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帝符》 前记 失落的帝符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唐代:白居易《花非花》 前记 梁普通五年冬月,建康城,一个细雨夹雪的傍晚。 东门外,一处不远的山岗上,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头戴纶巾,正驻马收缰,向着城内眺望着。 一阵疾风飒然而起,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烟焦味和血腥味。一只鹤似的大鸟,从山顶上的道观飞檐上忽然乍起,一声凄凉的惊叫之后,便扑棱着翅膀,慌不择路地向东南方向快速掠去。 年轻人见状,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眉宇间透出了一丝焦虑之色。 是夜,三更过后,雨雪停息,空气中雾气弥漫深重, 城头上,昏暗的灯影下,兵勇在来回走动,城中的街头巷尾,漆黑如墨,万籁俱寂,处处都充满着惊悚、诡异和死亡的气息。 此时,东门外一座寺庙的大雄宝殿前,悄然站着两人,一身便服打扮,正警惕地巡视着周围一切。 大殿内,烛光高照,灯火通明,巨大的释迦摩尼像前,三柱高香正在滋滋燃烧,烟气氤氲,袅袅地向殿顶升腾。一道人打扮的长者,正盘坐在案前的蒲团上。他面向佛像,双目紧闭,手中不紧不慢地掐捻着佛珠。 夜近四更,殿外的雾气越发浓郁,冷风寒气不时袭来,案上的高香行将燃尽。就在这时,寺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呵斥声,紧接着,便有人闯入寺来。 道人仿佛两耳未闻,依然双目闭合,心如止水地盘坐在那里,当来人刚跨入大殿之门,这才开口道: “来人可是元度之子?”,话语虽轻,却如晴天之霹雳。 来人正是玄度之子。他斜背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满脸惊恐之色。听到有人问话,定神细瞧,只见前方的蒲团上,正盘坐一人,一身道人打扮,心里颇为吃惊,于是连忙拽紧包裹,用颤抖的声音,踉跄地问道: “山川…之美乎?” “五色” “古来…共谈乎?“ “仙都” 一问一答之后,道人慢慢转过身来,张眼看了一下年轻人,见他肩头的包袱呈方形状,并露出一袭玄黄之色,便“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合上双眼,手中的佛珠又掐捻了起来。 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片刻之后,寺外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 道人身体微微一颤,口中喃喃到:”月将升,日将没,桑木弓,箕木袋…”。话音未落,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绢纸,递给了年轻人,然后用一种凝重的语气说到: “此乃苍生之命运,望汝密藏之,切记!” “小侄谨尊真人教诲,定不负重托”” 年轻人双手接过绢纸,小心展开,借着香案上的烛光,只见上面犹如道家仙符一般,并有数十行小字,于是未加细瞧,便连忙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对着道人连拜数下,准备转身离去,就在这时,殿上传来一阵空灵之声,犹如道家仙语,虚幻缥缈: “自扆飞天历,与夺徒纷纭。 百年三五代,终是甲辰君。” 年轻人猛然一怔,旋即,便快步跨出殿门,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一章 北园年会 夜幕降临,秋风嗖嗖,正对着北大楼的南大校史馆门前,显得格外的寂寥和阴冷,昏暗的灯光下,树影绰绰,虫鸟无声。 民国初年,这里曾是南京大学的前身金陵大学的图书馆,据传,北伐期间有一位名为文怀恩的洋人博士在此被杀,其后就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了,夜晚更是鲜有人走,特别是在有月光的晚上,高大的树冠,婆娑魅影,显得更加的诡异阴森。即便夏日酷暑,路过此处,令人有毛骨悚然,寒气摄魂之感。 不远处的小礼堂,原为金陵大学年轻的数学教授戴赖三先生的纪念堂,是一栋南北向的单层建筑结构,歇山顶样式的屋顶,烟灰色筒瓦,墙身为青砖水砌,乍看之下,犹如土地庙一般,两边墙上各有一个十字内心的圆形盲窗,门前有一对葵花纹的鼓石,踏道的中央,有一方刻着莲花祥云图案的丹陛石,后面有四扇拱顶的直方格木窗。正门数十步外之东侧,是一座爬满枝蔓青藤的钟架凉亭。 此时,小礼堂的门正敞开着,屋内橘黄色灯光,将门前的空地树丛,照得一片明亮通透,里面的交谈声和寒暄声,虽不十分响亮,但在十几米外的校史馆门前,还是听得很清晰。 “哈哈哈,老兄身体可好?听说你有个学生很了不起哦,今年连续在sci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我今年真是忙死了,两个博士要毕业,手上还有一个部里课题和两个省里课题,另外,还有三个横向课题” “你们院里明年进人吗?工资福利等方面怎么样啊?我有个学生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 “现在向上面申请科研经费,真是越来越难了,腿都要跑断了,还要看人家脸色,哎…” “我们院里,前段时间一直在搞职称考核,真是不胜其烦,啰啰嗦嗦…一大堆材料要审” … 此时的小礼堂内,如年终的茶话会一般,热闹非凡,专家学者们,三三两两,散聚在大厅中间,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神情。枣红色的柚木地板,在灯光照射下,晶莹锃亮。里面摆放着几排方便折叠的软椅,在椅子的前方稍右的位置,一张半身高的演讲台正矗立在那里,最里面的墙体上,南京大学的紫色校徽,和“南京大学”四个大字,在橘黄色的射灯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雅致和沉稳。 这是一个小范围的学术座谈会,每隔两年就会在此定期召开,参会人员是相对固定的,人数往往只有十几个,大都来自于南京地区各大院校、社科院、博物院等单位研究明史的专家学者,会议的主题多年来一直未变,只有一项,就是探讨和交流明初建文帝生死之谜的研究成果,因此,从表面上看,该座谈会犹如春秋时期的墨家一样,是个较为稳定和严谨的学术团体,研究的也是孟子所称的“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世之显学,但不同的是,其并不存在墨家“巨子”式的领袖人物,参会者也无须奉献任何束脩或专著论文。当然,也与当下红学界索隐派的学术研讨有着明显不同,更与西方大学里的一些社团,比如骷髅会等,有着天囊之别。 今年的座谈会,是由南京大学历史系吴影教授负责统筹和主持,为此,他特地邀请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刚退休的姜副馆长今晚前来参会,现在眼看就要八点了,不知何故,姜副馆长还没到,吴教授的心里未免有点焦急。 他站在小礼堂的门前,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一边心神不定地向门前的小径尽头望去,忽然间,他发现斜对面的校史馆门前,正悄然地站着一人。 此人身材并不高,略显驼背,穿着一套旧式的中山装,站在大门右边的卷毛石狮子边,也正朝着小礼堂这里张望,吴教授的心里暗暗一怔:“这老头还真是神经兮兮的,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其实,他很早就听闻,这老头姓徐,六十年代初曾在地理系任教。其祖上好像是近代著名的藏书家和金石学家徐乃昌,一个以“不求宋元珍本,却爱明清罕传”的大家,师从大清两朝帝师翁同和,曾总办过南京大学的前身江南高等学堂、三江师范学堂的创建工作。也正因为有如此深厚的家渊,这徐老头在摩崖石刻、古籍拓本等方面颇有研究,三十岁未到,就被聘为副教授,后因发表过一篇有关镇江焦山“瘗鹤铭”方面的文章,其中的观点过于荒诞奇异,引起了考古界和书法界的一致挞伐、谴责甚至鄙视。文化革命期间,这徐老头被作为第一批臭老九,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来批斗,后来关进了牛棚,精神上还受了点刺激。据闻,他时常会在电闪雷鸣的雨天,冲入雨中,仰天狂笑不已,狂呼什么“崩塌了,水淹了,玉儿不见了”等怪言怪语。十年动乱结束后,学校见他精神似乎并无异常,并且又是孤鸿寡鹄一个,也许出于对其先祖的感恩,便将其安排在老图书馆里,做些档案整理、看护馆门等工作。 平日里,这徐老头并无什么异常,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总是穿一身褪色发白的中山装,沉默寡言,偶偶也会与人交谈,每当此时,外人会发现他似乎满腹锦纶。馆里有时会安排些脏活累活,但他从无怨言,并总能一丝不苟完成,只不过,在工作闲暇之余,同事们会经常发现他拿张报纸,对着窗外,看了半天,却从不见他翻过页,有时甚至能看到他嘴唇似乎在颤动,好像还念念有词,可从未听到他发出过一个字,更不知其意何为。直到有一年的暑假,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校卫队在巡园时,发现他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目光呆滞,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对着校史馆门前石狮子在破口大骂。骂声时断时续,时而高亢,响彻校园,时而低沉,弱如蚊吟。一开始,校卫队以为他是酒喝多了,在此发酒疯,而近前一查看,却发现他一点儿酒气都没有。两个年轻的校卫队人员,试图将他从地上扶起,却见他双手紧紧攥着一张早已湿透破烂的报纸,神色诡异地对着两人说到:“梦…梦…真梦”,然后猛然狂笑了起来,吓得两人手脚发软,脸色大变。从此之后,这徐老头神经不正常之事,在校园里又慢慢传了开来,周围的同事也对他敬而远之了。 此刻,徐老头正茕茕孑立地站在寒风中,幽暗昏黄的灯光,令他显得更加的孤独恓惶,看到此,吴教授的心里感到有点刺痛,鼻子有点酸楚,真所谓“老怀凄断,夜凉知共谁诉?”。 忽然间,一阵急促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忧虑和思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吴教授“, 吴教授循声望去,只见姜副馆长那胖乎乎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抹着额头上的汗,犹如从转磨中转出一样,呼啦一下,从钟架凉亭快速冒了出来,然后沿着小径,小跑步似地来到了他的跟前。 “哈哈哈…姜大馆长,您真是个大忙人,今天好像是踩着点儿来的,不早也不迟,刚好八点,快快请进!“,一个优雅的欧式邀请姿势。 其实,吴教授之所以邀请姜副馆长参加今晚的会议,是有自己深层次考虑的。这么多年来,有关建文帝的生死之谜,以及明故宫地下是否有暗道等探讨和交流的学术座谈会,虽然一直没有中断过,但他深感到,座谈的内容越来越缺乏新意或深度了。有的专家,为了标榜自己所谓的学术成果,采用西方辨伪学派的那一套,建模论证,洋为中用,故弄玄虚,有的则无征不信、无据不闻,摆着一副治学严谨、立论堂皇之面孔,有的,则是老调重弹,甚至以讹传讹。严谨踏实的学术氛围少了,空洞乏味的话题多了。 前段时间,吴教授无意中在一本档案学的期刊中,看到了姜副馆长所写的一篇有关建文帝生死之谜方面的文章,里面提出了一个新奇的观点,其认为:1402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攻入南京时,建文帝朱允炆逃离皇宫时,所带走的红箧中的玉玺,绝非是建文帝的天子宝玺,也不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开国玉玺,而是失传千年的秦皇嬴政令李斯篆刻的那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这一观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近年来的研究成果契合,并且也多少应景了时下对有关“世界末日”之热门话题。 吴教授暗暗认为,姜副馆长参加这一学术座谈会,也许会引起专家们的强烈反响,并给座谈会带来异乎寻常的震撼和生机。 果然,当姜副馆长将上述研究观点在座谈会上宣讲后,顿时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这倒是一个新潮问题,哈哈哈…” “这是传记,还是学术啊?” “还真能跟上形势” “几百年来,有哪位金石大家,或明史研究者,或文献史料中,曾提及过的…,哪怕是野史杂记中,也鲜有所闻” … 一阵低沉的窃窃私语之后,坐在最前面欧式椅上的一位老者,终于有点按耐不住了,只见他激动得连连摇头,并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咳嗽声。据说,此人是建文帝的嫡传后孙,在明史研究领域,颇为德高望重。 此时,只见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然后将身体略转向姜副馆长,用一种教导的口吻说到: “姜副馆长,恕兄弟我直言。您刚才的高论,兄弟我,实难苟同,实难苟同…您仅凭朱棣之言和《建文年谱》之序,就贸然地认定建文帝带走的玉玺,就是那秦传玉玺,这…这未免有点戏谑了吧。大胆假设,合理推断,在学术研究领域中,不是不可以,但缺乏扎实的历史溯源和坚实的史料证据来支撑,无疑是一种空中之阁,水中之月,水中之月。兄弟我…不想多说了,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姜副馆长海涵。” 姜副馆长顿时满脸堆笑,两手互握,一副仰望之态,可心里却不禁想起了电视剧《围城》中的那位开口就称“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的教育部专员,真是太神形相似了。 老者刚一落座,一位社科院的中年学者,急不可待地站起身来,会场上顿时又静了下来,只见他傲然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说到: “本人也来谈一点感受。今天参会的专家里,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敝人有个小小的爱好,就是对金石玉器等方面的研究,比较有兴趣,也曾经出过几本拙作,哈哈哈…刚才聆听了贾副馆长的一番教诲,对其所提的那秦传玉玺,我想谈一点自己的浅见、浅见”, 一段凡尔赛式的开场白过后,他忽见礼堂的窗户外,似乎有个黑影在闪动,心中顿时怦怦乱跳,便连忙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吹了吹,这才定下神来,开口说到: “秦皇嬴政,灭六国,统天下,令丞相李斯,将赵国宫中的那块十五城不换的和氏璧,篆刻成传国玉玺,以作天授皇权之正统凭证,其后,虽然朝代更迭,但正史中却清晰地记载传国玉玺传承之脉络,直至后唐末帝李从珂,洛阳玄武楼,一个纵身火海,世上从此就再无秦传玉玺了。也许,有人会说,在宋元明清的一些野史中,曾有过传国玉玺重现之记载,也有人称,当初陈友谅称帝时,曾得到过秦传玉玺,交由其小妾达佩兰保管,后被朱元璋抢走。朱元璋去世前,将传国玉玺传给了建文帝,但这一切的一切,都留于江湖传闻,并无过硬的文献典籍予以佐证。不错,明史中曾记载,明太祖朱元璋在建国之初,曾派大将徐达和其侄子朱远忠,领十万大军横扫漠北元大都,追寻那传国玉玺,但事实上最后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故此,敝人大胆断定,建文帝逃亡之时,所携之玉玺,决不可能是秦传玉玺…” 一阵沉寂之后,一位博物院的学者也站了起来,灯光照着他的额头,显得格外的光溜明亮,只见他挺直着身体,斜望着天花板,说到: “刚才,两位专家的观点,本人深表赞同,呵呵呵…”,笑声之中,不乏傲娇和嘲笑之意。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忆往昔的口吻,深情说到: “我记得,朱棣在初登大位时,正史中是这么记载的:‘朕于宫中遍寻皇考宸翰不可得,有言建文自焚时,并宝玺皆毁矣,朕深恸之’,而明朝崇祯年间的著名学者李焕章,其在为赵士喆的《建文年谱》所作的序言中,是这样描述的:‘壬午之变,让皇果自己焚燃于宫中,天下臣民之望已绝,文皇之祚可永,文皇之心安矣!曷湖湘之使、西洋之遣、两广之搜、玉玺之索、三丰之访,至末年而未已,岂非重耳在外,而惠、怀终有戒心欤!’。对于上述这些记载,只要我们本着一个理性和科学的态度,就不难发现,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断出“此玉玺就是秦传玉玺”这一结论的。姜副馆长刚才认为,‘历代帝王皆认为,只有拥有了秦传玉玺,皇位才被视为正统合法。朱棣当年发动靖难之役,名为仿周公辅政,实为谋逆篡位,皇位来得不正。因此,为了向天下昭示其皇位是正统合法的,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用秦传玉玺来证明,他的皇位是天赋神授的。如果朱棣仅仅是为了朱元璋的开国玉玺,或建文帝的宝玺,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派特使胡滢,五湖四海追寻,又派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对此,本人以为:姜副馆长的上述观点,表面上看,似乎有它的合理之处,但实际上理据是极不缜密,主观想象的成分过于浓重。“ 学者略微停顿了一下,将额头上一缕长发向后捋了一下,继续说到: “最近,学术界上流传着一个新的研究成果。有部分专家,通过对明代的《菽园杂记》,《弇山堂别集》,《酌中志》等历史资料的研究,发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就是:在明朝二百七十六年里,一共出了十六位皇帝,可是每一位皇帝的登基都极为不顺,似乎都陷入了登基魔咒。对此,他们认为,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明朝没有得到秦传玉玺。哈哈哈…这一观点…是不是与姜副馆长的宏论,有点大相径庭,南辕北辙啊?!哈哈哈…” 话音刚落,会场顿时又哗然了起来。 此时,坐在角落一旁的吴影教授,一边听着演讲,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他悄悄地瞟了姜副馆长一眼,却惊奇地发现,此时的姜副馆长,神色非常淡定,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躁情不安和尴尬之色,更无起身辩驳澄清之意,相反却从公文包中悄悄地掏出了手机,滑开机盖,快速地点击了几下,然后又略有所思地合上了机盖。 等了片刻,吴教授见无人发言,便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微微摇了下头,然后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到: “刚才姜副馆长的一番高论,引起了各位专家如此激烈的争议,这是我事前没有料到的。哈哈哈…非常好,颇有启发,颇有新意,辩驳和理论,很有见地,哈哈哈…作为本次座谈的召集人,我感到十分欣慰,十分欣慰“,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转身面向姜副馆长,歉意地说到: ”当然,我有愧疚之处…哈哈哈…就是对我们的姜副馆长,第一次受邀,来参加我们今天的座谈会,就受到各位如此…疾风暴雨般的…款待。哈哈哈…姜副馆长,请原谅我在会前没跟您提醒,哈哈哈…您可能不是很清楚,我们这个座谈会,可能与您以往所参加的座谈会,方式有所不同。哈哈哈…我们提倡的是,大马金刀,直抒己见,不搞‘君子盛德而卑,虚己以受人’这一套虚礼。哈哈哈…刚才专家们的发言,可能有点直率、言语有点犀利,甚至有点不留情面,还望您海涵见谅。” 姜副馆长欠了欠身,笑着扬了扬手,以示回应。 一段简单的开场白后,吴教授慢慢收起了笑容,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他看了看众人,说到: “我想…对建文帝这段历史的研究,中外学术界硕果累累,多有建树,但对姜副馆长刚才所提及的玉玺问题,似乎鲜有专家潜心研究过,我以为,姜副馆长今天的观点,未尝不失为我们研究明史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或研究领域“ 他稍作停息了一下,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继续说到: “记得,上一次座谈会时,我们大家在这里,争论的是建文帝逃出后的藏匿地。当时,有部分专家认为,根据《明史》中有‘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等文献记载和部分野史资料,以及郑和七下西洋的这一历史事件,认为建文帝实际上已逃亡了海外,当时,我并不赞同,其理由在此就不再赘言了。经过这一二年来的研究,我倒有了一个新的看法,而这新的看法,从某种程度上,也与姜副馆长的上述观点有不谋而合之处。” 众人一听,顿时屏住了气息。 “这一新的看法就是,当年建文帝通过南京皇宫的地下密道,从通济门逃出后,他既未逃亡海外,也未如一些史学家所称逃到广西、湖南等地,而是逃到了苏州西郊的穹窿山,一直藏在山中的一个寺庙内。这是我近一二年来对《明史纪年本末》、明末张有誉的《积翠庵记略》、唐鹤徵的《常州府志?人物志》以及民国初年的《吴县志?寺观》等古籍文献的研究,得出的结论。对此,民初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也曾表达过同样的观点。其为苏州穹窿山的壮哉楼,曾写过这样一副楹联,上联为:‘燕飞来竟啄皇孙,后嗣休随和尚误’,下联为:‘龙角葬当致天子,此传惟许法王居’,十分清晰地描绘了建文帝逃至苏州,被主录僧溥洽藏匿于穹窿山的普济寺之全过程。” 话音刚落,台下开始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吴教授待议论声渐平,便伸出右手食指,说到:“这是其一。其二,在《明史姚广孝传》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初,帝入南京,有言建文帝为僧遁去,溥洽知状,或言匿溥洽所。帝乃以他事禁溥洽;而命给事中胡等遍物色建文帝久久不可得。溥洽坐系十余年,至是,帝以广孝言,即命出之’。相信各位专家都清楚,在明永乐十六年,作为朱棣的军师姚广孝,道衍和尚,此时已84岁高龄了,身患重病,他竟然不顾生死,千里迢迢亲赴北京,难道就是为了恳请朱棣放了建文帝的主录僧,溥洽和尚的吗?!另,根据《明史?胡濙传》记载,作为追寻建文帝的特使胡濙,‘二十一年还朝,驰谒帝于宣府。帝已就寝,闻濙至,急起召入。濙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至是疑始释’。这一段文字中,特地用了‘驰’、“已‘、‘急’这三个字,太令人遐想联翩了。是什么样的大事,令特使胡濙胆敢擅自回京?要知道当年他老母亲去世,朱棣都不准他回京服丧,并且,还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而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朱棣都已睡下,听到他来,竟然急忙起身,漏夜召见,并且聊至天明,而最为要紧的是最后一句,‘至是疑始释’,这是何意?疑什么?。 在此,我想提醒各位专家注意的是:现有文献可以证实,姚广孝和胡濙,当时皆是从苏州出发去的北京。两位如此重要的人物,不约而同从苏州到北京,难道是一种巧合吗?我以为,显然是不可能的。另,两人到北京后不久,朱棣就放了主录僧溥恰,同时下令停止对建文帝的追寻。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一个足以让朱棣能‘疑始释’”的重大原因,那么,是什么呢?建文帝的死讯?书函口信?还是建文帝同意放弃江山的承诺?抑或是朱元璋的开国宝玺?我以为,皆不是,而应该…应该是一件足以能令朱棣从此高枕无忧,并能证明其取得的皇位是天赋神授的,同时又能堵天下悠悠之口的东西,很显然,就只有那秦传玉玺了。 虽然我们目前尚未有足够的史料予以证实,但…但…我以为,建文帝藏匿于穹窿山上的普济寺,朱棣应该是清楚的,军师姚文孝和特使胡濙应该是在其授意下,与建文帝见过面,并且建文帝同意交出秦传玉玺,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释放自己的大师溥恰和尚。也就是说,刚才姜副馆长所提之观点,在时空上、逻辑上与这些史料及历史背景相当契合。事实上,明代的沈德符在其编撰的《万历野获篇》之《秦玺始末》一文中,也曾对此作过隐晦的暗示。 综上,我以为:姜副馆长关于建文帝携秦传玉玺之学术观点,理论上是说得通的,当然啰,由于目前的证据尚存薄弱,相关论证的观点还有待补正推敲,但仍不失为我们今后探究明史的一个新的思路。” 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时近十点半,小礼堂外,秋风瑟瑟,寒意浓重,姜副馆长站在门前的小径旁,见吴教授从里面走了出来,便欣然地迎了上去。 他将吴教授拉到一旁,掏出手机,打开滑盖,然后轻点了几下,屏幕上顿时闪现出一张图片出来。然后轻声说到: “吴教授,我这里有个东西,你帮我看看“,说罢,便将手机屏幕摆在他的眼前。 吴教授将鼻梁上的眼镜拿开,眯起双眼,正准备凑近看清。 “请稍等一下,我将这照片放大一点“ 借着门前的灯光,吴教授隐约看到照片中是一张灰黄色的笺纸,上面的文字,呈正方形排列,字体十分古灵精怪,犹如蝇头鸟虫,既非甲骨,又非金镏,也非小篆,而是一种他并不熟悉的非常奇特的字体。于是,疑惑地问到: “这…这东西是从哪里拍来的?“ 姜副馆长正欲解释,见有人围了上来,便连忙向来人解释到: “嘿嘿嘿…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就是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嘿嘿嘿…”,说完,将手机在众人面前快速地晃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吴教授见状,知其并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于是连忙说到: “姜副馆长,这样…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可能都很累了,你看…我们能不能等到国庆节之后,约个时间,坐下来慢慢聊聊,好不好?“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节后,我们另约时间,见面再谈”,姜副馆长说完,便迅即关上手机,放进了公文包中。 不远处的钟架凉亭旁,一个朦胧的黑影,闪动了一下,便悄无声息不见了。 第二章 音乐台前 范清婉并没有晨起跑步的习惯,可今日一早,却从位于中山门旁的住处,一口气跑到了位于紫金山东南边的音乐台。 清晨的音乐台,薄雾缭绕,犹如披着一袭轻纱的睡美人,温柔婉约,清新柔情。巨型的扇形坡面,呈半圆形环绕分布,气势宏大开阔。三条约两米宽的拾级小径,呈放射状,自上而下,汇集至舞台前的月牙形莲花曲池。三道半圆的同心弧线台阶,与其相互交叉,将偌大的斜坡草地,清晰地分割成十二块大小相近的翠绿方格,犹如上古时期的三路围棋的棋盘一般。 据考证,围棋最早发明于公元前2356年,乃上古圣帝尧在其九十岁那年,为了教化其愚笨的儿子丹朱,而特地创造的,初始之围棋路数,为纵横三路,源自于“万物之数,从一而起,一生二,二生三,三为一爻”之易学思想。棋盘上的棋子,纵横三路,中间正好留有了一个“眼位”,称之为天元,这样棋子才有生存立命之“气”。 范清婉站在弧形大照壁前的平台前,看着眼前坡面上那纵横交错形成的经纬之格,好似围棋中的眼位,不禁又想起了前日的那场围棋决赛。 那是一场由前卫体协主办的全国公安系统围棋精英赛。作为国安部门代表的她,之所以被推荐出征参赛,除了本身具有极好的围棋水平和大赛经验外,可能与她的祖上也有某种意义上的关系。清朝康乾年间,其祖上曾出过一个赫赫有名的围棋大家范西屏,与当时的梁魏今、程兰如、施襄夏等国手,被并称为围棋“四大家”。 也许天生就受家族遗传基因影响,抑或是范氏门风的潜移默化熏陶,范清婉自幼蕙质兰心,思维缜密,对围棋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天赋,稍加点拨,就能心领神会,高深远计,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重大的比赛,都取得了令人惊叹的辉煌战绩,大学期间,就获得了中国围棋协会颁发的四段证书,正因为此,刚一毕业,就被国安部门收至麾下。 比赛是在镇江市举行的,整个赛程为三日,采取七轮制的赛制,前两日在镇江京城饭店三楼举行,最后一日,进入决赛的六名选手,移师至镇江南郊的南山公园听鹂山房,进行最后的总决赛。据说,这是大赛的举办方,为了纪念一千四百多年前著有《围棋赋》的南朝皇帝梁武帝箫衍。 据《南史?柳元景传》中记载,当年,梁武帝对围棋十分痴迷,经常与左右人对弈手谈,在位期间,曾在都城建康,举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性的围棋大赛,并对参赛棋手优劣进行评定等级,确立了影响后世的九品“棋品制”。特别是有一次,他回老家镇江丹阳祭祖省亲,在返程路过鹤林门外,太子箫统在岘山古道上的接官亭,奏请圣躬驾临山中的听鹂山房,检阅正在编撰的《昭明文选》。间歇之时,梁武帝见南山之地,花香鸟语,曲径通幽,实乃坐禅论道,对弈归隐的好处所,顿时决定驻跸止行,摆下重金擂台,派出专史车马,急召沈约、柳恽、朱异、王瞻、陆云公等一批围棋高手前来,在听鹂山房,大赛了七日七夜。 听鹂山房,是一座幽静的庭院,占地千余平方,位于南山公园的东南。山坡前有一座高大的古石牌坊,上额篆刻“宋戴颙高隐处”,下镌“招隐”二字,两旁石柱上内外有楹联两副,外联为:“烟雨鹤林开画本,春咏鹂唱忆高踪”,内联为:“读书人去留萧寺,招隐山空忆戴公”,颂扬的是南朝时期的(宋代)音乐大师戴颙和(梁代)昭明太子萧统两位隐居高士。 当范清婉与众选手拾级而上,步入院落时,只见院落之中,古柏参天,幽静超然,蝶飞飘香,尤其是院落右侧的那座假山,更是玲珑别致,青苔荫霭,其间设一拱形小桥,溪水潺潺而过。顿时令她不禁想起唐代大诗人孟郊的那首《烂柯山石桥》诗句: “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 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 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 唯余石桥在,犹自凌丹虹。” 庭院深处,为山房的正屋,阔别三间,门额上刻有“鹂声一起宫商羽”字样。客厅之中,较为宽敞,装饰古朴,高雅精致,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水墨卷轴画,画中是戴颙父女抚琴时的场景:戴颙席地盘膝,深情抚琴,戴女,婀娜飘逸,手托琴书,垂首聆听,苍松翠柏下,两只仙鹤,展翅欲飞,深远处,峰峦起伏,隐约迷离,栩栩如生。画轴两旁,配有一副对联,左联为:“泉韵每清心,自由山林招隐逸”,右联是;“莺声犹在耳,好携柑酒话兴亡”。 在参与决赛的六名选手之中,范清婉是唯一的女性,她的对手,看上去年龄要大她一轮,听说是围棋大家施襄夏的后人,也是一位四段的棋手,曾获得过全国智运会等大奖。 正是天赐机缘,无巧不成书。据清代棋书《海昌二妙集》中记载,清乾隆四年(1739年),两位的祖上范西屏与施襄夏,曾应浙江当湖张永年之邀,坐隐对弈过十局,最后不分胜负,成就了中国棋坛上《当湖十局》之佳话。而今,谁也没想到,三百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后人却机缘巧合,推枰对弈。 当大赛主持人宣布决赛开始时,顿时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比赛一开始,范清婉执黑,首先以星位开局,但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就锋芒咄咄,第二手棋就拍在了高目上,下棋之风格,极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日本棋手依田纪基,这令她暗暗吃惊。 她敛眉沉思了片刻,采取了小目位挂,谨慎地应对,紧接着,对方在星位之下,跳了一手,渐渐地,行至黑七粘,白八飞,竟下出了一个大斜定式的布局。进入中盘后,她发现自己的优势已然明显,只要简明走厚,步步为营,然后挥师向上,将对方的那只孤棋,轻轻捻去,即可江山初定,皇权在握,可就在这时,她发现对方稍作沉思之后,突然以“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飞蛾扑火般地冲入她的黑棋大阵,下了一手看似十分草率的闲棋,顿时令她暗暗窃喜,于是就不假思索地在右下方点了一手刺,开始与对方纠缠斗耍,打起劫来。经过几番你来我往、你侬我侬之后,棋局似乎忽然变得阴险诡谲,寒意瑟瑟,只见对方突然抓住一个时机,猛地掐断了她的黑龙大阵,令她顿时花容失色、敛眉钗落、香汗淋漓。棋局进入后盘,对方越战越勇,杀法更加精准毒辣,她虽治孤腾挪,竭力反击,但终因心散意乱,气喘吁吁,深感回天乏术,最后以一目半惜败于对方,真是欲哭无泪,悔恨不已,正如梁武帝箫衍所云:“若局势已胜不宜过轻,祸起于所忽,功坠于垂成”。 昨日下午,在回南京的车上,心中一直在复盘着那场棋局,懊恼之时,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爷爷讲的那个“三十三着镇神头”故事,竟然与眼前的这场比赛,是何等的相似。唐代大中年间,日本国王子高岳亲王在长安与国手顾师言对弈,自以为是日本国第一高手,还拿出御赐的“楸玉棋盘”和“冷暖玉”棋子来炫耀,当棋局下到第三十二手,出现双征局面时,其自以为已稳操胜券了,但没想到,却被顾师言一个妙招给突然破解了,最后只好推枰认输。她至今仍记得爷爷教自己诵读的那段传奇的棋语: “至三十三下,胜负未决。师言惧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王子瞪目缩臂,已伏不胜”。 今日一早醒来,她简单洗漱之后,便一口气跑了十多里,来到这鸣春谷中风景如画的音乐台。本想舒心散肺,将这几天心中积郁之气发泄出来,哪曾想,却又被这眼前坡面上的经纬之格,给无情地刺激到了。 只见她,猛地伸展双臂,仰面苍穹,拼尽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啊……” “啊…“ 刹那间,音乐台四周,山谷间,声浪如潮,回音不绝。 