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子兼祧两房后,夫君回来了》 001他,归来 正堂内,高脊红椅,瓷润茶香。 “姐姐。”女子盈盈一礼,声音温温柔柔:“以前常听相公提起姐姐,今日得见,果然如相公说的一般美好。” 说完羞怯地看了夫君一眼。 林之念坐在高椅上。 淡青色的衣裙垂落脚面,手里的团扇默不作声的放在了双膝上。 她没有看向女子,而是看向男人。 本该含泪相逢的场景,因为相隔时间太长、浮生匆匆,反而陌生的显得不合时宜。 她死了十五年的相公,活着——回来了。 足以让全家欢庆的事情。 但,哪有那么简单,小叔子陆缉尘早已兼祧两房,她的院子里另一个男人来去自由。 现在却说死去的相公还活着?! 林之念手里的团扇慢慢翻过来,洒金的穗子落在肤如凝脂的手背上,若有所思。 但,的确是他。 人,活着! 几步外,身形高大的男人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 不可否认,曾经的乡野妇人变了很多,他险些认不出来。 但下一刻又恢复镇定,那又如何,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入住罗家后,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身有武艺的他更是被罗家推举入伍,这次还得了八品百户有功而回,已非吴下阿蒙。 他图谋的东西,堂上的村妇早已不懂。 容貌再好也不过是迷惑人心的东西。罗娘的身份和学识才是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男子亲自扶了身旁女子的手臂,再次神色敬重地介绍:“三丫——” 林之念诧异了一息,才想起这是她以前的名字——简单易懂、通俗明了。只是已经好多年没人叫了。 “她是罗娘,我的妻子,当年是她的车马路过救了我,又因为路途出了意外,一直贴身照顾,可以说,没有罗娘就没有今天的我,你以后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罗娘。”男人深情款款。 罗娘神色动容,摇摇头:不委屈。 林之念看着情深义重的两人。 春草警惕地站在夫人身后,目光不善:休要胡说,她们府上的大爷可是牌位! 但夫人见了真人后,竟然没有将人轰出去? 罗绒儿再次明理地看向堂上的女子:“姐姐。”清晰、脆甜。一声声姐姐,已是她屡次三番给堂上女人面子。 结果上面的人就像聋了一样! 还有!相公可没有说过,他前面的妻子长这幅样子! 什么乡野村妇、蠢笨无知!他在哄谁!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夫君的弟弟——陆缉尘,才是她们回来的关键。 如今陆缉尘身居要职,深得皇上信任,是他们夫妇迫切要抓住的助力! 更是她能不能越过大哥执掌罗家的关键,这时候她自然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大事! 不过几声姐姐罢了,长得再好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乡野妇人,能因为一声姐姐就打发了最好。 反而是陆缉尘,在地方当政多年,手段强硬,恐怕不好接近,更不要提将他拉拢到三皇子阵营,为自己在罗家增加份量。 “姐姐,姐姐?您……可是……不喜……罗娘……” 陆大牛见状急忙开口:“怎么会,是她反应慢!三丫!罗娘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罗娘肯叫她一声姐姐,已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可知道,罗娘的母亲是堂堂谢家的庶女,岂是他们这等身份能比的。 春草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就是二爷也不敢如此跟她们夫人说话! 林之念抬抬团扇。 春草退后一步。 林之念看向两人,依旧肉眼可见的情深义重。 更不要提——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位十岁的孩子。 就是说,陆大牛当年在没有失忆、没有瘫在床上的情况下,没有回家,现在却突然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让长辈做主成婚? 孩子都那么大了,可见不是; 突然想父母了?要尽孝?总不能是那位女子,正经的夫人不做,想要回来做妾跟人分享相公? 至于认祖归宗? 早有这样的想法,不至于拖了十多年。 可人偏偏回来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利可图。 那么,这样的人就多了。 林之念笑笑,声音平稳:“失礼了,得知过去的人活着,有些动容……” 罗绒儿可没有从这几个字里听出动容,从她进门起就很奇怪。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夫君的原配得知死了的‘依靠’回来后,不顾一切的冲上来,跪在相公脚边哭得感天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相公的裤脚诉说这些年的苦楚,失态得让众人嘲笑她罗绒儿以后要跟这样的村妇做姐妹。 可是,没有。 甚至她想象中的,日日以泪洗面,怯懦、粗鄙妇人形象都不是。 那个女人稳稳的坐在那里,珠翠金钗,步摇轻盈。 如果她没看错,刚刚抬起的扇面用的是她罗家不敢怠慢、夜以继日赶工、小心又小心地敬献给皇商柳家的云绒丝。 此丝柔软细腻,是制作里衣的佳品,价值千金,无人浪费。 罗家赶制的这一批,上月末完成交工,柳家马不停蹄进贡给皇上。 如今不到月中,已被制成扇面捏在此人手上。 她什么手,拿得起如此贵重的扇子! 但也足以说明,陆缉尘圣宠之重。至于为什么会在这女人手里,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弟弟尊重兄长,才赡养着嫂嫂。 可见,她回来的决定就是对的。 只是以后她当家了,可不允许此人再如此暴殄天物,陆缉尘以后送过来的东西是给大哥的,就是给自己的,此人也不可因为无知乱取、乱用。 罗绒儿又不自觉的放松几分,陆缉尘想着他这个哥哥就好,听说以前都是相公养家,自然也就养着陆缉尘。 如今陆大人今非昔比,自当投桃报李。 有了陆缉尘在,以后谁还敢小瞧她,夫君的官位谁还敢打压,长姐、长兄都要看她脸色,柳家以后都要掂量掂量还敢不敢再随意使唤她们!“是夫君吉人自有天相。” (女主穿越。与咱家短篇脉络、走向完全不同,放心入。) (想我了吗?我……想你了(害羞)) (温馨小提示:不要在咱家评论区提别人的小说名哦,吓死我了。如果非常非常想提,咱家还有《郡主》和《霍总》滴) 002你的我的孩 陆大牛笑:“说这些做什么,你站了好一会了,快坐,坐。”说着用袖子帮她擦擦椅子。 罗绒儿怯怯地看眼上面的人,不好意思贸然坐下。 陆大牛更心疼了:“你看她做什么,这是我家,她不懂待客的礼仪,再说……你还怀着身子。” 亏得绒儿还说女子不易,这妇人为他守了十几年,她愿意给她养老。 她还端起来了。 “不可……”罗绒儿声音柔软,目光怯怯:“姐姐还没有认下我……怎可贸然入座……”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陆大牛见堂上人还不动,心急:“三丫,我警……” 罗绒儿顿时头疼,让他别喊,刚回来就闹的这么难看,陆缉尘怎么想他们一家人! 陆大牛想到什么,压下心头怒火! 他是看不得绒儿被怠慢,如果不是为了绒儿,他懒得理上面那草包妇人。 只是他回来这么久了,他老父老母怎么还没有过来! 罗绒儿笑笑,忍下所有情绪,拿出毕生的好脾气,再次看向上面坐着的女人。 可对方耳朵上晃动的红色玛瑙耳坠,晃得她眼疼。让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险些破功。 那样金贵的东西,能随意打耳坠吗! 罗绒儿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以后慢慢‘调教’她就是,当务之急是一家和乐。 罗绒儿绽放出柔美的微笑,决然地牵出身后的孩子:“崇崇,叫母亲。”总该感动了吧。 此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童声穿透了宁静的庭院,如同初春清晨最动听的鸟鸣,瞬间点亮了沉闷的气氛。 “嗷呜!吃掉!” 林之念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有星光在其中闪烁,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扬,绽放出温暖而灿烂的笑容,水眸微弯,潋滟生辉。 陆大牛愣了一瞬,时隔多年,她依然轻易抓住了他的目光。 “少爷,您慢点。” “娘,我们回来了!”稚嫩的声音扬尘卷海。 林之念起身,眸光都在诉说着喜悦与无奈。 “哥哥哦——哥哥腻——” 严肃的小身影自然而然的转身,扶着活泼好动的弟弟迈过高高的门槛。 “哥哥最好。” 两人转过身时,像小大人一样,亦步亦趋走上前拱手:“孩儿见过娘亲,娘亲安康,孩儿们下学堂了。”小的那个趁所有人不注意,头咚的磕在地上,给自己娘磕了个大的,小小的人还缩成一团,眼睛从胖乎乎的小手里漏出来一点,偷看着堂上的母亲。 嘿嘿。 他礼数周不周全。 六岁的陆戈熟练的蹲下身,帮三岁的弟弟拽拽快遮不住小屁屁的衣服。 林之念已走上前,弯下腰,牵牵大儿子的手,点小儿子头上的小啾啾,小东西,都翘到天上了。 “嗯……”声音百转千回,示意娘不能点他小啾啾,他都长大了,娘要像他一样,低下头从指缝里看哦。 陆戈人虽然不大,但见的多,知道有客人在,松开母亲的手,转过身,举止大方的向三人见礼。 陆大牛震惊的看着两个孩子! 罗绒儿也一脸不可置信!要知道孩子也是她的筹码之一!她跟夫君确定过,夫君没有孩子! 那现在他们叫谁娘! 陆大牛更不敢相信! 他和林三丫就是有孩子也该比崇崇大才对,这两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是谁! 一个再显然不过的答案,瞬间拂过两人心头——过继! 罗绒儿也不愿意。 怎么能轻易给夫君过继了孩子!孩子有多麻烦她们知道吗!走了官府祖祠的孩子就有分薄家产的权利。 更不要提林三丫名下的孩子还要占着嫡出的名分!分得更多! 让别人家的孩子占崇崇的位置!她还不被姐妹们笑死! 陆大牛看着她们一家‘三’口,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突然冒出来两个孩子,如果不是他回来看看,弄不好这两个孩子还年年给他上坟。 虽然他‘死’了,按照风俗,家里过继一个孩子给他,理所当然。 可他还活着,有自己的孩子,而且绒儿又怀上了,没必要给别人养儿子,更不愿意这些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将来占了他九死一生给儿子赚来的军功! 不行,这两个孩子一定要送走。 陆大牛不情不愿的回给那孩子一个点头,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对方的一生,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陆戈眼底的疑惑一闪而逝,爹爹和娘亲的客人,还没人如此应付过他,但又很好的隐去。 罗绒儿直接拉住儿子的手,眉毛皱得像橘子皮。 她不同意!孩子的存在,可不是普通的不懂事、调教改正那么简单,是要挤兑她儿子的! 这两个孩子,必须送走,否则休想让她的孩子给她养老送终! 林之念冷笑,将小儿子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看不见的灰尘,这件事不用她第一个说什么:“二爷可回来了?” “回夫人,已经通知了,只是二爷受诏进了宫,恐怕没那么早回来。” 林之念牵起两个孩子:“给两位客人奉茶,等待二爷便是。” 说完林之念欲带着孩子转身离开。 外面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儿啊!” “娘的儿啊!是你回来了吗!儿啊!”声音凄厉嘹亮。 “娘的儿啊——” 陆大牛顿时激动地跑出去,声音跟着嘶哑:“娘!俺的老娘!”官话与方言混在一起!才真正失态! 陆老夫人老泪瞬间模糊了双眼,看着跑过来的男人,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不敢置信,真的是她的大牛! 她家大牛!“老头子,老头子你快看是大牛!大牛回来了!”她的大牛没死! 003完了,完了 后面的老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椅轿上下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让娘看看,高了……壮了……”老妇的手从怜爱的抚摸变成了喜极而泣的捶打:“你个要我命的东西!要我命的东西!” 陆大牛也几乎控制不住,紧紧扶着母亲手臂:“是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孩儿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二老,在堂前尽孝。” 陆老爷子也忍不住拍拍儿子的肩。 陆老夫人打得痛苦又怜惜:“老天保佑、王母娘娘保佑,我是积了什么德啊,我的儿受苦了啊——” “娘,孩儿不苦——”说着看向跟记忆中相差无几的父亲,不是没有差距,父亲更精神了,甚至能走路了! 也是,陆缉尘有本事,二老当然越来越好。 好!都是好事! 陆老夫人紧紧抓着儿子手臂,目光一寸不移的落在他身上,舍不得错过一点:“你刚‘走’那两年,我和你爹恨不得跟你去了,还好,还好老天长眼,让你还活着!” “娘……”陆大牛亲自扶着父母,父母健在,无疑是他这个不孝子最大的宽慰:“儿子让你们担心了。对了,爹,娘,让你们见一个人。” 陆大牛激动地将罗绒儿和自己儿子带到父母面前:“这是绒儿,我的妻子,当年是她救了我,也多亏了她,我还能活着,才能回来见你们,这是我儿子,叫崇崇,崇崇,快叫祖父祖母!你不是常问我,自己的祖父祖母是谁吗,他们就是……” 小孩子因为陌生的人和事,下意识躲到母亲身后。 陆老夫人已经一把抱住宝贝孙子,喜爱到了心坎里:“好,好,都好。” 罗绒儿温柔知礼地微微俯身:“都是相公福大命大,不是儿媳的功劳。” 陆老夫人、陆老爷子精力都在儿子和孙子身上,心里都是大难不死的激动,没注意‘外人’说了什么! 老天开眼啊! 开眼! 陆老夫人只觉得儿子和孙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老爷子的身子骨也像吃了灵丹妙药一样,又精壮了几分。 罗绒儿一个人站在一旁,嘴角抽搐的看着一家人和乐的画面。 廊檐下。 六岁的陆戈看眼母亲,不理解陌生的人和祖父祖母抱在一起哭什么? 林之念安抚的摸摸儿子的头,让春草先带两位少爷下去休息。 “是。” 林之念笑着目送孩子们离开,才看向院中:她激动中的公婆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在哪? 罗绒儿耐心快用尽时。 陆大牛终于看到被‘冷落’的妻子,又将罗绒儿推到二老面前:“爹,娘,她是罗绒儿,永定城罗家的女儿,她的母亲是谢家庶女。”钟鼎氏族的谢家:“从小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他何其有幸能娶到她。虽然罗家从商,那也不是他们陆家能比的。 陆老夫人敷衍的嗯着,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 以前她们听到永定城罗家,更或者听到谢家,肯定是吓得跪下磕头的诚惶诚恐。 但现在不同了,小儿子考功名像喝水一样,接连高中,做官后,她更是见过无数青天大老爷,来京城后,想巴结她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对官老爷、大人物,已经没那么敬畏了,但也听出来了是人家救了她儿子,那就是她陆家的大恩人。 感激完恩人陆老夫人又拉着死而复生的儿子哭嚎去了。 陆大牛一阵无奈,示意罗娘理解,他娘就是一普通妇人。 罗绒儿怎么不懂,看看他们老老少少不讲究的抓来抓去,当着下人的面,官话家乡话混着用,就知道平日里有多不讲究。 陆老夫人哭着哭着突然看到廊下的林之念,顿时如遭雷击!下意识抓住罗什么儿的手,不动声色的将人护住。不能让大儿媳害了去。大牛好不容易活着回来。 林之念眉毛一挑,看向婆母。 陆老夫人神色坚定,她承认大儿媳对陆家有恩,可,可大牛活着也是天大的好事! 林之念看向公爹:他也这样认为? 陆老爷子脸色更白。 逼着小儿子兼祧两房,用死迫使大儿媳延续香火的是他们,如今…… 如今…… 这算什么事!大儿子活了他又怎么向大儿子交代! 陆老爷子干脆直接撅了过去。 脑海里只剩一句话:完了,全完了! 004有心掌陆府 罗绒儿吓了一跳,急忙要喊人。 已经有仆从熟练的给陆老爷子喂了药丸,快速背起陆老爷子回房。 去请大夫的人井然有序。 陆大牛慌张的喊着爹,急得跟上。 林之念目光落在护着‘孙子’往外跑,不愿看她的婆母身上,不禁好笑地叹口气。 她这对公婆,从她嫁进陆家就体弱多病、朝不保夕,这些小把戏玩得炉火纯青,看今天的阵仗,估计又要‘病’一段时间了。 林之念抬步,公爹‘病’了,她理应在场。 “夫人,纪公子在书房了。” 林之念想到今天的要事,让人看顾好喜乐堂,转身去了书房。 她们来京城已满一年,各方动向、势力刚刚摸透,最近开始入局,试着撬动各大固若金汤的派系地盘,需她亲自把控。 喜乐堂内。 大夫早已经到了,丫鬟仆妇们烧水、打帘匆忙无声。 陆大牛跪在床旁,心中焦急。 陆老夫人站在儿子身后,心里七上八下,众多可能在脑子里打成浆糊。 罗绒儿站在人群外,护着肚子向后看了一眼,蹙眉,那个女人没来? 公爹晕倒,她竟然不来,像什么样子! 罗绒儿面上埋怨着,心里却不自觉的松口气。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 可从她踏入陆家大门起,根本与她想的不一样,养尊处优的生活显然磨掉了夫君口中那个不修边幅、刁蛮粗鄙的女人样子。 还养出几分颜色和大家风范来。 这样的容貌,若是在他们回来后,一忍再忍,敬重公婆,委曲求全,夫君说什么不碰她,早晚会成了空谈,时间久了,陆竞阳怎么舍得不给那人一个亲生孩子。 到时候麻烦事就多了。 现在这样最好,她最好心里扎着刺,自己把她自己的优势磨没了最好! 罗绒儿不自觉地看向门外,穿廊垂柳的院落中山石流水、雅致天成。 刚刚一路从正堂走过来,足足走了一刻钟,过了三个垂花门,花门上百年花藤蜿蜒缠绕、苍劲有力; 匆匆路过时惊鸿一瞥的两座园林里隐约可见奇花异草、凉亭仙鹤,连脚下的踏石,也透着百年时光磨出的隐隐光泽,一进又一进的深邃和一步一景的布局,远不是罗家那样的商贾之家能享受的规格。 这座超品阶赐下的王府规格大宅,彰显着陆缉尘无尚荣宠、手中权势。 更重要的是,这位权臣还没有成婚。 等她住进来后,就是长房长嫂,是这座名叫‘宅’实则为‘府’的院子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陆缉尘所有不方便出面的应酬,她均可接过来代劳,到时候陆宅定能更上一层楼,她们罗家在三皇子一系,也将水涨船高。 为了这一切,平妻又如何! 大夫施针结束。 陆老爷子便醒了。 陆老夫人心里也已经有了主意。林之念那只母老虎,休是不能休了,更何况她还给陆家生了两个大孙子。 再说,她们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老大家好,怕老大家绝户,想大房有个孩子给老大烧香火。 如今老大回来了,也该理解她们的好心。 至于大媳妇的孩子是跟老二生的还是老大生的,不是都姓陆吗,都一样。 细说起来,老大还白得俩孩子呢!老大要——实在是不乐意,他不是还带回来一个女人,跟这个妾过,当没那个母老虎就是了,以陆家的能力多纳几个也养得起。 丢不丢人的也没事,不让林之念出门了就好。 至于干脆将大儿媳妇隐姓改名给老二做妾,做梦! 老二现在什么身份,什么能力,什么品阶!林之念给她老二提鞋都不配,休想沾她二儿子一点,她家陆缉尘是要娶名门贵女的,林之念算什么! 还有两个孙子,也不能记回二房。陆缉尘院子里干干净净,不能因为这件事坏了德行。 所以陆戈和陆在,老大家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罗娘,罗娘,爹醒了,你快过来,让爹看看你。” 陆老夫人不高兴了:“刚才已经看过了,让人将她们带出去,娘和爹跟你说说话。”语气像打发猫猫狗狗。 罗绒儿听出来。 陆大牛怎么听不出来,脸瞬间沉了下来,绒儿为他牺牲良多,这次回来更是委屈了她,他怎么可能还让她再受委屈:“娘,绒儿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没有她就没有儿子的今天。” “妻?不是妾吗?” 罗绒儿闻言委屈地垂下头,一声不吭。 陆大牛急了:“娘,绒儿不是妾,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以后也是……平妻。” 陆老夫人、陆老爷子闻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惊愕,他是不是因为离家太久,忘了娶了一位什么样的妻子? 林之念那一言不合就拿刀砍人的性格,陆家沟赫赫有名的悍妻,能容忍平妻!? 更不要说,这么多年来,大房都是她只手遮天,被她管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甚至整个陆宅都是她一人独大,他们两个老人家都要看她脸色过日子,却说什么平妻?“大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005二爷回来了 陆大牛疑惑:“什么事?娘,绒儿是我的妻子,是我认定的人。” 陆老夫人觉得,林之念会砍死他,当他没有起死回生过:“你先让罗姑娘出去,娘和爹跟你说说话。” “没有什么是罗娘不可以听的,娘,你说吧。” 陆老夫人也不是讲究的老太太,沟里谁家有个闲事她也喜欢凑凑:“之念不会同意的。” “之念是谁?” “你媳妇,就是三丫,她改名字了叫之念。” “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字。”丑人多作怪,怕人知道她的出身低不成。 陆老夫人没说是陆缉尘给改的:“总之,她肯定不答应。” 陆大牛不管她答不答应:“这是我的事,哪有她随意置喙的道理!一个妇道人家!还能让她当了家牵着鼻子走吗!” 陆老夫人眼睛一亮,对,顿时激动:就是这句话。 她这些年总觉得自家不对,她是陆家当家老太太,该享受无上荣光才对,为什么总处处受制于人,万事还是林之念说了算。 她私下与陆缉尘提,陆缉尘就说他大嫂不容易,丧夫可怜,让她多包涵,可那个女人一个不高兴就饿自己两天两夜,她还怎么包涵! 要她说,林之念如此不像话就是陆缉尘纵的! 陆老夫人立即打住脑海里‘大逆不道’的想法,呸,是她小儿子太忙,不跟妇道人家计较。 但,如今不一样了,大牛回来了,大牛可不容那婆娘胡来,这陆家,到底还是她陆家人说了算,也就是她说了算。 陆老夫人紧紧握住大儿子的手,就该这样,咱们就是平妻,好好给林之念立立规矩,让她知道陆家是谁的陆家:“平妻,大孙子。” 陆老夫人同样牵过罗绒儿的手,坚定承诺:“你放心,你救了大牛,陆家不会亏待你的,你对我陆家有大恩,不是那个女人能比的。” 罗绒儿腼腆一笑,当然知道自己是妻,‘平’字她也不要。 陆大牛满意,在罗家他不好为妻子出头,但在他陆家谁也不能欺负了绒儿,主要他们还有大事要做:“爹,娘,小弟怎么还没回来?” 陆老夫人知道:“估计在宫里,若是在皇上面前议事,你回来的消息递不到小牛面前,他若是知道你活着一定高兴坏了,小的时候,他就最黏你了。” 陆大牛提到弟弟也高兴,更多的是与有荣焉。 小时候弟弟的确最黏他,渴望跟他一起上山,只是小弟自幼体弱多病,他也不敢带他出门,想不到如今已经是能让他借力的人了。 罗绒儿听到婆母提陆大人小时候和夫君亲昵的事,眼里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凭着幼时的感情,她才好掌控陆府,拉拢陆缉尘。 …… 熔金的余晖落在层叠的屋脊上。 罗绒儿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王府规格的屋脊上威风凛凛的神兽,或敦厚、或威猛、或沉稳、或灵动。坐卧远眺间威严肃穆。 “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小厮疾步稳行!快速绕过了长廊。 罗绒儿下意识收回目光,整理自己的衣服,心瞬间提了起来,不自觉的开始紧张。 人的名、树的影,陆缉尘在外声名赫赫。 他十二岁出任所在县城不入品的书房小吏,负责登记县衙发放的锄具杂物,却走访各地老农、亲自下田、培苗育种,三年后坎沟县粮食产量翻了几番。 圣上曾问其,当年是不是便心存抱负,心高志远。 他说,不过是为了收回借出去的铁器而已,否则上峰不给他发铜板。 十五岁陆缉尘被当地知府看中兼任五川郡主簿,五川郡升为大周十大郡府之一,政通人和、繁荣昌兴。 十六岁陆缉尘继续科举之路,凭一篇《论民行行书》进士及第,同年殿试一篇《要塞通论》圣上亲点榜眼。 也是这一年,十六岁的陆缉尘辞别了翰林院的职务,远赴边关贫瘠之地出任县令。 五年后,交高县一跃成为商家必经要地,商户栉次鳞比,边疆防线兵不血刃的向外推了一百余里。 敦文十二年,周文宗为安抚西疆,固守边防,调任陆缉尘处理蛮夷事务。 陆缉尘恩威并施、安抚睦边,坚持遗赠以弗受,大力发展边防和无差别抚农,赢得了西蛮首领敬重,西疆自此向大周纳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缉尘必将被调回汴京城,扶摇直上时。 陆缉尘主动请任南漳贫瘠之地安海府府尹,一去就是几年之久。 在安海府,他打的那一场举国皆惊的大周海战,使周边海域各国见识到了大周的海战威严,大周版图惊人的画到了海上。 自此陆缉尘的名字享誉大周各郡府,皇上亲自下诏盛赞。 朝中构陷陆缉尘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所有人猜测他会坐镇一方不服上京调配时,陆缉尘卸下所有职务,自请远赴北疆偏远之地。 从此,北域的咽喉要道再次被贯通,困扰朝廷已久的地方重将打散重组,解决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也彻底堵住了悠悠众口。 可以说大周朝的所有官员,无一不是或直接或间接的跟陆缉尘打过交道,他的治下之道、养兵之道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他也是大周朝唯一一位未在富庶之地任职一方的三品大员。 罗绒儿怎么会不紧张。 她紧张的身体都在抖。 她就要见到他了。 …… 006二爷二爷 “二爷。” “二爷。” 仆从们早已候在一旁,见主人归来,纷纷躬身行礼。 陆缉尘缰绳随意一抛,微微颔首:“夫人呢?”脚步未停,神色肃穆。 管家疾步跟上:“回二爷,夫人在前院会客,还没有散,是老爷和老夫人在见贵客。” 陆缉尘向前院的脚步停下,她见客的时候不会让外人靠近书房:“夫人可有异常?”若真是大哥,她怎么想? 管家疑惑:“与平日没有不同……” 陆缉尘蹙眉,使他本就严厉的神色,更加冷淡,慢慢解下紫色绶带,腰间只剩两指宽的黑色束腰,劲瘦的腰肢线条饱满有力:“在哪?” “回大人,喜乐堂。” 陆缉尘转向喜乐堂走去,当脚步落在青石小路上时,眉宇间已不见情绪,所有的朝堂纷扰、心思所属都隔绝在了门外。 …… “二爷到了。” 喜乐堂说话的声音瞬间低下来,气氛没来由的紧张, 罗绒儿捏着手帕,犹豫再三站了起来,期许的向堂外看去,下一刻,不禁愣住。 他很年轻。 与她见过的任何男子都不一样。 夕阳争先恐后的落在走来的男子肩上,模糊了他的五官,只有一袭笔挺的轮廓,却看得出他走来的每一步,仿佛都踏着大周的荣耀、家族的兴衰。 八方节度使,九州镇国石。 罗绒儿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待他从夕阳中渐渐走出,一张毫无沧桑的脸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虽年轻,却肃穆、威严,让她想拉近距离的一声‘陆大人’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陆缉尘看到了长兄。 时隔十五年,仍然一眼就能确定此人就是他大哥,最后一点侥幸荡然无存。 他回来了,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的人。 他至今还记得,田埂间她站在大哥身边时笑盈盈的样子,也忘不了大哥看向嫂嫂的目光都是偏爱喜欢。 纵然他机关算尽,还是给了他重重一击。 陆缉尘从未曾犹豫过的脚步,迈出得沉重茫然…… 陆大牛懵了,这是他弟弟?完全认不出来! 印象中,面黄肌瘦、只敢躲在他身后、不敢见人说话、八九岁了还走不稳的人,竟然是眼前的人:“小……牛?……” 陆大牛不敢确定,眼前的人身高完全不输自己,身姿挺拔、通身的气派比他见过的将军还要严肃,让别有用心的他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陆缉尘神色自然,拱手:“大哥。”她见过他了? 陆老夫人微不可查地松口气,她就知道,能有什么事。 成措对那女人可没有什么心思。 一声大哥拉近了陆大牛的情怯,他就知道小牛娃子认他,小牛娃子最依赖自己,绒儿还一直担心陆家门高,陆缉尘跟自己不亲。 怎么会,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牛娃子……不一样了……” 陆大牛想加深兄弟情感的话,出口后才发现紧张的磕磕巴巴,到底受了弟弟官位的影响,有些手足无措。 小时候能让他随意谈笑的人,现在叫一声‘牛娃’都别扭起来。 陆老夫人嗔怪地打大儿子一下:“什么‘牛娃’,叫成措。” 让京中那些世家勋贵听见了,又得笑他们陆家泥腿子。 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做客时没少私底下嘲笑她。不过她儿子争气,就是不满也要憋着说,哼:“小牛现在叫陆缉尘,字成措,夫子给取的。” 陆大牛更尴尬了,堂堂陆大人叫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刚刚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成措。” “大哥随意就好,没有那么讲究。” 陆大牛松口气,面上写着:就是,他们兄弟,不计较这些。心里却是忍不住紧张,下意识拉过罗绒儿给二弟介绍:“这是你嫂子,罗家女儿,是永城府罗……”把跟父母炫耀过的身份又炫耀了一遍。 陆缉尘有一瞬没回过神来。 或者说他根本没注意到有女眷。 陆大牛骄傲的说着。 陆缉尘才听懂他大哥带回来位女人? 有孩子? 罗绒儿丝毫不敢托大,恭恭敬敬上前,完完整整地行了一礼:“陆大人。” 陆缉尘神色已恢复如常,再开口时,声音已不见起伏,却没闪没避:“不敢。” 她知道了? 可怒了? 陆缉尘想去问问,又生生克制住了。 简直—— 荒谬! 陆缉尘才发现一直紧绷的身体,不自觉的地放松下来。 如果大哥另有所谋,那么,他未必没有机会:“大哥,坐。”红袍掀起一缕又隐没。 罗绒儿犹豫地看相公一眼,摸不准陆缉尘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他没叫她嫂嫂。 也没对她表态。 不知道…… 陆大牛安抚地看她一眼,能有什么事,哪有小叔子对嫂嫂热络的,何况小牛娃又是文臣,难免老学究。 罗绒儿想想也是。 可还是拘谨起来,至少掌控陆府的事,要更小心谋划。 陆老爷子、陆老夫人早已习惯小儿子严肃的脸,三品大员,怎么可能天天笑,下面的人还不翻了天。 再说,只要别触陆缉尘霉头,他的官威也不在家里使:“成措让你们坐,你们就坐。” 真好,两个儿子都在身边,如今还白得了一个大胖孙子和儿媳妇。 最主要的是,大房家的可狂不起来了。 小儿子不成婚,她就真以为她是吏部侍郎夫人了! 切,也不看看她自己几婚。 她这些年出门,就感觉出来让小儿子兼祧两房不妥,那些有声望的人家知道了都背地里笑话她‘胡闹’。 随着小儿子步步高升,她也感觉出不方便了。 所以这些年她很少提让小儿子兼祧大房的事。 这下好了,以后各归各位,皆大欢喜,小儿子也不用受委屈了。 至于大儿子回来了,大儿媳曾经跟小儿子怎么样过,在外人眼里成了笑话。 陆老夫人不管,林之念如果觉得对不住大儿子,出家当姑子去呗。 反正她俩儿子没错:“崇崇,来祖母这里。” 007谁容易 “大哥这些年可好?” “好,好。” “身体也还好?” “都好,都很好。” 罗绒儿违和的觉得相公像聆听问询的家奴。 可相公明明对上她父亲都不逊色。 只能说,陆缉尘给人的压力太大,让人不自觉的摆出下位者姿态。 “为何现在才归?” 陆大牛、罗绒儿神经顿时一紧,好在,他们商量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时一直病着。” “什么病?严重吗?病情什么时候好转的?” “我……” 陆老夫人不乐意了:“问什么,你哥才回来,当你哥是你的下属不成。” 陆老夫人又不是傻子,当年他们那个破家有什么好回来的。 再说,那时候回来了,上哪讨个会识文断字的媳妇去! 明眼人一看就懂的问题,提什么提。 陆缉尘看母亲一眼,不意外她的反应。溺爱、愚昧。 现在也一样。 嘴里说着看不上世家大族的老太太们的做派,私下里又事事学她们模样,最后弄个四不像。 陆缉尘转了话题;“大哥这些年在做什么?” 陆大牛不自觉松口气,不是不心虚,刚被救起的时候,他确实想回来,家里还有妻子有老人有弟弟要养,可那时候商队已经出了县城。 后来……后来他找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怎么可能一无所获的回来! 陆大牛不后悔他的选择,与弟弟说起了他在军中的功绩,透露自己的抱负! 他相信陆缉尘懂。 罗绒儿也注意着陆缉尘的反应。 见陆缉尘没有异常,才松口气,这件事应该能过去了。 陆缉尘身在朝堂,又是男人,应该更懂相公一些。 两人话着家常。 罗绒儿现在才敢松口气。 虽然没有兄弟拥抱、没有相见泪目,可男人之间,不这样又能哪样!像老夫人一样抱着儿子哭吗? 不现实,何况夫君说过,他和弟弟关系很好,他小时候父亲常年卧床,母亲不能下地干活,都是他拉扯弟弟长大的。怎么可能不亲。 罗绒儿舒口气,至于夫君‘死’后,陆家一家的日子如何。 她觉得肯定苦过。但陆缉尘当时也十岁了,应该很快撑起了这个家,继而有了今天的陆家。 陆大牛心有感触:“……这些年多亏了罗娘……她不容易……” 陆缉尘喝口茶,是嫂嫂喜欢的春新芽。 不容易吗? 大哥‘死’后,她更不容易,赡养一双生病在床的公婆、照顾他这个时不时发病的累赘。 可她却从不抱怨,笑着教他走路、坚定推他仕途。 兼祧这件事…… 并非他母亲以死相逼。 是他费尽心力,所以从未想过放手。 大哥回来也一样。 罗绒儿让自己笑的大方懂事:“夫君更不容易……”两人深情相望。 陆缉尘看着茶杯中的茶。 陆老夫人擦着眼泪:“军中何等艰难……” …… 晚饭摆在了喜乐堂。 陆老夫人高兴的要吃团圆饭。 陆缉尘起身,自然而然的让人去通知夫人用饭。 心里对大哥已经有了安排。 长房男主人的位置,只能是牌位! 陆老夫人一手抓着大儿子一手牵着乖孙孙入座:“都是你爱吃的,娘都记得。” “娘费心了。” 罗绒儿笑盈盈的看着她们,跟在相公身后入座。 陆缉尘目光暗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掀起又落下的衣衫再次盖住了里面的锦绣。 一道道菜品上桌。 精致的铜罩盖住了食物的香味。 铜罩上的小动物或跑或跳,逼真灵动,草食动物代表蔬菜,肉食动物表示荤菜,憨态可掬、美观异常。 菜品上毕。 无人掀铜罩。 008其乐融融 陆老夫人习以为常的继续逗小孙子。 菜品孤零零的摆着。 罗绒儿诧异,为什么不吃? 陆大牛也不解,为什么不掀开?这些人在等什么? 陆崇崇早饿了,现在闻到香味更饿了:“祖母,我要吃饭。” 陆老夫人慈爱的拍乖孙孙手一下:“等你母亲到了咱们再吃。” 陆崇崇太饿了:“我娘就在那里,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罗绒儿尴尬,刚刚老夫人说了‘母亲’。 “我要吃饭……我就要吃饭……” 罗绒儿很快就没功夫尴尬,她儿子闹得太厉害,下意识看陆缉尘一眼,担心他不喜崇崇。 “乖孙,我们吃饭,吃饭。” 林姑姑上前,笑着给老夫人上了一盘糕点:“让小公子垫垫。” “我不,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陆大牛蹙眉:“娘,怎么不吃饭?” 陆老夫人被问的懵了一瞬,当然是因为林之念还没来! 下一刻。 陆老夫人看着陆大牛不悦的脸,突然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她大儿子回来了,大儿子可是林之念的天。 林之念以后就要看她大儿子的脸色! 陆老夫人腰板瞬间直了。她终于盼来了,她的儿子压过林之念,而不是林之念压在她头上!“对,吃饭!” 给她乖孙吃饭! 没人动! 一个下人都不动。 气氛顿时有些古怪。 “我说要吃饭!聋了吗!” 陆大牛也没想到,母亲要吃饭了,这些下人敢如此不为所动:“不像话!没听到我母亲的话!” 罗绒儿惊讶的看过去,继而心中雀跃,用余光看陆缉尘的反应,这样的长嫂,简直无法无天! 林姑姑不急不缓:“小少爷若不喜欢吃糕点,奴婢去拿别的。” “饭菜就在眼前拿什么糕点!”陆大牛瞬间看向陆缉尘,这些狗奴才就是这么欺主的,陆缉尘不管!? 陆缉尘语气平静:“这是母亲定下的规矩,大嫂不上桌不吃饭,以前家中贫苦,嫂嫂忙碌一天回来,常常让爹和娘先吃,娘心里过意不去,就定下了这样的规矩。” 陆大牛噎住! 陆老夫人心虚的沉默下来。 陆崇崇闹得更厉害了,他太饿了,已经一天没吃东西。 罗绒儿看看饭桌上沉默的氛围,再看看哭闹的儿子,顿时瞪过—— 陆老夫人一拍桌子,开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开饭!”她没有对不起林之念,林之念这些年也没少磋磨她。 陆老夫人最后两个字是对身后的林姑姑说的。 林姑姑看陆二爷一眼。 陆缉尘语气依旧:“听老夫人说的,开饭。” “是。”林姑姑带人将铜罩取下来。 陆老夫人见状险些喜极而泣,她就知道宝贝儿子能给她做主,没想到真管用了。 她以前可受了太多委屈了。 陆老夫人激动的拿起筷子:“快吃,都吃!” 陆大牛陪着拿起,心里不是不动容三丫可能的付出。 但怎能挟恩图报,让老人家等她吃饭! 不像话! 罗绒儿刚想拿起筷子,发现陆缉尘没动。 他还像刚才一样垂手正坐,面前的餐具都没摆开。 罗绒儿想拿筷子的手不禁僵在那里。 陆大牛也发现了,举在半空的手夹菜也不是,不夹菜也不是。 饭桌上只有陆老夫人、陆老爷子还有不懂事的孩子动筷子的声音。 陆老爷子、陆老夫人随即都发现陆缉尘没动。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一瞬间两人嘴里的饭菜如同嚼蜡。 陆缉尘仿佛没看见,任由气氛沉了又沉,才开口:“怎么不吃了,孩子都饿了,大家吃。”却依旧没有动筷。 这个家里,什么时候她不上桌也有人敢吃饭了! 三息过去了。 没有任何人动。 只有小孩子吃饭的声音。 罗绒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缉尘还没吃,她儿子先吃上了。 林之念笑盈盈的走进来。 陆缉尘见状恭敬起身,后退一步,郑重拱手:“见过嫂嫂。” 因为他太郑重。 罗绒儿、陆大牛不由自主的跟着起身。 陆大牛起到一半,看到弟弟拜的是林三丫后,哐当坐下,莫名其妙! 哪有相公给妻子见礼的规矩! 罗绒儿嘴角抽了抽,不得不继续起身,柔柔弱弱的给林之念见礼:“罗娘见过姐姐。” 心底暗忖,这次她若还不开口,就不是自己给她难堪了,是她目中无人! 陆戈、陆在同时从母亲身后走出,拱手:“孙儿见过祖父、祖母,见过二叔,见过两位贵客,小哥哥同安好。” 陆崇看了一眼,没动,吃得香甜。 无声的尴尬,又回到了罗绒儿和陆大牛身上。 罗绒儿气得脸色发白! 她本能扳回一城的! 009老夫人,该吃药了 陆大牛直接为孩子找补,要提醒这两个东西,他们该叫自己爹!什么贵客! 林之念已经走了进来,示意二爷不用多礼:“让爹娘久等了,是儿媳的不是。”自然而然的带着孩子坐在婆母下首边的位置。 陆老夫人很想说:何止久等! 但长年累月的习惯,让她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喊不出来,只不情不愿的憋出一句:“来了就吃饭。” 陆缉尘自然坐到末尾,按照规矩,避让嫂嫂三个座椅。 罗绒儿紧提着看戏的心,碎了,还难堪的不知道该不该坐、又坐到哪里? 她总不能坐得比陆缉尘还靠前。 桌上被动过的饭菜一道道撤下去。 新菜重新上桌。 铜罩打开,香气扑鼻:“夫人、老夫人请用饭。” “都是娘爱吃的呢。”林之念亲切的让大家吃,仿佛没看到撤下的残羹剩饭。 陆大牛的火气直往上冒,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 “大哥饱了吗?”陆缉尘声音不咸不淡:“既然饱了,林姑姑,给大公子上茶,父母年纪大了,不喜吵闹,大哥多多包涵。” 受惊的陆在夸张地抖着小身体,往叔爹身边靠靠,怕怕呢。 陆缉尘笑了,归家以来首次露出和善的笑脸,自然的为小儿子挽起衣袖,照看他吃饭。 陆在眨眨眼睛,偷偷用嘴型叫:爹爹。他跟爹爹最好了。 陆缉尘无奈,给他夹了他爱吃的拔丝地瓜。 只吃三块,不能再多。 再眨眼也没用。 陆大牛憋着的话,因为桌上的气氛,没了用武之地。 罗绒儿还茫然站着。 陆老爷子、陆老夫人就像没有看到,安静吃饭。 “娘,娘,您怎么不吃?” 叫的罗绒儿更尴尬了。 罗绒儿委屈的看婆母一眼。 陆老夫人赶紧看着陆戈吃饭。 陆大牛硬着头皮让她坐下,回去!他再找陆三丫聊! 罗绒儿同样咬着牙忍下,寄希望于陆缉尘看到她的不容易。 本该不好的氛围,因为林之念到来,莫名活跃起来,虽然没人说话,但侍女、仆从、孩子、老人都活泼舒朗。 林之念吃的不急不慢。 陆大牛身前的茶,袅袅翩然。 陆大牛很想说些什么。 但起落的筷子、香醇的汤味、无声的餐桌,都告诉他,不是说话的时候。 陆大牛只能不甘心地压下满腔不满。 林之念看着陆大牛坐的位置,就知道他们还没有达成共识。落筷的时候不禁看了林姑姑一眼。 林姑姑惭愧地垂下头。 她知道怎么做了。 林之念擦擦手,可不会做这个恶人。推说还有事,带着孩子先行离开。 待林之念的身影完全消失。 连最后一位侍女的影子也不见后,陆老夫人才如又活了一样笑了:“崇崇吃饱了没有?” “祖母饱了。” 罗绒儿皱眉,怎么是这样? 林三丫来了陆家老夫人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让儿媳妇骑到她头上算怎么回事! 还有没有规矩,林三丫欺人太甚! 罗绒儿看眼陆缉尘,林三丫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平日他不在时,岂不是更嚣张,自己的爹娘怎么能交给这样的悍妇照看! 陆缉尘在喝茶。 罗绒儿不甘心地绞着手帕,男人就是粗心! 或者……他也是没办法。 陆大人一心为国,家中琐事都在那个女人手里,不知其中章法也在所难免。说不定那个女人还吹嘘她自己劳苦功高! “娘,她平日也这个样子!?不像话!”吃了就走!当他们是陪她吃饭的桌椅板凳吗! 陆老夫人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谁?” “林三丫!” “她忙。”多正常。 “忙还能忙过二弟!?就能不敬爹娘!?” 陆缉尘闻言看大哥一眼,又收回目光。 大嫂能让他见到爹娘,可见心善人慈。 陆老夫人看着大儿子义愤填膺的脸,本无所谓的脸也一点点爬上怨怼,是啊,大儿子回来了:“你,你看看她……她平日就这样……”家里的下人都不听自己的:“她……” “老夫人……”林姑姑笑了,谦卑俯身:“您和老爷该吃药了,奴婢扶您和老爷去吃药,一会再和大爷、二爷聊,您身体要紧。” 吃药,对。小儿子功成名就后,陆老夫人更注重吃药和养生了。 陆老夫人让大儿子等着她,她去吃个药再谈。 “母亲快去。” …… 内堂内。 林姑姑搅拌着手里的药,语重心长:“老夫人,您糊涂啊,您真要认下大爷?” 陆老夫人觉得这不是废话吗!她的大牛回来了,什么认不认的,就是她儿子,家里的大爷! 林姑姑将药给她:“二爷的名声您不要了?” “关成措什么事?”陆老夫人疑惑:“再说,我们当初不都以为大牛死了,也是为大房好,你们大爷能理解我们的做法的。”她自己的孩子她心里有数。 “老夫人,您想什么呢?您忘了二爷的身份?大爷若是回来了,您让二爷以后怎么在朝里当官,人家怎么笑话二爷,二爷的前途您不考虑了?为了一个大爷,让全汴京城以后戳您的脊梁骨,您还怎么在世家老夫人们面前做人!岂不是永远低她们一等!” “她们敢!我儿子可是三品尚书!” “二爷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了。兼祧说的好听,是二爷大义,可若是大爷回来了,那就是淫……淫……老奴没脸说,外面的人抓了您这么大一个把柄,那些老夫人可不得使劲笑话您,到时候,您老人家可就成全大周朝的笑话了,奴婢想想都为您不值,您一心为大房考虑,结果大爷回来了,让您里外不是人。” 010册封过淑人 “这……怎么就笑话我了……” “两子共有一妻……”您说怎么笑话您,就这么笑话您! “可……那时候……也是逼不得已……” “外人才不管是不是逼不得已,只看到了结果。那些见不得陆家好的、想抓二爷把柄的人,就等着一个机会抓住错处大书特书,如果二爷倒了,您能讨到什么好,老‘淑人’的封号都能被人夺了!” 陆老夫人大惊,封号是她的命根子! 她每次出去参加宴请,就指望封号给她提气,没了封号,她怎么出门。 她下个月和众多有名望的老夫人还有一场法会要参加,绝对不能落了下乘:“这么严重?” “能不严重?多稀罕的事,小叔子兼祧两房后,大哥回来了,全汴京城都能听场大戏,那些自命不凡的世家夫人们还不落井下石?现在抓了您家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得故意往家训里写一条,‘庸俗老妇毁宗族基业不可娶,见,陆老太太轶事”,杀人诛心,您身后名都毁了!” 陆老夫人快吓死了! 她绝对不能丢这么大一个脸!让那帮眼高于顶的老虔婆看她笑话!“不行,不行不行。” 林姑姑太了解自家老夫人了。没那个出身,还希望世家夫人高看她一眼。 “那怎么办?” 林姑姑笑着:“依奴婢看,老夫人您不如认个干亲,或者说是远方表侄来投奔,这样大爷也能在您身边尽孝,还能免了是非。” “万一有人认出大郎……” “都十多年了,就是认出了,您也可以说您老人家思子心切,才亲近之,谁还能有证据不成,咱们大爷的坟头可立着呢。” 陆老夫人看眼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赶紧喝药,懦弱的没有主意。 万事只要不挡着他享福、活着,他没有任何意见。 再说这个主意不是很好?既能留下大儿子,又不影响小儿子的名声,也是为了大家好。 可又不能让大儿子寒了心,陆老爷子赶紧把自己摘出来:“我当年就说不要兼祧,不要兼祧,你不听,现在好了!成这个样子。” “什么叫我不听,当初你不是也同意了!” “我拦着你听吗!又哭又闹的!” “你拦了吗!你恨不得早点给长子添了香火!” 林姑姑眼看两人要吵起来,赶紧开口:“二老当初都是为了大房好,大爷知道,该感恩。不感恩大爷岂不是不孝。”最后一句一样清晰。 二老不说话了。 林姑姑又加了一句:“大爷也是奇怪,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您二老进京享福了,大爷回来了,这不是见不得老夫人和老爷好嘛。” “大牛不是那样的人。”陆老夫人不喜别人说她儿子。 “是,是,大爷肯定回来过,只是咱们搬走了,说到底还是二爷名声不够大,若是大,大爷早找到我们了。” 他们二爷名声都顶天了,说白了就是嫌弃陆家穷,根本没回去看过,才不知道陆大人就是陆小牛。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陆老夫人不那么高兴了。 这大儿子也是,既然活着,怎么不早点回来! 闹的什么事。 她太了解汴京城那些世家夫人,高高在上、自命不凡。 还一直看不上她,喝个茶故意七八道程序,做首诗十三四个讲究,还人模人样的问她是不是深谙此道,才教养出成措这样好的儿子。 呸! 她还不敢呸,腰都坐僵了,也得撑着。 因为她喜欢去。 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该接触的人,她们说话都那么好听,喝茶讲究、说话噎人,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可如果家里再闹出笑话,她以后怎么出门摆谱。 所以,大牛不能认。 陆老夫人心里坚定,面上装相:“大牛愿意吗?” “您的儿子,为了母亲自然什么都愿意,再说,奴婢观大爷和罗夫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说不定大爷和罗夫人还得感激您呢,尤其罗夫人,您保住了她正妻的位置,还不得加倍孝敬您。” 陆老夫人觉得林姑姑说的有道理:“我也是为了他们夫妇好。” “谁说不是。” …… 林老夫人再看到大儿子,欢喜依然欢喜,只是多了层心虚。 儿子回来她激动,激动的不行,老伴都激动的昏过去了,可…… 不是没有办法吗。 谁让事情赶到这了,大儿子能理解的才对。 毕竟十五年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代人都过去了。 林老夫人拉住大儿子的手,突然发现:“罗娘和孩子呢?”哪去了?! 瞬间焦急不已。 可不能去大房!大房的门都不能踏进去!否则有理也说不清! 陆缉尘看母亲一眼:“我看时间不早了,让两人去您后厢房休息了。” 陆老夫人顿时松口气,在她院子里就好,以后就住她院子里了。 她院子大。 011夫人,二爷求见 陆缉尘心中冷笑。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刚刚拉大哥手的一刻,眼神闪躲,又对那对母子去处那么大反应,定然是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自己的儿子都能盘算,哼,意料之中。 不过,她——也是那个意思? 陆缉尘看林姑姑一眼。 林姑姑恭敬的垂下头。 陆缉尘默然的移开目光,心思不禁放在她身上。 陆老夫人拉着儿子,以为能一口气说出来。 可话到嘴边,突然发现没那么容易,甚至有些难以启齿。 她怎么好意思说认干儿子! 万一儿子问她‘为什么要认干亲、做表侄’? 难道让她说,因为你弟兼祧两房,你媳妇跟成措过了,没你位置了。 这不等于把人媳妇给了别人,还让人不要计较。 谁能那么大度,老大当场撕破脸、恨上她都有可能。 她说不出口。 “娘,您怎么了?” “我……”陆老夫人几次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猛然看到一旁的成措,慌忙开口:“成措,来,你和大牛聊聊这些年的事,你爹身体有些不好,我去看看。” “我爹怎么了?” “没事,没事。”陆老夫人不让大儿子抓她,给小儿子使眼色:跟你哥说说这些年的事,明白说什么吧? 就是兼祧了他不能回来。 陆缉尘不明白。 何况,这是说说就能解决的事? 他刚才问过大哥,大哥是无意中看到母亲,心有怀疑,去老家问过才知道真是他们。 就是说老家的人见过他,知道他就是陆大牛。那些人还知道他们家兼祧的事,估计现在好奇心都快在肠子里打结了。 若不是离得远,如今差距太大不敢乱说,高低得来看场热闹。 就是现在,估计也夜不能寐的想着他们家这桩奇事。 反而是他们才来京城一年,知道他们家兼祧的人不多,大哥才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带着女人和孩子光明正大的上门。 所以,这件事,还要跟嫂嫂从长计议:“时间不早了,大哥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说。” 陆大牛着急爹的身体,他跟二弟叙旧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娘,我爹怎么样了,我们快去看看。” 陆老夫人不想去,不断暗示成措。 陆缉尘起身,拱手离开。 陆老夫人看着头也不回的小儿子,苦笑着带着大儿子去看他爹:“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爹更重要。” 陆老夫人心中动容,但就是回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他就没听说成措兼祧的事呢,若是听说了也省得她麻烦。 不过也是,罗家是商户,富庶之地,她们这些年也没去过富庶之地。 哎。 …… 大房院内。 林之念从浴池出来。 春草为夫人披上衣衫。 青绿色的裙摆盖在她光洁的脚背上。 “明日将西厢房开成三间,分别开三道门,以后庄户和铁匠的人来,不能碰上。” “是。” 林之念叹口气躺在藤椅上。 夏静取了手炉为夫人烘发。 冬枯打开香膏:“夫人不高兴纪公子因见到落花公子揣摩您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惩戒纪公子就是,为何如此麻烦?” 林之念执起团扇敲了她一下:“揣摩人心思是人之常情,为了这点小事,就办了他,那你天天揣摩我的喜好,我是不是要把你发卖了去。” “夫人不要啊,奴婢只是……” 林之念笑了:“逗你的,小事罢了。” 只是纪缺太精于此道。 她还没到皇家议事时一百零八个心眼子的保密程度,他就已经‘催着’她完善了,也是头疼。 香膏在比膏脂更细腻的皮肤上晕开。 手炉烘开一缕缕墨色的发丝。 林之念手上的团扇落在藤椅边缘,昏昏欲睡。 “夫人,二爷求见。” 熏香随着沉默在室内慢慢飘开,晚风吹起窗前的轻纱又落下。 过了好一会。 林之念悠悠开口:“让他进来。” “是。” 春草、夏静忍不住互看一眼:二爷还敢来? 因为今天那位‘贵客’? 嘘,别说。肯定没走正门。 又急忙错开眼。 陆缉尘走进来,身形挺拔,自然而然的看藤椅上的人一眼,又绕去后面换衣。 再回来时。 陆缉尘接过夏静手里的手炉,坐在高凳上,捧起一缕墨色的长发,任绸丝穿过他指尖,心神已动:“我近日会让下面的人对京兆尹出手,死罪,证据确凿,这样会在他那里打开一道汴京城的缺口,让我们的人进来。” 汴京城势力凝固,久撼不动,‘杀进’是最快的方式。 林之念神色不动,死一两个人能空出多少位置,慢了:“他们歇下了?” 012都好都行 陆缉尘知道她说的是谁,手炉烘干一缕长发,又执起一缕:“安排在了娘的院子里。” 林之念预料到了,毕竟是亲骨肉,失而复得,怎么舍得放手:“爹娘具体什么意思?” “爹娘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又不好,我觉得尽量不要有意思的好。” 林之念嗔他一眼。 手里的团扇支在藤椅上,轻轻转了一圈:“也不必如此……” 她对陆大牛回来的事没意见。 只是别那么‘不懂事’的说话就行。 ‘你以后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罗娘’。 这让她怎么回,这些年她都当他‘死’了的。 她还能当罗娘死了? 陆老夫人和陆老爷子若是思念大儿子,跟着大儿子过也理所当然,至于姐姐妹妹就没必要了。 大家都不是需要姐妹的人,边界感清晰一点为好:“爹和娘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陆缉尘今天听了很多句‘不容易’,这一句最没有必要。 他爹娘躺着就把福享了。 林之念怎么会没看出他的不满:“回都回来了,刚刚春草说了一下罗家,挺有意思。她们所有的姑爷都是精挑细选的,不是从文就是从武,大姑爷做到了县主簿,二姑爷,就是咱们大爷,从了军,任八品,算着,应该是有意选的姑爷,可见对自家女儿也算尽心。” 陆缉尘散开手里的头发,在手中转一下,继续烘。 林之念看向春草:“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回夫人、二爷,是罗家的位置,罗家是皇商柳家下面较大的供货商,很多贡品都只此一家、工艺登峰造极,按说早已该自立门户,可却一直被柳家压着。” 陆缉尘不意外。 “罗家几次要出头,又被柳家按回去了,柳家历代有送女儿入宫为贵人的习惯,这些年更是走了运,被三皇子收拢,来路就比罗家硬,所以罗家一直没办法取而代之,奴婢觉得……” 春草看二爷一眼,怕说了二爷不高兴。 “觉得什么?” “觉得大爷是冲着二爷来的,罗家想通过二爷的手为罗家铺路!” “听到没,冲你。” 陆缉尘放下手炉,换上梳子,梳开她干透的长发:“难得大哥惦记我,有这个功夫,不如给大哥升一升更有效率。” 升一升? 林之念思绪被拉远了些,曾经她也有意让大牛从武,投入李百户麾下,再绞一小股匪患,看看能不能让李百户为他引荐粮道司。 只是一切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陆缉尘拿过帕子:“这么多年只做到了百户,估摸着他跟的将军也没上过前线。” 林之念闻言笑了一下。边境被她们把着,里面没仗可打。 “嫂嫂的意思呢?” 林之念想过了:“都好。” 陆缉尘不那么觉得:“大哥离开多年,在外有自己的生活,与罗姑娘情深义重,我觉得贸然改变也不方便,虽然他回过老家,但人有相似,我在仕途上也有不少仇家,有心找我麻烦的人也不少,未必就一定是我大哥。” 林之念笑了,手里的扇子拍在他手上:“就你心思多,也不看看你现在都快烈火烹油了,还敢弄这个。名声污一下,对你未必是坏事,他回不回来,都一样,日子也一样过。” 陆缉尘收起帕子:“春草也说了他们居心叵测,你哪有时间应付他们那些心思,凭白给你添乱了,还是就别进来的好。” “何必,罗柳两家的火,波及了你就不值得了,罗家女儿动静这么大进来,柳家没人盯着?让他们跳就好。” 陆缉尘松开手里的长丝,看着她真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该自嘲还是松口气。 更多的还是松口气,庆幸她对感情从不热络的样子。 那个人时……也一样。 转身离开,她没有去追。 似乎任何人在不在她身边,她都不甚在意:“京兆尹的事让我们的人避开些。” 说到正事。 林之念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纪缺今天来也是谈这件事。” 陆缉尘手里的帕子顿时有些沉。 他? 小人之人!烦不胜烦。 陆缉尘觉得他是因为魏迟渊才出现在嫂嫂身边,且满脑子男盗女娼。 同是世家子弟,纪缺骨子里同样不可一世。 魏迟渊是世家顶层,才学、能力、气度、教养令很多世家子弟高山仰止。 他用过的器皿、写过的诗、走过的路、赞过的河堤都有人追捧。 013魏迟渊 纪缺就是其中最疯狂的一个。 他对魏迟渊的执念到了为其写传立说的地步。 而嫂嫂曾经与魏迟渊有过一段传言。 ‘传说’也很离谱。 半身入佛的魏家当家人,为她收起袈裟,只身坠凡尘。 陆缉尘觉得荒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结果。 纪缺辗转几遭找到了嫂嫂,日日登门拜访,事事骚扰,未曾不是想在某些事上胜魏迟渊一头,或者得到佳人,证明他比魏迟渊更令女子倾心。 陆缉尘恨不得结果了他。 嫂嫂却在他揭下招募书时,拦了他。 陆缉尘觉得嫂嫂未必没看出纪缺的心思,可嫂嫂还是用他。 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 纪缺的确好用,无论他的身份还是能力,嫂嫂的命令他都能很好执行,治下也很严谨,现在更是做到了商部一把手的位置。 陆缉尘觉得纪缺估计自己都忘了,他当初为什么找上林之念,现在又是怎样为其卖命、东奔西走。 陆缉尘烦他,不是容不下人,而是他对嫂嫂越发恭敬,对他——这些年反而隐隐挑衅。 陆缉尘语气尽量平静:“他怎么说?” “也提到了囤积的人手和货物,无法源源不断的流入,无论汴京城内还是城外的郡县,都有盘根错绕的关系,所有的土地都是有主之物。” 陆缉尘了解过。 历朝历代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掌握在官府手里。 就是酿酒,都要官府亲自颁发文书; 制造也要审批,香膏凝脂更不许民间浪费油脂随意配置。 土地更不允许平民买卖,能买卖土地的最不济也要是童生。 边疆村落尚且如此,更何况京都重地。 周围所有营生早已被瓜分了又瓜分,根本不是后来者能融入的地方。 连郊外荒山都是寺庙的产业,哪里有让人插针的机会:“我的办法暂且能打开一个缺口,我们的人要快。”否则周边的世族会第一个出手。 林之念慢慢转着团扇:“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她今天让各地的戏班、茶馆书匠,都开始动了。 “什么?” “汴京只是一个缩影,我们是一直进不了冲要之地,唯一在交高时有突破还是……” 林之念绕开了那个人:“所以这次我们从认知上打开一个缺口,让我们的人一拥而入。” “认知?”陆缉尘也不提那个人。 林之念点点他的脑子:“对。”商铺、田地并不是主要目标。 陆缉尘抓住额头上的扇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她纤弱的手指交叠在一起。 林之念仰着头看着。 陆缉尘没松手。 林之念的手指便擦过陆缉尘手背。 陆缉尘反手握住。 林之念笑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陆缉尘看着她起身。 柔顺的长发从他膝盖上溜走,青绿色的单薄衣衫在烛光中影影绰绰。 陆缉尘看着她,想到了今天无意中听到的消息。 魏迟渊,魏家家主,应汴京城众氏族所邀,为皇家十年一大祭的秋收祭天,开坛。 就是说,他到汴京了。 住在天福寺。 相比于大哥,陆缉尘更忌惮魏迟渊。 他至今也不知道嫂嫂和他当初为什么闹翻。 那时候的他刚刚考取功名,事事还需要嫂嫂的人提点。 魏迟渊那时候已是大周朝名扬内外的公子,其能力、功绩、家世均是茶余饭后的传奇。 陆缉尘确定魏迟渊后来有些为嫂嫂晕头转向。 甚至为他们用声望打开了东进贸易,镇住了邻郡大军。 交高县到交高郡,也真正姓了‘霍’。 即便三四年后,林之念用‘霍夫人’的身份在外出现时,依旧会有当地官员以问候魏家主的名义向她问礼,企图从她这里沾上一点与魏家的关系。 所以嫂嫂十年没有用‘霍’夫人的名义出现过了,那个名字犹如随着那段感情被尘封了一般。 林之念看他站着不动,不禁回头:“怎么,明天不早朝了?” 陆缉尘抬步。 不管是谁! 都已过去!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让你别那么累,还不听话,看都长白头发了吧,别动,帮你揪了。” …… 温馨小提示:简介里那句‘雄竞到火葬场’,是真的。嘿嘿 014心里有气 喜乐堂内。 烛火闪烁。 罗绒儿衣服未换,坐在床前给熟睡的儿子扇扇子。 只是不知为何,扇子扇一会,又脸色难看的停一会。 最后又担心孩子太热,继续给孩子扇风。 陆大牛进来便看到妻子这样的神色,心咯噔一下,怎么了? 不禁走过去,小心的接过妻子手里的扇子:“怎么了?” 他身份不高,又娶过妻,罗家那样的人家,肯将嫡出二小姐下嫁给他,是他天大的福气。 所以平日里多多少少,他都会迁就妻子,更不敢让妻子生气。 罗绒儿心里不痛快,直接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杯茶:“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一顿饭,崇崇又不是没有吃过! 家里什么好东西短了他了,今天偏偏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吃个不停! 就算出来的太早,又奔波了不少时辰,孩子饿了些,可也不能这样……打她的脸! 丢死人了!规矩都被那俩不知道从哪里过继来的野孩子比下去了。 害得她在陆大人面前颜面尽失。 刚刚恨不得把他推醒!好好让他长长记性。 还扇扇子,扇什么扇,热着他才好! 陆大牛听出这是带着气了,可自己没有惹她。 家里也没有人惹到她才是,爹娘还给他们准备了这么大的院子。 陆大牛仔细斟酌着从进门到现在的事,只能是:“下人们怠慢你了?不像话,竟然让你给儿子扇扇子,不知道你身子重!让她们进来!” 陆大牛说着就要替妻子撑腰。 罗绒儿正心烦,让他别添乱了:“是我让她们下去的。” 陆大牛闻言松口气,不是下面的人怠慢她就好,不然显得他家人都不好:“那是怎么了,你身子重,别闷在心里。” 罗绒儿确实不痛快,喝了茶也压不下去的不痛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堵得慌。 明明和乐融融的,陆家哪哪都好,可还是堵得慌。 可能。 林三丫没有尊她一声‘罗夫人’,见了她也没有诚惶诚恐; 甚至没有让出她的位置,自卑的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她竟然让一个乡野村妇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一天的戏。 怎么能让她痛快。 还有崇崇。 也没有给自己长脸。 平日的好教养都去哪里了!几个菜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成!“你那个前妻子以前就这样不爱说话!?”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字来! 陆大牛精神一绷:“好像是吧……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 “你看看她,见了你像没看见一样,哪有一点妇人该有的样子。” 陆大牛觉得:“可能太高兴了。” 罗绒儿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不禁看向陆大牛。 陆大牛点点头,他隐约记得三丫性格挺闹的,现在这样只可能是太高兴。 女人嘛,总是容易激动得失语。 陆大牛想到前妻子的样子,她坐在椅子上,慢慢看下来的一眼,眼眸如水、明艳动人。 她…… 以前也这样好看? 他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 陆大牛思绪飘的有些远,扇子打在了孩子手臂上,急忙拿开。 罗绒儿看见了,心里冷哼一声。 只是提一提就心神不属了? 罗绒儿懒得跟他计较,何况,以后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能看住他哪一会。 更何况,那人也算他的妻子,还能真不让他碰吗! 一个女人而已,乱不了大事。 罗绒儿放下水杯,等她回去省亲时,在大事面前,共事一夫的委屈,都是毛毛细雨:“陆大人……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陆大牛松口气,扇得越发认真:“是,我都没有认出来。”语气不自觉骄傲,二弟给他长脸了。 罗绒儿除了对柳家来人如此客气过,还没有对谁像对二弟一样恭敬过。 “你说……你弟是你一手带大的?” “对,小时候我爹娘身体不好,都是我带他,从他出生就带着他。” 罗绒儿想想,不自觉松口气,心里的郁气也散了些。 大房那么大的院子就说得通了。 虽然她们罗家也很大。 但她们罗家人更多,嫡出就六七个,她能分到个阁楼就不错了,哪像这里,这个院子都比她以前住的地方大,更不要提大房三进三出的规模。 “我看他跟你也不亲啊?” 015孝,从请安开始 陆大牛看她一眼:“杞人忧天了不是,小牛小时候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经常撞鬼,撞鬼后手脚像不是他的一样抽搐。” “村里人都不喜欢他,觉得他不祥,还说我爹娘身上的病就是因为生了他。” “其实不是,我爹娘一直都有病,村里的大人、孩子不那么想,什么不好的事都想到他,慢慢的村里的孩子就不喜欢跟他玩,久而久之甚至不想看到他,说看到他也会倒霉。” “他为了我好,也很少在人前亲近我了,慢慢的就成这样了。越在乎的人他越不会亲近。”“是吗?”罗绒儿疑惑。 有什么好骗人的。 罗绒儿笑了,阴霾散尽:“你别打扇了,让下面的人来。” “没事,我来就行。” 罗绒儿上前夺过他手里的扇子,嗔他一眼:“我说不用就不用,来人。” 下面的人进来。 紧跟着。 一行人也捧着衣服、洗漱用品,有序、无声地走入浴室,浴桶里已经放满热水。 “请罗姑娘吩咐。” 罗绒儿看着绕去后间的人,对官人家的下人又高看了一分。 从一进府她就发现了,下人们规矩大,个个谨守本分。 就是这间久不住人的小院,她们住进来时都是干净的,如今这么快一应用品都全了。 想想以后这些都是自己的,下人们也听自己调令,怎么能不高兴:“你帮小少爷打扇。” “是。”青言接过扇子,柔风细扇。 罗绒儿更满意了。 陆大牛也满意。 陆家好,就是他好。 何况这些都是二弟在给他长脸,罗绒儿更不敢小瞧了陆家去。 “爹娘有心了,还备了新衣。” 罗绒儿摸摸新衣的料子,一看就是好东西,虽然不如那个女人手里的好,但也难得。 罗绒儿想到那个女人的扇子又生气了。 那可是她眼睛都没敢眨一下的盯着做出来的,就被她暴殄天物:“洗漱吧,明天去谢谢娘。” …… 清晨。 罗绒儿起了大早,用自带的首饰将自己装扮的温良贤德的去给婆婆问安。 还带了她们带给老人家的礼物。 今天她势必要压林三丫一头。 今天之后,她也将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之一。 …… 陆老夫人没想到会有人向她请安。 她当然知道大户人家有请安的规矩。 可没人向她请过安,孩子们都忙,儿媳妇……不提也罢。 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向她请安。 陆老夫人早饭都不吃了,让人撤下去,她要赶紧梳洗一番去坐着,让小辈们给她请安。 林姑姑笑了:“是,是,奴婢这就给您梳淑人头。” 有人陪老夫人玩也好。 哄的老夫人高兴了,夫人说不定也能赏些零钱给罗姑娘。 …… 喜乐堂内。 罗绒儿陪着老夫人喝着茶,话家常。 只是从天不亮到天大亮,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茶、说了一筐又一筐话,林三丫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就算是晚到,也不能这么晚吧,都快正午了! 同时,心里又有些明了,估计是自己让她不高兴了,所以才晚了。 罗绒儿放下茶杯,笑着看向婆母观布匹的神色,问:“娘,姐姐怎么还不来?” “来做什么?”陆老夫人觉得这布……不好,不宣亮。 与平日之念和小儿子送给她的比,差了些:“你是不是买到次品了?” 罗绒儿还想着林三丫,当然是来请安!“什么次品?”这是她家的正品,千金难求。 就算没那么夸张,也是难得的好料子。 陆老夫人觉得就是次品:“你看这些纹理,你看这颜色,多老气,还有这织工,好像也差了点,你等着,我给你看我的,林姑姑。” “奴婢在。” “去把今夏之念送我的那批锦缎取出来,不用,不用今夏的,去夏的就行。”去夏的都比这些鲜亮。 说宣亮显得她土气,要记住是鲜亮。 罗绒儿觉得老夫人在质疑她吃饭的本事,她给老夫人、老爷子挑的见面礼都是最好的。 别说应付这个老婆子,就是给府尹夫人送过去都是好东西。 她还挑上她东西的毛病了。 何况,她刚才是在问东西吗! 在说大房为什么还不来请安,不孝。 罗绒儿压下心里的脾气,笑着开口:“说到姐姐了,姐姐怎么还不来?” “来做什么?” “自然是给婆母请安。”谁家媳妇不给老夫人请安,规矩大的人家还要伺候婆母用早饭。 “她忙,不讲究这些。”她就是觉得罗绒儿被骗了,料子不好。 罗绒儿所有的话被噎在嗓子里,什么叫忙!不来请安!“怎么可能!姐姐怎么能不给母亲请安!” “忙。”不是说了。 “再忙也要看母亲才是。” “这是什么话,万一因为看我,耽误了查账,让那些庄头、掌柜贪了家里的银子怎么办,分不清轻重。” 罗绒儿懵了!谁分不清轻重! 这是什么理由,大周孝道治天下,吏部尚书的嫂嫂带头不孝:“姐姐这是不孝!” 陆老夫人闻言,赶紧让她小点声,喊什么喊:“想被杀头呀,那么大声,皇上亲赐的‘至孝至善’,你要反驳皇上!?” 罗绒儿立即闭嘴。 皇上什么时候赐的,她怎么不知道? 而且,而且,都不向母亲请安,孝什么孝。 罗绒儿压低声音:“姐姐孝在哪里?” “大牛死了,我和你爹是她看顾到现在,你说哪里孝了。”问些废话。大周律法里,儿媳做到之念这一步,便是陆家的功臣,大牛若是不认,大牛可以名声扫地了。 016生气了? “可……这不是二弟还在,二弟对爹娘更为心疼才是。” “你二弟那时候九岁,能干什么?他自己还照顾不好他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大儿子回来后,未想过逼死大儿媳妇儿的原因。 赡养公婆、为陆家生儿育女的人若是死了。 她还不让人戳脊梁骨戳死,比大儿子回来了,二儿子兼祧过,还让人不耻。 罗绒儿神色僵硬,搅着手里的帕子,跟着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 看来,那个女人至少踏实能干。 憨厚能干更好:“姐姐确实辛苦,以后有我和大郎在,一定能更好的伺候母亲。” 陆老夫人闻言,想到什么,不禁有些心虚,她没想认她们。 罗绒儿柔和、乖顺的对着母亲笑。 陆老夫人眼神闪躲的陪她个笑:老二怎么还没有跟老大说。 布匹抬上来,整整两箱。 陆老夫人赶紧转移话题:“你看,是不是你这个颜色不好,偏暗,织法也粗糙。我这还是去年的花样,你还不如我去年的样子,你说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你说你怎么那么不会看东西。” 罗绒儿用力攥着手帕,面容颤抖的看着箱子上刚撕开的皇家贡品字样,差点没气过去。 她很想提醒她,那是贡品!什么东西能和贡品比! “你是不是根本没舍得给我买好东西?” 罗绒儿惊讶地看向老婆子!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陆老夫人笑了:“逗你的,还当真了。不过,你确实没眼光,以后可不能乱花大郎的银子。” 罗绒儿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教育‘没眼光’! 供给皇家的丝织品,与下面的东西能一样吗?她们到底是谁没眼光。 还有这些东西,是她来之前,用心挑的,每一样不敢说价值连城,但都是好东西。 这老东西还嫌弃上了。 这是东西吗,这是她和大郎的心。 他们那么费力的带过来。 她还计较上了! “你怎么不说话?”陆老夫人神色坦然:“不会生气了吧?” 罗绒儿又不是那母老虎,她不至于分不清谁能教育谁不能教育。 林之念以前在老家时,是真敢一言不合就砍她的,更不要说她还砍死过人。 她虽然老,不是瞎。林之念也就这些年,看着像那么一个贵妇人了。 罗绒儿气往肚子里咽,小不忍则乱大谋:“怎会,娘教训的是。” 陆老夫人笑了。 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明了些。 林姑姑说的对,她要一开始就拿捏住了罗绒儿,以后才能享儿媳妇的福。 这不,就被她拿捏住了。 罗绒儿看着陆老夫人把手里的布扔下,轻描淡写的让人抬下去。 那种老虔婆的气质不用特意表现都蔓延开来。 罗绒儿却只能陪着笑,为了目的克制的开口:“娘刚才说姐姐管着府里的账目,那一定十分辛劳,都没时间和母亲享天伦之乐了。” “罗娘不才,在家中时也帮爹爹管过账,若是姐姐不嫌弃,罗娘可以帮姐姐一二。” 陆老夫人看罗绒儿一眼。 罗绒儿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孺慕的看着母亲,真心实意。 陆老夫人收回目光,声音很淡:“我不管这些,不知她累不累。” 认不认还不一定,若是不认,哪有干儿媳妇帮着管家的。 “儿媳听着……怎么好像娘不经营私产的样子?二爷这么大的官,娘不可能没有私产才对?还是,没有人给娘私产?”眼药上的不动声色。 “有,怎么没有。”看不起谁。 “之念擅长这些,就都给她管理了。别说,之念特别擅长打理庶务,银子啊都是一翻再翻。” “对了,你和大郎的银钱也可以放她那里管着,也别挑什么了,就今天,你把你和大郎的银子取来,娘给你做主给之念送去,保证你赚一倍回来,你放心,娘给你作保,你姐姐不敢不收。” 罗绒儿疯了将自己的银子交给林三丫! 陆老夫人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她是来接收陆家产业的不是将自己的家业交上去。 可她现在就是面临着将自己产业交上去的风险:“娘……我和大郎哪有什么银两……” 陆老夫人闻言,脸立即垮了下来:“成婚十多年,你们没有私产!” 穷过来的老太太,最看中银钱、脸面,见不得下面的人没有积蓄。 罗绒儿被看得脸色难看,若说没有。 她前面说的帮家里打理过产业,岂不是自打嘴巴。 可若是说有,老婆子真让自己交给她拿给林三丫怎么办:“娘……哪能……我们入添了罗家的布庄,现在还没有收上钱来,等收上来了,一定都拿给母亲。” 017夫人不在 陆老夫人不悦:“罗家的布庄?岂不是你家的产业。” 罗绒儿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算知道林三丫为什么不来给老东西请安! 乡野出来的老太婆,跟她说不明白:“我爹给的分红很高,娘,时候不早了……” 罗绒儿说着,人已经从座椅上起身,躬身后退:“我去看看姐姐,昨日也没机会和姐姐好好聊聊。”根本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狼狈离开。 陆老夫人还没有说完。 见对方匆匆离开,脸色有些不好。 林姑姑立即上前,为老夫人捏着肩:“不知道罗姑娘急什么,没有长在老夫人身边的人就是不行。” 陆老夫人觉得林姑姑说的对:“可不是。”丝毫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 罗绒儿从喜乐堂出来,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慈母也变成了老东西! 文雅知礼的样子,完全做给了榆木疙瘩看! 陆大牛她娘根本不懂贤媳、高媳的好!她娘可是谢家庶女! 陆大牛修了八辈子的福,娶了自己! 气死她了,什么陆大牛,陆小牛,是陆竞阳! 跟着她们大牛大牛的叫,她都以为自家八品夫君真是陆家沟的陆大牛了! 罗绒儿回头,就要和自家丫鬟说说这没有底蕴的人家就是走不长远!难怪外祖母当初极反对母亲嫁入商贾之家。 结果一回头,看到陌生的脸。 才想起。 她带来的丫鬟,在进府时,被拦在了外面。 昨日拿行李时,陆家也只允许她们的行李进来,人一个都没放进来。说是要先教规矩。 就陆老夫人这规矩,还教什么规矩! 但看着身边青言垂手低目,随时恭候她吩咐的样子,又觉得陆家下人的规矩的确好。 不过。 还是要尽快,把自己贴身的丫鬟带进来。 否则今天这股火,都不知道跟谁说! …… 行至垂花门。 守门的婆子拦下了来人的去路。 罗绒儿看了看,笑了。 大房的地方比她想象中还大。 亭台楼阁中隐隐露出的繁琐歇顶,是她父亲穷尽一生也不敢造的向往:“麻烦帮忙通报一声,就说罗娘,来拜见姐姐。” 说着亲自塞了银钱给两位婆子。 婆子不收,态度却十分客气:“罗家娘子安好,我家夫人不在,劳您跑一趟了。” 不在! 去哪里了? 罗绒儿险些问出来,她自己的相公回来了,还带了妻子孩子的前提下她出去了! 她心多大! 她出去做什么! 买张符,咒死自己吗!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她非要出去的理由。 简直。 比刚才陆老夫人说的话还超出她的认知:“出……出去了……” “是。” “去哪里了?” “老奴等不敢追问夫人的去向。” 罗绒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出去了? 罗绒儿向里面看一眼,除了花木什么也看不见,再想探—— 两位婆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根本不给她进去等的机会了。 而且她没料错,这里距离大房正院的位置还远! 罗绒儿深吸一口气,笑笑,转身就走! 转身的一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走出很远。 忍不住跟青言抱怨:“你们夫人都这么……这么……”想到她是陆家的下人,又和颜悦色一些:“你们林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青言抬头看罗姑娘一眼,垂头:“好人。”言简意赅。 罗绒儿被噎了一下。 但看着青言木讷的样子,又很难说她是故意的。 她们夫人脑子有问题才对,家里这么大的事不处理,反而出去了! …… 罗绒儿回到自己的院子,忍着脾气屏退青言。 哐当! 桌上的茶壶震的飞起! 杯子歪七扭八的散了一桌子。 陆大牛、陆崇崇吓了一跳,急忙看向罗绒儿。 陆大牛熟练的将崇崇送出去玩:“怎么了?”肚子里还有孩子。 “怎么了?你那个好妻,出门儿去了!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陆大牛也有些奇怪,把杯子摆好:“她出去了?”怎么会?今天不该是他回大房,收拾院子的大日子? “可不是,门都没有让我进!好像我会偷偷进去一样!还有你娘,说我们拿去的东西这不好那不好,林三丫去都没去,她一句话都没说,不是摆明着羞辱我们吗!” 她都没想过,正式拜访的第一天,脸丢了一次又一次! “不会吧,是不是……” 罗绒儿见陆竞阳不相信,哐将杯子甩在桌子上,转身拉下床帐委屈的掉泪。 陆大牛赶紧去哄。 “我不管,你现在就去,赶紧把咱们的人提进来,我现在就要见到腊梅。”她人都要丢完了。 “好,好,你小心肚子,我这就去看看。” 怎么可能出去了?莫不是不想见绒儿。 陆大牛想到这点,脸色冷了几分,不像话。 她以为躲着,事情就不存在了! ———— 念念没出来,啊啊啊 明天念念专场。 018她的进一步 林之念真的出去了。 她有事。 为昨天承诺纪缺和缉尘的事。 其实,就算他们不提,林之念觉得也该到时候了,甚至这段时间隐隐在为这件事做准备。 要不然解释不了。 她为什么早不用《西游》晚不用《西游》。 偏偏半年前,让名下各大戏班、说书先生、街头皮影,上演《西游》,还拉出了自己目前能做出的最逼真的后台效果。 而且。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恰好是《西游》第一场,大结局。 而她攻破‘桎梏’的利器,一直都在改动的结局里。 甚至可以说。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对封建王朝初步试探。 “夫人,去范楼还是静馆?” 林之念闻言掀开车帘。 街上人流如织。 即便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看,都城的繁华也让人惊叹。 提肉送货的小哥、来来往往的人群、叫卖的唱腔,以及五步一茶楼、十步一戏苑里卷的飞起的故事、传说。 说起这些故事,可能?多少?有点她的因素。 在制度、管控森严的帝国王朝里。 她想获取第一桶金并不容易,思来想去的无本生意只有卖乡间小调。 第一首曲子,她得了五个铜板。 尝到了‘甜头’后,她开始指使陆缉尘去秦楼楚馆卖曲。 因为她姐姐是县令大人新纳的妾室,她和缉尘没有被关进柴房夜以继日的写曲,对家酒楼也才没有杀了他们,杜绝对手再获得曲源。 就这样,他们才算打开了赚钱的局面。 后来为各大茶楼、戏院换血。 再后来,他们成了戏院背后的最大老板。 可谁又是傻子。 以文立身的封建王朝读书人,在看到巨大的利益后,快速做出了反应。 谱出比她们更优美的曲风,讲述更严谨更扑朔离迷的故事。 林之念也第一次见识了,文治天下时,文艺推陈出新的速度有多惊人。 远不是身在理科走天下的时代的人能想象的。 好在她还有奇之一道,她们也早已完成了第一波积累。 如今在这个行业,十多年过去了。 连她出门时都会被更新颖、更厚重的故事吸引。 汴京城各茶楼戏馆中的作品更是丰富的让人惊叹。 但《西游》还是为她,敲开了汴京戏院的大门。 林之念将车帘放下:“去静馆。”’ 她要看看效果,才好继续调整。 …… 静园挤满了人,即便雅座旁的走道也挤的得水泄不通。 取得真经的诱惑,不亚于长生不老的神圣。 在人人重佛的大周,这是期盼已久的果实。 林之念直接去了三楼。 戏,已经临近结尾。 唐僧师徒四人踏上了雾气缭绕的台阶,周围瞬间佛光万丈。 蒸腾的雾霭、闪耀的金光,一尊尊或隐或现的佛像,让虔诚礼佛的看客,目瞪口呆。 心诚之人更是直接跪下,祈求诵经。 此时,一尊弥勒在雾霭中露出真身。 点金的眉心痣慈祥普度,为师徒四人,送上自己的箴言: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阿弥陀佛。 雅座上的贵客,滚动了手里的佛珠,诵一句佛法无边。 第二尊佛陀于光影中现身,渡下第二道箴言: ——心若无牵挂,便是自在人。不在世间,胜在世间。 这是无我长生道,又一思想升华! “阿弥陀佛。” 不是师徒四人敬颂,是下面的观众。 第三尊弥勒出世,后方大幕顷刻拉起,伟岸的圣者迈出一步,缩地成寸,顷刻间换了天地, 看客瞬间惊叹。 弥勒送出自己的佛家哲智: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本我,真我。 通圣之路,是保持心灵纯净,不被世俗污染。 佛哲一次次融汇,一次次贯通,在真我之路上步步拔高。 下面一片寂静。 第四尊佛祖,推开第三尊弥勒的画面,他更为慈祥的,站于天地间,送出了他的箴言——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提出,心本超尘,吾本吾真。 台下唯几坐着的看客,也跪下了。 阿弥陀佛。 仿佛这一刻,面对层层递进的佛家哲学,看客与唐僧四人一起,取到了真经。 取到了哲物真理。 惊艳的舞台效果,一句又一句佛家箴言,一代又一代佛家大能经过无数日日夜夜悟出的至高理念,都将闪耀在佛哲的长河里,惊醒世人,彰显大哲智慧。 为佛发声。 019釜底抽薪中 舞台上,佛殿关闭,真经出山。 山下,乌龟掀翻了经书。 经书散落在嶙峋的山石间。 看客一阵心惊,仿佛佛心跟着着急。 恰此时,经文被一名年迈的老者捡起。 枯瘦的手认真的捧起一篇篇经文,恭敬的放入箱笼中。 悟空认出这是自己取经路上救过的小童。 小童也早已认出了猴爷爷,笑了。 唐僧感谢老人家帮忙收经书,欲渡他成佛。 老者婉拒。 悟空、悟静,围着他游说。 老人家依旧笑着:“吾已在吾之净土,为吾民守安宁,与圣僧所求并无差别。” 唐僧、悟空突然停下了劝说。 经书重新被装箱,几人告辞。 唐僧回头,问老人可有心愿未了:如风调雨顺、如国泰民安、如天降甘露。 老者摇摇头:”吾之心,需吾一步步而行,只愿不负前路先贤,不负后世来者,能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老者说完,转身走向红尘嬉闹的子民。 另一边,唐僧几人飞向缥缈的云端。 两端圣地。 两种追求。 《全剧终》 静馆里,一片安静。 诵经的人也停止了声音。 突然间,万物都没了声音。 台上迷离的灯光、重新开始旋转的,见所未见的旋转动画,都淹没在知县老者慈祥的倾听子民鸡毛零碎的背影里。 林之念静静的看着下面。 他们不是‘民’。 民看不起长戏、进不了茶馆。 他们是大农、是世族、是贵人、是中流砥柱,却都在追求佛哲,一篇篇檄文,都唤不醒的狂热。 他们的家族里,出过去寻道的修士,写过,‘悠然见南山’的诗篇。隐士高人被无限地赞誉,一心寻道是雅士的追求。 背景歌声缓缓响起。 声音很轻,唯恐惊动了沉默的人们——《中国觉醒》歌声缓起: “那一年你和我一样年纪……” 走马灯是热蒸汽推动一幅幅画作,放出了老人,从中举到死亡的一生。 ——我仰望你仰望过的星空 穿过百年时空再相逢 …… 画面中,一个年轻的县令接替了老者的位置,在另一片土地继续倾听百姓鸡毛琐粹的小事。 —— 我都懂…… 老人的雕像立起在孩童嬉闹的谷场。 年轻的县令拿起了锄头…… 彩蛋落幕。 静园里依旧鸦雀无声。 春草担忧的看向夫人:成功?还是失败? 隐者入仕,大周所有势力才能重新洗牌! 他们的人才能趁机融入。 零散的声音响起,继而是更多的声音,然后淅淅沥沥的散场。 春草急死了。 林之念静静的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人们。 桌上了留下的几串佛珠,几把佛扇。 春草激动了,刚要说什么。 林之念开口:“让其他场次,正常结局。” “为什么?!”春草不解,这么好的机会,她们不输出自己的思想? 她跟了夫人多年,知道兵马不动,思想先行的道理! “稀有,才是传播最快的方式。明天静园开唱《九品芝麻官》,茶馆开说《小仵作探案》。”基层、务实,以后才会被传唱。 檄文叫不醒他们!那么后世名呢! “是。” …… 林之念从静园出来。 再次看到融入人群中的看客。 他们或隐晦或激动的说着最后对决的几大箴言。 前者,是佛文在这片大地上一代又一代的融合,超越了源地,一次次升华。 后者,是务实的先驱,一代代的叫醒,一次次呐喊!埋了无数骸骨,叫醒的震耳发聩! 林之念却突然想起。 五岁那年,她开心地陪爹爹去县府交税收。娘不让她去,她就要去玩。 她以为一天就能来回。 最不济三天也能来回。 结果她们排在第一百多位,她觉得也没什么,晚上也该轮到她们了,她还能哄爹爹在镇上住一宿,然后看看能不能寻些得银子的办法。 三天过去了。前面一个人都没有动。 收粮的官吏,逛完楼、喝完酒,困了,在位置上睡觉。 前面交粮的人,陪着小心,伺候着,不敢叫醒。 第二天,官吏依旧是逛楼、睡觉。 第三天,勉强收了一个人的粮,比应交的数目,多出三倍。收完一人便累了,回家去了。 后面的人继续等。 等来了第四天的大风,等来了第五天的大雨。 她和爹爹匆忙盖车上的谷子。 交粮地乱成一片,都在抢盖。 盖好后却无人敢离开,任大雨浇在他们身上,就怕有人偷走了去。可粮食还是在第六天发芽了。 官吏气恼的让交粮的人留下了不合格的粮食,回去继续取税粮。 可那已经是她们家一半粮食。 你问,那些发芽的谷子为什么不运回来。 进入官府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人运出来,即便人不能吃,牛马也能吃。 回来后,爹和她生了一场大病。 那一年,爹娘为了敦文四年的税粮、看病的钱,卖了地,卖了长成的大姐。 那一年,他们村落十不存一。 那一年据说还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所以,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在‘太平盛世’,却要兴兵乱。 很难说。 只是觉得不能因为贵族要享乐、世族要悟佛、商人要醉生梦死。 就用一个阶层的血肉,供养他们的欢乐。 ___ 谢谢大家的发电,昨天第一天签约,还没喊发电,就收到了大家的心意。开心 020棋,双经 “夫人。” 林之念回神,重新上轿。想到什么,又让侍从绕道北市,给陆老夫人买了她爱吃的糯米糕。 同一时间。 师徒四人的背影和老者的背影,被命名为——双经。 在市井墨客中快速流传开来。 毕竟,谁又能说,他们双方取到的不是各自的真经。 …… 天福寺内。 古木参天,梵音袅袅,古朴庄严的庙宇静立于群山环抱之中。 其地一隅。 一方由青石铺就的小院内。 两个身影对坐在石桌两侧,桌上摆放着一盘精致的云子围棋,黑白两色棋子在日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白子落下,执棋人身着宽松儒衫,轻轻摩挲着棋子,眉宇间透漏着超凡脱俗的宁静与平淡。 他似乎并不聚焦于棋局,却又对每一步棋路了然于胸。 棋子落下,每一步都显得从容不迫、随心所欲,仿佛与自然界的韵律相合。 对面,是一位得道高僧,身披袈裟,面容慈祥,仿若从经文中化佛的老者,他眼神澄澈专注,时而凝视棋局,时而望向对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花香。 晚课的诵经声亦缓缓响起。 老者落下一子。 大乘之境,在于爱众,众本无相,无相无度无善恶。 所以并不是佛家收拢了多少土地,而是事务不变、结果不变,不在这里也会在那里。 男子落下一子。 寻心之境,在于道空,有,才能谈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却通过棋盘上的较量,传递着自己的主张和策略。 每一次落子,都是对对方智慧的一次试探与尊重; 每一次布局,都蕴含着对未来的筹谋与期待。 方寸之间,便是跨越了山海的交锋。 他有他的规皇之言。 他有他的形势主张。 规律之下,道法之中,谁之思潮,主未来朝局动荡、凡俗生机。 此时一位小童疾步而来,随后静立在家主身侧,垂头,不敢叨扰。 若不是出事了,他根本不会过来。 外面的学生吵翻天了。 一位僧童也匆匆而来,站立在主持身侧。今日晚课,不知道为什么有半数俗家弟子递了归呈。 两人默契的停下棋局。 “魏主棋艺又精进了。” “不敢。时候不早了,师父晚课要紧。” “魏主请。” “方丈请。” …… 后山凉亭内。 魏迟渊站在其间,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听完了书童的叙述,思绪不禁有些凝滞。 很久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了。 魏迟渊有些怔然…… …… 素慈方丈若有所思,接过了小徒手里众多的辞呈。 小徒见师父不说话,急了:“师父,洛阳封家公子也在其中。”有一学一,俗家弟子要走光了。 素慈依旧没有说话。 ‘为民守宁,与极乐净土无异。’ 还能驳了吗:“阿弥陀佛。” …… 陆府内。 陆大牛已经在垂花门前等了很久,气的来回踱步,可依旧没人放他进去! 像什么样子! 他是大房大爷,竟然进不了自己的院子! 也不想想,没有他,哪来的大夫人! 陆大牛越想越气,越气越要等林三丫出来理论! 他不是没有想过闯进去! 事实上一个时辰前他已经闯了,结果被四个婆子扔了出来。 若不是他勉强站稳了!他还有什么脸在这个家里待的! 今天他一定让那个婆娘出来说清楚! 不在也要等到她在! 他不信她能一直不在! 陆大牛快气死了,罗绒儿势必会进陆家,不是她不认就能躲过去的事情!却忌惮地看了一眼里面巡视而过的一行婆子。 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是练家子,还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如果不是女子,他还以为她们是军中同僚! 但也因为这样,陆大牛更来气。 这女人分明拿着陆家的钱乱挥霍,还给她自己养上护院打手了!不像话! 简直胡闹! 一个小丫鬟匆匆而来,客气躬身:“公子,老夫人到处找您呢,让您回去用晚饭。” 陆大牛闻言,像得到了尚方宝剑,冷着脸看向守门的婆子:“你们也听到了,都这个时辰了,你们夫人还没回来!”‘夫人’两个字咬的十分讽刺。 两个婆子闻言,互看一眼,他也没说他一直在等夫人啊,还以为散步呢:“公子稍等,老奴这就去看看。” 陆大牛比罗绒儿还气!听听什么话!去看看,他还是不能进去,什么洞天福地还不让人随便进去! 婆子小跑而回,客套的笑了:“公子巧了,夫人刚到廊径就被老奴遇到了,如今正赶过来,您稍等。” “这么巧?” 两婆子点头,真的这么巧,要不然她们可见不到夫人。 想到一会儿夫人要站在这里,两人赶紧拿笤帚把台阶再扫一遍,另一个婆子恨不得再用水清洗一遍。 陆大牛快气笑了。 021差点气死 她这是仗着二弟没成婚,母亲性格懦弱,在这个家里作威作福、称王称霸了! 倒是他小看她了。 难怪她敢不见绒儿,是怕绒儿以后分了她在这个家里的分量! 幸亏站在这里的是他,如果是绒儿,还不定受她多少暗气。 谁能想到曾经的乡野之妇,一朝得势后是这副样子,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 林之念刚从喜乐堂回来,就听说陆大牛一直在等她。 林之念开始的时候怔了一下,才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一桩事,记起陆大牛是谁,实在是后来去了一趟赵家忘了。 林之念想到父母和陆缉尘的意思,现在都这个时候了,应该跟他说了,他想见自己了解其中的始末也无可厚非。 林之念带着人出现在正院与喜乐堂交汇的垂花门外,不等周围的人见礼。 陆大牛怒气冲冲的声音先到了:“林三丫!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这里是陆家!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姓陆!” 林之念平静的神色慢慢变淡。 她这人不喜欢跟不会说话的人说话,不喜欢跟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打交道。 所以:“您是……谁?” 陆大牛看着对方茫然的样子,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愣了一会才恢复正常,直接气笑:“你问我是谁!林三丫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住的院子都是我的!结果你的人堵在这里进都不让我进!” “所以……你是谁?” “我——我——”陆大牛‘我’了好几声,都是被气的:“我是陆大牛!你丈夫!” 林之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还看看春草、夏静:“天啊,还有这样的事,可公婆和二弟,谁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这是多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说,所以,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我——” 林之念悠悠叹口气,神色楚楚,可怜可爱,似乎被勾起了伤心事:“实在抱歉,我成婚半年夫君就死了,又过了十多年,实在记不起夫君的长相,若公子说的是真的,公婆、二弟怎么从不曾提及,甚至昨晚用饭的时候,我家孩子说两位是贵客,公婆也是默认了的,还望公子谨言慎行,勿开玩笑。” 陆大牛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展开! 他是陆家大牛!还能有假!他都住进来了,昨天抱着爹娘哭成那样,她瞎了! “爹娘思乡,对谁都能哭儿说女,死了十多年的人不是儿戏,这件事还是等爹娘和二弟认下,开了宗祠,我才好说是我死了的夫君回来了。” 陆大牛几乎!几乎—— “若是公子无事,容我先行告辞。”林之念刚要转身,又转回来看着他:“我刚从婆母那回来,婆母说你的夫人送了她几块‘破布’,你让她别往心里去,我婆母人实在说话直,难免得罪人,还望贵客海涵。” 林之念说完,直接离开。 谁给他的脸,回来捡现成的,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生活,就等着他回来,让他当一家之主!? 还是他觉得十几年不闻不问的妻子,是他能随心所欲呵斥的所有物!? 不知所谓! 陆大牛如果不是忌惮后面巡视的婆子,都要闯进去,好好找她理论理论!他们昨天闹了那么大动静,合着连陆大牛都不是! 但,更可气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他们成亲的日子很短,林三丫不是没有可能忘了他的长相,而昨晚有没有人跟她介绍自己是陆大牛,他想不起来了。 只是,还用介绍!? 陆大牛险些陷入自证的怪圈里,现在想驳斥,人已经走了! 如今一肚子话憋的心里上蹿下跳,不知道跟谁理论!只能忍着火往喜乐堂去,他不信,爹和娘一起佐证,她还有什么话说! 今天不管如何,他都要踏入长房长院去! 还有,他们送给父母的见面礼怎么就成破布了? …… “娘,您没有跟三丫说我回来了!” 陆老夫人正听罗绒儿奉承自己,闻言莫名其妙:“你这孩子发什么疯,她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她迎的你们?” 022她那么说? “可她现在说不知道我是谁,忘了我的样子!” 罗绒儿错愕的看过去:这是什么话? 陆老夫人顿了一下:“她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她不但现在才从外面回来,还说不记得我的样子!刚才就因为这个阻止我进我自己的院子。”那是长房大院! 陆老夫人心里突突的,想到昨晚和林姑姑的对话,再加上,昨晚成措估计跟之念通过气了,估计也是不想认。 虽然陆老夫人也不主张认。 但想到成措和之念真这么打算,还是有些不痛快,尤其是这还很有可能是两人商议的结果。 成措怎么会和之念商量出这个结果? 不会是成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吧? 陆老夫人急忙打住胡思乱想,不可能,不可能,她们成措为人正直、最是守礼,小戈和小正没有出生的时候,都是算着日子才去大房的,平日根本不去。 而且平日见了林之念,始终有礼,绝对不可能跟林之念有什么。 陆老夫人安抚了自己一番,觉得还是应该是‘颜面’问题,毕竟,小叔子兼祧了两房了,大哥回来,挺难看的,不想认也情有可原。 陆老夫人心里有了结论,再见大儿子义愤填膺的样子,急忙帮成措他们找补:“你想多了,之念怎么可能说那些话……估计是你很久没回来生你的气了。” 总之不认的话,陆老夫人绝对不先挑头说,万一大儿子以后不伺候她老了怎么办。 “娘——”陆大牛憋屈得窝火!“必须让她过来!” “吃饭了你叫她干什么?”看着她吃饭吗?都吃不安稳:“你看你回来又是妻子又是孩子的,谁可能高兴,绒儿,娘没有说你,不过你们也是,怎么还一起回来了。” 罗绒儿没想到话能扯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怨上自己了,她不该回来吗?她见不得人吗? 她……她—— “这跟那些是两码事儿!现在是她连属于我的院子都不让我进!哪有这样的道理!” 罗绒儿赞同! “你看你还真为这事儿急上了,一个院子她不让咱进,咱还不进呢!饿了吧?咱们吃饭。”起身,下座。 陆大牛不吃,避开母亲的手:“当务之急是把她叫过来,好好说说我是谁!现在,娘,你让人把她叫过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直接坐下!不走。 陆老夫人看着他,因为知道为什么,有些不高兴,气之念没有直接把话跟大牛说清楚,也气大牛为难自己。 人是她请就能来的吗?林之念忙了一天回来,肯来给她送个糕已经不错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她该亲自去跟林之念说。 可她现在总不能带着他们去找林之念,岂不是在罗绒儿面前暴露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大牛他们造成的,如果这个家里一直是大牛掌家,是大牛说了算—— 她至于这些年被人挤兑得做不了主吗! 她不是不知道有头有脸的人家讲究‘孝比天大’,可她们一开始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讲究的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她明显没有底气,自然被人压得死死的。 等她想反抗,想营造儿媳不孝的形象时,她觉得说出去,那些人只会笑话她,说不定还要挖出她们的门第,嫌弃一番。 在外的脸也丢没了,她怎么说。 陆老夫人归结好了错处,强硬道:“我饿了,先吃饭。” 陆大牛也很强硬:“好!我让人去叫,林姑姑,你去把大夫人叫过来!” 林姑姑为难地看他一眼,又看老夫人一眼。 陆老夫人皱眉:“她忙了一天了,你叫她做什么!” “娘?”陆大牛感觉不太对:“你为什么这么说?” 陆老夫人立即移开目光,不看。 “那娘现在把她叫过来,我亲自跟她对质!” “你跟她对质什么?”陆老夫人有些不耐烦。 “我要进我的院子,那是我的院子。” “你的院子在坎沟县陆家沟,破大点儿地方,去那儿干嘛。” 陆大牛愣了一下。 罗绒儿都愣了。 什么陆家沟? “我是说前院。” “那是你二弟的院子。”陆老夫人没给大儿子留情面。 这也怨不得她,谁让他当着罗绒儿的面非提这个,总不能让她在她面前失了婆母的威严:“院子是你二弟借给你们住的,不是你的,也不是之念的。可以说咱们现在住的都是你二弟的地方,你可不能算错了,影响你二弟高娶,惹得未来二弟媳不高兴。” 陆大牛、罗绒儿同时哑口无言。 023怎么都不是 怎……怎么就不是他们的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是他们的了? 这么大的府邸,那么大的大房大院,就被他们的娘,轻描淡写的说没了? 罗绒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这个宅子是陆大人的。 也的确是陆大人的不假,可是父母在,又没分家,就有他们的位置。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才对。 现在被她说没了?! 罗绒儿不允许,刚要开口。 陆老夫人先一步开口:“吃饭,吃饭。” 罗绒儿不能先吃饭,这事不是让婆母乱说的,没分家。 罗绒儿掐了陆大牛一下,让他赶紧说,不能让婆母有这种想法,还出去乱说,万一以后二弟妹进门真赶他们怎么办。 陆府是大房二房还有老父老母共同的家。 陆大牛自然知道,就是为了在罗绒儿面前给自己挣脸都不能让母亲这么说。 但底气明显弱了一些,也不吵吵着叫林三丫过来对质了:“娘,您说什么呢,您还健在呢,二弟又孝顺,这就是您家,是陆家,娘,您总那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弟不孝。” 陆老夫人看长子一眼:“我说的不对?”又看向罗绒儿。 罗绒儿不正面得罪婆母,绕到了陆大牛身后。 陆大牛立即护住她:“不是不对,就是外人不明就里,容易说二弟的不是。” “言官有那么瞎?你要一直没‘死’。,”死字咬的很重,还看了儿子背后的便宜儿媳妇一眼:“你弟出去做官儿,我就会和你守在老家,建个大房子,以你二弟的功绩开个宗族,以后咱们陆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哪里会跟着你二弟进京,不进京你二弟的宅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所以他的宅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陆大牛看着自己母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罗绒儿使劲掐陆大牛,焦急不已,让他反驳,赶紧反驳了回去! 陆大牛忍着痛,难道自己就不着急:“我不是出了意外……” “是啊,意外了十多年。” 一顿晚饭吃的不咸不淡。 …… 罗绒儿回房后,不高兴得吃食都没有消化:“你们陆家真是有意思!” 说完看到身后给她倒茶的青言,顿时收敛一二,压下火气:“你先下去。” “是。” 确定人走了,才开口:“我让你把我们的人带过来,怎么还没有带过来。” “我不是在等林三丫!”陆大牛现在也不痛快,以为林三丫私自出府,抓住了她的把柄,结果娘什么都没有说,他还没了正大光明管她的理由。 哼,他不是陆大牛?他不是陆大牛谁是! 可偏偏反驳不了她。 因为他发现,这里除了父母和二弟,真的没有一个人能证明他是陆大牛。 也就是说,如果父母和二弟不提,他连陆大牛都不是。 陆大牛一时间又气愤!又隐隐觉得慌张。 父母、二弟自然都是他的家人,都不会觉得他不是陆大牛。 可为什么母亲今天就是不叫林三丫过来对质,明明很简单的事情? “等了半天还不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她为什么说你不是陆大牛?” “她说跟我只相处了半年,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认不清理所当然,要让爹娘和二弟跟她说。” 