赶紧回过头去,不知是不是腿伤复发的原因,还是她因为另有计划而内心不安,阿音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密的汗珠。 九拜大礼行完,百姓和台上的明月宗弟子都接连站了起来。台上一排女弟子端来祭酒给韦复盛一行人,他们照例将酒祭过天地后,众人各饮了一口。待女弟子转过身,阿音这才惊奇的发现,给韦复盛端祭酒的,居然就是韦府的三姨娘。三姨娘面无表情的跟着女弟子们退到一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手中托盘里的酒杯。 “众位,”韦复盛的声音从祭台上传来,“今日是我明月宗带领大家向神女娘娘祈福之日。此祭礼本应由明月宗宗主于宋主持,但于宗主因故不能准时到场,为了不耽误祭祀吉时,刚刚由我代行祭礼。现在于宗主已经回来,接下来的流程请于宗主继续主持。” 说完,韦复盛一挥手,两旁几个弟子立刻心领神会,回身把大门拉开。大门“吱吱呀呀”的响着,门栓上的灰“噼里啪啦”掉了一层,仿佛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开过了。门后面站着六个全副武装的弟子,中间用小臂粗的麻绳绑着一个人,那人衣不蔽体的坐在地上,蓬头垢面,手脚都朝外翻着,手腕脚腕处露着白骨,显然已经断了很久。旁边几个弟子把他扔上前来,这人伸出断臂在地上趴着想去对抗,终于支撑不住,“咕噜噜”地滚了几米后一头栽到韦复盛脚边。 韦复盛低头瞥了一眼,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付庆臣审时度势,立刻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人的头发吼到:“抬起头来,跟大家说你是谁!” 这人猛地被薅起来,露出满脸的血,鼻子已经被铲平,眼睛也挖了一只去。底下的百姓瞬间炸了锅,前排的人群一下子做鸟兽散状,带孩子的妇女也急忙去捂孩子的眼睛,几个胆大的小伙子声音颤抖着嚷嚷起来: “这是于宗主!” “你竟敢这么对于宗主!” “是谁把于宗主害成这样的?” 小五和一旁的几个下属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惊恐和难以置信。阿音朝高士泽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人群你推我搡的,像是有人拼命在往前挤。韦复盛身居高处,看不清底下百姓的面貌,只瞧见每个人的动作似乎都惊恐万分,再看看于宋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他心中甚是得意,禁不住要笑出声来。 韦复盛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我明月宗现已查明,十几年前那场疫毒,实为宗主于宋故意投毒所致,而后又惺惺作态命心腹发放解药收买人心,意在诬陷老宗主继而篡位夺权!” 第84章 祭礼(下) “什么?”百姓们瞬间惊骇起来,现场质疑声、哭喊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阿音也错愕不已。小五推了推阿音,松开手心给她看,手心里是两片叶子,上面刻着几个符号,阿音一看便知是小五派到高士泽那里的传讯员发来的信号。 “阿音姑娘,高士泽已经发过来两个围攻信号了,看起来焦急的很,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吗?”小五问。 “是,告诉兄弟们原地待命听候号令。”阿音语气坚定,十分有力。不远处的廖玶明白她意思,不等阿音下令就制止住了想有所动作的属下。 韦复盛又一挥手,再次押上来几个五花大绑遍体鳞伤的弟子,一起跪倒在于宋身边,阿音见了,倒吸一口凉气,除了三五个于宋的心腹,剩下一个是何青的手下,她与何青里应外合之时,是他打开了地牢出口放走小五他们,平日在明月宗负责传递消息的也是他。台上的三姨娘也花容失色,两个替她和高士泽联络的弟子也在其中。看来,韦复盛此举是为了清除内奸。 韦复盛洋洋得意道:“这几位是于宋心腹,当年参与了投毒事件的证人,他们俱已招供,有证词在手。”说完,韦复盛摊开手,付庆臣识趣地递上几卷供词,韦复盛看也不看,就放在身边的供桌上。 阿音拳头捏的死死的,可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慌了神似的回头去看廖玶,廖玶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韦复盛哈哈大笑了一阵道:“我明月宗为守护百姓而创立,自然容不得这等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之人,今日便将其就地正法,以正律令,来人,行刑。” 百姓被这副阵势吓到,全都鸦雀无声,战战兢兢的杵在原地。 为阿音他们传递信息的那个弟子似乎看到了台下的廖玶等人,他从容不迫地笑了两下,“呸”的吐了口血骂道:“韦复盛,你仗财依势欺瞒百姓,老天也容不得你这种人,我要看看你能笑到几时!” 话未说完,几位弟子的心口便被一剑刺穿倒了下去,付庆臣令手下当场剖腹剜心,鲜血染红了整个祭坛,百姓们无不战栗,纷纷跪倒在地,只剩几个小孩子哑着嗓子哭喊。阿音见手下遇难急出了眼泪,她紧咬着嘴唇没发出声音,被小五抱在怀里不停的颤抖着。 韦复盛丝毫没有停手之势,他取了一把长刀,亲自上前提起于宋,把于宋的头按在一旁的供桌上,使于宋身子朝前,头艰难地往后仰着,呵道:“正巧,神女娘娘祭礼缺几个人牲为百姓积福,也算便宜你们几个了。”说完,用刀对准于宋的下巴,刀背紧贴皮肤,从下往上活生生刮下一层脸皮来。于宋惨叫不已,那张脸登时裂开鲜血淋漓,从撕心裂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里。韦复盛面无表情,把刀背上的肉皮轻轻弹了下去,又飞快地从两侧脸颊各片下两层皮来。于宋全身被绑着,所见之处全都血肉模糊,脸上更是如同一块烂肉,只看得见筋在其中隐隐跳动,全然看不清楚五官。 台下刚刚还在骂着“害人该杀”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也被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其他人更是心惊肉跳。 韦复盛在工作上磕了两下刀背,正准备继续,忽然一阵阴风从他手背上划过,他迅速反应过来,立刻竖起刀背抵挡,只见三柱细小的冰晶撞在刀背上碎裂开,紧接着,高士泽带着众弟子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围在百姓外侧,悲愤道:“韦复盛,你真是丧尽天良。” 韦复盛把刀扔在一旁,将早已气绝的于宋踢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道:“你终于现身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可比我想象的还沉得住气啊。” “韦复盛,于宗主向来无谋,当年若不是你怂恿于宗主下毒夺权,又分发解药蒙蔽百姓给于宗主树立威信,明月宗怎会有今日之祸,你还敢把这件事推到于宗主身上。”高士泽切齿痛恨道。 “哦?污蔑我,”韦复盛慢条斯理道,“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在明月宗藏书阁里,当年是老宗主在任,就算你篡改取蛊记录也不会全无痕迹,你敢拿记录出来比对吗?” “拿老宗主来压我,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记录上有的是老宗主为了和无形宗争权下蛊,被前副宗主抹平记录之事,要我一起拿出来看吗?”韦复盛避重就轻道,话音刚落,付庆臣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到台下,随即从大门里冲出数百位明月宗弟子,将祭坛团团防住,祭场最外层也涌出三四百人合围起来,形成瓮中捉鳖之势。现场百姓惊慌失措,纷纷往山下逃去,廖玶早有准备,赶紧让穿插在百姓中的下属原地指挥起来,防止百姓推搡出事,把他们十几人一群疏散到附近树下和山坡后蹲下,以免几方争斗起来伤及无辜。 高士泽见廖玶动作气愤不已,转而骂道:“廖玶,说好了合攻,你们为什么出尔反尔,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你们的鬼话。” 廖玶没有说话,远处现在一处矮坡上说话的是阿音,她不接高士泽话茬,对韦复盛道:“韦复盛,枉你天天一副贤良面孔,现在杀害你亲妹妹的凶手就在眼前,你连亲妹妹的死都可以置若罔闻,还配在百姓面前做这个宗主吗?” 一句话戳中了韦复盛的痛处,杀于宋就是为了自立,他怎么会容许阿音当着这么多人损害他的形象。韦复盛想了想,拿起一旁的长刀对准高士泽问道:“她说的对吗?是你害了我妹妹?” “你们,你们发什么疯?”高士泽心虚不已,指着阿音口不择言道,“是她杀的,就是这个女人,她害了你妹妹还栽赃给我。” 阿音从怀里拿出几个纸片摔在地上对韦复盛道:“贵府的丫鬟世华你不会不认得,这是从她尸体上找到的纸片,淬了刺毛蛾毒,毒发之人颈面部水肿窒息流血而死,世华死了之后被韦家太夫人发现并扔到了乱葬岗。事涉韦府诸人,只有和你来往甚密之人才能拿到这刺毛蛾蛊,所以到底出自谁手,又怎么会毒死了韦家二姑娘的丫鬟,你细想想就知道。” 韦复盛暗暗惊讶,他听进了阿音的话,低头稍加思忖又道:“那又怎么样?” “贵府的二等下人老韩到底是怎么死的,府里不是没传过他的流言,若是那个人通过老韩取得蛊毒,倒不算是难事。”阿音直截了当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韦复盛一惊,狐疑地看向身后站着的三姨娘。三姨娘吓了一大跳,她知道害死隽宁在韦复盛这里是多大的罪过,她急出了一身冷汗,手里的盘子“咣当”掉在了地上。 “不……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世华的事,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三姨娘又急又怕道。 韦复盛朝三姨娘走了两步,突然踉跄了一下,付庆臣赶紧扶住他,韦复盛用手掐着脖子,脸憋的通红,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咽喉处喘不过气来一样,脖子上隐隐发红,似乎是有纸片形状的东西在里面挤着,那样子跟临死前的世华几乎一模一样。 “师父,你怎么了?”付庆臣大惊道,“师父,有人给你下蛊!这是刺毛蛾蛊!” 韦复盛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他干咳了两声,拼命用手指了指三姨娘,三姨娘惊魂未定,边喊边向祭坛下跑去:“高士泽,你快救我。”付庆臣毫不迟疑地招呼手下道:“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几名弟子一拥而上把三姨娘按在原地,几乎是同时,韦复盛一边费劲全力地喘着,一边用手用力捶打着胸口,只几下便吐出一口黑血在地上,仔细看过去,那黑血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很快,韦复盛的气息也恢复了正常。高士泽本要趁乱让人救出三姨娘,却被手下附耳道:“大人,为了这么个女人搭上兄弟们的命不值。” 小五也小声对阿音道:“阿音姑娘,虽说你让高士泽联系三姨娘里应外合,可你怎么知道三姨娘会用同样的蛊毒下给韦复盛。” “她一个不会蛊术的人,没人会给她蛊毒,她能把这事应下来,说明手里还有备的,大概率还是之前那种毒。”阿音解释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人的动作。 韦复盛脸色异常难看,他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浑身哆嗦着,对三姨娘伤心疾首道:“你竟然给我下蛊,我这么信任你,让你负责祭酒,也不许旁人检查,你居然对我下死手……蛊毒一定是你让人偷的,你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说!” 阿音摇摇头叹了口气,她明白在韦复盛眼里隽宁不过是个工具,他真正在乎的永远是自己,只有触及到了自身利益才会动摇韦复盛的心思,所以她和廖玶、小五他们设的局也是这样一步步递进。可真的见到韦复盛对隽宁的毫不在意,她又失落起来,为隽宁觉得不值。 三姨娘左右胳膊都被明月宗弟子控制着,能看得出来她满脸的惊恐,但哭起来还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她缩在地上哭诉道:“我不是要你死,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哭着哭着,三姨娘疯了一样指着高士泽大喊:“是他!是他在神女峰后山害死韦隽宁,还怂恿我给你下毒,说救我出去,他骗我说下蛊量少不致死我才……全都是他干的,我一时被蒙蔽才起了恶意,真正害你的人是高士泽啊!” “贱人,”高士泽怒火中烧,“分明是你气韦复盛分家会上不理你们母子,故意把她引到后山来诱我害她,你才是主使者。给韦复盛下的蛊也是你让那个下人从你府上偷出来的,关我什么事。” 三姨娘脸色吓得煞白,不住地泣诉恳求道:“大少爷,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一时糊涂才会这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图过,我的心性你是知道的呀。” 韦复盛气恼不已,又不忍心责怪她。付庆臣抽出短刃,凶狠道:“师父,这种女人败坏你名声,还差点害你性命,留着她做什么?师父不忍心杀女人,我替师父动手。” “住手!”韦复盛赶紧大喝一声,可付庆臣动作迅速,短刃已经直直地割进三姨娘的颈部,付庆臣手一歪,三姨娘的头便掉了一半下来,垂在肩膀上晃来晃去。血像泄了洪一样疯狂地往外涌,染红了她的素白衣裳,两侧的发丝浸了血浆,交错着拧在一起,再也无法被风吹开。 韦复盛突然想起了韦府密室着火那天,地上那幅被烧焦的画像,一个美人捧着杯子,脖子上挂着一条猩红丝巾,他这时才想起来,那画似乎是数年前父亲的作品,随即,韦复盛的背后一阵冷汗冒了出来。 “付庆臣,你敢不听我命令!”韦复盛勃然大怒道。 “师父,我是为了你啊,你已经是明月宗的宗主了,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能让这种人留在身边。” 韦复盛暴跳如雷,丝毫不顾师徒情谊,直接伸手朝付庆臣而去,人还没到跟前,付庆臣左右两侧已经升起两团尘雾,那尘雾一拥而上,像人手一样紧紧的扒在付庆臣的脖子两侧,付庆臣抬手去抓,却被飞速运动的尘雾刮的双手鲜血淋漓,他只觉得脖子越来越紧,就快要喘不过气了。付庆臣四周弟子纷纷跪下求情,韦复盛毫无停手之意,尘雾越缩越紧,眼看付庆臣就要窒息而亡。 高士泽看准时机一声令下:“把祭坛给我围起来。”霎时,从四面八方涌出足有五六百人,一齐朝着祭坛的方向而来。最外围的韦复盛手下也分成几批迎过来,神女峰下瞬间乱作一团。廖玶等人不与他们正面冲突,而是趁这空隙,分头带领躲在山坡后的百姓先逃出去。 “阿音姑娘,照旧行事吗?”小五和阿音远远的站在外侧,看着大家的动向。 第85章 攻守易形 阿音低声道:“传令下去,按计划让大家混在百姓之中作掩护。除了自己人以外,见施术之人便杀,不必顾忌是哪一方。”说完,阿音伸手往上,拉着垂下的一根长树枝,一个跟头来到树冠上,双手合掌画符,不一会儿,现场便狂风大作,一瞬间便天昏地暗,从四面八方卷起两三米高的尘暴,向人群中央席卷而来,木宗弟子也在各处同时施蛊,随着风声呼啸而来的,是裹在其中被木宗弟子放出来的成群结队的铁头蝙蝠,这种蝙蝠只有半掌长,背毛赭褐色,腹毛灰白色,鼻叶上有根一指长的刺血针,不断地发出“吱吱”的尖叫声。等到高士泽和韦复盛发现天色不好时,铁头蝙蝠已经近在咫尺,不少弟子都被蝙蝠刺伤。 高士泽看着风向略一迟疑,下令道:“无形宗门主在暗处,你们尽量别伤着百姓,只攻韦复盛即可,别把无形宗的人引到咱们这来。” “宗主,不好了,这风似是人为,像是无形宗的蛊术!”韦复盛的手下也反应了过来,一边躲避铁头蝙蝠,一边慌乱的回头大喊。 “无形宗……难道是郭祺豫在场?”韦复盛诧异道,他来不及多想,高士泽放出的无数方形冰晶便已经来到了眼前,这冰晶每一边都异常锋利,冰体更是因飞速旋转而滚烫无比,就算距离半米之远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他立刻后退数步,两手引来左右几块巨石,轻轻一碰,巨石便碎成无数小块,顺着韦复盛的操纵击碎了面前的冰晶,剩下的碎石朝蝙蝠而去,巨大的冲力直接穿透无数蝙蝠的身体,其余弟子则顺势沿着碎石阵攻击。 阿音站在高处操纵着风向,并放出几只鹞鹰在狂风中给百姓带路,廖玶和刘信带人一边抵御攻击,一边掩护着数千名百姓疏散,小五及其弟子趁势继续放出各式蛊虫迷惑两方视线。廖玶一众人只只防不攻,又因为高士泽和韦复盛注意力都在彼此,也都顾虑伤害百姓会吸引无形宗人目光,因此百姓受伤者不多。 待将百姓护送下山以后,廖玶和小五刘信带领原石宗及木用弟子混在两方队伍里。明月宗弟子打扮基本都一致,大多靠帽子上的不同花纹区分门宗。众弟子依照阿音吩咐,全部采用老宗主留下的石宗蛊术进行攻防,施蛊较一般石宗弟子更加迅速灵活,他们彼此认得出来这些招数,外人却只认得出为石宗弟子,并不能很好的辨认出来到底是哪招哪式。高士泽见突然多了不少石宗弟子,气恼不已,只将这些人都算在韦复盛头上。韦复盛则是心里惊诧,眼前这些人训练有素下手狠戾,借着风势以一敌三,他忽然想起下人来报阿音当众编排付庆臣那些话,他猛地回头一看,只在风暴之中看见付庆臣模模糊糊的背影。 就在这稍一分心之时,韦复盛的左臂被一只曲纹刺蛾咬伤,发出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伤口处迅速溃烂,不住的流出脓血来。阿音调转风力,一众蛊虫借势朝祭坛猛扑而来,高士泽见状领手下蜂拥而上,数条冰棱从天而降,夹杂着冰晶方刃旋转其中,韦复盛双脚用力一跺,脚下两块土地笔直的裂开,裂口将祭坛撕为两半,神女娘娘像从中间一分为二,涌出无数淬毒短箭,跟着韦复盛反攻而去,韦复盛在毒箭中穿梭,速度之快,仿佛已经与毒箭融为一体。 这时,阿音胸口口袋里的赤金令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阿音随即体力不支,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突然浑身冒起冷汗来,她眼前一黑从树上大叫一声掉了下来。 刘信听见动静,赶紧画符拍在身旁的树干上,随着扯下一大块半人高的树皮,用力朝阿音身下扔过去,树皮稳稳当当地接住她,又缓缓落在地上,正落在一处坡后,阿音的四周瞬间升起风墙护住她,其他弟子正昏天黑地的激战,丝毫注意不到这里。刘信三两步跑过去把阿音扶住关切道:“你没事吧?” 阿音摇摇头,她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挣扎着用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继续朝韦复盛的祭坛施蛊,她一边控制风向助高士泽手下攻祭坛,然后又起了另一小股旋风带着蛊虫冲散韦复盛和高士泽身边的护卫,二人在风力作用下逐渐逼近对方。阿音此时忽然觉得身子轻快了很多,不见了刚才被抽走精力的感觉,她回头一看,正是刘信在她身后同她一样的手法助她御风。 “你,你怎么会……”阿音惊讶道。 “多一个人学了就多份力量,”刘信驱赶了几下附近的蛊虫,顿了顿又小声道,“再说,我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半夜拼了命的练习。” 阿音的眼眶渐渐湿润:“你会没命的!” “应当不会太伤身体,我天资不足,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蛊术,也只能助你一臂之力。”刘信苦笑道。阿音触动不已,原来那些黑夜都是刘信在看不见的地方陪她一起度过的,她从刘信的眼神里看到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感情,此刻,他们更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刘信的胳膊上手腕上都流着血,是被冰棱和石刀刮伤的痕迹,其他弟子也多有挂彩,好在倒地的大多是高士泽和韦复盛的人,阿音的人伤亡不重。 因为有了刘信的助力,风暴比之前更加强了一些,几乎能把人吹个跟头,眼睛也根本睁不开。韦复盛只顾躲着蛊虫开路,丝毫没留意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守卫,他脚下踏着几块石板,一路穿过人群来到高士泽跟前,高士泽立刻挡起冰障,韦复盛从身后飞出无数石刀,“咯咯”地敲在冰障上,所过之处,被割下的冰晶化为细小的利刃顺着风势又弹了回来。韦复盛一个空翻往高士泽头顶而去,他手及之处都迅速蔓延出冰层,没留出一丝空隙。 