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你是不可取代》 第一章 从天而降的不良少年 遇见简小鹏的那天,我简直衰神附体。 首先,早上起床,我像往常一样把响破天的闹钟摁了两下,结果它愣没停,我一冲动一个巴掌拍了出去,它就飞出去很远,然后直接碎尸,估计永远都不会再响了。其次,我妈数十年如一日做早饭的习惯从没间断过,可就在今早却告诉我她肚子痛让我自己解决。第三,离上学只有十分钟的时候,我捡起了窗台上的一袋奶和厨房里的一颗咸鸡蛋,飞驰而去。 以上三点的直接结果是,四十分钟的早自习,我跑厕所到把前排男生的手纸都借光。 前排男生小脸红红地给我传来一个纸条:“我有检查过你的奶,半月前就过期;我也查过了你的蛋,连皮上都有层绿茸毛”。末了他又传来一纸:“我这样的男生绯闻很多,没法告诉你,你懂的”。 我把纸条捏在手里,看着那句“我检查过你的奶……”,手掌握成拳然后咬破了下嘴唇,想戳戳他的后脊骨问问他究竟怎么个情况,结果肚子一拧,下一轮战斗又要打响了。 全班同学都在摇头晃脑地读课文,而我轻轻扒开后门,准备再一次地奔赴时,只感觉脸边突然一阵大风袭来。我一抬头,只见前面五十米处有个男生正火箭般迅速朝我玩命地跑过来,并且边跑边大喊,“让开,快给我让开!” 我几乎是愣在门框边,来不及任何反应,只感觉这男生火星撞地球般地撞飞了我,然后往一个墙边的空桌子下一钻,冲我猛招手,“关门关门,快过来挡住我!” 我原本要排泄的感觉被吓没了踪影,再抬头看看班里的学子们仍然在晃着脑袋读课文,完全没察觉飞进来一个人。我的脑袋纠结成了毛线团,竟依着他的指示坐到座位上,然后缩着脖子瞧挤在我小腿后边的他。 嘴刚张开,只听见啪的一声前门被踢开了,一个个子高高脸蛋帅帅的男生走到讲台上问,“刚才跑进来的人呢?” 全班寂静。莘莘学子们一个看一个,刚才他们读书太认真了,完全不知道台上的大帅哥在讲啥。 但我一看讲台上的那个男生,一颗心就瞬间澎湃起来,紧张加激动,综合作用着早上那袋过期奶就蹭蹭往上涌,一阵比一阵更强烈,终于在台上那男生目光扫向我的时候,哇的吐了一地。 全班哗然。 门口的一伙不良少年齐齐往后一蹦,表情复杂成了人字囧。有人上去扯扯帅哥,“我看,咱们要不撤吧。” 讲台上的帅哥,抬着眉看了我十秒钟,表情是匪夷所思和痛心疾首的双重体现,然后他点点头,拥着一群人出去了。 下课铃适时响起,我前排的几个同学提着书包飞檐走壁地向前逃。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又回想了刚才帅哥那稍纵即逝的表情,突然就鼻子猛酸起来。 桌子下的男生觉得没什么动静了,扯着桌腿从下面爬出来。他拍拍裤子咂咂嘴,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看我:“哇……你……哪道上混的呀,太性格了吧,那可是让全校女生都疯狂的雷宁呀!你竟然给吐了……” 我原本强忍着眼泪,被他一说就终于失控了。我冲到他面前吼得撕心裂肺:“我愿意吗,我愿意吗?这是我愿意的吗?!我想吐吗?是我想吐的吗?” 众人回头,目光火球似的抛过来。 这男生突然就慌了,脑袋向后一缩,一手抓着我胳膊,另一手捂住我嘴巴说:“姑奶奶,你喊什么啊?就当是我错行不行?我帮你打扫卫生再连买一个月的早点算我欠你的行不行?” 我不挣扎,独自汲着鼻涕不说话。他就慢慢松开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张卫生纸塞给我说:“哎,我最怕你们女人哭了,怎么眼泪那么多!” 我还是不哼声。他就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去去去,一边去,我给你打扫干净了。”说话间就真的捋起袖子搞起了卫生,还边扫边念叨:“我这大清早的走的什么狗屎运啊……” 我将旁边的椅子一脚踢到他身上。 他不答理我,绕过去继续扫,扫完了拖,拖完了又打开后门通风,完事后就对着玻璃弄弄头发,斜瞅我一眼,叹道:“真是连午饭都吃不下了。” 真想一脚踩死他。 见我还摆着副臭脸,他也无所谓了,字正腔圆地对我说:“那,我说到做到,明天早上起来高三(3)班找我领早点吧。” 他摆摆手给我道别,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什么,扔了句:“没事别就只知道吃,看你那小腿,粗得跟象似的!” 他说话的时候耷拉着一张脸,指指点点好像阅美女无数,臭屁得不得了。其实我到现在才刚刚看清他长相,眼睛亮亮的,鼻子高高的,长相是完全不输雷宁的。只不过雷宁像星辰般耀眼却温柔,眼前这个傻瓜更像日光,明晃晃地站在你面前,躲都躲不及。 “喂,他们干吗追着灭你啊?” 他回头,道,“因为我抢了宁优啊!” 他八个字,我愣成一座雕像。 见我呆掉,他哈哈大笑起来,在楼道里大声说:“我就是简小鹏啊!花痴。” 从天而降的不良少年(2) 简小鹏。我绝对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我自认在二中已经是个本本分分的好学生,不惹事不三八,但耳边却始终被这个名字轰炸着。 先是大美,被誉为二中八卦女神的这位同学就是我相交十年的好朋友。打从简小鹏入校,她的嘴巴就没离开过这三个字,半年不到,全校就到处可听闻这个名字了。 江湖传说,简小鹏家从前在这市里是响当当的人家,于是他像大多数富二代的成长过程一样,充满了叛逆与蛮横。上小学时他抢男老师的假发扯女老师的辫子,上中学时打架闹事抽烟喝酒名声远震数十所学校,所经之地人仰马翻民不聊生。刚升到初三,他父母突然就双双失了踪,简小鹏一夜之间没爹没妈痛哭流涕夜夜买醉。街坊邻居们都觉得这孩子铁定完蛋了。可偏偏就在中考的时候,一连三个月没上学的简小鹏蓬头垢面地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入了二中。 二中校长以他背景不良为由拒收,可神奇的简小鹏却在几天后以各种名堂成为了市十佳青少年。 校长一夜白了头。简小鹏也从此穿上了二中校服。 从那以后,二中就热闹成一锅粥了。三年来白榜红榜都是他。这边是他跟老师顶嘴气得三个班主任都住了院,那边是全市三科联赛总成绩第二,风头强健地把雷宁那个冠军都压了下去。 大美啧啧嘴,转过头来抱住我说:“史佳乐你给点反应好不好,你觉得简小鹏真人跟传说中有什么差距呀?” 我不知道大美这个好朋友是怎么当的。我认定她会在简小鹏离开的第一秒冲过来,最起码她张口该先问史佳乐你怎么样啊?你还吐不吐啊?结果她确实第一个冲过来了,第一句问的竟是天杀的简小鹏! 我把头咚咚地磕在桌子上,“我活不下去了,我注定要让简小鹏这个贱人搞死了!” 大美显然喝了过量鸡血,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她托着腮帮子说:“他好像比平常远看还高一点是不是?而且是单眼皮哦,我一直觉得那么大的眼睛起码得三层眼皮……” 我说:“大美你走开好不好?就五分钟,我想安静五分钟。” 大美无视我,左手换右手托腮帮:“不知道他跟宁优现在发展到哪步了……” 我一本正经地推她,做痛苦状,我说:“大美,我又想吐……” 鸡血少女瞬间蒸发。 我真是打内心里鄙视死这个女人。我把头重新埋回臂弯里,回想起刚才讲台上雷宁看我的眼神,一定是鄙夷中带着厌烦的,我的心就再次拧痛起来。 可是雷宁,我发誓这辈子不会遇见比他更心动的男生。 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有冲动去见见他父母以确认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遗传基因可以创造出那样的一个人儿。他的头发像蓬松的海草,皮肤像柔软的云彩,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嘴巴就算不笑的时候,都自然向上弯翘着,简直就是日本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嫩男。若说简小鹏是学长界的新晋风云人物,那雷宁压根就是天生的vip。从小学到高中,雷宁创造着每个学校的神话和奇迹。学校红榜永远的占领者,图书馆里凡是有他报道的校报总是失踪率最高,连他主演的话剧海报都是刚贴出来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学校不得不加印,后来考虑成本过于庞大,就专门派了学生会的同学看守着海报,以防连续失窃。 结果,失窃依然。 暗恋雷宁,简直成了大部分女生的原始本性。 我原本还有着本性的权利,可就在刚刚过去的半小时里,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美好的初恋,亲手毁掉了我高中生涯奋斗的动力。 以二中八卦的传播速度,从明早开始,别说见雷宁,就是我面对众兄弟姐妹都得走消防通道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天杀的贱男——简小鹏。 我披头散发地从桌上爬起来,“好吧,你敢招我,就别怪我下狠手,要死,一起死吧!” 事实上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一介弱弱女流,说我跟简小鹏约出来单挑结局无非两种:我被简小鹏干掉or简小鹏将我干掉。 若上升到智取,我打小就被人整,却从未整过人,论智商论经验都基本是零。 我忧伤得简直想了却此生。 从学校回到家,距离事件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可我依然无法从痛苦的深渊中自拨。 我吃饭没心情,我作业写不下,我翻开最喜欢的杂志,猛然发现竟然所有的小说男一号都是雷宁,男反角全是简小鹏,而女主角全是白痴加花痴一样的我。 我遭遇了和小说一样陈旧的破烂的情节。 我搔头我抓脸,我试图把自己换张皮明天可以神情自若地出现在校园。 但我却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到简小鹏落在我手里了。我把他五花大绑扔在郊外,挖个大坑活埋进去。他跪着叫我奶奶,说他再也不敢了。但我还是果断地一铁锹盖在他脑门上,掩埋上了最后一层土。 梦里笑出声来的时候,手机闹铃响得惊天动地。 我坐在床上思索了十分钟,然后找出了围巾口罩帽子。 谁也不会成为永远的主角对不对?过了今天我依然是高二小菜鸟对不对?雷宁他根本不会记住我是谁对不对? 对! 从天而降的不良少年(3) 可到底何为贱男呢?就是你发誓将他视为氨气、嗅而不见的时候,他却大发贱功冤魂不散地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个角落! 我推着自行车刚一进校园,就看到了站在中心喷泉边上的简小鹏。 我竖高衣领压低帽子推着车子迅速逃,刚走两步就被红袖章拦下,“同学你校牌呢?” 校牌……我开始陷入回忆,校牌……我怎么觉得打从昨天早上我就再没见过这个东西呢? 红袖章同学意识到抓住了现行,于是声音加大两倍,“同学,请出示校牌。” “我……好像应该肯定在班里……”,我吞吞口水,“你别扣我们班分,班主任能要了我命,我给你回班里找找……” 红袖章同学长得就一副包公样,他掏出小本子,问我,“姓名。” “象腿!”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哥们儿名叫大象腿。”简小鹏手里晃着一个校牌,绳子在手里绕成一团麻。见我一脸厌恶的表情,他立刻超不满地叫唤起来,“喂,你这个人是不是习惯性以怨报德啊?” 我从他手里抢回校牌,递给红袖章,然后就跟简小鹏嚷起来,“什么以怨报德啊,这成语我怎么没学过?你偷我校牌你卑鄙不卑鄙啊!” 由于我声音过于洪亮且承载着我一晚上的愤怒与不爽,于是这一通喊叫后,等着登记的几十个同学齐齐地朝这边看过来,顿时间议论纷纷。 简小鹏笑眯眯地瞅着我,似乎很享受大清早就被关注的感觉。 结果却是我败了阵,头埋在衣领里,接过校牌火速推车子走人。 刚迈出脚,就听简小鹏在后面声音里裹了蜜一样地喊:“dear啊dear,你今天想吃包子还是油条啊?” 我胸腔里小火焰蹭蹭燃到最高点。我压,我压,我努力地压。我推着车子开始没命地跑。 我想再在那孽畜身边停留一秒钟我都可能头发起火实现自燃。 整个早自习我都上得坐立不安。我用拖把顶着后门,又用两张桌子顶着拖把。我想简小鹏他除非皮厚到极致,从前门一直走到最后排来蹂躏我,不然他是断然靠近不了我的! 同学们背书的抄作业的偷吃早点的,整个早自习只有我一个人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结果望了四十分钟,连只苍蝇都没飞进来。 下课铃响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想我真是多虑了,简小鹏这个逆子,他终于玩够了。 我刚松一口气,准备问大美借作业来抄一下,就见门口站了个高年级的女生叫大美,然后大美就从我眼前活蹦乱跳出去。 我鄙视大美,她不知道阴阳怪气地崇拜些什么东西,比如喜欢跟学校里混的男生沾亲带故,恨不得全认成哥哥;又比如喜欢跟高年级的女生一起玩,感觉自己倍儿有地位,遇见了迎面笑一下都显得如此有脸面。 事实上,人家谁认识她是谁啊!真是无语哽咽了我。 几分钟后,大美回来了,进门就一直看着我,一脸很灾难的表情。我手心突然就冒了汗。 果真,她在我面前坐了下来,眼睛和眉毛皱成一条波线,像演电影一样摆好一张凝重的脸说:“佳乐你有麻烦了。” 我就知道,简小鹏这个贱人哪会这么消停?我蹿起来挪桌子搬板凳准备从后门跑路。 她迎过来,“找麻烦的不是简小鹏,是宁优。” 我抱着板凳愣在原地,绯闻女朋友?我的脑子飞速转一圈,“她有什么麻烦?” 大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史佳乐,你清早在校门口和简小鹏搭话,全校都知道了,你还要瞒着我?” “跟他搭话?”我简直要崩溃了。“大美你是不是疯了?我见了那个王八蛋跑都嫌慢啊!” 大美手臂在胸前交叉,脸转过一边,道:“如果宁优也信你的话。” 我放下凳子抱住她的头,“好吧,你有什么内幕消息你说。宁优她怎么了?” “早上你找简小鹏搭话的事,已经传她那里了,听说整个早自习她都拉着简小鹏在天台问话,刚才一回教室就开始乱摔东西。”大美眼皮翻起来,“刚才那个找我的学姐说宁优正在四处打听你。” “你意思是说,传说里是我勾搭了简小鹏,是我拉着他眉来眼去,是我活腻歪了跑去招惹他对不对?” 大美不看我,“我不知道,反正你似乎已经有很多事瞒着我,从他莫名其妙地跑到你桌子下面开始,你就没有对我解释过一句!” 我终于明白这原来不只是人民群众的对外矛盾,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在打内战,大美对我不满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事儿! 我举手投降,“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你问吧好不好?” 大美正视我,“你防着我,怕我沾你光认识简小鹏这个名人,我也无所谓,但是史佳乐,你不把我当好朋友,这次我也可能帮不了你了。” 大美转身走开,顺手拿走了我桌上我妈亲手给她煎的葱油饼。 我气急败坏地坐回位子上,然后就看到笔袋边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条。 打开一看,那行娟秀的小字娓娓地写着:“我姨妈认识学校教导主任的二表婶,你要是有麻烦,可以找我……” 我一头撞在桌子上,连笔袋带课本扔回给前排男生,让你姨妈和教导主任的二表婶一边玩去吧!!! 我转头看了眼最左排的大美,她正吃着葱油饼极尽投入地听同桌讲着清早搭话事件的各种版本。 我就想我这些年的投入与产出,是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比例。 我妈早说大美这孩子黄眼球没良心,早晚坑死我。可我妈也是墙头草随风倒,两家住一个院,每逢大美的家长就夸大美有心眼,说我傻样,美得大美妈就特别中意我,没事就叫我去她家玩,害我跟别的同学完全失去交集,这一失,就是十年。 大美是依靠不上了。从小学起我让留校在小花坛罚抄写,她路过就当不认识我,这都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她这白眼狼特性我太明白不过了。 可是如果真的宁优来找我,我是说如果真的她特别在乎传闻中我勾搭简小鹏的这事儿,我能找谁捞我一把呢? 前排男生?那还是让宁优抽死我算了。 简小鹏?这明明是他生出来的事,我本来就应该找他解决嘛!!!可是我甚至都没办法确认这些不利于我的传闻,是不是由他给宁优的解释传出来的。 我好忧伤好忧伤。我一直没有阻止大美出来混,也没有当面指责过她拍马溜须的行为就是觉得如果万一有一天我身陷江湖中,也能有个人救救我。 可是那个人她吃着我的葱油饼已然决定了袖手旁观。 难道要我去找简小鹏吗?我一听要上高三部的楼我都腿打颤,况且他是在几班来着?高三(2)?高三(3)?还是高三(4)…… 我脑海中出现了国内某校众女生群殴一个小女生的画面,那小女生让殴得连脚趾都飞了…… 我趴在桌子上,像我这种模样的,不知道现在开始混江湖,还来不来得及呀…… 呜呜呜呜呜。 第一堂英语课在忐忑中过去了。 第二堂政治课在忐忑中过去了。 我真的有点承受不来了,像我这种急性子,恨不得有任意门可以直接对话简小鹏,但是我孤身一人跑到四楼高三部去,这种胆量我是真没有。 还记得高一上半年当值勤生,我们四个女生带着红袖章在楼道里深呼吸,彼此打了十分钟的气才敢走向高二部。 走廊里靠墙站着的全是男生,造型各异的发型千奇百怪的穿戴,都统一用瞧小鸡仔儿的眼神瞧着我们几个,别说进每个班查卫生,没左脚左胳膊地走成一顺子就算很长脸了。两分钟不到,四个人跟赶着投胎一样挤挤嚷嚷地就冲下了楼,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彼此安慰,过去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也就是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雷宁。 他跟着几个男生从三楼上来,在楼梯口的拐弯处与正在平息心跳的我们几个撞个正怀。 他走在最后,其他几个男生全是面向他走路,背对着我们就撞了上来。 他喂喂地提醒了两声,但我们的人还是已经坐地上两个,被踩了两个。 一群男生这才正过身来,插着口袋一脸不在乎地问:“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聊天?多挡路呀!” 我们几个一听这厮如此嚣张,瞬间全没了气,垂头丧气地给人家让到了一边。男生们继续边说边笑地上楼,只有雷宁,他走过去,又停下来,问,“没事吧,你们?” 那天清晨,阳光从楼道落地窗中洒进来,雷宁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面,头发上沾着太阳的光线,极清浅地笑了一下,我们几个就完全怔住了。 不用打听,这样子和气场就已经表明,他就是传说中的雷宁。 没有人回答他好还是不好。他也似乎不需要答案,转身走开了。 她们三个人先缓过神来,然后大美上来扑我,她说:“喂,你至于不至于啊?” 我好像有点大脑缺氧样的,回了句:“至于。” 从那以后,二中有女生活生生被雷宁震住的事迹就由我而演化开来。开始传言只是说有某女生看到雷宁后一分钟没说出话,后来传啊传就成了,某女生见到雷宁后站楼梯口一节课没缓回来…… 反正无所谓了,也没有指名道姓的,但关于雷宁,似乎多夸张的传言都不足为奇。 连二中关系户班的某痴障女生都满桌子贴满雷宁的相片,在某一日大扫除的时候跨在二楼的窗户上歇斯底里地喊他不来,我便死…… 后来雷宁没来,她也没死。 这都太家常便饭了。 从天而降的不良少年(4) 我必须见一面简小鹏。不论那流言是他散布的,还是有心人故意的,总之若没有他拿我校牌,这些麻烦就统统不会发生。 可我,怎么样才能不被人注意地可以见到他呢? 课间操铃声响,同学们都一个个复活了似的往外蹿。我拎起校牌刚站起来,就看到前排男生胳膊上的红袖章,简直是当头一棍猛然惊醒! 我一把按住他肩膀,说:“杜杜同学,你不是想帮我吗?让我替你值课间操,不就是查队形点人头吗?让我来吧!说着就从他胳膊上抢红袖章。” 杜杜同学挣扎了几下,誓死保卫红袖章。 我停下来看着他,“如果你不帮我,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可能客死他乡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杜杜同学的眼睛睁成一个大圆,然后内心似乎强烈挣扎后才把红袖章递给我,回身写了个纸条:“你一定要认真哦!” 我捏碎了纸条,用力地咧嘴咬牙,“您能跟我说句话吗?高二上学期都快结束了,你吱都没吱过一声。” 杜杜冲我摇摇手,拿起笔又开始写……被我一把抢过笔,我说:“行了行了,你怕绯闻嘛!我懂的我懂的。” 杜杜冲我点点头,温柔地走开了。 在二中这种重点学校的重点班里,后排应该是后四十名的天地,但杜杜全年纪前十的成绩为什么来这里呢?因为老师看着他都闹心,上黑板写题他一写一黑板,没学过的题都杠杠会,但是你让你口答,他就一脸委屈的神情,有时候小眼能挤出泪水来。 我妈就老说,学习好的孩子要不就是天才要不就是变态。 我觉得我妈特精辟。 要说二中的课间操,那简直是牛鬼蛇神三界五行齐聚一堂。 学校的规定是年级最高的站在最前面领操,然后年级低的依次排后面,于是低年级的少男少女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追着传说中的高年级帅哥美白背影猛指点。 简小鹏站在第六排,齐刷刷的队伍就他一人把校服牵在裤腰上,站得像棵歪脖子树,无法无天地伸了个懒腰。 广播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所有红袖章开始往队伍里走清点人头。我低着头也顾不上数,直接奔他那排,然后在他体转运动一回身时,与他撞个正脸。 “嘿!大象腿!”简小鹏看着我显然有见着外星人的惊喜。他左转身完右转身,说:“你想我了?我就知道我不找你,你得来找我……” 所有红袖章都已经从队前走到队尾开始监操了,就我还定在简小鹏身边没动。 他前后看看,然后神情庄重了一下,“大象腿你别闹了,要真有事一会儿我找你去,老师们都看着你呢。” 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又一次成了焦点人物,可我站在简小鹏身边,看着他那张睡觉压得满脸纹路的脸,竟突然忘了我是干吗来的了。 都已经做到第六节了,我还没动。后排有男生嘘了一声,说:“小鹏你们俩干吗呢,教导主任走过来了……” 我和小鹏一起回头,可不是,肥肥的主任表情肃穆地朝我们俩走过来,眼神充满八卦的欲望。 简小鹏踢了我膝盖窝一脚,我啪哒一声就跪地上了。他竟突然像演电影一样,表情一带入,拉住我的胳膊说:“同学,同学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脚抽筋了……” 我正想张嘴骂他大浑蛋干吗踢我,他就已经拦腰把我抱起来,然后往教导主任跟前一站,一脸焦急地说,“主任,这个值日生突然脚抽筋快休克了,我得赶紧送她去医务室。” 我本来在他怀里蹬得分筋错骨的,听他这么一说,脑子开天光地配合了一下,咬牙闭眼做垂死状。 主任将信将疑之际,简小鹏几个哥们儿也纷纷围过来,说:“哇,那可不得了,快走快走。”七八个小青年拥着简小鹏就往医务室方向跑。 跑出去十几米的时候,我就听到遥远的一个女声喊:“简小鹏,你浑蛋!” 小青年里有个天生黄毛的扯了简小鹏一下,说:“是宁优。” 简小鹏步子慢了一下,看了眼黄毛头也没回,说:“你给我骂回去,说你他妈才浑蛋!” 那黄毛直接死那儿了,“人家是女生哎……” 绕过教学楼之后,一伙人在活动室门前停下来。简小鹏把我丢在草坪上,弯着腰开始大喘气。 那黄毛也插着腰大喘气,只有我让颠得浑身酸痛地从草坪里滚出来。我说:“简小鹏你不是人!” 黄毛大力地吞咽口水,累得上气没下气地指着我问,“丫头,你什么来历?” 简小鹏上前打开他手,一屁股坐台阶上,说:“她来头大了,对着雷宁狂吐一地那傻孩子就是她……” 我一腔的大脏话准备喷射,这个简短的介绍就把我生生憋回去了。 我掉头走。我觉得来找简小鹏解决争端,还不如让宁优给我两耳光实在!他跟大美同一类人,天生就有着把事情由小生大,由大生到巨大的本事。 黄毛追上来,冲我一伸手,说:“我叫任天佳,我挺欣赏你的。”一脸笑眯眯的真诚。 我也伸伸手,“史佳乐,没错,我就是传说中吐一地那孩子。” 任天佳就哈哈哈地笑了。他朝简小鹏勾勾手,说:“喂,你新宠很有趣。” 你才是他新宠!你们全家都是他新宠! 简小鹏和其他几个男生全走过来,他恢复往日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说:“新宠,你说吧,遇着什么难事了。” 我确实遇着难事了。可我终于能和简小鹏谈话了,却说不出口来。 我组织语言再次陷入困境,同刚才值日时一样。我要从何说起呢? 我想说都怪你叫我一声dear,我就成了众矢之的,在我连这事都没搞明白你就抱着我又冲了五百米。你被宁优骂了声浑蛋,我估计相同的词到我这儿也不远了。还是我说这一切都怪你,你要对我负责给我个交代。 我揉揉额头,明白什么叫克星,就是每一次不论我理由多充分来讨伐他的时候,我都最后沉默而归。 我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和他说,“我没难事,就是告诉你,以后不用买早点,见面也当不认识吧。你让我,让我的生活过得真乱。” 我冲他挥挥手,整个人像斗败了的老母鸡,耷拉着头往回走。 身后是几个男生碎叨叨的声音,“这丫头怎么了?什么事啊?” 但没有简小鹏的声音。也好,以后永远也别出声了。我自小学习不算多好,可到底是个本分的孩子,没迟过到没旷过课,没跟人吵过架没和人红过脸,可打你出现,我鸡飞狗也跳,上个厕所背后都被同学们指点成一片。 我讨厌这样的生活,总觉得心惊胆战。我喜欢坐在我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被所有人都忽略掉。 我走到花坛拐弯处,后面突然传来简小鹏的声音:“以后就当不认识了是不是?” 口气听着很认真。我在墙边上停下来,手掌握着拳。这个浑蛋到底是给谁在逞凶?我回过头朝他扔回一句:“对啊!谁先说话谁孙子啊!” 简小鹏的手指在空中照着我指了两下,想说什么的,但最后就撇嘴一笑,转过身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死了! 我沿着台阶大步往回走,刚走到花坛边,就被一只雪白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在全民禁止长发的二中里她依然一头小鬈发垂到胸前,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芒,她有双未经ps就很夺目的大眼,睫毛长长地翘起来,像个只有小说电影里才存在的优质女生。 她从花坛上站起身来,上下看看我,说:“史佳乐,我终于见到你了。” 从天而降的不良少年(5) 我开始后悔刚才跟简小鹏的话说得太过绝情,不然此时他如果从人群里冲出来喊我一声象腿,那将是什么效果。 我不知道宁优会怎么样,但起码我是不用死得这么难看了。 围上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我甚至还看到胖胖的教导主任从旁边经过,看到了宁优就步子都没停地拐弯绕开。 什么叫强大的黑恶势力?就是连老师都可以视而不见。 她把手伸到我胸前,说:“我是宁优,简小鹏的女朋友。” 我硬着头皮将手递上去,我说:“我知道。宁优嘛。”脑袋却越低越沉,快低在脖颈里去。 可宁优却很安静,一张脸上看不出悲或喜,就是静静地站那里看着我,一动不动的。 同样一动不动的我,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倒情愿她是暴力型女生,起码我知道我要攻还是守呀! 我看到大美站在人群里,表情非常平静,好像完全不认识我,只是单纯来凑热闹的一分子。 我最后的希望灭了,反正横竖都是死,豁出去了。 我清清嗓子,抬头正视宁优,“你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宁优显然惊了一下,然后笑得很轻松。