就在余音行将消弭之际,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忽然划破了天际。范清婉连忙掏出手机,一看是处里电话,便连忙接听,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第三章 离奇车祸 午朝门,是南京的一座东西走向的明代皇家建筑,高大的城门两边建有双阕,中间为三孔门洞,整个城台呈倒“凹“形。据文献记载,城门建成后,中间高大的门洞,只供皇帝一人通行,两侧稍小的门洞,左边为文武官员出入,右边为宗室王公出入。午门的城台前,如今设有一巨大的椭圆形花坛,花坛的正南边,与一条较为宽阔的直街相连,名为御道街。 街道两侧,原为明朝中央军政机构“五部六府“的办公重地,而今早已荡然无存了,只有高高的树木,依然挺拔粗壮,遮天蔽日,空气中,似乎总蕴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阴冷气息。犹如刘禹锡诗中所云: 山围故国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 夜深还过女墙来。 早晨七点未到,御道街上,大小车辆开开停停,犹如蜗牛一般,在缓慢向城门方向爬行。捺不住性子的司机,不时会狂按喇叭,刺耳的声音,引起了路旁行人纷纷侧目。 此时,在靠近城门的花坛右转位置,道路半边已被一条公安用的蓝白警戒带拦住了。 花坛里,两个年轻的警察,一高一矮,正弯着腰,在靠近城墙的位置,用枯枝条撩拨着杂草藤叶,只听高个子小杜低声说到: ”老板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什么意思?”,矮个子小王纳闷到, “这交通事故,干我们内保处什么屌事哦?” “听说老板要调去交警队了,是不是今天带我们过来先练练啊?” “你这鸟人,真会忽逼扯!” “说句实话,这车祸现场,交警大队不是一早就勘过了吗?”“ “是的呀” “那刘队还带我们过来搞,这不是忽逼扯嘛?!阿是啊” “是的呀”, “听说…这次车祸又是很诡异” “你这鸟人,也不看看,这是大白天,又在古灵精怪想嚇人” 小王话音还未落,就猛然叫了起来: “等等,小杜,你看” 小杜警察被惊出一身冷汗,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这狗日的,还…真来啊!敢吓唬老子,看老子不…” 他正要提腿踢过去,就听到小王说到:“这里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台手机” “手机?” “哎哟哟,可惜了,手机盖都没有了,屏幕也烂了” “你看这手机,好像蛮新的,不会是那死者…” 此时,市局内保处的刘东海正插着腰,望着眼前高高的古城墙。墙体上爬满着枯黄的苔藓、藤叶和一些树枝。呜呜的寒风,从他的耳边凌厉掠过,似乎在恕叨着这里的一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就如放电影一般,在快速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发生在这明故宫旁诡异的片段: “2006年,一个夏日的晚上,就在这眼前这城墙的门洞旁,一小车撞在路边的石狮子上,一男子被发现死在副驾驶位上,身上还系着安全带,而正驾驶的位子上却是空的,搜遍周围并无发现有其他人”。 “2007年,一个周末的下午,一男子驾车向中山门行使,在途经明故宫西口,与一辆宝马车相撞,两车司机竟一致声称,出事前,人好像鬼使神差似的,对车外路况毫无察觉” “2008年,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55路公交车在行驶到中山东路,过御道街东口时,莫名其妙地突然撞到了路基上的梧桐树” 还有,不远处的那家五星级酒店,建造之时,接二连三死了几个人,开业之后,客房中的洗手间里,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女人的长发 … 想着想着,内心不免有点不寒而栗,虽说从事公安工作已二十几年,大小命案也办过不少,可发生在明故宫周围的这些诡异之事,还是令他多少有点心神不定,不知所措。 “刘队,快过来一下,这里发现了一个手机”, 刘东海忽然听到有人叫,便连忙收回思绪,正欲提步过去,忽见一高挑女子,挑开警戒线走了进来,顿时愣住了,很快,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不是范大美女吗?“ “啊…刘队,您好!”,范清婉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一阵简单的寒暄之后,刘东海低声说到:“我说,范大美女,这儿刚出了事,你们这么快就闻到味儿了?“ “刘队,你说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老不正经,张口美女,闭口闻到味,哪有点做领导的样子啊…”,范清婉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刘队耸了耸肩,歪着嘴苦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网上已炒得沸沸扬扬的,我才懒得过来呢!“, “网上?” “不信?自己上去看看,那天涯社区聊天室” “我操!又不知是哪个小王八蛋,吃饱了撑的,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刘东海知道,范清婉如此一说,并非赌气或虚言。从警几十年,他对国安的工作多少了解一些,只要亲临现场的,必定有重大舆情发生。 他早就听说过,在南京地区,安全部门有一个极为神秘的监听基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全方位无缝隙地监听、监视着整个华东地区每时每刻的所有电话、网络、电台等,对辖区内所发生的各种重大舆情或敏感话题等,先进的监控系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自动弹出,予以警示,而相关的技术部门,也会及时跟进、分析、研判和对警戒等级进行划分,同时会依据情势变化,作出相应的行动或指令,今日,范清婉的亲临现场,想必这次车祸,又将舆情汹涌,诡异莫测。 “刘队,现场做完没?”,范清婉问到。 “差不多了” “能说说情况吗?” “noproblem,madam!” 一句港式的俏皮话,引来了范清婉的些许笑容。 “不开玩笑了!情况大致是这样:昨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钟,我们局指挥中心接到有人报警,说这里发生了一件车祸,当时,交警部门的同志,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一开始他们也没有在意,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车祸,但当他们仔细勘察现场后,发现这次车祸,出得有点离奇。小车冲上花坛,撞到这颗只有碗口粗的雪松上,竟然给撞了个四脚朝天,后来,他们将车辆翻了过来,惊讶地发现,车子并没有什么损坏,气囊也没有打开,但坐在驾驶位上的男子,却没有了一点气息,身上的安全带还牢牢地系着,而副驾的位置,空无一人,但车窗却是开着的,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这人身上竟然没有一点出血或伤痕,衣服干干净净的,也闻不到一点酒精气味等。后来,交警部门的同志连夜对其进行抽血检查,发现其并没有吸毒或喝酒,于是就调取了这段路上的监控视频,发现在昨晚十一点多钟,该路段的车流量很少,路灯等路况也很正常,这辆车一路上也很正常,可到这花坛转弯处,却毫无任何征兆地突然变道,冲进了花坛。他们发现这起车祸有点离奇,与2006年夏天的那件诡异车祸有点相似。由于出事的车是二史馆的,二史馆属于我们内保的职责范围,所以老板就让我们来接手了。这不,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现场可有什么新发现?“ “这不,刚才在城墙根下,发现了一部手机” “哦…” 刘东海见小杜警察正站在那边,便连忙向他挥了挥手,并用手比划了一下。很快,装有手机的物证袋,就被送了过来。 范清婉透过物证袋的薄膜,一眼就看出,里面的手机,虽然外壳已摔坏,但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这是诺基亚公司刚刚推出的一款n95型智能手机,滑盖式,触屏,内置镜头,500万像素,2.6英寸彩色屏幕,无论是其功能还是款式,都是当今最为先进和新潮的,并且价格也比较昂贵。国庆节前,刚在港澳市场上推出,国内尚未有销售。 看到此,她的脑海中顿时产生了一个疑问,“这车主是什么人啊?这款手机刚在香港上市,国内还只是停留在广告中,他就持有了?“ “范警官,这手机,能否麻烦你带回去,你们那里的技术力量强,帮忙破解一下里面的信息,可以吗?“ 范清婉点了点头,继续问到: “刚才听你讲,这车是二史馆的?” “是的,交警那边已查过车辆登记档案了” 范清婉心头微微紧了一下,只见她皱了一下眉头,又问到: “死者的身份查了吗?” “还没来得及” “噢…” 范清婉本想再问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忍而未发。 第四章 新官伊始 早晨七点刚过,杨之江就来到了二史馆的门前。 秋风徐徐,梧桐树叶,婆娑作响,凉爽的秋意,在晨曦中荡漾,巍峨的门楼,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的庄重典雅。 据史料记载,这座仿明式宫殿的档案馆建筑群,始建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是在明朝皇宫西南侧的武英殿遗址上建造的,被南京当地人称之为“西宫”。 大门为三楹四柱的牌楼式斗拱结构,飞檐彩绘,正中的门楣上镌刻着“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九个镏金大字,大门内侧两边,各有一座警卫亭,攒尖顶式,绿色琉璃瓦,拱形式门窗,有武警二十四小时站岗值守。 院落深处,是一栋呈倒“凹”字型的仿明建筑,正中央为主楼,是一座四层高的歇山顶式大殿,墙体上长满爬墙虎等藤本植物,主楼的两侧各有一栋民国时期风格的三层楼房,与主楼之间皆以回廊相接。主楼在馆内被称之一号楼,而左边那栋为二号楼,右边则为三号楼。主楼正前方,设有一椭圆状的巨形花坛,里面植有各色花草树木等。 杨之江走进门岗,如往常一样,掏证验证,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大院。刚走了几步,便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向前面的办公大楼望去。 此时,大楼三层东边的一个房间窗户已然打开,阳光洒落在窗前的大树上,波光粼粼,看到此,他心里顿时一阵愉悦。 前段时间,杨之江刚被擢升为馆长助理,接管了刚退休的姜副馆长的部分工作,后勤部门给他安排了一间办公室,并配发了一个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令他有点受宠若惊,一连几天,好似活在梦中一般,这情景犹如他当年考上大学一样,既喜出望外,又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当年,在老家读中学时,虽说在重点班,但成绩却很一般,只有数学尚算拔尖。本来家人就没指望他能考上大学,只想着能考上当地的一家师专,也就谢天谢地了。其实,那时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没作过多考虑,第一志愿就随意填上了南京大学,在“是否愿意去其他专业”一栏中,全都填上了“愿意“,心想反正也进不了,第二志愿则是上海的一家大学,第三志愿就是老家的那哥师范专科学校,但没想到,那年高考他如得神助,尤其是数学,竟然考了个满分,最后高考总分竟然超过了重点分数线好几十分,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被南大录取了,不过专业却被调剂为档案学,这多少令他感到有点遗憾。大学二年级时,南大成立了国家保密学院,当年没有对外招生,只在学校内部调整,他由于高等数学和计算机成绩较好,被侥幸地分流过去,改读保密学,为此,他感到十分欣慰和自傲,并以为毕业时能分到保密单位,但没想到,却被分到了眼前这个二史馆,从事档案工作。 为此,他常常自叹命苦,心底更是一片茫然。他时常在想:古往今来的兰台人,也许大都与宋人晁补之在《蓦山溪?兰台仙史》中所写一样,仕路蹉跎,命运艰蹇。他一直没有忘记,在毕业离别聚餐时,有位女生曾神情并茂地朗诵过那首词: 兰台仙史,好在多情否。 不寄一行书,过西风、飞鸿去后。 功名心事,千载与君同, 只狂饮,只狂吟,绿鬓殊非旧。 山歌村馆,愁醉浔阳叟。 且借两州春,看一曲、樽前舞袖。 古来毕竟,何处是功名, 不同饮,不同吟,也劝时开口。” 每每想起此事,他的内心都会有点激动,有时甚至难于释怀,“那无咎老头,身为兰台史令,好歹也官居六品,秩六百石,怎么还不知足?!还感叹什么‘何处是功名’,真是扯淡!而更令他更为愤懑的是,这晁某人,一边在感叹人生不如意,一边却风花雪月,醉歌舞袖,最后回归故里时,还斥巨资盖了一座归来园,自号什么‘归来子’,而自己呐,同为兰台中人,却…”。 当然,他有时也会自嘲,甚至自我阿q一番,“那无咎老头,当年号称‘苏门四学士’之一,想必背景不凡,声名也一定显赫,如此之人,尚且要呵壁问天,醉愁江湖,而自己呢?一个微不足道的农村人,无权无势无背景,又能奈何?!虽说大学之时,曾有个梦想,希望也能象东汉班固一样,做个兰台令史,闲情逸致时,写写《汉书》、《弈旨》什么的,人生失意时,披甲上马,跟随窦宪大将军,前往朔方大漠,讨伐匈奴,纵横千里。哎…真是时也,命也!”。 杨之江走进办公室时,室内业已清扫干净了。暗红色的柚木地板,在晨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的锃亮洁净。窗前的桌面上,文件书籍等,摆得整整齐齐,墙角处,那盆有半人高的绿萝,也已淋了水,叶片青翠欲滴。 他将门轻轻关上,来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美美地深吸了一口气。须臾之后,伸出双臂,尽情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便站起身来,向窗外眺望。 窗外,微风轻拂,草木生机盎然,空气格外的清新香甜,和煦的光影,在树木花草间闪动。 大楼前的花坛,犹如一块碧绿灵动的翡翠玉璧,显得十分的圆润碧透,中间的圆孔位置,一棵高大笔直的雪松,在微风中轻盈摇曳着,犹如少女舞动的身姿,婀娜妩媚。 远处的大门牌坊,晨曦中,显得格外的庄严巍峨,门楼的匾额上中山先生亲笔手书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正闪耀着千年前先秦墨家的思想光芒。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十分的惬意和舒心,此时此刻,他觉得有个一官半职,真是一件人生幸事。所谓的“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这四大人生幸事,只是对普通百姓而言的,而对于权贵之人,也许“升官发财”,才是其人生的最大幸事。 九点刚到,一辆coster品牌的丰田面包车,从大门口的铁栅栏处缓缓驶了进来。 这是杨之江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接待一个台湾的访问先遣团,故而不敢怠慢,见车辆已进入大院,便匆忙下楼,来到门前的花坛边。 这是台湾岛内某个实力派人物准备到大陆访问的先遣人员,一行五人,四男一女,由省台办的人陪同而来。 二史馆自1984年4月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宣布对台湾民众开放以来,至今已接到了台湾各界人士、团体数百多人次,前来参观访问,查阅档案。对于台湾方面高层人士来访,往往都是馆长或副馆长等领导出面接待,这次让刚刚上任的馆长助理杨之江担此重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主要是因为来访的先遣人员,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是为实力派人物未来出访做前期铺垫的。 杨之江按照馆里的要求,带着一行人在大院里走马观花地熟悉一下,并简单介绍了办公楼的基本布局以及建造的历史,然后就直接领到了二楼的展览厅。 二楼的展览厅,四周墙体为齐腰高的围板装饰,上方挂着一幅幅长方形的宣传框,里面陈列的大都是些与大楼有关的民国时期和解放后的一些照片,以及一些文字介绍说明。其中,有国民党杨森、大楼设计师杨廷宝等人的黑白照片、大楼的建筑设计草图,动工营造时奠基仪式、国民党党史史料委员会正式挂牌时的人员合影,以及从1952年成立的南京史料整理处到现在第二历史档案馆的历次变迁照片及文字介绍。 一行人中,有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并没有象其同事一样,沿着墙上的宣传挂板一一看过去,而是眼神飘忽不定,东张西望,忽见杨之江在注意他,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大厅的中央,仰头看着顶上一块巨大的方形彩绘。 杨之江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向他客气地介绍到: “头顶上方的这幅巨型八芒星图案,与北京故宫太和殿的藻井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哦?是吗?“,那男子故作惊讶 ”这是杨廷宝教授的杰作” “就是墙上挂着的那位号称建筑奇才的杨廷宝教授?” “是的。杨教授的建筑设计风格,深受中华传统文化影响,对‘皇权至上’、‘贵贱尊卑’等纲常伦理和道德理念,似乎颇为推崇。您看这些设计,特别是这八芒星图案,其设计语言和元素,包括彩绘,无不浸透着封建帝王的四维八德之集权统治思想。” “四维八德?哦…我…还真不是很懂,望指教“ ”指教不敢!春秋时的管仲,在其所写的《国颂》提及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就是这个意思。呵呵呵…这也许就是杨廷宝教授所想表达的设计思想和建筑语言吧?!” 两人正在客套交谈时,忽然传来一女子的惊叫声: “哎哟哟…这么精美绝伦的彩绘,怎么被弄成这么乌漆抹黑的了?” 杨之江听其语气,甚有抱怨之气,便立即走了过去,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这才明白她大惊小怪的原因。他并没有直接进行解释,而是客气地问到: “您好!这位女士,您听说过张继此人吗?” “张继?就是…写《夜泊枫桥》的那位唐代诗人?” “不是,是一位国民党的元老” “哦哦哦…听说过,就是那位以义侠自居,号称沧州大儒,惧怕老婆崔震华的张继?” “正是此人,您看到的这块黑乎乎的天花板,就与他的死有关” “啊…不会吧?“,女人没想到牵涉出国民党元老张继,顿感刚才的故意惊呼,似乎过于造作和唐突了。 此时,其他几位同行人员,也纷纷围了过来。 杨之江见此阵势,知道不解释清楚,这帮台湾政客回去之后,可能就会搬弄是非,以讹传讹,便悄悄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地说到: “看来大家…好像对这事都有兴趣,那我就…不妨简单介绍一下?” 见无人反对,便继续说到: “各位都清楚,这栋大楼是民国时期建的,1936年10月10日正式竣工交付,也就是…台湾的双十节这一天。当时作为国民党党史委员会的办公楼,也是国民党中央党史陈列馆。各位可知道,国民党党史委员会的第一任主任是谁?” 杨之江故意停顿了一下,见众人不出声,于是说到: “第一任主任叫邵元冲,因身手敏捷,故自号‘翼如’,是个“西北通”,非常不幸的是:在1936年12月11日这一天,他被蒋先生召到西安汇报工作,本来汇报结束后,就准备当日返还南京,却被一些朋友挽留,在西安住了一晚,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了西安事变,也就是你们台湾称之为“双十二事变””,却因反应迟缓被误杀了,而与他住在同一个房间的陈诚,平时动作慢悠悠的,反而幸免于难,这事发生之后,令所有人都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其后,我们刚才所提的那位张继先生,接任了邵的主任职位“ ”张继这位老先生,早期跟随中山先生,为同盟会会员,号称国民党十大元老之一,在接任主任职位十年后,也就是1937年12月12日,邵元冲死的祭日这一天,就在那个办公室里” 杨之江一边说,一边指着, “对对对…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听说,当时正在为苏州寒山寺题写一篇碑文时,突然莫名其妙倒地身亡了。这件事一下子震惊了整个国民党高层。当时,国民政府林森,专门派人将大楼内外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后来又秘密请来风水大师卜卦问课,最后得出的结论,你们猜猜是…?”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那女士,此时却胆怯地问到:“是什么?” “说这楼中有厉鬼作祟“ “这…这也太荒唐了吧?!”,女士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荒唐?嘿嘿嘿…还有更惊奇的事在后面呢!” “是吗?” “后来,这算卦之事不知怎么给传了出来,顿时炸开了锅,这史料馆里的人,个个惶惶不可终日。为了平息事态,国民政府干脆就在这大厅里,公开为张继先生摆设灵堂祭奠,当时请了很多的和尚道士,在这里大做法事,驱鬼辟邪,整整七天七夜,焚香烧纸无数,最终硬是将顶上的这块天花板给熏黑了。” “竟会如此?太…不可思议了吧?!” “如果不信,你们回到台湾后,可以向一些曾在史料馆工作过的前辈求证一下”,杨之江立即打消他们的疑虑和怀疑 “那…后来怎么…不将这些污迹弄掉啊?” “我们馆曾想过各种方法,也请了很多专家,想把这片污迹清洗掉,甚至专门进口了专业的清洗涤济,却依然无济于事,出于无奈,这块黑斑只能保留至今。“ “你们就没有想过换一块吗?“ “想过啊,但没法换!” “为什么?是没有经费?还是想留下来,作为历史教育纪念啊?” 杨之江一听,内心很是不爽,但还是尽力压制不满,用一种较为平和的语气说到: “你们为何会有如此想法?之所以没换,是因为这天花并不是由一块块板拼出来的,而是用的是一整长条板材铺设的,要换就要将整个天花全部换掉,因此并不现实!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们馆里曾经考虑过,要将整个天花彩绘重新描新,但后来又怕破坏了原有的格调韵味,所以最后只好作罢。” 话音刚落,裤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连忙跟众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走到窗边接听,心中在纳闷到: “这是谁啊?我这手机刚拿到手没几天,电话号码连自己都没记下来,就有人打进来了,难道是…馆长?” 此时,手机里传出一个陌生且急迫的声音: “是杨助理吗?” “您是?” “我是保卫处的老郭啊!” “抱歉,抱歉,一下没听出来。郭处,还是叫我小杨吧” “这可不敢!嘿嘿嘿…”,杨之江从电话中听出郭大军的笑声,似乎有点勉强,喉咙里好像被烟呛了似的, “郭处,有什么事吗?” “杨助理,现在有件紧急事,需要向你汇报,看看怎么处理?”,语气既急促又果断,带有明显的军人风格。 “向我汇报?”,很显然,杨之江此时对自己这个馆长助理身份,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是的,我刚才给馆长打电话,发现他手机关机了,就给他家里打电话,被告知馆长正在北京出差。” “哦?” “这事比较急,刚才市公安局内保处的刘队,打电话过来说,昨天深夜在御道街那边,出了场车祸,死了一个人,他们发现车辆是我们二史馆的,所以怀疑死者可能是我们馆的人,让我们赶紧过去辨认一下“ “啊?“,杨之江的心头顿时一惊。 “按照馆里领导职能分工,馆长不在,这件事,应由你负责处理“,郭大军在电话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情绪。 “哎呀…等会儿,我现在正在接到外宾,还没有结束,能否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到时有什么情况,再跟我联系,好吧?” “哦…好吧” 台湾的一行人也许只是为大人物的日后参访打个前站,先行熟悉一下路线,场所、环境等,并无具体的活动安排或座谈,故而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后,就匆匆离去了。 第五章 天涯网客 秋冬的夜晚,月淡星稀,寒风肃杀,阴气袭人。鼓楼医院附近的天津路上一座二层小楼里,此时仍透着一丝光亮。 一个身着灰色棉背心的人,正躬着腰,盯着桌前的电脑屏幕。此时的网站bbs聊天室里,一片热闹非凡,众多网虫过客们,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一个帖子中的车祸之事。 这个帖子,是他在凌晨2点10分上传的,内容非常简短: “子夜时分,一男子驾车行至御道街,忽车翻人亡,恐怖的百慕大之地,再次上演了诡异一幕,仿佛世界末日要降临。” 帖子发布后,果然与他所料,立即引来了数百个网友浏览、跟帖、评论或加关注。一个个犹如名福尔摩斯一般,对车祸的原因作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案情分析甚至案发现场的重构: 一位昵称为“五岳道长“,认为:车祸之所以诡异发生,与明太祖朱元璋建都有关。古代帝王建都时,都会按照五行方位和遵循“左祖右社”的格局,来营造祖庙和祭坛的,宫殿左边为东,建祖庙,右边为西,设社禝坛,但明太祖朱元璋却一改以往,初建明故宫时,太庙一下子就修了四座,每座庙里都只供奉一位祖先,庙门都面向南,到后来,太庙虽为一个,但却被改为“前庙后寝”的格局,而且“寝”中只供奉了其祖上三代的牌位,而在古代,太庙中一般会供奉五代祖先的牌位,也就是说,明故宫的太庙中明显少了两个牌位,这意味着要有人补上这两个空缺啊,所以离奇的车祸事件就不时发生了; 而另一位名为“山西老槐“,却认为:古时太庙是为皇家祭祖之地,谁敢擅闯就会亡死,明故宫出事的地段,正是明初南京紫禁城中的太庙位置,阴气很重,并且在夜深之时,沉聚游荡在附近,人的阳气一旦不足,开车路过此段,就会感觉有一团黑布突然迎面扑来,脑子更是一片空白或灵魂出窍,金刚经中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该车祸正是如此结果所致。 还有一位“法天问地“之人,认为:南京皇宫虽然是按照传统堪舆术,象天法地”,“南斗与北斗聚合形”布局,皇宫的位置正好落在北斗的“斗勺”中央,风水非常好,但由于是“挖三山填燕雀湖”而来的,城东的紫金山,远远看去,犹如一条匍匐的龙,龙头就在燕雀湖,从八卦角度而言,南京城属于东属震卦方位,帝王居住偏东,合于《周易》的“帝出乎震”之意,但城南的三山,从上往下看,却像一只蹲着的老虎,直视皇宫中的太庙,所以,老虎吞噬人的事件,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更有一位“追风使者“,认为:根据量子力学中的物质波理论,又称德布罗意波。在量子世界,物质在空间中某点某刻可能出现的几率,受波函数的影响或支配,故无法准确定义它的位置和动能,只能用概率去描述。诡异车祸的出现,正是一种概率。人的灵魂在受到量子的干扰后,自身的波函数轰然坍塌,从而就会产生离奇的死亡现象。前不久发生的加拿大籍华人蓝可儿在美国洛杉矶塞西尔酒店的屋顶水塔内溺死事件,就是如此现象,离奇的死亡地点,古怪的电梯内动作等,至今仍然无人能破解。 … 渐渐地,此人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只见他在狭小的房间内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嘟囔着:“蠢货!”…”真是个蠢驴!”“…”shit!”…“stayfoolish”等,有时还会走着走着,突然一个回身,然后急速趴到桌前的电脑旁,噼里啪啦地快速地敲击起键盘。 就在同一时间,范清婉也在电脑旁,紧盯着聊天室里的动向。她见聊天室里情景异常火爆,知道今晚可能又要熬黑眼圈了,虽然如此,心里还是比较乐意的,因为这毕竟是她来到国安部门后,第一次独立负责调查跟进的工作。 没多久,屏幕上“乎”的一下,闪出了一个新帖子,发帖之人不仅有意隐藏了自己的ip地址,而且网名也起得非常奇特,昵称为“卜卖客”,顿时引起了她的关注。 对于“卜卖”这一词,她并不陌生,在大学时就曾接触过。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古老名称,最早在宋朝时出现,后来被称之为“赊刀人“。据一些历史文献记载,当时宋朝的少数商贩,行商贩卖,行为十分怪异,卖东西时不收买家钱,只说一句谶言,等到该言日后应验了,才上门来收取。在她的记忆中,好像有专家考证过,这些“赊刀人“,皆为春秋时期鬼谷子的后世徒孙,个个神通广大,不仅能占卜人的生死,还能预测天下之兴亡,每当世道有变或出现艰危之局,这些人就会显现出来,用一些预言或谶语来警示世人。 她发现这个昵称为“卜卖客”的发贴之人,确实有点怪异,所发之帖,内容颇为玄机,一开头,就出手不凡,直接引用唐朝韩愈《华山女》的诗一句:“玉皇颔首许归去,乘龙驾鹤来青冥”作为引子,开篇颇似金庸先生所写的武侠小说之风格。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在高中时曾偷偷看过一本名为《射雕英雄传》的小说,金庸先生在第一回“风雪惊变”的开篇,一上来就引用了南宋林升的《题临安邸》诗,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读起来顿时令人产生一种共鸣,悲愤激情和忧国忧民的伤感,顺势油然而生,仿佛那段古老的历史,如时空倒流一般,有血有肉地又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现在每每想起,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 紧接着,“卜卖客”在帖子的颔首部分,写到:“龙年壬辰,双春”,然后以《易经》《卜课》等五行八卦理论为先导,将这一离奇的车祸,归结为是世界末日的一种前兆。笔锋犀利,逻辑缜密,诱人卒读,欲罢不能。 “卜卖客”在帖子尾部,还煞有其事地模仿古时“赊刀人”的做法,非常诡异地写下十六字作为偈颂隐语: “彗星乍见,赡彼乐国, 吴楚帝王,乾坤角亢” 第六章 匿影藏形 面包车进入中山门后,很快就驶过了南京博物院,但并没有象以往一样,沿着中山东路,向省厅开去,而是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转左,向南边的午朝门方向飞奔。 半个小时后,面包车来到一红砖拱形券门,略微减低了一下速度,便转进了一条三米多宽的深巷之中,到了尽头,突然右转,来到了一座位于湖边的古院落门前,便悄然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斑驳陆离的双开木门,此时正紧闭着,门前的宽敞空地上,到处是枯枝败叶,野草环生,彷佛有段日子没有人来过。大门的右侧,有一棵高大的弯脖子柏树,紧紧斜靠在围墙边,一枝细长的低垂枝叶,将墙体上的宣传栏几乎要遮盖了。宣传栏为长方形,四周用黄色水泥框边,框内为乳白色石灰打底,上面分别用中英文书写,简短介绍了这座庭院的建筑和占地面积,以及曾为清朝江苏巡抚张伯年曾居住的辉煌历史。大门的左侧,在围墙的半腰处,钉着一块并不起眼的正方形的木制白漆招牌,上面写着“江南珠算研究会”几个黑字,因多年风雨,已褪色泛白,斑驳陆离。 很快,大门慢慢开启了半边,面包车见状,缓缓起步驶入,随后大门又在悄无声息中被关上了。 范清婉下了车,见左前方的门角处,有一电子摄像头正无声地对着自己,便整了整衣衫,快步向里面走出。 这时,暗处走出一人,向她招了一下手,便转身回走,她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七八步,穿过一条约四五米的昏暗走廊,来到了一道不锈钢的门前。 来人指了指门前一个铁柜,范清婉顿时心领神会,只见她将手机从挎包中取出,连同挎包一起,放进了铁柜中并顺手关上,然后双手按在一个长方形的指纹扫描屏上,未几,屏幕闪动了一下,显示录入成功,她便向前走上了一步,将双眼贴在一个有托架的瞳孔扫描仪上,一道蓝色的光线扫过,很快就听到“叮”的一声,知道自己的身份验证已获通过,这时不锈钢门也自动打开了。 她接过那人递过来的铁柜开锁的密码纸,便一人走进门去。 路过一个天井,前面是一个较为狭窄的幽暗通道,向前行走了数十步,恍惚间,她发现前面不远处,又有一人在等候,于是连忙加快了脚步。 那人见她将近跟前,便转身向楼里走去,刚走了两步,便左拐,来到一处灯光幽暗处,只见那人伸手在一个发着绿光的位置上轻轻一过,一道强烈的灯光忽然照出,令她瞬时眼花意乱,稍定神后,原来是部电梯。 二人走进电梯,电梯门随即无声关闭了。未几,开始急速地向下运行,她渐渐感到有点耳压,如同飞机降落时一样,但十几秒后,电梯就平稳地停了下来,门无声地打开了。 范清婉跟着那人,走出电梯,转了两弯,眼前顿时感到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放眼看去,呈方形布局,长宽各有五六十米,净空至少有十五六米,宽阔的大厅,犹如新街口旁的那个地铁枢纽站。巨大的欧式吊灯从高空垂吊下来,与顶上四周的卧槽暗灯,相互映辉,将整个大厅的照得如同白昼似的。 墙壁和地面皆为白色的大理石铺就,显得一尘不染,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大厅的中央位置,地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圆圈图案,蓝色衬底,中间部分,由黄红蓝黑白五种颜色,拼成了一个颇具立体感的五芒星图案,气势夺目,熠熠生辉。 范清婉环顾了大厅,见前方和左右,各有一条铺着地毯的长廊,向深处延伸,一眼看不到尽头。 领路之人在大厅中央,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向右边的长廊走去。 幽深的长廊里,灯光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过道上方的空调口在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此时,范清婉忽然想起,当初进入单位,在进行培训时,教官曾说过一句话,称美国的情报机关大楼,通风系统都安上了消声过滤装置,就连外面的墙体,也安有特殊防护装备,还有,窗户上的玻璃,也含有特制的防辐射原料,防止外面人能通过侦察仪器,读到房间内电脑屏幕上的信息。