韦复盛看准机会,一手按住另一手拳顶,用力将手肘部的短刀插进冰障将要愈合的缝隙里,只听见“砰”的一声,冰障爆裂开来,韦复盛抬手遮挡,却被无孔不入的冰晶划的鲜血淋漓。他没时间顾及伤情,在石刀的掩护下朝前捉去,高士泽这时才发现自己和手下已经被狂风冲散,他瞬间没了主心骨,连连后退几步,却被地上突出的石笋绊住,没等回过神来,肩膀就被一双手牢牢地把住,他出掌化雨向前拍去,那人却一个闪身转到背后,高士泽面如土色,自知即将命丧当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嚣道:“杀了我,你也做不得这神山之主,你以为所有人都对你忠心吗?” 韦复盛听完恼羞成怒,他伸手抓住空中几只从神女娘娘像里飞来的短箭,一把插进了高士泽的太阳穴里,短箭从另一侧太阳穴处穿出,再看高士泽时,他的双眼早已脱出眼眶不知去向,口齿也崩裂,几个孔窍都血肉模糊,粉红色的浆液从孔窍里慢慢流出来,肉皮紧贴在头骨上,样子十分恐怖。 韦复盛气力耗尽,他把高士泽扔到一边,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使不上劲,这时狂风渐停,近处几个弟子恢复了视线赶紧迎过来扶他,可韦复盛双臂却剧痛大作触碰不得,他低头一看,不止手臂,连颈面部没有衣物遮蔽的地方都插满了细小的冰棱,这些冰棱已经和肉皮黏在了一起,越动越往肉里钻。 “宗主,这……”手下见状慌乱不已。 韦复盛咬牙道:“喊什么,我还没死。”他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目光所过之处以泽量尸,血流成渠,各种残肢堆放在一起,有被砍成几截的,也有被啃咬的只剩皮肉的,原来在飞沙走石中众人视线俱被遮挡,两方只得互相残杀,除了木宗弟子擅于防守,其他弟子均死伤惨重。高士泽残部被风向冲至祭坛之下,他们见大势已去,虽还剩两三百人,但全都如惊弓之鸟一般退至一旁,韦复盛不发一语,付庆臣浑身是血,他迅速整队至韦复盛身边清点人数,韦复盛直勾勾地盯着祭坛,上面是廖玶和刘信带人围在外层,小五扶着阿音站在最中间,廖玶部下整齐划一地护在两旁,显然已经列队多时,他们之中也多有负伤,但眼神却坚定有力。 韦复盛看着阿音惨白的脸色,心里明白了几分。从前和他对话的都是何青,再不济也有郭祺豫、小五和廖玶,与阿音这样直接面对面,还真算是第一次。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原来那个无形宗的人就是你。我从前见你的时候,倒没看出来你是个如此不要命之人。” 阿音推开了小五扶着她的手,强撑着往前走了两步,费力的平静着呼吸道:“我一直很惜命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韦复盛一脸不屑道:“你认为自己配做我的对手吗,一个只会躲在人后的小乞丐,我还以为你根本没胆量站出来。” 阿音虚弱地搧动着嘴唇,一字一顿道:“是你觉得我不配,还是你根本不敢相信,你连我也比不过?我没什么好失去的,所以什么也不怕,反倒是你,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呢?” “怎么,你以为自己一定会赢吗?”韦复盛怒形于色。 “我不一定会赢,”阿音微微一笑道,“但你一定会输。”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韦复盛恶狠狠地盯着阿音,他捏着拳头,支撑着气力不足的身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淌下来,“你真有本事,就自己出来跟我斗。” 阿音神色异常平静,她把流血的伤腿往身后躲了躲,摸了摸双臂酸痛的如同散了架一样的关节,摆摆手示意众人让路,廖玶等人犹豫了一下,给她让开了一条很窄的通道,刘信一直站在阿音身侧,用极不引人注意的动作轻轻擦去了嘴角因为练无形宗蛊术导致的出血。韦复盛见阿音不慌不忙的样子怒火中烧,一下把两边的弟子推开,立刻就要直奔阿音而去。他把方才从高士泽身上扯下来的水宗赤金令和自己的石宗赤金令都紧紧拿在手里,想同时依靠两股力量一举击溃阿音,可他又怕自己短时间难以掌控水宗力量,便用力一握,使水宗赤金令的尖刺直直地刺入手心,将血滴在其上,试图强行取得对水宗赤金令的控制。其他手下见状也都列阵,准备与阿音决一生死。 水宗赤金令得到韦复盛人血的滋养,瞬间发出诡异的蓝光,阿音早料想到这一点,她虽紧皱眉头,却不是毫无防备。韦复盛用手画符,刚要操纵赤金令逼出水宗蛊术,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紧接着一股寒潮直冲头顶,韦复盛一动不动地被定在了在原地,旋即忽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立刻明白,这是高士泽锁在水宗赤金令里的蛊咒。付庆臣一阵惊呼,赶紧上前把他搀起来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廖玶立刻让人围在阿音身前护住她,阿音见韦复盛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事情原委,她松了口气,语气悲悯着摇头道:“赤金令为各宗主门主代代相传之物,你以为多控制一枚赤金令就那么简单?你可知能做到的人,付出的都是什么代价吗?这种代价,你是万万不会想付出的。” 韦复盛心急如焚,他被付庆臣几人扶着几近动弹不得,水宗赤金令冲出的寒流冰住了他的半边身子,他越挣扎,那股寒流就越凝固。韦复盛费力将一只手抽回,大吼一声,手掌吸定身边两个弟子,二话不说直接将其脖颈扭断,使血流在另一手的石宗赤金令上,石宗赤金令吞了人血受了召唤,立时替韦复盛冲破了寒流,韦复盛从地上一跃而起,呵道:“对付你用不着赤金令,我这就送你上路。” 阿音没想到韦复盛连自己弟子的性命也不顾,吃了一惊,赶紧施蛊抵挡。韦复盛虽受了伤,但依旧身形矫健,祭坛面前的石板受到感召,“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石宗弟子以此为掩护,直奔阿音一行人而来。阿音强忍着不适,调动起手里的赤金令,运起周围风沙,木宗弟子一齐放出各式蛊虫,双方对决一触即发。 第86章 重回神女峰 在这交战之际,一阵暴风在阿音面前从下而上扶摇直起,生生将双方隔开了一堵风墙,风旋打着转朝韦复盛攻过去,那些碎石乱沙瞬间不堪一击,裹挟在飓风之中反击而来。韦复盛体力不足,赶紧收了手退到弟子身后稍作防御,众弟子更是以抵抗这股强力,斗大的石块铺天盖地砸过来,只一下便能将头颅砸穿,石宗弟子哀嚎不已,没等阿音他们反应过来,韦复盛的人马已经纷纷倒地。 这邪风并不恋战,击溃韦复盛队列后马上销声匿迹,韦复盛独自追了两步根本不见踪影,再回头一看,原本大几百人的队伍又少了近一半,就连付庆臣也倒在地上捂着头呻吟,韦复盛这才觉得大事不妙,他的腹部也像中了一击一样生疼,再难支撑施蛊。 韦复盛头目一阵晕眩,他身子一歪,踉跄在一旁仰天大笑,目光所到之处几乎都要被他那切齿痛恨的眼神付之一炬。 “郭祺豫,你还是来了,你也不过是个软骨头,枉你自称什么无形宗门主,最终不还是帮你的仇人夺了明月宗!”韦复盛恨道。 “是豫伯伯!”阿音欣喜万分,她和小五对视了一眼,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小五怀里,她现在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郭祺豫并未现身,而是用他那副特有的尖细嗓音在空中回应道:“比起他们,我更不忍明月宗落在你这种贼人手里。别忘了,到底是谁数次利用下蛊伤人为自己谋私的。” 韦复盛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付庆臣挣扎着带人来扶他道:“师父,您重伤未愈,我们先带您回去养伤,此事今后再做定论吧。” 韦复盛厉声道:“贪生怕死的东西,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会死吗?” “师父,”付庆臣脸色惨白,说话更是有气无力,“来日方长,师父请放心,有徒弟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旁边几个心腹也纷纷来劝,付庆臣恳求道:“走吧,师父。”韦复盛怒目圆睁,脸上尽然是不甘心。付庆臣招呼余下弟子护送韦复盛下山,自己站在后面断后。 廖玶见韦复盛撤离,带领众弟子一齐跪在祭坛上,对郭祺豫作揖行礼道:“参见郭大人。”阿音在小五怀里迷迷糊糊地呼唤郭祺豫,郭祺豫的声音又从天边远远的传来:“你们也别忙,我身为明月宗弟子非死不得脱派,将来若是明月宗毁于你们之手,我照样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女人笑声,郭祺豫的声音再未出现过这片土地上。 “阿音姑娘,你好些了吗?”小五给阿音擦了擦汗,关切道。 阿音在小五怀里缓缓转醒,刘信拿来水让小五喂给她,又给她暂时止住了腿上的出血,阿音缓了力气,咳嗽了几声就要站起来。廖玶赶紧劝道:“阿音姑娘,今日多亏了郭大人,我们才能夺回神女峰。不知道郭大人还会不会回来呢?” 阿音轻轻摇头道:“豫伯伯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那就请阿音姑娘快进去休息吧,让小五她们引你去于宋房里。”廖玶恭敬道。 “于宋房里?”阿音的嘴唇毫无血色,不解道,“我随便找个屋子就行,不拘哪一处。” “阿音姑娘,”廖玶当即跪在阿音面前叩拜,其余弟子见廖玶如此,也都纷纷行礼,“属下知道阿音姑娘不在乎这些,可如今神女峰已夺,明月宗事务必得重整。论心迹,阿音姑娘为明月宗所做之事不必多说,我们众人都看在眼里,论蛊术,阿音姑娘也绝不逊色于任一门主,若阿音姑娘不担当宗主之位,还有谁能担当呢?” 阿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她见小五也跪在其中向她示意,急得咳声连连,赶快让刘信扶起众人。看着众人恭顺的样子,阿音泪眼婆娑道:“大家请别再这样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主弱则人常觊觎,我若是应了,早晚又要生出是非,明月宗不能再动荡下去了。廖玶大哥若真是为了明月宗的未来着想,就应该为明月宗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宗主主持大事,否则前任宗主、副宗主、何大哥还有那么多死伤的兄弟都不会安心的。再者……我娘现在仍旧下落不明,我但凡好了,还是要去找她,而不是留在这个让我失去了那么多亲人的地方……” 刘信听完唏嘘不已,神女峰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伤心之地。他明白阿音的心思,上前替她把廖玶扶了起来。廖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若何大哥还在世就好了,他是带领明月宗的不二之选。” 提起何青,气氛都变得悲戚了起来。阿音回过身看着满地的疮痍和浑身是伤的众弟子,垂眼心酸道:“不,何大哥太过看重感情,也不适合任宗主之位。” 好熟悉的一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廖玶身边一个跟过庄绩的弟子努力回想着,对了,也是在神女峰上,那时候何青带人上山,郭祺豫夺了他的赤金令后对何青如是说道。 “何青,你太看重感情了,当不了一个好的首领。” 阿音顿了顿又道:“既然大家敬重我,那我还有一言交代。” “阿音姑娘这是哪里的话,阿音姑娘虽坚决不任宗主之位,但我等早已将姑娘看做宗主,唯姑娘命是从。阿音有什么想法,尽管吩咐我等去做。阿音姑娘的病,我定当举全派之力为你救治,等这边安定下来,我也会想办法辅佐阿音姑娘寻找老副宗主。”廖玶道。 “廖玶大哥,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阿音对廖玶道,“明月宗不可无主,你自跟随何大哥出生入死以来,在众人心里威望甚高,行为做事深得何大哥真传,却没有何大哥的为情所累,正堪当宗主之位。我想,为明月宗找到一位好宗主也是我娘和何大哥的心愿,廖玶大哥要是还敬我,就请别再推脱了,眼下重整明月宗要紧。” 廖玶神色立刻严肃起来,失口否认道:“这怎么可以,阿音姑娘折煞我了。” 阿音见他推辞,腿一弯虚跪行礼道:“廖玶大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刘信也附和道:“属下等愿尊廖玶大人为明月宗宗主。” 廖玶见阿音腿上仍旧流血不止,只得匆匆答应,先让她起来,无奈道:“阿音姑娘执意如此,廖玶不敢不应,只是廖玶内心属意阿音姑娘为宗主,今后诸事还得烦请阿音姑娘拿主意。” 阿音担心他有顾虑,便开玩笑道:“廖玶大哥要真是过意不去,不如给我个闲职,让我安心在明月宗休息,我既省了辛劳,听起来又体面。” 廖玶赶紧道:“别说是闲职,就是宗主阿音姑娘都当得。副宗主之位已经空了很多年,且副宗主兼任领木宗门主,半独立于明月宗之外,于箴门主在任期间,权力地位也形同副宗主,如还望阿音姑娘不嫌弃。” “副宗主倒是可以,只是木宗我万万带领不了,我不熟悉木宗蛊术,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阿音说完,又转向小五道,“木宗人才辈出,小五姐姐任门主无可非议。” “请阿音姑娘放心,小五定当追随原副宗主所为,绝不负阿音姑娘所托。”小五又惊又喜,急忙给阿音行礼。阿音看着小五,仿佛是看亲姐姐一样,满眼暖意。廖玶作揖道:“属下一定把明月宗事务料理妥当。不辜负阿音姑娘期待。” “神女峰天险向来易守难攻,有廖玶大哥主持,我很放心。”阿音说完,又看向破损的神女娘娘像,她上前几步,用手轻轻摩挲着问,“何大哥给我讲过神女娘娘的故事,这尊神像虽然被韦复盛做成了机关,可也是神女峰的象征,等修复好了挪到内堂,仍旧供百姓朝拜吧。” “是,阿音姑娘,我立即派人着手修复。”廖玶也端详着这神像,喃喃自语道,“这神像也很像副宗主,若是何大人见了,必能不留遗憾。” “我娘竟有这么美吗?”阿音不敢相信道。 廖玶看着她,脸微一红,笑着低下了头道:“副宗主的容貌品性,岂是我等可以窥探的。” 阿音再看向那尊神像时,这神像好像有了生机一样,目如柳叶,阔额丰腮,手指似削葱般掐诀,每一根纹理都彰显着无尽的悲悯。 “何大哥很爱她。”阿音轻声道。 廖玶道:“没有人能不爱她。” 阿音再回头看时,众人早已低头默声,肃穆异常,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尊神像,还有自己的爹娘,已然化做了神女峰明月宗信仰的一部分,留在人们的心里,成了对抗世间阴暗的力量。此时,一阵凉风吹来,阿音打了个寒颤,她忽然开始意识模糊,不等小五给她披上衣服,便倒在了地上。 “阿音,阿音!”任凭刘信怎么呼唤,阿音再也没能睁开双眼。廖玶当机立断道:“小五,赶紧把阿音姑娘扶进屋去,来人,快下山去请李老先生来。”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一名弟子脸上,那人抬起头,不是廖玶下属,而是跪在韦府门前的吴岳林。此时已是半夜,韦府大门开着,两排弟子手举火把,整整齐齐地列队在门前,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空气湿漉漉的呛鼻子,在空中翻滚升腾着,远远看过去好像是冒了烟一样。吴岳林捂着脸不敢出声,旁边几个弟子赶紧跪下替他求情道:“请少宗主息怒。” “废物。”韦复盛虽然神色轻蔑,可脸上的横肉不住地抖动着,显然内心已经愤怒至极,他绑着一条伤臂,另一只手抱在胸前道,“事情做成这样,你还活着干什么?” “少宗主,属下自知办事不力,愿受处置,”吴岳林吓得浑身冒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住地流下来,“可此事也是事出有因,还望少宗主允许属下戴罪立功,等少宗主东山再起后再责罚不迟。” 不等韦复盛开口,一旁的付庆臣便仰天大笑道:“真是笑话,师父让你护院,你就大开府门放人进来,现在又悄无声息的让他们溜走,狗都知道来了生人叫嚷几声,你就是这么对师父忠心的?师父自然会东山复起,至于你,要是让你活到明天,怕是自立为主了也说不定。” 吴岳林气愤不已,指着付庆臣大骂道:“付庆臣,你安的什么心,眼下少宗主需要人手,你却煽风点火意图削弱少宗主的力量,我看你才是想自立为王!” “我?”付庆臣不慌不忙地踱步道,“我不过是一心想为师父惩戒不服从命令之人罢了。” 韦复盛顺着付庆臣的方向看过去,眼里早已暗藏杀机,只是看不出来想杀的是谁。陆明缇见众人如此心里愧疚不已,从门后走了出来,跪在吴岳林身边行礼,言辞恳切道:“大少爷,是我下的命令,您不要怪吴统领,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韦复盛鄙夷地看着陆明缇道:“这里这么多外男,你怎么贸然出来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陆明缇紧锁着眉头道:“大少爷,是我不忍心见府里下人死状凄惨,才逼迫吴统领放人进来给下人治病。吴统领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您都看在眼里,他对您从无二心。” 吴岳林听了这话,仿佛遇见了救星一样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是这样吗?”韦复盛头也不抬地问。 “是……是这样……属下,属下替少宗主管了府里下人这么多年,也……也确实不忍心看着他们去死……”吴岳林说着,越来越底气不足,他抬头瞥了陆明缇一眼,生怕自己说错话连累了她。 “好,很好。”韦复盛慢条斯理地对吴岳林道,“我告诉过你,就算只剩下一个人活着,也让你守好韦府。你宁愿听她的话,都不听我的对吗?” 第87章 穷寇 吴岳林一愣,韦复盛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像是千斤重的巨石砸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一样,吴岳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结结巴巴地答道:“少宗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韦复盛没说话,左手已经轻轻晃动起来,陆明缇察觉到他是要下蛊处置吴岳林,慌忙扑上去死死抓住韦复盛的双手,哭诉道:“大少爷,求求您饶了吴统领。” 付庆臣赶紧来拦,韦复盛冷不防被陆明缇一抓,受伤的手臂撞在门框上,疼得他呲牙咧嘴,韦复盛一甩手将陆明缇推在地上,恶狠狠道:“滚开。” 陆明缇整个人撞倒在大门上,身后两个丫鬟赶紧来扶她。韦复盛不管不顾地要对吴岳林动手,门口两排弟子怎么求情也拦不住。吴岳林见韦复盛没有饶恕自己的意思,把心一横,闭上眼道:“不劳少宗主动手,属下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少宗主大恩。”说完,从身侧“唰”地抽出一把短剑,就要往心窝刺去。不等寒剑入体,吴岳林觉得双手一凉,他睁开眼看,原来是陆明缇不顾男女大防,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着他的动作,吴岳林大惊失色,连忙抽回手俯身磕头,嘴里不住地道:“属下惊了少夫人,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这时候,院里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听的人心里发颤。陆明缇慢慢转过身子,浑身颤抖地跪在韦复盛脚边,声音纤弱却字字有力道:“相公,为咱们孩子积点福报吧,真要处置人,别当着孩子的面,也别在自家府里。” 韦复盛不知是被陆明缇奋不顾身夺剑的样子震惊,还是被自己儿子的哭声触动,他的嘴唇抖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现场一片安静,只有韦复盛粗重的呼吸声响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身匆匆离去。 陆明缇闭上眼睛,一大滴眼泪从她的颧角流下。她轻轻起身,整理了下破烂脏污的裙子下摆,对府门口跪着的所有明月宗弟子慢慢屈膝行礼,然后静静地走进了一片漆黑的院子,韦府的院墙很高,仿佛连月光也照不进来,吴岳林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心里五味杂陈。 陆明缇简单收拾了一些药膏来到韦复盛房里,韦复盛让几个弟子守在门口,自己坐在窗边,手里像转核桃一样摆弄着两枚赤金令。他的眼神冰冷的让人害怕,陆明缇径直走过来,并没行礼,而是直接把他手臂上伤口处绑的药膏拆掉,又从盒子里挖了一些新药替他换上。韦复盛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发怒又重新撑了开,里面的肉翻着,筋一跳一跳的,陆明缇仔细地把伤口对好,再轻柔地覆上药膏。出人意料的是,韦复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视如敝履,而是苦笑一声道:“你还来做什么,你不怕我吗?” 