她微偏着头说:“没有,想看看小鹏最近是什么喜好。” 就在这时又一伙人从人群里走进来。 是雷宁!他带着几个男生走进来,慢慢地走到宁优面前,一眼疼惜的目光。他想伸手拉她,又收回来,只低低地说了声,宁优,别闹了。 宁优转头看雷宁,两双全二中最美丽的眸子就这么相遇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俩的外形都绝对不像现实生活里能遇见的人。 已经有无数男女生开始躁动了,花坛边瞬间成了一锅沸水。 宁优看向我,她说:“你能保证吗?以后当不认识简小鹏。”她的气场似乎与生俱来,她甚至不用动怒,只要看着她的眼就会让人觉得浑身不安。 雷宁也看我,“反正,你与他也并不熟吧。”他的声音轻烟袅袅。他在为我下台阶。 我却突然觉得很愤怒。这个拥有一切的女孩子她又凭什么来指导我的人生? 我沉住气:“我保证不会再理他。” 宁优满意地笑,然后双手插在校服口袋从所有人面前大步走过去。雷宁轻吁一口气转身跟在后面。 “但是我不能保证他不会来找我!” 我终于爆发!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颗心怦怦直跳。 宁优在几米处停住脚,她甚至没回头,但是声音却似乎已到达了愤怒的底限。她说:“你放心,他不会再找你。” 一句话,把我重新打回深渊。可我依然扬着头,紧闭着嘴巴。她是心虚的,她一定是装坚强的!若她真能控制简小鹏,就不用来向我示威了!我握着双拳站在那里,双腿却超不争气地颤抖成筛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人群里走出去,又是怎么回到教室里的。短短的课间里,教室前后门都堆满了来看热闹的人,有的借书,有的找人,可目光齐刷刷地全在我身上,直到上课铃响,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一堂英语课我上得迷迷糊糊,中间被叫起来读了一段课文,也读得结结巴巴。全篇不过一百个单词,我一半以上不认识。 英语老师摇摇头,说:“像你这种学生成绩都抓不起来,怎么还跟人家高三的学姐学长混在一起玩啊?” 一句话,满堂哗然。 我坐回位子上,眼泪哗哗直掉。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看着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正要收拾书包走,大美走过来,一脸的关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咧嘴对她笑,说:“我没事。” 她说:“史佳乐,你怎么敢和宁优顶嘴呢?虽然你认识简小鹏,可你看,关键时候他根本不会帮你啊!宁优在学校的势力,随便整整你,都吃不消的。” “那让她来吧!来整死我吧!”我推开大美,反正我真是活腻了。我把桌上的东西通通塞进书包里,咬牙切齿地塞,搞得所有的书都破角缺页。 大美愣在一边。 我把书包塞得一片狼藉再也塞不下的时候,一把将书包扔在地上,狠命地上去踹了两脚,然后拉开后门飞快地跑出去。 我已经快要窒息了。我的头要爆掉了,胸口也要撑破了。我知道我在这里多待一分钟我都可能撑不住了,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委屈和畏惧在一时间里全数爆发出来。 一口气跑到学校礼堂里,冲上前台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幕布里,歇息底里地大吼了两声,然后蹲下身去号啕大哭。 我知道我自己闯祸了。我得罪了宁优就根本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我也知道我伤害了大美,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的一颗心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多到再也忍不下任何一点委屈…… 我哭得瘫坐到地板上,上周画展还没干透的油彩染了一身我却完全顾不得,只是一把又一把地擦着眼泪。 我脑子里全是家长和老师的脸,我要怎么向他们说,我被从重点里踢出来了…… 就在我哭得悲痛欲绝的时候,突然感觉幕布被一层层拉开,然后一个男生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这男生端起我的下巴,一脸的惊恐未定。他说:“我的那个老天爷,史佳乐你那两声吼真不是盖的……” 他一屁股坐在我面前,手指从我脸上起码刮下五种油彩。他说:“我以为老师说是罚我放学扫礼堂,实则是让我来收女鬼的,我拿着笤帚刚走进后台,就听见你那两声吼,我驴大的胆都让你吓枯萎了……” 简小鹏比画着笤帚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经过,我看着他夸张的表情迎接着他漫天狂飞的唾沫星子,一肚子委屈满满地往上涌。在他讲得快要蹦起来的时候,我向前一靠,把头杵进了他怀里。 礼堂里瞬间静到连风声都没有,简小鹏的手还定在半空中。 我听着他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篮球场上是谁投进了球,忽地传来一阵响亮的尖叫声,几只白色飞鸟从天空低低地掠过。 而我与简小鹏在午后洒满阳光的小礼堂里,坐着天蓝色的幕布,我在他怀里的镜头似乎被摁了休止键一样,很久很久地一直停留在那里。 打从在小礼堂和简小鹏偶遇后,我有点难以面对他。 尽管我根本不信他所说的被罚打扫才来了礼堂。我说:“你明明就是知道我在这里,你才一路尾随,不然我进去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 他说:“奶奶,我在后台,你在台前,况且你进来就号叫,你也没空寻找我呀。” 我扁嘴,然后突然想起我俩以前说好的,谁先说话谁孙子,我就回头拍拍他脑门,说:“你乖啦。” 正翻江倒海寻找理由来辩倒我的简小鹏,突然就跟被电击了一下,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把我的手打开,说:“女色魔你知道人人皆有敏感地带吗?” 我说:“简小鹏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给我敏感一个瞧瞧。” 他斜着脸不看我,“总之你以后少那么靠近我,我这个人有洁癖的。” “有你个头啦!”我拿起书包从他脸上甩过去,总之那天……我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杵在他怀里的画面,突然浑身抖了一下,“那天谢谢你了。” 他半个身子倒回草坪上,嘴里叼根小草,说:“没事啦,在我怀里哭的女生每天好几打,我早不记得了。” 死人头,又说自己有洁癖,真是嘴硬死才算数的。 我刚走开几步,就听简小鹏在后面叫,“大象腿,宁优你别管了,我已经跟她说了。” 我举起双拳,“你不说也没关系,论实力我不一定打不过她的!” 简小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超级不屑地给了我一声,“切。” 看来我是多虑了,我多怕简小鹏把那次的偶然事件当成是,当成是我喜欢他。 只是那个时候,像我这种没经历的女生多少都需要有人在身边的。 只是恰巧,是简小鹏。 走出操场,我深呼一口气。早知事情这么容易,我又何必专门叫他出来做什么解释呢? 在简小鹏那歪门邪道的脑子里,真的不知道可以同时装下多少女生吧。 宁优又到底在他心里算什么呢?其实我是有点小小好奇。 打从入学我便知道简雷宁这段著名的三角恋。我知道雷宁从初中起一直守在宁优身边,她男朋友换来又换去,可始终对雷宁微笑着说拒绝。要不然说这苍天到底有多不公,我视作此生的理想男生,在她眼里只不过是永远不会变心的追随者。 直到高中,宁优不知是累了还是突然开了眼,扭头接受了雷宁。可偏偏高二都没好下来,就被风头强健的简小鹏给横刀夺爱了。 若说夺爱,我有些不明白,虽没恋爱过,可也起码明白相爱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啊,但简小鹏说一百个字里都不提宁优半个字,甚至还经常当面让她滚;她骂他浑蛋,他就超没风度地再骂回去。 鬼才知道他到底抢宁优是什么原因。看不惯雷宁的王子相?还是他原本就有抢别人女朋友的臭毛病? 总之再无耻的事让简小鹏一做,谁都不会觉得有多意外了。 第二章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泪吗 九月快结束的时候,班里新来了一个女同学。 那女生似乎有一米七的身高,男孩子样的短发,在阳光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她的长相不见得有多好,可却有股昭然的英气,站在讲台上书包就顺手搭在肩边。不等老师上来介绍,她就提起粉笔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了两个字。 正值早读时间,班里却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她粉笔头一弹,指着黑板上利落的行楷,说:“我叫米夏,六中转来的。” 同学们一个看一个地对瞅,原以为后面起码有个鞠躬,或者有个多多关照吧,却见这女生已经迈着步子直接走到最后一排。 她把书包往我旁边桌上一扔,问,“空座?” 我僵硬地点点头。 她用袖子一抹灰尘,直接坐下来,“我暂时没课本,看你的吧。”说着就把我的书全摆在两桌中间,她顺手翻翻,声音淡淡地说了句,“史佳乐吧,我知道你。” 这一系列的强刺激下,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口张得大大的,大脑却早就被征服了。 我吞吞口水,对她伸了个大拇指,颤颤抖抖地说,其实你这样的,就是我梦里边的…… 天杀的笨嘴,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她哈哈哈爽朗一笑,然后头凑过来,说:“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就是爱女生……” 我人仰椅翻。 米夏这个同桌,那是没得说的。 每天按时按点地来,不迟到不早退。老师进门,她开始睡,下课铃响,她打着哈欠醒过来,不带用人叫的。 我用惊叹表情看着她,结果她一伸手,“我早点呢?” 我就手忙脚乱地跑下去给她买早点。我想有种人天生就是可以使唤动别人的,米夏就是。不光我,这班里的任何人,她手一伸要抄作业,就没人敢不给的。 米夏的爱好呢,也不多,睡觉、吃饭,外加被我缠着八卦。 我一直觉得两个女生同桌,那应该是相亲相爱知己知彼才行呀,于是我在无数次她睡倒的同时,趴到她耳边去,“米夏啊,米夏,你有没有喜欢过男生啊?” 她换个姿势继续睡,“没。” “那有没有被别人喜欢啊?米夏你醒醒啊,米夏……” 她撑起头来,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加深了解嘛。”我做好挨凑的准备。 谁料她直接坐起来,胳膊支着脑袋,“那你喜欢谁?男人还是女人?” 我一口奶喷出来,“男,男人。” “咱们班的?”米夏环顾一圈四周。 “不是。”我清清嗓子,“那个,你知道雷宁吗?” 米夏表情一沉,嗯了一声。 “我很喜欢他的,”我在桌下扯着衣角,笑容很无邪。 “神经。他有什么好喜欢的?” “哇!我抓着米夏,你不觉得他很王子吗?永远都是超安静的一张脸,好像活在三界外……”我无限向往。 “你说的那是孤魂野鬼吧……”米夏眯一只眼,“一个自闭儿童有什么招人爱的?” “米夏……”我额头一层汗,低头败下阵。 “难道二中就没别的男人?”米夏眼看着又要睡了,我赶紧凑上去。我和她之间好不容易有了良好的沟通气氛,不能就这么放过! “还有简小鹏!这也是个人物哦!”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想到他,我就有千万种纠结。 “简小鹏?”米夏重复,表情突然兴奋起来,“你也喜欢他?” 我一头撞回墙上,“你睡吧,米夏,我保证再也不会和你沟通了……” 由于米夏的野蛮强势,使之气场威震高二(7)班,于是打米夏坐到我旁边后,我在班里的地位就简直扶摇直上。 首先,再也没人敢天天踩着我的桌子关楼道窗了;其次,关于有些没说过瘾的旧事也完全销声匿迹了;第三,杜杜明显很少给我传纸条了。 有好几次,他低眉顺眼地把纸条放在我桌上,正准备回身的时候,与米夏的目光相视一下,吓得回过头就趴在桌上颤颤巍巍半天不敢抬起头来。 米夏扯着嗓子问我,“他什么路子的?哑的?” 我弓着身子地冲米夏直挤眼,我说:“你小声点,杜杜同学很脆弱的!” “他一米八的大小伙坐在你前排两年不说话他有什么好脆弱啊?”米夏的声音继续提高。 要是谁能借给我胆,我肯定上去捂住她的嘴,但我只能继续嘘嘘嘘,我说:“好了米夏,他时常帮我的,在很多关键时候。” 米夏听我这么一说,就丢了个白眼坐回来,把纸条蹭蹭打开。我想说那是给我的,但到嘴边的话又真没胆吐出来。 我觉得简小鹏要是觉得我这样的就叫奶奶,那米夏这类的管保是祖奶奶。 米夏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字,然后扑哧一笑,推推前排男生,“喂,小脆弱白骂你了,这纸条是门外递进来的。” 她把纸条扔我桌上,问我,“这自闭儿童什么意思啊?” 我低头看眼那条,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放学来天台吧,有事找你。雷宁。” 米夏戳戳我,她说:“花痴,你想什么呢?甭去啊。”说着她就把纸条揉成一团往纸桶里作势一丢。 我看着纸桶尖叫一声,回头抱着米夏的腿,“奶奶呀,我人生的哪部分你都可以随便参与,谁让我崇拜你呢?就雷宁这部分,你让我自己来吧!他是我暗恋中的初恋呀……” 米夏切的一声,把纸条还给我,“回去熨平了,做收藏吧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粘在米夏身上。 “滚开你!怎么满头油条味啊,你几天洗一回头啊你!”米夏咆哮。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泪吗(2) 最后一节临时换课,英语改多媒体,我看着通知,恨不得立刻撞墙死。 米夏哼着歌收拾书包,她见我没动静,就踢我一脚,“多媒体教室在一楼,还不收拾?” 我趴在桌子上装死,“你也知道多媒体的老师有多爱拖堂,她要是一讲收不住了,雷宁等不上我,走了可怎么办啊?” “那就下次再约!”米夏收拾完她的,就来收拾我的。她把本子课本横七竖八地任意塞进我包里,然后在地上墩一墩,拉起我,“咱们出发!” 我让米夏提在手里,刚下到一楼就看到别班的同学也往多媒体教室走。 “是上大课吗?”我转头问米夏。她突然脸色就一阵苍白,捂着肚子蹲下身,说:“我得上厕所,史佳乐你有手纸吗?” “啊?那你先去,我去给你买!”于是我提起书包就直奔超市。 等我这一来一去地跑回来的时候,上课铃早响了,厕所里米夏连个鬼影也没有。我冲回多媒体教室,喊了声报告,没等迈进去,我就完全傻眼了。 就听老师说,这节课是两个班一起上,教室空间小,大家都挤一挤。然后她关了灯,黑漆漆的教室里就一个投影机在墙上闪啊闪的。米夏在后排冲我招手,“这儿,佳乐!!” 我低着脑袋从人中间挤过去,然后摸索着向米夏的方向走。我成功绕开四十多双脚,快接近米夏的时候,她冲我喊,“你去最后面找个座,这有个死胖子你坐不下了!” 旁边胖子看了米夏一眼,嘴唇抽了好几下,愣是没敢还口。可我就哭了,我提着书包继续说着抱歉往回走,隐约看到最后一排有空位,我就摸黑走了过去,然后挨着一位睡觉的同学坐了下来。 我小声喊着米夏,说:“我坐这儿了,你进来早怎么不占个前面的位子啊?” 米夏转过来半张脸,“是你爱学习还是我爱?为毛坐前面?这够黑够隐蔽,睡觉多有感觉!”说着她回过头,把书包垫到胳膊下面,开始找feel。 “感觉?”我真是要晕过去了,我艰难地爬进来就是为了找感觉?我左右看看,果真后排是王牌宝地呀,我周边所有的人都趴在桌上睡觉。 我唉声叹气地取出书,结果手下一滑,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掉了出来,满满地撒了一地。 我的头皮都要炸了!只好咬着牙趴到桌子下面开始捡,结果一本书被旁边的同学踩住了。我低着头碰碰他的腿,小声说,“同学,你抬抬腿。” 同学没动。 我再碰,“同学,你压我书了。” 还没动。 我窝在黑漆漆的桌子下面实在火大,于是钻出头来猛摇正在睡觉的同学,我说:“嗨!你压我书了……” 这个男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然后凑近我脸一看,表情瞬间僵硬,“史佳乐?” “简小鹏?”我简直要疯掉了。 我伸长脖子在桌子边低吼,“你破脚丫子踩我书了!” 简小鹏猫腰一看,他说:“哇,你干吗呢掉了一地。”然后他也钻到桌子下面来帮我捡。刚捡了两本书,那张下午刚收到的字条就被他发现了。 他从书里抽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啊?情书吗?”声音立刻清醒。 “还给我啊!”我上去抢,刚一动身子就跟他撞了头。 他向边上撤一撤,然后拿出手机照着纸条开始读,读到雷宁的时候,他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然后两颗惊人的眼珠看向我,“雷宁约你干吗?” 他特别强调了那个你字,好像约谁都行,就约我很诧异。我抢回纸条,“关你鸟事啊!”然后收拾好书,准备坐回去。 我被简小鹏再次拉下来,蹲在桌子下面,“你给我说清楚啊。”他纠扯我。 “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啊。他突然来纸条,就说了这么多,这不是最后一节课等着一会儿去见他嘛!”我努力挣扎甩开他的手。 “哦。”简小鹏的眼睛在黑暗中出奇地亮。他沉思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看我,结果又沉默。 “你干吗,想说什么啊?”我瞅着他的脸。 他凑过来,“后来呢,我一个人想了很久,史佳乐你是不是经常习惯地往男生怀里靠啊……” 简小鹏没问完,我就一本书盖他头上了,我说:“你放的那是什么狗屁啊!我是那种人吗?上次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说你怀里的女生每天有一打……” 简小鹏眯一只眼,“你跟她们不一样啊,她们常常习惯地钻在各种男生怀里,像你这种脑袋不开窍的,怎么也会那样呢?” “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啊?”我怒火胸中烧。 “我就是……”臭不要脸的简小鹏也竟然羞涩起来,他手指捏着鼻子,咕嘟了半天蹦出一句,“我是怕你喜欢我,我又不可能勉强我自己……” 我抬手一个大巴掌从他头上盖过去,“你洗洗睡吧你!” 简小鹏挪回去就不再乱动了,“得了,你要是对我没意思,我也就放心了,那你和雷宁是怎么回事啊?你给我讲讲呗。” “是我暗恋他,还能怎么样啊。”我叹息。 简小鹏啧啧嘴,“瞧那小忧伤相,你喜欢他什么呀?” 我脑中出现雷宁的脸,那张安静又迷人的脸呀,我对简小鹏说:“我第一次看到雷宁的时候,我以为他是直接从小说里走出来的,我甚至想过看心理医生,怀疑自己幻听,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你肯定不明白。就是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因为脑子里想着他,都不会觉得寂寞。一个人坐车,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听音乐,总想着他本来就在你心里,满满地就在那里,从来没有分开过。但是真的见到本人的时候,会紧张,会结巴,会流一后背的汗,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你敢看他的手,敢看他的肩,可你不敢看他的脸,敢面对的始终是脑海里的他……我回头看了眼简小鹏,你明白我说的吗?” 简小鹏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说不清楚是感动的哭还是神经的笑,他说:“那要雷宁一直看不到你,也不会喜欢你呢?” “我无所谓啊,”我呼一口气,“我压根也没想过要他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头枕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他说:“我不明白。” 我推倒他,“你去死吧!” 简小鹏张着嘴巴旁若无人地大笑,前面老师的声音静了一下,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啊!” 几秒钟后,老师的声音恢复。 简小鹏拿下我的手,我白他一眼,把手抽回来。我一抽,他抓住,我再抽,他又抓住。我急了,伸腿踢他,“简小鹏你神经啊!” 他眼睛突然就亮亮地看着我,好像两只小灯泡一样。他喃喃地说:“史佳乐啊,书上说得没错,原来最动人的女生,就是爱着别人的女生……” 我用力抽回手,“你变态。” 他背靠在椅子上,头望着天花板,“你讲雷宁的时候,眼睛都是放光的。明知不可能,可就放光,蹭蹭地放光……” 我撑着胳膊坐回椅子上,打开书开始抄笔记,我才不陪他疯。 他也跟着上来,头趴在桌上看着我。他嘴里莫名其妙地叫“史佳乐史佳乐史佳乐……” 我不理他,他就一直趴在桌上看着我。 我让他看得浑身难受,就用书挡住他的脸。他拨拉开,我又挡,他又拨拉开,我再挡……一直持续到老师说再见。 教室灯亮,同学们起立,收拾东西一个个走出去。我把书本放好,你睡你的吧变态,我走了。 我拎书包迈步子,心里想着拖堂才五分钟,雷宁肯定还没走,赶得及去见面。 结果一走,没走动。 简小鹏站起来,手里扯着我的书包。昏黄的教室灯光下,他一张小脸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 他说“别去,史佳乐。” 我抢回书包,“你今天怎么了简小鹏,你是不是睡得老年痴呆了?”我相当不理解,这还哪是威风凛凛独当一面的简小鹏啊,他这一连串的古怪行为让我一头糨糊。 他把头低下去,“雷宁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我不想你受伤害。” “你别让我受伤害啊!要是见不到雷宁,你明天看校报记得给我花圈啊?”我扔下简小鹏,提着书包就飞快地跑离了教室。 一口气冲上六楼,我在天台门口停下来,深呼吸再呼吸,突然就想起了简小鹏的脸,他说“别去,史佳乐……” 真是妖魔鬼怪上身啊他!我最后一次平整呼吸,然后推开了铁门。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泪吗(3) 傍晚的风,吹过天台。我每向前走一步,心都仿佛要跳出胸口。我一步步走向天台里边,然后站在正中间寻找雷宁的影子。 十秒钟后,我泄气了。 天台上根本空无一人。是雷宁等不到我已经先走了吗?我走到栏杆前向下看,学校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每天停在校门口的那辆接送雷宁的奔驰车也早没了踪影。 要不然,这是一场恶作剧吗? 我突然心里慌张起来,我还是溜吧,别又是宁优整我啊!天台虽不高,扔下去也绝对非死即痴,我可不想和简小鹏一样老年痴呆。 我边想边就往回跑,顺着楼梯一口气跑到一楼,然后在大厅的镜子旁边,我看到了一对抱着的男女。 我赶紧缩回楼梯角落里,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镜子反光面里,宁优正哭泣着从后抱着简小鹏。 她的眼泪一行行地落下来,瘦瘦的身体在穿堂的风里颤抖成一片落叶。她怀抱里的简小鹏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脸上没有忧伤没有心疼没有任何一切表情。他被她抱在怀里,像个被施了魔法而失去知觉的少年。 宁优扳回他的身子,踮起脚尖哭泣着去亲吻他的嘴唇。 我惊呆地愣在角落里,然后赶紧转过身靠在护栏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玻璃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回头,大厅里已经没了人。我吞吞口水,回想着刚才那一幕还真是唯美得不行。 如果捕捉下来,可以直接卖给青春杂志当封面都不一定。那感觉像极了《属于你的我的初恋》的宣传照。 我摸摸鼻子缓缓神,然后从角落里钻出来,刚转身下了两级台阶,就看到了楼梯口的简小鹏。 他双手垂在两侧,眼睛垂下来,跟刚才上课时完全判若两人。他看着我一步步走下来,一张脸写满了疲惫。 我决定先发制人,我说:“啊,这么巧啊,我指指楼上,我也跟雷宁刚谈完。” 简小鹏不讲话,手掌撑住楼梯扶手。 我向后退一点,“我没看见的,什么都没看见的。”我觉得我要被灭口了。 简小鹏用手指指大厅的镜子,“我也可以从反光里看到你的……” 我哑口无言。“我不是故意的!” 简小鹏转身走开,我追在后面,“我像那么不道德的人吗?我怎么会偷看别人亲嘴呢……” 简小鹏停下来,我浑身不禁一颤。 “你车子停在哪里?我突然很想骑自行车。” 我看着他的脸,手麻麻地向外一指,“车棚。” 简小鹏熟练地打开我的车子,然后把车锁放在我校服帽子里,他说:“史佳乐,咱们比赛吧,你跑着,我骑着,看谁先到广场。” 我一屁股坐到后座上,一副天塌了都不下来的表情,“你想蹬到天涯海角去都无所谓,反正我是不会跑步的。” 简小鹏鼻子“哼”了一声,唇角好不容易看到了弧度,他开始左摇右晃地骑着车子前进。 我有点慌张,扶着车座,我说:“你会不会骑呀,要不我带你吧。” 他手指一捏车闸,屁股向后一蹭,坐到了我身上。我吓得连忙跳下来,“简小鹏你流氓!” 他的表情活了一些,冲我“切”了一声,然后骑坐在后座上,“你不是带我吗?上车呀。” 我看看他,一米八的大个子骑在我24的小车子上,双脚完全耷拉在地上,我说:“明天我要是上不了学,你给我开假条哦!” 我上了车子,发现简小鹏没有想象中那么重。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车子太好骑了,我都感觉不到有多吃力。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的人少了很多。我骑车子冲着一个方向一路向下骑,都快骑到了村子里,他坐在后面依然安静得像只鬼。 于是我决定给他找点刺激。我看到路前方有一个大水坑,便猛蹬一圈,双脚举离车蹬,然后冲他喊,大水坑啊!简小鹏的反应还是一流的快,他双脚举得快高过我车把,然后一把抱住我的腰,两个人一起咣当进了水坑…… 车子在坑里飞快地转着前轮,我坐在了坑里,而简小鹏在车倒的瞬间,跳了出去。 他只是裤角溅了几点泥,然后站在边上看着我,开始哈哈哈狂笑。 我把手从泥里拔出来,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发现满鞋满裤子浸满了水。我坐在坑里哭起来,我越号叫他越笑得凶,最后干脆捂着肚子笑得坐到地上去。 “天杀的简小鹏,你要是不向外跳,车子怎么会倒呢?你要跳也行,你和我说一声呀?你跳就跳了,你怎么也不拉我一把呀?你不拉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现在这样没良心地笑得这么开心呢……” 简小鹏笑得估计岔了气。他张着嘴巴拍着胸脯顺气,抬头看我一眼,就又一次倒了下去。 我满脸满头都是泥水,吧嗒吧嗒顺着下巴往下滴。我的眼泪真掉出来了,“我为啥这么倒霉呢?我每次见你我就蓬头垢面的,这可咋整啊?呜呜呜呜……” 没良心的简小鹏足足笑了有半小时,这才有口气没口气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说:“你倒是站起来呀!” 我更大声地冲他吼回去“,我要是能站起来,我愿意坐在这臭水坑里吗?这里边没准都有狗尿,要不然猫尿,不然怎么这么臭啊……” 简小鹏扑通一声就在我面前笑倒下去了。 他笑够了才把我从水坑里捞出来,天色就已经黑了。我湿答答地披着他的上衣坐在路边发抖,简小鹏则倒立车子修链条。几分钟后他就拍拍手站起来,说:“走吧,带你换衣服。” “我不回家。