而在内部工作区里,同样也是警备森严,只要进了大门,手机就立刻没了信号,即便拿着最先进的数码相机,也拍不了任何信息,因为拍出来的全是空白。 行进了数百米,她不时看到有一些房间的窗户,并没有拉上窗帘,通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灯光有点昏暗,但一排排黑黝黝的服务器机柜,却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那里,场面十分得壮观,这令她感到无比震撼,她没有想到,这一地下机房,竟是如此的规模宏大,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机柜架中的服务器正在快速地运转着,红绿的光点在不断跳跃着,犹如天空中的星星在闪烁。也许是机房被屏蔽缘故,人在外面的走廊上,听不到里面一丝儿机器声。 范清婉知道作为国安部门的机房,一定是屏蔽式机房,不仅仅为了防止电磁干扰式噪声,以及辐射对电子设备和监测仪器的影响,更是为了有效防止机密信息外泄。此刻,这庞大的监控系统,也许正在对某位官员、某个重要人物、境内外间谍、敏感区域、设施、技术等进行监控与信息窃取,也许正在密切监视追踪散布谣言、煽动舆论的不安分子,或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危害公共安全的事件等,甚至在充当网络推手,维护网络秩序,引导社会舆论,等等。 其实,美国中央情报局也有类似的监控系统,赫赫有名的“蜂巢平台”,就是其中一个,其功能十分强大,能对全球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全方位的监控,比如互联网、数据库、新闻界、广播、电视、视频、地理空间数据、照片和商业图像等一切可用的信息,都属于其监控范围。通过对汇集的信息进行分析过滤,然后萃取其中有价值的情报,更有,中情局经常利用此平台,隐藏攻击有关国家或企业的网络或数据库,提取或销毁有关数据或信息,修改其权限或密码,散播或制造网络病毒,控制有关目标的电脑和摄像头,甚至连键盘点击的内容,都能有效记录收集。 领路人在一交叉口右转,又向前走了数十步,这才在一间透出明亮灯光的门前停了下来,然后客气地说到: ““范警官,请您在里面稍坐,梁副局长马上就会过来”。 范清婉走进房间,见里面摆着一张长桌,边上已坐着一男一女,便礼貌地向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未几,就见梁副局长,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一脸严肃地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坐了下来。 只见他,打开笔记本,开门见山地说到: “好,人都到齐了!那就请技术处的同志开始吧” 话语刚落,室内的灯光变暗,墙上的巨大屏幕上,闪现了一个破碎的手机影像,紧接着,是一张被放大的照片。 范清婉发现,竟然是在明故宫车祸现场发现的那个手机。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听到技术处的男子,用一种平缓的语气介绍到: “屏幕上的这张照片,就是从旁边的这歌破损手机中提取出来的。从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拍摄的是一张纸条,纸条上的这些古怪字符,经过我们技术破译和分离,发现这些字符是一种合文字体。所谓的合文体,就是将两个或三个字融合在一起的字体。这种形式的字体在甲骨文中比较常见,通过两个字的上下相合,左右相合,或构字部件的置换、重用,甚至减省部分,在行款上只占一个字的位置。在古文字研究领域,还有一种文字,叫“析书”,构字方式正好与合文相反,就是将一个字分成两个或三个字,当然,还有一种叫数字合文,这里就不一一陈述了。我们发现这些字符,实际上是由一段古琴曲和一首古诗的组合而成的。”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影像瞬息发生了变化,一首古琴曲和一首五言律诗分别呈列了出来,画面最后定格在古琴曲上。 技术处:“这是一首用文字书写的古琴谱,究竟是什么琴曲,暂不清楚,需要向古琴专家求证” 梁副局长一边听,一边默默地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很快,画面又闪动了起来,一首四行的五言律诗,跃入了众人眼帘。 “这是一首五言律诗,诗中每个字,都是用鱼鸟虫体书写,它们杂乱无章地嵌在这些字符之中。我们经过反复分析、拼比、甄选,并利用诗词的格律和计算机特定的算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解析组合,最后破解出来的诗句为: “负扆飞天历,与夺徒纷纭。 百年三五代,终是甲辰君” 在这基础上,我们又作了进一步的探寻,发现这首五言律诗,为南朝梁武帝时期的茅山道士陶弘景所写,诗名为《胡笳曲》” 就在这时,屏幕上闪出了陶弘景的素描画像,并伴有声音介绍: “陶弘景,生于456年,死于536年,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谥贞白先生,南京秣陵人,著名的医药家、炼丹家、文学家,道教上清派创始人,享年81岁。其为士族出身,20岁时为南朝齐高帝聘为诸王侍读,30岁左右,拜道士孙游岳为师,56岁隐居镇江茅山,开创道教茅山宗。公元502年,箫衍在建康称帝,其为梁武帝卜定国号为‘梁’,后因不愿做官,一直隐居茅山,并时常为梁武帝出谋划策,故史称‘山中宰相’,撰《真灵位业图》。另,在中国书法界中,有人认为他是镇江焦山上的‘瘗鹤铭’碑文的创作者。” 听到“瘗鹤铭“三个字,梁副局长的心中顿时暗暗一惊。 “该首诗,从单个字上看,并不难理解,所谓负扆,就是皇位,天历,就是天命、帝位,百年,就是一百年或数百年,三五代,可以理解为三代或五代,当然也可以是十五代或几十代。所谓甲辰君,指的可能是农历中的某一甲辰年,也可能是某一甲辰年中出现的人或物,整首诗,给人一种“对尘世纷争,业已参破”之感,但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分析,就会让人觉得字里行间,似乎在透出某种非同寻常的信息。要知道,陶弘景虽为道家真人,但并非是一位真正的高隐之士,其一生一直徘徊在王权与宗教、荣名与禅隐、入世与出世之间,故而,我们初步作出了如下的分析结论,即:陶弘景写这首诗的真正用意,可能并非是在表达一种人生感悟,而是似乎在向世人暗示着一个秘密,或提醒世人关于一个与天命有关的重要器物。至于这首古诗,为何与古琴曲进行并文合体?其中又含有什么深意?我想,最好能找到这张照片中的实物,再作进一步的分析和研判。” 梁副局长一边记录,一边大声说到: “好!看来…目前首要的任务,首先要找到原件,只有找到了原件,才可能弄清这纸上的字符书写的具体时间,同时我们也能从纸张的质地和书写的墨迹年份中,获得其他一些意想不到的重要信息。那个…小范同志,这一工作,包括二史馆姜副馆长出车祸之事,就由你来负责调查,好吧” “是!” “那个…谁…请继续” 技术处:“下面,我再介绍一下照片中所呈现的一些其他信息,这也许有助于范警官缩小调查的范围。” 此时,屏幕上开始慢慢虚化了照片中纸片的本体,将纸片外侧的一处模糊背景圈了出来,然后不断放大解析,很快,木质的桌面和塑胶的垫片,就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技术处:“从中可以看到,纸片下的桌面较旧,上面有一张塑胶垫片,据此,我们判断应该是在一张办公用的桌上拍摄的,并且很可能是一个修缮古籍书画的办公地方”。 范清婉顿时想到,死者姜副馆长就是第二历史档案馆的,这照片极有可能就是在他们单位拍的。 技术处:“以上是照片中的内容,以及拍摄环境方面的分析结论,下面我汇报一下死者手机中的其他信息。经我们检验,发现该手机中只有一个被叫电话,号码为025-84722888,被叫时间,9月30日18:13分,时长23秒,后经调查,该号码为南京市金陵酒店的总机号码。除此之外,手机中并没有其他通讯记录,包括打出的电话或短信,通讯录一栏,也是空白的。另外,我们对手机的软硬件等进行了物理勘验,发现并不存在人为删除、格式化或被入侵的痕迹,并且,根据手机按键的磨损状况、电池放电深度以及cpu运行散热等技术指标,最后认定这台手机是一台新机,启用时间不超过十小时。以上情况,汇报完毕!” 梁副局长:“好!真是辛苦技术处同志了!工作认真、细致、全面,看来…”,话未说完,就见一年轻人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跑到他跟前,低声细语了几句,便又快速离开了。 梁副局长皱起眉头,望了望门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很不情愿地合上了笔记本,慢慢站起身来,语气低沉地说到: “各位,非常抱歉!临时有点急事,需要我马上过去处理,今天的会议,就先开到这里了。技术处的同志,工作做的很细致,非常好,值得赞许。另外,小范,考虑到你的工作任务,可能会比较繁重,因此决定给你派名助手,协助你工作。“ “那个…高小双同志,请你站起来”” “到!” 范清婉这才发现,坐在会议桌一角操作电脑和投影的女孩,原来叫高小双,个子比自己矮一点,脸上还有几粒青春痘,看上去有点羞涩,好似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 “小双这位同志,在计算机方面,可是个能手哦!希望你们俩以后好好配合,尽快将处里交代的任务完成,好不好?” “明白” 第七章 南园往事 杨之江站在花坛边,正送市公安局内保处的刘东海队长上车,忽见一辆面包车从大门驶了进来,顿时停下了脚步。 面包车很快在花坛前停下,只见一年轻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一身乳白色的套裙,虽然相貌并不出众,身材一般,但依然有点风姿绰约。 范清婉今天本要带助手高小双过来的。临行前,突然发现那个被列为重点关注的昵称为“卜卖客”的家伙,在凌晨时分又在天涯网站聊天室里发了一个新帖,内容更加的怪异奇特,只有一句话,还用中英文并加黑标注着: “themysteryofhistory,imperialseal” (中文译:历史的迷悟,帝王的印玺)。 范清婉见其如此玄之又玄,似乎在有意暗示其此前所发的那个帖子有深意,顿时来了兴致,于是让小双在帖子下留言,诈称不知何意,没想到,对方竟然很快回复到:“betternotbeknown”,这令她感到十分意外,心想“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啊?又是做哪一行的?精力竟然如此充沛,夜以继日,不用休息”。为此,她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让小双留下,继续观察对方在网上的动态,自己一个人过来。 此时,正欲离去的刘东海,见下车之人是国安的范清婉,眉头微微一皱,便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下了车,倚在车门旁,远远喊道: “范大美女!怎么这么有缘啊?“ “啊…是刘队啊!”,范清婉见是市局的刘队长,心里顿感惊奇。 刘东海揶揄地笑到:“您这是来参观,还是来指导工作啊?” “什么意思?”” “你看看,这时尚的衣服,这曼妙的身材!还有这小日本的面包车,整个儿,就是个时尚范儿…哈哈哈…你再看看我,破桑塔纳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人嘛,又老又黑…哈哈哈…””,刘东海像个老色鬼似的贫嘴到, “还有…你那满口的大黄牙…“,范清婉没好气地笑怼到。 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人,似乎也在盯着自己,并且眼神有点异样,心里顿时一片黯然,“今日正是撞到鬼了,一大早就遇到了两个大色狼”, 正当她脸露不悦之时,杨之江忽然开口到: “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范清婉顿时一怔,但很快也认出了眼前之人,刚才的无端猜忌和郁闷之情,霎时一扫而光,只见她脸上飞霞,略显羞涩地说到: “啊…你?我也没想到” 两人的这一幕,弄得正嬉皮笑脸的刘队一脸懵逼,但他似乎很快明白了什么,哑然不语地指了指两人,然后用一种几乎怪异的声音,猥琐地笑到:“嘿嘿嘿…我的乖乖,弄了半天,你们原来…啊?” “你这家伙,可…不要乱想哦,我们只是南大的校友”,范清婉慌不择言地解释到。 范清婉与杨之江确实是南大校友,但并不是同班同学,两人的相识,源于一次南大校园的舞会。 那时,杨之江担任学校团委文体部部长,负责安排每周一次的学生舞会。刚开始,舞会的门票是免费发放的,后来发现想跳舞的学生实在太多,于是就改为了有价售票,每张两毛。尽管如此,依然是供不应求。 当时社会上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舞场,而南大的舞场则不同,不仅处在鼓楼这一市中心的位置,而且会跳舞的漂亮女生也很多,因而一下子声名远扬。每到周末,社会上的一些男青年就会利用各种机会混进校园,来到了舞场门口,等待有人退票,或寻找各种机会试图混进去。 当时学校的舞场设在南园第一食堂背后的二楼,对面是澡堂和理发室。由于舞场面积较小,每次跳舞只能容纳一百多人,故而每次售出的门票最多也只有八九十张,并且只对学生销售。也正因为此,每次周末舞会时,舞场门前总是人满为患,一些无票的校内学生和校外青年,不时在门口起哄闹事,尽管有校卫队负责把门,但仍有人趁学生进场时,试图趁机挤进去,甚至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悄悄从外墙爬到二楼,从窗户翻进去。 杨之江至今还记得,在大学三年级的下半学期,刚开学不久的一个周六晚上,天气还有点寒冷,校内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叶,纷纷飘零落地,舞场门口的犄角旮旯处,堆积着一些残雪和枯枝败叶。 临近七点,舞会即将要开始。杨之江见人进的已差不多了,便准备让校卫队将铁门关上。就在此时,只见一位女同学,右手举着舞票,正准备从门口涌动的人群中想挤进来,一男青年突然从她背后夺过门票,迅速混入了一群人中,顿时令女孩不知所措,气恼欲泪。 而这一幕,刚好给杨之江看到,也许是年轻气盛,好打抱不平,当即就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一把攥住了那抢票之人的衣领,没想到却遭来了一伙人的拳打脚踢,好在后来校卫队及时跟上,这才让他避免了更大的伤害。而那位被抢票的女生,就是眼前的范清婉。当时她可能被吓得够呛,最后连一身感谢之语都没讲,就慌忙离去了。 这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杨之江的心里曾经泛起过波澜,希望能在校园里能看到她的身影,甚至在毕业之际,曾想去打听她的消息,但最后还是作罢了。没想到,一晃数年,两人今日却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刘东海站在一旁,见两人寒暄不停,自己仿佛像只灯泡,被晾在一边。他耐心等了片刻,见两人依然热情未减,终于按不住性子,插话到: “二位,不好意思,能否打扰一下?卿卿我我的事,等一会儿再叙,可以吗?我有一点事,需要问一下范警官” “真是犯嫌!什么卿卿我我的,真是老不正经!有什么事啊?” 刘东海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低声问道:“上次交给你的那台手机,里面的信息提取出来了没?有什么发现没有?” “哦…那事啊,真是抱歉!我还没收到技术处的报告,估计这两天应该有消息了” “噢…怎么这么鬼慢啊?” “亏你还是个老公安,那手机都摔烂成那样了,不需要点时间吗?” “好了,说不过你。冒昧问一句,您今天过来,这是…?” “想了解一些情况”,范清婉应答后,立即反问到:“唉?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哎…都是给上面折腾的。这不,我们老板发话,说姜副馆长的案件交由你们来跟进了。昨天在整理移送的案卷时,发现其中还没有姜副馆长的人事信息,所以今天一早就跑过来,麻烦杨助理他们给补齐。“ 范清婉低声到:“你还别说,昨晚看到你们发过来的传真,发现案件资料也确实太少了。另外…“, 她刚欲继续讲下去,却见杨之江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便歉意地对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将刘东海拉到一旁,低声责问到: “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没让天涯网站删掉那车祸的帖子?“ “哦?这件事啊?…局里曾经考虑过,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搞” “为什么?” “担心到时候会适得其反“ “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96年发生的那件“1?19”碎尸案吗?就是你们南大学生刁某某被害案?” “知道,那时我还没上大学,只是听说了,都十几年了,这个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刘东海猛然转头,用一种阴冷的眼神,迅即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又瞥了杨之江一眼,这才压低声调说到: “这个案子,当时是由我们鼓楼分局负责侦办的,他们网监大队发现有人将此案捅到了天涯社区后,就立即联系了该网站,勒令他们立即删掉与该案有关的所有帖子,同时要求提供有关发帖人的ip地址等,谁知,帖子删了,后来又有人上传了,最后这事给南大学生知道了,有人就将此事挂到你们南大的校园局域网上,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弄得满城皆知。“ “好像有此事“ “本来,知道这个案子的人很少,这样一来,最后却闹得个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毫无秘密可言。还有,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后来,连公安部刑侦局派专家前来协助破案等事,也被人泄露到网上去了。所以啊,这次,我们老板决定,干脆做个闷葫芦,他们爱发就发,想怎么聊就怎么聊,我们不作任何回应,也不刻意去阻止、隐瞒或删除,也许这样做,影响可能会小点,你说是不是?哈…哈哈…”,一副江湖人所独有的玩世不恭的笑脸,似正似邪,似实似虚。 杨之江站在一米开外,能清晰听到两人的对话,见刘队刚才讲话时,阴阳怪气的,还不时用奸诈的眼神盯一下自己,感到周身不舒服,特别是他最后发出的那几声不连贯的干笑,让他浑身上下要起鸡皮疙瘩,心想: “这也许就是他们这些老公安的职业病吧,行走江湖多年,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奸诈圆滑,形似流氓,眼中之人皆为不法之徒。讲起话来,更是话中有话,真假难辨,故弄玄虚。既向对话之人讲清了事情,又不露声色地向无关之人,发出了一种无声的警告或暗示”。 没多久,刘东海的车上响起了手机声,他立即停止了交谈,满脸堆笑地说到: “抱歉!抱歉!我得马上赶回去,估计老板又在催命了!范大美女,欢迎你下次有空,到我们那里坐坐。还有,杨助理,谢谢你刚才的茶!“,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向自己的车走去。 范清婉站在花坛旁,见刘东海的桑塔纳车冒着一股黑烟,驶出了档案馆的大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八章 水墨画卷 这是范清婉第一次进入二史馆。 平日里,她开车途经此地时,只是在外面匆匆瞥上一眼,见里面庭院深深,绿树成荫,民国建筑,飞檐画栋,古色典雅,大门处有一对攒尖顶式的黄瓦岗亭,门岗值守的都是武警战士,知道是个重点保护单位。今天第一次进入院中,还是被其浓郁的古韵给震撼了。 迎面是一座重檐歇山顶式的仿木结构大楼,高约十米,楼前为宽阔的露台,两边台阶,呈八字形分布,殿门两侧墙体,为槅扇样式,分别立有八根红漆立柱。远远看去,槅扇边抹,细长高挑,犹如苗条淑女,格心的上部,为菱花纹饰,斜方格眼、万字型流水纹、看上去玲珑剔透,繁而有序,而腰板和裙板部分,则以山水花卉为浮雕装饰,花卉翻卷有致,花叶抑扬纷披,自然生动。殿门两侧,有蜿蜒的游廊与左右两栋大楼相连,古典端庄,雕梁画栋,飞檐绣柱。 眼前的景致,令她不由想起不久前在网上看到的一首七言诗,那是一首句句第二个字为“窗”的古诗,并用古词牌名加以拼凑,将一位豪门叠院中的年轻女子,那份孤独、惆怅,以及思念之情,表达得十分的淋漓尽致: “轩窗帘卷念奴娇 倚窗凭栏碧玉箫 西窗剪烛秋夜雨 寒窗十载谢娘桥。” 范清婉跟在杨之江身后,默不作声来到了三楼的杨之江办公室。 趁杨之江泡茶之际,她迅疾扫视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布局。办公室的面积并不大,但布置的还算简洁,暗红色的地板,锃亮发亮,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旧款办公桌,稳重厚实,墙角处,一盆高大的绿萝,在窗外的光线映射下,显得格外的青翠欲滴,生机勃然。在绿萝的右边墙上,挂着一幅长条的水墨画。 这是一幅的清供画,画面上,一个头戴纶巾的老者,侧坐在地毡上,右侧有一低矮的方形木凳,上面放着一叠文稿,右前方,是一颈长腹圆的花瓶,花瓶之中,插有一“之“字形的梅花枝,老者的正前方,地上放着一形如古鼎的三足两耳风炉。炉火习习,上面搁着一把质朴古雅的提梁茶壶,一眼看去,形似一只飞翔的仙鹤。画幅的背景部分,是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旁边题有一首颇具禅意的诗文: ”煮雪问茶味,幽居梅花香。 入世已千年,鹤语记春秋“ 范清婉刚开始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可当她转过身去,接过杨之江递过来的茶杯时,却忽然发现那画中的花瓶上,赫然还画有一幅清供画,并且画中之场景,似乎还有点眼熟,疑惑之下,便将茶杯放在桌上,转身再去细瞧。 眼前的这幅瓶上画,画者并未按古法,选用那种口小、颈短、肩丰的造型秀丽有意境的梅瓶,而是用的一种胎骨厚重,敛口直颈,腹大如鼓的青花天球瓶。花瓶壁面上,画有一颗皲裂弯曲的古松,两只仙鹤,一只对着右上方起伏的山峦,翘立枝头,欲栖欲飞,另一只在旁展翅盘旋,长长的嘴尖,直冲下方树旁的那几块不成规则的石块。 就在此时,她终于想起了,上次在镇江参加围棋比赛时,在南山公园的听鹂山房里,厅堂的墙体上挂着那幅戴颙父女抚琴画,画幅之中,除了戴颙父女抚琴,与眼前画中坐在地毯的老者有所不同外,其他部位几乎一模一样,那松树、那湖石的形状、以及仙鹤的数量、神态和姿势,甚至画作上方的留白处,后面隐隐约约的山峦,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这令她心中顿生了疑惑。 “范警官,怎么对这画有兴趣?” 范清婉并未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感叹到:“好一个烹雪煮茶,半卷闲书,红炉品茗啊…,有意思,嘻嘻嘻…” 杨之江傻傻地笑了笑。 “师兄,这是你画的?”,范清婉猛然回首问到, “我…哪有这水平啊,这是南大的一位老师送的” “老师送的?”” “我们南大校史馆的徐老师送的“,杨之江解释到, “噢?“ “毕业那年,系里宣布了毕业分配方案后,我得知自己被分到了二史馆,心情还有点低落,所以就没有立即回家。正好,学校准备在暑假里将老馆的那些古籍文档清理一番,准备为日后的校史馆腾出地方。当时系里见我还没离校,就让我过去帮助了,整整忙了三个星期。就在那段时间,我认识了老馆古籍部的徐老师,一位将近六十岁的老人“ “哦?老馆?我没进去过呢!” “其实我跟你差不多,读了四年书,学校里有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比如,北大楼,号称是我们南大的精神符号,我都没进去过。” 范清婉并未接过话题,而是急切问道:“师兄,那徐老师全名叫…?” “只知道姓徐,大家都叫他徐老师,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徐老师怎么会送你画的?” “怎么?审我?“,杨之江打趣到, “嘻嘻嘻…师兄,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范清婉虽然口头上这样搪塞,但心里还是多少有点虚。 “应该说是一种缘分吧!徐老师这个人,平日里话不多,一开始,也只是与我客套几句,当后来知道我已毕业了,并被分配二史馆后,对我热情了许多。也许觉得我已不再是学生了吧。就在古籍清理工作快要结束时,有一天下午,好像是个星期六,记得那天的天气有点闷热,徐老师就把我叫到二楼他的办公室。当时,我一进了门,徐老师就将门关上了。” “没这么夸张吧?好像小说电影里似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这也许是徐老师的一种谈话习惯吧。“ “后来呢?” ”徐老师很客气地让我坐下,问我什么时候去二史馆报到啊?知不知道会分到哪个部门工作等话题…就这样闲谈了一会儿,徐老师就从办公桌后面的书橱中,拿出了这幅画,说要送给我,以作纪念。当时,我再三推辞不掉,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事弄得我激动了好几天。这不,前几天,我刚搬进这办公室,就将这画找了出来给挂上了。” “你后来见过徐老师没有?“ “见过一次,他曾来我们这里查过档案,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 “过几天,我们在南大老馆要举办一个校史档案移交仪式,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再见到他” “校史档案移交?” “是啊!你应该知道,我们南大的前身是由两江、三江、金陵大学和中央大学一路演变过来的。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教育部决定将这些学校的校史档案全部集中由南大收藏保管。到了1966年的特殊时期,南大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就将这批珍贵的校史档案,转移到我们二史馆存放了。现在,南大的校史馆建好了,所以我们二史馆决定将这些档案移交给南大。前段时间已移交过一次,当时移交的是一套刻录的光盘,这次准备将原始档案全部移交过去“ “还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你知道吗?那段特殊时间比较乱,到处都在搞文攻武斗,我们二史馆当时是军管,没人敢去冲击,所以档案放在我们这里,相对比较安全” “这也太惊奇了吧?!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嘿嘿嘿…” 一段近乎访谈式的寒暄之后,范清婉端起茶杯,微微啜了一口茶,便将话语转到了正题上。 “师兄,我今天过来,有件公事,想请你帮忙一下” “尽管出声”,杨之江听她叫自己师兄,心里很是感动, “麻烦你看看这张照片,这里面的背景,是否熟悉?”,说着,便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张打印纸递了过去。 这是一张彩色打印件,显示的是一张照片,照片的正中央,是一张3.5寸左右的方形纸片,纸片上似乎有文字,但已被刻意虚化了,想必不想让外人知晓,照片的其余部分较为清晰,不同位置都被截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图案,特别是纸片下方的桌面,灰白的木质纹理,似乎放大了好几倍。 杨之江见其中一张截图中,黄黑纸片的右侧,有一个蓝黑色的胶垫,似乎是修书板,便反复看了几遍,说到: “这…有点像我们特藏部老冯所用的修书板” “是吗?你为何这么肯定?”,范清婉顿时眼前一亮,来了兴致。 “因为这块修书板。你看,这板面,上面并不平滑,有点老旧,并有一道清晰的划痕,前段时间,我们馆里准备给老冯换一块新的,可老冯却死活不同意,说这块老物件已用惯了,顺手,不想换。” “哦?既然这样,你现在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 “可以,请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杨之江给馆长办公室打了电话,见无人接听,于是便拨通了保卫处的郭大军电话: “郭处,我是杨助理,请帮我办一张特藏室的贵宾通行卡” “谁要进去啊?” “有位女同志要进去看看” “这是要有馆长的授权才行” “我的签字可以吗?” “这…”,电话那头,郭大军显得似乎有点为难。 杨之江看了看范清婉,故意压低声音说到:“这位女同志可是国安的,持有特殊证件,按照有关规定,我们馆的所有限制区域,人家都有权进入查看或调阅有关的档案资料的” “那…你等一下,我联系一下馆长”。 范清婉见杨之江放下电话,坐在那里不出声,似乎有点气不顺,于是便没话找话,说到: “今天的天好像有点阴冷“ “是啊” ”我刚才忽然想起,那年在学校跳舞时,也是这种天气,要不是你当时冲出来,我…,真是不好意思” “嘿嘿嘿…那么小的一件陈年旧事,还记在心上啊?” “你当时没有伤着吧?” “没有,只是手臂上擦破了点皮而已” “没有留下什么伤疤吧?” “没有” “谢天谢地,真不好意思,当时连声谢谢都没讲,就跑了” 两人沉寂片刻后,见保卫处长仍没来电话,范清婉于是转换了话题,问到: “师兄,你们馆姜副馆长因车祸去死这件事,想必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他家属来找过你们没有?” “来过” “都是为了…?” “为了姜副馆长的丧葬费和生活补助等事。不过…“ “不过什么啊?“ “他老婆临走前,向我们馆长哭诉了一句,说什么…要是那天晚上不是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姜副馆长也不会出事“ “参加什么会议啊?“ “据我们后来了解,姜副馆长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是应我们南大历史系吴影教授的邀请,去参加了一个学术座谈会,也就是在那晚,开完会后,姜副馆长开车出了事” “吴影教授?…等等…就是历史系的那个吴影教授?”,范清婉问到, “是的。“ “对于吴教授,我至今还有很深的印象的,杨之江又补充到, “你以前上过吴教授的课?” “是的。我曾听过他的一门公共课,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堂课的主题是‘关于南朝梁武帝萧衍的文化修养和人生哲学’,讲得真是太精彩了!当时北园那间大的电教室里,全都坐满了人,连外面的走廊都被挤满了。” 范清婉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其实那天,我也去听了。” “不会吧?这么巧?这么说,在舞场之事前,我们就已见过面了?”,杨之江刚一出口,就感到有点不妥。 “嘿嘿嘿…也许吧。那时,我刚进南大,读一年级,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一听到哪里开公共课了,兴奋的不得了,往往是,不假思索,就冲过去一阵猛听,像个愣头青似的“ “同样!同样!”,杨之江连忙笑呵呵地附和到。 “我还记得,那天,吴教授穿的是一身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样子潇洒自信,在讲台前走来走去,口中滔滔不绝,挥洒自如,绘声绘色地说到:‘从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称帝,到1912年清帝溥仪退位,中国历史上422位皇帝中,只有南朝的梁武帝萧衍,是最有文化的皇帝。无论是在诗词歌赋、史学经学,还是在佛礼道学、易经卜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为千古一帝,千古一帝!’。哈哈哈…当时吴教授的这番慷慨陈词,可把我们这些年轻的新生都给震惊了。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并不响亮的梁王朝,一个并不出众的梁武帝,竟然在历史学家的眼中,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和威望,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杨之江看了看范清婉,欣喜地说到: “深有同感。后来,我还天天跑图书馆去刨,这才知道,梁武帝萧衍此人,真是不简单,不仅在文学上出类拔萃,而且在个人品行和国家治理上,也是独树一帜。一冠三年、一被二年,什么谤木函、肺石函,什么儒释道三教同源,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不得不由衷钦佩”。 范清婉接着他的话题,说到:“他还举办了中国历史上首届全国性的围棋大赛,并开天辟地设立了‘九级棋品制’“ 杨之江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说到:“你不提九级棋品制,我都差点忘记一件事了,姜馆长的老婆,还向我们反映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范清婉笑容顿收 杨之江未作言语,而是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她,然后说到:“你先看一看这张照片” “这…好像是在…白色布料上盖了一个用篆体雕刻的印章” “是的,这是姜副馆长在入殓时,他老婆在他换下来的衬衫上发现的,这印就盖在胸口正中的位置。后来,我向馆内一位老专家请教,这才得知,那个印鉴,原来叫什么..九…九老仙都君印” “九老仙都君印?” “是的。据我们馆的老专家说,这是茅山的镇山玉印,玉印的材质,取之于春秋战国时期那个赫赫有名的和氏壁” “和氏璧?” “是的,老专家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来,这九老仙都君印与那传国玉玺还同宗同源啊?” “可不是?我们馆老专家说,当年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因没得到传国玉玺,被世人讥讽为白板皇帝。后来,他听说九老仙都君印是用那和氏璧的剩余玉料做的,于是就立即派人向茅山道观索要,拿到手后,就令人将其磨平,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以作为君权神授之合法凭证,但三刻三试后,玉印上仍然显示的是‘九老仙都君印’六个字,无奈之下,最后将那玉印送回给了茅山,哈哈哈…” “这也太离奇了吧?” “这可是有文献史料记录的” “是吗?