陆明缇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道:“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韦复盛叹了口气,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满眼沧桑道:“让你跟着我,也没享过什么福。如今我这样,你想走就走吧,就当是我感谢你这么多年替我守着这里。” 陆明缇的手一抖,药膏掉在地上一摊,她的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而后又继续面无表情道:“相公,你还有儿子,还有这个家。只要你愿意,以后还可以过正常日子。” 韦复盛长出了口气,没接话茬。突然,他一把把桌上的药罐推在地上,发了疯一样对陆明缇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走,现在就走!” 陆明缇被吓了一跳,伤心得双眼噙泪,她飞快地收拾了残破的药罐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又听见韦复盛恢复了平静的语调,在她身后道: “明缇,照顾好儿子。” 陆明缇不明就里,她回头看了一眼,韦复盛站在暗处,看不清他的脸,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洒在地上,却一点也照不亮韦复盛。陆明缇快步出了门,去侧房把药罐放下,正准备去看看孩子,忽然见后门处灯火通明,人声熙攘,隐约中,还有吴岳林的身影,她赶紧去一探究竟。吴岳林正在神情紧张地清点人马,一副大事临头的样子。陆明缇上前问道:“吴统领,这么晚了,你不在韦府守着大少爷,要去哪儿呢?” 吴岳林恭恭敬敬作揖道:“夫人,我等奉命出府办事。” “奉谁的命,大少爷吗?我刚从大少爷那里出来,并没听他提起有什么命令。”陆明缇警觉起来,感觉不像是好事。 “是,夫人,”吴岳林点头道,“夫人刚走,大少爷就给了属下戴罪立功的机会。” 见吴岳林吞吞吐吐,陆明缇也不再客气套话,引他到一旁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大少爷不顾自己受伤也要现在安排。” 吴岳林一脸为难道:“夫人,你别为难小人了,大少爷再三告诫禁止外传。” “吴统领,你别忘了,刚才大少爷要杀你,我也为你求了情。你的动向事关大少爷,我岂能坐视不管?”陆明缇语气强硬道。 吴岳林沉默不语,他想了想,小声道:“少宗主想要东山再起,只靠我们这些人是不够的,要是能得到百姓支持,那就不成问题了。” “前一阵治病救人都是他们的人在做,百姓怎么会支持大少爷?”陆明缇疑问道。 “当然得用些手段了。不死些人,怎么让他们知道只有少宗主才能救他们的命。”吴岳林暗示道。 陆明缇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吴岳林的意思,他是要故技重施,先下毒再佯装救人发放解药。陆明缇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道:“吴统领,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大少爷的?” “少宗主给我这个机会将功折罪,我自然得好好替少宗主做事。”吴岳林没正面回答,但也算默认。他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陆明缇,转身去招呼列队的明月宗弟子。陆明缇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口,双手一张,死死挡住狭小的后门呵道:“吴统领,你们已经作孽够多了,为什么现在还执迷不悟呢?” 吴岳林见她拦路,没好气道:“你让开。妇道人家懂什么。” 陆明缇悲愤道:“你也有家人,你怎么下得去手?” “时间紧迫,你这样闹做什么。”吴岳林见她不让路,心里烦躁不已,便上来想将陆明缇拉开,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扯起来。 两人一拉一回,从远处猛然响起付庆臣的声音:“好啊,吴岳林,你敢觊觎我师娘?” 吴岳林抬头一看,付庆臣带着一列人正从院里堵过来。陆明缇赶紧把吴岳林推开,她疾步走到付庆臣面前,气愤道:“你竟敢这么污蔑我。”说完,陆明缇抬手就要朝付庆臣脸上扇去。付庆臣不紧不慢地抓住陆明缇的手腕扔到一旁,冷笑道:“师娘别忙,师父自会有所定夺。” “住手。”韦复盛冰冷的声音从付庆臣身后传来,陆明缇这才看清,原来韦复盛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灯火都聚集在后门处,陆明缇几人处在明处,看不清暗处,可韦复盛在暗处,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韦复盛直勾勾地盯着陆明缇,眼神十分复杂,让他没想到的是,与他四目相对的那双眼睛不似从前那般温婉,而是仿若仇人一样冷冽,他第一次有了不敢直视的感觉。 “不要,不要!”阿音“扑通”一下从床上掉下来,紧接着一口鲜血就喷在地上。旁边几个明月宗弟子赶紧围上去把她扶起来,小五把她抱到床上,轻柔地盖上被子,急切道:“快去找李老先生来。副宗主,你怎么样?” 阿音双颊都已经陷了下去,嘴唇也干裂着,她睁开眼,呆滞地看着小五,喃喃道:“你是谁啊?” 小五吃了一惊,随即垂下泪来,李老先生方才的话萦绕在她脑海里:“副宗主已经毒侵脑府,对神志、认知皆会有损伤,情况如何,只能等待天意了。” “副宗主,我是……我是小五啊……”小五战战兢兢道。 “小五姐姐……”阿音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是没认出来小五。她眼前是漆黑的房间和一张张破碎重组的面庞,那些脸七扭八歪的飘在半空中,几只眼睛在扭曲的脸颊上流动着,嘴唇也歪的奇形怪状,在她面前一张一合,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在一片混沌中直愣愣的盯着这些奇异的景象,过了很久才反应出来,这是她记忆中人脸的样子。阿音努力把那些零落的器官拼凑起来,在她脑海深处使劲搜寻着残存的记忆,直到那些人脸慢慢恢复了正常,她才有气无力地发出了几声蚊鸣,抬起手想摸摸对方的脸,却因气力不足又落在了被子上。 “小五姐姐……我头好痛……” 小五把阿音的手紧紧地攥住,阿音挣扎着爬起来,身子晃了又晃,倒在小五怀里。一只大手伸过来轻柔地摸了摸阿音的额头,阿音看不清那人是谁,只闻见一股熟悉的皂角香。 一个男声响起:“小五姐姐,她烧的好厉害。” 阿音努力识别着那股香味,把头转过去,一张模糊的脸在她眼前慢慢清晰,那是他记忆里爱人的样子。阿音低声道:“刘信,是你吗?” “阿音,是我。”刘信轻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水拿到她面前慢慢喂着。 从晕倒到阿音醒过来已经过了大半夜,又缓了有大半夜,阿音才恢复了些意识,她扶着刘信靠在床头,用极其虚弱的声音道:“……小五姐姐,劳你,回何大哥私宅一趟,把一个叫,叫金宝的人带过来……” 小五泪眼婆娑的心疼道:“你还病着,就别操心这些事了,神女峰山高地险,韦复盛他们一时半会过不来的。” “不,我不是担心他们上山,我是怕他们,背地里有所动作,”阿音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小五姐姐,拜托你去办这事,务必尽快带他来,不能给韦复盛,留下喘息时间……” “是,小五即刻去办。”小五擦了擦眼泪,行礼带人退了出去。 刘信痛惜不已,他单膝跪在阿音面前,把脸离近了阿音轻声问道:“廖玶大哥正在外面巡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我替你去安排。” 阿音欣慰地看着刘信,用尽力气对他笑了笑,头倚在刘信肩膀道:“水行图一直是廖玶大哥保管,辛苦你让廖玶大哥带着水行图过来一趟。” 刘信看着阿音这个样子,心头无比的沉重,他把被子给她掖了掖,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廖玶带了两个人走了进来,廖玶来到阿音床前行礼道:“阿音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音招呼他到床边,问道:“廖玶大哥,韦府附近安排人手了吗?” 廖玶答道:“请阿音姑娘放心,已经派人监视在附近了,只是还没传过来消息,不过距离有些远,不太好下命令。阿音姑娘有什么计划吗?” 阿音从衣服内层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廖玶道:“我让小五姐姐去接人了,等她来了我一起和你们说。这本册子是我前些天整理的,里面都是何大哥教我的,我娘留下来的木宗不传之蛊术,现在我把它交给廖玶大哥。” 廖玶接过册子一脸惊诧,他抚摸着那两本册子,封皮上还有一些干涸的血迹,里面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每页都画着施蛊图案。 “阿音姑娘,您给我这个做什么?廖玶不能收。”廖玶赶紧跪下道。 “廖玶大哥,我父亲的石宗蛊术本来也应传你,可是当时在水牢事态紧急,就把那门蛊术公开了。但我母亲这门还没有公开,你是明月宗宗主,继承前副宗主蛊术理所应当。虽然廖玶大哥蛊术已经出神入化,但统御明月宗技多而众人服敌人畏,且这些蛊术与寻常蛊术套路不同,不会影响身体。廖玶大哥就收下吧,也算是我尽了对明月宗,对廖玶大哥以及各位弟兄姐妹的心意。底下一本,是豫伯伯教我的无形宗蛊术,封存起来,或是重建无形宗,全凭廖玶大哥裁夺。”阿音说完这一大段话,趴在床头喘了好久才缓过来。 第88章 天祥寺密室 刘信赶紧过来给阿音轻拍着后背,廖玶诚惶诚恐地接过册子,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道:“阿音姑娘放心,我一定不负重托,将无形宗重建,治理好明月宗。” 刘信在阿音示意下赶紧把廖玶扶起来,又请了李老先生和云河熬了药给阿音服下。过了很久,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走廊里的高窗上映着月影,一道柔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在阿音脸上,小五带着金宝从门外走进来。金宝乍一进这屋子漆黑一片,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他只顾着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会才恢复了视力,屋子不大,但光线很差,外屋是桌子和书橱,里屋摆着床,四角都各有一名弟子把守。蜡烛冒的烟把金宝呛的咳嗽了两下,等他看清楚后,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站在里屋门口也不敢出声。小五将他引到里屋,行礼退了出去,去往明月宗走廊里巡视。 阿音见金宝过来虚弱道:“金宝,是你吗?” 金宝动了动嘴唇,哆哆嗦嗦道:“阿,阿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刘,刘信兄弟,你也在啊……”旁边一名弟子赶紧提醒他道:“快行礼,这是我们副宗主。” 金宝大吃一惊,赶紧慌里慌张地跪在门口。 刘信过来把他拉到床前安慰道:“金宝兄弟,在阿音面前不必拘礼,你过来吧,她有话跟你说。” 阿音见到金宝很是欣喜,问道:“金宝兄弟,你还好吗?宅子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金宝答道:“我很好,家里也一切都好。你放心吧,廖大人安排了很多弟子守着。” “那就好,”阿音说道,“眼下有件重要的事,只有你能托付,不知道金宝兄弟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金宝见阿音嘴唇青紫,病容满面,连忙答应道:“金宝的自由身都是阿音姑娘赎出来的,阿音姑娘的事,金宝一定万死不辞。” 阿音点点头,继续道:“我先问你一些事。半年前我住在韦府的时候,韦府有一次失了火,不知道后来,那间房子重建没有呢?” “是有重建的,但是这件事由太夫人负责,并没有让韦复盛插手。后来盖了间柴房,太夫人说里面闹鬼,请了神像镇着,从不让人进出。”金宝仔细回忆着。 “那太好了。”阿音松了口气道。 廖玶不解道:“阿音姑娘,你想怎么做?” 阿音看了一眼廖玶,廖玶马上识趣地将里屋外屋的人遣走,只留下刘信、小五和几个心腹。阿音深吸了一大口气,尽力增大了音量道:“我的朋友小石头曾证实过,那间失了火的屋子底下有条密道,是从前关押豫伯伯的地方。城头天祥寺那里也有密道,两条密道是通着的,我就是从天祥寺进去,误打误撞把豫伯伯放了出来。” 提到小石头,他清俊爽朗的音容仿佛还在眼前,阿音心头一阵疼痛,刘信也伤感起来。阿音继续道:“我记得韦府太夫人也举报过韦复盛在天祥寺地下私藏私盐贩卖,太夫人又着人看管这条密道,想来就算韦复盛没机会彻底封死;再说后来有三姨娘帮忙掩护,他还需要从中牟利,密道现在通着的可能性很大。我想,韦府外有廖玶大哥的人负责看管不必担心,不如派些人从密道进去吸引韦府家丁的注意力,再一举从外攻破。” 廖玶和刘信等人马上明白了阿音的意图,众人点了点头后纷纷看向金宝。金宝见众人的眼光汇聚而来,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因念着阿音的恩情,他很快主动说道:“阿音姑娘请派我去吧,我熟悉韦府情况,我领头带人过去,最合适不过。” 阿音没想到金宝如此洒脱,心里多了几分敬佩,她抖了抖苍白的嘴唇,含泪道:“金宝兄弟,你真愿意走这一趟?” 金宝舒了口气,潇洒地说道:“阿音姑娘,你换回了我的自由,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我自己也恨死了那个地方和那个人,你能给我这次机会报仇,金宝感激还来不及。” “金宝兄弟,”阿音唤了一声,费力地坐起来,刘信扶着她缓缓下床,阿音艰难地站在地上,俯身给金宝作揖道,“你对我们明月宗有大恩,我明月宗弟子绝不忘记你的功劳。” 金宝赶紧扶她起来道:“阿音姑娘别这么说,如今是大家齐心协力惩奸除恶的时候,我能出一份力,这是我的造化。” 阿音感激地让金宝落座,随后又转身对廖玶道:“廖玶大哥,我还有个主意,您看可不可行。” “阿音姑娘尽管吩咐。”廖玶恭敬道。 “烦你把水行图打开。” 在阿音吩咐下,廖玶和刘信缓缓把那幅修复好的水行图展开,大约五六平米的羊皮卷纸上密密麻麻标记了方圆数十里的山丘、沟渠、水井,还有各区域民宅、商铺,虽然很多建筑街道都和现在不太一样,但那些地貌依旧一笔一划清楚的跃然纸上,泛黄的卷宗上还有数不清的细小划痕,那是十几年前的岁月里被人摩挲过无数次留下的痕迹。 阿音费力的把身子往前凑了凑,指着韦府附近的几个水井道:“廖玶大哥,韦府各院共六口井,近处和城角的这几口水井去往韦府水井的通路最为方便,依照从前的水流情况来看,有的可能已经干涸,韦府防范严密,单派人从密道过去远远不够,不如带兄弟们勘察一下地形,从这几口水井一齐放些蛊虫,再一举从外包围,胜算可大些。” 廖玶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等大家休整好了,我立马带人过去。” 阿音听完,摇摇头道:“这件事拖不得,还是请大家辛苦一些,现在就过去吧。” “要这么急吗?韦复盛的人昨天也元气大伤,他们也必定在修整,不会轻举妄动。”廖玶问道。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得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若是拖下去,就怕韦复盛那种人又生出别的毒计。” 廖玶明白了阿音的意思,赶忙行礼道:“我知道了,阿音姑娘,我这就点人亲自过去勘察,让小五她们守在山下运势,一旦确定好,我立刻回来同你商量。” 阿音道:“廖玶大哥,如今你是明月宗宗主,这些事你有权做主。” “阿音姑娘执意推辞宗主之位,这才委屈阿音姑娘做副宗主,但我明月宗上下无不以阿音姑娘为领袖。”廖玶恭敬道。 廖玶说完,行礼完毕后,就带着金宝出了屋子,又到明月宗后场点了人,一路马不停蹄来到阿音说的那几口水井处,每口井都安排了十几人把守,其中的虫宗弟子先放些大型蛊虫开路,而后廖玶再派人下井查看情况,安排好了各处水井值守的弟子,他又带着金宝来到天祥寺,这里无人看守,门上两张封条也已经被人揭去一半,轻轻一推两扇木门就倒了下去。廖玶进去一看,整所寺庙破败不堪,里面的杂物都被清理一空,只剩下地上一些堆叠过的痕迹。虽然寺里杂草丛生,但香案上三尊金佛仍熠熠闪光,廖玶拦住身后的明月宗弟子,让人一排站开,虔诚地对佛像拜了三拜后,才按照阿音所说绕到后堂,从地下某处启出地砖,露出一处狭小幽暗的地道口来。 众人在旁边等了一会,等到几只半臂长的千足蜈蚣从地道里返回,虫宗弟子查看后确保无虞,一旁的弟子问廖玶道:“宗主,是现在回去同副宗主商议吗?” 廖玶摆摆手道:“先不忙,这条密道不止通往韦府一处,得派人下去定好路线才能回去商量下一步行动。” 金宝赶紧站出来道:“大人,让我去吧。其他的兄弟们跟在我身后就行。” “那就辛苦你了,金宝兄弟。”廖玶拍了拍金宝的肩膀,敬佩道。随后,六名弟子跟着金宝走进了那狭小幽暗的地道。 地道许久没人进入,扑面而来的都是发霉的味道,空气也冰冷异常,金宝在火把的光照下摸索着墙壁前进,不一会儿,手边的土壤开始变得十分松软,脚下也渐渐开阔,再走数十步,是一片硕大的空间,前面围着十数根涂了树漆的柱子,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不同的符号,像是什么咒语一样,应该是从前在这里关押过什么人。金宝没敢多停留,只快步领着明月宗弟子走了过去。火光在众人手中一跳一跳的,地道中不时有不同方向的风吹来。又隔了百十来米,金宝见拐弯处地下堆了半人高的松土,知道这里是地道的岔路口,又见此处风大,火光跳跃,想是离出口不远。为免人多打草惊蛇,金宝让众弟子从此口出去在此等候汇合,自己一个人顺着韦府方向过去继续探路。 又不知走了多久,地道里的空气逐渐温热了起来,但两侧却越来越窄,地形也蜿蜒曲折,金宝只能侧身通过各个拐弯处,待他费力爬上一个高台后陡然发现上方盖着硬砖,原来这就到了韦府地下。重新回到这个地方,金宝百感交集,他压制住内心的愤恨和躁动,贴过身子静静听了会儿,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只有几声零零散散的婴儿啼哭声,听着孩子哭闹的声音,金宝心里平静了许多,他想道,有孩子在,外面总不会太危险,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用随身带的短刀从边缘把硬砖撬起。 每撬一下,他就停下动作仔细听着,生怕惹来韦府家丁,但外面一点声音没有,安静的令人担忧。金宝慢慢把砖搬开,一阵土从上面“哗啦啦”地洒了下来。金宝慢慢举着火把慢慢把头伸了出去。眼前一阵昏朦过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韦夫人重建过的一间破旧的柴房,屋子里堆满了杂物,墙角处蜷缩着一个女人,她全身被绑住,口里塞了白布,对面的床上放着一个半岁多的婴儿,正在哭闹不止,除此之外,屋里再没别人。 那女人见了他,身子动了两下,但她手脚都被缚着,嘴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金宝赶紧爬出地道,来到那女人身边,直到他把手中的火把往那女人面前凑近了些,他才惊讶的发现这人竟是陆明缇。陆明缇看清来人后,眼神也惊诧异常,金宝赶紧把她嘴里的白布条拉出来,跪在地上给她行礼道:“金宝见过夫人。” “你,你从哪里进来的……你会说话?”陆明缇张大了嘴,震惊不已,金宝顾不上解释,连忙帮她把身上的麻绳解开,陆明缇头发散落着,脸上胳膊上都是伤,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她怔怔地看着金宝,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金宝把孩子递到她怀里,再次行礼道:“金宝并非有意欺瞒夫人,金宝所做的一切,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用说了,快起来吧。”陆明缇抱着孩子轻轻拍着,舒缓了紧锁着眉头,扶他起来道,“过去那些,是我韦家对不起你。” “夫人,你怎么被绑在这里?您和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夫人在韦府过的不好,我带夫人去神女峰,从此不必再受这窝囊气了。”金宝愤愤道。 “神女峰?”陆明缇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突然惊慌失措道,“金宝,你快走,快去找人救那些百姓,此时他们应当还未出发,若迟了,百姓会有大祸临头的……” 金宝愣在原地道:“百姓?百姓怎么了?” 