我这个样怎么回家呀!”我号叫着。 “去我家啊!”他把车子正过来,“上车!” 我冻得全身颤抖,嘴唇已经说不出话,就摇摇晃晃地坐在车子上。简小鹏脱下我的鞋,从里边倒出来有一盆水。他又开始哈哈大笑,他说:“你怎么想的啊,这么广阔的村子里,就这么一个坑,你就进去了……” 我说:“这不都……都怪你吗?我看你绷着脸……我想……想吓你一跳让你恢复正常……谁想,谁想到这个坑它怎么这么深啊……”我重新哭起来。 这次简小鹏没笑,他把我的鞋拧干了扔进车筐,然后慢慢地蹬着车子,说:“你知道我不开心啊?” 那傻子都看得出来啊,你装什么……装什么忧郁小王子啊……我嘴唇一个劲地颤。北方这城市秋天的晚上跟冬天似的,那寒风呼呼的。我幻想着现在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我划一根不暖和我再划一根我…… 简小鹏可能感觉出我身上一阵阵地抖,他将手掌伸到后面,说:“把手给我。” 我也没多想,哆嗦着伸过去。然后他把我的手放进他绒衣里,隔着一件薄薄的t恤,但温热的体温立马让我温和了许多。 他说:“抱着我吧,不然明天真感冒了。”我几经挣扎后,决定矜持是不能活命的,于是把另一只手也蹿进了他衣服里,结果这次蹿得深了,直接碰到了肉! 好暖和呀!我抓住简小鹏的一块肉不松手! 简小鹏一声大叫,车子晃了一下,他大吼:“你不要乱摸啊!” “我……我没……没乱摸……”我把头靠在他背上,听着他怦怦怦的一阵阵心跳,我说:“简小鹏啊……你千万……万不要爱……爱上我啊……” 简小鹏就像没听见一样,认认真真地骑着自行车。五分钟后,他拐到一处四合院。他说:“你等下,”然后就从门前的石狮下面摸出一把钥匙,回头对我笑,“你冻不死了!” 他开门,拉着我进了院子。这是一处很旧的院子,院中间有棵超级粗壮的大树,一院的落叶。 简小鹏打开中间一个屋子的门,说:”快过来,我给你找衣服换上。“我就光着脚丫子跑进去。这屋子虽说很破旧,但是家具和生活用品都非常齐全。 甚至还有水壶和锅灶。 简小鹏从衣柜里翻腾出几件样式很陈旧但却很洁净的衣服,递给我,他转身跨出屋子,“你换吧。”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泪吗(4) 我汲着鼻涕飞快地换好衣服,稍微宽了些,但毕竟是暖和了。我冲门外喊,“进来吧。” 简小鹏走进来,看了我一眼,目光就凝住了。 我双手抱胸向后退一步,“流氓,收回你的色眼!” 简小鹏微笑,斜坐在书桌上,“你跟我妈还挺像的。” 我上去抽他,“你妈怎么也四十了吧?我还正当青春美少女呢。”我纠结。 “青春凑乎,美少女差点,”简小鹏总结。 “这什么地方啊?”我言归正传。 “是我的旧家。小时候住在这里,后来搬走了。”简小鹏说的时候目光环视了一下房子,又放回我身上,“你穿八十年代的衣服还真不错,这垫肩真不错……” 我抬腿给了他一脚。简小鹏却就是笑,目光温柔得好像要把我融化了一样。他真把我当他妈了。 “喂,你刚才怎么笑那么久啊?”我坐在床上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怎么笑点那么低啊。” 我一说他就又想笑了,嘴巴左右张一张,努力控制的模样,说:“反正你每次见我都一副狼狈相,我以后笑习惯了就不笑了。” “上次,我藏在幕布后面哭,你也其实很想笑吧?” “没有。”简小鹏的表情回归正常,而且回归得有点过于正常,我竟然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丝不忍心的痕迹。“其实我一放学就去你班里了,是看着你一路跑进小礼堂的。我估计着有五分钟你就哭完了吧,没想到声儿越来越大,后来跟闹了鬼一样,为了广大人民群众我就不得已出面了……” 我说:“简小鹏你不为人知的本事真还不少,会跟踪会侦察,现在竟然还学会了把这么感人流涕的话说得如此欠抽,我实在热泪盈眶不起来。” 他挥挥手,“不必了,你哪会感恩呐。从我俩认识到现在,我给你扫地买早点;送你去医务室我提供肩膀给你靠;到今天我从坑里捞你出来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你嘛时候谢过我呀?” 我跟着简小鹏的话,回忆起了这一幕幕,结果惊然发现,虽然这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但每一次也是由他解决的,但我真的一个谢谢都没说过。 突然就觉得愧疚重重的,我张开嘴,刚想说声谢谢你,结果这屋里的灯就忽地黑了下来,我直蹦到简小鹏身边去,“这是什么情况啊?” 黑黑的大院子,黑黑的小屋子,黑黑的简小鹏旁边站着黑黑的我,天上连一颗星星都不带有的。我忽然就一手心的汗,我拉住他手腕,“你倒是说话呀?” 这时灯管滋滋响了两声,屋子里重新亮了起来。 我深呼一口气,扭头看简小鹏。他的目光极其深情,长长的睫毛一扑闪再一扑闪。他凑近我,把手举起来,那上面还挂着我的手。“你能以后不这么随便轻薄我吗?” “你滚远啦!”我抽回手冲他吼,刚吼了声,就剧烈地咳了两下。 简小鹏皱下眉,上来摸摸我额头,又摸摸自己。他说:“史佳乐,你有没有觉得全身烫?” 我原本是不烫的,但是简小鹏离我这么近的时候,我突然就从头到脚地烫起来,可我嘴硬,“不烫,我没烫呀!” 他转身在抽屉里又开始翻腾,半天摸出一支温度计,说:“夹好了!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我照做,心想着我有没有这么脆弱啊。 几分钟后,简小鹏强行从衣服里抽出温度计,对着那忽明忽灭的灯管,看了半分钟,然后就一脸凝重地看着我,接着就捏着我的脸,拿他的额头来对比。 我挣扎我摇晃我觉得头晕又眼花…… 然后听到简小鹏说:“完了,你三十八度七……” 一瞬间我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脸上身上火辣辣的,嗓子也冒起了火。我想这心理作用真是太强大了,简小鹏要是刚才和我说四十度,我估计直接头发着火自燃而亡…… 简小鹏把我挪到床中间,放了枕头盖了被子,说:“你等等,我去找个老中医,他有办法救你!” 我只觉得眼皮都跟灌了铅似的重,越想睁越没有力气,后来在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个老人给我喂了汤药,还感觉有人骑在我身上用东西使劲刮我。我想努力醒过来,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我的眼泪从脸上大颗地滑下去,王八蛋简小鹏,那么痛那么疼的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肯定被他……强xx了…… 我终于晕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 试了几次想醒来,可眼屎实在太厚了,我搓揉了半天才睁开眼。 我头疼嗓子疼,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连背都痛,每动一下都火辣辣的。于是我回想起了一些零星的片段,我喝了一碗像泥巴一样的东西,然后有个人骑在我背上一个劲地在我背上蹭来蹭去…… 我撕裂了嗓子喊,“简小鹏你个王八蛋!” 结果身后就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我回头,看着简小鹏一眼迷茫的表情从椅子上醒来,他的脚下掉了一个勺子,另只手还握着一个硬币…… 我拧起眉毛看他,又看他手里的这些器具,一股子寒意涌上来。我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难道你是准备,吃了我吗?” 简小鹏揉揉眼,确定是我醒来,一脸喜极而泣的表情,说:“奶奶你真的吓死我了,你知道你昨天……” “我都知道了!”我把头蒙回被子里,“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啊!” 被子被猛地掀开,然后是简小鹏莫名其妙的表情,“你搞什么啊?” 我看着床上散乱地扔着我的外套、衬衣和裤子,身上只剩一个低胸小吊带。我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说:“你骑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事,你说啊!!” 简小鹏一听这话,立马松懈下来,“原来你全记得,可你的衣服不是我脱的……” “你个禽兽!”我的眼泪哗哗地直扑下来,我捡起枕头砸他。“你不是说我这种姿色的你根本瞧不上眼吗?你不是说我是大象腿吗?那你为什么饥不择食,欺……负……我……” 我在这儿哭得声嘶力竭,简小鹏在那儿眼睛瞪得前所未有。他说:“祖奶奶,你说什么呢?什么饥不择食?”他从地上捡起勺子,“昨天你高烧,我们在你背上给你刮痧啊……” “刮……沙?什么沙?”我抬起眼,“简小鹏你休要满口胡言,你说的那是什么邪门歪道,没有医生吗?没有白加黑吗?你刮什么沙啊!” “奶奶,你抬头看一眼,这是村子里呀,哪儿来的白加黑呀?况且咱们折腾来这儿就已经九点多了,村里的诊所早下班了,再说这间屋子也十几年没人住,就算找到药我也不敢给你吃啊。”简小鹏一张小脸看不出是在说谎。 我斜着眼盯他,“刮痧需要骑背上,需……需要脱衣服吗?” “我承认是我骑的你,但是衣服是让老奶奶给你脱的。那刮痧不能让老爷爷上吧?起码我还是你熟人啊。”简小鹏说到这里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一下。 “你,你看着我背了!”我大喊。 “嗯,我实话实说,前面后面,都看到了一点点……”我从床上扑到简小鹏身上,“你个王八蛋,为什么要告诉我实话?!” “我是救病治人啊!你分不分得清好坏啊?”简小鹏向后仰,我往前掐着他脖子,结果年久失修的椅子吱吱响了两声后,我们俩咣当就摔到了地上。 简小鹏手里握着勺子,我穿着低胸小吊带,一上一下地躺在地上。这时门被轻轻推开,送药的老爷爷瞬间惊呆在了门口。 一分钟后,他又端着药碗掩面而逃。 简小鹏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他说:“奶奶,我要是说刚才那个是我爷爷,你信不?” 我从他身上慢慢爬起来钻回被子里,我说:“我信,但我不是你奶奶。” 简小鹏爬起来,向门外冲了出去,喊:“爷爷……爷爷,不是你想的那样啊爷爷……” 确定我高烧已经退了,而且不会发生并发症后,简小鹏的爷爷挥手送别我们。 我们俩推着车子一前一后,刻意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直到走出村口,简小鹏才深呼吸一口,说上车吧你。 我扯扯衣服,坐到后座上,说:“你爷爷没说什么吧?” 简小鹏蹬得极其缓慢,慢慢地说,“老人家反应有点过激,说实在有孩子了,也得生下来……”我一拳落在他脑袋上,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爷爷很开通的,他也很相信我。” “哦,传说中你爸爸很有钱的呀,为什么你爷爷住村里啊?”我咬着手指头开始八卦。 “等你老了还会想住城市里吗?”简小鹏反问。 我撇撇嘴,“也是。” 简小鹏向后靠靠,“你一晚上不回家,家里没关系吧?” 我的头发瞬间竖起来,我抓着简小鹏的腰,说:“你快点蹬快点蹬啊,估计我妈现在已经大闹校长办公室要人了!这才是真正的要出人命了!” 简小鹏让我这一嗓子喊得拼命蹬起车来。我都想象到我妈菜刀一横,流氓也不怕的那股劲头。 “那你呢,你不回家有没有追杀啊?” 简小鹏脚下不放松,可身子却突然泄了一下,“我没有人管的。” 这种时候我也没心情继续八卦了,就在后面给他一二一地喊着调子,用半小时的时间冲回了二中。 可以不再看到你的眼泪吗(5) 事实上平静如常的校园里,我们所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 我跟简小鹏在车棚里分开,一个前门一个后门地溜进教学楼,结果到楼梯口又撞见了。简小鹏脸一耷拉,说,“你不能慢点走?” 我推他一把,吼,“那你不能快点飞?”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一直吵到三楼,我转身进走廊,他又喊住我,“喂,史佳乐。” 我回头,贼眉鼠眼地左右看,问:“什么事啊?” 他站在楼梯上微微一笑,“我们以后都这样吧。” “哪样啊?”我真是让他搞得莫名其妙。 “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以后都这样吧。”简小鹏说完冲我温柔一笑,转身上了楼。 “神经病!”笑个屁啊!我觉得简小鹏昨天晚上肯定服兴奋剂了,搞得整个人跟变了性似的。 我扭头溜到了后门。果然不出我所料,米夏给我留着门。 我偷猫进去,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飞快地坐回座位上,然后拿着纸笔假装很认真地抄笔记。米夏从睡梦中爬起来,看到我回来了,眼睛微睁,问:“你和雷宁过夜了吧?” “雷宁?为什么是雷宁?”我脑子一蒙。 “不是他昨晚约的你吗?” “哦哦,对!雷宁!我见完雷宁之后呢,我就去了一趟村里,我有亲戚在那里,然后我感冒了,就睡到刚才,我还让老中医给刮了痧!”我指指后背,连蒙带编地,三五句话累出自己一头汗。 米夏明显懒得追究我,摆摆手继续睡,“昨晚你妈来电话了,问我你去了哪儿,我说你跟我住了,她让你接电话,我就把电话线拔了……” 我咽了口唾沫,米夏简直是对付我妈的天敌。不过看今天这么宁静的状态,应该是瞒过去了。 米夏突然又扭过头来,“你是跟雷宁在村里睡的一宿吧?” 我直接死桌上了。为什么米夏就认准我是跟雷宁睡了呢?这话明明可以说,我跟雷宁去了一宿,待了一宿,我为什么就睡了一宿? 米夏说,“因为你们都是大孩子了……” 一句话,噎死了我。 整个下午和晚自习我都在恶补笔记和作业,虽说我不是好学生,但是我妈时不时都会和班主任通电话了解我在校的情况。 有时候做强悍母亲的女儿,比做重点班的差生都难。 距下课已经过去十分钟,我还在拖着杜杜的作业猛抄,抄到手指抽筋的时候,就看到前门进来一伙人。 开始我以为眼花了,揉揉眼再看,竟然是雷宁!他在讲台上环顾一圈,在十几个留校生里很快就看到了我。他向我点下头,说:“能出来一下吗?” 众人错愕,我仿佛被孙悟空点住的小妖怪一样定在了那里。 雷宁转身走出去,我排山倒海地起身跟了上去。 正是放学时间,原本就拥挤的走廊,因为雷宁的到来,更加水泄不通。 几个男生站在楼道口,远远地拦住想看热闹的人群,我和雷宁仿佛被圈进一个真空地带。 雷宁冲我微笑,说:“昨天临时有事,你,上次还好吧?我替宁优给你道歉了。” 哦!他说的是花坛事件,“没事没事,”我连忙摆手。在雷宁面前,我简直要卑微成一粒沙,不论谁的过错我都可以一肩担下来。 “我可以拜托你件事吗?”雷宁转身看看走廊里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我听说,你喜欢我……” 如果说现在有个洞,就算里边有蛇有鼠,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如果你答应再也不见简小鹏,我会考虑和你交往。你觉得怎么样?” 惊雷!绝对是我感冒没好,出现幻听。我吞吞口水,看着雷宁的脸。他安静地与我对视,说:“你考虑后,来找我吧。”说完,雷宁转身就走。 不是幻听,雷宁他是真的要和我交往!我的脑子里同时出现很多很多种声音,拥挤在脑壳里好像要冲破脑壳一样。我上前拦在他面前,问,“为什么呢?会和我交往?” “因为我不想让宁优不开心。简小鹏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她,宁优看似骄傲,其实很脆弱。”雷宁的目光浅浅的,好像除了宁优,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我对自己说史佳乐你要矜持,千万要矜持,你明知道雷宁有多委屈他自己,这样根本不会开心,可嘴巴一张开我还是很想说我答应。 “那你,会喜欢我吗?”我搔搔头,接着道,“我当然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如果以后时间久了,或者……” “不会。”雷宁扭头看我,一双眼中仿佛笼着一层雾,怎么都看不到底。 我的头耷拉下去,说,“那你又何苦呢?” “我真心希望你可以退出我们的生活,我、宁优,还有简小鹏。我很抱歉这样要求你,但是你的存在,确实让我们觉得困扰。可能这个圈子对你来说充满着光环,让你离开并不容易,所以作为条件,我会考虑与你交往……” 我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痛,眼角酸痛得快要不能呼吸。我忍住眼泪把头别过去,我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与你们有任何交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说这些,”我摆手挡住雷宁,说,“我答应你,退出你们的生活。” 我转身闭上眼睛,眼泪成片地扑散下来。我飞快地走,从人群里穿越过去,然后在楼梯口,看到了正要下楼的简小鹏。 他看到我飞快地冲下去,就跟在后面喊,喂!你投胎去啊! 更多的眼泪掉下来。我已经不在乎全校人的目光,更不在乎简小鹏他怎么看待我,只是心里原本一个美好的影像,就生生在我面前摧毁掉,让我痛不能当。 我喜欢的男生,我喜欢了三百七十五天,一万零八十个小时的男生,他高高在上如王子般美好,在我前一秒还欢天喜地庆幸能与他见面,而后一秒里他便对我说了抱歉。 他说你的出现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困扰,他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宁优。 他低下骄傲的头,为了一个并不珍惜他的女生跑来对我说,请你,离开我的生活。 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教学楼,又怎么到的车棚,开的车锁。骑出了校门,我才发觉车前胎不知道被谁故意扎破,外胎上有一颗小小的图钉。 我推着车子,在路灯下孤身一人地走着那条长长的街。 这条街,是我曾无数次假装吃烤串只为了等着看雷宁的街。为了可以看他一眼,我天天吃十几串的鸡柳,吃到后来一闻到味道就直接反胃。可我吃了整整一年,吃到与老板称兄道弟,连他都知道,我喜欢雷宁,那个天天坐着奔驰上下学的漂亮男生。可他对我说了抱歉。 这条街,是我曾无数次想与雷宁偶遇的街。我甚至想过骑车飞快地从他面前经过,大喊没有车闸。我假想了上百次,他会不会像小说中的男生一样英勇地救下我。可我一次又一次地跟在他身后,连超过他的勇气都没有——是我不舍得。只一个背影给我喜欢的男生,可他对我说了抱歉。 空旷的街,偶尔会有辆车呼啸而过,卷起路边的尘土。它们飞进我的眼睛里,眼睛便迅速肿痛起来。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在一个不知名的十字路口,望着闪烁的红绿灯,我终于再次双眼模糊,一揉便是一手背的泪水。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伏在车把上号啕大哭。 我似乎哭了好久好久,哭得胳膊都麻木了,哭得车后的车子不断地鸣响喇叭,我才缓缓抬起头来。 在我正前方,站着简小鹏。 他双手倦倦地放在身侧,脸上是我没有见过的忧伤表情。见我抬头,他慢慢走过来,从我手中接过自行车,然后挽起我的胳膊,一直走进一条老街区。 老街中唯一亮灯的是家修自行车的摊位,年长的修车老大爷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简小鹏将车子倒立,从摊上端来水盆和刷子,然后将前胎麻利地卸下来。 我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简小鹏的脊背,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是我印象中爱打架闹事的小混混了,宽宽的肩膀早已可供人依靠。 我用袖子抹干眼泪,在他旁边蹲下来。我拿起胶水在手里晃,清清嗓子,说:“我干些什么呢?” 简小鹏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挪到了我的对面,好像完全看不到我。 我从没见过简小鹏这副表情,即便是之前说的只当不认识,他都始终是带着抹笑的,这样的他,让我有些慌了。 我盯着他的眼,我说:“这些王八蛋,竟然敢扎我胎,你明天帮我去灭了他们啊……”简小鹏把破了的胎放在水盆里,查找冒水泡的地方。 我挪挪脚,继续说,“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可怜,数学没及格,让老师罚抄卷子到刚才……”简小鹏把冒泡的部分单独拿起来,用刷子清理周围的污渍,然后剪了块新胎皮,然后摊开手掌用眼神示意他要胶水。 看到他终于肯理我了,我忙把胶水藏在背后,咧着嘴凑过去,说:“我讲笑话给你听吧。从前有个小朋友问爸妈他是从哪里来的,他爸妈绞尽脑汁想各种方法试图用最贴近的说法让他了解。他们说你是爸妈爱情的结晶,在妈妈的肚子里一直待了十个月……爸妈讲了半小时,满头大汗地终于讲完了,只讲得小朋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说可为什么我们班的小明,说他是从河边捡来的……我讲完以后就自己笑得好high,笑得全身没力气,跌坐到了地上,笑得头埋在膝盖上抬不起来,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可简小鹏却无动于衷。我说:“你为什么不笑,还是你觉得我其实更可笑?我喜欢了整整一年的男生就在刚才跟我说,我打扰了他的生活,他说请我离开,他就差直接告诉我,史佳乐你不看看自己什么长相什么身份你凭什么往我们眼前晃……我喜欢了他一年,我甚至每天做梦梦到他都会笑醒来,他却对我说了抱歉又抱歉,骄傲的头一直弯成最卑微的样子,只为了把我从他的生活里连根拔掉……” 我哭得已经说不清楚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怎么都流不完。就在这时,我的身体被一把抓起来,来不及挣扎就已经被简小鹏扛到了肩上。 他把修了一半的车子放到摊位上,然后扛着我慢慢从街里走出来。 我在简小鹏宽宽的肩膀上依然没完没了地掉着眼泪,鼻涕流出来就糊在他t恤上,然后接着哭。 直到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的时候,他才把我放在家门口,然后转身走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大叫他简小鹏,“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理我了?我那么多的泪水再次涌上来,我说你还欠我一个月的早点你记不记得呀……” 简小鹏缓慢地回过身来,他的双眼竟然比我的还要红肿。我看到他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最后,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完全哽咽下去,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哭……” “史佳乐,我看够了你为别人掉眼泪,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了。” 那天路灯完全暗下去的时候,璀璨的星光照耀着简小鹏漂亮的脸蛋,他泪光闪烁在眼眶里。 我久久地愣在那里,紧紧地握起了手掌。 那一刻红着眼的简小鹏,比头顶全数闪亮的星光都还要耀眼,动人。 第三章 简小鹏,超级富二代? 早上爬起来,我看到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差点尖叫起来。 平日里典型的小双眼皮,在经过一晚上的痛哭流涕后竟然成了细长的秦海璐眼型。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我的脸都肿成了一个猪头。 热水烫冰块敷一个人楼上楼下地折腾了十几圈,再照镜子时,我彻底放弃了。 我回想起昨天走廊里那片人海人山,原本因为听不见我与雷宁对话而疯狂的人们,若今天看到我的模样,也能猜个七八成了。我估计又一次成为所有人的笑料。 而且,我想到了一个更加让我颤抖的人——米夏。如果她知道我为了一个自闭儿童伤心欲绝,她不知道会鄙视我成什么样。 就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轰轰的机车声,我心里一惊,赶紧探头去瞧,结果就听到一声猛吼:“史佳乐看屁啊!下楼!” 竟然是,米夏!!!我脑海中的脸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我哪儿还敢磨蹭,提起书包就往下冲。 米夏斜跨在一辆军绿色的机车上,穿件红五角星的黑t恤,下面是条全是口袋的迷彩裤,显得整个人修长而挺拔,精神得像个野战军。看到我出来就把头盔丢我怀里,说:“你死家里磨蹭个屁啊?” 我抱着头盔站过去,用刘海挡住半边脸,问,“你怎么会来啊?” “我受人之托啊,不然才懒得管你!”她往前挪挪,然后头转回去,“你别抱我腰啊!” 我原本还处于忧伤期的心,被她一嗓子喊得灰飞烟灭了。我抬腿骑车上大力地抱住她的腰,“出发吧!!” 她发动车子,轰地一阵风我们就冲了出去。她用力抽我手,“跟你说别抱我腰啊!” 我躲在头盔里,眼泪就超没出息地掉下来。 其实我有多幸运,虽然我不明白简小鹏为什么总在我不幸的时候出现,也不明白米夏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但是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两个我最畏惧的人却通通站了过来,不论如何凶巴巴地对待过我,可眼睛里关切的真诚却骗不了人。我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失去爱情,可友情更盛大,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街两边的行人、车辆都远远被我们甩在身后,我就一直抱着米夏纤细的腰。看着她在车海中飞快穿插,我紧张得整个人都伏在她背上。 米夏在靠近一辆奔驰的时候,踢我一脚。我回头就看到了汽车后排里闭着眼听音乐的雷宁,柔软的头发遮住额头,面容宁静得好似画中的小王子。我的心还是轻轻地拧痛了一下。 米夏绕到汽车侧面减速,回身对着车子做了砰一下开枪的手势,然后大吼一声,“见你的鬼去吧!”吓得那司机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中间。 米夏仰天大笑,轰着油门带着我远远地开走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米夏超过瘾的表情,满心的羡慕。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她一样,敢爱敢恨利落到让所有男生都咋舌? 而我也知道雷宁在我心里,会慢慢过去的,就像之前所有不开心的事,也都一样地过去了。 夹杂着伤痛与泪水的爱,再盛大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波折。 我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见了,雷宁。 接下来的几天里学校格外的安静,好像走廊事件并没有再蔓延开来。 也对,雷宁并非别的男生,他不需要炫耀任何。从始至终,他在乎的就是宁优,她好,或者不好。 简小鹏没有来找过我,只是在校园里偶尔碰到过几次,他身边永远都跟着一大片的人。除了点头微笑,我实在没勇气当那么多人的面拽着他聊几句。 我心里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擦肩过去的时候,我觉得我喉咙快要憋炸了。我恨我这个没出息的,就算别的不能说,当面说声谢谢总很简单吧?可我不敢,突然连对视都不敢。 