…姜副馆长老婆讲的这件事,似乎有点敏感,望你暂时不能对外透露,我要回厅里汇报一下。” 范清婉话虽这样说,但还是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姜副馆长车祸之事,恐怕不是自己当初所想的那么简单了,如今又冒出这个九老仙都君印,让人觉得事态似乎变得越来越诡异。她决定不再继续向下追问,而是一声不吭地用手机将杨剑的这张照片拍了下来,准备回去汇报后再说。 就在两人互相保存手机号码之际,桌上的电话响了。 “郭处,怎么样啊?” “杨助理,我刚才打了好几次馆长的电话,发现一直关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刚才我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让特藏室的冯主任亲自出来接,我们俩进去时,再刷一下自己的专用卡,以作备案和查验。” “这样行吗?” “馆里曾有过先例” “既然不违反原则和保密规定,那就麻烦你马上与冯主任联系一下” “好的” 杨之江放下电话,对着范清婉尴尬地笑了笑,说到:“真是没办法!事情不大,但规矩却很多,请多多抱歉!” “说实话,你们馆的规矩也确实太多了” “其实,这些都是你们几个部门定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范清婉纳闷到, “请不要误会哦!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二史馆,直属国家档案馆管辖的。由于里面保存的是1912年到1949年民国初年和国民党统治时期的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的政治、经济、外交、军事、国防、党派的档案,很多信息十分敏感,并且对当下的统战、反间谍等工作非常重要,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无解密期的绝密档案,保密的级别非常高。特别是我们保管部的特藏室,更是重中之重,一般人是根本进不去的,就连我们馆分管其他部门的领导,未经特别授权也不得进入。” “不不不,你刚才说跟我们有关系?” “是啊。所有的规矩和保密条例,都是由国家档案局、保密局和你们安全部联合制定的。” “档案保管工作,怎么可能与我们系统扯上关系?” “哈哈哈…你可知道,这里保管着的档案资料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解放前国民党特情部门的档案资料,可以这么跟你说,全国各地凡是涉及到国民党特情部门的历史档案资料,都必须按照规定,无一例外地全部集中保存到这里,所以你想想,你们能不插上一足吗?!” “原来如此” 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杨之江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了一阵急迫的声音。 “杨助理,冯主任不见了” “没来上班?” “不是。刚才我打冯主任房间的电话,发现无人接听,于是就拨通了特藏室的其他同事电话,被告知,冯主任在半个小时不知何故突然离开了,看上去精神上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似的,走起路来,恍恍惚惚的” “冯主任没交代去哪里吗?” “没说” “不会是冯主任身体不舒服,去医院去看病了吧?” “刚才我还问了我们处的保卫干事,他们说早晨还看见冯主任精神抖抖地来上班呢,应该不是生病” “不会出什么事吧?”,杨之江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九章 兰台密档 特藏室,是二史馆一个最为核心的部门,隶属于保管部。1994年,二史馆保管部为了妥善整理全国各地移送过来的有关民国时期军警特系统的档案资料,特地将二号楼的二楼右边全部腾空了出来,专门成立了一个特藏室,下设了搜集、修裱、编目、扫描复制等几个组,其中修裱组下又专设了一个特护小组,专门负责修缮整理一些已破损发霉的珍贵档案资料。 二号楼位于主楼右侧,兴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其主要功能就是阅览和档案库房。一楼为贵宾阅览厅,大厅的尽头有步行楼梯通向楼上,其二楼和三楼则是存放档案的库房,里面集中存放的是国民党时期中统、军统、保密局、党通局、内调局和国防部二厅等情治系统的历史档案等。由于这部分档案大都涉密,部分档案的密级还很高,所涉的内容也十分敏感,因此这里一直戒备森严,馆内保卫部门特地在一楼的楼梯口装上了一扇密闭牢固的不锈钢门,同时配置了高等级的安防门禁和高清晰的智能摄像头。平日里,除了分管保管部的馆领导、保管部负责人和特藏室的工作人员外,其他任何部门的任何人,未经主管领导的批准授权,一律禁止进入该二三楼的档案库房里,即便是分管其他部门的馆领导,也概不例外。 二楼的一间房门上镶着“特护组”小铜牌的办公室,就是特藏室的负责人冯文轩日常的工作场所。平日里,他会在临窗的椅子上静静坐着。一身浅蓝色的工作服,头发花白且凌乱,身体瘦小羸弱,且有点微驼,一副厚重的老花眼镜,耷拉在鼻梁上,远远望去,俨然象一个落魄守旧的老学究。 作为特藏室的负责人,他将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都花在这特护室里。作为享有盛誉的古文献修裱专家,他喜欢在特护室这幽静的氛围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些尘封多年的档案,轻轻地翻揭、细细地品鉴,潜心地探究、精美地修裱,指尖间,凝聚的是自己多年的心血,和对历史文化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尊重,千年不绝的缕缕墨香,以及那厚重浓烈的历史沧桑、文化气息和鲜活的生命故事,让他为之深深痴迷和陶醉。多年来,他一直乐此不疲,除了生病住院等特殊情况外,每日早晨总在七点半前到达单位,下班迟迟才离开,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寒来暑往。 前段时间,国安部门移过来一批国民党时期国防部二厅的陈旧档案资料,其中一件,据称是一郊区农民发现的。当时,他在建房挖地基时,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小铁盒,本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但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斑斑点点,看上去好象血迹,已黑中发灰,封口处打着几个叉,旁边还写有几个字,那位农民顿时感到十分恐慌,心想可能是一种符咒,顿时慌忙报了警,当地派出所闻讯赶到现场后,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立即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公安分局。后经检查和鉴定,信封上的痕迹确为人血,只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符咒之物,而是一张通行证、半张报纸和一个薄薄的小记事本,都已发黑并粘结在一起,见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张原国民党军统的特别通行证,可能会涉及到情治问题,于是便按规定移交给了国安部门,后被认定并无任何情报价值,故按照国家有关民国时期档案管理规定,连同外面的小铁盒一并移交给了二史馆收藏。 这段时间,冯文轩将移交过来的这批破旧档案,进行了消毒去污修裱后,便交给了其他部门去编目扫描整理入库了,刚松懈了下来,便忽然想起专柜里还有个小铁盒子,于是连忙找了出来,并将里面的的东西,全部摊放到桌面上。 最上面的,是一张灰白发黑的特别通行证的副本,证件的样式为固定的印刷体,最右一行,为“特别通行证”五个印刷字,中间三行,为毛笔填写,柳体,内容为:“今特派郑天柱上尉前往陕西湖北等地进行军事暗察,请沿途关卡和军政机构一律放行此令”,最左边,为“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和“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十日”。在副本的左上角,贴有一张小一寸穿着军服正装的黑白照片,上面盖有一方形蓝色印戳,中部盖有一红色的三角形的骑缝印章,在副本的左下方,分别盖有两枚红印,一枚为圆形的“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另一枚为一公分左右的四方印鉴,为国民党军统局局长戴笠之私章。 中间一件,是半张民国时期《申报》的第一版,报端的日期为西元1935年5月9日,中间醒目位置,刊登了一篇有关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陈列馆开工兴建的新闻,并配发了一幅黑白照片,中有两人,一人富态,另一人瘦高。冯文轩一眼认出,那个站在主位的富态之人,就是时任国民政府的林森。 最下面则是一本污浊发黑的记事薄,只有巴掌大小,厚薄约一公分,封面封底为黄色的牛皮纸,一层油迹黑斑,边角处磨损发毛,并卷曲的很厉害。小心揭开封面之后,只见里面的内页,已缺失过半,只剩下五六张,其中还有三张粘黏在一起,有的地方,锈色虫噬,字体都有点虚化。 他稍作思考了一下,便决定先从记事簿着手。只见他拿起镊子和细针,按照传统的修缮技法,将记事本的装订线从中拆开,然后按顺序将内页一一分离揭开,并平铺在修书板上,然后用毛笔蘸上一点糨糊,小心抹在那些破洞边缘或虚化处,再用同色的配纸贴在上面。待黏贴妥当后,便拿起桌上的茶缸,倒了半杯温开水过来,嘬了一小口,对着补缺的配纸一番猛喷,须臾后,用镊子将那些配纸的毛边轻轻剔除,然后用一张光滑的面板压在上面。 就在静静等待之际,他忽然看到放在一边的那只装文件的信封,只见上面有些暗红色的污点,便迟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戴上手套,拎起了信封一角,拿至跟前,正反两面翻看,忽然发现信封的封口处,隐约有三个叉,旁边还有四个小字,虽然弯弯扭扭,并且墨迹已淡化,但还是能辨认出为““敢启必殃””。这一发现,顿时令他开始有点顾忌。 在收藏界有这么一个““不说破””的秘密,也是收藏家们一贯信奉的法则,就是万物皆有灵,绝非是“心生暗鬼,心正鬼则亡”,越是古旧的书画,越是有诡异和邪性,甚至还会令人产生虚幻。因为这些古物,不仅浸透了古人在创作时的心思机巧或偏执妄想,还沾惹着千百年传承过程中的凄风苦雨,以及无数后人的欢心、憎恨、叹息、悲伤、泪水、手足印迹,甚至刀光剑影等情绪和戾气,因而不可避免会带有一些至阴至邪的负能量。特别是那些染上污浊的古物,哪怕被清洗得一尘不染,了无痕迹,但依然会带有凶煞之气。因此,他们在未搞清楚古物的来历和当初的用途之前,是绝不会乱收藏的。上世纪四十年代英国的那件“落泪男童油画”的诡异收藏事件,以及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罗聘画鬼怪亡妻之事,就是最明显的例证。也正因为如此,作为一个常与破旧古物打交道的冯文轩,在日常工作中,总是格外的谨慎小心,并多少会有点投鼠忌器。 他心神不定地看着封口上的那三个叉,须臾之后,才想到可能犹如古时军队紧急传递重要文书的一种“羽檄”标记,与电影《小兵张嘎》中的鸡毛信一个意思,文件非常重要,不得擅自开启,旁边的“敢启必殃”四个字,似乎也印证了这个意思,但他很快就觉得“敢启必殃”四个字,似乎是一句咒语,好像取自于南北朝时期道教的一段咒语: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 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 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视我者盲,听我者聋。 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对于咒语,冯文轩非常清楚:自古以来,一直被视为是一种对鬼神或自然物有感应或禁令的神秘语言,其暗含着发咒人的心念意识,甚至宇宙中的负能量,就如一只藏宝的鲁班机关盒一样,等待着有缘人去打开,当然,他也知道,最后是否会祸及其身,一切要看自己的造化了。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在修缮古旧档案书画时,都格外地小心、用心,甚至怀着一种敬重之心,唯恐无意触怒了什么神灵或符咒,或者错漏了某些重要信息。犹如北京故宫的管理人员,每天打开大门时,都要怀着敬畏之心,对着门内高声喊道“不好意思,开门打扰大家了”。 也许是因信封上那些血迹和那句咒语,又也许是一种多年的职业敏感,这两天,他心里总感到有点怪怪的,似乎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就在国庆放假前一天,还真的应验了。 这天早晨,他一上班,就将昨天修补的那本记录簿内页,从铁柜里拿了出来,然后全部铺在桌面上。他一张一张地查看,防止有疏漏,见上面的部分字迹虽然已淡化,字体也很潦草,但只要细细辨识,还是能看得清的,心中顿时觉得很满意。他粗粗看了一下每页上面记载的内容,大都是路途行程和费用支出等方面的琐碎杂事,诸如: 民国32年5月10日(阴历四月初六),星期日,晴,朝天门码头,搭运木材的货船… 5月16日,中途下船,在一古镇留宿两日,花费共计五个大洋… 8月20日,山洪,大雨,滞留五日,添置雨具,租用车马,共花费十三个大洋…等等。 他将内页摞成一叠,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将老花镜从眼眶上拿了下来,身体后靠到椅背上,用双手轻揉起两边的太阳穴。 未几,只见他猛然睁大双眼,“呼”的一下直立起身子,然后手脚麻利地将记事本的封面和封底,并排放在一起,刹那间,他惊奇地发现,封底似乎比封面要厚些,于是站起身来,拿起封底,对着窗外,照了照,发现里面果然有夹层,隐约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这一惊奇的发现,令他精神顿时一振。 此刻,他并没有立即拿起桌上的镊子去揭撕,而是捋了捋耷落在脑门前的几缕头发,将手臂上的袖套向上撸了撸,然后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并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他身体前倾,将记事本的封底对着台灯,照来照去,再次确认里面确有藏物,这才兴奋地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茶缸,将里面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快步来到门旁的饮水机,倒了大半杯的开水,快步回到了桌前,然后将记事本的封底小心架在杯口上蒸捂。 过了两三分钟后,他将封底从茶缸上拿下,平放在桌上的修书板上,然后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底一角,再用镊子轻轻地撩开一道缝隙,然后拿着一把薄薄的裁纸刀,小心地探入开进,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很快就毫发不损地将封底内层揭开,果真看到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纸片薄如蚕丝,为对折状,展开后,呈正四方形,比老冯的手掌略大一些,右上角处,有一微小的焦黄小孔,状如细小毛虫,弯曲且不规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文字,虽然如此,但排列极为有序,纵四横五,再看字体,一个个犹如蝇头鸟虫,非常细微,且古灵精怪,冯文轩拿起放大镜,一番细细观察后,发现这些字体,既非甲骨,又非金镏,也非小篆,而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字体。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急尿,几乎有点控制不住,于是只能放下手中的工具,抄起桌上的门禁卡,急速向门外奔去。 大楼的厕所设在一楼,平时少人用,冯文轩冲入厕所后,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站在小便池旁,痛快淋漓地撒起来了。 就在他撒完尿抖了抖身子,准备拉上裤链时,透过窗户,看到刚退休的姜副馆长正好路过,于是赶紧收拾停当,快步走出大楼,并追上了他。 一阵热情的嘘寒问暖后,冯文轩将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姜副馆长,并详细描述了纸片上文字的形状结构。姜副馆长听后,表现出无比的惊讶,在一番自谦之后,便跑去馆长那里,申请了一张进入特藏室的门禁卡,来到了冯文轩工作的特护室。 可冯文轩最后还是感到有点意外和失望,原因是:姜副馆长用放大镜观看了好一阵子,却对纸片上的文字,一言未发,临走前,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称要带回去研究,这令他着实始料未及,因为这种未经授权和许可的拍摄,严重违反了馆里的保密制度,但冯文轩碍于面子,又不愿做“人走茶凉”之事,故而未让他当即删除。 国庆假期过后,冯文轩一清早就赶回了特护室。一进入办公室,便习惯性地从提包里拿出茶缸,准备去泡茶,见把手上掉了一小片瓷,心中顿时冒出了一团火: “真是活见鬼了,一大早,好端端在路边走,给个小流氓抢了包…” “这条路,都走了几十年了,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混账事,这是什么世道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要不是那狗日的,看到包里只有个瓷缸,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扔到马路上,说不定现在连个毛都没了,哎…真是见鬼了” 他一边心里发泄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仔细辨别之后,便捏着其中一把铜质的钥匙,转身打开了身旁的保险柜,然后将那件档案袋小心地取了出来,轻轻放到桌子上,并将里面的东西一一铺开。 见摆放妥当后,便去泡茶,刚走到饮水机旁,便听到楼道里传来了一阵窃窃的私语声,只听一女同事说到: “真是人如草芥,命如蝼蚁啊!这姜副馆长才退休了几天啊?说走就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 “国庆前,还记得那天…我们不是看见他到主任办公室去的吗?!听说就是那天晚上” “不会吧?那天看上去不是蛮精神的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乖乖,真是吓人” “你刚才来上班,没有看到一号楼前的花坛那里,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面包车吗?听说公安局的人正在调查此事呐!” … 同事的一席话,令冯文轩顿时大吃一惊。“姜副馆长死了?”,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顿时令他想起姜副馆长国庆节前拍照可能涉嫌泄密之事,心里感到十分紧张。 他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被下放关牛棚时,其中一个罪名就是涉嫌出卖国家机密,这让他吃了很大苦头,最后差点儿小命都没了。而今公安上门来调查,很可能会牵出此事,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又将重蹈深渊,想到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从他的心头猛然升起。 他提着空空的茶缸,惨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此时窗外,晨风徐徐袭来,浸透着一股阴冷气息,高大的杉木柏叶,犹如一抹密不透亮的黑幕,将深邃的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片刻之后,当他收回目光之际,一个白色的印迹,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放在桌子上的茶缸侧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用硬物刻出的字符。这是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符,一个令他躲闪多年而不及的恐惧信号,刹那间,往昔的一幕,犹如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心头,令他感到近乎窒息,身体里的血液,更是如火山一样,要遽然迸发出来。 解放前,冯文轩是中央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后被安排到国民党党史史料研究馆工作,也就是其现在任职的二史馆,任助修。后来,新中国成立,他与同事一起被转入了刚成立的史料整理处,被安排在档案整理部门。1958年全国开始浮夸风,他所在的史整处也提出了跃进计划,准备将原计划1962年完成编写的《中国现代史大事月表》,计划提前两年完成,并且要将原来的1500万字跃进到2000万字。对此,冯文轩等少数同事提出过反对意见。没多久,动乱开始了,二史馆被江苏省清档办公室接管,他的很多同事被以“下放”、“藏干于民”之名,下放到农村插队,而他因被人告发,称其在国民党败退台湾前,曾经协助搬运过那八千袋档案资料,涉嫌为台湾老蒋效力。这些档案资料是明清两朝五百多年以来最为珍贵的文献资料,比黄金珍宝还要贵重,因此被关押审查了一番,最后因理由并不充分,就被当作牛鬼蛇神关进了牛棚。 牛棚的日子,除了每天的艰苦劳作、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外,有时还要经受批斗会等触及灵魂的革命和洗礼。由于看守他们的人,大都是些血气方刚的中学生和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因此牛棚的日子并非全是残酷,有时在失魂落魄时,也会有人暗地里送来些许安慰。没过多久,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最高副统帅林彪出逃,机毁人亡在蒙古国,这以后,牛棚里的看管,似乎松动了些,晚上也不用天天开会学习了。 一个冬日的夜晚,大家被拉到附近的农场看《战洪图》电影,冯文轩因重感冒被留了下来,一位平日里对他比较关照的中年看守,与他进行了一次秘密且深刻的交谈,所谈的内容,并非是什么政治思想工作,而是当时属于十分禁忌的墨家话题,什么墨子“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以及“同一天下之义”等,并告诉他,只要在自己的左胸部位,用墨画个字符,就能摆脱困难,保自己平安,这令他很为感激,也又很疑惑。 那中年人为了让他信服,用手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義”字,并说到:“你看这‘義’字,是不是‘羊’和‘我’的组合体。你是搞古文献的,应该很清楚,在甲骨文中,羊是祭祀占卜显示的吉兆,而‘我’,则是有锋利牙齿的戌,代表征战,因此‘義’的本义,指的是吉兆之战,是由神灵护佑的仁道之战。对此,我们墨家世祖后来将‘義’中间的‘我’字改成了‘弗’,就是为了制止战争,倡导和平,摒弃自我。还有,羊在我们墨家,一直被视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圣物,是沟通神灵、判断公理的判官,因此我们这些墨子们都会将这个“羛”字,作为图腾符号刻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与神灵合为一体,从而获得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了,你可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种封建迷信或交感巫术。我跟你说件真实的事,你就会明白了。 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此人,你应该知道吧,当年他卧薪尝胆之时,就在自己的胸口上,纹了一个‘服’字,表明上看,他是在向吴王夫差示弱,表示心愿臣服,实际上是在希望得到神灵的帮助。他深知,这是一种掌握神力的表征,也是君权神授的一种方式,最后怎么样?他不仅复了仇,还灭掉了吴国。对此,我们墨家世祖认为,这种在身上纹符方式,就是越王勾践最后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 那中年人后来还向他透露了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此人声称:刚解放时,他曾遇到一个身着褐袍的道人,长着一把超长的花白胡子,自称是墨翟弟子的后世徒孙,正在游走四海,弘扬仁爱,永昌墨学。这位道人与他一番攀谈之后,就将他收归于墨家门下。 后来几天,此中年人又利用各种机会,向他灌输了什么“潜德幽光,散在草莱。墨虽旧学,其命维新”等,并偷偷借给他一些诸如《耕柱》、《公输》、《亲士》、《三辩》、《尚贤》、《非儒》等方面的油印小册子。从这以后,他开始对墨家有所了解了。这个在先秦时代与儒家并称为世之显学的墨家,在兴盛了两百年后,遭遇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官学勾结政策影响,致使一朝而斩,即身而绝。此后的上千年,墨家一直蛰伏静思,并借以道教之名和道院场所,隐匿传承钜子核心思想,以淡泊、高隐为表象,以无为代有形,通过一些诗词画作等方式,来传递信息符号和隐藏组织秘密,直到清末民初,西学东渐,救亡图存,人人平等,博爱和平的理念,开始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墨家的精神才得以冬去春来,焕发新生。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在参加秘密宣誓仪式时,要宣誓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墨家的“尚同”事业,服从组织,永不背叛。同时要坚守“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要”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要“舍身行道,以身践义”,要“捐献俸禄,有财相分”。其后,他见自己身陷囹圄,身无分文,无法捐献钱粮,但为了表达对组织的忠心,思前想后,决定将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一幅秘藏的古画,作为束脩,奉献给组织,于是就将藏画的有关情况告诉了那位中年人。中年人听闻后,面露喜色,临走之前,还用手指蘸着碗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羛”字,从此,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人。 动乱结束后,冯文轩恢复工作已二十几年,早已将此事给忘记了,但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茶缸上却突然出现的这个“羛”字,让他本已脆弱的神经,顿时一下子崩溃了,惊恐之余,他想起了那幅来路不正的并作为束脩奉献的画作,深感黑暗的一幕,似乎又要降临。 良久之后,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档案重新装入袋中,并整齐地摆放在桌面正中央,然后将茶缸放在一旁,就踉踉跄跄出门去了。 第十章 疑窦丛生 当杨之江与范清婉匆匆地赶到二号楼时,保卫处长冯大军已在门口等着。 三人穿过一楼的贵宾阅览厅,来到大厅尽头通向二楼的不锈钢门旁。门上方的银灰色摄像头,悄然地转动并注视着他们。 郭大军将手中一枚比拇指大点的水滴状的黑色卡,在门禁上轻轻刷了一下,一个方形的黑色小屏登时亮启,紧接着,又掏出一张白色的卡,刷了一下,杨之江见状,连忙走上前,从夹克口袋里也掏出了一个形状差不多的紫色卡,在屏幕的下方刷了一下,大门顿时发出一下轻微的“咔嚓“声,同时传出“门已开启“的语音提示,郭大军一把拉开了不锈钢门。 此时,特藏室的同事,正一边干活一边低声议论着,忽见杨助理等人上楼来,顿时感到有点吃惊,又见三人来到特护室门前,打开了室门,便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围拢了过来。 范清婉站在门前,穿上鞋套,刚踏入室内,便闻到一股非常怪异的味道,这其中有消毒味、霉味,墨味、书香味、木质味,五味杂成,于是收住了脚步,探头向里面张望。 只见在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灰黑色的档案袋,旁边放着一只破旧的茶缸,下面似乎垫着一块黑色的修书板,心中顿时萌动了一下。 范清婉拿出手机,对室内作了一个全方位拍照之后,这才走进室内,来到桌前,对着桌上之物等,又是一阵猛拍,这才看到灰黑色的档案袋下面,铺着一块胶质的修书板。她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姜副馆长手机中的那张照片背景板,心中顿感欣喜。 她戴上手套,仔细检查了桌面上的物品,发现摆放得都很整齐有序,唯有茶缸摆放的有点怪怪的,其怪异之处就是茶缸上的把手,不在顺手的位置上,而是对着座位对面的着墙,就在她疑惑不解时,忽然看到茶缸侧壁上,有一处新鲜的划痕,仔细端详,好像是两个连笔字,上面写的是个“羊”字,下面是个“弗”,心中“咯噔”一下。 “羊…弗…,羊…弗…这是一个词组?”””,“难道是两个单独的文字?那羊是指什么啊?弗又是何意?”,可在她的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也没有听过,至少在她所读的那些古代汉语和古代诗词中,她隐隐感到这两个字书写在此,非常诡异,并极有可能与冯文轩的神秘外出有关。于是就对着门口喊到: “杨助理,郭处长,请你们俩进来一下”。 当两人走到近前,范清婉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到:“这老冯,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破旧的茶缸” “范警官,你可能有所不知,这茶缸,在我们二史馆里可是名气大得很,几乎无人不知,这可是冯处的命根子,宝贝的很呐!“,杨之江接话到, “哦…这…?“,范清婉不禁疑惑到, “据说,这茶缸,是那个特殊年代结束后,老冯恢复了工作,在参加全国古文献修缮及保护工作会议上发的,当时,全国只有三位资深专家,获得此殊荣,嘿嘿嘿…这可是老冯作为国家级专家的身份标志和金子招牌啊!所以啊,他平日上下班时,都会带在身边,爱之如命,寸步不离。” “原来如此,这老冯还真有点意思!” 站在一旁的郭大军插话到:“嘿嘿嘿…老冯这人,有趣的事多着呢”, “是吗?“ “这老冯,在我们二史馆的家属大院里有一单间,这是馆领导专门给他分的,可他却一直空置在那里不用,反而是天天回自己家的老房子去住。你可知道他家老房子在哪里?在中山门外,离这里有七八公里。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惊奇的是,他每天上下班,不坐公共汽车,而是坚持步行,风雨无阻,并且从未迟到早退过,已有十几年了。“ “真是有个性“ “我曾经有一次问他,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上下班啊?是为了节约钱吗?他说,不是的,这都是下放到农村,给锻炼出来的。这冯处,人长得瘦瘦的,可身板却显得十分精干“ “这可能跟他多年步行有关吧?“ “有可能“,杨之江附和到, ”前段时间不是有个笑话吗?!我们馆里组织职工去鼓楼医院体检。鼓楼医院是我们馆的定点医院,很多医生,老冯都比较熟,在做体检时,医生帮老冯检查完身体后,就跟他开了个玩笑。说他五十七八岁的人,身上的零件却样样如新,心脏、脑血管,一点都没问题,尤其是他的肾脏、前列腺等,没有发现任何结石或钙化等迹象,好似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如果生活在旧社会,娶上个二房、三房或养个小蜜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当时就弄得大家哄场大笑。” 郭大军的一席荤话,并没有让范清婉感到面红或尴尬,相反却令她脑子闪动了一下。也许是一种的职业敏感,或女人的第六感观,也抑或是围棋高手们天生固有的一种特质和先知先觉,她觉得老冯如此健壮身体,却突然魂不守舍,离奇出走,看来事情绝非一般。 这时,她见门口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便大声招呼到:“请大家先散去吧,等一会儿如有什么事,再麻烦大家,好吧?” 见众人业已散去,范清婉回过头问到:“郭处,你们有冯主任的电话吗?” “没有。冯主任没有手机” “他家里的电话呢” “也没有” “哦….这样啊?!那能不能麻烦您马上亲自跑一趟,看看他在不在家里?” “哦…那…这里…” 范清婉见他似乎并不愿意离开,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内心有些许不悦。 杨之江见状,连忙解释到:“范警官,是这样,郭处此时还不能离开,按照规定,我们三人要一起离开” 范清婉这才明白,原来又是二史馆内部的规矩或保密制度吧,必须同进同出,于是怅然地说到: “那…好吧…我先检查一下这档案袋内都装了什么” 没想到,郭大军却一反常态地提出了责疑: “这档案袋,按照我们馆规定,不要是外人了,就是我们自己,在未经特别授权的情况下,都是不能碰,您…?这…与姜副馆长的死有关吗?” “抱歉!不便告知” “那…我们可没有这个决定权,需要请示一下我们馆长”,郭大军开始推诿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联系不上馆长吗?” 郭大军脸色一变,狠狠地瞥了杨之江一眼。 