陆明缇低下了头,她看着怀里的孩子欲言又止,只顾着把金宝往外推道:“你快回去,别管我,他们把我关在这儿,我不能走我也不会走,你快回去。” 金宝不明就里,没等再开口问就被她推了个踉跄,一脚跌进地道里。 “夫人,夫人你这是做什么?”金宝努力往外探着头,陆明缇死命把他往下按着,金宝在地道里挣扎不得,只得退了下去,陆明缇把地砖盖上,跪在地道口旁哭泣起来,呜咽道:“金宝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说……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知道怎样做更好……” 第89章 追截吴岳林 金宝在地道里听了会儿,外面的抽泣声越来越小,他虽不明白陆明缇的意思,但看她急迫的样子,还是心里一惊,急急忙忙便往回跑。他手上的火把越来越暗,金宝在狭窄的地道里没头苍蝇一样左拐右拐,一不留神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火把直愣愣地埋进土堆里,熄的一点火星都不剩。金宝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撞得生疼的额头和肩肘,也顾不上去理会那火把,直接在黑暗中奔跑起来。和岔道口的弟子们汇合后,大家赶忙朝天祥寺方向而去。 廖玶正等在寺里,见到众人慌慌张张从地道出来,又听到金宝这般描述,心里也大呼不妙,弹指捏过一片枯叶刻了字,使其先回神女峰送信,自己则带着金宝骑上快马直奔明月宗。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回山上,一进门廖玶就急匆匆走到阿音床上跪下道:“阿音姑娘,消息可收到了?” 阿音咽下嘴里的汤药,把药碗递给旁边收拾药箱的云河,紧张道:“我收到了,廖玶大哥,刘信读给我听了,那是什么意思?韦复盛他们到底有什么行动?” 金宝站在廖玶身后,惊惶道:“阿音姑娘,夫人只说让我去救百姓,并没和我细说别的,许是她不知情也未可知啊。” “不像,”阿音思忖道,“陆姐姐话只说了一半就着急推你走,看起来更像是有难言之隐,她身份尴尬,若真的知道实情,她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 “阿音姑娘,我们得抓紧时间行动啊,不能再拖下去了。”金宝急切道。 刘信冷静道:“我们虽然并不知道韦复盛的计划,可也不能贸然行事,韦复盛如今经不起失败,他这样孤注一掷,必是采用最有把握的计划。” 阿音和廖玶对视片刻,同时惊呼起来:“是水井!” 阿音对刘信道:“韦复盛十几年前便往水井投毒,利用伤害百姓来达到目的,对他来说,这个办法又稳妥又快速。” 廖玶点点头道:“当时的发生疫毒的几口大水井都是韦复盛精挑细选过的,涉及范围大线路短,位置我都有印象,我立刻带人赶过去。” “等一下,廖玶大哥,”阿音费力地拿过水行图展开,对廖玶道,“韦复盛天赋异禀,他曾经看过水行图,也一定能记住大概,除了以前那些水井,这几口水流大的井最好也派人盯住。” 云河接过话茬道:“我师傅正在后山整理草药,不如廖宗主带些应急的解蛊药物一并过去以防万一。” “好主意,云河,你快去通传李老先生准备一下,我们带了人随后就到。”阿音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刘信又道:“那先前的计划呢?” 阿音迟疑了下,斩钉截铁道:“从小五姐姐那里拨些人,木宗和石宗弟子去水井处拦住韦复盛的人,万一迟于他们就让木宗弟子随机应变尽快解蛊。剩下的人带着能放蛊虫的弟子按原计划行事。” 说完,阿音一掀被子从床上起来往下跑,没等站稳便腿伤发作崴了一下,再加上阿音体内蛊术的作用,眼前混沌一片,台阶在她眼里也成了没有形状的浮木,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刘信赶紧扶住她心疼道:“你这么虚弱,就别起来了吧。” 阿音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摇头道:“不,情况如此紧急,我在这儿躺不下去,我得去看看。放心吧我没事,也不会拖累大家的。” 阿音生怕大家看出她的疲惫,轻轻推开刘信的手,站直身子对廖玶道:“廖玶大哥,让我跟着你去吧,万一有什么情况,咱们商量起来也方便。” 众人见阿音执意要去,也不再劝阻。廖玶从李老先生处取药回来,给阿音备了一匹快马,阿音脸上带着焦急与担忧,她强打起精神,全然没有了病弱之色,而是如完全康复了一般精神焕发,驾轻就熟地跨坐上去,熟练的一甩缰绳,那马扬蹄而起,刘信跟着何青那些天也已学会了骑马,便跟在阿音侧旁护卫,阿音身后又跟着百十名明月宗弟子策马扬鞭,廖玶看在眼里,颇有当年副宗主下山之势。 阿音一行人连夜赶路,果然在远处几个绘点等到了一些赶来投毒的韦复盛手下,又在几口水流量较大的水井处逮到了已经放蛊完毕准备离开的韦府守卫,韦复盛手下的弟子已所剩不多,只在每处水井只安排了十来人,廖玶手下轻而易举便把这些人抓住,阿音命随行的木宗弟子立刻用带来的草药设法解蛊,幸而韦复盛下山之时匆忙,并没带走什么致命性蛊毒,因此解蛊不难。不等木宗弟子解蛊完毕,阿音和廖玶吩咐将韦复盛手下送回明月宗关押,其他弟子他们留在原地听候命令,便又匆匆赶往下一处。 众人一连在城中访查了数口水井,都没见到韦复盛、吴岳林及付庆臣。阿音焦虑不已,骑着马围着最后一口水井转了又转,问道:“廖玶大哥,难道是我们的设想出了问题?为何不见韦复盛几人?” 廖玶也面露难色道:“按照这十几处水井的人数,再加上韦府留下的护卫,韦复盛应该没有其他的人手再执行别的计划了,韦府我们也派人施蛊,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 “报告宗主、副宗主,”一个弟子从远处骑马赶来,一个翻身下马行礼道,“城西郊的一口水井处发现了吴岳林的踪迹,他带了五六个人被巡视水井的弟子等个正着,双方打斗起来互有受伤,但吴岳林受伤较重逃跑未遂,请宗主、副宗主速去查看情况。” 刘信不解道:“吴岳林是韦复盛心腹,蛊术可堪比明月宗门主,怎么会受伤较重的?” “快走,恐怕有诈。”阿音心里一惊,马不停蹄地跟着那位弟子前去。 赶了约七八里路,还未到近前,阿音他们就闻到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烧焦气味,再往前走,只见井口处冒着滚滚黑烟,几名明月宗弟子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四肢均有受伤,吴岳林在水井对面靠在树上,周围也躺着几名手下,均是一动不动。此时已近凌晨,天色仍旧昏暗,但已有薄雾腾起,众人看不清吴岳林的脸,只听得传来气息稍弱的厉声一呵:“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叫你们死。” 阿音心头一颤,她没想到吴岳林竟然是真受了伤,她手心一旋生出一股阵风,用力一推,那风带起一阵尘土,精准的从地上每个人面前刮过,驱散了空中的浓雾。众人这才看清楚,吴岳林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脸色铁青瘫倒在地,嘴角不住地往外渗血。 阿音见吴岳林没有战斗力,忙回头吩咐身后弟子道:“去井口看看情况。” 几个弟子凑上去,回头答道:“回副宗主,这口井是枯井,里面是金头蜂燃烧生出的黑烟,金头蜂之毒燃烧可解,已经没什么事了。” 阿音点点头,吴岳林眼神满是嫉怨,他挣扎着坐起来,胡乱抓了身边一把砂石,赋了力便不由分说向阿音投来,砂石脱手成刃锋利异常,半路又一分为二,不向人而是对着马腿而来。阿音一个激灵,将缰绳高高拉起,马嘶吼一声,阿音乘势念咒,风力拔地而起,与石刀正撞在一起,石刀纷纷爆裂开,众人赶紧施蛊闪避,但还是被无孔不入的石刀碎片划伤些许。 待蛊术平息,吴岳林再也没了力气攻击,他身子一歪,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阿音纵马前走了两步,摇摇头叹气道:“你没有必要继续消耗自己。不如早些看清实势以待来日。” “来日?”吴岳林回过头来哈哈大笑,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鲜血蹭在脸上,将凌乱的发丝粘住,表情尽显悲凉,“被你们抓住,我还有什么来日?” “伤成这样还有能力还手,真是个人才,韦复盛果然没用错你。”阿音将“韦复盛”三个字重读,说完后,仔细观察着吴岳林的表情。 吴岳林听到“韦复盛”几个字,眼神明显暗淡了下去,但很快便又像方才一样恶狠狠的盯着阿音道:“事已至此,我岂会在你手底下苟且偷生。”随后吴岳林趁人不备,抽出怀里藏着的短刀,立马就要往胸口刺去。 廖玶眼疾手快,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块远远一丢,吴岳林手里的短刀应声落地。阿音不紧不慢道:“你有如此蛊术和魄力,你这伤绝不是我明月宗弟子所伤。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会替自己不值吗?” 吴岳林脸色一变,原来阿音早就看出了什么,他摇头一阵苦笑,似乎是在替自己无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出来做事,是预先服了蛊毒的,他说办好了回去有解药。我知道,办不好,我活着也就没用了,今天就是死期。” 阿音脸上稍显吃惊,她耐着性子道:“既是明月宗蛊毒,你如果不再抵抗,或许我们木宗弟子可以想办法先替你解蛊暂时留你一命。” 吴岳林叹气道:“没这个必要了,跟了他这么多年,有没有解药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他是疑了我,才非除掉我不可。数种蛊毒一起吞下去,就算是神仙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阿音等人面面相觑,大家没想到置他于死地的竟是真是韦复盛。 廖玶到:“你当年害死师父师娘,一心攀附韦复盛,结果却不被重用,下放到韦府看家护院,甚至不如后来居上在神女峰狐假虎威的付庆臣,如今又是这么个结果,真叫人唏嘘。” 吴岳林低下头,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凄凉,随后马上不服气道:“你懂什么,韦府才是大少爷的重心所在,这些年,他捞了不少银子,付庆臣可没得到什么。”说完,吴岳林也觉得这个理由不能说服自己,甚觉尴尬,于是顿了一顿,语气不屑又道:“你们也不必假情假意说要救我,我都明白,只不过是想从我这探听消息罢了。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趁早死了这份心,落到你们手里,我只会死的更惨。” 这时,阿音面前一片枯叶飘过,她抓住那片树叶一看,当即变了神色。 “怎么说,是韦府的事吗?“刘信问。 阿音没接话茬,她看着吴岳林的样子有些气恼,责备道:“我原以为你也算是聪明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你可知道,韦复盛和付庆臣此时并不在韦府,我们的人来报,韦府府门大开,所剩护卫寥寥无几,仅剩陆夫人和孩子在。你数年的忠心,最后却被用来为他打掩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他遮掩,你除了一个死字,还连带着全城百姓一起陪葬。你问问自己,就这么死了真的值吗?” 吴岳林见她嘲讽,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笑笑道:“很好,你既然明白是掩护,还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廖玶大哥……”阿音一愣,慌忙回头看向廖玶。廖玶赶紧安抚道:“放心,巡视水井的弟子都留守在原地,无令不动,小五的第二批人也很快就下山。” 阿音稍稍松了口气道:“好,东西两个城门也需着人看守。” “是,我立刻去办。”廖玶说完,赶紧从身后点了人安排他们去值守。 吴岳林仰天大笑了一阵,又冷笑了几声道:“我是回不了头了。不过你还是比你娘差了一些,她在你这个年纪就不会如此惊慌。不过她从小在明月宗长大,又是千古奇人,你比不上她也无可厚非。去年见你时,你还是个没吃没喝的小乞丐,如今也重权在握,可见世事真是无常。”吴岳林稍停了会儿,又道:“你知道韦府已经无人守卫了,也就应该明白付庆臣是有主意的,不像我一样听命。既如此,何愁等不到机会,你有什么必要这么慌张呢?” “不像你一样听命?这是什么意思?”阿音听见与杭有关的话,唏嘘不已,缓和了语气问。 第90章 跌落井底 “大少爷就是再难,也不会直接放弃韦府不管。毕竟那里还有他对独子,现在府里无人值守,一定是他或者付庆臣出了问题。”吴岳林说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整个人栽倒在一边,从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来。 阿音和廖玶见他这样,也百感交集,吴岳林虽然从容赴死,可到底也给他们指出了一些疑点。吴岳林表情痛苦万分,用手死死扒着喉咙在地上翻滚挣扎,待他稍微平静一些,便抬起头对着阿音,用尽全身力气对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阿音道。 “我父母在韦府……怕是已经横遭不测……死了的那些无辜下人,也终是我对不住他们……如今只剩下陆夫人和孩子还活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娘家也不会接纳她们……都说……祸不及家人。孤儿寡母,日子艰难……请你善待他们……”吴岳林撑着力气,眼里尽是恳切,断断续续道。 阿音沉默了,她没想到吴岳林这样杀人无数之人还能这般语气祈求的托付于她,良久,阿音才沉重地点点头说道:“我自当好生照应陆姐姐母子。” 听到阿音的回应,吴岳林这才松了气,眼睛里亮起光来,没等他身子软下去,整个人就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在地上扭动起来,紧接着,他的胸膛和腹部突然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爆开,从里爬出无数形态各异的漆黑发亮的虫子,有拇指粗的千足蠕虫“啪嗒”掉在地上,还有几米长的环节虫从焦黑的伤口里昂起头左右摇摆地乞食,还有层层叠叠的翅虫扑棱棱地飞出来,吴岳林表情痛苦异常,早就没了气息,但僵直的身子还在蛊虫的作用下不断抖动,一边抖一边快速塌陷下去,很快就成了一具干尸。 阿音把头扭到一边不愿去看,就连廖玶这种见多了蛊毒害人的明月宗弟子也不忍直视。众人也都在原地一言不发。 许久刘信拍了拍阿音轻声道:“走吧。”阿音听了刘信的话,这才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纵马对廖玶道:“韦复盛不在府里,付庆臣也不在,我们还是去城中水井附近巡视一下吧。” 廖玶带众人列队跟在阿音和刘信身后,阿音一路上有些精神不济,刘信劝她休息,阿音不听,刘信只好把她抱到自己马上来,拿出随身带的提神的草药包给她吸,间或施蛊替她解毒。 一连巡视了几个水井,都没发现韦复盛及其手下的踪影。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阿音心里揪了起来,问道:“难道吴岳林是虚晃一枪,实际上在替韦复盛隐瞒其他的计划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信道,“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所隐瞒,跟了韦复盛这些年,吞了毒知道自己必死,还照旧出来办事,算是忠心可鉴,恐怕吴岳林是同金宝所说的陆姐姐一样,话不能说全吧。再者韦复盛如果真怀疑他,剩下的打算也未必会让他知道。” “可是再寻不见韦复盛,天都要亮了,祭祀大典已经给百姓引起了恐慌,这个时候不能再出其他的事端。”阿音担忧道。 廖玶安慰道:“阿音姑娘可稍放心些,韦复盛人马不多,城中百姓一活动,对他也不利。反而比夜晚更加安全。” “但愿如此吧。”阿音仰头看了看天边的一抹白,叹了口气道。 小五赶来援助的人也到达了,约有两百人,一领头的女弟子下马行礼道:“我等奉门主之命前来支援宗主和副宗主。” 廖玶将这二百人分做十班,准备派他们往附近十数口水井去,他清点好人数,回过头对阿音道:“阿音姑娘,我去附近带他们认一下方位,很快就回来。你和刘信兄弟在此处,为保安全,千万不要离开。” 阿音看了看身边廖玶留下的二十来人对廖玶道:“廖玶大哥放心去吧。” 廖玶看着阿音,又对刘信点了点头,这才纵马匆匆离开。阿音边指挥大家不要松懈,边下了马,站在井口处往里探头。一只硕大的灰色蚂蚁顺着井缝爬上她的手指,阿音感到手背上一阵酥麻,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在明月宗待久了的人总是多疑,她也不知这蚂蚁是否是蛊虫,赶紧先把蚂蚁甩到地上,等她再定睛一看,这蚂蚁早已不知去向。阿音正在疑惑之时,忽然听见两个弟子远远的骑马赶来,那两人慌忙下马,连滚带爬的跪倒在阿音面前报道:“禀副宗主、刘副侍,韦复盛就在离这里三里外的一处水井旁,那口井无人值守,我们五个人巡视途中发现了他的踪迹,连忙来报,另外三个兄弟已惨遭毒手……” “什么?”阿音震惊不已,她赶紧三两步跑到马旁,一边上马一边对刘信道,“快派人通知廖玶大哥,我先去看看。”说完,阿音便马不停蹄地顺着弟子所指的方向赶过去。 刘信立刻派了五六人去知会廖玶,说完赶紧一勒缰绳,带着剩下的人去追阿音。阿音一头扎进了密密麻麻的树林中,顺着方向一路狂赶,不多时,她看见远处有一小片空地,中间有一口枯井,一个人影坐在井边,正背对着她。阿音放慢了脚步看了看四周,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再一看背后,刘信还没追上来,她便顿时警惕起来,在井口十米开外勒住马徘徊。井口那人听见动静,慢慢起身转过身子,正是韦复盛。 韦复盛看到阿音一人前来,似乎表情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又恢复了那标志性的假笑。他倒背着手,饶有兴致地对阿音不紧不慢道:“你终于来了,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第三次还是第四次?” 阿音警觉的打量着周围,这里都是平地,藏不住什么人,韦复盛只身一人前来,实在不合常理,她没敢下马,也没敢上前,只远远地道:“你诱我前来,又没埋伏人手,看来目标并不是我吧。” “的确,今天没打算杀你。”韦复盛略笑了笑,“你很聪明,就算你死了还有廖玶在,你不做宗主,我就没必要对你动手。” 原来韦复盛以为自己不做宗主是这个原因,阿音听得明白,却也懒得和他争辩。 “你的好徒弟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你看到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失望吗?他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做,如果跟我一起,那谁做掩护呢?”韦复盛似笑非笑地得意道。 “你人在这里,不就是让吴岳林给你打掩护得来的吗?” 韦复盛一歪头,轻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人在这里,不是为了给别人做掩护呢?” 阿音一愣,道:“你说什么?”忽然,从前的记忆窜入她的脑海,这里她曾来过,是她第一次进入地道误打误撞救了郭祺豫之后,从那个地道另一个方向逃出来的地方。这时,阿音的头突然一阵剧痛,她捂着头从马上跌落下来,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地上等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又成了模糊不清的样子,树干裂成了几段漂浮在空中,水井也完全没了井的样子,韦复盛整个人在她面前更是呈现一种极其扭曲的状态,她颤抖地伸出手去,连手指也变成了她不认识的形状,令阿音更加感到战栗的是,她的脑海里混沌一片,整个人像失了智一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仿佛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都记不起来了。 韦复盛不等她反应,又立刻反问道:“病成这样还敢逞强。城中的每口水井,你都安排好人了吗?” 阿音猛地抬起头,韦复盛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朝着水井就抖搂开来,阿音仿佛受了重击一样浑身一颤,潜意识让她拼了命地爬起来,一边朝井口猛跑过去,一边大喊“不要”,在布包散开的一瞬间,阿音习惯性地施蛊,从手掌带起一阵风,直接将包裹吹翻过去,包里的蛊虫散落一地,“吱吱呀呀”地在地上乱爬,韦复盛一个转身躲开乱飞的蛊虫,阿音一个箭步扑在他身上,两手死命抓住韦复盛双臂,将他的袖口扯下一片来,韦复盛摆脱不得,立刻合手施蛊。 