罗绒儿隐隐觉得不对:“她不会不想认你吧?” 陆大牛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这又不是她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的事情。” 罗绒儿想想也对,不禁放下心来。 他们是来当人大哥的,罗家都知道的事情,他们若是‘空手’回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娘也真是,又没有分家,提什么谁的宅子不是谁的宅子。” “是那么个理。” “估计姐姐还是有些不高兴我和崇崇,明天我再去见姐姐一次。” 陆大牛点点头,想起件事:“你给爹娘的见面礼再加厚一层。”免得又被人说破布。 罗绒儿提到这个就来气:“还怎么厚,都那么厚了!”说完,直接起身,去儿子房间休息! …… 大房内。 碧玉绘声绘色的向冬枯姐姐讲着喜乐堂的事情。 春草等人听得津津有味。 冬枯有些不敢置信:“那位公子和姑娘,不会惦记着二爷的宅子吧?”这样明确所属人的东西,还有人惦记? “奴婢觉得像,林姑姑都看到那姑娘快把公子的后背掐青了。” 四个人相视一笑。 夫人一直没明确表达过对住进来的‘客人’的喜怒。 可,傍晚时,那人对夫人说话可不客气,而夫人也没有认对方,无疑等于表达了夫人的态度。 “你们说那人真的是大爷吗?” “不知道,可如果真是大公子回来了,不该先感念夫人这么多年的辛劳和艰难?” “说什么呢?”林之念忙完,出来倒杯水。 四人吓的一个激灵,急忙起身诚惶诚恐:“夫人……” 林之念神色如常,自然听见了,不禁看着冬枯,若有所思的喝口茶:“的确应该‘感念’……”毕竟自己做的事‘感天动地’,对方该记恩。 “夫人奴……” 林之念没让她开口,要不然陆大牛学不会正常说话:“安排下面的人在他们二人面前多提提我早年西市卖饼、地里抢收、为弟求药、亲伺公婆的往事,尽量,六班倒,半夜窗户下也给他们安排好人。” 春草差点笑了:“是。” “好事就要传千里。” 024好人好事 晚风‘诡异’地吹开了喜乐堂新院的窗户。 怕熟睡的人醒不来,夜猫又恰巧的叫了两声。 罗绒儿怀着身孕,被吵醒,不悦的蹙眉,顺手将陆竞阳推醒让他将猫赶走。 怎么会有猫,真是。 陆竞阳睡眼惺忪的睁开眼。 两道声音缓缓在后墙处响起,是夜巡的婆子在说话。 “你是没见过大夫人苦的时候,见了你就不说夫人命好,而说好人有好报了。” 另一个婆子疑惑:“怎么说?” “大爷刚‘走’那年……” 床上的两人都向声音处‘看’了过去。 “老夫人险些哭瞎了双眼,据说眼里还总是流东西出来,应该是真要瞎了,随后便一病不起,又因思子心切、不吃不喝,几次悬梁,是大夫人一次又一次将老夫人从房梁上托下来,为老夫人请大夫,抓药。” “可陆家什么人家吃得起药吗?更何况一家三个要吃药的,陆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吃不起,更何况陆家还没有,药是多贵重的东西,眼看家里揭不开锅了,陆老夫人就要熬不过那个冬天。” “大夫人想都不想就背起背篓,进了大山,坎儿沟的大山你没见过,那个大啊,就是经验老到的猎户进去了都有可能迷路,大猫和毒虫多的数不胜数……” 陆大牛想起了那片大山,深而险,即便是他,每次进去都不敢深入。 “大夫人却进去了,一次没有收获就去第二次,进的地方没有好东西,就走远一点,一次又一次滚下山坡,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挖了药草就自己用,用不到的就卖了换钱再买用得着的药材,春夏之季还好,可到了冬天,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大夫人的手上、脚上啊,都是口子,人都看着不像人了。” “天啊,一点看不出来,大夫人原来那么苦。” “那是大夫人不说,苦的何止这些,老太爷病的才重,年年大夫都说快死了,夫人又一次一次坚持着给他吃药请大夫,往常一年一次的大夫,改成了三天一次,施针、药浴,什么办法都用了,人倒是好起来了,只是大夫人身体也垮了,可这样,她也不敢吃药,拖着病体一天一天的忙,还是林家看不过去了,给女儿请了大夫。” 听的婆子都要落泪了。 说的婆子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她们这些人,谁也不是陆家府邸里的老人,因为陆家没有老宅。她们跟夫人的时候,夫人已经是夫人了,威严已盛。 更何况夫人值得一切,如果没有夫人,她早不知道烂在哪个乱葬岗了。 何况陆家沟的人都这么说,定然就是这么回事:“老爷子和老夫人才是真命好,遇到了夫人这样好的儿媳妇,咱们夫人更是心善,成婚没多长时间相公就死了,若是心狠一点的,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可是夫人留了下来,还撑起了这个家,也算对大爷在天之灵的安慰。” 快哭的婆子点头,心有戚戚:“是啊,大爷若是在天有灵,看得见,得有多欣慰。” “可不是,估计都要显灵,感谢咱们夫人深明大义。” “是啊,若真是见了,就像文人说的,未语泪两行,是这么说的吧。” “是,就是这句。” “好在二爷成才了,夫人熬出头了。” “哎,说是这么说,可二爷成才路上更为艰难。” “这样吗?” “自然,陆家穷啊,纸、笔、先生,哪样买得起,请得起,就是趴在私塾里偷听,二爷那样的人……”想到什么立即打住。 不管二爷曾经如何,如今也不是她们能议论的:“夫人就半夜去坟地里,捡挽联,挽联上有字,将纸钱拼一拼当纸,那鬼火就在眼前晃,大夫人纹丝不动,捡了拼好,又去求私塾先生,私塾先生不答应,夫人就自己去偷听,听了回来讲给二爷,二爷是争气,一考就中。” “幸好,老天保佑,幸好,大夫人苦尽甘来。” “可不是,大夫人不容易,年轻时劳作过度,到底落下了病根,每逢刮风下雨、手脚就疼得厉害,怎么会容易,谁又容易。” 听的婆子感慨的叹口气。 罗绒儿脸色快憋青了,以为陆竞阳听个开头就该把人‘请’走了,结果还没有:“听上瘾了?” 陆大牛急忙下床,他只是…… “里面住的是不是‘大爷’。”声音很低。 025快乐快乐 “别乱说……”随后更压低声音:“应该不是吧,大爷没那么不堪才对,你没见,听春草说,对方跟大夫人说话可过分了,大夫人如此为陆家,如果住进来的真是大爷,大夫人得多心寒,还是不要了,不要是,太对不起大夫人的付出了。” “也是,不要是,换做是我,一心为家付出,结果他又带回来一个,还不念我的好,我恨不得他真死了才好。” “走,走,不提了。” “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干净利落的,什么声音都没了。 罗绒儿气得一脚把陆大牛踢下床。 这是说给他们听的是不是!陆竞阳还让她们说完了! 罗绒儿立即掀开被子,坐起身,看着他,本想生气的脸,想到什么,立即拿捏男人地流下泪来:“心疼她不容易了是不是?”哭中带怨,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绝对不能让陆竞阳心偏了去。 陆竞阳见状,下意识安慰“:没有,想什么呢,怎么还哭了,别哭了,孩子,肚子里还有孩子。” 罗绒儿避开他的手:“她们就是说给你听的就是说给你听的……”心里对林三丫咬牙切齿,面上好不可怜。 是她小看林三丫那女人了,是她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她乡下女人,使不出什么阴招! 原来在这里等自己。硬的用完,来软的,软硬兼施,几个婆子、几句话就能将陆竞阳笼络过去听她的,好算计! 陆大牛这些年最愧对的就是他爹娘,软肋就是那对老人,每每念起来都想回去看看。 现在得知爹娘为了他寻死觅活,还是林三丫救回来了的,陆大牛心里怎么想!还不立即偏向林三丫去! 罗绒儿怪自己太天真了,竟然没防着对方还有这一手。抓着陆竞阳的软肋使劲掐。 “哪有,就是几个人下人说小话。” “不是,不是。” “好,好,不是。” 罗绒儿恨不得撬开陆竞阳脑子,让他忘了刚才听到的,可更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跟陆竞阳来硬的。 男人的心要捏住,就要示弱,为了陆缉尘,她现在也要捏住陆竞阳的心,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半分经营,陆缉尘的存在,或多或少改变了她和陆竞阳的强弱:“我也不是拦着你不让你回来,我也想回来为你尽孝,可那几年不都是为了你的前程……没有办法……” “我知道。”陆竞阳抱住她,不让她胡思乱想,几句话而已,至于反应这么大。 心里却若有所思,他回来的时候跟她说了什么?是不是有问过她的不容易?是不是安抚过她?是不是真如那两个婆子说的,对将父母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忘恩负义? 罗绒儿趴在相公怀里,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心里一阵气恼。 她竟然让一个村妇捅了一刀:“我知道……姐姐她不容易……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待姐姐,连爹娘的一份也补回来……她说你那事,我们都可以不计较。”她说你不是‘大牛’,别忘了。 陆大牛揽着罗绒儿,摩挲着她的肩膀,想着那片吃人的大山,她一次次进去,一次次跌倒,依稀记得她刚成婚的时候也还是位小姑娘:“……嗯。” 嗯什么嗯! 陆大牛一夜没睡。 罗绒儿气得没睡。 …… 大清早。 新一轮‘好人好事’,在罗绒儿、陆竞阳洗漱的时候又开始了。 屏风后,传来两个小丫鬟添水的声音。 “奴婢怎么闻着喜乐院的井水都是甜的。” “可不,傻丫头,因为真是甜的啊,咱们院子里的井可大有来头,听过没?” “姐姐,没有。” “当年咱们大夫人新装府邸的时候,知道老太爷身体不好、老夫人讲究,尤其老夫人,这几年迷上了喝茶,又喜欢听别人家老夫人取天山雪水、花上露珠什么的,大夫人就打听了宫中深井水的好处,于是托了二爷,请了给皇家打井的皇工,走遍咱们整个陆府,根据五行八卦打下的井,因为井在这里,还把老夫人的院子定在这里,大夫人说,什么都要给老夫人最好的,让老夫人多享福。” “大夫人性格真好。” “可不是。” 罗绒儿绞着沁水的帕子,险些把帕子绞烂了。 大夫人好,大夫人妙,大夫人将最好的院子留给老夫人,怎么不说大夫人不来,你们老夫人不敢吃饭的事! 青言看着快碎的帕子,转身走到屏风后,向两人使了个眼色:“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是。” 罗绒儿看着出来的青言,顿时眼中含着泪,觉得她得用、有眼色。不像另一个洗漱的男人,如死了一样! 他这时候是不是还听上瘾,感动了! 简直防不胜防,林三丫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可惜她身边也没有自己的人,又不在自己的地方,什么都不方便,什么都施展不开,只能看着别人压着她输出阴招! __ 祝大家国庆快乐,玩的开心!开心开心! 在开心的日子,回复此句下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有问题可以留言哦。 026谁的人 “夫人,咱们外面的人配合汴京城‘双经’已经开始动了,按照夫人说的,职位不分贵贱,能上就不走空。” “同时按照夫人的安排,家里的茶社、酒楼从今天起全面开展‘实践’‘空想’的论辩。几大书院都在我们邀请之列,其中五家给了回应。” 林之念漱完口。 夏静代替春草上前:“谢尚书选了堂侄谢玉书出任水山郡郡守,谢玉书本来一再推拒,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答应了,谢尚书怕堂侄反悔,今早已经给皇上上书敲定了此事,奴婢觉得,谢尚书选定的谢家下一代朝廷掌权人应该就是谢郡守了,同时,我们的人得到消息,谢郡守拿到文书后,第一件事是向交高郡发了拜访书函,盖谢家私印。夫人,谢家的人去?要不要关注一下?”交高是她们的地盘,怕谢家看出什么。 林之念伸出手。 冬枯为夫人穿上外衫:“北裂距离汴京城近,许将军想让这次小征的将领出发前,拜会一下夫人。” 林之念亲自系好腰带:“谢家那边正常接待,谢尚书今年五十有三,致仕也要五年后,五年间的变数太多了不必在意。” “是。” “下面的小将,我还没有见过,正好见见。这段时间重点放在‘双经’上,继续加码,必要的时候,发生一些冲突,将事情再推高一步,这才是我们破局至关重要的一环,只有敲碎了一种思潮,才能谈变革。” “是。” “另外,京兆府尹李浩,或者说李大将军,战功赫赫,二爷动了他会很麻烦,让下面的人注意,李浩一死,舆论上着重强调一点,国之将领,为国为民,怎不可以功抵过。” 春草、夏静、冬枯闻言一愣:“夫人,不对吧?那二爷岂不是被吐沫星子喷死了。” 林之念看她们一眼,静静的没说话。 几个人顿时心虚:“夫……夫人?” 林之念平静,系上领口最上面的扣子,走到书桌前,刷的打开大周堪舆图:“看到了什么?” “回……回夫人,大周版图辽阔?” “大……大周将领誓死驻守边疆?” “大周……有无限可能?” 林之念手指敲到最东边的位置,也是‘李家军’驻守的要塞:“驻守在这里的军队叫什么?” “李家军?”所有人都知道!勇猛善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十分亲民。 “另一个名字?” 另一个名字,什么名字?“镇……镇东军?” 林之念看向夏静。 夏静隐隐、似乎:“好似是塞外军?” 林之念看向冬枯。 冬枯记得好像看过一眼:“抚顺……军?” 林之念冷笑:“远征军。”可现在谁还知道远征军,大周远征军:“现在人们普遍称呼这一支军叫什么?” 三人猛然觉得事情不对,甚至觉得寒毛直竖:“李……李家军……” 一支大周军,为什么叫‘李家军’? “对。”‘李家军’?就很迷? 李家喊出这个名字时就没有想过哪里不对?没想过这是在谁的领土上? 还是连李家人都认为,他率领超过五十年的军队,就是‘李’家军了?! 更不要提,大周国土上还有‘徐家军’‘魏家军’。 林之念刚开始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都愣了,皇权构架的国度,明目张胆给上位者添堵。 这些名字,百姓可能觉得没什么,但皇上不会觉得没什么。 所以陆缉尘选择李浩,是偶然还是必然? 肯定是必然。 单林之念都能想到不下三方势力想李浩李大将军死。 第一,皇上。原因不用明说。 第二,他们。陆缉尘必须为皇上收拢兵权打开局面,体现价值。 第三,士族,李浩武将兼职文官,士族对此非常不满。他还在文职期间,遥控了东边局势,手伸长了。 他的死就成了必然,这与他立了多少汗马功劳关系不大了。 027懂了懂了 “哦!奴婢懂了,夫人重提将领为国为民,是减二爷的罪责,避免二爷杀名将遭史书唾弃。”冬枯眼睛亮亮的,肯定是。 林之念敲敲她脑袋,是提出‘家军’与‘周军’的概念。让国之将领攻破家之将领的观念:“是,你说的对,一切为了二爷。” 冬枯也觉得是,夫人对二爷那么好,二爷也对夫人最好。二爷和夫人都好。 林之念看着地图,若有所思,因为为皇权办事,不可避免的,会撞上大周第一权臣徐首辅。 徐首辅这个人吧…… 四十有一,名门大族出身,性格却很诡谲,明明是权臣,手下奸邪枉佞比皇上都多。 说他忠君吧,他是大周第一蛀虫。 说他亡国吧,他的政策,一次次打在他们七寸上,让他们不能往富庶之地寸进。 老而弥坚。 老奸巨猾。 林之念将地图收起来,面上却没有忧色:“二爷,昨晚没有回来?” “回夫人没有。” 那么有很大可能李府尹会在抓捕过程中,遭遇不幸。 不过,李家大小姐是不是陆缉尘初到汴京城时,帮陆缉尘拦下士族子弟刁难的姑娘? 她似乎也见过,只是她很少与小姑娘们交流,依稀记得是位惊才绝艳的姑娘。 的确是段好姻缘, 可如今隔了杀父之仇…… 林之念将地图收到边缘:“行了,去忙吧。” …… 喜乐院内。 罗绒儿看完父亲的信,心绪暂时从林三丫的阴招里抽出来一点,神思重复几丝清明。 才发现自己这几天什么都没做成,还险些被林三丫拉低了认知。 可偏偏林三丫做事就是那么膈应人,差点让她着了道。 她们当务之急是为三皇子拉人。 目前三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手里的筹码几乎差不多,几乎不可能再有变动。 三皇子背后有皇后势力、二皇子后有魏家,四皇子后面是徐首辅。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再打乱现在的局势。 陆缉尘就成了变数,陆缉尘如果为三皇子所用,三皇子又是嫡出,边关几大城池都会倒向三皇子。 父亲还让她们想办法拜访纪缺,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打探到纪缺在汴京城,罗家已经送了拜帖,目前纪公子没有回,就想让她们用陆家的名义递一下拜帖,看看能不能见到人。 罗父希望自家的生意可以通过纪家销往海外。 罗绒儿收起信,眉头紧锁。 纪缺哪那么好见,凡是和世家搭上边的哪个公子好见,不过,父亲说的对,用陆家的拜帖未必不能得纪缺一两句话。 可她以什么身份给纪缺下拜帖?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罗绒儿瞬间起身,不能等了,也不能跟林三丫硬来:“青言,收拾我的箱子,好东西都带上,去见大夫人。”她可以让出一部分陆大牛,只求她别再挡路,她还有正事要做。 …… 陆家长房长院的水亭上。 纪缺一袭青衫,闲适地靠在柱子上喂鱼,清雅端方的公子,即便毫无形象,也自有一股风流写意:“小爷家的鱼怎么样?” “回公子,好。”纪公子亲自从他自家水池里捞的鱼,哪有不好的道理,鱼的品种追随百年,不好也是好鱼。 纪缺也觉得自家的鱼不错,虽然比不得魏、谢、徐,但也是数得着的鱼:“夫人真没空见我?” “真没有。”纪公子都问好多遍了,没有。 028胖了不少 “也许……现在有空了也不一定?”折扇挑食,象牙骨扇,回勾如月。 侍女含笑的看着他,目光清明:“公子,确定让奴婢去问第二遍?” 纪缺立即收起扇子,觉得他还能再喂一会鱼:“鱼……胖了不少。” 侍女笑笑,确定纪公子没有事了,才转身离开。 …… 书房内。 林之念将手上的卷轴看完系好,放入对应符号的格子里。 此符号格子里的卷轴已经满了,明日她会亲自烧毁。 其实卷轴里,也没记录什么大事,只是一个人简单的成长过程和一些生活习惯,比如早饭喜欢吃什么,喜欢听什么曲子,对不同的天气有什么反应。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用心打听都能打听到。 只是她书房内,整整一面墙上,有将近二百个这样的小格子,密密麻麻、整整齐齐。 每个符号背后都对应一个人:一个大周朝某一领域至关重要的人物。 陆缉尘曾问她,为什么连续看了十年还在继续。 林之念觉得,是自己不聪明吧。 就像现在,她看着其中两个格子,还是觉得徐首辅有问题,世家大族的生活环境对他的性格形成没有任何积极影响,要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之念若有所思。 “夫人,罗姑娘求见。” “不见。” “是。” 片刻,春草面色不好的再次进来:“夫人……罗姑娘跪下了,说……夫人什么时候见她,她什么时候起来。”还怀着身孕呢。 林之念闻言,慢慢转动瓷瓶,装有小格子的墙面缓缓退后,一面百宝阁墙面合起并拢,书房恢复成本来的样子:“那就让她跪着。” 林之念摊开纸笔,写徐首辅的名字,他父母的名字,他妾室的名字,他所有子嗣的名字,他妻女的名字。 才发现,他有名有姓的孩子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妾室也都是名动一方的美人,各个跟他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否则这些人不会有名字。 可再延展,他的叔伯、堂表兄弟都死了。 死得一个不剩。 只看他这一房,简直儿孙满堂、夫妻和顺、妻妾和睦。 …… 正堂外。 罗绒儿跪在坚硬的地石上,石面硌得她膝盖隐隐作痛,连带着大腿也疼了起来。 她的手频频抚着大腿,逼不得已,身体尽量发抖,企图有人发现,却没有人叫她起来。 罗绒儿不敢相信,林三丫真敢就让她这么跪着! 她就不怕她孩子没了? 罗绒儿猛然想到,林三丫或许就盼着她孩子没了才好。 顿时觉得自己想了一个馊主意,她就不该跪下威胁她。 她若真跪掉了自己的孩子,除了陆竞阳和自己伤心,谁都不会在意!那对只会推诿的公婆也未必心疼。 罗绒儿想起来,看看青言。 心想青言若是说句什么,她就起来。 青言诧异了一瞬,了然的看了罗姑娘一眼,跟着跪下。 罗绒儿错愕了一瞬,只好咬着牙继续跪着,心想,不是自己的心腹丫鬟就是不行!傻!除了干活一点不懂变通! 罗绒儿忍着膝盖的疼痛,想动一动,却不想膝盖骨重新带着上半身的重量压在坚硬的石头上,疼得她险些抽搐,太疼了,定然淤青了。 罗绒儿不用装,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色发白,身体隐隐颤抖。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的孩子…… 罗绒儿手放在腹部,心疼自己的孩子,可偏偏现在起来也不是,不起来更不是…… 委屈的眼泪直接滚了下来,既懊恼自己的烂主意,又见识了林三丫的恶毒心肠。告诫自己,以后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青言灵机一动:“罗姑娘,大夫人心善,不如我们一起磕头吧,磕头夫人或许就见姑娘了。” 青言说着,带头将头重重的磕在石头上,尖锐的微小石粒扎入额头,额头瞬间血肉模糊:“看,姑娘,像这样!”说完又磕了一个,然后鼓励地看着罗姑娘。 罗绒儿极力捂着自己胸口,看着她额头的血,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她,她…… 春草出来,像没看见青言头上的血,俯身,细声细语:“夫人让姑娘进去,请。” 青言笑了:“罗姑娘,奴婢就说有用吧,姑娘若是早点磕,肯定不用跪这么长时间,是奴婢不好,没有提前告诉姑娘夫人心善。” _ 温馨提示:晚上二更 029嫉妒的她 罗绒儿呆愣的看着青言额头的血,再看看她‘诚恳’的双眼,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身边的人了问题。 连见到血的本能恶心,都被大脑茫然的状态堵了回去。 只能不受控制的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春草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夫人让姑娘进去。” 罗绒儿下意识起身,身体瞬间向前跌去。 春草、青言眼疾手快的扶住。 罗绒儿惊吓不已的站定,差点,差一点她孩子就摔地上了,本能的想发火,却不知道冲谁来。 “姑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罗绒儿何止想请大夫,她还想‘动’了胎气,想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林三丫多容不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可不能,她要做正事,正事要紧。 罗绒儿撑起笑脸,狠心拿出两角碎银赏给两人:“多谢两位姑娘。” 春草不动声色的接了。 青言似乎犹豫了一下也接了。 罗绒儿看眼青言头上的伤。 善良?哼! 她大概知道自己对上的是什么人了。难缠的妇人! 罗绒儿避开两人的手,整理好自己,傲然向里面走去。 …… 林之念依旧坐在正堂里,老位置,不同的是手里没了团扇,她面前袅袅茶烟。 罗绒儿透过庄重的器具,看到了坐在繁华深处的女子,她一袭粉色叠花长裙,裙摆上点缀着层层叠叠的花纹,一朵压着一朵,一丛叠着一丛,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罗绒儿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在绸缎上的天赋。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柳家的‘叠化’工艺,如真似幻、层层向上,非熟练的绣娘、精湛的技艺不可得。 她却穿着它品茶,丝毫不惧茶味侵染了花瓣上的熏香。 罗绒儿所有的傲气,几乎消散在她的无意举动里。 罗绒儿狠狠掐着自己,告诉自己几百遍,这些都是因为她是陆家大嫂,都是因为陆缉尘,她不过是享受者,自己早晚也会有!也会有! 才克制住自己低人一头的心理。 罗绒儿笑了,客气有礼,说出的话却暗暗要敲碎她这份淡定:“姐姐。”对方越不想承认什么,她越叫什么。 林之念抬起手腕。 罗绒儿看到手腕处的花再次相叠,呼吸骤然发急,双面工艺?! 林之念轻提紫砂壶,手腕微转,细长的水,流入碧绿的杯中:“来的也巧,尝尝,新上的春色。” 春草立即端了茶杯给罗绒儿。 罗绒儿不想接,在她的想法里,应该是她品着茶,赏给林三丫,教林三丫识物、带她结交命妇。 而不是对方高高在上的‘赏’给她!“多谢姐姐。”声音更轻柔了三分。故意恶心她。 林之念仿佛没有听见,给自己斟了一杯,细品其中的味道。 罗绒儿没等到对方反应,不禁抬头,半面红色宝石头面正对上她的眼睛,每一颗宝石都在温暖的日光下散发着温润美好的光泽。 罗绒儿瞬间垂下头!她才是大夫人!她才是!这些都是她的!她必须成为大夫人! 罗绒儿看着茶杯,眼睛红了,声音更柔:“姐姐可是不喜欢我?” “嗯。” 罗绒儿闻言,就要跪下求她给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说说自己又是怎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了陆竞阳,又是怎么逼不得已,完全无意破坏他们两人的婚事。 可钻心的疼痛先一步从膝盖传来,想到在外面跪了那么久,对方不痛不痒的样子,自己若是跪下去了,恐怕天黑都起不来。 罗绒儿生生停下下跪的动作,不得不在情绪氛围少了一半的情景下哭诉:“姐姐,我理解,都是我不好,可我也是清白的女儿家,也有自己的骄傲,我与相公成婚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有婚事在身,我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的连理,我若是知道,绝不会嫁他,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罗绒儿擦擦眼泪:“姐姐若是介意,我走就是,只求姐姐勿再说出相公不是相公的话。” “嗯,慢走。” 罗绒儿擦泪的动作顿住:“姐姐果然恨我……” “的确不喜欢,因为你们像是觉得我愚昧无知一样,说些让人贻笑大方的话。比如他,进门就说让我好好待你,知道的是他心疼你,不知道的以为带回来一个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讨个承诺才能活下去;还有你……” 林之念抬头看她一眼。 罗绒儿满脑子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之念无所谓自己说了什么:“同为女子,你相公死了十多年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子,你怎么想他?哭闹他辜负了自己的感情?恨他带回来的女人?高兴他还活着?罗绒儿,我一个妇人,不是十几岁指望男人过日子的新妇。 我只会疑惑,他十多年做什么去了?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回来?哦,原来他十多年后长这个样子?不能再多了。可你从进来到现在,都觉得我是一个丧失了基本判断力的女人,非从背叛感情跟我聊,背叛再娶,最短流放一年,要不你们流放一年后,再回来跟我谈?” 030流放他 “流放!他,姐姐……” 林之念抬手制止:“还有——姐姐长姐姐短的,你不觉得自己像只争夺男人宠爱的鹌鹑一样,柔弱得可怜。” 罗绒儿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了争夺男人宠爱的附庸!这比说她‘什么东西’还侮辱她的存在! 她从懂事起就没有放弃过自己,没有放弃过让罗家更好!最讨厌别人说她像她母亲一样哭哭啼啼的一辈子困在情爱里! 她就没有那个东西!她是罗绒儿,是罗家织造的罗二!林三丫凭什么那么说她:“我——” 林之念走下来,执起她的手,温柔的看着她笑:“这种眼神就对了。一开始,我以为我会见到一个干净利落的罗二姑娘。 一个在罗家织造几乎没落的时候,毅然站出来用一千三百织工艺力挽狂澜的罗二;一个哥哥输了罗家织造后,面对催账的恶霸,果断夺下账单,说两个月还清的罗二;甚至在被不知感恩的父亲和兄长逼着远嫁时,毅然嫁给陆大牛的罗二姑娘。 她醉心技艺、孜孜不倦、日夜不辍、从不懈怠,小小年纪就读完了《天工开物》、《织法百解》。她对工人有情怀,对自己有认知。她更是在怀孕、哺育期间凭更进一步的一千五百织拿下了柳家订单,让罗家一跃成为柳家名下第一大供货商,其织品即便在皇家也深得上位者喜爱,我说的对吗罗二姑娘。” “……” “这样的你叫我姐姐,我本是该应你一句的。对了,你知道你的一千三百织最初是谁下的订单吗?交高,那年你高密的织法弥补了棉产量的不足,我替那年没有挨冻的所有人谢谢你的织法革新,可你——” 罗绒儿突然不动了。 “偏偏用那样的语气叫我姐姐,让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知道陆大牛怎么跟你说我的,但我觉得,他说的不对,他十多年没有见我了,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反而是你,叫我姐姐的时候,没有把我和你放在一个水平上,我猜他一定误导你什么了。我能看中你的织造品,看懂一千三百织的意义,你觉得我会是庸人?是你一句姐姐就能打发的女人?” “……” 林三丫放开她的手,笑容一点点消失:“所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拿出你对付你大哥父亲的手法,胜我一筹!要不,跪下从我手里讨食,我或许会赏你一点。除此之外没有捷径!今天这样的伎俩,少用,拉低你的存在价值!下去吧!” …… 罗绒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长房院子的,羞愧的得连青言额头上的伤处理过了也没发现。 她像被人从灵魂到身体都犁了一遍的傻子,这些天来,跳梁猫狗一样的表演着自己的无知。 想到自己做了什么,用什么姿态叫她‘姐姐’,恨不得拿盆水淹死算了! 丢脸丢到家了,在她该拿出最好状态大杀四方的陆家! 她的确没有把林三丫……不,林之念放在眼里! 她甚至没有多打听过她一二,而对方短短两日已对她了如指掌!今天如数拍在她脸上。 第一局交锋,输得里子都不剩! 最屈辱的是,她明明被人高高在上地打压了,心里却生不出一点对对方的恨意! 那些她走过的艰难的过往,用无数眼泪走过的路,从她嘴里说出来,像一个励志故事,像她所有的荣耀。像一直有人,需要着她,看到她的能力,看到她这个人。 而罗家有多少人还愿意提起她的功劳? 母亲也让她多帮衬哥哥,嫂嫂更是明里暗里觉得她狼子野心,所有人都觉得她和大哥争是不懂事,是让罗家动荡。 可林之念却说,罗家因为她,才是现在的罗家。 罗绒儿突然笑了,苦笑。 没有棋逢对手的畅快,只有棋逢对手的无奈。 因为时间不站在她这一边。 她想要的东西更迫切,对方却在这个位置上经营十多年,甚至养好了小的继承者。 如果是她,她根本不会让潜在的对手‘进来’。 所以林之念说出的那句‘未必是我夫君’,是想一棒子把她们拍死!从根上一劳永逸! 罗绒儿心里一紧,首次重视这句话的分量! 031都是笑话 如果林之念这样做,轻易解决了后面所有麻烦。 不!公婆不会同意!陆缉尘陆大人也不会同意!还能因为林之念不愿意,就不认自己的亲儿子!? 罗绒儿瞬间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公婆和陆大人绝对不能让林之念笼络过去。 不对,不对。她太慌了,被林之念打乱了步骤,连这么荒谬的事都顺着林之念的思虑往下想了。 公婆在儿子和儿媳之间,肯定会选择儿子。她完全没有必要着急。 罗绒儿想到这点,把心放回肚子里,笑自己草木皆兵。 罗绒儿松口气,给自己倒杯水,才发现在拿水杯的手有些抖。她到底受了林之念影响。 所以不认不可能。 如果认了,她和陆大牛提的又是平妻,势必要分薄林之念手里的权利…… 罗绒儿回到这个点上想问题,不得不重新评估对手,评估局面。 林之念会乖乖交出陆家长房的话事权吗!狗屁!她不会!谁会轻易的给! 一个见过大宗布匹交易,甚至可能亲临现场,更甚至,她或许就是参与者的人……怎么会甘心回到家里相夫教子! 骗鬼去差不多! 所以,她和林之念必然有冲突,她要长房夫人的位置,林之念不会轻易给。即便给出陆大牛也没用,十个陆大牛,也不如陆家长房大夫人的位置得到的更多。 感情在握在手里的权利面前,一文不值。 如果她是林之念,觉得陆大牛死了更好,有子有业,一人独大,何必找个人回来添堵,更不要提这个添堵的人,还带回来一个要二分大夫人称呼的女人。 罗绒儿想到陆大牛跟自己说的‘林三丫’那些话,顿觉得可笑。怯弱、质朴、憨厚。 哼! 那么只剩交锋,她还能跪下从她手里讨食嘛! 陆大牛带着孩子从外面进来,满脸喜气。 他刚刚带孩子四处转了转,原来陆家比他们看到的更大,竟然还有一个西侧院。 陆大牛回来时跟厨房要了一桌席,不为什么,就是回到自己家,高兴:“回来了,她怎么说?”没生气,应该谈的不错。 也对,林三丫说不认他就是胡话!还能拿着不是当理说? 罗绒儿看陆大牛一眼,没说话。突然觉得他也是一个笑话,不比自己弱多少的笑话。还以为林之念多稀罕他一样。 林之念恨不得他死了差不多。 陆大牛抱着儿子去洗手,好事会越来越多。 罗绒儿看着陆大牛的背影,蹙眉,以前从不觉得他外形拿不出手,高大、刚硬,很有男子气概,没觉得不好过。 可现在……突然就觉得没人争抢的男人,尤其林之念不屑争抢的男人,似乎,也就还可以而已。 罗绒儿骤然看向青言:“青言你额头……”处理过了啊。 青言憨笑:“多谢姑娘关心。” 罗绒儿急忙去拿药:“还是要再处理一下,不要留下疤痕。”御下,她也有自己的方法。 反而是今天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陆竞阳的位置要赶紧从那边调到汴京城,否则就要除职了。 …… 纪缺赖到了一顿午饭。 “夫人,这红烧狮子头,还是您这里的厨子做的最好。” 林之念吃饭不说话。 “夫人,您尝尝笋尖,我亲自去山上挖的,一早带过来一般人挖不到。”纪公子亲自起身用公筷给夫人布菜。 如果十年前有人告诉他,他纪缺会给除父母之外的第三人布菜,他打断他两条腿。 如今殷切的看着林之念夹起来吃下,认真的不得了:“怎么样?” 林之念看着他的样子,都要怀疑是他做的,点点头。 纪缺觉得自己一大早上山值了。 纪缺再次起身,给夫人往碟里添了一些,骤然想到挖笋的山中住着的人,心绪突然复杂。 他来汴京了。 她知道吗? 032无端猜测 又觉得自己无端猜测。 魏迟渊有他的修典深耕;夫人也有忙不完的事。何况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能在他们两人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如果大夫人爱着,魏迟渊怎么忍心放手。 如果魏主念念不忘,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他回来的消息。 反而是知道一点皮毛的人,无限放大两人的传言。 他不也是,因为一点模棱两可,就找上来的人。可却从未见她处理涉及魏家的人事时有任何犹豫。 恐怕现在也是,除了他们知道一些过往的人,总觉得两人之间有惊天动地的逼不得已,有种种难分难舍,他们两人都觉得过去了吧。 过去了吗? 为什么不过去? 纪缺很久没有动过的心又有些蠢蠢欲动,一些事,他至今仍然愿意。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纪缺仰慕她,恐怕所有人都知道,那他纪缺还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她,她知道吗? 至于陆缉尘……在他看来,陆缉尘并不算夫人的夫君、一个小叔子,还是兼祧,顶多算夫人身边的人。 他们夫人,丧夫,主一房主事,房里没人。 纪缺不喜欢掩饰自己的内心,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是丧夫还是有夫,他高低喊几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意。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身上,他越来越怯了。 只敢好好做事,不敢‘胡言乱语’,这么不自由的日子,他竟然没有像以前一样,甩手就走,还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他这个浪荡子的名头快易主了。 “静园进来了,平昌茶楼以每年三分之一的盈利引进静园二分之一的曲目,护西茶舍以二分之一的盈利,引进我们以后所有曲目,剩下的戏院、茶社都在谈小曲入股分成。” 不是这件事如何,而是,有了这两大茶舍发话,意味着,他们的茶、盐、丝、纸、烟草都可以大规模有序进入。 进驻这两个地方,仅仅是一部戏。 林之念只是听一听。 纪缺见状,从早上开始就有些激动的心情,突然有些落寞。 她没有反应是对的,相比他们这些铜臭商贩,文士得以光明正大的大规模入驻各地地方主事,才是大事,商界的这点小事,她自然不看在眼里。 她从来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纪缺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不想吃了。 林之念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刚刚不是还很高兴,局面打开了又有新烦恼?“吃好了?” “没有。” 孩子气:“说起来,你是不是组建了四海商会?” “嗯?” “那你还有空天天来我这里吃饭,你不是要整合户部名下三大商行,联合四海商会,过天下税收?” 纪缺一点点坐直,开始茫然的没懂,他一个商贾有什么资格谈天下税收,国储、国资、国户。户部每日遥控的天下银两,稍微转个弯,都能闪了他们的腰,这也是他们一直避行的原因。 但夫人说了,就不是空穴来风? “个人信托做的很好。”这些税务在二十一世纪还在吸血,新殖民体系,从来不是土地,更不是简单的倒买倒卖,而是庞大的金融体系下的新金融殖民。 一个好的户部尚书,早期必须是一个高端的偷税漏税高手。纪缺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所以不要埋没了才华,前路好玩的超出想象。 “我好像……夫人我不吃了,有事,去拜访我舅舅!” 林之念笑笑。她记得史料上记载,18年才扼住这条蛀虫的七寸,而它的重大改革,也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再次征程。 纪缺的路长着呢,怎么就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有意思。 外面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门窗快速关闭的声音。 林之念习以为常。 春草脚步微急的进来:“夫人,李府尹伏诛,重要人员外逃,陆大人全城搜捕,全城戒严。” “知道了。” 喜乐堂内。 罗绒儿抱着儿子,看着陆竞阳:“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事了?”兵变?造反!?不可能,不可能,没有这样的条件! 一个时辰后。 所有门窗打开,阳光照进来,鸟语花香。 罗绒儿腿还有些软。 晚上。 罗父、罗家重要商户,甚至柳老爷子的亲笔信纷沓而至。 罗绒儿不敢置信的看着封有柳家印泥的信件,柳老爷子亲自给她写信?急忙打开,柳老爷子问:李府尹是生是死,家眷可还安好,能否进牢探望? 033今非昔比 罗绒儿方知,今天下午出事了,李府尹被抄家。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打探其中的消息。 罗绒儿极力克制着颤抖,突然一种很难说的荣耀感压过了害怕在四肢百骸流动。 罗绒儿从未觉得国之大事、要事离她这么近过,近到主导这一切的人就是她的亲人。 她还可以轻易见到他,哪怕她不能打探,都能看到造成这一切的人回府、用饭。 罗绒儿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穷人乍富?还是第一次站在权利之上看众生,发现她往日遥不可及的人,原来如此‘平易近人’。 甚至那些想知道一点蛛丝马迹的人,无头苍蝇一样问到她这里。 这还仅仅是她刚回到陆家。 仅仅只是知道她回来的人给她的来信。 这种感觉…… 莫名让她痛快! 往日,他们何曾如此待过她! 罗绒儿拆开父亲的信,父亲的信有别于前几天的命令和指示,仿佛陆大人的余威映射到自己身上一样,让他的措辞小心翼翼。 他们甚至没有明着打听什么,只问她是否银钱够用,身体如何,孩子安康否,还让她有时间了和夫君回去坐坐,家里人都很想她,还将他们罗家在汴京城的一座小院的地契寄了过来,一并给了她。 至于他想问的话, 只敢在信件末尾提了句,让她帮忙问陆大人安。 罗绒儿第一次心情这样好,下午的惊心动魄都成了必不可少的盔甲。 剩下的信件内容比前两封还不如,但备上了厚礼,这些人距离汴京城近,却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怕犯了忌讳,又听说她是陆大人的嫂嫂,特意来问问。 罗绒儿从简单的三种信里,轻易看到了他们的位置。 这些东西不同于掌握罗家的织造,是另一种身在风雨中的高高在上。 她尚窥到一丝光亮,已觉得周身温暖。 陆竞阳进来的时候。 罗绒儿先笑了,亲自起身,帮他拿衣服,备水。 陆竞阳受宠若惊,很少见她心情如此好过。 “陆大人可回来了?” “没,娘说他今天有事,要回来也很晚了,要不然就不回来了。” 罗绒儿觉得应该的,这么大的事,崇崇的叔叔肯定忙得不得了,还要应付杂七杂八的人,怎么好脱身:“衙署里可有吃食?要不要给陆大人送些吃的?” “哪用我们。”陆竞阳洗洗手:“他们都有专门的人管这些。” “也是。”罗绒儿绕着陆竞阳打转,舍不得走:“你知道下午发生什么了吗?” “不知道。”他没问。 罗绒儿看向青言。 青言知道:“李府尹死了,他的属下抗旨不遵外逃。” 陆竞阳惊讶:死了?! 罗绒儿更惊讶,死……死了?柳老爷的信中不是说被抓?怎么就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死了多久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大的事柳老爷都不知道!青言没出过门怎么知道的! 青言不惊讶:“二爷派人回来说的,罪犯伏诛,有人逃出,让关好门窗,不要外出,谨防出事。伏诛不就是死了?难道……不是?” “你怎么不早说!”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憋住的!” 青言憨问:“姑……姑娘和公子也没……问啊……”随便问问,家里人都知道。 罗绒儿哪还有空‘伺候’陆竞阳,急忙去给柳老爷回信。 信里自然不会透露他们现在还被叫姑娘、公子的尴尬处境。 又带着能轻易得到如此重大消息的拿捏。 ——李大人已伏诛。 罗绒儿顺便提笔,给父亲和往日的叔叔伯伯都回信问候,迎刃有余的退回了那些厚礼,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提到崇崇叔叔主审最近忙,不敢让诸位拜访,有时间她和竞阳回去看他们。让他们安心行事,没有大事。 写完,封存,让人送出去。 关于那个位置,她更不可能放弃了。 陆竞阳面色担忧,他没想到二弟是主官,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都没有漏出来。 难怪昨晚没回来。 相比这样的大事,确实不用因为他和绒儿这点小事特意回来:“你先睡吧,我等会二弟。” 罗绒儿也想等,似乎看陆辑尘一眼,他们也真的参与了这件大案要案,即便现在,她都有种莫名的身在局中的感觉。 这便是更深层次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你还怀着身孕,熬不住,去睡,再说二弟也不见得回来。” “我陪你,让厨房煨上汤,等他回来能吃口热的。” “还是你细心。” …… 一个时辰后。 陆竞阳将妻子小心的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去母亲院子里等。 林姑姑看见了,起了灯,披了衣服从里面出来:“公子,去睡吧,二爷未必回来。” “我也睡不着,等会。”他每次进山,二弟都会在大门口等他。长大了,难得他等他一次。 等等吧,万一回来呢。 温馨提示:谢谢大家的礼物、发电,都看到了,太用心了,感谢感谢 034大哥他 陆辑尘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只有远处的更鼓声若有若无。 他衣角的血迹早已半干,糅合在若隐若现的红色官服下,藏匿于无。 陆缉尘揉揉眉心,将缰绳扔到马夫手里。 前院廊下的灯次第亮起。 负责二爷起居的人们悄无声息的忙碌起来。 陆辑尘的脚步在未亮灯的畅心园方向停住,仅犹豫了一瞬,转去了她的院子:“你刚才说什么?” 管家苦笑:“陆公子在喜乐堂等您……” 陆辑尘闻言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大哥回来了,畅心园真正的男主人…… 管家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陆辑尘步履虽慢,却没有回头。 畅心园的灯已经熄了。 春草听到动静出来,刚要点上。 陆缉尘摆手制止,转身去了孩子的偏房。 …… “爹爹……”陆在揉着睡眼惺忪脸。 “怎么还没有睡?”声音难得温柔。 “回二爷,两位公子刚才起夜,恰好二爷您就回来了。” 陆在顺势扑入爹爹怀里,闭上眼。娘说过,无人的时候可以叫爹爹。 陆戈也迷迷糊糊的靠了过来。 陆缉尘自然的揽住:“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靠在他左右两侧又睡了过去。 陆辑尘看着他们,依稀想到了大哥。 小时候,人人都说他不祥,是会翻白眼睛的小怪物,他不服气,要理论,偏偏一激动就发病,越激动手脚就越不听使唤,往往紧张到手和脚自己打架,自己把自己推倒。 越是这样,村里的人们越想看他发病,发病后又吓的一哄而散,留他在地上狼狈的挣扎。 那时候,下山的大哥会把他带回家,将带血的死老鼠骨头扔在欺负他的人家门口。 有时候遇到冲他丢石头的小孩,大哥就拿着扫帚冲过去,把他薅回家。 没有人陪他玩,大哥就捉了蚂蚱、野鸡陪他。 大哥说他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多吃药就好了,但家里没钱给他买药。 冬天,他和大哥挤在一张舍不得卖的老鼠皮上取暖,这张鼠皮也在大雪那天卖了,他们挤在漆黑的屋子里烧柴,又因为贪睡了过去,把房子烧了。 他们和爹娘被人救了出来。 那年大雪漫天,那年是爹娘在雪里的哭喊,和他和大哥冷到骨血里的寒意。 从懂事起他们似乎就知道,爹娘除了哭,什么都不会,那时候他不知道大哥有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家,他开始怀疑活着的感觉,他觉得死了更好,不用寒冷、不用疼痛、不用害怕、不用让大哥再背负一个负担。 陆缉尘小心的将孩子们放在床上。 想到那个人在等他,走出了畅心园。 …… 陆大牛听到动静了,可没一会儿就没了。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是小牛回来了? 陆大牛又坐回位置上,继续等着。高椅暖茶,没什么等的累不累的,他就是担心二弟。 陆缉尘站在喜乐堂外。 管家候在一旁不敢催促。这都什么事。大爷也是,但凡早回来几年,也不至于这个局面。 陆缉尘走进去,透过层层海棠看到了正堂内的烛火。 以前是他无论严寒酷暑,缩在角落里等大哥回来,大哥不回来,就是他的死期,他那时候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大哥,后来大哥成婚,带来了嫂嫂。 而大哥却走了。 他其实不该问大哥为什么十几年不曾回来,这样没有盼头的家,无论多肯干都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谁愿意回来。 大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手,每天都会有收获,这样的人,在他们那就是再苦,也有木房子,有土地了,只有他们家什么都没有。 无论大哥多努力、做的多好,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娶了嫂嫂那年,他看的出来大哥整个人都变了,变的爱笑,变的没那么沉默,变的重新有了生机。 大哥还是走了,或许真如大哥所说,罗家更好,没有全家的重担,没有永远赖在床上的爹娘,没有拖油瓶的他,他所有的收获,都能留下来,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哥,怎么还没睡?”陆缉尘走进来。 035心思多 陆大牛起身,愣了一下,下一瞬,骄傲感油然而生。 隐在内的官袍、沉稳的气度,他家小牛,再也不是遇事就等着他发现的可怜孩子了。 能拿下身经百战的李将军,小牛又怎么可能还是以前的他,那些关于他的传言比他效忠的上峰更令人信服。 现在看到他,那种感觉更明确了:“不困,反而是你……辛苦了。” 处理这件事,他压力想来不小。但他看起来除了稳,什么都没有。 陆缉尘嗯了一声,借着给自己倒茶的举动,避开了大哥的视线。 两个大男人间不合时宜的沉默了下来。 中间隔着十几年,陆大牛无法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肩膀。 陆缉尘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依赖他,曾经的那些过往反而成了阻碍交流的往事。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大牛是不知道怎么跟变成陆大人的弟弟交流。 陆缉尘是不知道怎么跟大哥提起她?提起这些年的很多很多事,包括,他对她早已不该有的心思。 “刚……刚才听着动静,以为你回来了。”可能是听错了? 陆缉尘低头喝口茶,没应这话。 果然是听错了,再说,就是没错,他回来了也是回他自己的院子,不会第一时间过来这里,想来是听说自己在,特意过来看看。 陆大牛下意识想问李将军的事,想让他小心,李将军威名赫赫,别出了差错。 可看着弟弟,又说不出来,觉得这些他肯定都考虑到了。 陆大牛又想笑着说林三丫前天怎么可笑的说他不是陆大牛。 让二弟笑一下,可又觉得这种小事,就是当成笑话都不该讲给忙了一天的二弟。 气氛重新陷入僵持。陆大牛绞尽脑汁的抠出一个话题:“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家里。” “不是我照顾。”他说过了:“是嫂嫂辛苦。” 陆大牛笑笑,庆幸自己刚才没讲那个‘笑话’,是,是,从昨晚起他听一天三丫的事情了。 林三丫……确实……担得起。所以她说他不是陆大牛那事,他已经没那么生气:“是辛苦……” “嗯……” 气氛再次沉默,沉默的没有话题。 陆大牛搓着自己大腿。 陆缉尘倒茶、喝茶。 直到更声传来, 陆大牛恍然觉得很晚了,起身:“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回房了,别送,你赶紧休息。” “大哥慢走。”陆缉尘送出来。 “去,赶紧休息。”哎。跟他说些有的没的,都快天亮了。额头被柳枝扫了一下,他手轻松一拉,整条都扯断了,呵,呵呵。 他没用力:“回去吧。” 陆缉尘站在门口,看着大哥慢慢走远,不禁仰头看着少了一条的柳树,脸色慢慢凝重。 他大哥有很多优点,力气大、人憨厚、能吃苦、孝顺。 她当初应该是……喜欢……他的,她当年看着大哥笑的时候都比看魏迟渊更澄澈。 陆缉尘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焦躁,又克制着压下去。 大哥除了离家后没有回来,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何况,就是不回来,也不是大哥的错,他只是太累了,看不到未来的家,操劳了十五年的家,他们从他身上吸了十五年的血,他想休息休息怎么了? 陆缉尘骤然发现,在这个家里,大哥除了负了她,没有辜负任何人。 反而是他和他那永远不知所谓的爹娘,可曾站在大哥的立场想过问题。 …… “到底死了没有?” 青言坚定:“死了。” 罗红摇头:“没有,小姐,奴婢在外面听说没有。” 罗绒儿昨天刚回的信。 陆大牛收拾一下,准备去打拳。 昨晚见过成措后,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又进一步。什么事都不是事,他的家就是他的家,容她胡言乱语! “大人说死了。” “外面的人说没有。” 罗绒儿突然灵光一现,她知道为什么有两种消息传出来。角力! 就是说这件事根本没结束,要深究,某些涉及此案的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罗绒儿急忙要给柳老爷去…… 又立即收回脚步,她怎么忘了,现在可不是她求着他们的时候:“罗红,我带你走走。” “怎敢劳烦小姐。” “无碍,我正好也熟悉熟悉。”等着他们无头苍蝇一样撞撞南墙,再求到她这里,他们才知道她的价值。现在尽快让那个女人腾出一点位置才最重要。 罗绒儿心思一转,已有了主意。 …… “夫人,您看牡丹比昨天更盛了。” 陆竞阳收了刀,卷起袖子,看着她从牡丹园走来,怔了一下,又转过头,哼,心思多。 036莫不是 莫不是昨天的事,吓到了,才发现家里不能没有男人,故意来这里与他偶遇。 要知道,从他住进来后,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在这里练刀,她不可能不知道,估计是让人打听到了。 陆大牛很想给她点教训转身就走,毕竟她前几天也没给自己留面子,他为什么就要在这里等着被偶遇。 可想到这些天听说的事。 他家……的情况……他知道…… 她还守了这么多年,父母赡养至今,二弟也有了今天这么大的成就…… 陆大牛心里对她的不悦就没那么不可调和了。 如果她来退一步,他又何须计较。 陆大牛想到自己一走多年,亦不是没有错,不禁重新抽刀,再练一会儿,给她机会。 另一边。 春草没想到从老夫人那里出来会碰到这个人,顿时有些替夫人尴尬。 主要还是对方身份带来的不合适:“夫人,那边的海棠也还开着,奴婢带您从那边走。” 林之念看到了陆大牛,刀光腾挪间映射着一闪而过的晨光晃过她的眼睛。呼呼刀风,刚劲勇猛。 林之念透过不茂盛的花枝看着他的身影,突然想到,刚成婚的时候,她其实想过这样的场景。 他行武从军,她守成行事。 或许无数个清晨,就是这样,他练刀,她和孩子站在一旁或跟着他比划,或在一旁嬉闹。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而已。 “不用,过去看看。”没什么好避让的。 春草急忙跟上。 片刻之后,林之念站在小路的尽头,目光平静客观的评估陆大牛的刀法。 其实陆大牛的客观条件非常好,骨架高大,勇猛心细,她其实见过他为抓一只野鸡在低洼处匍匐三个时辰一动不动的耐心。 像他这种人,不用练也是猛将的存在,更不要说他的身手,更是在十万大山间求生得来的生死经验,难能可贵。 他需要培养的是大局观,对战役战术庞大的听取和分析。 如果再辅助老将的指导,从将才到帅才不是没有可能。 林之念没见过他推演沙盘,不好评价他后期成长了多少,但就现在来看,他刀法上……没有练出来。 罗家应该给他请了师父,但是正经的武学师父。刀法上花招很多、杀招很少。 加上他极有可能都没上过战场,去也是跟在后面喊过几场,就导致他本身具有的生死间优势,十多年后,在刀法上完全看不见了。 林之念觉得罗绒儿那样的人,嫁给他,又让他从军,不是没有其他考量。 陆大牛身为上门女婿,心中不可能不自卑、不讨好罗家,那罗家让他学的东西,他必然十分卖力,所以他刀法很‘精湛’,这种‘精湛’可以直接表演,唬人肯定没问题。 既然在罗家没有学到真本事,十年的从军生涯应该可以。但显然也不多,甚至让陆大牛觉得军中教导的可能还不如罗家请的师父,所以他才倾向了前者。 那么,中州军事水平到这个程度了?大周开国才一百年……也不算太意外。 他的步伐是大周军方的,底盘练出来了,很稳,力量也有,只是技巧太多、太杂。 陆大牛舞得更加卖力! 林之念微微侧头:“让秋平每天在他面前练三板斧。”说完转身离开。不改路数,没建树了。 “是。” 至于他说话‘下头’,只能说明他个人作风上有问题,上升不到他的能力。凭个人能力来说,还是很值得培养的。至于作风上,呵,只能算他前任夫人倒霉。 偏巧自己就是倒霉的那个而已。 但这两件事真没多大关系。判都不在一个法庭。该用的还是要用。 陆大牛见状立即收刀,怎么回事?怎么走了,她不是要:“林三丫!” 春草顿时牙疼。直呼夫人名字! 叫夫人!夫人! “嗯。”林之念回头。 于百花之中,柔静安恬地回头,眸光中盛满你一个人的身影。 陆大牛隐带怒气的吼叫,顿时有些蔫,还算平稳的走过去,先告诉自己她这些年不容易,他是男人,不能太计较。 何况,她都留了那么长时间,他也不能一点回应都不给:“你的事……我听二弟说了,这些年……多谢你。” 林之念看着他,觉得他没听全。因为不太像是,不计较兼祧,将二弟孩子视如己出的决然样子:“还是再多听一点,再说谢不迟。” 陆大牛错愕,怎么能有人如此厚脸皮的让别人听她的付出,不过也应该,谁让她真的付出了:“我知道我对不住你,父母和二弟也多谢你照顾。” “怎么谢?” 037怎么?谢 陆大牛抬头!?什么怎么?谢?! 林之念肯定,等他谢。 陆大牛下意识衡量自己,骤然发现他没有拿得出手的。林三丫如今拥有的比自己和罗娘能给她的多得多,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陆大牛突然有点慌,明明回来的时候,他和罗娘商量出的都是对林三丫的好处,林三丫应该高兴他们回来才对。 但现在发现,什么都没有?因为林三丫没有哭哭啼啼的等着他回来,林三丫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更没有因为丧夫,自卑得不敢出门。 甚至她的吃穿用度、穿着打扮都很讲究,更不要说她还呼奴唤婢,精神很好。 他和罗娘原本商量的‘赡养她’‘好好待她’的话,都成了拿不出手的好处! 陆大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这样,他们明明:“我……我和绒儿回来的时候,对你没有恶意……” “谢谢。希望你不会觉得这两字单薄,怪我谢得趋于表面。” “不会,不会。”陆大牛急忙摆手,他绝对没有那么想,绝对没有,没有。 林之念笑笑。 陆大牛也尴尬的陪着笑。 “大哥!”陆缉尘刚从喜乐堂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精神瞬间紧张,疾步走过去,却不得不克制着情绪,恭顺有礼:“嫂嫂。” 林之念嗯了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三丫!”陆大牛急忙叫住她。 林之念转身。 陆大牛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想说他不是敷衍,他没有不理解,可是又觉得苍白无力,但他…… 陆缉尘冷淡的站在一旁,直白的看两人之间的海棠花树。 林之念无意为难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陆大牛顿时挫败,明明该好好谈谈,明明是好事,怎么就…… “大哥在做什么?” 陆大牛思绪都在林之念身上:“练刀。” “偶遇了嫂嫂?” 不然呢?陆大牛回神:“你还没有走?不是很忙?” “也不是非要我在场。”陆缉尘看着大哥卷起的衣袖,露出精壮的肌理,她也看到了?她又为什么停在这里跟大哥说话?“虽然在家里,大哥还是要注意一些。” 陆大牛顺着二弟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衣袖,笑了!不以为意,这样的天气练刀,不穿成这样穿成什么样,没那么多讲究。 “还是注意点。” 陆大牛没想到二弟还长成了一个小顽固,也是,文臣嘛,之乎者也念多了,都是条条框框的规矩:“行,行。”将袖子放了下来。 “大哥刚才和嫂嫂说什么?” 陆大牛昨天都没跟他说,今天更不会说了,再说还是他理亏,何况,听得出来林三丫照顾二弟时间长,二弟是向着三丫的:“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祭祖?”不知道是不是受林三丫影响,他竟然也觉得给老祖宗上了香,才算真的回来。 陆缉尘看大哥一眼:“怎么突然提这个?”昨天为大哥想的所有理由,在今早看到那一幕时,都成了煮沸水的火气。 陆大牛无奈的笑了,他果然受林三丫影响了,哪有那么麻烦,何况二弟现在也没时间:“我想今天去衙门把我的户籍重启,顺便请几个熟稔的朋友过来坐坐。”他是陆大牛的事就算定了。 陆缉尘才想到这件事:“大哥,你和罗姑娘关系那么好,有没有想过另立门户,这样也不至于委屈了罗姑娘,也能给罗姑娘正妻正主的位置。” “你说什么!父母在哪有我赁出去的道理!像什么样子!别人怎么看我。” 陆缉尘声音平静:“罗姑娘做平妻说的再好听,论进门先后顺序她也是二顺位,我以为兄长想给她最好的。” 陆大牛没有考虑过,他们回来就是进陆家,不进陆家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她心地善良,不计较这些。” “谁不善良计较这些。” “我不是那个意……二弟,你怎么了?脸色不好,我知道你跟你大嫂更亲,但是,这种事不能强求,感情是勉强不了的,等你成婚了就知道了。对了,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有成婚?定下了吗?还是母亲没有给你做主,你放心,等你嫂子安定下来,让她给你介绍位世家小姐。” “大哥!你想过和大嫂和离吗?”说完陆缉尘就后悔了!如果少了这层牵绊,他除了是陆在的父亲什么都不是!何况他怎么敢说出这句话! 陆家先是林之念的陆家,不是陆家的陆家!她为什么要放弃她经营数年的心血! 陆大牛觉得他在说什么胡话! 038不能归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和离?我成什么人了!她为我敬老、为我育子。”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大房的孩子:“我却要和离,猪狗不如!大周哪条律法都不允许我与她和离!” “是不允许休妻,不是不准和离!难道要她付出一切,再看着夫君另娶,就是仁德?” 陆大牛突然不说话了,他不是……他……“是,是我考虑不周,我……” “没有!是我逾矩了,抱歉大哥。”陆缉尘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干什么! 不满今早大哥和大嫂在一起!心生怨怼! 还是不高兴大哥说要祭祖!大哥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抱歉。” “没事,没事……”陆竞阳不生气,成措跟着林三丫长大,更偏向林三丫理所当然,他理解都懂。 陆缉尘看着他这样,心里更不顺畅:“大哥说的请人来府里聚聚,恐怕要拖两天。” “行,行,我就是随便一说,不着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也行……” 陆缉尘心里更憋闷! 他为什么不能祭祖?因为他不可见人的心思! 可如果大哥归宗,事情就解决了?! 事情只会更麻烦,超出所有人的掌控,甚至不是外界怎么看她的问题。 而是如果言论影响了她,让她不方便行事,她会不会直接离开陆家?!因为她就算不是陆大夫人,还可以是霍夫人、江夫人、林夫人! 陆夫人只是她现在看似最有归属感的一个身份,如果不是了呢? 她离开了,陆家还是不是现在的陆家? 至于,看在陆在的面子上,林之念嫁给自己? 他多天真才会这么想,嫁给前夫的弟弟,比上一个名声就好听!? 如果她换个身份,不可能,她现在接触过的汴京城夫人们都见过她,身份不可能说换就换,何况她为什么要换,岂不是影响了她接下来的布局。 影响全局的、无意义的事,她为什么要做。 何况,魏迟渊都没有做到,他为什么觉得林之念会为了他做,要知道他并不比当时的魏迟渊多多少优势。 可不让大哥归宗,又凭什么!大哥不过提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要求。 陆缉尘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目前来看,不让大哥认祖归宗,是对他最有利的解决办法。一劳永逸! “你去忙,去吧。”陆竞阳理解的看着二弟,二弟的事要紧。 陆缉尘皱眉,心已定:“晚上等我,我有事。” “好,知道了。”这孩子,挺严肃。不过,这才是家啊。 …… “不好了!不好了!罗姑娘起疹子了!” “不好了!不好了!快请大夫!” 孕中起了红疹,非同小可,喜乐堂一瞬间忙碌起来! 陆老夫人急急忙忙搀扶着林姑姑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疹子了,孩子有没有事?崇崇怎么样了?” 罗红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家小姐,在她看来,老夫人这么紧张理所当然,小姐身体的好坏,关系到长房子嗣。 无论是她们小公子还有小姐肚子里的都是老夫人的亲孙子,可不是那些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抱回来的孩子能比的。 陆大牛也很着急,吃了午饭就成这样了:“娘莫急,大夫正在为罗娘看诊。” 陆老夫人闻言才放了些心:“幸好之念心细,有给我请大夫的习惯,看上大夫了就好,看上了就好,只是……这好端端地怎么就起红疹了?” 罗红觉得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好端端,肯定是有人不安好心:“老夫人不提还好,老夫人这么一说,奴婢才发现,大夫好巧不巧,怎么就在府上,莫不是知道咱们府上要出事,不好!他不会要害咱们小姐!?” 罗红说着就要扒大夫,被青言拦住了。 “老夫人,老夫人!有人要害大姑爷的子嗣,害您唯几的孙儿啊!放开我!放开我!” 陆大牛闻言,也有几分怀疑,不是没有可能,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巧。 而且,而且罗绒儿肚子里的是真正的陆家骨血,林三丫手里的可不是!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陆大牛想到这里,就要上前拦住大夫施针。 罗红心中暗喜。她们不想再等了,姑爷说什么过两天他们就能自由出入陆府。 过两天是哪两天?又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小姐就要跟外联系,趁李大人生死这件事向外界树立小姐的信息人脉,哪能继续等。利用肚子里的孩子,是最快让陆家人对那个人起疑的办法! 再说,等查出前面那位,为了安抚她们小姐,怎么也要认下她们小姐的身份,让她们罗家人进府来照顾她们小姐,怎么能让居心叵测的人害了去。 如果运作的好,这吃食上的事,以后就掌握在她们自己手里了也说不定。 何况,她保证万无一失,根本不会有人查到她们身上,就是前面那个老女人嫉妒她们小姐生了陆家的孩子! 陆老夫人一把拉住大儿子:“冲什么,别影响大夫。”谁害她‘唯几’的孙子?不会说话。 039各有心思 陆竞阳怎么能不急。 没来之前,他绝对不相信林三丫敢这么做!但现在,他觉得林三丫敢! 不但敢,还有这么做的理由,因为崇崇不单是长子还是他亲生儿子! 她分明是怕他的亲生儿子分了她养的那两个孩子的地位,要先下手为强! 他怎么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都怪他把她想的太软弱,忘了罗家宅院里的勾心斗角! 陆家这么大的东西,她的心只能更黑! 陆竞阳绝对不能让大夫联合毒妇害了他的孩子和罗娘!“娘!你不懂!快让大夫停手,我们自己去找大夫!否则就晚了。” 陆老夫人不放。 罗红见状,扑通跪了下来:“小姐,是奴婢没有照顾好您,让小公子和您陷入这样的境地,可您也是为陆家开枝散叶啊!”提醒的够明显了吧。 可怎么老夫人一点不担心的样子?不应该啊?小姐生的和怀的可是陆家正经的孙子:“小……” “闭嘴!你也不准去!”林之念才不会动罗绒儿和她的孩子,她自己生的都是陆家的孩子,比罗绒儿生的金贵得多,谁没事害她生的孩子。 虽……虽然她绝对不会让陆戈、陆在认到成措名下,耽误成措娶名门贵女。 但戈儿、在在也是流着成措血脉的孩子,她脑子有问题才会对不值钱的这两个动手。 罗红觉得这老太婆脑子有病!自己的亲孙子不谨慎!却相信‘外人’:“小姐,分明是去过大夫人的院子才出事的!” “大夫还没说话,你就知道了?林姑姑,掌嘴,胡言乱语,居心叵测!你一来就出事!我看分明是你做的!给我打!”当她死的,下作手段都行到她面前了。 要不是陆戈和陆在是自己家孩子,她们是不是还要往林之念身上扣屎盆子! “红……红……”床上的人声音虚弱。 陆大牛懂了急忙冲上前拦住:“娘,绒儿还病着,您别闹了——” 李大夫退了出来,拱手:“罗姑娘碰了发物,起了疹子,在下去开药,喝了便无碍。” “发物?定然是大夫人那杯茶!”罗红不接受让吃大夫开的药:“小姐有自己的大夫!自己的车队!小姐有自己的药,姑爷,姑爷,求您救救小姐,让小姐的人进来,重新为小姐诊脉开药,姑爷!姑爷小姐还怀着您的孩子!” 罗绒儿适当的转头,虚弱的看着陆竞阳,手一直放在腹部,楚楚可怜。 陆老夫人看出来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这是做局呢! 既然有力气行事,想来孩子也没有大碍,她懒得看她们那浅显的心思,转身走了! 陆竞阳不解的看着突然离开的母亲。 罗红也不懂的看着离开的老夫人。 她们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就算不心疼儿媳妇,也该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该为她们小姐做主,怎么反而走了!? 青言站在床边,淡定地看着所有人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该给罗姑娘盖被子还是盖被子。 李大夫也像没看见闹剧一样,拿着药箱,规矩地带着小童下去开药,喝不喝是喝的人决定,他该做的一定到位。 陆竞阳蒙着,他母亲怎么走了?不禁看向房内伺候的人。 罗绒儿也有些不敢置信,但仔细想想:“是不是去……找姐……”想到她不让自己叫:“找她了……快拦住母亲……定然不是她做的……” 陆竞阳急忙冲到床边:“你别说话了,身子要紧,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叫我们带的人进来!” 青言有些为难:“还没学好规——” “去叫人!” 青言颔首,外面候着的人才去叫人。 罗绒儿虚弱的看着夫君,心中稍安。一石三鸟,她的人既能进来,又能压林之念的气焰! 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确不能拿来威胁林之念。但是能威胁陆家,能镇住陆老夫人,能让陆大人正视! 她的委屈也要‘身份’安抚,到时候可以直接越过林之念,以陆老夫人和陆大人的名义拿到她想要的!“夫君,肯定不是姐姐……” 陆竞阳没想到现在绒儿还为对方说话:“你……” 罗红哭着道:“怎么不是!就是她,她要害您肚子里的孩子!”继而说小姐怎么伏低做小的去大房,结果人没见到只喝了一杯茶就被打发回来了,回来就开始起疹子,肯定是那边做的! 陆竞阳越听越生气,林三丫下手真快!“我去找她!” 罗绒儿急忙抓住夫君,又虚弱的倒回去。 “绒儿……” “别,不是姐姐……” “怎么不是她!你放心,这件事她不认也不行,我告到陆缉尘那里!” 罗绒儿放心了,林之念那里闹不是她本意,还是陆老夫人和陆大人的态度最重要。 040这一拳,打谁? 半个时辰后。 陆竞阳想起自己的母亲:“老夫人去找大夫人,可起冲突了?”别把母亲气到了。 “老夫人回房休息了,没找大夫人!” 罗绒儿喝药的动作顿住。 陆竞阳不敢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回话的人又重复了一遍:“老夫人没有出喜乐堂。” 陆竞阳火蹭一声往上冒。 罗绒儿也气得不轻,不疼的肚子都被老妖婆气疼了:“娘……可能是怕姐姐……”说着拉住夫君:“没用的,她不来娘都不敢吃饭……”眼药上的不动声色:“估计娘也是逼不得已……”委屈又懂事。 陆竞阳看着隐忍的妻子,转身就要往长房冲! 可根本没进去! 罗绒儿看着气得不轻的夫君回来,并不生气,意料之中,越是这样越证明她的霸道自己的委屈:“算了……” 陆竞阳哐一声捶在桌子上:“绝不可能!等成措回来,等成措回来我——” 罗绒儿更满意了,药都甜了几分,这个家里真正做主的是陆大人,林之念的好日子到头了。 罗红有些不解的看着姑爷,姑爷亲自去了?怎么不像是出了气的样子?反而更生气了一样? …… 夜深了。 陆大牛还在廊下踱步,势必要等到陆缉尘,让林三丫知道厉害!否则她以为凭她的过往,能在陆家无法无天! 二弟和母亲就是太念恩! 陆缉尘回来的时候依旧很晚,踏入府中的一刻,外面的纷扰已经散了,只有倦怠。 倦怠让人下意识往…… “二弟!” 陆缉尘收住脚步,站立在走廊的灯火下,沉默静立,人如远岳。 陆竞阳冲过去,他等不了了!这件事必须有一个说法!就算成措没有时间,他也要说。 “林三丫谋害我的子嗣!” 这是陆缉尘今天听到的第二个笑话,所以慢慢看向他。 陆大牛义愤填膺:“她是见我们回来了,一切成定局!要想办法除掉我的孩子,给她养的那两个不知所谓的孩子扫清障碍!成措,兹事体大!这件事你不能不管!她是忘了谁才是咱陆家的根!要除了家里唯几的孩子,她竟——” “大海,去外面守着。” “是!” 陆大牛越说越气:“她是——” 陆缉尘累了不想废话:“我同主两房,陆戈、陆在是我的儿子。”说完静静的看着他。陆戈即便不是,也永远是。 所以除什么根,谁不是根? 陆大牛茫然的看着陆缉尘,脑海中嗡鸣震过! 陆缉尘也看向大哥。有些话不能乱说,林之念可能当大哥和罗姑娘是空气,伤了他们的自尊,但孩子,她不会放在心上。 陆大牛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陆缉尘肯定太累了在说胡话。 “有些人放手了,不是你回来就能回到曾经那么简单。你死后第六年,父母做主,我同主两房,告了祖宗。” 陆大牛突然出拳!眼睛血红! 陆缉尘稳稳的扣住,毫不退让的看着他。 陆大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梦都梦不到的荒谬事情!林三丫和陆缉尘!陆缉尘疯了看上三丫!那是他嫂子!林之念是他嫂子!他还没死!他动他房里的人!畜生不如! 陆缉尘稍稍用力,扣着他的手,瞬间反推! 陆大牛臂上青筋凸起,不相让!却推不开一步! “你死了十六年了,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三年四年!这么漫长的时间,你没有给过她一点希望,你把所有的负累丢给了她,一个人走,你这一拳在打什么。” 陆大牛只想陆缉尘付出代价。 “生气?你死后,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陆家,你回来能见到爹娘,能见到我,都是因为她,其实我不知道她怎么从林家又跑回来的,因为我快死了,娘难得舍得从床上起来,把我扔到后山的坟岗,我再醒来时,是嫂嫂给我喂药。你死后很多年,爹娘时不时想起你还会哭,后来梦到你没有子嗣,不能托生,爹和娘急的再次病了,他们真能病,不病就显不出他们活着一样。” 陆缉尘语气带着讽刺:“他们那两人你是知道的,想给你留香火,又舍不得养别人家的孩子,唯恐别人沾家里一点便宜,爹和娘就想到了兼祧,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既是陆家的孩子,又能给你续香火,以后坟前也有个烧纸的人。你猜娘是怎么跟她谈的?娘上吊,威胁,我当时就想,怎么没有吊死她,后来,她同意了。给大房续香火。所以,你气什么?她一直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原地等,是你,没有回来!十六年没有回来。” 陆缉尘看着大哥的眼睛,手微微用力。 陆竞阳听到了自己骨节咔嚓的声音! “所以,你这一拳打什么?我?还是她,她你没有资格。”陆缉尘声音很静,格外的静。 陆大牛盯着他的眼睛,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沉的让他发冷! 041继续加力 陆缉尘继续加力。 陆竞阳额头青筋越来越重,呼吸急促。 陆缉尘就这么看着,似乎欣赏完了他狼狈的样子,才克制的收敛了力量,最终松手,懒散的舒缓手指。 声音也像他的人一样,带着懒惰到极致的疲倦:“‘不知所谓的孩子’这样的话别说了,长房嫡子,写在陆家新建的族谱上,首页首章,比我们都正统的陆家存在,否定他们,不就是说陆家族谱像污垢的册子一样,一文不值。” 陆大牛踉跄一步,心口钝痛。 “她不会对你的孩子下手,找找别人的原因。” 这一句更是打在他的心口上。陆大牛慌乱的扶住手边的柱子。 “大哥说回来祭祖说的真轻松,可你回来了,她如何自处?同时嫁与两兄弟的女人?往后汴京城的人们怎么看她?你一次放手,将她一个人陷在泥潭里,现在,又要第二次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你说我该怎么答应你?” “……” “或者说,你活了,我死一死?”陆缉尘说着突然明悟,他们两个如果死一个,事情就正常多了,不会影响到嫂嫂。 陆大牛觉得陆缉尘脑子有大病!陆家谁死了陆缉尘都不能死! 陆大牛想撑着身体起来,可怎么也站不直,心里慌且怕,他是回来做什么的!他清楚,陆缉尘如果‘死’了,前功尽弃! 可!林之念和陆缉尘,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二弟…… 怎么可能…… 这件事犹如一闷拳打在他脸上:“你什么身份,你怎么……”他有大好的前途,大周各大名门望族贵女随便他挑,怎么可能…… “我有什么身份?坟头草十六丈高的孤魂野鬼,还有爹娘,大哥回来,正好赶上给她们烧十五周年。” 陆大牛脑海里一片空白!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是陆缉尘的孩子…… 陆缉尘的孩子…… 陆大牛心里发慌,好像所有的谋划都被人压在七寸上,看着他慌乱的挣扎。 可这是陆缉尘亲口说的!“不会……”不应该…… 陆缉尘寸毫不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都没有立场怪她。所以,大哥要祭祖,祭我吧,当我还大哥养我之恩。” 陆大牛大叫一声!推开陆辑尘跑了! “看好他,不要打扰了夫人。” …… 罗绒儿看到夫君回来,故作埋怨的柔顺上前:“夫君也是,陆大人忙着,夫君何须这时候叨扰大人,就算为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绒儿也过意不去。” 罗红立即上前:“小姐,小公子当然要紧,难道看着那人害死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让别人的根长在陆家的大树上,成了那人的好——啊!” 啪! 重重的一巴掌甩在罗红脸上! 罗红直接趴在地上,血从嘴角渗出! 陆竞阳目眦欲裂,罗红的话像凌迟的刀,一句句扎在他身上!陆缉尘主两房! 他主两房! 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们那些说的为林三丫好的话都他娘是笑话!她有陆缉尘!怎么可能盼着他们回来! 她竟然和陆缉尘…… 陆竞阳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她和陆缉尘……她竟然和陆缉尘…… 怎么能! 罗绒儿想指责陆竞阳发什么疯的话看到他表情后慌了:“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陆大牛瘫在座位上,两眼无神。 他的归来,成了笑话,根本没有人盼着。 谁不是陆家的根!陆缉尘的话就是说,他成措的孩子,根本不把他陆竞阳的孩子放在眼里!就是死了,也不可能是麒麟要踩死地上的蝼蚁,只能是蝼蚁命贱! 是啊,他的孩子,林三丫又怎么会觉得崇崇是威胁,那团没出生的肉是威胁。 “你怎么了?陆竞阳你怎么了!你别吓我?”罗绒儿拍打着夫君的脸。 陆竞阳才慢慢看向她,悲伤、自嘲的目光看罗娘也像看一个笑话:“她,不会害你的孩子……”更多的却绞着他的尊严说不出口。 罗绒儿觉得他疯了:“怎么可能不是她!”她今天的罪白受了吗!还是她跟陆大人说了什么! 罗绒儿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恶毒、奸诈!就要亲自出去跟陆大人说! 她不信陆大人看不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陆竞阳一把拉住她,直接甩在座位上:“他主两房!两房!”喊的歇斯底里!眼睛通红! 一旁的青言吓的拍拍胸口。这么大声干什么。这件事不是显而易见的?孩子都那么大了,没有六年也有七年,怎么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像新鲜事一样。 罗绒儿一动不动的看着陆竞阳。 042气到…… 陆竞阳像被抽了魂的活尸。 罗绒儿不敢相信,怎么会?主两房?是她想的那个主两房……陆缉尘和林之念……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的人……林之念什么东西…… 罗绒儿想到林之念的样子,她对着她笑,柔媚清丽,她说‘跪着求她’时,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损她的颜色。 这样的林之念除了出身低,为什么觉得男人不会动心? 可……可那是陆大人,不是普通男人……他:“她的孩子是——”罗绒儿慌了! 陆竞阳一声不吭。 罗绒儿抓着陆竞阳手臂的手隐隐发抖,林之念的孩子是陆大人的?! 罗绒儿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全完了,她今天的谋划全…… “小节!” “快请李大夫!”青言眼疾手快。 陆竞阳也慌忙把人抱到床上,才被惊醒了一丝:“罗娘!罗娘!” “小节!消解!”罗红脸颊肿大,耳朵嗡鸣,着急又脑子嗡嗡。 李大夫来的很快,几根针下去,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罗姑娘动了胎气,需安心静养,今日的药量加三倍,需继续服用。” 罗绒儿目光空洞。 陆竞阳、罗红的心神都在床上的人身上。 青言亲送李大夫离开。 李大夫不敢,青言姑娘什么身份,思芳楼第一名伶,如今主一方楼院的大姑姑,精通儒学、道学、法学、农学,名字响彻西疆之地,没有她接不住的文人墨客。 这次也是跟着夫人过来,主汴京新楼,只是新楼还未开张,青言姑娘自留在夫人身边,做丫头玩闹而已。 罗绒儿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被,攥到手掌发白,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没了! 林之念的孩子是陆大人的亲儿子,甚至林之念自己生的孩子,根本不是过继,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他们踏入陆家起,他们就像两个笑话,一直在让林之念看不起,这比什么都让罗绒儿觉得丢人现眼! 难怪,林之念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呵呵,主两房,陆缉尘为什么! 罗绒儿嫉妒的人都要扭曲了!那可是陆缉尘,沾一点什么都有——她林之念现在不就是什么都有,穿的、用的比外面的正经夫人都张扬,原来她不是二房的夫人,胜似二房的夫人! 罗绒儿使劲拧着身下的被子,才不至于将自己气死。 “罗娘,罗娘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你身体要紧。” 本以为陆大人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她的孩子能拿捏一切,现在看来陆家根本不缺孩子,难怪陆老夫人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她的孩子就是不在了,那老东西也还有三个孙子! 罗绒儿想到这里,肚子突然一阵抽痛,痛得她脸色发白。 青言端来了药。 中午时被倒掉的药。 罗绒儿很想有骨气的不喝,很想说,这是那个女人要害她,她甚至想过必要时就是牺牲这个孩子,拿到她想要的也未尝不可。 现在看来,就是她孩子没了,林之念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她甚至要受她的嗟来之食,今天说不定让她看了多大的笑话。 罗绒儿肚子越发疼了,不敢再托大,急忙端过药,一饮而尽。 陆大牛看着空了的药碗,也想到了中午的事,瞬间撇开眼。 罗绒儿看见了,心里苦笑:“你们都下去……”声音有气无力,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心口难受。 罗红顶着肿胀的脸。 青言带着她离开。 罗绒儿才看向陆竞阳:“所以陆家没有办法认我们了?” 陆大牛想给她盖被子的手一顿:“……” 罗绒儿看着陆竞阳,心中恶意泛滥,堵都堵不住:“我算着陆大人主两房的时候都有功名了,是不是姐姐她……” 陆大牛已经说了,也没什么说不出口了,就把母亲逼迫林之念的事也说了。至少,他还有点颜面。 罗绒儿闻言紧紧抓住陆竞阳的衣袖,眼睛通红,快被气死了,这样的伎俩、谎言……他们竟然真信了:“陆……陆大人说的……”陆大人那样没接触过女子的人,怎么会知道女人的心思。 他功成名就,前途无量。林之念一个寡妇,能攀上他是几辈子修来的运气,她怎么会不愿意,不过是给陆家演戏罢了! 看看林之念现在的用度,哪里有逼迫了,都是陆大人看不清,陆大…… 罗绒儿骤然肚子疼得躺回床上,觉得浑身都被陆大人气得抽痛,又恨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什么好事全让林之念那居心叵测的人占了。 “罗娘,罗娘,大……” 罗绒儿攥住陆竞阳的手,满头大汗:“不……不用……”喝了药后肚子没那么疼了,是别的在疼! 疼得她无处言说。 林之念凭什么那么好命! 占了陆大人那么大便宜,还让陆缉尘觉得她委屈,为她说话,想想罗绒儿都能气死! 043公告栏 她脸上的疹子,肚子里的孩子受的委屈,全没用了! 全白受! 那结果呢!结果怎么样!“为了这点事儿,他们不认你了?!”罗绒儿急切地护着肚子:“陆大人主两房……他也是二房的陆大人,你还是大房的男主人!” 大房的男主人回来了,丢脸的是林之念!没脸见人的也是林之念!还能挡了陆大牛就是陆大牛的事实! 知道的人家也恨不得没有这个碍眼的嫂嫂才对! 她说陆大人怎么现在还没有成婚,估计名门贵女的家里也不喜欢这个多余的嫂夫人! 陆大牛看着罗娘迫切的样子,垂下头。 “你说话呀!我问你呢,你说话!” “……” 他们回来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一个位置,难道要前功尽弃?! “二弟说……说她不容易……” “你就容易了!”谁容易! “所以二弟说,如果我活了,他可以死。” 罗绒儿瞬间不说话了,手狠狠锤被。 他死……他死…… 林之念好手段!陆缉尘死了,陆家还有什么用!罗绒儿肚子拉扯的腿开始抽筋,难受的绞着自己的心脏,要呼吸不过来,陆缉尘怎么能那么好骗! 罗绒儿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怎么能不是陆家的大夫人,她岂不是成了罗家的笑话,她夸下的海口都要成吐沫星子淹死她。 陆大牛紧紧握着她的手,紧张的看着她疼的在床上打滚:“你别这样……别这样……”他怎么会不懂她的悲痛? 眼看回来了,什么都唾手可得,结果……什么都没了。 “陆大人他……太单纯了。”冷汗浸湿了她的发丝。 陆大牛不这么觉得。他爹他娘不是看孩子受苦就会好好看顾孩子的人。相反他们觉得孩子养不活时就会扔出去,没有价值了也会扔出去,有时候冷漠的让人心里发凉。 所以陆大牛觉得成措说的是真的,那样的话,即便成措觉得林三丫做错了什么,甚至骗了他,他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因为他头上压着的孝道恐怕不是父母,而是林三丫。 “他怎么说也要对我们有个交代……” “还……没有谈……” 罗绒儿闭上眼,苦笑,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左右不过认成亲人,我们不要太悲观……”心里却苦的如吞了黄连!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之念在这里等着堵死她的路,不甘心可又不得不按照她的步调走:“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了!落个毒害兄长的罪名!”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 正经的亲哥和认的远亲在外人眼里能一样吗? “可也总比让陆家成了笑话好。” “那也是林之念被笑话!” “他的孩子不能沦为笑话……” “你娘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陆大牛没否认。 罗绒儿扭过头,呼吸里都是痛苦的怨气:“我还不如死了!也好过让兄弟姐妹笑死!” …… 一大早。 林之念收了弓,看着冬枯拎着少了一半的浆糊和剩的公告回来。 冬枯心虚的仰着头:“她们闹那么大的动静,奴婢总要给她们一个交代。” 林之念重新拉弓:她也没说什么。 …… 罗绒儿撑着虚弱的身体,不顾陆竞阳劝阻,去给婆母请安。 闹了这么大动静,她如果不去,岂不是显得她心虚。 何况,她必须要摘清自己,否则陆大人、老妖婆怎么想她?这就是一次意外,谁也不怨的意外:“罗红,那边怎么了?” 陆府打扫花园的下人,围在公告栏前,窃窃私语。 “我就说进来的人心术不正,看着就不像好人。” “那也不能连自己小姐都害?” “不会是两人合谋,没苦硬吃吧?” “也有可能是觉得生生病对孩子好呢。” 周围一片笑声。 罗绒儿虚弱的坐在栏杆处。 罗红挤过去看着公告栏上的内容,顿时气得嘴角颤抖,恨自己识字! 这些人怎么能…… 能…… “是不是她?” “是她,害自家小姐。” “我还是觉得是养胎秘方。” “打胎秘方差不多。” 嘻嘻窃窃。 “说不定是双簧?” 罗红漏风的牙,险些气歪。 白色的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她什么时间出府,途径了哪一处,路上和哪几家的摊主说过话,后面还印有摊主的手印。几时几刻路过过胭脂铺子,和她家小姐对什么发物有反应的详细讲解,每一条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下面,下面就是其他出府人的路径和办的事情。 一共十人,能接触到她们小姐的女侍三人中,只有她,只有她去了胭脂铺子—— 044条条指向 什么意思还用说嘛! 罗红觉得自己什么脸都没了,没有明着说她,却条条指向她。 摆明了是说她害了她家小姐,她们里应外合,自找罪受! “怎么了?”罗绒儿等了一会不见人回来,觉得身体好些了就过来看看。也看到了公告上的内容——《出疹调查结果》公示如下。 句句都扇在她的脸上。 “那位罗姑娘吧?” “两人做出这种事儿来图什么?” “谁知道?” 说完就走,不围着‘客人’指指点点,是她们良好的素养。 罗绒儿却快羞愤死了:“还看什么!还不撕了!” 罗红瞬间上前,一把撕个粉碎!“这是诬陷!是诬陷!” 路过的下人好心提醒:“这样的公告陆府有12处,另外画押的人三天内都可以给你请来对质,要吗?” “走开!走开!” 罗绒儿呼吸越来越急促,‘12处’,岂不是全府下人都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她还有什么脸!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 ……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会这样,以前府里有什么事,调查结果都是这样贴的。”冬枯冤枉着呢。 林之念站在厨房院外,目送赵百户离开:“真晕了?” 做菜农打扮的赵意,担着菜篮子,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少年如松,目光澄澈。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夫人,九岁那年,他在边疆听过夫人讲课,他是三十人中的一个,这是他首次靠自己得以面见夫人,激动胜过同伴送他来时羡慕的目光。 可夫人显然不记得他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夫人为什么会提‘分散作战’‘流动作战’?只是随便说说? 是吗?是不是他没有领会夫人的意思? 赵意心中忐忑,怕辜负了夫人的教导。 林之念疑惑的看着他?还有事? 赵意慌忙垂头,匆匆告退。他逾越了。 春草看着人走后,才点点冬枯的头:“动了胎气,见了红,李大夫说,即便保住了,胎气也弱,生下来恐怕不太好,就会胡闹。” 冬枯冤枉。 林之念转身,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他会总盯着那一处,影响发挥:“不知道逮着一个胎儿瞎折腾什么。” “就是,瞎折腾。” 春草摇摇头,夫人太宠冬枯了,只是:“夫人怎么没有跟赵意提北裂这次出征的统领吴大将军?”以往夫人都会跟出征的人聊他们的上峰,规避一些问题。 她们的人分散在各处各地,像这种跟着大周将领作战的话,夫人多多少少会跟自己人说说他们的上峰。 “没什么好聊的。” 春草太好奇了:“为什么?” “文能提笔瞎白话、武能翻身摔下马,不忠为主最奸诈,得一便可失天下。”就不是那块料,偏偏姐姐是吴贵妃,他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多年,好处没少捞、小妾没少抬。 但这同样也是赵意的机会,大军被打散后,他能快速凝聚流散的队伍,拿到短暂指挥权。 所以‘保存自己、歼灭敌人’的流动作战,会是他的核心,若能从北侧超过去,能拿下首功:“总觉得现在年轻一代上来了?”这孩子才十六岁,自己刚到交高的年龄,可交高对她来说也是七八年前了。 “夫人乱说,您正值好年华。” “就是,就是,赵小将军看您都看愣了。” 春草让她闭嘴,说什么呢!污了夫人的耳朵:“那是看堪舆图看愣了。”她们书房里堪舆图大周独有!将大周的山脉、河流,按照海拔高度重新制定绘制,山地在堪舆图上都是隆起,可壮观了。 林之念看着又到夏末的浅浅落叶。 可不是,又一年光景了。 …… 罗绒儿想死了算了,没想到陆府会张贴的清清楚楚!弄的人尽皆知! 陆大牛也没想到会是罗红:简直——简直丢人现眼! 罗红跪在小姐床边,一下下扇着自己本来就肿胀的脸!泪如雨下,为了小姐,她都要认下,全部都是她一人所为,与小姐无关! 是她自作主张,是她看不惯小姐还没有‘名分’,是她心高气傲,跟小姐没有关系,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她! “你简直——简直——”陆大牛一脚踢在她肩膀上:“不知所谓!” 罗绒儿眼睛通红,却一句话不能说。 罗红从地上爬起来:“是!是奴婢该死!奴婢鬼迷心窍!”小姐是无辜的,求大人和老夫人要相信小姐! 青言就这么看着,只是:“罗姑娘,要把她再送回去吗……就说不能私自放进来。”不听,“没训好的人不能用,所以那些人不能放进来。” 罗绒儿神色僵住,她身边没有得用的人,跟瞎子有什么区别! 偏偏她什么都不能说! 045二爷说的 “小姐,小姐,奴婢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罗红被带了下去。 …… 罗绒儿这次真的病了,连起床在老夫人面前装贤惠的力气都没有。 …… 陆老夫人有些不高兴:“拖着病体怎么就不能‘请安’了,名门望族的孝顺媳妇,就是要生了还在婆母身边尽孝,她就不行了!”没有规矩。 林姑姑沉默的给老夫人梳头。 “真病了?” “回老夫人,是。”李大夫亲自证实。 陆老夫人蹙眉,十分犹豫,仿佛在纠结了不得的事情:“你说,我要是准了,她以后会不会有样学样,天天生病?” 林姑姑从铜镜里看眼老夫人,垂下眼睑,不说话。难道让罗姑娘拖着病体过来请安?如果孩子没了,以后结仇? 陆老夫人叹口气:“之念我是没指望了,就指望她了。” “是罗姑娘的荣幸。” “可不是。她要是懂事、听话,我将来肯定不会亏待了她,我院子里这些好东西……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开这个先例,她不是病了吗,你去叫人把她抬过来,别说我要求的,就说,就说是你们了解她的孝心给她行方便。” 林姑姑拿梳子的手顿了一下:“……是。” …… “你说什么?!”陆大牛握着罗娘的手不敢置信。 罗娘都这样了,她们抬她去给老夫人请安?! 罗绒儿脸色苍白,起都起不来,看着抬进来的藤椅,同样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林姑姑面色更难:“表公子,是……老夫人吩咐的。” “表公子!你叫谁!”陆大牛骤然而起! “二爷告全府说家里住进了表公子。”说了就是定性。 陆大牛瞬间甩开罗娘的手,愤怒的向喜乐堂冲去!他什么时候同意了!?他们跟他商量了吗!昨天提了今天就定下了他是谁!他们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夫君!夫君——” …… 陆老夫人吓了一跳,顿时心虚,知……知道了? 陆大牛双目充血,为什么!“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你儿子!不是随便什么人!你们问都不问问我!” 陆老夫人看着寸寸逼近的儿子,往林姑姑身后躲:“这是你二弟的决定,而且他,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真快!”陆大牛不知道娘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为什么就不能给他时间缓一缓,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哪怕只是面子上的征求! 他是表少爷,那他们的大儿子是谁!?陆缉尘吗!?“娘!我从小在您身边尽孝,我是你儿子不是一块木头,你凭什么问都不问我!” 陆老夫人看着目眦欲狂的儿子,胆战心惊:“都说了让你去问成措!” “我还有脸活着吗,我的娘子都不是我的!我算什么!我的妻、子都不是我的!” “你喊什么!” “我喊!我再不喊我真以为自己死了!” “陆大牛!”陆老夫人顿时嚎的比儿子还大声:“我都是为了谁!你凭什么在我这里发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身后有个孩子!为了你不是孤魂野鬼!可你怎么对我的!你指责我!” “我为什么不能怨!过继不行吗!随便买一个孩子不行吗!那么多卖儿卖女的,为什么偏偏让二弟兼祧!为什么要是二弟!” “我、我!好啊,你是要气死我啊。”陆老夫人顿时拿出曾经的那套,直接坐在地上哭天呛地:“我都是为了谁啊!却落不了好!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算,还要被指责!我不如死了算了!” “难道我说错了!” “我不活了!死了算了!” “我也是人!是你大儿子!但现在什么都不是!”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罗绒儿被抬进来,就看到闹哄哄的一幕:“夫君,夫君……”却怎么都起不来。 两个人鸡同鸭讲的嚎! “夫君!”罗绒儿脑子都要炸了! “住口!都在干什么!”林之念站在门口,看着闹哄哄的屋子,在大门外都听见了! 侍女们统统跪了一地。 陆老夫人见到来人,吓的立即从地上起来,悄悄坐回椅子上,她没有……没有乱坐,赶紧擦擦眼泪,也没有喊叫。 让林之念知道了,林之念会撑开她嘴巴,勒着她的头对着天,嘴巴张一天!每次林之念这么干时,成措就像瞎了一样看不见。 陆老夫人想想嘴巴都疼,所以她没有喊,没有,没有;也没有哭,都没有。她一直很有老夫人样子,端庄得不得了。 陆大牛看到她,所有爆发中的情绪像被堵在了呼吸中,憋得他心口发痛。成措、林之念…… 046他愿意 林之念一步步走进来,一袭素雅的淡蓝色长裙,裙身绣着精致的云水图案,裙摆在空中摇曳,如同晨雾中绽放的蓝莲花。 目光所过之处安静的出奇。 她发丝挽成一个简约的发髻,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上面镶嵌着几颗小巧的珍珠,为她平添了几分柔美与温婉。 “像什么样子。” 罗绒儿突然觉得下人们垂下的头,又低了三分。为什么?为什么连喜乐堂的姑姑们也低头? 林之念直接坐在首位。 陆老夫人当没有看见,反正她不起来,她没哭闹。 陆大牛羞愤欲死,瞬间撇开头,不看她。 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而这样的她站在陆缉尘身边,如果不是有一层叔嫂的身份,谁能不说他们合适! 所以,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期盼他回来过,因为没有必要! 陆大牛想到这一点,转身欲走! “大哥。”陆缉尘直接出现在门口,拦下他:“等一下。”神色恭敬拱手:“嫂嫂。”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她,这件事他有责任。 陆大牛看着陆缉尘的举动,心中冷哼。你也知道那是你嫂嫂!又何必如此虚伪!他不信私下里他还这样叫嫂嫂! 罗绒儿心快跳嗓子里了,在陆缉尘出现的一刻,罗绒儿使劲掐着自己掌心,视线忍不住落在林之念身上,浑身叫嚣着都在酸:她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很满足。 这个家里能当家做主的男人是她的,如今他来了,他所有荣耀、威仪都能转嫁到她身上。 看看周围跪的一个比一个虔诚的人,是不是很得意!也是,陆大人的女人,他们怎么敢敷衍了事! 林之念突然看向罗绒儿。 罗绒儿慌乱的避开,突然又觉得她为什么要避,一女侍二夫的人是她! 可现在陆家最有话语权的人明显不想让她出这个丑的,她可不是可以傲然对她们! 罗绒儿咬牙切齿的移开目光,现在的她对上林之念没有任何优势,何必再碰。 看什么呢?气成那样:“身体好些了?” 陆缉尘闻言,欲开口的话先吞了回去,安静退在一旁。 青言捅捅罗绒儿,问你呢? 罗绒儿没想到陆大人在呢,她敢先说话:“好些了……”声音柔柔弱弱,说着还看了陆缉尘一眼。 “跟你说了别拿孩子折腾,不听,现在好了,折腾出问题了,何必。” 罗绒儿攥紧手帕。 “就这点本事,难怪你哥还容你在家,想来也没把你当正经对手。” 罗绒儿简直——“我——” “行了,罗姑娘留着力气养身子。”陆缉尘方看向大哥:“表侄的事是我提的,母亲不知道,大哥如果有意见,可以来找我,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大哥来去自由。” 陆老夫人、罗绒儿同时去抓陆大牛。 “夫君!” “大牛……”那是她亲儿子,不能走。 表侄!罗绒儿顾不上嫉妒了,急切的看着夫君!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们可是亲哥亲嫂!但更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就算是表侄——表侄就表侄了!她们认!她收到的信,绝对不能被收回去! 陆老夫人殷切的看着大儿子,吵架归吵架,可这是她失而复得的儿子! 林之念神色淡淡。表侄吗? 陆缉尘神色坚定:“大哥如果不愿,我现在也可以送大哥离开。” 陆大牛鬼使神差的看向林之念。 “大哥!”陆缉尘蹙眉。 陆老夫人急切帮大儿子说话:“他愿意,他愿意。 罗绒儿也急忙示弱:“嫂嫂自然更重要……”‘重要’两个字咬得很重:“是我们回来晚了,为了陆家的声誉,退让是应该的,夫君他愿意……夫君……” 陆大牛执着的看着林之念。似乎只要她说一句,他就不会认表侄。 温馨提示:有三 047人好,爱笑 “夫君……夫君……”他在看谁?! 陆大牛看着林之念。红烛添彩,他赶着驴车将她带回陆家,她每次等他从山里回来,那些过往,一点意义没有吗! “夫君!” 陆大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他承认回来时对她不好,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是。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他骄傲、傲慢。可,那是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永远在那里等他、属于他的人。 他稍微错一些,稍微不习惯一些,就算是犯了一些错,他也知道,她还在那里。 等时间长了,以后相处久了,他总会认识到她的好,知道她的不容易,他们往后还有很长时间,怎么能因为他一时不察,事情就有这么大转变! 何况,他们拜了天地,许诺过将来,陆缉尘凭什么一句‘主两房’,就让他退让!不可能! 主两房又如何,他认! 陆大牛看着林之念,他可以! 更重要的是,如果林之念不同意,他今天在这里受到的所有怨气都会被抹平。陆缉尘算什么! 陆缉尘顿时看向罗绒儿。 罗绒儿本就不敢置信,夫君竟然无视她的拉扯看林之念!再被陆缉尘暗含讽刺的目光一看,仿佛最后的尊严都没了!顿时尖叫:“陆竞阳!你干什么!陆竞阳!”尖锐的喊声穿透耳膜。 陆竞阳?林之念微微侧头,陆大牛在罗家的名字?她没注意看两人的消息。 只是?陆竞阳,似乎有些熟悉? 罗绒儿发疯搬拉扯着陆竞阳,他凭什么看她,他把她当什么!明明说好的那就是一个乡野村妇,凭什么所有人都看她!陆竞阳疯了吗! 陆大牛紧紧扣住罗绒儿的胳膊,不让她动,目光直直地盯着林之念。他要林之念表态! 陆缉尘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抠下来。 罗绒儿歇斯底里的挣扎着,她不要:“陆竞阳!你忘了你的承诺了!”他说过只有她!现在算什么!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粉碎她所有尊严! 林之念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去扶罗绒儿。 罗绒儿不!林之念的搀扶对她来说都像扎向她的刀! 林之念无所谓的松开手,她就是意思意思,看向陆竞阳,神色温和:“我的夫君叫陆大牛,品行贵重,敦厚爱笑,任何困难在他眼里都充满希望。” “刚成婚的时候,他站在门前,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不要嫌弃我弟弟,我会治好他的,他还很乖很听话’。