杨之江见状,连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商榷到:“郭处,我看还是让范警官检查一下档案袋吧,我相信她有分寸。” “这…可是你说的哦,到时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可不要往我身上推哦” 未等杨之江再作解释,范清婉便从挎包中掏出了侦查证,展示给郭大军看,说到:”我想,我应该有权检查这个档案吧?!”。 郭大军是第一次见到安全部门的侦查证,当他看到证件上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侦察证”字样,还有盾牌、五星、短剑及“国家安全”等徽章图案,心里就感到发虚,上面除了有持证人的照片、姓名、职务编号等内容外,还印着“…有权查验中国公民或者境外人员的身份证明;向有关组织和人员调查、询问有关情况。可以进入有关场所和限制进入的有关地区、场所、单位;可以查看或者调阅有关的档案、资料、物品…”等内容时,便不再言语了。 第十一章 前湖孤影 秋冬的玄武湖,波光潋滟,游人如织。在湖的东北边,与钟山余脉相连的另一侧山麓中,梅花谷南侧的古城墙边,有一湾清澈见底的湖水,面积虽然不大,但显得十分幽静安详。 此湖名为前湖,历史上却有另一个凄美的名字,叫“燕雀湖”,是因南朝梁太子萧统英才早逝,葬于该湖畔而得名。南朝时,湖面浩渺无际,比金陵排名第二的玄武湖,要大上数倍。湖滨,芦草丰美,红杉倒影,湖中,仙鹤白鹭,婀娜多姿,灵动的湖水,翠绿的山峦,与天地一体,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唐代诗人韦庄曾赋诗曰: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 依旧, 烟笼十里堤。 故而,历朝历代,令无数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流连忘返、抒情感怀。但令人感叹的是,如此风景如画之地,却在明初因军师刘伯温的一句“平三山,填燕雀“之建都方略,而今被填得只剩下了一泓浅塘。 民国初年,有人为纪念南梁太子萧统,在湖畔一侧,建一木结构的亭台水榭,命名为“台想昭明”,而一些名门望族、富商权贵,也在附近建造了不少临湖的墅所别院。就在亭台西南方向,约千余米的山坡上,有一处凸出的平地,有一座古老的私家庭院,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据说,这是一栋私宅,在解放前曾无限风光过,国民党林森等民国政府要员,曾应邀在此小住过,抗战期间,南京沦陷后,日本人一度将这里改造成一个高级的养生馆,供驻宁派遣军的一些高级将军在此疗养。解放以后,一度被市政府充公没收,作为中山陵森林防火队员的临时歇脚点,上世纪八十年代,政府方将这古宅发还给了原业主的后人。 整个院落,四周为生锈的铁栅栏高高围着,昔日高大阔气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两条x字型的长形木条给封住了。透过围栏,依稀可见,院子里到处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砖块、木条和玻璃。穿过栅栏的豁口,进入院子,可见大院之中,有一个拱形门洞,与围墙两边的游廊相连,将前后院有序地分隔了开来。 穿过门洞,在院落深处,是一栋中西合璧的两层小楼,整体骨架虽然尚在,但已铅华洗尽,处处呈现出裂痕斑驳、苍苔残垣,一些墙体和木柱,凹凸霉黑,有的地方,更是鼓起开裂。 透过一楼的窗户,只见室内蜘蛛网结,空无一物,四周的墙体裙板,已分崩离析,散落一地,墙上四周的墙纸、石灰等,严重风化脱落,顶上的楼板,更是开着一道道指宽的缝隙。在厅堂的角落处,有一木质的s型楼梯,通上二楼。 而二楼,更是破损残旧,目不忍睹,左右两边的房间,全部洞开,门框尚在,但木门以及墙上的轩窗牖棂,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时近午夜,燕雀湖畔,万籁俱寂,一丝微弱的光亮,从这座形同废墟的老宅里散透了出来。 此时,一楼的s形楼梯下面,一个密不透光的地下室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神情肃穆地跪在柚木地板上,双手虔诚地合放在胸前。 地下室约有十三四平方米,两米多高,墙体的四周,似乎不久前才刷上的一层白石灰水,但粉刷翻新工艺,极为粗糙马虎,有的地方,仍露出一些暗褐色的水泥墙底,然而,地面上却是一尘不染,十分考究,暗红色的柚木地,虽然已有点年代,但依然结实耐用,并幽幽地反射出一道道光芒。 地下室的左上方,有一扇半潜式的长方形微型排气窗,上面有一扇向里开的绿茶色的玻璃小窗,开启时,能看到比外面院落的地面略高一点,关上后,玻璃窗与从外面墙根的青苔和野草融为一体,让人很难分辨出。此时,这窗户正紧紧关闭着,并被一块破旧的床单,给严实地遮盖着。 在正对面的墙体上,两边的角落处,齐肩高的位置上,分别斜插着一盏铜质的古式灯架,灯架上的托盘里,各有一支绘有盘龙图案的巨型红蜡烛,在吱吱地燃烧着,将整个地下室照得一片通亮。此时,灯架的托盘边沿上,已挂着一些儿如冰凌状的长短不一的滴蜡。 墙体的正中,挂着一幅长条形的转轴古画,有点黄中带黑,一看就知道有了很长年头。古画之上,是一派栩栩如生的生活场景,一栋雕梁画栋的城楼上,一个冠冕堂皇的高贵之人,美髯长袖,飘然俊逸,服饰打扮,古色古风,颇有皇家贵胄之气派,望着暮霭沉沉的远方,天空中有一只飞翔的大鸟。画轴下方,依墙放着一方香案,一尊铜质的精致香炉里,正徐徐地飘着香烟。 此时,只见那跪着之人,身子瘦弱,衣服灰黑,面色冷峻,脸颊两旁泪花点点,双目凝视着墙上的画像,良久之后,换回身姿,盘膝而坐,腿上放着一把黝黑发亮的古琴,一幅玄黄的缎锦,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香烟徐徐升腾,他眼前仿佛又闪现出少小时的情景:每年的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不管是刮风下雪,冰霜严寒,父亲都会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人,站在二楼的走廊扶栏前,向不远处的燕雀湖眺望,神情之中一片迷茫,有时,会情不自禁地低声哼唱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声声,一抹抹,如咽如诉,如泣如歌,在空旷寂寥的燕雀湖畔,显得格外的哀怨愁肠,曼妙离殇,庄生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良田生烟…一幅幅后唐时代宽阔的意象画卷徐徐展开,那凄婉迷情的晚唐声韵和腔调,充满着无限的空蒙、忧思和彷徨,犹如天门乍现了一丝儿缝似的,潺潺流淌进他幼年朦胧的记忆里。 多少年来,他一直大惑不解,父亲为何要逼他学古琴,并教他用一种极为罕见的宫调,练习弹奏这首名为《锦瑟》的古曲,每每追问缘由,父亲只是告知他,这是他的祖先李商隐所写,其他的情况,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直到一个秋冬的夜晚,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阴冷潮湿的草垛旁,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尽气力,断断续续吐了几个字,便撒手人寰了。 不知何时,案上的高香已燃尽。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由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正所谓: “商声辞玉笛,羽调入金钟。 律穷方数寸,室暗在三重”。 第十二章 博士答辩 吴影教授是在参加博士论文答辩评审活动期间,才得知二史馆的姜副馆长不幸罹难消息。 这次的博士论文答辩,是学校研究生院博士答辩委员会在三个月前早就定下来的,答辩委员会的秘书,将该次评审活动安排在文化和自然研究所的办公楼的二楼会议室。 办公楼位于北园内大门左侧的一座偏僻小院中,是一栋并不十分显眼的西式别墅,院子里,一年四季,绿草成茵,树荫蔽日,十分幽静。别墅为地下一层地上两层的木结构建筑,门前设有西式雨棚,四根古典式立柱,托起二楼的露台。 据南大校史记载,该建筑始建于民国初年,作为金陵大学古建筑群的一部分,被列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52年全国院系调整后,曾进行过大修,但外观并未作任何改变,依旧保留着民国建筑的那种古朴典雅,大屋顶,中西合璧的风格,而室内,则进行了重新设计和布局,将原来一楼拥挤狭窄的空间,改为开放式大厅和办公室的结构,二楼部分,只保留了楼梯左侧的两间房,右侧部分,改成为一个能容纳二十几人参加的小型会议室,虽然如此,原有的那种民国时期的装饰风格和设计元素,依然被精心地保留了下来,建筑的历史感与现代感,和谐相衬,交融生辉。 早上八点未到,院子里已是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自从《2012》电影公映后,有关世界末日的话题,引起了国内外民众广泛关注。人们在工作之余、茶余饭后,几乎都在谈论这个恐怖的话题,而学术界、宗教界也不甘寂寞,各种研究成果和惊人的预测,以及应变之法,应时而出,铺天盖地。在西方社会,多数民众寄托于建造诺亚方舟来拯救世人,而在国内,却迥然不同,尤其在草根阶层,普遍流行着“只要找到那失踪千年的秦皇传国玉玺,人类就能逢凶化吉,平安吉祥”之说。也正因为此,当南京大学今日举办这么一场有关传国玉玺的博士论文答辩,自然吸引了众多学子和老师前来旁听。 此时,吴教授与五位评委已到场了,其中三名校外的评委,正就坐在二楼会议室的一角,尽管拟答辩的论文已在此前通过了明审和盲审,但基于一种职业操守和责任感,还是再次审阅了两位博士最终的定稿。 博士论文答辩准时在八点半正式开始。 在答辩委员会zx作简单的开场白后,第一位答辩的博士就登台了。 该博士口才十分了得,讲得非常全面完整,自如流畅,研究的方向,又很贴近现实,在文献的综述、研究方法,术语概念,和创新性等方面,得到评委们一致认可,并且提问很为踊跃,虽然有时会十分深入、刻薄、尖锐甚至激烈,犹如暴风骤雨一般,但很快就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提问和讨论只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第二位是一位李姓博士,答辩论文的题目为《秦传玉玺与王朝兴衰之间的关系研究》。吴影教授作为其博士生导师,自然有点紧张。前段时间,当他审阅完李尔玉博士的论文初稿后,心中颇感欣慰。论文虽然从题目上看,有点乏善可陈,课题的研究方向,也为古今中外众多史家大家深入研究过,并无什么高深精妙之处,但如果潜心研读一番,就会惊奇地发现,文章独辟蹊径,妙笔铿锵闪耀,不仅思维新颖高远,而且研究之触角,迥乎于以往,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李博士登台后,引经据典,思维论理十分清晰,陈述的时间也把握的很到位,这令吴影教授感到很满意,但到了评委提问环节,却遇到了严峻的心理考验和挑战。 刚一开始,就有评委尖锐地提问到: “我注意到你在论文的开头部分,阐述有关秦皇传国玉玺与和氏璧关联性时,就断然地认为,所谓的卞和,虽为韩非子虚构,但实有所指,可有什么理论依据?” 博士答道:“关于卞和献宝之事,史学界有无数大家曾对此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和论述,其中有一种主流的学术观点,认为韩非子所写,大多为寓言故事,故而卞和其人,应该属于虚构。对此,我认为,此种学术观点,论证的理据过于肤浅,所下结论也较为武断。” 评委:“肤浅?武断?有意思” 博士:“我认为,史学界对卞和的研究,长期以来,一直都存在极为严重的误区。即,将‘卞和’当作是一个具体的人来研究了,而没有将其视为是一种主宰人类命运的能量或本体” 话音刚落,所有评委都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就连坐在一旁记录的会议秘书,也停下了敲击电脑键盘的手。 评委zx见众评委表现出惊诧之色,便用一种极为柔和的语气,说到:“请你简略地向各位评委说说你的理由和依据?” 博士:“谢谢zx。下面,我作简单的陈述和汇报:1、相信在座的评委应该都同意这样的一个观点,即:卞和,卞和,顾名思义,就是姓卞名和,或卞姓和氏,而据《史记》记载,先秦时代,“姓”只是表示来源,多为祭祀所用,用于女子称谓,“氏”则表示家族分支,用于男子称谓,在《通志?氏族略》中更为明确,先秦时代“男子称氏,女子称姓”。当然,有部分学者经考证后认为,在春秋时代后期,姓氏开始出现,当然,仅限于极少数拥有封地的大贵族才有,由此,我个人认为:历史上卞和或和氏此人,根本就不存在。在此,我想提请注意的是:事实上,韩非子在其《和氏十三》一文中,也无提到和氏姓“卞”。原文内容是这样记载的:“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也就是说,卞和的这“卞”姓,应该是后人加上的,时间应在秦统一六国之后,这里就不再展开说了“ 评委:“你刚才所述之观点,与其他专家学者的研究有何不同?卞和或和氏是韩非子虚构的,仅仅是寓言而已“ 博士:“如此理解,学生以为有失偏颇“ 评委:“如何讲?” 博士:“对于卞和此人的研究,我认为应跳出寓言故事本身,将思维的高度定格到韩非子所生活的那个年代,虽然那时百家争鸣,但传承的是周文王创立的上古六十四卦周易思想体系,引领的是当时最为潮流的老子《道德经》,即道教的教义,而道教的核心就是易经。因此,一言以蔽之,我认为:韩非子虽属于法家流派,但其笔下的和氏或卞和,实际上是对宇宙的本体或奇点的一种拟人化,是中国道教哲学的一种结晶体,通俗地讲,就是围棋棋盘中的天元。只有站在这种角度来思考和定位,才能豁然开朗,不仅能一解史学家们所面临的诸多困惑,比如,凤鸣岐山,卞和捡荆山之石,卞和历经楚国三王,年龄根本不符等一系列不符合逻辑的问题,而且还能深刻领会秦皇玉玺刻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的精妙和内涵。这是其一。 其二,从卞和这一用词来看,也能一窥韩非子之用意。卞和或和氏,其中的卞字,古通“弁”,最早起源于部落图腾。据史料考证,早期的象形文字,是上面一个太阳和下面两个跳舞的人像,后演化为金文和甲骨文,到了汉朝,才简化成现今的字形,上面一点,中间一横,下面是一合掌乞拜之人。而在甲骨文中,‘卞‘字形,更是十分形象具体,象是一个人双手捧着一个方形之物。 请各位评委看一下屏幕,,这方形之物,有的学者认为是冠,就是帽子,对此,我不能苟同。 我以为,探究这方形之物,不应望形生义,更不能牵强附会,应注意到其本源,而这个本源,就是’卞‘是起源于对太阳的图腾。也就是说,这’卞’字,与太阳或宇宙有关。据此,我们再看一下《周书.顾命》中的一句话,所谓‘命汝嗣训,临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这里就提到了‘卞’,‘卞’为何意?《周书.玉篇》中,对其作出了明确的解释,‘卞,法也’,那么何为法呢?其实,老子在《道德经》中,已作了说明,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此可见,道即为法,法即为道,而道,指的就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本体。 在此,我想特别说明的,上述《周书.顾命》中的所谓的‘率循大卞,燮和天下‘,既提到了‘卞’,又提到了’和’这个字,非常有意义。’和‘这个字,在《说文》中,和就是燮,而燮是指谐和,调和。 请各位评委再看一下大屏幕,金文中的这个’’字。 这‘和’字,看上去,十分有动感,就好像一物从天而降,正好掉在一株禾苗叶上,禾苗利用自身强劲的弹性和三足鼎立的优势,成功地化解了这下落的动能,最后稳稳地接住了这天降之物。因此,这’和‘就是调和、和谐。对此,老子通过“和”这一手段与方式,将“道”的生成性与过程性,阐述的淋漓尽致,即《道德经》四十二章中所谓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对于‘和’的理解和认识,同样在《淮南子》中,也有相应注解,所谓“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在《诗经?郑风?萚兮》中,有‘鸣鹤在阴,其子和之’“之说。 评委:“这位同学,你如此引经据典、大费周章地向我们讲了这么多,能否用一句话来高度概括一下,将你的观点直接表达出来?“ 博士:“我可能要用两句话才行“,顿时引起了台下的一片笑声。 评委首肯后,博士答道:“第一句话,卞和虽为人名,但实际上,韩非子所想表达的意思,与玉璞、以及加工后的和氏璧,都是同一种含义,即代表的是一种宇宙的本体,也就是易经中的‘道’,是一种能给苍生人世带来稳定和谐的宇宙正气或正能量。第二句话,《周易?系辞上》中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实际上清晰地解释了上述含意。宇宙间的能量或本体,在天,即表现为道,在地,则物化为玉。《道德经?太上》中曰:‘道之积成,托形立影,与时翱翔’。杜光庭在《录异记》中称:“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还有…“ 哈哈哈…台下又是一阵笑声。 博士红着脸,继续说到:“秦传玉玺上所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上应天命、下承国体,其中的‘命‘这个字,除了通常所讲是上帝的命令或意思外,还有另一层含义,命,就是道,就是和,就是和氏璧这一玉器。 评委:“《史记.日者列传》中,有这么一句话,‘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於天命哉’,对此,你又作何解?” 博士:“我以为,天命早就托形在符瑞器物上了,卜筮只不过获悉这一天机的手段而已。在《韩非子.和氏》一篇中,就有‘今人主之于法术也,未必和璧之急也’之说” 评委:“按你的意思,现在社会上所传的,传国玉玺具有超级的宇宙能量,定能化解世界末日这一人类劫难了?” 博士:“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评委:“能否讲讲理由?” 博士:“我们知道构成宇宙的三要素,是意识、结构、能量,也是揭开宇宙一切奥秘的钥匙。东方的儒释道与西方的基督教义,还有数千年来人类的思想哲学,以及所有已发现的科学成果和智慧,其实都容纳在这三要素之中。所谓能量,指的是:凡依附在某种结构上呈现其结构特征的物质和反物质。现代科学研究发现,我们的宇宙是来源于138亿年前的一次奇点大爆炸,而这个奇点就是致密的超级能量源,当它爆发的那一瞬间释放的能量开始转化为物质,于是就产生了诸如传国玉玺这种超能量物质,其中蕴含着宇宙间所有的核心奥秘。大科学家牛顿曾经说过:‘宇宙万物,必定有一位全能的神在掌管统治。’。爱因斯坦也认为:‘就算是一杯小小的咖啡都需要人为力量去控制,更何况是整个宇宙的转动和极其复杂的秩序呢?’。 中国古人认为,玉承载着天或天命、神祇的超自然力,能代表天地四方,以及世间帝王,能够沟通神与人的关系,表达上帝的意志,是天地宇宙和人间祸福的主宰。为此,我以为,用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具备匡扶天地乾坤的洪荒之力“ 评委:“那你对世界末日又是如何看的?” 博士:“所谓的世界末日,在那部名为《2012》的美国电影中予以了生动演绎,不过,在学术界却引起了巨大的争议,电影中,根据西方人所谓的玛雅预言和圣经预言,认为世界末日为2012年12月22日,拯救人类的法宝,则是圣经中所提及的诺亚方舟,对此,我不敢苟同。所谓的世界末日,过于虚夸神化,圣经并不是什么济世神器。如果有人一定要强辩的话,那我认为,中国的《易经》,才是世界末日的神谕,传国玉玺才是救世之法宝。 正如我前面所论述的,我国《易经》中就记载了“有气生,无气死”、“气即为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等哲学理论,以及《尚书.顾命篇》中”率循大卞,燮和天下”之济世良策,我以为只有“道之积成,托形立影”之物的秦朝传国玉玺,蕴含着宇宙洪荒之力和无穷能量,具备扭转天地乾坤之先决条件。”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到:“《周礼》中“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帝王用玉,意在通天意。玉接受了宇宙天地的能量,含有五行之行。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女娲补天。当天崩地裂时,女娲练五彩石补天,挽救了人类,而这五彩石实际上就是玉。而落入人间的那一块,就是红楼梦中那块通灵宝玉,上面刻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与秦皇传国玉玺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极为吻合。” 哈哈哈… 就在大家以为答辩行将结束时,一位年迈的评委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卞和发现凤鸣岐山,所以找到了和氏璧的玉璞,对此,你是如何看到凤鸟与和氏璧之间的关系的?“ 博士:“这…没有作深入的研究。初始确定博士论文方向时,曾考虑过,但后来由于一些原因,最后还是放弃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尽力回答老师提出的这个问题“ 评委微微点了点头。 博士:“其实,我上述所陈述的观点,从某种意义上讲,似乎已阐述了凤鸟与和氏璧之间的关系。《周易?系辞上》中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今天我们谈论的和氏璧,就是一种物化的天道,是一种宇宙的本源,那么,天道是如何传递给人类的?这中间必然要有一个载体或通道。《诗经?小雅》中,所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许就是最为贴切的写照。古代楚人,崇尚凤鸟,认为是导引天地精魂的载体。所谓‘“飞登九天、周游八极”,“身披五彩、鸣若箫笙’。凡是去过北京故宫的人都知道,在紫禁城内三大殿的高台上,不仅有日晷,还有众多的铜铸凤凰和乌龟,其中凤凰就是用于与天堂沟通的,而乌龟是用于与地狱沟通。 所谓的“河不出图”,我认为那张龙马图,不仅仅是阴阳五行术数,而且还因为其与天上日月、北斗七星,二十八宿等天象相对照,因而蕴含着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天官学理论。 记得在《尚书.考灵曜》中,曾记载了秦皇嬴政的一句话,叫着‘祖龙来,授天宝’,在《顾命》中,有‘天球,河图在东序’、‘天球,宝器也,河图本纪,图帝王始终存亡之期’之说。在中国商周朝代,根据阴阳五行,天地成位等原理,设立了天官,以主治,设立地官,以主教。“ 讲到此,他突然停了下来,满面羞愧地说到:“各位评委,非常抱歉,我可能没法讲下去了,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点语无伦次了“ 话音刚落,便引起了台下一阵猛烈的掌声,就连提问的评委也为之暗自鼓掌拍案。 这时,一女评委突然站起来,说到:“我对你的博学和临场的表现,表示肯定和嘉许。尽管如此,我依然要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刚才,你非常肯定的说,卞和的这“卞”姓,应该是后人加上的,时间应在秦统一六国之后,那你可有这方面的文献史料支持?“ 博士:“有” 评委:”我在你的论文中,怎么没有见到你标注了有关的参考文献啊?” … 此时,这位李博士的答辩会,好像变成了一场激烈的辩论会、问责会,台下的学生老师,个个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吴教授看得出李尔玉博士心里的紧张程度,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次强烈的刺激,也是一种心灵的洗礼,对他自己更是一种严峻的煎熬。虽然很多导师在论文答辩前都会吩咐自己的学生,一定要记住“一问三点头、二问歉意浓”或“只答不辩”之答辩方略,但现场的气氛,往往令他们不由自主。此时,他的心中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姜副馆长参加的那场学术座谈会时的场景。 作为一位从事历史研究多年的他,其实非常反感学术欺凌、霸凌等行为。他一直认为:历史毕竟是人写的,因此免不了其存在主观性和局限性。所谓的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仅是时间上的相对概念,而不是历史的本身,历代的治史者,感时阅世,青灯黄卷,所撰所述,很大程度上只是个人的主观偏好和管窥之见,未必就是历史的本来面目和全部,即便是史家正朔,正史之首的司马迁等史学大家,也不落窠臼。事实上,司马迁在受宫刑之后,其所记录的历史,也未必保持了学术上的独立性、公正性和客观性。为了维护当时的政治,袒护儒家统治,他掩盖有关事实,痕迹也较为明显。比如,其在《史记》中记载,上古三皇时期,是选贤举能,帝位禅让,但近年来的考古发现,却全面颠覆了这些所谓事实。比如春秋战国时期编写的《竹书纪年》这部编年体史书,比《史记》还早200多年,其中记载的却是血腥的阴谋政变,先是舜囚禁尧,后杀死,夺取帝位,禹在夏地抗舜,最终击败舜,建立了夏。再比如,武王伐纣之事,《史记》中记载,商纣无道,武王替天行道,推翻暴政,但在《竹书纪年》中,商和周其实是同一时期的两个死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朝代更替问题。 当然,他也非常清楚,《竹书纪年》虽然是唯一未被秦始皇下令焚毁的通史,但据有关文献记载,该书在秦汉之际,曾因战火和政权更迭而逸散过,现今考古发现的版本,很可能是汉朝人收集整理成册的,所以其可信度和史料价值也应存疑。 也正因此,他始终认为:作为一名治学严谨的科学工作者,应允许或包容有不同的学术观点存在,要兼容并蓄,不能动辄唯我独尊,妄自菲薄,更不能姿态高企,嗤之以鼻。今天的答辩会,让他再次领会到了他的恩师,一位中国史学界泰斗讲过的一句话的深刻含意——“历史学,实际上并不是社会科学,而是一门人文科学”。 将近十一点,博士答辩活动,进入了闭门讨论阶段。 令吴影教授十分欣慰的是:虽然委员们在答辩提问环节,表现的尖酸刻薄,激辩无情,但在答辩决议的讨论时,却变得异常顺利,答辩委员会一致认可了两位博士及指导老师的工作和贡献。 会议zx见决议结果已定,便欣然倡议,让大家自由活动几分钟,然后拍个合影照,以作留念,最后再正式公布答辩决议。 就在这时,楼下走上一人,见吴影教授站在二楼的露台前,便轻手蹑脚地走到跟前,贴着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又悄然退下楼去。 第十三章 访师解惑 范清婉自从大学毕业后,虽多次回过母校,但一直没有来过北园西北角的体育场,要不是姜副馆长的事,她今天也没有机会过来。 当年在南大读书时,每天早晨都能看见许多人在体育场上锻炼、慢跑、散步,其中不乏一些老先生,他们有的西装革履、行头笔挺,有的则是一身中山装,有的甚至身上的衣服,似乎从未烫过,皱巴巴的,自己总是心心念念地想找机会与他们攀谈,景仰他们的伟业。 看到此,她突然想起了计算机系的一位老教授,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经常在这体育场边上溜达。据说,他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机博士,归国后,作为国家级的专家组成员,参与了我国第一台计算机的研发工作,并为此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老先生80多岁才正式退休,某一天,由于对易经八卦,河图洛书等突然产生了兴趣,于是就利用计算机进行编程建模,搞出了一套据称十分灵验的算命软件。此事传出之后,很多人登门拜访,有的想请他算命看风水,还有的想买他的软件,准备去做开发、甚至上市,弄得老先生应接不暇,疲惫不堪,一怒之下,便将这套算命程序全部清除并格式化了。 文科楼,位于体育场的西北侧,靠近学校的天文台,是一栋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旧楼房,共有八层,里面为哲学系、历史学、社会学、中文系、信息管理系等共用。其中的三楼全层,为历史系占用,里面有系办公室,资料室和教师办公室。 她来到三楼,只见长长的走廊两侧墙上,琳琅满目地挂着许多黑白和彩色照片,皆是历史系百年来的杰出英才和系史简介,其中,民国时期的柳诒徵、陈汉章、缪凤林、陈训慈、郭廷以等史学大师,以及当代的李昌宪、钱乘旦、邹旭光、陈晓律等知名教授,皆赫然其中。 在右侧走廊尽头,有一扇不锈钢的栅栏,将过道隔开,上设一小门。栅门的上方,横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匾,上面用隶体端正地写着“历史研究所”五个大字,透过栅门,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左右各有三间办公室。 吴影教授从博士答辩现场匆忙回到了办公楼,路过系办公室时,见里面空无一人,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放下刚才论文答辩的文件袋,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头,然后将头后仰,用食指轻轻按摩了两侧的太阳穴,须臾之后,只见他向空中伸展双臂,然后又向后用力牵引。 在直起身时,他发现桌面的正前方,放着一本装订精致的文稿,便连忙戴上眼镜端详。文稿的封面为蓝色的,上面印着《瘗鹤铭历史渊源之新考》的文字,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他这才想起,昨晚镇江的贾副研究员,曾给自己打过电话,说今天上午要来南京办事,想请他给论文把把关,在电话中,贾副研究员还告知他,日前镇江有关部门准备花巨资对焦山跌落江中的瘗鹤铭残石,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水下考古打捞,到时候,他们博物院将会主办一场有关瘗鹤铭水下打捞和考古学术研讨会。 其实,对于瘗鹤铭的打捞,吴教授一直持有不同的看法。他知道,作为“大字之祖”的瘗鹤铭,在中国书法史上的重要位置,从唐宋至今,无数文人墨客和收藏大家,都对此近乎痴迷甚至疯狂。单就解放之后,镇江有关部门就在97年和08年,打捞过瘗鹤铭残石,一共才发现了几个字,真是劳民伤财,现如今,又准备要花费上亿元巨资,搞一次空前绝后的大动作,并开天辟地提出,要采取断江截流的方式,进行所谓的水下考古打捞工作,这令他感到十分震惊。 他在电话中问过贾研究员,“此次打捞,国家文物局批准同意了没?“”,得到的回复是,“虽没有收到国家文物局的批复文件,但上级有关部门已作批准,经费也由上面拨”。对此,他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如此规模宏大的打捞考古工程,竟然绕开国家文物局?”,思前想后,他隐隐感到,这次的打捞,其目的或背景似乎并不简单。 “嘟嘟嘟”,有人在敲门。 “请进”, 话音刚落,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顿时映入了眼帘,满脸笑容,虽然人长得并不十分俏丽,但显得落落大方,谦谦有礼。 “吴教授,您好!” “你好,同学,有事吗?”,吴教授连想都没想,就按平时接待学生的方式,客气地问道, 如此一来,却将范清婉给逗懵了,她压根就没想到过会是如此的开场白,她本以为系里应该给吴教授打过招呼,吴教授应该知道自己的省份,但没想到竟是如此。于是,只好连忙自我介绍到: “吴教授,我是省安全厅的范清婉,您叫我小范吧。我今天过来…不知系里面有没有提前跟您打过招呼?” “哦…系里昨天下午确实通知我了,抱歉!今天确实有点忙过头了,上午还约了人,也没顾得上见”,吴教授晃了晃手中的论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吴教授自任职以来,一直努力地想效法历史系前辈柳诒徵等史学大师的风格,治学严谨,穷酸倨傲,尤其在当今大学独立精神普遍萎靡的情况下,依然坚守着文人那份独立的人格品质,不愿意侍奉权贵和领导,也不参与学术之外的宴请聚会等活动,他对当下校园学术不端,弄虚作假,弥漫着对权力和金钱的崇拜之风,感到莫大的忧伤和悲哀。他认为,这一切皆是因政府的失策、官员的昏庸腐败所致。故而,对于来访的官员或权贵之人,他从不会起身相迎,更不会主动奉茶。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范清婉见其脸色严峻,态度较点冷淡,顿时感到有点紧张,于是便吞吞吐吐说到: “吴教授,我…我也是我们南大的学生哦!数学系本科,我…我那时在校时还听过你的公共课呢” “哦…原来你是我们南大的学子啊?还听过我的课?…哈哈哈…”,吴教授脸上露出了和蔼纯美的笑容。 “我现在还记得,您那时开的那门公共课,叫着…‘关于南朝梁武帝萧衍的文化修养和人生哲学’。当时北园的那间电教室里,全都坐满了人,连外面的走廊上都站着人。” “哈哈哈…哦?…有这么一回事…哈哈哈…这都是过去时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你姓范,小范是吧?找我有什么事吗?“ 范清婉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开门见山地问到:“吴教授,您可认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姜副馆长?“ “姜副馆长?当然认识了,我们是老朋友了,怎么啦?” “他前几天没了”,范清婉讲话间,用眼睛的余光紧盯着吴教授的脸 “啊!….”,吴教授一声惊呼,脸色巨变,须臾间,只见他喃喃自言自语到:”怎么会这样?…才前后没有十几天,就…,上次,国庆节前,我还邀请他来参加座谈会呢,唉…怎么会这样的?“ “姜副馆长就是在参加完这次座谈会后,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啊!“,吴教授又是一阵惊愕和眩晕,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 范清婉见状,暂缓了话语,片刻宁静之后,见吴教授似乎缓了些精神,这才轻声说道: “吴教授,我今天过来,主要想了解一下那晚座谈会的有关情况,能否麻烦您帮我回忆一下“ … 吴教授在回答小范所提问题时,总感到有点心力不济,脑子里不时浮现出姜副馆长的身影,那肥硕的身驱,上气不接下气地从钟架转出,还有那些专家责难时的满脸尴尬…。 此时,范清婉也看出来吴教授的心绪有点纷乱不宁,故而又停顿了下来,低头审看刚才所记录的内容。 