此时刘信正好带人赶到,他见阿音和韦复盛纠缠在一起,连马也顾不得勒停,直接空翻下来,跪在地上拉起一段树根,借力朝韦复盛扔了过去,那树根碰触到刘信双手的瞬间,立刻延展数倍变得柔软无比,扬起四周的尘土,像长鞭一样狠狠地往前甩去,韦复盛不慌不忙地制住阿音一转身,树根正打在二人之间,阿音险些被伤到,只得松了手,韦复盛顺势一推,阿音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在井口上,没等她叫喊就往井口里跌去。阿音两手拼命挣扎着,还是失去了平衡,她用脚使劲往前勾去,手也去够韦复盛的衣角。韦复盛以为阿音早已落井,忙着闪避刘信等人扔出的藤条,并未防备,突然后背一个重击,藤条也借势一推,韦复盛躲避不及,又被阿音抓住,“扑通”一声,两个人都跌进了井里。 “阿音!”刘信大喊一声追去井口,井口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声音,身边几个明月宗弟子赶来行礼道:“刘副侍,属下愿意下去救副宗主。” “阿音,阿音,你听得见吗……”刘信顾不得身边弟子,趴在井口边声嘶力竭地呼唤,井口里还是一阵安静,刘信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弟子道:“还是我下去,你们等廖玶大哥来了跟他汇报情况。”说完,刘信就要往井口里迈。 “刘信兄弟。”远方传来廖玶的声音,刘信一看,廖玶也带了人赶过来,刘信止住了动作,紧锁着眉头,几乎要急出眼泪来,等廖玶匆匆走过来,刘信即刻跪倒在地行礼道:“廖玶大哥,我们得了韦复盛在此处的消息,阿音于我先一步赶过来,我到了以后,正见她与韦复盛厮打在一起,两人一起掉进了井里,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得下去看看,阿音在里面会有危险。” 廖玶探头往井里看了看,井口深不见底,又安静异常,井口狭小拥挤,一人下去都得侧身通过。他赶紧拍了拍刘信让他起来道:“好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下去吧,我在上面接应你。”说完,廖玶把几个木宗弟子喊到前排,几人与刘信合力放出藤蔓,刘信扶着井壁,在藤蔓的协助下滑进了那不见底的深渊里。廖玶在井口边焦急地来回踱步,仔细听着井里的动静,随时准备和其他弟子下去支援,但是等了很久,井里都没有什么声音。 过了会儿,几条藤蔓剧烈一抖,众弟子连忙把藤蔓拉了上来,刘信把自己绑在藤蔓底端,身后背着阿音,在藤蔓的作用下慢慢升了上来。廖玶赶紧先接过阿音,将其平放在地上,又把浑身擦伤的刘信安置在一旁,刘信自己满脸划痕,但他把衣服撕开把阿音露着的皮肤和头面包的严严实实,这才让阿音一点伤都没受。刘信顾不上给自己擦药,赶紧取出药草给阿音解蛊。阿音体内的蛊毒被暂时压制,她的呼吸平稳了一些,但她表情痛苦仍未转醒,刘信攥着她的手,心疼的几近落下泪来。廖玶待阿音状态略好一些,方才问道:“刘信兄弟,底下怎么样?韦复盛在吗?” 刘信摇摇头,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下面空间很大,只有阿音自己躺在地上,韦复盛早就没了踪影,也不知这地道通往哪里,我不敢过多耽搁,赶紧先把阿音救了上来。”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是二三十人的小队,廖玶和周围弟子警惕地站起来做防守状。等到那队人马逼近,刘信一眼便认出领头那人,赶紧开口唤道:“金宝兄弟,你怎么来了?” 金宝坐在一名明月宗弟子的马上,听到刘信的声音后赶紧下马,边走边道:“我从韦府过来,已经找了你们很久了,原来你们在这里,早知道我就从地道过来了。” “什么叫从地道过来?”刘信不解。 第91章 书薇求见 金宝走近了些,指着井口道:“这口井下去有两个出口,既通往韦府,也通往天祥寺,我上次回韦府见到夫人,路中间遇到这个井口,还让几个弟兄在这儿守着。”话毕,金宝见阿音躺在地上,又是惊讶又是担忧道:“阿音姑娘这是怎么了?你们遇见韦复盛了吗?” 廖玶拉住金宝问:“说来话长,韦府现在情况怎么样?” 金宝叹了口气道:“我们过去的时候根本没费力气,韦府统共就十几二十个守卫在,他们也没做过多抵抗。我们在后院找到了夫人和孩子,夫人说韦复盛是派了付庆臣和一些人守着韦府的,似乎还交代他们做什么,可是韦复盛刚一离开,付庆臣就带着所有人要走,夫人和他争辩,这才留下了那么点人,最后也不知道付庆臣他们去了哪里。” 廖玶沉思良久道:“果然吴岳林说的不错。金宝兄弟,阿音姑娘在这里遇到韦复盛,韦复盛已经掉下井去,阿音受了些伤,幸亏你及时赶过来告诉我们这些,我们才好确定下一步怎么做。” “这是怎么说?”金宝张大了嘴,一脸惊讶的样子。 刘信跪在地上,把阿音的头轻靠在自己身上道:“廖玶大哥的意思是,既然密道通往这两处,那么料定韦复盛是不会再回韦府,他只能顺着地道去天祥寺。这个井口只需要多派些人把守就行。不过韦复盛今天为什么只一人前来,并没带手下呢?他便如此相信付庆臣吗?” “不,他应该是谁也不信,因此安排吴岳林,付庆臣和自己三路分头行动。他的目标大概已经不是明月宗了,而在只一心想着下蛊,所以才会分散力量赌这一次,只要一人成功便可,倒也符合他的作风。”廖玶道,“我们现在过去吧,天祥寺处已经有人把守了,想来韦复盛一时间出不去。刘信兄弟,这里离何大人的私宅很近,要不要把阿音姑娘送回明月宗,还是先让她去何大人住处休息?” 刘信垂眼看了看阿音,用手轻抚着她瘦弱的脸颊,茫然地摇摇头道:“带的草药是够的,还是让阿音一同前往天祥寺吧,不然等她醒了,也会闹着要来。一会儿把阿音绑在我身后,我上马带着她就行。” 廖玶看见刘信眼里满是泪水,心里也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他一言不发地帮刘信把阿音绑好,扶刘信上马安顿,又叫众弟子都散开,远远的守在身边,自己也在三五米外跟着,不去打扰阿音和刘信。 “宗主,用不用跟刘副侍近些,这样会不会有危险?”一名弟子上前问道。廖玶摆摆手否认道:“不用,这样就行。”虽然明月宗并未正式任命过刘信为副侍,但明月宗上下都看在眼里,对他的身份是默认的,众弟子也都这么称呼他。 刘信独自骑着马背着阿音在队伍最前方,他费力地弓着身子做缓冲,生怕马蹄的颠簸震的阿音不舒服,过了会,他隐隐觉得后颈上有热气呵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说道:“刘信……是你吗?我闻见你衣领上有皂角香。” 一颗滚烫的泪水跌落在刘信嘴角,他声音颤抖道:“是我,阿音,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后背的那颗头轻晃了两下道:“没有,靠在你身上我很安心,只是……只是我看不清你的样子……” 刘信望着初升的朝阳心里一沉,知道阿音的病势愈发沉重,他强装镇定安抚道:“没关系,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你身边。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乱跑了好吗?我……”刘信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忍,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后半句话:“我好害怕失去你……” 阿音轻笑了一下,拖着虚弱的嗓音温柔道:“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刘信……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背着我是不是很重……” 刘信晃了晃头,用后头轻柔地蹭了蹭阿音的前额,努力感受着那一丝温暖道:“怎么会呢?从前,你也是这样背着我去找李老先生,还说要带我回家乡,去看满山的小花。” “会的,事情一过我们就去,再走一遍我们走过的路,晚上去那间客栈借宿,还要在客栈门口买糖葫芦……到那时,我们就再不用理会这里的一切了……”阿音把脸颊紧紧地贴在刘信后背上,喃喃道。 很快,一行人到了天祥寺,鸡已经鸣过三遍,日头高高的挂在东方。守在天祥寺门口的明月宗弟子约有一百多人,见阿音她们前来,赶快来迎。廖玶见天祥寺大门紧闭,安静如常,心里有些疑惑,便问道:“里面什么情况了?” 一名弟子行礼回报道:“寺里的确有人,但不知道是韦复盛自己还是有其他人。我们也不敢贸然攻进去。” “你们做的对,韦复盛虽然身上有伤,但他手里还有两枚赤金令,若动起真格的来,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再者,也怕他气急败坏,毁了赤金令。”廖玶道,“你们都守在外面,等我或副宗主的命令再行动。” 阿音和刘信等人等在天祥寺大门外,刘信拿了条毯子给阿音披上,阿音靠在树下休息。金宝走过来坐凑在阿音身边小声道:“阿音姑娘,夫人她……” “陆姐姐怎么了?”阿音担心不已,直起身子道,她虽恢复了些精力,可还是双眼无神疲惫之至,略有些神志模糊。 “夫人问我外面什么情况了,知不知道韦复盛在哪里,还问我……问我能不能联系上阿音姑娘你,她想见你。” 阿音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她哪里是想见我……她想见韦复盛罢了。” 金宝恨道:“我真替夫人抱不平,夫人在府里的日子一点都不好,如今还想着这些做什么?莫非是挨打挨惯了,怕将来没人欺负她吗?” 阿音拉了拉金宝制止道:“别这么说,陆姐姐虽然是阁中闺秀,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但她什么都看得明白,她只是在尽自己妻子和主母的职责,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 金宝不理解阿音什么意思,兀自坐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走到寺门前,用力朝寺门投了过去发泄,石头砸在门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一旁的明月宗弟子都远远的看着,都没当回事,也并没制止他。 金宝扔完手里的几块石头,回过头朝阿音抱怨道:“阿音姑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再不动手,等付庆臣的援兵到了,咱们可就错失机会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阿音反应过来,从门缝里突然射出一股气流,直接把金宝掀翻在地。刘信让阿音不要动,赶紧带着其他弟子过去把金宝拉回来,几名弟子围在寺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其他弟子也都站了起来防御。金宝被刘信救回来,满身是土,他被呛了个正着,所幸没受伤,一边咳嗽一边拍着身上的泥按捺不住地喊道:“刘信兄弟,韦复盛就在里面,他死到临头了还敢反抗,我们快把他揪出来,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说完,金宝挣扎着站起来,在寺门外远远的跳着脚嚷道:“韦复盛,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早就该死了。你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为了钱你跟你父亲合谋害死了多少人,你怕事情败露,为夺家产又在事后用同样的办法害死亲爹。我告诉你,城中百姓早就传开了,就是你和明月宗前宗主为了上位,给百姓下毒,害死老宗主,你那瘸腿不就是下毒的时候受的伤吗?这种禽兽之事都做的出来,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听到金宝提到韦复盛和韦建熙合谋害人,刘信想到了自己父亲,心里一沉,他拉过金宝不让他再叫嚷,紧张的盯着寺门。廖玶也站在寺门口,但寺庙里十分安静,再没听到别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渐渐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戒备状态。一直等到天黑,守门的弟子换了四五拨人,门里都没再有任何动静。刘信怕金宝情绪激动,再出意外,便着人把他送回了何青私宅。送人的弟子回来的时候,马背上又多了一个人,那人扶着马缓缓下来,下裙一晃,竟是个女人。刘信赶紧迎上去,来人居然是书薇。书薇什么装饰也没戴,只身着褐色素衣素裙,将头发挽了个结,十分朴素。 “书薇,你怎么来了?”刘信惊讶道。 书薇欠身行了个礼道:“公子。” 一旁的弟子答道:“刘副侍,书薇姑娘见金宝兄弟回去,一定要来看看,我们劝不住,就带她来了。” 阿音在树下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睁开眼,朦朦胧胧地问道:“刘信,是谁来了?” 刘信和书薇往后一看,见阿音醒了,书薇赶紧来到阿音身边扶着她坐起来,给她把毯子掖了掖轻声道:“阿音姐姐,我是书薇。” 阿音赶紧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书薇,你怎么来这里了,这些天不见,你还好吗?” 书薇见她似乎视力受损,脸虽对着自己,可眼睛却看向自己侧方,书薇便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见阿音果然毫无反应,便疑惑地望向刘信。刘信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书薇便瞬间明白过来阿音已经病入膏肓,她心里一紧,差点难过的掉下泪来。 “阿音姐姐,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书薇双眼噙泪,伏在阿音肩头哭泣。 阿音拍了拍书薇安慰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说这些。我现在身体不太好,你有什么事尽管跟刘信说,他会安排的。” 书薇擦擦眼泪,站起来对刘信道:“公子,家父和夫人有廖大人关照,这段日子一切都好,公子不用惦记。方才我过来之时,明月宗的大人告诉我,他听木宗门主说,门主有意过两天将家父舍弟和夫人接到明月宗照料,明月宗的大恩,书薇真是无以为报。” “木宗门主?那就是小五姐姐,小五姐姐真是为我们着想,等回去了,咱们再一起谢她。这些天也辛苦你了,书薇。”刘信很是感动道。 书薇低头看了看阿音,又抬起头对刘信道:“书薇本应留在何大人府上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只是,书薇还有一事相求,恳请阿音姐姐和公子恩准。” “书薇,我们几个本就是相依为命的家人,我也当你是我妹妹一样,你有话就说,别这样见外。” 书薇抬眸看去,她轻细的眉毛轻轻一皱,神情更添了几分决绝,随即俯身下跪道:“阿音姐姐,公子,我知道韦复盛就在庙里,我有些事需要和他查对清楚,我想进去。” 阿音听完,将毯子掀开拉了拉书薇急道:“书薇,你说什么?你要进去见他?” 书薇低下头,声音坚定有力道:“是,我非进去不可。” 刘信赶紧把她拉起来,为难道:“书薇,有什么事让你一定要冒这个风险呢?此事太过危险,你叫我如何应允?” 书薇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道:“公子,书薇在刘家十年从未求过老爷夫人什么事,如今书薇恳求公子允准,不然,书薇宁愿长跪不起。” 刘信没想到书薇如此坚决,平时书薇把自己和母亲当做家人一样,从不提起陪母亲吃苦那些年的经历,如今却连这些的苦劳都提了起来,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看向阿音。阿音也沉默了着,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书薇,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书薇知道,”书薇磕头道,语气分明不容置喙,“书薇唯有此事相求,请阿音姐姐和公子应准。” 阿音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回去吧,我和你刘信哥哥不能同意。” 书薇早有预感一样,瞬间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颈上,紧闭双眼决然道:“阿音姐姐和公子若不同意,书薇唯有一死。” 第92章 寺中一夜 刘信眼明手快,立马伸手打掉了书薇的匕首,随即震惊不已,愣愣地在书薇面前蹲下身子,双手把住她肩膀拼命的摇晃着嘶哑道:“书薇,你……你这样做到底所为何事啊?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敞开说的?你难道真要让我亲自下令送你去死吗?” 书薇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两颊流下来,任凭刘信如何质问都不再发一言。阿音只看得见人影晃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她听见匕首掉落的声音,也大概猜到了刚才所发生之事。阿音错愕良久,把头转向另一侧,又是伤心又是不忍道:“我虽然不明白,可你执意如此,你让我们怎么做呢?书薇,你今日是怎么了?” 书薇一声不吭,慢慢地把刘信的双手掰开。刘信的胳膊垂了下去,他感受到了舒薇冰凉的双手带来的直摄人心的阵阵寒意,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书薇缓缓起身,朝阿音深深的拜了两拜,又向刘信行大礼拜别,最后朝着何青私宅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站了起来,双腿坚定的朝寺门的方向走去。 寺门口两旁的明月宗弟子见到书薇如此举动,全都不明就里,纷纷往前走了几步,往刘信的方向看去,刘信失魂落魄地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退下。廖玶站在不远处听到了这一切,紧锁眉头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阻拦书薇,只是在明月宗弟子按刘信吩咐退下后又从远处调度来了几队人守在附近以防万一。 书薇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抚门,慢慢的把重量压在手上,再移到门上。门冷不丁地受了力,识趣地向后退去。“吱”一声,门开了一条缝,迎接书薇的是从门缝里飘出的檀香味和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书薇又用力推了推,这才发现大门没上锁,她侧着身子挤了进去,又把门轻轻的带上。廖玶手里的短刀亮了一半,目不转睛的盯着书薇,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阿音在刘信的搀扶下站起来,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神色凝重地望着书薇离开的方向,双手配合做画符状,随时准备把书薇救回来。可书薇却被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那条门缝的夜色中,再没一点动静。 书薇合上大门,眼神里全是哀愁,回过头后才敢掉下泪来,众人羁绊如此之深,她又怎么会不知阿音和刘信的心意。寺庙门殿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尊金刚,前方是破旧的供桌,地下的长砖凹凸不平,踩上去还会发出声响,踩是地下有空隙的样子。书薇分别虔诚的对佛像合掌行了礼后,绕着门殿走了一圈,并不见韦复盛的身影,于是便从后门出来,穿过满天星光来到正殿。夜色昏暗,书薇看不清正殿供的是谁,便先在门外垫子上跪下磕头,头刚低下去,她就听见佛像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书薇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她不敢起身,只在地上趴着,很快就看到了一双鞋出现在眼前,那双鞋刚站定就又背过身去,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在意,随后沉稳从容的声音便从书薇的头顶传来。 “深更半夜的,书薇姑娘也来礼佛吗?” 这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与高傲,重重的击在书薇的心头,她猛地抬头,韦复盛正从袖口里掏出火折子吹了两下,又从供桌上理了几支供香合在一起,用火折子燃了,在手里摆放齐整,再回身来俯身递给她。书薇看着韦复盛谦逊文雅的姿态、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深邃大气的五官,分明就是自己从前见他时那气质翩翩的贵公子形象,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书薇难以相信这层面具的背后竟真的是一个恶魔。 