他见我郁郁寡欢,会哄我高兴,知道我弟弟也被卖了,会比我还着急的对我说,他也会帮我把弟弟赎回家,还说世上不是只有考验还会有趣事。说话的时候还递了一只肥硕的大老鼠给我,像个傻子。” “可他上承父母,下悌幼弟,有一把好力气,每次从山上回来都给我掏一窝鸟蛋,让我多笑,久而久之每次看到他,我好像真看见了希望。” “慢慢的我会每天煮好饭等他回来,我去见了被卖很久后没脸见的大姐,大姐向夫人低头,答应我给夫君谋个职位;我也在教幼弟识字,我还发现幼弟虽然身体不好,但人很聪明,我们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我还会织布、挖虫、辨析简单的药材,他早出晚归,从不泄气,我怎么能不振作起来,跟上他的脚步,那半年我们一起努力,果然家在一点点变好,在重见希望。” “只是他一次上山没有再回来。有人说那么多血迹,肯定被猛兽吃了,我不信;有人笑我婆母,说她们是累赘,你儿子跑了,我也不相信。在我心里,他不复杂,有口吃的,就能高兴一天,所以如果不是死了,他怎么会不回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惭愧,总怕做的不好,让他看了笑话。总担心公婆去的太早,他会问我,是不是没有好好活着。我让幼弟读书,考取功名,也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看到,不要记挂。我的相公,长房大爷,人好、憨厚,在我心中犹如神明灯塔,已过世很多年了。” 048陆大牛已死 陆竞阳怔怔的看着她,她的话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插他心间。 所以…… 她的夫君……不会带着别的女人、孩子回来,她的夫君一心念她,贞松劲柏、品行贵重…… 总之,不是他的样子…… 罗绒儿越发惶恐,她没想到陆竞阳没说的有那么多!什么情深义重、只对她一人海誓山盟,连这个都是假的! 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她最后的颜面!罗绒儿更加不依不饶的晃陆竞阳,他必须看她一眼,必须! 陆竞阳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林之念,曾经的他、曾经的她……记忆涌上来的越多越让他痛苦。 那些记忆遥远,很多他恨不得忘记!再不是那个翻不了身、穷困潦倒、任人耻笑的臭虫! 刚醒来的时候,他时刻想着回去,后来什么时候不想了呢?甚至都不记得他还有个家。 睁开眼没有漏风的墙,没有做不完的工,还有人伺候的日子,迷了他的眼。 所以,他放弃了她…… 以至于现在像个笑话。 “陆竞阳你看我!你看我。” “你恨……我……” “不会,若他真的活着,我希望他妻儿双全,无惧无忧,活成他自己高攀不起的样子。” “陆竞阳!” 陆竞阳没有从林之念眼里看到一丝勉强,她真诚的话语是一柄降魔杵,将他镇在那里。 陆竞阳突然笑了,任由罗绒儿一拳拳砸在他身上。他竟然也不希望自己是陆大牛了是怎么回事? 不配! 陆辑尘不自觉的看向她,在她的讲述里,他的存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毫不起眼。 如果当年他不走出那一步,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林之念看着罗绒儿,觉得她手疼,而且脸色比刚才也白了些:“你要不要……轻点捶,身体要紧。” 罗绒儿没想到在场第一个注意到她不好的人会是她,心里顿时像被人捅了一刀!那种被人击碎了又被踩两脚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她不需要!不需要! “好,好。”林之念后退,冷静,你们聊,好在她不是一个计较的人:“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也尽量不要吵,娘年纪大了,她也怀着身子。”语气语重心长。 陆缉尘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垂首:“是。” 林之念看他一眼,陆缉尘在她放心,带着人离开。 陆缉尘在她路过自己身边时,手微微攥了一下,又仿若无觉的松开,神色依旧平顺:“恭送嫂嫂。” “恭送夫人。” 陆竞阳怔怔的站着,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甚至喊不出他就是陆大牛。 表亲,似乎是最好的位置。 陆老夫人终于活了过来:“一大早的,你们惊动她做……” “不好了,不好了,表夫人见红了!” 罗绒儿还在捶陆竞阳,肚子里的疼痛都没她现在这么恨他。 喜乐堂瞬间乱了起来。 陆老夫人再怎么也知道罗绒儿肚子里是自己的孙子,赶紧叫大夫。 陆缉尘神色淡淡。 但刚刚答应了她看顾这里,所以让人拿了他的牌子去请太医,另外他也还有事,先行告辞。 …… 魏家在汴京城的宅院,与此刻随意放置在书房里家族先辈们的遗墨,和友人赠送的佳作一样厚重。 可此时千年纸张与优质墨块交织的沉静气息,都压不住在场人隐隐的躁动。 “魏主,禁演《西游》迫在眉睫,只要您一句话,《西游》决不会如此猖獗!” “理由呢?”魏迟渊闲散的靠在案几前,执着书卷,无波无澜。 “闹腾喧哗,不知所谓。” “宣扬不正之风。” 魏迟渊闻言,勉强掀掀眼皮,给他个目光,随后又落回陈旧的书上:“哪里不正?” 还用说,当然哪里都不正! 可仔细想来,确实没有,甚至最后还贡献了不少佛家箴言。那位老翁也没有出格的话。 因为他们没有评高下、立对错,就是一段普通的对唱而已。让他们挑都挑不出问题。 但就是有问题,就这么放任静园唱下去!? 魏家不入仕?笑话。 他们是不屑入仕而已。 魏家靠庙宇掌控大周三分之一的税收;另外魏家编纂、修订九大书院书籍文章,定的是天下文人的思想;魏家另有自己的家军。 试问这样的魏家为什么要入仕? 也只有王、谢还停在世家大族的征伐里,以为换几个帝王就撼动了皇权。 魏家五百年前就不那么做了。 可现在有人在冲魏家的根基。 “嫣用什么理由,处理了就是。”老者沉稳悠然,带着天生的优越。 “魏老说的有道理。” 魏迟渊放下手里的书。“是有道理,然后天下文人好奇汴京城禁了什么,四处查找,最后《西游》老者的话成为铁律,传播的更广更快,甚至成为他们的执念,人人相传。”这种事情,不管它百年也未必发酵出什么结果。 任何思潮,关键都要看掌控在什么人手里。掌握在普罗大众手里的永远叫‘话本’。 可能撬动朝局变化的就那么一些人,这些人不用,这些东西就要继续在民间酝酿,酝酿个百年,滚动成熟,再被某一个至关重要的大臣发现运用,才能成为攻坚思想的利刃。 这是任何新思潮,必然成长的过程。而这些认知写在这间书房一本本的书里,每一本书都是魏家一位先祖的毕生见闻、参与的政局变动、踏过的山河模样。 所以没事了多看看,别想当然:“说有用的。” 短短几个字,让下面的人恭敬转了方向。 魏迟渊看着置放在书案上的佛珠,未取,又慢慢靠回椅背上。 他记得在交高时,《西游》开篇是‘大闹天宫’。那时,她站在河堤上,素手抚柳,衣裙晃动间转头轻笑:“你来不来……不来我要生气了……” 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气好…… 魏迟渊立即收敛心神。 汴京城里自始至终都是一只条条框框里的好猴。 书房外,竹枝摇曳。 …… 陆府内。 他们等的禁令一直没有来。 春草有些焦急:“夫人……” 林之念梳理着各地的消息,神色如常。 春草是真急:“夫人,如果没有禁令怎么办?” “没有就没有。”目的达到了,进驻的借口有了,何必非要图禁令,何况,哪个修成乌龟王八的上仙,会轻易动。 尤其那个人。 049藏天下书 那个人…… 林之念诧异了一瞬。 魏迟渊?很长时间没有想起他了。 感情上的事反而是其次,因为想到他,就觉得大周是个笑话。 上辈子,父亲告诉她,看一个地方掌控在谁手里,不是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 是看谁掌控这一地区的财政权、行政权、军队指挥权。 而大周宗教昌兴,佛庙几乎占了大周三分之一的土地、四分之一的信徒,那么大批粮食、钱财、商铺掌控在他们手里是必然的结果。 未来百年会在一次次的皇权思想、信仰思想的碰撞中,撞击出我们独有的文明,皇权一统! 可…… 也是巧。 她亲自率兵突进,深入腹地,遭遇截杀。 他轻易调动了当地佛寺的力量,那时候都没有多想什么,魏家未来家主出来行走,各方势力交好并不奇怪。 只是朦胧中,她看到,不染世俗、高高在上的主持向他屈身告退,虽然很模糊的一个身影,但一直交织在脑海里没有答案的事情,全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大周皇帝得位不正,却没有像东晋一样,完全被世家操控?为什么没有惨烈的世族灭门案,大周朝局却没有像宋一样,还有存活空隙。 原来一直有一条庞大的巨蛇,盘根在这片土地上。 魏家千年屹立,不入仕依旧辉煌的答案,呼之欲出。 冷汗瞬间浸透衣背,这样的秘密,诛九族,斩根基,魏家也会按住。 用宗教掌控了大周半数财政。 用九大书院,一场科举,控制得官途径,掌握行政走向。 用武僧,弥补三万魏家军的空缺。 这个人,不是帝王,胜似帝王。 她醒来。 魏迟渊焦急的上前,那时候他眼里的她,大概是有点不听话却又愿意去宠溺着的姑娘家。 魏迟渊也的确有手段,他想带她回家,并不是直言,甚至不是命令,而是潜移默化,他织开一个名为爱意的网,润物无声的让他想的人跟着他的脚步走下去。 她没有走。 不想继续这样的权势。 若说跟着他走,能更快改朝换代。 林之念不信,她不能赌别人会放弃经营千年的家族,成全她一个想法。何况改朝换代也不是变革,变革是迈向一个新时代的巨大跨越。 他在哪里? 有一天他们或许会碰到,也许终身不会。 “孩儿给娘请安,祝娘身体康健、福寿永康。” 陆在也掀起小衣服,咕咚跪下:“康。”的高亢。 林之念笑了,膝盖是不要了。 春草也很无奈,不知道小少爷从哪里学来的执着,每次都要跪一跪。 林之念招呼两个孩子过来。 陆戈、陆在熟练地坐到母亲身边。不同的是陆在要爬上去,才能坐稳,小屁股撅的很有力量。 林之念托了小祖宗一下,因为想到魏迟渊看小戈多了丝笑意,当时,她没有想到:“今日可有疑惑?”魏家的藏书她是见识过的,深渊若海。 如果天下文章在争斗中烧了三四,他家也有仅存的八九,所以他修订天下文章,不是说说,而是真能。 陆戈拿出书本。 林之念把孩子抱到胸前,像上辈子父亲带她一样,带自己的孩子。 那时候她并不聪明,至少跟过目不忘的父亲、天才般的弟弟比,她过于平庸,甚至跟身边三个伴读比,她都够不上。 父亲便这样,放下一切事物,手把手带她,将见闻、所感揉碎了讲给她,带她开阔眼界、增宽她的认知。 父亲把一半的精力放在她身上,助她掌控霍家庞大的基业,压住那三个越来越妖孽的朋友,分析各部老总的处事。 她是什么时候起患上失忆症的,忘了。殚精竭虑吗?应该有点。医生让她多休息。 但现在的局面,真算不上殚精竭虑。 “娘,这句?” “这句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我们止戈都开始背《尚书》了,了不起。” 陆戈笑的腼腆。 “这句非常有意思,说我们人呢,有两个行事标准,一个是自己的本心,一个是认识形成的道德准线。比如说,弟弟撕了你的书,揍他是你的本心,孝悌是德行准线。本心告诉你揍这小子,让他知道厉害,但学识告诉你,他是弟弟,要友爱兄弟,原谅他。你要记住,什么时候,人都有这两面,不同的是,面对大诱惑时,谁占了上风,才能看出一个人是怎样的人。那么我们知道什么是人心什么是道心,再来看这句话……” “崽崽不撕书。”陆在将大脑袋扒在母亲手臂上,晃着小腿,十分认真。 “行,我们崽崽乖,娘撕的好不好。” “那哥哥不敢打娘亲。” “所以我现在想让弟弟闭嘴是本心,但让他说是道心。” 林之念笑的不行,忍不住蹭蹭两个小宝贝:“是,我们止戈会练道心了,我们认识知识,修习年岁,是为了提升后天道心,这句话的意思是……” “夫人。”冬枯匆匆进来:“表夫人小产了。” “哦,按规矩备礼,人心是危险难安的,道心也微妙难明。惟有精心体察,专心守住,才能坚持一条不偏不倚的正确路线。若是破题,你想从哪一方面破呢?” “嗯……道心说治民。” “那这里的‘道’和‘道可道’的道,有什么不同?” “前者……是个人的认知观,后者是天地运行大道。” 林之念揉揉小东西的头。魏家的藏书,先人的批注手札真该给他看看。 在魏家藏书里,关于这一句话,就有十几种解释,历代魏家先贤,年轻时挥斥方遒,到了老了,坐下读一本古籍,有感而发,写下自己的见解、批注。 一代又一代,盘根千年,大佬云集,每个人留下的不同注解,看法不同。 但每个人的注解,都是一场与后代子孙的思想对话。 而这样的书是不外传的。是私藏、是底蕴。 想看,进入各大世家举办的书院、投入各家门,才有可能看到别人的注解。 而科举,实际考的就是主考官一派的注解。 可谢家能者写出的注解会去和魏家探讨,然后留下自己的注解,带走一篇魏家的注解。 久而久之,魏家藏天下真经,不足为奇。 050人在院里 所以,魏家修书为天下基准,继而掌控所有派系的升迁途径,扼住科举命脉,情理之中。 那么…… 科举,她就不能碰。 当手中权利不够时,任何利益中心的东西都不能沾。 但可以给这个模式注水。 读书人的人数增多,等于快速注满这个赛道的流量池,到时候水多,出口小,决堤就是早晚的问题。 怎样增加流量池的水呢? 降低知识成本;简化知识的复杂程度,增加它的传播性。 前者靠‘活字印刷’,二两银子一本的书,变白菜价。 第二种,简化文字,增加它的广泛性。 第二种位置不够高,没有上位者长久的十年计划,和一批学者共同努力,等同虚设,先划掉。 先行第一种。 活字印刷,形成产品,却不能自己吃。霍家行商守则第一条:‘好饭’永远不自己吃,“春草。” “奴婢在。” “发商贴,丐溪阁三日后宴请各家夫人。” “是。” 陆戈仰头也蹭蹭母亲。 林之念看着他,笑容越发温柔。再加一条,各家夫人竞标时,除了银两以外,附各家珍本一部。 这样即便不如魏家的注解多,也不会太差。没亏待了她的止戈。 …… 陆缉尘刚回府,就听说表夫人小产的消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回事!”她让他看顾大厅里的人,怎么回头就发生这些事。 老管事也很无奈:“回爷,情况本来已经稳住了,太医和李大夫都在。可后来表夫人跟表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起来,表夫人情绪非常激动,还动了手……孩子就没保住。” “夫人知道吗?” “回二爷,通知了。” “怎么说?” “按例给的问礼。” 就是没有当回事,成日闹腾:“将人搬到明阁去。”进出府都碰不到大房这边。 “是。” “二爷。”谷丰走过来:“三皇子、四皇子的人今晨扮成菜农、掏粪工,混了进来,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嗯。” “有件事……”谷丰有些为难。 “说。” 李大人被捕抄家后,所有男丁流放,女眷发卖为奴,只是:“纪公子昨日从牢里买了李家大小姐,送到了咱们府上了。”现在就在他们院子里。 陆缉尘骤然停下脚步。 谷丰顿时觉得冷汗直冒:“属下说了不行,让纪公子将人带回去,但纪公子……”纪公子那人…… “将人扔出去!”陆缉尘脸色难看。 谷丰当然想过把人扔出去,他有几个脑袋敢收莫名其妙的女眷,可:“李大小姐将刀架在脖子上,说……说谁动她,就自绝于此。”人死在他们府上更难说。 还以为他们二爷有什么不良爱好,将美人‘玩弄’死了。 “扔出去!” 谷丰急忙去扔! …… 李思萍的刀顿时镶进肉里:“我就是死,也不委身任何人!” 去!他以为什么事拔刀呢:“放心,我们爷没那个意思,就是送您出去。” 李思萍消瘦的脸颊错愕了一瞬,往日明媚水灵的美人,如今碾落成泥,也依旧难掩其姿色。 在牢狱里的一个晚上,她几乎见识了毕生的残酷。 婶婶含泪捂死了最小的堂妹,自戕而亡。 爹爹生死不明。 所有兄弟流放,幼儿发卖,她们会被卖到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母亲知道她被人赎买后,眼中一片绝望。 庶妹却哭求着买自己的人,也将她买出去。 母亲去拉庶妹。 庶妹说不想被卖去那种地方,能从牢里直接买人的,非富即贵,她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原来被提前买走,也成了最好的去处。 可去哪里,有什么区别。难道别人还把她当人一样供起来吗,左右不过是跟一个人和跟一群人罢了! 她被人蒙着眼,像甩货物一样甩进来,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可现在,这些人说,他们主子没有那意思,要送她出去。 李思萍坚定的心,顿时有一丝恐惧。 她还能去哪里? 没有户籍,发卖为奴,出去就等于谁都能买走她,卖往任何买主想卖的地方。 李思萍突然有些慌,一个人和一群人的不同,让她真正认识到不同。 李思萍想到那个场景,绝望顿时充斥内心,举刀就要抹脖子。 谷丰见状,急忙将人扔出去。出去死,出去死。 不对,出去断气。 千万别死在他们院子里。 哎,死在哪里,二爷的名声也不会好了,左右不过杀人父亲,玩弄其女,其女不堪受辱,死了。 李思萍看着关上的后门,周围的环境,惊愕的放下刀,这里是——陆府? 李思萍突然笑了,满脸冷笑。陆缉尘,陆缉尘买了她,她是不是还要谢谢他! 曾经心悦的人,杀她父亲,流放她全族,哈哈,哈哈! 李思萍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她的母亲还在牢里,她的堂弟们还那么小……陆缉尘还没有得到报应! 李思萍走出小巷、走到大街,软倒在熟悉的轿子下。 她曾经极其看不上的人的轿子。 徐垢带着一堆簇拥者从酒楼里出来,看到被自家下人扶着的女人,乐了,本就是要买来尝尝的,想不到竟遇这样的好事!“给小爷带回去。” …… 林之念放下手里的书:“被徐垢带走了?” “是,夫人我们要不要……” 要什么!林之念不担心这个,李家抄家是朝廷旨意,按条例拿人,证据确凿。 何况,进了后宅,是能靠男人复仇吗?宅院哄女人和入朝为官,根本不是一种玩法。 徐垢脑子有问题,才会为一个女人谋杀朝廷命官。 问题是这个徐垢,真的很没脑子,偏偏这个没脑子的人还是徐首辅最宠爱的儿子。 他或许不能杀朝廷命官,但能恶心人:“两个月后,让纪缺拿身契将人要回来,卖去她兄长的流放之地。” “是。” 林之念拿起书,又忍不住放下,徐首辅那样表面正直、爱民如子的人为什么会宠这么一个儿子,就很迷。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徐垢,本名徐狗,给自己儿子起名狗? 051徐正这个人 更不要说徐垢这个人,阴损险恶、无恶不作,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优点。 但中正平和的徐首辅,偏偏很溺爱他。其他优秀的子女,反而像没有看见。 所以,徐正这老狐狸,在想什么? …… “人给扔出来了?”纪缺蹙眉,举杯放在唇前,思虑地看着在舅舅家花台上弹琴的无忧女子。 女子眉宇见笑,仿佛三月的桃李,风稍稍触碰,便能随着春光消逝。 长相自不用说,温婉柔顺,据说是下面的人花十六个春秋调教出的,最解意不过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给年老色衰的舅舅亏了,该有位惊才绝艳的男人垂怜才是:“你们说,她什么都能胜任?” 谄媚的声音急切:“自是。” 那就给她找个好去处,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 皇宫御极殿内。 秋杀宴起,帝王与群臣同乐、一片歌舞升平。 皇后娘娘拒绝了宫女的帮忙,讨趣的剥着手里的栗子。 粗糙的手指触在软糯的栗子上,本该金尊玉贵的手指尚不如栗子颜色白嫩。 剥栗子的人并不在意,自处的悠闲,头上的凤钗微微晃动,人也如飞凤般,尊贵端庄。 徐正处在众臣之首,镇着满朝文武。 突然,皇帝大怒,抄起茶壶便砸了出去:“十万大军!说散就散!他吴庸是干什么的!” 在场所有官员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跪下:“皇上息怒。” 徐正还在洗茶,见状,仅仅将茶杯放下。 吴贵妃惊呼一声,跪在最前方,怎么会这样!她父亲呢?哥哥怎么样了? 陈大人只觉得脑袋被砸中,有鲜红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却不敢摸,无妄之灾偏偏落在他头上。 “陛下息怒,战局瞬息万变,或许会有转机。”报信的官员匆忙解释。 “转机!?刚出征就丢盔弃甲,让蛮夷如何看朕的大周!” “皇上息怒。” 皇后松了栗子,擦擦手,慢悠悠的戴上护甲,神色淡淡。 “大周军士竟如此不堪!让朕如何不怒!” “皇上!我大周将士各个勇猛,定然奋杀在最前沿,反而是吴将军,多年来苛待懒政,残害忠良,出征前竟还饮酒取乐!”说着出列,跪在大道上:“臣这里证据确凿,现参吴将军九条罪状,均有人画押、指正,条条恶劣,事事惊心!此人此等行径,有负皇上所托,望皇上杀之以敬天!” 吴贵妃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说什么!她父亲怎么可以杀:“皇上……皇上,冤枉啊……妾身的父亲冤枉啊。” “皇上,前线将士奋勇杀敌,难道让这样一个人继续统帅!” “皇上……”吴贵妃慌乱无主,怎么会这样:“妾身父亲冤枉!” 皇后娘娘挥挥手,让跪着的乐师散去。才勉强看向哭得美不胜收的人一眼。吴贵妃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笑着来着,怎么突然就哭成这样了,多不雅观。 对了,一个月前,吴贵妃说什么来着?说‘皇后年老色衰,该多宽宽心,等着颐养天年’。 是啊,她是老了,容颜不在,不如她们娇嫩!可她是容颜老去,不是地位衰败!容不得她胡言乱语! 她及笄之年被嫁给废弃的太子,当夜便被推往苦寒之地圈禁,在那里一待就是八年。她学会了用柴烧饭、学会了顶着烈日下地,寒冬洗衣,什么苦都吃了,人也老了。 就是她这双手,都粗肿鄙陋,像个蔫烂的萝卜一般,连护甲都要定制尺寸才能戴得下去。远不如皇宫里的女人鲜嫩。 可那又如何,只要她还是皇后,中宫就是她的地方。 她可以不计较皇上回宫后‘忘了’对她的海誓山盟,可以原谅皇上为巩固皇权抬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甚至迎娶了他曾经的白月光为妃。 可跟皇上熬过来的是她,求着家里为圈禁太子周旋的是她,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得受过苦的人,是要回报的。 回报不了爱,就回报权势!回报她儿子太子的身份!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去死。 皇后随意地扫了下面一眼。 御林军副统领立即出列:“皇上!” 徐正本懒散的目光,骤然变冷。 “皇上!昨晚有人鸣鼓,状告吴大人半年前曾挪动粮草以资敌!” “没有,没有,皇上明察,妾身的父亲不是那种人。” 五皇子也冲了出来,跪在母妃脚边:“父皇,父皇,外祖父绝对不会那么做,请父皇明察!” 徐正衣袍轻掀。 有人立即出列:“皇上,两军对阵,切忌换首领,何况,如今只是一方人片面之言,还需吴将军当面对质,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高位上。皇后眼里闪过一抹慵懒的厌恶。姓徐的人,难怪扫兴。不过,说的没错,证据这东西,就是她随便让人说说。 但谁让吴贵妃越来越肆无忌惮,忘了谁才是中宫之主! 可如果这件事,徐正要插手…… 皇后心里隐隐忌惮。 她可是见识过徐正权势的。 二十多年前,初回宫一年,宫里新进的世家贵女,几乎架空自己的权力,她才惊恐的发现,相比于伤怀失去的感情,如果地位都没了,才是深宫可怕的开始。 她就盯上了徐正,京中第一公子,慌不择路的去勾搭他。早忘了自己不是没出阁时的样子,八年操劳过去,未剩多少姿色,是不是勾的动名动一时的徐大人。 被徐正勒令再三告知,娘娘自重,也是她活该! 后来她见勾搭不动,创不死那些跟她作对的女人家族,她就用下三滥的手段想弄个他的孩子。 或许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生皇上的孩子都是恶心,名节、廉耻,早在皇上超规格的迎娶别的女人时,它就喂狗了! 她只知道不能让为自己拼尽一切的苏家,最后因为她的失利,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于是她不择手段,对徐正下药。 徐家什么地位,世家之首。若是怀孕了,她什么都有了,他徐正再怎么着,也得给‘逆子’铺路。从此有徐家扶持,苏家平步青云,她生的孩子有他照拂,就能是太子,大道坦途。 她当时也真以为皇儿是徐正的孩子,从怀孕开始,便挟他子以令诸侯,让他为自己铲除异己。那两年没少用皇儿胁迫他。想想自己这年老色衰的样子,还要在第一公子面前做作,现在想想都替他想吐。 可当时她没那个自觉,就要拿到所有属于她的东西! 可惜老天有眼,没有让她这个被权势迷了眼的女人称心如意。仅需一年,她的皇儿无论眉眼还是长相,都是皇上的翻版,半点没沾徐正的边。 温馨小提示:不要在评论区提别人小说,咱家只有郡主和江总哦。 女主回头出本书:我的两个极品婆婆,一个不做个人,另一个也不做个人。不对,她还有个婆婆,就看她们谁极品过谁。哈哈。 052皇后娘娘 但不可否认,她日子最舒心的那两年就是怀孕、生子的时候。 入口的每一样食物都不用怀疑有没有毒;所有让她不痛快的人,第二天都会烟消云散;敢大声说话的,均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看着趾高气扬的年轻美人匍匐在自己脚下,让她因为付出后被背叛的心,都舒坦下来。 也是那时候,她也才真正见识到徐家底蕴。 一个让皇权显得可笑的存在。 百年世家大族,手伸到了什么程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皇家更迭,在他们眼里就像唱戏的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可惜呀,她和她儿子就是没运道。 若是儿子长得像自己,她就能赖上徐家,让皇儿一路畅通无阻,被封太子。 至于这些看戏的、高高在上的世家,更简单。 让徐正把他们都杀了,从最弱小的开始杀,拿着族谱一路杀,杀的一个不留,皇上完不成的皇权大业,她抖抖手就能完成,到时候谁还敢藐视皇权。 而她儿子就是超越皇上,超越一切的存在,完成所有帝王都完不成的一统大业,成为真正的帝王。 到时候聚拢天下权势,什么事干不成!什么福享不得!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儿子只是一个三皇子,她还跟一个女人争来斗去。 可惜,可惜…… 可惜的她有时候也嫌皇儿不争气,不会长。 但自己儿子,总是没有错的。错的只能是别人,比如,徐正不够强,没让自己怀上他的儿子。 所以,她的儿子怎么会错。 但此时此刻,不管她如何腹诽徐正,徐正的态度都令她忌惮。 当初事情败露后,她狼狈的四处逃窜,如果不是她跑的快,徐正能杀了她。 那时候,她对徐正是有愧疚的。因为见识过他操控人的手段后,她真担心事情败露,徐正弄死她。 她瑟瑟发抖,不敢露头。 也想过送他美人,助他生七八个孩子,让他消消气。 谁想到她送去时,他让她滚。盯着她的目光像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她就滚了,不滚干什么,等着被人挫骨扬灰吗! 还是她没照过镜子,看不清自己年老色衰的样子? 好在徐正正人君子,孤傲高洁,他不帮自己,也不会帮别人。 那时候她发现,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世家子弟就是好,希望他们这些人永远不要参与到斗争中来,独自高傲着就好。 可今天徐正开口了…… 或者说徐正的人开口了,得曾经‘跟’过徐正的福,她大概能推测出谁是他的人。 比如现在说话的,看似跟徐家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就是徐正的人。 皇后有点烦,刚戴上的护甲,直接摘了,懒散的拎在指间,还是想找吴贵妃不痛快。 谁让她敢联合二皇子,窥视她儿子的位置。 大不了她不弄死吴庸,吓一吓这个东西让她长长脑子也好。 皇后心里有了计较,护甲在桌上敲了一下。 禁卫军副统领王文皓拱手:“皇上!吴庸恶行昭昭,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皇上不能仅听一家之言。” “皇上,此等蛀虫不除,我大周何以扬威?!” “两军交战,你斩将领居心何在?!” “臣等只为皇上尽忠!大军都散了,要这样的将领何用,不如杀了提升将士士气,扬我大周浩然正气!” “够了!”皇上被吵的头疼! 两方人马冷哼一声。互看不上。 徐正仿佛没感觉到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杯盖点了一下桌面,与刚刚台上之人点的力度异曲同工。 什么人会关注到这种细节?徐正目光微沉。 旁边的徐夫人见状,担心他不喜脏了的东西,跪着也不忘帮相公换上新的杯子,盖子是干净的。 徐正收回手,便再也没碰新上的杯子。 徐夫人手紧紧攥着帕子,垂下头,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陆爱卿怎么看?” 闻言,场中所有人的思绪‘盯’向陆缉尘的方向。 陆缉尘不急不缓,起身,出列,再跪。 皇后抬了一下眼。蹙眉。 亦是一个棘手的。她这些日子派人对他示好过几次,但都没有收到正面的回应。 她查过他的背景,怎么看都不像世家培养出来的寒门子弟,没有深厚地盘,偏偏盘踞一方,若能拉拢他,皇儿地位必然更稳固。 只是此人十多年的地方官场生涯,也让他失了最好的拉拢的时机,滑不留手,难以拉拢。 再任其在朝中发展几年,必然占据一方声音。 麻烦。 徐正亦难得抬眼,看了场中人一瞬。垂眸,此人必须杀! “皇上,吴大人忠君为上,能担此大任,是众臣举荐的结果,现在却说能力不行,官德有亏,当时没看出来?” 下面一阵窃窃私语。 这…… 也不是这么说的…… 皇上稍稍舒心,吵!吵!吵!现在安静了。 “微臣愿意出使边陲,替皇上解忧。” 徐正终于抬头,看向场中之人。这人把大周苦寒之地走遍了,现今交战的地方也曾经是他的任地。 “爱卿不必,你留在朕身边,朕才放心,可有举荐的人?” 徐正微不可察的蹙眉,这比陆缉尘亲自领兵更能增添他在边疆的威望——升迁渠道。 “臣不敢妄言。” “都这个时候了,朕准你说!” 陆缉尘思虑再三,提了几位老将的名字,不沾任何势力的边。 徐正目光更沉。 皇上若有所思,他自是知道这些人都是一方大将,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朕记得爱卿在北疆任过郡守,可有当地的人推举?” 陆缉尘想想:“臣已三年未到过北疆,不知现在北疆情况,何况微臣是文臣,很少与当地驻军来往。” “只是记得有次下雨去视察河道,路遇一位许姓守备押送粮草,路人都劝他大雨行路不便,让他休息片刻再走,他却说此雨短时间内不会停,反而会让水道湍急三日,必须加快行程。” “结果,河道果然湍急三日。当时微臣想找他谈谈,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谁知一直没有机会,微臣也就忘了,皇上今日问起,以微臣之拙见,能对天文、地利都如此了解的人,自然在军备上有自己的见解。” 053徐夫人 皇上一锤定音:“好!传令下去,令许守备,不,许城门领。”官升一级:“暂指北疆大军。” “是!” “行了,朕累了,都散了吧。”好好的秋杀宴,听到这样的消息,什么兴致都没了,皇甫启说完起身:“陆爱卿留下陪朕走走。” “是。”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带走陆缉尘。 皇后娘娘领众妃起身随后。 百官、及其女眷方才起身。 皇后回头找自家皇儿的一瞬,看到四品殿前大宫女张姑姑殷勤地扶起了徐夫人。哼,当真好身份!若不是还有一个皇后的脸面撑着,她还不如一个臣子之妇,让这些大宫女、大太监忌惮。 皇后视线落在自家孩子身上,目光顿时温柔:“皇儿,来。” 徐夫人客气的向张姑姑道谢,神态矜贵、仪态万千。 “徐夫人折煞奴婢了。” “哪里,是张姑姑照顾我才是。”徐夫人似不经意的转头,发现徐大人已经离开。 张姑姑也看到了,徐相和夫人举案齐眉,谁人不知,只是刚刚:“夫人,不知这批茶杯花纹大人是不是不喜欢?”大人未动。 徐夫人神色僵了一下,但稍纵即逝,笑道:“张姑姑多虑了,大人出府时饮了些茶,只是不渴罢了。” 张姑姑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先走一步。”徐夫人说完,暗自加急,跟上徐大人脚步。当走到徐大人身边时,刚好听到他们言说的尾音。 “摘的真干净,短短几句话就让一个守备官升一级。” 察觉到女眷靠近,所有人停了声音:“徐夫人安。” “两位大人客气了。”徐夫人说着不自觉的靠近他,停在距离他半臂的距离,让人看着像一对恩爱的伉俪。 随行的两位夫人也急忙见过,屈膝:“徐夫人。” 徐夫人含笑回应,熟稔周到:“李夫人好久没带着蕊儿来坐坐了,是不是府上的茶不合夫人胃口了。” 李夫人不敢:“哪里,哪里,怕叨扰了夫人。”说来惭愧,蕊儿自从见了徐家大公子,明里暗里向她打听过很多次了,她怕女儿行差踏错,不敢再去。 徐家什么门第,就是定儿媳妇也不可能定到她女儿,她焉敢让女儿深陷其中。 徐夫人跟着徐大人的脚步往外走,不时与两位夫人说着闲话,平和近人。 皇宫外。 “恭送徐大人。” 马车上。 车帘降下的一瞬。 徐夫人立即拘谨的拉开与徐大人的距离,脸上笑意收敛,垂着头,车内沉默无声。 车子默默前行。 徐正旁若无人的拿出案牍审阅。 徐夫人坐在车尾,初始非常安静,过了一会,试探的抬头,神色讨好小心,努力做出一副不经意间闲话的样子:“今日吴贵妃哭的好不可怜……” 沉默。 静到极致的沉默。 车内除了徐正偶然翻阅文书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徐夫人骤然攥紧手里的锦帕,身体僵了好一会,才又故作不在意的看向窗外。似乎十分习惯隐忍这样的日子。 心里却痛苦不堪,煎熬如火! 为什么! 二十多年了,他为什么从来不肯看她一眼!是她做的不够好,还是不够努力! 即便曾经她不完美,可自从嫁给他后,她试着变了那么多,他都看不到! 还是徐大人真觉得,他娶回去的女人不会爱上他! 她怎么可能不爱上他。 徐夫人心里闪过一丝苦楚。 她遇见他的时候是人生中最痛苦不堪的日子。她怀了身孕,表哥却没有按约定迎娶她。让在家中处境艰难的她,雪上加霜。 怕被人知道有孕的恐惧,和巨大的心理煎熬,让她陪祖母礼佛的时候,找了一处后山想一死了之! 可她遇到了游山的徐大人。 那时候她哪里知道他是谁。他却救了她! 她不想活!这个人凭什么救她!她愤恨的诉说着她的委屈,以及肚子里弄不掉的孽种。 如果那时候她知道现在的光景,打死她都不会说出她龌龊的过往。 他说他愿意娶她。 她笑了!笑的尖酸刻薄:“娶我?你以为我是钱家嫡女,能占到好处!我只是庶女!是庶女!”表哥不就是因为此,才敢一走了之!如果换成姐姐,他敢跟她婚前发生什么,还弄出孩子吗!他敢吗! 但他说他只要一个虚名的妻子,妻子是谁并不重要,出身如何也不重要。只是一个名号而已,也不是好去处。 她当时觉得这个人在胡言乱语!可还是答应了,她不想死,死太疼了。 几日后,徐家大公子往她家送来鸿雁时,整个钱家都震惊了,汴京城第一次有了她钱千千的名字。 她当时也没想到,偶遇的人竟然是徐家大公子。 那段日子,她享受到了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荣光,见到了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珠宝首饰,看到了嫡母从未有过的笑脸,和嫡姐眼里压都压不住的嫉妒。 哈哈!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甚至在几日后,还真的被徐正明媒正娶,进了徐家大门,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真的摆脱了钱家后宅的倾轧,脱离了恶毒嫡母的掌控,成了昔日抬抬手就能碾死她的人撼动不了的存在。 ‘成婚’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后院是她的地方;前院是他的住所。她才察觉,徐大人真的只是想娶一个摆设回来。 甚至做到了答应她的,让她称心如意。 其实做了徐夫人没有什么不称心如意的,徐家除了老夫人,谁也不会主动惹她。 就是徐老夫人,徐大人也给她安排了老姑姑对抗徐老夫人的手段,徐老夫人根本动不了她。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贪心的呢? 忘了。 只是坐上这个位置,过着这样的日子,很难不对这座府邸真正的男主人,倾心爱慕。 她想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掉。 她想干干净净的跟着徐大人,想自己配得上汴京城如月如松的第一公子。 可那时孩子太大了,她做不掉!那个孩子像时刻提醒她过去的‘耻辱’般生了下来。 孩子一岁的时候,他爬过了后院的‘界限’,爬到了徐大人脚边。 054徐家子 她再一次见到了他。 风光若月,醉玉仙琼。 他温柔的蹲下身逗孩子玩闹,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拨浪鼓,也许,也许是他专门为孩子买的。 她心瞬间激荡起来,愣在那里,眼里、心里都是他的样子。 徐正发现了她。 她笑了,刚要说什么。 徐正脸上的温和悉数收敛。当晚,前院打死了三个下人。 她再也没有进去过前院。 可她太想见他,哪怕一眼,哪怕一天。她想过让婆母帮忙,故意在婆母面前露出徐大人好几日没有回后院的消息,企图让婆母说说他。 但婆母不知道为什么很怕他,像没有听到,反而让她多体谅夫君辛劳。 她体谅啊!她可以照顾他,可以心里只有他,以后……以后也愿意给他生很多很多孩子…… 可见不到。 越见不到越想,想的都魔怔了,于是她想到一个馊主意。 她往后院添了一个女子,很干净的少女,卖身葬父,楚楚可怜,又青涩雪白的女子。 嫉妒几乎烧穿她的心。 可若是能引得他来,她有什么不能忍! 但没有。 后院进了一个大活人这样的事,他根本不管不问。 她对外暗示想抬女子为妾室,妯娌、婆母夸她贤惠,几乎都默认了这件事,甚至晚饭时跟他提起,他也不驳,好像说的不是他的事,好像他真跟那个女子怎么了一样,才会抬她。 她死死捏住筷子,当晚就找乞丐装作夫君进入那女子的院子,随后又害怕的杀了那个乞丐! 那时,她觉得她死定了,肯定暴露了。 依旧没有,好像这座属于了她的院子,像什么洪水猛兽,就是死绝了他也不会踏入一步。 女子怀孕了,生下来一个男孩。徐家二少爷。 呵呵。 狗屁徐家二少爷!徐不歪和这个小孽种算什么东西,也配是他的孩子!也配跟他沾点关系!都是孽种是狗屎,是牛粪! 她发疯一般打徐不歪,使尽浑身力气打他!他为什么不是徐正的孩子,为什么不是! 她要把他身上属于那贱人的血脉都剔除,她要他变成徐正的孩子!她要他是! 徐不歪倒在血泊里,小小的一团,可他不是徐正的孩子,徐正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更不会过来看他,他除了耻辱什么都没有给自己。 这个孩子怎么不去死,不去死! 她大概是真疯了。 她又‘善良’的买了很多看似‘可怜’的女子,她们在她面前表现的是那么柔弱不堪、需要救助。背地里却耐不住寂寞,跟长工私通。 或许是她恨,或许是她太想得到他的回应,哪怕是恨的回应。 她让她们生下的孩子姓徐。 姓徐,堂堂徐家血脉,被她搅和成这个样子,这回他总该找她了吧!哈哈!她会好好忏悔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太善良了,她只是不察,被她们骗了,她会改的。 没有。 后院多了一个个姓徐的孩子,各房都送来了贺礼,唯独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有人恭喜他,他也不反驳。 她才知道,这片院子就是腐烂了他都不会过问一句! 她的心凉到了骨子里,无论好坏,无论她做什么,他的眼里都没有她,没有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在她住进来时,在他那里已经不存在了。 他当年说,他只要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真的说到做到。 她就这样令他厌恶吗! 半夜,她痛苦的把幼小的徐不歪拎出来,扔进枯井里,听着他一声又一声惨叫,就像听到了被撕开的心,多么美妙……多么动听…… “娘……娘……”他的手太小,抓不住滑腻的井石,脚下的骸骨吓人,他害怕的想抓住最后的稻草。 从晚上到天明,他身体一点点冰凉,被下人提上去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好怕,谁来救救他…… …… 马车在徐府外停下。 “老爷、夫人,到了。” 徐垢、徐删,早已恭敬的等在门外,前者脸上完全没有平日桀骜不驯的神情:“父亲。” 两人同时抬手,殷勤的欲沾父亲一点衣衫。 徐正的手臂落在徐垢手臂上。 徐垢心中激动,他就知道父亲最疼他:“爹,您辛苦。” 徐夫人下车,看到这一幕,心中耻笑,不知道什么东西,真以为身世不凡了! 曾经她不是没想过一个荒谬的可能,徐正是不是不行,否则他为什么容忍这样……的事! 她善意的、委婉的表示过理解,甚至不介意任何事情,只想时时陪着他。 他第三次看向她,像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摊在他的面前一样,看她的目光恶臭、腐朽。 她背脊一阵发凉,她没有,没有。 “娘。” 徐夫人嗯了一声,这是她的‘爱女’徐纯心,一直养在她名下,乖巧懂事,享誉盛京。如今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却这家不愿,那家不喜的。真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东西,挑拣上京城的公子少爷了。 徐纯心粘人的挽住母亲手臂,娇嗔的看向父亲:“爹爹总那么偏心三哥哥,明明二哥哥先来的,三哥哥才刚回来而已,爹爹不辩真心。” “好了。”徐夫人口吻严厉,轮得到她一个丫头片子如此说徐大人。 徐纯心无奈,娘怎么就不懂,三哥哥整日仗着爹的宠爱,在外横行霸道,这样对徐家不好,可偏偏母亲不闻不问,父亲事务繁忙,又甚少管教三哥,三哥便无法无天了! 徐正看向徐删:“快殿试了。” 徐删惶恐:“是。” “卫平。” “属下在。” “将我以前批注的书给他送过去。” “是。” 徐删瞬间展颜:“多谢父亲。”那可是父亲亲自看过的书,是父亲的教导,比什么都来的珍贵。 徐垢不屑,他又不喜欢那些东西,可也不喜欢其他兄弟压到他头上来。 徐夫人突然握紧纯心的手臂。 “娘?” 徐夫人又默不作声的松开,神色温柔:“进去吧。”徐不歪哪里去了,得书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他不在! …… 055丐溪楼 徐家后宅。 徐夫人屏退了所有儿女。 正堂内跪了一地下人,各个诚惶诚恐:“夫人,大公子,大公子上衙去了……” “上衙去了……”声音意味深长。 傍晚。 丫鬟看到巷外走来的人影,焦急的跑过去:“大公子,夫人她犯病了……您快回营里去吧。”每次夫人犯病,大公子都会遍体鳞伤。事后还不准请大夫、不让她们伺候,大公子千万不能回去! 小厮也紧张的看向少爷。 徐不歪仿佛听到了再寻常不过的事,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反在安抚他们:“没事,我去看看母亲。” “公子……公子……” …… 徐夫人手里滚烫的热茶直接浇在他的鞋面上。随着孩子长大,她已经不往他脸上留下痕迹。 徐不歪不躲不避,仿佛不是自己的脚。 “你爹送书的时候你在哪里!”水壶直接摔碎,尖端扎入儿子的右臂:“弄不到东西,要这个做文章的手有什么用!” 徐不歪脸色顿时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流下,神色却一丝不变:“母亲教训的……是……” 徐夫人抓着瓷片,不管不顾,一下下划在儿子身上,这个畜生、畜生,怎么不去死,不去死! 跪着的贴身姑姑,瑟瑟发抖! 徐不歪一声不吭。 这样的痛太习惯了。 “你去!把书要回来!那是你的!不,去偷!你去偷!” “好。” 一个字,似乎奇迹般的安抚了发狂的女人,她慢慢放下瓷片,十分满意儿子的懂事、听话,声音都温和下来,像位慈母:“今天去哪了?” 徐不歪才缓缓抬手,将冒血的地方勒住:“孩子在卫所当值。” 啪!啪!两巴掌:“当值能有你父亲重要!” “是,孩儿知错。”声音诚恳,却背脊挺直,他是徐家嫡子,撑起的是徐家门面,怎可随意离职。 “去要回来!” 血从他臂弯滴落,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嫣红一片。 …… 另一边。 皇后总觉得皇儿太乐观,小看了陆缉尘,同样的年纪,对方能坐到现在的位置,就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皇儿就没发现,能战之地、多战之地都是陆缉尘任职过的地方? 巧合? “母后,边疆驻扎的本就是精锐,他一个没任何背景的孤臣,死了连为他报仇的人都没有,母后忧虑什么。” 皇后看向儿子,话不能那么说:“他……”看到儿子的脸,想到今日抬抬手自己就要重新布局的徐正,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怎么儿子长得就不像自己,否则这个哑巴亏…… 皇后收敛心神:“还是让人多查查,若是弄不到你手下,早点处理了,免得坏事。” 三皇子坐过去,给母后倒杯茶:“是,是,不过孩儿怕母后舍不得,母后可知道我收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柳家,就是孩儿后院一个妾室的娘家,有亲友是陆缉尘的血亲,既然是孩儿爱妾的血亲就是孩儿的亲戚,亲戚间互相走动走动,有些交集也是应该,等于孩儿走动了,就算他不想做孩儿的人,谁信他不是我们的人,就算有人不信,也不敢放心用他不是吗。” 皇后松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既然如此,也不用把关系弄僵,还是要先拉拢,这么一个人若是能真心归顺,对你只有好处。” “孩儿知道,孩儿都多大了,母后总是不放心,我自有妙计。” 皇后笑了,孩子大了,就不喜欢被管着了:“那就好。” “只是吴庸……”三皇子还是想弄死他!这次若不是他挡路,去西疆的就该是他的人。 “先别动。本就愚笨无知,不必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何况徐正若真保他,皇儿讨不到便宜,白白折损人手。 三皇子闻言,有些不愿,多好的机会,挫挫五弟的锐气:“母后,若是他死在回来的……” “让你不要动就不要动。”听不懂吗!皇后顿时皱眉,但想到对着自己孩子,神色又温和下来,耐心解释:“吴庸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以后能讨到什么好,对一个废人,何必脏了手。”甚至让别人顺藤摸瓜,摸到她们这里,得不偿失。 也对:“是。” 皇后心里叹口气,何尝不知道孩子着急。 苏姑姑教训她说,就是着急也不能再做没有礼义廉耻的事。 多可笑,什么礼义廉耻,她当初付出一切让废太子走到今天不是看着别的女人和孩子享福的。 她和她儿子如果享不到这泼天的富贵,别人也休想讨得到一点儿好! 不过,苏姑姑多虑了,多少年了,她早年老珠黄,做什么没廉耻的事。她在想要不要拉下脸,为皇儿求娶徐相的女儿。 但就怕自己当年的事,把徐相这条路走死了。 …… 丐溪楼占地面积极大,门口客人却稀疏的可怜。 小二百无聊赖的将脚搭在凳子上,扯着嗓子在荒无人烟中大喊:“走过路过,口渴、吃饭打尖儿住店喽!” “乡里乡亲停脚喝水,分文不取呦!” “您累了、疲了您……”小二不上心的灌了一大缸子水,刚要继续喊,便见到一位常客,顿时殷勤的扑过去,恨不得将常客身上从上到下的灰尘都打扫一遍:“客官还是老规矩?” 徐不歪温和点头,赏了一文钱。 小二一蹦三尺高:“里面请!蜘蛛网给客官扫一下!” 在汴京城,中午繁忙的日子还有这样清闲的地方,只能是坐落在京郊野外。 除了阴雨天,从山上下来的香客,会在此避雨,其他时日客人寥寥无几。 就是有附近去京城贩货的村民,也只是在门口匆匆补点水,又急急离开。 但今天生意还算不错,有五位夫人正好下山路过此地歇脚。 二楼内。 巨大空旷的舞台上,几位衣袖翩翩的老者,将雕刻好的小型方块,依次嵌入凹槽中。 一女子提墨而来,将凹槽旋转,刷上墨汁。 另一女子将纸平铺其上,取下,一张印有六十三个字的《三字经》跃然纸上。 所有人退下。 一张巨大的板面推来,起拍——五万两。 056科技,生产力 安静在二楼蔓延。 一楼一个人却吼得热火朝天。 “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十八!八两,仅需八两你就可以把这个扁担神器带回家!你说什么!太贵!那是你不懂它的价值!这是扁担吗!不!这是血液动脉,是商业动力,是星罗棋布的河流支脉!” “什么?挑的是琐碎?错!你挑的是经济、扛起的是未来,摸索的是人民好生活!你不信!让我喊一声!扁担的!出货喽!” 下面仅有的二三喝水的汉子条件反射的喊:“来喽!” 继而几个人哄堂大笑。 “怎么样!怎么样!没有扁担!货物如何装车!物品怎样走到千家万户!没有你们,商品如何流通!所以它挑起的是什么!” “是未来!” “它奔的是什么!” “人民好生活!” “那八两它贵吗!” “贵!贵!贵!” 几人再次大笑,气氛却火热到极致。 徐不歪惊叹无论几个人,林哥都能将气氛炒得千军万马一般,在这样的氛围里,他嘴角也忍不住显出一抹笑意,这也是他为什么每日都会来这里喝一杯茶的原因,路过的泥腿也喜欢在此多停两息。似乎每个奔忙的人在小哥的呐喊里,都弥足重要。 也的确重要。 徐不歪习惯性的歪头,看向挂在角落里的一副长字。 ——不要被敌人的气势汹汹所吓倒,不要被尚能忍耐的困难所沮丧,不要被一时的挫折所灰心。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有利的条件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徐不歪默然的收回目光,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很久,突然有了走回到母亲身边的勇气。 再坚持一下,虽然他也不知道坚持什么。 那就再坚持一下。 ‘心有山海静而不争,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缀,未来可期’。 他几天后问店家,为何不挂后者。 店家笑:这是我们东家让挂的,说后一句,多数人看不懂,就是这几句,他们每天喊一遍,路过的人才知道写了什么。 懂?与不懂? 年少的他思考了很久,连身上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思考完,他走了出来。 走到大多数的,曙光背后的人中,从被选中成为一名小卒开始,到现在七品游牧粮草运使。 那些人的困难,暗无天日,不见希望。 他的痛苦,浮于表面,不提也罢。 喊麦小哥骤然笑了,他不急不缓的拉上一幅画,再次激情拉满:“既然扁担贵了,那这个呢!超越扁担!解放双肩,载重让你惊叹。” “它是什么!它是脚蹬三轮车!河流的改道,商业转型,运输新模式,就在三轮车!” “乡亲们——你在为买不起汗血宝驹而苦恼吗?你还在为憨厚老牛太贵而咬牙吗!不要焦虑,想你所想,丐溪阁你身边的贴身小助手,不是汗血宝马买不起,不是老牛太贵银子多,而是三轮更有性价比!” 笑话,老板在楼上,他们的新产品一定要惊艳大老板:“请看!它不需要吃草,不需要用药,风吹不怕,极寒能动,三百六十天,天天守护你的出行。” 徐不歪看了过去。 “看这车身,结实耐用,铁材打造。 看这设计,三角底盘,超大车身,载货量大! 看这铃铛,响彻云霄,安全出行有保障! 车把灵活,转向精准,左右摇摆,随心所欲不撞墙! 朋友们,别再犹豫,别再等待,等待你失了一代,犹豫错过百万商机! 不要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也不要九万九千九十八,只需要八两,一辆三轮车带回家!还在等什么!你距离全城第一运输大拿只差一辆三轮车!” 本来玩闹的人顿时看过去,下一刻,嘘声顿起。 “这不就是推车。” “推车太重,还是靠牛马拉。” “八两都能买头小牛了,谁买这玩意,回去自己用木头做个差不多,小哥下来,下来,你今天翻扁担了。” 刷!小哥拉下三轮车图,露出后面的机动齿轮:“一个人载重一千斤的奇迹就在这里!滑轮技术,跨时代的革新!众所周知——” 没人知道。 “一条绳子穿过一个滑轮,将滑轮固定一点,卸掉一个物体一半的重量,我们再系一个滑轮,再卸一半重量,我们再装一个滑轮,再卸一半重量,这样一个小孩子,就轻松举起一千斤重物,我们三轮车,就是运用这个技术,一脚下去,千斤走起。诶!怎么都走了!听不懂不要紧啊,信任呢!欢呼一声送一个车套!” “小哥牛x!” “此技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次见!” 小哥悄悄看眼二楼,夫人该听到了吧?都喊这么大声了。 要不是三轮车还差一个轮子,他高低骑过来让这些‘客户’长长见识!夫人听到了记得资金优先他们分部啊!也给他们募募资,活字印刷都募资了。 小哥一脸忧愁。 徐不歪走到了展台前,看着图上的几个轮子,千斤? 他知道这里收奇珍异巧。 几年前一个手艺人,卖给这里一个灯笼,灯笼内点上蜡烛,灯笼外的鸟能飞起来。 老张头卖了一把锄排,锄头尖端有喙,能增大犁地深度。 所以,这个东西——未必是空穴来风。 徐不歪又把地上的三轮车图铺开:“八两吗?” 小哥正趴在栏杆上,依依不舍送承诺的车套,这都是布啊!他们分部的余粮:“什么八两。”他就是随便说说。 他们有研发权,没有售卖权,刚刚就是为了得到欢呼声乱吹,没实物谁要这个,谁知道还翻扁担了。 “我要了,可以改吗?” 小哥转头看向他。 徐不歪也看着他:“一个人蹬如果换成三个人蹬,载重能增加吗?车身还能加大吗?” 小哥看着他,突然扔给他一个车套,去喝茶去。在他们这里喝茶的,浑身上下搜不出几文钱。 而且徐茶水他们都认识,抠抠搜搜的,每次来都点最便宜的茶,买什么三轮车?攒银子娶娘子吧。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娶妻,比自己都寒碜。 057房里人罢了 拿了车套去上工,听话。 小哥又不自觉的看向二楼:夫人有没有听到? 徐不歪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疑惑,刚刚林木就一直看楼上,他以为是林木卖三轮的精准‘客人’。 天天在这里喝茶,他也懂他们的术语。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因为自己说买的时候,他一点兴奋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把客户的认知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楼上就不是客人。 不是客人却让林哥如此卖力,甚至让向来节俭度日的人送出小东西叫好。只能说明楼上的人很重要。 什么人对茶馆大掌事算重要?掌柜的一直在一楼,就不是掌柜,那么只有一个人,丐溪楼最大老板!要求挂那幅字的人?! 徐不歪神色瞬间郑重,不自觉的看向二楼,二楼进重要的人了吗?他没有注意。 什么人会常年坚持开一家不赚钱的茶楼,挂一幅给普罗大众看的字画?为最底层的人提供高昂的情绪价值。 徐不歪突然不着急走了,他的疑惑或许就要有答案。 林小哥见他还没走,有些担心:“徐老弟,你今天不上工?”小心被辞退! 徐不歪想问他,楼上是谁?可否引荐?他想…… 却闭了口,有些话,不是能说出来的。立即改了口:“不急,三轮我要了。” “你说真的!?不是,我们不卖,也不是不卖……它就一个图。”而且他没有第一件产品的贩卖权:“你不怕我是骗子?” 徐不歪认真:“能不能加大,加宽?” 林小哥蹙眉,刚才的价位他随便报的,如果加大、加宽,需要改图纸,而且不量产的话就是手搓,手搓和量产之间的价格差距巨大,这位客人懂吗?而且,用全副身家买这个…… 他担心他三十都娶不上娘子:“你真要?!”他们的东西自然没的说。 “真要。” “定做价位不一样?” “我知道。” 既然如此:“行,我帮您问问。小二!上茶!” 问谁?丐溪阁真正的老板?徐不歪的目光快速随着他离开。 丐溪楼最好的茶已经摆在徐不歪面前:“就凭兄弟您这眼光,值得浮一白。” 徐不歪蹙眉,林木没上二楼? …… 林之念亲自送谢大夫人出来,谦逊恭敬:“不过是一些取巧的物件,姐姐若看得上,哪里用走这些流程,定然有姐姐的位置。” 谢大夫人笑着受了这恭维,一个死了相公的妇人,按说她是看不上的。可谁让对方有个官拜三品的小叔子。而且还是…… 谢大夫人不禁看她一眼,兼祧?不还是沾着二房的光,虽然不是陆大人的妻子,也算半个房里人,多少是要给些薄面。 等陆缉尘有了正经夫人,她再下帖,恐怕就没什么人愿意来了。 她也不是看不上她,只是这是事实:“你呀,就是心思巧,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一句话把她们的东西打在了‘稀奇古怪’上。 “闲来无事就爱琢磨这些。” 谢大夫人点点头,还是很喜欢她这份乖顺的,可就是模样养的太好了些,让很多有意陆大人的人家,知道他家里有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兼祧嫂嫂时,有些犹豫。 谢大夫人想到自家老爷和陆大人的关系,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姐姐知道你是个好的,平日里也甚少与陆大人来往,可有些人家不知道,而且陆大人不小了,该成婚了,我有些手帕交还是愿意的。” 她的手帕交自然都是高门大户,之念应该听得懂:“可她们心里多少有些顾忌,我想着,不如你承诺女方家一下,说只要陆大人成婚,兼祧的事就不做数了,反正你手里有两个孩子,也不必非要陆大人帮衬,而且陆大人也能说个有助力的亲事,一举两得。” 林之念对陆缉尘的婚事没有意见:“听婆母前段时间说,她与徐家老夫人上了几次香,后来,我也忙,很少过问这些。” 谢大夫人嘴角抽了一下,那老婆子眼光还挺高,奔着徐家就去了:“徐家可没有嫡女。”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赔笑。一时嘴快。 按说徐家庶女配兼祧的陆大人,不是说不行。只是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他们谢家也是很看重陆大人这个乘龙快婿的,就是当初在陆老夫人面前说她家兼祧说的太多,现在再提婚事,拉不下脸…… 林之念一个嫂嫂,又不是正经嫂嫂,她也更不好开口,等着对方开口求娶自家嫡女,等了一年也没音讯。 今日好不容易点一点林之念,结果陆老夫人还眼高于顶看中了徐家。 但她也没说错,徐家确实是庶女,不过,若不是庶女,也轮不到陆缉尘求娶:“看我这嘴,我就先走了,改天你去学堂接孩子的时候可要多去我那里坐坐。”陆家长房一对孩子在谢家读书。 陆家根基不够,没有私学。 “一定。”林之念看着谢大夫人离开。 春草才敢露出不悦神色:“夫人对她太客气了。” “她也没说什么。”何况今天能来这么多夫人,也是因为谢大夫人会来赴约。 谢大夫人来过了,明后两天才会有其她夫人陆陆续续过来。 说是竞拍项目。其实每位夫人都能按照她们娘家势力的不同,分到一地。只是后续分账,会按照夫人们对项目的重视程度不同,拿到利益才会不同。 对这些项目不敏感的人,只觉得是女人家赚些体己银子,给孩子们攒些嫁妆。敏锐的人不会,她们会在看好的项目上,一再加码。 林之念要找的就是一再加码的人。再说,谢大夫人这样出身名门嫁入名门的人,高傲一些不是理所当然。 “夫人……”林木真见到夫人,眼圈忍不住先红了。 他是坎沟县人,是夫人收留的第一批那种地方生出来的父不详的孩子,不单给他们分了户籍,甚至只要有手艺还能做工…… 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春草笑了:“怎么了?被欺负了?楼里拖欠你薪水了?” 林木立即擦擦眼泪,笑了:“没有,没有,夫人……”林木字正腔圆的将有人买车的事说了一遍。 058不可能 林之念惊异的看着手里的图纸,不是说三轮车,而是定、动两种滑轮组在小型动力车上的运用。 定滑轮被发明后,滑轮组随即登场,滑轮组越多便越能无限减轻末端力,可滑轮多占用空间就大,无法用在小型车上时,动定滑轮立式结构就会出现。 蜡烛燃烧带动齿轮旋转,宫灯上鸟就飞了起来,是涡轮动力结构的最早形式。 涡轮动力结构一再改进,飞机就能上天。 《天工开物》把结构运用到了极致。 结构重要吗?至关重要。 因为给结构内换上不同的动能,时代就能一次次跨越。 蜡烛变蒸汽,被称为第一次工业革命;蒸汽变石油,是再次变革;石油变电能,制动能力再次飞跃;可控和聚变,是目前人类能想到的最后一次动能大飞跃。 而动能的充分转化,需要精妙的结构。 动能转化率越高,升力越高、动能越大!军工越残暴! 我们对结构的积累、认识从来都是够的。在西方即便抓住了蒸汽、石油的时代,依旧能让他们在百年后,等着我们继续创新。 可我们……也仅剩点滴……行进的路痛苦又艰难。 因为我们遗失过它。 当莫高窟的大量古藏书被发现时,我们处于积弱彷徨的年代。 西方商贾如鬣狗,疯狂而至,一两银子买走一桶,一箱银子拉走满船,瓜分干净! 多可笑,从来听说抢金银,抢人力,抢资源,可他们抢书。却在八十年后反过来使劲说,我们思想不行、认知不行。都落后了你抢落后人家的书干什么,学怎么落后吗! 林之念看着手里的图。 从她起家开始,一半银两,供养丐溪阁,同时丐溪阁内收天下奇巧,这些奇巧会被画下来,随意发放,不要纹银。 因为不是文字,有兴趣的人就会去看。 丐溪阁,也收天下工匠,收科举之外的所有——理科生。 看着这些图,林之念目光柔软温和,仿佛触摸到一丝时代脉动,如婴儿的心跳,充满了希望。 这一次,祂可以张扬、动荡,可以因为文明前进诸侯厮杀,但绝不允许—— “夫人……” 林之念抬头,眼里的温柔还没有散尽,恰好对上不远处一道探究的目光。 林之念笑了。 温柔之上。 无限柔光。 林之念客气颔首。 徐不歪不禁愣在原地,就那样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忘了非礼勿视、忘了男女有别,所有的教养一瞬间退去,只剩她看过来的眼睛,温柔如风,吹开了一切污浊。 林木急忙收敛心神,夫人好美:“就是他,徐生,店里的常客。”他怎么也出来了? 有点……眼熟:“你说,姓徐?”徐家大公子徐不歪!? 林之念没想到是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行脚工一样,这个人—— 这个人,从不拖欠手下士卒的饷银。 外出任务,事后有赏,会全拿出来按功发放。 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做到的人不多。古往今来,做到这两点的人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 无一例外。 林之念再看手里的东西,心里便有数了,军用:“你接待就好。另外东西很有创意,记你们一功。”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林之念又看了远处一眼。 徐不歪心骤然一跳,却平静回礼颔首。 林之念点头,上车。 徐不歪看着车帘落下,车轮远去,直接看向走来的林木:“她是谁?” …… 傍晚下起了雨,烛火斑驳地洒在林之念细心刺绣的锦缎上。 刺绣的人,叹口气。 烦。 京城之地,随便一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徐家的人,有他自己的人,不可能被陆缉尘收用。 但真不可能吗? “夫人,该休息了?”绣了几年了,才绣了一片叶子,好在是给小少爷成年后穿的。 徐正宠爱的是三儿子,他这个嫡子不能说不闻不问,但没有给他行过便利,未必不能接触试试。 春草不敢再开口。 林之念若有所思。 陆缉尘披着一身湿回来,故作忙乱的在门边掸衣服、去披风,顺便看她一眼,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顺势进了浴房。 林之念换了线:“我今天遇到徐相的大儿子了。” 陆缉尘急忙从水里出来,匆忙穿好衣服,头发半散,乖顺的坐在她脚边,系领口的扣子:“什么?” 林之念回头,看到半裸的肌肤,肩头处肌理分明,可很快被扣子盖住:“遇到徐相的大儿子了,接触过吗?” “打过几次交道,不错。”但这样的人,不可能被他们所用,自己就有追随的势力。 059生来耀眼 陆缉尘觉得肩头有些潮,又缓缓解开了刚系好的扣子,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坚实轮廓,隐约可见其上有细密的水珠滚落。 林之念目光恍了一下:“徐相似乎没有在李将军的事情上为难你?”尾音缥缈。 “不知道为什么矛头突然对三皇子去了。”陆缉尘扇了一下衣服,似乎很享受那一刻的凉爽:“我发现徐相非常针对三皇子?”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恰似初绽的骄阳,带着浓烈到极致的吸引力。 林之念看出来了,按理说,他们动李大人是动摇四皇子一脉的中坚力量,徐相身为四皇子一脉之首,该全力对准他们,结果冲着吴庸去了。 林之念将他肩头滑落的衣衫,拉回去,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凸起的肌肉。 陆缉尘身体一软,可依旧坐的安稳,声音克制,不见欲念:“凡是关于三皇子的事,哪怕像吴庸这样的小事,徐相都不会让三皇子办成。” “一个无用的吴大人,能让徐相放下李大将军去针对,是很稀奇。这次也算意外收获,北疆换上了许破。” 陆缉尘心里空落落的,她收的太快:“多来几次这样的事,我们就好办了。” 林之念笑他痴心妄想:“皇上兴兵哪有那么简单,这次也不过是震慑为主。” 陆缉尘难得在她面前露出一缕锋芒:“未必。” 林之念看向他。 陆缉尘也看她,像尘封的利刃,冲破一丝封印,少了往日的乖顺。 “怎么说?”林之念并未放在心上,古来兴兵,审时度势,周国没有兴兵的条件。 “帝王最在乎什么?”陆缉尘的手指悄悄压住了她一缕头发。 “长生不老?” 陆缉尘:“……” “你说。” 陆缉尘看着绣品上的叶子,神色严肃:“皇上。” “嗯。” “您自登基以来,便以仁德之心,广施恩泽于四海,初年,国内灾荒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是皇帝亲自下诏,减免赋税,开仓赈粮,使得国家迅速从困境中复苏,百姓安居乐业,国库渐丰。” “次年,您推行科举,广纳贤才,不论出身贵贱,唯才是举,一时间,朝堂之上,人才济济,像臣这样的人,得益于您的恩泽,才有今日之成绩。” “您还兼爱众生,通过一系列和平对外手段,化解了国与国的纷争,使得边疆安宁,万邦来朝。” “吾皇之光辉,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必将照亮周国,横扫莽荒,可皇上……” “嗯。”散漫、轻蔑,这对知道陆缉尘目的的林之念没用。 陆缉尘却丝毫不受影响:“皇上觉得哪位帝王能照古今?” “……” “古有始皇镇龙脉之魂,汉有武帝打出民族脊梁,更有唐军横扫六合,扬我汉之威名,他们不屑于一国之内,而是照耀人类的风骨,而今,让敦文年号与三皇并肩的丰功伟绩就在皇上的手里。” 什么丰功伟绩?她所知的历史上,能与这几位齐名,再次让世界胆寒的是伟人!是革命。 陆缉尘眼睛沉寂的看着她,眸光中没有一丝动摇:“皇上,何为四海?” “东海、南海、渤海、黄海……” 陆缉尘似乎略微失望,移开目光:“四海之内。天为圆,地为方,囊括之地为普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兹于中,而治天下,为之中国。” 林之念目光突然静了一瞬。因为他提到了她熟悉的称呼。 “何为中国?何为中,四海之内为中,哪四海?便是我们的国土,上顶海,下踏海,左枕海,右御水,方为四海,方为普天之下!方为您的功绩!方为您让始皇让地府之皇的威望!” 林之念不敢置信的看着陆缉尘。 陆缉尘也看向她。 她的眼里,是他说出‘普天之下’时,沉稳若渊的气质,势必踏平的国土,势要走过的乐园! 他眼中的‘中’国,是字面意思上的中国,是一个庞大的中国,居中治天下! 可比肩秦皇汉武的庞大国家,一个新的国土理念!它不再是简单的南北征伐,不再是收复一二失地,不再是始皇打下的基本盘。 而是重新定义‘中’国之概念! 林之念的手,放在说出这句话的人的头上,手心随着他的眸光轻轻颤抖。 她以为,她熟读史书,学贯古今,见过航母、开过战机,没有什么能让她心神再震动。 不是的。 有些野心。 生来耀眼! 陆缉尘小心翼翼的勾住手边的发丝,握在手心:“皇上……兴兵否?” 椅子不小心倾斜,林之念整个人向陆缉尘倒去。 陆缉尘慌忙伸手,抱住她,让她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林之念看着他,她家少年,长成了她想不到的样子:“我愿以我毕生之精力,打下你言之山河,唔……” 陆缉尘扣住她后脑,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翻身将人压在地毯上,无法控制的揉捏,仿佛把人揉碎了,捏成水,才能平荡心里的情绪。 林之念柔软的回应他的激烈。 陆缉尘的手顺着她宽松的衣襟滑入,慌不择路,亦不收敛:“之念……之念……” 微微的刺痛从脖颈传来,身上无一处不无力…… 夜雨如珠,颗颗晶莹剔透,初始轻轻敲打着屋檐…… 后来,大雨倾盆。 …… 清晨,林之念穿了一件高领对襟长衫,长发随意散着,衣袖落下,坐在廊下养神。 她就知道,不能给他好脸色。 刚起来就要养神,哎…… 陆缉尘指导两个孩子练拳,视线偶然落在她身上,什么心思都没了。 他明明不是很重欲的人,但看到她…… 林之念闭着眼,摸索着捡了一粒花生,朝着视线而来的方向扔去! “哎呀。”陆戈揉揉小脑袋。 “对不起。”眼睛都没睁,林之念敷衍了事。 陆缉尘笑着抱过儿子,剥开,塞入止戈嘴里:“娘给你吃的,好吃吗?” “谢谢娘,也谢谢爹。” “我也要,我也要。” “都有,都有。嫂嫂,再丢过来一个。” 不。 “嫂嫂。”温润如玉。 谷丰走过来,知道不合时宜,可是:“二爷,表公子在您院子……等您好一会了。” 陆缉尘脸色沉了下来,三品大员的冷傲一点点凝聚:“知道了。” …… 陆竞阳眼里裹着化不开的杀意:“你去哪了。” “有事。”轻描淡写,带着上位者居高临下的藐视。 陆竞阳攥紧拳头!想一拳打过去!这个时辰他不可能刚从衙署回来!那他做了什么昨晚跟谁在一起还用说吗!“去哪了?” “大哥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陆竞阳心中的怒火如同被狂风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理智在崩溃的临界点徘徊! 亲眼见到,和道听途说是两回事! 不是说他只是去过几次,偶然为了孩子才会敷衍林之念。 现在怎么回事,唯几的几次让他撞到了!他就这么‘幸运’! 而且看他回来的时辰,像是只去关心孩子!? 陆竞阳强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声音低沉:“你去了她那里!” 陆缉尘蹙眉,已给人威压:“不是你该问的。” 陆竞阳闻言,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她是你的嫂嫂,陆府二爷不是最清心寡欲,怎么!根本不是什么两房道义,而是你私心作祟吗!——” “哥,罗姑娘身体不适,你脾气不好我很理解,我——” “你昨晚在她那里,陆缉尘你敢对着祖宗牌位说,你对她没有私心!” “谷丰,去请李大夫。”他这么早过来,无非是要请大夫:“顺便把张太医一起请来。” 陆竞阳看着他随意使唤太医的样子,压抑的愤怒到了临界点:“你昨晚睡在她那里,你睡——” 陆缉尘一脚踹了过去。 陆竞阳直接撞在座椅上,狼狈不堪。 “你有什么不甘冲我来,我受着,但言语不该到她身上!你、我不配!” 060过招论 陆竞阳从地上爬起来,痛苦啃食着他的心,以往没有感受到的背叛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他的弟弟和他的妻?她明明说过,她心里还记得陆大牛,现在却让陆缉尘留宿…… 陆竞阳不顾身上的痕迹,嘲讽的开口:“那时候你不过还是个孩子……” 陆缉尘无所谓大哥说自己什么,那时候他也的确是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但现在守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以后也只能是他就够了。 陆竞阳撑着桌椅,一点点靠上去,颓然的看着变化巨大的弟弟,知道他身处高位时多骄傲,现在就有多憎恨他的优秀,将他衬得一文不值:“当初,是我陪着她……是我们带你上街带你下地。……”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陆缉尘不说话,提过去有什么意义。 “陆缉尘,你可以因为我过世兼祧,可以因为我不负责任坐上那个位置。但是,你,不是我,那个院子,里面的人,也不属于你!” 陆缉尘脸色瞬间难看。 陆竞阳笑了,恶毒抨击:“你会成婚,会有门当户对的妻子,你的妻子不是她,你只是占了我的位置,不是她走入了你二房的门!” 陆缉尘又压下脾气,他大哥模棱两可的话术与魏迟渊想带走她时比差远了。 “你不该去找她……不该去打扰她的生活……”陆竞阳突然痛苦的哽咽:“不该给她希望,不该的,你让她等你娶了妻子后怎么过!” 陆缉尘怔愣瞬间:“哥,你累了……” 他是累了,很累,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如果当初他不顾一切的回来…… “二爷,张太医和李大夫到了。” 真快,陆竞阳站好,他往日见都没见过的太医,短短几天已经见到了两次。 “带人去明阁。” “是。” 陆竞阳身体踉跄的避开桌椅,往外走。 陆缉尘突然开口:“既然以前没有做好,这次珍惜眼前人也不迟。” 陆竞阳恨不得冲过去,一拳打他脸上! 但他头也没回,径自走了出去。 陆缉尘苦笑,他怎么会娶妻。 陆缉尘转身,一缕幽香划过比肩,不禁驻足向庭院看去。 三五个婆子正在打扫庭院, 一个身着灰朴朴的少女在埋头修剪一丛丛月季。 女子脸颊粗黄,举着一把剪刀,咔嚓一声,盛开出的红色月季掉落。 谷丰顺着二爷的目光诧异的望过去,顿时脸色铁青:“属下马上去查!”身姿妙曼! “不用。” “二爷?” “剁碎了洒门口。以儆效尤!” “是!” 哐当!剪刀落在地上!瘦马吓的噗通跪下:“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奴婢是纪大人的人,奴婢是纪大人买进来的人……”身体瑟瑟发抖,怎么是这样,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不想死,不想死。 陆缉尘笑了,笑容冷而睿:“谷丰,送去给夫人,告诉夫人,我没时间,让夫人帮忙通知纪缺领回他的解语花。对了,别忘了梳洗一番再给夫人送过去。”纪缺身边有这样的美人,嫂嫂当然要知道知道(。 “是。” 都是他玩剩下的,现在也敢往他身上用了! …… 纪缺咬牙切齿。未曾料到,自己精心挑选,换了各种路数送进来的“解语花”,还没有发挥作用就被陆缉尘识破,脸都被洗干净了!还是从夫人这里领回去!让他颜面何存! 解语花惊恐地跪在正堂内,小小的人缩成一团,粉白的衣裙纤合有致,一张比衣裙还娇嫩的脸,现在瑟瑟发抖。二爷那句‘剁碎了’还在令她恐惧,昔日活泼灵动的笑容,现在只剩惊惧害怕。 林之念看眼女孩,又看向纪缺,蹙眉。 纪缺见状,顿时比跪着的花儿都紧张:“不是那样,是……是前几日不小心落下的……二爷还特意让您送回来,也太小题大做了……”声音在夫人的目光下越来越弱。 “你就是这样对下面的姑娘们的!” 纪缺闻言噗通跪下,不是!又觉得不对?他跪什么?靠,赶紧起来,可想了想既然都跪过了,心一横干脆跪下了:“夫人,我绝没有滥用职权,这不是我们的人,是从我舅舅那里要的,不是我们楼里的姑娘!” 思芳楼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姑娘们的升迁、地位、人格,他疯了敢去碰底线。 何况思芳楼的姑娘,都是母老虎,他敢动不把他告了,让夫人分分钟弄死他。 而且,夫人怎能怀疑他的人品、能力。 林之念让他起来,起来。 纪缺跪都跪过了,不起来。 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看着随意处置她的人,跪在‘夫人’面前,惊讶的看向坐着的人。 “你起来。” “我没有滥用职权!”这是原则问题! “知道了。” “嗯?”他突然发现跪一跪,夫人似乎好说话了一点:“真知道?” 花儿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她知道自己被卖给了谁,户部尚书府,眼前这位是尚书大人的外甥,纪家小公子。 他跪谁? “看什么看!” 小姑娘吓得顿时缩回去! 林之念没脸看:“你喊什么!你舅舅的人你就随便送?” “没有,不是送,是落下了,我舅舅非给我,我又不是那种人,我洁身自好,就想想个办法打发了,结果给忘了。”陆缉尘休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林之念无语,她以为是陆缉尘发现了什么,将人送到她这里,她开始也真的以为,但这姑娘一哭,就知道不是。 不是却送过来,一大早不知道在干什么:“行了,带回去吧。” 纪缺不想走了,想吃了午饭再走:“不如,人送给夫人。” 春草立即想给纪公子点颜色看看,占谁的位置来了! “回去,走,走。”吵闹。 小姑娘见状,吓得向夫人爬去,她不回去,不回去。 纪缺眼疾手快拎住女子的脚!不想活了! 小姑娘哭得花容失色:“夫人,夫人,您买了奴吧,奴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夫人,夫人您可怜可怜奴……”这些人根本不是人!“夫人,您救救奴吧——” 纪缺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攻击!他怎么她了,她还哭了! 061没银子 现在想哭的人是自己!顿时要堵她乱喊的嘴。 “夫人,夫人,求您了,宠儿一定会好好呜呜……” 宠儿立即将自己衣衫抠出来:“夫人,夫……” “让他带你去思芳阁。” 纪缺闻言第一时间松了手。 宠儿惊喜的抬头,脸上挂着未哭干的泪水,小脸美不胜收,咚咚咚开始磕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多……” “都下去吧。” 这次纪缺没有犹豫,直接将人带了出去。 陆府后门外。 宠儿下意识躲他远点,虽然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一些,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出来就把她杀了。 纪缺的神色顿时变了:“你是谁训出来的人?”严肃冷静! 宠儿缩在门边不说话,依旧害怕。 纪缺心里已有了定论,她们每个人有明确的出身,回去查一查,就知道是谁送给他舅舅的。 这么好的料子第一时间送给舅舅,很可能是舅舅下面的人训的。 那才是出了大问题!因为按说这样从小训练出的瘦马,不会有‘自己’意识。美人壶,美人桶,怎么会有自我意识的。 遇到生死时刻她们会怕,但绝对不敢求救,完美的她们,是完全丧失人性的器物。 但此人,求救了! 一个有想法的瘦马,可是会出大事的!弄不好能让舅舅人头落地! 所以,与她同期的瘦马都要召回,全部作废! 如果不是舅舅家的,那与宠儿同一批的人,舅舅和舅舅的人一个不能收! 宠儿更害怕了,这人与刚才在里面比越发吓人。 …… 徐府内。 李思萍极力闪躲着徐垢的嘴:“三公子,三公子,您别急……” 徐垢能不急么,两天了,他耐着性子哄了两天,才能上手,恨不得立即将人剥了:“我怎么不急,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呼吸粗重。 李思萍忍着让对方滚的冲动,眼泪不自觉的滚出眼眶。几天前,徐垢怎么敢如此对她,只要她稍稍不悦,都能看到徐垢怯懦退去的嘴脸。 可现在,就是她再说不愿意,说再等一等,他都不会退一步。 能让他忍三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矜持’下去,会耗光徐垢表面的人模人样,连一丝筹码都没了。 这都是陆缉尘造成的! “怎么哭了?”徐垢有些不高兴。 李思萍赶紧找补:“想到了我的母亲,她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徐垢连她哭都不愿意多哄了。 “你放心,我们先好,你母亲,你姐姐,妹妹,我都给你买回来。” 李思萍眼泪瞬间落了下来,肆无忌惮。 衣衫在别人手里滑落,她不能回头了。 李思萍突然扣住徐垢的手。 徐垢顿时蹙眉,耐心即将告罄。 李思萍温温柔柔的缠住他脖颈:“我想知道我大哥被流放到了哪里,还有陆大人……虽然他……他……三公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他,我大哥被流放到了哪里,可不可以一路关照一二……徐相那么疼您,他肯定卖您这个面子,妾身现在只能指望您了。” 徐垢被自己久得不到的女人暗捧的高兴:“你放心,爷帮你问。”他现在猴急的是另一件事。 床帐落下。 一夜红烛。 翌日。 李思萍不顾衣衫单薄,楚楚娇弱的拉住要起身的徐垢里衣,眼里的温柔恰到好处:“您别忘了答应妾身的事,晚上若能知道,妾身,妾身……一定……” 徐垢本要起身的念头瞬间憋了回去。 “你讨厌……” …… 挽弓苦皱着眉头:“三公子,我们真要去打听?”这可都是人情打点,他们哪有那么多银子。更不要提让陆大人多照顾李家少爷了。 朝廷要臣和他们公子之间差太多了,就是大公子也不见得能让陆大人给个面子。 徐垢疯了去找陆缉尘,人家是三品:“先去把李家的人买回来。”总不能让她天天哭。 挽弓跳脚:“三公子,我们……没银子。”孝敬三公子的,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弄上来的那点银子,早被公子挥霍光了,平日的例银,也不够三公子花销。 “没银子?” 挽弓点头。而且李家几个姑娘,除了大小姐,还有几位长的都很好,才学也不错,不是他们买得起的。 徐垢脸色顿时难看,不喜被人戳自己的痛处,晦气!但他也不想在思萍那里落了下风,毕竟,他真喜欢她,若是能让她倾心的事,他也不是不愿意。 徐垢一脸懊恼地往外走。 “三公子,反正李小姐也出不……” 徐垢顿时看挽弓一眼。 挽弓立即闭嘴,现在三公子刚得手,明显还放在心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过个几月,任凭对方再哭闹,公子也未必看一眼。 “我那里是不是有几本我爹的真迹?” 挽弓吓了一跳。您在说什么!那可是相爷的东西。万一相爷问起,三公子拿不出来,就麻烦了。 就算相爷忘了,大公子、二公子问起来,也要出事! “你找出来,拿去抵押一下。” “三公子!” 徐垢也不傻,停下脚步,让挽弓附耳过来:“找人先临摹一遍……”真的假的,他爹那么多东西,绝对不会要,就怕大哥、二哥看出端倪:“找个高手……算了,你把东西找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刚认识了个穷书生,最擅长这些。 …… 文海轩内。 林之念站在一堆杂物中,查看博古架上的书。 文海轩名字气派,但书铺不大,十分狭窄,但书籍繁多。除了新抄的书在书架上,其它多数堆积得到处都是,密密麻麻,难以下脚。 书轩内也不是常有的书墨香,而是一股书纸堆积太多,隐隐发霉的味道。 可时不时就能卖出一本。 三文五文,价格就和这里的脏乱一样,便宜得令人发指。 掌柜的穿的邋里邋遢,也不招呼客人,爱买就买,不买拉倒。 林之念放下最新的那本滑轮图稿:够快。 “夫人……”春草挥挥阳光下空气中的灰,夫人怎么能耐心看完的,虽然她们要去庄子上穿的本就不讲究,可跟这里的环境比也差之太多。 062冬归落雪图 “掌柜的!” 来人打断了春草的话,春草不是很着急让夫人赶路,便转头看过去。 挽弓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小心的捧着装画的长盒,心里七上八下。 这可是徐相的手迹,万一被人知道了……万一被徐相发现了……他和他们公子就完了! 外面的人不了解,他可是知道,徐相根本不偏宠他们公子,所谓的偏宠,只是偶然会多看一眼而已。 老夫人和夫人根本不把这当什么大事,最重视的还是大公子。 庶子‘偷’相爷手迹,死了,死了…… “掌柜的!” 掌柜的揣着袖,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听到叫声,勉强抬抬眼皮。 “什么破地方,还是卖书的?卖屎差不多!是不是这!” 挽弓赶紧陪小心:“回公子,是,是,公子如果不放心,不如先……”回…… “掌……” “在,这。” 徐垢吓了一跳,什么东西,还是从后面冒出来!胡子拉碴,穿成这样,孟书生说的真是他?“行不行!” 掌柜闻言,闭眼继续晒太阳。 徐垢不信任姓孟的就不来了,直接拿出盒子里的画:“起来!孟公子介绍来的!说你善丹青,仿制更是一绝!别装什么不会!这幅,给小爷仿制一幅一模一样的,记住!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要是差一点,小爷剁了你吃饭的手!这是定金,五两。”说着银子扔过去,呼扇着空气中的灰尘往后退。 掌柜的打开。愣了一瞬,《冬归落雪图》。 身体瞬间坐正,公孙氏遗作,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真容的《冬归落雪图》? 隐约的光影里,已是寒风朔朔。 从博古架的缝隙间,林之念也看到了画作的名字。 好敢写的名字。真迹?不可能,但是不是真的不是重点,重点是画的人心中《冬归落雪图》的内容、布局是怎样的? 文坛众多描绘它的诗稿,形成的‘假’图,分为不同流派。 关于雪下有没有老猴,是真猴还是‘候’,他等的是妻子,还是前程,后世众说纷纭。 公孙老先生做这幅图的时候正值他第二次科举,有人说他用画喻已。所以说他是借等妻子等消息,那‘冬’就极有可能是‘东’。 百年前还有这幅画仿品的消息,这些年已销声匿迹。 林之念之所以关注,是因为陆缉尘喜欢公孙老先生的画作。《冬归落雪图》又是他作品里,争议最大的。 所以林之念留意过,只是一直没有《冬归落雪图》的信息。 这幅应该是‘写实’一派,因为落款处明晃晃的写着《冬归落雪图》,虽然只隐约看了一眼,但树下是一只消瘦的再普通不过的猴子。 所以是写实派。 林之念移开目光。 “你他娘聋了!接不接?”破地方! 掌柜的目光迟迟不能从画上移开,笔法精妙、意境突出、一气呵成,这真的是想象中的作品?他手中这幅,不管是不是真迹,都是一幅难能可贵的佳作!“真品?” “问那么多干什么!就说能不能干!”要不是姓孟的不敢诓他!看到这破烂地方的一刻他就走了! “能,十日后取货。”视线还无法从画上移开,妙,妙。 徐垢闻言拿出那本书:“这个,也要一模一样。” 掌柜的目光勉强离开一瞬画作,随意接过书,顿时一愣。 《经书》太常见,是一部纪录天文地理的书,共有二十卷,他经手过无数本《经书》,纸质、皮质、竹卷,不同质地的重量闭着眼都能估算出来,可这本厚度不对? 怎么会不对? 掌柜的下意识翻到后面,发现他手里这本一共三十二卷。三十二卷的《经书》?!怎么可能。 他又翻了一下,就是三十二篇,多了六卷星罗棋布,六卷长河详解。 掌柜的下意识的看向给他书的人,他知不知道…… “看什么!能不能仿!” 掌柜的生生止住了让夫人评估一下的动作:“五两!”不,不,是不是太多了。 徐垢直接扔给他:“记住了,一模一样,纸墨也一模一样。” 掌柜的心中早已谨慎,能拿出三十二卷《经书》的客人:“等我检查一下……”果然:“墨……” 徐垢带了。 “客官您瞧好!十日后取货。” “仿砸了,小爷要你的脑袋!”这破地方,没人找得到才对。 徐垢自认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不单如此,他还给自己找了条来银子的渠道。 他家最多的就是这种东西。 徐垢心情都跟着好起来,看路边的瓦砾、破缸都觉得悦目不少。“呦!刚才怎么没发现,谁家标致的小姑娘,跟小爷出去走走。” 春草直接扭过头。 “还挺横。”徐垢兴致不错。 林之念走到了博古架一侧。 掌柜的悄悄将书递了过去,三十二卷? 林之念也察觉到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落款‘徐’! 一个姓氏,锐利藏锋,谁的字迹更是一目了然。 徐相? 他的手抄书被人顺了出来!? 林之念再联想到刚才的《冬归落雪图》,骤然觉得,它可能是原始版本?不是说画是真迹,而是内容是真正的《冬归落雪图》。 徐家藏画众多,不可能是赝品。他们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了这幅图,或许就是徐家哪一代家主和公孙先生品茗时,老先生随意送了一幅,徐家主也就随手放在了什么地方…… 多年后,徐家子孙拿来临摹:“画,我看一眼。” “我们家公子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 “诶,不要粗俗。”徐垢上前,直接上手。 春草吓了一跳:“放开我!” “秋平。”林之念早已把画给了掌柜。 “夫人!” “打!”七八个手持棍棒的大汉,瞬间将徐垢按在地上,棍棒噼里啪啦落下! 挽弓措手不及,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刚刚明明什么都没有!还都是冲他们公子去的,都打他们公子身上了:“住手!住手,你们不想活了,我家公子是是徐府三公子!住手!小心你们的狗命!” 063恨不提 掌柜的立即护着宝贝消失在多事之地。 林之念抬手。 徐垢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挽弓立即冲过去。 徐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竟然敢——他奶奶的—— 春草迅速奔至夫人身旁,赶在对方污言秽语前连忙亮明身份:“我家夫人乃是陆府的大夫人,陆尚书正是我们的二爷!” 她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显然不愿在身份上让对方占得丝毫便宜。 挽弓气焰上顿时弱了些。陆……那个陆尚书?怎么会! 徐垢疼的想杀人,阴鸷的目光还没有落在对方身上,就不得不收敛! 三品大员的家眷,他疯了不给对方面子! “不知你家公子身份,冒犯了,我们随行的婆子有会医术的……” “不用,不用。”挽弓扶着自家主子,不敢多事。 徐垢心里像踩了屎一样!却不能如何,他抬头,目光落在小美人护着的夫人身上,立即压下眼底习惯的邪意:“刚刚是在下冒犯,该向这位姑姑赔礼才对。” 春草没有托大,屈身行礼。 林之念点头,让人拿了些药材给小厮,才带人离开。 顺便让春草暗示掌柜的多拓一份。 人走后。 徐垢一脚踢翻了最近的书堆!出门不利!“啊——” 挽弓吓得赶紧跪下,给公子吹脚。 “滚!”徐垢忍着疼痛,拐进书铺,停在刚才陆大夫人站的位置,左右衡量,确定她绝对看不到他拿出的东西后,松了口气。 他的东西上又没有落款!就是看见了又如何!算掌柜的机灵,知道躲!“想不到,陆大人的嫂嫂长那样。” 挽弓吓得赶紧四处看看,让人听到了还了得! 徐垢一瘸一拐地从里面出来,身体的疼痛反而越来越重,让他脾气暴躁:“没用的东西,吓成那样!又不是陆大人正经的夫人!”一个便宜嫂嫂罢了。 陆缉尘刚到汴京城的时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家大族里也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出,他主了兄长一房,婚事才‘艰难’下来。 他们这种人家,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不重要,但若是多一个‘嫂’字辈的女人,就麻烦。 陆缉尘的家里事,下面的人不知道,在他们这种人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没人说过陆大人的嫂嫂,长这样,真够味!徐纯心还各种不愿意,就她那干瘪样子,与刚才的嫂夫人比,差的远了,陆缉尘未必看得上她。 徐垢想着,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滑腻,啊:“你会不会扶人!要你何用!他们动手的时候你不知道护着爷!”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 徐府内。 徐正身着淡青色长袍,袖口绣着复杂的家徽,他重新铺开一张纸,沾满墨,寥寥几笔勾勒出窗外竹林的姿态。 “大人,东西用追回来吗?”毕竟是大人的笔墨。 竹叶修饰,落笔时,已风吹劲骨:“你刚才说哪幅?” “回大人,《冬归落雪图》。” 徐正眼底闪过一抹平顺,那幅,很多年没有拿出来临过了,下面的人不提他都忘了:“把原画找出来。” “是。” 《冬归落雪图》展开。 铺天盖地的大雪,雪压万物,荒凉一片的郊外,一人一猴静立在漫天大雪中,一人于官道处,遥看官路的方向。 老猴不知静等人的急切,想讨画中人手里的什么吃食,却不慎勾住了画中人裤脚的红线,红线连接着画中人与茫然的老猴。 老——猴?红线。 牵一红线至雪发白头。 末尾还有一行不易察觉的字:等一人归。 徐正年少时,喜欢的是这几个字‘等一人归’,是画中人隐在画中的心思。 关于这幅图的故事,他自己听的很多,世人推崇它多因为它的价值。 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男人画来向心爱的女子卖弄心意的讨好之作。 心心念念的妻子回了娘家,久久不归,思念的人怎甘心一人独念,便画了一幅画,卖弄可怜,要讨一丝恩爱。 就如他当年—— 徐正想到什么,愤怒地深吸一口气,克制着隐隐开始发颤的手掌。 不想! 徐正生生压住身体本能的颤意,也掩盖不了眼中被背叛的暴虐! 他恨三皇子不是他儿子吗! 当然恨!那是他盼了很久的孩子!但他更恨,她口口声声说爱他、演着羞涩和沉迷。却与周启在一起! 若不是三皇子长的太像皇帝!她是不是还会继续骗他!将他当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亏他当时自命不凡,一再拒绝,心里挣扎,都是一厢情愿! 事发后,她没有向他哭诉她的不得已,没有说她被逼迫,是她身为皇后不得不跟皇上如此。 她护住那个孩子,说也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她要知道,能认到他头上吗! 没有隐情、没有不得已,理直气壮,就是不是! 他当时恨不得杀了她。 他为孩子做的一切成了笑话,他放在她们母子身上的精力成了他愚蠢的过往,他有多爱那个孩子,多爱孩子的母亲,他就有多可笑! 到头来,沉迷那场爱意的只有他自己! 她第一次勾住他手指时,他以为她没有忘记他,以为她成婚是逼不得已,她心里爱的只有自己。至少她是那么说的。 既然这样,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何妨。 徐家长子,高风亮节、品行无垢,这些话,在徐家把他当怪物养在庄子上时,就不存在。 她舍不得皇后之位,舍不得荣华富贵,讨巧卖乖、哼哼唧唧让他不要逼她离开皇宫,明里暗里示意,让他不能闹、不能争,当见不得光的那一个。 他真是——他徐正可以不在乎徐家,不是不在乎自己爱的人! 但她太能闹,说什么都要先是皇后。 大周刚立没几年,造反要反复思量。 但她被权势迷了眼,他不得不考虑,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他开始花精力谋划、走访,培植势力,往日看不上眼的争权夺势都开始筹谋。 她不知道急什么,对他下药。 事后,她说太爱他,觉得他不爱,慌了才会如此。 064爱的人 徐正哭笑不得。 傻子。 他怎么可能不爱。 有些事有过一次,就难以控制。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猴急的浪荡子,没见过女人一样……可每次见了又…… 她怀孕时。 他心中暗喜,翻出了满屋木料,给孩子做喜欢的小东西,他甚至怕孩子传上自己的病症,焦虑不已! 现在他看都不想看那些东西一眼! 他一次又一次临摹过的《冬归落雪图》都是对他的嘲笑!更不要提他当年做过的傻事!但凡他下得了手,都要让苏萋萋付出代价! 她—— 徐正猛然扶住桌椅,身体发抖! 三不急忙上前。 徐正将药物吞进口中,情绪才一点点稳定。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不是他的孩子也好,至少不会生这种病。 “大人……”大人已经多年不曾发病,情绪更不曾如此起伏,这是怎么了! 徐正稳定着情绪,一动不动,他这症状,说是病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小时候因为年纪小,手脚跟不上想法,会乱行乱舞,身体僵直,就像中邪一样! 这种情况会随着年龄增长、配合药物治疗快速改善,长大后,只要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就不会发作。 他想着,若是孩子因为他得了此症,定不能让孩子受苦、被人耻笑。他早早延请名医,从根源想办法,结果药丸制作出来了,根本没有用的人。 说来可笑,徐家有遗传之症,却因为自诩百年家族,血脉高贵,不承认这一污点。 他们强硬地将这样的孩子淹死,要不然就扔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徐正慢慢攥一下手掌,声音散漫:“把这幅画,给陆府送去,告诉陆大人,何必多仿一幅,没见过,想要,直接跟我说送陆大人就是,徐家这样没用的东西数不胜数。” “是。” 书房内安静如初。 徐正揉揉眉心,坐下来,看着窗外的竹林,如果他有孩子,这个年岁也要科举如入仕了吧。 徐正惊愕的发现,他很有可能和陆辑尘是同一批臣子,想到自己孩子对上陆辑尘。 徐正不禁笑了,估计要跟自己抱怨…… 至于徐垢,只能说他沾了排行‘三’的光,和自己不存在的孩子排行一样,看了不至于让他厌烦。 …… 陆府内。 《冬归落雪图》真迹,在长房书房内打开。 画卷陈旧,保存完好,卷轴一点点展开,画中寒气铺面而起。 大雪漫天中,每个生灵都承受着大雪的抚育。 林之念的视线停留在年迈的猴子身上,猴身斑驳,病体严重处挂不住积雪,它望着画中人,惧怕又坚定的要一丝希望。 原来,猴子已身染重疾。 沉疴病症。 林之念手指抬起,隔着一指距离拂过画卷中年迈的猴子…… 春草说完了徐府交代的话,气得不行:“夫人,徐相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二爷!什么叫他们府上好东西多的是,我们二爷就没有见过好东西吗!不是骂我们二爷乡巴佬、泥腿子!” “就是,徐相那些话,根本没有将我们二爷放在眼里。” 林之念看着眼前的画,喜欢的不行,难怪陆辑尘喜欢公孙先生的画,大气磅礴、信手拈来,更不要说徐相送的,肯定是真迹。 原来这幅画总体脉络是这样的:“徐相什么身份,不把你们二爷放在眼里不是理所当然。再说了,说两句就能得到这种好东西,让相爷多说两句,将画库搬空了也行。” “夫人。” “夫人!” 冬枯不依:“夫人什么身份,怎么能为了一幅画让外人说。” 林之念笑她小孩子脾气:“问问你们二爷,你们二爷说不定也希望他多说两句,再送两幅过来。”多大的事,平日里他们聚到一起商议大事时,第一件事说不定就是骂陆辑尘,还不是什么好处没有。 冬枯跳脚。 林之念再提醒她:“五百两,这幅画保守估计五百两,买十个你还有富余。” “这么贵……”那……那骂她好了,也不能骂夫人的。 “二爷回来了,让他过来赏赏,他最是喜欢公孙先生的白描。” “是。” …… 陆辑尘觉得刚从勤政殿出来时,徐相神色有异。 虽然徐相平日里也不常与下面的人说话。 但今天这样,连官场最基本的恭送,都没看一眼的时候不多。 而且,他发现,徐相整个议事的过程都没有把手露出来,格外的沉默。可能因为他有过此类急症,总会注意到没有必要的细节。 如他情绪受了刺激,即便能行动了,也会因为卷曲的手指还没有完全恢复,也不会露情绪。 但其实今日没有露手的人,不下五人。徐相今日的沉默当然不会因为那些问题,不要说徐相无疾病,连他支持哪位皇子他现在都觉得模棱两可。 陆辑尘待他车马走远,收了身,站定。 下面的人纷纷聚拢过来:“尚书大人……”徐相刚才什么意思,斩三皇子的七寸? 苏家若倒了,三皇子对外的根基塌一半。 陆辑尘自然听出来了,何止冲着三皇子去的,更像冲着所有皇子去的。徐相一方的人自然不会明说,只是在刚刚皇上问政的时候,讲了几个外戚专权的例子。 暗示立太子就要斩太子外戚,古往今来,王朝祸端的源头就是外戚,没有外戚,皇权会更加稳固,谁想当太子,就要自斩外戚! 这是连四皇子都没有放过。 让陆辑尘这个局外人,听着都要说一声够狠。 徐相就不怕皇上真听进去了,他支持的四皇子先把自己外戚斩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现在几位皇子的外戚怎么想? 四皇子的外家会不会觉得徐相想独占四皇子势力!先跟徐相斗起来!若是四皇子一派两个基石先内斗,岂不便宜了其它皇子? 所以,陆辑尘才会说,他支持哪个皇子都未必是真:“这种事,我们不参与。” “是。” 065阴错阳差 “提到了外戚?”后宫不算华丽亦不冷清的院落内,莘嫔不明所以。 怎么就提到了外戚,还都是不好的例子? 贴身宫女为主子倒杯茶,其实不明白娘娘为什么如此为皇后卖命,不惜让自己当值的亲兄长,透露皇上的信息出来。 幸亏这事无人知道,否则窥视皇上言行,是要杀头的大罪。 莘嫔若有所思,她怎么能不关注,皇子们年龄越大,立太子的事越迫切,她就越紧张。 皇后娘娘也是,在后宫看起来只手遮天,结果在朝堂上一点用没有,现在还没有给三皇子弄到储君之位。 若不是自己身份低,家世差,她会把自己辛辛苦苦生的孩子,给她养着?! 结果眼看着下面的皇子越来越多,都到了要入朝的时候,还没有帮三皇子定下太子之位! 要知道储君的位置越晚定下来,下面的皇子想法越多,若再等几年,就是定下来了,下面的兄弟谁还会觉得太子威严不容侵犯。 皇后难道不懂这些道理!拖到现在! 徐相还突然提了外戚,皇后可千万别将三皇子的外戚处理了,自断一臂。应该不会,外戚毕竟是皇后的亲人。 莘嫔心中还是着急,担心皇后病急乱投医。她深知皇后这些年因为三皇子的事,有些着急。 可皇后并没有召她去商议,她怎么好劝说:“皇后娘娘,可传我了?” “回娘娘,不曾。”她们娘娘和皇后娘娘交好,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平日皇后娘娘有什么大事都会叫莘嫔过去。 皇后娘娘外出礼佛也是她们莘嫔协理后宫,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人。 “如果皇后传我,立即告诉我。” “是。” 皇后千万要沉住气,不能让三皇子吃了亏。 莘嫔想到三皇子,眼里不禁闪过一抹温柔。谁能想到奴婢出身的她,儿子被当做皇后嫡子养着,如今距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她因为皇儿成了嫡出,看过很多书籍,皇家不可能立贤,只会立嫡。 若立贤,争论就大了,这个朝臣觉得这位皇子贤德,那位朝臣觉得那位皇子贤德,说不定百姓心里还有贤德皇子的名号。 这样比下去,争下去,朝廷岂不是乱套了。 所以历代皇帝一劳永逸,都是立嫡。 莘嫔觉得,现在的局面,即便皇后什么都不做,胜面最高的依然是自己皇儿。 当然了,皇后还是要做点什么,加快这个进程最好。 莘嫔想到自己皇儿从出生起,就享受到的荣耀,既心酸自己不能陪着皇儿长大,皇儿与自己不亲,又惊喜自己皇儿有这样的造化。 那年,发生了一场意外。 但这个意外,她紧紧抓住了。 她记得皇儿出生那年,天气十分干燥,她还是皇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名才人,承过一次宠,便有幸有了身孕,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唯恐冲撞了贵人。 那年皇城几个月没下雨了,外面据说开始闹灾。 皇上下了罪己诏,亲自带百官出宫求雨。 她不巧那天发动。 一声巨雷落下,好巧不巧,点燃了她后面的宫殿,大火瞬间烧了起来。 宫里瞬间乱成一团,她在产房内都能闻到浓浓烟味,怕火烧到产房,贴身侍女嬷嬷都赶出去给房子浇水。 皇后拖着八个月的身子主持大局,谁知道突然动了胎气。 起火的地方距离坤仪宫太远,而且现场需要人镇定人心。 皇后打听到她院子里刚好有为女子生产准备的东西,临时决定在这里生产。 她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将自己的生产婆子,宫人都让了出去,皇后选剩下的她再用。 她不知道外面怎么了,只听到喧闹声更盛,浓烟滚滚。 莘嫔觉得,是皇后身边的人也在给隔壁房子泼水。她这边的水也被调了过去,她能感觉出到所有人都在为皇后平安生产尽力的心。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宫中炎凉。 还好她皇儿懂事,没让她受罪,很快就出生了。 皇儿出生后,她这边所有人都被调去了皇后那里。 她一个人,担忧的守着自己的孩子。她也希望皇后平安生产,只要皇后这胎平安,她出了这么大的力,好处肯定少不了。 后来火势太大,她的孩子被抱去更安全的地方,她也即将转移。 再后来,她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她推测,可能当时太乱了,雷又劈中了她们前方的宫殿,火蔓延了过来,皇后的人同时护送皇后和两个皇子,还要兼顾周围的火势,据说皇后身边两位贴身大嬷嬷因为救火都死在了火中。 而她被抱回来的皇儿却不是她瘦小的皇子,是个稍微胖些的孩子。 她从太监手里接过皇儿的一刻,心突突突跳了起来,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戳烂,让她别跳了,会被人看出来! 她欣然认下了这个皇儿。 后来,她心里无数次推测,可能皇后生产后,产婆第一时间将孩子交给了皇后最信任的两位嬷嬷,两位嬷嬷立即带着孩子转移。 中途火势蔓延而来,嬷嬷不得不把孩子放下,去观察火势,救助娘娘。 两个孩子又不知道为什么被放在了一起。 后来死了很多人,她院子里的,皇后那里的。 再后来,她就抱上了胖一些的皇子,多胖也不尽然,比她的肯定肉一点。 她生产时皇子足月,可她怕孩子太大,不好生产,十分克制饮食,其实皇儿十分瘦小。 反而是皇后,她按说算早产。 应该是后来抱孩子的嬷嬷,理所当然的把看起来更瘦弱的小皇子抱给了皇后。 这泼天的意外,她惶恐了好些时日,不敢打探、不敢询问,怕有人也怀疑顺着她摸出真相。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坚信这就是她的皇儿,疼他、爱他!谁敢说不是,谁又知道不是,所以这就是她的皇儿,完美无缺的皇儿。 而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是有那个造化,有那个命成为皇上嫡子。 那几个月,她日复一日的等册封太子的消息,谁知道等来了,天灾之年皇上再下罪己诏的消息,一切其它事务延后。 她急得要死,看怀里的孩子都不顺眼了。 