忽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吴教授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清醒了过来。原来是研究生院答辩委员会的文秘书打来的,告知“博士论文答辩工作已全部结束,晚上七点钟,将在珠江路口那家酒楼聚餐,望能准时参加“。吴教授未等对方说完,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他见范清婉沉默在一旁,忽然想起了小范的工作,便急忙说到: “抱歉!抱歉!小范,我刚才可能有点失态了,姜副馆长的死讯,令我太震惊了,精神也一下子恍惚了起来,还望包涵!关于你问的姜副馆长之事,我刚才想了一下,有个情况,不知对你的调查工作是否有帮助?“ “您请讲“ “那晚座谈会,大概在晚上十点半左右结束。在结束时,姜副馆长在小礼堂门口,让我看了一下他手机里面的一张照片“ “吴教授,不好意思,我想先打断您一下,您还记得姜副馆长手机是什么样子“ “以前没有见过这种款式,只是看上去,好像蛮新款的,盖子可以滑下,屏幕好像也蛮大的,颜色有点儿灰,金属感比较强“ “您看看,是不是这种?”,范清婉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吴教授。 “是这种。” “谢谢!请您继续讲。“ “姜馆长让我帮忙辨认照片中一张纸条上的文字“ “能否具体讲一下,文字的内容是什么?“ “当时,座谈会刚散,我作为会议的召集人,要送参会的各位专家学者离去,因此只是匆忙地看了一眼,至于那纸片上的文字,看上去很为怪异,有点象以前湖南长沙考古发现的“禹王碑”上文字,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古篆文,分成几行,外形状似蝌蚪,既不同于甲骨、金文,也不似六国古文,近于缪篆和符篆的演变,其字体结构,非常诡秘神奇,笔法也很粗犷,字形若静若动,有“道家秘文”之金石韵味。 由于我一时无法辨出为何种文字,而姜副馆长又不想让其他人看,所以就匆忙约定,等到国庆之后,双方再找时间面谈,后来他就离开了。唉…真没想到,一下子人就没了,真是老天不公啊!“ 范清婉见吴教授情绪似乎又要激动起来,便连忙问到:“除了您以外,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纸上的文字?“ “应该没有,姜副馆长当时拿着手机,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就连忙收进了他的提包中了“ “哦…那姜副馆长当时还说过什么?“ “哦…他好像提了一句,说他们馆的老冯正在破译这张纸上的内容“ “就是第二历史档案馆的老冯?“ “应该是吧“ 范清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一阵短暂的对话声,只听一人问到“来找吴教授?”,另一人答到“里面好像有人…那我明天再来吧”,声音低沉,有点模糊不清。 范清婉见门外没有了动静,便又回头说到:“吴教授,麻烦您帮忙看一看这张照片,可曾见过此种印章?” 吴教授接过打印纸,见是黑白的,仔细看了一下,便说到:“这是一种用篆体雕刻的印章,这张打印件太模糊了,有点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文字,要是有实物,也许容易辨认些”。 范清婉打开手机,将里面的照片展示给了教授。 吴教授拿下鼻梁上的眼镜,眯起眼,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严肃了起来,猛然间,他放下手机,到桌上、抽屉里和自己的手提包里翻腾了起来,动作干脆敏捷,未几,这才尴尬地解释到: “我这眼睛,现在是既老化又近视,看东西,没有了放大镜,还真的不行,一些细微末节的地方,看起来有点模糊吃力。“ 范清婉本想告诉教授,手机里的照片是可以放大来看的,而无需要借助放大镜,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但没想到,吴教授此时却突然说到:“不过,虽然还没能看得真切,但根据印章表面的笔画、图案、雕刻等特征,这应该是一种宋代或宋以后的印章” “吴教授,学生比较愚钝,能否麻烦您讲清楚点,为什么判断为宋代或以后得?” “你看一下这印章,上面的笔画是不是盘旋屈曲,折叠均匀,并且呈正方形布局的?印面是不是被填得满满的?这是九叠篆印章的典型特征。这种以小篆为基础的篆刻,最早源于宋代” “为什么叫九叠篆呢?我怎么发现这枚印章上,有几个字并没有折叠成九层啊?” “呵呵呵…所谓的九叠,并不是说字体必须要折成九叠状,而是一种泛指,可以是五叠、六叠,也可以是十叠,这主要是看字体本身的笔画多少。我们中国人认为,‘九既是阳数,又是最大的数,比如,指天高为九重,地极为九泉,国土辽阔为九州’。” “谢谢!谢谢!有点茅塞顿开了。” “还有…”,吴教授踟蹰了片刻,补充到: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枚印鉴很可能是茅山道观的那枚‘九老仙都君印’” “九老仙都君印?” “那…这种印章盖在人的身上,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呵呵呵…,这种法印代表的是一种神灵和道门的权威,被作为沟通天庭、召役鬼神的凭证。古时候,一些位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和家境丰裕的乡绅死后,在下葬前,家人会请茅山道士为其亡灵超度,而道士在亡醮仪式结束前,就会在墓主身着的棉布长衫胸口位置,盖上这枚九老仙都君印,以示能畅顺无阻前往西天极乐世界” “这仅是初步判断,尚不能下最后结论。你看…能不能将这张打印件给我留下,待我回家后,再仔细琢磨一下?” “好…好的,真不好意思,给教授您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学生的事,老师自然要尽力而为的,更何况你如此认真敬业,也是在为我们南大争光啊!” 第十四章 蹈义断尾 杨之江和司机在馆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才见郭大军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他将自行车放在门岗旁,与里面的警卫打了个招呼,便上了面包车。 面包车沿着中山大道,一路向北开,出了中山门,左拐,然后沿着明城墙旁的一条小道,向前开了五六分钟,便转进了一条支路上,又向前开了约半公里,就见到紫金山麓近在眼前。 车子忽然缓缓地停了下来,坐在后座的杨之江,连忙打开车窗,将头探出窗外,只见十几米开外,有一条三米宽的溪流横亘着。虽说上面搭有一木桥,但桥面破旧,且较为狭窄,于是只好让司机将车停在路旁等候,自己则与郭大军一起下了车。 过了木桥,前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的两旁,稀稀拉拉栽着一些不知名的树,外面是一片片刚收割不久的水稻田。 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了十几分钟,一个偏僻幽静的村落,慢慢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村落不大,犹如一块被深藏在紫金山麓的碧玉,绿荫幽幽,草木缤纷,静谧无声,偶有鸟鸣犬吠之声传出。 村庄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毫无规则地散落在各处。行走在村内,处处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古韵气息。在村子的中央,有一偌大的椭圆形水塘,水塘的北侧,一地势稍高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棵虬曲苍劲的古树,几只鹭鸟栖息枝头,甚有点“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之气象。 古树旁有一庭院,一眼望去,虽是青砖黛瓦,高墙飞檐,但早已是铅华洗尽,残垣断壁了。 两人来到院前,敲门喊许久,见无人应答,便从旁边围墙的豁口处跳了进去。 院子深处,是一栋两层的木质小楼,门厅游廊,雕刻木柱,精致细腻,绽放着昔日的荣耀和光华。 院子中间,有一青砖铺设的甬道,直抵厅堂门前走廊。甬道的两侧地下,用青砖围栏隔开,并在近院墙根,种了些蔷薇、玫瑰、玉兰等花卉植物,同时在靠近的客厅门廊前,特地划出了一小块地方,种上了香葱、大蒜和小菠菜。在走廊的柱子旁,摆着一个逍遥椅,对着旁边的一高大的绿色阔叶植物,上面正盛开着两株鹤望兰,一株为红色,一株为白色,远看就像两只欲飞的仙鹤,似动非动,惊艳夺目。 两人到达楼下堂前,见厅门半掩,两边的门柱上挂着一幅对联:“天外鹤孤唳,风前兰自芬。” 杨之江轻轻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无人应答,甚为疑虑,于是推门进入,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屋子里一片凌乱,好像刚被偷过似的,桌子、凳子横七竖八,两边厢房的门户大开,里面更是乌七八糟,混乱不堪,二楼的情景,更是令人震惊不已。 位于二楼东侧的房门前,冯文轩正斜靠在门框边,披头散发,右手高举,并向外伸直,左手紧攥着,拇指和食指紧扣,成“o”形,中指、无名和小指并拢直伸,向内附于胸前,脸部的肌肉十分紧绷,额头有汗溢出,眉毛上挑,两眼圆瞪,嘴角大张。 郭大军小心走近跟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已没了呼吸,便慌张地连退了几步,拉着杨之江,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到楼下。杨之江在大院里连喊了几声,见依然无人应答,便连忙拿出手机打110报警。 此时,杨之江的内心感到非常恐惧,从小胆小怕事的他,平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一个死人,看到郭大军在大院里走来走去,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思前想后,他还是给范清婉发了个短信。 未过多久,村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警笛声,数秒之后,便在百米开外嘎然消失了。杨之江连忙出了院门,见刘东海拎着个银白色的勘验箱,后面跟着几个年青的警察,匆匆走了过来。 他在院子简单地问了一下杨、郭两人后,便吩咐他俩暂留一下,等会儿要做个笔录,自己则带着人往楼里走去。 通常情况下,对刑事案件现场勘验之原则,一般是按照“先静后动,先下后上“的程序进行,可刘东海却总是特立独行,按照自己的那一套“先重点,后一般”方式,直接带了小杜、小王两名助手和一名法医上了楼。 四人来到二楼现场,见死者冯文轩正躺在门口,法医见状,连忙麻利地戴上手套和鞋套,对其进行了初步检查,见眼睛瞳孔已散,也没了呼吸和脉搏,其他人则按照勘验常规,进行划线、固定、丈量、记录、拍照、摄像和提取现场痕迹、物证等。 当这套程序走完时,刘东海便让小王警察下楼去,找杨、郭二人了解情况,并吩咐做好笔录后,就让他们离开。 院子周围一片寂静,寒风吹着天井中的鹤望兰,在沙沙作响。在一片片硕大的绿叶之中,橙黄色的萼片,犹如仙鹤展开的翅膀,翩翩欲飞,而花瓣则更为妖艳夺目,紫蓝色的,优雅纤长,好似仙鹤的脖子一般。 杨之江站在厅堂的门廊边,看着院子里那芬芳艳丽的鹤望兰,心里却在发怵,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熟人死的样子。见郭大军此时正迈着小步,在院子中间的甬道上漫步溜达,还时不时弯腰去擦拭皮鞋上的灰土污迹,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这让杨之江很为佩服,心想毕竟是从部队下来的,经过了血和火考验的人,就是与众不同,猛然间,他想起了范清婉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向冯文轩了解,便连忙给她打去了电话。 大约半小时后,殡仪馆的车就到了。只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领着两位提着担架的男护工,走进院子,问了一句“死者在哪”,便上楼去了。未几,便小心翼翼抬着冯文轩的尸体下楼离开了。 紧接着,楼上跑下来的小王警察,分别问了杨之江和郭大军几个问题后,便让两人在问话笔录上签了字,然后告知可以离开了。 刘东海本欲亲自下楼与杨郭两人聊,只是感觉殡仪馆刚被抬走的那位死者,此前躺在那里的目光,有点不同寻常,便顺着死者的眼睛视线,一路查看过去。 在对面的墙上,有一幅枣红色的相框,四角镶着金边,孤零零地挂着那里,。窗外的光影照在上面,显得有点诡异,便直起身来,狐疑地走过去取了下来。 相框约有五寸大小,是用红木做的,里面装着是一张摄影照片。照片中的背景,显得十分空蒙深远,灰白模糊之中透着一丝碧绿。一只精致的小鸟,腾空展翅,犹如精灵一般,轻盈地站在一株酒红色的鹤望兰的花托上,玲珑小巧的细嘴,优雅黛黑,正惬意地伸在金黄色的花瓣之中。他知道这种花叫鹤望兰,又叫天堂鸟,由于花朵的形态非常奇特,花瓣花蕊好似展翅高飞的仙鹤头冠,花茎像是仙鹤的脖子,花托又像仙鹤的头和嘴,远远望去,犹如一只仙鹤在昂首遥望,但并不明白这老头挂此画的用意。 他将相框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发现外表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于是脱下手套,打开背面底板,见里面也无夹藏或书写痕迹,卡纸更是白净如新。他迟疑了一下,便准备将相框装回,就在此时,手指尖无意触碰到了相纸背面,感觉似乎有点粗糙,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只见他手忙脚乱地将相纸从框中取出,对着窗外照了照,发现相纸的右角处有涂抹的痕迹,于是连忙招呼小杜警察过来帮忙。 只见这小杜警察,驾轻就熟地用一把柔软的毛刷,沾了点磁粉,在相纸上轻轻来回刷了下,很快,相纸上显现出“床头三步半“五个字,这令刘东海大吃了一惊,“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成?”。他迅即转身向屋里望去,只见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上,端放着一张巨型的古色古香大床。 这是一张并不常见的古式大床,雕花柱架,错彩镂金,富丽堂皇,摄人心魄,圆雕、浮雕、透雕、镂空雕,从外形看,好像个小木屋似的,前厅后房,睡床前,是一半封闭的枣红色的柚木平台,面宽约有一米八,进深有八十公分,高度约有二十公分。平台内右侧,放着一个床头柜,上面摆放着一盏台灯和一个座钟,左内侧,则摆放着一张梳妆台和一张圆鼓凳。平台的两个边角上,各设有一个四角立柱,并镶以木制围栏。围栏的上半部镂雕空透,下半部为浮雕档板,饰有凤鸟缠枝等吉祥图案。平台的正前,并无围栏或垂帘,上面的横眉上,镶有五块精美的雕花眉板。 小杜警察,走近床围前,嘴里不停地啧啧:“这老头也真会享福哦,这么大的一张床,像个小套间似的,真够气派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看看,这雕花,这木料…” 刘东海问到:“知道叫什么床吗?” 小杜警察摇了摇头。 “拔步床” “八步床?”,这时,小王警察快步跑进房间内,惊呼道, “是拔,而不是八。“ 刘东海见两人傻傻地盯着自己,便连忙补了一句:“是你小子看到美女,色迷迷的,两眼都拔不出来的拔,步伐的步,走步的步。嘿嘿嘿…“,他想了一下,又说到:”当然啰…民间也有你这样叫法的,绕床要走八步。” “刘队,给我俩普及一下呗?” “你这小子,又想磨洋工啊,赶紧给我去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刘东海见两人似乎有点失落,便说到:“记住,老子这普及知识可是有偿的哦,你们两个兔崽子要请我吃饭” “吃饭?还不是毛毛雨啊” “这拔步床,最早开始于明朝,鼎盛时期为清朝,民国初年也比较流行,在我们南京这个地方,当时最盛行的是一种描金彩漆的拔步床。实际上,这拔步床主要集中在我们江浙这一带,主要是因为我们这一带夏天潮湿,蚊子多,要挂蚊帐。这种床是从架子床演变过来的,多了两个四角立柱和床前的一块木制平台,说得难听的,就是在架子床上,套了一个木罩子,方便在里面换衣服,上马桶,梳妆打扮什么的,私密性比较好。,你俩看看,这平台…这立柱,如果拿掉了,与我们家里的架子床像不像?不过,这种床,由于制造起来,很耗时耗钱,过去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 “看看这床的做工和陈色,估计已有了年头了?”,小杜警察一边查看着,一边说到 “估计是民国时的物件。去年,南京一家拍卖行,就拍卖过一张拔步床,黄花梨的,上面雕着龙纹,是清中期的物件,你们俩兔崽子猜一下,最后成交价是多少?” 刘东海见两人互看了一下,没有言语,知道他们不知,便感慨万千到: “哎…真他妈的豪气!1100万起拍,叫一次100万,最后2800万落锤成交,听说当时参与竞拍的人,有200多号。后来,还有一个狗屁专家说,这成交的价格并不贵,哈哈哈…真他妈会胡扯!” “我的娘哎…“,小杜警察叫道, “那…刘队,你估一下,这张床值多少钱?” 刘东海摸了摸立柱,又看了看牙条、围栏、横眉的用料,以及挡板的雕工和油漆,说到: “这床好像是檀木做的,价格与那拍卖的黄花梨大床肯定没得比,不过,看其样子,至少是民国之物,估计也要值个百八十万的” “我的乖乖,也蛮厉害的啰“ 刘东海走进大床里的木制平台,见大床紧依着墙,便小心翼翼地翻开睡铺上的枕头和下面的床铺,并未发现什么,于是让小杜警察将手提照明灯递给他,照了照里床,并未见有钱箱、角橱等隐密摆设,便直起身来,迟疑地退了出来。他拉开左右的床头柜和梳妆台的抽屉,翻了翻,也为见什么可疑之物,于是就走到外头,绕着大床外围转圈,并不时用脚步和皮尺量来量去,看看平台的表面有无异常,但总感到不得其解。 就在他踟蹰踱步,心里在琢磨“床头三步半“到底是何意时,小王警察神神秘秘地问到: “刘队,那密语破了没有?” 刘东海瞪了他一眼,说到:“我都忘记问你了,楼下两人的笔录做好没?“ “做好了“ “他俩走了没?“ “走啦!“ 就在这时,小杜警察忽然喊到:“刘队,你过来看看,这里面好像有个方形的凹槽?“ 刘东海迅即转过身,见小杜警察此时正蹲在床围后面的墙边,用照明灯照着中间的缝隙。 他快速走了过去,侧身扭头向缝隙望去,只见床围背后的挡板中间,隐隐约约,好像真的有一个方形凹槽,心中顿时暗喜。 他犹豫了片刻,忽然转身跑进了床帏平台中,翻开床铺,用右手仔细摸了一遍靠墙的挡板,却发现挡板非常光溜平整,中间根本就没有方形凹槽之痕迹,心中顿时感到十分惊讶。于是又狐疑地走出平台,又看了看左右的挡板,让两个年轻的警察各站到在一边,想将大床移开。 无奈,这拔步床不仅体积庞大,而且用料也十分厚重,三人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将大床移开了一个两三公分大小的缝隙,却已累得靠在墙边,气喘吁吁。 刘东海见小杜和小王满脸污浊,一副精疲力竭的神情,便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到:“小杜,结婚没?“ “刘队,你这是…准备帮我找对象?“ “你这小子…你看看,你看看,你们两小子现在这熊样,老子我想给你们提提精神,告诉你们俩一个已失传多年的拔步床的洞房秘闻,想听不?”,小杜警察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连忙将身体挪了过来。 “哈哈哈…你们这两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满脸的淫荡样子!老子可提醒你们哦,以后结婚洞房花烛夜时,你俩可要悠着点哦“,“,刘东海嘴上在嬉骂着,心里却甜滋滋的。 他指了指旁边的床,说到:”你们可知道,这种拔步床,里面可是大有讲究,暗藏玄机的哦。当初在建造时,有的人家,会要求木匠,在床的围栏挡板上,绘上一些暗示夫妻的云雨图,有的,则会设计一些小机关,让外面人能对房中之事有所洞察。“ “里面还有机关啊?不会伤人吧?!“ “偷看,偷听?刘队,你也…太会扇情忽悠了吧?!“ “哈哈哈…我就说了,你们俩小子,就是太嫩了,什么都不懂,要知道,老子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有必要忽悠你们啊?!“ 小杜回到:“刚才我看了一下床屋的四周,也没见到挡板上刻有什么云雨图啊?!“ 刘东海刚要臭骂,就见小王说到:“云雨图?那肯定不可能有,这是刘队在拿我俩开涮,是不是啊,刘队?…不过,你刚才说的设计机关的事,我还是有点信的。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凹槽,看上去确实有点玄乎,你说,会不会真有什么机关啊?“ 小王的一席话,让刘东海忽然有所领悟。只见他站起身来,又趴到了刚才挪开的那条缝隙处,向里面瞭望。他大概目测了一下那方形凹槽的位置,觉得离床头的距离应该有六十公分左右,心里顿感有点失落和医护,便暗地嘟囔着,“这哪有三步半啊?最多只有两步“, 就在这时,小王忽然惊叫了起来:“小杜,小杜,你快过来看,这块挡板上,还真雕刻了一幅十分淫荡的云雨图哦” “真是忽比丑!这哪是什么云雨图啊,不就是一幅露了酥胸的仕女画吗?!”,小杜推了一把小王。 小杜的话语,一下子令刘东海豁然开朗起来,“仕女画?过去大户人家的小姐,不都是三寸金莲纤纤细步吗?!其每一跨步的距离,自然要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要小许多,顶多只有十几、二十公分。三步半…不就是六十公分左右嘛?” 想到此,他心里顿时暗喜,连忙招呼两位年轻人,再次合力,拼命将大床往外移。三人用尽了所有气力,终于将床围挡板与墙体之间的缝隙,有拉开了少许,已可以伸进一只手。 三人稍微喘息了一下,刘东海看了看小王,又看了看小杜,见小杜的手臂好像长些,便准备让他先来试试。 小杜虽经警校培训过,可刚才听刘队说,拔步床里可能暗藏机关,这让他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只见他神色非常紧张,硬着头皮,抖抖索索地将手慢慢伸了进去,谁知刚伸了不到一半,似乎触摸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便顿时吓得迅即缩了回来,这令刘东海很是不满。 “你这小子,到底什么回事啊?蜘蛛网,你都怕?!真他妈没出息!也真不知道你小子是怎么从警校毕的业,这么贪生怕死,以后还能有指望啊?老子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给老子滚到一边去,让小王来,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废材一个!” 一顿猛烈无情的呵斥,令小杜终于狠下心来。只见他犹豫了一下,摆出一种义无反顾的样子,“呼啦“一下将手臂伸了进去,但并不能摸到方槽,于是便拼命压迫着自己的身体,竭尽全力伸尽了手臂,但依然无法摸到了方槽的边沿,接连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小王站在一旁打着照明,心里在干着急。 小杜看到刘队的脸色,见他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便怅然地慢慢抽回手臂,就在这时,小指头无意碰到一个环形之物,未作多想,就顺手一勾,只听到床围里头传出“噗”的一声。 刘东海听到声响,连忙侧身向缝隙中望去,见刚才摸不到的方形凹槽里,似乎透出了一丝光亮,他迟疑了一下,便转身往外边的床围里跑去。 他快步踏上木制平台,猛地将睡铺上的被子掀开。只见靠墙的一块挡板下端,出现了一个方形暗门,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已弹到外面。 小王站在一旁,惊呆了,“我的乖乖!真是嚇死人,这…拔步床里,还真有机关宝贝啊!” 刘东海见到木匣,虽然有点激动,但并没有贸然地去拿,而是仔细地观察了四周,见并无异物或刀剑弓弩之类的暗器,这才小心地将木匣捧了出来。 他用左手托着,发现木匣为楠木质地,便用右手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顿时露出了圆润的光泽,上面竟然还刻有一幅精美的图案。他轻轻地摇了一下盒子,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晃动,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叫小王警察拿个大的证物袋过来给装好。 忽然,一股强劲的寒风,将窗户吹得咣咣作响,顿时令三人猛地一怔。刘东海见窗外的天色,竟然暗淡了起来,心情不免变得有点凝重了。 第十五章 稀世之匣 中国传统古锁,早期为绳、竹、木结构,后来发展成铜铁等金属材质。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等级制度森严,普通百姓只能用“一”字孔锁,士大夫用“士”、“吉”字孔锁。开锁的方法,初始为正开、反开,非常简单,后来逐渐发展成,需要用数把钥匙同时开启的机关锁,再后来,出现了需要对上诗句的“藏诗锁”。刘东海上次从冯文轩家床洞中搜出的那个匣子上的锁,就是一把典型的诗文密码锁,但由于造形十分奇特,并过于小巧精致,他不敢去尝试打开。 在十几年的从警生涯中,他曾接触过花样繁多的各种锁具,但涉及到古式的密码锁具,还是没有把握。虽然他知道诗文密码锁,成语密码锁、天干地支密码锁、还有姓名、甚至商号密码锁等,其共同之处都是利用分别刻有汉字的几个转环套定于锁身上,旋动转环拼成一句暗定的多字俗语或诗句,让锁鼻通过,最后就能打开,但由于锁的主体,被分成五个可以旋转的部分,每个转轴上都用楷体阴文刻着四到五个字,往往是一首五言诗的一句,共有五组20多个字,每组选中一个字组合在一起,使其组成一句正确的诗句,由于在诗文方面,几乎是一片沙漠,再加上锁具的五组转轮上的文字,按照排列组合原理,可以组成近百句不同的诗句,破解的工作量极大,不知道密码的人,即使拿到了钥匙,也无法打开,除非将锁头暴力破坏,更何况很多秘盒里还装有自毁装置,因此他从来都不敢造次。 为此,他曾派人到南京的大街小巷去寻访开锁匠,竟然发现无人熟悉此锁。又因为铜锁过于精致,因此没人敢冒险尝试。故而,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个木匣交给他的单位二史馆,打着的名义是属于冯文轩私人的财物。 杨之江拿到刘东海转交过来的木匣,第一感觉就是太惊艳了,木匣黝黑锃亮,典雅精致,严丝密缝,上面还有一把小巧玲珑的铜锁。出于好奇,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竟然发现铜锁上没有锁眼,也没有钥匙,这让他顿时懵逼了。 再细看锁具,形状也十分奇特,初看象琵琶,细看更象古琴,一头宽一头窄,锁面上刻有一条条细细的长线,犹如古琴上的五条弦,中间位置,还有两个方形的微小刻痕,形似古琴的风沼和龙池,这与他以前在报刊杂志上所看到过的诗文密码锁,有着明显的不同。以前看到过的那些诗文密码锁,大都是圆筒状,中间由3至7个转轮组成,两侧有两根立柱,立柱上连接一根锁梁,转轮上刻着同等数量不同的汉字以组成密码,当转轮转动成为特定的组合形态时,锁具就能开启了,可眼前的这把形似古琴的袖珍铜锁,实在是太小巧精致了,擅自开启,稍有不慎,就很可能香消玉毁。 他小心地用尺量了一下,发现锁具的长度,只有3.6公分,宽为2公分,上面竟然装有七个比米粒大些的转子,左侧有两个,右侧有五个,锁梁藏在琴底腹部,非常隐蔽。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每一个转子上似乎都有字,便借来了放大镜,这才看清转子的剖面结构,原来是正五边形,右边,自上而下,面上显示的字分别是“今”、“年”、“莫”、“寻”、“思”,左边为“本”、“儿”。 他认为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诗文密码锁,既然如此,左右侧面的转子就应该可以转动,并且上面应该有五个字,分别是一句诗,于是便又找来一把修书用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其中的一个转子,轻轻转了一下,却发现纹丝未动,这让他很是意外,心里也顿时嘀咕了起来,“怎么转不了啊?”””、“我就说呢,刘队这家伙,怎么这么好心好意将木匣交还给二史馆呐”、“将木匣交过来时,还特地强调原封未动过,这家伙原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一定是试过,但没法打开,或者也象自己一样,不敢自行拨弄,怕到时候给弄坏了,没法交待,这个老滑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了又想,心想:“既然刘队这种的老江湖都不敢碰,那自己还是小心为妙,还是到外面找个开锁师傅来开。” 一连几日,他找了好几个开锁师傅,但是只要人家看到照片里的锁具,并且还要上门去开,就会婉言拒绝。 这天下午,杨之江为了抄近路去夫子庙,在路过了一个巷子口时,见巷口的转角处,有一间小铺子杵在那里。门面虽然有点小,并且还有点破落,但门旁墙上的一块木牌,还是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见上面用隶书写着两行字:“鲁家传世,开锁百年”,字迹虽有点斑驳,但隐约能看清,于是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铺子,其实并不能算真正的店铺,是拆了住宅临街的墙而改建的,没有作任何装饰,门前也没有象其他店铺一样,挂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锁具。只是在进门的位置,依墙放了一张桌子作为工作台,台面上用玻璃罩与外面隔开,只留里面半边,便于操作。从外面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里面的工作台上,整体摆放着一些锁具。在玻璃隔罩旁,还放着一台配钥匙的模具,和几把大小不一的锉刀、钩子。 此时,一个身材佝偻的瘦小老头,见有人站在门前,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他穿着一件有点退色发白的蓝布中山服,两臂上套着灰色的袖套,腰间系着一块有点污迹的白布围裙,脸色瘦弱枯槁,气喘吁吁,并伴有低沉的咳嗽声,低声问到: “配锁?” 杨之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衣兜中拿出手机,打开里面存的木匣上锁具的照片,走上前去询问到: “师傅,麻烦您看看这把的锁,能开吗?”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刚看一下照片,眉头就忽动了一下,然后一把夺过手机,神色专注地盯着里面的照片,刚才还浑浊不清的眼神,似乎一下子变得深邃明亮起来。他锁紧眉头,盯着照片,仿佛洞察到铜锁内部的秘密,在寻找着古老岁月隐秘的痕迹。须臾之后,只见他慢慢将手机还给了杨之江,说到: “这真是一把好锁,应该是把诗文密码锁,仿效了古琴的设计理念,右侧的五个转轴,相当于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之意,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左侧的两个转轴,相当于周文王囚于羑里时,因思念其子伯邑考,在古琴上加了一根弦,史称文弦,后来周武王伐纣,为了鼓舞士气,在古琴上又加了一根弦,史称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能开吗?” “100”,老锁匠并未回答,而是直接报了价。 “上门去开,要加费用吗?” “哪里?” “中山东路二史馆” “20” 杨之江一听,心里顿时高兴不已,“我的乖乖!找了半天,今天总算有点眉目了。这老头,看这样子和空气,应该行,不然,看一眼照片,二话不说,就直接开价了,应该有两边刷子,这‘鲁家传世,开锁百年’的牌子,不能小觑”,正当杨之江的心里在不断嘀咕时,身后却驶来了一辆面包车。 只见车辆停下,一女人透过车窗,大声喊到:“杨助理,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杨之江闻声,感到有点吃惊,转身一看,却见是高小双,再低头一瞧,见面包车的后座上坐的竟然是范清婉,顿时喜形于色,连忙答到: “想请师傅上门去开个锁” “你宿舍的门给反锁上啦?” “不是,是一个木匣子上的锁” “是什么锁啊?要不…我找人帮你去开?”,范清婉说到, “上次刘队从冯文轩家中找到了一个木匣,上面有把锁,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诗文密码锁。由于小巧精细,又没有钥匙和锁眼,所以想请师傅过去帮忙开。” 范清婉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只见她从车上走下,拿过杨之江手上的手机,看了看里面锁具的照片,说到:“冯文轩家木匣上的?这锁看上去还真是很精致小巧哦?”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杨之江反问到 高小双看了看范清婉,谨慎地说到:“刚办完事回来,正好路过这里”””” “哪…两位有没有兴趣,一起过去二史馆,看看老冯这木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杨之江的话正合范清婉的心意。 其实,对于冯文轩的死,范清婉的心中始终有个梗。虽然法医鉴定的结果是服毒自杀,但她始终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十年动乱,住牛棚、挨批斗,那么痛不欲生的日子,他都能挺过来,现在没有理由突然莫名其妙自杀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高小双带着杨之江和开锁师傅,一路畅顺无阻地开车来到了二史馆。可当范清婉进入杨之江办公室,看到他从柜子里拿出那木匣子,放到桌面上时,还是被精美的外观震惊了。 木匣呈长方形,以金丝楠木为胎,罩以清漆,髹饰龙纹,表面光润如玉,紧密瑰丽,光照之下会发出丝丝金光。盖盒一侧,用螺钿精心镶嵌出一幅“鹤望兰“图案,庄正和雅,饱满清澈,显得更加雍容华贵、透亮雅致。站在一旁,能闻到盒子发出的幽幽香味,淡雅清新,仿佛能让人触摸到其神秘且厚重的底蕴。正所谓“家有珠宝一箱,不如楠木一方”。 老锁匠将工具一一摆在桌上后,俯身观察了一下木匣上的铜锁。很快,他坐了下来,将一个修表用的目镜,夹到上下眼皮间,然后拿起一把小镊子,轻轻夹住锁具上的一个转轴试了试,便放下镊子,从工具盒中寻得一条极细的竹签。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转轴,用竹签轻柔地清除着转轴和锁壳间的污垢尘埃,时而轻轻吹气,时而又贴近察看,仿佛在与锁具交流对话,其灵活轻快的手指,犹如在弹奏一首优美的古琴曲。