我竟然有些期待多媒体课,可终于课表轮到了,最后一排也没了简小鹏的影子。 我站在空落落的教室就好生落寞,落寞极了我。 周五的时候在食堂吃饭,米夏有事回了家,我就一个人端着饭盒找空位,然后在黑压压一片脑袋里,看到有只胳膊挥起来,响亮地打个响指,喊,“象腿,这边!” 是简小鹏!!! 他和其他三四个同学占着一张十人大桌。他把书包挪开,指指旁边的位置,说:“坐下吧。”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挨着他坐下。没等我说话,他就揭开我的饭盒,说:“让我看看大象,平常都吃些什么。” 饭盒里是食堂刚盛的米饭,还有早上妈妈做的红烧鱼。 简小鹏眼睛都直了,上手就挑走了最大的一块鱼。我扑上去就抢,“那可是我妈给我补脑的!” 简小鹏扭头,一口全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和我说,“对,你这种孩子是要补补脑。” 对面几个男生哈哈大笑,我转回身把饭盒抱紧,说,“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啊?” “昨天不是还见过面吗?从厕所出来拉链都没系好,你就不知道从哪儿冲过来跟我点头傻笑……” “你放屁!”我冲他喊,“明明是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你突然跑过来的!” 两句不到,已然面红耳赤硝烟弥漫。对面几个看着形势不对,就同时放下筷子说吃好了,拎着书包开溜。 简小鹏低头又抢了我一大勺米饭,说:“行了,他们都走了,你这几天想说什么啊?” “呃?”我呆住。 “每次见到我腮帮子都鼓得足足的,看我走过去了就又蹦脚又咬牙的,你不是想告白吧?”简小鹏一嘴的米饭到处喷,“那我得考虑完才回复你!” “考虑你个嘴啊!”我一嗓子喊出去,无数双眼睛看过来,我忙压低声音,“你少神经!” 简小鹏埋头吃饭,对我的怒火视而不见。直到食堂的人陆续吃完离开,简小鹏也终于舔干净了最后一颗米,他才从包里拿出一盒奶搁我面前,说:“这盒没过期,你放心喝。”然后站起来准备走。 我拉住他,“我干吗喝你的奶?” 简小鹏喷了一口,张大嘴巴狂笑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改口说:“为什么拿奶给我喝?” 简小鹏忍住笑,手掌摁在我头上,伏下身来,给我一个极其暧昧的眼神,说,“喝哪儿补哪儿,你没听过吗?” 然后打着饱嗝扬长离去。 我一拳头砸在桌上,砸得自己心都要碎了,这个王八蛋,到底看到我多少啊! 直到下午,我的气都没缓顺过来。 米夏支着下巴盯着我看,她说:“史佳乐你是不是恋爱了?” 我差点翻到桌下,我说:“当然没有了!我刚失恋哎!” 米夏嘴一撇,“不像,前两天失魂落魄的没事就往多媒体教室跑,感觉倒是像失恋,可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一个人念念叨叨又撞墙又握拳的,这都半堂课过去了。” 我看着米夏,决定询问一下她的意见!“你说一个男生,他纵横杀场数十年,他可能让人打残了都未必哭,可是他因为女生哭,就也眼睛红了,这代表了什么啊?” 米夏一脸漠然,说:“代表他装不下去了。” “不是啊!”我纠扯着米夏,“他真的是很忧伤很难过的表情……” “你明明心里有答案,干吗还问我啊?”米夏抓抓她蓬乱的头,一句话把我问傻了。 你“会说他打架都不哭,也会说他纵横杀场数十年,可为了一个女生哭,还能怎样啊?肯定是心疼了呗。”米夏眼珠翻一圈,她凑过来,“你认识古惑仔了?” “没有没有。你去和杜杜玩吧,我一个人理理,有点乱。”我推远米夏,靠在椅背上开始自问自答。 “简小鹏喜欢我吗?简小鹏怎么可能喜欢我啊!那他为什么哭呢?因为我哭了呀。你哭关他什么事啊?因为他喜欢我啊……” 我盯着杜杜的后脑勺陷入一个绕不出的题目里,简直要抓狂了! 放学的时候我和米夏一起走,路过公告栏时我听到有人叫简小鹏的名字,便扔下米夏挤进人群里。 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名单,是所有周六参加校跆拳道友谊赛的选手,一共有二十多个人,而前两个名字,便是雷宁和简小鹏。 我脑子木了一下,扭头看着身后的米夏。 她一张脸出乎意料地宁静,然后走上去用手在雷宁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叉,便转身走出去。 众人愕然。我追上去拉她胳膊,问,“你早知道这件事?” 米夏眯着一只眼看我,伸手挡住额前的阳光。 “你认识简小鹏对不对?”我追问。 她依然只是看我,不吭声。 “你转校来就说知道我,前几天还说受人所托来接我上学,是简小鹏吗?我拿下她额前的手掌,回答我啊。” 米夏打了个哈欠,然后手撑着胯,说:“史佳乐,你好烦。”然后转身。 “为什么瞒我啊,你和简小鹏合伙玩我吗?”我冲着她的背影喊。 她停下来,回身拖着我往前走,笑得很无奈,“你有什么好玩的呀?” 我语塞。 米夏发动机车,“你的车应该修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简小鹏,超级富二代?(2) 坐在米夏的机车上,回想着刚才她的一系列反应,我突然很紧张。 想想看,我对这个时而野蛮暴力时而温暖色情的女生,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我不了解她这种从来不学习的学生是怎么转来二中的,还进了重点班;我不了解校风严谨的二中为什么她就从来不用穿校服;我还不了解为什么学校会准许存车棚里放着一辆超大超血腥的摩托车;我更加不了解为什么这样神奇的女生会成为我的同桌…… 更让我崩溃的事,如果她认识简小鹏,那她根本就知道我和他在村里住了一宿,也知道他送我回家哭红了眼,而我还在下午傻瓜样地跑去问她…… 我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啊我!!!! 在米夏的疯狂机车上,老街转眼即到。 我从车上蹦下来,用头盔挡住米夏的去路,“你到底招不招?不然你解释一下为什么知道我的车子停放在这条破街里?” 米夏白我一眼,“这条街不叫破街,叫铜花街好吗?” 我撇起嘴,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简小鹏。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件浅蓝色的工作服,上面全是污渍。我拧眉,说,“简小鹏你下午没上学挖井去了吗?” 结果一句话抛出去,愣是没人理我。米夏上去掐掐简小鹏的肩,而简小鹏又戳戳米夏的腰,我杵在那里,就像一片路过的浮云…… 简小鹏把车子放正,抬头看我,说:“傻子,你愣那儿干吗?” 我举着拳头就冲过去了。我说:“我是浮云吗,我是浮云吗?你和米夏两个人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啊!一个里应一个外合的,当我是浮云啊!” 简小鹏像看泼妇一样地看着我,然后蹲下去在水盆里洗手,说:“你侮辱了浮云。” 我又冲到米夏身边,“你是他的旧相好?他干妹妹?他表姐?米夏你倒是说话呀?” 米夏搔搔下巴,说:“小鹏,我觉得宁优这点比她强,起码不会这么烦。” 简小鹏点头,表示认同。 我咬着嘴唇看着这两个我生命中的贱人,气得我肝都跟着痛了。 米夏坐在墙边的一堆木材上,看着简小鹏,说:“你这次是准备放水还是真打?” 简小鹏给我扔过来个板凳,然后自己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说,“雷宁他这次没那么舒坦了,我新仇旧恨一起报。” 我们三个人坐在不同的物件上面,就像革命战争时期临时召开的农家院会议,尤其这摊子旁边还挂满了辣椒和大葱。 我举手打断,请问,“你们说的上次是哪次?简小鹏真会跆拳道啊?” 米夏大笑,说:“小鹏你是黑带,雷宁是蓝带,你说不放水的话,上届冠军怎么会是雷宁?” “蓝带,那不是啤酒吗?”我低头陷入了沉思。 简小鹏拔下一只鞋就朝我扔过来,“啤酒你个鬼!那是跆拳道腰带的颜色,用来区分修为,黑带代表黑夜,无所畏惧。简小鹏说着就做了一个咸蛋超人的姿势。蓝带呢,是表示蓝天,草木向着蓝天茁壮成长,意味着进度达到相当高的阶段,说白了,就是菜鸟……” 我第一次仰视简小鹏,“原来你肚子里这么有内容啊,我把鞋扔回去,那你那么能打,干吗放水?” 米夏垂下头,说:“当时小鹏有事求雷宁,没办法赢,可是没想到雷宁得了冠军又选择弃权。” “哇!听起来相当有故事啊?”我骑着小板凳来到米夏身边,“细讲讲呗!” “其实包括宁优的事也一样,就是因为有求于雷宁,才会有约定。小鹏追宁优,雷宁就会全力帮小鹏做一些事。” “但是看现在的情况,雷宁他什么都没帮上。我白搭了一年。”简小鹏接过话。 我再次变成了一朵浮云……“简小鹏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会受制于雷宁这么久,还出卖自己的肉体,只有他能帮你吗?” 简小鹏另一只鞋也飞了过来,“你才出卖肉体呢!你穿着低胸小吊带骑在我身上,是谁出卖了肉体?” 他这一嗓子吼完,不仅我蒙了,连一向神鬼不惧的米夏都蒙了,一双眼充满了求知的渴望。 简小鹏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这事我以后再不会提,米夏你也省省最好别问我。”他转头看我依然一块大木头造型,他说:“我也回答你,我的事除了雷宁,没人帮得了。” “好吧。”我揉揉鼻子,将出卖肉体的事暂时压下去。“那你明天加油。”我给简小鹏一个手势,但又很快补充一句,“你别踢雷宁的脸啊!” 米夏起身,“我去餐厅订位子,你们俩弄好车子来找我。” “我们要聚餐吗?”我看着米夏的背景整个人已经兴奋起来了,蹦到简小鹏身边,“要请我吃饭吗?谢罪?” 简小鹏扔块抹布给我,“自己把车子擦了。” 我火热的心被一盆水浇灭。 “史佳乐……”简小鹏躺在椅子上叫我。 “干吗?” “你希望谁赢?” “你是黑带雷宁是啤酒,你不是稳赢么?” 他坐起身来,“我如果把雷宁打破相呢?” “你不是吧?你有那么大仇吗?”我冲着简小鹏抖抖抹布,“虽然雷宁挺伤我的,但我也不希望他破相呀,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几百年难遇呀……” “还是很喜欢他吗?”简小鹏问得小心翼翼。 “我说不上。想起来心里会难过。”我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好像他真的跟我脑中的不一样,我以为的雷宁温和而优雅,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会说狠心的话,可没想到也挺单刀直入的。心里原本为他堆起一座高高的塑像,忽拉一下就全塌了……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简小鹏摇头,但又很快点点头。 “这么说吧,你偶像是谁?” “李小龙!”简小鹏眼睛放光。 我用鄙视的目光扫他一眼,“你是新时期的少年吗?这么怀旧。我说的那种感觉就像你突然得知李小龙的替身是奥特曼,而且他本人完全不会功夫……” “我理解了理解了!”简小鹏抢着说,“你不要再侮辱我偶像了。” “嗯,有没有感觉心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我一步步地引导这个白痴儿童。 “有。”简小鹏很认真地点头,我满意地眨眨眼,继续擦车。 “那我在你心里,有雕像吗?”简小鹏冷不防问了一句。 我拧起眉。为什么我总觉得只要简小鹏单独和我在一起,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霸道不野蛮连说话的声音都细小起来,可我明明还是比较适应那个暴躁得像金刚大猩猩一样的他。 “没有吗?”这个婆妈的男人竟然还学会了琼瑶阿姨风格的追问。 “有!好大好大一座雕像!墓园英雄碑那么大的一座雕像!”我说:“简小鹏,你到底有求于雷宁什么事啊?我不信这全世界就他能帮你?”我心里总是好奇着这个大谜团,他们越不说透了,我越想往里钻。 “我想救我爸爸。”简小鹏站起来,把车子推进屋里,一脸黯然的表情。 “啊?你爸爸哪里去了?”虽然早想到了可能是任何轰动级的原因,但没想到是小沉香劈山救父! 简小鹏正要张嘴,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起来。他接起来,米夏的声音在里边怒吼,“你们俩在生孩子吗?!火锅汤都要烧干了!” 简小鹏,超级富二代?(3) 从铜花街走出去,就是这城里最有名的老字号火锅店,墙上贴满了曾经光顾过这里的中外明星。我爬在墙上一顿猛看,竟然发现了金城武的签名照! 我尖叫着搔简小鹏,被他一掌推到角落里去。 老远就看到米夏的臭脸,我们俩刚落座,她就咬牙切齿地喊,“生出来了吗?” 我浑身一抖,“没。” 简小鹏哈哈大笑,给米夏倒杯可乐。“ 点菜了吗?” 米夏摇头,刚拿起菜谱就见门口说说笑笑地走进来一伙人,一看,竟然是宁优和雷宁,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男男女女。他们说笑着一起进了包间。 我碰碰米夏,这个世界真小啊。 没反应,我一回头,看见米夏把脸整个挡在菜谱后面,一手拎起包,说:“小鹏,咱们换地方。” 简小鹏没动,“现在同一个学校了,你躲得了一辈子吗?况且他们没看到咱们。” 我刚刚消灭了一个谜团,另一个全新的谜团又从脑中弹出来。 “米夏,你不敢见谁?雷宁?因为你上次在马路上骂他的那句话吗?你骑那么快,他认不出的!”我安慰她。 “喂,简小鹏你把你那些狐朋狗友也叫来吧,明天就要比赛了,局势这么紧张万一今天打起来咋办?”我还学会了全面部署任务。 简小鹏点点头,“有道理,”然后拨通了手机。 我抢过菜谱,超happy地开始埋首于鱼丸虾棒里。简小鹏挂了电话说:“黄毛就在附近,他散打队的,一个顶十个用。”然后一把抢过菜谱,对服务员说,“来两盘豆腐。” 我撇嘴,“天生的色狼,吃屁豆腐啊,对吧米夏?”我回头碰碰米夏,却看到她脸色很难看,抓起一瓶大桶可乐,咕嘟咕嘟猛喝起来。 “喂!我抢下来,你干吗啊?”我抓住米夏的手,竟然指间冰凉。 “你怎么了米夏?”我有点慌张,“是不是不舒服啊?” 米夏不理,扭头看简小鹏,“我可不可以走?” 简小鹏握住她另一只手,“你放轻松点行不行?”说话间,门外又浩浩荡荡地进来一批人,黄毛在前,后面跟着四个小青年左青龙右白虎肩膀还文着米老鼠,朝我们摇摆着过来了。 五个人围着我们桌子一坐,瞬间店里就安静了。简小鹏一愣,凑黄毛耳边,“你干吗呢?我只是说叫你来吃火锅,这些妖怪都哪个洞的?” 黄毛拍拍他的肩,“放心啦。这些都是刚认识的朋友,听说要帮忙就义务来了!万一打起来了,咱们只管跑,他们断后。家伙我没带,到时候顺手抄吧!”黄毛边说边抄起了一个牙签筒。 简小鹏脸都僵了。他扭过头冲在座的几个米老鼠笑,说:“误会了,我们是家宴,家宴!改天再请哥几个?” 黄毛推他一把,说:“你这不成呀。我这都是新朋友……”话没说完就让简小鹏抡了一掌。简小鹏继续向大家伙解释,“要不,先散了?” 这帮米老鼠一看气氛确实很温馨,也就脱了外套脱了鞋跟回了家里坑头一样,换上一张张和蔼可亲的脸,为首的那个脖子里文青龙的说:“那既然我们来了,就一起吃呗,正好今天过节!” 简小鹏撑着笑脸,“什么节啊?” “护士节啊!” 一顿饭吃得水深火热,服务员不敢给我们上菜,也不给我们加汤,保安不站门口,全分布在了我们桌子的周围。 吃到后来火锅变干锅,滋滋冒着气,一堆人就差血红血白地生蘸酱吃。 青龙却吃得异常激动。他举着啤酒和简小鹏没完地碰,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不过我们哪有机会跟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们坐一桌呀,你是万友百货的公子,你老子想当年很生猛呀,现在有几千万家产了吧?” 他唾沫星子满桌飞,说:“后来怎么回事,就江湖消失了?哈哈哈,是不是移民了呀?” 简小鹏夹菜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我想着这可好,青龙正中小沉香要害,正想阻止青龙,只见米夏把一块豆腐夹过去,说:“小鹏,豆腐降血压。”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简小鹏埋头继续吃,那青龙又指手画脚上了,说:“米夏是吧?我也认得你,你妈当年铜花街一枝花……”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简小鹏一把抓起叉子直接比画在他喉咙上。青龙的表情瞬间很扭曲,剩下几个米老鼠蹭地就站了起来。 黄毛从椅上蹿起来,“简小鹏你干吗啊?” 简小鹏咽下嘴里的豆腐,拿开叉子,说,“你说我可以,别招她。” 青龙扭曲的脸舒展开,招呼着米老鼠们坐下,他说:“你护女人我能理解,可我说的是事实。这一带的人哪个不知道她妈那点事……” 米夏刚吃的一根菠菜一口吐出来,抄着啤酒瓶就朝青龙头上砸过去…… “米夏!”简小鹏的动作慢了一步,瓶子瞬间在青龙头上开了花,玻璃渣子就着酒沫子溅了一地。青龙的脸上有血飞快地流下来,四个米老鼠从裤腰里一人拨出一把小匕首冲着米夏扑过来。 简小鹏一脚踢翻桌子,滚烫的火锅连着青烟一起倒地。十几个保安冲过来架住了青龙一伙人,简小鹏拉起我和米夏,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前台他从怀里抽出钱包,扔给收银员。“四号桌结账,钱包先给我保管着!”然后撞开门,直奔铜花街。 我们在前面跑,黄毛在后面跟着,收银员追着还钱包,保安追着收银员……这一串长长的队伍绕着铜花街的大小巷子直跑了二十分钟,最后我们才把其他人全甩掉。 一伙人回到修车摊,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大喘气。 米夏低下头做深呼吸,然后扭头看了眼简小鹏,两个人哈哈哈对着大笑起来。 黄毛怒了,咽着口水冲简小鹏和米夏喊,“你俩搞什么啊,惹了他们以后怎么收拾?” 简小鹏顺顺气,说:“你去旁边超市买几瓶水去,我钱包扣火锅店了。” 我说:“都什么局势了,你还顾得上付钱,青龙那几个手里可都是有刀子的!” “那个火锅店老板和我爸很熟,砸了人家店过意不去。”简小鹏真就一脸愧疚。 “穷仗义。”我嗤之以鼻。 “no!”黄毛终于缓过来了,“是富仗义。你没见过小鹏的钱包,从高中起最少现金都装一万的,足够赔那桌子椅子和铜锅了……” 简小鹏怒吼一声,“你是不是想渴死我呀!” 黄毛应声消失,冲进了街角的超市。 我回头看米夏,她抿着嘴唇,一脸爽够了的模样。我说:“哎,你乐什么呀,青龙要死了怎么办?你真下得去手。” 黄毛抱着四瓶水跑回来,他挨个扔我们手里,然后说:“米夏那瓶子算轻的,她不动手,小鹏也要动手。我都看到他手握凳腿,准备抡板凳的样子……” 简小鹏笑,“我那是紧张,擦手汗……” 米夏拍拍屁股站起来,“今天是逃过了,以后再说吧。她走向机车,我还有事,先闪了。” 简小鹏挥挥手和米夏道别,然后踢我一脚,“你也回家吧,这都几点了,你不能连着失踪两宿吧?” 黄毛抱着脑袋蹲下来,“小鹏,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啊,每次我认识新朋友怎么都这结果呀,这次是青龙,上次是白虎,上上次是朱雀……” 简小鹏起身,“你快把四大天神都认识遍了,赶明再找个叫玄武的,下场一样!” 他扭头进了屋里,黄毛一脸极其痛苦的表情。我坐一边傻乐,然后就听到简小鹏一声尖叫。 我和黄毛同时冲进去,简小鹏回头看着我,“史佳乐,你的自行车呢?” 我看着空落落的屋子,零星地摆着几件家具和配件,我的自行车真的没有踪影了。 就在我们三人化身石像的时候,一个老大爷从我们中间挤进来,他笑呵呵地说:“小鹏,你给我的自行车,我帮你卖了,卖了一百块。”老大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说:“钱给你,呵呵呵呵。” 我看着长得像南极仙翁一样的老大爷,顿时有点站不住脚,扯着简小鹏的胳膊走出来,咬牙切齿地问,“你卖我的车?!” 简小鹏的表情瞬间和南极仙翁同步,“呵呵呵呵,我这个大爷耳朵不好,很可能我说放一下,他听成了卖一下……”他把一百块钱递给我,嘴巴咧到耳朵边,说:“价钱低了点,但是也还行吧……” 我捏紧了拳头,“我那是捷安特呀!三个月不到的崭新的捷安特呀!” 黄毛也从屋里钻出来,拍拍我的肩,说:“他有钱,他是超级富二代,他家万友百货随便拿块浴巾都比你捷安特贵。你使劲和他扯,别说捷安特,保时捷都能给你赔上……” 我脑子里忽然飘过一辆保时捷…… 简小鹏搔搔头,说:“黄毛说得没错,我家浴巾一条都一千多,要不我赔你一条浴巾吧……” “那我怎么回家啊?怎么上学啊?怎么享受生活啊”……我哭得发自内心,“我妈要知道我把车子丢了,肯定抽死我不说,还罚我以后跑步上学……” 黄毛趁着我和简小鹏内讧,飞快地逃走了。 我们俩脸对脸站着,我抹着眼泪,他擦着汗水。 “大不了以后我接送你!”简小鹏下了莫大决心似的憋出一句。 “呜呜,”我哭得更凶了,“你连辆大飞鸽都没一辆,你拿毛接我啊!!!!!” 简小鹏转身走进屋里,一分钟后又出来,手里多了我的书包。他得意地说,“幸好我大爷没把你书包一起卖了,偷笑吧你。” 我泪眼模糊地扑上去厮打他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封皮钥匙,冲着路边上那辆奥迪q7摁了一下。 车灯亮一下。 “你还回不回家啊?”简小鹏转头。 我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瞬间,鼻涕吸进了嘴里。 简小鹏,超级富二代?(4) 要是说米夏的机车上让我紧张的话,这辆庞大的q7简直让我觉得恐惧。 我把眼睛睁大到极限,死盯着简小鹏的脸。 他点火挂挡,车子平稳地向前移动,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结果车子一上主街后,仪表的指针蹭蹭蹭就直蹿一百二。 我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安全带,然后双目紧盯前方,我说:“简小鹏,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手指松松地握着方向盘,熟练地打转向变道超车,一切都自然得像是日常事。他说:“你说吧,我开汽车又没戴头盔。” 我吞吞口水,“那个,你一直都有车的吗?” 他点头,打了一圈方向。 “那你之前,干吗非要骑我的车啊?” 简小鹏回头,“我家没有自行车,我想怀旧一把行不行啊!!!” “哦哦哦你看路你看路!忽略我忽略我!”他这一扭头紧张出我一手的汗。 我觉得简小鹏冲我吼,就说明他各项指数正常,不会一路开到江里去。我的心放回肚子里,“你家真是开万友百货的吗?” “不完全是。”简小鹏摁开了音乐。 “什么叫不完全是?”我承认我潜藏的八卦之心天下无敌。 “史佳乐,”简小鹏扭头看我,然后减速换在最外面的车道,“我要是不想说呢?” 我低头抠手指头,“那就当我没问,我什么也没问。” 他手肘放方向盘上,咬咬嘴唇,“我爸出事后,被别人套走了七成的股份。” “哦……”我看着简小鹏带着淡淡伤感的脸,决定问点震撼的让他精神起来。我提高声音,喊,“简小鹏,你喜欢米夏吧?” 简小鹏手一乱,嘀地一声按响了喇叭。 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来是真的啊?” 简小鹏一掌将我的脸挤在车窗上,“你神经啊你。” “为什么你们那么近,好像近得熟知对方出生后的一切!近得胜过所有的朋友和情侣”……我不依不饶。 “史佳乐你疯了吧?你不是想说我跟米夏其实是同父异母,冲破重重阻力宁要生活在一起,另类而不伦地搞起了兄妹恋?” 我眼睛再次睁到极限,“搜得死内……” 简小鹏在路边一个急刹车,冲我吼,“你个假日本鬼子最好光速从我眼前消失!”他爬过来把车门推开,“你给我下去!” 我死皮赖脸地把车门拉回来,冲他嘿嘿一笑,不自觉地上去捏捏他的脸,“这样多好啊,你以为自己是周愉民吗?搞得那么忧伤……” 简小鹏被我捏得愣在了那里,车内的气氛突然间如同那夜在老屋里那般诡异。我弹开双手,飞快地收回来,嘴巴咧开看着雨刷,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空气凝固了两分钟,简小鹏一直看着我,看得我脸火辣辣的。我听到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史佳乐…… 我吞吞口水没哼声。 他把手臂轻放在我椅背上,身子慢慢靠过来,我的头皮突然崩紧,心都要蹦出来了! 他的头埋下来,我手指抠紧了安全带……突然车里的cd吱吱地叫了两声,歌手的声音像被卡通配音一样,卡死在了那里。 我抬头和简小鹏对视一眼,同时飞快地将头转向窗外。 “原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指指天上,咳咳嗓子,我说:“那个,月亮出来了……” 简小鹏搓搓鼻子,说“嗯,拐弯就是你家,你下车自己走吧。” “啊?哦,好!”我松开安全带,再见都忘记说,下了车就撒开腿跑,刚跑几步一拍脑门,我书包还在车上。 转身,看到了车下面站着的简小鹏。 他拎着我的书包,站在浅浅的月光下。我走回他面前去,从他手里接书包,却被他一把拉进怀中。 他说,“史佳乐,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 “我只抱你这一回。” 他把头埋在我颈间,双臂长长地环住我,缓缓地呼一口气,“一分钟,就好。”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当我第一次被牵手,第一次被拥抱,第一次被亲吻的场景。 我想象过那会是星光满天,我心爱的男生有着完美的脸颊。 我想象过我会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水,然后幸福得可以死掉。 但是这个夜里,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弯的月,而抱着我的男生他没有很完美的脸,没有很王子的气息。 可我却没有任何挣扎,我只听到他轻轻的说话声,和我胸膛中擂鼓般的心跳声。 然而我却那么静,那么静地依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第四章 如果时光能倒流 我差点就睡死在床上。 我妈从早上七点到九点进来掀我被子在二十次以上,可每一次掀后我就重新扯回来,把头埋在枕头里。我不愿意醒过来。 我承认我在一遍遍地回忆着昨晚的事,闭上眼就是简小鹏柔软的拥抱,睁开眼就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我纠结,我气愤,我恨死自己没定力。我明明是喜欢着雷宁,眼睛大大的雷宁头发软软的雷宁嘴巴弯弯的雷宁。他在过去的一年中,在我梦中出现过三百次。 但我竟然三分钟的时间不到,就屈服在简小鹏的怀抱里。 抱了就抱了,至少我也应该假装挣扎两下,或者在他抱完以后给他一拳故作愤怒啊! 可现在呢,现在算什么,人家伸胳膊我就靠进去了,人家说就抱一分钟,我就闭上眼了。 我把枕头捂在脸上,史佳乐你一世英名就毁在那个死孩子手里了。 我坐起来看着浅银色的墙壁,突然就又想起了昨晚的浅浅的月光。 我抱着头一阵猛喊,“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我妈第三十次地冲进来,见我蓬头垢面地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她拉帘开窗,说:“起床后咱们就去奶奶家,下午你去学钢琴……”话只说到这里,突然整个人跟看外星人一样眼珠子都跳出来,“快看,咱们楼下有辆好大的奥迪!“ 我蹭地一下蹦起来,推开她爬窗上就往下看。 一辆黑色的奥迪q7静静地停在下面。 我梳头洗脸都顾不上,套上衣服就往外跑。我妈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她说:“今天周末啊!你赶死去啊……” 我跑到楼下,鞋几乎都要踢飞了。我打开副驾驶门直接坐上去,我说:“开车快开车,你想死啊敢停我家楼下……” 车上一片宁静,我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座,竟然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大叔。 