何况,这个孩子活着,早晚会出事,万一被人看出来,万一他长得越发像皇后,等着她儿子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她开始想办法让这个孩子生病,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就连太医都说,这个孩子呛了烟气,恐怕活不了多久,让她做好准备。 可谁知道这个孩子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 她不是没想过亲手掐死这个孩子。 但真做的时候她发现她下不去手。 她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睁着一双无力的眼睛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她咬咬牙,心一横就要用力。 他的小手抚在她手臂上,又无力落下,轻轻的没有任何力道。 弄死一个孩子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气之下她将孩子交给最信任的嬷嬷处理。 嬷嬷是她唯一从家里带来的人,信得过,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敢把心里最大的秘密告诉她。 只说,孩子怎么也活不成了,不能让他反复折腾,耗尽了皇上和皇后对她刚刚升起的怜惜。 后来那个孩子死了。嬷嬷亲手处理!她连看都不想看那个孩子一眼! 她哭得不能自已。 皇后以为是自己生产耽误了她的孩子,后来对她照顾有加。 皇上也因她丧子之痛,心有怜惜。 她慢慢成了皇后的心腹,一心跟着皇后做事,皇后越发信任她。 皇后似乎不喜欢承宠,每次皇上去,她都不耐烦,有几次不耐烦了,将皇上往外推,皇上那天也带着怒气,来了她这里。 其实她没承宠几次,却先后又诞下了六皇子和八公主,这大概就是命,她命好,老大把一切都喂到了她嘴里。 因此,她也用自己的‘‘赤胆忠心’回报皇后的厚爱。 何况,她怎么会对皇后不好呢?她和皇后有共同爱着的孩子共同的利益啊。让她把一颗心交在这件事上,她都义无反顾。她自然会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人。 以后都不会例外! 066谁拮据 陆家。 长房书房内。 陆辑尘抬头,便看到挂在暮光中的《冬归落雪图》,手里的外衫不禁停在原地,忘了交给谷丰。 不用看落款,陆缉尘便觉得这幅图不是外面仿的任何一种! 夏静眼睛含笑:“二爷,这是夫人特地嘱咐奴婢,让您一回来就给您看,夫人说,二爷一定喜欢。” “夫人特地吩咐的?”他以为,她……观画也好,还是自己喜欢的笔法,她却知道,这比这幅画意义更大。 陆缉尘克制住想转身找她的想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语气沉稳:“是嫂嫂用心了。” 夏静看二爷一眼,就这样?没有了?这可是夫人‘挨了骂’给二爷留下的,二爷似乎不激动? 有时候她也弄不懂二爷是爱夫人,还是遵父母之命。说是后者吧,二爷经常过来;前者吧?又看着不像,二爷对夫人很守礼,每次都挑不出不对,在外更是注意距离。 就像现在这幅画,这幅画……可一幅画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陆缉尘却看着欣喜,三分来自画作本身,另七分为送上这幅画的人:“夫人从哪里收上来的?” “回二爷,画不是收上来的,是徐府送来的。” “徐府?”陆缉尘惊讶,这么说是真迹…… 陆缉尘看向落款,公孙冶三个字赫然在上:“徐府怎么会突然送上这幅画?” 谷丰接过二爷的外衫。 夏静闻言义愤填膺,将徐相的传话说了一遍,这不是说他们二爷没见过世面?他们二爷少说也是三品,徐相太过分了。 陆缉尘没有任何表情,认真看着这幅画,难以置信这竟然是真迹,似乎骂他这件事都不重要了。 何况本也不是大事,没见过好东西也不算说错,何况对方还送来了一幅好画,说就说了,只是:“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夏静提到这个更生气:“二爷。”前前后后将夫人遇到徐家三公子的事说了一遍:“夫人很有分寸,在他没有报名号的时候动的手,何况,是徐公子先找事,春草姐姐又没有招惹他,徐三公子怎么那样。” 陆缉尘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看这幅画时没了欣喜,目光比画中的场景还冷。 夏静惊了一瞬,后退:“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乱说话。” 陆缉尘没有看她,徐相说他‘没见过好东西,肖想一幅画’,他没有意见,他本也见的不多! 但这些话说他嫂嫂就是徐相不对:“你说,他家三公子拿出什么卖?”语气透着凉意。 夏静顿时紧张:“是,是,徐相手稿,徐三公子拿了徐相的手稿出来让文海轩仿制,不是拿的真迹,不是卖,是仿、仿制……” 陆缉尘不管是不是仿制:“传下去——徐相最近日子拮据,不惜拿手稿出来卖,让看到的人帮徐相解燃眉之急。”他不是有功夫说他嫂嫂,银子多了,岂不是功夫更多! 夏静心里一突,这样好……好吗:“……是……” 连带着这幅画也没什么好看的:“扔出去。” “是。” …… 林之念擦擦手坐下:“二爷说的?” 饭菜的盖子一道道掀开。 “是。” 林之念无奈,好端端的还不让人说了:“你们二爷脾气越来越大了,既然他说了,挑一些同等的回礼给相府送去,画收回来,画跟你们二爷又没仇。” “是。”只是:“夫人,二爷还没有走……要不要请二爷过来一起用饭。” “不用。”林之念拿起汤勺:“他最近忙,一会两个孩子过来,吵闹。” “是。” …… 徐府内。 徐正最近觉得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而且这已经是管家递上来的第六个客人送上的银两单子。 徐正莫名其妙的看管家一眼。 大管事更不知道,从昨天开始,他们府上上门的客人越来越多,而且每个客人走时都会留下一个礼单。并且暗示:相爷有困难只管开口,不够他们还可以再送。 这……这简直莫名其妙,他们徐府什么时候缺过银子。 “卫平。” “在。” “怎么回事?” 卫平拱手:“大人,可能还是上次三公子拿出去的您的手稿的事,外面传,您手头拮据才拿出自己的手稿去卖,应该是给您行孝敬的意思。” 徐正神色不动:“谁传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一点小事罢了。 “回大人,陆大人。” 果然,他还是太闲了:“不过说他几句,气性不小。” 这句话,下面的人不能接。 卫安匆匆进来:“大人,坤仪宫宣召。” 卫平、大管家听到这话,匆匆闭嘴! 徐正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肉眼可见的难看。 一时间,书房内鸦雀无声。 卫安更是一动不动,他们都是知道往事的人,见过相爷为了宫里那位…… 宫里那位主子这些年也知道对不起他们相爷,除了必要的场合,两人再没有私下见过,后宫传召更是二十年来第一次。 这是怎么了? 徐正伸手。 卫平小心的将药递过去:大人也没发病啊? 徐正吃了一粒,才起身,脸上已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既然皇后传召……”整理整理衣襟:“本官焉有托大的道理,备轿。” 卫安突然开口:“大人,您衣袖染墨了,要不要换一套衣……”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免得……殿前失仪……”顶着头顶的压力说完。 “那就换一套。” …… 坤仪宫内。 皇后一袭酱红色简单宫装,头上一根碧绿翡翠宝石,虽然简单,但衣裳上绣着繁复而精致的金线图腾,碧绿的宝石更是上好的料子,让她更添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老练与威严。 她都这把年纪了,装扮的早已不是颜色。 何况她在徐正面前,装扮什么高高在上,不怕他看到自己过得好,心生不忿? 她是试图送银子,缓和关系,不是没事给他老人家添堵。 不过也是,徐相怎么手里拮据了,还拿了他的手稿来卖? 东西已经在她这里,的确是徐正亲笔所画、亲手所写,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以为谁在拿徐正开玩笑。 ___ 求五星好评,刚出分,评分好低,求五星。跪求五星 067对比之下,徐相 没人敢跟徐正开玩笑才是。 那么,消息是徐正有意放出来的? 放出这个消息做什么,钓鱼? 钓谁?四皇子那边?还是选择性的治谁贪赃枉法? 那自己岂不是上赶着给他送把柄? 不对,她有银子是应该的…… 算了,她懒得想。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既然她知道了,就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契机。而她做出给银子的样子,是让徐正知道,三皇子这条船的舵手,只要他愿意就是留给他的。 “娘娘。” “徐正来了?”苏萋萋坐正。 传话的小太监垂下头:“回娘娘,徐大人说政务繁忙不便进宫,娘娘若有要事,派人知会徐大人一声便好……” 苏萋萋眼神微黯,脸上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她的想法,挥手让人退下。 也不算意外,毕竟徐正当年没杀她已经给皇族留够了颜面。 只是现在来看,徐大人还不够拮据。真拮据的人什么银子都捡,就像她当年一样,任何浮木都想抓住。 赵嬷嬷小心上前:“娘娘……”不高兴了?以前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如今娘娘低头也召不进宫。 苏萋萋笑笑:“嬷嬷不至于如此。”她被下的脸面还少?这点事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如果为了她自己,对方不来,她不自讨没趣就是。 但是,这两年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皇儿若是得他一丝举棋不定的摇摆,胜算都大得多。 为了孩子的太子之位:“嬷嬷。” “奴婢在。” “你说……我用曾经的情事威胁他……” 赵嬷嬷让娘娘别说了,这件事曝光,您和相爷谁也讨不了好,相爷与皇后有染难听,皇后您名声就好了?三皇子名声就好了?快别想七想八的折腾。 苏萋萋也觉得不合适,心中念头百转千折,面上却越发沉静!还是要缓和关系,否则立太子一事上太吃亏。 徐正本不用支持四皇子,一样权倾朝野,他却淌了这趟浑水,难保不是对自己怀恨在心,如果自己让他出了这口恶气…… 给他跪下…… “娘娘,皇上来了。” 苏萋萋闻言掩下眼里所有情绪,起身准备迎他。 若说年少时,她会无声的关了宫门,攥紧心里的痛苦,哭着让他知道、让他怜惜,如今也什么心思都不剩了。 他早已不是她的夫君,只是君王。 “陛下日理万机,还不忘来看臣妾,陛下辛苦。”苏萋萋微微屈膝。 周启怔了一下,也已挂上帝王的矜贵,上前扶起她:“何需多礼,太医说你没休息好,我来看看。” “一点小风寒而已,太医小题大作。”说着咳了一声。 周启上前圈住她,手落在她肩膀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 苏萋萋反而因为咳的厉害,脱离了他怀抱,娇嗔道:“皇上这是刚从哪里过来,这么重的胭脂味。” 周启本冷下来的脸,听到她的话才露出一抹笑:“秋菊开了,大概染上了。” 苏萋萋又不是真计较他去了哪里,迎着皇上坐上去,本想为皇上倒杯茶,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立即让嬷嬷代劳。 随后拿出手边镶着珠宝玉石的箩筐,继续手里的事,好像皇上来之前,她就一直在忙这个。 周启也不打扰她,喝了一杯茶,又喝了一杯,好像回到了从前,她就这样在床边做针线,他就这样看着她,便什么都不用想,已岁月静好。 如果……“做什么呢?” “秋天了,给皇上做件里衣。”声音温柔。 周启笑了:“还是你想着我,小心眼睛。” “给皇上做件衣服,废什么眼睛。” 周启心里熨帖,就如她宫里的暖茶,来她这里坐坐,这几日的倦怠都好了些。 虽然他们曾发生分歧,但毕竟是夫妻,就是相看两生厌着,也要这么看一辈子。好在,他们没有闹到那个地步,她还愿意想着他。 她可知道,他也一直在为曾经的承诺努力,可,一国之下,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 周启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 “皇上,妾身病着。”无声推开他的手:“回头皇上再病了,才是妾身的错。 “哪有那么脆弱。”周启再伸手。 针直接扎皇上手上。 苏萋萋‘吓’得起身:“臣妾该死,臣妾该死,皇上您没事吧,快传太医。” 周启无奈:“不必,一点小伤。”心底却沉甸甸的,什么时候这点小事,她也学会请罪了。 周启心里突然不高兴,但知道,有些事说出来,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更难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注意身体,别总绣这些。” “臣妾谢皇上叮嘱。” 苏萋萋起身,心里淡淡。他会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若是真怜惜她,太子之位给了她儿子就是!可他在干什么!提外戚!苏家可不就是现在最大的外戚! 还有那个徐正,火上浇油的提!也不怕把自己烧死:“赵嬷嬷。” “娘娘。” “打听打听徐相什么时候回府,既然他没空,本宫亲自去给他送银子!”她宁愿向徐正低头,也不想看周启嘴脸。 …… 夜幕降临,整个汴京城都笼罩在一层漆黑的幕布之下。 徐府华贵低调的正堂之内,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袭朴素的衣袍,脸上也没有精致雍容的妆容,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很难一眼认出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 徐正脸色不好,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正堂,他何必去,还是因为一句莫名的口谕!可依旧心情很糟:“为什么不点灯。”。 三不手都在打颤,因……因为坐了一个人。 卫平觉得三不脑子不好使了,相爷回来了他不掌灯,不知道今天相爷心情不好?不怕吃了板子?想着掏出火折子,率先点亮。 隐约便看到正堂内坐着的人。 卫平手里的火折子惊得瞬间熄灭,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中。 夜色下,谁也看不清彼此眼中的情绪,已有一道沉重的声音响起:“掌灯。” 三不急忙掌灯,不是他不点,是……是那位没让。 卫平觉得自己手欠,没事划什么火折子!这么大的事三不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068对峙下 灯火燃起。 苏萋萋已经起身。 徐正敛下一切情绪迈步入内,原本就不好客的脸此刻更是如同寒霜。 卫平急忙拖着三不退下,少淌浑水!“你怎么放人进来了?” “不放进来,在外面等着?”让人看见了,有理也说不清。 “怎么说不清。”他们老爷和皇后清清白白,皇后非要来臣子家,怎么就说不清了? 三不手脚一颤,好像是……这么回事,皇后跟他们相爷可没有私情了,他怎么忘了!完了完了,他要死了!把人赶紧请出去! 卫平赶紧拖着他往外,不想活了! “别来无恙。”皇后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中难得带着一丝讨好。 徐正好像没看见她,绕过她,给自己倒杯茶,才能开口:“不知皇后娘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言语之间充满了嘲讽之意。 苏萋萋松口气,没有把她轰出去就好,而料到的轻慢不叫轻慢,为表示诚意,她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十万两白银,不够徐大人尽管开口。” 徐正克制地捏紧手里的杯子,脸上的神色彻底冷下去:“难得皇后娘娘久居深宫,也能听说这些无稽之谈。” 苏萋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果然多此一举:“一点心意。” “皇后娘娘未免太小瞧微臣了,十万两可还买不了您现在站着的正堂。” 心意:“对不起,当初的事是我不对……” 只有不对。 “这些……”银两…… 徐正冷笑:“难道皇后娘娘觉得这点银子能买到一笔勾销?” 苏萋萋咬咬牙:“当年的事是本宫做错了,本宫向您赔罪,是我不该自不量力,但我真不知道……” “够了!”他更不想听她轻描淡写提他的儿子! 苏萋萋换个话题:“可立储是大事,徐相身为臣——” “皇后该走了!” “这件事关乎——” “皇后该走了,还要微臣亲自送吗!” 苏萋萋闻言,急步冲过去,拉住徐正的衣袖,哀求道:“徐大人,求求您,看在我们……”好似没有情分:“徐大人我真的没办法了……”眼泪不自觉的蓄满眼眶,她这些年何尝容易:“徐大人……” 徐正脸色阴沉,却没有挥开她的手。 苏萋萋拉着他衣袖,声音低而柔软,字字恳切:“三皇子已经二十有四了,皇上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哪有拖这么长时间还不立太子的道理,对大周也不是幸事。” 徐正就知道不能抱有幻想,生生撕开自己的袖子:“三皇子的事,皇后娘娘走错地方了,该去找皇上商量!” “徐相,我只有求您了,只要您肯答应我的请求,本宫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打扰您,而且您与他可共治天下!”反正他们世家本来也居心叵测!说与不说都在与皇权相抗。 徐正忍不住笑了,笑声中充满悲愤与无奈,他盯着苏萋萋,一字一句开口:“皇后娘娘,您这番话真是可笑至极。何况,您这样不择手段地为三皇子谋取太子之位,三皇子知道吗!”谎报他的孩子,却为了另一个人的孩子费尽心机,可真是大周的好皇后! 徐正用力甩开苏萋萋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徐正!徐正!” 三不赶紧冲进来,唯恐相爷想起他,把他处理了:“娘娘,娘娘……”别喊了:“请。” 苏萋萋凭什么走,明明谈得好好的,银子放桌子上了!她歉也道了,现在这样摆给谁看:“你们相爷怎么回事!” 三不傻眼,这话从何说起,是皇后娘娘您负了相爷,怎么问出这种话! “你们相——”发现手里还攥着徐正一截衣袖,气得直接扔在地上!想想不对,在人家的地方,被看到,她今天道的歉岂不是白说,又赶紧拿起来,塞袖子里:“你们相爷实在不像话!” 徐正正站在门边,正好看到这一幕,但也听到她理直气壮的指责:“皇后娘娘说谁不像话!” 三不急忙退出去! 苏萋萋:“三不不像话。” 徐正发现跟她生气就是自作自受,看她刚才不知悔改的样子,直接上前扣住她下巴,将人往座椅上压:“皇后娘娘想帮三皇子拿到太子之位?” 苏萋萋有些疼,养尊处优的她怎受得了这些:“你——” “伺候好我如何?”说着直接吻了下去! ———— 温馨提示:给大家把这一段过了。求个发电可好,求发电,求发电!徐正强取豪夺求发电 069好头面 “徐正你......”苏萋萋话音未落,满脸不可置信,不知道徐正在干什么!?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束缚,气息里中充斥着他的气息! 可,就是这样才更荒谬!他们..... 但随即,这份惊讶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取代,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徐正脸色难看,轻而易举地将她拎起来,大步流星地朝里屋走去。 “徐....” 徐正一把将苏萋萋扔在了软榻上,覆了上来! 苏萋萋觉得徐正疯了,真的?正常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尤其徐正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苏萋萋很快放弃了抵抗。 心里清楚,她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徐正的帮助,在这个诡异的朝局中,有什么比建立起这样一种关系,更能确保彼此间的牢固联系。 她伸出手,攀上徐正的肩,突然比他还急切。 她怕对方回过神来后悔。 徐正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放手! 苏萋萋不放!以为他要跑,抱得更用力,衣服都脱了,后悔是不可能让他后悔! 是徐正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又踏进来,怪不得她! 窗外,夜色如墨,繁星点点…… …… 清晨。 徐正坐在床边,脸上狼狈,原本无垢的肌肤此刻布满了青紫的痕迹,但快速被掩盖在衣襟下,可一道从耳根到下巴的细细抓痕,却没有衣服掩住:“出去!” 苏萋萋当没听见,她已经很久没有……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不是他喊叫了什么的问题:“好久没吃过你这里的香酥乳酪了,上一碗。” 徐正快速穿戴整齐,冷冷看她一眼:“出去。” 苏萋萋心里冷哼。 女人,尤其年龄越大的女人,越能从一些事情上看出一个男人是不是对她余情未了。 而徐正昨晚的表现不像他说的那么不近人情:“热一点。” 苏萋萋掀开被子,精心保养的长发,瞬间垂到脚踝,如瀑如丝,单薄的里衣也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隐隐风情。 苏萋萋自然而然在梳妆镜前坐下:“未带随侍,借你的人用一用。” “出去!”徐正额头上青筋隐隐暴起。 苏萋萋最讨厌他这副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二话不说,直接扔了梳子,起身向外走去。 出去就出去,她倒要看看她这样出去了谁声名狼藉!很有可能是两人都名声扫地! 但在他府上,肯定是他先跟他的娘子撕起来! 就在苏萋萋踏出房门的一刻,徐正猛地伸手一抓,将她硬生生拽回来。他紧咬着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等着!” …… 三不拘谨的站在帘子外。 都不敢相信主子昨晚‘留’了皇后娘娘过夜,他以为相爷他…… 重要的是,若不是他反应快,皇上昨晚就去坤仪宫了! 三不有些云里雾里的站在外面。还弄不懂现在的形势。 大人和娘娘和好了? 不应该啊,那二十多年也太儿戏了? 没和好?可昨晚两人在一起。 这个院子,以前只有皇后娘娘来过,现在也只有皇后娘娘来过。 大人肯定对皇后娘娘不一样,可…… 三不以前就是伺候娘娘的,娘娘每次来都是他接,娘娘在宫里的一切都是他打理。 那时候他风光无两,都怕自己伺候得太好,等大人登基后,他被当太监抓进宫里。 如今阔别多年,他又在这个院子里伺候上了女主子,心里怎么就……怎么就…… “三不,你老了不少,如今也成家了吧。”声音和蔼。 三不立即隔着帘子拱手:“托夫人的福,奴才家人都好。” “那就好。”苏萋萋不喜欢红色的宝石:“换蓝色的,孔雀蓝。”徐府有一件蓝色头面她一直很喜欢,当初分开的时候没有机会带走。 “是。” 苏萋萋整整衣裙,还是她以前穿过的鲜嫩料子,所幸自己现在还穿得进去,否则就要闹笑话了:“你们老爷去哪了?” “老爷有政事要处理,已经走了。” 苏萋萋冷哼。 蓝色冠带被抬上来。 冠带以深海之蓝为底色,仿佛凝聚了千尺碧波下的幽光,一冠,六钗,每一根钗上都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 精致的不是宝石,而是海鸥造型的钗身上,点在海鸥眼睛上的蓝宝,好似翻涌起了头冠上的浪花。 浪花一簇簇有一颗颗珍珠衔在镂空轻颤的掐丝上,走动间,波浪潺潺。 就是容貌不在了,单这套头面都能为脸挽尊。 苏萋萋年轻时喜欢它,年纪大了一样喜欢它,二十多年了,它依旧那么美,等她去了,或许它还是老样子。 可那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它在她手里,以后在她儿媳妇手里,以后的以后啊,还可以在她墓葬里:“戴上。” “是。” “你们在四皇子那里最得用的人是谁?” 三不瞬间垂下头,头冠都不看了! 苏萋萋转过头,蓝冠摇摆,美不胜收:“问你话呢。” 这,这,您都要走一件成套的宝贝了,就不能明天再发难?三不直接跪到地上:“回,回夫人,您是知道的,奴才只是伺候老爷夫人起居的奴才,不知道外面的事。” 苏萋萋高兴,就有耐心:“找个知道的过来。” “都……都当值去了。” 好啊!敷衍她呢!苏萋萋气得美丽的珠宝都不能抚平她的愤怒,起身回宫! …… 徐夫人听说今早三不开了库房,那边取走了一套蓝宝头面。 徐夫人瞬间攥住帕子,心仿佛被人敲了一下:“女子用的那套?” “是。” “谁用了?” “没听说。” 那:“相爷送谁了?”想到这种可能徐夫人才冷静几分,相爷在外偶有人情往来,若是很好的友人开口,也会送出些女子用的东西。 但多数时候这些女眷都会向她表示谢意,也会回赠同价值的东西。这是谁家友人的儿郎要娶哪家的千金,准备了这么好的东西,自家没有还求到相爷这里。 徐夫人眼里闪过一抹羡慕,她成婚的时候,大人也曾为她备下不受人非议的嫁妆…… 徐夫人眼里的甜意还没有升起,便掩了下去。 她也不急了,总之谁家得了东西,都会下帖来道谢,到时候可要好好换上同等价值的东西才好。 毕竟那么好的头面。 070老对手 林之念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出了门。 第一批印刷书籍出炉,她需亲自去坐镇。 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跟几位夫人周旋,说到生意这些夫人们都很谨慎。掌一家财权的主母,谁又真的好哄骗。好在结果是好的。 汴京城临近郊外的小作坊组成的村庄街道上。 纪缺早已等候多时,殷勤地伸手欲扶夫人出来。 春草推开他的手,她们夫人自己下。 纪缺觉得不好。他来。 春草不。 林之念看着他们闹,笑了,下车,刚好看到在隔壁包子铺旁吃包子的人。 徐不歪怔愣,微微颔首。 林之念没想到会遇到他,这么早?亦礼貌点头,便收回目光:“好了,进去了。”大清早就这么有精力。 “夫人,你看她。” “夫人,明明是纪公子多此一举。” 徐不歪沉默着,直到一行人全部离开,他手里的包子还在手里,那抹笑着的身影好像还在眼前。 他——只是想确定一下,也许那时候只是错觉。很多事情,本就容易出错,需要一再核实。 更何况是,他不合时宜地,日思夜想那双眼睛,或许,只是那天阳光太好。 所以他坐在这里,果然再次见到了她。 却再次忘了是来做什么。 这一次,甚至没有第一次见她时的华丽服饰,没有那天过于迷眼的阳光。 她在一片隐隐的杂乱中,从车上下来,一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初升的太阳。 徐不歪苦笑,不禁放下包子,好像,有些事没有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甚至可能那一眼……也不是错觉。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刚刚的人,陆府大夫人,夫丧。后来陆大人主撑两房,与她育有两子,但听说陆大人跟她关系一般,两人并不亲近,而且这几年,陆大人开始议亲,若是顺利,定是位世家贵女。 贵女,未必会再让陆大人‘接济’这位大夫人。 徐不歪更无奈的发现,短短几天,他查了这么多。 甚至包括,她今天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而她,也真的出现在这里。 徐不歪低头,平静地将剩下的包子,一个个放入布兜里,他的动作很认真,每一份食物都被厚待。 他也确定,他想娶她回家,可以他的身份,他母亲未必同意。 如果母亲不同意,他现在的任何接近,都只会唐突了她。 还要想想办法。 徐不歪笑了,布兜抛起,又稳稳接住:“早,张叔。” “早小徐。”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看我?” “纪公子才貌无双,不看您的人才奇怪。” 纪缺还是觉得眼熟,可他认识的人不会天不亮就在这种地方吃饭才对。 林之念转头,想问他是不是说徐大公子。徐不歪在城外军营当值,早晨在这里吃早饭很正常。 掌柜和几位管事已热情地搬了一摞摞书出来:“夫人……” “都是按您的要求印的。” 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三字经》、《中庸》和《千字文》整齐地摆放在案几上,像一个个等待着检阅的士卒。 林之念脸上的笑容更浓,看着它们,像看一场文明的生机。 借助工具在攀爬,生长得越发茂盛。 若是以后盛行书、刻随葬,即便战火纷乱不断,千年万年,也能挖出一部部经典,文明代代延续。 林之念打开一本,摸索着它的质地,每一张每一页,字迹清晰,字体圆润饱满。 纪缺蹙眉,看了一眼便放下,他本来就不支持,现在依然忧心忡忡:“夫人,没有风骨的字,我的意思是千篇一律的字体,会有人喜欢?”他肯定不喜欢,他们府上收藏的,要不是就是名家手迹,再不然就有很高的可用价值。 即便在商言商:“这能赚到钱?真正的大族子弟不会买,小农小户买不起,饭都吃的费劲,谁家供书生,而且中间层的书生,刻苦的自己抄,不刻苦的十分少,这样少之又少的客源,就更不要提我们的维持成本,一年根本没打多少银子入账。” 林之念笑着:“跟我讲起生意经了。” 纪缺陈述事实,这么多书,运输都是成本,都要靠其他产业背:“咱们竞拍时的标价是五万两银子,最后成交价区区一千两,差距也太大了。更不要说,这一千两还有不少人家不愿意出,只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出来抵了这一千两,可事后您还要给她们发分红,简直空手套白狼,套的一手好狼。” “哪能那么算,本来也没多少成本,再说,没看见,还有一种书质地不好,是十文钱的,即便是稍微有点余钱的人家,也愿意给孩子买回去翻一翻。” “一锤子买卖,还能真培养读书人,何况他们看得懂字?” “读不懂字,可以画图,字上配图如何?” 纪缺觉得:“还不够成本。”而且:“这不像夫人做生意的风格?” “嗯,你可以理解成,闲着没事做,打发一下时间。” “您闲?” “我们夫人闲得很,都是因为纪公子勤快。” 纪缺看着满院子的书籍、纸张、墨水,还是觉得市场不大,好在成本也不高,一地开一家,运输成本降低,也不至于亏损。 反正他不会买这种书本,字体单一,毫无风骨。 林之念觉得他觉得的对,最好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才好。 …… 不那么觉得的人当然有,他们的老对手——徐正。 徐正顶着脸上一道细细的痕迹,面无表情的在候政殿品茶。 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自然没人怀疑徐相脸上的痕迹是哪位女子抓的,哪个女子活的不耐烦了敢往徐相脸上招呼,只纳闷徐相这是在哪里划了一下,带着伤就来了。 陆缉尘自然也看到了,但因为年龄差出一辈,即便是调侃的话,也不适合他说。 何况,他没兴趣问。 徐正看他进来,抬了一下眼皮,又懒散地垂下。 陆缉尘蹙眉,那些传言他没听说?似乎不像……有反应的样子。 —— 温馨小提示:从评论区偷了一段!!求发电!! 【徐正:强取豪夺求发电! 陆二:什么古早霸总情节?还是中老年组的? 徐正:你行你来求啊! 陆二:嫂嫂~疼疼我~(他都这么卖力了) 徐正:…… 走过路过的朋友,支持徐相的请点“催更”支持陆二的请点“为爱发电’! 徐正:年轻人不讲武德!催更一天只能催一次,你发电可以发三遍!】 还有一个评论区的亲。 【徐正:我为别人养儿子。 陆二:我也是! 徐正:我能求发电。 陆二:……】 哈哈哈,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求发电!!!发电!! 071怎么弄的 可话又说回来。 该有什么反应? 那些传言本就是无稽之谈。 徐正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跟他在这里吵起来?平白降低了他的身份。 “徐大人!我的徐大人!”俭王爷托着长到腹部的美须跑过去:“您脸上的伤怎么回事?我看看。” 徐正挥开他的手。 所有人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看了过去,竖起耳朵:怎么弄的? 徐正擦擦手:“王爷不是眼睛不好?看来这些日子是好了。” 俭王想到什么,赶紧接过徐正的帕子:“不好,还是不太好,主要是徐大人您太显眼,容易让人看到,这……这……不会是猫抓的吧,我府上有只……” “柳枝划的。”帕子扔太监的托盘里,不给俭王胡言乱语的机会。 “划的啊……”颇为失望,看着这痕迹,以他多年的经验像是…… 众人移开目光,果然如此。 徐正被看的不自在,后悔出来时忘了遮一下,但生生忍住,立即转向一旁与人说话的陆缉尘:“陆大人,不喝一杯?” 俭王还是觉得像女人挠的,但也不应该,谁舍得挠他。 陆缉尘警惕的看他一眼,突然提到自己?以为他要因为那些传言发难。 “喝一杯。” 却觉得他似乎心情尚可,真的是邀请他喝茶? 但这更奇怪:“多谢大人,不渴。” “渴不渴的喝了才知道。”俭王拉着人就要坐下:你看徐大人脸上的伤,细不细?花街柳巷有没有去过,像不像? 陆缉尘不渴。 徐正蹙眉:“孩子不愿意喝就算了。”直接拿出有心理障碍的面巾,戴上,遮住了下巴上的痕迹。也遮住了某人热烈的目光。 俭王立即松手:呵,还恼羞成怒了:“徐大人这样一戴,又让本王想起您风华绝代的曾经。” “应该还有被打得眼神不好的过往。” 俭王立即闭嘴,眼疼。 陆缉尘对‘孩子’两字没有反驳。但还是觉得徐正今天有点不正常,格外有雅兴开玩笑。 但下一瞬,他就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墨水喝多了,撑着了也正常。” 陆缉尘突然看向他! 徐正漫不经心回视。 陆缉尘神色沉了下来,他是点谁?他嫂嫂的书坊?果然,该来的一个都少不了,哪里是忘了说他没银子的事,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及徐大人喝的多。” “陆大人谦虚。” 周围人闻言,再次把余光扫过去:怎么了?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事,这两人怎么好像又杠上了? 俭王立即缩回自己的胡子,尽量离两人远点。 陆缉尘突然伸出手:“下官这里正好有伤药,大人要不要处理一下脸上的伤。”毕竟:“有碍观瞻。” ——“上朝!”—— 徐正起身,目光掠过他,擦过药瓶,向前殿走去。 陆缉尘收回药。 “你得罪他了?”俭王问完,赶紧跟上。 陆缉尘大概知道,徐正要参他什么了。 …… 御书房内。 皇上一身常服,头上戴着简单的白玉冠,坐在沉重的书桌后,龙案边缘双龙犄角高高翘起,上面堆放着批剩的奏折和书籍。 角落处,仙鹤的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散发着阵阵香气。 陆缉尘看到旁边的人,心里有数:“微臣参见皇上,见过徐大人。” 徐正稳稳坐在下首。 “爱卿快坐。”皇上放下手里的书,让爱卿距自己近些。才看向徐正:“不是朕说你,爱卿还应该先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势再上朝才好。”像什么样子,他今早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堂堂朝廷命官让人看到了,怎么想。 “不过一些小伤。微臣以为相比这点小事,皇上更关注大事。” 小事他也关注:“哪个女子抓的?” 陆缉尘看皇上一眼,有些玩笑,即便是帝王开也很没有边界感。而且徐相的伤一看就是柳条划的。 “够得着的女子。” 陆缉尘更诧异的看徐正一眼,他答的什么?!在外还说是柳条划的,现在说是女子!? 周启愣了一下,继而眼睛发光,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真是女人抓的?” “皇上不是那么猜的?”模棱两可。 陆缉尘转过头。 周启一时无语,是,还是不是:“不过,爱卿与夫人情深义重,夫人偶然强势些也在所难免。”周启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伤感。 徐正看他一眼,冷淡无情,嗤之以鼻:“不是她。” 陆缉尘已经只看龙首,高端局,他不参与的好。 周启再次抬头,不是他夫人,那就是……周启想到少女的娇蛮可人,笑了:“原来爱卿也……”顿觉这样似乎很没意思……鲜嫩的,曾经相伴的,前者之于他们这种人,从来不缺,反而落了下乘。 下面的话便生生转了话题:“刚才你说的事,朕想了想,正好陆爱卿也在,你把刚才的话跟陆爱卿说一遍,不过几部书,也值得你太小题大做。” 陆缉尘听到正事,才转过头。 徐正很失望周启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还可以将她手指上的冷萃详细讲解一下。 不过,即便不是冷萃,他今天也有耐心教傻子:“皇上,书籍为朝之血脉,血脉乱则五行乱。发行书籍的权力,快速刊印的能力更为皇家咽喉,有咽喉才能发声,才能让万民听到皇上的声音,如此重要的事情,皇上怎可让民间随意大量投放。” 陆缉尘闻言,余光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有点不耐烦。 陆缉尘已心中有数,沉下心,起身拱手:“回皇上,徐大人说的是。” 周启赶紧给他使眼色,是什么是,他没那个意思,就是听他说烦了,才把他叫过来。 “是微臣疏忽,微臣的嫂嫂……皇上是知道的,微臣自幼贫寒,是嫂嫂一手拉扯长大,嫂嫂确实懂些奇巧,喜欢些黄白之物,微臣当时也看过,就是几两墨,几张纸,微臣觉得都是小事,就没扰了嫂嫂的兴致,以为这些只是女子屯些嚼用,现在看来,是微臣没想到其中利害关系,还好有徐大人提醒,让微臣茅塞顿开,回去微臣便与家嫂提,让家嫂将这重要营生上缴给皇上。” 072尽本分 女眷的东西?而且,成措日子过得都这么惨了,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行了,行了,一些小本东西,不用上缴。”他手里多的是皇家产业,为何非要女人手里的吃用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他最信任的臣子。 皇上更不高兴徐正,无事生非,离间君臣。成措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看不下去,上赶着找他的麻烦。 他若是那么做了,岂不是他不体恤自己人!还与民争利! “皇上,您如此信任微臣……”神色动容。 徐正讽刺的看眼陆缉尘,陆大人‘坎坷’的出身,真是无往不利,没事了就拿出来讲一讲,也不怕说多了,闪了舌头。 陆缉尘觉得还好,他舌头直。 周启真那么觉得,他的爱卿一直在苦寒之地,为他分忧,如今家里人做生意,也是一些蝇头小利,还想怎么着。 若不然,徐大人先把家里的田产、生意拿出来上缴了。 徐正给自己倒杯茶,有些人,教都教不会,这是生意大小的问题…… 茶杯碰到嘴边的伤口。 徐正还是可以多费些口舌,告诫蠢皇帝:“皇上体恤臣子,臣倍感欣慰。可这件事可大可小,陆大人的家眷人品自不必说,想必不会印些污糟秽语、乱世句子,霍乱民众,但陆大人的嫂嫂不会,不代表下面的人不会,万一让人钻了空子,岂不是让人抓了把柄参陆大人一本,皇上痛失一员爱将。” 陆缉尘不等皇上开口,真诚拱手:“徐大人说的是,谢徐大人为下官考虑。” “客气,尽臣子本分而已。” 周启看看站着回话的陆缉尘,再看看坐的稳稳当当的徐正,觉得徐正说的有点道理的事,也没道理了。 他当年说一句‘不必拘礼’虽然是他为了笼络世家再三请求,他就真不‘拘礼’了?外面更是一堆堆的文书,奏‘读书人见官可不跪’‘有功名的人可免徭役、免税务,增土地’,这些人难道都不是他们世家的人?尤其后者!占的土地还不够多? 干脆奏书把他这个皇帝废了算了! 周启对徐正,这些年越发没有好感,在他看来,今天的‘废话’都是徐正打压陆缉尘的手段。 不过也好,新旧臣子相争,他才能主持大局,地位才会越发稳当:“徐相言之……” “并没有,陆尚书都亲自道谢了。毕竟以后印的什么书,印了多少,出的内容是不是正确,有没有宣扬不该宣扬的东西?都是陆大人被人握在手里的把柄,现在退出来,绝一条死路,说本官对你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是。” 是什么是,就因为边关换上了陆缉尘推举的人,他就不高兴了,陆缉尘还跟着他说,任他拿捏:“这件事朕心里有数,几本书而已,陆爱卿家的开支总要有人做生意维持。” 陆缉尘感激的向皇上行礼,更不忍皇上为难一般:“皇上几番维护,臣惭愧莫及,徐大人也的确提醒了微臣,不如,让徐大人监管如何?这样徐大人也能放心。” “好啊。”周启觉得不错。他不是要多事吗,那人家印些胭脂使用方法,他也多审查审查,多学学。 徐正看陆缉尘一眼。到了他们这个位置,难道他陆缉尘暗示一句话,下面的人敢不出版他要的东西,出了错是不是还可以推到他身上! 而且,几句话就不说撤,而是谈到监管了。 他以后是不是还要将印书处开的满大周都是。“徐某不才,不敢担此大任,既然徐某没时间,还是撤了吧。” “刚刚大人不是还说是国之血脉,皇家咽喉,掐断了不好吧,既然徐大人怕麻烦,微臣愿为皇上监管。”他最烦有人拿着他家嫂的事不放,徐正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凑上来! “好。” 徐正看着上面那位一副从自己这里讨到胜利,与他爱臣肩并肩的样子,就好笑。监管权给出去,岂不是什么都给了陆缉尘,还过了明路,回头弄个国办,可蠢皇帝,明显不想动:“算了,既然是书舍小事,提什么监管。” “皇上不可,臣愿意接受监管,若皇上、徐大人信不过在下,可让太学院一起监管。”顺便把太学院的书找出来,都印一遍,一起发财。 徐正快被这个年轻人气笑了,还惦记上太学院了。好赖都在他一家的锅里是不是。 陆缉尘谦卑回视,哪里,都是相爷提醒。 “照陆大人这么说……” “行了,一点儿小事,也让你们两个争论不休。既然闲了,就说说边陲的事。” 徐正心里暗骂一声,蠢货! 陆缉尘闻言,已贴心转了话题。 …… 御书房外。 徐正看着出来的陆缉尘,不紧不慢开口:“年轻人,夜路走多了早晚会遇到鬼,尾巴藏干净点才好。” 陆缉尘再次掏出袖子里的药膏,递给他:“用吗?”先看看你的脸吧! 徐正看着他,廊外阳光正好,照在辉煌的大殿上。 对方也的确藏的好,让他几次去查,都抓不到任何把柄。他所任职的地方,税政一切正常,完全没有向他‘进贡’的渠道。 但,他感觉不对:“多谢。” 陆缉尘心里冷哼。 徐正转过身,将药膏扔给了送他出去的太监。 …… 苏萋萋的怒火如火山般压都压不住:“你得罪陆缉尘做什么!不就一个破书摊,他嫂嫂愿意开就开,银子不够你去添,人情往来不就行了,你偏偏不知轻重去得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就为了这点事。”今天喝茶喝多了,不是哪里的茶他都想喝,如果皇后只是为了这点事,恕他没时间。 “这还不够大!立储近在眼前,陆缉尘深受周启信任,你想做什么!” 徐正直接起身。 苏萋萋见状,慌了一瞬,赶紧挽回局面:“是我太心急了,你看你,年龄涨了脾气还涨了。”苏萋萋语气柔和下来:“我也是太急了,这你也往心里去。” “三殿下的事,皇后以后还是少提。” 钱嬷嬷悄悄退了出去,她怕听多了短寿。 073不提皇儿 不提皇儿,他都不会坐在这里!苏萋萋也知道不能跟他强硬,小不忍则乱大谋。 神色柔和的坐下来,放低语气:“你要真不喜欢姓陆的,杀了就是,还容他一次又一次给你添堵。”说着亲自给他添杯茶。但得罪,实在没必要,平白给自己添障碍。 徐正看着袅袅的茶烟,方神色缓和的坐回去。 苏萋萋笑了,心里是重新要大权在握的势在必得,当初是她太年轻太儿戏,跟男人自然要谈权势,谈感情是看不起他们的野心,也容易翻车:“怎么又不说话了,还生气呢?”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陆缉尘身上没有任何把柄。这样‘干净’的人按说必是直臣,他却不是。 “有什么复杂的,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徐正看她一眼。 苏萋萋也不心虚,她没有提皇儿。 “有仇?”只要她不左一句为了皇儿,右一句太子之位,他不是没有耐心。 “怎么会。”就是看着碍眼,不能得罪,不能拉拢,要他何用:“皇儿身……他身边反而有陆缉尘的亲戚,关系还很近,只是他避讳,不与臣子结交。其实若是用心拉拢,陆缉尘也可以是他的一个助力,这样的关系,我还让你动陆缉尘,还不足以表达我的诚意?你还不愿意了。” “周连衡跟陆缉尘沾亲?” 这是你自己提的:“是,我劝他走动走动来着,都紧着你先杀,还疑神疑鬼。” “谁让皇后聪颖,想把残害忠良的罪名按在下官身上,等于按在四皇子身上,除一个强劲对手,好全了皇后的心思。” 苏萋萋刚才没想到这一点:“你猜忌我!” 徐正都不稀罕猜忌她。 苏萋萋觉得……好像……真的是那个意思,而且,她发现,她刚刚听到徐正对上陆缉尘的消息太急想岔了。因为昨晚……一时乱了方寸,自动将徐正划归到她的人。 觉得徐正动陆缉尘,就是自己和连衡动陆缉尘,才着急将人找来。 可在外人眼里,她和徐正没有任何关系才对。甚至,徐正还是周连亘的人。 苏萋萋顿时放心了,要得罪也是四皇子得罪了周启,遭他猜忌。 徐正冷哼。 苏萋萋急忙收敛表情,伸手去牵徐正的手。 徐正收回。 苏萋萋顺势将茶杯往他的方向推推,自己化解尴尬,刚刚也确实尴尬,又不是那时候,牵手还不够难看的:“行,我不给意见,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总行了吧。” 四皇子一派够麻烦的,又是外戚,又是得罪陆缉尘,还都是徐正做的,他这是要亡了周连亘?! 苏萋萋笑容真诚了几分,再给茶杯添点水。 徐正不喝。 “陆缉尘那家书社真有那么严重?就是一个小作坊,能有那么大分量?”如果有:“本宫要不要‘要’过来?或者本宫也办一家?” “妇人之见!” 苏萋萋刚拿起药膏的手,哐当放下,还抹什么,她都妇人之见了! 徐正……他没看到她是想…… “钱嬷嬷!送徐大人出去!” …… 钱嬷嬷送人回来,屏退了周围的人,为娘娘揉着额头,委婉的提醒皇后娘娘:“娘娘,您脾气也太大了些,毕竟有求于人……” 苏萋萋闭着眼睛,何尝不知道,皇后的日子过久了,都忘了怎么讨好人,她也正后悔着:“本宫也是一时嘴快。” “……” “给他送些东西过去?” 钱嬷嬷看到娘娘脖颈上的痕迹,为娘娘将衣服拉好,这徐大人:“私下送些娘娘的心意就好,不用明着送,毕竟您交好臣子不好。” “私下,本宫把他那位娘子请来送?”她交好臣妇。 “娘娘,私下……您忘了以前……”非常私的私下送,还为徐大人送过羹汤您忘了。 苏萋萋记得,但她没想到钱嬷嬷比自己脸皮还厚,那些不知轻重时,情情爱爱的东西,她还敢用?不怕徐正给她扔出来。 不行,她丢不起那个人:“不如给他长子升个官。”避讳避到让长子做七品,还是又苦又累的七品。她就不一样,她只给自己儿子谋位置。 “娘娘……”钱嬷嬷不按了:“徐大人家的事您操什么心。” 苏萋萋将钱嬷嬷的手放在额头上:“送,送。”丢人又没人知道:“本宫这个皇后越做越憋屈了,连你也敢给我气受。” 钱嬷嬷闻言,直接跪下给祖宗按摩。 “你看你还跪下了,哎,真是说不得喽。” “娘娘,您休息会。” …… 徐正不是要跟她吵。 没有说她见识浅…… 她确实见识浅薄,以前如此,年长了还是这样!她与臣子争利,用她后宫之主的身份,就是与民争利。用外面的属下,凭陆缉尘在御书房对他的态度,陆缉尘能把她的人弄死!才是无缘无故得罪了‘爱钱’的陆缉尘。 贫寒之地出来的,有几个不爱蝇头小利!她还上赶着! 三不小心的往门边站站,尽量不被主子的焦躁波及。 卫平站到门口。 三不慢慢移过去,身体倾斜。 卫平将宫里的事一五一十跟三不说了一遍:钱嬷嬷亲自传回的消息,可靠。主子和皇后关系一恢复,曾经的线自动恢复,只是对方所求,哎…… 吵起来了? 不算。 不管算不算,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都要倒霉。 卫平也知道,三不还算好,若是皇后问起来能搪塞一二。他们若是被皇后逮到才倒霉。 三不:你手里提的什么? 卫平:皇后娘娘亲手泡的茶,说大人没喝,让人亲自送过来。 三不眼睛一亮,这不问题就解决了。伸手去接提篮。 卫平不想给:主要是他们就要倒霉,对方却轻松过关,心里不痛快。 三不咬着牙抢过来,急忙给大人送过去,殷勤的放在窗边的桌案上:“大人,夫人送来的,说您没喝,心系您口渴。”他口中不加姓氏的夫人,只有一位夫人。 徐正也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了,此刻看着提篮,心里浮起一抹感触。 徐正挥挥手。 三不退回门边。 074什么纸 徐正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篮子。 看到茶杯旁边的药膏,徐正顿时…… 又觉得情绪太外露,生生压了回去。还是不禁伸出手,拿起药膏,嘴角溢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三不松口气。 没事了。 哎,怎么三皇子就不是他们大人的孩子呢。 …… 入夜,又下起了雨,天气一天天转凉。 陆府的下人们,将中午打开的窗户,一扇扇关上,躲在廊下跺身上的雨水。 屋内,烛火摇曳。 林之念坐在雕花窗边,一袭柔软的绫罗长裙,颜色淡雅,如同初绽的百合,与她温婉的气质相得益彰。 只是手中信件的内容,让她哭笑不得。 许柄都忙成那样了,边关事态胶着,他还有功夫,两天给她寄一封信,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顽强。 毕竟他以前是一天寄一封,对许将军来说,已经很克制了。 信中也没有什么内容。 就问她身体可安好,汴京城的天气怎么样?然后就介绍他早餐吃了什么、中餐吃了什么、晚餐吃了什么,穿的什么衣服,在街上遇到了谁?他们那里天气如何,若是下雨,下了几个时辰,下了多少量也要写一写,路上是不是多了几颗石子她都知道。 每次都是厚厚一沓,每天一封,战时两天一封。 不单他自己写,他还让赵意写。 赵意还好,写幼时捅蚁窝的故事,写的酣畅淋漓,可见他这场流动作战,打得十分畅快。 只是他的信,有的时候是纸,有的时候是几片叶子。 林之念提起笔:知道,不必每日书信。 这几个字她都不给许柄回,因为没用,他依旧天天写,如是三天不回他,他还问,她看见信了没有,看见没有? 一封信再寄二十封。 所以她每隔十天就把他的信印上戳,给他退回去,证明她看到了。 春草看到两位大人的书信,笑笑,继续忙自己的事。 她知道许将军为什么有这个习惯,他怕夫人,忘了他们,就像云娘也天天写请安信,鸡毛琐碎,写起来没完没了。 云娘说就是怕,夫人身边新人太多,距离太远,忘了她们。 林之念给几封闲信,盖上印章,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陆缉尘过来。 下雨了。 她招招手。 “夫人。” “看看二爷是不是方便,如果二爷有时间,让他过来一下。”陆缉尘性情内敛,有事总是隐忍,她不信徐正今天没找他麻烦,他却未必说。 陆缉尘踏出门槛,又返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因为在书房见他。 陆缉尘恪守礼节坐在下首:“没有。” “真没有?”林之念手掌托腮,长发垂落在肩上,几缕碎发不经意间拂过她的面颊。 “怎么关窗了?” 下雨了啊? 对:“没有,只是提了几句,皇上没有接他的话,事后我又跟皇上解释了一二,皇上没放在心上。我觉得,反而因为徐相追着不放,皇上更不想提这个。” 林之念若有所思:“他事后未必不会对你直接动手。” 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今天下午工部提了一件新鲜事。”转移了话题,不想她担心这点小事。 “什么?” “工部想造一种奇纸,水火不侵,入土百年不风化,再造一种墨,书写其上永不褪色,欲以此纸书写大周有功之臣的传记,让大周贤臣名垂千史,以彰大周威严。”闲的。 林之念也笑了一下,可不是没事做了。 不对。 林之念突然看向陆缉尘:“你说什么纸?” “工部说水火不侵,最好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损坏,墨也要永不褪色,无论过多少年展开仍然跟新的一样,这样后人就能看到大周的辉煌。”有什么可辉煌的。 林之念神色一点点沉下去,似乎想到,确实有这么一种纸,出土的时候依然是新的,纸上的墨迹如昨天书写的一样。在墓里千年不腐。 后来据鉴定显示,这张纸,是因为被盗墓者取出突然莽撞打开,接触空气,导致部分字迹损毁,但依旧是一张完整的纸,除了预留的穿孔,没有任何损毁。 除了陈旧,直至现在刀刻不坏。 这张完整的纸被拍卖。 她拍了下来,也不是多上心,她家各种各样的古董有很多,何况这张古纸是真是假,学术界也众说纷纭。 因为大周不存在。但据说这样的纸有一百张,记录的都是大周权臣。 她拍下的那张写的是…… 林之念突然想起来了,陆竞阳,大周名将!? 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有些依然清晰,前面关于陆竞阳的出身,如裹脚布一般繁琐,甚至写上了他早夭的弟弟。 她看的时候,觉得书写的人有多无聊,在有限的篇幅里,写这些跟战绩毫无关系的东西。 后来还写到,他幼弟极有可能是皇后之子。 林之念便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不显摆功绩,显摆弟弟,而且她还跟父亲说,这一句绝对是他让史官加上去的。 父亲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是史官为了丑化他,故意提他是因为这件事才位列将军? 她说:因为记载幼弟的部分太详细,用词太小心、吹捧,甚至写了他是怎么在严寒中抱着‘小皇子’回家的。 正常的孩子只会觉得冷,赶紧抱着人跑回去,总之像是这个人让史官这么写的,他甚至觉得这件事,在他的生涯中至关重要。 陆竞阳…… 弟弟…… 是陆竞阳……虽然模糊,但父亲为她翻译的就是这个名字,父亲的古文造诣自不用说。 陆竞阳! 弟弟! 皇子! 水火不侵的纸…… 书写的大周名臣名将…… 林之念想到这件事,整个人都惊呆了,她瞬间将目光落在纸上,瞳孔瞬间放大。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都凝固了,周围的一切声音消失不见,雨在窗外暂停,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杂乱的心跳。 陆缉尘是‘死了’的皇子? 掉包? 皇家子嗣哪里有那么容易掉包,不说他们出生时有多少人在身边,就说他们从不知道有没有的一刻都登记在案。 皇后的儿子更是事关重大。 可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还当‘荣耀’被记录在册,定然不是信口雌黄。 —— 温馨小提示: 为感谢大家发电,有第三更,谢谢所有发电!感谢! 另求发电!求发电(我看看谁今天适合出来求发电)水火不侵的纸怎么样! 求发电! 另外咱家有本《郡主甩了权臣后,前夫全家火葬场》也是打天下,已完结,可看。 《都当舔狗了,谁谈恋爱啊》是女主爹妈的故事,女主只在番外出现了几个字。 075不用推测 林之念便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让自己迅速从震惊中回神,平复心里汹涌的情绪。 她在这段历史里…… 正在见证这段历史…… 而陆缉尘极有可能是三皇子?! 林之念蹙眉。 陆竞阳只有他一个弟弟,唯一不同的是,古籍上他弟弟已经过世,现在他弟弟还活着。 而且陆竞阳确实有可能从外面捡弟弟回来。 因为陆父陆母真扔孩子,不单他爹娘扔,所有人都扔。 捡回来的时候,陆竞阳会捡错也有可能,或许他不是捡错,只是捡了‘活着’的弟弟回来。 只是后来还是死了。 怎么死的? 林之念不用发散思维,不用阴谋论,陆家把‘小儿子’养死都很正常。 至于如果陆缉尘真是皇子,想他死的人,一定会盯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是没可能疏忽。 因为那些年扔孩子的人家太多了。 她高烧后的几年,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全村的土地都卖了出去,有的人背井离乡,有的人上了山,有的人成了佃农。 生的孩子不是不管,只是不劳作就没有吃的,所有人的精力都在劳作上,发现孩子养不活,哭一哭,好点的人家会裹块布扔在后山,不好的人家,脱光了扔。 这和人品都没有关系,就是苦到麻木。 没人觉得扔孩子不对,只是哭泣年景的不好。 那个时候,没人捡孩子。人牙子一斗米可买回一车好的孩子,为什么要捡来养。 扔到后山的孩子就是死了,必定死了。 但有一个变数。 小时候的陆竞阳。 陆竞阳对着那样冷漠的爹娘,弟弟可能是年幼的他唯一的慰藉,弟弟丢了,他下意识会想把人找回来。 甚至这样的事,在他那个千疮百孔的家里不止发生过一次,街坊邻里麻木的习以为常,根本没人提及。 只是有一次,陆竞阳捡回的不再是死去的亲弟弟,而是‘活着’的陆缉尘。 那时候,他可能正好‘哭’了,也许和他弟弟裹了一样的草绳,也许就是近。 林之念镇定的将最后一封信,封好。 暗流在心中涌动。 陆竞阳这边好解释,宫里又是怎么回事? 烛光摇曳,映照出两人清晰的身影。 陆缉尘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身前的书案上,讲着朝堂上认真讨论的毫无意义的事。 “嫂嫂?” “嗯。”林之念抬头,淡雅的长裙,被烛光映上一层暖黄。他像皇上还是皇后? 陆缉尘瞬间垂下头,压下心中的悸动,其实,是怕有些事过多,显得他不够稳重。 他在她心里本就年幼,再没了‘稳’之一字,总是落了做弟弟的下乘:“感觉嫂嫂刚才走神了。” “听着呢。”皇后没有怀疑过?什么人调换了他与三皇子?“说到重修前朝史书了。” 陆缉尘说到这个很无奈,修了一次又修一次,前朝有五个版本了,还要修。 皇上还觉得可以讨论一二:“嫂嫂。” “嗯?”林之念再次抬头,发现他就在眼前。 陆缉尘看着她点在眼尾的花钿,低头……吻上,手顺势抚上她的腰,猛然将人带入怀里。 林之念的手指安抚的穿过他的头发。 陆缉尘动作越发放肆…… …… “秋平,去打听一下皇后生产时的趣事。” “是。”只是:“夫人为何问这个?”有个方向,他好知道侧重什么。 “什么都可以。”她先要知道可能是谁,从结果推测嫌疑人快的多:“对了,顺便打听打听,三皇子出生前后三年内,过世过的小皇子。”从汴京城到坎沟县十万八千里。未必就是死在三皇子出生后一年。 “是。” 春草上前,为夫人披上披风。 林之念站在廊檐下,看着秋色渐起的园子,若有所思。 这种事一定不是她们来说,甚至她们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得让宫里那人亲自去怀疑,然后去查,她查到的才是她觉得最可信的。 她们去提,只会坏事。 …… 皇后生产时的趣事没有,糟心事一箩筐。 而且那年有直劈皇宫的天灾,所以皇后很少提三皇子出生时的情景。也不让宫人提,因为钦天监就是因为此事,驳了三皇子被立为储君的可能。 可这种事又是宫里老人人尽皆知的事,是秘密也不是秘密。 秋平想打探轻而易举。 甚至不用多费事,就能收获很多,因为什么都透透亮亮。 林之念甚至不用听完前前后后无数个琐事,就清晰地锁定目标:莘嫔?! 太明显了,一起出生,一个院落,产房挨着,乱,她的‘亲生’儿子一年后去了,想怀疑别人都没有给林之念机会。 而且,甚至不复杂。 不用烧脑推理。 莫非就是因为太简单了,都没有发现问题:“那天死了多少皇后身边的人?” “一位近身嬷嬷,几个贴身大宫女,火势几乎烧到皇后产房,确切点说两位小皇子的房间烧掉了一角。” —— 温馨小提示:兔紫碎碎念念求发电,求发电! 076不无辜 秋平疑惑的是夫人为什么要打探这个? 难道他们要参与到夺嫡之争里?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夫人想先对付谁? 他还把二皇子和四皇子也打探了一遍,就怕夫人觉得局势不够乱,想多方打探,多方下手。 林之念若有所思,情况危险到那个地步,皇后身边又死了亲近的人,很有可能就会在抱皇子的事情上出错。 更不要说莘嫔事后还死了孩子,在她这个知道结果的人看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说这一切是莘嫔主导的似乎又不太可能。 莘嫔当时连莘嫔都不是,没有强大的背景,在宫里也没有得用的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后宫女子。 皇后娘娘身份高贵,据说皇后怀孕后,各方伺候的都很小心,只要出行,身边都跟了很多人,莘嫔不可能有能力完成这件事情。 但林之念又觉得她应该不完全无辜,甚至怀疑她知情,因为她的‘亲生’孩子在九个月的时候死了? 也可以说,那时候孩子脆弱,早夭很正常。而且太医当年也尽力了。 可莘嫔后来跟皇后关系非常好,好到将一切押注在皇后娘娘身上。那么这种好就值得怀疑。 而且能达到这种‘好’,代表一方一定是完全妥协的附庸者。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各方面都不怎么样的女人,忍着被人说三道四的压力,放下清高也要去迎合对方,肯定有原因。 都说因为皇后娘娘心疼莘嫔,一来二去莘嫔和皇后关系才好了。 林之念心中冷哼,皇后对下面人的心疼,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悲悯,这种悲悯是一次扶持或者打赏就能解决的事情,不持续。 皇后那个位置,看的可怜事多了,心疼不过来,甚至感触都不会时间太长,只有这样才能坐稳她的位置。 所以,只能是事后,莘嫔一次次‘贴上去’。 贴皇后的人多了去了,她能排到第一,就肯定下了功夫。 让一个人不顾一切贴嫡子没有立为太子的皇后,宠爱不在的皇后,还始终如一的,不亲近其他贵妃给自己留后路的人,很值得怀疑。 她‘孩子’的死也就值得怀疑。 她事后的行为,完全证明,她不是无辜的一个,极有可能一开始就知道实情。 甚至,果断弄死了皇后的亲生孩子!让一切都无迹可寻。 皇后身边竟然潜伏着这样的人。 林之念直接开口:“莘嫔和三皇子像不像?” 秋平闻言惊讶的看着夫人,继而震惊!“夫人好计谋。” 林之念哭笑不得:“想什么。” 秋平在想夫人要废了皇帝的嫡子呀!还不狠!生产的时候,皇后与莘嫔在一起。 若是现在人人都说三皇子像莘嫔,那岂不是说三皇子极有可能是莘嫔的孩子,不是嫡子。 皇上没了嫡子,谁都不再是正统,太子之位竞争只会更激烈。 而皇上现在还年富力强,不会急着立太子,嫡子又不名正言顺就更加不急。 下面长成的皇子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形成的势力也会越来越多,竞争储位的人就会更多。 上面乱了,周国散了,他们一直等的契机不就来了! 自家夫人好计谋。高! 林之念被他的高见‘说服’。不过确实是条好计谋。可惜皇后最后得出的结论未必是秋平想的那样:“你找个跟我们表面不靠的人,让他找机会,当着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的面,那个人必须参与过皇后娘娘生产,说‘三皇子和莘嫔有点儿像’。” “是。” “等等,不要太明显,要背地里说。如果找不到机会,就让他往下说,让没有品级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这么传。” “夫人属下明白,请夫人放心。” “去吧。” 秋平浑身是劲儿,他们夫人出手必打七寸。 …… 林家暗线,快速运转起来。 人选很快选定。 敦文十六年进宫的小太监,不是陆大人任职过的任何郡县的人,表面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最重要的是,此人憨直、莽撞、一根筋,至少在周围人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秋平第一次意识到,夫人说的,将暗线扎进去后,给暗线一个人设,才有可能被启用,一用便见血。 这不是就用上了,完美用上。 备小公公收到任务的时候,眼睛一亮,够狠!太狠!夫人那里,哪个智囊想的损主意?好! 备小公公豪迈的将菜叶子吞肚子里。 任务下达后,细节在他这里修正、成型。 以他的‘特点’,不可能在高位。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字,‘背’公公。 只要不想走‘背’字,哪个宫里也不愿意要他。 好几次因为身体壮被选上,又被退回来,如今是御膳房劈柴的一把好手。 这也意味着,他接触不到贵人,见不到真正的主子。第二条计划,完全废除。没见过,瞎说。上面就没了启用他的意义。 只剩最后一条路,‘背着皇后身边的大姑姑说’,这就要等一个契机。 一个坤仪宫宴请,还要皇子、莘嫔都在的契机。 备公公动了起来,开始为进入、路线做准备。 …… 备公公这里还没动,周朝先发生了一件大事。把坤仪宫那位气得不轻。 “你说什么?谢家大郎回来了!?”现在不能叫大郎,四五十了还叫什么大郎,大老爷差不多:“他回来干什么!” 钱嬷嬷也很无奈:“是啊,归隐二十多年,突然回来了。” 不止谢家,很多世家里浪迹天涯的公子们,不对,老爷们都回来了,这几天各大世家内乱成一团。 尤其是那些出走了世子、嫡孙的人家,家里的气氛想想都要凝固了。走的时候,潇洒不羁、不问世事,让出了家里最好的位置。家族资源无奈向次子倾斜,如此次子枝繁叶茂,突然说老大家回来了? 这个老大还不是归隐后不问世事的老大,而是诗词文章一大篇,佛家箴言一句句,威望极高的老大。 振臂一呼,就能让家族各方拥护老二的势力,颤一颤的人物,哪家能好受了! 077下次聚 这哪是回来了,这是要权利重新分配,是动荡,是决策者的重新衡量! 怎么能不弄得汴京城人心惶惶。 更何况他们还表露出了这个意思,以后家里的权势怎么分?正堂要不要给他们让出来?隐了的那些大夫人们也要重新掌家怎么办? 苏萋萋的大哥就是这样回来的人,她拉拢的谢家也回来了这样的人。 简直!简直! 苏萋萋气得猛拍桌子,力道太大,弹裂了手上的护甲! 钱嬷嬷吓得急忙查看皇后娘娘。 苏萋萋挥开她的手,气死她了!问题是,这些人!他‘直’!看看当年他们干出的事,就知道这些人心有多狠。 父母哭断肠,孩子哭死过去都不回头的‘纯’人! 如今他们回来了,呵呵,就回来了,真轻易!想收买他们,更是不可能!不碰几次壁,不吃几次亏,他们都不会乖乖被她收用!而收这些人,这些人会不会跟她都是麻烦事。 自家哥哥还能威胁,谢家呢?!人家说不跟皇儿就能不跟皇儿!好好的吃风饮露不好吗! 钱嬷嬷小心的捡起护甲残片:“娘娘小心。” “本宫小心什么?!好端端的冒出来这么多人,本来固定的局势,现在要怎么样!” 钱嬷嬷不懂这些,但也知道难办。让这些世家沾储君之争的身,哪有那么容易。 苏萋萋让自己冷静一些,事已至此,她就是把自己气死也于事无补:“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回事?” 钱嬷嬷不知道,皇后娘娘都不知道的事她不可能知道,就是突然之间外面的闲云野鹤、名流之士,突然开始追求红尘俗物了。 苏萋萋掏出丝绢,将小指上的伤按住:“一般而言一个世家大族,会有两个人入世,一个做肱骨老臣,一个做接班人培养。”毕竟官位就那么几个,世家大族之间竞争同样激烈。 家族站住了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上下浮动一个品级,就默认是这个家族的,维持这个局面,需要源源不断的资源投入。所以一个家族根基不能被分薄,想要官位高,都是集中资源扶持一个。 如今倒好,一个个闹着都要出世,家族给不给你分功绩、给不给你做成绩?还是想一辈子做一个主簿! 最怕的是皇上看中,直接高官厚禄拿来用。 一个家族突然出道三个四个高官,不等其他世家联合起来攻击,皇上都怕此家族一家独大,闹出‘挟天子’的丑闻,要剔下去几个。 到时候剔除谁,谁甘心:“他们想不到吗?都是那么‘通透’的人!要干什么?” “娘娘。”大太监永寿走进来。 “说。” “苏老爷派人来传话,大公……大老爷要参加明年的科举。” 苏萋萋闻言险些厥过去,若是没考中……苏家还要不要脸,若是考中了……回到上面的麻烦:“让他给本宫滚回山里去!” 永寿小心翼翼没敢动。 “还不去传话!” “奴……奴才还没回完,苏老爷还说,齐三公子回来挂职了。” 钱嬷嬷、永寿急忙冲过去,扶住皇后娘娘:“娘娘,娘娘!快传太医!” 苏萋萋急忙握住钱嬷嬷的手:“本宫没事,没事。”齐桓山,二皇子的亲舅舅,善战,领兵十万! 苏萋萋克制着滔天的愤怒,才能一点点站起来:“传徐相……” “娘娘,您忘了,徐大人今日去了南堤。” “让他回来了立即来见本宫。” “徐大人晚上回来……”声音越说越低。 “算了,给本宫准备衣服,本宫亲自去见他!” …… 暖黄洒满大地,徐正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几位下属。 三人站在车边,低声说着什么,稍后,几人边说边往徐府内走。 三不拽拽门上的蓝色门栓。 徐正侧头听着什么。 三不使劲儿咳了一下,将门环上蓝色的绸缎拨弄一下。 徐正瞬间顿住脚步,她在。 三不松口气。 “徐大人…… “突然想到我有点事,今天恐怕不能招待各位,下次有机会再与众位同聚。” “哪里哪里,本来就是下官等叨扰,大人的事情要紧,大人先忙,下官告辞。” 徐正送走众人,大步向内走去:“什么时候到的?” “半个时辰前。” “下次记得派人通知我。” “是,大人。” …… “你还有时间吃晚膳,汴京城都闹成什么样了。” 徐正擦擦手,声音不急不缓:“闹成什么样了?” “当然是一片污浊!”简易朱钗轻晃,彰显着主人隐忍的怒火。 徐正就说她喜欢生气,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火、也是,有所求,心自然不静:“还没吃饭?” “不吃。” 徐正坐下,看她一眼,生气的时候,还是老样子,可也着实可恶过,不吃便饿着。 “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那些人为什么回来?” “风气变了。”徐正的思绪被拉回来,总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有后手,但后手会是什么? “风气?”苏萋萋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自然的坐到徐正身边。 徐正看她一眼,素朴的衣裙落在深红色的座椅上:“静园。” “关静园什么事?” “静园那部戏唱得人尽皆知。人尽皆知,就会形成风气。” 当所有人都不觉得‘归隐’‘静思’值得追求的时候,‘静思’就失去了意义。 更不要说,在箴言之上提箴言,每句拆开碾碎后还不分高下的情况下。 徐正还是耐着性子,给她盛了一碗饭。 苏萋萋不吃:“所以你一开始就反对汴京城的茶坊、戏园与他们合作。” 徐正看着被放置的米饭,可她却又知道他反对过静园曲目? “难怪,静园是什么人办的,需不需要本宫抄了它。” “目前来看是一家经营三十年的戏曲班子,最喜欢做的事是用银子收穷书生写的话本。”一家可追溯且单一的戏曲班子,老板传儿子,儿子传徒弟,看不出任何不妥。 哐!“造成这种局面就必死无疑!”又慢慢收回手,实木厚桌,疼。 徐正看了她手掌一眼,见她不说话,当她不疼,可若是二十年前这样的委屈她必定要闹人。 等等,静园……这个模式很让人熟悉。 078立秋宴 就像…… 陆缉尘所在过的郡县? 那些郡县,很多政策的实施,都是这样自下而上、从点到面,突然之间爆开的方式。 徐正慢慢放下筷子…… “怎么了?” 徐正看向她,视线又不自觉落在她手上,突然之间觉得,就算她曾经操劳的痕迹也不是因为他,当初他为什么觉得她喜欢的是他:“在想陆辑尘。” 苏萋萋疑惑,为什么突然想到他?随后不动声色的将手掩盖在袖子下。不是羞于见人,只是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徐正收回目光,却伸出手,让她收回去的手,落在他掌心:“觉得像他的手笔。” 苏萋萋突然看向他,虽然她不喜此人未倒向皇儿,可这也太牵强了? 徐正将她的手翻过来,即便冻疮不再复发,留下过的痕迹,依旧无法根除,不同的是从粗糙的暗红的手指变成了滑腻的暗红。 徐正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将心中的怀疑说了一遍。 苏萋萋静静的想着,任由他摩挲着她本也没在他眼前展现过娇嫩的手指:“所以你才说他们的墨印书也必将出问题?” 徐正手指瞬间碾过她红润的指甲。 苏萋萋缩了一下,没有缩回来。 徐正冷静的用力按着,全指上下,只有这里能窥见它昔日的样子。墨印书如此、静园的事如此,静园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恢复关系!她多信任他的决策,才时时关注他!? 苏萋萋忍下痛,甚至眉宇间最后一丝褶皱也慢慢抚平,继而恍然! 她明白了,也许十年,也许三十年:“只要靠墨印书成才的第一批官员入仕,若再有幸一点成为哪一年主考,九大书院的地位就会被撼动。” 徐正看她一眼,慢慢松开她的指甲:“疼吗?” “还好。”他没用力。 徐正突然有些后悔,泄私愤这种事,果然谁做都令人不耻,何况她只是不爱他,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徐正将她手放下:“不是说三皇子跟他有亲戚关系?”墨印坊不单这点事这么简单。 他昨日去摊位上看了一下,里面卖的一些启蒙读物价位低得可怜,三文钱一本,回墨都回不回来,更不要说纸。 但掌柜的说印得不好,便宜出。 当天下所有人都能读书的时候,却没有那么多官位给他们,甚至还是世家掌握了大部分官位。 才是更加可怕的开始。 苏萋萋没有盲目再收手:“对,妾室的远房亲戚。” “什么妾室,正经亲戚,可以接触看看。”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苏萋萋很少见徐正这么正经,更不要说他还觉得这个人有必要再接触一下,才能看看再论。 可让他说出为什么,应该不容易。 苏萋萋瞬间转身给他盛碗汤,刚才捏了那么久,应该不忌讳她的手,顺便试探的问:“怎么突然要接触?”刚才结果不是很明显了? 徐正看着那碗汤,毫无防备的伸出手,伸出的那一刻脸色顿时难看!但也没收回来。 苏萋萋怔了一瞬,以前关系好的时候,这是要她坐过去的信号,但……这个年龄了,她…… 苏萋萋为了不尴尬,还是起身,坐了过去,只是坐了一半。 徐正没有回抱:“造……反……”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苏萋萋瞬间忘了收力!全部坐进他怀里,震惊的看着他! 徐正抬起头。 “他……他没有理由吧……”这事又不是儿戏,总要有个理由,有个身份,有个什么才能做。 可陆辑尘完全没有理由,更不要说他还是周启一手提起来的人。 “只是怀疑。”也可能是他那么做过,小人之心,因为陆辑尘的确没理由:“所以让你的人接触接触。” 苏萋萋更倾向另一种:“革新?”便要起身。 徐正的手看似不经意的放在她腿上。 苏萋萋不得不坐回去。 徐正恍然,原来正常人该想到的是这两个字,这就解释得通了,他就说哪里不对。 “饭菜凉了,你忙了一天了,刚才不是还在说饿。”她不比从前刚回京的时候,这些年养尊处优,不轻。 徐正的手却没有移开。 苏萋萋不确定他是不是……但如果他有雅兴…… 只是……何必…… 也看不出谁占谁的便宜了…… 总觉得他亏一些。 …… 皇宫。 见山殿。 立秋宴说来就来。 备公公嘴巴都快咧到脑后跟了,从宴会筹备开始,做什么都卖力!因为皇后娘娘说菩萨显灵,破格邀请了陆府大夫人。 “林备!把桌子移到湖对面!快!” “来了!”能三人共用的厚重桌椅,举起来就走,跑得虎虎生风。 “菜爷,这小子越来越壮了。” “厨房里这样的人多得是,你要?” 不远处,十几个宫人举着十丈高的巨大竹竿,竹竿组成一个圆形,竹竿上沾着十丈高的细纱,从中心一点开始,一点点向周围扩,排查庭院内所有蛇鼠虫蚁。 遇到打扫的、布置水果的、负责酒水的,看过腰牌后,在腰牌上盖上检查人的红章,再全部纳入细账帐之内。 巨大的竹子组成的巨大纱帐完全罩住整个见山殿内外,竹竿定在庭院八个角落,所有侍卫依次入岗,此内再不允许进入与宴请无关人员。 细纱沥过一遍后,更细的纱帐沥园内所有花卉的粉尘,随后地面洒水。 园艺司大太监,亲自将工具深入地下三丈,排查土地紧实程度。 水池内有几条鱼,什么颜色,习惯游戏哪里,水深多少,跟的小太监清清楚楚。 宴席正式开始前一个时辰,见山殿大太监,再用纱帐仔仔细细沥一遍,所有人腰牌第二次点青。 未点红点青人员,靠近者斩三族。 …… 林之念陪着婆母走在花团锦簇的小径上,就像所有老夫人、夫人,小姐、小小姐中的异类。 “皇宫的花开得就是大。”陆老夫人赶紧闭嘴,‘大’算什么形容,显得自己没文化。 不过还好,没人听见。 林之念笑着跟在她身后:“娘总能抓住最朴实的特征,用耳熟能详的话表达出来,真诚又让人觉得亲切。” 079球球哦 陆老夫人笑了,还是她家之念会说话。本不高兴林之念来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只是皇后娘娘怎么会给她家林之念下请帖子?说不通啊,林之念只是一个寡妇,怎么算也轮不到她身上,就算兼祧也是成措的嫂嫂,哪有请人家嫂嫂的道理。 不会是成措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不应该,成措忙成那个样子,没有时间理后宅之事才对? 可皇后亲自下帖,又不能抗旨。 哎,这不是影响她给成措相看女子。 林之念心里也很奇怪,皇家宴请,她也是第一次参加,更何况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下帖。已经不是陆辑尘没有成婚便请她那么简单。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皇后娘娘想见见她?墨印坊?还是因为陆辑尘? 但若是笼络陆辑尘,该是对陆辑尘下帖才对。 总不能是皇后知道了陆辑尘是她儿子?据古籍记载,时间线不对。 那是为什么? 林之念弯腰,院子里的花是可以簪的,已经有很多人掐了。紫色的腰身微微倾斜,腰间束着一条宽边腰带,领口处与袖口的绣花相互呼应,增添了几分细腻华丽的端庄,却不张扬。 林之念掐了一朵沉红色的花,别在婆母鬓边。 “哎呦,我这这个年龄还簪花的,合适吗?” “合适。”既然皇后请了,怎有不到的道理,何况这本就是家宴,还邀请了孩子们。 “陆家老妹妹,你也喜欢这牡丹。” “谢老夫人。”陆老夫人惊喜。 林之念微微俯身。 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难怪老二家的见过对方后,有些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这样的嫂嫂,可不是乡野妇人那么简单。 以后免不了在她这里吃暗亏,可陆辑尘又是再好不过的一门婚事。 …… 另一边,皇上兴致颇高的带着爱臣登高赏秋。 吟诗作对,十分热闹。 徐正没兴趣,与人在湖边说话,突然觉得裤脚有些重,沉默的低头,见脚边多了一个小男孩。 那小孩一手抱着他腿,一手拿着大大的球给他看,使劲仰着头傻笑的看着他。 徐正神色肃穆。 旁边说话的丞平守见徐大人不悦,顿时叫来旁边的小太监:“谁家的孩子,没规矩。” 陆在咧着嘴,想给对方磕个头,小脑袋哐当撞他腿上,又懵懂的移开,再次抬起头咧着嘴冲人傻笑:球球哦,哥哥给的。 徐正伸手,阻止了太监把孩子抱走的举动。 弯下腰,拿过小孩手里的球。 陆在茫然:爷爷也要球球? 球,瞬间扔得远远的。 陆在看看球,再看看这个人,立即松开手,屁颠屁颠去捡球,越跑越开心,捡球球球球球。 徐正重新站定,继续跟人聊天。 丞平守觉得好,哪凉快回哪去了。 不一会,徐正又感觉到裤脚拉扯的力道,再次低头。 陆在立即露出白花花的牙齿,举着手里大大的球球:他捡到喽!棒! 徐正抽回自己衣角。 陆在伸着小手,急走两步再次抓住。娘说了,仰着头时,要抓东西,要不然就摔倒了。“看,捡到球球了。” 徐正不是有耐心的人,尤其对方明显没眼色时。 丞平守怎会没有眼色,不明白谁家孩子,竟敢冲撞徐大人:“你是谁家……” 徐正制止住他的话,再次蹲下身,拿过他手里的球,让他亲眼看着,扔得远远的。 陆在立即松开徐正的衣角,捣鼓着小短腿去捡,捣鼓不过来了,干脆爬地上,手脚并用,嗖嗖爬去捡球。 丞平守目瞪口呆,这孩子看着不小了,竟然还爬,而且还是在见山殿爬?这……“谁家孩子如此不讲究。”他本来想说不懂事,但来的都是同僚,用词到底没过分。 徐正瞬间收回思绪,难得在不耐烦里,为对方解释了一句:“小孩子,难免。” “可三岁还爬,也……” 徐正没再说什么,的确不合时宜:“刚才说到哪里?” 徐正没说两句话,又感觉裤脚在动,再因为是孩子好脾气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刚才就没有人去通知孩子的父母,把孩子抱走?! 丞平守率先发难:“谁家的孩子,身边没有人照顾吗?!” 不远处负责陆在的小太监瑟瑟发抖,噗通跪在地上,他快吓死了。他拦了,不单拦了,为了吸引小孩子注意力一再要带陆小少爷去玩别的,可小少爷不去,就要过来。 更不要提刚才陆小少爷跪下爬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 他完了。 徐正耐着性子低头,就看到一个比刚才脏兮兮的小孩,黑漆漆的手里拿着球冲他咧着嘴笑,明显是爬到了草丛里,另一只更明显的泥手正要拉上他的衣角。 徐正瞬间掀过衣袍。 陆在平衡不及,小身体晃了两下,啪!摔在地上。 徐正蹙眉,他虽然不喜这孩子没有眼色,但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他只是没料到他会摔倒。 徐正正要让旁边的侍女去抚。 陆辑尘率先冲过来,快速将陆在扶起来:“有没有事?摔疼了没有?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陆戈也赶紧跑过来,给弟弟拍身上的土,他去叫爹爹的时间,他弟弟又跑哪捡球去了?这爷爷也是……可也不能怪人家,是弟弟非要跑过来找对方玩。被人当狗训了,也还是怪他们先招惹人。 丞平守已经闭嘴,他,他没想到是陆尚书家的孩子,他若知道绝对不会多说,这,这谁知道他会带孩子赴宴。 而且这两孩子细说都不能算陆大人的孩子不是,所以他一时没想起来是陆大人的也……情有可原。 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往徐大人身后躲躲,锱铢必较、手段残暴的陆尚书能不对上他并不想对上。 陆在高兴的将球展示给爹爹看,还没拍干净的小身体,顺势窝进整齐干净的爹爹怀里。 “厉害。”陆辑尘笑着顺势抱起孩子,牵住陆戈,看向徐正:“徐大人见谅,犬子无状。” 陆在还在使劲给徐正球。 徐正也没想到这孩子是陆辑尘的儿子,确切点说,不能算他的儿子,于是也没客气:“是令侄才对。”没接陆在手里的球。 --- 温馨小提示:感谢大家的礼物、发电,十分感谢。明天给大家三更,星期天变数太大。汗。 080啃一口 脏污不堪,没必要接。 陆辑尘突然抬头看他一眼。 徐正神色如常回视:难道不是? 陆辑尘最终没有反驳,低头继续给孩子拍膝盖上未掉的土:“大人说的是。” 陆在见状,慢慢收回手,他觉得爹爹好像不高兴了? 陆辑尘一手抱着他,一手牵住陆戈,没有让两个孩子礼貌的跟面前任何人告辞,直接转身离开。 这……这……丞平守心慌,生气了? 徐正脸上表情慢慢收敛,别有深意的看着他,陆大人这是……不高兴了? 一句实话而已,这么大反应…… 这么看来他那位嫂嫂……未必就像外界传的,与他没有什么感情。 陆在转过头,越过爹爹的头不解的看着远处的爷爷、再看看爹爹,最终收回目光,抱住爹爹脑袋啃了一大口。 “别闹。” 丞平守心中忐忑,怎么办,怎么办:“大人……” 徐正低头看着脚边的泥。 立即有小太监过来清理。 徐正一点点看着。二十有四,还没有成婚…… 今天这样的场合可带子嗣也可不带,他却带了,甚至不是交给他那位嫂嫂带着,而是他亲自带。 是想让某些人看到?自行打消主意? 还是在向某个女子隐隐表示真心? 不管是哪一种,徐正都嗤之以鼻。还是太年轻,想打他主意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些止步。 一些心意陆辑尘敢表达,对方未必敢收。何况他陆辑尘所带来的利益,比儿女情长大得多,想打他主意的人,怎么会轻易罢手。 “大人……大人……大人……” 徐正勉强看向他。刚才不是躲得好好的? 丞平守立即陪笑:“陆……陆大人好福气,孩子都那么大了,那么可爱……” “你家又不缺。” “是,是。” …… 陆辑尘到没人的地方,急忙放下陆在,检查他手脚:“真的没事?手指疼不疼?头呢?” “不疼。”陆在摇着头,看着手里的球,他本来要给那位爷爷的,可是那位爷爷不好,惹爹爹生气,球球就不给那个爷爷了。 陆在伸出手,将脏兮兮的球递给爹爹。 陆辑尘接过来,哭笑不得,够脏的,重新抱起他,小指勾住陆戈:“走,我们去换衣服。” …… 万花园边的宴席旁。 钱嬷嬷为皇后娘娘剥开橘子,低声道:“娘娘,那边穿紫色锦服的小妇人,就是陆尚书的嫂嫂。” 苏萋萋慈爱地搂着十一公主,抬眼看过去。 林之念坐在一陇牡丹外的次席末座,与三五新成婚的新妇坐在一起。 几人都第一次跟着婆母出门,又不是汴京本地贵女,均谨慎腼腆的不多说话。 苏萋萋一眼便看到了紫衣的女子。她正侧身听宫人说话,背后大团大团盛放的牡丹花,艳丽到极致,却没有压住她的容色。 听的人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万春之灵。 苏萋萋收回目光,松开手:“小十一去玩吧。” “是。”十一公主行了一礼,但到底年幼,还是没忍住一溜烟跑了。 钱嬷嬷笑着嘱咐人跟上。十一公主是莘嫔的女儿,经常来皇后娘娘身边逗趣,皇后娘娘甚为宠爱,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上心一些。 苏萋萋等孩子走远才开口:“这样的容色,四公主被拒不冤枉。” 钱嬷嬷不敢接这话,只说:“看着人倒是温柔。” 苏萋萋莞尔,却不那么觉得。若是陆辑尘的追求是革新、是更加强盛的大周,那么受陆辑尘影响,她不会弱。 更何况,能将众位夫人拉下场,共办墨印坊,那些不愿意出银子的人家,也让其用珍本入资,为墨印坊书籍的种类、威望打开了局面,就不是一个没有成算的人。 更不要提革新一事。 大动则动摇国本、小动如隔靴搔痒,不如不做。可现在汴京城闹成这样子,大周动了吗,纹丝不动,皇权更是稳如泰山,头疼的只是世家大族。 她苏萋萋纵然不是被当做皇后培养的女子,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做到这一点,便不怪周启如此信任他。 兵不血刃,分裂世族,什么能力!纵然苏家也有一个‘麻烦’回来,她也要说,高明! 凭小小静园做到周启二十年没有做到的事。就值得她邀请。 应该是她吧? 至少墨印坊一定是他们,是她以前的想法狭隘了:“你把她叫过来。” “是,娘娘。” “皇后娘娘,看小十一的风筝,美不美?” “真好看,去玩吧。” …… 林之念诧异地看来人一眼,似乎没一眼认出此人是谁,待此人报了身份后,慌忙起身,向钱嬷嬷行礼。 钱嬷嬷立即避开,不敢,不敢。 小小的举动,惊动了周围的目光。 …… 苏萋萋同样看着两人。 恰好莘嫔走过来,绛红色直筒华服掩住了她玲珑的身形,面部轮廓清晰、线条柔美流畅。 她是宫中按美色选上来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依旧眉如远黛、鼻梁挺直,却不知道是不是常年与皇后娘娘在一起的原因,总给人老气沉沉之感。 莘嫔恭敬俯身,忍不住开口:“娘娘总是惯着她,她现在哪有一点公主家的样子,一松手就跑远了。”任谁都听出语气中的亲昵。 苏萋萋笑:“小孩子爱热闹。总把她拘束在本宫这里,回头她可不敢来本宫这里玩了。” “娘娘还不知道她,最爱在娘娘这里蹭好东西。” “坐,到本宫这里,还等着本宫请你坐不成。” “怎敢,臣妾怕其她妹妹们吃味。” “就你会讨乖。” “娘娘在看什么?”莘嫔顺着皇后娘娘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钱嬷嬷迎着一位小妇人过来,不禁诧异。 谁家的新妇?最近谁家娶新妇了吗?没听说? 而且,长得如此…… 莘嫔瞬间掩下对人容貌的评价,皇后娘娘招待的人,定是重要的人。 “民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第一次,行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苏萋萋笑着:“你就是陆尚书的嫂嫂吧,长得真好。” 081上不得的台面 莘嫔快速看了一眼,陆尚书那个嫂嫂?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脸上虽还带着笑意,心里已经少了热络。 以后经常参加宫宴的也是陆尚书的正牌夫人,跟嫂嫂有什么关系。 皇后娘娘也是,拉拢人都已经这样不顾脸面了吗?让其他三皇子一方的人知道怎么想,估计已经知道了,因为是这样明目张胆得请。 什么脏的臭的都拉过来,显得三皇子像什么草台班子一样! 但想到,最近的局势对三皇子不利,皇后娘娘病急乱投医也情有可原,再说,陆尚书确实值得花时间、花心思,何况,陆大人未成婚,枕边风还得此女吹。 如今对方受了皇后娘娘如此大恩惠,为三皇子说话更是理所当然。 莘嫔越想越是这么个原因,而且有什么比公开场合宴请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更让对方感激的,简直神来之笔。 莘嫔心里的抱怨顿时轻了些,笑容瞬间真挚几分。 苏萋萋让人坐:“常听家母提起你,说你呀,有一桩好生意不带着她,天天在本宫耳朵旁念叨,念叨得本宫不见见你都不行。” 莘嫔觉得这个借口刚刚好,不经意间对上对方的视线,愣了一下,刚才已觉得惊艳,现在看更让人觉得不俗。难怪陆尚书现在还不成婚,房里有这样一位妙人,若是她含泪地拦一下,陆尚书怎么忍心现在娶妻。不过,女子想事情,到底把事情想简单了,若是遇到能给他带来巨大利益的女子,他还是要娶妻的。现在没有,不过是没有什么值得他迈一步而已。 林之念颔首,刚刚已经行过礼,莘嫔吗? 她杀了陆辑尘! 林之念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才转向皇后娘娘:“娘娘谬赞,是民妇不敢贸然登门打扰才是,民妇听闻苏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早已心神向往,想不到能被苏老夫人念叨,民妇荣幸之至。” “那正好,硬糖,去把老夫人叫来,让她看看她一直念叨的人。” “是。” 苏老夫人念叨什么人? 她谁也不念叨。但女儿说她念叨,那她必然念叨过。 只是对方无论是出身还是现在的身份,都不适合今天的宴请,却被她女儿破格请了过来。 苏老夫人未语先笑,爽朗温柔的就像街头与人话家常的老太太:“哎呦,今天我可见到真人了。” 说什么都拉着林之念不放手。 林之念不信的七分里,被苏老夫人热情得快信了六分。 …… 赏秋台处。 陆辑尘知道皇后召见了嫂嫂,并不担心。皇后娘娘既然亲自下帖请他嫂嫂来,就不会打他嫂嫂脸,否则下帖子的人才是颜面尽失。 只是他也想不通,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给他嫂嫂下帖子? …… 万花园里,当苏老夫人亲自拉着林之念的手坐下时。 隐隐看过去的眼睛,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苏老夫人怎么回事?皇后娘娘要做什么?”苏家没有适龄的姑娘才是。 而且,就算是交好陆尚书,也该宴请其夫人才对,弄个嫂嫂像什么,凭白落了下风。 “是不是四公主不死心,求到了皇后娘娘这里?” “是不死心,想看看陆尚书的嫂嫂什么模样吧。” 这话诛心了,可也没人反对,但也没人轻易接话。 自从陆辑尘应召回京,就是汴京城的香饽饽。没有人没打听过他家里的事,自然也知道他兼祧大哥一房。 “讳莫如深什么,又不是稀罕事,其实一句话就能看清这个女人,是不是她表面上表现的那么贤良。” “哪句?” “看看她生了几个孩子。” 几位夫人瞬间恍然,个中意思不言而喻,没点手段,生出一个后,不可能还能生下第二个,还能让陆大人这么大了还不成婚。 不远处。 几位少女,隐在花丛后时不时的看似不经意的看上面一眼。 含羞带怯,貌似好奇:“她就是陆大人的嫂嫂吗?好漂亮。” 徐纯心看她一眼,点点头。 几个人,突然之间都不说话了。 徐纯心也有一些沉默,她一直知道自家老夫人的意思,以她的身份,真正的望族不会求娶,反而是陆大人。 看似家世不好,但人在实位,有些家族子弟到死也未必能做到陆尚书的位置,能配陆大人其实都算她高攀。 陆大人若不是有他嫂嫂这个问题,也轮不到与她这样的庶女议亲。就是成事,也需要家里再给她些底气。可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松口,老夫人又不可能为了她跟母亲吵架。 徐纯心有些不安,别人家嫡女是母亲怕女儿嫁过去,受嫂嫂暗气。 她不担心这个,对方容貌再盛跟自己也没有关系。她嫁过去是二房,不喜欢不见便是。两人之间并无实际利益冲突。 即便是感情上,她非争,想多占陆大人两天,那就占,总归陆大人所有的东西都在自己生的孩子身上。 她担心的是母亲的态度。 这样的机会若是没了,就彻底没了。 莫非,母亲还是想将她嫁回娘家?可两相对比之下,她更想嫁给陆大人。 她要怎么做才能嫁给陆大人? 徐纯心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又不敢。 她这样的身份,若是做错了,就是万劫不复。她又不敢拿命运去赌。 徐纯心抬头,便见昔日小姐妹正推搡着中间的谢玉人。 谢玉人含羞的垂下眼:“乱说……没有……” 徐纯心心咯噔一下,极力克制着心里的担忧:谢家也有和陆家结亲的意思?不同的是,谢玉人还是二房嫡女! “你脸都红了……” “乱说……” …… 见山殿外围。 备公公和叶公公同时把沉重的酒鼎放下,腰牌交给看守者。 看守的人标记好两人是第几次出入,再次放两人进去。 ---- 温馨小提示:求发电,求发电,一路火花带闪电。 082像,就是像 “备老弟,清水那小子明显阴你,什么重活累活都让你代班。” “不是,他腰不好。” “他腰不好?他腰不好宫里就没有腰好的了,见了各宫的主事,腰弯得比谁都快,走这边,人更少……” “好。” 少顷,两人快速放下酒鼎,低头退让。 三五个小主子从不远处跑远。 七八个太监、宫女追在身后。 待所有响动消失,两人利索的抬起酒鼎继续向前:“你下次别代他班,你看看他能折了吗!” 林备憨厚地笑了。 又几次放下,几次抬起。两人距离放酒坛的地方越来越近,意味着已经到了贵人相聚的边缘。 林备卖力地将鼎抬上台阶。他自然不会找他主子的身影。 “快点,快点,小心,放那边。” 各个主事都在清点自己名下负责的东西。 菜公公身边更是人来人往。 备公公在他踩过无数点的位置,汗流浃背的用衣服扇风,等着再次点收:“叶哥。”声音很低。 叶公公递了一碗水过去,菜公公这点在宫里深得人心,因为他每次都给他们准备水喝。 “那边放风筝的是不是小公主、小皇子们?” 叶公公看了一眼,见备老弟快速收了目光才没有说教:“还有大人们的子女们。” 突然,一个风筝落在他们头顶的树上。 周围的人顿时看过去。 “不好。”菜公公立即让所有人抬着各自没有登记的东西退到后面,切记不能冲撞小主子们:“快!动作要快!都动起来!晚上加肉!我说的!” 林备和叶公公抬起鼎就走。 不消片刻,繁乱的园地,一片干净。 三五个主事小太监,拿了竹竿出来,却没有在小主子们到来前盲目行动。 因为谁也无法判定,小主子想不想取?想怎么取?取完好的下来?还是破损的下来? 但又不能不作为,只好拿着竹竿做无用功。 不一会儿。 十一公主、十公主、十二皇子等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过来。 为首的小公主梳着双丫髻,粉色的东珠垂在耳畔,仰着头,惊讶的看着自己的风筝,至今不明白它怎么飞上去的。 “十一妹妹真厉害,风筝比我上次落得都高。” “是啊,是啊,十一姐姐真厉害。” “对十一妹妹好厉害。” 一行人,隐隐以十一公主为首,因为她最得皇后娘娘宠爱。 十一公主觉得……但大家都这么说了。 宫女、太监也跟着附和。 十一公主暂且就这么信了:“给本殿下取下来。” “是。”‘候着的’竹竿瞬间开始动。 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让本殿下看看,谁在这里自称小殿下?”声音逗趣、宠爱。 十一公主眼睛顿亮:“三哥哥!”立即向三哥哥扑去,她最喜欢三哥哥了。 周围除了为公主摘风筝的人,和几位小主,都跪了下去。 周连衡宠爱地摸摸妹妹的头:“风筝放树上去了?” 十一公主哼哼着不想承认。 此时,钱嬷嬷过来通知上餐食,远远见自己殿下和几位小主子都在这边,再看看树上那支漂亮的风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钱嬷嬷笑着摇摇头,无意挠了殿下们的兴致,更不能耽误事,绕去了后面。 菜公公急忙无声退至另一面。 灌木丛一角。 林备探头就是外面的场景。 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事,落下的风筝和所有该到场的人,完美到场。 林备灌下最后一口水,放碗的时候,理所当然瞟到外面的人,自然而然地问老叶。 钱嬷嬷也正好走到这里。 因为后面就这么大,都挤在这一块。 “那是七皇子和十一公主对不对?”声音低又骄傲。 看他多厉害,虽然没有见过小主子们,但一眼就能猜对。哈哈,他刚刚偷听到有人说十一公主了,就问他聪不聪明!说他憨的人,是不知道他多聪明! “乱说什么,快闭上嘴,那是三殿下。” “怎么可能,两人那么像!肯定是七殿下!”少骗我! 叶公公的位置完全看不到垂花后的钱嬷嬷:“你哪只眼睛肯定是七皇子?” “两只,那么像,肯定是亲兄妹。”林备怎么算都无法同时见到三皇子和莘嫔,只能随机应变。 “两人都是龙子龙孙,怎么可能不像,什么烂理由。” “不,不,不一样,骗我没用,绝对是七皇子,因为他们那种像是一种感觉,我又没有跟你赌什么,为什么不承认,你也觉得我好骗?” 叶公公被说的有点不自信,莫非是自己看的太急看错了:“你等等,我看看。” 垂花藤的另一边。 菜公公恨不得拔了两人的舌头。还看什么看,坚定的告诉他就是三皇子!主子的长相也敢议论不想活了! 而且……而且……还是…… 菜公公吓得不敢看钱嬷嬷的脸色。 钱嬷嬷神色如常,仿若只是两只夏虫在争论寒冬的雪是绿色的还是红色的:“让人从小路走,赶紧上宴。” “是,是。” 叶公公刚刚看完,他也没有见过几次小主子:“好像是七皇子……确实像。” 钱嬷嬷转身,脚下的步都没有乱一下,仿佛那是无稽之谈,只担心宴会的进展。 菜公公待看不见钱嬷嬷的腿脚后,转过垂花藤一脚把小叶子踹酒鼎上!“我让你说,说!” 林备瞬间扑上去,护住叶公公,满脸诧异不知道人是怎么冒出来的:“您打奴——”才吧。 小叶子额头顿时鲜血如注,急忙拉着他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菜爷爷饶命,菜爷爷饶命。” 菜公公看着他头上的血,顿时回神!莽撞了,若是有人问起他怎么受的伤,他还能把事情讲一遍不成,唯恐传不开吗!就该像钱嬷嬷一样当什么都没听见,直接走。 因为本来就是两个蠢东西在胡言乱语,可他却吓得乱了方寸,就很奇怪。 可这两个人的话,让他想起当年的事,他不是亲历者,只想到另一种可怕的可能,可不吓得一身冷汗。 还好钱嬷嬷肯定十分确定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否则岂不是…… 简直—— —————— 发电,求发电,刺啦刺啦的那种。 083不知道下次 要他的命! 但此时,菜公公不得不压下火气找补!“打你是为了让你们长记性!皇子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三殿下都不认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菜公公说的是,多谢菜公公教导,多谢菜公公教导!”两人吓得瑟瑟发抖,咚咚磕头。 菜公公看着两人的样子,觉得,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 可,宫里的事,小心点不出错:“起来,去里面上药。” “谢菜公公,谢菜公公。” …… 宴席上。 皇后身边的钱嬷嬷换成了张嬷嬷。 林之念诧异抬头,皇后身边当值的人不会轻易改变?除非有事情发生? 莘嫔也瞬间看了过去。 但很快,钱嬷嬷就笑着匆匆走来,站在张嬷嬷身边,跟张嬷嬷说了什么,又匆匆去了后面调度。 莘嫔收回目光,她就说没听说谁家千金落水、哪家孩子出事,需要惊动钱嬷嬷亲自处理,原来是太忙了,或者后面哪个大领事出了事,需要钱嬷嬷顶上。 哼,三皇子没被封太子,皇后宫里伺候的人都敢出这样的疏漏,不像话。 莘嫔看向皇后娘娘,同景妃娘娘一起夸王二夫人家的女儿德容端方,举止有度。 皇后娘娘神色柔和的听着,也觉得好,连衡该议亲了,她也是看中了王家的孙女。 莘嫔娘娘心知肚明,三皇子妃的人选应该就是她。这个儿媳妇她也很满意。 林之念垂下头,安静的听着。只是余光再扫向一旁时,钱嬷嬷已经不在:后面忙到了需要钱嬷嬷全程监管的地步? 还是说…… 林之念心突然一动。 还是说有人已经动了!? 三皇子、莘嫔、皇后、唯一应该一直守在生产的皇后娘娘身边的钱嬷嬷,今天都在…… 钱嬷嬷已经听到了?! 这么大反应?看来都不能坚持到宴席结束,就是说,这其中有个至关重要的关节就在钱嬷嬷身上,否则她不会突然这么大反应。 即便怀疑,她应该先疑惑,再问询试探、再找线索,可她突然倒下了!只能说她有三皇子可能不是皇后娘娘孩子的直接证据?!或者说整件事的疑虑源头! 而钱嬷嬷是苏家的人,从小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可能被人收买,否则皇后这个位置,不坐也罢。 那么,钱嬷嬷就一定会把三皇子可能不是三皇子的事,反复琢磨,然后告诉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到时候还会看莘嫔娘娘如此和善? 林之念给苏老夫人倒杯茶,余光看向夸王家姑娘的莘嫔娘娘。 笑容婉约,仪态大方,连装扮都因为皇后娘娘曾经操劳容貌不盛,掩盖了她自己的光辉。这样精心讨巧,事事恭顺,只为让皇后娘娘心甘情愿的送别人的儿子登上帝位,不可谓不聪明。 可她杀了那么小的陆辑尘,怎么能事事如意! 不知下次宴请,莘嫔娘娘还能不能在众人中,稳坐皇后身侧第一人,开口便是众人贺。 苏老夫人看着茶,立即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戴林之念手腕上,按住她的手不让孩子推辞:“拿我当外人不是。”她那个女儿要她做的事,她总希望做好一些。 当初……若不是……也不会让萋萋替她人受那份苦。苦熬多年,周启一朝登位,想不到周启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迎曾抛弃他的女人进宫! 苏老夫人恨死了自己,如果她当初态度强硬些,死拦着,总能找到解决之道,何必非要嫁了萋萋,她的萋萋那么骄纵的孩子,结果熬成这样…… 还好,她还有太子之位为儿子盼着,她怎么能让女儿愿望落空。 林之念看着她老人家,收下了:“多谢老夫人。”顶顶为皇后娘娘做脸的老夫人,也是……陆辑尘的外祖母。 希望她不恨自己要让她女儿伤心一阵子才好。 …… 喧闹散去,各归各府。 陆辑尘把两个孩子从马上抱下来,恭敬的站在她马车外,背脊挺直,略微疑惑:“嫂嫂心情很好?” 林之念掀开车帘,脸上挂笑,听着一街之外的热闹,心情更好:“那么明显?” 陆辑尘愣了一下,不自觉的跟着笑:“明显。” 几位小丫头忍不住看过去,二爷笑起来真俊,就是平日总板着个脸,怪吓人的。 陆老夫人看到争气的儿子往那边去,使劲咳嗽:回来! 林之念瞬间看过去。 陆老夫人立即低下头:她嗓子很好,没有生病,绝对没有。 林姑姑心中无奈。黄连还是吃少了,什么事都想管:“老夫人请。” 对,快走,不能让林之念给她请大夫。 林之念牵起两个孩子的手,神色轻快的向府里走去:“没有原因,就是心情好。” 陆辑尘立即跟上,顺势牵起陆戈的手:“嫂嫂心情好就好。”声音也忍不住愉悦。 陆戈看爹爹一眼,也开心的跳了两下:“我们心情都好。” “崽崽也好。” 陆戈让爹娘撑着自己的力道,笑着探身教弟弟:“是崽崽心情也好,心情哦。” “不学我的。”只有他才可以说哦哦哦。 陆戈突然觉得爹爹的手紧了一下,抬头,便看到表伯父扶着表伯母站在廊下接祖母。 陆戈立即小大人的站定。 陆辑尘脸上的笑容被严肃、沉静取代。 陆竞阳突然移开目光。 罗绒儿错愕,陆大人刚才一直看着林之念笑……刚刚……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家四口…… 林之念心情丝毫不受影响,重新牵起要脸的大儿子,笑容满面的带着两个孩子,率先越过所有人,离开。 罗绒儿见状,瞬间看向婆母和陆大人,她……她走了!婆母还没进门!陆大人还没进门! 所有人都不觉得有问题。 陆老夫人挑剔的让大侄子和大侄媳妇以后去门外接,这样也有人看见,知道她是高门大户的的老太太,有孝顺听话的侄儿媳妇。 这在里面,谁看得见。 罗绒儿听着婆母一句一句的建议,甚至具体到了她该准备什么,怎么让她老人家下车。 可刚刚她‘真正’的大儿媳妇,像没看到她一样直接过去了!她看不见吗!还教自己这个拖着病体坚持在这里接她的人,合适吗! 084 惊心恐惧 林姑姑觉得合适,不停点头,附和自己老夫人。 陆老夫人被林姑姑捧得,觉得自己说的都对,大户人家,就该这么讲究。又开始指导罗绒儿的衣着。 罗绒儿被念的压抑、难受,忍不住去看陆竞阳。他瞎了! 陆辑尘低声问着陆竞阳转到官家军营的事。 陆竞阳硬着头皮,说在彭千总那里卡住了。 罗绒儿看着高处的陆辑尘,再看看低着头回话的陆竞阳,想想陆辑尘刚刚在林之念身边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跟属下说话的态度,心里顿时很不舒服。 陆老夫人兴致颇高的念着,今天她在外面学了不少,侄媳妇幸运,可从她这里学到好东西了。 罗绒儿突然拔高声音:“姑母!您儿媳妇刚才进去了!”你没看见! 陆竞阳、陆辑尘、陆老夫人同时看向她。 罗绒儿在陆辑尘的视线下,羞怯的垂下头,她……她没想喊,可林之念确实进去了…… 陆辑尘移开目光,继续低声问:“彭多粟?” 陆竞阳也收回目光:“是他。” 陆老夫人不高兴:“我跟你说话你说之念做什么,她出去一天了能不累吗,累了自然要回去休息,哪里像你一样,在家躺一天。” 罗绒儿看着无人帮忙的委屈处境,直接哭了起来。既然不想好,大家都别好了! 陆竞阳急忙过去,怎么了。 陆老夫人见林之念不在,她怕什么,直接坐到地上嚎,哭的比侄媳妇还惨,她还能边哭边骂:“我才刚回来啊!还是在大门口!这是唯恐我有脸啊!我造了什么孽!” 陆竞阳着急的又去看母亲。 罗绒儿见状哭的几乎站不住。 陆竞阳只能去找二弟,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二弟已经走了。大门从‘姑母’坐地哭的一刻也已经关上。门道前的宽阔门廊下,只有一年轻一老迈的哭喊,似乎哪一个都比他精力旺盛。 陆竞阳突然怒道:“都闭嘴!” 陆老夫人震惊:“你敢让我闭嘴!” 罗绒儿也没想到陆竞阳敢凶她,七分假哭也真了十分,直接向自己院子跑去。 陆老夫人晃着自己儿子胳膊:“你去给我教训她!你去教训她!你娶了个什么媳妇回来啊!要我早死啊!” …… 坤仪宫西苑的角房内。 钱嬷嬷扶着桌椅的边缘,手脚隐隐发抖、发凉,目光发颤。 不可能不可能。 