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竹签,从桌上找到油笔,在七个转轴上分别滴了点油,然后用镊子夹着一小块医用的棉球,进行擦洗清洁。一番细致操作后,便用一微型风筒,对着转轴处吹了吹,然后再次用镊子轻轻旋转着其中一个转轴,动作既小心又果断,周围的气氛似乎凝固了。 很快,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传出,转轴缓慢地转动了起来,很快,左右七个转轴也能转动了,杨之江紧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看了看范清婉,心情愉悦地说到:“终于转动了”。范清婉和高小双也是一脸喜悦,并对老锁匠刚才的那份专注和执着,感到肃然起敬。 就在此时,只听老锁匠说到:“请帮我一个忙,麻烦拿张纸过来,我念一个字,你们就帮我记一个,千万不要弄错了” “好、好、好…”。 “右边,从上到下,第一个…” 老锁匠转头见杨之江并没有记,便有点恼怒到:“你怎么不记啊?” “你还没有报呢?” 范清婉嘻嘻一笑,便从杨之江手中夺过笔,迅速地在纸上写下:““右边,从上到下,第一个” “今、谁、念、于、汝””,老锁匠每转轴一次,就念一下, “第二个:当、年、惜、贵、游” 老人望了望范清婉记录的内容,见正确无误,便又继续拨动第三个转子,念到:“第三个:云、萝、莫、更、寻;第四个:推、寻、世、间、事”,可是,当他念到“第五个:万、里、思、寥、廓”时,声音却忽然变得低沉起来,脑门上也暗暗渗出了一丝汗珠。 “老师傅,你怎么啦?”,范清婉一边记,一边关切地问到, “没事,没事,我恐怕…” “老师傅,您…?” “没事,没事,等一下再说,右边还有两个没弄呢?”,老锁匠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地说到, “右边,从上到下,第一:我、本、非、缙、绅”,老锁匠略微停了一下,又拨弄下面的转子,念到:“第二:金、华、牧、羊、儿””, 老锁匠刚念罢,便拿下目镜,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要瘫倒在座位上似的。 高小双见状,连忙跑过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想让老锁匠喝下,却没想到被他蜿蜒谢绝了。 须臾之后,只见老锁匠默不作声,突然起身将桌面上的工具一一放进工具盒中,然后放进挎包,准备离去,顿时令众人惊呆了。 杨之江连忙问到:“老师傅,您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是我…感到…很惭愧。” “这是怎么说啊?” 老锁匠嘴唇猛然抖动了一下,然后激动地说到:“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诗文锁虽然是锁匠根据客人的要求,独具匠心编制了一些特定密码,并且所使用的文字,表明上看,似乎都显得有点文理不通,但事实上,它们大都有一定的规律可循,比如,一般都是用日常生活的诗句,但刚才记下来的那些转子上的文字,什么‘今谁念于汝’、‘当年惜贵游’、‘云萝莫更寻’、‘推寻世间事’、‘万里思寥廓’,还有左边的两个转子上的‘我本非缙绅‘、‘金华牧羊儿’,我是从来都没有听过或看过,开锁开了几十年,诗文锁,前前后后也开过上千把了,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用这么生僻的诗句来做密码的,这些诗句,我是闻所未闻,一句都没有看到过。诗文锁,诗文锁,如果连诗文都没有听说过,还怎么来开锁啊?!阿是啊?!真是没脸待下去了,对不起了,几位,开锁的钱,我也不要了,现在就走。” “这哪能行哪” … 就在杨之江竭力挽留老锁匠之际,范清婉迅速地看了看记在纸上的文字,发现如果是诗句的话,确实有点生僻,自己虽说对古诗词颇有点收获,但也只依稀记得左边的“我本非缙绅,金华牧羊儿’”这两句,但具体出处也已忘记了,于是,她转身对杨之江说到: “杨助理,既然这样,就让老师傅他走吧,我相信老师傅讲的是实话。只不过,开锁的钱和上门的费用,还是要给老师傅的” “那…当然是要给的” 杨之江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一沓钱,数了数,将其中的一沓递给了老锁匠,说到:“老师傅,虽然锁没打开,但您还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至少让我们看到了上面都有哪些文字,并且转子也能转动了,谢谢你哦!这是一百二十元,请您收下” “我…我…哪还能收您们的钱,算了吧!算了吧!” “不行,不行,一定要收下,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钱,是公家的,可以报销的” “那…既然你们这么客气,要硬塞,那我就收一半吧” “那…好吧,我就不再勉强了。这里是六十,每张是十元,麻烦你点一点,如果没错的话,就麻烦你在这个收据上签个字。” 老锁匠临走前,叮嘱了一句,“你们只要能拼凑出合适的诗句,就可以依葫芦画瓢,打开这铜锁了,不过,我提醒一句,如果找不到,也最好不要暴力打开,这可是一件艺术品,是宝贝哦!” 老锁匠走后,范清婉、杨之江和高小双三人,通过排列组合等方式,拼凑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理出一句像样的诗句出来,于是,范清婉让杨之江打开桌上的电脑,让高小双去上网,一句一句查,看看究竟出于何处。 很快发现,这些诗句皆来自于唐宋诗文,其中:“今谁念于汝”和“推寻世间事”这两句,出自唐朝寒山的《诗三百三首》,“当年惜贵游”出自唐元稹的《杨子华画三首》;”云萝莫更寻”出自于唐李群玉的《失鹤》”、“万里思寥廓”出自于唐代一位无名氏所写的《鹤鸣九皋》,而左边的“我本非缙绅,金华牧羊儿’”这两句,则是出自于宋代杨万里的《饮酒》。 虽然知晓了出处,但从中选出恰当的一句诗,实在是难之有难。尽管范清婉和小双曾受过专业训练,对密码的破译多少有点了解,但甄选了半天,她们发现,除了“这七句诗一共有三十五个字,并且每一个字都没有重复,其中的两句诗名与鹤有关”外,其他方面根本无规律可寻,也没发现一句较为适格的诗句。 不过,三人一致认为:既然七个转子上的诗句,都是采用了古诗,那么开锁的那句密钥,也一定是一句古诗或定式古语,由于她们并不清楚右边的五个转子与左边的两个转子各自的作用,以及相互间是否存在关联,因而对密钥的字数是五言还是七言,并没有把握确定。为此,高小双通过杨之江的电脑,进行了分别计算,发现从这七组三十五个字中,如果按一句五字来甄选作为密钥,并且每个字不重复,那么根据排列组合的原理,一共有324,632种组合,如果按一句七字计算,一共有6,724,520组合,这两组数字,令三人顿时傻了眼。 就在这时,杨之江忽然灵机一动,兴奋地提出了一个新的计算方案: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这七组,一共有三十五个字,我们先从中选一个字,作为中心,固定下来,然后再对剩下的34个字,按照一组四个字或六个字来分别排列组合,看看最后的计算结果又是多少?” 高小双一听,惊呼到:“帅哥,真有你的”,然后噼里啪啦又计算了起来。范清婉站在一旁,宛然一笑。 一阵快速的键盘敲击声后,高小双忽然猛地喘了一口大气,说到: “帅哥哥,范美女,请两位听好!如果固定一个字,然后按一组四个字,不重复,最后计算的结果是,一共有46,376种组合;如果按一组六个字,不重复,则有1,344,904种组合” 范清婉一听,顿时掩着嘴笑了起来,说到: “小双,真是辛苦你了!虽然…数字少了些,可是单靠你我..还有他,三个人,能行吗?!我看,还是算了吧,回去让技术处的同志帮忙解决。嘻嘻嘻….反正他们那里有超级计算机,不用白不用”。 话虽如此,但三人似乎有点不死心,故而又琢磨了一会儿,但依然不得其解。此时,范清婉见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了起来,于是连忙拿出手机,将锁具和纸条上记录的内容一一拍照。 高小双站起身来,一脸的无奈样,忽然一本正经地对着杨之江说到:“杨助理,请教一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一句诗,听说过吗?” “听说过” “知道是谁写的吗?”,她进一步问到, “不就是…白…” “还…白…白…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不?” 杨之江这时才明白了过来,原来她在暗示自己要请客,于是连忙激动地说到:“明白。请开尊口,等会去哪里吃饭?我请” 高小双小嘴一呡,仰头翻了翻眼,然后将头故意扭向范清婉,说到:“那就…金陵大酒店,请我们吃个西餐吧” 范清婉一听,顿时着急到:“你这家伙,也真敢开口啊?!杨助理与我们一样,都是拿死工资的,收入也不高,不要吓唬他了” “哎呀?范大美女,你…这是干什么啊?心疼啦?俨然像个女主人似的…”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家伙,看我不…”,范清婉佯怒到, 高小双掩着嘴大笑了起来,一边躲避,一边扭头说到:“知道人家老李是怎么讲的吗?”‘ “哪个老李啊?”’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你看看人家,再…” “越说越得劲了…是不是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啊?真有你的,赶紧走人吧,晚上不是还要去参加桥牌比赛吗?” “哎呀,我的妈哎!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临出门时,高小双嬉笑着脸,对着杨之江说到:“帅哥,今天且先放你一马,改日你可一定要请客哦!” “一定,一定” “不要这么快答应。记住古人一句话,叫着‘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我可是要观其行的哦!” “是,是,是,我做君子,不做小人” “嘻嘻嘻…”。 第十六章 圌山徵梦 吴影教授上完课后,回到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就提包下楼,从北京西路的校门,走回马路对面的南大家属院。 回到家中,感觉有点心力不济,连皮鞋都没换,就直接走进书房,躺到逍遥椅上歇息。 很快,家中的保姆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见他闭目养神躺在椅子上,便放在桌子上,然后轻声说到:“吴教授,你有个包裹,就放在桌子上” 保姆见其没有反应,便悄然退出门外,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过了约半小时,吴教授这才感觉缓过气来,便起身走到桌前。这是一个又长又圆的包裹,似乎是通过邮局寄过来的,只不过,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邮寄人的姓名或地址,这让他很是纳闷。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副装裱好的山水画,古色古香,不过,稍加细看,就能发现是当代人所作,虽然如此,但画作水平尚佳,颇有点绘画功底,而令他更为困惑的是,如此精心绘制的画作,上面竟然没有题跋,也无题记,更无落款、年月等,只是在右下角留有一个印鉴,细细观察,竟然不是什么画者的印章,而是一个坎卦符号,并且是后加上去的。 这一切,令他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甚至会一丝莫名的恐慌,以前有人给他邮寄物品,不是同行好友就是慕名学生,而这次,姓甚名谁,自己却一无所知,邮寄此画的人,在画作上还特地钤上一枚卦符,究竟何意,更令他神情迷惑,如坠云雾。 就在他心神不定之时,他猛然间感觉到眼前的这幅画似曾相识,片刻之后,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自己在南大读书时在学校古籍收藏室看到的那幅《圌山徵梦》图吗?不对啊?上面的题记部分,怎么没有了,怎么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仍朦胧地记得,这幅画好像是清代一位焦山和尚所作,原图的上部,有一长溜的题记,他甚至还能记得其中的内容。这一切皆源于一次勤工俭学。 之初,吴教授二十三岁,正在南大历史系读硕士,就在这一年,他有幸参加了学校图书馆古籍部组织的一次参观古籍收藏库房的活动,在这过程中,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老馆里面的樟木书橱中,竟然收藏着那么多古旧的孤本善本,还有众多的金石书画等。收藏室的老师在打开其中一个书橱时,柜顶上突然滚落下来一个纸质圆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幅转轴山水画,顿时令众人感到吃惊。 老师一阵惊讶和疑惑之后,便开始端详起这幅画作,很快,他发现周围的学生一个个都两眼巴望着他,便略有尴尬地介绍到: “此画名为《圌山徵梦》,画中题记下方的二枚钤印,白文印为‘齐瀛’,朱文印为‘鹤洲’。上方的题记部分,记载的是:一名叫鹤洲的道人,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来到五十里开外的圌山。山上有一寺庙,名叫楞严寺,寺庙旁边有一座高塔,名为报恩塔。他登塔远眺,看到大江之中,有一沙洲,形似八卦,天空旭阳高照,四周峰峦叠嶂。后来,他梦醒之后,感到梦中所见,依然历历在目,可事实上,自己从未去过圌山。此后,他一直想前去圌山攀登,想印证一下这个梦境,直到十年以后,才得以成行。他在二位友人的陪伴下,划着小船一路东下,到了韩桥这个地方,停楫泊舟上岸,然后沿着五峰山麓,穿山越岭,扪葛攀萝,攀爬崖石,进行实地探访,他惊讶地发现,这一路上,所见所闻,无不与他十年前的梦境吻合。于是,他回到焦山后,便在槐荫精舍创作了此图,并将其命名为《圌山徵梦》。呵呵呵…真是一幅好作品,从绘画风格来看,明显属于清末民初的京江派,从题记中的内容来看,绘制的应该是镇江东乡的圌山风光,是一幅具有明确地理标志的作品,这在中国绘画史上,也算是难得一见”。 … 老师的一席话,再加之鹤洲禅师在题记中梦幻般的故事,给年轻的吴影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十年后,却再一次鬼使神差地与《圌山徵梦》的作者鹤洲禅师时空相遇了,而这一次是缘于其对《瘗鹤铭》碑刻的研究。 关于《瘗鹤铭》碑刻的研究,其实,从宋代苏舜卿的一首七律诗传扬天下之后,才开始进入了文人雅士的视野。由于其字体雄强秀逸,笔画遒媚,铭文又未署真名,也无年号,内容缺失,并不完整,再加之雷击、坠江、打捞、壮观亭、宝墨亭等众多疑云和民间传说,令人有一种神秘莫测之感。 千百年来,瘗鹤铭引起了无数的鸿儒巨匠、金石书家为之痴迷倾倒,特别是在宋清两代,更是达到了顶峰。为了迎合众人的求全心里,宋代陆续出现了刁约本、邵亢本等水前本,而到了清代,几乎所有的著名书家和金石学者,都对瘗鹤铭予以高度重视,有的潜心临摹,有的著录考证,并先后产生了七八种的重刻本,特别是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闲居镇江的陈鹏年江中打捞残石,复原拼合的水拓本(又称出水本),和清末光绪年间的焦山和尚鹤洲手拓的“鹤洲零拓本”,更是为无数金石书家所追捧和争相收藏。 正因为鹤洲禅师在拓印《瘗鹤铭》碑刻方面的杰出贡献,以及其令世人赞叹的“鹤洲零拓本”,自然引起了吴教授的极大关注。在研究过程中,他惊奇地发现,“鹤洲零拓本”在史学界,竟然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学术观点,一种以民国大师梁启超先生为代表,盛赞该拓本为“积久而神化,乃出水后第一精本”,另一中则以秦古柳先生为代表认为:由于铭文原石残损过甚,很多字迹已磨泐荡平,几不成字,鹤洲禅师用小张纸,两字一拓,以极为细微的拓扑方式,沿着每个字的字迹边缘,所勾勒出的字形,大多是出于自己的意会,故作出“鹤洲和尚拓本最劣,刓刻添描,面目全非”之评价。 对此,吴教授并没有过多的看法和评判,因为这是学术研究中的一种常见现象,特别是在金石研究方面,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在他的心目中,却有另外一番脑门洞开的遐想和莫名其妙的感受,而这一遐想和感受,自动乱初起时第一次看到《圌山徵梦》此画,知道了画者的身份和题记的内容,就一直耿耿于怀。 今日,当他再次看到这幅来源不明的《圌山徵梦》,以及画中没有题记,让他内心的那份感受更加强烈,甚至有点欲罢不能。 他隐隐感到,眼前的这幅画所展示的内容,似乎并非那么简单和直白,特别是题记中的那个离奇梦,令人匪夷所思,大有一种时空穿梭之感。画中的圌山五峰、八卦小洲,阳光映照等场景元素,以及鹤洲禅师的身份,僧名,以及对瘗鹤铭碑刻的所作所为,令他感到这所谓的徵梦,似乎在向世人昭示着什么?! 他曾为此联想到一种鲜为人知的“神隐隐于梦”,比如,周文王梦飞熊、秦始皇梦中斗海神、唐玄宗梦游广寒宫、罗含吞鸟,江淹梦笔,特别是著名的庄周梦蝶。有人将庄子“栩栩然蝶也,遽遽然周也”,思辨为是一种趣谈或玄学,远未达到西方迪卡尔二元论的哲学高度,迪卡尔将世界分为物质实体和心灵实体,物质实体的属性为时间和空间,心灵实体的属性为思想,并提出了“我思故我在”著名理论,对此,他感到过于偏激,缺乏精密的逻辑,严重忽视了物质和心灵之间的介质问题,而庄子却高超地利用梦这种形式,有效地解决了连接通道和确证性问题。 望着眼前的这幅《圌山徵梦》,他感到其中似乎也隐藏着这层含义,因为鹤州禅师不可能象传说中的寿星彭祖和陈抟老祖那样,想通过睡梦方式来达到修行之目的,而是想通过这种梦境方式,形象地投射出他内心深处的思想,以及一种不可言喻的渴望。 想到此,他不禁感到有点亢奋,因为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中的理论,梦有隐意与显意之分,梦的显意指的是可以说出来的梦,而梦的隐意则是指通过联想才得到的隐藏在背后的意义,也就是说,圌山徵梦,极有可能就是隐意之梦,其背后隐藏的东西,一定是有悖于社会道德法律规范,并且被抑制的见不得阳光的。不仅如此,弗洛伊德对于梦境的解析,还提出了两种方案,一种为符号性的释梦,另一种为密码法。前者利用相似性原则,将某个梦作为一个整体,然后尝试寻找另一个内容来取代,而后者则是将梦中的每一个符号编制成一个密码,每一个密码对应一个具有意义的内容,犹如一本密码本,然后将具体梦境与其一一对应。 为此,他有意识地将与传国玉玺有关的梦,作了系统性的归纳梳理和列举,然后惊人地发现,竟然与弗洛伊德关于梦境解析“密码法”的原理高度吻合:春秋时期卞和,梦见“凤鸣岐山”,出现了和氏璧,战国时期墨翟的母亲,梦见太阳中有赤鸟飞入室内,生下墨子,创立了墨家,南朝陶弘景,梦见与梁武帝一起炼丹,创立了道教茅山宗,唐代李商隐,梦见飞到龙宫,醉倒在蓬莱树下,见到了娥皇女英弹琴。这些绮丽万千的梦境,都有一个共性,似乎都与天道有关,并且与鹤州禅师的徵梦,有着某种意义的牵连和暗合。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在寒风中摇曳的树枝,心里思绪万千,“这仿画之人,为何要刻意隐去画中题记呢?更有,为何要将此残缺的仿画送给自己?目的和意图何在?” 第十七章 康乐舆图 暴力破解,又名暴力猜解,从数学和逻辑学的角度,它属于穷举法在现实场景的运用。冯文轩木匣上的古锁密码最终被破解,正是国安系统的计算机利用了这种大量猜测和穷举的方式而获取的,但破解的结果,真是大大出乎范清婉的意料,所谓的“万事莫贵于义”,这么一句七字密钥,竟然不是来自于一首古诗,而是先秦时期墨家的创始人墨子的一句语录。 对于墨子,范清婉十分敬重和钦佩,并且在情感深处,非常认同章太炎先生的“墨子之道德,非孔老所敢窥视”的观点。她认为墨子其实是位“平民圣人”,其倡导的“天下有义则生,无义则死;有义则富,无义则贫;有义则治,无义则乱”,实为天地正气之化身,绝非某些学者所称“墨就是黑,巨子就是大,墨家就是黑社会,巨子就是黑老大,因为组织结构不合法,所以自然要被消灭,并好似没有存在过”。 就在她得知这一密码结果时,这才恍然想起冯文轩茶缸上的那个人工刻划的“义”字,为此,她感到自己的工作似乎出现了纰漏,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事,如此重要的人,如此重要的字,没有记在心头,在一番默默的懊恼和自责之后,连忙给杨之江打了个电话。 范清婉与杨之江看着锁匠师傅在开锁,既兴奋又紧张,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到一处。她发现,老师傅的手指其实并不细长顺溜,相反上面竟然有一道道口子,手背部分更是粗糙不堪,犹如老松树皮,绛紫色的额头上,满是深深的皱纹,十分有沧桑感。 此时,开锁师傅用一细细的拨杆,轻轻撩拨了一下转轴,然后拿起镊子小心夹住,略加了腕力,向顺时针方向转动,慢慢的,转轴很快发出轻微的“嘎嘎”的声响,不多时,右侧的五个转轴上,自下而上分别显露出“万”、“事”、“莫”“、”“贵”和“于”五个字。很快,开锁师傅又转左侧的两个转轴,见转轴上出现了“我”“字,却忽然停下了手,然后直起身来,猛吸一口气,又俯身去转上面那个轴。就在众人凝神屏气看到“义”字出现时,却突然听到“咔”的一声,锁具应声跌在桌面上,惊得众人一身冷汗,铜锁终于被打开了。 杨之江高兴地看着范清婉说到:“万事莫贵于义,真是一点儿都不差…看来人与锁一样,必须义字当先,切不可顺序颠倒,否则将一败涂地”,忽见范清婉正在向他使眼色,顿时明了过来,便连忙客气地将开锁师傅送下楼去。 杨之江将老锁匠送出二史馆大门后,正要转身就往办公楼走去,却见徐老师正站在门岗前,顿时感到吃惊,激动之余,连忙上前打招呼,并盛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坐坐。 就在这一时刻,在办公室内的范清婉打开了木匣。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里面物件的状况,然后小心地将最上面的一张发黄的绢纸拿开,就见下面放着一只灰白的小信封。她拿起信封,正反两面看了一下,见信封上并没有写字,封口也没封上,于是便将里面折叠的信纸倒了出来。 信纸的质量很粗糙,好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出品,摸上去感觉有点不平滑,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后,发现上面的字体娟秀端正,似为女性所写,蓝色的墨水,已是褪色,部分字体还是繁体的,密密麻麻写满整张纸。 她刚看了几行,就开始锁紧了眉头。只见上面写到: “轩儿,前日深夜,家中来人,自称墨者,告知你在牛棚境遇,为娘痛心疾首,甚感不安。 近日,为娘常出虚汗,周身无力,深感时日已不多,恐等不及你的归来,故留下笔墨,望你谨记于心: 为娘祖上为东晋陈留君谢氏,娘家族谱开始记谱认祖的第一代为南朝梁谢玄度,官至中书舍人,生有二子,长子谢澄,婚后二年失踪,据传就在南京附近寺观出家,二子谢季成,当过宜兴县令,后官至知州。为娘属长子谢澄一脉,十六岁那年,嫁到郭家。你祖上世代书香门第,至你令尊这代,虽家道中落,老辈也已仙去,但为娘嫁来后,生活尚可,并未吃苦受累,唯有的遗憾悲痛,在你三岁未满之时,令尊因病撒手而去,只剩下我们母子二人,至于后来之事,你皆知晓,为娘不作赘言。木匣中的绘图,为外婆家祖传之物,不知何用,望你悉心保藏,如有兴致,可予参悟。最后,为娘拜托一事,院中的天堂鸟花,为娘自幼喜爱,如不嫌烦,望好生照料为盼。1966年11月23日,母亲郭谢氏。” 就在范清婉噙着泪珠,感动不已之时,只听到杨之江在门口兴奋地叫到:“范师妹,看看谁来了?” 范清婉并未回身,而是轻轻抹去眼角边的泪丝,轻声问到: “谁啊?” “我们南大的徐老师,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徐老师?就是…?”,她一听,猛地抬起头,此时脸上已笑容可掬,只见她用手暗暗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杨之江连连点头,于是连忙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进了自己的手包中,然后热情地迎了上去。 其实,自从上次在这里听杨之江提起徐老师送画之事,范清婉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这位徐梦崖老师。后来她又听说徐老师的祖上还是南大初创时的学堂总监,并且他自己也曾是南大地理系的教授,又是中国摩崖石刻方面的专家,只因那场政治运动,现在沦落到在老馆里做一名看门勤杂工,这种传奇式的经历,令她心中更增添了一份兴趣。只不过,在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只是觉得徐老师送给杨之江画作,似乎超出了一般常理,师生之间,相识不过数日,不问杨之江对画是否有兴趣,就贸然地送画,似乎有点不可思议,而令她感到疑惑的是,画中的形似仙鹤的茶壶提梁,以及那首诗句等,这些看似可有可无的元素之中,似乎暗含着某种不可言状的暗示或信息,特别是画中梅瓶上的那幅清供画,竟然与镇江听鹂山房厅中挂着的那幅戴颙父女抚琴画高度地相似,令她一直心心念念,无法释怀。也许是职业的敏感使然,也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官,她暗暗认为,徐老师的赠画之举,并非是一种单纯的师生情谊,而极有可能是某种需求的一个表达或前奏。 杨之江将徐老师引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便准备转身去倒茶,却见范清婉此时像个女主人似的,端着茶杯走了过来,恭敬地放在徐老师的面前,并客气地招呼到: “徐老师,您喝茶” “你是?” 范清婉未等徐老师问完,便连忙自我介绍到:“徐老师,我叫范清婉,与杨之江一样,都是我们南大的学生” 杨之江站在一旁,见范清婉待人接物,配合的十分默契,并且语气亲切,心中顿时产生了一股暖流。 徐老师憨厚地笑了笑,慢慢端起茶杯,正准备喝,忽然看到桌上的一张灰暗发黄的纸上,似乎是一幅手绘的地图,顿时感到了好奇,他忍不住地又看了一眼,便连忙放下茶杯,指着地图,激动地说到:“这张手绘的地图,可是有了年代了” “徐老师,正是巧了,早就听说您是地理学方面的专家,正好请您帮忙看一下,这幅手绘地图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作品?画的又是什么地方?” 杨之江见范清婉如此说,知道她已查验过这张地图,估计里面没有什么机密可言,于是连忙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放大镜,递给了徐老师。 徐老师看了一会儿,说到:“此图是以一种传统的山水画形式绘制的,描绘的是唐宋时期湖北至江浙沿海一带的山川河流、海洋陆地等自然地貌,以及水陆交通路线等,比西晋时期裴秀的那幅《禹贡地域图》中的计里画方的画法,显得更加形象和直观。在这幅地图中,绘制者,用符号、文字等,标注了多处重要的山岳,似乎有意凸显他曾经游历的山水等地方。你们再看这里,描绘的非常细致,镇江方圆百里的山川城池,以及江中的小岛、寺庙、树木等,以及茅山周围的地理地貌、山体道路、寺庙建筑等,都一一标记的很清楚。” “徐老师,我刚才看了一下,发现这地图的左下角处,标注着:‘唐癸未仲秋月,仿晋《禹贡地域图》,洛人清溪绘’文字,这会不会是唐代绘制的地图啊?” “呵呵呵…这不可能是唐代的,依我看,很可能是明代的仿制图” “为什么?” “你们看这文字书写的方式,还有这地图所用的纸张,用墨等,都可以说明这不是唐代绘制的。这些有点深奥复杂,我就不跟你们详说了。跟你们讲两点直观的,你们一听就明白。你们看,这幅地图中,表面上看,保留着一些唐朝时期所用的地名,但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标注的‘镇江府’字样,你们俩用放大镜仔细看一看” 范清婉和杨之江两人兴奋地用放大镜看了一下,发现图中果真有“镇江府”的地名标注 “就这一处,就露出了明显的破绽。你们知道吗?镇江这个地方,最早的地名,叫宜、朱方,秦始皇南巡后,改为丹徒、再后来,又改为京口、南徐、延陵以及润州,只到了公元…公元1113年,政和三年,宋徽宗才将润州改为镇江府。你们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改名为镇江吗?” “杨之江,你不是…?” 未等范清婉全部说出,杨之江便连忙表示自己不知道。 徐老师笑了笑,继续说到:“因为当年金兵南犯,前锋已到达黄河北岸,宋徽宗担心守不住黄河,因此将部分军队调防到长江南岸的润州,作为第二道防线。因为镇江这个地方,前面有宽阔的长江,后面有大山,形势雄险,为极佳的江防镇守要地,所以下诏将润州改为镇江。你们应该都读过辛弃疾的那首登北固楼怀古诗吧,南宋初年,他就在镇江做知府。嘿嘿嘿…这么一讲,你们就该清楚了,镇江这个地名,到了南宋才有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唐朝的地图上。另外一点,你们再看一下图上标注的金山寺的位置“ 杨之江拿着放大镜看着徐老师所指的地方,说到:“是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是焦山,旁边的那个才是金山寺。你们看一下金山寺,是不是在江中?并且位置很接近陆地,似连非连的样子,是不是?” “是的” “根据地理史料记载,宋元时期,以及明朝的初年,金山寺还一直孤悬于江心之中,直到了明朝的中后期,才因泥沙淤积,渐渐与陆地相连,到了清朝初年,已基本上与陆地连成一起了,因此我认为…这幅地图很可能是明代中后期绘制的。只不过…” “老师,怎么啦?” “我怀疑,地图上绘制的地形地貌应该是明代中后期的,但这张地图本身,很可能并不是原始图,而是一件仿制品,仿制的年代应该在清末民初这一时期。” “徐老师,这地图上有洛人清溪绘的落款,这洛人清溪什么人啊?” “这个人倒没听说过,我猜测,所谓的洛人,很可能表明绘图的人是洛阳人或者洛河人,清溪应该是这个人的名字或字号,当然,具体是谁,你们有兴趣可以去查一下。” 范清婉见徐老师如数家珍,记忆清晰,思维敏捷,一点都没有传说中有点神经兮兮的迹象,心里感到十分感激和欣慰。 就在此时,只见杨之江一边斟茶,一边热情地问到: “徐老师,刚才只顾得向您请教,都忘记问您了。我刚才看到您从楼下的阅卷大厅出来,是查档案吗?查到没?” 徐梦崖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只见他微微地摇了摇头,眉宇间透出一股抑郁沮丧之气息。 “徐老师,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您要查什么档案,打个电话过来不就行了吗?能告诉我要查什么档案吗?我去帮您查” 徐梦崖脸上顿显喜色,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他望了一眼范清婉,又回头望了望杨之江,这瞬间的情绪变化,被站在一旁的范清婉敏锐察觉到。 她知道徐老师肯定有话要跟杨之江讲,但可能碍于自己站在一旁,不是很方便,故而知趣地说,要去一下洗手间,可当她回来后,却见徐老师一脸喜色,好似在急切盼望着自己。正当她疑惑之际,只听徐老师开口到: “小范,你在安全厅工作啊?” “是的” “真是个好单位”,徐老师客套地说到,然后望了杨之江一眼。 范清婉见状,心里终于有点按捺不住,说到:“徐老师,学生说句可能冒犯的话,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啊?我和杨之江都是南大的学生,您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学生帮忙的,我们一定会义不容辞的” “我要查的事,有点难度,都经历这么多年了” “您不妨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如果能帮,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哎…”一声长长且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后,徐梦崖终于打开了心扉,娓娓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十八章 钩元寻梦 “我爷爷徐乃昌,你们可能听过,是清末民初的一位著名的藏书家和金石学家,他的老师是大清两朝帝师翁同和,曾总办我们南大前身江南高等学堂、三江师范学堂的建校工作,并任学堂总监,就是校长。他一生致力于收藏,不但收藏古器物,而且还大量收藏金石拓本、拓片、书籍和器物。在收藏界有个盛名,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还为此赋诗三首,其中就有:‘朝访残碑夕勘书,君家故事有新图。衣冠全盛江南日,儒吏风流总不如’等赞美诗句。 可惜的是:1936年,也就是西安事变那一年,我爷爷去世了。老人家一走,家里的财产就被分得精光,我爷爷一生收集的那些藏品,被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还有一小部分,后来送给华东师大图书馆。 我爷爷去世那会儿,我还很小,不谙世事,一遇到小日本打炮轰炸,就跟着大人去跑反,后来又遇到了内战,终于等到49年解放了,我那时也长大了,可回首一看,家中已是白屋寒门、徒有四壁了。我父亲是61年走的,当时没有吃的,浑身浮肿,最后未能熬过三年大灾。他在临走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幅画来,哆哆嗦嗦交到我手上,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保藏,我打开画轴一看,是清朝光绪末年的画,还是个和尚画的,一点名气都没有,根本就不值钱,当时,我很是想不通,爷爷收藏了那么多的古籍古画,最后留给我的就是这么一张和尚画,我父亲还当作宝贝似的,顿时就气恼地往书橱里一扔。 我后来在亲戚的资助下,出了国,留了学,再后来,又回到了国内,到南大做了一名教授。解放那会儿,出国留学,还是比较容易的。也许受祖上的影响,我回国之后从事的教学研究,就是有关地理学方面的,重点是摩崖石刻。有一次,在家写论文,到书橱里翻资料,突然又看到了那幅画,于是就拿了出来,正准备打开,画轴的一端轴头突然脱落了下来,并从里面滑出了一卷纸,我打开一看,是一张拓片,再一细瞧,竟然是镇江焦山瘗鹤铭的拓片,应该是宋代之物,这下给我震惊了,这时我才如梦初醒。我父亲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穷困潦倒,靠教书养活家人,临走前,突然拿出这幅画,还郑重其事地托付给我,原来里面竟然大有乾坤。可是…” 说到此,徐梦崖猛然咳嗽起来,也许情绪过于激动,气都几乎喘不上来,只见他用手捶着胸口,脑门上冒着一缕缕虚汗,范清婉见状,慌忙端过茶来,让他喝下,须臾之后,方缓过气来,说到: “不要紧,老毛病了,是那个特殊时期给留下的” “徐老师,您看…”,杨之江关切地问到, “没事!