他放下报纸扶扶眼镜,然后瞄准我,“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定在那里,然后慢慢咧开嘴点头哈腰地说着抱歉从车上蹭下来。我说:“我在等我爸爸,他的车和叔叔你的一样,真是搞错了哦……” 然后飞快地转头就跑,我真是窘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我是凭什么觉得,简小鹏他还会开着车来看我,我又是凭什么认为全市只他有这辆车…… 我一口气跑出小区,然后靠在小区大门上直喘气,这一路跑得我心慌胸闷的。我正不爽时又看到眼前缓缓开过来一辆q7,我瞬间开始鄙视杨城的有钱人,只有这款车最牛叉吗?莫非全买成一样的才能代表财富? 我骂骂咧咧的同时,只见那车的车窗慢慢摇下来,露出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喂,爸爸来了……” “简小鹏!”我简直又悲又喜,这天的清早可以见到他,我承认我内心有不可抑止的快乐,可他就是有这种本事,一个表情就能让所有感动和欢乐瞬间荡然无存。 贱人在车上笑得此起彼伏,他说:“你眼里只看得到大叔吗?我刚把车开进去就见你上了那辆车,我以为你傍了大款,正决定对你刮目相看,结果五秒钟不到你就撤出来了……”然后简小鹏细着嗓子学我刚才的模样:“对不起啊叔叔,我在等我爸爸,他的车和叔叔你的一样……” 我隔着窗把书包扔他头上,然后背着手开始飞快地走。 他一个人笑爽了之后,就开着车在后面跟着,一张脸因为大笑而红成一个番茄,见我真生气,就摁摁喇叭,说:“喂,我十点在体育中心比赛,现在还差半小时……” 我猛回头。对呀,今天是跆拳道比赛呀!我一脚蹿上车,把车门关得啪啪响,“gogogo!你个智障儿,十点比赛你现在还没换衣服在这儿瞎溜达什么呢?” 简小鹏一脚踩油门,我就翻在了前窗玻璃上。 他晃着脑袋笑得超happy,“我等我女儿呢……” 我抢回书包抱在怀里,看他笑得人仰马翻,又想想刚才自己的窘相,也忍不住笑起来。看看简小鹏,一晚上的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痞里痞气的模样,像个精力无限的斗战胜佛,连笑容也重新灿烂起来。 我轻轻甩甩头,是我想太多了是我想太多了吧,关于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暂时的脆弱需一个拥抱而已。 不是我,也一样会是别的女生的拥抱吧。 我这么解释给自己,可为什么还是有小小的失落在心里?其实只要你好,能够像现在这样发自真心地笑,就可以了。 真的,我足够了。 赶到体育中心的时候,比赛还差五分钟。 米夏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简小鹏的道服。见我们从台阶冲上来,她把衣服用力抛给简小鹏,然后胳膊向后打一记响指,“更衣室,那边!” 简小鹏做了个ok的手势就迅速跑进去。米夏手指挡着阳光眯一只眼看我,然后笑得很邪恶,凑过来突然问,“简小鹏亲你了?” “放屁!”我一把推开她,一脸惊恐的表情。 米夏张着嘴巴哈哈大笑,然后上来揽住我的肩,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我撇着嘴任她揽着走,刚走到电梯边,她又趴我耳边,说:“吻技好不好啊?” “米夏!”我大吼她,气得直跺脚。 她拿过我的书包甩在肩后,笑得头都快甩下来。我走进电梯里,背冲她不理她。 米夏戳戳我,她说:“你知道吗?两个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是能看出来的,陌生人间的本能距离是一米半,朋友是一米,情侣是半米到无距离。她回头冲我眨眨眼,刚才你和小鹏上台阶的时候,你们是,无距离……” “歪门邪道!”我朝她乱叫,“我跟杜杜也坐得很近,和你也坐得很近,在天台那次跟雷宁站得更近……”我边说边回想着和简小鹏的距离,我们俩基本上是连搔带抓缠绕在一起上的台阶,于是我越喊越心虚…… 电梯门开,米夏搭着我的肩,她的表情恢复到正常,“佳乐,虽然人与人的距离是不自觉地靠近,但是简小鹏不合适你,你背负不起他。米夏睫毛垂下去,连眼神都黯淡了,总有一天,他会连自己,都背负不起。” 米夏松开我,自己走向了场地。 我怔在那里。 我回想起简小鹏前一夜拥抱我时说的话,他说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下去…… 莫非在简小鹏的背后,真的有着声势浩大的秘密?会迟早一天离弃我们所有人,独自走入巨大的旋涡中,再也没有可回头的路? 我看着前方人潮涌动的道场,看着一身道服的简小鹏向所有人挥手。 我与他是那么近,近到再向前几步,就可以看清他的脸,近到他身体的气息还残留在我心里。可我们却又那么远,远到这个会在每次我痛哭流涕时出现的男生,我甚至连他的身世都完全不知。 我心里无端端地被抽紧。 如果等待我们所有人的是功课升学与高考。 那么简小鹏的前方,将会是什么? 而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如果时光能倒流(2) 场内响起开赛的锣声。 简小鹏穿一身洁白道服还真是明朗朗地晃人眼,他是这场上唯一系黑腰带的选手。 我看着道场上的他,突然觉得今天的简小鹏和往常很不一样。有时候当你单独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你能看到的只是他极其微小的一部分,不会觉得光鲜而特别,而当他回归属于他的大舞台时,你会惊叹这个被你天天鄙视和奚落的男生,原来才是最闪亮的焦点,是万中之王。 雷宁出来的时候,是同样一阵超分贝的尖叫声。比之简小鹏,雷宁永远都显得整齐而乖巧,一身道服穿得无比妥帖,蓝色的腰带显得整个人洋气十足。若说简小鹏是万中之王,雷宁永远是淡淡绽放着光芒的王子,却让人无限神往下去。 雷宁向所有选手一一行过礼,然后目光看向身侧,轻轻地笑。 是宁优。她也来助阵,但她却站在简小鹏的粉丝团里前排,让我更加意外的是,大美也在她身边。 如今每次看到大美,我都会有周身无力的感觉,觉得自己这十年来真是超失败,唯一的知心好友还在我最危难的时候离我而去。我钻回人群里寻找米夏,我想只有她才是我如今最有力的支柱。 结果从看台这边到那边,除了在过道上看到了我的书包,米夏简直人间蒸发。 我没胆量独自面对宁优,于是找了个角落站了过去。 主持人开始介绍裁判,大屏幕里出现一个年轻的男生,他系着与简小鹏一样的黑色腰带,面孔沉静地站在那里。 于是他周遭十米内都氤氲起了一种神秘而肃杀的感觉。 主持人跟打了鸡血样地吼:“何阳,a大大二学生,全国跆拳道总冠军!” 他弯腰行礼,利落大方。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全场的尖叫呐喊声就突然停止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我突然想到古代小说里那些描写大神的句子:他一身洁白,眼睛轻轻一抬,虽是微笑的表情却周身散发着极具危险的因子,让人不寒而栗。 我搓搓浑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冷了一下。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天杀的简小鹏却捏着嘴巴响亮地来了声口哨,然后冲着何阳送了个飞吻。 众人晕倒。何阳却依然是那个表情,只是对着简小鹏轻笑一下。 莫非简小鹏认识这位大仙?我脑中出现疑问,这个破孩子究竟是有多传奇的人脉? 此时,大屏幕上出现了对决选手的名字。 第一场 简小鹏vs雷宁 全场响起一阵欷?。 我突然手心冒汗,转头看向简小鹏,他正龇牙咧嘴捶着前胸装猩猩。台下一片哄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脸凝重的宁优。她也在为雷宁担忧吧,明知早晚他们俩都会一决高下,却没想到第一场就排到了一起。 我想扯开嗓子吼一把,让简小鹏手下留情,可酝酿了半天也没敢吼。我开始深深怀念米夏,她若在肯定超牛叉地站在最前排敢吼敢闹。 但米夏一定不会帮雷宁,我总觉得她好像刻意回避着雷宁,吃火锅是这样,这次比赛又是这样,就算是上次机车上冲雷宁喊了一嗓子去死吧,还是喊完就溜了…… 其实雷宁与简小鹏之间,我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偏向雷宁。在我心里,简小鹏他是风吹不倒雨淋不着的小混混,可雷宁,却从小被视若掌心的宝,连拒绝女生的告白都显得很犹豫。 在强者与弱者间,往往我们都会更疼惜弱者。 再抬头,雷宁和简小鹏都已经穿好了防具,红色的简小鹏,蓝色的雷宁。何阳举起手念了一串听不懂的韩语,然后两选手相互行礼,比赛开始! 简小鹏跳着脚准备进攻,嘴上还嗷嗷嗷地怪叫!雷宁却原地不动,连防备的动作都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儿,“雷宁吓傻了吧?” 雷宁的粉丝疯狂地喊,“防备啊,防备啊雷宁!”结果就在这时,简小鹏起身进攻,一个三飞腿正中雷宁胸部。雷宁咣当倒地,何阳冲上来比着手势让简小鹏后退,然后开始倒数。 全场傻眼。宁优咬紧嘴唇,紧捏着大美的胳膊,脚下却一动没动。 十秒倒数过去,雷宁没有站起来。何阳举起简小鹏的手,喊着第一局,“红方胜!” 简小鹏的粉丝团举着牌子开始狂喊,可他原本一脸得意的表情却消失了。他看着雷宁,伸手将他一把从地上拽起来,眼里尽是愤怒,“蓝带四级连三飞脚都防不住吗?你是不是成心找死?” 雷宁的嘴角出了血,他用手轻轻擦掉,看着简小鹏,“上次我已经说过,只要你与宁优在一起一天,我便不会做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比赛,也一样。” 简小鹏一把推远他,气得咬牙切齿,“何阳,我弃权,我弃权行不行?我不和这个傻叉比,我受够了!” 何阳点头,“可以,如果你放弃,雷宁就算胜!” “等等!”雷宁上前抓住简小鹏,“你不会甘心这么弃权的,我们再比一局。” 简小鹏歪着肩,“我甘不甘心关你鸟事?我瞧不起你,不想和你玩了,行不行?” 雷宁低下头轻轻笑,“小鹏,我认识你十年,你气什么我最明白。不过,再比一局吧,我会尽力,让你赢也赢痛快了。” 简小鹏伸手整整衣服,“你说的,你要是还不出手,我让你今天爬着出道场!简小鹏说完就看向何阳,哥们儿你退后,我倒要看看这个傻叉是要女人还是要命。” 何阳摇头轻笑,退后举起手臂,一通乱七八糟的韩语后,有力地划了下去! 简小鹏挺直了腰板,“嗷嗷”大叫两声,然后瞄准雷宁前飞腿接三百六十度旋飞腿踢过去,雷宁闪身避了过去。 简小鹏见雷宁依然不反击,用拳套指向他,“孙子,你还不还手?”紧接着一个腾空两段前踢飞出去,雷宁再侧身,又躲过去! 简小鹏的眼神简直能杀死人。他咬紧牙原地腾空后冲着雷宁腹部一个前踢腿,雷宁扭身刚避开,简小鹏大吼一声转身便使出了必杀技——旋飞三连踢,径直踢向雷宁前胸。 结果雷宁抽腿迎击方位错误,致使简小鹏的三连踢全部落在头上,砰砰砰三脚后,雷宁飞身出去,头向下落在身后几米外。全场惊叫,轰地冲着雷宁跑过去。 何阳冲上来拦住简小鹏,向后打手势,“简小鹏犯规!退后!” 简小鹏愣了一下,想跑过去看,身子却被何阳挡着。直到雷宁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简小鹏才扔了头盔护具,冲雷宁吼:“从此我与你之间两清,宁优我还给你,所有的约定都他妈作废!”说完便转身走。 老师从前场匆匆跑过来,“简小鹏你无视比赛了,你这算什么选手?你这么走了后面的人还有规矩吗?” 雷宁在众人的搀扶中慢慢走过来,他手掌捂着鼻子,话都说不清楚了,“让他走,这场我弃权,我不能再比了……” 简小鹏头也没有回,绕过所有人跑出了道场。 “简小鹏!”宁优看了眼雷宁,脚底犹豫一下,还是拔腿追了出去! 雷宁被扶在后场坐下,我挤到他面前,刚蹲下身想问问情况,就看到他捂着脸的手掌从指缝里渗出了一行行的鲜血。我整个人呆住,赶紧扳开他的手,见他鼻子和嘴巴上已经满满的全是血…… “雷宁,雷宁你怎么样啊”……我从包里扯出一把纸巾往他脸上摁过去,结果雷宁一把抓住我的手,身子猛地向前一弓,满满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看着一地的血,整个人傻在那里,眼泪哗哗往下掉。我站起身来抱着雷宁的身体,大声喊:“裁判,快来看看雷宁,他好像要不行啦!” 我那么多的眼泪掉下来,怀里紧紧地抱着雷宁。何阳从道场飞快地跑下来,他翻起雷宁的眼皮,脸一沉,说:“赶紧去医院!”他扯过一个男生,“你从后面扶住他!”然后自己背起雷宁向外跑,所有人都涌在后面跟出去。 我全身发软,刚跑出门口就瘫倒在地上,四肢没有任何力气,眼泪成片地掉下来。我脑海里全是雷宁,满脸都是血的雷宁,我伏在门上痛哭。 这时,从走廊尽头飞快地跑进来一个人,她重重地跪倒在我面前,嘴唇青紫,“是雷宁吗?刚才被救护车带走的人是雷宁吗?” “米夏……”我抬头看到她比纸还苍白的脸,一把投进她怀中,“雷宁要死了,雷宁肯定会死的……” 米夏目光空洞地愣了几钟,然后一把推开我,拔腿就往外跑,没跑两步摔倒在台阶上,我飞奔过去扶住她,“米夏你没事吧?你不要有事啊!” 我扳过她的肩,却看到她一眼的泪水轰然落下,“雷宁不会有事,我得去医院看着他!”说着就又一次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又拖起我,“我们去医院看他,我不能到死都见不到他!” 我和米夏跌跌撞撞地跑出体育馆,米夏发动机车,飞一样地冲了出去。 赶到医院时,雷宁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 何阳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米夏飞快地跑过去,跌跪在他身前,“雷宁怎么样,死了吗?” 何阳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扶米夏起来,说:“我爸爸已经进去了,雷宁不会有事的。” 米夏抬头看着急救室上面一闪一闪的红灯,转身趴在何阳腿上开始哭泣。她用力打自己,“都怪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另一端,看着何阳握着米夏的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那眼神像亲人一样充满了疼爱。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里,我显得那么多余。 雷宁、简小鹏、宁优、米夏,甚至还有何阳,他们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尽管看起来他们身在南极与北极,互不相融。然而即便是这样,都能看出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 打我认识简小鹏,先是雷宁满学校追打他,然后是简小鹏承认了与宁优的关系,再然后米夏和简小鹏勾肩搭背,直到现在一向比男生都坚强的米夏,为雷宁哭得声嘶力竭…… 这中间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我想不出,但我知道,不论怎么样的开始和结束,我都始终只是局外人。 我开始向后退着步子,一步步地退出去,看着急救室上面的红灯,越来越模糊。 我转身走出医院。 我原本以为我会在医院里哭得不可控制,也以为我会一直等到雷宁平安地活过来,还以为我会在下次见到简小鹏的时候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是现在,我却这么平静地从医院走出来,这么平静地决定从简小鹏的生命中走出去。 我走在人潮拥挤的街头,风吹干我眼角的泪水,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雷宁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简小鹏过不过分,又关我什么事?宁优站在哪一边为谁加油呐喊,米夏为雷宁放声大哭,这一切都关我什么事? 他们是全市最有钱的少爷小姐,是全校最拉风的学生,他们有完美无缺的面孔,有用之不竭的特权,他们是万人迷,是女生的杀手,众神的克星。 可是我,这么白痴的我,到底在为谁而哭泣? 我想起雷宁曾对我说,请退出我们的生活,我、宁优还有简小鹏……我以为那只是保全宁优的方式,可现在想来他是分明要告诉我,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圈,不需要任何外人的加入,而任何人,也无从加入。 我一个人沿着街,穿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里走,一直走到太阳西下,月亮升起来,然后在第一次哭泣着遇到简小鹏的路口停下来。 一辆辆汽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我的眼泪卷着风沙垂落下来。 如果时光能倒流。 简小鹏你还会冲进我的教室,藏在桌下要我掩护吗? 我还是会喝那袋过期的牛奶。 如果时光能倒流。 简小鹏你还会在学校门口不顾一切地叫我dear吗? 我还是会那么马虎地丢了校牌。 如果时光能倒流。 简小鹏你还会在星光散满的晚上把我扛在肩上送回家吗? 我还会那么没出息地被人伤害。 如果时光倒流。 简小鹏你还愿意在那一天遇见我吗? 可我不愿意了,我要从你的生命里退出。 我是史佳乐,是每一次在哭的时候都会幸运着有你相伴的史佳乐。 可是你呢,什么时候你的生命中才会真正有我呢? 简小鹏。 如果时光能倒流(3) 我不知道整个周末是怎么过来的。 我浑浑噩噩地睡觉,起床,吃饭,然后趴在书桌上发呆。 我妈从外面进来,放一杯奶在我面前,半小时后又进来,她摇摇我的身子,说:“喂,你怎么半小时就这一页书啊?” 慢慢抬起头来,我说:“我不舒服,头好痛,然后转身钻回被窝里。” 妈妈在外面絮絮又叨叨,我捂上耳朵,世界便一片宁静了。 为什么只要想到简小鹏的脸,我的心就像被螺丝刀一圈圈地拧,拧到全身跟着一起抽搐,拧到眼泪都要流尽了? 我流了一夜的泪,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我坐在窗台上看着太阳升起,清晨的风吹得我一阵寒冷,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冻住了。看着楼下的人来来往往,就真的再没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那里了。 我打开书,认识简小鹏的那天学了三角函数,但从那天后我所有的课本都变成了空白,没有课堂笔记,没有课后练习。 认识他之前,我是个每天上学下学读书做作业的好孩子,我成绩很烂,可我从没放弃过自己。 认识他之后,我依然是每天准时上下学的孩子,可我每天进学校先在花坛边寻找他的影子,进教室后总习惯打开后门,我放学后总爱在街口多等一个红绿灯。 我把头塞在枕头下面,对自己说我不喜欢简小鹏,我一点都不喜欢简小鹏。我爱雷宁,爱雷宁的安静爱他的优雅爱他完全偶像剧的脸,可是简小鹏他有什么可爱? 正想着,窗外忽然响起两声喇叭声,我几乎是抱着被子飞到窗台上。 一辆面包车和三轮车在抢道。 我一头栽回床上,我承认,我已经神经了。 好容易挨到下午,穿上外套出门,对家里人说:“我出去买瓶水,很快就回来。” 只听到妈妈对爸爸说,“我怀疑这孩子忧郁症了。” 我走出小区,在每一辆汽车开过的时候飞快转头,它们是白的红的蓝的银的,他们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 可他们真的不是简小鹏。 我在人行道等着绿灯,猛听到身后一声接一声的小女生尖叫。 转头,我看到一个男生靠在大吉普车门上。他戴着dior深黑色的墨镜,浅咖色风衣,米白色的仔裤很随意地堆在短靴里,微蓬松的头发被风轻轻吹动。 无数路人回头,我开始低头猛回想最近蹿红的男星都有谁! 这男生却冲我走过来,摘掉墨镜,浅笑,“我是何阳。” 我完全傻眼。 何阳带我来到铜花街。 他下车,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我轻浅一笑,“我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他往巷里走去,我跟在后面,没跟几步,就开始小跑。我发现以我这两条腿如果想和他并行走,估计我得追到明年。 他到底有多高?一米八五?一米九? 午后耀眼的阳光照在铜花街斑驳的墙壁上,他手指划过墙壁,无限眷恋的表情,好像帅模在拍怀旧版的写真集…… 要说美男,在二中我也见过不少,但是有何阳这般气场的,我真是头一回见。雷宁的好看是忧郁悲情的模样,简小鹏的好看又过于张狂,但是何阳好像一切刚刚好,只是身上有股强大的气息让人无法靠近,就连他笑都觉得充满了诱惑和神秘。 他回头看我,“前面就是我们长大的地方。” “我们?”我在他身后呆了一下。 一个大红铁门前他停下来。我认出这是当日简小鹏带我来的那个老屋,何阳与简小鹏的动作如出一辙,从石狮下找到钥匙,然后推开门。 “简小鹏带我来过。”我走进院子,“我还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呢。” 何阳从我面前走过,停在那棵大树下。“我们以前放学会在树下玩,夏天的晚上都端着饭碗跑到树下吃。”何阳眼睛里满是向往。 “你们,你和简小鹏吗?”我追问。 他推开侧边一间屋,径直走到里边,指着墙上的一张老相片,说:“我们,五个人。” 照片是五个小孩子在树下的合影,三个小男生站在后面,前面蹲着两个女生。 这张相片我当日在简小鹏那间旧屋里也看到过,“这都是谁?” 何阳按着顺序指给我,“简小鹏、雷宁、我、宁优、米夏。” 我惊呆掉!我早想到他们之间肯定有些联系,却没想到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孩子。 何阳走回院子,这个四合院是几家人合伙盖的,那时候我们都不富裕。他推开左边的一间屋子,这是雷宁的家。 我跟在何阳身后走进去,屋里的陈列简直是八十年代的博物馆,水泥地面、石灰墙面、有灶台有大坑。里外三间屋,最小的一间里贴满了小虎队的海报。 我张大了嘴巴,原来雷宁,也有过这样的生活?我原以为只有我才见过坑是什么东西。我走进里屋去,看到一张木头书桌,厚厚的玻璃下压着好多相片,最醒目的一张,是米夏靠在雷宁肩上睡觉,她睡得流着口水,可雷宁却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生怕惊醒她的模样。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雷宁出事,米夏会那么伤心了吧?”何阳看着我,他们俩是所有人中关系最好的。 我低头想了一下,“不对啊,米夏好像在处处避开雷宁的。” 我想起火锅店里米夏几次挣扎着要走掉,却被简小鹏拦下,还有道场,似乎每次只要有雷宁的地方,米夏都消失。 何阳目光看向院落,“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全知道吧?”我陷入更大的迷惑中。 “我大他们一些,就一直带着他们,平常上下学、假期都一起到后山玩,在山里放烟火……”何阳好像完全进入回忆里。 我重新看着那些相片,每一张里五个孩子都笑着抱在一起,宁优和米夏的手总紧紧地拉着很亲切的样子。越来越多的疑惑在我脑里浮现,我又不忍心打断何阳的回忆,只好听他慢慢讲。 “后来简小鹏家的生活好一些,在他小学的时候就搬走了。然后是我家,我小时候生了一场病,爸爸带我去了别的城市,过了几年后再回来,这里都已经空了。所有人都没了联系,我就托很多朋友打听,直到去年,才知道他们都去了二中……” “所以你们就团聚了?”我的性子比较急,实在等不及何阳这种连说话酝酿表情都优雅至极的人。 何阳回头看着我,“再见他们时,已经是现在这样了。简小鹏和雷宁反目成仇,米夏转学过来却对宁优和雷宁避而不见。”何阳顿一顿,“小鹏前几天前来找我,喝了很多的酒,醉了就断断续续地提到你,提到米夏,再问什么,他就抱着我哭,说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何阳说着手掌撑住墙壁,努力将情绪压下去,一张脸上满满的全是心痛。 我想起了简小鹏抱着我说过同样的话,我靠近何阳,“那你现在搞明白了没有?简小鹏他是不是遇到很大的事?我一直觉得他的开心全是装出来的,可一问起来,他又总是不说。” 何阳的眼睛垂下去,“我印象中的小鹏也不是这样啊。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小学的时候就常常鼻青脸肿地回来,胳膊折了也没有掉过眼泪,院子里的人谁受了欺负他都奋不顾身地去保护他们,可是昨天看到他把……把雷宁伤成那样,我真的很受不了。” 我想我能理解何阳此时的心情。他握紧了手掌,眉间始终轻拧着,如他这样性格坚韧的人,说到雷宁受伤时需重复了两次才说出来,我知道他心里承受着多大的心痛。我上前轻轻握住他的胳膊,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知道雷宁和简小鹏的事,他会对雷宁下得去手,就一定不光是因为宁优这么简单。佳乐,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摇摇头,耷拉下肩膀。“我只知道简小鹏要救爸爸,还有他和雷宁之间有过的约定,雷宁答应帮他一些事,他就和宁优在一起。”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事,大到让他们几个彼此防备,再也不会去相信彼此了……”何阳从屋里慢慢走出去,他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树叶落到肩膀上都浑然不知。 末了,他回头,“佳乐,如果有可能带简小鹏来看看雷宁吧。”他睫毛垂落,“他情况很不好。” 走出院子的时候,树上的叶子落下了最后几片。大铁门被沉沉地关上,那些落叶卷在秋风里吹离了整条铜花街,也吹散了十年里这里存在过的欢笑和泪水。相片里的孩子一个个地长大,奔向自己不可逆转的前方。 而何阳,却只有他还在眷恋着这里,在这座老房子往昔的回忆中心痛不已。 在盛大而不可更改的时光里,他又如何去独自面对眼前一个个的凋零,变得物是人非? 如果,时间能倒流。 不止我一个人,在这枯萎的秋日里,希望时光能倒流吧。 如果时光能倒流(4) 周一。 在没有机车和q7的条件下,我只好推出了库房里一辆伤痕累累的老自行车。 短短的几天里,我吉普上q7下,已然忘记了我是个停留在自行车阶段的学生娃。 这真让人悲伤,我突然想坐在家门口对我妈吼,没有q7我就不上学。 都怪米夏和简小鹏,都给我养成了什么烂毛病。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猛蹬,希望能一进校门就看到雷宁从奔驰车上走出来,带着耳机夹着课本,安然无恙地像从前一样将我无视掉。 我估计这辈子都会感激这样的无视。 冲到学校,又遇到红袖章,我把书包翻过来才终于找到校牌,然后不自觉地看了眼身后的花坛。除了几个清早背书的学生在那里摇头晃脑外,没有任何异常。 我推着车子悻悻地走,走了两步车子突然砰砰响了两声。我几乎要跳起来欢呼,胎炸了胎炸了!我的车胎终于又炸了!然后我兴奋地爬地上检查,发现原来是铁丝缠进了齿轮里…… 我有无法言说的沮丧。 提着书包进教室,喝了牛奶开了后门,我开始百无聊赖地翻课本,可是直到早自习下了,都没有半点动静。 米夏的座位空着。 我戳戳前排的杜杜,“你见米夏了吗?她是不是来了又走了?”我有点不信米夏会旷课,她虽然不学习,可考勤却很规矩。 杜杜撕下一片纸,写了几个字,给我投过来。 “没看到。” 我恨不得一脚踹飞他凳子。你没见你摇头不就结了,为何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他咬着嘴唇看我,然后转过身奋笔疾书,不多久第二张纸条扔过来。 “我早上看到有辆大吉普车从校门口把她接走了。” 我捏着纸条看了许久,然后在手心揉成团。 “是何阳,他来接走了米夏去医院。他昨天告诉过我雷宁情况很不好,难道现在更严重了?”我用目光将全班环顾一周,过了很久才第一次鼓足勇气走到大美身边。 