但她没有怀疑过吗? 她怀疑过,因为孩子是她亲手从永固姐姐怀里抱过来的。 皇后娘娘生产时,非常乱,她和永固姐姐、两个产婆都紧守在皇后娘娘身边,窗外浓烟滚滚,皇后娘娘却一直生不下来。 产婆想尽了办法,最后只能硬揉皇后娘娘的肚子,皇子出生后,烟已经飘过来,永固姑姑快速将小主子裹起来。 其她人抬皇后娘娘离开,娘娘坚持要看一眼皇子。 永固姑姑抱给皇后娘娘。 钱金不确定娘娘看到了没有,现在她觉得应该……没有就晕了过去,再来房间烟气缭绕,皇后娘娘就是看了也未必看的清。 皇后娘娘昏过去后,她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她和永固姐姐负责小主子。 当时那种情况,她们两人都一心护着小主子跑,她完全没想过去看小主子一眼,而且小主子怎么会抱错。 皇后娘娘很快被移出去,她和永固姐姐紧跟其后,可房梁直接塌了下来,她们四处乱跑。 她紧紧抓着永固姐姐的衣角,两人一直没有分开,她们冲不出去,外面的人加快了泼水的速度,可烟又太大,她更不敢放开永固姐姐。 永固姐姐发现旁边有水盆,让她取过来,不拿过来小主子根本不能呼吸。 她快速冲了过去,凭着那盆水带着小主子四处转移。 场景太乱。 她不知道和永固姐绕了多久,逃到了哪个偏殿,她头开始发晕,永固姐也几次踉跄。 捂着小主子口鼻的湿布巾已经干了。 她隐约看到一个水缸,急忙冲过去。 大火瞬间窜出,隔绝了她和永固姐姐。 再见的时候,永固姐姐躺在地上,手里躺着一个孩子,不远处放着一个孩子。 她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理所当然的抱起永固姐姐怀里的孩子。 永固姐姐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浑身起泡,她快速将小主子放到安全的地方,过来拉永固姐姐的时候,永固姐姐已经死了。 她抱起了小主子,顺便也抱起了哭起来的地上的皇子,冲出了大火的房间。 她当时怀疑过吗? 那一刻完全没有! 永固姐姐抱着的当然是自己小主子,她抱一个才人的孩子干什么,死了就死了! 而且两个孩子的襁褓也不一样,一个襁褓全湿了,一个襁褓半湿。 裹自家小主子的襁褓她是见过的,是深红色。 她抱的就是深红色,还是襁褓湿透的一个,她们皇后娘娘又是早产,自然就是她们该千护百护的小主子。 可……可如果不是呢…… 而且,八个多月,和九个多月的孩子生出来真的有那么大区别吗?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看过的新生儿越多,真的就是瘦小的一定是早产的吗? 而且她们皇后娘娘,甚至不能算早产,毕竟马上足月。 更不要说,她离开了永固姐姐那么长时间,就一定肯定,小主子用的还是原来的襁褓? 惊魂已定后,她也隐隐怀疑过,可随后一带而过,那时候的她觉得那一刻的怀疑十分可笑! 怎么可能错了!永固护着的一定是小主子。 但现在,那两人,一个坚信,一个觉得像的话,让她忍不住浑身发冷。 万一呢? 除了永固姑姑没有人见过从皇后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小主子! 太可怕了。 两个产婆一直在催产。 永固姐姐略通医术帮忙,孩子一出生只有她真真切切的见过,其她人都隔着生死担忧,更何况就是看,第一时间确定是公主还是殿下,比看小主子的脸都重要,谁又真的看过小殿下的脸。 钱金的腿忍不住发软,软的直接瘫在地上。 085大秘密 所有人对她抱出的小主子都不会怀疑,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见过小主子,从小主子一出生,她就是守在小主子身边的人。 可…… 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主子。 中间…… 甚至有很长时间不在小主子身边。 她觉得很长时间,非常长。可后来冲进去的人说,时间很短,三不很确定时间很短,他说,相爷怎么可能让生产的皇后娘娘和孩子,处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不作为。 所以时间很短。 如果时间很短,永固姐更不可能有时间换孩子…… 所以她当时很快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可能…… 三皇子,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并不像皇上,她像莘嫔,眉如远黛、玉雪可爱,却有人说三皇子和十一公主像! 那么三皇子还和谁像!? 钱金近身伺候两人二十多年,她们几次夹过同一种菜她都能想到,但莘嫔很快会说,那是她给三皇子夹的,她不吃。 她真的不爱吃吗?还是她不敢爱吃。 想到那种可能,钱金便浑身发冷,冷得瑟瑟发抖…… 她极有可能,亲手把错误的小主子,抱给她效忠一生的皇后娘娘。 钱金无法呼吸的抓着自己的衣领,比不敢看那两个说话的人还令人恐惧。 莘嫔的那个孩子…… 当年……当年莘嫔的那个孩子…… 早去了…… 对啊,为什么那个孩子早早的去了? 莘嫔还一心为三皇子考虑,甚至莘嫔赌上全家为三皇子谋划。 钱嬷嬷突然觉得浑身冒汗,恐惧不已。 “嬷嬷,钱嬷嬷!你怎么了?叫女医!” 钱嬷嬷立即抓住对方的手臂,手紧得能把对方胳膊掐下来,一字一句开口:“老毛病了,不用惊动人,先把我扶上床,叫永寿公公过来,动静轻点别惊动人。” “是,是。”小宫女快吓哭了。 …… 钱金已经起不来了。 有惊吓,更有愧疚,莘嫔和三皇子相处过的种种细节都是凌迟她的刀! 她不用查,已肯定心中的肯定。 就是因为肯定才不敢声张。 永寿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大夫看过了吗?你不先叫大夫,叫杂家过来做什么,杂家又不会看病,胡闹。”转身就要请大夫。 钱嬷嬷伸出手只拉得住他衣袖,很快无力垂下:“我没病,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你似真似假的问过我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做什么,来人,去请女医过来。” 钱嬷嬷却没有停下:“你问我,‘女子会不会将对自己孩子的疼爱转移到别人的孩子身上’,为什么那么问?你看到了什么?” 永寿愣了一下,顿时震惊的看向钱姐姐。 钱嬷嬷眼里瞬间蓄满泪水,不依不饶的看着他:“你看到了什么?” 永寿的身体仿佛被床上的人传染,也开始颤。聪明人之间往往不需要多说什么。 钱嬷嬷仿佛被抽干了最后的力气,眼睛顿时黯淡下来:“我当时怎么回答你的,我说会,因为我是姨母带大的,我母亲死后,我姨母嫁给了我父亲,她疼我教我,她宁愿自己被卖也不让我被卖,我身边的人大多如此,母亲死了,不是姑母带着就是姨母带着,谁也没有受多大的委屈。所以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你会。我以为,我以为是你看低了女子对幼童的怜悯喜爱,低估了女子的良善,但现在想来,你当时是在疑惑,你疑惑三殿下和——” 永寿瞬间捂住姐姐的嘴,任由她的眼泪落在他手上,声音低而颤:“为什么突然……怀疑……” 钱金看着他,答非所问:“我没有见过刚出生的三皇子……我没有见过……” 永寿如坠冰窖! 如果错了,他们这些经历了娘娘生产的人,自刎不足以安抚皇后娘娘、安抚三殿下在天之灵。 枝花婆婆在小宫女的催促下匆匆进来。 永寿已经恢复如常:“风寒也要看大夫,行,行你不看,那让小枝花给你开点药。”说着落下了青色的纱帐。 枝花婆婆笑得不行:“都老了哪里还小。”说着对两位哥哥姐姐见礼:“我给姑姑摸摸脉。” “行了,去煎药。” 枝花婆婆闻言不敢放肆,拉了小宫女,急忙去煎药。 永寿坐在钱姐姐身边,望着外面落下的夕阳,久久没有动。 “你查查莘嫔……” 永寿却不乐观,这么多年了,该有的证据早销毁了:“嗯。” “皇后娘娘如果问起来,就说奴婢身子骨不争气,染了风寒……” “嗯……” …… 陆府内。 林之念将放下手里的书信,不算意外:“病了?” 秋平颔首,却满脑子问号,怎么就突然病了?病的太不是时候。 他们打算,这件事传开后,传到三殿下的对手那里,想把三皇子拉下水的人把不是事实的水搅浑,他们再浑水摸鱼,静待他们厮杀。 但现在怎么回事?不但病了,还病的无法当值。 林备那里更无人问责,小叶子公公活蹦乱跳,菜公公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切就像两个身份低下的小太监说了一些没见识的话,根本无人在意,让他们想造谣都找不到点。 如果他们现在让林备继续乱说话,就成了林备嘴碎,宫里怎么会有人嘴碎?!就算他是这个设定,流言也真的传开了,也只是一个小太监的胡言乱语,皇后和三皇子完全可以在皇上那里博同情。 所以这件事最好是钱嬷嬷不悦对林备动手,他们营造林备受迫害中的龌龊,三皇子的对手趁机抓住把柄,把不是事实的事,做成皇后或者莘嫔心虚。 现在这个样子,让他们完全陷入被动。 而且怎么就病了?那天风也不大,晚上更没有风,总不能是真的吓病了吧?! 秋平想到这里愣了一下,瞬间看向夫人。 林之念也看着他,好像一起想到这一点的样子:“盯着宫里,如果钱嬷嬷病死了,就让我们的人告诉皇后娘娘钱嬷嬷临死前听到了什么。” “是。”秋平激动转身,他们挖到了大秘密,大秘密!不乱也得乱! 086皇后知 坤仪宫内。 林备的身份很快被放在钱嬷嬷面前。 敦文几年进宫、性格如何、净身的公公是谁、都在哪里当过值,写得清清楚楚。 叶公公更不必查,从小被大太监捡回来的,一丁点大就在宫里,只可能参与宫内倾轧,不可能不懂事的乱说话。 他若乱说话,必然有目的,他们可以顺杆查。现在来看,很安静,应该是无心之举。 菜公公人老成精,别说乱说话了,这些天什么事都不敢有。 钱嬷嬷虚弱的靠在床头,旁边的粥已经凉了,什么都吃不下:“那个女人那里……”她们这边没有见过孩子,那个女人是见过的!她身边的人应该也见过,不可能瞒得过去! 这也是她当初没怀疑的原因之一。 永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没敢强问,借着七皇子被养得好和七皇子院子里的管事大姑姑打趣了几句,说起先去的小……她说莘嫔娘娘对去了的小主子才是真尽心,当初都是莘嫔心疼的自己带着……” 钱嬷嬷闻言几乎扯下手边的床帐! 永寿沉默着,自己带着,不假手他人,只要三四天就没人能看出有什么不妥。莘嫔却更谨慎,一直将他们小主子带到六个月大,才让下面的人抱走。 将生病的‘爱子’让宫人抱去耳房,怎么不继续带着了?没生病的时候都那么不放心,生病了反而放心了? 几乎可以确定,莘嫔……知道…… 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还亲手杀了皇后娘娘的孩子,这么多年却一直在皇后娘娘身边献殷勤!她生的三个孽种也在皇后娘娘这里得便宜! 永寿气得恨不得弄死她! 他的主子怎么受得了这个事实! 他们的小主子已经去了,他们皇后娘娘这个年纪,不可能再生;娘娘又倔强一直不肯缓和和皇上的关系,可以说三皇子是皇后娘娘最后的支柱,是她还撑着的所有希望。 若是三皇子都不是……皇后娘娘会崩溃的:“这件事……不要让娘娘知道……”永寿声音很小。 钱嬷嬷何尝不知道三皇子对主子意味着什么,皇后娘娘因为皇上纳尹妃进宫崩溃的时候,跟徐相背德纠缠的时候,她其实忘了很多她拥有的美好品质,一切的一切冲散了她这个人。 是三皇子的到来,让她快速稳了下来,她依旧是苏家有点小性子、实则温柔坚韧的苏小姐。 现在却告诉皇后娘娘,三皇子不是三皇子,真正的小主子早已经死了,皇后娘娘会崩溃的! 但比起这个,更严重的是替杀子仇人养孩子!那个人还笑得开心!她却被蒙在鼓里! 若是单纯的意外也就罢了,若是谁都不知道真相,他们小主子只是单纯病逝,这件事就怪她钱金,没有让福薄的小主子去前在皇后娘娘怀里! 可不是! 是有人害死了她们小主子!那个人还一直留在皇后娘娘身边,作出一副可怜的姿态,用沾满鲜血的双手为她自己的孩子铺路! 这样的恶,若当事人还不知,比失了精神支柱更可怕! 她的皇后娘娘宁愿没有子嗣,也不会想做一块垫脚石! 她的皇后娘娘就是一无所有,也不想是一个一心为仇人的孩子谋出路的笑话! 可怜她的小主子,都没有活到序齿的年龄,皇家玉牒上、陵墓里都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庙里也没有人为他点一盏长明灯…… 凭什么冷着她的小主子,别人的子嗣养在属于他的位置上,还风风光光! 钱金突然想到,小主子存在过的痕迹……对痕迹……“永寿,永寿……” 永寿急忙上前。 “你去找,找小主子小时候用过的东西,哪怕是睡过的……” ——皇后娘娘驾到!—— 钱嬷嬷和永寿闻言吓得立即分开,皇后娘娘怎么来了?皇后娘娘…… 永寿急忙要出去迎。 皇后已经进来了,人未显,声音已至:“现在枝花都号不了你的脉了,本宫看看谁架子这么大,病了还把大夫赶走,枝花,去给她号脉,有本宫给你做主,她不敢怎么样你。” 永寿跪下。 钱嬷嬷看着她的娘娘,瞬间翻下床,噗通跪在了地上,她的小姐…… 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值得娘娘费心! 枝花吓了一跳。 皇后也惊了一瞬,怎么会这样? 永寿立即出去,将所有人屏退两丈,自己守在门口。 张嬷嬷不敢置信,不是只是染了风寒,头发怎么白了,急忙上前扶人:“姐姐,你这是……” 钱嬷嬷没脸起来,更没脸让皇后娘娘亲自来看她,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明明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算也该是徐大人的,却像了皇上,难道这还不奇怪! 她却毫无所查,她该死,是她害死了小主子! “你快起来,还病着。”短短两天,苏萋萋就发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小姐……” 苏萋萋突然看向她。 张嬷嬷也收了扶钱姐姐的手,小姐这样年少的称谓,她们多年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叫过了。 苏萋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身边第一大侍女,何事让她遭如此重创! 苏萋萋目光一点点严肃,挥挥手。 张嬷嬷带着枝花快速出去。 张嬷嬷看到永寿在门口,愣了一下,试探性的跟着站在他身边。 永寿没有阻止,或者说他当初没有带两人出来,就是这件事她们可以听,都是从府邸开始跟着娘娘的,这件事早晚知道。 苏萋萋看着钱金:“出什么事了? 钱嬷嬷哐哐哐给主子磕头。 苏萋萋就坐在那里看着她磕,目光冷静到可怕。 钱嬷嬷抬头,额头染血:“小姐,三皇子他……三皇子是莘嫔的孩子,奴婢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主子……” 苏萋萋的手瞬间攥紧坐下的椅臂,护甲折断,扎入肉里。声音却依旧稳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立秋宴那天发生了什么?” 钱嬷嬷将听到两个不入流的小太监的胡言乱语,还有这段时日她让永寿打听到的莘嫔娘娘照顾小主子的事,全说了一遍。 这种事在她们这里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她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在听到两人闲话的一刻,就肯定了事实! 087都起来 苏萋萋一动不动。 钱金惊恐不已:“娘娘,娘娘……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娘娘您别吓奴婢……” 苏萋萋目光很空,空的凄凉,声音很低很慢:“你刚刚说……她见过她刚出生的孩子……” 钱金突然不敢说话:“娘娘,娘娘!永寿!永寿!把枝花叫进来!快!” 枝花匆匆进来! 永寿担心却不敢多留,咬牙和张姐姐继续在外面站着! 枝花扳过皇后娘娘的手腕。 苏萋萋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钱嬷嬷:“她都知道见见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本宫却没有见到……” “娘娘,娘娘不是,您是要见的,您见了的,您忘了吗,您那么努力想见小主子,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该死,奴婢没有保护好小主子,都是奴婢的错,不是您,不是您啊——” 苏萋萋的手指都在颤,她没有,她哪有这么努力,她不争气,她当时就该紧紧的将孩子护在怀里,不应该让任何人抱走,错的最严重的人是她! 是她没有抱他一下:“莘嫔去了的那个孩子……” “娘娘,娘娘!”钱嬷嬷咚咚咚在地上磕头:“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好狠的手段……”物竞天择,她为了她的孩子铲除异己——“她当本宫是死的——”她以为她用尽全部力气喊出来,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 枝花一针扎入皇后娘娘手腕。 娘娘颤抖的手才停下来。 苏萋萋慢慢转向跪着的枝花:“你当初说……孩子是徐正的,为什么说的那么肯定……” 枝花婆婆人都吓傻了,她刚知道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皇后娘娘需要施针,她比在场所有人都慌。 可就是慌!也要先给皇后娘娘施针! 苏萋萋扣住她的手,不让她扎。 枝花婆婆看着皇后娘娘手腕上快被挤出来的针,急忙开口:“奴婢认为女子来月事前十天不可能怀上身孕,皇上不顾娘娘反对那天,是娘娘来月事前八天,所以奴婢说,小主子不可能是皇上的……” 她和太医院算女子孕事的时间不同,皇后跟徐相是对皇上死了心。 不可能跟了徐相后又跟皇上如何。所以以她的经验,皇后的小皇子必是徐相的。 可生出来证明像皇上,瞬间击毁了她所有的经验。 她……又没有确切的一定的绝对的把握,看着小皇子出生的人都说是,她神婆般的预言更不敢再乱说。 而且从三皇子出生后,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女子月事前十天不可能怀孕’,都没有再继续论证过,但在此之前真的没有出过错,所以别人才说她神。 苏萋萋松开手。 枝花快速给娘娘再扎一针。 钱嬷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苏萋萋以为,这一生她什么没有经历过,什么没有见过,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心…… 原来…… 她什么也不是。 不够坏不够狠,到头来还没有抱住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去的时候,本宫甚至没有看一眼……”她只庆幸不是自家的,那唯几的不中用的善良,是给予的丁点怜悯,不是幸灾乐祸。 呵。 还好…… 有不中用的善良,没有嘲弄自己的孩子,否则她算什么东西! “娘娘,娘娘……” “起来。” “娘娘……” “都起来,本宫让你们起来。” 钱嬷嬷、枝花互相搀扶着,颤巍巍的起来。 钱嬷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大胆看向主子,因为主子不对劲。 苏萋萋觉得自己很好,真的,她扶着座椅也慢慢站起来:“不要倒下,我们的对手还没有倒下……” 都没有倒下呢,她怎么能倒下。 苏萋萋刚走两步,瞬间软在永寿身侧,但仅仅一瞬,她又站了起来。 她是来看生病的钱嬷嬷,现在看完了要回去,仅此而已:“快点好起来……” …… 御膳房外殿,角门处的太监住所内。 菜公公快吓死了,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他这两天神也不敢拜、鬼也不敢祭,还要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钱嬷嬷病了。 随后皇后又病了。 虽然皇后娘娘只是犯了旧疾,眼睛片刻不能视物,随后太医用了药就好了,但菜公公还是心跳加速,浑身冒虚汗。 ……他死定了……反而那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混账很安全,因为他们连当年的大火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怀疑什么。 反而是自己这样的老人,才让人不放心…… 他攒了那么久的银子,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用过,想着老了,就去京郊买个院子,如果小屁孩敢叫他臭太监,他就用银子砸他们。 他可是这宫里顶顶有名的菜公公,手中有过的权势比他们家宗祠还大,厉害着呢如今……明天就用了吧…… 如果有明天…… …… 徐府内。 三不有件事很奇怪,皇后娘娘旧疾没有复发,真的没有,他很确定,因为他们里面有人,皇后也知道那是他们的人,可又真真躺了一天。 而且这两天,宫里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汴京城这么热闹,皇后不应该,不让人来他们这里打听一下啊?“卫平,我要不要让人去打听一下?” “净说废话,咱们爷都冷成那样了。” …… 坤仪宫内。 钱嬷嬷看着低头哈腰问她话的小太监,突然就一愣,愣的没有神采。 枝花说,女子月事前十天不可能怀有身孕,孩子是徐大人的。 ———— 温馨: 我不卡文,真的,都让皇后知道了,你们却……欺负无辜的兔。 求个发电行吗,行吧。 行吗?亲爱的大家。 科普小知识: ‘月事前十天不可能怀孕’不是绝对,不是绝对。有些女子怀孕期间还正常例假。 但大部分准确。例假是卵泡排出后48小时死亡,跟着什么什么一起脱落的过程,脱落完了,没有卵泡,所以不怀孕。 新的卵泡会在例假后再次生长、排出、再次脱落,形成周期。 据说,女子卵泡从形成到最后停经,质量不变。但精子质量随男方年龄和男方生活习惯随时变。 088谁没主 “让三不来见我。” 虽然皇后娘娘说,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说立一件事或许很难,但摧毁一件事简单的多。 娘娘还说:她做错的事,会一点点去弥补。 娘娘……说:有什么能证明你过世的小主子就一定是别人的孩子,拉着他的骸骨再次羞辱他的出身吗?何况这对孩子来说不重要了,本宫是她的母亲就够了。 何况。 对徐正来说,二十多年前他的孩子就不在了,又何必再提。 钱嬷嬷也觉得挺没有必要。可他是世上唯二跟小主子有牵扯的人,她还是想说一说,只说给三不。算她私心,想多一个人想起她的小主子。 …… 傍晚,御膳房门房处。 三不恭敬的递上钱袋子,现在他就是一个为了御膳房送菜的生意给钱嬷嬷送银子的远远房亲戚。 三不虽然不知道钱嬷嬷为什么要见自己,但还是赶紧来了:“嬷嬷,娘娘眼睛好些了吗?” 钱嬷嬷收了钱袋,看着上面精致的花样字,开门见山:“当年,我抱错了我家的小主子,你家极有可能有过一个不重要的小少爷,但已经去了。” 三不瞬间震住!抬头看着她!他们家主子没有小少爷!一直没有:“莘……那个女人过世的那个孩子……” 钱嬷嬷看向他,收了眼底的泪花:“以前经常看到你,说盼着小主子出生,想着让你知道一下,那位我们盼着的小主子出生过。” 三不愣在原地,险些怒吼出声,为什么抱错!你瞎吗!就算两个混在一起!你她娘不能一起养吗!凭什么抱错不该抱错的人!你知道你干了什么! 钱嬷嬷站在原地,都能感觉到三不身上的暴虐!从来好脾气的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他对下面人的样子。 钱嬷嬷多想他真跳起来打死她。 三不没有,只是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家大人,没有亲子!”咬牙切齿! 钱嬷嬷眼底的黯淡一点点变为疑惑?怎么回事? 三不不痛不痒:“很奇怪?我们大人没有进过后院,没有碰过那些女人,谁知道那些孩子是那些女人跟谁生的,我们大人只有这一个孩子,你弄没了。” 钱嬷嬷瞬间攥紧手里的荷包,银子膈得她手疼,她……不知道,她当初隐隐能感觉到徐大人可能没有那么冷待她们娘娘,但她不知道…… 钱嬷嬷垂下头:“对不起。” “跟我说不着,你该对着我家小少爷的牌位说!或者也不是我家小少爷,你们娘娘都不配我们大人一心相护,孩子谁家的都分不清!” “不是!”谁没有自己要维护的主子,三不可以在小主子的事情上,凌迟她,娘娘的事绝对不行:“是皇上强迫了皇后娘娘!我们娘娘难道就是水性杨花!而且……就一次……” 三不突然低头,拽走了钱嬷嬷手里的荷包,她手被银子挤出泡了:“怎么发现的……”声音压抑着痛苦,如遭雷劈!他还不如宫了自己,亲自守着! 钱嬷嬷将事情说了一遍。 三不不知道怎么走出皇宫的。 只觉得周遭昏天暗地,他更不知道怎么跟他们大人开口。 怎么就…… 大人心里有谁,他们做下人的十分清楚。 现在却是这样的局面。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是! …… “呦!会情人回来了。”卫平玩笑得勒住三不的脖子:“说说你的老情人有没有……”给你脸色看。未说完,就看到三不不对劲儿的神色:“怎么了?” 三不看着他,生死与共的兄弟,说,如果小主子出生了,你就去当太监照顾小主子,以后我见了你说不定都得低头哈腰的叫声大内总管:“如果皇后娘娘当初没有背叛大人,大人会高兴吗?” 卫平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少说,过去了,不纠结。” “如果皇后娘娘生的小主子就是大人的孩子,大人高兴吗?” “你说什么呢?这玩笑也能乱开。”他们大人连个毛都没有,提这个不是玩他们大人。 “咱们的小少爷,被莘嫔弄死了!” 卫平突然愣在原地。 三不突然拿开他的手,继续往里走。 卫平突然拉住他:“你干什么!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你就确定一定是我们大人的,她们极有可能故意这么说,让我们为她们报仇!” 三不依旧走。 卫平不放:“大人未必受得了……” 三不执着。 卫平最终放开了自己的手。 …… 书房内贴合日落的布局下,夕阳正好,暖橙厚重。 徐正回着文书,笔法春秋。 “大人……”声音很低。 徐正看他一眼,没出声,低头继续回书函。 三不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想起拱手:“回大人,奴才去看了钱嬷嬷,钱嬷嬷说皇后娘娘并不是病,是郁结于心。” 徐正嗤之以鼻,她该郁结的事多了。所求甚多,沟壑难填,并不意外。 “莘嫔娘娘过世的小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三皇子不是皇后娘娘生的,皇后娘娘知道了。” 徐正骤然看向他。 三不像个转述话语的机器,害怕,瑟瑟发抖,又强硬的要说:“奴才看钱嬷嬷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告诉奴才一声,知道奴才也盼着过,觉得可能是奴才想盼到的结果,只是跟奴才捎句话,毕竟也不一定就是大人您的孩子……” 三不说完觉得完了!全完了!大人非撕了他们不可! 徐正闻言,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转过头,笔尖沾墨,继续回函。 三不腿都抽筋了,紧张的不敢呼吸,可却什么都没有等来,不禁克制着悄悄抬眼,大人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089朝服衣冠 三不试探的开口:“大……大人……” “嗯。”声音平静。 三不怀疑自己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回话,要不然怎么是这个样子:“皇后娘娘那一次是被皇上强迫的……” “嗯。”徐正写完了手里的回函,边疆辎重,加一成棉花。 “大……大人……”三不叫了人,又不知道说什么,想安慰大人的话,想听大人降罪的话,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也说了,孩子未必就是我的。” 三不懵了一下,他说归他说,但……但…… “下去吧。 “……” “让你下去!” 三不吓得连滚带爬滚出去跪着,当初他负责皇后娘娘和小主子安全,他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卫平也急忙跪过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卫安刚拐过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愣了一下,随后明智的一点点后退,隐了。他会给兄弟收尸的:“徐叔,那边两个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刚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倒霉催的:“我去熬点姜汤去,今晚有雨。” …… 徐正换上了朝服,早朝都不一定按品级穿齐的人,现在非常有耐心的穿着。 徐正动作很慢,应了她那句,什么时候都不急不缓的。 其实不是,就是慢了有助于思考。 比如,他杀了周启,让后宫所有女子殉葬,总要想想刀子从哪里捅进去能让周启死的痛快。 回头皇陵怎么挖,莘嫔怎么进去,值得多想想。 徐正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推开书房的门。 一袭绣有云水图案的深青色官服,衣摆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荡起回落,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浅浅的纹路,却更增添了几分深邃与睿智。眉头微微蹙起,洞察世情的光芒此刻平顺温和。 卫平、三不见状,吓得立即扑过去:“大人,大人!您去哪里,不可!大人不可!”真不一定是您的孩子啊! “大人您从长计议啊!大人!” 徐正看着他们,难得语重心长:“从长计议是有‘长’才行。”没有了计什么长!徐正抽出两人手里的衣衫,向外走去。 “大人!” “大人!” 三不匆匆爬起来,急忙去通知皇后娘娘,他们大人疯了! 卫平也急忙去拿刀,想到带不进皇宫,赶紧去追三不,一定求皇后娘娘大发慈悲,看在他们大人如此着急小主子的份上,娘娘一定要拦住他们大人! 如果拦不住! 如果拦不住先杀三皇子!对,三皇子今晚在哪!先杀! …… 坤仪宫内。 升晓姑姑快急疯了,等到传召后,匆匆进去! 皇后的寝宫内点了大量的安神香。 升晓不顾呛气,直接跪下,扫到室内无外人:“娘娘,娘娘,大人进宫了,您快想想办法!”她是徐家的人,皇后娘娘知道,她口中的大人只能是她们家大人。 苏萋萋头疼,披了里衣见她,已经准备睡了:“他进宫做什么?”这么晚了。 窗外雷鸣忽至! “奴婢不知,只是让奴婢传,‘大人知道了,恐要出事,求皇后娘娘相拦’!” 苏萋萋揉额角的动作一顿。 钱嬷嬷闻言,噗通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苏萋萋目光只空了一瞬,便已聚焦:“好了,起来吧。”他如此有心,怎么能用‘求’之一字:“更衣。” …… 雨大滴大滴的落下,又接不上茬的停止。 宫内,随着苏萋萋的脚步所过之处,灯火通明。 乾德殿前的台阶上。 两个人。 相遇。 一个在台阶之上,长裙曳地,傲然而立。 一个在台阶之下,沉稳从容,坦然相视。 苏萋萋看着他,隔着潮湿的夜色。 徐正也看着她,漫过无数岁月。 苏萋萋不敢说自己喜欢徐正,但此刻为孩子感激他的用心。 徐正一步步登上台阶,每一步也越发看清他爱过的人,努力走在岁月里,可岁月从来没有厚待过她。 他也才肯承认,宁愿她的计谋拙劣,目的极强,也好过现在。 徐正收回目光,即将与她擦肩。 “等一下。”苏萋萋无声凝望着他,这里人多,她不能伸手。 徐正也正看着她,这件事与她无关,她若喜欢,垂帘听政吧。 “我不允许那些人死得太轻易。”她的声音很低,低在再次降下的雷声里。 她要让莘嫔所属的整个高家,全部陪葬。 她要让高文莘看着她的构建一点点坍塌,她不是觉得别人的孩子可以随便牺牲,她可有三个呢? 徐正不想跟任何人纠缠,都死了一了百了! 两人站在那里,雷声正好。 一个坚持,另一个也在坚持! ——— 有第三更。 090愿他好 殿门前守门的五品大太监看了过来。 徐正开口:“多久?” 苏萋萋愣了一下,以前她觉得他难相处,总坚持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怎么讨好都讨好不到他心上一样,将世家子弟的傲慢展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看着他这个样子,却觉得他也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何况,他还是为了一件不能再有结果的事坚持站在这里,怎么能不让她想温声细语再与他聊聊:“半年如何?”声音低且温柔。 只要半年。 “如果我说不呢?”毫不客气。 苏萋萋笑了。 月下未见容色已面容温柔。 她慢慢退开一步:“也可。” 都好的。 徐正看着她。 苏萋萋还站在那里,距离他一臂之外,融在烛光里,平静地看着他。 徐正突然觉得,如果他走进去,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一个结果,等他出来,她不在乎垂帘听政、也不在乎天下谁主,只要她的仇人都死了,她其实生无可依。 她怎么可以生无所依,她明明有那么多贪念! 徐正掠过她,低低开口:“知道了……回去吧……”仅此一次。 “多谢。”苏萋萋却没有走,看着他走入乾德殿,直到他衣角完全消失。 里面有小太监匆匆跑出来。 雨顺势落下:“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皇上知道娘娘来了,很高兴。伞举过娘娘头顶。 苏萋萋接过来:“不进去了,本宫先回去。”转身,理由想都不想,因为没有后续了,何须再应付,区区一个高家,用不到周启也用不到徐正。 小太监惊诧地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不知所措。皇上……皇上可是让娘娘进去的…… 而且,是皇后娘娘先来…… …… 坤仪宫内。 钱嬷嬷小心翼翼地为皇后娘娘除了钗,小心地扶着娘娘躺下。 只是……有件事她不知当说不当说,可…… 钱嬷嬷咬咬牙,说了娘娘或许还有个伴:“娘娘,徐大人没有孩子……” 苏萋萋木然的目光闪过一抹诧异。 钱嬷嬷将三不跟她说过的话,跟皇后娘娘说了一遍,所以徐大人可能才反应这么大:“奴婢多嘴了,只想着三不曾经那么盼着……就想跟他说一声,没想到……” 苏萋萋也没有想到。 她真的没想到徐大人后院的女子跟他没有关系,他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 因为她吗? 她跟他的交集难道不是只有她蓄意而为,他不得不跟? 还有别的吗? 苏萋萋自问如果有,她动容吗? 如果几天前知道,她会很满意,有个这么大的把柄可以拿捏住徐正,她所要的必将更进一步。 现在,只觉得亏欠,反而希望他子孙满堂,不受孤苦。 他今天能站在乾德殿前,就值得儿孙绕膝、一生富足。 “娘娘,娘娘您有什么话可以跟徐大人说说,别憋在心里。” “本宫困了,下去吧。” …… 翌日清早,秋高气爽。 林之念执弩,一箭穿过几丈外的靶心。 “夫人厉害,夫人好厉害。” 林之念看春草一眼,重新上弩:“既然很闲,说说你前段时间说的‘学术激辩’的人,辩到第几场了?” “第四场,辩题是‘一毛可否救天下’。程学子的观点是:仁爱天下,粉身碎骨又如何!提了《西游》里的箴言,丰富了杨家学的观点,提出,奉献于他人。”春草毫无怯场。 箭再次射中靶心:“圆心书院怎么说?” “观点是,一人之力也是‘仁’,为何要杀‘仁’。可程学子随后也说了,天道本就有衰,志向所在天地。”程学子可厉害了,学富五车,现在更是风头无两的人,夫人是不是要招揽他。 春草十分期待,夫人以前就说过,思想不辩不明确,理不争不成想,夫人现在看到争辩的人主动求破,是不是心痒难耐。 林之念再次上弩,辩了四场都在儒学里。科举缩窄考题范围短短三十年,已经如此了。 那么下面便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出家从夫、夫丧从子,最后女子莫名裹起了小脚。辩论的学子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但用此学术的人,就会这么用:“春草,宫里莘嫔出事后,通知各大戏院、茶馆,立即上演《汉家妇》。”杀出血的《汉家妇》。 汉王朝,三代嫔妃,杀进杀出的皇家辛秘。 每个女人举起的刀都是血腥屠戮、都是权利之争、都是大开大合。 虽然血腥,但杀的狂妄、杀的豪迈,不弱秦汉王朝,狂野、奔放的民族精神:“演一个月立即下架。”皇后不管,不代表世家大妇不告,她抓的是皇后无暇他顾的时间:“再演《海螺》,那句男子若山,女子若水,给我使劲唱,将女子的柔美唱到极致。” 女子的历史走向必须转回去! 《汉家妇》为女子立意,汴京城的宗妇不能听‘平等’‘共有’,她们该听的是‘个人意志’‘杀伐随我的刀’’权势中的取舍’。《海螺》是为《汉妇》挽尊。平多方怒火。 《汉家妇》在演时间只有皇后不问宫外事务的这几个月,错过没有,汴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大族宗妇! 春草疑惑:“夫人,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对付莘嫔?”就连她这样的小人物,都知道皇后娘娘和莘嫔关系好。 林之念起弩:“无聊吧。” …… 坤仪宫内。 啪—— 十一公主摔碎了皇后娘娘放在桌面上的琉璃球。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十一公主眨着委屈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受惊的等着人来哄。 十一公主的贴身大姑姑朱虹立即护住自家小主怒斥:“怎么做事的,这种滚动的东西能放在这里!看把小公主吓的,还不赶紧收拾了!等着挨钱嬷嬷训斥是不是!” 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这,这是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娘娘刚把玩过放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碰的。”现在被十一公主摔地上了…… 朱虹愣了一下,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她怎么不知道?而且,一看就很廉价的东西,会是娘娘的心爱之物? 再说……就是心爱之物,也是十一公主不小心打碎的,娘娘如此宠爱十一公主肯定不会苛责。 “这……这是皇上在塔地时送给皇后娘娘的情定之物,琉璃球里的每个小琉璃球都是皇上亲自烧的,说是象征帝后感情圆满无缺……” 091怎么回事 朱虹闻言心惊了一瞬,如……如此珍贵…… 朱虹环着十一公主,脸有些白,虽然东西是十一公主不小心打碎的,可追究起来她看管不力也有责任! 而且,只要不瞎,在皇后娘娘身边待久了都看得出来,皇上未必对皇后娘娘没有感情,那这个琉璃球就更加珍贵…… 朱虹慌张的心惊肉跳,怎么办?即便皇后娘娘不追究,皇上恐怕也会追究,她…… “怎么了?”苏萋萋笑着从里面出来。 十一公主像往常一样便要扑过去。 朱虹瞬间按住十一公主,立即让十一公主跪下向皇后娘娘请罪。皇后娘娘就是不高兴公主打碎了东西,也不会真跟一个孩子计较:“皇后娘娘,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顾好公主殿下,都是奴婢的错,求皇后娘娘降罪。” 钱嬷嬷震惊的看着碎了的琉璃球:“娘娘,这是您最心爱的东西……”说完好似说错了什么,慌忙闭嘴。 苏萋萋看着地上碎掉的球,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那个东西就那么碎了。 苏萋萋似想起了什么往事,慢慢走过去,俯下身,捡地上碎了的琉璃。 一旁的宫人立即要帮忙,朱虹也刚想帮忙。 苏萋萋挥手:“不用,本宫自己来……”苏萋萋认真的收着地上的琉璃,每一片都收的十分小心,将碎片装在一个柔软的盒子里。 “母后……”声音弱小紧张。 苏萋萋看向她,似乎才意识到孩子还跪着,立即隐了脸上悲伤的思绪笑道:“好了,不是我们小十一的错,是母后不小心放在这里,你先回去吧。”多好的孩子,那么小,那么娇,莘嫔怎么就下得了手。 可,如果莘嫔都下得了手,她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朱虹不想走,总觉得走了事情会很麻烦,如果皇后娘娘现在就处置了她们主仆反而更妥当。 朱虹刚要磕头弄些伤痕。 钱嬷嬷顿时瞪过去:没眼色的东西!没见皇后娘娘正伤心着,还要打扰皇后娘娘不是!? 朱虹吓了一跳,不敢再违抗皇后的话,不得不带着未受苛责的十一公主慌忙离开。转身,便带着公主跪在莘嫔娘娘面前汇报了此事。 “娘娘,娘娘,怎么办?”那么珍贵的东西!她们宫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她们莘嫔怎么做人。 莘嫔脸色难看,低声斥责:“怎么做事的。”闯这种祸!只是,她也没听说过皇后娘娘有这么个东西,匆忙拉起女儿,去坤仪宫请罪:“回来再收拾你。” “奴婢该死,罪该万死!” 坤仪宫内。莘嫔娘娘一身单衣素服拉着女儿一起跪在殿外:“妾身该死,妾身没有教导好小公主,竟让小公主闯下如此大祸,都是妾身的错,皇后娘娘,求您降罪。” 莘嫔想的很好,她态度摆出来,跪的是皇后该有的威严,跪的是对琉璃球对皇上的重视。还带着女儿一起是因为孩子体弱,皇后娘娘又不是苛责的人,定然会很快让孩子起来,让人带了小公主进去哄着。 而她不起,她继续跪,是她们莘苑给坤仪宫的态度,这件事就等于罚跪后过去。 “妾身该死,皇后娘娘,都是妾身的错……”莘嫔很快发现,她喊了半天里面没有人出来看看? 怎么回事? 莘嫔只能继续跪着继续带着女儿边磕头边喊。 十一公主有些害怕,连续的跪着认错,让她排斥不喜,有些抵触母嫔再按她的手。 莘嫔不明所以,为什么里面还没人出来?不能不继续言错,不得不让女儿跟着自己继续磕头。 十一公主不愿意。 莘嫔有一下按得狠了。 十一公主的头,咚撞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瞬间肿了起来。 十一公主哇的哭出声!哭的委屈可怜:“母嫔坏!母嫔坏,我要母后娘娘!我要母后娘娘!” 莘嫔顿时心疼不已,怎么就肿了,她一时不察,没想真的用力。 但这样也好,有伤显得更有诚意,女儿喊的内容也好,皇后娘娘的人听了总要多心疼小十一一些。 可莘嫔抬头,发现周围除了值守不能动的宫人,什么人也没有,没有通传的人,也没有出来查看的人,里面怎么了? “母嫔坏,我要母后娘娘……我要母后娘娘……” 莘嫔戳她背一下,单在这里喊做什么,冲进去找你的母后娘娘去。 十一公主怎么不想,但她觉得这些站着的木头人今天特别吓人,有个人非常凶悍的看她,她好怕,她要母后娘娘不要再让这些人当值!她要母后娘娘出来。 十一公主越哭越任性,越哭越伤心。 莘嫔一时头疼又心疼,连推了不争气的女儿几遍。 十一公主突然被推倒在地上,哇哇哭的更大声了。 莘嫔扶她起来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殷切的看着殿内,不明白这里都闹成这样了,怎么还没有人出来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莘嫔不得不呵斥自己孩子:“闭嘴,坤仪宫内岂容你喧哗。” 十一公主见母嫔凶她,瞬间吼的更大声了,声音尖锐刺耳! 莘嫔气得脸色难看,像什么样子!都怪她平日太纵着她了,一点小事都不会做,只知道在这里叫。 莘嫔不得不跪着继续磕头:“小女无状,皇后娘娘恕罪,求皇后娘娘恕罪。” 莘嫔觉得她磕了好几个头,女儿哭的嗓子都哑了,才有位小宫女匆匆跑出来,看到她们十分惊讶:“莘嫔娘娘?十一公主?您怎么跪在这里,皇后娘娘不在宫里。” 莘嫔惊讶:“不在宫里?”她们还跪了这么长时间,小十一额头还肿着。 小宫女点头:“皇后娘娘去了乾德殿,几位嬷嬷和大姑姑都慌慌张张的跟过去了,我回来取东西,想不到就看到您和小殿下跪在这里,莘嫔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将您在这里跪着的事禀告皇后娘娘,恕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小宫女又慌慌张张的走了。 莘嫔娘娘起身的功夫都没有,就变成了跪在这里等皇后娘娘回来的良善人。 092哭早了 莘嫔一时间哑口无言,她自己跪着本没什么,可十一公主年幼,又娇生惯养。 而且被她推倒后还在地上躺着,头上肿着大包,哭得嗓子干哑。 堂堂公主像什么样子。 莘嫔不再哭喊,专心扶女儿起来。 十一公主又不是无赖,母嫔哄一哄,小公主很有范的起身,可发现母嫔还让她跪着,顿时不乐意了,她膝盖疼,她不。 莘嫔怎么会不知道膝盖疼,地上都是硬玉,不疼才怪,可来时觉得跪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人送垫子过来,就没有让自己人准备。 可若不让女儿跪,又不像样子,明明就是她打碎的东西,她是来带女儿请罪的,不是让她站着享福的,回头有人问起当值的人,知道十一没有好好跪着,不好。 莘嫔一狠心,压着女儿跪下。 这样的力度,皇后和皇上总不能降罪了。 可莘嫔一等,便从中午跪到了晚上,膝盖早已疼得没了知觉。 一开始她还让女儿趴在她身上,可孩子的重量加上她本身的重量,压得膝盖像刀割一样,她只能让女儿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总好过膝盖受伤。 可就是这样,莘嫔觉得自己膝盖恐怕也要落下隐疾,顿时后悔,什么都没准备,就匆忙而来。 膝盖钻心的疼! …… 啪! 周启一巴掌甩在莘嫔脸上。 莘嫔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刚刚上过药的膝盖,剥开了红肉,顿时疼得她脸色发白! 她以为……以为皇上知道她和十一公主受了罪,晚上特意过来看她,想不到皇上不由分说,便给了她两巴掌:“皇上……”却不敢追问。 周启脸色比莘嫔还难看,那个琉璃球是他亲手烧制的,他以为……以为她早就扔了。 原来这些年她一直会拿出来看看……可现在全没了!“你是怎么教女儿的!教不了就别放在你这里!来人。” “皇上。”昌文大公公拱手。 莘嫔撕心裂肺:“皇上!”不可!不可! 周启挥开莘嫔的手:“将十一公主抱给尹妃殿里养着。” “是。” 莘嫔哭求着抱住皇上的腿,泪如雨下:“皇上不要,臣妾知道错了,臣妾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十一公主,求皇上不要把十一公主送走,皇上!皇上臣妾求求您了!小十一不能没有臣妾!”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朕亲自送!” “是。” 周启想想萋萋因为球碎了伤心,却依旧倔强的不肯见他,在次殿就那么坐着,便觉得如有刀割。 当初他们……不是这样…… 莘嫔哭得声音沙哑,十一公主是她的孩子啊:“皇上,皇上求您开恩……” 周启起身,一脚踹开她,直接向坤仪宫走去! 莘嫔不顾膝盖上的伤,跪着去追:“皇上!皇上!”她身为一苑之主,被抱走了孩子,她的脸面何在:“皇上——” 昌文公公不得不返回来无奈开口:“莘嫔娘娘,您别喊了,您再喊,奴才就不得不听从皇上的旨意扇您嘴巴了。” 莘嫔不敢置信的看着昌文公公,她为皇上育有三位长成的孩子,皇上竟然让一个太监扇皇子、公主母嫔的嘴巴! 昌文公公很肯定,莘嫔若再喊,他不得不扇,他也不想扇皇子、公主都那么大的嫔妃。 谁知道以后哪位就成事了,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倒霉,可这不是没有办法:“莘嫔娘娘,奴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告诉您,所以您别叫了……”否则都不好看。 莘嫔立即闭嘴,怎么都没想到,一天的时间,自己丢了这么大脸面…… 整个人都是懵的。 …… 苏萋萋没见周启。 把周十一送雏育宫磋磨,或者送去其它宫都一样,以周十一的年龄,都知道上面的人换了,有委屈就要受着。 何况,她的目的从来不是周十一:“准备好了。” “好了。” …… 翌日。 莘嫔一大早就跪在了坤仪宫,求皇后娘娘为十一公主求情。 她能求的只有娘娘了。 苏萋萋看着她哭的悲伤的脸,恍惚觉得她哭早了,不紧不慢道:“皇上也太不像话了……” 莘嫔心瞬间缓了一半,太好了,太好了,她就知道皇后肯定会帮她。 钱嬷嬷突然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莘嫔不想听任何大事,她现在只想要回十一公主。 “什么事。” “七皇子从马上摔下来了。” 莘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嗡嗡的看过去。 钱嬷嬷一字一句把事情说了一遍。 七皇子与人争吵,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胳膊。 本来也没那么严重,可七皇子上课时还牵出了三皇子的马,一直让三皇子的马跟在后面跑。 七皇子摔下马。三皇子的马疾驰而过,又踩在了七皇子的胳膊上,太医说,七皇子的胳膊就是好了,也……废了! 而且,极有可能长好后不会多美观。 现在。 整个御马场都被围了起来,在场所有太监、宫人全部收押。 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跪在乾德殿内。 他们的母妃、母嫔跪在乾德殿外。 几位皇子间的龌龊十分明确。 就是莘嫔……莘嫔被皇上剥夺了养育公主的资格,八皇子嘲笑七皇子,七皇子气不过。 孟将军发现后,随即斥责了他们,并分开了两人。 谁知道,两位皇子虽然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但也到了喜欢装有城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好了,孟将军以为没事了。 结果他们暗地里出招,拉拢团体、阴阳怪气,孟大人一时不察,便酿成了这样的祸事。 莘嫔听完,瞬间向外冲去……鞋子落了一只也没察觉。 苏萋萋起身,不痛不痒:“给她拿上。” …… 乾德殿内。 孟大人这一生都没像今天一样看完了自己的后半生:“三皇子的马是七皇子放出来的,七皇子每次去都放出来……”错就错在不是任何人的阴谋,七皇子经常放三皇子的马。 …… 乾德殿外哭求声一片。 …… 莘苑内。 莘嫔身体整个软在儿子房间内,怎么会这样?他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苏萋萋一脸心疼的让人将她抬出去:“别扰了太医诊治。” 093替她们尴尬 莘嫔不:“我不走,我不走,我的皇儿……” 床上的七皇子一声声喊着母嫔。 莘嫔更不愿走。 苏萋萋一点点剥开她扣着桌椅的手:“本宫在,放心,你闹到太医了。”强硬地让人将她拖出去。 莘嫔哭得悲痛欲绝,她好好的皇儿,手为什么就救不回来了。 苏萋萋叹口气,谁能想到呢?这样悲伤的事落在莘嫔身上,真悲伤呢。 李太医在一堆同僚中,大胆下针、不求甚解。皇后娘娘说治不死就行,那么好的马踩过,除了手臂以后有问题,有点大小便失禁的后遗症也很正常。 苏萋萋站在人群之外,静静的站着,目光却透过窗格,看向后面的院子。 听说,那是去了的孩子住过的地方。 钱嬷嬷看看娘娘,又看看那个院子,唯恐娘娘有事…… …… 陆府内。 秋平神色激动,讲得眉飞色舞,皇后娘娘出手又快又绝。 如果不出他所料,皇后娘娘是想让莘嫔眼睁睁看着她所有希望湮灭,再把高家杀穿才会罢休,莘嫔的风光完了:“夫人,若是尹妃当年也掺了一脚……” 秋平眼睛全亮了,管尹妃有没有掺和,只要想,他就能想办法弄成证据。 以皇后娘娘现在宁愿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态,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坤仪宫定会捕风捉影。 这样,不但三皇子完了,还能将四皇子拉下来,或者三、四皇子提前对上,搅乱整个局面。 现在汴京城也很乱,那些世家大族的官吏甚至都没功夫对付提出‘国家军’的二爷。 双管齐下,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林之念笑着:“汴京城的乱,是表面的乱,晃动不了大周根基。皇子都死完了,皇上还在。”大周开国八十年的余威没那么容易散:“让你办的事办好了?” 秋平将新的印泥拿出来,还是觉得皇后娘娘下手够劲:“皇后娘娘毫无拖泥带水,属下没想到会这么快!”春草今早让《汉家妇》开演时,都震惊了。 夫人昨天才跟她说,今天莘嫔就出事! 林之念也觉得够:“我记得皇后一派的王文皓是御林军统领,他们的手能伸到御马场?” 秋平觉得很正常吧?“只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都在皇宫里……”皇后的手能伸过去并不意外。 “你打探一下,看看皇后手边有没有其它势力。”布局太快了。 “是。” 林之念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挥手让他走了。 “夫人,秋平他越来越不稳重了。” 林之念打开印泥,印了一戳在纸上:“已经很好了,毕竟这么大的事,从今天起所有印换新的印泥涂料,老涂料印下的文书不再执行。” “是。”为什么? “《汉家妇》上演后,注意听各家夫人的反应,只言片语也要汇总起来。” “是。” 暗信换新的密封暗语,各地第二条线缓缓下沉,原来岗位的人慢慢断联。 林之念觉得自己准备的够快了,想不到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想报仇的速度。 也是,高家那样的小人物,莘嫔也附庸在皇后身上,皇后想对付莘嫔,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按照皇后娘娘现在的进程,高家很快会垮,那么陆辑尘的身份一定会在这些人中爆出来,否则查不到一个死了多年的人身上。 若是陆辑尘上台,一个知道她所有构架的人走到权势中心,她的人必将折损一半,甚至会有很大一部分人想向陆辑尘靠去,这是必然的局面。 不可抵挡。 还有那些已经走上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不可能隐,到手了的权利谁可能放,所以只能断! 到时候,汴京城的宗妇们,是她暂时呼吸的毛细血管。 而且现在爆出陆辑尘的身世,未必不是好事。 现在她只是自断一臂,以后恐怕就是割喉了,想想都后怕,谁能想到……身边这么重要的人,是这个身份。 但将来的对手,是熟悉的人,预判性也会增大。 不管怎么样,陆辑尘被接回去那天,陆老夫人一定能哭死吧,加上以前对人家也不好,想想都替她老人家想挖地三尺,死了算了。 上辈子是陆辑尘死了,随便她们怎么说,日子不好过,孩子没照顾好去了,这很正常,陆竞阳也能当功绩记一记。 但现在陆辑尘还活着,每天制造的形象是贫苦出身,受尽了苦,虽然没讲过父母。 可等皇后接他回去后,陆辑尘再对皇后娘娘讲讲他是怎么拖着年幼的身体给养父母洗洗涮涮、天不亮就起来给二老做饭,大冬天仅有的棉衣披在二老身上,他望着雪瑟瑟发抖…… 林之念想想,都替那对便宜公婆尴尬。 陆竞阳怎么也算有捡取之功,他们可不止白用,现在还大道昭昭地享受着陆辑尘带来的好处。 因为子不言父母之过。 说到公婆,她也好几天没去看看他们了:“春草。” “奴婢在。” “去喜乐堂。”尽尽孝。 …… 陆老夫人殷勤的笑着,赶紧去迎:“你怎么亲自来了,平日怪忙的。” “没事,就是想娘了。”林之念看眼桌子上摆放的几样好东西,呵,都是大颗大颗大珍宝。她娘真能藏,她都没有见过呢,又是从哪位老夫人那里收上来的。 罗绒儿孤傲的起身,见礼。她能在喜乐堂见到这些好东西,是婆母背着林之念拿出来的,林之念若是不高兴,怨不到自己头上。 林之念的手从东西上抚过,别有深意的看眼老夫人:都是老物件。 陆老夫人手指顿疼,她刚得到,苏老夫人非要送,她真的没有要,她,她就是拿出来跟罗绒儿显一下,还没有捂热:“正要给你送过去呢,知道你喜欢,绒儿,你说是不是,我刚刚是不是说要给你嫂子送过去。”她没私下收,林之念不能夹她手,真不能! 罗绒儿瞬间看向老虔婆,刚才还不让自己碰! —— 温馨小提示:为所有发电和礼物的加更。谢谢,比心。 094高嬷嬷 现在要送给林之念是什么意思! 是谁说这些东西是好东西,将来要留给最孝顺的人!这老东西是不是忘了! 陆老夫人赶紧冲过去让罗绒儿闭嘴,打算乱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她们两个私下说的话是秘密,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懂不懂:“你弟妹她知道要给你太激动了……” 林之念看看罗绒儿,不觉得她是那么想的,但依旧点点头,让春草把东西收起来。 陆老夫人看着,心都在滴血,她才摸了几次。 罗绒儿冷笑,她算知道这个老东西是个什么地位了。 罗绒儿毫不客气的挥开她的手,既然陆老夫人欺软怕硬,她又何必客气,以后也休想她再来孝敬她! 陆老夫人不计前嫌的按住她:怎么还生气了。 罗绒儿一刻不想在这里待,尤其这老东西频繁让自己在林之念面前丢人,显得她一无是处! 陆老夫人不放手。 林之念看着她们相处‘融洽’的样子,适当提醒:“是表兄还是弟妹,娘分清楚些,别今天叫着陆竞阳表兄,回头就让罗姑娘叫我嫂嫂,不合适。” 陆老夫人笑着:“是不合适,我不是觉得叫嫂嫂恭敬些才让她叫嫂嫂。” 罗绒儿转身就走。 陆老夫人赶紧拉住她,罗绒儿刚才说也有东西给她还没给。 罗绒儿受够了!这个家里根本不正常,林之念这样的儿媳妇放在任何人家,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大门都走不出去,就要被孝道压死!出去都人人喊打,已经不止悍妇这么简单! 可这老婆子就像没有看见!她怕一个儿媳妇做什么!出去嚷嚷啊,看看谁丢人,看看谁没脸!豁出脸面也要扒林之念一层皮,就不信她还敢在家里作威作福! 若是在她罗家,儿媳妇哪个不是低下头做人!泥腿子出身,下九流做派,无怪乎世家大妇看不起她们! 既然陆老婆子当不了家,她何必再来讨好她!大家都这样当儿媳妇好了! 罗绒儿必走无疑。 陆老夫人见拦不住,坐在地上就开始闹:“你这个不孝的东——”想起谁在,又赶紧收敛情绪起来,略微整理了一下,坐到一旁:“今天天气不错。” “嗯,那地上也凉。” “谁说不是。” 罗绒儿甩袖就走。 “你看看她……看看她,一点规矩没有,还自称罗家小姐,罗家的规矩也没好哪里去。” …… 罗绒儿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她罗家怎么了,她罗家也没有让儿媳妇骑到头上的婆母。 不行,她不能平白受了气,平白没了孩子!这口恶气,她必须出!林之念的好日子到头了。 …… 傍晚。 陆竞阳疲惫的从营地回来。 他没料到区区一个粮草守备对上被陆辑尘安排进去的他,竟然没有上前问好,还说他速度欠缺,让他训了一天, 陆竞阳脸色难看,就见罗娘带着东西出去,刚想叫她,便没了身影。 …… 喜乐堂内。 林之念早已经走了。 罗绒儿一扫上午的果决,温温柔柔的靠过去:“娘。” “叫姑母。” 罗绒儿咬咬牙,小不忍则乱大谋:“姑母,您有没有想过,这个家里该做主的是您,所有好东西最该孝敬的也是您,所有的人都该听您的,您指东别人不敢指西,您说风大,别人不敢说雨小。您想啊,您的儿子,是家里最有威望的人,给家里带来的最多,您是二爷的母亲,在二爷心里您最大,所以府里就是您最大,您这个年龄该是家里最风光的老太太。”仔细想想,是不是? 林姑姑看罗绒儿一眼,又垂下头,所有人的卖身契都在夫人那里,月钱是夫人在发,老夫人连个棒槌都指挥不动。 陆老夫人‘茫然’的看着罗绒儿。 罗绒儿神色温温柔柔:“首先,您是不是应该先跟林之念每月要一部分银两过来,作为陆家未来根基经营,以后族学啊、族人养老、穷苦书生求学都要做,您看陆戈陆在还有崇崇都还要去谢家开蒙,娘难道不羡慕谢家?” 谁还不会拿捏老婆子吗! 林之念休想再捏着陆府所有营生,这个家也要一点点转到喜乐堂来! 陆老夫人觉得好啊,她就喜欢谢老夫人的排场,今日苏老夫人的做派她也喜欢,出手就是数不尽的的好东西。 可:“她要是不给我呢?” “直接跟陆大人要啊。”她绕过林之念,陆辑尘还能不给自己亲娘银子用! …… 皇宫内。 菜公公将自己攒了一辈子的银子规整了规整,趁晚上不忙的时候,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咬牙给了林备和叶公公一人一个小的。 林备见状,顿时扔下斧头直接跪下:“干爹。” 叶公公不甘落后,水桶也不要了:“干爹。”他要有什么好日子了吗,竟然被御膳房大领事看中,以后岂不是都是好日子。 菜公公愣了一下,可不是把自己送到‘西’的好儿子?也好,他这个品级有几个干儿子也好:“买点好吃的。” “谢谢干爹。” 菜公公看着兀自高兴的两人,看向后宫深处,哎…… …… 莘苑内。 莘嫔守着睡过去都在痛苦的儿子,早已哭红了眼睛。 她好端端的儿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太医说就是好了,皇儿的手也再不能骑马。 这么重的伤势!乾德殿里却各个在喊无辜,谁也不想担责!只有她儿子气性小、活该倒霉! 凭什么! 她虽从未想过让小七去争那个位置,她有一个争气的儿子能坐上那个位置就够了! 可不去争和再也没有机会争是两个意思! 现在那些人看她儿子是不是很同情、很想安慰她,那是因为她儿子废了,再不可能与她们儿子争利,她们当然愿意同情自己! 这样的宽慰如割她的心,她恨不得告诉她们,她们高兴早了,她还有一个儿子!她依旧是她们面前强劲的人,依旧能扼住她们幸灾乐祸的笑。 高嬷嬷心疼的端着又热了一遍的粥进来:“娘娘,您多少吃点?”她这些年身体不好,已经很少近身伺候,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095谁见她 莘嫔一口也吃不下,气愤、痛苦,又堵不住幸灾乐祸人的嘴脸。 高嬷嬷觉得娘娘多虑了,放下粥,守在娘娘身边:“娘娘,七皇子赋闲何尝不是喜事,这也意味着了七皇子以后都是安全的,都会守着您,可若您垮了,您让七皇子醒来怎么办?” 莘嫔看向奶嬷嬷:不好,她不想这样! 高嬷嬷怎么能不心疼,可也知道莘嫔喜欢听什么:“您还有皇后娘娘啊,娘娘心里是惦记您的。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因为三皇子的马伤了七皇子,那匹良驹让人烹了不说,还斥责了三殿下,以后靠着皇后娘娘,七皇子……”也能封郡王。 “你说皇后斥责了三殿下?”莘嫔立即担忧。 “对,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为什么训斥三殿下,三殿下又不在场,她该训斥的是在场的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不是训斥,应该也断他们一条胳膊!” 高嬷嬷着急的让娘娘别说了,想想这么晚了,到底让自己心里不顺的娘娘发泄了出来:“娘娘,这话您万万不能再说,皇上已经罚过三位皇子了,您若再说,显得您对皇上不满。” “禁足算什么罚!”莘嫔娘娘起身。 高嬷嬷目光急忙跟上:“娘娘您要做什么?” “我去看看三殿下。”谁知道皇后在气头上,怎么没轻没重的呵斥了他。 高嬷嬷觉得娘娘不正常,急忙去拦,自家儿子在床上躺着去看什么三殿下,就是再要追随皇后娘娘也不急于一时。 当务之急是做足戏份,让皇上主动将十一公主送回来。 莘嫔娘娘还是不放心,那匹马是西域进贡的宝马,绝无仅有,三皇子平日很是喜爱,因为它骑射上得过皇上很多夸赞,现在突然被烹了,又受了训斥,肯定委屈着,她去看看。 高嬷嬷若不是知道自家过世的小主子就是自家小主子,都怀疑自家娘娘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可自己娘娘,当时就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无权无势,想动手脚都无人为娘娘卖命:“娘娘,七殿下要紧。” 莘嫔拿开高嬷嬷的手:“我知道怎么做。” …… 半夜,莘嫔跪在坤仪宫前,含着泪,谢皇后娘娘为七皇子做主。 苏萋萋散着发,站在灯火下看着她,这是听说了什么风吹草动,连七皇子都不管,就过来了?不会因为几句斥责吧。 莘嫔话锋一转:“可这不怪三殿下,三殿下友爱兄弟,是众位皇子的表率,娘娘万不能随意斥责,何况不是三殿下的错,娘娘莫要责怪殿下。” “你……有心了。”另一个没指望了,这一个训斥几句都心疼了吗:“我这里不用谢恩,去皇上那吧。”皇上可关了几位皇子禁闭。 莘嫔知道:“是。”三殿下今晚没出宫住,宿在幼时的储育宫,她正好去看看。 苏萋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她平时也这么有恃无恐吗?”做的事真以为没人知道? 钱嬷嬷垂下头。 …… 周连衡觉得莘嫔是不是有问题,半夜三更要见自己。 皇子?皇上的嫔妃? 纵然她年纪上来了也不方便。 他宿在宫里还可以说因为担心七弟,太晚了不方便再出宫。可见了皇上的嫔妃算什么!何况都这么晚了。 周连衡觉得她太没有分寸:“告诉她,她的关怀本殿下知道了,让她赶紧去乾德殿谢恩。”他母后怎可能真的训斥他,就连马都帮她私藏了运回他府里,但表面还是要做做样子。 莘嫔不愿意走,她想见见三殿下,小的时候那孩子非常黏她,如今长大了,除了特定的场合,她很少再见到他。 平时也没什么,今天她特别想见见孩子。 莘嫔娘娘站在储育宫外。 伺候的姑姑心七上八下,因为七殿下的事,很多年长的皇子今日都没有出宫,娘娘站在这里不好。 巡夜的太监路过,忍不住往灯光处看了几眼。 晓姑姑恨不得把手中灯笼上的“莘”遮住:“娘娘时候不早了……” “这就走……” …… 远郊营地内。 徐不歪的管辖下来了一个新人。 原籍地八品,转过来自动降品。 不知道转他过来的陆尚书是不是听说他这里的人升迁机会多送来的,可他的管地不养废人、更苦也远近闻名。 但徐不歪觉得,来的这位陆竞阳显然不知道。 可徐不歪并不想太为难他,因为这个人,他似乎离那个人近了一点…… 老余气喘吁吁的坐过来,灌了一壶水:“热死了,老大,这人天天冲着你傲什么,不会不知道你是谁吧?”徐家大公子,对方不认识,还说什么屁的大户人家,肯定没参加过上得了排面的宴席,否则会不认识他们徐大公子? “少说一句。” 老余知道,他们徐公子低调,除了自己这个因为要给他使绊子、跟着他一路摸到过他家、知道他是谁的人,谁能想到天天跟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像个赤脚庄稼汉的人是徐家大公子:“就是看不惯他们这种人,逢人就说陆尚书是他表弟,真那么硬的关系,怎么不一步登天,直接压我们头上?压你头上他这辈子没指望了。” “让你少说一句,管不住嘴是不是。” 老余才懒得说这些有门路的货色,得罪人还得罪不过来:“需要我给这小子放放水吗?”毕竟陆尚书打过招呼的人,陆尚书他们惹不起。 “我这里什么时候需要放过水。” 老余哈哈大笑:“兄弟,我就喜欢你这不声不响的傲劲,瞧好吧,一定把他练出来。”说完,放下水壶,奔回声浪滔天的训练中。 徐不歪钻到车底下,继续研究到手的三轮车。 他这里的训练量的确不轻,上午把左边圈子里的千斤粮草,转移到右边的圈子,下午粮草装车,傍晚,粮草卸车,还在间隙里加二十里负重。 这样的强度下,只要被选走,很难不立功,他这里的人自然升迁就快。 …… 莘苑内。 晓嬷嬷觉得莘嫔娘娘是不是担心错了人? 一开始娘娘因为七皇子的伤势日日守着、夜夜啼哭,她们担心不已。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医说,殿下伤势稳定,只剩下养,莘嫔娘娘反而不怎么来了。 反而因为朝堂提到立储的事,每日都去坤仪宫待着,一去便是一整天,七皇子想见莘嫔都见不到。 096三皇子 晓嬷嬷给高嬷嬷揭了膏药:“娘娘当务之急,是借着七皇子的事,将十一公主要回来,总是去坤仪宫怎么行。” 高嬷嬷翻身起来:“若是三皇子有望被立为太子,咱们七殿下最不济也是一个郡王,娘娘也是为七皇子考虑。” “那考虑得也太长远,何况现在七皇子什么情况,咱娘娘就是不去,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 高嬷嬷何尝不知道,可她们娘娘就是钻了牛角尖:“回头我再劝劝她。” “姑姑费心了。” …… 傍晚,坤仪宫内的烛火亮了起来,周连衡才从里面出来,有些不悦:“七弟不是病着,她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苏萋萋哭笑不得,放下茶杯,眼里温柔依旧,却没了热情。养了一段时间的孩子还能下得了手杀了的人,心里的妄想是有多深:“你躲她做什么,她还不是为了你好。”淡淡的。 “她能做什么。”周连衡又不是看不懂:“娘家势力、宫里生活都依赖母后您扶持,没有母后哪有她今天。”不过靠着他母后日子更顺遂而已。 “怎么说话呢。”语气略微抱怨,却难掩宠溺。若是以前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周连衡欲说一下最近的京城的局面。 苏萋萋叹口气:“你七弟的事,她正伤心着,心里难免觉得没了依靠,就想来本宫这里多坐坐。你父皇也是,就是孩子再多,也不能只罚禁足那么简单,也太不重视了,莘嫔心里多难过。” 周连衡虽然因为见七皇弟和十一皇妹较多,同样疼爱他们,想着七弟长大了,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可现在不能指望了:“太沉不住气了。” “小孩子懂什么,就是你父皇处理不当,也不说多安慰安慰莘嫔,十一公主的事也没有后续。” “父皇那么多孩子,若不是您,七弟一年都见不了父皇一面,父皇处理这种事,只能拿证据说话,八弟、九弟确实没有动手,父皇也有父皇的考量,孩儿知道母后心疼七弟,但母后也讲讲道理,心疼心疼父皇行不行,不要因为七弟的事,跟父皇不高兴。”父皇几次过来,母后都没有见。 苏萋萋看他一眼,他也知道其他皇子见不到他父皇:“都会帮你父皇说话了。”他从小就能见到,何尝不是周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捡起的良心觉得愧对于她。 周启登基后,苏萋萋不是不明白,情归一人之事要烟消云散,但周启迎娶了尹墨羽,纵容尹家踩在苏家头上,就是打她的脸! 怎么,白月光到手后发现也就那么回事,想起她来了,还真是,什么深情戏码都让他演完了。 “孩儿只为母后说话。” “你呀,这嘴用在王家小姐身上,也比用在本宫身上强。” 周连衡却没有兴趣讨好女方家,他什么身份,中宫嫡子,皇上教导,区区一个王家,有他逢年过节一个问候就够了。 若真到了储位之争的关键时刻,他靠外祖家,也不会靠岳家,否则岂不是以后都让岳家拿捏。 至于他娶正妻的事,也是父皇一再考察女子品性,才耽误下来,可见父皇对他妻子的考量十分重视,也就是对他足够重视。 他这些年越发觉得,父皇未必不想封他为太子,不过是等母后对父皇的态度再软一些:“母后,孩儿现在不想这些,反而是陆尚书的事,孩儿这边有眉目了。” 相比婚事,他更想拥有一个桀骜不驯又有真才实学的臣子,这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苏萋萋闻言,看过去。 如果是以前,看到儿子跃跃欲试的神色,她便觉得心都柔软起来。 觉得她的皇儿什么都可一试,什么人跟着皇儿都能大展宏图。 可陆辑尘的事不同,就是没有周连衡不是自己皇儿的事,苏萋萋也十分肯定陆辑尘看不上众皇子。 他要做的事,是皇帝的首肯,是更广的大周,提储位之争看轻他了:“哦,有什么眉目了?” “我后院的人,确实是陆辑尘表嫂的干姐姐,过两天陆老夫人定会带着她干姐姐出来见人,到时候汴京城就会人人皆知,她再邀请她干姐姐和姐夫一叙,一切水到渠成。” 苏萋萋看着他志在必得的样子,觉得未必顺利,一个干姐姐罢了,就是亲姐姐都未必能动摇他。 何况,以后他是莘嫔的三皇子,没了自己和苏家,以后未必还需要考虑这么多,该考虑的是能不能保住他现在府邸的好位置:“你心里有数就行。” “娘……您身体不舒服?”以前母后就喜欢听他说这些。 “可能还是担心你七弟,你没事了去看看他,你去的多了,伺候的人也能重视些。” 周连衡觉得母后太看重莘苑,但既然母后要求,他自不会违抗:“是。”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 “母后保重身体,别太伤神。” …… 莘苑内。 莘嫔又没有见到三皇子,白白在坤仪宫坐了一天,还什么都没有商谈出来:“不是说三皇子在宫里吗?为什么没看见?” 晓嬷嬷端茶的手一顿,三皇子在不在宫里都不是娘娘该问的。而且没有那么大的皇子见嫔妃的道理:“娘娘,时候不早了,不如去看看……”七殿下。 “皇后娘娘也是,正宫嫡出,太子之位名正言顺,有什么可害怕的,直接让苏家上书就是。” “娘娘!”晓嬷嬷提高了声音,言过了:“您喝茶。” 莘嫔让自己耐下心来,不要急:“不知道这么晚了,三殿下回去能不能有口热茶喝。” 晓嬷嬷觉得您没了热茶,三殿下回去都有热茶,担忧多了。 …… 徐府。 “三皇子去看七皇子了?”徐正放下笔墨。 三不觉得手不自觉的有点抖,他们爷越发安静了:“是,莘嫔娘娘拦着三皇子说了很多话。”说两人不是母子都没有人相信。 徐正看着字,语气缓慢:“莘嫔当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风韵犹存、意韵犹在,难怪能拦着三皇子说那么多话。” “可……可不是吗……”明天,不,不一会就让人去传。 097流言蜚语 “顺便查一下,当年的大火能不能烧得那么快。” 三不恨不得缩进尘埃里:“是。” …… 坤仪宫。 小全子看眼报信的人,再看她一眼,瞳孔忍不住颤抖,他,他:“这,这,你确定……”关系不是刚刚变好……又闹哪一出。 “确定!”三不是这么交代的。 “跟皇后娘娘鱼死网破,先死的就是咱们……” “谁知道。”他们这种一仆侍二主的人,还想给自己留全尸不成。 …… 高嬷嬷从女医那儿拿药回来,觉得这两天外面的人很奇怪。远远见了自己就绕开,她走过去后又开始指指点点。 高嬷嬷蹙眉,七皇子只是受伤了,不是去了,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在,何须这么快落井下石,无怪乎娘娘这些天如此焦急,狗眼看人低! 高嬷嬷回到住处,将药包扔在桌子上,脸色难看:“外面有没有能喘气的!” 小宫女匆匆被推进来:“高嬷嬷……” 高嬷嬷看着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也不高兴,她们主子怎么说也是嫔,又有皇后娘娘照拂,这么一点风吹草动就不安定了!“让晓嬷嬷下了职,过来一趟。” “是……是……” 晓嬷嬷不等下职,慌慌张张去找高嬷嬷。 高嬷嬷腰上的旧疾又犯了,扶着腰给自己倒水:“怎么这么快就下……” “不好了,不好了。”晓嬷嬷打开门,又打开窗,让大姐坐下,她怕嬷嬷听了受不了:“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看到娘娘拦三殿下了,有人说……说……看到娘娘扑三殿下怀里了!” 高嬷嬷惊的打翻了手里的杯子。 晓嬷嬷赶紧扶好,焦急不已:“嬷嬷,怎么办,这件事可大可小啊,我就说娘娘不能……娘娘非……” 高嬷嬷快速抓住她手臂:“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让娘娘去找皇后娘娘……” “回来!不是找,让娘娘往坤仪宫的玉台上撞!说三殿下手足情深,不过多看了七皇子几次,那些心虚的,想七皇子死的人就坐不住了,这是要逼死娘娘逼死七殿下才甘心,早知如此,娘娘何必要冒死生下七皇子,让人害了去!懂吗?” 晓嬷嬷点头。 高嬷嬷叮嘱:“这件事的点,必须转到手足相残,拉八皇子、九皇子母妃下水,否则娘娘危险了!”她就说让娘娘注意些,娘娘就是不听! …… 莘嫔瞬间撞在白玉栏杆上:“皇后娘娘!娘娘,有人要害七皇子!求娘娘为臣妾做主啊!娘娘——” 晓嬷嬷见没破相,着急的拿出准备好的钝器,快速给主子额头补了个血口子。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莘嫔疼得钻心,可这疼比那些胡言乱语、满嘴胡说的人能承受的多,她怎么可能……她根本不可能…… 她有病才会往三皇子怀里倒,她怎么会对皇儿做这种事。 不知道哪个黑心黑肺的东西,如此乱言,简直……简直让她难以启齿:“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她冤枉啊! 殿内。 苏萋萋刚从钱嬷嬷口中听到事情的始末,随随便便叹口气:“怪可怜的。”她最近头疼,没怎么管事,徐正却一刻都不想莘嫔好,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弄不好不等高家完,莘嫔就先死了。 “娘娘仁善,都是她该得的。” 苏萋萋抬抬手:“让她进来。” 莘嫔从未见皇后娘娘脸色如此难看过。 “放肆!本宫以前觉得你是一个懂事的,看看你做的好事!三皇子也是你私下能见的,你莫不是真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 莘嫔冤枉啊,她冤枉,皇后娘娘怎么可以如此想她和三殿下,谁和三殿下有什么,她也不会,她是……总之她绝对不会对三殿下有非分之想,娘娘断不能如此想她。 她这样想想都觉得恶心,更不允许别人如此想她。 莘嫔跪行过去:“娘娘,是锦嫔,一定是锦嫔嫉妒妾身常伴娘娘身侧,一定是她想害七皇子,求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苏萋萋不让她起来,挥手让所有人出去:“你说,你有没有——” “娘娘!”莘嫔吓得尖叫,她怎么……会天理难容:“皇后娘娘,一定是锦嫔!一定是。” “你前天是不是去了育储宫!” 莘嫔愣在哪里,她……她是去看儿子:“娘娘也如此想臣妾?” “现在不是本宫怎么想你,本宫当然想相信你,但你听听外面的话,你这是要做什么?毁了本宫的皇儿吗!本宫怎么相信你!你牵扯了本宫的皇儿!” 莘嫔心里羞愤欲死,她没有,她怎么可能,她甚至羞于启齿那些话……她是连衡的母嫔怎么会……倒在…… 就是……也是她思子……不是!她根本没有,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倒入连衡怀里!“娘娘——” “下去!” “娘娘——” “钱嬷嬷把人拉出去,好好反省!” “是。” 苏萋萋待人走后,在张嬷嬷耳边交代了什么。 张嬷嬷颔首。 莘嫔不是不想听那些污言秽语吗?那换种方式让她听个够。 …… “莘嫔娘娘的皮肤最好,我就没见过那么白的皮子,摸起来都是滑的。” “眼睛也勾人,虽然年纪大了,可看着还是美的,你说她是不是真倒在三皇子怀里了?”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就是倒了,应该也是不小心崴了脚吧,否则她怎么敢。” “春闺寂寞呗,你说她倒下去的时候,三皇子扶她哪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莘嫔突然惊醒,快速起身,开窗,窗外什么人都没有:“来人!给我找,谁在胡言乱语!” 莘嫔觉得那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恶心又坏透了,她不过找三皇子说了几次话,给三皇子送了一双鞋子,竟敢如此胡乱编排! 岂有此理! 高嬷嬷见人穿着单衣站在窗前,急忙去拿衣服:“娘娘……” “刚才这里肯定有人,肯定有,找出来,给我把人砍了!”看谁还敢信口雌黄! “娘娘!您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他们怎可如此胡说!” 高嬷嬷想到主子近日的所作所为……她只是没想到会传出如此离谱的话,都是自己疏忽,就该使劲拦着。 098可能吗 何况外面根本没有人:“娘娘,您只是关心则乱。” 莘嫔觉得不是,她真的听到了,她听到了!必须让那些人受到惩处!必须付出代价!那些话比要了她的命还可恶,是质疑她为母的心。 可外面没有人,高嬷嬷突然开口:“那娘娘做过吗?” “你问什么!我没有!”斩钉截铁!做了可天打雷劈! “那为什么外面那么传?”宫里人做事谨小慎微,若不是亲眼所见,定是后宫手段。 “我只是给三皇子送东西,三皇子不收,推搡了几下,哪里来的龌龊!” 高嬷嬷人都快撅过去了,那就是她们娘娘真的做了,后宫手段都不是。 可,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娘娘,她还能忤逆主子吗。 高嬷嬷深吸一口气,借着为娘娘系扣子的空隙,低声道:“奴婢已经让人去查了,胡言乱语的一律溺死……” 莘嫔看高嬷嬷一眼:“早该溺死。” 高嬷嬷神色严肃:“娘娘给三殿下送了什么?” “鞋。” 高嬷嬷看着娘娘坦然的神色,一时间脱口而出:“小姐!您不是三殿下的娘!”说完猛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骤然看向自己娘娘。 莘嫔闻言吓得一惊,但神色转瞬即逝,整个人突然正常下来:“当然不是,我就是……太心急小七了。”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谁也不会让知道。 高嬷嬷心跳骤急,一个猜测忍不住横冲直撞,手激动、害怕的欲颤,可却更加镇定,说她本来的安排:“娘娘,一会,您去皇上那里背脊挺直的问,是不是赔上七皇子还不够,还要赔上您!那些肖想那个位置的人才能罢休!前朝不过提一句立储,后面动作就这么快!”尹妃也要拖下来,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只有这样,发现压不住后,她们娘娘才能常伴青灯。 可……是真的吗?三皇子?她们小姐怎么做成的? 不可能,不可能! 莘嫔闻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的行为有问题!她只从她这里想,她是三殿下的母亲,亲近一下没有任何龌龊。听到谣言后,只觉得生气! 可其他人不知道。 再看她的行为,简直…… 莘嫔突然抓住高嬷嬷的手,手掌冰凉,自己会不会有事?“小七还在床上,我……我……”她还没有看到三殿下被封为太子,她还没有在三殿下称帝后告诉他真相!她不能死! “娘娘!冷静!从乾德殿回来就上吊。”至少可以一搏:“娘娘育有皇子、公主,现在又在立储的时候,未必不能安然度过。娘娘切记不可再见三殿下,切记!” 莘嫔点头,她知道,她知道:“那些想害三皇子的人好毒的手段!” 高嬷嬷觉得,未必是人为,极有可能就是娘娘所作所为给了人把柄,但当务之急是保住命!“娘娘快去。”鞋她来处理。 莘嫔还是怕,她已经在皇后娘娘那儿闹过,难道还不够。 “去!”高嬷嬷语气不容拒绝。 高文莘从来相信她,从小到大,她从未错过,转身离开。 高嬷嬷心忽上忽下,三殿下真的不是她们小姐的…… 那娘娘为什么在最无助的时候下意识的靠近三皇子,而不是皇后娘娘? 高嬷嬷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是好事吗!?这是催命的事! 尤其靠向三殿下大错特错!三殿下若是知道,第一个杀莘嫔。 皇后嫡出,与区区郡守之外孙、莘嫔子嗣之间,他选什么不言而喻!莘嫔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慈母,不肯用最大的恶意揣摩自己的孩子!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莘嫔敢说,都是她主子的死期,甚至杀她的不用是皇后,而是三皇子! 高嬷嬷刚想去找鞋,才发现自己腿软的迈不开。 她干脆扶着藤椅,坐下来,神色异常冷静,三殿下若是……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能将自家主子送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就是死了又如何! 可是,莘嫔一个人做不成这样的事,她现在怕的是莘嫔娘娘是不是被人当了枪使,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若是那样…… 现在的局面恐怕就是背后知道的那个人想一石二鸟!她的主子成了别人计谋里的棋子。 在这件事上,娘娘太自大了,高嬷嬷从未想过,自家胆小怯懦只是漂亮的娘娘敢隐瞒这么大的事情。 这种事,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当年发现不对,应该第一个闹起来!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二十多年过去,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三殿下是她的主子,三殿下也一定要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孩子! 反而是其他知道的人,都必须死! 等那些人死了,自家娘娘和自己也必须死。 只有这样,皇后即便哪一天知道了,才会因为仇人的死亡,报仇无依,加之皇后娘娘不可能再育,种种的利益纠缠下,放过三殿下。 高嬷嬷起身,找出那双鞋,有个地方她很久没有去过了,现在,特别想看一看。 …… 御膳房西南角群舍处。 高嬷嬷来取私买的好熟米。 年已五十的葛公公,将揉成团子加了盐末、肉糜的熟米团装在篮子里客气的交给高嬷嬷。 高嬷嬷接过来,神色似乎不太好:“我能进去坐坐吗?” 葛公公看她一眼,让开门,便托口说御膳房有事,走了。 高嬷嬷打量一眼屋子,整整齐齐,这些能做到高位的大太监,似乎拼命想着证明什么,做什么都这么有条理。 高嬷嬷坐下来,拉出盆,拿出鞋子,伴着纸和一点油,点燃。 都过世二十多年了,这里早已没有他的痕迹。她跟御膳房曾经的第二大太监绯公公的时候,他已经六十有几。 没有以势压人,没有为老不尊,就是刚入宫的时候,大太监对小宫女小小的善举,他甚至记不住她是谁。 可就是那点善举让她和小姐在人生地不熟的宫里挺了过来。 她跟他的时候不委屈,也不勉强,更不是为了娘娘,就是觉得他人好。 099绯总管 他也真的好,十分纵容她,可他到死,看她的目光都是看一个小女孩,不是一个女人。 他平时也不跟她亲近,更不肯摸摸她,多数都是哄着她的心意,像看不懂事的晚辈,只求让她不要总是闹人。 可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要不然为什么顾忌她的感受,不肯在外人面前拆穿她。 那时候她觉得自家娘娘疯了,要杀死体弱多病的小主子,说小主子克她,皇上才不来看她! 她没有办法,几次被娘娘逼着抱着奄奄一息的小主子去处理掉。 她觉得娘娘还没疯,自己快疯了,她怕主子醒悟过来后后悔,何况小主子根本还没死,便求着他把小主子带出去,替她换一个死了的孩子回来时,他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做了。 说起来,那个孩子呢? 死了还是活着? 高嬷嬷希望死了,死的透透的!也必然是死了。 娘娘是不是当时就知道孩子不是她的孩子,所以才让那个孩子死。 她的娘娘啊,真是给自己添了一个大麻烦,但凡肯透露一点,那个孩子都不至于有可能活着。 不过,现在就是活着也死了。 高嬷嬷检查完最后的灰,确定没有一点残留,又用篮子将灰装走,离开房间。 菜公公刚好从自己房间出来,正好对上高嬷嬷。 高嬷嬷笑笑。 菜公公也笑着:“来拿米团。”高嬷嬷经常来,小葛是他师傅绯公公的干儿子,小葛升上来后就住在绯爷以前的房间。 “是啊,老了,嚼不动其它东西。” “高嬷嬷可不老,高嬷嬷慢走。” “嗯。”高嬷嬷转身,这一代御膳房的几个当权大太监人都很好,可能也是他教导有方的原因。 菜公公站在原地,看着她,莫非当年绯爷帮她了? 不过很快想通,不管帮没有帮,也值了,二十年过去了,高嬷嬷每年都祭拜师父,有这份心意在,难怪师父那样的人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美色误人。 …… 周连衡听到母后的话,又羞耻又平白惹一身腥:“没有靠……”怀里,最后两个字他说不出口,还是和父皇后宫嫔妃扯上关系,他简直:“怎么会传出……” “放心,人本宫已经帮你处理了,你父皇那里也帮你解释了。” 周连衡想到还闹到了父皇那里,更生气:“孩儿从七弟那离开的时候,她非送我鞋,简直不知所谓。真以为母后平日对她多照拂,她就真是我长辈了,母后少跟那些出身低下没有分寸、又能坏事的人来往。” 苏萋萋似乎也因此不高兴:“本宫也没想到她如此没有分寸,本来她家里犯了点事,本宫一直压着没让刑部办,这次让她长长教训,回头你去说一声,直接让刑部走流程。” “是,母后父皇那里……”他担心父皇…… “没事,你一会去认个错,何况前朝又不是第一次提立太子,什么时候立了?急什么,这个关口闹出这种事,一看就是冲你来的,你父皇心里有数。” 周连衡松口气:“有劳母后多替孩儿美言几句。” “本宫恨不能给你镶上金边,让你父皇多夸夸你。” 周连衡闻言郁闷的心情才好了些,忍不住坐母后近一些,只要母后不重视,就说明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父皇也没有真怀疑他什么。 但是:“莘嫔真拦我路了。” “所以本宫才收拾她家人,否则高家大大小小也是一个助力。” “随处可见的助力。” “皇儿是怀疑本宫当初的眼光了?” 周连衡闻言,赶紧哄自己母后,哄得母后笑了,才安心下来。 苏萋萋看着他,也的确笑了。 “母后。” “嗯。” “陆尚书家来了一位远房表亲。”周连衡说完目光灼热的看着母后,等着母后为他一起高兴,也只有母后才知道这句话的含意。 苏萋萋神色一般:“他家长出一根草来,本宫也要知道了?他家的事什么时候是大事了,谁都要知道知道。” “母后。” 苏萋萋不闹他:“好,好,恭喜皇儿、贺喜皇儿,这是好事。” “母后您说皇儿什么时候接他表亲的拜帖好?” “接也是你府里的妾室接,哪有你接的道理。”不过以后就知道了,都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排面上的人见你,你还不得不见。 周连衡觉得母后说得对,是自己疏忽了,得意忘形,得意忘形:“母后见笑。”随意、讨巧,母后别把他的玩笑话拿来打趣自己才好。 “行了,这几天没事别进宫了,免得被人抓你把柄,毕竟尹妃还在乾德殿跪着呢,老四气也不可能顺,她们一派的人气都不顺。” “尹妃?” “莘嫔那边的人说看到尹妃宫里的小太监了。”莘嫔昨晚还只知道在乾德殿哭,今早突然就机灵的把证据弄出来了。 估计是要把四皇子弄死,让三皇子上位?也不怕二皇子得利。随便她们折腾去。 “她还能干正事。” …… 钱嬷嬷送走三殿下,为娘娘盖条毯子,娘娘最近十分怕冷,刚刚入秋,身体就受不了了:“娘娘不去看看尹妃……”的热闹。 苏萋萋在靠窗的藤椅上闭上眼,阳光洒在上面刚刚好,没兴趣,谁的热闹她现在都没有兴趣。 她这里够热闹了。 …… 温馨小提示。 有第三更,求发电,求求求发电!发电发电! 100那点事 “皇三说亲自督办高家的案子?” 三不垂着头:“是。”但三皇子职位不够,定不能督办,估计是恼了,对那边下的暗示。 徐正对这些小事不感兴趣,女子做事总喜欢从外处慢慢向内收紧,到底不够狠:“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三不声音微微发颤,他有罪:“属下让人在外地模拟那一日同等木质结构下,火燃烧的速度,发现……” 发现他们出了纰漏:“皇后娘娘生产处的火,烧的快了些……”也许不能算烧的快,只能说引燃的快了些,动手的人做的很隐秘、很小心。 徐正转身:“谁做的?算了!”事隔这么多年,未必还有证据,就算是当年,如果做的人谨慎点,查起来也很费劲。 总归苏萋萋可能的对手就那么几个,就不用费脑子了,从年长的皇子开始一个个杀,总有杀对的一个 徐正又重新看向窗外,窗外秋荷已谢:“告诉皇三,莘嫔靠近他可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他是莘嫔的儿子。”莘嫔死里逃生后再好好看看她儿子是怎么‘照顾’她的,她还能不能活着。 高家皇三必须清醒的处决。 “是。”三不想想还有一件事,又试着开口:“大人,三皇子府里的女眷向陆尚书府中送了一张请柬。”所以,三皇子,还是杀了吧。 万一真攀上了陆尚书,陆尚书又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护三皇子,三皇子容易长成麻烦。 “陆辑尘?”徐正最近对朝事未曾上心,没有顾上他:“他志不在皇三。”虽然这个人该除,但也不是蠢的,否则也不可能在他眼前晃了这么多年,深得周启重用。 三不不单是这层意思,最近他们大人不管事,陆尚书的手都伸到禁军身上了。 如果陆尚书手握禁军,他下一步定然是消除各家军!因为皇上不止一次要消除各家军权。 三不觉得,这人才是大患,大人万万不可再丧志下去!如果三皇子暂时不用杀,也该先杀杀陆尚书的威风:“可他志在大人利益。”卫平都急了。 徐正勉强听进去了一点,这些天确实忘了他,跳得有些过:“明天让王宁弹劾坎沟县豢养民军。”他说是地方捕快就是了?那他们手里的也都是庄丁。 “是。” …… 陆府内。 林姑姑还是觉得不妥,最近陆老夫人总带着表夫人出门,前几天也报给了冬枯。 冬枯说老夫人新得了一个捧着她的,喜欢带出去就带出去了,还能不让人出门,别做出有损二爷颜面的事就成。 可表夫人今日收到了三皇子府的帖子。 林姑姑越想越不放心,午饭也不吃了,去跟冬枯报一声,怕人传得不清楚,她亲自去。 …… 冬枯蹙眉:“帖子姑姑看了?” “表夫人为了增加她在老夫人心里的分量,给老夫人看时,我亲眼见了,的确是三皇子府送过来的,但没有盖印。”就是私邀。按说……没什么不可。 冬枯摸不准,夫人进京时留了老人在原郡固守统筹,现在夫人身边只有她们四个新人在练手:“你等等,我报上去问问,对了,你说老夫人跟二爷要银子的事,二爷给了吗?” 林姑姑摇头:“没有,老夫人偷二爷房里的东西,也被谷丰拦了。”到底有夫人的震慑在,老夫人不敢明抢,但能让老夫人重新敢偷,那位表夫人就不是省油的灯。 “知道了。” …… 书房内。 林之念抬头看向冬枯:“罗家二娘子在三皇子府有认识的人?”她当时主要看了罗二娘子的作为,没注意扫人物关系。 “回夫人,三皇子府的一房妾室,是皇商柳家小姐,罗家依附柳家。”说有就有的亲戚。 林之念知道这点:“既然邀请了,她想去坐坐就去坐坐。”又不是圈禁,别说三皇子要失势,就是三皇子如日中天,两位姑娘之间想来往,也是她们的事。左右目标不过是陆辑尘。 冬枯闻言松口气,她就说老夫人和表夫人凑在一起,两人换着花样想往上爬很正常,等外面的人知道她们言不能兑现、没什么价值后,自然就失了兴致。 谁家的宗妇也不是傻的,还能让人占了便宜去。 冬枯语气都轻松下来:“夫人,老夫人又偷二爷的东西。”这是家事,估计夫人只会象征一问。 果然,林之念已经重新开始拆信回复:“哦?想起什么,老毛病犯了。” “还不是表夫人,跟老夫人提,建立宗族、传承未来百年世家,老夫人就听进去了,为了百年陆家基业,都敢偷二爷的东西了。” 林之念突然放下书信:“你说开宗?” 冬枯不明所以,夫人态度好像突然变了,好严肃:“是……” “你去把老夫人和罗绒儿叫过来。” “是!” …… 人来的有多快,取决于下面的人觉得夫人的不悦程度。 这次! 老夫人和罗绒儿被带来的就很快。 陆老夫人进门时绊了一下,主要是她心虚啊,她没有偷成,真的没有偷成。 她怎么就听了罗绒儿那挨千刀的的话非要弄银子。 不是,她是为了开宗啊,她要办有利于陆家的大好事! 陆老夫人这么一想,顿时不心虚了,她都是为了陆家,是正经事,大不了,开完宗,她就给了林之念,这样林之念总没有理由教训她了。 罗绒儿第三次来大房正堂,这次是被堂堂正正‘请’来的。 罗绒儿笑了,落落大方,她得了三皇子府的召见,林之念是不是知道了,终于肯用她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看她了吗。 她不是非要证明什么,也不是只有宅中手段,她一样有自己的事要做,也在一步步走过去。 让家族更重视她是如此,为陆家建宗亦是如此。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建宗? …… 温馨小提示: 第一百章了,留个发电吧亲。 能猜到林之念要跟她们说什么吗?猜中的亲,明天为她加更。 101她若虚心 她若虚心,她不介意教教她。 林之念觉得她们该先坐下,都站着做什么,站着声音高吗:“娘……”您…… “我没有偷东西,我儿子的就是我……”的!陆老夫人在春草的目光下瞬间萎顿:“就是偷了,我也是为了陆家好,你知道建宗吧……” 陆老夫人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缔造陆家百年基业的,让陆家也成为源远流长的世家,我都是为了陆戈考虑,还有,我可以帮你建,建起来什么都是你的,一家人的东西,我是为了你才拿的,不越矩是不是?” 罗绒儿温柔的看着林之念笑,这可是大事,倾全家之力倾一世心力都是应该的,恩泽陆家百年千年:“姑母当时就是心太急,才一时没了分寸,我已经说过姑母了,表弟妹体谅才是。” 陆老夫人顿时发难!“不会说话就别说,叫什么表弟妹,叫夫人,表弟妹是你叫的!?” 罗绒儿简直……但瞬间压下脾气,嘴角依旧上扬。 当着林之念的面,罗绒儿不跟这老家伙一般见识,徒惹自己也成了笑话,回头再收拾她。 但是建宗这件事,的确是她提的,银子林之念必须交出来一些,因为这是大事。 林之念见状也不是非要两人先坐:“你们两个真要建宗?” “是。”陆老夫人一马当先:“我都想好了,为了陆戈,为了陆在,为了陆家香火,怎么算都合适,你说说你,你不方便,怎么不跟我提呢?这种大事娘当然支持你。” “娘您先别说话。”林之念看向罗绒儿:“说你。在罗家,你上面有大哥、有庶弟,有父亲、有宗族,你行事多有阻碍,罗家布庄即便你力挽狂澜也不在你手里,你连再次和交高做生意都做不了主,我大概也能想到因为什么,因为罗家资源的分配权根本不在你手里!你不能说话!但你在这里……” 林之念帮她数数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姑母,你姑母还很开明,你想做什么,只要你用点甜言蜜语,她也拦不着你。别说一个罗家布庄,就是十个罗家布庄、百个罗家布庄,只要你技术够,谁管你,到时候你爱卖哪里卖哪里,烧着自己玩都没人管你,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自己头上压上一个宗族?打算再次创业,再把基业给了陆家宗族?” 罗绒儿:“……”沉默。 “你不应该不知道,女子,无论什么时候,压在你头上的人越少越好!还是你还没被压够,谁不压着你了你就难受、就做不了事、说不了话、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罗绒儿顿时看向她。 林之念简直不理解她俩的所作所为:“宗族是好,可那也是对你父亲和大哥好,是他们获取资源、行使权利的方法,对你来说除了听从、被管制、被当做资源换取更大的资源,你从宗族分到了什么权利?是你哥没有夺你的功劳,还是你爹没有向着他、安抚你,宗族没有人出面让你退一步!” 陆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么倒霉。 “还有你,母亲,拿银子给别人花,向来不是您的所作所为,您将一帮老男人聚在一起,对您指指点点,今天建议您给他侄子找个职务,明天建议你您给他表外甥谋个空缺,您不做,就是不和睦宗族,您很愿意是不是?看他们痛苦没两天就不想继续看他们痛苦了,想让他们光明正大的骑在您头上看戏!” 陆老夫人急忙摇头,不!不! 罗绒儿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无论什么时候,压在你头上的人越少越好! “宗族不是不好,宗族很好。对家里的子女的归属感,对获取资源,都很好,但你能保证他是脱离一切压迫,只有一个心灵契约的行动总纲,和无数慈善组成的吗?” 陆老夫人还沉浸在,别人吸她血的场景里,她绝对不能看着别人比她好! 罗绒儿整个人恍恍惚惚,三皇子府的邀约都不能让她精神振作。 压在她头上的人,移开…… “今天陆辑尘在这里跟我说建宗,我都能理解,但你们两个吵着嚷着给自己脖子上拴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不拴根绳出不了门?娘,我没有说您,我说她呢。” 那陆老夫人也受不了,她差点就给别人做了嫁衣! 罗绒儿脑子里只有那句话,‘她的布庄’。 她的兄长,她的父亲,她的家族,她一切的荣耀难道不是他们的认可,是他们发现离不开她后的悔悟?!是他们的夸赞! 她能做到大哥都做不到的事情,父亲也承认了,宗族也认可她的功劳,可她手里有什么? 如果没有大哥、父亲、宗亲,罗家布坊就是她的……她为之经营过程中的一切坎坷和付出获得回报后,都是握在她手里的权柄! 她一个人的东西。 林之念说,在这里,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的东西,不是认可,是自己拥有! 陆老夫人赶紧戳搅家精一下:“跟你说话呢!回话!”是不是想害她!她就说这么好的事,林之念那种精于计较的人怎么会不做! 原来在这里害她呢! 罗绒儿抬头看向林之念,突然像看一株搬开了一座大山的嫩草。 林之念头上没有压着任何人,甚至相公都没有:“这就是你不让陆竞阳恢复他身份的原因。” “你都是把相公看成压抑你的人吗!这些年他的付出被你否定完了!若有他,我更相信携手与共,何况他为什么不能恢复身份,你不知道?因为他回来的时间就是一个笑话!你们两个的盘算,愚蠢又不过脑子,娘您先出去——” 陆老夫人还想跟罗绒儿撕,她敢这么害自己,她能让她好了!?自己这么开明的人都害,她还有没有良心! 但又觉得出去也好,她总不能当着林之念的面动手,出去截罗绒儿这小皮子正好! 陆老夫人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102好好想想 林之念看婆母走了,才看向罗绒儿:“你想过没有,跟三皇子府的关系做成了,你是第几顺位利益获得者?我给你算算你看看对不对。” “三皇子若是得到了陆辑尘的帮助,第一感谢的是柳家,因为是柳大小姐提到的你,事成后,她必然升位,她家里也能再提一提;然后是罗家,你爹,你大哥,甚至不知道你熟不熟的堂兄,这时候得到的好处已经分的差不多了;然后想到你,继而想到陆竞阳,如果剩的多,勉强给陆竞阳提一位,剩的少就给你点银子打发了,整个过程你和你的崇崇,什么都分不到。” “也就是说,你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给陆竞阳谋一个提不提的可能?!有那个时间,你让陆竞阳抱着陆辑尘的腿哭诉一下年少时光,你的陆竞阳不得提两提!” “他要是抹不开脸,你去哭,陆辑尘还能铁石心肠?到时候他升了官,他的官职直接恩泽你和崇崇,罗家看到你能影响陆辑尘,能从陆辑尘手里拿到好处,还不天天捧着你?柳家见了你也要客客气气,双方为了让你们在陆辑尘面前多说他们两家几句好话,不得把手里的利益分出来给你,收买你?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什么都在你手里。” “结果呢,你们绕了一圈,绕的什么!绕罗家一个莫须有的承诺,还是陆竞阳能不能升的未来!不如我现在承认你、认可你,你去给我建一个布庄去吧,建好了,我分你一半利益!不比跟着罗家强!一家子三口瞎胡闹!三皇子府后院一个上不了玉牒的妾室请你,你就高兴了,如果陆竞阳升两升,三皇子府侧妃亲自下正帖请你,到时候那个妾室,撑死做个陪,还要看你高不高兴给她个笑脸!不知所谓,回去好好想想,下去!” 罗绒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脑子、身子都浑浑噩噩。 当被陆老夫人抓住使劲摇晃的时候,她还没有回过神来,还觉得是自己没有站稳,心神都在为林之念的话共晃。 陆老夫人使劲撕扯她头上的簪子:“我让你害我!你是不是要害我!你这个见不得我好的小狐狸精,拐走我儿子不算,你还要害我陆家!” 罗绒儿感受着周围旋转的树木和人,才发现,每次陆老夫人跟她撕扯时,丫鬟仆妇都是不动的。 她们甚至不是看戏,只是沉默的站着,等着她们分出胜负,带走她们的老夫人,带走自己。 这就是林之念的、谁都没有压在她头上的陆家…… 即便是小小的仆从,都按林之念的意志行事,这个家里的一切的一切,都以独有的形势,掌控在那个女人手里。 以至于,在她和陆竞阳踏入这个家门的一刻起,她就看出了她们的斤两,从来不曾放在心上。 因为她们连使劲的方向都是错的,放着好好的陆辑尘不讨好,去用陆辑尘讨好些根本分不到他们身上利益的人。 对啊,她们为什么那么做,还一直觉得做的很对。 她引以为傲的做的很对的事,在对方眼里都是笑话。 罗绒儿头皮一阵发疼,头发在陆老夫人的拉扯下全散了下来。 若是以前,她一定很生气,觉得很屈辱,甚至这还是大房的地方。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脸丢完了,连傲气都被人不留情的折断了,面对陆老夫人的拉扯,她反而没有任何感觉。 因为林之念说陆老夫人是个‘很开明’的人。 其实林之念想说的不是老夫人开明,而是很好拿捏,拿捏住了,她的头上一片空旷,商海之大任她去尝试。 甚至因为有陆辑尘撑腰,她的布庄可以比罗家更大,生意更好谈成,她想做的事情还都没有柳家牵制。 原来该是这样…… 罗绒儿突然笑了。 陆老夫人看着她,觉得她有病,没病这时候笑不出来。 罗绒儿直接将簪子给了姑母:“送你。”回头看眼长房大院,是自己想岔了,一直都是自己错了。 第一次她点她,她没有听懂,这次才生气了吧。 罗绒儿羞愧转头。 陆老夫人绝对不是别人服软、她就罢手的人,她只会觉得对方好欺负! 陆老夫人瞬间抓住她头发:“说!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至于簪子,簪子本来就是她侄子的。 罗绒儿边往外走,边拖着老虔婆往外走,她刚刚就不该觉得这老东西人还可以…… 林姑姑垂着头,跟着两人的影子,一点点跟上。 罗表夫人有件事可能想岔了,她们老夫人不服‘理’,只畏手段。 她们夫人是真真狠在陆老夫人,陆老夫人才改了很多毛病,罗表夫人如果不上手段,估计不行。 但罗表夫人不是没问吗。 …… 三皇子府。 周连衡没有督办高家案的旨意,不能问案。 但因其身份特殊,刑部左侍郎还是私下拿了卷宗给三皇子每日审阅。 周连衡看了两次就腻烦了,高家这位二公子,强抢民女、打架斗殴,小家子气的事做全了! 一个郡守之子,为了随处可得的美色,稍微费点心就不用脏手的床事,闹到被人上京告御状,简直上不了台面。说出去不嫌丢人! 这点平事的能力都没有、这点行事的深沉都不在,活着就丢人现眼!更不要提打架斗殴,简直污他眼睛!“杀了!”生来有什么用! 左侍郎有些难办。 “怎么?还让本殿下进宫向父皇请道圣旨吗!?” 左侍郎惶恐,他不是那个意思:“高家大公子,也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高离,一直在保他二弟。 -- 温馨小提示:有亲答对了,所以有三更 103高家,生母 “高离?”周连衡皱眉:“分不清时候!” 高离一直是他用着的人。不是明面上用,一些不能见光的事,会让对方处理一二。 但因为根基不深,做的事情也有限。可好在也算好用。 左侍郎知道,否则高离一再找上他的时候,他也不会报上来。 “我知道了,回头我跟他说。” “好,那下官还有事先走一步。” “去吧。” …… 高离不等三皇子找他,狼狈的先求到了三皇子这里。 他本以为,以他妹妹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他说一句话,他弟弟立刻就会被放出来,因为这件事可操控的空间太大。 