书薇战战兢兢接过供香站起来,将供香插在香炉里,随后习惯性的站到一侧,将主位空出来让给主子。韦复盛见她不语,微微一笑,左手整理了一下右手衣袖,打趣道:“遇事求佛,不知书薇姑娘来这里是求姻缘,还是求财运,或者求些别的。” “我来见大少爷。”书薇一字一顿道。 韦复盛脸上明显惊愕了一下,随后又镇定自若起来,仿佛自嘲一样喃喃道:“哪里有什么少爷。少爷只在府里,佛堂里都是些求而不得的普通人罢了。” 随后,他微微侧头,面无表情道:“她们是怎么让你进来的,不是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吗?” 书薇一时语塞,轻声道:“是我执意要来的。” 韦复盛略略打量了书薇一阵,知道她进来定是不易,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到门外小院里在一张圆桌旁坐下,一直盯着门殿大门沉默着。书薇也跟在韦复盛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问道:“大少爷好像在等人?” 韦复盛听到这句话,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样如梦初醒,他扭过头来认真审视着书薇,书薇与之四目相对的瞬间,感觉被他深邃的眼神勾走了心魄一样恍惚起来,连忙低下头轻言道:“书薇不该探知主子心事,书薇失言了。” 韦复盛浅笑一下道:“无妨。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冒着风险进来。” “为报大少爷一饭之恩。”说完,书薇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最外层用丝绢包的,里面是两层油纸,一层层打开后,是五六块精致的小点心。韦复盛一眼就看到,丝绢一角绣着精致的合欢花,他方才想起来,在韦府见到书薇时,她正是用的这方手帕给自己包扎伤口。 书薇将手帕连同点心一块放在圆桌上,随后径直跪下,言语诚挚道:“数年前,书薇被坏人拐进青楼,没吃没喝的关了几天后,半夜冒死从阁楼逃了出来,在街上撞了一位公子,公子不嫌弃书薇低贱,将手里的一袋包子递给书薇,书薇这才逃得出命来,才能撑到第二天遇上刘老爷将我赎走。书薇一直很感念恩人,直到几个月后在当年的刘府遇见大少爷,书薇才知道那位好心的公子正是大少爷。书薇知道自己身份本不配和大少爷说话,但书薇一直把这件事记到今天,一刻也不敢忘怀。” 书薇说到激动之处,流着泪颤抖起来,几近哽咽。韦复盛听她诉说着这些事,似乎也有些动容,伸出手拉了一把书薇让她起来,动了动嘴唇道:“似乎是有这么件事,不过我已经不记清了,难为你这么多年还想着。” “书薇绝不会忘。”书薇抬头动情地看着韦复盛,双颊染了一抹红霞,能看得出来她感情的真挚和热忱并不为假,只是这双眼神的背后总觉得有丝道不明的悲凉。韦复盛的眼神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冷冽,而是平添了几分柔和。书薇把糕点用丝帕托在手上,小心的递给韦复盛道:“大少爷饿了吧,这都是书薇自己做的,还请大少爷别嫌弃,赏我个面子略尝几口吧。” 韦复盛接过点心,仔细看了看,细腻的糕点上还刻着精致的纹样,这糕点不凉不热刚刚好,拿在手里还有一丝余温,透过指尖都能感受到做糕点人的用心。书薇紧张地看着韦复盛,她的嘴角轻轻一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韦复盛将糕点送至嘴边,刚要张嘴,突然变了脸色,抬手把圆桌上的糕点全都拂到地上,厉声道:“这种东西也拿过来,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高看你自己?” 书薇一惊,立马跪在地上。那些糕点掉在地上碎成两半,那点心碎屑里全都是不起眼的小黑虫卵,竟是从前韦复盛给书薇的,叫她下在刘信饭菜里的蛊虫,但分量足足添了数倍。 韦复盛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盛怒之下难以置信道:“你用我给你的东西来下给我,且不说这样拙劣的手段根本不会蒙混过关,难道你舍出自己命来见我,就是为了惹怒我让我杀了你吗?难道方才你的肺腑之语全是假的吗?” “书薇所言,句句为实。”书薇毅然道,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大少爷于我有恩,理应报答,可若报答了大少爷,便是对刘老爷和刘夫人不忠。两位都是恩人,书薇为难。”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韦复盛问。 “是金宝说的,大少爷所做之事,书薇全都知道。” 韦复盛听完,先是愣了一会儿,很快便疯狂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尖锐,似乎有着劈天裂地的力量,让人禁不住心生畏惧。过了会儿,韦复盛平静下来,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书薇,长出一口气和缓道:“我体谅你为人忠贞,今天我也不想再杀人,你走吧。想让我死的人太多了,你还排不上队。” 书薇苦笑一声,哀怨道:“书薇既对恩人不能两全,又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伤良人,害主子。书薇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既已至此,书薇再斗胆一言,自君之出,明镜不治。书薇今天来这儿,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大少爷的恩义,书薇来世当牛做马再报答。” 说完,书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知从哪里要掏出一块完整的糕点,立刻就要往嘴里塞去,韦复盛来不及转身,只得背对着她飞起一脚,将地上的小石子准确无误的踢到书薇手上。书薇手背吃痛,将糕点远远的甩了出去,随后揉着红肿的痛处瘫坐在地上,捂住脸低声啜泣。 “书薇没用……”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时有已时……”韦复盛暗自思忖着书薇刚刚读过的那句诗,像是自语般喃喃道。 书薇抬起头来,似是被戳中了心事般茫然无措的望着韦复盛,绯红的双颊上淌过一颗颗清亮的泪珠。 “算了,”韦复盛轻轻一摇头,转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对着书薇浅浅一笑,洒脱地调侃道,“你要是死了,可怎么报刘家的恩情呢?” 书薇手足失措起来,没等她回过神,韦复盛便猛地一抬手,地上瞬间扬起一阵飞沙走石,书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她不由得闭上了眼躲避风沙袭击,直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书薇重重的摔在地上,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怎么出了寺门,寺门就在她眼前“咚”的关上,那方绣花手帕还捏在她的手心里。书薇先是一愣,而后手忙脚乱的坐起来流泪,浑身每处关节都像散架了一样酸痛无比,很快头脑一懵晕了过去。 早已候在门外的廖玶和刘信等人刚听见寺门“咣啷”响了一声,紧接着便看到书薇被丢了出来,他们立刻带众弟子围了上去,紧紧拉住书薇,不由分说将她抱到安全之处,阿音看不清路,也费力地起身,被身边弟子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顺着声音赶过去。 “宗主,副宗主,要不要给书薇姑娘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一名弟子问。 阿音想了想道:“把她送到神女峰小五姐姐那里,没有廖宗主、我和刘副侍的命令不许她去任何地方。” “幸亏韦复盛没对书薇姑娘下死手,这次真是捡回了一条命。”廖玶把书薇抱到马上,摸着额头后怕道。 刘信抬头看着星星算了算时辰,对阿音道:“再过一会儿就要第二天了,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明月宗兄弟们虽然也有轮替,但毕竟也守了这么久,如果付庆臣带人过来,对我们也相当不利。” 阿音叹了口气,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看起来很是心烦。刘信扶住阿音又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阿音木讷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有心事一样沉重。”廖玶把书薇和跟随的弟子安排好后,也来到阿音身边。阿音看看廖玶,再看看刘信,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过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一个决定,才慢慢道:“廖玶大哥,刘信,我想……我想派人去韦府,把陆姐姐接过来。” “陆夫人?”廖玶诧异不已,“我们的立场这样做合适吗?她也不会愿意吧?” 阿音道:“金宝白天告诉我,陆姐姐打听韦复盛的下落,还托他带口信说想见我,我想她定是想通过我见韦复盛。陆姐姐是最能明白事理的人,我们走到今天也少不了她的线索,如今大局将定,我想想个办法完成她的心愿。” 第93章 最后一面 廖玶为难道:“我是怕再生事端,毕竟她是韦复盛的夫人,就算她不帮韦复盛做什么,真见面的话,难保韦复盛不以她为要挟。” 阿音听了这话,也顾虑起来,她神志还未完全恢复,一时想不到好办法,便转而看向刘信,刘信看到阿音纠结求助的眼神,下定决心道:“的确是件难办的事。廖玶大哥,我愿意做保请陆夫人来,如果她愿意,必定也是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只需要跟她讲清楚,不能让她像书薇一样进门去,只可以在我们的视线之下活动。再者……如果真有什么不测,陆姐姐跟孩子在这儿,也不怕韦复盛鱼死网破。廖玶大哥你看怎么样呢?”说完,刘信安抚式的拍了拍阿音的肩膀,朝她点了点头。 阿音眼神发亮起来,欢悦道:“是这样,她如果愿意。可以在门外说几句话,只要不让她进门就好,她来了,我们正好也可以问问韦府的情况。廖玶大哥,这样定不会出乱子。” 廖玶见二人如此,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便点了头道:“好吧,我差人过去问问陆夫人,看她愿不愿意过来。只是我们与她丈夫势不两立,她未必肯相信我们的话,若她拒绝,我们也不能强逼良家女子。” 刘信与阿音对视一眼,胸有成竹道:“不会的,陆姐姐既然知道金宝和我们会帮她忙,她定然是完全信得过我们。廖玶大哥,你见了她就知道了,陆姐姐是最大度明理的。” 廖玶立即着人安排了下去。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刘信一看便知道,这是韦府的马车,他赶紧扶着阿音过去,廖玶也跟在二人身后。 车前的两个韦府仆人先一步下车,搬过一把小凳子放在车下,紧接着从车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陆明缇轻轻一撩轿帘,对阿音她们微微点头,随后稳稳的踩着凳子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廖玶见她温婉恬静、气度不凡,不觉心头一震,只是她眉头轻皱,神色憔悴,眼神之中隐有愁容。 “陆夫人,没想到您居然肯过来。”廖玶对她作揖道,他对陆明缇并没有敌意,反而对这个坚毅的女子多了几分敬重,“这儿的情况您应该也了解了,真是得罪。” 陆明缇欠身万福道:“辛苦廖大人派人一路护送。”阿音和刘信也站在一边,阿音眼花的症状还未缓解,她看不清陆明缇的表情,但听她语气疲惫,心里更添了负疚。阿音拉了拉陆明缇的衣袖小声道:“陆姐姐,金宝说你想见我,我们这个时候把你接过来,希望你别见怪。” 陆明缇摸了摸阿音的头,和蔼道:“不会,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也知道你愿意为我做这样的事。” 随后陆明缇转而对刘信道:“刘信兄弟,你可还好?” 刘信也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答道:“劳陆姐姐记挂,我……” “好孩子。”陆明缇拍了拍刘信,眼神悲戚起来。阿音见陆明缇这样,更是自责,不等她说话,陆明缇又对廖玶屈身行礼道:“廖大人,我有些话想对阿音说,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廖玶赶紧道:“当然方便,我就在附近守着,有什么事请陆夫人和阿音姑娘吩咐即可。” 陆明缇把抱着的孩子递给刘信,对他轻柔一笑道:“刘信兄弟,拜托你帮我抱下孩子。” 刘信战战兢兢接过孩子,这娃娃正在襁褓里安静的睡着,雪白的小脸粉妆玉砌,红润的嘴唇一吮一吮的,仿佛在舔舐什么美味佳肴,眉眼精致,像极了陆明缇,下半张脸却俊朗非凡,带了韦复盛的英气。一想到这孩子是赶来见他父亲最后一面,刘信便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禁不住怜惜万分,他将孩子搂在怀里,学着长辈的样子轻轻拍着,又因为担心阿音的身体而不住的抬头张望着。 廖玶见他如此,踱步走到刘信身边和悦道:“刘信兄弟很喜欢孩子啊?” 刘信道:“稚子无辜。这孩子今后更是艰难,连完整家庭的温暖都没有。甚或长大以后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听说,刘信兄弟从前家境很好是吗?”廖玶闲聊似的问道。 “应该是吧,”刘信轻拍着孩子点头道,“那时候我很小,已经记不清了。等大一些,家里出了变故,就被母亲送到了外祖母家,前两年才接回来。其实有没有钱有什么要紧的,我只记得小时候父母都在身边,日常总是笑语不断,很是幸福。” 刘信语气平静,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平常,泪水却渐渐满上了他的双眼。廖玶深深的叹了气,道:“各人总是有各人的难处。” “廖玶大哥,”刘信把孩子转过来对着廖玶道,“看在我和阿音的份上,若他们孤儿寡母有什么求人之处,还请你不计前嫌帮帮他们。” “这是自然,刘信兄弟请放心。但我更希望刘信兄弟能自己看着这孩子长大。” “廖玶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刘信感觉他话里有话。 廖玶道:“我自跟随何大人认识刘信兄弟以来,刘信兄弟的为人一直让我很是佩服,你本不是明月宗弟子,无谓被卷入这场斗争,但你从来没退缩过,遇事也沉着冷静,明月宗若有你这种领袖,是明月宗是福气。我想将来将某一门宗交给你,刘信兄弟定能不负众望。相信阿音姑娘也乐于见成。” 刘信这才明白廖玶的意思,他明白自己不好推辞,只得找个借口俯身行礼道:“廖玶大哥厚爱,我无以为报。我本人微言轻,明月宗帮了我跟阿音这么多,现在有什么用得上我的,我本不应推辞。只是……只是现在阿音病痛缠身,我实在没有心情考虑这些。更何况我答应过阿音,事情结束以后,会陪她回家,阿音的心愿也是我的愿望。往后如果再有机会的话,我必结草衔环来报大家的恩情。” 廖玶也能理解刘信的话,他也知道刘信并不是个争名逐利的人,因此也不再劝。他抬头看去,陆明缇和阿音正朝寺门走去。阿音体力不支摇晃着身子,陆明缇扶住她胳膊道:“还是身体最重要,你应该多休息才是。” 阿音无奈的笑笑道:“休息也没什么用了,能做多做点事就多做点吧。”陆明缇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没说话。二人沉默了几步,阿音问:“陆姐姐,你能跟我讲讲韦府的情况吗?” “可以,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些的,”陆明缇开始回忆道,“昨天我相公在把我关进柴房之前安排吴岳林和付庆臣先后出府做事,他应当是对吴岳林有诸多猜疑,便让付庆臣的人留了一部分守在府里。金宝走了以后,我冲出门去看,吴岳林和我相公已经走了,付庆臣正把剩下的人聚集起来也要走,我担心他另有打算,想拦下守府的人,但付庆臣根本不听我的话。为防万一,我只能把家丁们安排在府里各处,一是放不明就里的人攻进来,二是怕付庆臣半途中返回。再后来,就是金宝带着你们的人来了。” 阿音诧异道:“原来是这样吗?付庆臣也被安排了任务?可我们一直没见到付庆臣的身影。” 陆明缇想了一想道:“据我听到的零星对话而言,他和吴岳林应当是差不多的任务,甚至应该比吴岳林更多,只是时间上有先后不同。怎么会见不到他呢?” 阿音叹了口气,眉头又担忧地皱了起来。过了会儿,她对陆明缇道:“陆姐姐,吴岳林已经……已经死了……''死在一口水井旁,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服了毒回天乏术了……” 陆明缇浑身轻轻一颤,强装镇定道:“我想到了。被他怀疑的人,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他在临死前,说你们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央求我们照管你和孩子。”阿音说着,她看到陆明缇的眼角流露出深深的悲怆和痛楚。 陆明缇怅然若失地站了很久,似乎不愿再提起,换了话茬对阿音道:“可以让我和孩子见见他吗?” 阿音赶紧招手让刘信把孩子抱过来,刘信把孩子递给陆明缇,这小娃娃已经醒了,转着乌黑圆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 “陆姐姐,”阿音道,“未免发生危险,只能让你在这说说话,不能让你进去,还望你谅解。” 陆明缇抱着孩子,对他二人轻轻弯腰致意道:“多谢。”阿音和刘信对视一眼,刘信扶着阿音离开了寺门,又招呼附近的明月宗弟子后退几米,给陆明缇留足空间。陆明缇轻柔又细致抚了抚寺门,感受着寺门传来的些许轻微震动,她抑制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平静了急促的呼吸,柔和道: “复盛,是我。” 寺门轻晃了一下,仿佛是韦复盛在惊讶。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怎么……怎么是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是他们接我来的。你走了以后,付庆臣就把守府的人都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门内传来韦复盛的一声叹息道:“怪不得,一直没等到他来……” 过了很久,寺门剧烈一抖,只听得韦复盛忽然语气急促道:“他们把你抓来,是不是威胁了你和儿子?” “不是的,他们对我很好,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托金宝带话给阿音,阿音才让人去接我。”陆明缇急切地解释道。 两人隔着门互相无言,韦复盛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道:“金宝……是他……” “明缇,你愿意来看我,可我什么也没有,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陆明缇嘴角一抖,眼神有些落寞,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转了个身,道:“复盛,你还有儿子,我把他抱来了,孩子虽然见你很少,但已经会叫爹爹了。来,快喊爹爹,快呀。” 这孩子像是听懂了话,在陆明缇怀里手舞足蹈起来,吮着手指眉眼一弯,兴高采烈的笑着,忽然小嘴一撅喊道:“爹爹,爹爹……” 寺庙里安静的可怕,仿佛传来了两声低声啜泣的声音。陆明缇晃着孩子哽咽道:“真乖,再叫两声……” “爹爹……” 韦复盛一阵大笑道:“哈哈,我儿子声音如此洪亮,将来定是可塑之才。想不到所有人都这么虚伪,现在这个时候,竟是你和孩子陪在我身边。好,好啊。明缇,往后这个家就靠你了,好好照顾孩子。” 陆明缇略略点头,幽咽道:“放心吧,你交代我的,我都记下了。” 韦复盛心情大好,玩笑道:“你既是来看我,为何不进门呢?” 陆明缇:“门一打开,对你不好,对儿子也不好。你的样貌,我都替儿子记在心里了。” 韦复盛知道陆明缇面对自己和阿音他们左右为难,既不想伤害自己孩子的父亲,也不愿意继续死人,他也不忍心让陆明缇和孩子继续留在这儿,便收了笑严肃道:“见也见了,你走吧,回家里去,和孩子好好休息。临了孤身一人又如何,就算天意如此,我也绝不会死在他们手里。