我碰碰她,“哎。” 大美明显吓一跳,不大敢正视我,问:“什么事?” “你一直跟宁优在一起,你知道雷宁的情况吗?”我也一样不敢看她。 “听说昨天夜里抢救过一次,宁优早上打来电话让别等她了,她昨晚就赶到医院了。”大美终于抬头看我一眼,她捏住我的手,说:“你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史佳乐你做回自己好不好?” 我慢慢地抽出手,“我知道。”然后转身。 大美站起来,“佳乐,他们几个人很复杂的,你不了解清楚就这么参与进去,只会越来越乱的。” 我回身,十年来第一次冲大美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要是能参与进去还用和你要消息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她指责就一肚子委屈,那你呢?你离开我跑去跟着宁优,又真的很开心吗?” 大美坐下去,不再看我,说,“我跟你也一样不是同类,这十年来,在你身边我很辛苦。” “辛苦?”我都不敢相信大美会这么说我们的交情,“至多你感兴趣的我不喜欢听,可我们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呀。” 大美把我拉出教室,一直拉到走廊的角落里才停下来,“知道我气你什么吗?我气你为什么一无是处你却可以认识简小鹏!我气你又丑又笨竟然可以让宁优生气!我气你跟我在一起十年,可身边所有的家长和同学都更喜欢你!大美的眼角泛起泪水,我长得不差,也不笨,我只是不想跟你一样默默无闻了十年又十年!” “大美……”我突然手足无措,大美,我想上前抱抱她。她却向后一退,“现在也不妨告诉你上次你的车胎是我扎破的,我想让你得到小小的教训!可我回家后又后悔,返回来找你,却看到简小鹏在路口看着你哭,他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十几分钟。我在路的另一侧也同样哭了十几分钟……我也喜欢简小鹏,很早很早前就想告诉你,我喜欢简小鹏!你当我是朋友,你当我是朋友为何不考虑我的感受?” “大美你,喜欢简小鹏吗?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开始舌头打结。 “他第一次在班里出现后,我就和你讨论过他很久,是你傻你迟钝。你这么多年只是一直在跟我说你的生活,你有没有认真地问过一次,大美你喜欢什么,你爱做什么?你有没有过?” “我……”我回想与大美的这十年,似乎真的从来都是我在抱怨妈妈太严厉成绩很糟糕,所有大美说的八卦我都当耳边风,是真的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活。“大美,我答应你,我见到简小鹏就和他说你喜欢他,我肯定能让你们俩在一起的。”我上前拉住大美的手,心里真的是要愧疚死。 “不必了。”大美用力甩开我的手,“你觉得混在他们的圈子里荣耀你就继续吧,不过我告诉你,等雷宁一好起来,宁优肯定不会放过你。那天宁优追着简小鹏从体育馆出去,简小鹏就正式和宁优说分手,他说他喜欢你会以后和你在一起……” 我的头嗡地变大,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简小鹏他真的说喜欢我吗……” 我看着大美一张愤怒的脸,还挂着几颗泪珠,便把话又咽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大美说谁要来对付我,我都不会再觉得害怕。打从小礼堂那一场大哭后,我好像已经不再惧怕这种黑恶势力,大不了拼了,我破了相,对方也肯定脱了发。 我说:“大美,对不起。”其实心里,我真的也已经对大美淡漠了许多。以前听大美给我算命,她扳着我的手,说:“史佳乐你是个死没良心的人,你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两个最亲密的人,一个是朋友一个是爱人。她拿起一盒奶,你的心就是这盒奶,新的奶倒进去,旧的就必须要完全倒出来。”她当时抱着我的头,说:“史佳乐,你不准把我倒出来,死都不能把我倒出来。” 我当时点头答应并笑得很开心,因为我觉得大美所有的理论都是瞎说的,可是今天看起来,我心里的这杯原属于大美的奶,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连底一起倒出去了…… 我看着大美丢下我转身离开,不知道在她心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但对于她,我除却一点愧疚,已经什么都很淡漠了。 淡漠到,我从始至终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 我返回座位上,给杜杜写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张纸条。 “你的心里,有没有一杯奶?” 杜杜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娇羞地推了一把我的桌子,然后转回身去藏在角落里。 我沮丧了几天的情绪突然就被杜杜激活了。我一拍桌子,他们的圈子又有什么了不起,那里边有我的两杯奶。 一杯是米夏,一杯是简小鹏! 我提起书包,对杜杜说,“我家着火了,下节课给我请个假!于是从后门扬长而去。” 米夏和简小鹏可以在每一次我难过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而我又为什么不能在他们遭遇事情的时候,站到他们身边呢? 大美说得对,我真的是从来只会发牢骚只会埋怨而从不会为别人付出的人。 我冲出校门,在无数人异样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然后一转弯,在校门口的电话亭旁看到一辆奥迪q7。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身落了层薄薄的红叶,好像已经尘封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第五章 你是我青春里最美的遇见 让我整个周末都心神不安的兔崽子呀,当我在这个清早看到他的时候,我的脚下却犹豫了。 所有好的坏的兜头而过,我想起他在路灯下扛着我回家,想起他在老相片里笑得很开怀,想起他用最狠毒的招式踢飞雷宁,想起他扔了护具扬长而去……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简小鹏? 我站在路口,与他的距离不过五米,可却觉得怎样也迈不开步子。我静静地看着车子,你此时在里边会自责吗?会哭泣吗? 就在我莫名的忧伤从心里蹿起的时候,车门打开了,我急忙藏在柱子后。 从车上掩面哭泣着跑下来一个女生,从我身边飞奔过去,那竟然是,宁优。 我的脑子轰一下裂开,我以为简小鹏是扛不过自责和难过,所以大清早在这里等着我。结果我错得真离谱,他等的人,是宁优。 我把头贴在柱子上,看着车灯亮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开走了。 心里一把刚刚燃起的火,就生生被熄灭了。 我转身往后走,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一脸,“简小鹏你个王八蛋,在我想着你的时候,你有挂念过我吗?” 我边走边喊,“王八蛋!简小鹏王八蛋!” 路人频频侧目,我却顾不了那么多,更多的眼泪掉下来,“我要是以后再理你,我就跟你姓!” “我回来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猛回头,却已经被大步跑来的简小鹏一把摁在怀里。他从后抱着我的腰,头低低地垂在我肩上,声音喃喃地,“史佳乐,我好累……” 无数路人惊奇地看着两个穿校服的孩子就这么大庭广众地抱在街口。我努力转回身,我扯他的手,踩他的脚,却被他抱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 我说:“简小鹏,你先松开我,这附近是老师家属区呀!” 他慢慢松手,脑袋耷拉着,说:“为什么你看到我就躲?” 我嘴硬,抹干脸颊上残留的眼泪,说:“我没!” “我很想你。”简小鹏深深地望着我。 我一颗心猛地就抽搐一下,抽得我鼻子酸涩,眼眶肿胀。“我刚看到宁优从你车里……” “在吃醋吗?”简小鹏歪着脑袋看我,咬着下嘴唇,“没错,我昨天一夜都和她在一起。” “简小鹏!”我抬着头冲他大吼,“你明明知道雷宁还躺在医院里,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还有心情谈情说爱?”我吼完这一嗓子突然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义凛然?我明明想责备他的,不是关于雷宁吧。 简小鹏擦擦我喷在他脸上的口水,忍不住笑出来,把我的头摁在怀里。“我在医院外面守了一夜,早上看到宁优出来,想知道些消息就送她回来了。” 我想挣脱,却被他胳膊夹得紧紧的,“那你干吗不直接看雷宁,问什么宁优啊?” “雷宁家里人都在,我怕见他们,也不想见他们。”小鹏松开我后拉着我回到车里,他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宁优说雷宁很不好,这几天一直晕迷。何阳爸爸说是脑子受到重击有脑出血的症状,却不敢轻易手术。” “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史佳乐你信我吗?”他的眼睛猛地红了,“以前每次训练的时候我们都这么练习,就算打中脸,也只是轻微骨错位,但是雷宁,他这次会不会真的撑不过……”简小鹏努力扭过脸去,声音越来越低,肩膀微微颤抖。 我握住他的手,“雷宁不会有事的,他家里有的是钱,杨城不行就转别的地方治,况且你也说了训练的时候也从来没出过事,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嘴上虽然是这么安慰着简小鹏,可心里也难过得要死,那个漂亮优雅的雷宁,真的会挺不过这关吗? 简小鹏手捂着脸,似乎是撑了很久很久,终于痛哭出来。他趴在车窗上,那么多的眼泪掉下来,说,“我恨不得他死,恨不得雷宁死!我踢出那脚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他可以死在我面前。我恨不得他全家都从此死掉,可是为什么雷宁满脸鲜血地躺在那里时我的心会这么痛……” “为什么那个睡在医院里的人,不是我……” 我愣在车子里。 车窗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红灯绿灯反复交替中,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要奔赴的方向。我看着简小鹏,看着他一夜之间唇边长出的细小的胡楂儿。 我的眼泪重重砸下来,我的青春里,是因为遇见你而美好。 那么你呢,简小鹏。你的青春里,是背负着多大的重担,又有多大的仇恨会让你这么期盼一个人死掉? 我从后面抱着简小鹏,眼泪大片地浸湿他的背,这样可以吗?这样可以让你的心,不那么痛了吗? 你是我青春里最美的遇见(2) 跟简小鹏像一座相拥的连体雕像一样,在车里坐了好久好久。 从小我便是个爱哭的孩子,邻居家的孩子一哭,我就肯定会莫名其妙跟着哭。我看小说会哭,我看电影会哭,我有时候和爸妈坐在一起看新闻联播我都会在一边哭。 我妈说我上辈子肯定是三峡大坝,这辈子身体里才有这么多的水。 可我看着简小鹏,有时候我只是看着他疲倦的脸,看着他垮垮的身子,就会眼角酸痛。我想我这辈子毁在他手里了,他就是我的小说我的电影我的新闻联播。 看他哭累了,我也爬起来抹干脸颊,递纸巾给他,结果他拿起纸巾就擦了擦玻璃。他汲着鼻涕背对我,“佳乐你知道现在洗一次车要多少钱吗?” 我简直让他搞成神经错乱。 他回过头来,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他说:“四十块,四十块能给你买多少天的早点啊?” 我一巴掌抽他身上,“你个臭不要脸的,这么久了,你给我买过早点吗?买过一次早点吗?” 简小鹏破涕为笑,他抓着我的手,目光很真诚,“你知道把这个车的油箱加满需要多少升油吗?一百升。可是你知道让我全身充满力量需要什么吗?只需要你,一个你就够了。” 我在简小鹏风格版的情话里直接晕菜。我双眼冒着星星说:“你怎么不当诗人呢,你怎么不是海子呢?你怎么不也写一首春暖花开呢?” 简小鹏深呼吸,挺直胸膛,一副回光返照的劲头。 我手掌挡住钥匙禁止他发动车子,“我的命很贵的,我爸几代单传能传到我这里实属不易,你最好弃车步行,我送你回家。” 简小鹏反握我的手,我挣脱,他再捉住,我再挣脱,于是他双手捉住我。 “你是说,你想和我回家吗?”简小鹏明显活过来了。 “你滚蛋吧!自己回家睡觉去。”我翻身准备下车,结果简小鹏一个按钮,全车锁死。 “你这么好奇我的私人生活,我就带你去看看。”他转头思考了一下,“认识你这么久,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就是没有真的在一起睡过……” “简小鹏!”我一拳朝他脸上飞过去。 他就立刻捂着脸作痛苦状,说:“我的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我的手停在空中,我有些傻眼了,我已经分不清简小鹏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你,刚才真是担心雷宁吗?”我呆呆地问他。 他踩着油门冲出去,“一小时,就一小时的时间我们都暂时忘了雷宁,之后让我把命赔给他我都愿意,”他回头看着我,“好不好?” 我想简小鹏并非真的从难过中摆脱出来,他只是尽量先不去想这件事,想和我安静地待一会儿。 他为了防止我继续发问,把车里的音响开到最大,汪峰撕心裂肺地在那里喊:“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心碎,当我想你的时候……” 我只觉得震得我天灵壳都要垮塌了。 简小鹏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捏一下,再捏一下。 然后他一脸委屈地转过来,用超越音乐的分贝对我吼:“史佳乐,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我把头顶在风挡玻璃上作寻死状,可心里早已经炸开了锅,炸得我一扭过头去,眼泪就哗哗扑了一脸。 心里默念一百遍:“我喜欢你,简小鹏。” 我,喜欢你。 车子一路扬尘,在二环外的江边水岸停下来。 简小鹏把我放在小区楼下,然后把车子停进车库。他走回来看着我嘴巴张成饼大,就说:“傻子,一条牛飞进去了!” “啊?”我匆忙闭上嘴,跟在他身后小跑,跑着跑着就觉得我又被他玩弄了!我在他后面吼,“王八蛋!你给你飞一条牛看看!” 简小鹏扭过头来笑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从他面前走过去,说:“傻子,笑得扁桃体都出来了。” 简小鹏追上来把我一把扛在肩上,指着前方一个日式小别墅,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家了。” 我有冲动把他的头咬下来,但是眼前这个房子却真的让我惊呆了。我想这是每个女孩子都梦想的家园吧,篱笆院落里全是青青的草坪,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门口,深白色的木门,两盏日式精典的门灯。简小鹏在门上按了六个数字,推门闪身而入,把我却锁在门外。 他在里边说,“我改了密码锁,是你知道的日子,你试试吧,三次不中小区响警报。” 天杀的简小鹏!你明知我数学成绩小学起就不及格,和我玩什么数字排列啊? 他的脸贴在门缝处,一双眼贱贱地看着我,“你好好想想。” 我随手上去按了123456。信号灯灭,门没开。 简小鹏急了,“我会跟你一样猪脑吗?设这种智障的密码。”他冲我赤裸裸地威胁,“你要是再按不对,你就被保安和狗带走了!” 我开始努力回想有什么数字是我们共同知道的。我回忆着每一次相逢和遇见的场景,然后记忆停留在遇见的那一天。 200998,就是那一天我喝了过期的奶,也就是那一天简小鹏飞身在我面前,也是那一天注定了我会与他纠缠在一起。 我按了六个数字。绿灯一闪,门开了,简小鹏头朝后摔了出来,我活蹦乱跳地踩着他的身体进了门。 这间起码五百坪的屋子,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完全不像简小鹏的风格!我吃惊地在屋里来回地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我拿起一对粉色的杯子,拿起一对橘色的靠垫,拿起一包七度空间的卫生巾,我说简小鹏,难道这都是你买的吗? 简小鹏慌张了一下,他跑来把这些通通抢过去,塞进柜子里,然后挡在我身前,说:“你行不行啊你,哪有在别人家随便乱跑的……” 我一脸孤疑,“你爸妈呢?不在一起住的吗?” 简小鹏愣了下,然后拉起我的手,把我扔沙发上,“他们在外地,我自己住了很多年了。” “那,卫生巾?”我简直要抓狂了。 简小鹏看着我突然爆笑起来,他从靠背上伏下身来,“是谁比较像小媳妇,纠结不清的?” 他说话的时候,脸离得我那么近,近得我可以看到他皮肤的纹理。我向后撤一点,我说:“简小鹏你鼻子上有黑头。” 简小鹏却又近一点,他整个人翻到沙发上。我呼吸紧张起来,双手抱着胸,我说:“简小鹏你没关门……” 他低垂着睫毛安静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埋下脸来。我被他慢慢压在身子下面,心跳得快要窒息。简小鹏的气息迎面而来,我只觉得一阵晕眩…… 整个客厅洒满了正午的阳光,我们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完全不知道已经有人走进了屋子,在书柜后面慢慢地蹲下身去…… 她捂着胸口顺着书柜慢慢滑下去,直至跪到地上,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书柜边的花瓶砰然落地,在寂静的房间里仿佛响起一声惊雷。 我们俩同时跳起来,就看到米夏一脸苍白地坐在那里。她喉咙里哽咽着唤了一声:“小鹏……” 你是我青春里最美的遇见(3) 在简小鹏快要亲吻到我的时候,我和简小鹏从沙发上同时跳起来。我脑子还有点不清楚,手指捂着嘴巴,愣在原地。我不明白为什么米夏会这时出现,我莫名其妙地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简小鹏从我身边跑过去,扶起米夏,捏着她的肩问,“出了什么事?” 米夏飞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小鹏,雷宁他不行了,他撑不过今天了……” 我原本刚清醒过来的脑子,瞬间就像有一千只蜜蜂在轰鸣。我跑过去,看着简小鹏一脸的惨白,我的手指刚碰到他,他便已经夺门而出。 我和米夏紧追在后面,跟着他一路跑出小区,然后看到何阳的吉普停在路边。简小鹏冲过去猛地抱住何阳,他哭得完全不能控制,“是真的吗?真的是我害死他了吗?” 何阳招呼我和米夏上车,然后把简小鹏塞进车子里,回头,“你们照顾好他,我带你们去医院。” 车子飞驰出街道,一路往市中心赶去。 简小鹏伏着身子,泪水汹涌,“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用尽全力,我踢向他的时候,明明脚的方向是后撤的……雷宁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米夏抱住简小鹏的肩,眼泪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何阳回去反复看录像了,他知道你用力不及训练时的三分之一,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小鹏我们不要再想这些了,我们都要坚强啊……” 我握着简小鹏胳膊的手慢慢松开,回想简小鹏的话,他说恨不得雷宁死,恨不得可以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突然间就生出一阵寒冷。 半小时后,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米夏和简小鹏推开车门便冲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何阳看着我,“不去吗?” 我把头埋下去,“我真的不敢进去,我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我不想再看不到雷宁,也不愿意相信是简小鹏害死了他……我真的承受不了。” 何阳上前握住我,目光里是满满的坚定,“我爸爸绝对不会让雷宁有事的。” 他扶着我的肩,一步步地走向了急救室。 刚进走廊就已经听到急救室前一大片的哭声,雷宁的亲戚和朋友都拥在门口,哭成一团。何阳去门口抱住米夏,把她的头摁在怀里,安慰道,“没事的,不会有事。” 我走向简小鹏,他伏在走廊的墙壁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走过去握住他的肩,眼泪也止不住地掉,却真的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 急救室的门开开合合,护士和医生急匆匆地来回进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和忙碌的表情。雷宁的妈妈冲上去,抓住一个护士的手,急切地问,“我儿子怎么样,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何院长在里边亲自抢救,家属们都请先放心。”小护士推着车急匆匆地走进去,雷妈妈伏在急救室的门前,哭得从门上滑下去,整个人完全是崩溃的模样。 何阳又跑过去扶住她,“阿姨,我爸爸会全力救雷宁的,你相信我……” 这时电梯门开,从里边急匆匆跑过来几个中年人,最前面的一个衣着讲究相貌不凡,一看便是极有权势的人。他飞快地走到雷妈妈身边,说:“为什么才告诉我?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 雷妈妈的身子完全瘫软,她在他手中再次滑下去,“我们的儿子快要保不住了,我们的儿子快要没有了……” 雷爸爸转头盯着何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参加比赛吗?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雷宁的同学中有一个女生站起来,她抹掉眼泪指着简小鹏喊,“都怪他,是他在雷宁完全不还手的时候把他打成这样,是他害死雷宁的!” 雷爸爸顺着女生的指向,目光投向简小鹏。 他握着拳头冲我们走过来,我拦在简小鹏的前面,急忙道,“不关他的事,何阳你快告诉叔叔,不关他的事啊!” 简小鹏拉开我,直面雷爸爸,说:“是我错,是我打伤了他,是我害他现在躺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简小鹏你闭嘴啊!”我想捂住他的嘴巴。 何阳也走上来拉住雷爸爸的手,“不是这样的,雷宁这些伤实属是意外,小鹏那样的力道不可能会这么严重……” 雷爸爸甩开何阳的手,在那一瞬间他的巴掌也重重地扇在简小鹏脸上,道,“你凭什么敢动我儿子?” 简小鹏身子一歪,一个踉跄飞身倒在地上。我和米夏急忙冲过去扶起简小鹏,他却慢慢地挣脱我们,擦干嘴角上的血,再次慢慢地站起身来。 “叔叔!”何阳挡在雷爸爸的面前,说,“先不要这么冲动,雷宁还在急救,一会儿我爸爸出来他会告诉你诊断结果。如果确实是小鹏的事,我绝对不会拦着你……”简小鹏推开何阳,他一步步走到雷爸爸眼前。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令人恐惧的仇恨,他一步步逼近雷爸爸,让这个商场纵横多年的老人都不禁向后一退。 “是我的错。就算有一百个理由,受到伤害的那个人都不应该是雷宁!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雷宁就想到我爸爸,就想到你对我们家所做过的一切!”简小鹏手指着雷爸爸,冷冷地说。“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小时候我半夜发烧家里没人,是你用酒精一遍遍擦我身子给我降温;冬天你怕我冷,把原本买给雷宁的棉袄让给我穿,这都是因为你疼我。你说比起听话的雷宁来我更像你的儿子,你说我骨子里有和你年轻时候一样的野心,如今我终于快要长到你曾经打拼的年纪了,我一心想着可以像你一样那么出人头地,可你又对我做了些什么?你害我家破人亡啊!” 简小鹏的话如一颗炸弹在医院的走廊里掷地而起,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简小鹏。只有米夏她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抓着小鹏的胳膊不放。她哭喊着说:“不要,小鹏不要,不要和他吵啊,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啊。” 简小鹏的眼里却似乎只看到雷爸爸,他紧握着手掌,恨恨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拿回所有你夺走的东西。你让我失去爸爸,我也会让你失去雷宁,失去你全部的东西!!” “你个臭小子真是活腻歪了,就算你爸出来他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雷爸爸挥起拳头冲着简小鹏的脑门便是一拳,简小鹏没有任何防备的身子僵直地倒下去,头咣当一声磕在铁座椅上。 何阳终于也顾不得长辈之礼,他用力拽开雷爸爸,却再次被急红了眼的雷爸爸一把甩开。雷爸爸上前用力踩在简小鹏的胸口上,简小鹏的身子向前猛地一缩。 “小鹏!”我扑倒在简小鹏身边,抓住雷爸爸的腿使出浑身力气咬下去。雷爸爸低吼一声,用力向前一踢,我被踢倒在角落里。 “如果雷宁有任何闪失,我也保证你活不过下个月!”雷爸爸指着在地上满身伤痕的简小鹏说,眼里的那种目光让所有人一颤。 这时,医院的保安从走廊里纷纷拥过来,围住了雷宁的爸爸。他却很镇定地往长椅上一坐,揽住瘫软的妻子,好像眼前的人全部不存在。 跟着雷爸爸一起来的一个中年人站出来,说:“雷总是医院研究项目的投资人,这里的事你们不用管了。”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几秒钟后拿着电棍撤走了。 何阳扑上前去扶起简小鹏,看着他鼻孔鲜血如注,便喊:“佳乐,你带简小鹏去找医生。” 我捂着胸口早已吓傻在一边,听到何阳的呼唤才赶紧跑过去,捂住简小鹏的鼻子就往急诊走。刚走到走廊的拐弯处,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我一回头,只看到米夏她跪倒在雷爸爸脚下。她说:“不要,不要伤害简小鹏,我保证所有的事我们都不会再查了,也都不会向任何人说起,请你放过小鹏……” 旁边是看着米夏的举动完全愣怔的何阳。 简小鹏躲在墙的这一边,哭得蹲下身去,他脸上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 我看到他痛苦的脸,急得眼泪哗哗掉,却发现除了在一边看着他,什么都帮不上。我跪在地上抱着简小鹏,哭着说:“到底是什么事,这到底有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能和我说?是什么事一定要牵扯到生死?简小鹏我好怕啊,我真的好怕啊,我好怕有一天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把头埋在他颈间号啕大哭起来。 正午的阳光斑驳地照在医院雪白的墙上,我十七岁的心里第一次布满了悲伤的颜色,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被放下,所有的演员都消失不见了。 