结果他找了一圈,什么结果也没有,他不得不为一件小事求三殿下。 “求三殿下开恩,这件事是对方胡乱攀咬,我弟弟确实有缺,可此事已经是一年前的事,而且已经与对方父母处理妥当,不知道什么人现在又挖出来陷害我二弟,我二弟当年跟那户人家是画了押的,那女子的卖身契都还在,求殿下开恩。” 周连衡看到他就来气,莘嫔不懂事,他也不懂事,这件事现在多少人看着,他还求到自己这里:“跟谁画的押?跟对方父母画的押!现在状告的人是女人相公,处理事情都处理不干净,还振振有词!” 高离没想到三殿下知道这么多,顿时放心。 他就知道三殿下不可能不管他们,三殿下一定了解过:“殿下,殿下,您一定要为愚弟做主,我们是出了银子的,求殿下看在莘嫔娘娘这么多年伺候皇后娘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为愚弟陈情。” 高离不提莘嫔也罢,提了周连衡更生气。 宫里那些捕风捉影自然传不到外面,但也闹的十分难看!至少很多人,明知道不是,还当什么禁忌一样听:“莘嫔伺候皇后若是觉得委屈了可以不伺候!”也不看看她怎么升上来的,这时候还敢提‘苦劳’,高家有什么‘劳’。 高离急忙摇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有!“莘嫔有幸伺候皇后娘娘是天大的福分,求三殿下开恩!” “行了行了,再说吧,现在不是时候。” “殿下——” “退下。” 周连衡在人走后直接吩咐:“他再来,一律推说我不在。” “是。” …… 高离很急,经手他兄弟案子的人说,他弟弟马上要被问罪了,判决是宫刑,监禁十五年! 这…… 岂有此理!没有这样的判法! 高离又急急去找三殿下。 一次去三殿下不在,两次去三殿下不在,可判决等不了,现在皇上肃清新案、老案为秋祭做准备。 高离没有办法,急忙送了信进宫,去求莘嫔娘娘,让娘娘求求皇后网开一面。 …… 莘嫔娘娘没想到自己几日没有过问外面的事,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瞬间气愤的放下信:“高嬷嬷呢?” 信里写的很清楚,人是她们高家买来的,人死后,按律也赔偿了,他们现在是讹人! 还讹到她弟弟头上了! 晓嬷嬷急忙过来:“高嬷嬷旧疾犯了,奴婢这就去叫高……” “不用了,我们去坤仪宫,现在就去!” …… 坤仪宫。 苏萋萋不见。她可因为莘嫔败坏她儿子的品性,还在气头上,怎么会见一个该反省的嫔妃。 不过她也不是不帮忙,她在高离的信送入莘嫔那里时,就传召了她的皇儿,估计一会该到了。 她不帮忙,不是还有她皇儿吗!求谁不是求。 坤仪宫外。 莘嫔娘娘怎么都进不去,她哭求了很久,皇后也没有见她,她知道靠近三殿下的事是自己不对,可这件事她弟弟是冤枉的! 晓嬷嬷急的不行:“娘娘,娘娘回去吧。”皇上让娘娘留在房间里多想想,尹嫔也刚刚挨了训斥,自家娘娘这时候实不该出来:“娘娘,娘娘时候不早了……” 莘嫔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狠心,有上次差点将膝盖跪废的经验,这次晓嬷嬷一搀她,她就起来了。 晓嬷嬷松口气,回去就好了。 两人刚走出宫门,便看到三殿下一行人迎面而来。 晓嬷嬷顿时如遭雷击,拉着自家娘娘就往后躲。 莘嫔被拉了一个踉跄,刚想发火,就看到前面的人,顿时欣喜,见不到皇后娘娘见到三殿下也好!她弟弟真的是冤枉的! 莘嫔知道不能上前,她离的很远,现场又有这么多人,而且事有从急!她弟弟就要被人冤死了:“求三殿下为高家做主。” 晓嬷嬷就慢了一步没有捂住自家娘娘的嘴,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完了,完了! 周连衡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快速而过。 莘嫔看着她见过无数次的身影,像避瘟神一样避开自己,心骤然被刺痛,他还想自己跪下来求他吗!他受得起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 她忍着思念给予他了怎样的高位,他不知道吗!为什么头也不回! 晓嬷嬷如丧考妣的起身,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皇后再不可能偏疼莘嫔一分了。 自己主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是不是平日里太顺风顺水,让她忘了上面的厌弃对下面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还敢在那件事后,明目张胆见三殿下!“娘娘……该回去了……” 莘嫔掐着手心,她不是不知道不能见三殿下,可她是来见皇后娘娘的……“我是来见皇后的……” 晓嬷嬷没那么乐观,今天的事,尹妃知道后一定会大做文章,没了皇后的庇护,尹妃甚至不用通过皇上,都能让她们娘娘知道后宫冷暖…… …… 周连衡一脸晦气的回到府邸,他在宫中怕母亲担心都没跟母后提遇到莘嫔的事,她竟还喊自己! 简直—— 愚不可及! 谁给她的胆子喊他!还嫌不够麻烦! 周连衡随手拿起杯子,发现杯子底下有一张纸:“来人!”什么东西也能进他的房间。 “三殿下。” 水正好晕开下面的字,一行字迹倒印出来:生母,高家。 周连衡立即拦住欲上前的太监,瞬间拿起纸,反过来:救高家,生母。 —— 【喵喵在哪儿】的答对加更。 我还想给七十多位参加答题亲的热情加更,因为每一条我都看了,认认真真都看了,热情更为珍贵,就像每次看到后台多了很多发电,也想为大家加更一样。 大家九点半来刷一下看看。 104是不是你 周连衡气笑了,手一点一点攥紧手里的纸条,猛然大怒:“都谁进过这个房间!?” 小太监吓的直接跪到地上:“回,回殿下,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和奴才,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 “给我查,立刻!谁靠近过这张桌子,给我带上来!快!” 小太监惊地爬起来,急忙去查人:“是,是。” 周连衡恨不得将进过这间屋子的人都杀了! 他生母,莘嫔?! 莘嫔什么东西能生出他!定是有人扰乱视听!故意针对! 纸条上的字全是无稽之谈!他生母是当朝皇后,他是正宫嫡子!何来高家!一派胡言. 周连衡怎么可能信!高家为了自保!使出了最无耻最不该使的手段! 这种手段,根本动摇不了他分毫! 可是,一些事忍不住划过他脑海,他甚至不敢将这件事大张旗鼓的闹出来。 周连衡听母后和宫里人说过,母后和莘嫔同日生产,甚至同生在一个院子里。 他丝毫不敢赌,甚至没想看这张纸第二眼。 不可能,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可小时候莘嫔看着他流泪的画面; 没有人的时候,两人明明同时伸手拿了同一种糕点,可有人来时,她又放下,说不爱吃; 后来莘嫔说就是见三殿下喜欢才拿给他的。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人很会讨好母后,可现在想想,那块糕点是莘嫔先伸手,而且后来凡是他喜欢的东西,都不再是她喜欢的。 周连衡让自己不要想,这些都是‘送纸条的人’想达到的目的! 高离?莘嫔?若是他们…… 周连衡恨不得把纸条捏碎了! 若不是他们,周连衡……反而希望是他们,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好收拾! 人很快被带上来,是一位惯常伺候的小宫女。 贴身大太监常胜也慌忙赶了过来,帽子刚刚戴正,刚才回府时还好好的,眼看就要休息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小宫女吓的跪在地上,害怕的不知所措,她什么都没有打碎。 常胜用余光询问小徒弟。 小徒弟什么也不知道,殿下一回来就让找靠近过桌子的人。 周连衡看着屋内的几个人,不得不冷静下来。不宜打草惊蛇,做这件事的人心思一定很缜密,有把手伸到他府里的能力,在他母后身边经营多年的莘嫔…… 周连衡突然间,想通了,发生那种事后,她还敢在坤仪宫外喊住自己的原因。 还有在莘苑时,她欲塞给他的鞋。 当真是——愚不可及!“下去吧。” 常胜看眼两人,让他们下去,他在近前伺候。 小宫女如蒙大赦,慌忙跪退。 常胜亲自上前伺候主子更衣。 周连衡看他一眼,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常胜公公,是母后赐给他的最得用的人,高家那样的人狗急跳墙,也敢攀附自己!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常公公问的小心翼翼。 “无事。”手里的纸条,永远不可能再让人看到。莘嫔那个行事莽撞的人更不能留! 周连衡以为显而易见的构陷,他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如此拙劣的手法,他甚为不屑。 可却一夜辗转,戾气在他心里越积越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让他想撕了所有造谣的人! …… 陆辑尘最近心情不错。 两个孩子昨晚都跟着他,大清早带过来和父母一起用早膳。 也因为有孩子,很多事也很方便。 天气晴朗的时候,带上孩子,一家人一起出门看看秋景,很是平常的一天。 今天的饭桌上,陆老夫人格外安静。 陆辑尘给陆在换上勺子,语气平静:“不是要开宗?还差多少银子?” 陆老夫人不惹林之念,又不是怕自家儿子,陆辑尘敢动她,天打五雷轰! 她不信陆辑尘不知道她在林之念那里碰壁了! 陆在开开心心:“给在在开宗哦。”祖母跟他说过,可好了,适合自己,还让他出银子。 他给了祖母一个大石头,他最宝贵的石头,从最清澈的水里捡的。 “吃饭,不许说话。” 陆辑尘看母亲一眼,又移开目光,习以为常的照顾陆在吃饭。如果不是她,他单是看着母亲出招,估计都疲于奔波:“最近天气不错,改天可以去山上走走。” “你非请我,我还能不去?林之念不许去!” “也可,娘亲自跟嫂嫂说一声。” “……” …… 刑部大牢内。 周连衡瞬间将高离的头压进了水缸里,昨天那张纸条如嗜骨之蛆!让他受尽煎熬! 高离奋力挣扎,他们不是来见他二弟的?现在怎么回事:“三殿下……唔……三殿下……” “纸条是你放的!”他要下这间密不透风的牢房伺候他,高不高兴?这就是胡乱攀附的下场! “什么纸条……”高离才发现手脚慢慢发软,可什么纸条,他没见过任何纸条。 周连衡垂下头看着他,目光危险、阴毒:“你说什么纸条,放在本殿下的杯子下……” 高离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殿下,殿下,属下怎么可能进得去三皇子府……殿……” 周连衡再次将他头按进水里!“你进不去,莘嫔的人还不能帮你伸手……” —— 给你的加更。猜题的你,发电的你。(#^.^#) 105母后安 高离完全不知道怎么了,但灭顶的恐惧笼罩着他。三殿下要杀他灭口?! 为什么!? 完全没有理由! 高离本能的要反抗,却惊恐的发现,手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殿下……殿下高家对您、对皇后娘娘一片肝胆,日月可鉴,莘嫔娘娘更是一心为皇后娘娘考虑为殿下考虑,求殿下想想莘嫔娘娘想想十一公主,殿下……” 周连衡不想她们还好,想到她们,更食不下咽! 当年那些讽刺七弟的话,如今就像讽刺他一样。 七弟走路怎么和三哥一模一样?学人精,什么都学三哥。就是学得一样,也是嫔生的孩子。 七弟没脸,握笔姿势也学三哥哥。 我没有!我没有! 周连衡在储育宫时,没少处理这样的纠纷。那时候母后照顾莘嫔,七弟和十一妹经常在坤仪宫玩耍,他自然也多亲近,出于哥哥心里,他们学自己是再正常不过。 宫里的皇子哪个不想学他,以得到皇上的青睐。 他当时完全没有多想,分开几个皇弟即可。 现在想想,都是他们该死的证据,高家妄图让他自乱阵脚的毒计! 高离还敢提莘嫔那两个孩子,既然习惯、喜好都改了,怎么不知道别生出跟他相似的孩子,唯恐别人看不出来吗!? 周连衡将人拖出来,挂在刑架上。 “殿下……殿下……”高离惊得六神无主,腿脚发颤,他妹妹是莘嫔、他是御前侍卫,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必然过问:“殿下……”是不是抓错人了!? 周连衡突然凑近高离,唇瓣贴着他的耳朵,声音危险又带着蛊惑:“这里只有你和本殿下两个人,不如跟本殿下说说,你那个妹妹最近是怎么教你的,是不是让你带东西出宫,威胁本殿下?” “三殿下,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周连衡扼住他下巴:“你们以为捏着本殿下的身世,本殿下就要救你们高家……” 高离不敢置信的看三殿下一眼,眼底的震惊藏都藏不住,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周连衡被他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高离不知道?!高离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定知道:“莘嫔让你往外送了什么!” 高离还在巨大的震惊里,莘嫔怎么敢的! 但继而就是狂喜,他们高家……然后就是恐惧!巨大的恐惧扑面而来,三……殿下明显不想认他们,甚至要杀他们灭口! 高离心里将莘嫔骂个底朝天,不过一个二弟,她怎么能因为要救二弟向三殿下暴露这么大的秘密。 就是死十个二弟,也不能将这件事透出来:“殿下,殿下,高家对您忠心耿耿,属下更是对您对皇后娘娘绝无二心,殿下,殿下,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嫡子,高家低到了尘埃里,殿下永远可以放心用高家,高家定为殿下赴汤蹈火,殿下……杀了属下得不偿失,属下不是猫狗,是皇上近卫啊殿下,殿下……” “莘嫔让你送了什么!”刀架在了高离脖子上。 高离快速开口:“莘嫔娘娘让属下求三殿下,说三殿下一定会帮忙,其他什么都没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周连衡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一半。纸条果然是莘嫔放的,否则她怎么说出自己一定会帮忙的混话。 高离看着慢慢离开自己脖颈的刀,直接湿了裤裆。一丝丝兴奋忍不住从脚底蔓延而上。 三殿下竟然是妹妹的血脉…… 他高家的辉煌,他高家的未来……天佑高家。 周连衡不急了,退后几步,擦擦本就光亮的匕首,看眼吊着的人的嘴脸,高离脸上掩都掩不住的野心,是最大的讽刺。 高离什么东西也敢想一步登天,他外祖是书香苏家,文官表率,高家算什么东西:“女人总是太感情用事……”为了区区一个高家老二,就敢威胁自己…… 周连衡看高离一眼。 高离瞬间懂了,莘嫔不能留,可……此人弑母…… 高离本还被天大喜讯砸中的心,顿时冷到谷底! 可莘嫔确实坏事了。 周连衡将匕首收起来:“查查这件事经手了几个人,把可能看到纸条的人都杀了。你二弟,本殿下绝对不会救!”还要他连牢饭都吃不上,直接死。 周连衡转身就走。 高离直接瘫在地上,兴奋、恐惧两种不同的情绪不断交替,撕扯着他不稳定的神经。 …… 坤仪宫内。 苏萋萋温柔的看着皇儿,恨铁不成钢:“怎么又进宫来了,不是告诉你了,这段时间少来,不听话是不是。” 周连衡闻言,像小时候一样坐在母后脚边,靠上她的腿。 苏萋萋见状,突然不说话了,下意识抬起手,却顿了一下,还是放在他头上:“怎么了?” 钱嬷嬷见状,带着所有人退下去。 周连衡孩子气的抱住母亲的腿:“就是想娘了。” 苏萋萋闻言象征性拍他一下:“叫母后。” 周连衡笑了,他的母后是个权迷,喜欢别人捧着她叫高位,还说那是她辛辛苦苦得来的。 但这些也仅在自己和钱嬷嬷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在外人眼里,她是大周端庄贤惠、陪着父皇一路风雨走来的皇后娘娘,是天下女子表率。 周连衡从善如流:“母后。”他亦想捧下天下最尊贵的位置给她,让她事事如愿,他是她捧在手心里养着,又不得不哭着让他成长的母亲;是皇上无理训斥了他,会去找皇上理论的母亲。 是天下的好东西都恨不得给自己的母亲。他也是,想看她成为后宫第一人。 如果…… 仅仅只是如果…… 那个孩子也已经死了,可他,永远都是母后的儿子。 苏萋萋抚着他的发,从那么一点点抚养到大的孩子…… 伤他何尝不是挖自己的血,可…… 她那么小的孩子呢,为什么没有人怜惜他一二,如果有,她可以不计较二十多年的欺瞒的:“乖……但再乖,不许来还是不许来!”手里的帕子虚打在他背上。 106过去了 周连衡故作不敌,赶紧讨饶:“知道了,知道了。” 苏萋萋叹口气:“自从小七病了,莘嫔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提她了,总之这段时间,你避着点她。” 周连衡垂下头,以前看来不理解的事,现在似乎理解了。那个女人的后手没了,想起先手来了:“孩儿知道。” “既然都来了,吃了午饭再走。”苏萋萋整个人仿佛因为儿子在都精神起来:“母后让御膳房做你最爱吃的。” 周连衡现在不喜欢自己爱吃的:“做母后爱吃的。”以后母后爱吃的就是他爱吃的!他跟母后口味一样。 “哦,今天太阳从哪边升起来了?” …… 第二天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 京都郊外,碧空如洗,远山含烟。 金黄的稻田铺开金色的海洋,一路延伸到天边。 天福山下,枫叶如火,铺就一条斑斓的地毯。上山的路上人来人往,各家车辆停下相让。 越往山上走,人越少,车辆越宽大,族徽更耀目。可也比不上秋色撒下,普照大地的优美。 山涧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倒映着两岸斑斓秋色,更添几分宁静、幽远。 陆在蹲在溪水边平坦的大石头上认真洗自己的小手绢。 陆戈往他腰间系长长的丝带:“抬腿。” 陆在抬一下。 陆戈将弟弟和绳子缠得牢牢的,随后往后拉,防止弟弟掉下去。 陆辑尘坐在山水间,闲闲的看着陆戈,不解其意:在在就是掉下去也只是湿一点衣服。 陆戈摇摇头,还有一种可能:“万一冲走了呢?” 林之念笑,身体微微倾斜,小声道:“听到没,你儿子是片叶子,一冲就走。” 陆辑尘转头。 林之念已经带着春草去不远处的红叶林下捡叶子。 陆辑尘笑看着她的背影,阳光照在他身上,目光肆无忌惮未曾收回。 不远处,徐纯心看见了,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一路上陆辑尘和他嫂嫂都没有越矩的举动,只是刚刚陆辑尘才看了那么一眼。 “看什么呢?”徐夫人走过来,今天天气好,出来的人家也多。 “大雁。” 徐夫人却顺着她刚刚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溪边的陆尚书。 徐夫人不是少女,就这么直白的看着,不得不说这样的人,比之当年的徐正也不差分毫,虽然有兼祧的不足,可也是汴京城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 何况,兼祧甚至也不是不足,不过是各家抹不开‘疼女儿’的面子,做做姿态,陆家稍微表现的积极些,这些人家定然就把女儿嫁了,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台阶。 徐老夫人的心思她当然知道,她也不是不看中这个新进尚书,但她更害怕…… 徐夫人收回目光,随后将这件不可能的事放下,当务之急是谁拿走了那套头面,最近几次宴会,她几次暗示,都没有人送同等价值的回礼过来。 谁家脸皮如此之厚。 陆戈揪了一片长长的叶子,腰上栓着另一头的弟弟,坐在草地上,小手将叶子折叠,放在柔软带粉的唇畔,优美的曲调应运而出。 陆在听到声音,扭头看过去,立即不洗帕子了,脚步一深一浅的从石头间走出来,开心的去找哥哥,吹曲子喽。 周围几个小孩子听见了,也纷纷揪了叶子往陆在身边凑。 陆辑尘不由自主的看过去,看着人群中的陆戈,目光一点点幽深,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场景。 有一个人坐在千秋之中,端方雅正,世间一切都要为他的存在折腰,他随手吹的曲子也是难得华章,值得世间学子膜拜聆听,他的一切都是居高临下的赐予。 他肯为一女子在院落幽静处吹曲,该是那人一生的荣耀。 该觉得荣耀的人,将藏起来的红色叶子撒在他整洁的冠上。 他看她。 她站在秋光中对着他笑。 那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愿意俯身牵他嫂嫂的手,任由她将秋叶撒在他脚下…… 但,不是都过去了吗。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陆辑尘的目光重新温柔,他的儿子……吹得很好。 万事都很好。 陆辑尘转头。 陆老夫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嗯,他娘也很好。 “你去……” 陆辑尘神色突然严肃:“决定要建宗的银子了?”说着就要解自己的玉佩。 陆老夫人瞪他一眼,给她等着,她不在外面揍他。让他去送送要继续上山的徐家姑娘怎么那么多事。她亲自去送,行了吧,再提建宗,跪祖宗去。 陆辑尘再次看向枫林内,她的身影若隐若现…… “救命啊!” “打人了!” 陆辑尘头转过去。 林之念也直起身看过去。 果不出所料! 陆老夫人跟人打起来了! 陆辑尘起身。 陆戈、陆在停了游戏。 陆戈是见多了的,神色镇定。 陆在躲在哥哥背后,悄咪咪看,他祖母可能闹了,又精神又厉害。 两方老夫人出手,吸引了很多要走还没走的人家,纷纷停下来看了过去。 对方儿子慌慌张张跑来,先拉自家母亲:“陆大人,陆大人,您看这事闹的,是家母不懂事,都是家母的错,下官代家母向老夫人致歉,老夫人消消气。” 陆辑尘也拉住了自己母亲。 陆老夫人快气死了,不依不饶,跳着脚还要去打。活力四射。 孙老夫人哭得可怜无助,摆明被无理取闹的人欺负了却不敢言的姿态。 她也确实被吓到了,她没想到这人敢动手。 朝中大员的母亲,竟然公然动手打人,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何况她还是当事人之一,丢人丢大了。 却不得不撑住,否则得罪尚书的母亲,她家就完了。 她当时就不该跟着多嘴。 陆老夫人看到这一幕更有气:她打死这个老东西!敢编排她是非!还装无辜! 陆辑尘牵制着母亲的手臂,看着这一幕,突然开口:“为什么动手?”他娘没这胆量。 “她骂我!她跟另一个老婆子骂我,骂我不懂礼数、没见过世面,今天的景在我眼里都是屎!这也罢了,还说你娶不上媳妇,都是因为咱家乱!叔嫂乱——乱她才乱!她全家都乱——”lun。 “娘。”声音温柔又坚定。 陆老夫人瞬间闭嘴,那个字卡在嗓子里,死死卡住。 林之念上前,代替陆辑尘拉住婆母另一只手臂。 陆辑尘立即松手,退后一步,拱手:嫂嫂。再退。却紧盯着场中局面! 陆老夫人顿时哭得比孙老夫人都可怜。她没有打人啊! 107告祖宗 谁不是受了委屈。 她若不是听到了扎心的话,怎么可能动手。 陆老夫人脆弱的恨不得倒在儿媳妇脚边。 她真不是故意的。 林之念才看向孙老夫人。 如果谁哭得可怜,谁有理的话,现在她婆母哭得也很可怜。 而且她婆母动手的原因已经说了,孙老夫人的动机呢?说出来看看,让在场的人帮孙老夫人‘评评理’,看看都什么委屈,哭成那样。 孙老夫人脸色瞬间难看。陆老夫人动手,让她今日成了笑柄,但视线都在陆老夫人动手上,让她看起至少像一个受害者。 可陆老夫人这么一哭,对方儿媳妇还等着她的原因,在场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有什么原因。 她当时就是故意贬低陆家。 前些天,她不计较陆辑尘兼祧两房,找人向陆家暗示婚事,谁知道陆家竟直接拒了,想必是心比天高,想攀更高的人家,也不看看那些世家看不看得上她儿子。 她一时气不过,又正好看到她们一家出游,就背地里和好姐妹贬损几句。 本来就是背后说人,就算对方听见了,咬咬牙过去就是了。 谁知道这老家伙不按理行事,直接动手打她,瞬间把她打懵了,谁家老夫人如此野蛮,数遍汴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 她是又羞恼、又害怕、又丢人,明天全汴京城都知道她和陆老夫人动手了,以后她怎么出门。 早知道……早知道打死她也不开口…… 孙中郎有点急,他娘继续哭啊,关键时候怎么不哭了!总归是被陆老夫人打了,装装可怜好蒙混过关。 可陆尚书退了,他再开口极其不合适。 众目睽睽之下,孙老夫人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可……她被打了是事实! 林之念突然和气开口:“不知道,您家哪位大人要升入宗人府,需调京中官员家中之事上奏皇上,民妇回去便整理整理当年告祖一事,让人交于贵府之上可方便?” 孙大人闻言脸色顿时发白,噗通跪向陆辑尘方向! 他们家万万不敢调三品以上官员族中之事,他孙家绝无不臣之心!“陆大人饶命,陆大人是家母无状,是家母口出狂言,求陆大人、陆老夫人恕罪,求陆大人恕罪。” 孙老夫人立即要拉自己儿子,心知自己办了一件大错事,让儿子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这个祸可能比自己想的还大,急忙跟着儿子跪下:“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关我儿的事,陆大人是老妇不对,老妇的错,陆……” 陆辑尘不在。 孙老夫人抬头才发现陆尚书不在…… 孙大人也懵了…… 林之念突然掐了一下婆母手腕。 陆老夫人立即倒在地上:“我告祖宗、敬先人,为长房留下一丝血脉,行得直坐得正,竟被人用最龌龊的心思猜测,我竟不知我按律法办事,成了人诟病的错处,那什么才算正?孙老姐姐告诉我什么是正,还是在汴京城告了祖宗的,都不算是正!?”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过继子女的、庶子庶女记在嫡出名下的,顿时都不高兴了。 要知道开过宗祠的就是自家的,记了嫡出的就是自己的,正经的利益获得者,以写在族谱上的为准。 孙老夫人胡言乱语什么,勤国公府的庶子做到了大元帅,也得是国公夫人慈善,特意允了他生母上桌吃饭。 族谱上的排行就是最大的!族谱上的记录是告了祖宗的。 孙老夫人盐吃多了,脑子不清楚!孙大人也脑子不清楚。 三个人都在地上,有孙家的也有陆家的,谁也别说谁可怜,只能看这件事。 就这件事来看,孙家简直不知所谓。 “娘,您快起来,孙老夫人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肯定知道了,您别伤心,快起来。” 陆老夫人哭得更伤心了,她现在表现好了,林之念回去不能收拾她:“她还是汴京城的老夫人,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我就怕行差踏错让成措蒙羞。” 孙大人尴尬的把膝盖换个方向,起来,陆辑尘不在,事情不得不绕回他母亲的错误上:“陆老夫人,是我等愚昧无知,惊扰了老夫人,我代母亲向您认错,都是我母亲不会说话,是我们不明就理,望老夫人高抬贵手。” 孙老夫人不忍儿子低头,就要给陆老夫人磕一个,哭求一二。 孙中郎立即拦住母亲,干什么,给陆老夫人添堵吗!“老夫人,都是我们不好,我们胡说。” 说着扶陆老夫人起来。 陆老夫人见状,就想看林之念一眼。 她起来吗?这样行了吗?又生生忍住目光。 林之念扶住婆母另一只胳膊。 陆老夫人瞬间起身,期期艾艾擦擦眼泪:“说开了就好,我也有错,挠到了老姐姐。” “不,不,哪里,哪里,是下官母亲出言不逊在先。” “以后可不能这么说话了,多……” 林之念突然松开搀扶她的手。 陆老夫人不说了:“行了,你们不是还要上山,赶紧去吧。” …… 清粼粼的小河边。 林之念接过长子洗好的手帕,给婆母擦趴过地的手:“没生气,真没生气。” 陆老夫人不相信,她在外面打人了,林之念还不吊死她:“我给成措丢人了。” 林之念哭笑不得,换一只手擦:“不至于,没什么不好,以后汴京城的老夫人都没人敢当着你的面说任何你不想听的话,你说好不好,不信你问辑尘。”说着接过二宝递过来的香膏,给婆母涂上。 陆辑尘刚做了一个钓竿,正在钓鱼,直接接话:“谁都不敢惹您了,还不好。” 陆老夫人捡起一块石头扔陆辑尘脚边,溅起一片水花:“听着就不像好话!别以为我听不懂。” 陆辑尘快速闪身躲过。 陆在欢呼的看着水花落下,也捡起一块石头扔河里。 陆戈帮他找容易晃动的石头。 陆辑尘见母亲发簪还歪着,走过去,帮她把簪子扶正。 陆在、陆戈的笑声在一朵朵浪花里回荡。 突然,两人不笑了。 108他在山上 林之念、陆辑尘、陆老夫人同时看过去。 徐正站在水花分散的方向,看都没看脚边的人。 陆辑尘手法依旧稳稳的帮母亲弄簪子:“徐大人,您夫人刚走,现在追还来得及。” 陆老夫人不让儿子弄了,当着徐相的面,弄女人的发饰,落她儿子的面子。 陆辑尘无所谓。他有什么面子,徐正喜欢他没面子,还是帮母亲将簪子弄好。 徐正就这么看着他们,秋光下、倒影里,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是这般年纪,也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萋萋身边玩闹:“看不出来陆尚书还有这门手艺?” 陆辑尘声音淡淡:“徐相不会束发?” 陆老夫人没想到自己儿子在外这么说话,忍不住拍自家儿子一下:“相爷别往心里去,孩子还……小……”在对方过于强大的气场下,陆老夫人也去堆树叶画。 陆辑尘重新调整鱼钩:“徐大人真不走?追不上马车了?” “魏迟渊在山上。” 陆辑尘知道,那人从来喜欢住山上:“微臣,今日休沐。”与他无关。 徐正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突然开口:“你们是不是见过?” “交高时见过。” 徐正点头,难怪:“听到魏迟渊还能如此淡定的人不多。”要不然这座山这段时间也不会被人踏出这么多条路了。 无怪乎,在同年龄的官员中,陆辑尘是他想到的唯一适合见魏迟渊的人,不弱大周新一代官员的气势:“还是见一见。” “微臣,今日休沐。” …… 林之念走过来拿鱼的时候,徐正已经走了:“他最近是不是不太对?”桶里只有拇指大的两条。 “前天他的人参了我后正常了一些。” “他来天福山做什么?” “见魏迟渊?”陆辑尘说完忍不住看向林之念:“但觉得不像?” 林之念望鱼兴叹:“他在汴京城?” “……是……” “秋祭快到了,难免,两条就两条了。”不得不就这样提走了鱼桶:“有两条哦!” 陆戈、陆在同时冲过来:“哦!烤鱼。” 陆辑尘收回目光,鱼钩却甩错了方向…… 又正了回来。 …… 徐正上山给那个孩子点了一盏灯。 …… 莘苑内。 高离见莘嫔并不容易。 莘嫔被皇后禁足了! 她既满意妹妹的心狠手辣,又怨她这时候了竟然还看不清,七皇子废了又不是死了!何至于乱了方寸,往三皇子府送不该送的东西! 高离费了大力才能在垂花门前见她这么一会儿,直接开门见山:“那张纸条都经过了谁手?” “什么纸条?二弟出来了吗?他怎么样了?三皇子有没有帮忙?” “你说什么纸条!?快说都经过了谁手!” 莘嫔完全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她没有纸条:“别管什么纸条,二弟要紧,他……” “你不该不知道纸条更要紧,那会要了三皇子的命!” 莘嫔闻言大骇,要三皇子的命:“什么东西要三皇子的命!三皇子怎么了,怎么就要命了!” 高离看着妹妹的样子,突然觉得不好:“写着三皇子身世的纸条,不是你让人送的?!” “什么写着三皇子身世的纸条?三皇子什么身世,他是正宫嫡子,他有什么身世!?”那件事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没人! 高离觉得要出事:“不是你送的?!” “三皇子没有任何身世,没有!” “别闹了,他知道了,纸条真的不是你放的?” 莘嫔如遭雷击:“不可能,不是,根本不是!” “有人给三皇子递了一张纸条,说三皇子是你的儿子,让三皇子救高家。” “一派胡言,我没有写过……”莘嫔突然抓住大哥:“谁写的?”还有谁知道,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还有谁知道! 莘嫔突然觉得周身发冷,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知道,不可能,不可能…… 高离觉得完了,如果不是莘嫔,那是谁,还有谁知道! 如果被人知道,他们高家抄家灭族的大罪!他就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他们头上:“你……你……你怎么敢的?” “我没有!”莘嫔一口咬定:“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三殿下就是皇后娘娘的孩子,这是诬陷!” “这是你说是就是的事吗,你敢去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孩子,皇后娘娘还不怀疑你怀疑三皇子吗!?” “那怎么办?怎么办?” 高离冷静,现在必须冷静:“你觉得那件事,还有谁知道?” 莘嫔摇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才对……” 高离震惊的看着莘嫔,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莘嫔看着大哥的神色,才发觉:“你骗我——” “没有,的确有人给三皇子递了纸条……” 莘嫔也突然不说话了,谁,到底是谁:“那个时候有机会有能力又在宫里的人……尹妃?张贵妃?” 高离顿觉五雷轰顶,他们怎么杀这两个人! 莘嫔神色骤然一变,无比温柔:“他……他可有好好待你,好好救出二弟……” 高离看着妹妹的神色,顿觉讽刺:“他要二弟死。”不单二弟,他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 高离想到这里,突然不确定以后这个知道真相的人包不包括自己,如果也有他…… 他的好妹妹是给了高家一道催命符啊! —— 温馨小提示:有第三更!求发电,电,电。 109病重了告诉我 莘嫔不相信,绝对不可能,三殿下那样雅量的人:“他怎么可能让二弟死,是不是你听错了,那是他舅舅,亲舅舅。” 莘嫔无法相信这一点,他怎么可以在知道后,还让自己的亲人去死?那些都是他的助力,他该无条件信任的人。 莘嫔不相信这是真的,肯定是高离胡说! 高离看着妹妹,妹妹这些年过的太好了,忘了最初的尔虞我诈。 如果这件事在三殿下成为帝王、还是耀古烁今的帝王后,那时候皇后娘娘也已经仙逝多年,没有任何牵制他的力量。 他在听说这件事后,或者会说一声胡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带而过,偶然从指缝里漏一点好处,给高家后人一点机会外,其它再无恩泽高家的可能。 三殿下生来在权利漩涡最急处,见惯了风浪,也锁定了最中间的位置。 现在告诉三皇子,那不是他的位置?他怎么可能安于平庸。 莘嫔不信,她就是不信。 高离看着她,本来不想做的事,看着她‘天真’的样子,觉得,有些事,不得不做。 高离放下最后的犹豫,拿出了一个玉佩,小时候,他们父亲找人刻的,他们三人一人一枚:“这是二弟的,你留着,做个念想……” 莘嫔眼泪无声的划过眼眶,她亲生的儿子杀她的亲弟弟……和她一起长大的亲人…… 莘嫔接过玉佩,护在怀里,这枚如今看来已经没小时候那么喜欢的玉佩,却是她进宫以前最多的回忆。 高离看着玉佩,放心又痛苦:“不要再见他……他现在比你更难……” 莘嫔不相信,不相信她第一个亲人离世的消息是她儿子带来的:“难道……我们会背弃他吗……”他凭什么那么做。莘嫔痛苦得声音嘶哑。 “难道你和我能带给他想要的一切吗?”高离声音讽刺:“既然不能……我们就是趴在他脚上的蛆。” 莘嫔踉跄一步,她从没想过她费尽心力,他却如此看她们,他为什么不能先体谅她的无奈和痛苦。 高离再次确定玉佩在她手上,开口:“我不能在这里太久,先……” “谁在害他!”纵然三殿下让她失望,她也记得自己孩子的危险,这些人休想害三皇子,她走到今天都是为了看着她儿子,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高离心里一阵心酸,这些事很快她就不用想了,不过,她却可以在临死前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果莘嫔能杀了知道的人…… 高离立即决定:“你回去,等我消息。”毒,没那么快发作。 莘嫔既痛苦又想他:“好。” “等一下,你跟我说一下当年的事。”才有可怀疑的人,怎么就成了? …… 坤仪宫内。 “你说莘嫔病了?”苏萋萋知道昨晚高离见了莘嫔,那她极有可能知道周连衡知道的事,今天就病了:“真的病了?” “李太医说,看着像中毒,但是时间太浅,他不敢妄谈。而且大悲大痛也有可能肾气流失,还要再观。” 苏萋萋愣了一下,继而动作停滞,中毒?一时间不知道该悲该喜。 钱嬷嬷垂着头,隐约明了皇后娘娘交织的情绪。 三皇子是娘娘一手带大的。 苏萋萋慢慢坐在床头,感受着床下她新铺的木板,最终还是欣慰的笑了,莘嫔能杀她儿子,莘嫔的亲儿子怎么就不能杀莘嫔。母子连心,传承了他生母的手艺。 这可……一直是她想送莘嫔的礼物。 苏萋萋抚过床单,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木板,甚至不是那个孩子可能睡过的床,因为莘嫔都处理干净了。 任何一点可以回忆到那个孩子的东西,她都处理了。理由是,她太悲伤,不能再睹物思人。 恐怕……是做贼心虚吧:“还有什么?” 钱嬷嬷开口:“她们现在怀疑,还有别人知道,估计高离那边要对可能知道的人下手,否则莘嫔就不是慢性毒了……”只是她的揣测。 “咱们的人查到的结果呢?”人为?还是意外? 钱嬷嬷心咯噔一下,徐相……不想告诉皇后娘娘,怕皇后娘娘胡思乱想:“不是很确定……”这是真的,接下来的话也是真的:“火势,应该有人动了手脚,但我们的人行动也很快,对方未必有机会再做什么,就是做了,三皇子的事她们也不能完全确定,否则不可能这么多年了不对娘娘……致命一击。” 苏萋萋苦笑,她就知道,怎么有那么好的事,所有的痛苦,都能转移到恨意上。 到头来,还是她自己的错,她没有看刚出生的孩子一眼,就是最大的错。 钱嬷嬷还没有说完:“还……还有,按说对方最大的目的应该是烧死娘娘您,或者烧死孩子。换子的事,无论动机、还是后续成本,变数太大,都完全不可行……”还容易出错。 何况最后孩子还在永固姐姐手里:“但……不排除,永固发现有人要害小皇子,主动换了小主子的可能……” 苏萋萋已经没必要听了,她但凡看一眼,看上一个影子…… “娘娘……娘……” “我没事,能有什么事……”怎么可能那么脆弱:“莘嫔什么时候起不来了,告诉本宫一身。”这样好的事,莘嫔怎么可以不知道是谁赏给她的,就这么去了。 “……是。” …… 莘苑。 高嬷嬷最不想的,就是现在知道三皇子的事情,关于三皇子的任何事,她都不想知道。 因为她知道了,只能说明莘嫔自己捏不住了。 莘嫔诧异转头:“嬷嬷不惊讶?”估计昨晚吹了风,今早起来就不舒服,刚看了太医喝了药。 高嬷嬷也不知道该不该惊讶,猜到了,也不算惊讶。 莘嫔苦笑:“连你都不惊讶,无怪别人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嬷嬷为主子提提被子:“上次与娘娘说话的时候。” 莘嫔眼泪落了下来,痛苦、不甘又无能为力:“他为什么要杀他舅舅,那是他舅舅啊……” 高嬷嬷突然觉得事情不对! 非常不对! 这件事为什么是三皇子先知道!? 110她的献祭 如果有人要拿这件事做文章,拉三皇子下台。 这件事该闹到皇后娘娘那里,闹到皇上那里,而不是三皇子这里! 可这件事偏偏到了三皇子那里,甚至不是威胁的她们娘娘。 过程不对! 这么大的把柄,如果是她,必须一击即中,绝对不给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卷土重来的机会。 因为最好的刀,要用在致命一击的时候。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三皇子知道了? 用三皇子对付莘嫔? 莘嫔值得一个三皇子? 那么那些人想做什么,让三皇子自乱阵脚? 不对。 试探? 高嬷嬷恍然大悟,会不会是暗处的人也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而是在试探她们这方的反应。 如果是真的,自家娘娘一定会竭力隐瞒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让暗处的人发现蛛丝马迹。 这样,对方就有确凿的证据一举击溃三殿下和皇后娘娘。 只要不是皇后娘娘……或者就算是皇后娘娘,只要还心存疑虑都伤不到三殿下。 因为谁也不能肯定的说三殿下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如果皇后娘娘肯定,事情也不会拖这么多年。 所以,这件事,或许谁手里也没有证据,只有她们娘娘确切的知道。 也就是说,这件事,她们娘娘不承认,就绝对不会有肯定的结果,谁也伤不到三殿下:“娘娘。” 莘嫔吓了一跳,放下摩挲的玉佩,眼睛通红的看向嬷嬷。 高嬷嬷压低声音,郑重开口:“娘娘,您的孩子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您明白吗,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您出现幻觉了,才会在七殿下出事后幻想三殿下是您的孩子,您魔怔了,定是有人用巫蛊之术害您。” 莘嫔的眼泪还没有干,就这样茫然又震惊的看着她的老嬷嬷。 高嬷嬷肯定的盯着她:“您魔怔了,您跟高大人说的不是真的……您也什么都没有跟奴婢说过……三殿下永远是三殿下……” 莘嫔的眼泪流的更多。 “不想三殿下死,您就不能哭!您已经错了一步了!”在高大人那里就该咬死这事‘不是真的’。 她以为娘娘跟她都不会说的事情,一定能带进坟墓里,结果…… 莘嫔瞬间止住泪水,三殿下怎么会死?三殿下绝对不会出事:“可暗处的人……” “暗处什么人都没有!如果她们有证据三殿下早死了,可若是娘娘制造出证据,三殿下才是必死无疑。” 莘嫔瞬间惊恐,她没有想到,她怎么没有想到:“有人要害……都是我不好,我……” “说这些已经晚了。三殿下处决二爷再好不过,娘娘记住,若没有人将三殿下的身份闹出来还好,如果有人急了想鱼死网破,拿您这段时间的行为说事,您就说您中了巫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奴婢会连夜做些小人放到宫里,现在能保下三殿下的只有娘娘您,您明白吗?” 只要没有证据,就是闹到皇后那里,也只是疑虑。 莘嫔使劲点头,她知道,她知道。 她一定保下三殿下!一定会! …… 苏萋萋斜靠在花园的躺椅上,步摇轻晃,觉得高家举全家之力给女儿寻的教养嬷嬷真不错,想的还美:“我记得她有个对食?” “娘娘好记性。” “那么高的品级,护着一个小丫头,可不是印象深刻。” 钱嬷嬷不敢接话了:“……” “真当本宫好糊弄呢,十一公主呢?让她闹出点动静来,给尹妃和莘嫔都添添人气。” “是。” …… 高嬷嬷这些天疲于奔波,本就不好的身体,更不好了。 莘嫔恨不得弄死尹妃:“就是她!肯定是她!定是她怂恿小十一跑出宫找三殿下,一定是她想证明什么,高嬷嬷,你帮我除了她,除了那个毒妇!” 高嬷嬷撑着直不起来的腰,让娘娘别喊了,忘了她怎么说的吗,不要闹,不要闹! 莘嫔怎么能不闹,她的小十一在亲哥哥那里受了斥责,小十一何曾如此委屈过,三殿下一直是疼她的! 都是尹妃的错,是尹妃居心叵测! 高嬷嬷腰疼又怒其不争的说不出话来。 莘嫔恨不得咒死尹妃那个毒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恶毒至极,噗!一口黑血突然喷出来。 高嬷嬷愣了。 莘嫔也愣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高嬷嬷急忙传太医!黑色……怎么会是黑色…… 高嬷嬷几乎不敢想背后的可能,他怎么可以—— …… 李太医来的很快,医术同样高明,瞒不住的事也没有必要瞒:“下官报上……” “娘娘,奴婢就说能不能总是上手,我们娘娘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段时间娘娘想挽回陛下的心,吃了些颜色重的丹药。”说着塞了一大包银子过去:“李太医,娘娘中毒深吗?”问的小心翼翼。 李太医神色纠结:“吃了丹药?” “对。” 莘嫔手死死攥着拳,尹妃想毒死她!尹妃—— 李太医指了指五脏,走了。 高嬷嬷瘫坐在床边,命,都是命,他不信娘娘会誓死护着他,他竟然不信将他送出去、希望他好的母亲。 莘嫔先骂尹妃。 高嬷嬷捂住她的嘴,慈爱的看着她的娘娘,隔墙有耳。 也好,本来就是要为殿下死的,虽然不该是三殿下动手,真不该是殿下动手,他怎么对得起娘娘一片慈母之心。 但结果总是一样,她们几个人死了也好,一切都成了悬案,一切都没有证据。 只要三殿下好,一切都值了。 莘嫔知道太医还没有走,忍着痛苦,眼泪落了下来:“我不想死……嬷嬷我不想死……” 她还没有看着皇儿成为太子,她还没有听皇儿叫她一声母亲,她还没有亲眼看到皇儿感激她。 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对她儿子卑躬屈膝的行礼,她还没有…… “娘娘,您不会有事了,不会有事……” “她们想逼皇儿是吗?” “是,是,是。” …… 秋天风落又晨起。 莘嫔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高嬷嬷早已不再给娘娘请太医,也不再给她喝药,更不让外面纷扰的消息进来,莘嫔房里也只有她一个人伺候了。 111还活着 她看着小姑娘出生,如今也陪着她的小姑娘离开,用她和莘嫔的命换三皇子的事永远成为秘密。 她让莘嫔和自己,为莘嫔的梦,献祭。 莘嫔急忙喝下不是药的药,却觉得身体越发不好:“嬷嬷……嬷嬷,是不是药效不够……” 高嬷嬷神色慈祥:“娘娘气色都好了,太医说过几天就能下地了。” 莘嫔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王家小姐和殿下的事进展的怎么样了?” 高嬷嬷为娘娘擦着手,曾经水嫩嫩的手,现在也依旧好看。她的小姑娘还是这么美丽:“都好。”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高嬷嬷为娘娘擦手的手一顿,瞬间看向自家娘娘。 莘嫔觉得高嬷嬷杞人忧天,总把她当孩子,她能当着皇后娘娘出什么错,她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怎么对付皇后。 高嬷嬷蹙眉,皇后怎么会过来!?明明就这两天了,可谁又拦得住皇后。 高嬷嬷神色复杂的看眼准备接驾的娘娘,突然起身,拿起被子使劲捂住莘嫔的鼻子。 变数太多,死了一了百了,唯一的,真正的证人…… 钱嬷嬷快速冲进来,推开高嬷嬷! 高嬷嬷身体不济,瞬间倒在地上! 永寿立即上前将高嬷嬷按住:“大胆!” 莘嫔喉咙发出干哑的嘶鸣,眼白上翻,努力呼吸:怎么……会…… 晓嬷嬷从皇后背后冲过来:“娘娘,娘娘!” 一滴泪从莘嫔眼角滑落,那是她最信任的嬷嬷,最信任的人…… 苏萋萋不紧不慢的走进来,锦衣华服,凤冠,威仪,好像没有看到这场闹剧。 高嬷嬷倒在地上,并不慌,只是不清楚皇后娘娘来此的目的。 苏萋萋越过所有人坐在莘嫔娘娘床边,这才几天,人都脱相了呢,曾经多惹人怜爱的美人,看着更可怜了。 苏萋萋声音不急不缓:“听说你病了,本宫来看看……” 高嬷嬷松口气。 “这是……怎么了?”苏萋萋疑惑。 莘嫔刚刚从濒死的边缘缓过来,眼角的泪还没有干,她懂了,她懂她嬷嬷的意思了。 的确,没什么比她死了更安全的:“没……犯病了……” 苏萋萋神色淡淡的帮她把掀开的被子盖回来:“哦,犯病了啊,我以为是连衡给你下的毒发作了。” 莘嫔、高嬷嬷骤然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还是那个神色,温柔的帮莘嫔掖掖被角,仿佛不理解两人惊讶的反应:“那么明显的毒,你们没发现?”真心询问。 高嬷嬷早已瘫在地上:完了。 莘嫔摇头,眼泪无声的往下落:不是,不是,是尹妃想害她,是尹妃! 怎么可能是三殿下,绝对不是三殿下。 苏萋萋帮她盖好,不得不说病美人哭泣也好看:“他送你的好吃吗?本宫都没让他这么用心呢。” “不可能,不……”莘嫔骤然闭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听不懂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她甚至希望刚刚嬷嬷捂死了自己! 苏萋萋看着她,看懂了莘嫔最后的倔强:“保护自己的孩子吗?视死如归,其实你说不说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本宫知道他不是……” “妾身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你杀本宫的儿子,你儿子杀你……你们家的人真是一脉相承的心性,都那么下得了手。” “娘娘,妾身真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行了,你先去吧,本宫会让皇上给你主持公道,彻查你死亡的原因,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你们一家人又能相聚了是不是很高兴?” 莘嫔骤然腾起:“你怎么可以杀他,他是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高嬷嬷早在皇后娘娘知道时,心已经死了,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知道,皇上也可以知道,就是皇后娘娘不能确切的知道。 是她低估了一个母亲不需要证据的杀伤力。 苏萋萋很无辜:“本宫没有啊,到时候是皇上彻查你的死因,皇上查出来的。再说,弑母呢,皇上害怕他弑父要从严处理也是理所当然,本宫有什么办法。” “你……你……” “你说圈禁?不可能,圈禁容易出事,皇上就是圈禁后回来的,你忘了?他杀了自己的兄弟父亲,你想,他敢圈禁皇子吗?所以……你们母子很快就能团聚。” “皇后不怕一无所有吗!”高嬷嬷看向皇后!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没有外人,是皇后……是皇后一手策划的,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怎么可以这么肯定的! 莘嫔愤怒不已,皇后怎么可以害她的皇儿,怎么可以害皇儿! 可无论莘嫔怎么够,都够不到近在咫尺的皇后娘娘,钱嬷嬷把她压得死死的! 晓嬷嬷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她一点都不知道。 苏萋萋真的心情不错,仇人都要去见她儿子了,跪在她儿子面前谢罪,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说太子之位……还有什么好争,权势如云烟,看透了也就那么回事。” “可您养了他二十多年……”高嬷嬷不相信那都是假的。 莘嫔奋力够皇后,不可以,不可以。 苏萋萋神色淡定:“所以不是本宫动手。”这是她仅有的仁慈,多好。 高嬷嬷没想到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皇后娘娘说不要就不要:“娘娘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问问你的主子,她有吗?她但凡有一点点,我都有。”苏萋萋不急。 高嬷嬷看着过分冷静的皇后娘娘,和连最后一点期许都没有的莘嫔,知道大势已去。 能让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弑母,皇后怎么可能还有恻隐之心。 苏萋萋温柔的看向莘嫔:“你说对不对,为彼此着想的人,就该在一起,比如你和周连衡。” 莘嫔摇头,不是,不是:“不可以……你不可以……” “是啊,但凡本宫的孩子活着,本宫也不至于一点生路都不给他,所以,是你,是你先把路走绝了,本宫不得不一报还一报而已,不对,本宫还没有跟你算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和你们把本宫当猴耍的自以为是,但,本宫心……” “您的孩子还活着,放了三殿下……” “本宫心善,不与你们计较……” “您的孩子还活着,皇后娘娘!是否也该放过三殿下!” —— 温馨小提示: 知道,明白。 我三更,您发电,避免大家说我卡断。 我真不卡断,不明白为什么,它在这里,哎,为了双向奔赴的我们,所以有第三更。 112一定是真的 苏萋萋看向地上的人,又因为对方说的话,脑子里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刚刚……是她在说话? 钱嬷嬷、永寿均不可思议的看向高嬷嬷!她知道她在说什么!?敢如此戏弄她们娘娘! 高嬷嬷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没死,还是该恨自己没有早点与莘嫔娘娘自我了断,毕竟,万一皇后不会杀三殿下呢。 “娘娘保证不杀三殿下!” 永寿瞬间将高嬷嬷的脑袋压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高嬷嬷不妥协:“娘娘先保证不杀三殿下!如果我说了,不管什么结果,皇后娘娘都不能杀三殿下,如果皇后娘娘背信弃义,娘娘的孩子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 永寿恨不得弄死她。 苏萋萋看着地上的人,突然笑了:“钱嬷嬷,去把三殿下押过来,高嬷嬷说错一个字,本宫就砍她主子一根指头,说错两个字,本宫就让莘嫔挖三殿下一只眼睛,哦,莘嫔舍不得,那就让三殿下亲手挖莘嫔的怎么样?”敢跟她玩这一套!还敢拿她孩子的在天之灵要挟她! 高嬷嬷身体一颤:“不要,不要惊扰三殿下,皇后娘娘,奴婢没有骗您,您的孩子极有可能还活着,至少,奴婢送出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苏萋萋、钱嬷嬷、永寿同时看向地上的人。 ‘送’出去? 莘嫔满脑子都是皇后娘娘要杀三殿下,甚至残忍的看着她们母子相残,人心怎么可以对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如此恶毒! “奴婢……不可能亲手杀自己的小主子,当年,娘娘几次三番,将奄奄一息的小殿下交给奴婢,让奴婢‘送’小殿下离开,避免小殿下再痛苦下去,奴婢觉得娘娘疯了,怎么敢真那么做,就让绯公公……皇后娘娘应该还记得绯公公……” 苏萋萋记得,指甲不自觉的掐入肉里,眼里有想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泪光闪过:真的吗? 真的吗? 高嬷嬷既然说了,就想换最大的好处,给的痛快:“奴婢让绯公公抱来了一个死孩子,换走了真正的小殿下,莘嫔娘娘当时悲伤过度,根本没有看襁褓里的孩子,这件事除了奴婢,没有任何人知道。” 苏萋萋顿时起身:“孩子现在在哪?” 永寿、钱嬷嬷心瞬间激动起来,真的吗:“孩子在哪?” 莘嫔不相信,她不相信,皇后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皇后只有自己儿子一个儿子,皇后只有一个儿子。 皇后要杀三皇子! 高嬷嬷不知道:“孩子送走后,奴婢再没有问过,可能活着,可能病死了,皇后娘娘,看在奴婢没有舍得下手的份上,看在奴婢……求您……啊!” 永寿一脚踹老东西身上:“皇后娘娘,奴才立即去查!”说着不等娘娘回话,快速冲了出去。 他们小主子可能还活着?一定要还活着! 钱嬷嬷激动的看向皇后娘娘。 苏萋萋一时间不知道要先做什么,眼泪落下,都是笑的: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她有预感她的皇儿一定活着。 钱嬷嬷不断点头:对,小主子一定还活着。 都是她不好,都是她的错,她的小主子一定活着,就是自己现在就死了,也祈祷她的小主子一定要活着,她的娘娘受不了再一次刺激。 莘嫔大恸,为什么! 她努力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她的皇儿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三殿下该是中宫嫡子,该享尽荣华…… 苏萋萋高兴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迈哪个脚,地上这些东西她一眼都不想多看,她要去找她的皇儿。 她儿子还活着呢。 钱嬷嬷擦擦眼泪,急忙上前搀扶:“娘娘……” “看我,沉不住气呢。” “娘娘高兴是应该的。” 苏萋萋手都在抖,高兴的,万一就找到了呢,她还没有见过她的皇儿,皇儿怎么舍得离开。 钱嬷嬷眼里的悲伤藏都藏不住,心里告诉她希望太渺茫了,又忍不住盼着让她的娘娘心想事成。 苏萋萋急着回去主持大局,还要发动天下的力量去找,她儿子回来……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苏萋萋走了两步,又急急回头:“让她们好好活着,活着看本宫的皇儿回来,如果……” 苏萋萋一句不吉利的话都不想说:“本宫让你们九族陪葬!”人又瞬间温柔:“走,回去找皇儿……” …… 另一边。 乾德殿外。 周连衡正巧找父皇,拦住了议完事、往外走的陆辑尘:“陆尚书。” 陆辑尘见状,拱手:“三殿下。”起身。 周连衡打量着他,他不该不知道,前段时间自己的妾室邀请了他的表嫂…… 可他陆辑尘似乎有点看不懂他的暗示。 能臣自然人人喜欢,可若是不识抬举的能臣,就不招人待见了:“陆尚书不喜本殿下送的礼物?” 陆辑尘知道表嫂赴宴的事,既然都邀请了,不去不合适,表嫂报上来后,他点头了,妇道人家之间来往一二而已,三殿下是不是太激动了:“哪里,每样都安置在妥善的位置。”毕竟三殿下出手阔绰,他嫂嫂也看得上眼。 “人呢?”三位一等一的美人,陆辑尘就那么送人了? 陆辑尘诧异:“三殿下要要回去?”要不然送出去的东西,问什么? 周连衡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没敢对其摆脸色:“没能送到大人心坎上,是本殿下疏忽。” “哪里,殿下降尊纡贵,下官惶恐,下官受宠若惊。” 还知道惶恐,他怎么看不出…… 徐正从上书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狗咬狗,目不斜视离开。 陆辑尘立即跟着:“徐大人,皇上刚刚让下官……” “没时间。” “下官有时间。”陆辑尘跟着徐正走了。 周连衡脸色顿时难看!岂有此理!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 五星好评和发电!同求 113还踢奴才了 菜公公身体忍不住发抖。 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当真跪在永寿公公面前,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忍不住抖。完全做不到坦然赴死。 葛公公也被押着跪了进来。 菜公公苦笑,原来大家都是做戏的高手,他完全看不出葛公公也发现了。 永寿突然开口:“二十多年前,你们可曾见绯公公抱过一个孩子?” 菜公公一愣,不是要直接勒死你!? 葛公公突然被皇后的人押来,完全不清楚情况就跪下了。 但见识告诉他少自作聪明:“永寿公公,多大的孩子?”宫里孩子很多,绯公公抱过的更多。 “婴儿,六七个月左右,抱在怀里的。” 这么说葛公公就知道了。 菜公公已经开口:“有,有……” “老家来的孩子。”两人异口同声!都唯恐慢了,没有讨到好。 永寿眼睛一亮:“孩子呢!?”这两个人一个是绯公公的徒弟,一个是他的干儿子,他还让人去拿当年伺候绯公公的小太监们。 如果问不出来,整个御膳房见过绯公公的人,和那些年值岗的,全抓来问话! “回去了……” “待了一晚回去……” 异口同声,两个声音! “停,你说。”指了菜公公。 菜公公急忙开口:“那年师父老家有人来看他……绯公公跟我们不一样,他是因为家里穷,宫里给的银子多,主动进宫的,师父家里人对他很好,他每个月的银子都往家里寄,他家里人都很敬重他,所以他兄长生了孙子后,不远千里抱着孩子过来看望师父……” “对带把的,我和菜哥都想看看把,就让干爹偷偷带进宫……” “过了一晚上,不是,好像没过,绯公公怕出事就赶紧让带回去了……” 葛公公点头,是这么回事:“永寿爷爷怎……” “不用叫爷爷,事情成了,我叫你们爷爷!来人!” “在!” “派人去荀绯家乡去查,还有!查那年所有与御膳房来往的商户人家,谁在二十多年前购买过死婴。” “是!” 菜公公、葛公公对视一眼。 菜公公最先想到一种可能。因为他还没被处死,永寿又这个时候特意来调查当年的案件,而且他们的的确确见到过孩子:“活的,公公我们见到孩子的时候是活的。”不是死的。 葛公公立即点头:“对,对,是活的,还踢奴才了,虽然力气小,但踢了,踢了奴才的手,就是觉得……不太精神的样子……但奴才干爹说孩子困了。” 菜公公也急忙附和,活的,活的,的确踢了。 永寿也激动的看着他们:“真是活的?” “是,我们从师父房间出来的时候是活的……”谨慎些,别到时候心理落差大了,永寿公公宰了他们才好。 永寿公公眼里的亮光暗淡了一些。 他何尝不知道这点,被弄到生病的小主子出了宫,太医都束手无策,出宫后何尝不是自生自灭。 但永寿觉得荀绯老家的可能性很低,几乎没有那种可能,但荀绯又的确抱了一个孩子进宫,这段时间他能联系到的给他孩子的人,只有他接触到的人:“你,一会去坤仪宫……”唯二见过小主子的两个人,娘娘应该想见见。 …… 同一时间。 苏萋萋跪在乾德殿外,哭的寂静无声。 找孩子,不同于暗而不能说的秘密。 就连她都知道,荀绯将孩子送回他老家的可能极低,荀绯老家太远,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那么就要排查二十年前的宫中人员档案,就要明着、暗着派遣更多人手出去找。 徐正的人是人,周启的人也是人! 越快越好! 而且,若是她儿子活着,她儿子就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找到他的过程从始到终,要有不可撼动的可追溯性。 就是…… 他的长明灯,都要点得最亮!点得天下皆知! 殿内。 周启愣了一瞬,匆匆忙忙出来。 苏萋萋瞬间抓住他腰带,抬着头,无声的看着他……他的女人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现在却要跪在这里求他帮忙去找,周启高不高兴!是不是很满意!?他想要的,他一直逼迫她、让她低头的一天,周启等到了! 现在高兴了吗? 那些是是非非的女人,多少是必须要娶的,多少是他故意娶来恶心她的,一朝两个贵妃,他怎么不封赏四个,再弄个同后,岂不是更能让他出她不让进坤仪宫的气。 现在他如愿了。 那些女人靠着他的宠爱,害死她的孩子! 害死了她的孩子! 苏萋萋的手无声落下来,整个人都仿佛被抽掉了活着的意义。 周启瞬间慌了,不是,他要的不是这个,绝对不是! 周启急忙抱住她软下的身体,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有什么在一点点拖走他的骄傲:“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连衡怎么可能不是她们的孩子,那同样是他盼了很久的孩子……”他从来没有想过不是。 他知道萋萋的什么不能动,孩子,更是他和萋萋之间唯一还纠葛在一起的人。 他多疼爱那个孩子她看不到吗!可是孩子还不够稳重,是需要磨练,提他上来,没有用的! 可现在,萋萋说那不是她的孩子…… 萋萋花了那么大心力,在那个孩子身上,那个孩子却不是她的孩子! 周启想想都在害怕,他的萋萋再恨他,再烦他,也愿意看看他、敷衍他,都是因为那个孩子:“萋萋,萋萋……不是的,我们的孩子一定还活着,还活着,我这就去找!昌文!” 昌文惊得快把浮尘攥折了,要命了:“奴才在!” “给朕把那些人抓起来审!一个都不放过!” “是!” …… 与此同时。 徐府院内也一阵鸡飞狗跳。 三不都快原地升天了:“高嬷嬷真把孩子送走了?” “送走了。”卫平也高兴:“荀绯的徒弟和干儿子说,是活的,荀绯这个人人品没得说,高嬷嬷又是想保下曾经的小主子,所以荀绯绝对是把人送走的,很有可能为了孩子活下去还许了好处的。” 114吉人天相 “吉人天相,吉人天相,那小少爷活着的机会就很大。”他的小少爷哦,他要有小主子了!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大吉大利,给佛祖烧香。 卫平点头:“可以这么说,但……”不是他泼冷水。小主子死了,苏夫人说孩子是谁的就是谁的。 苏夫人说是大人的,他们大人也愿意信,那就信着,总之没有证据证明不是。 可,这若是找个活的小少爷回来…… 最重要的是又像皇上……他们大人如何自处? 三不瞬间看懂了卫平的意思:“你莫不是想死了……” “你敢说我想的没有一点可能?” 三不看着他,突然发现不敢……“可,总有可能还是咱们大人的?”他们也还没有小主子。 “同理,也有可能不是。” 三不恨不得抽卫平一巴掌,好端端的扫什么兴!现在弄得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大人:“你最好祈祷是。” “我比你更希望是。看看府里这乌烟瘴气的样子。”就该有个小主子来收拾收拾那些不知所谓的‘少爷’!何况他就不希望有个主子吗! 但变数太大了! “那……”三不有些犹豫:“还告诉大人吗?” 徐正刚好回来,手里拿了一沓挂像,神色肃穆。 他自然不会看两个奴才,径自进了书房。 卫平刚好认出,是大人前段时间让他找的,适龄的过世女孩的画像、资料,大人要给小主子配冥婚。 完了!万一活着!? 三不脚比脑子快的跟了进去。 徐正刚把画像摊开,往日墨香典重的书案,现在放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他不是自己选,而是让孩子选,点了长明灯,请了牌位,问三不:“有事?”没事出去! 三不瞬间惯性开口:“禀大人,高嬷嬷说当年莘嫔让她处理小主子,她没舍得下手,让荀绯公公送小主子送出了宫,小主子极有可能还……活着。” 徐正瞬间抬头。 三不突然有些后怕,万一不是,大人得多没脸:“大……大人可能出宫早……了一步,皇后娘娘已经去乾德殿哭诉过了,现在皇上都知道了,全宫上下正在调查当年所有可能的蛛丝马迹找人,明天这件事估计就会人尽皆知,奴才刚刚也将人手撒下去找了,大人,可有下一步指示?” 徐正没动,桌上的画轴还维持着刚刚的样子,眼里是他这个年龄……少见的不可置信,活着?! 那个孩子,活着? 三不瞬间垂下头,垂得低低的。 徐正眼里都是,升起来又不敢升起来的惊喜。他比三不更知道,孩子不一定就是他的。 但一定是萋萋的。 这段时间她太安静了,一点都不像她…… “大人?大人……” 徐正将未打开的画卷,完全封起来,牌位扣下:“找。”活要见人。 “是。” …… 徐正很久没有打开这间封存的房间了,这里放着很多以前他做了一半的小东西。 那时候,他总喜欢待在这里。 徐正蹲下来,捡起一盏龙形灯笼,灯笼已经散了,落满了灰,让本来就不值钱的小玩意,如今看起来更不值钱了…… 万一呢,万一就是他的孩子。 徐正突然想到一件事:“卫安!卫安!” “属下在。” “你找人的时候,如果都说孩子不在了,丢了,或者死了。”最后两个字吐的十分艰辛:“就再打探一下,附近有没有行为奇怪的孩子。” “怎么个奇怪法?”卫安不解? “什么奇怪法都打听。”徐家能说他病了,别人家未必不会对这样的孩子找更荒谬的借口。 “是。” 徐正突然开始担心, 万一是他的孩子,万一像他一样幼时身体不好,被‘养’成的概率极低。 他简直不敢面对萋萋再次绝望的样子…… 更不敢面对,因他的病症,失去了他千辛万苦找到的孩子的结果。 …… 三皇子府内,犹如被滚烫的油锅瞬间浇下,人人六神无主。 侧妃、柳姨娘等人全乱了。 赵侧妃已经让人回娘家打探消息。 三殿下怎么会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中宫嫡子了……怎么可能…… 有门路的宫女、太监,也在纷纷打探。 他们当中很大一批人当初使了手段、塞银子,跟着三皇子一起出宫,是为了再杀回去,做未来君主的潜邸之人。 现在告诉他们三皇子不是皇后娘娘的孩子,是莘嫔的孩子?!这,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能不能再回宫的变数就大了!不是他们想要的。 常公公叹口气,他能不能再被用,就要看徐大人和皇后娘娘能不能想到他了,可不管能不能想到,他跟过周连衡,主子都不可能再让他伺候另一个主子,他的前途也就看得见了。 都是命。 另一边。 周连衡还没有出宫,又惊慌不已的回去了,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一片白光,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眼前的景物仿佛都在晃。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了这一步,这么大的秘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他母后就要找亲生儿子了!? 他就是他母后的儿子,他就是啊,他是中宫嫡子! 周连衡踉跄跑进坤仪宫,他不信,他不信这是真的—— 呛—— 中宫侍卫的刀出鞘,拦住了三殿下的去路。 “让开!给本殿下让开!看不清我是谁吗!”中宫他怎么可能进不去,母后就是正见着父皇,也会先让他进去,问问他的诉求! 他的母后不会不让他进中宫。 侍卫的刀散着寒光,寸步不让。 周连衡直接去闯,他要见母后,所有人说的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他是母后的皇儿,是母后养大的孩子,母后被人骗了。 侍卫直接将三殿下甩了出去:“中宫重地,不得擅闯!” 周连衡如被人当场打了一耳光。 他不能进了…… 这些人,往日哪个见了他不是卑躬屈膝,他现在却进不去了:“你们不怕母后治你们的罪!” “皇上有令,三殿下不可扰了皇后娘娘休息,三殿下请回。” 周连衡恍惚觉得一切都变了。 (放心发电,有三更) 115叫什么 往日熟悉的宫墙,今日又高又远…… 他是人人羡慕的中宫嫡子,距离问鼎只差一步之遥,二皇子、四皇子见了他都要谨慎又谨慎、小心再小心。 他十八领职,父皇承诺他马上就要升了,朝中的重臣他想拦就拦,他高高在上,是众皇子的表率,他怎么可能不是母后的儿子! 怎么可能不是…… 周连衡跪在地上,一定……是有人嫉恨他,离间他们母子关系!母后万万不可上当!“儿臣跪到母后见儿臣!” 他不信,不信这些人有证据! …… 宫外。 高离卷东西准备跑,刚刚离开住处,禁卫军瞬间将他拿下。 为莘嫔调换皇子再添一个证据。 …… 翌日,天气依旧晴朗。 宫外知道消息的人家却炸开了锅。 几个刚从宫里点卯回来的人,更是迈不动脚步。 “莘嫔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调换中宫嫡子的事都做得出来,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事情怎么爆出来的?” “听说是皇后娘娘去看生病的莘嫔,莘嫔脑子糊涂了,自己说出来的。” “还有这样的事?”脑子得糊涂成什么样子。 “可不是吗?” “那三皇子岂不是不是皇后所出?”就不是嫡出,三皇子身上的筹码就少了很多,那些看中三皇子身份支持立他为太子的人,岂不是成了笑话。 “可不是,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三皇子算废了。” “废了不至于,还不都是皇子,无非是,不过地位低了些。” “那是低了些吗!有个劣迹斑斑的母嫔,那是低到尘埃里,皇后若是因为其母嫔,再打压一二,三皇子还有什么前路可言。” “你们说中宫的那个孩子还在吗?”有官员凑上来。皇上昨晚没让三皇子见皇后,跪了一晚上都没让他起来,可见三皇子已经失了圣心,再说无意。 “未必。”太医都说治不了的病症,送到外面就好了?只能去的更快。 “那岂不是……”中宫没有皇子了?苏大人还怎么自命不凡,想想都替他老人家想哭。 “其实就算在,从小也不是养在宫里,变数更大……”万一是个庄稼汉、奴才人,皇上和皇后娘娘还真弄回来当皇子吗? 就是当,也是个不中用的,无非安慰一下做母亲的心情。这么说来,二皇子、四皇子的机会不就来了。 谁说不是。 …… “陆大人,您说这事闹的……”吏部左侍郎跟在自家大人身后,放心看热闹,反正这种内宫之争,落不到他们身上。 “可不是热闹。”皇上所有的精力都在皇后娘娘身上,没时间理政。张贵妃和尹妃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被降了一等,理由都没有,这件事过两天还有得争论:“你有事吗? 左侍郎不懂?他该有事吗? “没事回家带带孩子。”难得清闲。 陆辑尘在本该办公的时间,早退了。 顺便接回了两个孩子。 …… 林之念站在廊下,笑容里无奈纵容,蹴鞠比先生的课业都重要。 陆辑尘转头,看到她,脚上的球有些乱。 “爹爹好棒!” “爹爹这里!” 陆辑尘一脚将球踢给止戈,转头继续看她。 眉眼如画,细长含情,笑着时,似藏着化不开的柔情,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嫂嫂来不来?” 林之念提了一下裙摆,百花图争先恐后的在阳光下绽开,又随着垂落收敛:不方便。 陆辑尘慌忙转头接住止戈的球,又踢给在在。 春草搬了椅子过来。 林之念坐在廊下看他们蹴鞠,晒晒太阳看看孩子多好,宫里闹的那么大,估计是快了吧。 陆辑尘在球场上挥杆,顿时觉得球场小了、球门大了,限制了他发挥。 “爹爹,不可以跑那么快!” “爹爹,直接进洞可耻。” 林之念笑,就那小东西话多。 林之念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陆辑尘身上,阳光争先恐后的落在他身上,细心又恒心,又朝气蓬勃。 皇后是靠什么找到他身上的?陆老夫人都不觉得有问题的儿子,按说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陆辑尘身上。可偏偏他们找到了?大海捞针都十分确定找到了,为什么? 胎记? 林之念疑惑,陆辑尘身上有胎记吗?好像,没怎么注意过,要不要今晚留下他看看? “娘!”陆在冲过来,抱住娘亲的腿:“爹爹欺负人,爹爹欺负人……”爹爹不但不踢球给他,还让球从他头上飞过去。刷一下,就过去了,他的头巾都立起来了!可吓人了! 林之念起身,活动下手脚:“娘给在在报仇。” “娘最厉害了。” …… 夜色正浓。 陆辑尘几次闷哼出声,她今晚格外愿意回应他,他也没有收敛:“嫂嫂……” “叫什么?” “之念……” …… (点开发电,给两人助助兴,哈哈) 116多稀罕 秋风始卷,雨意潇潇。 这些时日,宫内如沸腾的水,谁敢碰,周启无差别煮谁! 在外找皇子的人马如火如荼。 宫外参与立储的官员,尤其三皇子一派,像被阉割的太监,纷纷闭门不出。 苏家派出了最多的人手。 想幸灾乐祸的人,极力忍着,只等死了的小皇子的消息尘埃落定,皇上不再关注此事时,扑上去瓜分苏家手里的势力。 陆辑尘一派不占,最为清闲。 陆老夫人这些天最为高兴,自从她来汴京城后,一直是世家贵族暗地里最大的稀罕事,现在皇家突然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她的眼睛比谁都亮。 啧啧啧。 狸猫换太子,多稀罕! 要不都说,最好的戏,还得看皇家。 这不,就开了个大的。 又因为儿子争气,她还能每天听听进展,比那些凑不到皇上面前又打听不到是非的人舒服多了:“皇后娘娘真可怜,太可怜了。” 林姑姑不管皇后娘娘可不可怜,皇家是不是再次推迟了秋祭,但她知道老夫人入冬的棉衣开始准备了。 时日一天天过去。 从御膳房查到各大皇商,从皇商到县郊,从县郊挨家挨户排查到坎沟郡陆家沟村,足足耗时一个月之久。 赶在最前沿的永寿、卫安,同时锁定,被从县郊抱到送菜老农婶婶老家养着的孩子。 可那个孩子,第二年病死了。 两人同时愣住,谁敢把这个消息传回去,京中谁能接受一直盼着消息的孩子,最后是这个结果,与死缓有什么区别。 牢房里的老妇人完全不明白,自己全家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被下了大狱,她们陆夫人、陆大人当权过的地方,谁敢残害老百姓! 可她家不单被下狱,对方还将二十多年来在大户人家当婆子的大姑子送回来的那个孩子反复的提,反复的问! 她冤枉啊。 青天大老爷,她冤枉啊! 一个去了的孩子,有什么好说的,这是要逼死良民啊:“确实死了,但草民没有扔!没有!是安葬,安葬在后山的草林上,是给孩子找个伴……”全县的孩子都往那儿安葬,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扔了:“何况那个孩子有病,二十多年前,我们没那么宽裕,怎么养得活一个病孩子!我们这里近十年日子才好起来的,我要写状书!我要写状书!” 卫安骤然看向老妇:“你们村周围有没有奇怪的孩子?”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闭嘴!”卫安刀锋出鞘。 老妇吓得瞬间缩回去,虽……虽然这些年好过了,可对官员的恐惧还在骨子里:“我……我……”不:“草……草民……” “问你话呢!说,你们村周围有没有奇怪的孩子!”永寿心已经死了,到头来还是这个结果。 虽然不知道卫安问这些做什么,但卫安问,他下意识帮言。 心里却都是主子的悲伤。早就该预料到了…… “有……有……” 卫安快速拿出袖笼里的荷包,打开。 徐大人说过,打听到了,有既定的范围后,打开,试一试,或许是最后的一丝可能。 卫安看到上面内容的一刻,愣了一下,咒病?徐家每一代人都会有一个孩子有这种‘诅咒’,多为长子,下面是病症的详细介绍。 卫安完全没想到他的大人身有‘咒病’,他只知道大人情绪不能过于激动。 卫安瞬间明白,徐大人为什么让他打探这些,这,真的,或许是他们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虽然他觉得这个希望也很浅,毕竟,有这几点症状的不被烧死,也没人家会养:“谁……”卫安声音忍不住轻下来。 “陆大人。你们不知道陆大人吧,你们就敢抓我,我们陆大人是京中大……” “哪个陆大人?!” 老妇吓了一跳。 永寿觉得卫安傻了:“还有哪个陆大人,汴京城最出名的陆尚书陆大人,这个县的。” 卫安难以置信:“说病症,你说什么陆大人,不想活了!”刀瞬间出鞘! 老妇人连滚带爬缩回角落:“陆大人有病啊,谁不知道陆大人小时候有病,我娘家陆家沟的,他小时候有不吉利的病,不是,不是,陆大人吉利……” 卫安刀直接架老妇人脖子上,快速对照病症的条框:“具体点!快!” “抽搐、走着走着路摔跟头、流口水……” 老妇人说了一大堆,她对不起陆大人,她下拔舌地狱,她该死!她不配活着! 卫安一条条对照着,不可思议又觉得不可能:“多大好的……”声音都在颤。 “不知道,没听说——” “说!”刀锋瞬间割断了她的头发! “后来就好多了,陆家娶了媳妇后有几年没怎么见陆大人,后来再见就好多了,大概有个九、十岁。” 字条上一字不落地写着,十岁症状会自行减轻。 卫安都傻了,可怎么可能?两个孩子隔着一个村。 老妇突然抬头,大姑子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也动不动就抽,但那时候不走路,而且,她记得:“陆大牛捡走了小石头,小石头还活着!” “什么意思!” “陆大牛经常从山上捡弟弟,不是山,就是葬孩子的那个山丘,陆大牛家经常扔陆小牛,陆大牛就去捡,隔三差五就看到陆大牛拖一个孩子回家……他捡了我们家……”石头! 卫安快速收起荷包,不管这老妇了,去陆家沟打听,陆大牛在老妇丢孩子的同一天,有没有从坟丘上捡孩子! 永寿看眼慌慌张张离开的卫安,再看看吓得瑟瑟发抖、但骨子里明显与他们一路走来精气神都不一样的老妇人,快速去追卫安! “怎么回事!?” “我怀疑,陆大人就是我们主子,陆大人多大?” “二十有四?”胡言乱语什么! “三皇子多大?” “二十有……四?” 卫安掏出荷包拍给永寿,眼睛都在激动:“他有跟我们大人一样的咒病!症状一模一样,而陆大牛又喜欢从山上捡孩子!你不觉得我们大人和陆大人很像吗!” 117八百里加急 永寿不敢置信地看看纸上的内容,又想想老妇说的话,瞬间激动起来。 陆大人!那可是陆尚书! 十六岁中榜眼,凭一己之力在皇后面前晃悠过的陆大人! 是他们的小主子! 这是——真的! 卫安觉得就是,绝对是:“你想想看,像不像?” 永寿使劲点头。像,非常像。不说没发现,一说哪里都像,像他们娘娘。 卫安比永寿更激动,这证明陆大人就是他们大人的儿子,他们大人完全不是白忙一场!简直好得不能再好:“现在我们只需要知道,陆大牛二十多年前的雨夜有没有去捡孩子,在哪个位置捡的,捡的时候旁边是不是有棵大树!” 永寿腿脚瞬间快起来:“快,快!”这么大的事,你走个屁! …… 监牢里。 老妇满脸不可置信,陆大人是她家小石头? 可,可她葬孩子的时候确实是没气了,莫不是打雷时又活过来了? 老妇觉得肯定是,那孩子也不是第一次看着像死了一样,但一看就养不活,不是她不尽心,而是看着真不容易养。 所以她摸了一下,感觉没气了,就草草的…… 她竟然扔了陆大人!?她怎么能扔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是她家外甥!? 老妇哭了笑,笑了哭,一时不敢相信,一时又激动地觉得就是真的,这样天大的事落在了她的头上。 多大的造化! …… 一封信,八百里加急飞到徐府之上。 这件事兹事体大,事情怎么往上报、过程怎么周旋、对上什么说辞,都需要一个完整的章程。 永寿、卫安从陆家沟里正和村民口中,十分肯定陆大牛那个雨天去山上捡了孩子回来。 而且从那之后,陆家近七八年没有扔过孩子,或者说还没有拎出门,陆大牛就拦下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光明正大将小主子认回来! 三不匆匆将信交给大人,心里七上八下。时间太长了,拖的时间越长,经手的人越多,孩子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小。 徐正同样明白,但萋萋需要一线希望,他……不敢奢望有希望…… 信件打开。 徐正一目十行,突然,目光停住,视线立即倒回去从头看,看的极慢,一字一句,神色渐渐不敢置信。 他忍不住激动的看看三不,又觉得看他没用,低下头继续看信。 就在重要的几个字上,死死停住,仿佛盯出了花来。 每一个字也的确发芽、开花,开到靡荼、开到他从未触到的所有角落:他儿子,他的儿子,陆辑尘。 这几个字。 无论怎么组合都怪异的几个字,连在一起,如排山倒海的洪流,呼啸而至。 徐正觉得他眼睛有点潮,好像又没有,肯定没有,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三不看着大人要笑出声的样子,顿时觉得稳了!好消息!他们少爷还活着! 三不眼睛顿时有些湿,太好了,这么长时间了,终于找到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太多人希望那个孩子活着,哪怕目不识丁、哪怕畏畏缩缩、哪怕蠢笨一些,总还是个活的就好。 只是,是他们大人的孩子吗? 是不是他们家少爷?笨了他们也不嫌弃,有就好?三不掂掂脚,想瞅一眼,他要求不高,就看个结果。 徐正突然看向三不。 三不吓了一跳,脚底急忙放平。 接下来,三不就看到这辈子最惊悚的一幕,他们大人,神色无比温柔的将信递给了他,仿佛将最大的秘密、最珍贵的东西向他分享。 三不诚惶诚恐的接过来,看清上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字的一瞬,瞬间懵了!“陆!尚!书!” 徐正听到这三个字,笑了,毫无保留、张扬肆意!“我的!”他的孩子! 真真切切靠他找到的他的孩子!不是任何人的,是他和萋萋的孩子!属于他的孩子! 从未盼错的孩子…… 三不突然有些腿软,他前段时间是不是怂恿他们大人参陆尚书了,还骂过陆大人不识好歹……他是不是骂过…… 三不看着完全不一样的自家大人,很想提醒他:大人您搞砸了少爷很多事,少爷每年都因为疲于应付您少吃两碗饭。 不过,就是……他们少爷啊?竟然是陆大人,安稳长大,还那么优秀的榜眼陆大人,不但能雄踞一方还能在汴京城如鱼得水的陆大人。 三不忍不住,哭了,他就是觉得……觉得他们少爷不容易,有自家大人使绊子,还能挺到现在不容易。 徐正笑着拍拍属下的肩:“哭什么,好事……”却没发现自己声音也有些暗哑:“我现在就去见见他?”会不会比较突然? 他真没想到,他……一直都在……他竟没认出来。 三不使劲点头,好事,天大的好事,谁来都不好使的好事,但急忙摇头,由不得他们大人:“当务之急是给卫安回信……”等着呢。 徐正想到信中的内容,第一次有点不愿意,周启的皇子已经死了,完全可以死在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夜,谁查都万无一失的事情。 他徐正的儿子,该跟着他堂堂正正姓徐。 …… 与此同时。 永寿同样有一份加急信件,送往坤仪宫。一匹马,两封信。 皇上刚刚被魏迟渊拒了祭典的事叫走。 苏萋萋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她还能跑了? 周启不放心,可也知道祭奠之事关乎重大,出了差错,钦天监会上升到大周国运:“……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次,敷衍都没有敷衍。 钱嬷嬷趁机将信,小心翼翼的交给在窗下坐了一天的皇后娘娘。 黄昏余晖正好,信件打开。 信里的内容,让苏萋萋骤然站起!激动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钱嬷嬷急忙上前。 苏萋萋瞬间抓住钱嬷嬷手臂,眼泪不受控制的一滴滴落下,巨大的心理刺激,让她撑着钱嬷嬷才能站得住。 她的儿子活着……活着啊…… 陆辑尘……是她儿子呢……她儿子……她儿子竟然是陆辑尘:“传……传陆……”不,不,她亲自去。 钱嬷嬷骤然撑住主子,快速拿过信,一目十行!眼里的震惊不比皇后娘娘少一分! 陆大人? 她小主子? 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娘娘,娘娘,您冷静,冷静!”人是靠徐大人那边找到的,圆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你发电,我更新,携手共渡这个村。有第三更。) 118是我们想不到样子 苏萋萋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什么建议都听得下去。乖顺的坐下来,她不急,她一定不急。 钱嬷嬷不自觉的笑了,看着这段日子心神不宁的主子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就高兴:“还是不讲道理的娘娘更招奴婢喜欢。” 苏萋萋温柔的不跟她争。 “娘娘,小主子的身世要紧。” 苏萋萋点头,将信摊开又看了一遍,可视线在纸上,心里都是陆辑尘往日的一举一动,那孩子高,长得好,像自己多一点;还脾气大,几次三番拒绝她的拉拢的样子也很有脾气,像他的犟种爹,这孩子…… 徐正是不是说过他的志向是‘革新’?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以权显志!她家辑尘,就必须是皇子! 至于怎么说? 苏萋萋整个人都精神了!自然是那妇人看孩子养不活又心存善念,扔出去时,看着陆大牛,是叫这个名字吧,抱走才离开! 所以十分确定皇子就是皇子!皇子没有一刻离开过那妇人的视线! 她为周启养了这么多年孩子,可曾有过一句怨念!周启的孩子都能是她的,她的孩子怎么就不是周启的!怎么就不是大周四皇子! 等着徐正造反,也是乱臣贼子,又要多长时间!她的儿子该用最小的代价,享最高的待遇! 不!辑尘回来甚至不能是皇子!要是太子!只有太子才配得上她儿子! 如果不是太子,堂堂吏部尚书、封疆大吏的陆辑尘,凭什么回来受没有实权皇子的桎梏!越活越回去吗! 苏萋萋想到这里什么气都顺了。 想想这么多年她的无奈,她一次次在周启这里栽的跟头,她为他带大的周连衡,她的孩子就该是至高无上的下一代君主! “你告诉徐正,是本宫对不起他,本宫的儿子必须是太子!三年内让周启禅让!”辑尘的宏图伟业,在这里,辑尘想要的都要实现,踩着周家的骸骨,爬上去! 只有这样,这座宫殿才有意义!她找到他才能弥补亏欠,一切的一切只有给她儿子铺路才有意义! 钱嬷嬷一点不觉得自家娘娘独断,她家娘娘就该这个样子,精神!“是。” …… 三不不敢递消息。 八百里加急已经再次从坤仪宫出发,送往坎沟县! 三不犹豫的站在门口,觉得他家大人肯定不愿意,何况大人都去陆府门口转一圈了,如果两人平日关系好,陆府都进去了。 这不是关系不好,实在没有借口,拜访显得突兀,不得不回来了,刚刚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份陆大人几百年前写的文书,找了几处错处,正要去跟陆大人探讨一二。 “大人……”三不试探的很小声。 徐正推开门,曾经的世家公子,岁月依旧给予厚重的偏爱。 徐正突然觉得,挑孩子错处有点不好,刚要转头,便看到走廊尽头走来的人。 素服素钗。 很久未见,她瘦了,可精神了。 苏萋萋走过来,透过阳光看向他:有祈求、有悲伤、有也不知道对不对的彷徨。 三不诚惶诚恐见礼:娘娘怎么亲自来了?皇上呢? 徐正看着她,握紧了手里的文书。 苏萋萋先笑。是感激,如果……不是他……她未必可以再见到她的儿子。幸好,因为是他的儿子,那么显著的特征,她竟然不知道徐正生过那么场大病。 徐正本不想动,他一样盼过的孩子,不想拱手让人。 最终,他重新关上门,走了过去。 苏萋萋有些想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他们有同一个孩子,不用说话,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欣喜。 只有他们知道的对孩子活着的无尽感激:“他长的很好……”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与有荣焉。 徐正点头,已是非常好。 “抚远安边。” “嗯……” “海战告捷。” “是……” “封疆大吏。” “应该。” “吏部尚书他应得的。” “收拢禁军,做的也很好。” “没有我们,他也长这么大了,是我们想不到的样子……” “嗯……”他确实没有想到。 “周启禅位给他也是应当。” 徐正没有说话。 苏萋萋也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是徐正先开口:“你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 “有什么关系,在外人眼里我苏家都要倒了,我出来看看,与我母亲抱着哭一哭也是应当。” 徐正看着她,从失去孩子开始,他只见过她一次,她已经睡了,他在她床前站着,那时候觉得她呼吸都轻的敷衍,似乎夜稍微重一些,她就不会醒来。 “恨周启……”他以前从未问过。 苏萋萋仰头,诧异徐正会这么觉得:“如果还恨,我未免太不记疼了。只是不觉对不起他,不觉得拿他周家江山算偷。”她养了周连衡二十四年,周启也养她儿子二十四年。巍巍河山,她儿子享得! “我和辑尘未必做不到。” “时间太长了。”苏萋萋目光平静,平静的波澜壮阔。 徐正突然伸出手,想触碰下她的眼睛,最后还是放下:“怎么没有掷地有声的命令。”皇后做久了,萋萋并不是多礼贤下士的人。 “因为感觉你也爱着他。”还有钱嬷嬷那句‘徐大人没有去过后院’:“觉得不让你认……对不住你。” “但是呢——” “但是我不希望你认,我儿子就该是大周太子!未来帝王!” 徐正还是希望听她自信的张扬的、不顾别人死活的说话:“我知道了。” 苏萋萋不太放心的看着他:“你要是不愿意可……” “你生的,你说了算。” 苏萋萋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年纪大了,反而不中用了:“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一直见着,只是她没注意他而已:“没有,被色所迷。” 119龙子龙孙 苏萋萋唇角动了一下,擦擦眼泪,笑了,那时候,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他却说被色所迷…… 让她那些年的不堪似乎都没那么可笑了,早知如此……她该更好一些,不那么急功近利,让自己配不上他的这句话。 所以,虽不理解,但:“谢谢。”也因为在陆辑尘的事情上,他的退让。 …… 永寿办事很快。 收到信的一刻,直接给钱婆子灌药,不断让人暗示她,她是看着陆大牛抱走了孩子才离开。醒了再反复提,甚至让人作证,说看到她在山坳处趴着。 然后通知另一路的皇上的人,他这里有了线索。 同时,卫安从水路回京。 …… 汴京城秋叶未落时。 一直灰沉沉的皇宫上空,被一道加急文书快速撕开一道光照的口子,瞬间云开雾散。 坤仪宫内。 苏萋萋拿着皇家书信,终于光明正大的哭出声。 哭得不能自已,哭自己的遗憾还有弥补的机会:她的孩子,终于……要回到她身边了。 周启更为惊讶,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陆辑尘…… 朝里的陆辑尘? 昌文公公用力点头,对,是陆尚书陆大人:“皇上,奴才第一次见陆大人,便觉得陆大人器宇不凡、不同凡响,还很是熟悉,原来都是随了皇上。” 周启高兴!非常高兴!他就说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一群酒囊饭袋,果然,他的皇儿即便生在乡野草民间,也会与草木区分开,生来与众不同。 永寿使劲点头:“龙子龙孙,天生不凡。” 周启觉得永寿说的对,非常对!他是真龙天子,他的儿子,自然身有祥瑞,大难不死就是祥瑞,哈哈:“还长得那么好!”让那些盼着他找回一个车脚夫的大臣情何以堪,哈哈! 殿内,宫女、太监一片附和之声:“殿下不凡!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启十分骄傲:“朕就说与他怎么这么投缘,原来是朕的皇子,萋萋,你给朕生了一个好皇儿啊。”说着上前欲揽哭得高兴的皇后——就是经不住事,孩子找到了是好事,该高兴。 周启是真的高兴,前段日子他都觉得完了,现在他不单找回了儿子,还找回了这么优秀的儿子!好,非常好!他大周基业就该养这样的皇子! 苏萋萋直接推开他的手。 周启不介意,低声开口:“传咱孩子进宫问话?……别吓到他……”估计他还以为那对泥腿子是他父母呢。他们也配!? 苏萋萋何尝不想见,这几日夜夜都想见,忍不住点点头,心心念念都想看到他。 …… 陆辑尘进宫如家常便饭。 从吏部过去,更习以为常。 三品官戴朝服,沉稳有度、气宇轩昂。 只是……今天传旨的太监似乎……格外不一样:“公公很高兴?”皇子找到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找到了,弄得朝上乌烟瘴气。 小公公偷偷看殿下一眼,又急忙垂下头,浑身雀跃,这个差事是他干爹特意中午给他的,一会儿陆大人也高兴:“奴才能见到大人自然高兴。” 谁能想到?陆大人竟然是皇上遗落在民间的皇子? 陆辑尘瞬间看向他。 小公公头垂的更低了,姿态越发恭敬:“陆大人,请。” 陆辑尘蹙眉。 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新的皇子,他见过?出自他曾经的管辖之地?“公公,请。” 小公公恨不得把头压到尘埃里:不敢。 …… 巍峨的宫殿覆压千里,以其高大宏伟、庄严肃穆,镇山海大关、稳山川各地! 踏足这条权脉中轴线上,便握住了大周一缕精气,化为几身,修道自然。 陆辑尘走过无数次,在中轴线中的皇宫大门外,下车,改从侧门而入。 今日。 沉重的铜铁铸就的大门,依旧在眼前,门扉上雕刻着龙凤呈祥、云水缭绕的图案,历经岁月洗礼,依旧熠熠生辉。 陆辑尘刚要习惯的转身侧走。 突然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这扇象征着皇权威严的大门缓缓打开,它的打开,仿佛权利倾斜的的闸,威严如洪流翻滚而至。 门内,是身披铠甲、手持长戟的御林军,身姿挺拔,目光如炬,随着大门的开启,整齐划一地行礼,无声的威严中是出对皇家的忠诚。 紧接着,是第二重门,门楼高耸,飞檐翘角,更加雄伟壮观。 随后,第三重门,气势磅礴、错落有致,大门继续开启。 周国举行重大庆典和发布诏令的地方,遥遥可望。 宫殿代表的权势,在三道大门同时开启时,仿佛被激活了,从外到内,每一重门扉的开启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庄重与神圣。 阳光穿透层层大门,直射权利深处, 小太监恭敬上前:“陆大人,请。”在这座巨大的正门前,他渺小若尘埃。 陆辑尘没有动,绯色官袍落在脚面,一步不进。 国之正门!非国之要事不开,非帝后出行不开! 角鸣声落下。 陆辑尘站在宫门外,不进。 120你确定 小太监不明所以?再次躬身——为什么不进,莫不是没有回过神来? 随即又释然。也是,换作谁,谁不惊讶谁能冷静,他这种不健全的看着这三道门打开,都有种可以高人一等的感觉:“大人……”他贴心低声提醒。 陆辑尘绝没想到,有一天他觉得置身事外的戏,能看到自己身上! 进去,不可能!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记忆尤新、不断回响的是魏迟渊离开后,他问‘为什么’,嫂嫂答的一句话‘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背叛他代表的阶层’。 这扇门后,呼啸而来的就是有别于一切的高度!一个巨大的,控人生死、轻易扭转国之命运的道路。 他自问,若是他站上去,里面的人允许他肆无忌惮地‘贩卖’他们的利益吗!? 他若站上去,他能看着今日迎他的人,未来在他一手制造的废墟里一无所有,而坦然到无动于衷吗?! 魏迟渊不能背叛的,多年后他就能冷血的背叛给予他一切的人?! 未必! 这座门后的东西,从根本上就不是他要走的路。 所以,为什么要走。 他们,又为什么迎一个,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将他们的基业毁于一旦的人回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前君臣,永远君臣。 “大人……” “辅公公,你走错位置了,这边才对。”陆辑尘转身,毅然从侧门而入:皇家找错人了,重新找吧。他有父有母,不接人生起落的戏码。 小太监愣了一下,这……这……慌忙跟上。 …… 乾德殿,准备了更盛大的仪式。 周启黄袍正冠,背后站着四大机要大臣。 几人站在台阶之上,周围御林军列队,帝王威仪、皇家风范。 苏老将军站在机要大臣身后,老泪纵横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外孙,完全不用再顾忌形象,谁能想到峰回路转,他能捡了陆辑尘做外孙,那些盼着苏家没落的人,该如何是好。 苏老将军的眼睛恨不得焊在外孙身上,除了陆辑尘本身的能力,还有他老去后,女儿后半生有望的欣慰,该是他女儿的到底还是落在了他女儿的身上,他便也知足。 四位老人家也没有想到,这样泼天的权势会落在陆辑尘身上,平日便沉稳若渊的权臣,今日怎么看,怎么多了一丝帝王之相。 也只有皇家血脉,才能于苦难中崛起、从偏远之地入朝吧。 造化弄人啊。 周启就是叫他们过来,显摆自己皇儿的,但真见了,忍不住神色动容,平日里看过无数次的人,今日观来格外不一样,更得他心…… 哈哈!是不是有乃父之风!徐正没来可惜了!他儿子比徐正那个儿子优秀太多了,他家那个还是七品,他这个三品! 不过,怎么走边缘的位置?不是说了从正门大道走,这孩子,谨慎过头了。 但周启高兴! 陆辑尘手掩入袖笼内,吃下去的药已经起效,站定,心无波澜,拱手:“微……” 周启摆手,赶紧让人上来。 辅公公卑微请人。 台阶之上。 陆辑尘像往常一样,脚步不乱。他也是来看戏的,乱什么,大家都是局外人。 四大重臣之一的尹国公站在人群中,看着来人,眼中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俭王先笑了,拍个皇帝侄子的马屁:“龙章凤姿,沉稳有度,太傅说是不是?”发现问成了尹国公,顿觉没劲。 尹国公看他一眼,直接附和:“俭王慧眼识珠。” 呵:“你也大气。” 呵。 太傅、兴国公闻言互看一眼,花白的胡须告诉他们,明哲保身、长寿永康、少胡咧咧。 不过,陆尚书竟然是中宫嫡子? 风向,恐怕要变了,这陆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禁军现在是不是在他手里?尹国公恐怕做梦都能被惊醒。 “陆——”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周启不跟爱行礼的儿子计较,但,有些事由不得他不信! …… 大殿内,足足跪了上百人之多,同时一叠叠厚厚的画押文书摊开摆放在书案之上,可细细查阅。 周启当着众要臣的面,重审此案,从经手的第一人,拷问到最后一人。事无巨细,一一对照,百人之外,均有数十见证者亲自画押。 证明他的皇儿从抱出宫的一刻,去向都有完整的脉络。 太傅、兴国公、俭王听完,忍不住看向陆尚书。心想,这样的好事,纵然再年少有成,也该有一时欢喜,这种欢喜放在从来严厉的陆大人身上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值得看看。 尹国公也转过脸,皇家子嗣、至高无上,陆辑尘自然也不能免俗。 周启亦等着他的皇儿,向自己求证,叫父皇的一刻。 苏老将军背脊挺直,等着尘埃落定。 “皇上。”陆辑尘声音响起,毫无起伏:“微臣有一事要问冯大娘。” 周启不解。 所有人都光明正大的看过去。 陆辑尘蹲在跪着的冯大娘身边:“认识我吗?” 冯大娘已经不肖想自家外甥了,她……她……什么都不敢想,身体却下意识向熟悉的陆大人靠近。 周启顿时蹙眉,大胆刁民! 昌文也不悦,他发现押进宫的这批人,坎沟县的人最奇怪,事多不说,还大胆! 陆辑尘却习以为常,坎沟县人遇到变故的下意识行为是依靠官员,她们不怕官。 冯大娘点头:“认识……”她们的陆大人、陆夫人,青天大老爷,父母官,化成灰他们都认识。 陆辑尘安抚的让她放松,声音难得温和:“大娘,坐在自己腿上,年纪大了,总跪着不好。” “多谢陆大人,多谢陆大人。” 尹国公心中不屑,何必多此一举,增加他就是皇子的筹码,皇上的态度还不够明显? 俭王也觉得陆尚书‘收买’证人落了下乘。 陆辑尘点点头,见她坐好,直接开口:“你确定小山岗第六棵树后能看到三丈外发生了什么?草多高,它为什么叫草山,你说那天下着雨?多大的雨,你停留了多长时间,为什么停留,停留的过程中那个孩子哭了几次,看到了什么,那天是乌鸦在叫、还是杜鹃在叫?” 冯大娘瞬间懵了,但本能回答:“能看清,下了很大的雨,树够粗够大,孩子哭了两次,声音很小,不是乌鸦叫也不是杜鹃叫,是布谷布谷叫。” 永寿松口气,他精准测算过,而且这些村民不称鸟的学名,只以叫声命名。 陆辑尘笑了:“大娘,生病又不忍心看着死去的孩子送到哪?” “富贵巷……” “葬孩子去哪?” “草山。” “葬完做什么?” “回家……” 陆辑尘起身,拱手对帝王:“皇上,试问一个去葬孩子的舅母,怎么会留下来看谁会抱走孩子,谁家正常人去坟地等着别人捡孩子,其中定有蹊跷,请皇上明察!勿被小人蒙蔽!微臣家住陆家沟,有父有母,望皇上明鉴!”这些个没有在地方任职的权贵,什么异想天开的话都信,去坟地捡一个孩子让他看看! 一瞬间,朝上鸦雀无声。 俭王怎么都没想到,陆辑尘,不认! 周启也没有想到,他好端端的儿子,就这么不能认了? 永寿懵了,怎么会是他小主子不认!急急避开众人,退出去找主子,千算万算,他没算到发难的是他小主子,深知坎沟县民生的小主子! 冯大娘完全不知道怎么了,缩在陆大人脚边寻求庇护。 尹国公一时间都不知道要不要顺势再泼盆冷水。 (抱歉,晚了) 121是皇上 大殿内越发安静。 谁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永寿悄然回来。 冯老妇几乎下意识开口:“可老妇真的看到,真的清清楚楚……” “那你确定就是我,后来每日都回娘家看看我?” 冯大娘犹豫了,这,绝对不能。 周启看眼陆家沟里正。 里正很确定:“大人,草民可以作证,陆家七八年内再没有扔过孩子?” “你日夜都盯着陆家了?” 里正犹豫,这,这,可这不是好事吗:“大人,邻里也能作证……” “灾荒之年,我家换了三次邻里……” “换邻里时你已经长大了!”周启忍不住开口!容他在这里胡搅蛮缠!做他的儿子委屈他了! 大殿内重新恢复安静。谁能料到皇上先恼了。 太傅、兴国公、尹国公、俭王垂着头一声不吭。 …… 四位机要大臣从乾德殿出来的时候,莫名有种,新帝还没有登基,太上皇没有归天,双方突然隔空对了一招的错觉。 俭王捋捋胡须,隐约觉得陆尚书没承认是皇子之前,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兴国公觉得,承认了也未必有好日子过。陆大人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子,对下不像其他皇子那么好糊弄。 陆辑尘耐心耗尽的回头,他官位低,实不该走在前,但他慢成这样了,他们还没有走过来是年岁太大了吗! 几人见状同时默契的停住脚步,低头商议国之‘大事’。毕竟是皇子,超过不好。 陆辑尘亦不强求:“——告辞。” 俭王急忙回礼:“慢走啊。”这孩子脾气跟他父皇一模一样! …… 尹国公一掌拍在桌子上! 俭王那个草包,抬陆辑尘抬的倒快! 尹夫人捡起夫君扔在椅子上的衣服,示意所有人都下去:“怎么了,去了一趟宫里,回来发这么大脾气?皇上又为难尹嫔了?”都降到嫔位了还想怎么样,死了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要她说,那孩子就是没福分,再怎么折腾都一样。 “皇上找到那个孩子了,陆辑尘。”尹重山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匆匆召他们进宫是让他们见证这件事,简直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陆辑尘?”尹夫人直接将衣服放椅子上,脸色难看:“怎么回事?”一方父母官,四安边关重地,这样的人绝不能是皇子:“你就信了?” “还用你信,证据就摆在面前,被荀绯送出宫时,说的就是让那一家人好好养着,那家人是后来见没有人再送银子后,才送回老家,经手的人不多,还都是那家人的至亲,纠不出任何错处!”唯一的错处还被陆辑尘纠出来了! 尹夫人急了,她们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怎么办?”四皇子可是她亲外孙,当初谁能想到女儿还有机会进宫,甚至诞下四皇子,眼看三皇子不行了,怎么就…… “你急什么。”一方重臣位列皇子皇孙!着急的人多了,他们只要沉住气,就能等到别人出手。 当年幸儿能稳住,现在就更该稳住。尹重山丝毫不担心宫里的女儿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乱了方寸。幸儿可不是那些妇人。 他担心的是陆辑尘。一招以退为进,玩的让人猝不及防。 …… 陆辑尘直接回府:“夫人在哪里?” “水榭小……”可二爷已经不见了?出什么事了? …… 秋平觉得皇宫封禁,三门全开定是大事,但宫里的消息还没有出来:“夫……” 陆辑尘直接让人下去,看到嫂嫂目光看过来的一刻,才敢浑身无力的软在座位上,手掌微抖的倒出两…… 林之念见状急忙坐过去,帮他倒出来,水蓝色的袖子落在桌面上,指腹带着药粒抹入他口中,端了水给他喂下去。 她以为再见,他身后必然跟着御林军。 