能杀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过往的种种经历都在陆明缇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出来,尽管韦复盛对她并不很好,但此时看着孩子懵然无知的笑脸,她的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轻轻贴在寺门上,低声道:“我们走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的。” 陆明缇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决绝的往回走,远处的阿音见她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疑惑地往前迎了几步,她走到陆明缇身边,问道:“陆姐姐,你这是?” 陆明缇脸色苍白,眼神果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还未等她走出二十米开外,突然从寺庙里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腾起了三四米的火焰,照得整个天空亮如白昼,巨大的热浪也不断袭来,把附近的明月宗弟子全部掀倒在地。阿音赶紧把陆明缇扑倒,刘信也迎着热浪跑来,趴在阿音身上。几股热浪不断袭来,陆明缇挣扎着把孩子的襁褓裹了又裹,阿音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来。 身后渐渐安静下来,廖玶第一时间查看了附近弟子的伤情,并指挥其余弟子包围寺庙,从院墙上和前后门一齐摸进去。阿音和刘信赶紧把陆明缇扶起来,给她拍身上的土,二人不住地回头看,陆明缇好像已有预感,也不回头,只是一言不发地拍着哄怀里哭闹的婴儿。 阿音听见不远处两个明月宗弟子小声嘀咕道: “这韦复盛也算有权有势,怎么突然呈现如此颓势了?” “他以前倒是有钱有势了,但现在身边没有一个敢信任的下属,他们的人自然也不敢用。有权有势又怎么样,他敢赌吴岳林和付庆臣的心思吗,他敢想他们会来救自己还是杀自己吗,最终也不过是跟我们在这耗死而已。再说也没剩什么人,高士泽在祭典那天不是杀了一大部分吗?哼,韦复盛不得民心,老天也不会容他。” 廖玶很快从寺庙里出来,脸上满是疑惑。身边弟子回报道:“宗主,天祥寺里里外外再没别人,只有韦复盛一人,且韦复盛是用蛊自尽,身子都碎成一截一截的了,骨头黑如焦炭,面目也难以辨认,只是……” “只是什么?”廖玶道。 “只是属下们翻了翻那些碎骨头,并未看见赤金令的踪迹。赤金令乃玄冰真金,别说是蛊术,就是火炼数日,也难损分毫,想必是韦复盛并未带在身上。” 另一位弟子咋舌道:“不用赤金令还能发挥这么猛烈的蛊术,这韦复盛果真是难遇奇才……”另一位弟子赶紧捅了捅他,没让他再说下去。 廖玶听见赤金令不在此处,大为疑惑,他独自走到阿音几人面前,看看陆明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摆了摆手,阿音一看便知,韦复盛已然身故,便对廖玶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指了指陆明缇摇了摇头。刘信见他二人动作,也反应了过来,小声叹了口气,搀扶着陆明缇问她道:“陆姐姐,我们……我们送你回去吧。” 陆明缇抖着惨白的嘴唇,鼻孔也一开一合地煽动着,往前踉跄的走了几步。阿音心疼不已,可也不知道说什么,追上去扶着她语无伦次道:“陆姐姐……我……你……你没事吧?” 刘信道:“廖玶大哥,那是什么蛊术?” 廖玶平静道:“是自伤法,我也从未见过有人使用,服下碎石后将石击碎,碎石便在身体里爆裂开。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大震慑力。”廖玶说完,想起陆明缇还在场,便止住了话头,看了她一眼。陆明缇沉默的抱着孩子,把襁褓的边角往里折了折,捂上了孩子的耳朵。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阿音不明白。 廖玶小声道:“要强了一辈子,身边人要么被自己杀了,要么互相残杀,也竟到了无人可信的地步,想必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吧。” 众人都沉默不语,陆明缇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她没什么表情,可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阿音突然想到一件事,又问廖玶道:“廖玶大哥,那赤金令……” 廖玶摇摇头没说话。 陆明缇擦了擦眼泪,抬头对廖玶道:“想必廖大人是……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廖玶吃了一惊,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陆明缇不等几人反应,擦干眼泪努力平静道:“跟我来吧。你们要的那个指环……在我这儿……” 第94章 终逢 阿音和刘信对视一眼,全都大吃一惊,摇着陆明缇的胳膊问:“陆姐姐,怎么会在你这儿?” “跟我来吧。”陆明缇没回答,而且转头上了马车,阿音和刘信坐在车前,廖玶安排好弟子处理现场,给小五送了信,吩咐其等待神女峰来人后,也随着跟马车两侧的家丁和弟子一起赶往韦府。 马车吱吱呀呀停了下来,陆明缇抱着孩子慢慢走下了车,阿音几人跟着她左拐右拐进了院子。眼下几近开春,可院子里的树木却一点生机都没有,瘦骨嶙峋地守在角落里,好像几百年没有被浇过水了一样颓丧地垂着头,府里下人也所剩无几,除去跟着陆明缇出门的几个小子,绕过院子去才看见稀稀拉拉的十来个干活的家仆,这一派萧条的景象和当日百日宴时大相径庭,连刘信看了都唏嘘不已。 转过后院,一对拿着包裹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廖玶一见,原来是吴岳林的父母,那对老夫妻走过来磕头便拜道:“大人,我家林儿做了错事,我们老两口代他磕头,今晚就让我们回老家去,给各位烧香念佛赎罪吧。” 陆明缇和廖玶把他们扶起来,陆明缇劝慰道:“别说这种话,你们在这儿住着吧,我会照顾你们的。” 那对老夫妻摇了摇头,不愿意叨扰陆明缇,执意要走。陆明缇只好应允。廖玶问她:“他们知道吴岳林的事?” 陆明缇叹了口气道:“我从未和他们说过,想来他们也有所预感吧。这老两口是很客气的,饭都不肯多吃一碗,生怕给我添麻烦。” 看着他们一瘸一拐走出大门的样子,刘信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廖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把他们接来,却让两位老人无法安享晚年。阿音见刘信神情伤感,挽着他的手臂,轻抚了两下安慰他,刘信知道阿音担心自己,冲阿音欣慰地笑了笑。 陆明缇带着他们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许是对这一切早已麻木,陆明缇对府里那些景象都视而不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能听得见她不时在叹气。 “就是这里,”陆明缇指了指地上一块长砖,“东西在下面,挖开就行了。” 廖玶吃惊不已,问道:“是两枚赤金令?” 陆明缇点点头道:“他把这个交给我,说一旦有危险,可以保我和儿子一命。或者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就砸了它,是同归于尽也好,是直接毁了也好,全由我做主。” 陆明缇平静的叙述着,众人没想到韦复盛这般冷血心肠的人在临死前还有如此打算,全都沉默不语,不忍心在这个孀妇面前做什么。 “你们动手吧。我知道这东西对你们很重要。我知道,你们是会善待我们母子的,我也只想和孩子过安生日子,不愿再搅入是非中。”陆明缇垂下眼帘,把头扭向一边催促道。 廖玶犹豫了下,挥手叫来身后的几个弟子道:“把砖搬起来。” 这砖原来是块楔形陶砖,沉重非常,几人费了力才把它启出来。砖底下是一小块空地上面摆着一个螺钿小盒子,阿音蹲下把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而后轻轻打开,一瞬间,众人都傻了眼,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赤金令。 陆明缇瞠目结舌道:“不可能,是我亲手带人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呢?” 余下人等也面面相觑,脸上都有焦急之色。 “陆姐姐,会不会是被人偷走了?”阿音急切道。 陆明缇仔细想着,忽然慌张地抬起头道:“糟了,一定是付庆臣,付庆臣是他徒弟,必是付庆臣偷听了我们谈话,事后将那两个指环偷走,这才急匆匆地带人撤离。” 刘信想起什么似的,立刻看向廖玶问道:“廖玶大哥,我们下山以后有没有派人增援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呢?” 廖玶胸有成竹道:“大家放心,我给小五发了讯号,她的人应该已经去到各城门处了。” “太好了,”阿音雀跃道,“既然没人来报,想必付庆臣还没出城,我们赶紧去追吧。”阿音顾不得自己身体尚未复原,说完话立刻就要往外跑。陆明缇一把拉住她关心道:“阿音,你身体不好,留在这儿或是回山上休养吧,别东跑西颠的。” 阿音看着陆明缇真诚的眼神,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她站在门口回眸望道:“陆姐姐,等事情完结了,我一定回来看你。”说完,阿音几人便匆匆带着明月宗弟子离开,只剩陆明缇担忧地站在院子里望着他们。 还没出府多远,就遇见一位弟子匆忙来报,说付庆臣带了二三十人打伤了西城门的明月宗弟子,已经逃出城外了。一行人又赶忙驾马往西城门处去。阿音坐在刘信马背上,不时觉得头晕目眩,刘信拿出草药给她提神,心里不住地懊悔应该派人送她回明月宗。 太阳并没有给众人多想的时间。等他们骑马追出城门十几里时,天已经大亮,小五增援的人马将付庆臣等人堵在岔路口。付庆臣捂着左手臂站在中央,血顺着袖管从他雪白的衣衫里染红滴落下来,一看便是木宗弟子荆条打伤的痕迹,余下弟子纷纷挂彩,围着他们的有五六十人,受伤都比付庆臣手下稍重。 付庆臣见阿音他们追来立刻破口大骂:“好啊,今天所有人都来了,正好,我让你们有来无回,全都死在这儿谁也别想逃。” 阿音从马上滑下来,刘信拦着她没让她上前,阿音站在马前不甘示弱道:“你一个叛徒还敢如此大言不惭,或许我倒要谢谢你,不是你背叛韦复盛,抓你们也没这么轻松。” “你胡说,我没有背叛我师父!”付庆臣涨红了脸,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手臂的伤口因过度激动一下子裂开,衣袖瞬间一片通红。 “要不是师父吩咐,他打掩护,叫我去井里投蛊再回来助他,我能在城中转到现在,直到看见天祥寺出了事才急忙出城,现在还被你们追上吗?”一提起韦复盛,付庆臣毫不顾及伤口,歇斯底里地道。左右见他表情痛苦,都过来扶他,付庆臣气急败坏,松开了捂着胳膊的右手,一下把几人推在地上怒嚎。 阿音和廖玶等人马上明白过来,付庆臣原本藏匿在城中等待时机,后来见明月宗守井的弟子越来越多,逛了多处无果,这才铤而走险,打伤弟子逃出了城。想到这儿,他们都后怕起来,韦复盛真是使出了一手声东击西的好计策,若是他们稍迟疑一步,后果定然不可设想。廖玶看着付庆臣为了韦复盛的死伤心欲绝的样子,也想到了自己被吴岳林害死的师父,更平添了几分对这群人的恨意。 “哼,你真要是对你师父这么忠心,怎么还把韦复盛留给他夫人的东西偷了出来,又带走了守卫?可见韦复盛到死都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在身边,怪不得他从容赴死。”廖玶也下了马揶揄道。 “呸!她算什么夫人!”付庆臣一口痰吐在地上咒骂道,“那个贱女人早和吴岳林勾搭上了,看她表情我就知道。她也配拿我师父的东西?别说让我的人守她,要不是看在她给我师父生了儿子的面子上,我真该先剁了她再走!” “你!”阿音震怒,不自觉就要往前走,被刘信死死拉住。阿音听见他如此辱骂陆明缇,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咳嗽起来,刘信给一边她拍着背,一边给廖玶使眼色。 廖玶从肘内“唰”地抽出一柄长刀,“啪”地一声戳进还未完全解冻的土层里,那刀竖直在地上,地面以下的部分约有半臂长。廖玶双手抱胸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跟你闲聊,想必你也明白如今的形势,识相的话,把两枚赤金令交出来,我饶过你这些兄弟,剩下的账我和你另算。他们好歹也跟你出生入死了这么久,你也不想亲手把他们送上绝路吧。” 说完,廖玶又朝前走了几步,举棋若定道:“众位都曾为明月宗出过力,若今日肯迷途知返,定给各位留条生路。你们可以照旧回明月宗当差,也可领金百两返乡。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未来如何全凭你们自己裁夺。” 付庆臣眼睛通红,像发怒的狮子一般怒吼着盯着身边人,外围有几人默默低下了头,有放弃抵抗之势。付庆臣怒不可遏道:“废物!我师父乃是明月宗宗主,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真丢我师父的脸!” 一旁的手下一脸为难,走到付庆臣身边对他道:“付大人,咱们跟他们本没有直接恩怨,不如言和了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苦苦死撑呢?” “你说什么?”付庆臣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没等那人吭一声便“咯吱”一下扭断他颈部,而后提到半空中,想提着木偶一般疯狂摇晃着威胁道,“谁再像他一样没骨气,我便先杀了谁。” 廖玶道:“你们都看见了,跟着他会是什么下场。想要白白送死的话,他有的是招数对付你们。” “想死是吗?那就来啊!”付庆臣急红了眼,从怀里掏出两枚赤金令捏在手里道,“我师父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说完,付庆臣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了什么蛊咒,手一用力,那两枚赤金令发出令人可怖的耀眼光芒,眼见就要爆裂开来。 刘信立马使出藤条对准付庆臣的手臂,可藤条还没到跟前,就被旁边付庆臣的手下瞬间斩断。付庆臣一回身,躲避着廖玶的攻击,后退了几步,寻找着机会反击。刘信这下虽打乱了付庆臣的节奏,但他将赤金令拿在手上,阿音他们怕付庆臣再次狗急跳墙毁了赤金令,暂时也近身不得。阿音急在心头,她想放出几只繇鹰干扰付庆臣,可每每念咒,总是头晕眼花,体力难以为继,阿音一急,想起郭祺豫的无形宗赤金令还在自己身上,立刻摸出它来拿在手里,狠心咬破手指,就要把自己的血滴上去。 旁边的刘信看见阿音动作,心里一惊,不能完全驾驭无形宗蛊术却硬要调动无形宗赤金令,无异于自毁行为。他一边大喊道“阿音,不要”,一边猛地朝阿音这里跑来。但阿音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她听到刘信的叫喊抬起头来,映入刘信眼帘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脸上带着惊恐、急迫、不舍的神情,似乎眼角还有泪花。 就在刘信距离阿音还有几米的地方,阿音手上的血滴明晃晃地滴进赤金令里去,无形宗赤金令久未启封,如今得到召唤,一发连这数年的力量一并迸了出来。所有人听见“砰”的一声后,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阿音处由内而外而来,将周围每个人都掀倒在地,同时掀起巨大的尘暴,众人都在风沙中失去了方向。 付庆臣等人离得近些,受力最多,身上的伤口全部撕裂,鲜血流了一地,外层弟子受力较小,也晕在地上一动不动。刘信伸手一抓,只抓到阿音衣服一角,然后就被冲倒,头撞在石头上失去了意识。廖玶离得稍远,他立马反应过来,同周围几人俯在地上躲避冲力,待冲力过去之后马上起身,率人将失去战斗力的付庆臣等人擒获,付庆臣满身是血,胳膊都腿从伤口处断裂开,吱唔了几声就断了气。刘信被廖玶他们扶起来,他只觉得头部一阵剧痛,便再次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等到刘信再次睁开眼睛,他正好端端地躺在明月宗的一间屋子里。小五守着他坐在一旁,见他醒了,凑过来看了看,又把头扭到一边,身子一抖一抖地,似乎在抽噎。旁边守着几个明月宗弟子,都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刘信挣扎着爬起来,问道:“小五姐姐,我怎么在这儿?”小五扶着他,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刘信兄弟,你晕了一整天,廖大人把你送回来,你喝了药,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刘信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好像是在追付庆臣,他急切地问道:“那,那……” “付庆臣已经死了,剩下没死的都投诚了,几枚赤金令在混战中掉在地上,廖大人都取回来了。”小五打断刘信,讲道。说完,她摸了摸脸颊,像是在擦泪。 “那阿音,阿音怎么样?她有没有受伤?”刘信一动,胸口剧痛起来,他捂着胸口躺下,眼神急切的望着小五。 小五没说话,她起身去把房门打开,廖玶正等在门外,见小五开门,廖玶带着两个弟子走了进来。刘信见廖玶来到他床边,又拼命直起身子问:“廖玶大哥,阿音还好吗?她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廖玶坐在床边,拍了拍刘信让他躺下,嘴唇颤动着,很久才开口道:“阿音姑娘不见了。刘信兄弟,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只是还没有回信。” “不见了?”刘信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她一个病人能去哪儿,她眼睛都看不清,她能跑去哪里啊?” 廖玶背着光,刘信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颤抖,便知他也凄然万分。 “……刘信兄弟。当时风沙满天,我理你近些,便拿了赤金令,先去查看你的情况,等风沙小了一些,再一回头,阿音姑娘就……有两个兄弟看见远处有个身影,过去追赶,也没追上。”廖玶不知该如何安慰,哽咽道。 刘信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小五他们都围过来劝慰,刘信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下床自己去寻阿音。 “我一定得去找她。她病的那么重,怎么受得了那种冲力,倘若她倒在陌生之处,一睁眼看不见我们,该有多害怕。”刘信眼泪潸然而下。他挣扎着站起身,还没等站稳便又浑身瘫软倒了下去。 门外一个弟子抱着一捆东西走了过来,冷不防地推门要进去,只看了一眼,见有个人选选的躺在床上,周围围着几个人,还没等看清楚,便被门口另一个弟子推出了门去,这人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露出脸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门口的弟子见他摔倒,伸手把他扶起来责备道:“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要进去,副宗主的屋子你也敢乱闯。” 那孩子赶紧站起来行礼道:“大人,我是木宗新收的弟子,一时不懂规矩,还望大人勿怪。” “你要找谁啊?” “回大人,我找刘副侍大人,这些是木宗李老先生吩咐给他的草药。” 门口弟子朝里看了一眼,对他道:“东西给我吧,你回去吧,等刘大人有时间了我拿给他。” 这孩子赶忙低下头连声道谢,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光芒。等他再次抬起头,俯仰之间,已逾数月。他再次来到这间屋子前,这回,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 他推门进去,刘信正坐在桌子上,铺开纸笔写着什么。 “什么事?”刘信问。几个月过去,他的脸上多了些沉稳,两眉之间也多了几许愁容。 “主侍大人,这是宗主交代给您的材料,请您过目。”这孩子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道。 刘信接过那叠纸看了看,上面是一个女子的画像,朱唇黛眉,巧笑倩兮,正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他拿纸的手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刘信把纸张拿在手里问道:“宗主现在在哪儿?” “回主侍大人,宗主在大堂,派人去传了四位门主,说稍晚些有事情商议。” 