我知道,这是一场已经开场的剧目,不论情节有多么曲折,人物都有多少悲欢离合,但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所有眼泪和悲伤陆续上演,而我,没有任何能力可以阻止。 阻止简小鹏的仇恨,阻止米夏的悲伤,阻止雷宁的生命慢慢逝去。 我只有哭,在简小鹏充满血腥味道的怀抱里,无力地哭到最后,直到,结局。 你是我青春里最美的遇见(4) 急诊室。 医生给简小鹏止住鼻血后,开了几张单子,一脸担心地说,“看样子你伤得不轻,去拍个片子吧。”简小鹏从床上下来,接过单子对医生很感激地微笑。 他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许多。我扶着他出来,“去做检查吗?” 简小鹏摇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比这重的伤都有过,没关系的。”他转头看看我,手掌滑过我哭得通红的脸,说:“为什么我也总让你哭呢?” 我把脸别过去,努力控制着眼泪,“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于是我和他沿着医院长长的过道向外走,每走一步,阳光便多一点洒在我们身上。 一直走到医院前厅的喷泉旁边,简小鹏找个长椅坐下来,仰起头晒着阳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佳乐,我想喝水,去帮我买好不好?” 简小鹏这么温柔的声音让我有点不安,我握紧他的手,“你真的没事了吧?” 他摇头,“觉得刚才像一场梦,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他抿着嘴轻笑下,嘴唇苍白而没有血色。 “好,我去买水,你等我。”我走开,走几步回头,见简小鹏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喷泉,看不出任何不妥。 我转身跑开,一口气跑到医院最里边的树林里去。我不知道雷宁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简小鹏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更不知道雷爸爸会不会就此放过他们。我一脑子全是简小鹏、雷宁还有米夏的脸,似乎这短短的一早上,已然流尽了我一辈子的眼泪。 可是脑海中每次闪过简小鹏倒在地上流血的样子,我的眼泪都会止不住地再次掉下来。 除了米夏,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雷爸爸究竟做过什么,会使简小鹏拿自己的生命去威胁他。 在我面前的简小鹏,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他露出他最光鲜的一面给我,跆拳道的黑带,百万的车子和豪华的别墅,但是在米夏那里呢?他应该是另一番模样吧。 住着四合院天天在树下写作业,打架也会输,挨打也会疼,他与她有着十年共度的回忆,他和她分享每一分钟里的悲伤和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会这么嫉妒米夏。 嫉妒她才是他生命中最完整的存在,而我,似乎永远都是在旁观,目睹着一场场的悲剧在我眼前上演,只能躲在这里默默地哭泣。 我哭了好久好久。眼泪停止了再涌出来,直到眼睛酸痛到不行,我才平整呼吸慢慢地走出树林。 我朝着病房楼前的超市走过去,结果在那里,我看到了宁优。 她站在超市铁门的前面,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在那么好的阳光下瑟瑟发抖,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我原本想无视地走过去,但又终于没忍下心,扭回身向她走过去,拍拍她,“嗨。” 宁优缓慢地抬起头,一双眼里竟然也满是泪水。见是我,她重新低下头去,不说话。 我蹲下去,“不敢进去吗?” 她用手揩掉眼泪,“有新消息吗?” 我摇摇头,递纸巾给她。 “简小鹏,他来了吗?”宁优真是时刻都惦记着他。 “来了,现在在喷泉那儿,你要不要过去?” “还是先不要去了。”宁优站起身来,“那个,你们俩已经在一起了吗?”今天的宁优也似乎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目光像极了老屋相片里的她,宁静而忧伤,没有之前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态,觉得亲切不少。 “我……我也说不上,应该是没有吧。”我突然回想起简小鹏那个没有得逞的亲吻,莫名地烫红了脸。 “佳乐,”宁优竟然叫了我小名,“你知道简小鹏所有的事吗?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对待雷宁吗?” 我摇头。“莫非你也知道这中间所有的事?” 宁优不回答,她一双眼深深地看着我,“你现在还可以离开简小鹏是不是?没有在一起,就说明感情并没有多深,是不是?” 我愣住。 “我请你离开简小鹏好不好?”宁优反握住我的手,“我们之间的事你根本不会明白的,小时候的那些回忆和所有的交往,都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一张相片那么简单,更不是只有雷宁和简小鹏相互纠缠这么简单,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啊?” 宁优说到后面就几乎喊起来。她趴在我肩上开始痛哭,“我承认我对你不好,我伤害过你,甚至利用你对雷宁的喜欢让他去找你,但是你明白吗?我只是为小鹏好。我们五个人是一个完整的图案,多一笔一画都参与不进来的。简小鹏的过去你又知道多少,你承受不起他的!” 承受,负担。我又一次在宁优这里听到了这样的词。上一次是米夏,她在道场对我说,简小鹏并不合适你,你负担不起他的。事到如今,我终于得以看到他身世后巨大谜团的一角,然后这个一向娇纵的女生却痛哭着对我又说了,承受不起。 我轻轻推开她,说:“我喜欢简小鹏,不论他有多么的沉重有多大的负担,我都只想在他身边,哪怕看着他哭,看着他被你伤害后再去伤害别人,看着他瘦弱的肩膀把人生所有的苦痛都承担一遍,在想找个地方休息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我的眼泪也慢慢地掉下来,如果所有的灾难都过去了,他最终不要我了,那我也会安静地离开,我为我所喜欢的人付出过,我也可以交代我自己……” 宁优看着我,她抽泣着站起来,向后走,然后走两步又返回来。 我从地上站起身,面对她。 “如果我说,比起你对他的爱,也许我不及。比起你和他的交往,也许我过去十年里的回忆也不及,但是我比你更需要他,你可以退出吗?”宁优看着我。 “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宁优脸上这种坚定是为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在公主一样的她的身上,会有一种绝望的气息一次次地扑向我。 “我向你请求三个月的时间拥有简小鹏,你可以让给我吗?我没办法向你解释这是为什么,我只想要简小鹏,可以吗?” 宁优抓着我的手,慢慢跪下去。骄傲如宁优的女生竟然会为了简小鹏在我面前跪下去,她眼中泪光闪烁,“可不可以?” 我有片刻的震惊,赶忙俯身扶起她,“三个月,你是不是想说你的生命只有三个月?”我疑惑地看着宁优,我虽然震撼她可以为了简小鹏而低下高傲的头,可我打心里不相信这样的桥段。 “我不能解释,也不想解释,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可以?”宁优追问。 我将头扭到一侧,我想说你这样的桥段是不是太过陈旧了,我想说现实生活里男女生间的感情真的能让来让去吗?我还想说抱歉我没办法相信你,就算他如你们所说那么的沉重不可负担,那为什么留在他身边一起扛的不能是我呢? 但是我看着她飞快落下的泪,我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拿下她的手转身走开。那短短的几十米,却好比脚下踩了几十顿的铅块,每一步都痛得足以让我愧疚万分。 我知道,于内心深处我已然相信了宁优一定有着必须拥有简小鹏的理由,她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绝望不是假的,她跪下去求我的神情不会是假的,这些情绪正一点点地影响着我,我险些就要撑不住对她做让步…… 但我还是闭上眼,硬着头皮冲她转身弯下腰去深深鞠了一躬。我说了“对不起。” 我转身跑起来,我听到宁优坐倒在地上的声音,听到她的哭声那么悲伤,可我一直向前跑。眼泪飞快地流下来,我没有再回头。 医院的上空飞过一行黑色的鸟,低低地吟叫,哀默的声音让人心底酸涩。 上天有时候是那么公平却又残酷,他让每个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不论任何手段总会让人们看到希望,却又在这个时候伸手夺走一切。后来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那日宁优跪下来的样子,我只看到她忧伤的脸,却看不到在我背后她狠狠咬下嘴唇,直到嘴唇被咬破,流出微腥的鲜血。 如果当时我知道,拒绝她的结果就是后来所有物是人非千疮百孔的开始,我想我一定不会那么绝情地离开。 我人生里第一次绝情地,拒绝一个女生。 我从超市买了水,买了足足一箱子的水,然后抱在怀里,往喷泉前走去。 简小鹏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目光看着那些努力上升又坠落的水花。他的心里在想雷宁吗?还是在想那些仇恨?在他的脑中会想到我吗? 我走到他跟前,对他灿烂一笑,然后拍着胸口大喘气,“真是要累死我了!” 简小鹏回头,看着箱子,又看看我,“怎么买这么多?” “够你喝一辈子啊。”我看着他的脸,“我……刚才见到宁优了。” 简小鹏取出一瓶水,拧了盖子递给我,声音很淡,“哦。” 我把水举到嘴边,和自己做个约定,如果他继续问,我便把一切告诉他,告诉他我喜欢他,我不会让出他;如果他什么都不问,我就离开他,成全宁优。 我喝一口水,简小鹏从箱中取出一瓶水,拧开。 我又喝一口水,简小鹏把水拿在手里,目光依然怔怔地看着前方。我努力克制着泪水,它们全部便涌回心窝里,那里有一座大堤,它被一浪又一浪的泪水冲刷,就快要决口…… 我再喝一口水,我决定背弃自己向他告白,我说:“简小鹏,我……” 他扭过头来,安静地看着我。我的话停在唇边,他用手掌轻轻地捂上我的嘴巴,然后将我拥进怀里。 “史佳乐,我有话对你说。” 午后的风吹过,喷泉里的水花溅在路人的脸上,人们笑着跳跃着从那里经过,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像阳光一样明媚。 简小鹏轻柔地看着前方,仿佛要把这周围的一切,每一座房子每一丛花草每一个行人甚至每一朵水花都印在脑海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他手指握握我的肩。 我咬着嘴唇,这样的简小鹏有些害怕。我捏起手掌。 “因为雷宁。”简小鹏看看我,“那天在多媒体教室,你说起他的时候那种表情,真的,让我很心动。我那时就在想,如果有一个女生也会在别人面前,用这样的表情说起我,我肯定愿意为这个女生去死。简小鹏弯起嘴角轻轻地笑,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是你在喜欢别人的时候,我有多可怜。” 我想挣脱他的怀抱,我想看清他的眼,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讲这样的话。可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我枕在他的肩上,完全动不了。 “后来雷宁在走廊里找你谈话,宁优站在走廊的另一边,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她知道雷宁会为她做一切,哪怕是跟自己并不喜欢的女生交往。当我听到雷宁真的提出来时,我好怕你点头答应,我急得握紧拳头,心想只要你答应了我就上去凑扁雷宁,结果你转身走了,我那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都冒了汗。然后我一路跟着你,看着你骑着轮胎扁扁的自行车,看着你在校门口待那么久,看着你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然后停在街口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会那么难过……从那个时候起,我决定追求你。” 简小鹏手指抚过我头发,笑得低下头去,“你肯定不知道第一次抱过你之后,我开着车直奔江边,对着江水吼了一晚上,结果招来了110……” 我反握住简小鹏的手臂,胸口蹿出一股不知名的恐惧,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告诉我这些? 他觉察到我的不安,用手捧起我的脸。“我一直在想什么时机才最合适表白,但是看来我依然很浑蛋,史佳乐,很抱歉第一次对你告白,却是决定要分开的时候。” 我心猛地一揪,盯着他的脸。 简小鹏的目光垂下去,“很庆幸那天没有吻到你,我不想做夺走你初吻的坏人。其实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你就像根小野草,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会吹倒你会刮伤你,却永远很难将你连根拔起。你的刘海总长长地盖过眼睛,但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看,虽然我一直叫你象腿,但是每次只要你出现在学校里,万千人里我总能第一个看到你。你一直是我脑海中最醒目的女孩……” 他站起身来,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用力地摁住肩膀,对我轻轻地摇头。他抱起那箱子水,埋下脸,一记凉凉的吻落在我额头上。 “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你要好好的,不要再一个人哭。”简小鹏转过身,缓缓迈出了第一步,“因为,再也不会有人跟在你身后,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简小鹏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喷泉飞溅出的水花里,阳光下他的头上好像天使样地氤氲起光圈。我的身子从长椅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咬着衣服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即使不是宁优,即使我不选择退出,他也一样会从我生命中走出去,对不对? 他肩上的担子让他觉得沉重得快要无法呼吸了吧,他没有信心还可以背负起我的幸福。 我懂得,我全都懂得。我不追我不喊我不闹,就是因为我全部都懂得。 我伏在膝盖上用力地忍,是他早在我买水的时候就想明白了所有,做出了决定。我不该哭,我不想让简小鹏再有半点犹豫,可是眼泪却完全不听使唤,整片整片地倾泻下来。就在片刻前我心里刚筑起的大堤,瞬间瓦解坍塌,我仿佛被压在最深的谷底,再也看不见光。 不知哭了多久,直哭到我心脏都快要负荷不了。我捂头胸口用力地吸气,却看到了喷泉边站着的何阳。 他手插在口袋里,冲我轻轻一笑。 日光下他仿佛是神灵派下的使者,一张俊美而无可挑剔的脸,只一个笑容,就能化解所有的忧伤和烦恼。 他走过来,伸出手,“史佳乐,和我走走吧。” 第六章 笑着说分开其实有多难 和何阳从医院慢慢走出去,在附近的公园湖边坐下来。 何阳去买饮料,湖边有很多小孩子在泼着水嬉闹,几个老人在不远处垂钓。十月份的天气很让人喜欢。 何阳拿着两瓶汽水回来,说:“公园里这家的汽水很有名,是摊主自己制的,尝尝看。” 我接过来,对他笑。 何阳含着吸管,大大地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感受气泡的冲力,一副很过瘾的表情。他回头晃晃瓶子,“你看,汽水虽然很好喝,但是在舌尖尝到甜之前先是酥麻又难吞的碳酸气泡,尽管这样,可依然不能否认汽水的沁爽。” 他说:“史佳乐,我听到了你和简小鹏的话,即便到这里是终点,可一直经历的是很好的回忆。” 我喝了一口汽水,果然比一般的汽水要呛人很多。我抿着嘴吞下去,咽下去的那刻整个头脑都清爽起来。何阳看着我的表情,哈哈哈笑起来,“这里面是薄荷叶的。” 他跷起腿来,手掌很自在地撑在身后,“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直也没什么,”我耸耸肩,“我不是好学生也不算乖孩子,像以前一样,做人群中暗淡无光的我吧。”我说着就想起简小鹏说的万千人中,却一眼可以看到你,你是我醒目的女孩……我用手指捏住鼻子,眼角又开始湿润开来。 何阳递过纸巾,“毕竟你们在同一所学校,总会见面,可能你要承受一阵子。” 我声音哑哑的,“嗯”了一声。 “下周日本跆拳道协会邀请我去比赛,我可以多带一个人,你有没有兴趣?”何阳的目光看着我,很善意的表情。 “可是我,还要上学,学校还要请假……”我承认我身体深处有着言情小女生的全部特质,爱哭爱浪漫。每次看着失恋的女主角都会直接飞去异国他乡,我都好向往,尤其现在要去一个机器猫和樱桃小丸子的国度,我先前脑中的阴霾消散了一些。 “你有护照吗?没有的话我明天带你去办。”何阳完全忽略我的顾虑。 “呃,好。”我点头。我开始想要如何跟妈妈说这件事,又要怎么让她去和学校说这件事…… “你担心的,我会帮你搞定。”何阳慢慢啜吸着汽水,“你只需要收拾好心情当散心样的陪我去就可以了。” “那个!”我傻乎乎地竟然举起了手,“我想问我们不是同住一间房吧?” 何阳把空的汽水瓶瞄准垃圾桶,手腕轻用力,瓶子咣当落入。“当然是一间。” 我嘴巴张大愣在那里,他向前走,然后回过身,“看来你也不反对。” “我追上去,你就不能多给我一间房吗?我……我没有跟男生睡过一间房的……”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何阳一手插入口袋,一手放在我头上,“现在,还为简小鹏而伤心吗?” 被他一说,我才惊觉这十几分钟里,我几乎都是很轻松地跟他说着话,完全没有再想刚才的事。 “雷宁下午会转院,我爸爸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他脑子里个异常的血块,必须转去北京的医院做深入治”疗。 我心一紧,“他真的会死,是不是?” 何阳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真的,这么想得开吗?”我追在何阳身后,“可以不担心吗?” “我刚读大学时就已经进了爸爸的医院实习,每一天都在有人离开,那中间有我的亲人,也有朋友。开始我会哭会喊会痛恨,但渐渐地好像生死只是仪器上那些波动的曲线,生命停止了曲线回平,我想不出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默默地低下头,想着何阳的话,除了祈祷我们无能无力对吧。 他不置可否,“我送你回家吧,”他扬扬手上的车钥匙,“顺便把你家的号码也给我”。 “啊?”我又一次愣在花园里,心里不禁翻江倒海,“何阳他,是对我有意思……意思了吗?” 何阳送我回家,事实再次证明我是路痴。从医院到我家,不过几个路口我却屡次指错方向。 何阳反复地掉头,转弯,绕圈,可脸上却没有半点嫌弃,反而是我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在说对不起。 到了小区门口,何阳跑进一个收发传真的店里,几分钟后拿着两页纸出来,上了车拿着手机就开始给我家打电话。是我妈接的电话。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他给我一个ok的手势,然后对着手机:“么西么西……” 后面跟着一长串流利的日文。我想我妈跟我一样,已经快要疯了。 更戏剧的是,何阳说完日语后,又开始故意用很蹩脚的中文对我妈说:“您的孩子史佳乐,已被日本高校部选为中日交流生,将赴日本学习一周,邀请函已发到你孩子那里……” 我听着我妈在那边由疑惑转为兴奋的声音,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我妈这么好骗,要是个诈骗团伙的话,我让人扔海里喂鱼她都不知道。 何阳挂了电话,说:“行了,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带上这个。他从车后找出一份全日文的文件,然后最前面的称谓部分填上我的名字,一式两份,一份已经传真给了你的学校,我找人跟校方协商,另一份你带回家。” 我拿着那张纸,“不行啊,万一穿帮了怎么办?就算我妈不懂日语,学校也有人会懂的呀!” 何阳开车门示意我回家,“这本来就是给我的双人邀请信,我刚让日方传真过来,我填上你的名字理所应当啊……” 我又一次化身石柱。这样的男生,到底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我抱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忐忑不安地往家里走。 我想如果我妈有一点点怀疑,我就从实招来!我做好了被臭骂的准备,刚一踏进门,就看到地上有一个大行李箱,我妈正手忙脚乱地往里塞东西。她见我回来,一把上来抱住我,“刚才一个日本人来电话……” “我知道了妈。”我真是不忍心这么骗她。 “我还担心是骗子呢,结果你学校来电话,确认了是日本国立学校没错。佳乐呀,原来你在学校这么出色,能让外国人邀请你……” 我在妈妈激动的感叹词里上了楼,把自己跌在床里。如果简小鹏知道我和何阳单独去日本,他会怎么想呢?会觉得我喜新厌旧水性杨花吗? 我把头蒙在枕头里,他怎么看我,真的还有这么重要吗? 我的忧伤兜头而来,然后就听到楼下传来我妈一声异常响亮的声音:“佳乐呀,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学校说你怎么最近总在请假啊……” 笑着说分开其实有多难(2) 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我就往学校飞奔而去。我心里默念着不要遇见简小鹏,千万不要遇见简小鹏。 果真除了几个全优尖子生在校园小声背书外,教学区一片寂静,连车棚里都是罕见的空旷。我松了口气,看来以后我每天都要这么早起床了。 提着书包往楼里走,刚走进楼门,就感觉门口的大镜子里,有两个人影。 我猛收住脚,脑里想起宁优亲吻简小鹏的那个画面。 我身子一缩,躲在大柱子后面,然后看到在一楼水房门口背对我站着两个女生,都高高瘦瘦的模样,一个长直发,一个男孩样的短发,手里把一个信封推来推去,好像又在争执着什么。 教学楼的一层没有窗,终年黑黑暗暗的,只有房顶上有一盏复古式的老款吊灯,散发着蜡烛般的光亮。我看不清两个女生的脸,心想应该是不认识的同学。我犹豫着是清清嗓子作没事样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还是一直在这里缩着等她们散了。 学校里的钟猛地敲响,当当……响了七下,校门口陆续有一些同学走进来了。 这样可不行,再等下去一会儿准会碰上简小鹏。我扯扯书包,打算若无其事地从两人身边走过去。我刚要迈步,那个长发女生突然将信封往地上一扔,信封口摔开,一厚叠钱滑了出来。 啊……我捂住了嘴巴,她们俩是在进行什么交易? 短发女生弯腰捡起来,强行塞进长发女生的书包里,声音很清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然后抛下对方,甩头走掉。 那声音,怎么会那么熟?我搔着头皮想了半天,再抬头,水房门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开始走进楼里,我飞快地从柱子后蹿出来,直接飞奔三楼教室。 让人惊奇的是,米夏已经来了! 她正拿块抹布擦桌子,见我进来,“嗨”一声,表情很清冷。 我跑到位子上接过抹布。我边擦边看着她,突然想起来,刚才楼下的那个短发女生,不就是米夏嘛! 我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那么长发女生呢?难道是宁优? 我简直有一肚子的好奇。 “你知道吗?雷宁转院了。”米夏掏出书来,对我说。 “嗯。何阳昨天告诉我了。” 她把手摊在桌上,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了,我反而轻松了一些。” “米夏,”我拽着椅子靠近她,“你当初不是为了我,还在马路上骂过雷宁吗?我以为你也看不惯他……” 米夏眼珠子转到我这个方向,“我想替你出口气。” “那为什么每次有他在的地方,你就很紧张?”我又开始无敌八卦。 “我答应过,这辈子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眼前。”米夏答得相当平静。 “他们?难道包括何阳还有……”我声音黯淡下去,“还有简小鹏吗?” 米夏拧着眉看我,然后突然把脸凑在我眼前,“你和简小鹏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问完了!”我举起手向后退,心里早已抽自己八百个耳光,叫你嘴贱,提什么简小鹏,提什么简小鹏? “昨天小鹏包扎完后,抱了一箱子水回来,眼睛红红的,问什么都不回答,你们俩吵架了吗?”米夏却不准备放过我。 我把脸杵在墙上,“当然没有了,我们俩有什么好吵的。” 米夏半信半疑地坐回去,然后突然手指向门口,“哇,小鹏你怎么来了?”米夏话音未落,我就已经迅速窜到了桌子下面。 结果等了半天,没有一点动静。我猫出头,看到米夏一脸被她逮到的神情。她把我从桌子下面提起来,放在座位上,“说吧。” 我左右一看,哪里有简小鹏的影子。天杀的米夏,竟然使奸计。我嘟着嘴喃喃道,“有什么好说的啊,从来也没有在一起过,现在只不过不会再见面了。” 米夏扳过我的脸,“你提出的?” “哪有!哪由得我说啊,他一个人吧拉吧拉说了半小时,然后抱着箱子就说,以后不要再见了。” “原因呢?”米夏简直像审死官。 “他可能,厌倦我了吧。”我搔着脑袋,实在不知道我要怎么说这些理由,因为他很累,因为他很有负担,因为他觉得照顾不了我……我自己对自己说没准还会感动,可是告诉米夏,我怕她会提着斧子去找简小鹏对质。 结果米夏却似乎很平静,她扭回脸去,铺开作业看了几分钟,然后戳戳杜杜,作业拿来。 杜杜咬着嘴唇揉揉背,把作业递过来。 现在轮到我惊讶了,难道说米夏也认同简小鹏他厌倦我的理由?我碰碰她的胳膊,“喂,你就问完了?” “嗯。”米夏把杜杜的作业本翻得刷刷响。 “你,没有别的什么问的吗?”我扑闪着眼睛。 米夏放下笔,“我相信小鹏的决定。从小就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只要他决定的事,天塌了也会继续做下去。我不问是因为我明白他的原因。” 我泄了口气,“我也明白。” “简小鹏每一次的决定不一定都是最对的,但一定是对任何人都伤害最小的。米夏看看我,他也许并不适合你。做回你的史佳乐,把一切都忘了吧。”早自习铃声响起来,米夏回身继续写作业。我却木在那里,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却还是夺眶而出。 我想简小鹏说分开以来,我一直没有太伤心的原因,是因为我相信起码还有米夏,可以将我们再次联系起来。我不可能真正淡出简小鹏的生命,也许过些时日,我们能回到最初。 可是现在,我亲耳听到米夏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都忘了吧。