我继续讲下去。我刚才说到,这画中竟然还藏着一张宋代的瘗鹤铭拓片,而且是极为罕见的邵亢本,这可把我兴奋的,几天几夜没睡好。可是,没等我高兴几天,1966年,8月18日…这个日子,我到死都记得,就是这一天,伟人安门城楼上接见了红卫兵,第二天,全国就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抄家毁寺,焚烧古籍字画,砸烂文物古迹之运动。那时,我正好在学校老馆的库房里帮忙,整理有关地理方面的古籍档案,校内校外的红卫兵,天天闹哄哄去“破四旧”,没两天,我就发现势头有点不对,运动开始从街头走向了家庭,学校里部分老教授的家被抄了,因此感到非常害怕。因为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我爷爷,是个大名鼎鼎的古物收藏家,自然会被列为破四旧的对象。我思前想后,就连忙将家中那幅画藏到了学校老馆的书库里,心想那帮红卫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抄学校的图书馆,但没想到,后来还真的出事了。” “难道那些红卫兵后来还真的到学校来破四旧了?”,杨之江急切地问到, “这些,我等下再讲。没过两天,那帮红卫兵果真冲到我家来翻箱倒柜了,最后在我家中硬生生没找到一件古董古物,于是气急败坏地就将我带到鼓楼公园去,当时那里是红卫兵造反派的司令部,一帮红卫兵对我严刑拷打逼问,见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将我拉到街上去游行,脖子上还挂上一块‘牛鬼蛇神’大黑牌,最后被定为了“黑六类””分子,发配到苏北农场去改造。” 徐梦崖停顿了一下,用手指掰了掰,自言自语到: “71年,林彪叛逃,隔了二年?不对,是74年?对,就是74年,这年的十一月,我被通知回校,可回到学校后,工作却没有着落,原来的地理系回不去了,学校最后将我安排去了老馆,做些打杂的工作。我恢复工作后不久才得知,当年破四旧运动时,南大的校领导和图书馆负责人也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老馆里的那些古籍古物,于是在我被发配到苏北农村劳动之后第二年,也就是67年的年底,学校在得知你们二史馆实行了军管,有军队接管保卫了,于是连夜与你们二史馆商量,然后就将老馆里那些珍贵的古籍文献和校史档案等资料,转移到你们二史馆保管存放。也正是这么一转移,我原来藏在老馆库房中的那幅画不见了” “徐老师,你那幅画有名称吗?” “有,叫《圌山徵梦》,是清朝光绪末年镇江焦山一位叫鹤州禅师画的,描绘的是镇江当地的山水风光” “那您…?”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找,想尽了各种办法,无奈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后来想,当年校档案被转移到你们二史馆存放,会不会将我的那幅画也一起移过来了?所以…” 杨之江未等徐梦崖说完,便插话到: “徐老师,您后来没有去问一下学校那里,当时是谁负责转送的,有没有当时的移交记录?另外,我们二史馆这边,又是哪个部门哪个人负责接收的?” “后来问了,没人知道。刚才我说过,校史档案转移的时候,我已被发配到苏北农场了,所以对当时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我74年回校后,当时,你们也知道,运动还没有结束,又遇上反击右倾翻案风,所以不敢去问,只能私底下偷偷去查,到了后来,思想解放,政策开明了,我再去问,非常遗憾的是,很多人都已不在了,那份移交登记的记录,没有人知道放在哪里” 说到此,徐梦崖突然停顿了下来,然后又喃喃说到:“我…我…也不隐瞒你们俩。我后来甚至还偷偷查了馆内的数据库,都没有发现。至于你们二史馆这边,我是没办法去查。这不…那年正好遇到你,听说你要分到二史馆,所以我当时就想找你帮忙,只不过,当时也不便开口,一来你还没有去报到,二来即使你过去工作了,还需要一段时间去熟悉和适应,然后才有可能找到机会去查,更何况,我听说你们这边管理的很严,连大门都是武警站岗,所以就一直没来找你…要不是今天正好在门口遇到你,我也不会…” 范清婉连忙看了杨之江一眼,心里感到十分欣慰,觉得先前的疑惑似乎一下子冰消释怀了,但事后她又冷静地思考了一番,觉得好像并不尽然。 “徐老师,您还跟学生客气啊?回头我就帮您查一下,当年档案移交时,如果真的有这幅画,有关的文件中应该有记录“ 杨之江话音刚落,就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只见他吞吞吐吐地说到: ”只不过…只不过…徐老师,如果到时真的找到这幅画了,您…想要回,可能会有点难度,您…可能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这幅画属于您私人所有的?” “是啊,徐老师,我刚才可是听您说了,您爷爷去世后,家里的古籍藏品等,大部分都被变卖了,也就是说,很多藏品已流入了社会上,相信很多也被一些图书馆、档案馆和博物馆收藏了,因此您如何证明这幅画就是您的,可能确实有点难度。” 徐梦崖沉默了一下,语气缓和地说到: “放心,我有证据。现在讲给你俩听,也无妨,因为我的这幅画上有个特殊的标记,可以证明它的主人就是我” 他望了望门口,继续说到: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爷爷收藏古籍孤本,有两个习惯,一个是会将收购的时间、地点、价格等一一记载下来,另一个就是在藏书上,加盖的印章都是楷书印,这与其他藏书家用篆文印,迥然不同,而我的这幅画上,除了有我爷爷的楷书印鉴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记号,这个记号是我父亲在临终前,特地加上去的。” “是什么记号啊?” “你们知道‘张师信印’吗?” 见两人摇头,他继续耐心地说到:““在我爷爷的《镜影楼钩影》一书中,就有张师信印的拓片。这种印鉴,形状象琵琶,一头带钩,身子弯曲,跟家里的蚊帐挂钩有点像。古代文人雅士,在这种铜制的带钩上刻上文字,叫带钩文字,以作印章之用。这种带钩文字,通常是一些吉祥语,或者纪年月日,或为姓名官职等。我爷爷收藏的一枚带钩印章,有点与众不同,不是铜制的,而是玉做的,上面除了刻有‘张师信印’四字标识外,还刻有‘长宜子孙’四个字。只是可惜的是,后来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一不小心给弄碎了。 哎…,我父亲在去世前,也许又想起了此事,于是在留给我的这幅画的转轴两端侧面,各刻上了两个字,左边为‘长宜‘,右边为‘子孙’’,‘长宜子孙’,希望我能家传万代,我父亲当时真是一片苦心啊!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后来出现了那场运动…一切都…事与愿违了”。 徐梦崖说罢,便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眼角处闪出了一丝泪花。 第十九章 军统密档 杨之江下午一上班,就接到了范清婉的电话,声称等会儿过来,要查些有关军统方面的人事档案,这一消息,令他顿时喜出望外。于是连忙跑去洗手间,对着洗手盆上方的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又迅即回到了办公室。 这段时间,他在网上浏览了一些有关培养男女感情方面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话令他记忆尤为深刻,讲的是男人与女人见面,如果想获得对方的好感或欢心,除了有一定的气质外,还须有一定的幽默感,有时,开心俏皮的话语,也许比金钱地位等,更能拉近双方的距离。 可当范清婉真正走进办公室时,他还是变得笨口拙舌了,更不用提什么幽默之话语了。 也许是上次两人一起吃过鸭血粉丝汤,范清婉今日的举止言行,显得有点随意洒脱,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 “师兄,能否先来一杯茶啊?” “哦…好的” 趁着杨之江去泡茶,她习惯性环顾一下四周,见桌上放着一本《易经》的书,便笑嘻嘻地问到: “师兄,竟然研究起易经了” “研究?…不敢,一点点好奇而已” “你这本易经,一看这书名,就知道是专业级的,哪是一个普通爱好者所读的?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 “不敢!不敢!说真的,我对易经的兴趣,是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后才开始的。那时候,刚到单位,无所事事,正好社会上在流行易经热,所以我也买了一本简本《易经》,按照里面的方法,天天给自己算命。后来接触多了,买的书也多了,就慢慢产生了兴趣了。这易经,太博大精深了,越看越不懂,简直就是一本天书。” “哈哈哈…越看越不懂?世界真奇妙?” ”真的,真的,讲句真实的话,我对易经真正产生兴趣,最初是缘于我们馆里的那幅八芒星图案。” “哦?…八芒星图案,在哪里啊?” “二楼,展览厅天花板上” “现在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先喝杯茶吧” “不用了” “那…也好!等会你看完那幅八芒星图案后,我们就直接下到一楼的地下库房,好吧?” 两人来到二楼展览厅,范清婉看到大厅正中的天花板上,果然有一个八芒星的图案。 杨之江指着图案说到:“我们馆一个老专家,见我对易经有兴趣,曾指着这幅八芒星图案对我说,‘这幅图才是你真正要了解的,其中就蕴含着上古时期的易经八卦理论,更是上古哲学思想精髓的一种形象体现’。他认为,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到‘四维已定,八卦相望’,实际上就是指的这个由两个正方形组成的八芒星。中国古代将八芒星图案,视为是上古三皇五帝时的原始八卦图,八个角分别代表着‘天、地、风、雷、水、火、山、泽’这八种混沌形态,代表着八种洪荒能量。” 这时,一辆装着满满档案的手推车,正被徐徐推了过来,两人见状,连忙闪身让开。 ““其实,古埃及人也有类似的看法,他们认为,八芒星是由四位女神和四位男神集合而成的神,代表着是一种原始的力量或元素,比如水、空气、黑暗或无限,是一种对太阳崇拜的图腾符号,这与我们老祖先的易经八卦思想是相通的” 杨之江马上恭维到:“厉害!真不亏是国安的,水平就是高!” “呵!师兄…没几天,你怎么一下变得如此花言巧语的” “”哈哈哈,不是,是真的。你不知,我当时看了半天,都不能理解,后来上网去查,这才发现,中国的易经哲学思想,竟然与代表西方思想发源地的古埃及文明,是不谋而合的?!这下把我给震惊了。” “是的,我也震惊过!你想想,上古时期,古埃及文明时期,那时应属于古风时代前夕,处在传疑时代,还没到我们商朝的信史时代,而就那时,古埃及人使用的文字,竟然与我们上古先人使用的文字,高度的一致,都是象形类的文字,真的是无法想象…,只不过,他们是将文字刻在泥板上、尼罗河边的莎草纸上,为楔形文字、钉子文字,而我们的祖先,则是将文字刻在甲骨、鱼骨上。你想啊,那时候,天地洪荒、信讯闭塞,并且又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华夏文明,竟然与古埃及文明,包括美洲的玛雅文明,竟然如此的高度契合,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杨之江好奇地反问到, “呵呵呵…想想都可怕,好像这个世界真有上帝似的,人们的所有认知皆来源于这个上帝。从地域上讲,在西方就是基督,在中国,就是玉皇大帝,就是易经中的道。道就是上帝,上帝就是道,道法自然嘛!” 杨之江连忙附和到: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有专家将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这段时间,称之为轴心时代。这是一个非常奇特和神秘的时期,很多伟大的思想家犹如神灵一般纷纷入世,他们身上好像是带着某种特殊的使命,为人类开启思想和智慧。比如,欧洲古希腊的柏拉图、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等,古印度的释迦摩尼,中国的老子、墨子、孔子等先秦圣贤。特别是老子,骑着青牛过函谷关,竟然短短数日,就能写出万经之王的《道德经》,实在令人不可思议了。想到这些,我忽然想起钱学森、牛顿、爱因斯坦、霍金这些科学大咖,到了晚年,一个个竟然不约而同地研究起神学、玄学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属于这类神人啊?” 其实,范清婉对这类神人,比一般人清楚和了解的多,其实,这种玄乎的思想在欧洲也广为盛行。特别是中世纪的欧洲,比如玫瑰十字会,也就是现在的共济会,它们自称拥有古埃及文明传下的神秘宇宙知识,并认为神弥漫于宇宙万物之中,人只要意识到神附着于自己身上,就会成为宇宙的一个缩影,拥有主宰宇宙的力量,来重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她曾经看到过联合国对当代最著名的三百名科学家所作的调查研究报告,发现有242位科学家,相信神的存在,占比92.4%,不相信神的仅为20人,另有38位,因为一些原因调查不算数。 两人刚来到一楼,范清婉就一眼看到了角落处有一扇陈旧过时的铁门,但没想到竟然是二史馆最为神秘的地下库房大门。 铁门黝黑发亮,走进一看,只见上面镶着一长条形的制造标牌,标牌上用繁体汉字和英文分别写着: 南京美艺钢器公司 manufagturedbytheartsteelfurnitureco, 但最后一行的铸造日期,实在模糊的看不清,满满是一副历史沧桑感。 范清婉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铁门上的转盘,问到:“这铁门看起来,还蛮坚固的哦…现在还能用吗?“ “当然可以。这铁门有一吨多重。为两层设计,双层保险,里面一层是钢制栅栏门,外面一层是十余厘米厚的钢板门,非常厚实“ “这么说来,里面的库房,应该与战备防空洞等级差不多?“ “应该差不多吧” “那些军统的档案就存放在里面?” “我也没进去过。你来之前,我才知道,国民党中央党史核心史料和军统中统保密局等特务组织的有关资料,大部分都藏在这地下库房里,可惜的是,一些最为机密的军警特档案资料,在南京解放前夕,都被老蒋运到台湾去了“。 “师兄,问你一个技术方面的问题,这档案库建在地下,难道不怕档案资料受潮吗?” “呵呵呵…其实,国民党当初在建造时,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他们在里面做了严格的防潮、隔热等措施,非常利于档案的保管储藏。解放后,国家又投入巨资进行了修缮。现在这个库房是全天候恒温恒湿,温度大约在20摄氏度左右,湿度在50到60之间,可以防尘防虫,还配备了七氟丙烷气体灭火系统。“ “进去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一般人是不能进去的。你特殊部门的,当属例外。这个地下库房虽然只有两道门,但要进去,却不是那么容易,需要四把不同的钥匙,方能打开铁门进入。而这四把钥匙为我们馆四个人分别掌管,连我们馆长都没有全部钥匙。” 杨之江见保管部主任等人,迟迟没有到来,心里便有点着急。左顾右盼之后,见周围一片安静,便低声说到: “非常抱歉!这几天,馆里人心惶惶的,做事有点乱,可能要请你稍等一下” “怎么啦?” “这不…姜副馆长的事,冯主任的事,让大家心生恐慌,很多人又想起当年这大楼里所发生的那些诡异事件了。” “诡异事件?这都什么年代了?” “嘿嘿嘿…”,杨之江低下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这笑声,有点怪怪的,好像话中有话?”,范清婉眼睛向上一挑,用一种质问的口气说到。 杨之江见她盯着自己,感到心中的秘密好似被看穿了,于是连忙避开其目光,解释到: “其实,也没有什么。你这样讲,是因为你对这栋楼有些事不了解” “哦?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嘿嘿…这么说吧,从风水学的角度来讲,这大楼有问题” “我的乖乖!想不到你思想竟然这么老旧,还这样迷信。” “嘿嘿…“,杨之江尴尬地笑了一笑, “嘿嘿什么啊?” “你可知道,这栋大楼当初是建在明朝皇宫中武英殿的废址上的?” “啊?这里也属于明皇宫啊?” “呵呵呵…这明皇宫可是大得去了,据说,面积比现在的北京故宫要大两到三倍。我告诉你,你可能更不信,我们南大北园老图书馆和北大楼那一片,原来都属于明皇宫的范围” “我的天呐!这么大啊!那…那这栋楼,建在武英殿的废址上,又有什么说法?“ “当然有说法了!当年,朱元璋定都南京后,在皇宫中建了一座武英殿和一座文华殿。刚开始,这武英堂是朱元璋儿子们读书的地方,而文华殿是专供太子读书的场所,后来,朱元璋将文华殿改成了太子视朝之所,而武英殿则变成了皇帝斋戒时居住的场所,每年皇帝祭祀天地、社稷、宗庙、山川前,都要在这武英殿斋戒七日,再后来,明成祖朱棣,发动了靖难之变,夺了建文帝的皇位,将明朝的皇宫搬到了北京,实行了两京制,于是就将这南京皇宫中的武英殿,改为供奉明太祖朱元璋与明惠宗建文帝的场所,也就是说,这武英殿最后变成了明朝皇家的太庙了” 提到太庙,范清婉顿时想到了“太庙是为皇家祭祖之地,谁敢擅闯就会亡死“这句古老的咒语,内心不免泛起了一丝波澜。 “而最为怪异的是,据馆中一些老前辈讲,当年国民政府建造这栋党史楼时,在开挖大楼地基时,发现这武英殿废址的地下,竟然埋着很多明代的木质地钉,排列十分怪异,用木头做成的一根根木钉,头部被削成尖尖的,直指上面,杀气味非常重。当时的施工人员觉得很不吉利,建议另选地址,但好像是由于当时国民政府杨森不同意。后来,这大楼建成后就陆续出现了很多怪事,第一个是第一任负责人邵元冲,第二个就是他的继任者张继,都莫名其妙死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又突然出了姜副馆长和冯主任之事,大家自然要往这方面想了,所以…“ 一阵沉默后,范清婉说道:“如此说来,并非空穴来风了?你在这里办公,心里不害怕吗?“ 杨之江故作洒脱地说到:“学术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就是宗教,是玄学。咱不是对易经感兴趣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哈哈哈…”,范清婉欣然地笑了起来。 “我说,你以前在学校里有没有修过这么一门课啊?”,杨之江问到, “什么课?” “建筑学院开设的一门公共课,叫《古建筑密码与数学》?” 杨之江见她轻轻摇头,便欣然地介绍到: “这门课中,专门就有一章,讲建筑风水的。最近听说,清华还是中科院,明年准备招收易经风水方面的研究生,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啊?” “怎么?你想去读个风水学研究生?” “哪敢!” “你肯定行的!他日如果学成,开个门市,将财源滚滚,到时候找你算命,你可要给我八折优惠哦” “哈哈哈…“。 保管部主任等人匆匆赶到后,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合力打开了铁门,然后领头走了进去,而杨之江留在了门外。 里面是个半地下式的结构,空间较为宽阔,共分为三个区,每个区约有一百平方米,呈‘回’字阶梯形分布。 范清婉刚下到里面台阶,就感到空气十分干燥,令人有一种窒息感,好似南方人冬天到北方,刚下飞机时,感到皮肤瞬间被收紧,鼻腔干涩难忍一样。 其实,她有所不知,这地下库房作为馆内最为重要的地方,不仅安装了最为先进的安防系统、视频监控系统、门禁出入系统,而且在库房内部,还安装了两套独立的灭火系统,以及管网式的温控,通风换气系统,特别是其空气净化消毒等,为全自动控制,一旦检测到空气中aqi熵值超出正常范围,将会自动开启净化消毒。 主任站在最上层的回廊一角,不无自豪地介绍到:“我们这里面有一套供垂直运输档案、资料的电梯,在临近档案库门旁。在库房里面,设有惰性气体灭火系统,在库房的防火门外,另设置了一套高压细水雾灭火装置系统,有高压泵组式和高压氮气瓶组式两种模式,主要是用水来作灭火剂,而不是气体灭火剂,压泵组式,主要用于对大库房的保护,高压氮气瓶组式,主要对小空间保护。灭火系统一旦启动,首先会发出声光报警,控制系统会预留30秒的时间,提示有关人员立即撤离,这才正式启动灭火装置进行灭火。” “我们这个地下库房,主要分三个区。第一个区的架子上,摆放的主要是国民党军统、中统、党通局,以及后来的保密局、国防部第二厅的人事档案,其中包括各地办事处、外派的谍报人员情治资料,里面有确定组长的人选、谍报组的组成、经费预算、出发事宜、业务指导和人事考核等资料。第二个区,是第二厅本部技术研究室、通讯总所以及部分外勤组、特别行动组的档案资料。那边的架子上,放的是解放之初镇压反革命的有关档案,旁边放着的一排排塑料盒,里面装的是缩微胶卷,主要记载的是: 1、反革命分子的判决书,其中包括了武装叛变、持械叛乱、境外间谍和国民党潜伏分子等判决书。 2、特务立功的档案一直充当我党的线人、主动提供情报或汪伪时期暗地与中共有联系等特务卷宗 3、叛徒档案以前曾经参加革命和入党,属于革命同志,后来叛变成了敌人,甚至成为美蒋特务。 4、特务死亡档案 5、“特务登记不诚”案卷 6、特务劳改档案 7、平反的冤案” 范清婉听完主任的介绍后,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档案资料,心中便想起了博尔赫斯的小说《巴别塔图书馆》中的一段话,“图书档案馆可能是偶然的产物,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造物主的作品,配备着整齐的书架,神秘的书籍,供旅人使用的、没完没了的螺旋楼梯…每个六边形的墙壁,都有五个书架,每个书架有32本相同版式的书,每本书有410页,每页有40行,每行大约有80个黑体字母…创造了一个理性的诱人承诺,在其页面某些位置,有遗失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熊熊大火之中的所有作品,和每一部因废话连篇而被埋没的未来的杰作…是无数读书人和建筑师梦想的宇宙”。 她走下台阶,在主任的指示和引导下,先来到了第一区,查看有关的人事档案资料,可翻了半天,却未能在1943年的人事档案中查到郑玉柱此人,于是便来到了第二区,试图从外勤组和特别行动组的案卷中,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她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将放在下层的数十个档案盒中的文件,一一进行了查看,并无任何收获,只剩下架子的最上层,散放着三摞灰色的档案袋,没有用档案盒装,而自己的手又够不长,无法取下来,于是让主任搬来了一张木梯,这次爬了上去,屏住呼吸,将这些沾满灰尘的档案全部搬到了旁边的一张长方形的桌面上。 此时,她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心想“在这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想找到一个叫郑志柱的国民党特务的档案资料,很多程度上,可能要靠运气,更有,二史馆中可能根本就没有此人的资料,其中一种情况是,可能被国民党带到台湾去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根本没有建档”。 翻了几大摞后,看到其中的一个档案袋上面盖着“典藏号144-010106-0013-01367号“印章,打开一看,是一位叫秦国忠的军统外勤组人员的档案: “秦国忠,男,别号;青田,党证字号,军谷字第一一五一三号,入党时间民国二十九年三月一日 … 就在她似乎有点失望时,看到最下面了一个灰褐色的档案袋,上面盖着的典藏号为144-010106-0013-025867,拿在手上,感觉很薄,打开后,只见里面装着一些表格,于是心灰意懒地随手翻了翻: 郭志新,男,别号;猛子,党证字号,军谷字第二一oo三号,入党时间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十三日,入党地点陕西榆林;出生于民前三年三月四日,安徽淮南人;住南京洪公祠宿舍。任职经历,民国十六年六月广州黄埔军校第十期步兵科毕业,从此入军中任职。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任调查统计局西安办事处中尉,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在重庆参加受训,任上尉。民国三十五年三月因执行任务不力,被羁押在本部拘禁所。里面附一张小一寸穿着军服正装的黑白照片和一张灰白发黑的特别通行证的副本。 张天峰,男,别号;矮胖,党证字号,军谷字第二一o三一号,入党时间民国二十五年八月十八日,入党地点南京浦口;出生于民前三年十一月十日,南京浦口人氏;住南京洪公祠宿舍。任职经历,民国二十一年六月广州黄埔军校第十七期步兵科毕业,从此入军中任职。民国二十八年七月任调查统计局南京办事处中尉,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在重庆参加受训,任上尉。民国三十五年三月因执行任务不力,被羁押在本部拘禁所。里面附有一张小一寸穿着军服正装的黑白照片和一张灰白发黑的特别通行证的副本。 顾一章,男… 朱庆丰,男… 当她翻到最下面一张表格时,终于看到了郑玉柱的这个名字,顿时感到非常激动: 郑玉柱,男,别号;三娃子,党证字号,军谷字第二一o一五号,入党时间民国二十三年五月三日,入党地点湖北襄阳;出生于民前三年九月十六日,湖北省襄阳人氏;住南京洪公祠宿舍。任职经历,民国二十年六月广州黄埔军校第十五期步兵科毕业,从此入军中任职。民国二十八年三月任调查统计局北平办事处中尉,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在重庆参加受训,任上尉。民国三十五年三月因执行任务不力,被羁押在本部拘禁所。里面附一张小一寸穿着军服正装的黑白照片和一张灰白发黑的特别通行证的副本。 激动之余,她发现这五人的证件样式及所填写的内容等基本一致,只是证件的用途一栏皆为空白未填,并且,郑玉柱的备案资料中的特别通行证的编号,与她此前从冯文轩办公室所提取的那个档案袋中的证件编号完全一致,上面还盖有“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骑缝章,落款的时间为“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十日”。 第二十章 百年老店 大楼里一片寂静,走廊上灯也亮了起来,户外的寒风,透过窗户间的缝隙,将厚重落地的窗帘,吹得鼓了起来。 范清婉与杨之江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大楼时,这才发现院子里,花草树木犹如拨浪鼓一样,在狂风中摇来摆去,几乎要被折断似的。天色明显阴冷了起来,一场大雪似乎马上要来临。 范清婉整了整衣衫,准备向自己的面包车走去,杨之江忽想起那天刘队站在这里,嬉笑他俩情景,顿时头脑一热,鼓起勇气,怯声声说到:“天好像要下雪了,你现在…回单位吗?” “回!怎么?想请我吃饭?” 杨之江没想到范清婉停下了脚步,并转过身来,望着他笑,令他顿时面红耳赤,情急之下,便吞吞吐吐地答到: “可以啊…赏面吗?” “嘻嘻嘻…还是免了吧,天色这么暗了,我还是回单位吧” 杨之江一听,心里反而急起来了,连忙说到:“吃个饭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这…大门口不远处,就几步路,有一家专做鸭血粉丝汤的百年老店,味道非常不错,想不想去试一试?这可是当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半夜里溜出皇宫到此吃过的百年老店哦“ 也许范清婉此时确实饿了,想了想,便欣然同意了。 这是杨之江平生第一次请一位年轻女性吃饭,心里多少有点激动。一路上,他总想说点什么,但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直到两人走到路旁的一颗梧桐树旁,这才跟她聊起有关鸭血粉丝汤的话题。据文史考证,鸭血粉丝汤实际上并不是南京人所创,而是他老家一位名叫梅茗的落第秀才发明的,晚清时期《申报》主编蒋芷湘先生还为此专门写了一首诗: “镇江梅翁善饮食,紫砂万两煮银丝。 玉带千条绕翠落,汤白中秋月见媸。 布衣书生饕餮客,浮生为食不为诗。 欲赞茗翁神仙手,春江水暖鸭鲜知。” 两人走进店时,见里面人头攒动,热气腾腾,果然有百年老店的范儿,装潢得古色古香的。四周的墙上,挂着一幅幅镜框镶着的照片,其中一幅犹如醒目,挂在一进门的位置上,竟然是连战夫妇吃鸭血粉丝汤的照片。画面正中,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碗中有条不紊地摆放着鸭肝、鸭肫、鸭血等,几片香菜优雅地漂浮在汤水间,连战先生的目光之中,饱含着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 “你看这张照片”,杨之江兴奋地用手一指 “这不是连战与他夫人方瑀吗?“ “厉害哦” “我还知道,应该是在夫子庙美食一条街上的状元楼大酒店里拍的,时间是2005年4月27日晚“ 杨之江一听,顿时怔住了,他本想以此作为由头,好好表现一番,却没想到她好像比自己更清楚,更如数家珍似的。 范清婉见状,连忙解释到:“说来也巧。那天连战夫妻一行到夫子庙参观时,我与我中学的同学也正好在逛夫子庙,到处是人山人海。大家听说连战他们是专程来品尝秦淮风味小吃,顿时一窝蜂挤了过去,当时我俩瘦弱无力,只好站在远处,但依稀能听到那酒店里在奏着《喜洋洋》这首曲子,后来听说,连战他们坐下来后,点的第一个小吃,就是鸭血粉丝汤,后来还点了什么萝卜丝煎饼、炸干子等。“ “哈哈哈,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杨之江汗颜道 也许这仅是一次便餐而已,因此,彼此间并没有过多的客套和讲究,讲起话来也十分随和,刚一入座,就各自点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和两块鸭油烧饼。 范清婉端起茶杯,揭开茶盖,轻轻捋了捋飘在上面的茶叶,浅饮了几口,顿觉芳香润喉。 “.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杨之江心犹不甘地问道 “什么事?说来听听” “你刚才说,连战夫妇是在夫子庙那家酒楼吃的鸭血粉丝汤,可为什么这家店里却挂着他们的照片呢?“,杨之江话语之中,有点故弄玄虚, “这…还真不知道”,范清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向后捋了捋秀发,举止间,多了几分柔情。 杨之江见状,心里顿时泛起一丝波澜,须臾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到: “我也是听这家店里师傅说的。那年,连战夫妇要来南京参观前,有关的接待部门,发现他们的行程安排中,有一项活动,是到夫子庙参观游玩,品尝秦淮风味小吃。考虑到秦淮风味小吃中,首推的是鸭血粉丝汤,所以准备从这家老店抽调两位老师傅过去,支援一下秦淮河那边已安排好的接待酒店,当时,这家老店的老板很鬼精明,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在接待任务完成后,有关部门能向他们提供一张连战夫妇点鸭血粉丝汤的照片,所以…” “哈哈哈…真不愧是百年老店,经营老道!“ 很快,两人点的汤饼等就被一一端了上来。 也许是真的饿了,范清婉刚拿起筷子,就马上闻到了鸭血粉丝汤所特有的那种诱人香味。她用纸巾抹了一下筷子,然后伸进碗中,夹起数条晶莹剔透的粉丝,轻轻一吹,便送入口中,似乎未作咀嚼,便融入了五脏六腑之中。稍作停息,又舀起一羹白如奶的汤汁,小口浅尝了一下,立感唇齿留香,神清气爽,再看碗中那一片片鸭肝、鸭肫、鸭血等,在翠绿的香菜和粉丝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鲜嫩夺目,还有那黄橙橙的豆腐泡,更是令人垂涎欲滴,只需轻轻一咬,一股浓郁鲜美的汤汁就会汩汩涌出,眼前的这一切,令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杨之江见她吃得似乎很开心、很惬意,但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是第一次请这么一位漂亮的师妹吃饭,似乎显得过于简朴了,以至于后来每每想起,都会哑然一笑。 就在两人吃完,准备起身离开时,忽有一身材健壮的男子,快步走进店来。此人身穿一套蓝色的牛仔服,脖子间围着一块绯色碎花围巾,只见他用一种犀利的眼神,迅即地扫视了一下整个大厅,便在一个靠近店门的餐桌坐下。 刚坐定,一服务员便拎着开水壶走了过去,娴熟地揭开桌上的茶杯盖,向里面倒水,同时热情询问客人想吃点什么。男子连声致谢,操作一口并不利索的普通话回应。 范清婉见此人目光炯炯,机警敏捷,身形健壮,动作精干麻利,穿着也与众明显不同,这引起了她的警觉。也许是职业习惯,只见她双手轻拢着自己的秀发,向后慢慢捋去,趁机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眼角余光,扫视了过去。 那男子在服务员离开后,轻轻打开了茶盖,并没有去喝茶,而是刻意将杯盖朝外,斜靠在茶托上,看到此,范清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而令她更为吃惊的是:男子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枚三角形的小物件。那物件,远远看去,质地似紫檀,形状如水滴,有掌心一般大小,约有一公分厚,在灯光映照下,显然格外的玲珑精巧,古朴圆润,实属罕见的珍品尤物,但那男子却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那物件随意摆放在靠近过道一侧的桌面上,然后,从右侧的裤袋中,掏出一包香烟和一只打火机,烟盒红色,疑似外烟万宝路,打火机与电影中常见的那种防风老式的煤油打火机十分相仿。 只见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盒,从中抽出了一支香烟,然后娴熟地用大拇指弹开打火机上方的金属盖,“叮“的一下清脆声,打火机瞬间就点燃了。男子点上烟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昂起头向空中吹去。 范清婉顿时警觉了起来,她发现此人似乎也在用与自己一样的方式,暗地里向四周观察,于是便连忙转过头来。 此时,杨之江已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范清婉见状,连忙整了整衣衫,提起挎包,跟在他后面,向门口走去,在路过那男子的桌旁,轻轻地按了一下挎包内一个微小扣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