刘信点点头,起身道:“我知道了。辛苦你来一趟。” 这孩子俯身作揖,便要退出去。刘信正巧也走到门口,他看着这孩子在走廊的背影,忽然问道:“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过头来,挠了挠脸不好意思道:“主侍大人,我没名字,大家都叫我小石头。” “小石头?”刘信一愣,一瞬间,万千记忆涌入脑海,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院子,那个房顶,那时候,他们都还在,时过境迁,现在他身边却空无一人。 “都是会变的吧。”想到这儿,刘信释然地笑道,“石头兄弟,好久不见啊。” 孩子不明白刘信这话的意思,撅着嘴疑惑着,趁着刘信愣神,行了礼转过身飞一样地跑开。刘信兀自站在原地,笑了笑自己痴傻,便又往大厅去。廖玶正等在那里,刘信走过去,要给他行礼,廖玶扶起他道:“刘信兄弟,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行礼。让你做主侍,只不过应个名号,协助我整理明月宗事务,并没什么等级之分。” 刘信还是给他作了揖道:“廖玶大哥厚爱,刘信感激不尽。这几个月,我的身体一直麻烦大家照顾,小五姐姐还把我母亲和书薇她们都接来明月宗住着,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 廖玶见他手里拿着自己派人给刘信的画像,拉过刘信在椅子上坐下,接过画像细细端详道:“阿音姑娘走失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受了重创,就连我也受了无形宗赤金令的伤,这些伤都及脏腑,都需得好好将养。当时你顾不得身体情况,硬要去寻阿音姑娘,我实在放心不下,为了让你养好身体,这才百般劝阻,让你留在明月宗做主侍。可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焦急等待中熬着。这些天,派出去的弟子陆陆续续也回来了,都说没有阿音姑娘的消息。从前,李老先生也说过,阿音姑娘的病,日久必及脑府,伤及神志,后来又被赤金令冲力击中,过了这几个月,实在不知情况如何。如今你也大好了,我不忍心再留你,刘信兄弟,你去吧。也代我去寻寻她。” 刘信早已眼圈通红,他“扑通”一声跪在廖玶面前,啜泣不已。 “刘信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廖玶忙去拉他。 “廖玶大哥,你的恩情,我此生难报。无论阿音现在怎么样,我都会带她回来。等我寻回阿音,一定回来见你。” “快起来吧,刘信兄弟。你此次远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和小五取。”廖玶拍了拍他,舒了口气道,“希望你和阿音姑娘尽早平安回来。” 刘信千恩万谢,拜别了廖玶,又来到自己母亲的房间。刘母正在内室烧香,等她磕完头,刘信才走了进去。刘母转过头,脸上比从前更添了些沧桑,但眼神却通透澄澈,有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刘信把刘母扶到桌边,给她倒了茶。刘母首先开了口:“孩子,今天木宗门主说,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 “都是小五姐姐她们照顾的好。”刘信道。 刘母点点头:“对,是要谢谢他们收留咱们母子几人。”刘信眼睛盯着茶壶,想着自己身体刚好,就要出门远行,或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他不知道如何告诉母亲。刘母看着他恍惚的样子,顿了一顿又道:“孩子,你好像有心情?” “母亲,我……”刘信犹豫道。 刘母和善道:“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去把阿音接回来,这孩子很是活泼,我也喜欢她。等你们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你,我,隽宁,书薇,咱们回老家去生活。” 刘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刘母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那温柔的神情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一下子照进了他久封未开的心灵,刘信鼻子一酸,伏在刘母手臂上轻轻啜泣。不多时,书薇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她掏出手帕给刘信擦了擦泪,又把刘信放在桌子上那一叠阿音的画像塞进包袱里道:“公子,夫人今天一早就让我收拾了包裹,说你要出门去接阿音姐姐。衣服和盘缠都在里面了,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刘信轻抚着包裹道:“不需要别的了,你比我想的周到。” “公子,你放心去吧,”书薇盈盈一笑,安慰道,“我在这儿照顾夫人,我们都等着你,等着你和阿音姐姐回来。” 刘信拍了拍书薇的肩膀,又对刘母深深地拜了几拜,拿起包袱背在身上。包袱很重,他背着却觉得无比轻巧,如今卸下了所有的负担,刘信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路该通往何方,可是他知道,前面永远有阿音在等着他,他想到这些,就什么也不怕。 书薇挎着篮子,走另一条路下了山,今天是端午节,她拿着刘母亲手做的糕点去看陆明缇。路并不太远,山下的街市一往如常的热闹,大家你推我搡地逛着集市,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渐渐的,书薇也恍惚了起来,她在山上,日子过得飞快,可一下山却好像时间被定格在了从前一样。身边的这一切,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似乎什么都变了,但好像又和从前一样。 走着走着,她来到韦府大门前。韦府大门旧了很多,却被擦拭的很干净,露出了原本的朱红色,一根蜘蛛网都没有。门开着一条缝,她推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的花都开了,树也茂盛的长着,鸟儿也不住的清啼,只是一个下人都没有,院子又大,空旷的让人彷徨。书薇走到陆明缇卧房的院子里,一只黄猫灵巧的从她的脚面上一跃而过,书薇被它毛绒绒的尾巴一扫,露着的脚腕痒了起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动静,书薇赶紧过去,陆明缇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打着线团,陆明缇见她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接。 “书薇,你怎么来了?” “陆夫人。”书薇恭顺地侧身行礼。 陆明缇赶紧扶她坐下道:“快别多礼了,坐下喝口水吧。” 书薇接过茶杯,那只猫从门外一步一步探了进来,卧在陆明缇脚边休息。书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触感挠的她手心痒痒的,书薇笑道:“夫人很喜欢猫吗?我记得从前府里也有一只。” 陆明缇也莞尔一笑,说道:“我是很喜欢的,从前大少爷不喜欢猫,说猫叫声很吵,后来就没再养过了。我又看好了几只小猫,过些日子他们给送来。” 陆明缇语声明媚地说着,伸手推了两把旁边的摇篮,那摇篮里躺着她的孩子,这孩子白胖粉嫩,正安静地睡着,时不时的咂咂嘴,不知道梦里在吃什么美味佳肴。书薇往里屋看去,屋里是一张供桌,上面供着几个牌位,书薇起身去看,除了韦家曾经的故人,还多了隽宁和韦复盛的牌位。书薇见这么久也没下人过来,忍不住问道:“我来时没碰见下人,他们都去做事了吗?” 陆明缇走过来,摇摇头道:“我给了些银两,把他们都遣散了。如今我和儿子在这儿清清静静的,还有猫在,也用不着人伺候了。” “金宝呢?他以前在神女峰的时候说过回乡之前要来拜别夫人。”书薇问。 “金宝来看过我,跟我说想回家照顾爹娘弟妹。他是个好孩子,我本想多给他结些工钱让他回去安身,可他没要,说我也不容易。” 说完,陆明缇拿起来隽宁的牌位,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叠好的黄布,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夫人一个人,不会孤单吗?不如跟我们去神女峰吧。”书薇道, 陆明缇擦着牌位,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豁然道:“不会,我就在这儿守着这个家,等他们想回来看看的时候,我和孩子都在。” 书薇忽然想起刘信和她说过,韦府正堂挂着一幅仕女图,仕女独自坐在空旷的园子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猫。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望向了那些牌位,一个个看过去,眼神最后落在了韦复盛牌位上。 春去秋来,秋过春又至,不知道又看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听过了几遍新年的炮声。刘信一人从山川,走过平原,又从平原,走向湖海。一路路找,一人人问。手里的画像打开又合上了无数次,听到的总是“没见过”几个字。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他腿上的风湿越来越严重,路上折的树枝经常撑不住他疲惫的身体,他总是重重的跌在地上,身上也磕的青一块紫一块,但画像被他紧紧的护在怀里,没有破损一点。 风餐露宿中,他总是抱着画像像起从前和阿音两个人流浪的时候,又想起来过去经历的种种,她背着自己求医问药,一个人打听自己住处,来来回回的找他,又离开。原来那时候他还不懂,等懂了却没了机会,再有机会时,人又不在他身边了。就这样日夜思念着,时哭时笑着,他总觉得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一回头,阿音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笑,他知道,阿音是最喜欢玩笑的。 这天,他来到一个沿海的城镇,他在街上听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叫卖糖葫芦,那清脆的叫喊声,又唤起了他的回忆,他每到一处,总是买些糖葫芦吃,好像阿音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刘信拿出几个铜板过去递给那个小孩,小孩接过铜板,天真的问道:“伯伯,你要几个糖葫芦?” “伯伯?”刘信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是么,两三年过去了,自己的胡须已经长到胸脯,脸面也黢黑粗糙,难怪孩子这样喊他。刘信自嘲道:“伯伯今天不要你的糖葫芦,伯伯问你一件事。” 说完,他把手里的画像小心翼翼的打开,问道:“孩子,你见过这个姐姐吗?她长得很漂亮,也喜欢吃糖葫芦。”刘信拦着他笑,也并未抱多大希望。这些年来,他也见过几个长得像阿音的女孩,要么是村民认错了人,要么就是智力障碍的乞丐。碰上这些人,他总会多给些钱,也在心里默默祈祷,阿音也能遇上一些对她和善的过路人。 那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会,突然跳起来大喊道:“这好像是后山那个傻丫头。”随后,他手舞足蹈地向里屋喊:“爹,娘,你们快出来看看,这是不是那个傻丫头?” 刘信第一次听到有人认出这画像,他赶紧跑进屋去,向那对正在擀面的夫妻打听道:“请问你们是不是见过这个姑娘?求求你们快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见过他?” 那对夫妻见闯进来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也没往外赶他,见他着急,便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画像仔细端详着道:“孩子他爹,你看像不像后山那个傻丫头?” 这孩子的父亲也走过来看道:“是有些像,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认识那个傻丫头?” “傻丫头?她在哪儿?”刘信疯了一样地问。 “就在后山上,她天天都去那儿一坐大半天,谁也不知道她从哪来的,整天坐在那傻笑,痴痴呆呆的,话都说不成一句。你认识她?她是你什么人啊?”那个男人道。 刘信泪如雨下,当即跪下给这夫妻二人磕头道:“她是我妻子,我要去找我妻子。” 刘信感激涕零地磕了头便急急的出门去。身后的男人疑惑道:“那个娃娃是不是有个女人在照顾,听说是个女郎中。” 女人也道:“那女郎中是隔壁镇子的,都说她长得美人又好。好像几年前也是为了找人来这儿。” 刘信不敢停留,拖着病痛的双腿一路奔波来到后山,艰难的爬上山顶。他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着,衣服被刮破了便扯下来,包里的干粮掉了,也顾不上去拾,只一心想着快点找到那个姑娘。山不太高,只有几百米。快到山顶时,他突然放慢了脚步,心里也“咚咚咚”的打起鼓来,近乡情更怯,他盼着来人是阿音,却又怕真的是她。 终于,他拨开低矮的灌木丛,远远看着几十米外坐着个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裙,头发松散却像是被人梳过一样柔顺,她素日戴的那根送过隽宁的素银簪子也轻别在发根上。山的那面是海,这女孩静静的看着,不是捡起手边的石子朝海里扔过去,每扔一个,便拍着手大声笑起来。一眼望过去,女孩的身边,这片山顶上,是漫山遍野的小黄花,花瓣小巧精致,成簇的盛开着,随风摇来摇去,仿佛在对着刘信笑。 刘信怔怔的站在原地,被小黄花簇拥着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的那人,不是阿音还能是谁,她的身形,她的长发,刘信都再熟悉不过。他一步步走过去,生怕吓着阿音,他来到阿音身后,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赶紧理了理头发和胡子,又闻了闻袖口,怕熏着阿音。手碰到脸的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刘信轻轻拍了拍阿音的肩膀,阿音被吓了一大跳,猛然间回过头来,张着大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愣了很久都没叫他一声。刘信知道,阿音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他咧嘴笑了笑道:“你不认识我了?知道我是谁吗?” 阿音睁大了眼,茫然的摇了摇头,忽然又指着刘信的胡须,“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刘信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又哭了,可流了几滴泪,他又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他从口袋里小心谨慎的掏出一个马尾草编的兔子递给阿音,这草兔子早已干枯变黄,打的结也已经松脱,兔子的两个耳朵是马尾草的马尾,用手一碰,便扑簌簌的掉下来无数草籽,里面缠着几缕头发也露了出来,刘信在上面绑了一段红绳,固定住它的形状。阿音接过兔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皱着眉头,又突然两手锤着头哭闹起来。刘信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安慰着,阿音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咱们回家吧,好不好?”刘信柔声问道。 阿音躲在刘信怀里,半晌,才哼哼唧唧嘟囔出了一个字。 “好……” 刘信抱着阿音,这才放肆地大哭起来。怀里的她这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阿音什么也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她是他再也碰不到的一个梦,也是他心里看之可见触之无形的一瓢月光。 刘信牵着阿音的手慢慢下山,慢慢走在街上,阿音吃着刘信给她买的糖葫芦,不时地傻笑着看着刘信,刘信也笑着摸摸她的头。又路过那个卖糖葫芦的小男孩,刘信刚要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音儿?” 那声音悠扬纯粹,好似天籁一样动听。刘信和阿音同时回头,阿音一愣,随后甜甜地应道: “娘亲!” (数年后) 一辆马车从街上快速驶过,停在一户人家面前,车上下来一对母子都身着朴素,男孩约有十来岁大,那女人正是陆明缇,她掏出钱来付给车夫,拉着儿子的手来到门前,轻轻叩了两下。男孩问她道:“母亲,这就是姑姑姑父家吗?” 陆明缇俯身整理了下他的衣角,和蔼道:“对,一会儿见了姑姑姑父要有礼貌,知道吗?” “我知道的!”男孩欢呼起来,又问,“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来过呢?” “姑姑姑父搬家了,母亲也是之前才联系上他们,回了信,这就带你过来了。” 门开了,书薇走了出来。她见陆明缇站在门口,欣喜不已道:“陆夫人,快请进来吧,这是小少爷吧。” 陆明缇拉着孩子的手,跟着书薇往里走道:“你们怎么搬到这儿来了?这些年一直找不到你们,廖玶大人也没你们的消息。” 书薇笑道:“这几年搬来搬去的,本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可总是差点被明月宗的人遇见,就索性搬的远了一些,过了几年安定日子,才给你们写信。” 书薇又道:“夫人来的是时候,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出门了。过几日是何大人的忌辰,我和公子商量准备去看望何大人。去年去的时候,那墓碑又翻修了,想来是廖玶大人照管的。” 陆明缇点点头道:“廖玶宗主和小五副宗主每年正月都带弟子们去祭拜。” “小五门主已经是副宗主了?”书薇惊喜道。 “小五副宗主关心百姓,把木宗重点转移到养生防病上,附近居民没有不知道她的,她早几年就成了副宗主,廖玶大人很信任她。他们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祭拜历代副宗主,给新入门派的弟子讲述她们的故事,当然,也包括阿音妹妹的故事。现在李老先生掌管木宗,云河也自己开了药铺。你们不回去看看吗?他们都很想你们。” 书薇听后,笑而不语。 院子里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正在玩球,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书薇赶紧招呼她道:“音儿,快来,这是大姑姑和哥哥。” “音儿?”陆明缇惊讶道。“娘,”那个女孩应了一声,扔下球跑过来,乖巧的行了礼叫道:“大姑姑好,哥哥好。” “她也叫音儿吗?”陆明缇问。 书薇点点头:“阿音姐姐走了六七年了,公子很想她,我也是。” 陆明缇把她抱起来,打趣书薇道:“孩子长的像你,眼睛更像刘信。” 书薇腼腆一笑说道:“像公子好,像他长的漂亮。” 两人正在院子里说着话,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几声孩子的读书声。陆明缇把孩子放下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公子白天教附近的孩子读书认字,,孩子多了,家里热闹,热闹起来,公子会更开心些。”书薇领着陆明缇走上台阶,掀开帘子道。 小音儿从陆明缇身边跑进去,一把抱住桌子旁那个男人,撒娇道:“爹爹,大姑姑和哥哥来了。” 刘信转过头,和悦道:“陆姐姐来了,快进来吧。” 陆明缇看见小音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草结的兔子,上面穿着几颗珠子,那草绳有新有旧,显然是经年累月的添了新草上去,珠子正对着窗户,反射的光线正照在小音儿的脸上,阳光暖烘烘的从窗子里洒了进来,照的屋子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