我就真的有点承受不了了,她口中的简小鹏说一不二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决定,那么我呢? 我想说不管再苦再难,我其实都不怕,只需要你向我走一步,我就可以迈出剩下的九十九步。 可现在,简小鹏连这一步都不可能迈出了。我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痛楚,痛得我趴回桌上去,死命地摁住心脏的位置,却感觉到那个地方早已千疮百孔,经不起任何言语了。 整个早上,我和米夏再没有说过话。 她交完作业就趴在桌上睡觉,我冲着另一个方向也在睡觉,眼泪浸湿了袖子。 我知道我不该埋怨米夏,可我真不知道我还能如何面对她。虽然她的话句句真切,也只是希望我能快些走出来,但是听着就是会浑身无力。 放学后,米夏拿着两个饭盆走出去,在走廊里等了许久。不见我出去,她就折回来,踢我椅子,吼:“失恋就一定要饿死吗?” 我站起身来,弄弄刘海,挡着半边眼睛,跟着米夏走向餐厅。 打好了饭,米夏使唤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我,“喂!筷子啊!” “哦。”我机械般的站起来去拿筷子,再走回来的时候,看到桌边站着一个男生。 高高的个子清爽的短发,穿着浅米色的仔裤,显得两条腿无比修长。我在他身后吸气呼气再吸气,才抬脚走上去。 我拨开刘海,冲着他一笑,“嗨,简小鹏,这么巧。” 他原本跟米夏嬉闹欢笑的脸,突然一收,睫毛垂下去,指指后面,“我去那边吃了。”然后从我面前走过去,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瞟过我一眼。 我顿时只觉得空气稀薄到连呼吸都困难。我闭上眼努力把眼眶里的泪水吞进去,然后坐回椅子上。 米夏夹给我一块照烧鸡,把一大口馒头塞嘴里,然后握拳,“史佳乐你加油!” 我原本已经吞回去的眼泪,当鸡块放进嘴里时,哗哗落下来。 她一张嘴胡吞海塞的话都讲不出来,只是伸出手摸摸我的脸,说:“一周。相信我,一周就全过去了!” 我点点头,低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 一顿饭不知道是怎么塞进去的,只听见米夏在耳边吧拉吧拉不停地讲她以前的好玩事。她在桌上笑得人仰马翻,笑得整张脸都埋在饭盆里去。 旁边人愕然回首,她却不管不顾,一双眼看着我,讲得更加口沫横飞。 我打心里对米夏清早的芥蒂已经全数解开了,我实在没有理由对这样爱着我的女生生闷气。 吃完饭,刷洗了饭盆,米夏在门口充饭卡。我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突然就看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个人。 宁优和简小鹏。她勾着他的手臂整个人绽放得像朵花似的,手舞足蹈地讲着些什么。简小鹏原本冷漠的一张脸,在抬头看到我时,突然伸手握住宁优,转头看着宁优,笑得很灿烂。 米夏充好卡转身拉我,走吧,然后她的余光也看到了简小鹏。她眯着眼看着他握宁优的手,扑哧一声笑起来。 简小鹏脸一绷,停下来,说:“米夏你干吗。” 米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镜面朝向简小鹏,“你自己看看,你这张脸有多僵,哈哈哈哈……” 宁优走上前把手机推远,她说:“你一定要这样吗?就见不得我开心吗?宁夏。” “宁……夏?”我愣怔,赶紧看向米夏。她一张脸依然是笑着的,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拍拍简小鹏的胸口,“这话我刚和史佳乐说过,再对你说一次,一周,一周的时间,撑过了就全过去了。” 她的手抓起我,从门口走出去。我却沉寂在那句宁夏中不能回醒。 “姐姐!”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米夏握着我的手一僵。 我回身,看到宁优她站在餐厅门口,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然后跑上来递在米夏手里,“那个女人的钱,我还是觉得脏手。” 我愣住,所有拿着饭盆站在长廊里的人也全愣住。 米夏看着我,“你最亲近的这个女生,是我的亲姐姐,十年前她还是姓宁的。”宁优优雅地冲我笑笑,然后转身拉起简小鹏的手,消失在长廊里。 我扶住米夏的肩膀,很紧张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米夏的嘴唇颤抖了几下,然后慢慢张开无奈的一笑。她把信封扔进书包,“没事了。” “那你……”我看着米夏的脸,明明知道不应该这时问。 “她说得对,十年前我是姓宁的,十年前我穿着街坊穿旧的衣服,吃别人吃剩的零食,天天拉着宁优捡街边果树上的果子吃,那个时候,她叫我姐姐叫得很亲。” 我整个人呆在那里。我一直都在疑惑那个四合院,为什么住着五个孩子,现在突然间都清楚了。 米夏扯扯书包,然后对我灿烂一笑,“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站到风化吗?” 我看着米夏大步走远的身影,想起早上在一楼看到的那一幕,果真是米夏和宁优。而那包钱,那个给钱的女人呢,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我何时能得到答案,但是我知道,米夏不说,我便一直会憋在心里,到死都不会问出来。 笑着说分开其实有多难(3) 下午实验课,因为没和米夏排在一个组,于是整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地看着她那张桌子。 跟我同组的男生数次尖叫,“史佳乐你不要老是拿那瓶硫酸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边道歉边看向米夏。 她似乎对化学实验充满了兴趣,和同组的人一起积极地记数据,观察物化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激动,我害怕,看着她平静,我就更害怕。 每一次我遇到伤心难过,米夏都会一一帮我挺过来,可如今她那么不开心,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摘下手套,跟旁边的男生说:“我上趟厕所,你们几个先做着!”然后趁老师回头,我溜出了实验室。 满身都是化学物质的味道,搞得跟我要喝硫酸自杀一样。我边往外跑边想,要想从根本上帮米夏,就得知道这整件事情,可是知道这些的,也就是宁优雷宁何阳和简小鹏。雷宁已经睡着了,宁优我和她根本就沟通不了,何阳呢,他神出鬼没的压根儿摸不着他,那么,只有简小鹏了。 我从实验楼出来,穿过操场花坛进入教学楼。我都一直在告诉自己,我不是为了找他,我只是为了米夏,我一定会在张口第一句就告诉他,我为了米夏才来。 我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脑袋膨胀着冲上四楼,在他教室门口停下脚。里边是老师在讲课的声音,教室里很安静。我一闭眼一横心冲着里边喊了声:“报告!” 老师的声音停止。门被轻轻拉开,然后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疑惑地看着我:“同学你什么事?” “我……我找简小鹏!他妹妹出事了!”我怕他不信,又重复一次,“对,他妹妹真的出事了!”我把十万火急的理由说得雄心万丈。 男老师看着我老实巴交的脸,然后冲教室里喊了一声,“简小鹏,有人找。” 我退到走廊中间,我实在怕简小鹏他走了一半看到是我又撤回去。 似乎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我感觉从教室走出来的距离比长城还要长。 简小鹏从门里走出来,轻轻带上了门,见了我眉头一皱,说:“我正上课呢。” “我……我……我知道。我是为了,米夏来的!”我坚持不断地给自己打着气。 简小鹏手抄着口袋往走廊里边走,我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到最里边的角落,他说:“史佳乐,不带你这样的啊。”一张脸严肃得让人害怕。 “我没想怎么样。米夏是我好朋友我只是想了解她,不想看她难过。”我硬着头皮顶着嘴。 简小鹏背靠在墙上,腿半曲上去,“难道米夏是今天才有的妹妹吗?今天才会觉得难过吗?” 该死的简小鹏,一句话把我问成了傻瓜。我顿时手足无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只见他呼口气,说:“原本我以为你很懂事,我以为我说得也很清楚,我们认识了一个月,我为你得罪了不少人,现了不少的眼,我看我还是有必要说清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认为我玩也好,玩腻了要收手也好,总之现在我们没关系了。”简小鹏眯只眼,极度不耐心地看着我。 我却再一次傻眼,看着简小鹏这张突然间好陌生的脸,我指甲掐进手掌中。“什么叫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什么叫玩腻了……要收手也好?”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力气能撑下去。 “不够明白吗?我为你做了很多,你呢?做过些什么?我不顾全校人的嘲笑给你送校牌,抱你去医务室,在餐厅给你占位子……我带你坐我的车回我家,我对你说我喜欢你,可你做了些什么呢?米夏可以为我跪在雷宁爸爸的脚下,何阳可以为我对别人动粗,你能做的,就是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抱一箱水回来吗?简小鹏扭头冷笑下,你们这种女生是不是小说看太多,觉得遇上有钱的男生就能变成公主?”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终于轰轰掉下来。“简小鹏,你是个大浑蛋!” 为了不让自己更丢脸地哭出来,我甩手大步向前走,结果却被他两步追上来,拦在我面前。 他用他那张完全恶魔化的脸对着我,“我再说一次,不要再来找我,以后遇上我也最好掉头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多少话,ok?” 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想冲着他这张可怕的脸上打下去,可我却连提起胳膊的力气都失去了。我从他身边绕过去,走了两步,便飞快地跑起来。 那么多的眼泪飞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完。我一口气跑下四楼,冲回教室里放声大哭。 班里的同学都在实验楼,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痛哭声。 所有的都是假的,是我傻,我这样的凭什么被那样的男生喜欢?凭什么可以坐他的车子享受他的怀抱?凭什么可以让他跟着整条街?凭什么让他落下眼泪来…… 回忆一幕幕浮上来,那些鲜活的影子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可就已经全盘掀掉。他告诉我,就是玩玩而已。 我扔掉所有的书,踢倒桌子,就是你吧,就是因为你曾经让简小鹏藏在下面,才会让我今天这么难堪。回忆里简小鹏藏在桌子下,一脸紧张地冲我吼,过来挡住我…… 我的眼泪更多地掉下来。为什么打从认识他之后,我的眼泪开始变得无止境的多,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水都流干一样?明明记忆中的简小鹏有张漂亮而爱笑的脸,他出现在我桌下,出现在小礼堂,出现在夜晚的街角,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变了?他脸上只有冷笑,目光里尽是不屑。想到他刚才的神情,我的心一阵又一阵地寒。 简小鹏成功了,他成功地让我渐渐淡忘了对雷宁的喜欢,成功地进入我心里,然后在我满心全是他的时候对我说他玩腻了,对我说是不是认识了他就以为自己可以变成公主。所有以往美好的回忆全数变成他今天拿来指责我的理由……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为什么那么没出息,连甩出去抽他耳光的勇气都没有。那张曾经亲切而迷人的脸如今还有什么好舍不得啊。 我跌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正哭着后门被轻轻推开,然后有人走到我面前,手掌抚过我头发。 我猛地抬头,发现眼前人是米夏。我重新把脸埋下去,眼泪大滴地落。 “很失望吗?以为会是小鹏吗?”米夏挪过来和我并肩坐地上。“我知道想让你忘记他并不容易,毕竟简小鹏对女生的杀伤力可能是连我都难抵御的,何况是你这样的小女生。” 米夏抱起我的脑袋,“有很多事不能告诉你并非觉得你不足以信任,可是如果事情过于复杂和沉重,那么每多一个人知道都会多一个人去担心。这不是简小鹏,还有我所希望的。” “史佳乐,你坚强啊。如果你肯抬起头面对自己的生活,你会有很多男生喜欢,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你长得有多好看。好看到连你最好的朋友大美都妒忌你。” 她拉起我的手,“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吃东西就是购物,我带你去逛街吧?” 我抽出手,“我哪里也不想去。” 米夏站起来,一把拉起我,拉得我胳膊都要断掉了。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万友百货的钻石卡,说:“不能把耳光甩到他脸上,用他的卡买漂亮的衣服也一样能解气!” 由不得我再说什么,米夏强行把我拽出了教学楼,然后飞快地从大门溜出去。我耳边突然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我妈冲我喊的那句:学校说你最近怎么总是在请假啊…… 我们俩蹿到学校前一条街去打车,站在街边的时候突然看到一辆吉普照在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来,竟然是何阳的脸。 米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会这么巧吧,怎么总是遇见你啊?”何阳微笑,然后看着我贼眉鼠眼地左右张望,问米夏,“你这是要带着史佳乐上哪儿呀?” 后面的车响起了阵阵催促的喇叭声,米夏当机立断拉开车门就把我推进去,然后她自己也挤了进来,拍拍驾驶靠背,“我们去万友,你肯定顺路吧!” 何阳微笑,他把一个纸袋递过来,“佳乐,你把这个收好了。”他发动车子从前面的十字路口掉头。 纸袋里有个暗红色的小本子,拿出来一看竟是护照,里边还夹着周末飞大阪的机票! 米夏抢过去,扫了一眼嘴巴就撇起来,“何阳你个见色忘义的……” “不是啊,是我想出去散心的!”我赶紧握住米夏的手,“没别的啊……” 何阳在前面笑得很无所谓,“你不是抵制日货么,我怕带你去破坏两国友谊。” 米夏把护照和机票递给我,“说得对!我才不稀罕。”她看着我,“你呀要小心啊,何阳是比简小鹏厉害上千倍的少女杀手,为了他寻死觅活的女生从小学学前班就开始有了!” 我低头,说:“我遇见一个简小鹏就已经够这辈子受了。” 米夏哈哈大笑,“我瞎说的你也信啊,你去了跟着何阳好好玩玩,回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说着就敲何阳的车背,“喂,你要是能追到史佳乐,回来我重重有赏。” “米夏!!”我扑上去想捂住她的嘴。 后视镜里,何阳依然只是浅笑。我一颗心这下放下来,她到底是多想把我打发出去啊? 车子拐出知春街,在万友百货门前停下来。何阳扭头,“要我等你们吗?” 米夏把我推出车外,然后爬去前座一把拔掉车钥匙,“没事一起来吧!今天要改造史佳乐变成真正大美女,错过多可惜!” “哦?”何阳看着米夏,饶有兴趣地笑一下,“好。” 于是米夏戴上墨镜在前面走,中间夹着贼眉鼠眼的我。我想着如果我妈现在突然横空出世,我会死得有多惨。 何阳则抄着口袋慢慢地跟在后面,招来无数小女生的尖叫声。 我把脸缩在衣服里,三个人形态各异地走进了万友。 第七章 变成你爱的样子,然后呢 米夏冲进万友就直奔护肤区。她坐在转椅上挑了几款秋冬最新的护肤品后在我脸上试抹了半天,满意地点点头,对柜台小姐说,“都给我包起来。” 我看了眼小票上的总价,吓得赶紧跟柜台小姐说对不起,拉着她就走。 米夏说你每天都洗脸吗?洗完脸会擦乳液吗?她把我拉在镜子前,你看不到自己脸上爆着的皮吗? 我转过身,“那我以后自己买啊。” 米夏举起卡,“何阳你告诉她,简小鹏给咱们的卡里都有多少钱?” 何阳把自己的卡也交给米夏手里,“每个月都会往里存,咱们俩加起来估计能买下这个护肤品柜台了。”他眨下眼,“反正现在产权基本不归小鹏所有,而他也和你分开了,你还帮他省什么?” 我听着这两个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只好低头默许。米夏走过去刷卡,提了一袋子护肤品出来,“女装在几楼?” “我不知道。我要是说我头一次来这里,我之前全在华安小商品市场,你们俩会不会笑死我?” 何阳不置可否,转头往电梯口走。米夏上来抱住我,“我叫宁夏的时候呢,也只能泡得起华安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何阳显然对万友比对自己家都熟悉,他带我们直接冲上七楼,少淑专区,然后绕过一些很日常的品牌,又带我们走了一段旋转楼梯到了一个名叫日系场的地方。 门口有服务小姐上来询问会员卡号,何阳背了一串数。我们就进入到了一个从来没见识过的卖场。 何阳转身,“这是百友附属的商场,所在位置是七层半吧,年消费一百万的会员才可以进来。他指指前面,这是简小鹏两年前一个很随意的想法,他爸爸便帮他实现了。” 我的嘴张得能整放进一个盆。米夏关心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她用胳膊顶着何阳的背,“那串卡号,为什么我没有!” 何阳解开她的手,“因为我年消费百万了,可你没有。” 米夏咬牙切齿地上前拉起我,嘴里喃喃着:“富二代什么的,最看不起了。” 日系场最大的一个女装铺面前,米夏停下脚来。 她的眼睛表情很镇定,可眼里已经冒出了星星。她说:“何阳,就这里吧,咱们去给史佳乐挑几件衣服!”说完,她就先冲了进去。 何阳上下打量我,似乎目光可测三围,我不禁挡住身体。他菀然一笑,“这里确实合适你,都是很瘦的女生才穿得下。” 等我走进去,米夏已经手里抱了一大叠的衣服出来。她抽出一件黑色的骷髅头吊带和一条全是铆钉的短裤,还有一双金属色短靴,统统塞给我,“去换!” 何阳在一边皱起眉,金属色铆钉骷髅头,“你确定史佳乐合适吗?你要把一个清纯少女打扮成你吗?”他拿走我手里的这几件,然后指指沙发,“去换这几件。” 米夏思考一下,决定收回之前的决定。“男生的眼光应该才是他们眼光里最动人的,行,你按何阳说的穿。” 我抱着衣服走进试衣间,这是什么?一件粉色带蕾丝下摆的t恤,一条米白色收身仔裤,一双银色窄头的平跟鞋,还有一条木头色的长项链。 已经被逼到这里来了,现眼就现眼吧。我换好这身衣服,试图在试衣间里先找个镜子看一下,结果却很失望,镜子全在外面。 我深呼吸,从里边走出来。沙发上何阳正看着杂志,看到我出来,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他站起身来,眼睛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见我向后退步,他才又恢复表情从容地笑,说:“很合适你,这样类型的多拿几套吧。” 米夏从隔壁试衣间里走出来,正想咆哮那件t恤怎么那么紧,一看到我,嘴巴就张得好大,她说:“哇,史佳乐变成天鹅了。原来你很有料啊!!!!” 何阳呼口气,脸扭向另一边。我抱着胸一个劲地想阻止米夏,结果她前前后后转一圈,说:“别说简小鹏的标准,何阳的标准都够了呀!”她叫一声,“何阳是不是?” “不要瞎说啊!”我转身准备回去换回自己的衣服,就听到背后何阳的声音很磁性地回答了声:“对。” 疯了疯了,真是全世界的人都疯了!连何阳都被米夏同化了。 我钻回试衣间,刚要脱衣服,就见帘子被轻轻掀开来,何阳微笑地站在我面前。我把刚拉上去的衣服赶紧拉下来,眨着眼看他,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 他递上一个纸盒,“你们挑护肤品的时候我买的,怕去机场那天找你不方便,不是很贵,你可以收下。” 我看着镁光灯下的何阳,一张脸真是美得无可挑剔,脸上连半点毛孔都没有,皮肤细腻到估计连护肤柜台的小姐都要羞愧死。他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好像已经扑闪到我脸上一样。我突然浑身有种痒痒的感觉。 “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你和米夏再逛一会儿吧。”何阳放下帘子,听着脚步慢慢走远了。 我却有点回不过神,猛拍自己一个小耳光,他有多帅,有多帅就可以让你瞬间觉得简小鹏都变成了路人甲?难道史佳乐在你内心深处其实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我痛苦地捂住了脸。 何阳走后,米夏明显就更放松了。她拉着我直冲内衣柜台,冲小姐喊,“给我朋友来个32f的!” 无数客人回头,我飞快地蹿进了试衣间,米夏在外面笑得山崩地裂。我想这个孩子今天真的要疯了,妖魔鬼怪齐上身的,活该轮到我受折磨。 试内衣的时候,突然包里响起了一段音乐,我惊了一下,连忙打开包。声音是从何阳送我的纸盒里传出来的。我真是被米夏搞得头昏脑涨,连这个礼物都忘记拆了。趁着米夏在另一边试衣,我迅速地打开纸盒,结果里边一个纯白色的iphone,有一条信息在屏幕上闪烁着。 我点开来,只见那上面写着:“拿你身份证办护照的时候,得知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史佳乐。” 我的脑海里想起何阳那张永远微笑着的脸,心一下子就变得很温暖。 把手机收起来,换好内衣走出去,一掀帘子,看到米夏站在我眼前。 她说:“佳乐,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忘记简小鹏,和何阳在一起。” 我愕然,怔怔地看着米夏。 “我们五个人里,只有何阳现在最幸福。不想让他卷进这些事里来,而且他真的对你有好感,从跆拳道馆那天初次见你,我就知道。” “我?”我怀疑自己耳朵进了水,“何阳会喜欢我?” 米夏叹息,“何阳爸爸以前搞癌细胞分析,一个重大的医疗事故害死了一个八岁的脑癌小女孩,但事实上若不是他爸爸那么坚持用新方法治疗,那女孩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何阳和那个小女孩一直很亲近,常常带着她偷跑出去玩,两个人还跑到月老庙里学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拜过天地。小女孩死后,何阳得了失语症,两年里都不肯开口说话,这也是他爸爸后来搬离四合院的原因。他想给何阳换个全新的环境,让他忘掉这些。”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虽然不明白米夏的话,但我却明白了何阳在第一次带我去四合院时,说他小时候害过一场病,才会搬离,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那种感觉很像那个小女生。以何阳的性格,他虽然外表很明媚但接受一个陌生人却很难。他格外的接近你,见不得你掉眼泪,带你去日本散心,原因都是,他觉得你就是那个小女生,不想再让你受任何伤害。” 我想起了包里的手机,想起他回答米夏是不是符合标准时的那句好,我突然觉得错乱起来。 米夏还想说什么,我用手掌堵住她的嘴,冲柜台小姐说,“内衣不合适,多谢你了。”然后提着包就往外走。米夏从后面追上来,“何阳有什么不好呢?他爸爸是私人医院院长,妈妈是教授,自己还没有大学毕业就获得外科手术执刀资格。他所有的一切是每个女生梦想的,你不满意什么?” “米夏,你不能因为我被简小鹏抛弃,也不能因为我长得像一个死去的人就硬把我塞给何阳吧?我也有我的感情,虽然没有多深刻,但是暂时我忘不掉简小鹏……”我支吾着不敢看米夏的脸,“我知道何阳好,好到让我觉得需要仰视才可以,可是不是我只要跟他在一起,两个人就真的能开心呢!” 米夏正视我,“我与简小鹏和雷宁,甚至是宁优都卷入一场巨大的事件里,我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样,但你是无辜的,我需要在一切来临前,把你好好地安顿给一个人照顾,我才能放下心……” 我看着米夏的眼睛,这双眼曾经在提着酒瓶砸向青龙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可现在却因为说起整件事而变得莫名的惊恐起来。 我知道即便我问,也一样不会有结果,他们几个人早已决心自己去承担一切,不让任何人参与进来。我拍拍米夏的手,“我答应我会考虑,这样行不行?” 米夏的脸一下子轻松起来,她咧嘴笑笑,晃着手里的透明三角裤,“送给你去日本穿好不好?” 我在路人无数注目的眼光下,简直快要疯了。 变成你爱的样子,然后呢(2) 从万友出来之后,米夏带我去剪了一个发型。 她说我的头发像清汤挂面,正着看侧着看怎么看还是像挂面。她把我交在发型师手里,然后坐在等待区里喝绿茶。 发型类似孔雀的发型师冲我微笑,喜欢什么样的发型啊?长的还是短的?直的还是卷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的刘海挡着半边眼,没有丝毫生气,便指指墙上的一个图片,“我要那样的。” 图片是she里的hebe,其实打从她短发后我便开始很爱她,温婉的刘海,向里微卷起的两侧,显得她整个人清新又可爱。 发型师微笑,然后小剪刀在灯光下一闪,蹭蹭蹭就在我头上开始飞舞。 死就死了,管它美不美,失恋的人通常都剪发,只要不变师太,再丑我也试过。 发型师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剪刀始终不离我脑袋。一小时后,他吹吹我脖颈里的头发,解开围裙,好了。 我站起来,往镜子跟前走走,嘴巴张开来。 米夏这时也从后面冲过来,她横在镜子前面,怔怔地看着我,她说:“哇,我果真没看错,你这小脸蛋真不是盖的。” 我推开她,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眼睛?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把刘海弄得长长的,挡住半边眼,然后藏在后面风雨无畏的?而我又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自己整张脸都完整地暴露在日光下?原来我的睫毛那么长,眼睛那么大,鼻子那么挺立……我捧着自己的脸,真是跟做了整容手术一样惊喜。 米夏帮我付了钱,拉我走出理发店。她说:“你信不信自己变成了大美女,现在从头到脚都完全可以让任何男生喜欢你?” 我说:“你不要闹了,咱们回学校吧。” 她不听,顺手扯住一个路过的小男生,“喂,你看她好不好看?你实话实说就好。” 小男生开始被吓一跳,然后摘下耳机认真看看我,“嗯,很好看。” 我都几乎想把脑袋伸进下水道里。我扯着米夏,“走啦走啦,回去还来得及赶下午的课啊!” 米夏啧啧嘴,超陶醉的表情,“原来把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是件这么欢乐的事,比自己变漂亮还开心啊。她上来揽住我的肩,原先我觉得或许何阳找了你会有点亏,现在明明就是你更胜出嘛!” 我听着米夏的话,心里却翻江倒海地想着另外一件事。 如果简小鹏看到这样的我,他还会叫我象腿吗?还会只是说玩腻了要收手吗? 为什么在我终于变得这么美丽又自信的时候,我最在乎的人却不在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