陆辑尘唇畔还有她手指的温度,忍不住想像小时候一样靠过去,汲取力量,但他到底大了,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多年前一样脆弱,倔强的撑着身体坐好,男人和男孩…… 林之念揽住他,把他头靠在自己肩上。人不大,脸挺薄,生病了躺一躺哪有那么多包袱:“怎么了?”三重门全开迎皇子,说明周启认下了他,发生什么事了,反而病了,他已多年没有发过病了。 陆辑尘靠在她怀里,来时的困扰、担忧,隐隐的荒诞,在她气息安抚下慢慢平静。 他也知道他是男人,很想有骨气的坐起来,却迟迟不想有后续。只是她落在他背上的手,让他知道,他嫂嫂已经不能像他幼时一样完全环住他了。 林之念见他不说,也不催促,陪着他静静的坐着,他发病的时候需要绝对的安静。 “皇上说……我是他要找的儿子。” 林之念手象征性的顿了一下:“……嗯……” “嫂嫂不惊讶?” “刚才秋平说三重宫门开,你又这个样子,猜到了,你和皇后丢失的孩子年岁一样。” “我没认。”陆辑尘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林之念真怔了一瞬,这点没有猜到……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从八岁起养在身边的人,在面对皇权的诱惑时回到她身边。 陆辑尘靠着她,心神一点点缓解,看着水榭外飘摇的竹林忍不住苦笑:“嫂嫂,你知道多荒谬吗,我看到苏老将军哭的时候浑身发冷……” 林之念这次没有纠正他的叫法,他不安的时候,也会乱喊人:“……” “我接手禁军后……与属下拆解过景夏平原内的各大势力,景夏身为大周六大粮仓之一,固守汴京之地,按说景夏丰收,可养活大周五十万大军。” “可实际景夏平原地区收粮不足养活一万大军,其中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苏家、王家、周家、司马家手里,百万民众没有土地,只能依附几大家族贩卖己身,不说这些……” 从不被当人的阶层说了也无意:“其中苏家位置居外,土地又在水源之上,位置最佳,只要拿下苏家,从水源上遏制另四大家族,五年内,景夏平原困境可解除,百万佃户成为良民,重新休养生息……”兵强马壮。 林之念点点头,但这是建立在苏家没有皇外孙的基础上,势力自然剥落,剩下的人捡漏。 如果有意铲除苏家,他试试,剩下的所有势力会瞬间团结起来,先干掉陆辑尘。 “可现在却告诉我——我是苏家外孙,苏大人哭的时候,也是那样慈爱的一个人,我却要动他?那么皇后娘娘呢?皇后那样重权的人,看着她儿子对她父族出手——她会不会后悔带我回去?”他甚至没敢见皇后娘娘,没给永康拦住他的机会。 “嫂嫂,这就是你说的‘背叛’的重量……”他还没有接触,就看到其张开的獠牙。 祭一族之安逸还万民之永康。是真正的举刀落下,斩除根本! “想多了,你要真做了,不出三年,就得辛苦我给你收尸,你要的这种层次的变革,不能从上而下。”强如岳将军,张丞相,王丞相哪个成功了:“你外祖父就是你外祖父,你慈祥的外祖父,你若动手除了亲着痛仇着快,什么也得不到,这种事一定要等着他们的权利自然脱落,而且只能有两次,多了,一样给你收尸。你看你父皇……” “是皇上。” 122陪着你 “好,皇上,他从圈禁之地回来的时候,志向同样远大,他的‘同税法’‘安生策’等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下去,短短三年,民不聊生。” 陆辑尘在大周历上看到过这段记载。下面的官员钻策略的空子,吃的满嘴流油。 林之念将落在他头上的叶子抚开:“他同样想对贵族开刀,结果动摇了自己根基,险些死在位置上……” 林之念说着,突然发现,她教辑尘的东西,似乎不适合他回到那个位置上。 “怎么了?” “想到皇上,除了将皇后气得不轻,什么都没有改变。”爱人回不去,江山旧模样,再回头,人已暮年,一切成空。 陆辑尘沉默了一瞬,皇上走散了曾经爱着的发妻,帝后关系不睦是前朝都知道的事情。 陆辑尘不自觉的看向她放在膝上的手,葱白如玉,忍不住抬手,握住。 他绝不会。 林之念低头,看着他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笑着用拇指碾了下他的手背。 水榭外,风竹正茂。 “嫂嫂……” “嗯。” “若我大肆屠戮贵族,你就造反吧。” 林之念骤然握住他的手。 陆辑尘仰头看着她,目光从来信任,不曾改变。上层乱,下层就有机会,是他嫂嫂的机会,他用他的血造出她口中新江山的契机。 林之念看着他,突然脑海模糊,辑尘的脸仿佛与另一张脸慢慢融合,只是那张脸更艳丽更奢靡,他说‘如果空家落,是大小姐的利益所在,我空家为何不能落!’ 可她的病,背叛了她最忠实的同伴。 弟弟接掌霍家,意味着,空、杨两家的败落,都成了废墟上盖不起的大厦;血祭后无人问起的悲凉。 二弟这个人,除了在自己和父母面前伪装一下乖巧,冷血无情透浸了骨子里。 她最后拉住弟弟的衣角,也只是希望他看在自己的份上,善待空杨、善待缉尘。 说起缉尘,给陆小牛取名字的时候,不自觉的想到了他,同样在污泥里一路成长,一样的努力。 林之念慢慢松开握紧的手,心绪一点点的平静,低头,声音温柔:“不要乱想,我会陪着你。”巩固京师。 然后,依旧要走完,给空杨、缉尘画过的蓝图,印证五行运转下,可不可以让一个‘企业’突破生老病死的怪圈,长盛不衰。虽然他们未必会看到她履行着的承诺。 但只要她意志还在,永远不辜负他的付出。 陆辑尘趁势追上她的手,十指相扣,迫切开口:“嫂嫂说的,陪我。” 林之念笑着:“是,我说的。”多大了,还像个孩子。 陆辑尘此时才觉得放松下来,就像药效都攒到现在发挥,骤然让他身心平静,他的恐惧才算一点点消磨。 才肯静下心来想,敦文帝登基后的各种政策,发现嫂嫂竟然丝毫没有冤枉他,娶了一堆女子,结果…… 陆辑尘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小小年纪乱说话。 “嫂嫂。” “嗯。” “我不会。” “不会什么?”起来,压疼我了。 陆辑尘不想起来,但还是坐正,暗戳戳示意嫂嫂靠他肩上。 林之念又不需要安慰。 “嫂嫂……”拍拍自己的肩膀。 “换个叫法。” “念念。” 算了:“我准你叫我林三丫。” 两人忍不住都笑了。陆辑尘趁势揽住她,靠在自己肩头,他爱的人…… …… 谢府内。 徐正拿着一个精致的象牙雕套球在廊下耐心的哄陆在出来:“来,过来。” 陆在警惕的不过去,哥哥在上课,他偷偷跑出来的,没想到刚跑出来就碰到爹爹不喜欢的爷爷。 他不过去,他有骨气。 徐正将球一抛,球体拖着五彩的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波光粼粼的小河。 他特意考虑到,小孩子不懂鬼工球的精妙,但一定看的懂发光的丝线。 陆在果然被吸引,从廊柱后探出头,眼睛亮亮的看着漂亮的球线。 徐正面容慈爱,看着廊柱后露出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白嫩的皮肤、漂亮的眼睛,衣服干干净净,一看就被养的很好,教的也好。要不然能在那么多人中,一眼认出自己?不愧是自己的孙子:“来。” 陆在不,坏人都会骗小孩。 “阿翁上次没有陪你玩球,是阿翁不好,这个送你,当阿翁跟你赔罪了怎么样?” 三不跟在大人身后,殷勤的看着小小少爷,怎么能这么好看呢?小衣服穿的也好看。一下得两个小少爷,就是……是别人家的。 他们公子也是,怎么就让自己亲生儿子给别人当儿子了,他们还没有。不过,陆大牛捡了他们公子,给他一个就好了,两个万万不可。 “你错了?”奶声奶气。 “错了。” 陆在觉得娘亲也说过,别人道歉了要原谅对方,何况那个球球那么漂亮,那个阿翁他还见过。 陆在顿时决定,原谅他,从廊柱后走出来,开心的迈着腿往那边跑。 徐正发现,他果然有问题,动作非常不协调,那天在见山殿也是,这么大的孩子,突然开始还爬,看来,辑尘的疾病没有在大儿子身上,而是很小几率的出现在二儿子身上。 但陆在被养的很好,有正常吃药,否则他不可能走这么稳,身上没有污垢,眼里没有害怕,没有胆怯,跑过来的时候,就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灿烂模样。 看着,都让他心生欢喜。 123最清澈 徐正担心他停不住,急忙张开手臂。 陆在也的确停不下来,顺势扑入他怀里,咯咯傻笑,却知道满心满眼都是漂亮球球,急急忙忙去抱。不能反悔的。 徐正下意识环住他,将人护在怀里,所有情绪掩入眼中。他错过了自己孩子小时候,现在小孙子却以比他想象中更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陆在不舒服地动一动。 徐正放开一些,眼睛无法从孩子身上移开,近看孩子更白,眼睛更亮。 “阿翁的球好看。” “在在也好看。” “不是的,哥哥最好看。” “嗯,哥哥和在在一样好看。” 陆在开心了,他就知道这个阿翁很好的,张开双臂奖励他一个抱抱。 徐正愣了一下,手掌颤抖地抱上孩子。他小的时候不敢这样抱任何人,从辑尘的只言片语里和陆家沟带回来的消息中看,辑尘小时候也不敢靠近别人。 可这个小家伙,觉得他的拥抱是善意。 怎么能不好,好得不能再好,他徐正的孙子,什么样都是最好的,什么时候都该最自信,都该觉得他给予别人的都是恩赐对方。 陆在笑了,露出娇嫩嫩的小牙,阿翁挠到他痒了:“我陪你玩球?” “好啊。” 谢二老爷取了书找过来,就看到徐相在陪私塾的小孩玩球,不禁错愕,徐相什么时候如此有雅兴了:“抱歉,让大人久等了,大人看看,这本是不是大人要找的书。”其实是他在拱门那找了很久,耽误了时间。 三不急忙上前,接过书。 徐正头都没转,一心陪孙子抛球:“谢家园景远近闻名,四处走走就忘了走到哪了。” 谢二老爷急忙谦虚开口:“徐相谬赞。”徐家的宅院才是巧夺天工。 “二老爷安——”陆在小脑袋客气的往下扎,往下扎—— 谢二爷、徐正见状,慌忙去拉。 徐正飞快撑住他要落地的大脑门。 陆在那个高兴啊,哥哥不能跑这么快。 谢二老爷恨不得打他小屁股,还敢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不用见礼,怎么又忘了。”幸亏陆大人不是计较的人,磕碰一下不说什么:“不对,你怎么出来了,这个时辰在听夫子讲课才是?” 陆在心虚的扭过头。 “陆在,过来!” 徐正闻言不悦地看谢存管一眼,将孩子护在身边:“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到他了。” 谢二老爷诧异地看徐正一眼,小孩子不吓唬,吓唬谁?吓唬您老,您老还不撤我的职。 陆在靠着徐正开口:“跟哥哥说了,不走远。” “看到没,孩子没有走远。” 谢二老爷闻言,忍不住提醒:“大人,您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吗?”问完恨不得打自己嘴,他没有别的意思,他不是说徐相和陆尚书不对付。急忙改问题:“刚才宫里散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我大哥匆匆忙忙被叫走了。”呵呵。 徐正自然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自家的,谢家学堂不上也罢,回头去徐家私塾,他亲自教导。 谢二老爷猛然发现,这个问题也不好,他大哥去了,徐相没去,不是摆明了说皇上厚此薄彼,有阴阳徐相之嫌。 谢二老爷绞尽脑汁急忙找第三个话题。 徐正也不是计较的人,看在他家教导他孙子的份上,更不会为难一个二老爷:“皇上传召时,我正好要来寻这本书,就没去,所以不知道什么事。” 谢二老爷顿时松口气,徐大人真性情,为了一本书,皇上请都敢不去:“下官刚刚听说皇宫开了三道宫门,不知道什么大事?” 是吗?开了三道宫门,周启真舍得,徐正看着孙子把玩牙球的手,才平复了一丝心中的妒意。 三道宫门的礼遇,他的确没想到,面对那三道门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这是他徐家开了藏书楼、器物阁,也很难有的排场:“可能是皇上找的皇子回来了,一时高兴也有可能。” 陆在察觉到阿翁不高兴,对他笑笑。 徐正高兴,看到在在就高兴。 谢二老爷惊讶:“找到了?”这可是大事啊,谢二老爷恨不得扔下徐大人去堵他大哥问问情况。 陆在手里的球滚了出去。 徐正伸手捡的时候,一阵风吹来,球被风吹到了引水处,瞬间滚进了花丛里。 陆在惯性转身,趴着去拿。 徐正立即抱起他:“阿翁来。”花枝上有刺。 谢二老爷见状,赶紧去帮忙,在谢府怎能让徐大人脏了手,但还是忍不住想提醒,这是陆尚书家的孩子,不是长的软糯可爱父亲就一定相处的来。 结果花丛太密,两人谁也不好取。 陆在从两人中间伸出小手,轻易勾出了他的球,看着两个还趴着的阿翁,歪着头看着,他们看起来好笨拙。 谢二老爷率先起身,忍不住提醒:“这是陆尚书大哥家的二公子。”蔫坏。 徐正不乐意听。儿子就儿子,什么大哥家的儿子。 谢二老爷就知道徐相得不高兴,眉头都皱起来了。你小子,没人陪你玩球了。 “嗯,看着比他爹机灵。” 谢二觉得徐相是懂骂人的。这孩子学什么都慢,一看就有点不足在身上。徐大人却说他比他爹机灵。要不说阴阳人还得看大文臣,参人不带脏字。 哈哈。 徐正重新蹲好,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球:“送在在了。” 谢二老爷看过去,才发现……鬼工球?!象牙白!他可以要个否? …… 卫平看到大人出来,急忙上前:“大人,陆尚书没有认。” 徐正猛然看向他 “陆大人不承认证据指向,否认他是那个孩子。”果然是他们家小公子,丝毫不为名利迷眼。 “回府!” …… 同一时间,谢府外又牵来一辆女眷用的马车。 车顶覆盖着一层柔软的丝绸华盖,华盖上超规格的以皇家御用的织金技艺绣制,图案繁复而精美。华盖四周垂挂着精致的流苏,随风轻摇。 车身以深邃的紫檀木为骨,外覆一层薄如蝉翼的丝纱。骨木四周,雕刻着细腻的麒麟图案,每一笔每一划都栩栩如生。 魏家家徽,傲然在上。鬼神莫近。 124时姑娘 谢府侧门处,身着华丽的小妇人,领着一位头戴帷帽也难掩婷婷身姿的女子出来,看到停着的马车时,眼中艳羡一闪而逝。 她是谢家二房的少夫人,这样规制的马车,除了长房老夫人,无人用得起。 可时家姐姐刚回京没几日,出行便可随意驱使这样的马车,可见魏家对她的宠爱,不减当年。 谢四少夫人也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如果前段时间还觉得时姐姐和离回来,是命运多舛,岁月不厚待美人。 那么现在来看,未尝不是否极泰来,更大的造化在等着她。 毕竟当年,如果不是魏老夫人不喜体弱多病的时姐姐,一手阻拦了她与魏主的婚事,魏主现在身边也不会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谢四少夫人忍不住握住时姐姐的手,低声道:“姐姐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莫再逃避了……”魏家表哥多年未娶,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何况,时姐姐在外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还不懂嫁一个好人家的重要性吗。 以前,时姐姐来谢家玩耍,谢家大夫人、老夫人看在时姐姐从小在魏家长大总是要问一句好。 现在却连大门都舍不得为时姐姐开,大伯母更是问都没问,不就是看不上时姐姐和离的身份,觉得魏家不会接受时姐姐为主母,就是纳也是妾。 谢四少夫人偏偏不信邪,她的时姐姐这样好,怎么不值得该是她的人等下。 再说当年也不是时姐姐要嫁,是魏老夫人棒打鸳鸯。 如果时姐姐当年嫁给了魏主,成了魏家当家主母,今日谢家老夫人还敢如此忽视时姐姐来访吗?还不得好好招待着? 所以她时姐姐就该主动一点,闪瞎汴京城狗眼看人低的那些妇人:“如果表哥没有心,何至于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人,表哥心里有你……”四少夫人声音更低了。 时锦没有答话,柔软的手覆在姐妹的手背上,神色隐在帷帽下。 在踏入京城的那一刻,曾经的一幕幕涌入脑海、锥心刺骨。可那时候的她不敢赌,更不敢问,她深知身体孱弱的她撑不起魏家主母之责。 魏老夫人趁表哥出门,不断暗示她出嫁,身边伺候她的人,也不再尽心,姨母多次为她和老夫人发生冲突,让本就寄人篱下的她,处境更加艰难。 她一气之下,一心出嫁,却让自己陷入了那样的境地,最后狼狈地和离收场。 岁月加注在她身上的命运太多,再次回来,她知道一切都变了,她也不是当年一心想让魏老夫人认同的小姑娘。 当年的她还是太稚嫩了,斗不过老来成精的老夫人,看不懂她老人家使的手段,拿自己的婚事赌气。 时至今日,她一定不会那么傻,该她抓住的绝对不会放手,该是她的人她也不会因为和离之身卑怯。 但这些不必说给别人听。 何况她刚到汴京城没几天,连那个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又怎么知道他是否还是曾经的样子,是否介意她成过婚,是否是在等她。 可就是没等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又走到了一起。时过境迁,她心里那个人始终都是他:“每次听到你喊他表哥都好想捏捏你的脸。” 四少夫人闻言,立即跺脚。想不到时姐姐还是这样顽劣。她就叫表哥,一表三千里,攀不上也要叫,时姐姐能奈她何。 “表小姐,时候不早了。” 时锦上车。 车内别有洞天,四壁铺设着柔软的锦缎,中央摆放着一张精致的雕花小几,小几上摆放着茶具与点心。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多年没有享受过了,哪里清高得起来:“少主回来了吗?” “回表小姐,主子一直住山上,不回这边住。” 是吗?他也不是少主,而是魏家之主了,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那他知道自己回来了吗? 时锦摘下帷帽,一张艳而不妖的脸,清雅脱俗:“去天福寺。”姨母让两人一起回去,她又不是小姑娘,懂姨母暗示的意思,即便是妾又如何,何况,未必是妾。 …… 陆府内。 林之念蹲下身,接过小儿子送过来的鬼工球,顺便抱住凑上来的孩子。 牙白的球身上缀着密密麻麻的金线。 林之念伸出另一只手,同样圈过大儿子,手一碰线,就知道这是真金:“谁给你的?” “上次那个阿翁啊。” 陆戈问过:“是徐相。”他觉得徐大人比爹爹官职高,不算贿赂爹爹的人,就没有让在在送回去。 林之念没有想到是徐相,而且徐相这种审美吗? 但能往这样金贵的球身上缀这些多余的金线的人家不多,球的艺术价值荡然无存:“给你就拿着玩吧。” 陆在给娘亲,撒娇地往母亲身上靠,有些困了。 春草走过来,逗逗小主子,笑道:“夫人,王夫人明日约见夫人,在天福寺。” 林之念抱起在在,牵了止戈回房:“换个地方。” 春草愣了一下,便懂了。 …… 天福寺内,香烟缭绕,梵音回荡。 古木参天的寺庙院落内,几只灵猴快速腾挪而上,嬉戏玩闹。 魏迟渊一身素雅长袍,腰间束着简单银线交织的宽带,光辉内敛不见锋芒。 诸言提着食盒进来,香烟袅袅而上,食盒放在木桌上:“家主,表姑娘在前殿燃香。”各种意思似乎不难猜测?毕竟他们家主在这里人人皆知。 魏迟渊放下书,眉宇间无半点世俗的浮华与傲慢,前几日确实收到了母亲的来信:“周家夫人?” 诸言垂头,便懂了,他们府上没有表姑娘了,可毕竟和离了,以后他称呼表姑娘为时夫人便是。 他是见过家主和霍姑娘的,那时候他的主子,真是陌上少年,足风流。是真真的少年郎君模样,哪像现在,都快入定了:“是。” “既然是来礼佛,自行方便就是,不必报上来。” 诸言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放:“是,奴才冒昧。” 菜香飘散。 树上的猴子叽叽喳喳地看着,无一只敢抢。 诸言收起提篮,看眼家主,又无声退到一旁,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家主忘了那个人了吗? (求发电,让这几只猴子给大家表演个捞月。) 125最精致的花瓶 应该忘了…… 毕竟过去好多年了。 诸行走进来,拱手:“家主,皇上找到丢失的皇子了,是陆尚书。”这件事之所以提上来,是因为人选是朝中大员。 魏迟渊看向他,神色第一次变了,本属于一族之主的气场一点点复苏。 如果当初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一点小事,会致使后来和之念分开。 那么这么多年过去,看多了她做的事情,也猜到了为什么。 她竟然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仔细研究过,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蓝图,因为无论谁坐上来,第一个要面对的都是新的贵族和世家,可要做到她要的世界,她上来后要斩的第一人就是为她打天下的将士和最信任的臣子。 他不信她看不到。 她那样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可她依旧在稳步推进,而他发现她的布局时,她的势力已经遍布大大小小所有地方。 除非大举动军,否则无法铲除。 他清楚地看到,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她的脚步。 他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开他的责任。 他们的确不是因为‘不爱’分开,但这条‘河’更难淌过去。 他只能等着她站上来,将刀挥向自己的一天,他也会让她知道,交锋之中,她多年的小心谨慎都不是妄谈。他的剑一样锋利。 他可以赢,圈她重新回来俯首帖耳。 她也可以赢,纳他进她的版图,做她宠臣。 她的血,杀出来的是他整个势力的臣服。连带他可以当看不见陆辑尘的折腰。 他的剑,杀出来的是她永不背叛的禁锢。是她的男人、她的孩子都要跪在他脚下,任他决定前路。 这是他们都料得到的局面。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最有意思的事。 如今,陆辑尘身份出了变故,霍之念等于损失左膀右臂,她不得不重整势力,多年的布局调整堪比一次重组。 这么大的空档,他不可能不出招…… 魏迟渊心绪微微起伏,让敌人羽翼丰满是对敌人的亵渎:“诸言,出动飞鹰,截杀她在西疆中心的势力。” “是。” “不对,不要动。”前段时间静坊动作那么大,上演三种不一样的戏曲,各方真真假假的隐士多数出山,他当时以为她要另辟蹊径打散汴京商局,现在看来,也的确是另辟蹊径,不过不止是打散京中,还在重组她自己。 这么早…… 魏迟渊蹙眉,眼中涌动的思绪越来越盛。 诸言不自觉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诸行也下意识垂下头,可他还没说完:“家主,陆尚书没有认。” 那并不重要。陆辑尘踏上来的这一刻,霍之念就应该摒弃陆辑尘,否则不是霍之念。 她早年布的棋,走的路,如今已渐渐明了。她不会为了陆辑尘在汴京城停留太长时间。 何况,如果他没料错。 她这次来汴京城,是要打通从西到东的商路中轴线,完成了,必然离开。 而陆辑尘,在汴京城待的时间越长,越走不出这座城。 她……从哪里开始布局的,不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把最近一年大周新上演的所有曲艺、评书、小文,拿上来。”她有个习惯,思想行到哪里,路会跟着铺到哪里,最近她主张的太多,反而迷惑了视线。 魏迟渊很久没觉得需要下山了:“皇上是不是派人来请了?” “是。” “通知周启明日赴宴。” …… 佛殿之外。 时锦看着陆陆续续准备下山的人们,看向佛寺深处,她来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迎她进后山。 …… 陆府内。 春草有些犹豫:“夫人,刚刚王大夫人派人来说,王大夫人不好换……路线……如果夫人不方便,可以改天。” 林之念抬头,她方便,这位因为相公隐居山林,一直低调不出的王大夫人先后为她在京中各大项目投入了无数银两,丝毫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淡然、隐忍。 相反,她觉得这位未见过几次面的王家大夫人,实则果决、坚定、很有前瞻性。 只是因为夫君离家,王家大权旁落二房,她不得不蛰伏而已。 何况,她和魏迟渊,碰到也没什么,只是陆辑尘这里有事,她没必要在他不安的时候节外生枝:“可以,原定计划,二爷呢?” 春草松口气:“一直在书房,没有出来,皇后娘娘的人来了几次,二爷没有让人进来。” “去摘一捧花来。” “是。” …… 月挂东篱。 林之念一袭花团锦簇裙裳,发髻高挽,几缕青丝垂落肩头,容貌在锦绣里艳丽到了极致,繁琐浮华也压不住她张扬的容色。 林之念很少来他这里,清冷干净,与她的穿着格格不入。 谷丰见状,急忙见礼,没料到夫人会:“夫……” “不用通报,我自己过去。” 书房的典籍与窗外斑驳树影交织出一片静谧而温柔的景致。 “说了谁也不见,出去。” 房门关上,脚步轻浅。 陆辑尘瞬间仰头。 一束蓝的红的粉的紫色的花装满他的眼睛,浓郁的花香像她的人,瞬间上头。 陆辑尘几乎下意识接过来。 林之念看着花,再看看花下的人,手指拂过他的手,忍不住感慨:“这花,经过你的手,愈发清雅脱俗。”上好的人才是最佳的玉瓶。 陆辑尘瞬间反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上,花散了一地,周围香气缭绕。 “你——” 陆辑尘扣住她的头,直接吻上去,浓烈霸道。 林之念是来跟他提皇后的,他不见难道让皇后过来?皇后如果表明身份也罢,不表明身份,还拉着陆辑尘叫儿子,非和她婆婆打起来不可!鸡飞狗跳都是轻的,让他大哥和便宜大嫂看场惊天大戏是真的。 林之念手指没入他发间,撒开他的束发,解开他束缚。 “嫂嫂……” 爱叫什么叫什么,只是他这里的床,算不上软…… …… 青丝垂落,林之念穿着单薄的起身,赤脚踩在地上,犹如繁华退尽柔美到无害的曼陀罗:“我看你有的是力气,见皇后就怯了。” 陆辑尘急忙下去,帮她把鞋穿上,他这里不比她房间,地上什么都没有铺。 126果然美 林之念提了一下桌上的水壶,见没有水,很是无奈:“条件好了,浪费一点没什么。”看看这个房间,像什么样子。 不是给他挂了缎面帐子,摆了四季屏风,窗台上的文竹呢,窗上的风铃呢,怎么又成这样了。 陆辑尘直接穿好衣服,没有废话:“我去烧。”外面俗物太多,到了他这个位置,很容易让人忘了来路,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脑子能时刻保持清醒。 何况,她又不来。 “行了。”下面的人不会烧吗,还让他去。林之念坐下来,伸手招他过来。 陆辑尘系上领口,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不喝?”费嗓子。 林之念很想说,应付他还不至于让她……“一会再喝。” 陆辑尘向外吩咐了一声,转身拿了她的衣服过去,给她穿,秋天风凉。 林之念抬手:“真不见?”声音已温柔:“皇后的人在外等一个时辰了。” 陆辑尘抬手,将她的头发从衣服里取出来,拨弄到一侧,不禁看到她露出的雪白脖颈,气息温热、绵密甜淡,又有些后悔帮她穿上:“过两天。” 林之念整理着裙摆:“让止戈跟你说一下这话试试。”看看你揍不揍他。 陆辑尘笑了,那:“一会去见。”认真帮她系着扣子。 林之念拢着发丝,觉得有件事也要提一下:“明天约了王夫人去天福寺上香。” 陆辑尘动作不停,目光认真的将一颗颗扣子扣好,仿佛在做极耗神的事:“你的事要紧。” 林之念也觉得那不重要,是她想多了:“你一会进宫?” 陆辑尘退后一步,看着自己穿好的衣服,目光移回她脸上,刚想自吹自擂一番,便见她长发散下,脸颊红晕未退,像填满浓蜜的花汁,轻轻吸一口,都能流香。 陆辑尘不禁靠过去,弯腰,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呼吸缓缓交织,手慢慢揽住她的腰,一点点靠近,唇落在他刚刚一直没舍得动的脖颈上……不断靠上…… 魏迟渊…… 只是过去。 “嘶……”皮痒了是不是。 …… 陆辑尘很晚才回来。 一身疲惫。 他没有去皇宫,而是从苏家回来。 这么多年,陆辑尘从不打扰熟睡的林之念。 今天,却踏着月色,没有让人掌灯,带着一身寒气,直接去了她的房间,衣服都没脱直接躺下去,从背后抱住熟睡的她,才找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漆黑的房间里。 苏家那双毫无所求的眼睛,一直安静的看着他。 苏学士与苏老夫人,苏家一堆子女中围着他,在人群之外,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伸向他的手,却像看一件比她都珍贵的希望。 林之念往热源处靠了靠,又睡了过去。 陆辑尘头埋在她发间,才敢闭眼。 …… 翌日清晨。 陆辑尘准备上衙。 林之念吩咐人准备祈福的物品、银两,一会出发。 院子里,陆戈在扎马步。 陆在守在哥哥身边,玩他闪的不行的小球。 陆辑尘一身官袍,走出来,却不想走,百无聊赖的随意一扫,看清陆在玩的是什么时,顿时蹙眉:“谁给他的。”他怎么不知道他俸禄涨的能让孩子把‘鬼工球’当玩具。 侍女一阵紧张她。 陆戈纹丝不动:“徐相给的。” 陆在茫然的蹲在地上,看爹爹:“娘,也给。”早上有点风寒,说话不利索。 陆辑尘明白,蹲下身,徐相那样的人家,这样稀罕的东西,也的确就是一个玩具,一出手就是世人罕见的《冬归落雪图》,自然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 陆辑尘截住球,挂的什么东西,一看,方知套了无数乾坤。 陆辑尘将球收起来,给在在擦擦还没流出来的鼻涕:“今天不去学堂了,陪娘亲好不好。”顺便让人给他换个竹编的球。 陆在不要:“要去。” “你生病了?” “好。” “谁说的。” 陆戈看过来,要陪娘亲吗,他也可以。 陆辑尘立即闭嘴,大的会学舌了,少说:“把金线拆了,给夫人挂到廊下去。” “是。” 即便无所事事,依旧有些不想出门。 “二爷?” “嗯。”小孩子,什么球都能玩的很高兴。 “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 …… 山下的雾已经散了,可在半山又聚拢起来。 此时上山的路被一层薄雾轻柔地覆盖,别有一番意境。 林之念无聊的打着络子,马车突然停了,林之念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春草在外询问怎么了。 夏静掀开车帘。 清冷的秋意流淌而过沁人心脾,山涧鸟鸣清脆,物鸣声丰,别有意趣:“夫人,透透气。” 不一会,春草站过来:“夫人,前面有位夫人的马车坏了,挡住了去路,我们的人正在帮忙,只是,那位夫人的衣裙脏了,丫鬟问能不能借夫人的马车一用。” 林之念抬头,手里的络子已经打好,缀在佩剑上刚刚好,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好。” 车帘掀起。 夏静扶着夫人下来。 林之念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车顶覆盖着一层柔软的丝绸华盖,华盖上绣着皇家御用织金技艺,车身紫檀为木,四匹上等好马,这样的规制…… 林之念皱眉,公主? 紧接着熟悉的魏家族徽跃入眼帘。 林之念神色严肃下来,其实魏家族徽在织金工艺下没那么明显,但她太熟悉,不可能判断错误。 何况用皇家御用盖他自己族徽算低调的人家,除了他没人觉得理所当然。 可刚刚春草说女眷。 春草带着一位妇人走来,于薄雾之中,她的身影犹如仙子,眉如远黛、身姿弱柳,在不似人间的山中,更如仙子下凡。 只是眉宇间添了一丝病弱之美,可也因为如此,更显得楚楚动人,不似凡人。 林之念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她的名字——时锦。 毕竟当初为了接近魏迟渊,她研究了他身边所有的女人,若不是自己年龄不对,她非与他母亲三分像不可。 林之念笑了。 真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果然美。 127各种意思 时锦看到主家时,愣了一下。 往日对自己容貌的自信,今日有种被劈开新天地的感觉,说面前的妇人柔美,似乎不是,说她媚色天成又带着端庄,但用端庄形容眼前的人远远不够。 时锦一时间竟找不到词形容对方。 可京中什么时候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看其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大?她离开之前,不应该没有听说过? 莫不是什么不正经地方的人?如果是那样,她不用对方的车。 春草为夫人引荐:“夫人,这位便是时夫人,时夫人,这位是我家夫人,夫家姓陆。” 陆?亦不是她听说过的姓氏,至少不在贵族、世家之列。 时锦方看对方一眼,此等姿色,新晋官员,做到京官最小也四十有几,眼前的妇人却年少,莫不是……外室? 时锦有些犹豫,她刚到汴京城,不想沾不干净的人给自己惹麻烦。 时锦刚要客气的感谢几句她的仆从,换衣服的事就算了,可看清不远处的马车后,心里的轻视,郑重了三分。 青色华盖,盘云竹文,四角七大瑞兽趴匐,是正品官家规制。能将这样的马车驾出来,可见主家身份明确可查。 时锦松口气,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就行,客气的见礼:“多谢夫人的人出手帮忙,一大早给陆夫人添麻烦了。” 若是以前,青色华盖,她未必看得上眼,但如今她已今非昔比,怎能不谨言慎行。 可也没必要透出魏家的身份,让对方攀附,不过一面之缘。 林之念回礼:“哪里,出门在外难免的,我称您时夫人?”魏字虽然不显,但不提一提吗? 时锦颔首,介绍到这里就够了:“可否借马车一用。”刚刚站的累了,坐下时又不知什么时候湿了衣裙,不得不换。 林之念让开路:“时夫人请。” “多谢。” 林之念看着她进了马车,才看向不远处一行人刚刚抬出深坑的马车,虽匆匆一眼,但看出好像坏了一个大轴。 林之念若有所思。这样的马车?坏了?还是在主要结构上? 可它偏偏坏了?坏在这个不远不近、不上不下的位置? 秋平很快过来:“夫人,恐怕要等一下,属下等清理一下路障,时家的马车坏的厉害,他们的人需要上寺庙或者去山下换承轴木。” 林之念懂了,很好懂不是吗,她当年玩手段的时候,左右也是这些招数,新不新鲜不重要,管用就行:“他们是想上山取了?” “是,他们的人说,有自家人在山上。” 林之念点头,看来时夫人根本没想从山上下来,如今又可光明正大回去了,也算用心:“你看不出这辆马车有什么不同?” 秋平奇怪,有什么不同?“更大?就是看着结实,但没那么结实?也或许是马夫检查时没有检查衔接处。” 织金盖在浮线下,皇家是明花,魏家是暗纹,再覆一层织缎,确实不容易分辨,这辆马车上,最容易显身份的族徽,也织在了暗花里。 可按说魏家这样规制的马车上,应该还有一枚明确的魏家族徽,挂在显眼处,驱鬼避凶,说白了,就是让识相的人离远点,不识相的人死快点:“有时间了,木制方面的书多看看。” 秋平虽然不懂夫人何意,但夫人说了,肯定有用:“是,夫人。” 时锦从马车上下来,笑容真挚了三分。 马车里面的摆设比外面奢华、贵气,玉制茶盅、织锦铺面,车内随意悬挂着珊瑚、珍宝。 她特意拿了茶杯看过,贡品,能用得起贡品的人家,定不是普通人家,车外没有悬挂自家标志,也可能是低调。 时锦真心感谢,屈膝也深了些:“多谢陆夫人。”桃粉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更添娇嫩、温婉。 林之念也觉得合适:“非常适合时夫人。”谁人见了不怜惜。 时夫人羞涩垂头:“哪里,不及陆夫人一二。”侧首俯身,颈项优美。 林之念诧异,这做派?她也熟悉…… 可不该出现在时锦身上,她从小在魏家长大,清高、孤傲、甜美、矜持,可后来出嫁了,难道是出嫁后遭遇了变故? 还是,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就是她自己龌龊?自然是自己的问题,学的脏看什么都脏:“我们都好看。” 时锦瞬间抬头,对方明艳瑰丽的笑容,自信大方。 时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口:“我家表哥姓魏,就住在山上,不知道陆夫人可否方便捎我上山,我定言明表哥答谢。”她是魏家的人,对方对待她,再谨慎都没有错。 而不是如此随意。 “天!可是魏家家主!”眼中适时迸出一抹惊喜!正常人听到魏迟渊就是这个样子,林之念不免俗。 时锦看着对方艳羡的样子,刚刚心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升起的不快,落了一些。 随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她这些年受到的委屈还少吗,何况对方又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的自信大方,有什么错。 她已经回来了,昔日的骨气难道没有回来吗!那她时锦也太可笑了:“正是我表哥,不过他不知道我跑下山了。” 林之念只能再配合点粉色期许。魏迟渊身边自然不该缺女人。 时锦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也笑了:“姐姐可方便,我表哥定有重谢。” “方……” 突然山路上有马蹄声传来 林之念、时锦同时看过去。 秋平和对方护送时锦上山下山的人立即护着各自的主子往边缘处靠。 秋平对马车不熟悉,但对马十分熟悉,听声就可知道:“好马!” 山路上,马蹄轻扬,诸言、诸行前面开路。 魏迟渊随后。 诸言、诸行看到熟悉的马车,忍不住勒马:好像他们府上的马车? 魏迟渊直接从两人中穿过去,马速搅动稀薄的雾气,毫不迟疑的掠过两辆马车! 诸言、诸行见状,急忙勒马要追。 魏迟渊突然双手轻松一带! 快速疾驰的马头骤然仰起,下一瞬嘶鸣落地,稳稳停住。 轻雾缭绕,古木参天间,他骑在马上,背影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眉宇间透露出不怒自威的尊贵与沉稳。 128你早说 魏迟渊勒缰停马,身姿矫健笔直,他的目光穿过稀薄的雾气,望向左侧方,微风拂过,衣袂飘起,他的视线直白的凝固在她身上。 林之念转过头,愣了一下,魏迟渊? 阔别多年第一次见面,他变了很多,不再是清俊冷傲的样子,眉宇间透露着岁月赋予的沉稳与内敛,也掩盖了昔日眼眸张扬的锐利。 时间仿佛凝滞。 马不安的鸣叫。 马上的人将缰绳从手腕绕出。 骏马方知主人的意图,随即安静下来,只余细微的喘息与周围的山林之音交织成曲。 他看着她,不得不说,脑海里的她,不及她站在眼前万一,瞬间摒弃佛法前尘,直拽人入红尘俗物。明明只是一袭素色衣裙,一支简单玉簪,却让千山失色。 林之念的目光也没有避让,岁沉若渊,他没有辜负岁月。 目光交汇。 两人看似平静如水。 又似深海中的暗流,实则汹涌澎湃。 太多过往的回忆,抓不住已消散。 既是咫尺,又是天涯。 诸行、诸言同时停下,手忍不住抓紧缰绳。 怎么就……碰上了? 碰上了也没事吧?毕竟过去很多年了?但两人还是忍不住紧张。 魏迟渊不动,冷静、理智的像看一个陌生人。 林之念也不动,坦然自若的同看一个陌生人。 几步外,时锦从惊讶中回神,忍不住笑了,她没有想到表哥会亲自下山接她。时隔这么多年,他还愿意来接她。 时锦忍不住上前。 魏迟渊瞬间拉紧马缰。 马飞速而出,只留下一道矫健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时锦愣住,表哥没有看到她吗? 诸行、诸言急忙跟上。 已经有魏家仆人认出是自己家主,慌忙垂首恭送。 林之念收回目光,掩下眼底众多不合时宜的情绪,准备上车。 春草、夏静才觉得得以呼吸,刚刚明明该制止有人对夫人目光无状,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 直到那人离开才觉得能呼吸一般,那人是谁?“夫……” “走。” 时锦在想发生了什么?表哥真的没看到她,还是让她跟上去?表…… 突然,马蹄声重新而来,这次更急更快! 时锦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林之念刚刚踩上车凳。 一道剑光直接射来! 林之念袖笼中的弩顿时上膛! 秋平立即拔剑相抗! 陆家护卫一拥而上! 春草、夏静、冬枯惊慌的护在夫人面前,这……是怎么了?京师重地,怎敢有人公然行凶! 不远处,魏家仆人同样震惊!他们家主在做什么!? 诸行、诸言默默勒马,下意识后退。 魏迟渊一人横扫所有人!平静的目光、犀利的剑芒直扑林之念而去! 林之念袖笼里的弩,不动如山! 锋利的剑尖瞬间挑开她颈口第一颗扣子,蓝色的盘口瞬间裂开,露出一抹只有近看才能看到的微红痕迹,暧昧、嫣红。 昔日的呢喃亲昵,仿佛近在两人耳畔。 他微带薄茧的手掌,慢慢的拂过她白皙、光滑的脖颈,所有的呼吸、骄傲、隐忍在她寸许之间。 她双臂环上他的腰,娇俏、撒娇毫无保留。 他这个人绝顶骄傲,动过的人,不准别人碰。 她也不不逞多让,她爱着的人,也不让别人碰。 不管他们两人什么理由开始,在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他们大概彼此都说过很多,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拔了舌头的话。 而他更知道,她会在什么情况下穿这种复杂领子的衣服!以前只为他一人穿,他也只为她一人舞剑。 物是人非,说的大概就是他们现在! 秋平等人快速回身!反扑! 林之念抬手,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平静的看着几步外同样平静的他。 一股难以名状的激烈、澎拜被两人压得死死的。 时间再次凝固。 周围落针可闻。 双方的人,除了诸行、诸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山路的雾争先恐后的快速消散! 林之念袖笼中的弩箭早已收起,她看着他突然笑了。 魏迟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之念抬起保养得宜的手,放在领口,语气大方:“你早说,何必大动干戈。”说着指尖落在第二个扣子上,解开…… 魏迟渊迅速收剑,翻身上马,外套扯下,直接罩她头上,勒紧马绳,这次离开的比上次更快更迅速! 诸行、诸言急忙调转马头跟上! 林之念将衣服从头上扯下来,魏家纹路全在暗色的缂丝下,檀香清雅。 春草惊吓过度的伸出手接衣服,都是她不好,她该死,她完全没有看见剑是怎么挑过来的!她该死! 林之念直接将衣服扔车上。 秋平直接跪下请罪。 夏静、冬枯等人跪了一地:“属下(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不远处。 时锦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一切,刚才的人是表哥吗?表哥怎么会与人动手?就是有人想激怒他都难! 可表哥刚刚做了什么?还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手?对方十恶不赦? 林之念声音平静:“起来吧,时间不早了,早点赶路。”转身上车,相信时锦姑娘应该不需要她带她上山了。 时锦还没有回过神来,莫非表哥拔错剑了? 时锦忍不住看向身侧魏府在汴京城的老总管。 老总管也不明所以,太快了,他也不敢相信是自家家主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看向不远处。 陆家马车的帘子已经重新落下。 车队再次启程。 马车上,林之念直接让春草将刚刚明面上放置的所有杯盏换新。 春草心还在自责的跳,还好夫人脖颈上没有任何痕迹,还好夫人平安无事,还好夫人…… 否则她怎么跟众人交代,夫人竟然还要上山:“夫人那人是……” 林之念看着放在一旁的外套:“魏迟渊。” 春草愣住,魏家家主?!刚刚的人是魏家家主? 林之念才突然发现,她身边换上来的人,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那段往事,就连冬枯,都不记得买她的人是谁,她为什么叫冬枯。 若是云娘在,大概已经滔滔不绝了:“今天的事,回去不要乱说。” 129病了? 林之念没想到自己多带出来的一套衣服,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 她伸手解开扣子,碰到断开的截面时,顿了一下。刚刚之所以没动,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相反却看到当年他每次舞剑时的样子,只有锋芒…… 陈年往事又翻涌上来,林之念果断解开扣子,将刚刚不要节外生枝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件事传出去,哪都麻烦。 “……是……” …… 山脚下。 马骤然停住。 魏迟渊直接从马上下来,佩剑压住翻起的衣衫,本静谧的目光,早已狂澜骤起。 诸行、诸言,急忙勒马,紧跟其后。 不等两人站定,魏迟渊已然开口:“她为什么上山?” 两人互看一眼:“属下立马去查。” 魏迟渊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她看向他的样子,头上玉簪的纹路都逐渐清晰,让他握马缰的手灼热滚烫…… 魏迟渊转头,看向来时的路,蜿蜒曲折,目光却久久没有收回来。 她的手指落在紫色衣襟上的样子,她看向他的目光,让他脑海里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只剩一句,她还敢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他面前,或者,她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诸行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家主,入宫的时间快到了……” “……” “家主……” 魏迟渊敛下所有情绪,重新上马。手触碰到缰绳的一刻,仿佛看到她以往送他出门的样子……身体忍不住战栗:“今天的事,不要传出去。” “是。”已经知道说的是哪些人。 …… “那人是谁?” 老管家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姓氏不对,而且那件事多半也是谣传,他从未在家主身边见过那位女子:“家主?” “我问马车的主人。” 管家也知道:“当朝陆尚书的嫂嫂,陆大夫人。” 时锦手忍不住握紧,心里难受又悲凉,想想刚才提到表哥的话,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再多的自欺欺人的话都没用,表哥明显跟对方认识,甚至大庭广众下都不愿意收敛。 时锦压住心底的慌乱,惊讶又觉得不是不可能,他收了别人的妻子入房!?这样的事,她在那边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她没有想到表哥也会被色迷昏了头脑。 时锦不知是嫉妒还是痛苦,她一直以为,以为,除了魏府那个从未嫁过人、出身高贵的小姑娘需要重视,没人是自己的对手…… 她没想到刚出来就碰了壁。 …… 陆辑尘步入侯朝殿的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交谈声骤然减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一瞬。 一部分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聚焦在他身上。 一部分人不明所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大人等人目光复杂——陆辑尘身为臣子,对朝堂上下官员们的勾心斗角了如指掌,对于各种权谋手段更是洞若观火。如此人物,倘若有朝一日登上高位…… 棘手、难缠,更不要说,他还有领兵经验。 不明所以的人急忙打探。 知道其中弯绕的人,垂首,抵见礼问安。 吏部左侍郎跟在自己上峰身后,莫名享受了超规格问询,惊的急忙回礼,跟自家尚书的脚步更紧了。 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辑尘,来来,徐相家的上等好茶,一块尝尝。”俭王就不喜欢严肃的环境,这是好事,一个个像死了爹一样,不过,得罪过陆辑尘的人,可不就是死了爹。 哈哈! 俭王的声音热情、亲切,直接将人压在对面的座位上:“别挣扎了,今天只有我们两个糟老头子招呼你。” 徐正抬头,完全没在意俭王的形容。 这是他第一次以父亲的目光看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孩子。盼了很多年,都不敢相信活着的孩子。 还能坐在他面前,可以喝一杯他亲手倒的茶。 徐正垂下眼睑,克制住远超他想象中的喜悦与骄傲,昨晚所有的心理建设,都不如此时亲眼见到他让人失色。 他为他,能够成长的如此出色感到自豪。 徐正压下内心的波动,表面越发沉稳与冷静,心中衡量再三后,亲自为陆辑尘斟了一杯色泽清亮的上等好茶,放置于他面前。 这一举动,不仅是对陆辑尘身份的认同,更是对现在复杂局势的微妙表态。 俭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笑了:难得徐相如此识趣。 陆辑尘看了眼那杯茶,下意识看眼徐正。 徐正神色自若。 陆辑尘也对茶,保持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距离感。 俭王服了,一杯茶,你们博弈什么呢!爱喝不喝,不喝他都喝了! 俭王刚想让两人知道他的‘厉害’。 昌文匆匆进来,点了几位臣子入内,说了今日休朝。 俭王:“何事?” 昌文压低声音:“魏主来了。” 陆辑尘闻言,神色微动,他下山了?这么说,两人碰不到。 上书房的门打开。 魏迟渊与陆辑尘的目光不经意对上。 又各自平静移开,仿佛刚才的意外只是意外。 周启给儿子留了位置,见儿子没坐,也没当着魏迟渊的面处理自家不孝子,当即毫不客气的介绍:“朕之第四子,成措。” 魏迟渊才重新看过去。曾经他从未看在过眼里的‘孩子’……如今也敢…… 陆辑尘不得不给皇上这个面子,但第一次没有起身,只是拱手:“魏家家主,如雷贯耳。” “何止,我们还见过。” “确实。”陆辑尘起身:“皇上,微臣犬子病了,早上出门时总是哭闹,微臣有些担心,皇上和魏家主可否行个方便,容微臣先行告辞。” 魏迟渊、徐正、周启动作同时一顿。 后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先心疼自家、入了别人族谱的孙子,还是先教训教训他说话不看场合,这是谈论‘犬子’的时候吗! 何况是不是你的犬子还有待商榷,当然了皇家的子嗣就是入别人家族谱也是入宗亲族谱,那个什么陆什么牛的绝对不可,孩子还是要认回来。 周启觉得扯远了,孩子病了……他回去能做什么?陆家是没有太医还是没有伺候的老婆子! 周启想想,好似确实没有太医:“来人,宣太医去陆府看看。” 130恩爱依旧 魏迟渊直接放下茶杯,这是说给他听的。 魏迟渊很想说不过两个孩子,可不得不承认,心绪平静不下来,这么多年横在他和之念面前的,除了各自的权柄,就是这个人。 徐正蹙眉,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病了?陆戈还是陆在?不管是谁,孩子的事要紧,朝事永远处理不完,回去看看也好。 周启直接定论:“已经让太医去了,你坐好。” 陆辑尘也不是非要回去,主要看魏迟渊识不识相。 上书房内,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魏迟渊非必要不会开口。 陆辑尘也不会无缘无故刺激他。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也没有再试探过招。 …… 天福寺内。 林之念将包好的衣服交给主持,绣有他家族徽,少乱放为好。 主持看了一眼,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便收了下去:“劳烦施主。” 林之念客气回礼,带着王夫人出去。 主持才放下东西,看了对方一眼,叫来沙弥:“将这位夫人所有的祈愿,整理一下收上来。” “是。” 随后亲自将衣服带回家主住处。 …… 斜阳挂天边,余晖映晚霞。 魏迟渊从皇宫出来。 诸言直接汇报:“王夫人来山上祈福,霍夫人上山见她,中午的时候已经走了。”另外:“时夫人已经下山,该交代的属下交代过了。” 魏迟渊放下车帘,心里十分清楚,有孩子……与没有孩子差别太大,以后不管陆辑尘和之念闹到什么地步,他们之间都有两个割不掉的存在:“走吧,回去。” “是。” …… 天福寺内。 魏迟渊一眼看到了放在榻上的衣服:“谁……送来的……”声音很轻。 诸言谨慎地将知道的说了一遍。 魏迟渊慢慢移开目光,没有管放在那里的衣服,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山峰。 诸言见状,垂下头,还有一事,他还没有说。本来觉得不着急,可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提一下:“家主,前两日,下面递上来一封信,是东海之上的通行文书,需要您盖印。”说着小心地将信和需要盖印的文书都递了上去。 魏迟渊看了诸言一眼。 诸言依旧捧着信。 魏迟渊打开,是很多年前,在交高时他给霍之念的一批有印无字通行票据……或者说,是霍之念闲来无事拿着他的印,给她自己印的无字票据。 现在的魏迟渊,几乎无法想象这事是他做的,比之历朝历代的昏君也不遑多让。 可当时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他手里有,她又想拿去玩,她喜欢印就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即便她拿着这些去换她要的利益,他亦认可通行。 只是魏家印信十年一换,去年刚刚换了大印,曾经的通行文书如果有遗留,都要拿到他这里重新盖印才能通行。 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通行文书给出去的时候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且是一次性的,用过收回。 就是说之念在交高那几年印的纸、写下的通行文书已经用完了,除非她不写通行文书,写的其它文书。 但这张,是通行文书。 魏迟渊看眼通行文书的落款年份,上面清楚的写着,敦文十八年。 是他在交高县那些年,不是最近的年份。也就是说,这张是她多年前给出去的文书,只是对方可能一直没用,今天才拿出来用而已。 按说这样的文书,不能再加盖,因为过期了。 诸言也清楚,所以这不是急报,甚至筛选后都不该报上来,而是直接销毁,因为过期不候。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应该拿上来给家主看一眼。 魏迟渊同样知道,这道文书过期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曾经显赫如今走投无路的人家,拿出了这张旧文书。 可当年能被她送出这张文书的人,定然也给她行了方便。 魏迟渊无声转身,将通行文书铺开,取笔,按新载体重新誊抄一份,标下新的日期,加盖他的章印:“发下去。” 诸言急忙接过来:“是,是。” 殊不知,交高因为这张‘不可通行’的通行文书竟然通行了,全部开始翻箱倒柜,看看自家还有没有没用完的过期文书。 毕竟现在东海商道比之前更繁荣、利益牵扯更广,而魏家早已不再对非大型商船发放通行文书。 不对,魏家从来不对小型商船发放文书,当年那么发才奇怪。 所以孙家那破落户极有可能,凭这一趟翻身!怎么能说不是极大的诱惑。 可惜,过期的东西。还保留的人家寥寥无几。不禁扼腕叹息,早知如此,他们断然不敢贸然处理。 但也不得不说,魏主对他那位外室夫人真是宠爱不减,恩爱一如往年,多年前给出的文书一样可以通行。 诸行早已将自家霍夫人上山的祈愿祝福誊抄了一份。 可他觉得还是不要交上去为妙,里面大多是祈求身体健康、儿女健康、婆母健康的话,连假大空的和平、万民丰足都没有。 这些公婆、子女的话,交上去简直给自家家主添堵。 诸行甚至怀疑自家霍夫人是不是故意的,报那一剑之仇,霍夫人整他们家主也是小手段不少。 但又觉得不是,毕竟哪家夫人上山求的都是这些东西。如此猜测霍夫人不好,霍夫人当年待他们也很好。 诸言出来就看见兄弟左右为难:“做什么呢?” 诸行给他看看自己的事。 诸言瞬间觉得,自己的事真简单,因为诸行这事已经不是家主看了会不会高兴的问题。 而是揣测家主的心思、企图殷勤的戏码,如果弄错了,诸行就完了:“劝你还是挂祈愿树上,当没看见,等着它自己飘落,砸家主头上。”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否则马屁拍到马腿上。 …… 陆府。 陆辑尘回来。 春草、秋平、管家等人神色间没有任何异常。 夫人那句‘不要多说’‘免得节外生枝’,让他们敏锐地觉得有一半应该应在二爷身上。 虽然们不清楚为什么,但令行禁止。 因为他们跟着的就是夫人,曾经教导他们的老人就没有说过他们有第二个主子,相反灌输他们的是:二爷跟着夫人的时候,二爷也还是一个孩子。 131套路的路 谷丰入府的时候神色都在脸上,不断向管家使眼色:后面,后面。 管家看谷丰一眼,再看他一眼:好端端的怎么了?随后探头往他身后看。 便见谷丰身后跟着一位妇人。 嗯,跟了一位有些年纪的贵气妇人。又转过头,看他一眼:亲戚?但身体已尽责迎上。 谷丰在他擦肩时,急忙提醒:“恭敬点,带到二爷院子去。”千万不要出事啊,千万不要,赶紧去找二爷。 苏萋萋站在影壁内,看着这座昔日的王府,现在看还是小了,但贵在:“环境布置的不错。” 钱嬷嬷急忙附和:“主子说的是。” 苏萋萋来看看孙子,听说孩子病了,她不放心来看看,直接看向管家:“贵府的两位小少爷可在?” 管家神色恭敬:“在,在,这位夫人这边请。”是来找两位少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但让带到二爷院子去,必然就带到二爷院子去。 …… 谷丰匆匆去找二爷。 陆辑尘正在问秋平一路上的见闻,夫人可还尽兴、山寺路上的红叶落尽了吗…… 谷丰急忙跑过来,在二爷耳边说了几句。 陆辑尘看向谷丰。 谷丰使劲点头,二爷走后,他就碰到从宫里出来的皇后娘娘,他有几个脑袋敢不带路。 何况根本不用他带路,皇后娘娘也能找来:“属下让人将贵人带到二爷院子去了……” 陆辑尘点头:“知道了,我一会过去。”又看向秋平:“今晨有雾,山路可还好走?” “回二爷,咱们马车走的慢,还好,有一位时夫人的马车跑到沟里去了,是属下等帮忙才抬上来。” “那是有些危险。” “是。” 陆辑尘见对方没什么可说的,应该就是没有遇到,却突然开口:“魏主今天进宫了……” 秋平茫然,继而洗耳恭听,二爷提起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辑尘才想起,这些人并不清楚魏迟渊和她的那段过往:“纪缺来过了吗?”之念去了天福寺,他不可能不知道。 “回二爷,纪公子刚走。” 他倒是快:“去忙吧。” …… 陆府二房的院落内。 钱嬷嬷不敢看大厅内寒酸到极致的摆设,除了必要的桌椅、博古架,什么都没有,她一点都没有夸张,博古架上连瓷器都没有。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她们主子手边的桌子上,至少放了一个大茶壶六个茶杯。 这是朝中三品大员住的地方? 还有,她们坐了半天了,刚刚才有个小厮匆匆进来给茶壶倒水。也就是说,他们陆大人回府半个时辰了,桌上的茶壶还是空的?! 钱嬷嬷第一次见这样的下人,难道不是主人家回府前,下面的人就准备好了一切吃穿用度,唯恐伺候不周。 他们倒好,人渴了,想起烧水了。 若是在坤仪宫,这样的人早不知道被处死多少遍了。 钱嬷嬷完全没想到,外面打理的如此精致的院子,里面竟如此敷衍。 苏萋萋看眼快要气冒烟的钱嬷嬷,忍不住笑了:“仔细看看,桌椅质地还是不错的。” “娘娘……”皇后娘娘还有心情打趣她。 “又忘了。” “主子。” “在别人家里,少发表看法。”他日子本就艰难,又多去的苦寒之地任职,手里没有积蓄不是自然?这些,方显他的品性。 “是。” …… 陆辑尘站在院子里,看眼开败的野菊。 谷丰不敢催促,静静的陪着:不带两位小少爷吗? 陆辑尘随即看眼正堂的方向,还是走了进去,站在门扉一侧拱手:“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娘娘远道而来未能相迎,请娘娘恕罪。” 钱嬷嬷见状心里难受,不敢看自己主子的神色。陆家那样对小主子,小主子却心心念着陆家,她们娘娘却…… 苏萋萋并不在意他的称呼,招呼他坐下,神色慈爱。 陆辑尘本不合适坐,但……还是坐在了末位。 苏萋萋目光越发温柔:“是我来的仓促,也没有跟你说一声,别见怪才是,我听说孩子病了?” “回皇后娘娘,是臣一时口误,孩子们身体很好,让娘娘担心了。” 苏萋萋愣了一下,温和的神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你拿孩子的健康……” “下次不会了。” 苏萋萋看着顺从的儿子,再想想明明没有问题却被他说的有问题的孙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训斥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还是该袒护孙子:“这种玩笑话……要适度……” “是。” 气氛沉默下来。 苏萋萋没说走。 陆辑尘便坐在那里陪着。 苏萋萋看陆辑尘一眼,又看他一眼,虽然孙子没事,但既然来了,她还是想看看孙子。 陆辑尘依然在那里陪着。 苏萋萋干脆看钱嬷嬷一眼。 钱嬷嬷心领神会,俯身开口:“敢问陆大人是否方便,让奴婢的主子看看孩子。” 苏萋萋殷切的看着他:对,她只是看看,不乱说话。 陆辑尘茫然抬头,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而是事实:“不知皇后娘娘指什么?下官没有孩子。”陆戈、陆在都不在他名下,他只有侄子。 苏萋萋、钱嬷嬷纷纷沉默。 按民间俗礼,陆戈、陆在算不得陆家二房的孩子,可陆辑尘是兼祧……总还算陆辑尘的孩子。 苏萋萋想到‘兼祧’,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好好的儿子,在外面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遇上了。 都说民间俗礼众多,什么‘典妻’‘合夫’数不胜数,很多史官都不愿意记录在史案上,可这些偏偏有法可依,她也不好说什么:“你多少也算大房的男人,孩子总该有你的一部分……” 陆辑尘沉默着。 苏萋萋也沉默着。 钱嬷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最终苏萋萋笑了,起身,她为难孩子做什么,慢慢来,孩子在就好:“叨扰你这么长时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宫。 “爹爹,爹……”啪! 陆戈快速上前将弟弟扶起来,快速帮他说完:“您看崽崽新得了什么新球。”一会的功夫,小弟便松开了他的袖子。他拉都没有拉住。 陆在咧着嘴笑笑,不拍土,干脆抱着新得的球,快速爬过去。 不一会,便从比他爬着还高的门槛上,冒出小脑袋:“爹爹……新……” 132不算最好 “新球球。”陆戈咬着牙努力托着弟弟过门槛,补完剩下的话,才惊讶的发现叔爹房间里有外人。 陆在像被拎重物一样,拎在半空,衣服全提在脑袋上,裤子脏兮兮的。 两个狼狈的小家伙互看一眼,顿时像天塌了一样。怎么会有人? 一个赶紧给弟弟整理衣服。 一个赶紧拍土! 同时规矩行礼。 拱手。 哐! 一个本分,一个给个大的。 陆戈着急想救弟弟的头,自己的礼好像又不能乱,算了,乱就乱了。 苏萋萋急忙上前,心疼的不得了,这是做什么?额头撞疼了没有? 陆辑尘哭笑不得,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拉过陆戈,给使出吃奶力气的大儿子整理下衣服。 他刚要给二儿子拍土,就看到皇后娘娘已经把那小子从地上扶起来,焦急得给在在拍土,微薄的尘土扬起来,落在她梳理整齐的鬓发上、她绣工精致的袖子上。 陆辑尘同时看到她的手,没有任何护甲、没有装饰,是劳作过的一双比之普通妇人保养的只是好一些的手,细看还有昔日她陪皇上圈禁时吃过的苦。 陆辑尘想起她和三皇子的一些过往…… 是陆辑尘完全没接触过的那类母亲。 陆辑尘收回目光。 苏萋萋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抬头看到陆在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祖母的,看自己家的孙子哪里都好,她现在就觉得自家两个孙子又漂亮又可爱又懂事,怎么看怎么都好看。 灰尘落在她鼻腔里。 苏萋萋忍不住笑了。 陆在也乐呵呵的跟着傻笑。 他刚刚爬的可快了,娘说会爬的宝宝都聪明,他最聪明了,只可以比哥哥不聪明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哦。 苏萋萋被他的笑逗得更想笑,再看看旁边的老大,这个小家伙力气真大,轻松把小胖墩弟弟拎起来,完全不想大孙子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是觉得轻轻松松。 而且一看就练过无数遍。 最主要的还是两个孩子养的好,刚刚那办了傻事、天都塌了的表情,更是让她爱不释手。 苏萋萋忍不住揽过两个孩子,就这样看不够的看着他们,真好。 陆戈看眼爹爹。 陆在向眼前的婆婆显摆自己新得的球球,还是那个阿翁给他的哦,阿翁看他没有了,特意回去给他又取了一个,这个更大,更美,更滚呢。 陆辑尘没说什么。 陆戈便懂了,扭过头,乖顺的让对方揽着。 钱嬷嬷眼中含泪的看着自家小主子的两个小小主子,忍不住要掉眼泪。谁能想到娘娘一下得了三个亲人。 陆在见那个婆婆哭,也给她看自己的球球,更大、更滚。 钱嬷嬷点头:好,好,球很好看。 苏萋萋发现刚刚孩子们的衣服虽然歪了,但看的出来,都是上好的料子,规矩又好,不当皇太孙可惜了。 陆辑尘同样看到了那个球,他早上刚没收了一个,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这种球什么时候满大街都是:“谁给你的?” 苏萋萋觉得陆辑尘问话太严厉,和小孩子说话温柔一点,尤其在在…… 为什么她说尤其在在? 苏萋萋立即想到了徐正的病,两个孙子,一看就知道谁可能有那种症状,就是这个小一些的孩子。 陆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叔爹,我……也有一个……”徐相非要给,还学了一个新词,盛情难却。 陆辑尘快笑了,特意嘲讽他拿孩子的东西吗? 如果这样,徐大人可以没事就嘲讽他一次。他陆府可以靠这个增收了。 苏萋萋慈爱地伸出手。 陆在非常大方的将球放婆婆手里:“美……” 苏萋萋直接坐下来。 钱嬷嬷愣了一下,暗怪自己没眼色,忘了主子腰上有伤不能久蹲。 陆在也坐下来,这个他擅长,小腿一盘,有模有样。 陆戈随爹爹去取垫子。 苏萋萋转头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陆在也跟着看过去。 不一会儿,两人带着两个垫子过来。 陆戈给弟弟垫上。 陆辑尘看眼手里的垫子,抬手递给地上的皇后娘娘。 苏萋萋眼睛微润的看着他。 钱嬷嬷也不接,看看主子,又看看小主子,再次转过头,擦擦眼泪。 陆辑尘手抬着,无声的等。 苏萋萋笑笑,接过来,放在地上。 陆在觉得自己的好看,他的有花花,哥哥帮他选的花花,婆婆的没有。 陆在见哥哥没有,拉着哥哥要一起坐。 陆戈已经大了,不坐。 陆在把屁股挪挪,让多多的。 陆戈不是嫌地方小,让他自己坐。 苏萋萋直接伸出手,将大孙子揽在腿上,陪着两个孩子玩球:“谁给你的球,真好看。” “……阿……”语速缓慢:“翁……” 陆戈补充:“徐大人。” “徐大人小气了,这样一个球球也拿的出手。” 陆戈看婆婆一眼。 陆在不依,一把抱住滚过来的球:“好看。” “是,是,好看,在在的球最好看。”说着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系在陆戈腰上,又摘了头上的簪子没入陆在发间。 陆在扶着簪子笑的高兴,美美哒。 …… 喜乐堂内。 陆老夫人最近觉得很奇怪,怎么都没有人请她出门了,也没有人上门找她旁敲侧击儿子的婚事。 她不是都松口了吗?成措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是他自己做主,她就能做主。 只要女方嫁妆给够,她不是会不同意的人。 再说,嫁入自己这样的人家,妥妥来享福的,她要求女方的嫁妆有何不妥,像她大儿媳妇说的,她是再开明不过的婆婆,能嫁入她们家是她们的福气。 怎么最近突然就没人提了。 莫不是自己上次与人动手,让人误会自己了:“林姑姑。” “奴婢在。” “二爷回来了没有?” “奴婢去问问。” “算了,我亲自去。” …… 谷丰匆忙来报,又赶紧对皇后娘娘行礼,才低声在主子耳边说完。 陆辑尘急忙出去了。 苏萋萋追着儿子的身影看过去:怎么了?示意钱嬷嬷去看看。 陆在只注意他的球:“婆婆,婆婆,你……” “好,来了。”苏萋萋将球滚过去。 (求发电,刺啦刺啦那种。九点来刷第三更哦。我是觉得认亲了,也不卡了,恢复了更新速度。汗。) 133舞到亲娘面前 陆老夫人觉得儿子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出来迎她了。要不说她命好呢,儿子有出息,还听话懂事。 她呀,现在除了还缺一个孝顺、出身高的二儿媳妇,没什么可求的了:“上次娘被欺负那事,没给你添麻烦吧。”说着就要往里走。 陆辑尘站在原地,没让她进去:“没有,娘多虑了。” 陆老夫人不得不停下来:“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说来也奇怪,我给……”边说又往里面走,大冷的天在外面做什么:“我给看了几家不错的女儿,都是……你怎么不过来?” “我一会还有事。” “也行。”正事要紧,陆老夫人退出来要跟儿子好好念叨念叨他的婚事,就看到院子里一闪而逝一位穿着绸缎的妇人,还戴着耳坠?!完全不是自家婆子们的装扮。 陆老夫人顿时急了,这是谁家老东西:“谁在你院子里?是不是越过我跟你说亲的!?” “下面的仆人。” “仆人穿那么好的料子,你别当我老糊涂了好糊弄。”说着就要进去,抓住那个刨她墙根的耗子。 陆辑尘急忙拦住她:“不是,下面属下的亲眷过来谈事情。” “什么事情需要亲眷谈,还是那么大岁数的,是不是想把她们家不值钱的乱七八糟的女儿推给你!我的儿子啊,你就是太好骗了!她再说几句日子不容易、女儿不容易你是不是就从了,你别管,有娘在,娘给你处理了她!” 陆辑尘再次将母亲拉回来:“没有。” “你还敢袒护!里面的老婆子听着!要脸的赶紧给姑奶奶出——出——”唔,你堵我嘴干什么? “我没有。”陆辑尘轻易把人拉出来。 “我告诉你,婚姻大事一定要让爹娘做主。你让里面的人出来。里面的东西!你给我出来!你跟我儿子谈是看我儿子好欺负是不是!你女儿有几张脸敢越过我嫁进我们家!我磋磨不死她!” “娘!”都到这里了还喊什么。 院内,钱嬷嬷以为自己听岔了,刚才她远远看了一眼,见是这家老夫人,自己不方便出面,就退了回来。 现在怎么回事!在胡喷乱叫什么?这是一位老夫人说出的话吗?还是在儿子院子里,对着儿子的客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是在给谁添堵?给她儿子添堵吗? 钱嬷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老东西,就要出去看看。 谷丰赶紧拦住:“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我们老夫人不太注重规矩,您别跟老夫人一般见识,二爷已经将人带走了,皇后娘娘要紧,您先看看娘娘。” 钱嬷嬷脸色难看:“像什么话!”别说她不是来这里打秋风、给小主子塞女人的,就是真是,她身为小主子名义上的娘,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下别人的脸面。 她现在这个样子,明里暗里的在贬低谁,在不给谁脸!还不都是她儿子。 早就听说这户人家有点问题,多次扔过自己的孩子,本想着她们家再怎么说也抚养大了小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看看像什么样子,简直没把他们小主子当回事!“让开!” 谷丰神色为难。 “让你让开,我又不是她,不会跟你们爷名义上的母亲起正面冲突。”难做的只会是小主子。 谷丰松口气:“嬷嬷睿智。”下一瞬又提上来,什么叫名义上的母亲,嬷嬷别乱说。 钱嬷嬷走到二门外便听到了喊声。 “里面的老婆子你给我听着!我儿子的婚事我说了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你懂不懂?奔为妾,妾都不要想……” “够了!” “你敢这么说我?你看上那家的女儿了是不是?”陆老夫人瞬间坐在地上:“我不活了,我都是为了谁,你还这么气着我,我活着干什么!我不如死了算了!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连婚事我都不能做主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啊——” 陆辑尘揉揉眉心:“你起来。” 陆老夫人不起来:“我还起来干什么,被未来的二儿媳妇磋磨死算了,我碍了你的路了。” 钱嬷嬷站在二门处,都懵了,世间还有这么不讲理的老婆子,还是对自己’儿子’,上次进宫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谷丰尴尬的看着钱嬷嬷:您老要不先回去。怪难为情的。二爷都把老夫人拽这里来了,显然也不想让人看见。 外面的震天动地的哭声,半真半假敲打自己的儿子。 “我的命啊,怎么那么——” 钱嬷嬷就要出去看看,谁这么能哭,突然陆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 春草笑眯眯地向二爷请安,再看向老夫人,同样问安。 陆老夫人从地上起来,她刚刚就是在这里坐坐,小坐一下。 陆辑尘移开目光,神色自然,这样的场景,她老人家总要隔一段时间就上演一次。 春草俯身:“老夫人,夫人想您了,想让您过去坐坐,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坐坐呀:“我刚才检查一下地扫的干不干净。” “老夫人真用心,要说疼二爷还得是老夫人,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 “应该的应该的。” “老夫人,那您是现在就跟奴婢走?还是奴婢等您检查完?” “你这丫头,自然是现在。”说完警告的看陆辑尘一眼,别以为翅膀硬了,可以不听话,什么婚事也要她说了算:“走,走,别让之念久等。” 春草向二爷告辞。 陆辑尘哭笑不得,很多时候他觉得他母亲,非常识时务。 陆辑尘站在原地,看着几人消失的方向,再想想刚刚恰到好处出现的陆戈陆在,心里瞬间熨贴。 她知道……有人来了。 还让人带走了他的母亲。 陆辑尘低头,看看平整的地面,转身,心情非常不错。 …… 陆老夫人觉得这事一定要跟林之念告状:“你说他是不是翅膀硬了,敢越过咱们谈他自己的婚事,那老妇都被我抓到了,就在他院子里。” “你听见了?”林之念为陆戈缝着衣服,就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没有,我猜的。”她多精明的人。 “您还挺能猜。” 陆老夫人闻言,突然不说话了,觉得这话不对味,点她呢? 林之念的脸色直接沉下来。 134向着你 陆老夫人吓了一跳,一时间慌的想不起,乱猜会受到怎样的惩戒!是把舌头涂满蜂蜜放在一堆虫蚁里,还是往耳朵里放地龙! 但片刻已觉得全身都疼:“我没有……我……” “回头跟他道个歉。”林之念将线扯断。 陆老夫人急忙开口:“应该的应该的。”该道歉,劫后余生。 “您说您,总这样,他已经大了,在外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现在院子里又有人,您还如此下他面子,他夜深人静了怎么想您,您不怕他哪天恼了,给他自己换个娘。” 这……从何说起,没影的事,娘是说换就能换的吗。 陆老夫人觉得儿媳妇这话不对:“谁没事给自己换个娘?不对,不对。” 林之念穿了褐色的线:“谁知道,当年您没事了总是扔孩子,大牛就去捡,捡回来您也不看,谁知道他捡回来的还是不是您的小牛。” 陆老夫人瞬间从座位上弹起,吓得脸都白了:“你、你可不能乱说话!没有的事,小牛就是我儿子,真是我儿子,我儿子我能不认识吗!” 林之念看她一眼。 陆老夫人用力点头,目光真挚:“真的,我儿子。” 林之念就这么看着她。 陆老夫人快哭了,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肉保证孩子是她的,成措怎么可能不是自己儿子,肯定是她儿子,一定是她儿子,除了她谁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我也就猜个万一,您慌什么。” “我慌了吗?”没有:“就是觉得……你这玩笑开的不恰当……” “是不恰当吗?是瘆人才对。”脸都白成什么样了,汴京城的贵夫人如果做不得,跟挖她老人家的心有什么区别。 陆老夫人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林之念吓到她了。 她确实爱扔孩子,可……可不是都捡回来了,还养的好好的。 但林之念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个?是她这个毒妇,不想要自己这个娘了?! 不对,不对,她是陆大牛的媳妇,怎么都是自己儿媳妇。而且,她这些年从没给林之念找过事。 那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差点吓死她。 陆老夫人不知道怎么反驳儿媳妇,她年轻的时候,确实不关心小儿子,体弱多病又麻烦,看着就浪费粮食,她关心他做什么,让自己伤心吗!就等着他咽气了扔了算了,谁知道撑过来了。 对,撑过来了!陆老夫人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快速开口:“小牛一直有病,回来的时候也一直有病,怎么能不是我儿子,只有我儿子有病,有病就是证据。”吓死她了。 林之念冷哼一声:“没病的孩子都卖了没人扔,扔的都是有病的。” 陆老夫人快哭了,挑拨离间!绝对的挑拨离间! 换做任何一个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个,她非要对方好看不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成措也是她儿子,她郝大胖的亲儿子。 可说这话的人是林之念,让她什么火都发不出来,还要想办法自证。 林之念勾起线,穿过袖笼:“好了,就是提醒您一下而已。哪能真不是您儿子。” 陆老夫人忍不住松口气,她就知道,就知道林之念是吓她:“你放心,娘以后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破草房、水坑缸?” 提那些做什么,她大儿子当年也是有打猎手艺的,要不然林之念能嫁过来:“是娘不会说话,别跟娘一般见识。” 陆老夫人说着,忍不住凑近林之念:“以后成措不是咱陆家儿子这种话,别说了,娘保证,以后都向着你,他成婚了,娶了新妇,娘也向着你,帮你磋磨她,新婚夜就开始磋磨。” 林之念闻言,看认真的婆母一眼,忍不住笑了。 陆老夫人也跟着笑。你高兴就好,你高兴了大家都高兴。 当年娶了个什么回来,简直催命符。 …… 苏萋萋从陆府出来,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刚才怎么回事?”她隐隐听了一个响动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钱嬷嬷提到这个就来气,她就没见过这样的娘:“回娘娘,那个陆老夫人……简直,简直没把小主子当儿子看,她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野妇,小主子都说了屋里有客人,她就像听不到一样,根本不管院子里的情况,就是一通撒泼打滚,坐在地上唱念做打,也就是我们在,不会说什么,换做别家的人,怎么想小公子,这不是让小公子没脸。” 苏萋萋蹙眉,她从陆家沟里正那里听过一些孩子的过往。 她儿子自然没得说,刻苦上进,只是他那个娘‘一言难尽’,但里正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还能跟自己详细提多么一言难尽吗。 她顾念对方对她儿子的养育之恩,没用坏心思揣摩过对方,她竟敢这样:“不像话。” 可不是:“娘娘,还有更过分的,奴婢见那老妇去了长媳的院子里,就借着借东西的借口去了那婆子住的喜乐堂,里面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盆稀有名花,可小公子的院子里您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分明是不关心小公子的起居。” 苏萋萋不悦,但到底在别人家。 “奴婢还听说,陆家这位老夫人,前不久出去赏秋,当着众多朝臣家眷的面和孙家老太太就动手了,是真的动手,完全不顾忌陆尚书的脸面。” “为什么事?” “说是孙老夫人说陆家叔嫂什么的不干……净……” “打她也活该。” “是……” “但她在孩子院外闹什么!”里面还有孙子,让孙子天天看她那么闹像话吗。 钱嬷嬷点头:“骂的可难听了,还说小公子不孝……” 苏萋萋想想都心疼,那样穷苦的地方,小时候又拖着病体,看看在在三岁了还慢悠悠、走不利索、说不利索的样子,也能想到辑尘小时候在外,别的小孩子怎么笑话他,他又受了多少委屈。 好不容易长大了,考了功名在地方上任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权贵,不定怎么给他穿小鞋,她儿子受了多少不公才走到今天。 苏萋萋忍不住胸口憋闷:“让那婆子明天进宫,好好学学规矩!” 钱嬷嬷急忙阻止:“娘娘,万万不可……”外面的人怎么想她们娘娘,恩将仇报? 苏萋萋还是替孩子咽不下这口气:“那就送几个厉害的婆子过来,好好给她长长眼。” “是。” …… 陆府内。 陆辑尘将软垫收起来,看到地上散落的银票。 陆辑尘捡起一张,一万两,一眼看过去,每一张都是一万两,足足一沓。 135冷冷清清 陆辑尘哭笑不得。 到了他这个位置,怎么会缺银子。皇后娘娘多年没出过宫,这点常识都忘了。 “娘娘也是关心则乱……”谷丰立即闭嘴。 陆辑尘看他一眼。 谷丰恨不得将头低到尘埃里。 …… 大房院落内。 秋平已经知道谁来过了。 他亲自送管家出来,忍不住看向二爷的院落,心里感觉很奇怪,但也不是太奇怪。 他是夫人的属下,一切考量从夫人出发。二爷是不是皇子,除了初时的震惊,有种看戏砸到自家人头上的莫名,就是一瞬间想当然的狂喜。 觉得,皇子都是他们的人了,皇族还用说吗!大道就在他们脚下,前路即将一片坦途,一切他们很快就能拿下。 可冷静下来后发现不是,皇家那么多皇子,皇子没那么好用。 甚至二爷要想掌控汴京城、掌握皇上的势力,需要夫人的帮忙,而这个过程也需要一步步谋划。 再说回夺权。 让人家的儿子干掉人家的爹,夺权? 秋平便觉得他家主子前段时间频繁换印信,是最让他们安心的决定。 至少能让他坦然的站在这里,感概,皇后娘娘是位爱子的好母亲。而不是急于给自己找出路,忧虑手下五万大军会不会易主。 不过,皇子排行是不是要重新排一下? …… 三皇子从跪在坤仪宫外无果后,就病了,再没有出过自己府邸的大门。 宫里没人宣召他,没有太医主动送珍贵药材,没有人探问,三皇子府外冷冷清清。 连昔日的党羽也没有人再登门问过怎么办。 一个娘家势力不高的莘嫔的儿子,还是残害皇后娘娘嫡子的凶手的儿子。 那些平日精明若鬼怪的臣子疯了,去烧这个冷灶。 皇上最近的态度完全表明了,以前宠爱三皇子,就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皇后娘娘不高兴了,下面的人谁也别想讨到好。 更何况是旋涡中心的三皇子。 宫里宫外的人,仿佛一瞬间忘了周连衡这个人的存在,他不出府,亦没有人再时时挂怀、嘘寒问暖。 他那个职位去不去,都在正常运转。 府里侧妃娘娘哭过后,已经开始让人梳理府中名册,清点府里东西。后院的女子,如果有想走的,她帮忙寻更好的去处。 看得到尽头的三皇子府,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求到这些才艺双绝的姑娘们身上,何苦为难。 ‘四皇子’寻回的消息更是如同一道霹雳,劈得周连衡浑浑噩噩的大脑,更加头昏脑胀、不知所措:“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活着——” 霹雳哐当! 周连衡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尽!他该死!他早就死了!母后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才是母后从小养到大的嫡子! “三殿下息怒,三殿下息怒!” 侧夫人听到动静,慌忙带着人进来,急忙让人将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搬走,他不是喜欢摔吗,干脆别要了! 这些金贵的东西如果摔没了,以后想补都补不上。 周连衡见状,眼睛通红的冲过去:“连你都看不起我!才几日你也敢看不起我!”他是皇后的儿子,区区一个侧妃连正妻都不是! 侧妃一把挥开他的手。她爹泽域总督,虽不是军事要塞,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嫁给皇上嫡子做侧妃都不算高攀,更何况区区皇子! 现在论两人的身份,他们不相上下! 错!三皇子不如自己,她在家受宠得很。 有自己这个身份在,他三皇子不可能再娶到高过她身份的正妻,除非他成了皇上。 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给周连衡面子,周连衡应该比谁都清楚,皇家最看重的就是出身!现在她的出身压过了有毒杀皇嫡子娘的他! 有本事,他靠自己去争皇位,争上了,她心甘情愿被他折辱回来。至于现在,他没资格再对她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来人!把东西都搬下去,让三殿下好好冷静冷静!” “是!” “你敢——你敢——” 侧妃转身出去,下一刻瞬间蹙眉:“查,谁将消息放进来的。” “是。”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三皇子府处处漏风,让她疲于奔波。 …… 翌日。 陆老夫人看着府里,皇后娘娘特意赏下来的三位嬷嬷,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何德何能,让皇后娘娘记得她,她这辈子也值了:“你们先等等,先等等。” …… 陆老夫人立即跑去林之念那里显摆,三位嬷嬷呢,多少人家想请都请不来,她一下得三个:“皇后娘娘慈善,一心记着咱们呢,都是咱家成措争气,入了皇上的眼,要不然根本请不来。” “嗯,是好事。” “娘不是小气的人,要不娘送给你一个,你也长长见识。” “我哪里比得上婆母,婆母以后要见大世面的,多学点也是应该,我以后有婆母带着学个皮毛就够了。” “看你说的,家里没谁也不能没了你,你真不要。?” “娘先学着吧。” “我不客气了,哎呦,规矩好着呢。我有福了。” 林之念看着志得意满的婆母离开,已经能想到晚上她哭天抢地的样子了。 宫里的嬷嬷,又是领了命令下来的,‘伺候’人的手段只多不少。 想必昨天的事,让宫里的贵人不高兴了:“王家有没有再谈起和三皇子的婚事?” “回夫人,现在关于三皇子的事都没人提了……”春草讳莫如深。 林之念若有所思,这么敏感的当口,自然不会有风吹草动。 但是王家二房失去了皇后嫡子的婚事,王家大爷又回来了……可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她上次跟辑尘说,关于景夏平原没必要先动苏家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反而认为三家中最强的王家是最好的突破口,如果用的好,甚至可以连吃三家,控制整个景夏平原,稳定汴京地区。 …… 与此同时,魏迟渊摊开地图,猜她下一步用意。 一臂之隔的位置上,原封不动的放着那件衣服。 136李忠义 东西商路一直是他们家经营,从西中腹地到东海之巅,魏家深耕百年,有任何大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报到下面去。 以前她不可能进来,现在也一样困难。 那么只剩最靠近商线的上下两条商线,下面这一条线,一路平原,最为繁华,但要经过汴京城各大家族的势力范围。 汴京城内还好说,周围势力才是搅成一团麻。 魏迟渊以前不觉得她会选择这一条,因为代价大,疏通困难,即便连成线后,还容易因为京中势力变换造成多次拥堵,维持畅通的成本太高。 上面那条商线,虽然物资匮乏,但胜在容易打通。 以她蚂蚁搬象的手法,从繁华的各地往上输血,也可以形成利润,即便利润降低,但她打通商线不可能只看利益。 就算没有利益,她也不得不为她的后续布局打通过去。 魏迟渊一直在上一条线盯着她们的人,前不久打散了一次纪缺的布局。 但现在,陆辑尘即将坐镇汴京城…… 魏迟渊将象征陆辑尘的茶杯,放在京城的位置上…… 他在这个位置…… 陆辑尘是她一手养大的,短期内,她们不会有任何利益冲突,陆辑尘绝对能为她坐镇京师,带来十年利润。 这些利润完全够她冲另一些商线。 何况,打通这条路,对她来说一石二鸟,一为陆辑尘稳固京师,二为她的势力添副翅膀…… 所以,如果是下面这条商线,景夏平原内的势力就绕不开。 景夏聚集着王、周、司马、苏四大家,还有零散的其他势力。 魏迟渊转身,按照大堪舆图的编号,取出地区详细堪舆图,打开…… 诸行进来:“家主,李忠义求见。” 魏迟渊将刚刚摊开的图卷上一半:“让他进来。” 一直伺候在侧的诸言,急忙上前将全部图卷上,收起。 霍夫人手里那几幅图,也是用这幅图拓的,山川河流、沟壑平原、山脉起伏,植被风貌,详解的风土人情、名人望族驻地,这些东西没有几代人,代代传承的绘制,不可能成型。 普通人穷极一生,能弄清一条河的流经都困难。 李忠义是魏家不大不小的一个商管,不是魏家有名望的地方管事,也不是寺监,更不是武管,身份不算高。 他这次也只是普通调职,路过汴京城,知道家主在此,特意过来拜见。能不能见上都不一定。 李忠义一大早带着儿子上山,本也没抱希望,没想到竟然见上了。 家主甚至还记得他在交高任职那几年的业绩,说起来也对他勉励有加。 李忠义感动的痛哭流涕,誓死要为家主肝脑涂地。 李忠义从家主院子里出来,眼里都是士为君死的豪迈,想不到,家主日理万机,还记得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李粟递给父亲一方帕子。 李忠义不要,直接看向一旁的诸言大人,笑的恭敬有礼:“劳烦言小哥出来相送。” “不敢。” 李忠义递过一袋银子过去,目光更加真挚:“敢问言小哥,霍夫人住在哪里?”他给霍夫人带了不少好东西。 当年他能高升,霍夫人帮忙在家主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理应去拜见一二。 再说,家主一直没有成婚,想来是不想委屈了霍夫人,他怎能不长个心眼。 诸言看他一眼。想起家主离开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升走了,并不知道后来的事。 何况知道他们家主和霍夫人分开的人,本也不多。霍夫人又不再用这个称号。 所以他们家主在交高郡人的眼里,从来没有和霍夫人分开过,外面没有霍夫人的消息,是霍夫人隐于后宅,相夫教子了。恩爱还是很恩爱的。 尤其交高郡出来的人,谁不知道霍夫人对家主的影响力,讨好十个家主,也不如见一见霍夫人来的有效。 李忠义就是标准的交高思想:“霍夫人啊……” “是,是,主要是不敢失了礼数。” 诸言将银子还回去:“心意难求。”直接说了霍夫人的住址。丐溪楼。 他们家主和陆大夫人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和霍夫人有关系,就算分开了,也算昔日的关系。 何况是自家霍夫人昔日的好友李忠义,要见昔日的恩人。他只是尽绵薄之力。 “多谢言小哥,多谢言小哥。” “代家主向夫人问好,家主经常住山上,你懂吧。” 李忠义表示懂,懂。 诸言点头,霍夫人不高兴了,也是冲着家主去,家主多担待才是。 …… 李粟随着父亲从山上下来,檀香沁人的压迫感才消散一二,也敢说话了:“爹真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送给夫人?” “钱财都是身外物,你行走多了就知道了。”他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这次的礼有没有送到夫人的心坎上。 “夫人真能帮到父亲吗?”家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听信人。 “尽说废话,那是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啊…… 当年…… 137当年事 敦文十七年,交高县。 豪绅耿家的后花园,花蝶翩飞,春光正好。 十五岁的小姑娘耿芙莲,突然提着裙角跑回来,娇俏的躲到母亲身后,脸颊犹如熟透的果子,眸中春色如波。 霍之念见状,目光垂落一瞬,神色已恢复如初。 耿夫人嗔怪:“这孩子,多大了,还莽莽撞撞。” 耿芙莲不依:“娘——”不可当着外人的面说她。 “好,好。”耿夫人却没将求人办事的小妇人当回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商贩,自称姓霍,就想在交高立足,想的倒是理所当然。 本来她已经拒了。 但对方不知从哪里拿了新上任县令的拜帖,恐怕也是靠这张脸,但这点薄面还是要给的,就又被缠了上来。 说到底,就是求人办事的小户,若不是这位妇人过于貌美,她那不争气的兄长看在了眼里,她都懒得跟对方周旋:“你跑什……” “谁在那里!?” 寒光乍现,几柄利剑快速堵住了她们前方的路。 耿芙莲一瞬间吓得脸色煞白,惊慌的躲到霍之念身后。 霍之念不动声色的将耿芙莲护在身后。心思浮动。 在自己家里还如此谨慎,恐怕真的是那位了,不枉她日日过来。 耿夫人见状,急忙转出去,丝毫不敢耽搁:“夫君,是我们,芙莲想要扑蝶。”她没想到夫君和贵人在这边谈话,若是知道,万万不敢叨扰,希望没有惊扰到贵人才好。 耿芙莲羞涩的示意霍之念一起出去,否则她就要被打发回去了。 好,霍之念撩了一下裙摆,本平平无奇的裙子上,瞬间浮光若现。 霍之念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了他,往昔关于父亲、兄弟姐妹和朋友的记忆扑面而来。 他站在浮桥上,如同初春晨曦中,光漫山峦的朝阳,清冷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漠然,神色对人时永远隔着一层薄雾,情绪起伏不会真正示人,是世家大族养出的冷漠淡雅、高贵矜持的样子。 像是她,见过的,曾经的人。 魏迟渊目光扫过来,深绿色的衣裙犹如鱼尾映阳,裙裳轻曳间与身后的花丛遥相呼应,是上好的浮光锦,也是魏家织坊今年的新品。 魏迟渊难得肯抬头,目光停了一瞬,仅仅一瞬,已移开目光,并不是对方容貌多盛,而是乍然看到的熟悉感,可这份熟悉感,也仅仅值一眼,不可能再多。 霍之念觉得自己琢磨了很久的笑,还没有开始,已经可以结束了。再多做一分,都只会落了下乘。 果然,‘色’从来不是上位者的稀缺资源,他们见的够多,够杂。男的女的,男男女女的;多的少的,多多少少的。 容色都不是靠近对方的绝对手段。 霍之念果断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出手。 “是我家内人带着小女在院子里捕蝶,一时玩得兴起,魏少主不要见怪才是。” 侍卫将剑收入鞘中,退后。 “不会。”人已转身。 耿祖和急忙跟上。 耿夫人松口气。 耿芙莲一袭嫩黄的衣裙,衬着她那如晚霞般红润的脸庞越发的娇羞,魏少主看她了。 “你也看到了,家中还有客人,没有时间招待你,你先回去吧。” …… 一扇雕花木门半掩,院内,青石小路的尽头,一位女子慵懒地躺在藤编躺椅上,上方,葡萄叶刚如婴儿巴掌大小。 女子刚洗了头,微风拂过她柔顺的发丝,藤椅轻晃,随性简单。 云娘取了暖炉过来,给夫人烘头发:“他一眼都没有看您,不会吧?”她们夫人的容貌,哪个男人见了不多看两眼。 更何况,夫人为了今日,最近都特意装扮过,以前从不轻易示人的美色都用上了,竟没有让对方多看一眼? 林之念,现在是霍之念了,不甚在意的把玩着手里的叶子,她们商讨的那些‘到底是形像那位表姑娘,还是神似那位表姑娘,才更容易接近魏迟渊’都成了空谈。 后续的形似性格不要像,或者性格像,容貌不像,都没了意义:“或许是爱惨了他家表姑娘?” 云娘笑了:“夫人太不了解男人了。” 霍之念觉得云娘是男人见少了,像她的父亲、杨家伯父,都是肯蛰伏的人,但爱不爱的,该试还是要继续试:“辑尘呢,今天都做了什么?” 云娘为夫人擦干发:“二爷在和那些豪绅周旋。” “还是天真了些。”这些人可不是坎沟县无根基的富户,吓唬一二,制造一些天灾,不行了杀几个就老实了。 交高的富户不叫富户叫豪绅,背后都有养着他们的势力,为隔壁海关大郡分摊压力,早已吃的肥得流油,怎么可能把利益让出去。 更何况还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无论从正史还是野史看,他再一意孤行,最后都讨不了好处。 云娘梳好夫人的头发,将之自然垂到软垫上,夫人头发也好看:“要奴婢说,杀了了事。” “一个两个的话,杀就杀了,杀多了,会出乱子的。”何况她们手里才有坎沟县那么点人手,不等他们杀两回,对方背后的势力,势必反扑,得不偿失。 反而是魏迟渊,仅仅是他可能到了交高的消息一出,这些豪绅恨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捧出来,耿家也不说休渔半个月是要耿家的命了,也不觉得丈量土地繁琐了,可这些数据都不是报给县衙的:“魏迟渊的行踪打听到了没?” 云娘站在夫人面前,示意夫人看她的苦瓜脸。 霍之念点头:“那就在去云寺的路上蹲守,摸清了规律报上来。” “是。” “我娘可要到了?” “回夫人,还要半个月行程。” “知道了。”她现在没有住在县衙,而是换了姓氏,搬了出来,为推行税粮直摊,找找其它方法。 现在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休息一会。 “夫人,夫人……” 霍之念睁开眼,长发散在身后,眸光映照出无尽的柔情与风华,绝色姿容。 云娘一时又看呆了去,但急忙回神,正事要紧:“夫人,老奴继续教您怎么笑啊?” 霍之念闭上眼。 云娘赶紧凑过去把人摇醒:“夫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大事者什么都学,云娘我别的本事没有,这勾男人是看家的本领。”坎沟县最大的花楼可是她经营起来的。 霍之念翻过身,睡着了,倒不是不想学,有捷径自然愿意走,只是学的时间太长,累而已。 云娘觉得这就是自己夫人想差了:“这男人啊,空有美色勾人,总差点意思,要有韵味,有故事,男人才能停的久一点。” “我还不够有故事的,寡妇,听着就心痒三分了。” “夫人英明,夫人还是一位美艳小寡妇。”二十有一,正是色字好时候,就是夫人笑的总不够柔弱,就是那种,缓缓一笑,就让人想拉到怀里疼的柔弱。 都怪她们没用,让夫人越发本事,笑的都是温暖爽朗偏多,反而娇媚柔弱不足:“老奴这次教您一个风尘气的。” 霍之念睁开眼睛:“……”怎么个风尘法? 云娘一个眼神看过去,几分世故与狡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薄,曾经风靡一时的花魁娘子,后来的云娘,风生水起半生,身段不在了,一样一个眼神,让人心神荡漾。 云娘笑着,便取了夫人手里的叶子,身体半靠过去,撩起她的下巴:“夫人可知道,这男人啊,有两大爱好……” 哪两大。 “夫人,您要问出来,您问老奴。”声音依附。 “哪两大?” 云娘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拉良家妇女下水,救风尘女子上岸,夫人想走哪一条?” 霍之念手一点点捏住叶子,眸光波光粼粼的看着她,无知懵懂:“敢问婆婆,何为拉良家女子下水?” 云娘顿时不玩了,什么身段容貌不重要、技巧经验更胜一筹,在真正的容色面前,都是笑话:“就这样,无辜懵懂天真无邪,刚才的样子再来一遍。” “风尘的那个适合我。”她练那个,算了:“两个都学。”技多不压身,毕竟出师未捷,总不能再自视甚高。 138想差了 熙攘的人群中,一抹杏白尤为引人注目,它的主人,肌肤莹白如玉,身姿优雅曼妙。 头发在一侧盘绕成复杂的花苞,其中一缕垂下,精心梳理成长长的发辫,优雅地垂落在肩上,气质典雅温婉,又风情美艳。 云娘这次,将毕生所学用在了夫人身上。还不迷死刚下山的魏家少主。 街口处,碧玉尽责的跟着夫人从药房出来:“夫人,这里的药材比坎沟贵好多?” 霍之念若有所思的停在一个摊位前:“多少文钱一个?”坎沟县的药材,是坎沟县衙代表一县跟药材大郡直采,价位自然不一样。她只是没想到交高所有的药材商铺虽然有不一样的名字,却都是一个人的产业,或者说同一个供应商。 麻烦,粮食走不动,医药又卡住,民生完全动不了。 “两文一个。” 碧玉利索给钱:“夫人……”那人的马车,快路过这里了。 摊主殷勤的递过来一个精面饼子。 暄软的饼子刚落到霍之念手里。 一个小乞丐突然冲过来,一把将饼子夺走,惊惶失措地向马路对面冲去。 霍之念转头。 就见一匹马疾驰而来,引得周围人纷纷避让,小乞丐避让不及,高高扬起的马蹄,下一瞬就要踩上小乞丐的头。 一位少女快速冲出来,抱住他,原地一滚,高高扬起的马蹄落在地上,激起一阵烟尘。 千钧一发。 女子急忙看向怀里的乞丐:“你没事吧?伤到了没有?”女子一身修身劲装,臂膀上护腕闪烁,马尾高高束起,配以简洁发簪,英姿勃发,红唇剑眉,尽显勃勃生机。 乞丐明显吓坏了。 “不长眼的东西,马若是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女子顿时秀眉轻蹙,反唇相讥:“大街上人来人往,你纵马疾驰,不顾他人安危,若非本小姐眼疾手快,只怕这孩子已命丧马蹄之下,倒是您,身为有德之士,怎能如此鲁莽行事!” “哼,是谁跑到小爷的马前?他一贱民,私上大道还有理了?竟敢如此跟小爷理论,道理太多了吗!” “贱民为何不能上路!路修来就是让人走的!何况他一个小孩子,就愿意是贱民吗!你远不问条条大路朝廷所修,为民为政谋福,近不看他生活所迫原因为何,看你也是权贵子弟,穿着官家服饰,这难道不是你责任所在!” 周围隐隐一片叫好之声。 霍之念站在人群里,看着你来我往的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想简单了,魏迟渊这条鲸,不止自己一个人想钓。 手法更是多种多样。 霍之念不禁想起上辈子。母亲给她讲她入职霍家的往事,她说‘想进去的人多如牛毛,且举全家之力,我并没有优势而且也不算心最诚的一个,只能说运气使然’。 霍之念当时不理解,现在懂了。 霍之念立即换个思路,当年的她是怎么挑身边人的?除了家里人送的、同龄中能力最优秀的,还有一种是不断在眼前晃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给对方留下印象。 人群外,诸行皱眉:“少主,您稍等,路堵住了,属下去看看。” 小乞丐没料到他还活着,他还活着?震惊过后,掉头去捡掉了的饼子:他的饼子!他的饼子! 魏迟渊掀开车帘一角,神色淡然,路两旁店铺林立,顺着石板路看过去。 霍之念瞬间动了,她的的手和另一只黑漆漆的手同时抓住地上的饼子。 乞丐抬头,无法置信,他摸过了,脏了,还沾了土!却对上一张生平未见过、以他的年龄不会形容的脸。 霍之念趁他愣神之际,将饼捡起来,淡定地咬了一口,转身就走。 魏迟渊正好看到这一幕,因为小乞丐震惊的表情,看进了眼里,女子一侧垂落的头发,与她手里的饼,伴随着午后的阳光都落进了眼里。 还真是…… 魏迟渊放下车帘:“诸言。” “属下在。” “给那小乞丐买一张饼子。” 诸言不解,哪个小乞丐:“是。” 路很快畅通。 魏迟渊的马车直接离开,未做任何停留,未主持任何正义。但让属下给受惊的乞丐买了一张饼。 …… “没有说上话?”云娘不可思议,她家夫人这么好看了,他是“……瞎了吗?”最后一句说的很小声,唯恐被人听见,显得她们没本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碧玉不知道:“魏少主根本没有下车。”她什么推测都做不出来。 “那就是没看到我们越来越美的夫人。” 碧玉认同自家夫人越来越美了,其实夫人自从掌握了坎沟县的税粮、商户、土地后,就不怎么往脸上用东西了。 只是来到交高后又漂亮了。 最近被云娘打扮的更好看,她都不敢认了。 云娘恨铁不成钢的看眼傻笑的小姑娘,办不成事:“下次,你就把你家夫人往魏少主车上撞。” “啊。”撞坏了怎么办。 “让你撞就撞,人在车上往车上撞,人在地上往怀里推,不行的话,只要他在的场合,把夫人往地上水里推,只要能让魏少主看过来,你可以随意施展的。” “啊?” “啊什么,喂你嘴里了还不会吃。” “哦。” 哐,哐。铁环敲动兽首的声音。 碧玉率先开口:“谁啊?” 谷丰紧张的看眼小小年纪的县太爷:“我。”他也没想到他们县令的嫂嫂人一到就走了,而且,走了也应该吧……县太爷的嫂嫂可以住县衙吗? 碧玉打开门。 陆辑尘直接向里面走去。 云娘、碧玉急忙问安:“见过二爷。”二少爷考中官身后,她们便把少爷的称呼改成了二爷。 “嫂嫂,嫂……” 霍之念从房里出来,青丝如瀑,梳子穿过长发,全部垂落在肩头,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微微上挑,扫他一眼:“来了。”唇色如樱,轻轻一笑,流露出无尽的温婉与柔情:“可有人看见了?”明明留了信,还找过来。 陆辑尘愣了一下,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只看到一道剪影,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完全忘了说话。 139嫂嫂吃饭 霍之念转头:“怎么反而不进来了。”人已经走了进去。 陆辑尘下意识跟上,不明白刚刚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嫂嫂怎么不住在县衙?我也可以照顾到嫂嫂,衙门有很多房间。” 霍之念坐下来,手指快速穿梭在发丝间,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信上不是写了,我出来看看这些人的反应,你呢,积压的卷宗看完了吗?” “差不多了。” “打算从哪一方面入手?”霍之念将发尾缠起来,熟练的打个结,没有再盘起来,随意的搭在一侧。 陆辑尘忘了回答,明明见过无数次了,以往在家里,她洗漱完也会如此随意,为什么现在如此不同。 “问你话呢,低着头做什么。” 陆辑尘抬首:“想拿两个不大的豪绅,案子开刀,打开局部局面,收拢一些势力。” 霍之念若有所思,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机会可不多,就算做错了,也可以对外说小小年纪,年少气盛,这样的机会用在几个不入流的豪绅身上浪费了。 其实未必不能做个大的。 “嫂嫂有什么想法?” “你已经大了,一定深思熟虑过,未尝不可。” “我还是想听听嫂嫂的看法。” 霍之念看他一眼。 陆辑尘也看着她,目光还如以前一样信赖。 云娘点了烛火进来,又退出去。 霍之念才开口:“我觉得你想的很好,代价不大,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让上面的以为你根基浅,不想有大作为,比较好糊弄,可以放松他们警惕交好于你,对你以后做事有好处。” “如果是嫂嫂呢?” “如果是我的话,想法可能就冒进了,你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价值。我这几天不会动,过两天娘不是要来了吗?”婆母会和她母亲一起过来:“娘的性格你知道,你是一县之主,她定然是要跟人起冲突,起冲突后,挑个有名望的,会引起各个势力纷争的豪绅,以亵私愤的契机快速除掉他,然后乱中求进。” 陆辑尘垂下头,仔细想交高各大势力:“嫂嫂觉得谁家合适?” “你的人选呢?” 陆辑尘最近研究了交高的构成,与坎沟县一目了然的情况完全不同,交高北接魏国,东接第一大海郡,它又因地势较高,物资和运输滞后,无法成为海郡辐射范围,但却住着海郡很多势力的副手,哪一个都想一家独大,其中耿家为最,孙家次之,最低调的是李家:“孙家?” “理由。” “握有通北险地附近村庄的大片土地。” 霍之念点点头。 陆辑尘笑了,忍不住松口气,但还是忍不住问:“如果嫂嫂选,会选谁?” “也是他。” 陆辑尘才彻底放松下来,有空给自己倒杯茶,每次和嫂嫂说话,他觉得比殿试那天还紧张,但嫂嫂的肯定,也比那天让他高兴。 陆辑尘翻过茶杯,发现这些茶杯很不一样,敦圆的样子,比在坎沟县时更精致好看,茶壶也讲究很多。 但想到嫂嫂现在是来交高寻求合作的大商户,也理解这些东西的不同。 “吃饭了吗?” “没有。” “吃了饭再走。” “我今天不走了,明天正好出外视察。” “让碧玉帮你收拾房间。”霍之念起身:“去吃饭吧。” “嫂嫂不吃?” “刚吃了饼,不太饿。”呕,一言难尽,她当时就不该把那一口咽下去。 陆辑尘有些失落。 但下一瞬。 陆辑尘便捧着装满菜的碗,拿着麦糠掺和的窝头,坐在嫂嫂面前吃。 霍之念在处理那件浮光锦的衣服。 “嫂嫂拆它做什么?”他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碗菜,一个窝头一会就吃完了,拿二个。 “重新改一下。”魏少主不喜欢,耿夫人和耿家小姐肯定喜欢,耿夫人娘家有一条水路,她倒不是想借水路走一走,她想借一条船,南下跑烟路。 丝、瓷、盐、铁,就连茶,皇家也有收归官营的意思,虽然茶法还没有出来,但肯定要官营,现在看,烟草是仅剩的根基生意,军火自然更好,但这个,还要再晚十年,现在护不住。 陆辑尘有些愧疚,太老气了。 霍之念又不蠢,他中榜眼后,宫里赏的,定然是给她婆母的,她现在要送给耿小姐,上面缀些粉色的浮花才好。 何况,有了这么好看的料子,在心上人面前走一遭不理所当然?耿家的商船有一艘要出售。 陆辑尘吃完,又去盛一碗。 霍之念才看到他吃的什么:“不是烙了饼。” “我喜欢吃这个。” 霍之念看着他吃,确实有了些食欲:“帮我去盛点来。” 陆辑尘立即起身,端着盆去给嫂嫂盛饭。嫂嫂当然不能吃杂面要吃最精细的。 云娘看着小县令跑远,走过来看眼夫人的手艺,妙啊:“但夫人完全不用如此费力,不是还有魏家少主?” “总要两手准备。” “耿夫人那个兄长……” “我心里有数。” “老奴来吧。” “我来。”布匹不多,她也是拿仅有的一条练手。 …… 魏少主坐在雕花梨木椅上,身着云锦织就的长袍,衣襟上绣着繁复的图腾,依旧很有耐心的听着下面的人滔滔不绝的讲着魏家仙祖的往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句句皆是赞美之词,唯恐说慢了,没有自己的份。 魏迟渊把玩着手里的串珠,耳畔回响着谄媚之声,却仍保持着一份淡然自若。 四周烛光摇曳,映照出他孤高清冷的身影,直到他们还想重复第二遍,才抬头:“时候不早了,可还有要事?” “少主的事要紧,少主的事要紧,是我等叨扰了。” 魏迟渊起身:“诸言,送客。” “是。” …… “见过少主。”纤纤如玉的美人,取下他的外衣。 诸言低着头,声音不高不低的提醒一句:“未经允许碰到了少主,属下便受累,剁了她的手。” 两位美人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魏迟渊人已经走了进去:“谁走漏了我到了的消息?” “老……老夫人……” 140不喜欢 魏迟渊慢慢解开扣子:“……当真是闲了。” 诸言垂着头:谁说不是呢? 您‘老’人家二十有五,研究经书研究的快要出家了,道理悟出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一个没有,换做谁谁不着急。 表姑娘那样国色天香的美人,虽然身体孱弱,无法为魏家绵延子嗣,但魏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夫人为两人牵线,结果什么水花都没有。 他觉得,魏老夫人恨不得骂两人不中用,不得不亲自买了几位佛学精益的美人,丑的也买了,放在少主院子里伺候。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结果,换做谁,谁不着急。 老夫人都担心哪天一觉醒来,孙子出家了。毕竟古往今来,这样的人不少。 …… 鸡鸣声起,静谧的早晨悄然苏醒。 “老奴的夫人啊,怎么起这么早?”饭都没有做好呢。 霍之念已经穿戴整齐:“去跟药材店谈生意。”昨天已经排查好了。 碧玉匆匆出来,装了两个煮熟的鸡蛋急忙跟上。 …… 霍之念到‘德惠堂’的时候,天边还有一丝薄雾,‘德惠堂’的大门刚刚打开,她不急不缓的吃完手里的鸡蛋,完全不见早晨出发时的焦急。 碧玉掀开帘子:“夫人。” 霍之念下车,抬头,正巧看到零星几人的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高木横梁,贵气非凡,与昨天见过的一模一样。 霍之念疑惑:昨天不是刚刚下山? 诸言也没想到这么早路上就有人堵他们家公子了,顿时提了马速。 霍之念有正事,转身进了‘德惠堂’。 “有没有跟上来?你往后看看。” 诸行看了一眼:“没有。” “这么早都有人守着,也算有心了,驾。” …… 德惠堂东家匆匆赶来,刚要调侃美人两句,看到了摆在眼前的两种东西,‘酒精’和‘硫素’,瞬间严肃。 前一种他听说过。两年前此物一出,快速拿下兵营大量订单。 但,此生意也很快被上面收走,坎沟县县令官升二级。 此后,他们药商一致认为,这类圣品,想要拿到,只能等着从上往下派遣,酒品尚且需要配额,更何况是酒精。看似简单,但私自用粮食发酵是要杀头的。 大周每年产出的粮食,吃都不够,再用来发酵,只会动摇国本。所以像他们这样偏远的地区,要想拿到‘酒精’,银子、人脉缺一不可。 眼前的妇人却有,只有一种情况,她获得了上面的某种默许,有规模酿造粮食的权利:“多少银子?”杀人夺宝不可能了,对方有官家默认。 霍之念不谈这个,做过一次的生意,再说没有意思,她将另一种东西‘硫素’推过去,学名:二烯丙基硫代亚磺酸酯,也叫大蒜素。 后一个名字就别说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它比青霉素自然不足,但更容易获取:“我跟你谈这个,谈你和你背后的势力成为皇商,谈你们家的主子官升一级的可能,而你们,让出一条航道给我。” 这种东西,陆辑尘官位不高,握不住,只能拿来交换。 对方看着她,捋捋胡须突然笑了:“口气不小。” 霍之念也跟着笑,笑容美丽自然:“叶县令曾经也是这么说的。” 刘掌柜的表情瞬间严肃下来,美色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她提到了叶县令,现在的叶太守。 刘掌柜将东西拿起来,蘸了蘸尝了尝,尝不出什么不同:“作用?” “应对大部分炎症,降低死亡率,基本你们认为后期必死的一些炎症,都可以得到有效控制。” 生产力不足,注定这些东西不可能普及到每一个人手里。 追求利益的大量种植,一样是国破家亡,想一想,这种可悲和无力,大概就是他们不断吸血的理由。要享受就要生灵涂炭。 刘掌柜脸色越发凝重:“霍夫人觉得它值一条航线?” “刘掌柜上面的人又不是只有一条航线。” “你调查我?!”刘掌柜顿时警觉,杀意萌现。 霍之念神色如常:“请人帮忙问了问而已。” 刘掌柜想到什么,瞬间冷静下来,但手拿着‘硫素’不说应也不说不应,可也没有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霍之念起身:“刘掌柜再好好想想。这一小瓶送您和您家里人了。”说完,不等对方挽留,直接告辞离开。 “夫人,直接回去吗?” “不。”说着给了碧玉三个地址,都是掌握航线的人家外室所在:“去这些地方。” “是。” 同一时间,刘掌柜也派人跟上了霍之念的马车。 …… 霍之念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进院子就看到了陆辑尘,眉头快速皱了一下,又很快散开:“今天不忙?” 陆辑尘放下斧头,擦擦汗:“忙,我也刚回来。”急忙跟上嫂嫂的脚步:“厨房炖了肉。” “挺好,正好也饿了。对了,这几天不要过来了。” “我很小心。” 霍之念突然站住,回头看他。 陆辑尘顿时觉得大山压来,骤然不说话了。 “我们是两条线,出其不意、不断配合,才能利益最大化,我不是说你,往后盯着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免得节外生枝,知道吗?”说着伸出手,帮他把袖子拉下来。 陆辑尘看着落下来的袖子,她的手指原来……那么白:“知道。”他突然有点喜欢以前在坎沟县的日子了。 霍之念不喜欢。她大姐是叶县令的妾室。 五岁那年,大姐为了她和父亲,自卖自身成了叶县令的妾。 那么多年来,大姐没有怀有身孕。无论是她不争不抢隐了自身的美貌也好,还是她装疯卖傻,恭敬小心让人觉得她没有威胁也好,都说明,叶县令的后宅,竞争激烈,不适合有孕,这些都是她自保的手段罢了。 但当她寸步难行,求到大姐面前时,大姐应了。 试问一个逐渐老去的女人,求一个能把她当玩物打发的主人,要怎么求? 她几乎是自五岁那年那件事后,再次将大姐推入生死不知的深渊。甚至她一度怀疑,大姐后来骤然有孕,孩子出生后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过继给一直无所出的叶夫人,让孩子成为叶夫人和如夫人相斗的筹码,都是怕她再有什么事,不能帮她一把。 当初叶夫人是极有可能给如夫人机会,让如夫人弄死孩子,叶夫人再反击的。 大姐是用她自己亲生儿子的生命,为她要一个叶夫人的承诺。 141坎沟那些年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敢停下来,极力的往前跑。 什么生意都敢粘手,青楼教坊也不在话下。 可这些生意说的再好听,再怎么说她们在当年合理存在,都挡不住它来钱快、门路多、吃人的本质在里面。 更不要说,她还人为制造过天灾,只为大规模收拢土地。 在坎沟县,她真正见识了原始积累的残酷,血里淘金的现实。 她把人性踩在脚下,一路往上攀爬。 那些年,她必须尽快拥有撼动坎沟县的能力,击溃叶丛海在叶夫人心里无法撼动的地位,让叶夫人彻底冷静下来,好好跟她谈条件。 她怎么会喜欢那种日子,但也感恩那段日子。 也庆幸叶夫人并不是欲壑难填的人。她同样是举人老爷的女儿,嫁人前蕙质兰心,成婚后幻想着举案齐眉,可多年未孕,打破了她所有期许,婆家的暗语、相公的无奈,都让她隐隐焦虑。 后来如夫人的到来,孩子的降生,她也退让过。 可如夫人不是省油的灯,一再紧逼,婆母看在孙儿的份上屡屡袒护,曾经说爱她不会负她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如果不想被如夫人逼死,不想在这个家里彻底没了地位,不争也得争,不闹也得闹。 她何尝想买了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进来,到最后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买了那么多人回来。 如夫人同样不甘示弱,握有叶家两子两女的她,弄死过无数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又因劳苦功高、容貌柔美、出身清白,只要哭一哭,叶丛海就宽恕了她;原配闹得狠了,就罚如夫人抄几本不知道谁代笔的佛经。 更不要说,如夫人还策反了叶夫人身边的丫鬟,让丫鬟趁她不方便,怀了身孕。 等孩子出生后,天天抱着那个孩子上门给叶夫人看,说自己的孩子又多了一个助力,可怜叶夫人以后要在她儿子手中讨生活,多么不容易。 叶夫人歇斯底里要把这个孩子要过来养!她就要个嫡子,让她的如意算盘全落空! 结果她的丫鬟抱着孩子跳河自尽,如夫人救了她,再哭到叶丛海面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叶夫人太压抑了,她需要报仇,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出一口恶气! 当她抱走那个偷偷摸摸、费尽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孩子时,人都癫狂了。在她怀里的不算是生命,是她复仇的工具!是她压了十多年必须出的一口恶气! 她要让如夫人死无葬身之地! 霍之念不敢赌慢,不敢赌她的善心,但更不敢跟她讲道理,不敢刺激到她。 叶夫人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 但在霍之念看来,她需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的丈夫!看看她的婆婆!看看能撼动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为此,她蛊惑叶夫人娘家,刚满十六岁的侄女去参加选秀,更不顾她的未来,为她讲了无数位高权重的美梦。 甚至担心她美色不够,挑选不上,还教了她很多国泰民安的歌舞。告诉她,如果无望,就把这些教给最漂亮最有派头的姐姐,让她的娘家人护送你回来,否则你就嫁不出去了。 结果那个小姑娘回来了。 坐着汴京城贵人的马车,带着一车赠礼。不入流的九品赵典史家一时风头无两。 那天,叶丛海亲手处理了那吃里扒外的丫鬟! 待赵家有了让人半信半疑的自保能力后,霍之念才给赵家送去了香水配方。让赵家越两级往上送。 一个月后,赵典史家踹开上峰的上峰,升到永和郡学官——从六品,比亲家高一级。 叶丛海的后院,当晚空了一半。 婆母破天荒的呵斥了不向嫡母问安的孙子,因教导不力罚了如夫人禁足。 叶丛海连续半个月宿在原配房里,逗弄以前没有多看过一眼,一直没有松口记入族谱的嫡子。 …… 霍之念再见叶夫人的时候,叶夫人虽然疲惫,但目光平和,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是孩子,不再是她复仇的筹码。她已有太多筹码,可以慢慢和她的如夫人玩。 霍之念才敢松口气,却依旧不敢懈怠,手伸进去以后,是停不下来的。 陆辑尘的位置可以靠大姐的关系得到,但要靠她一直走下去。文臣这条路,极其需要年份堆积。 九岁,等于让他占位,她来经营,这些都要算在他未来的任职年限里。 那个时候,她甚至感觉到了陆辑尘的小心慌乱,因为除了陆辑尘,她开始养其他的孩子,同样给他们微不足道的官职。 陆辑尘变的更加刻苦、小心。 她没有安慰他一句,物竞天择。 出不来的,都没有价值。 …… 那个时候,她真的急了!她甚至短短两年,给自己造了两艘大船。 她以为要五年、十年的积累,才敢凑一凑的事,其实短短两年就成型了。 那时候,她才如当头一棒醒了过来! 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保守了。 它是十万牛马,供养一人的时代。 所有的繁华锦绣、富贵昌兴,都是不将他们算在内的昌兴,甚至百姓二字,说的都不是这些佃农。 她后来再怎么弥补,也同样喝过他们的血。 可坎沟的子民依然那么热情的回馈她,甚至她手里现在握着的唯一‘暴力’筹码!也是他们组成的。 所以,她怎么会喜欢那时候利欲熏心的自己。 但也更珍惜那时的成果,会让它们走出坎沟后,发挥最高的价值。又怎么会允许莫名其妙的失误。 …… 霍之念看陆辑尘一眼,神色还是温和下来:“不是说饭做好了,陪我吃了再走可好?” 陆辑尘不确定的看向嫂嫂:可以吗? “是想让你陪我吃。” “好。” 霍之念失笑:孩子性子。 142柔弱不自理 山涧有风吹来。 魏迟渊见完客,坐在藤椅上品茶。 一墙之隔外,有声音隐隐传来。 “对,对,就是那里,你再往上一点,再高一点,枝头高了才有效果。” 霍之念用竹竿挑着绸带,仰着头:“是这里吗?” “再高一点。”耿芙莲陪母亲来上香,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也带了她过来。虽然已经嫁过人,但长的未免太好看了些,就是给舅母相看也不该今天带出来呀:“你再高一点。”祈愿树上的姻缘线当然挂的越高越好。 “要不然我爬上去挂吧?更高。”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洒在霍之念脸上。耿小姐身上穿的衣裙,是她送出去的料子。刚刚好。 耿芙莲站在一旁,仰头,很满意那个高度,可:“你爬的上去吗?” “你说呢?” “那好,一定要高一点。” 竹竿撞到树干上,尾部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霍之念停在巨大的树冠上,刚好看到那间小院,院子里清晰可见品茶的人。 诸行抬头便看到了树上的女人,她拿着竹竿将绸带挂在最高的位置。是那天早晨见到的女子。 诸行下意识看主子一眼。 主子依旧在品茶。 诸行再次抬头,树上已经没人了:可,也太刻意了。 “你以为比我高就赢了吗,根本不是你自己挂的,是这位大嫂帮你挂的,你这是投机取巧,菩萨不会喜欢的,你输了。” 耿芙莲没有:“是我赢了,我的人挂的就是我挂的,你难道没有让主持给你在绸带上写字?” “你,她是你的人吗,她只是你家的客人!” “谁说的,她马上就是我舅舅的人,我舅舅的人当然就是我们家的人!”说完惊慌的看身侧的人一眼,娘不让说。 但又随即释然,跟着她舅舅不好吗?不比她现在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好。 诸行看公子一眼,外面喧哗声大起来了:“属下让她们离开……”随后出去了。 …… 夜色渐起。 所有的女眷都留在半山腰的院落过夜。 此次斋戒需要三日,耿夫人因为答应了兄长请求,霍之念也被留了下来过夜。 碧玉整理好房间,走过去,看眼夫人手里的书信,心里一阵不屑:“耿夫人的兄嫂以为他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还见一见,给她们夫人一个进朱家门的机会,莫名其妙。 霍之念倒不介意这些。她在想能不能让朱夫人做些什么,将她逼到那个院子去:“刘家回消息了吗?” 方子送过去后,刘家一直没有动静。她那天特意绕去了几家有双航道的外室那里,刘家依然没有轻举妄动。 霍之念把玩着手里的纸笺。 有底牌的人家做事,就是不一样,果然沉得住气。 刘家恐怕是釜底抽薪,查她的底细去了,如果证实上一单生意只是生意,对她没有其他加持,航线的事再无可能,她手里的东西都要变成麻烦,要尽快出手。 难保刘家不会在她急着出手时,联合其他家族,趁机压价。 那天她除了刘家,并没有找其他家谈,刘家背后的势力介于这些人中间,不是太高,又不是低到没有航道,最重要的是如果对方硬来,她有反扑之力。 如果谁家都说了,那些真正的高门,可不会跟她谈条件,就是几族联合起来绞杀她,也只是费点功夫的事。 所以刘家内有高人吧?所以才不急不缓。 这点小地方也放个谋事,真是…… 等等,不会是她撞枪口上了吧?魏迟渊在交高,很多人说不定都到了交高。 霍之念觉得自己和陆辑尘真撞枪口上了也说不定,在这些男人堆里,女人那点小心思,反而是最柔和的也说不定。 霍之念叹口气,还是要做两手准备。不行了,就只谈赚银子。 碧玉见夫人起来梳妆,不禁看过去:“夫人,您真去?” “为什么不去?”闲着也是闲着,何况她上山时,不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还指望朱家夫人手段狠一些,给她增些助力,否则那个院子怎么进去,如果对方不狠,也要想办法让对方狠。 但霍之念觉得应该用不着。朱夫人特意过来见她,还带了那么多护院上山,肯定不是摆设。 霍之念低头,习惯的将弩绑在手腕上。 碧玉见状,急忙拿出自己的绑在腿上:“夫人,您别吓奴婢。” “有备无患,小心驶得万年船。” 碧玉将衣裙放下来:“不过,夫人,您真不担心魏家少主爱上您啊?”毕竟她们夫人这么好。 “给得起婚姻,给得起爱情。只要成了……”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不要说区区爱情,只要他说,都值得她去为他努力:“走了。还是想想怎么不被他家侍卫的刀抵在脖子上吧。”还爱。 哪有那么好得到的爱。 …… 月光如洗,万籁俱寂。 一道身影带着另一道身影狼狈的穿过曲折的小路,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碧玉觉得自己脸白真不容易,她在坎沟的日常训练,十公里山路,这点距离,她想喘都难。 但看夫人喘的那么像,她也不能太落后,真是既怕后面的人追不上,又怕他们突然放弃,跑的也确实累,早知道再加点负重:“夫人,奴婢背您吧。” 霍之念:“……” “站住!” 两人再次向前。 一座偏僻的小院外,月色幽静,古木参天,只有几株杏花在墙角静静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安静的只有风吹过山涧的声音。 “我没有力气了,跑……跑不动了……你快跑,快跑!” “不!不!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拖累了您,夫人,奴婢背您。” 说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噗通,重物落在地上。 细弱的哭声顿起:“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用。” “你快跑,快跑……”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夫人,夫人,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追来了。” 霍之念见时机差不多了,使出‘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去推那扇看似摇摇欲坠的木门。 结果,没推动! 霍之念愣了一下,又继续推,还是没推动! 143重新审视 怎么回事?不可能连动都不动一下? 这扇门后有机关? 碧玉也愣住了,就是一扇小木门,夫人怎么还推不动?“夫人让开,奴婢来推。” 霍之念不确定的让开一些。按说……不会这么…… 碧玉稳住下半身,用力一推。 门稳如泰山。 两人互看一眼。 霍之念心里有数了,‘疲惫’的靠在门框上,跑散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耳鬓,裙摆上鞋上都是污泥、草屑。 霍之念示意她撞撞看。 碧玉有些犹豫:咱们……疲惫……合适吗? 撞!不见得撞得开! 碧玉慢慢后退一步,蓄积力量,用力向前冲! 胳膊!胳膊废了! 霍之念忍不住笑了。 碧玉也坐在地上笑了。 两个狼狈的人,笑完又无声的望着天,山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夫人……”碧玉声音很轻:“等以后咱们不一样了,奴婢也这样保护您。不单大门如此,就是墙也要无限加高,派人十二个时辰值守。” 墙? 碧玉看看墙,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比一比自己和墙的高度,眼睛瓦亮的看着夫人,示意夫人踩着她肩头跳过去! 霍之念扶着门框起来,不觉得碧玉能想到的,对方想不到,于是抬起手,拍门:“救命啊!救命……” 铁环打在铁片上,啪啪作响! 碧玉也急忙哭求:“救命啊……救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 诸言从里面出来,不等任何人摔进去,他人已经出来,门恰到好处的再次关上。 他们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也没有不救人生死的漠然。 而且,今晚正好他当值,他心情尚可,如果她们真的有困难,帮一帮也无不可,只是请两位姑娘体谅他的辛苦:“少主已经睡下,小声点才是。” 碧玉见状,悄悄看夫人一眼。 霍之念便知道结束了。 折腾了一晚上,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她们霍家,无院墙,也跑不进一只野猫。 追逐的人拿着刀棍,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上来:“还……敢跑……看你们往哪里跑!给我抓回去!” 碧玉急忙抓住诸言的胳膊:“大哥救命,这些人逼良为娼,我家夫人清清白白的人家,他们却要抓了我家夫人给他们老爷为妾,我家夫人连他们老爷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就要将人抓走……请大哥为我家夫人做主……” “胡言乱语!我们家爷和夫人看中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跟着我们回去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你这小妮子,把哥几个伺候好……啊!” 惨叫响起。 霍之念的身影一晃而过,不知何时,削尖的树杈扎入了说话人的腹部,血慢慢流了出来。 “你……” 霍之念再将树杈深入一寸:“嘴巴放不干净,以后也没用了!” “杀人了!杀人了!一起上!动手!”后面的人一哄而上。 碧玉瞬间冲—— 诸言顷刻间扣住她:“都愣着干什么!还嫌不够吵闹!” 几名黑衣人瞬间从墙上一跃而下,三下五除二将人摁倒,捆好。 诸言才松开手。 碧玉瞬间冲到‘吓’坏的夫人身边:“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诸言蹙眉:“将人扔到县衙去!问问谁家的人,敢在佛门之地扰人清修。” “放开我们!县衙,你们知道小爷是谁吗?小——” “那你知道里面住的人是谁吗?我魏家少主素来不喜吵闹!” 瞬间鸦雀无声。 他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这里住着魏少主,顿时双腿发颤。 魏少主前些天不是刚刚下山,还与东山书院商讨好了讲学日子,应该在山下才对,怎么会在山上? 他们没有惊扰魏少主的意思,他们绝对没有惊扰魏少主的—— “嘴堵了,扔下去!” “是。” “唔,唔……” 地上还活着的人,也被拖了下去。 碧玉感激的看向诸言,还记得把声音放低一点:“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霍之念同样行了一礼。 诸言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院门外再次恢复安静。 碧玉看眼夫人。 霍之念重新捡了一根棍子,下山。 夜深人静,回去的山路阴森寒冷。 碧玉有点尴尬:“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嗯。”事情还多,在成功不了的事情上,先不费功夫。 …… 薄雾缭绕,微弱的晨光冲不开浓重的雾气,宁静安详。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了沉静:“全抓县衙去了!”怎么会还牵扯上了魏少主!魏少主在山上!? 朱夫人惊的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护卫有没有冲撞魏家少主,连那个小贱妇也顾不上了,匆匆下山找自家男人上来,看看如何请罪! 耿夫人也没有想到,嫂嫂能闯如此大的祸,一个女人都搞不定,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闹起来,她还不知怎么跟夫君交代,当务之急是找个人背锅:“来人,把那个女人给我带过来!” 这件事定然是那个女人处心积虑,陷害于人,跟她嫂嫂没有半点关系。 拿人的人很快回来:“夫人,人走了。”东西也已经收拾干净。 “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早说!给我追!”小贱妇,跑的倒快! 耿芙莲听到吵闹,带着丫鬟走过来:“娘,出什么事了?舅母呢?”刚才她过来,见舅母的院子没人了? 耿夫人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也不知道魏少主在山上啊,不是说住在魏家的宅子? 耿夫人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担心,不行,她不能等,法事不能再做:“收拾东西,我们即刻下山。”至于上山求情,她一个妇人不方便出面,就是去了,魏少主也不会见她。 耿芙莲不明所以:“娘,娘,到底怎么了?” 耿夫人突然抓住女儿的手:“你说,上次魏少主看你了?” 耿芙莲脸色微红,不自觉的垂下头:“娘,您说什么呢……不跟您说了,女儿去收拾东西。” 耿夫人看着颜色正好的女儿,她的芙莲确实可人。 …… 山脚下。 霍之念掀开车帘,看看不远处黑压压的天空:“……要下雨了?” “是。” “加快速度。” 144让我来 大雨后的天空,仍挂着稀疏的雨丝,山间雾气更加浓重。 本夯实的道路表面,裹了一层不深不浅的泥浆,马车行在上面不断打滑。 “夫人,我们现在走吗?” “走。”要不然会和耿夫人碰上! 本来霍之念已经下山了,又被朱夫人回追的人马堵了回来。 眼看着天要下大雨,霍之念果断回到了半山腰,而耿夫人的人马刚刚离开,霍之念担心耿夫人因大雨折返,带着人继续往上,在一处山洞处避雨。 如今趁着雨还没有完全停,从后山出发,先走一步。 “是。” …… 山雾弥漫,马车行进不敢太快。 霍之念刚把窗户打开,又立即关上,水汽与寒风扑面而来。 “夫人……”碧玉有些担心,她们带的人手不够。 “已经让碧潜去送消息了。” 碧玉忍不住松口气,可不对啊:“奴婢一直和夫人在一起,夫人什么时候送的消息?” “上山的时候。”人估计已经在山下了。如果朱夫人的人还没有走,非要碰一碰,只能怪她不长眼。 突然,前方一阵嘈杂声,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和车夫的呼喊。 霍之念微微皱眉,示意车夫停车,让所有马匹慢慢后退:“让人去探。” 耿夫人的车队,不可能走这条路,至少耿夫人本人绝对不会冒险亲自走这条路,那么如果是她的下人,定然是分散的,未必不能杀过去。 前方不远处,一辆载满书籍的马车,后轮完全陷在泥坑里,前方的马匹不断嘶鸣,隐隐已有些焦躁。后方七八人围在一起,一起用力,满载的车身丝毫不动。 诸言有些着急,他明明探过路了,这匹该死的马,腿歪了一下,车也陷坑里了:“属下去找人。” 诸行觉得就是找人过来,时间也来不及了:“不如把书籍装马背上,直接下山。” 一共十匹马,够。只是,天气不好,这些竹简书籍,容易受潮,要看少主的意思:是回去找人,还是装马下山。 “谁在那边!” 霍之念已经听到自己的人叫破对方身份的声音。 魏迟渊? 他们怎么也这时候下山? “过去,贴边走,不要给对方造成麻烦。”这时候下山定然有急事,有昨晚的事在,她也不会给诸言添乱。 “是。” 诸言、诸行同时看到了来人,对方还有四个男人,都是壮劳力,急忙招呼几人一起试试,才想起还没有跟主家打声招呼:“敢问——” 霍之念已经推开车窗,看了诸言一眼,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情形。 诸言哑口,但还是拱手:“借夫人的人一用。” 霍之念直接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自己和碧玉也走了下来,整整三马车东西,看车辙印也能看出里面的东西多重。 魏迟渊转头,同样看到了对方,颔首。 霍之念回礼,并没有上前。 诸言松口气,急忙指挥人一起使劲。再试一试,万一出来了呢! 霍之念提起裙摆走过去。 碧玉急忙跟上。 十几人一起使劲,马车动了一瞬,又滚了回去。 “看来不行。”诸言手掌发红,气喘如牛,分装吧?要不然少主和另两辆马车先行,他去找人,随后带着这一车书到。分装一定会受潮,赠送给书院的书受潮不好。 霍之念开口:“我试试吧。”嘱咐碧玉去取‘千斤顶’。在坎沟建堤坝的时候,她手搓了个小型的。 “是。” 诸言怀疑的看看她,千斤顶是什么东西?但不管是什么,他们这么多人都没有办法的事,她一个弱女子试什么? 应该是借助那个‘千斤顶’,大家再一起用力。 诸言觉得肯定是那样,不管是哪样,车能出来,就好。 诸言很想现在就多谢‘夫人’,但又怕自己谢得太早,最后车子没出来,对方下不了台:“这位夫人,不用勉强。”如果为了引起少主的注意,耽误了时间,得不偿失。 “无碍,举手之劳。” 诸言一时无奈,行吧,都说大话了,不好泼冷水,但已经命人去寺里找人。 很快,千斤顶被取过来。 诸言、诸行,以及周围的人都过来看了一眼,小臂高的一个半铁墩子。这能做什么? 诸行觉得诸言草率了,耽误时间。 诸言也没有办法,对方提了,而且不是已经去叫人了吗,就让她试一试,不行了,诸行带少主赶紧走,别误了讲学的时辰。 霍之念接过来,蹲下去,衣裙落在地上,一片泥污。 诸言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夫人,我来,夫人告诉我怎么用就行。”哪有让对方亲自沾泥的道理。 霍之念看对方一眼,突然笑了,低声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放心,不行的话,我肯定跑的比你想象的都快,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诸言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您来,您来。 诸行使劲咳嗽一声,提醒诸言:妇人之仁! 霍之念将千斤顶放在车轱辘外,用力摇动手柄,常年练习臂力的良好习惯,让她做起来并不费事。 沉重的车身,在她摇动手柄后,车子缓缓抬起。 诸言、诸行,一直围观的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位弱不禁风的夫人,抬起了他们这么多人合力都抬不起的马车。 顿时一片叫好、惊讶之声。 “怎么做到的?” “真起来了?” “我的天,这得多大的力量?” “神迹。” “术法,肯定是术法?” 霍之念也颇配合的起身:“这臂力,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力量,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填土。”就对上一张雾蒙蒙的像素下,已经堪称造化弄人的脸。 魏迟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过来,正看着支在车梁上的铁木。 诸言、诸行早已经让开。 霍之念回头擦擦手上的泥,起身,让开原来的位置,让旁边的人赶紧填土。 气氛莫名沉重起来。 刚刚七嘴八舌的人都在安分填土。 雾气在他发梢凝成霜气,衣角也溅了泥渍,却显得整个人……有种不同以往的温和。 145送给你 魏迟渊回头。 诸言心忍不住颤了一下,但想到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松口气。他们车坏了,这位夫人来帮忙,他和诸行没有擅离职守。 所以少主回头一定不是看他,犹豫又谨慎地后退一步? 一袭织金绣花长裙直扑魏迟渊眼底深处,沾湿的长裙依旧热烈、张扬,本就耀目的红裙上,绣着色泽对比更强烈的碧绿藤蔓,枝条浓郁堆积层层向上,点缀五彩斑斓的花苞、花瓣,单这还不够,绽开的花苞内金光钩织出数不尽的hua蕊,花rui外绽开层层叠叠的花瓣,炫彩的蝴蝶立在蕊上展翅欲飞。 繁复、浓烈。想不注意都难。 她似乎很钟爱这类,冲突性很强的花色…… 霍之念察觉到有人看她,回头。 魏迟渊神色停了一瞬,下一刻便恢复如常。 一张脸,瞬间将衣服压得黯然失色,是比裙身更强烈的视觉冲击。 霍之念笑了,轻轻柔柔,比之身上的颜色显得单纯无害。 魏迟渊敛下心神,拱手,不会真觉得对方柔弱可欺:“多谢。” “哪里,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应该的,何况,你们还挡了我的路。” 诸言往后看一眼。的确,他们马车停在这里,夫人的这些马车根本过不去。 魏迟渊笑了,几分矜持与和善,却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只有细看才会发现那笑容里,有一份不易察觉的、对世间万物的淡然与宽容,尽显深厚家学底蕴熏染下的温润如玉。 霍之念不禁多看了一眼,但也仅一眼,她其实很喜欢他身上的那些熟悉的感觉:“应该可以了。” “我能试一试吗?”声如钟韵。 人长得好,声音也没有亏待他,难怪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最好不要,你再摇两下,车就要翻了,不过……”草木土石已经填好。霍之念再次俯下身,将千斤顶取出来,递给他:“可以送给你,你回去试,摇动这个手柄,像刚——” 魏迟渊看她单手,帮她接过来。 霍之念将手放在手柄上,摇给他看:“可以回去随便试。” 魏迟渊没有推辞:“多谢。” “不客气。”霍之念知道他们赶时间,她也赶时间!那些人未必不会追过来:“我还有事,我的人也少,能不能先走一步?” “夫人请。” 霍之念突然回头:“我姓霍。” 魏迟渊顿了一瞬,对方已经转过头,没了其容色压制,裙子再次张扬起来。 魏迟渊同样看到了那条裙子上显眼的泥渍。 诸言接过千斤顶,沉,将自家马车挪开中间的位置。 霍家的马车疾驰而过,很快消失。 诸行急忙让人:“检查所有马车。少主,该启程了。”话音刚落,几匹快马呼啸而至! 马上的人快速勒住马头,诧异的看着这一行队伍?追错了吗!?偷经书的?那些深浅不一的车辙印是这些人的? 重车车辙与轻车车辙完全对的上,娘的!害他们白跑这条路,满地的泥,马鞍和身上都是,让他吸多了湿气病了,他要弄死那个贱人:“有没有看到一行马车过去!?” 诸言刚要说话! “没有。”魏迟渊已经开口,温文尔雅、平和自然。 诸言愣了一下!但不影响他继续脸色难看的看向来人! 马车旁重新准备上路的人,也不约而同的看过来,杀意弥漫,怎么跟他们主子说话的! 不会的话,他们不介意帮他们正正舌! 为首的那人顿了一下,顿时看过去!看个屁—— 诸言不等对方开口,刀直接出鞘:“看什么看!小心你的狗眼!” 为首的人刚要发怒!娘的哪里来的小瘪…… 旁边的副手急忙拦住了他,连连赔不是,暗自摇头:这行人感觉不对,而且另几个人都是练家子,少惹为妙。 为首的人也不是傻子,是这些人太能挑衅,他才一时失了分寸:“今天就——” 诶?诸言看自家车队走了,才发现,少主早上了马车,直接启程了!哪还敢说什么,急忙跟上:“等我,等我。” 为首的人傻眼的看着对方头也不回的队伍。娘的!剩余的字还憋在嘴里,气势还没有出来,难受的他浑身不自在:“他娘的!” 副手忍不住松口气,昨晚朱夫人的人是谁的人送去县衙的?虽然他不确定是不是,但……没起冲突就好:“走吧。” 已经走到这里了,返回去没有必要,夫人的人肯定也下山了,不如继续赶路。 “走。”那小贱妇给他等着! 马很快超过载重的队伍。 魏迟渊掀开车帘,看着被冲开后又重新聚拢的水雾,目光锐利。昨晚的动静他听见了:“诸言。” “属下在。” “你跟过去看看,如果需要帮上一二。” “是。”快速策马而去。 魏迟渊并没有放下车帘,看向诸行:“行李里是不是有几匹浮光锦?” 诸行似乎……是那个意思吧?但好像又不可能?可那位霍夫人的裙子确实脏了?不禁提醒:“都是少主您用的样式……” “换一批过来。” 换什么样子的?女子用的?粉的?绿的?深蓝的?老妇人的还是年轻妇人的?还是男子的? 诸行不敢没脑子的真问,他会让那边,把所有的都送一遍,侧重女子鲜艳明媚的款式:“是。” 只是……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可男子送女子衣裙是不是不太好,可他们少主送的也不是衣裙是布料。 布料也不太好吧…… …… 诸言赶到的时候,霍夫人早跑了,让山下围堵的人全扑了个空,用的应该是,声东击西,马车还在,人不在。 魏迟渊走入东山书院时,诸言还在讲,那些人看到装了石头的马车,气急败坏的样子:“昨晚霍夫人出手也没有犹豫,朱家人怎么想的,让一个跑江湖的女子去给他做妾,多大的脸。” 诸行让他少说一句,少说一句懂不懂!服了。 …… 146嫂嫂说 霍家院落内。 陆辑尘匆忙脱了官服,外套都没有来得及穿,焦急地在浴室外踱步:“嫂嫂,嫂嫂……”拍了几下门后,才想起不合适:“对那些登徒子,根本不用客气!” 谷丰匆匆赶来,将外套披在主子肩上,慌忙退去。 陆辑尘不想穿,气都快气死了,人送到县衙的时候,他想都没想,直接砍了两个!若不是怕给嫂嫂添麻烦,怕耽误了嫂嫂的事,他把整个朱家都宰了!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他嫂嫂的主意!也不照照镜子! 陆辑尘又忍不住拍门:“嫂嫂,嫂嫂,你没事吧。”他当时就去接人了,但被嫂嫂的人‘请’了回来。 陆辑尘无比憎恨自己不够强大、出身也不够好,他当时就该考个状元,做大官,谁敢跟他嫂嫂废话,他就砍了谁!顺带戳瞎那些对他嫂嫂胡言乱语人的双眼:“嫂嫂,嫂嫂,你觉得怎么……”样? 云娘推开门出来。 水雾之气轰然散开。 陆辑尘愣了一下。 云娘又快速关上,瞥了自家二爷一眼。哪有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嫂嫂洗浴室外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回二爷,夫人好着,没事,人不是都押到衙门了,耿夫人和什么朱夫人都回去搬救兵,等着跟魏公子解释,短时间内没空搭理咱们夫人。” “嫂嫂有没有受伤?”他不放心!那些人没轻没重,就是碰他嫂嫂一下,也是他嫂嫂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有,没有,都好着呢。”云娘捧了新的毛巾,打算进去。 陆辑尘急忙急忙拦住:“那嫂嫂怎么不回我?” “也许是……夫人讲究?”若是她,肯定在哪里都能吼两嗓子,但夫人不是,虽然夫人出身也一般,可有时候夫人确实有些一些小小的习惯,与众不同。 比如刚刚,夫人不会在浴室里理他,就是不理他,任由二爷在外面喊破嗓子,夫人也不会回应。 陆辑尘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站的位置不合适,但他真的担心:“我嫂嫂真的没事?” “真没事。” “没有受伤?” “没有。” “一点痕迹都没有?” “没有。” 陆辑尘才放心一些,肯后退几步:“你告诉嫂嫂,我在外面等嫂嫂。” “是,二爷。” 云娘再次打开门,幽香伴着雾气飘出一丝,又戛然而止。 陆辑尘恍惚一瞬,更感觉出自己站的地方不合适,退到了正堂里。 谷丰看到县太爷出来,不自觉的松口气!哪有小叔子……如此,如此……就算两人关系亲近,也不合适。 …… 霍之念洗了澡出来,人已经梳妆的整整齐齐,头发半干也编成长辫垂在一侧,没有任何让人遐想的地方。 陆辑尘急忙起身:“嫂嫂……” “不是让云娘跟你说了,没事。”示意他坐下,不过是一些锦上添花的人,虽然过程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但结果一样。 甚至比她预期的要好,只是奔波了一天,现在都没有睡个好觉,有些累了。 “嫂嫂受惊,怎么能算没事!朱家罪该万死!” 霍之念揉揉眉心,热气熏染过后更困了,让自己精神一点:“这只是一些小事,我心里有数,再说应付她们费不了什么精力,让你担心了,但你也别总把打打杀杀放嘴边,一些小人物,无足轻重,我们说好了,你只有一次怒不可扼的时候,但不是这个时候。” “嫂嫂!”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他们那些人——” “都是小事。”霍之念真觉得不严重,当务之急还是航道。 刘家这条线走不通后,还要从长计议,就算过两天陆辑尘对耿家动手后,政策局面能打开一些,远在东海郡的航道,也很快会被其他势力瓜分,她想拿到手里很有难度。 还是要想想办法,交高还有谁……能够合作? 霍之念若有所思。 陆辑尘张张嘴,又闭上,安静的坐下来给嫂嫂倒杯茶。 霍之念将交高不入流却一直在外圈等待变动的人家过了一圈,谁家有这个门路? 陆辑尘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生气,他嫂嫂怎可让人:“嫂嫂!区区一个朱……” 霍之念骤然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陆辑尘突然噤声。 云娘走过来,又赶紧转身回去,当没看见,二爷都敢忤逆了。 还是霍之念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担心我。”安抚的拍拍他手臂,才发现,这孩子穿衣服省了:“耐心一点,耿家倒了,朱家也讨不了好,我们不是不动手,只是先缓一缓。” “是我莽撞了……” “哪会。”霍之念也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有你的考量,我如果遇到你的事,也未必冷静的下来,一家人哪有想那么开的时候,生气是应当的,但你看你都这么气了,不是也没有乱来。好了,喝杯茶消消气,否则朱家在我这里也要多一个不得不死的理由了。” 陆辑尘笑了,又愧疚:“嫂嫂……”刚才他一时冲昏了头脑。 “无碍。”霍之念端起他给自己倒的那杯茶,这是态度:“不行了,我有些困了去睡一会,你把茶喝了。” 陆辑尘急忙起身:“送嫂嫂。” …… 云娘服侍夫人睡下,出来,见二爷还坐在那里,像入定一样。不禁叹口气,还能不理解小孩子的心思,担心夫人,又被夫人下了脸色,觉得自己做的不好给夫人添麻烦了呗:“二爷?” 陆辑尘抬头。 云娘便觉得她们二爷越来越俊俏了,就是尚公主也尚得:“好了,夫人奔波了一天,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您包涵一下。” “嫂嫂没有错。” 那确实:“夫人这段日子为了航道的事,有些焦虑,自然不希望二爷这里走错一步,二爷体谅一下夫人才是。” “是我不好。” “哪里是您不好,有您在,夫人做事才无后顾之忧。二爷别怪奴婢唠叨,小不忍则乱大谋,二爷还是谨慎些,不要自作主张的好。” “……我知道。” 云娘又觉得自己不对,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九流,跟了夫人两天,也敢说县太爷了,不禁心虚:“二爷吃了饭再走吧?” “嫂嫂让我喝了水就好。” 147就大方点 云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会自己多嘴惹二爷生气了吧?忍不住悄悄观察了二爷两眼,见二爷确实没有生气,才松口气。 不禁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少说话多做事。 二爷已经是二爷了,不是当初的孩子,若是脾气上来,给她几个软钉子碰,也够她喝一壶了。 陆辑尘突然抬头:“我真没生气。”嫂嫂让他喝茶,他势必要喝了。 是,是,是。 ……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紫色绣花的帐缦里伸出一只软绵的手臂,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云娘急忙走过去接过来。 声音快要睡着了:“给魏少主送过去……”既然给了,就大方点。 “是,夫人您先休息。”说着将夫人的手臂小心放回去:两人有进展了? 她刚刚忙着照顾夫人,还没有问起夫人和魏少主的进展,都送上信了,肯定是进了一步,太好了,有指望了。 …… 魏宅内。 几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正围着千斤顶看。 魏家掌控整个东海岸,这东西,远不该只出现在这里。 “禀少主,老夫等可以拆开看看吗?” 诸言看少主一眼,开口:“容工,拆开了能装回吗?” 这……应该问题不大,但万一错了呢? “拆开吧。”魏迟渊声音不急不缓。 几人眼睛立即亮了,拿出各自携带的工具。 诸行匆匆进来:“少主,您的信。”未封口。 诸言蹙眉,接过来,这类没有署名、印泥封口的信件,按照惯例他要先看一眼。随后,匆忙交给少主。 魏迟渊打开。完整的千斤顶横截面图,顶部工作原理和手摇式部分画的清清楚楚。 诸言忍不住小心看少主一眼。 魏迟渊瞬间看向他。 诸言慌忙垂头:他没有。 ……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大地,万籁俱寂。 陆辑尘站在县衙牢房里,头顶上的火槽驱散了小范围的阴暗,混杂着不知道什么气味的长廊内,只有隐隐的呼吸声传来。 “爷……” 让人痛苦又不是只有杀了他一条路:“将那些人挂到四号审讯区。” “是。” …… 一条漆黑的毒蛇顺着墙角,优雅的爬回训蛇人脚边,昂起头,发出嘶嘶的声响。 接着,后面成群的蝎子、蜈蚣训练有素的纷纷爬进了一旁的暗箱。 最后一个箱子紧跟着打开,一条条漆黑的蛇争先恐后的从箱子里爬出来,开始绕墙表演。 吊起来的人们,惊恐的看着这一幕,他们要回去……他们要回去…… 陆辑尘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受惊后,他们会失序乱爬。” 所有人鸦雀无声。 身为一县之长,有些爱好不为过吧。何况只是喜欢看钻洞表演。 他们是朱家的人,是朱家的人!但……好像是魏家将他们送来的:“县太爷饶命!” “大人饶命——” “嘘!” 一旁的手艺人谨慎的当什么都听不见,不是他说,喜欢看他表演的人太多了,什么达官贵人的府邸没有去过,什么奇怪的玩法没有见过。 县太爷年龄虽小,但好奇心重啊,何况,县太爷只用牢房里的人玩,又不是随便什么人玩,好多了,这么一想他表演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陆辑尘抓起一条蛇:“就从它开始。” 当第一条蛇爬到第一个人眼睛上时。 哐—— 巨大的铜锣声响起。 黑蛇一个不慎,噗嗤,绞碎了…… 牢房里立即传来杀猪般的惨叫,气味也骤然变得难闻。 “放心,不死人……”而且他玩的多温和。 …… 翌日。 陆辑尘趴在水池旁不断干呕,呕的他脸色苍白。 谷丰小心翼翼递上毛巾。 陆辑尘随意用袖子擦了,整理下自己,光明伟岸的去处理积压的卷宗。 …… 耿夫人娘家,朱宅内,早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刚刚收到消息,昨晚刚到港口的一批货,已经准备停港卸货,突然被要求原路返回了。 这,这,还能原路返回? 朱家老爷子快气死了,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干什么不好,去魏少主在的地方挑衅找事,是嫌朱家命长了吗! 朱家长子、长子媳妇纷纷跪在地上求老爷子消气,他们昨天一早就带了东西去给魏少主道歉,但连人都没有看到。 他们又加了东西去山上赔礼还是没有见到人。 他们以为是魏少主还没有回来,还想着今早再去,他们夫妇一个去山上,一个去山下,总有一个能见到少主。 何况,他们问过了,只是在魏少主院外吵闹了一二,真不是什么大事,少主就算不高兴,应该也只是不高兴,他们态度虔诚一点,总还有认错的空间。 完全没想到,因为这点都不算事的事,魏家突然动了他们家的货!惊动了自家老爷子。 “我消气!?当务之急是让魏少主消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往枪口上撞!” 朱二老爷也不认同的看着大哥,像什么样子! 朱二夫人直接瞥这对夫妻,以为自己相公是什么香饽饽,还纳妾,该!平日趾高气昂的,也有今天! 至于家里的损失,关她什么事,她们又不掌家,倒是这次若是老大家彻底得罪了魏家的话…… 朱二夫人眼睛突然一亮…… “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还不去想办法!你们也是!都去想办法,谁如果解决了这件事,朱家这两艘船还有航道就给哪一房!” 朱大公子顿时慌了:“爹,爹……” 朱大夫人也难以置信:“爹——” “是。” 朱大夫人慌乱的看着离开的几位小叔子,心里一阵惊慌。 朱大公子气得一巴掌打在大夫人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小事办成这个样子,定然是她争风吃醋,使了暗手! 朱大夫人捂着脸,难以置信:“你打我……”她见那个贱妇因为谁,是谁眼巴巴的要添女人,是谁色令智昏! 朱大夫人直接扬起手打回去,她对不起他吗!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见那个女人,如果不是他动了心思在先,哪有这么多事! 两人顿时扭打起来! 朱老爷子见状,险些没气过去! …… 另一边。 霍之念看着诸言送来的一箱浮光锦,笑了,手掌抚过精致的料子,不得不说,魏少主果然财大气粗。 148魏少主莫不是 “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样式,就多带来了些,外面院子里还有,夫人捡喜欢的用便是。” 霍之念看诸言一眼,这话客气了。 宫妃都要按匹分的东西,到了魏少主的人口中,是‘捡’了:“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 “哪里,是小的荣幸,是夫人帮了少主才是,我家少主让属下转告夫人,朱家的事应该不会再惊扰到夫人,万望夫人安好。” 朱家? “属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劳烦了,云娘,送客。” “是。” “夫人……”这么多料子,碧玉都看晃眼了。 霍之念将箱子合上:“碧玉。” “奴婢在。” “每一块料子,都拿去做一件衣服,做完之后,两两拼接继续做,拼接完了,三三拼接做,我要未来每一天都有一件不一样的穿在身上。”证明,她有好好用所有的料子。 “是。” “顺便让碧潜打听一下,朱家那边怎么了?” “是。” 朱家? 朱家是不是有条航线?她现在太需要那东西了,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迫切需要。 南下的土豆、玉米,北上的橡胶制品,无论哪一样都刻不容缓。 …… 耿夫人也吓到了,怎么会这样,娘家的生意怎么就被‘送’回去了? 不是扣押,不是为难,是原路返回,这……迟一刻钟,船就航行出去多少里,再行驶回来就是双倍时间,船上的物资岂不是赶不上今年的销售。 耿夫人焦急不已,更急的是娘家怎么就得罪了魏少主,简直:“不是说只惊扰了少主的门房,连院墙都没有靠近,魏少主的人就是不高兴,将那些人关到牢房里也是极限了,怎么魏少主会参与进来?” “姑奶奶,小的们也是刚收到消息,姑奶奶千万要为舅爷想想办法啊,家里都急坏了!” 耿夫人更急,那批货还是次要的,这可是得罪了魏少主,若是让夫君知道,有她好果子吃:“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样子!” 谁能想到!但凡大爷和大夫人能想到,那晚都不能让那个贱妇跑了! “不好了,不好了!”耿家下人匆匆来报,礼都没行完,话已脱口而出:“夫人不是让小的们盯着霍夫人吗!”只等她出来,把她一起扔县衙大牢里! 就说妖女勾引朱大爷,仗着美色目无舅夫人,他们舅夫人是气不过才找她理论。 谁知道她胆大包天竟然敢跑去魏少主的清修地,肯定是想故技重施,勾搭魏少主,还好魏少主的人临危不乱、果断阻止,谁料到她竟然装作楚楚可怜,舅夫人的人又在气头上,说话难听了些,才让魏家门人误会了。 这是他们早就想好的说辞。 可刚刚,刚刚:“属下看见魏家的人送了不少东西进去!”怎么办!人还抓不抓! 耿夫人身体踉跄了一下:“你说什么?!”魏少主怎么会往霍宅送东西!? 耿夫人突然间更慌了,怎么会?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又立即被自己否认。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寡妇虽然长的是可以了些,但也是一个寡妇,又是在外面行走做生意的人,谁知道她还做什么不正经的营生,魏少主怎么会被这种女人勾了去。 可,如果不是这一种,魏少主为什么突然给她出头,甚至事后还送东西安抚? 她为什么会用‘安抚’一词? 耿夫人慌忙扶住桌沿,只有这样才说的通,为什么朱家突然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要不然这件事完全不到惊动魏少主的地步! 耿夫人简直要疯了,她是不是那天还派人追拿她了,人是不是也得罪狠了!? 耿夫人真想骂几句狐狸精、不正经!魏少主也是瞎了眼! 但却一句都不敢骂,就算魏少主真瞎了眼,她们也是自己撞上去的倒霉蛋:“快,快让我爹去霍家去赔不是……我们的人赶紧退回来!”贱人!她怎么勾搭上的魏少主! …… 一日内,霍之念收到了无数拜帖。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刘家也在其中。 刘家甚至不考虑成不成熟,不问她手里有多少货,直接问她想试航哪条航道,可以带霍家商船一起。 什么伺机而动、什么谋定大局,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朱家、耿家更是积极,不单有拜帖,还有礼单,甚至朱家老太爷带着老夫人亲自到了,就在大厅里等着见她。 云娘彻底开眼了,自从诸言小哥走后,她转身吩咐厨房烧道菜的功夫,帖子就像雪花一样飞进来,每家送帖子的一看就是体面的总管和婆子。 更不要说,朱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已经在外等半个时辰了,都没有退走的意思。 只是魏家一份模棱两可的礼物,她们门口的石阶,都快要被踏平了。 云娘完全错估了魏家少主几个字带来的影响力:“夫人……”现在怎么办? “不见。”霍之念看着刘家的信也没有回。 至于朱家的航道,得罪魏迟渊换朱家航道,无异涸泽而渔,也不可用:“就说我病了,最近几日都不见客。如果赖着不走,就态度强硬些。” “是。” …… “不见!?”耿夫人瞬间站起!她爹娘都亲自去了,她竟说不见!她忘了是怎么求她、说好话,做生丝生意了吗! 也是,现在都攀上魏迟渊了,怎么还会把这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猖狂!还没有被承认就如此目中无人,不怕魏迟渊只是玩玩,哪天摔下来跌个半死! “夫人,现在怎么办,万一老爷问起来……”发现是夫人行的方便,给舅夫人提供了可乘之机,老爷会不会发怒? 耿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早知道,早知道她那天上什么山!就该怼大哥两句,别看了女人走不动路! “娘?”耿芙莲拿着彩球走进来,觉得气氛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耿夫人现在没心情应付女儿:“你自己去玩,娘这里有点事。” …… 149一点谣言 “娘……” 耿夫人心里正烦,再次看向女儿,想要脱口而出的‘别喊了’骤然顿住,明眸皓齿、灵动柔美,正是含苞待放时。 突然觉得魏迟渊选择那个残花败柳,也许并不是有情,只是因为好上手?自家女儿则不同,千宠百护,谨慎教养,魏少主就是选人,也要顾忌她们的感受。 耿夫人突然又笑了,若是她肯让女儿做妾呢,还有那个女人什么事:“乖,过来。” …… 陆辑尘愣了一瞬,没想到会听到如此荒谬的传言,那是他嫂嫂…… 他嫂嫂怎么会和那些传言联系到一起。 何况,他嫂嫂有夫君,是他大哥。虽然大哥去了,但也是他的嫂嫂,是有家人的人……与别人根本不可能。 陆辑尘觉得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肮脏的思想都往他嫂嫂身上想! 想走捷径想疯了! “属下……已经问过碧玉,是大夫人下山的时候遇到魏少主的车挡路,大夫人帮了魏少主一点小忙,魏少主作为感谢送了大夫人一些东西。” 陆辑尘觉得谷丰的回话也有问题,‘夫人’就是‘夫人’,前面加个排行做什么?“如此清楚的事,也能传的如此离谱!” 谷丰垂下头。美艳掌柜与才子名士,没有风波都能起风波,更何况还凑到了一起,有点传言很正常。 “无事生非,平白给夫人添麻烦!” 谷丰更不说话了。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 谷丰觉得看跟谁传,如果是跟魏少主,名节这事还真不重要。 但主子不高兴,他也不会吃了雄心豹子胆乱说:“过一段时间大家知道怎么回事就过去……” “什么时候,这段时间就不是时间了?你去,让人放出风声,两人只是正常接触,莫要胡言乱语,小心魏少主一个不高兴,剁了他们舌头。” “……是。” …… 可朱家连连碰壁,让关于两人关系的猜测持续不减,登门的人只多不少。 云娘有些担心。 这些人送来的东西越来越贵重,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真没想到一个魏少主,让她每天单收赏银快赶上楼里半月的收入了:“夫人,这……我们要不要也澄清一下?” 霍之念看她一眼,清楚的从她眉宇间看到了‘为难’‘担忧’,虽然魏少主是好心,但显然给自己造成了‘麻烦’。 至少,在她极力澄清误会下,就是‘麻烦’,这点同样重要:“当然要。” 云娘松口气,但:“夫人……” “嗯。” “这件事咱们还继续吗?”若是成了,多大的人情啊,那些天送来的好东西她见都没见过,坎沟县那些年的日子都成井底之蛙了,她每天都心惊胆战的,怕以后成事了,还了得。 霍之念笑笑:“去做事吧。” 谣言,是没有门路的人,参与的热闹。可不是她们提多了,别人就信的。 …… 耿春秋没想到出门听个笑话,能听到了自家身上!什么货物出了问题不得不送回去,原来是根本送不进来。 耿春秋气得恨不得甩他夫人两巴掌,他花了无数银子,好不容易争取到亲迎魏少主的机会,魏少主也的确在耿家留宿一日,眼看他很多生意要风生水起,结果……结果……“你真是好样的!真是好样的!”投入打了水漂不说,现在商会的人看他就像看一个笑话! 简直丢人现眼! 耿夫人吓得瑟缩一下:“我……我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若是知道怎么会做。 “没想到!?怎么没想到!不瞎的都能想到!你看看你大哥什么东西!霍掌柜什么模样、什么身价!你身边的丫鬟都看不上你哥!你还指望她看上!!你眼瞎吗你想不到!” 耿夫人一口气憋在心口,冲得她五脏六腑发疼,她没想到最伤人的话从自己夫君嘴里说出来。 她大哥在夫君眼里就那么不堪,还丫鬟都看不上? 丫鬟吓得一声不敢吭。 耿春秋觉得他骂轻了,大舅子就是扶不起来的烂泥:“你,明天亲自去给霍夫人赔礼道歉,如果她不原谅你,就别回来了。” “你——” “你什么你,你是觉得我回得来吗!好好看看,家里生意被你的‘没想到’搅和成什么样了!眼瞎心也瞎!” 耿春秋说完甩袖就走,忙想办法走关系去了,他不出血,歉哪有那么好道出去! 耿夫人又委屈又不服气,魏少主就是看上她也不可能长久!一个寡妇罢了!还沾沾自喜! 可却无法否认,就是有一刻钟看上了,她也要为这一刻钟给那个女人道歉! 她给她等着。不是只有她可以! …… 生丝的生意,霍之念从耿家分到了六成,边关运粮后的茶引分得耿家三成。 霍之念在交高的茶坊、酒楼、红馆生意,没人捣乱后,首次实现了盈利。 甚至,春日商会的帖子都送到了霍之念的书案上。 碧玉、碧潜、碧莹、云娘,一动不动地看着镶金的帖子和盈利的账目。 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鼠目寸光了。 她不该担心得到的太多让夫人收手,她们夫人就该迎难而上,别让这样的人跑了,最不济也该打好关系。 …… 耿夫人心都在滴血,那可是真金白银!还有她这些天在霍宅低下的头! 就因为魏少主几箱礼物,一句正经的认可都没有给出来,她都快成交高台面上的人物了!若是给一句话还了得! 不过,魏少主疯了,才给一个寡妇正名!交高的夫人们都傻了吗!这好处能让她一个寡妇全占了! “大小姐呢?” “回夫人,在练琴,小姐这些天很勤快,一直在勤奋练琴。” 耿夫人松口气,心里才好受些,等她家女儿练出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霍之念吃进去的,也要全吐出来。 …… 陆辑尘最近心绪不佳,怒火在胸膛里翻腾不息,无处发泄:“我娘和林姨快到了吗?” “回大人,还要十天左右。” 陆辑尘心中烦躁,等他娘和林姨到了也许就会好转,毕竟他娘会推动他们下一步计划。那样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也该停了:“点根安神香吧。” “是。” 150魏少主来吗 碧水湖畔,群山环抱,绿意盎然。 “碧水春宴”四个大字,笔力遒劲,熠熠傲然,春日商会就在这里举行。 “魏少主提字,越发不俗了。” “是啊,能得魏少主提字,是我们交高商会的荣幸。” “可不是,一字千金不过如此,秦老请。” “李贤侄,请。” 霍之念掀开车帘,顿时春风拂面,桃花满目。 早到的夫人们顿时围了过来,能得魏少主青眼,不管如何,不交恶才是,但看到她身上的衣裙还是惊了一瞬,魏家专供贵人的浮光锦,穿在她身上,简直像因为她魏家才有了这批锦缎一样。 不会,真是如此吧? “霍掌柜来了,霍掌柜不知道吧,每年咱们商会来的最早的十位商家,可得上好牡丹一盆,霍掌柜可要快些,别让那些大老粗抢了去。” “是啊,是啊,霍掌柜领了才好。” 霍之念笑着,春色在她眼里,也在她眉宇间。 看来,虽然是商会,但春日正好,很多商家都带了家眷出来走走。看着她们热情的笑容,顿时觉得这次商会,她就是没有得到好处,心情也会不错:“多谢众位姐姐,我便不客气,也去抢一盆回去。” “快去,快去。” 站的远的几位夫人,心理冷哼:出来参加商会还穿得那么招摇!但面上却谁也不敢说。都要虚与委蛇的夸一句:裙子好看。 朱家的下场还在那里,谁也不想步了后尘。 但自家的老爷子们也不是蠢的,这样的捷径谁家不想走。 这次商会虽然不知道魏少主会不会来,可各家都带来了族中最好看的姑娘,有些人家甚至带来了一些……那种女子…… 今天之后,不知道这个风尘气颇重的女人,还能不能得魏少主青眼!别哭了才好! …… 耿芙莲今日簪了芍药,出现的一刻,便受到了伯母姨姨们一致夸赞。 少女灼灼,夭夭逶迤。 若论容貌,耿家女儿自然不遑多让。 但又觉得,耿家应该不会让女儿凑那个‘热闹’,毕竟是精心养着的女儿,就是出嫁也是十里红妆、正头夫人,耿家的门庭对上魏家可什么都不是,没必要让孩子受那份委屈。 便对耿家小姑娘又多了三分喜欢,未来的儿媳妇人选,自然喜欢。 “姨姨们取笑我。”小姑娘腼腆地丢开母亲的手,笑着和小姐妹们跑远了。 就是笑也青涩的好看。 与耿夫人相熟的几位夫人七嘴八舌的夸着。 耿夫人对自己女儿,自然一千个一万个满意,若不是霍之念欺人太甚,她何须将自己宝贝女儿带出来出一口恶气。 若是真……她就是求,也要求魏家给女儿一个妾的位置。 “不知魏少主今日会不会来?”耿家就是受朱家牵连,影响也不大。 更何况耿家本就是交高首屈一指的商家,应该知道点消息才对,她们可都等着呢。 耿夫人笑了:“魏少主的消息,岂是我家能探听的,妹妹们折煞我了。” “不会是因为朱家的事,没敢问吧?” 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 立即有八面玲珑的夫人出来打圆场。都是什么事。 …… 霍之念以为即便有那些流言在,也要经过一番拉扯,才能拿到盐引。 结果没有。 直接到手。 交高商会直接出让一部分给她,虽然量不大,但给的十分干脆。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中场休息时,霍之念站在水廊上。 觉得自己似乎也低估了魏家的一些事情。 大周开国皇帝,早年得魏家大力支持,建国后说与魏家共治天下,但魏家激流勇退,直接归隐,甚至没让儿孙在朝廷任职。 所以魏家在大周建国后,得到了很多厚待,威望很高。 但大周建国近八十年了,这些影响该逐渐衰退才对,即便因为东海航线,也不该如此……如此…… 霍之念说不上来,但觉得不…… “夫人,您说魏少主会来吗?”商会进展到一半了,不会不来吧? 霍之念看眼不远处,各色各样的美人、各种各样的春色,若是她,大概就不来了,事多。 碧玉顺着夫人的目光看过去,桃色尽染。 妇人们珠翠环绕,端庄贤淑。男子们风度翩翩,尽显雅正。 小姑娘们更是活泼灵动,天真浪漫,少年也到了走南闯北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多好的时节……应该多出来走走才是。 咦?今天好像没什么不长眼的人,非要跟她们夫人认识一下? “大概不会来?” “为什么?” “因为他走不动。” “啊?” 十八般武艺,在山下、山中、眼前,候着他老人家呢:“走吧,准备一下该下半场了。”茶、盐、粮,看似都有了,但引都是哪些人发给她的? 而且他们并没有因为谁家多一些,谁家少一些而起纷争。这对陆辑尘可不友好。固定利益必须打散! …… 另一边。 碧玉看着别人家拉车的高头大马,再看看自家的马。 虽然夫人说魏少主不会出现,但万一呢? 云娘说了,机会是人为制造的。 碧玉一咬牙,决然解开缰绳,让它自己吃草去了:“你一定不要乱跑啊。”她已经叮嘱过了,如果跑丢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何况为了防止它认识‘回来’的路,她可在自家马厩里挑了很久,一定要争气。 …… 霍之念看着自己没了马的车,瞬间看向碧玉。 碧玉瑟缩一下,心里苦啊,她也没想到,魏少主真没来,她还想着万一……万一魏少主来了,夫人也能坐魏少主的马车回去,谁知道…… 弄巧成拙。 “真是有心了。” “一点点……”心,比不得夫人想弄死她的心。 “霍掌柜这是怎么了,马跑了?”众人的马车都停在这一片,一眼就能看见这个。 霍之念笑笑,礼貌不失尴尬。 老人家捋捋胡须笑了,笑得十分慈祥:“那霍掌柜可得好好找找,下山还有好长一段路,老夫就不打扰你找马了,先走一步。” 人怪好的:“秦掌柜慢走。” “霍掌柜?马跑了?”马还能跑?快让他稀罕稀罕! (有三更) 151是不是笨 碧玉恨不得钻土里去,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这么做了。 要不,夫人骑她回去? 李夫人见自家相公真要去看,暗笑一声傻子,恨铁不成钢的赶紧拉住他,往车上带:“哎呦,你们慢慢找,找到最重要,我们不打扰了。”不懂事,还看?! 李掌柜当然要看,他去看看马怎么跑的,怎么就跑了。 还拽不住了!李夫人三下五除二将自家男人推马车上,赶紧走,是不是笨。 这是谁家的山?少主家的! 丢了东西算谁的?少主的! 人家霍掌柜早不跑马,晚不跑马,为什么现在跑,自然是人家小两口之间,你来我往的小情趣,轮得到他这个大老粗,多管闲事。 李忠义真心实意,何况,他还想邀霍掌柜一行人一起下山,毕竟在自家少主的地方,不能让客人受累。但脑袋已被塞进了车里,这婆娘—— 不对!他上什么车,他骑马。 李夫人毫不手软的将他整个人都塞进去!心里叹口气,也为霍掌柜着急。 魏少主什么人,就算对一个美艳小寡妇一时兴起,两三天后心思也淡了,霍掌柜自然要用些小手段再亲近一二。 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事是坏事,但霍掌柜应该是聪明人,知道以她的身份,什么是她能抓住的,什么是不能奢求的,希望她聪明点才好。 马车上。 李忠义浑身不自在:“你干什么?!” “看不懂形势,刚刚多少人来来往往,有人说帮忙了吗!”自己家这个笨人,还往上凑,早晚被这不争气的东西蠢死。 李忠义愣了一下,顿悟,可更觉得自家夫人胡思乱想:“你想什么,这么拙劣的招数谁会用,你没见今天掉湖里多少人、摔到山涧多少人、还有挂在树上的,谁见少主出来了。” “今天就是耿夫人淹死了,他耿家都要想想怎么向碧水湖畔赔不是,还激出少主来,想什么呢。所以,霍掌柜那么精明的人想不出如此不过脑子的招数。” 李夫人嘴角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气的!“拙不拙劣,看谁用,你信不信,霍掌柜未必不能等来她要等的!” 李忠义轻蔑一笑,妇人之见! 他们少主什么人,不吃这一套:“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车夫,快点!” …… 霍之念也很疑惑:“不该……捎我们一程吗?”她印象中李忠义人还不错? 碧玉也很疑惑,以夫人的为人,不该啊?也许,装不下?不可能啊? 怎么回事? “霍夫人,咦?霍夫人的马……”见状,赶紧闭嘴,人都没走到跟前,赶紧跟别人打着招呼走了。 霍之念明显感觉出不对劲。 不远处,耿夫人看到这一幕,手紧紧握着车框,恨的手疼,若不是拉不下脸,她非让芙莲也守在这里不可,贱人! 可……她女儿怎能像个寡妇一样,失了分寸! 耿春秋脸色顿时冷下来,杵在这里做什么! 耿夫人忍下委屈,匆匆带着女儿上了马车。她等着她失宠的那天! …… 霍之念直接后退:“拿上食盒,我们徒步下去。” “奴婢已经让碧莹通知府里了。” “不等了……换条路。”总觉得让人看到她步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 …… “霍夫人?” 诸行不敢置信的看着从桃林里走出来的人?商会不是散了吗,所有人该从北边的大路下山了才对,霍夫人怎么会来这里? 霍之念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确实遇到了,有几张嘴也解释不清:“不方便?我绕回去。” “谁?”声音澈如钟鸣。 “夫人,稍等。”诸行急忙折返,不一会又返回来:“夫人,我家少主有请。” …… 霍之念和碧玉已经坐进了魏迟渊的马车里。 大气、宽敞、简约、典雅。 随意放在一旁的落窗瓷杆,瓷质细腻如婴儿的肌肤,不需要任何造型,其工艺就足可见匠人几十年功底。 更不要说摆放在其中的茶盅。 霍之念已经很久没追求过物质本身了,她以为自己返璞归真,不在意这些了。 原来不是,而是,没有看上眼的。 像现在这些,若是见了,她还是会入手。 碧玉低着头,玩着手指,当自己不存在。 诸言第一次有幸坐少主的马车,该与有荣焉的他,如坐针毡,虽然空间够大,但他还是觉得背脊发凉。诸行这个王八蛋! 魏迟渊坐在上首,上半身纹丝不动,他今天没有见客安排,穿的十分随意,宝蓝色束腰长衫,点缀,玉披。 没错,一件宝石——披风! 大大小小九百九十颗水润蓝宝石做成的鹰翅造型,如一张华丽的网,落在深色的暗纹衣衫上,将贵气烘托到了极致。 霍之念即便见多识广,这样的玉披,也只见过三件,均收藏在大型博物馆,魏迟渊身上这件,无论从质地到款式,都属上上乘。 霍之念突然也不想说话了,可能天生沉默。 诸言觉得气氛实在压抑,自家少主送人回家,总该有主人家的姿态:“不知……夫人的马身上可有什么标记,等小的找回来,给府上送过去。” “能找回来?”山林茫茫。 “自然,整座山都是我们少主的,按说不会走丢牲畜才对,可能是马匹吃草的时候正好遇上少主养的马群路过此地觅食,不慎带走了夫人的马,说来还是属下的人失误。回去小的让照看马的师傅找找看。” 整座山?这是一条山脉吧? 霍之念恍然,难怪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很奇怪,原来整个碧水湖畔是有主的,她以为是踏春去处。 碧玉眼泪突然落了下来:“都是奴婢不好,奴婢看它在那里栓着可怜,一时没有分寸,想着让它……” 诸言慌了,急忙掏出手帕。 魏迟渊亲自给霍之念倒杯茶,水蓝与深蓝相得益彰:“上次的图,还没有谢谢你。” (它,只为发电,(*n_n*)可否。) 152聊聊啊 霍之念接过来,抬眸,四目相对,扬眉浅笑,无忸怩作态,盈盈如月的目光里满眼都是他的面容:“你已经谢过了。” 说着扬了一下自己衣袖,流光溢彩。 是他送的整箱整箱的浮光锦。 魏迟渊目光在她手臂间顿了一瞬,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不一样。”图纸和千斤顶是两件事物。 “那魏少主送我回去,也算谢礼了。”茶香浓郁,白釉配红,年份醇厚。 “微薄了些。” 霍之念品着茶,眼如新月:“您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要应了,那魏少主要再准备的丰厚些,且要多送几次,我就不客气的当交高新贵了。” 魏迟渊想到什么,也笑了,笑若远山,清淡易逝:“霍掌柜不觉得麻烦才好。” “盐引也算麻烦的话,可以再多一点。” 碧玉尴尬的低下头:夫人,太明显了。不禁捏着对方的手帕,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诸言:怀疑了吗? 诸言勉强扬扬嘴角,还行,毕竟是他们少主先说客气话的,何况送人回去的确‘微薄’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 车外,暖黄正欲浅铺。 车内,茶香正浓。 霍之念喝着茶想起食盒的糕点,取过来放在茶几上。 沉木与竹编。 霍之念勉强算它胜在新颖取巧上吧。 幽幽的奶香沿着打开的盒盖蔓延开来。 魏迟渊却一直闻到很淡的……药香?非常淡,她稍微坐远些变散了,只是,她不像是要用到这几种药材的人,是家里谁有长期病症吗? “一直没怎么吃东西,魏少主不介意吧。” “不会。” “诸言也尝尝。”霍之念只是说说,不强求,递给碧玉一块。 霍之念真的饿了,软酪配茶,不紧不慢。将软酪掰成小小的一块,放在嘴里慢慢的吃,在沉默的车厢里,只有她细细的咀嚼声。 碧玉呵呵假笑,见气氛再次沉默下来,想吃又不敢吃,忍不住找个话题:“若是没有遇到公子,奴婢与奴婢家夫人恐怕天黑也走不下山了。” “不会,我家少主不留宿外人,只要你们走不出去就……就会有人送你们下山……”诸言恨不得打自己嘴巴!让你嘴快! 什么叫‘不留宿外人’,碧玉觉得自己就不该没话找话。 霍之念笑笑,并不回避两人的尴尬:“所以我们蹭到了免费的茶水和马车。” 是,是。 霍之念移开目光。 魏迟渊正好看过来。 两人目光对上。 落落大方。 茶香、奶香交织。 诸言突然也觉得饿了,他吃晚饭了吗?肯定还没有。但刚刚没拿,现在拿也不合适。 饿着吧,诸言下意识眼观六路,但当他看到,霍夫人的手抬起,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可千万别给他们少主吃,他们少主不吃甜食! 霍之念的手伸到他面前,一块新的青绿软酪,白净纤细的手配上青山细水的软糕:“吃吗?”感觉都望眼欲穿了。 诸言愣住,给自己的?!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少主的面递给自己吃的……“谢谢霍掌柜。” “未必是你喜欢的口味。” 不一会,便是三个人悉悉索索吃东西的声音,看的出来是都饿了。 诸言觉得是真好吃,奶香浓郁又解腻弹口,好吃。 魏迟渊看着三人。 霍之念吃的认真,何况也没法从他那寡淡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想法。 视线再次相遇时,霍之念觉得三个人吃一个人看着也不好,将篮子往他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 可吃可不吃的举动。 魏迟渊却伸出手。 诸言险些咬到自己手,赶紧放下糕点,上前帮忙。 霍之念才发现,他衣袖上的暗纹提花,是类似族徽一样的图案? 魏家族徽? 魏迟渊接过油纸,将整块糕点放在手边的碟子里,雪白的碟底配青绿的糕点,相得益彰, 魏迟渊难得多看了两眼。 诸言松口气。 霍之念却没有,不贪口欲?也是,修佛之人,还能潜修二十多年,不重欲、色也不奇怪。 难搞。 “我有个问题想问霍掌柜……”魏迟渊的语气里有丝犹豫,但还是开口。 “问。” “不知道千斤顶是霍掌柜身边的哪位师傅想出的奇思妙想?” 来了?难怪肯送自己,最终目的在这个。 霍之念放下糕点:“我啊,我从小就喜欢奇巧玩意,小时候我爹我娘就说我是做木匠的料。” 魏迟渊完全没想到,他以为,是她家里的老师傅做的,不禁看向她。 霍之念也看着他,世家子弟,眉眼温润,不得不说,单是他的长相,就在她审美上。 魏迟渊不禁坐正:“霍掌柜心思真巧……” “哪里。” “不知霍掌柜可还有其他巧思?” “魏少主想问哪一方面的?” 魏迟渊下意识垂下眼帘,片刻又抬起,水蓝的珠子在颈口微微晃动:“哪一方面都可以。” 霍之念可不觉得,他会对犁耙、铁锹感兴趣:“龙牙刺猬如何?”又名,反坦克锥。 “做什么用?” “反战车、骑兵冲锋。” 魏迟渊、诸言闻言瞬间看向她! 霍之念擦擦手,声音不急不缓:“坎沟县临近边境,与游牧部族翼虎部相交,翼虎部族重马,每到冬天,总来边境骚扰,他们不成体系,只是一小股一小股山贼扰边,甚至不够成上报的冲突。” “坎沟是小地方,挖沟设伏都需要动用银两,官府怎么舍得,我们就做了龙牙刺猬,十个一纵列,百纵列成排,堵在山涧宽道,别说他们骑兵冲锋不起来,就是人想偷偷摸摸进来都困难。斗殴吗,我们没有速度,就解决敌人的速度。” 二战时期对付坦克和舰船抢滩登陆的,现代战争依然在用。 做法简单,将半丈或一丈的木头,用榫卯相交,定成十字,木头上绑上铁刺,或者荆棘,全怼山涧入口。 成本低廉,耐磨好用,而且,冷兵器时期尤其好用,骑兵、重甲战车全趴窝的情况下,她带人再打三三陆军战。 呵呵,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强项,是把翼虎打怕了才不乱压线的,哪有那么多和谐商贸往来。 她出生的时候,坦克已经半退出现代战场了,她也仅仅被父亲带着开过几炮而已。 153纸飞机 魏迟渊在脑海里构建了一个宏大的战争图景。 图景中既有铁马金戈的壮阔,也有重装战车的冲锋,但巨浪般的冲击下,什么东西能挡住他们的冲击? 古有城墙,言谈中有铜墙铁壁。 前者不动,后者灵动不足,无论哪一种,建造、运输上都是问题。 魏迟渊看着手中的杯子,龙牙刺猬?布满尖刺?听着偏小巧轻便,小,就容易散;轻,就容易被冲开…… 体型大小与运输成本,是反比…… 暖黄的夕阳透过窗幔,在他脸上洒下点点光影。 诸言的好奇心几乎冲破舌尖,但少主不发问,完全不敢越俎代庖。 碧玉想起往事,目光沉重,如果没有夫人,就没有现在的坎沟。 可夫人总是说,是她对不起他们,那是夫人自谦罢了。 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夫人对得起坎沟所有人。 “可随意移动吗?” “我一个人能帮你滚过来,如果想带着跑,可以试试组装,其实不随身携带也可以,随便哪里找点材料现做也行,工艺不难。” 魏迟渊疑惑:“方便看看样子吗?”他倒不担心付不起价格。 “霍掌柜想怎么卖?”诸言直抒主意。 霍之念笑了:“看了你们就不买了。”大方的将龙牙刺猬,其实叫捷克刺猬的原理给两人讲了一遍。 魏迟渊突然沉默了,原来兵法之无穷,一直在进步。 诸言也不再说话。 “冒犯了。” “没事,我又不卖军火。” “姑娘怎么想到的?” 霍之念突然别有深意的看向他,目光狡黠灵动,带着邀请的暗示:“我有一座丐溪阁……”开在荒郊野外,专供来往商贩走卒歇脚喝水,亦收所有天下奇思妙想:“要不要去看看?” 魏迟渊看着她。 霍之念同样看着他。 诸言想起自己还有半块糕点,缓解尴尬。 “好。”魏迟渊突然一锤定音。 “那就明晚,白天没空。” 诸言一口糕点噎在嗓子里,差点噎死! 魏迟渊抿一口茶,脸上无波无澜:“好。” …… 诸言把诸行推一边:“你肯定不相信我听到了什么?” 诸行看眼进房的少主,急忙追上去:“你听到了什么?” 诸言舀瓢水,灌肚子里:“我耳朵聋,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听到?”诸行急忙追上去,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整我,是不是?” …… 翌日,天刚刚亮。 霍之念便再次见到了德高望重的交高商会行长鲁老板:“昨天霍掌柜走的匆忙,落了一部分盐引,老夫给你送过来。” 霍之念可不觉得自己昨晚走的匆忙,都步行了,哪里匆忙,只是魏少主亲自送回来而已:“让鲁老费心了,我刚到此地,能得鲁老关照,深感荣幸。”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生意人,初来此地肯定不习惯,但霍掌柜能选择我们交高定居,是我们交高的荣幸,共合作是应该的。” “多谢鲁老,我定好好使用,为行会尽力,不给交高添乱。” “不敢,不敢。” …… 耿夫人气得摔了手里的杯子。 丫鬟们吓得战战兢兢。 还真让她等到了!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能让自己娘家好了!?魏少主就是收了手,想讨好霍之念的恐怕也能让朱家翻不了身。 耿夫人气得面容扭曲,如果不是没有见到魏迟渊,就是推女儿下水,她也未必不会做! 耿春秋心情不错的走进来,就看到地上的杯子,脸色顿时难看:“都出去!” 房里顿时只剩两个人。 耿夫人的脸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你什么意思!大早上谁惹你了需要你摔杯子发泄!” “我……不小心失手……” “最好是失手!别拉着耿家一起死,朱家已经这样了,如果耿家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不想过日子了,还是想试试穷日子怎么过!?” 耿夫人瑟缩一瞬,她没有,她就是想想,没有真得罪过对方。 “正好,我有话跟你说,近来朱家布庄的生意艰难,多家客商又等着发货,与其没有着落,不如租赁给我们做,那些亏空也能还上。” 耿夫人睁大眼睛:“你落井下石!?” “在商言商而已,你不愿意就算了,闲的你跟你嫂子,还有你那个大哥,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七八万两的糊涂还不够你清醒的。” 她早清醒了!要不然会绕着狐狸精走:“你说……芙莲也到年纪了……” 耿春秋突然不说话了,动这心思的不止他们一家,魏少主的意思才是关键。 …… 郊外,宁静之中,一座不大的茶铺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下。前方是漆黑的远道,偶尔传来一两声夜行鸟的低鸣。 这时候,本该已经没了客人。 可此刻,店外停着两辆马车,店内灯火照人。 “掌柜的!” 茶铺内,几张老旧的木桌、零星的几盏茶壶,椅子有些破旧,却打扫的十分整洁。 诸行还是第一次进这么简陋的茶舍,更不要说他家金尊玉贵的少主:“掌——” “来了。”一袭流光溢彩的浮光锦,湖蓝随云,明眸皓齿,填补了所有空白:“坐。” 魏迟渊定了一瞬,她的衣服不是一般的多,移开目光,一眼看到了墙上挂的字‘收天下奇巧’落款:你的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落款……够长。 霍之念见他看,放下茶壶走过去:“带你走近看看?” 淡淡的清香绕在鼻尖,没有药味?新衣没有接触到?“好。” 挂字下,放着一些简易的小东西,简单到任何人见了都一目了然:竹蜻蜓、孔明灯、风筝、纸飞机…… 纸飞机?他之所以能叫出名字,是因为纸飞机下面写的是这三个字。 另三个事物完全不陌生。 只是纪录的数据却很陌生。 竹蜻蜓:同等力量下平均飞行高度两丈、飞行距离四丈,切面螺旋上升力l=pvΓ(气体密度x流速x环量值)下面还有这几个名词的详细解释。 升力?理解,但能算出来? 最奇怪的是,这一组下来,即便看不懂字,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是说,这个竹蜻蜓飞的很远,想取代它放在这里,得有飞的更高更远的来。 154真好骗 这是挑战竹蜻蜓? 这种小东西? 但这样的环境里,似乎这些小东西的确更合适。来往的人不单都见过,也玩乐得起。 更是平日没事了就可以做一个打发时间。 毕竟若是超过了网罩里的竹蜻蜓飞行距离,可得五两白银。 是足以让任何一个路过的脚商,心动的数目。 孔明灯更常见。 军用已经十分成熟。 但下方的,体积、密度,和同样的热力公式,让他疑惑? 又是这些,可控飞行方向? 怎么个可控? 还有这个公式…… “纸飞机,玩过吗?”霍之念已经取了出来,知道他看不上眼,但为什么不看呢?看了才有更看得上眼的。 霍之念随意地靠在柜台上,手轻轻一推,纸飞机轻飘飘飞了一圈绕回她手中。 魏迟渊目无波动,竹蜻蜓也能飞回来,两个东西只是材质不一样而已,他疑惑的还是这些公式。 霍之念并不介意,一个人小心地放回去,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会懂的:“走,我带你去看有意思的。”霍之念突然拉着他衣袖出去,往外跑。 诸言、诸行急忙去追!少主。 碧潜瞬间拦住他们。 诸言、诸行手里的刀立即出鞘:“别逼我们对你动手!” 碧潜纹丝不动,只是好心提醒:“我家夫人说,如果两位不放心,可以站在窗户那边往外看,两人没有走远。” 诸言、诸行急忙跑过去!看到站在篱笆内的两人,忍不住松口气。 诸言的目光才看向守在门边的人,刚刚那份淡定,不像普通护卫? 诸言不禁想到了霍掌柜的龙牙刺猬,他猛然发现,他们对霍掌柜一无所知。却让这个人轻易带走了少主?! 够他们死一百次了。 魏迟渊看眼将‘桶’斜放的台子,桶台与自己等高:“筒?” 霍之念站在月色下,看着他,又看看天上的星星,缓缓开口:“望远镜。” 魏迟渊自然见识过,便明了了,只是这么大的不常见,可能会看得更远更清楚,但这么大的完全没必要,而且周围山林众多,并不适合观景,反而不如小巧的实用。 霍之念笑了,晚风吹起她的衣衫,波光粼粼。 魏迟渊回看着她,并没有向她回避他眼里的平静,何况她都比这个可看。 霍之念示意他看看:“你看一眼,特意帮你调好了位置,不看可惜了。” 魏迟渊看着她,并不想配合。 “只一眼,看多了要送回礼的。” 魏迟渊还是站了过去。 “对,那个洞口。”有美丽的、带有光环的土星等着你。 魏迟渊只一眼,顿时不动了,他看的是什么,一个光团外面绕着一圈光环!他看到了—— 魏迟渊突然看向霍之念。 霍之念歪着头也看着他。 魏迟渊顿了一瞬,迫切再回去看:“没有了?” “是不是碰到哪里了?”霍之念走过去,踮起脚:“别动。”手环过他的肩,调整焦距。 魏迟渊下意识转……又急忙转回原位,淡淡的香气…… “好了。”霍之念已经避开,虽仅仅一瞬,也能感觉到他肌理分明的走线,绝不是文弱书生。 魏迟渊呼吸调整一瞬,已再次看向光团:“这是什么?” “镇星,漂亮吗?” “镇星?!”魏迟渊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一度,他刚才看到的有一圈光环的圆球是镇星?! 魏迟渊下意识抬头,天上星光璀璨,哪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光环,忍不住低头再看一眼,又回来抬头,目光所及处,其实都要找不到镇星了,他竟看到了不一样的镇星。 霍之念同样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太好骗了。 魏迟渊迫切开口:“除了镇星我还能看到什么?” 霍之念转头看他:“开阳如何?” “可以。”魏迟渊下意识站好, 霍之念笑了笑,却没有过去:“抬头,人抬头,找到北斗七星。” 魏迟渊愣了一下,察觉到刚刚的动作不合时宜,重新拉开与筒镜的距离,抬头。 “镜头对准开阳。” 魏迟渊照做。 “低头看镜头。” 魏迟渊低头,以为就这样看时,一股香气再次包围了他,调整焦距,开阳慢慢一分为二。 魏迟渊甚至都忘了背后的人?一分为二?! 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开阳和它的伴星。”霍之念已经离开。 风从她离开的位置吹进来。 “你抬手。” 魏迟渊真的只抬手。 霍之念哭笑不得,看着他安静的抬在半空中的手不得不走过去,从侧面握住他的手。 魏迟渊转头看向她,却没有躲。 霍之念将他的手放在调试杆上:“转动它,可以调试远近。”开阳和它的伴星还可以分。手移开。 魏迟渊收敛心神,两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观看。 “还有伴星?” “你猜,伴星的伴星是极限吗?” 魏迟渊发现,焦距不能调了,到了极限,突然有点失望,开阳的伴星之后还有伴星吗:“不知道……” “精密度不够,等以后有了更好的,还让你看。” 魏迟渊听着她哄孩子的口吻,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我能看月亮吗?”距离他们最近的月亮,魏迟渊看着头上的月色,突然有点近乡情怯。 155比月色美丽 “当然。” 魏迟渊慢慢将筒镜对准了月亮,又不确定地看向霍之念。 君子思哲、物外从容。 霍之念才发现,他即便没有张扬的穿着,也一样渊渟岳峙。 霍之念点点头,站到他旁边。 风扬起她的裙摆,刚好划过他的衣衫,浮光流水的色泽也没有盖过隐于内的缂丝暗纹。 霍之念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她的玩具,其精密程度丝毫不输学者专用。 魏迟渊的手放在了调距上,一个暗淡的比任何一个星星都完美的球体呈现在筒镜里。 魏迟渊又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它影照世人。 可再回到筒镜里,依旧是暗淡的完美的球。 霍之念就在他身边站着。 魏迟渊几次确定后,再次调焦,完美的球一点点拉近,再拉近,由整体奇迹般变成局部,然后一个面。 似乎清晰可见上面的沙土,如果它有的话。 可依旧黯淡无光。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魏迟渊离开筒镜,手依旧放在筒身上,抬头看着明亮的月亮。 霍之念的声音,在黑夜中悠悠响起:“不再拉近一下,据说上面有无数溶洞,可以建立月球基地,在那里,战机和卫星会因为引力小,只需要极少的燃料就能飞出月球,飞去其他星球,带回你要的任何东西。” “你怎么知道?”声音轻而浅。 “因为是我想的啊,想有朝一日,我能飞上去。” 魏迟渊突然看向她,竟不觉得她比月光逊色:“你想飞上去?” “很明显啊,毕竟我茶馆里面放了那么多飞行器。” 魏迟渊从来无波的神色第一次有些不礼貌的失态:“你管竹蜻蜓、孔明灯叫飞行器?!” “不然呢?都能飞,你怎么知道有一天它们不会飞到月亮上去呢?” 他知道,而且很肯定,飞不上去。 魏迟渊觉得,觉得,甚至不知道如果打击她,是显得自己荒谬还是她更荒谬。 一时间竟然…… “你不相信?” “我很想相信。” “如果公式上的量无限增加呢?” 魏迟渊突然不说话了,那些量,无限增加? “还有。”霍之念做了一个搓竹蜻蜓和投掷纸飞机的动作:“也无限大。”她看着他,眉眼如月,说出了所有秘密的根源:“就是动力足够大,大到能托举月亮。”如大周,如历朝历代,如上下八千年,如果动力足够大,他们将诞生出更多璀璨的文明哲理。 大唐的粮食从腹地运到边关,足以拖垮一个富庶的王朝,只能启用节度使,最终节度使造反。 帝王想要控制辽阔的土地,就要戍边,庞大的戍边队伍就要投入无尽的国力。 帝王,如果想不拖累国库,就要为边境放开三权。边境统帅三权在握,王朝就会灭亡。 所以大宋想了个妙招,换帅不换军,军不识帅,帅不识军,最终指挥起来,一团散沙。 难道不是它们动力不足。 如果足了呢? 庞大的运输能力,极快的沟通时速。 “听说过一句话吗?日月所照,皆为……”最后两个字,霍之念只给了嘴型:“是古人在告诉我们,不在月亮上发布的政令,不算人类政令,只是一国政令,是文明进程。” 魏迟渊第一次听说这句话这么理解,简直:“为什么?” “因为光,能照到所有角落,你不听话,我不让月光照你啊,我还可以不让太阳照你的。” “……” “或者把月光换成火炮呢?” 魏迟渊本想说教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魏迟渊完全被她,她:“你都在想什么?” “想月亮啊?要不然能认识得如此深刻?天天看着它自然就想它了。”就像她现在看着他,以后也会天天看到他。 霍之念就这样直白的看着魏迟渊。 魏迟渊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意思,浓烈、直白、干净,在月亮上发布的命令是全人类的文明。 魏迟渊恍惚有种,被击溃的无力感。“你的竹蜻蜓真是为了上天?” “对啊,竹蜻蜓插到飞机上,飞向月亮。” 重要的是,她不但想了,她还在做,渺茫的、如星光散落银河看都看不见的梦。 可又因为她在践行呢,让他说不出一句正常的话,学富五车也找不出什么形容她:“飞机是什么?” “把纸去了啊,你不会觉得它真能飞上去,下场雨,它就凉了。”霍之念突然笑了,肆意张扬:“傻子。” 魏迟渊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她笑了出来,甚至发现的时候,已经学着她的样子,靠在了筒台上,肉眼看月亮:“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因为我叫霍之念,霍,诸事皆宜的霍,之念,念我浮生若梦,却生于万千世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魏少主魏少主的叫你。” “魏——迟渊。”又脱口加了一句:“字,子厚。家人希望我生来厚重。” “哦,子厚。”两个字,像是在撒娇,又像在把玩。 魏迟渊却不觉得轻浮,能说出那句话的人,做什么都很难让人觉得她轻浮,反而,不觉得她喊出来有什么不对。 “那——你觉得我该有个字吗?” 魏迟渊不说话,在她看不到地方,局促不安。 霍之念笑了:“逗你的。”谁为女子取小字,自然是夫君。 魏迟渊却莫名开口:“该有。”魏迟渊突然想问她的夫君是怎样的人,又怎么去了,去了多少年了? 窗户内。 诸行、诸言目瞪口呆的看着靠在同一个台子上看星星的两个人。 尤其诸行,怎么都不觉得这是他谪仙一样的少主和一个女人这么看月亮:“少主……不会让人下蛊了吧?” 诸言的惊讶不比诸行少,若有人告诉他,清心寡欲的少主有一天会和一个,个寡……总之该避嫌的人大半夜一起看月亮,他一定不相信:“你去问问。” 而且,而且霍掌柜是不是抱了他们少主,还牵手了,是不是! 诸行不敢:“这……就是成了能带回去吗?”霍掌柜梳的夫人髻,嫁过人?老夫人和夫人会不会拧了他脑袋。 “你去问问。”诸言看向门边的碧潜,他依旧站在那里,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茶窗外。 魏迟渊轻倚在竹台一侧,衣袂在环佩压制下,仅扬起一角又垂落。 月色如水,面影绰绰,有檀香和女儿香交织缠绕。 “看到嫦娥了吗?” “看到吴刚了。” 霍之念笑笑,只是月色太好,春易犯困,又这么晚了:“我不行了,到时间休息了,你回吗,还是再待会?” 魏迟渊站定,衣衫恢复平整:“不了,我送你。” “嗯。”娇娇软软的一声,尽显女子柔美。 魏迟渊再抬头时,她已经走远了,显然那个‘嗯’,未必有其他意义。 诸行、诸言急忙出去,备车。 魏迟渊上马的时候,注意到,有人在拆那台‘望远镜’了。 (上下八千,是因为咱们挖出了虞朝哦) 156见过吗 它本来不在那里? 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事,它怎么可能在那里。 诸言看到少主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那台筒镜与少主等高的台子快拆完了,是少主的高度?应该是为少主特意搭建的,难怪要等上一天,可,能看到什么? 魏迟渊上马,快速跟上前面的马车。 虫鸣声窣,月光平等地洒在空旷的小道上,月色正好…… …… 阳光探进窗棂,山林间万物勃发。 魏迟渊恍惚中醒来,空气中的尘辉都随着他的动作变得缓慢。 诸言才敢端着衣物进来,今早少主起晚了。 暮云灰直裰抖开,上身,劲瘦挺拔。 诸言取来两条巴掌宽的珮玉带,暮云灰盘云纹打底,缀同色银线,从肩缝直到脚面。 魏迟渊神色静然,满脑子都是飞天。 光怪陆离的梦里,月色构建的磅礴视角下,揉杂混乱,最后是浮影晃动,有人笑着看着他。 ‘傻子’。 诸言后退:“少主,李忠义求见。” “去书房等。” “是。” 魏迟渊踏出去,日光照人。 他突然抬头,缓缓伸出手,仿佛要握住那遥不可及的辉煌。 ‘让月亮太阳不照他。’ 最狂妄的话,在最简单的事情里。 魏迟渊收手,再次迈步时,平添了几分不可一世的尊贵。 …… 云娘那个高兴啊,魏少主送了她们家夫人两次了,哎呦喂,两次呢。 以前都不正眼看她们夫人的人,现在都送到院子里才走。 也是,她出门都有排面了。被那些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叫一声云姑姑,这霍家院子里的当家姑姑。 云娘觉得高低得再开一座楼给她们家夫人助助兴! 碧玉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捧着脸听云姨说话,云姨豪爽:“还看了眼咱们院子。” “臭丫头,当我没有看见。” 碧玉就笑。 她是楼里姑娘生出的孩子,父不详。 云姨以前是坎沟红楼里的老鸨,手里养着无数当红的姑娘。当红是因为夫人接管了楼里的生意后才红的,以前她们都做最下等人的生意,每天有挨不完的打。 后来,夫人把她们这些孩子带出去,学本事,学认字,有学得好的哥哥姐姐都被分去了其它地方,她什么都不会,就跟着夫人练兵。 因为跟着夫人久了,她大概看得出,夫人的娘亲,以前可能也是楼里的姑娘,虽然毁了容,但她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看林家几个孩子,能猜到大概。 “看到了半夜?” 碧玉点头:“两个人还靠的非常近。”摸手哦。 云娘笑的更豪爽了:“难怪刘家最近都不掖着藏着航线了,直接给了他们的航道信息、人手情况,要跟咱们夫人共同经营,他可真会搭便车,咱家夫人为了魏少主费了多少心血,有魏少主护着,他那条航线是不是还想拓宽几丈,可真会办事。” 碧玉跟着笑,夫人当然最厉害了,什么都厉害:“嘘,夫人忙着。”她去抡铁。 …… “给我的?”诸言不敢置信的看眼碧玉姑娘和刚上完香准备下山的霍掌柜,急忙恭恭敬敬的给霍掌柜见了一礼,不是给他们少主的? 而且,少主就在山上,不见一见? 霍之念笑着回礼。 碧玉很肯定是给诸言的。 诸言打开,是一张男童画像,八岁左右,然后还有三张,分别为十岁左右、十五岁左右、二十岁左右。 霍之念开口:“你走南闯北,可曾见过谁家家奴或者奴才从坎沟县买来,大概这个样子,十八九岁,或者林家村。” 诸言懂了:“敢问掌柜的,这是?” “我四弟,八岁那年被县里的牙婆买走,卖到隔壁县大庄户家做工,后来庄户搬走,我们再找就没有音信了,所以想问问你是不是遇到过老家坎沟或者林家村的下人。画像并不准确,但想着大概应是这个样子,但年龄对。也可能被改大改小几岁。” 诸言懂了,但不是他说,也有可能不在了:“未曾留意过,但以后属下一定留意。”说着将几张画像认认真真收了起来。 “劳烦你了。” “属下的荣幸。”以霍掌柜的能力,定然找了不止一郡,却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消息,再找到的可能真的不大。 而且他似乎也知道了霍掌柜今天为什么上山,祈平安。 “不打扰了。”霍之念带着碧玉下山。 诸言看着她们,再看看画像,他真的没有留意过这些。 “给了你什么?”很淡的药香残留,她最近熬药了。还是那几味镇神的药材。 诸言猛然回神:“见过少主。没什么。”就是碰到了打个招呼,或者不是,霍掌柜特意问他的,急忙将画像掏出来:“霍掌柜在找她弟弟,八岁左右被卖,现在快二十了……” 魏迟渊接过来,只一眼,就可看出这些不同年龄的画像的用心程度,定然是找了很多画匠和骨匠,才能画出的水准,也画废了很多张,她手里或许也有好几版她弟弟不同年龄的画像:“见过吗?” 这……“言谈不到问对方籍贯的交情,至于听方言,范围就更不好说了……”他不可能开口就问‘你哪的’。 “以后多问问。” “是。” “发下去给所有人看看。” “是,是。” “就是给你这个?” 诸言突然有些心虚:“是。” “下去吧。” “是。”不是,他走什么,他有事汇报:“少主,当地新上任的县太爷送来了拜帖。” “不见。” “是。” 157嫂嫂,坐 两次相送。 魏迟渊为霍之念打开的是,在交高之地,与众商家公平竞争的机会。 一个没有倾轧、阴损招数,足以上饭桌的事实。 霍之念名下。 可顺粮行的生意全县放行,所有粮车均可走文书官道。 很快,粮行商品以良好的质量低廉的价格,在大众视野打开局面。 以快、稳、量大的运输方式,拉低了食盐、大料、粮食的总价格。 一顺茶馆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蒸蒸日上。 说书、猎奇、弹唱,短短半个月,让整条街上茶馆的生意做得萧索凄凉。 三红楚馆,熟识儒、道、法、墨、兵、医、杂、农的姑娘、小哥,各有特色,各有所长,等着为您添茶倒水、倾听烦闷。 粗俗、野蛮、乖巧、冷艳,各种性格,为您量身定制。 自此霍家吉顺,遍地开花,在交高人人皆知。 …… 交高所有茶楼、粮行的掌柜不干了。 还干什么!都被人掘墓了! 一个外地的生意人,将他们本地的茶楼、粮行挤成这个样子,商会的鲁老管不管,当地县令管不管! 不管的话,等她银子赚够了卷银子跑的时候,别怪交高没粮可卖、当地民众没粮可吃。 何况,一个外人,她的银子交高未必捂得热,肯定是要继续逐利,就是继续往上走,到时候是拿着交高赚取的银子往上砸,削减的是交高总银两数量。 县令大人要觉得没什么,他们当然觉得没什么,就是人走的时候或者落叶归根的时候,县令大人和行会别哭得太大声让人看笑话! 他们再不济,那也是交高本地人,银子祖祖辈辈传下去,是要烂死在交高的,行会和县令大人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 不能因为魏少主,让一个外人在交高做大到这个地步! 若是以前,他们用些阴损招数,什么‘顺’的根本起不来。 但—— 现在背后不是有魏少主…… 就是闹事,也只能是多家联合起来到行会来闹,投毒、找地痞流氓的事不能用,用了有可能把自己折进去,给别人做嫁衣。 “陆大人、鲁公,我们也是没活路了啊。” “是啊,陆大人、鲁公,您一定要为我们本地商户做主啊。” 鲁家书房内。 鲁老爷满面愁容,都什么事,就不想想其它办法。 “我们想过了啊,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惊动到陆大人和行会,陆大人您是不知道外地商户的危害,那真是……” “咳——咳——”鲁老爷子极力咳着,没眼色的东西,霍掌柜人还在呢,得罪了,回头跟魏少主告一状。 不用等她把交高的银子卷走,魏少主现在就能断了交高的财路,还不只是粮、茶那点小生意,而是以后都想不起让交高翻身的财路! 几位商户掌柜也想到坐在对面的人,收敛脾气不说了,真有本事!几天的功夫怎么就拿下魏少主了!? 但,事就是这么个事,县令大人和行会是一定要护着他们的! 陆辑尘看不上这些人,没本事只会叫嚣,刚要开口相护。 霍之念笑了,浮锦明粉缎面小褂配百花长裙:“幸好各位掌柜提了,我竟不知道给众位兄长带去这么多不便,是我的不是。” “下次几位掌柜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交高山好、水好,人文更好,这是在场的各位和祖上先辈经营多代的结果,是我们以后的交高,我在此一家独大成什么了,不是越俎代庖?” “这样,我看过了,几位兄长的粮行价格居高不下,多折在运输成本上,如果让兄长们降价实属强人所难,不如这样,如果几位兄长信得过我,我关闭几家粮行,以后为众位兄长多供粮如何?价位,就定在让众位兄长以我现在的粮价出售还有盈余,如何?” 几位粮商惊了一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来时他们也没想到有这好事啊。 “是啊,霍掌柜也是要做生意的。” “我们怎么能占霍掌柜这么大便宜。”粮之一道最麻烦的就是运粮成本。 霍之念不在乎这个,她要的是粮道上的宵小、劫匪,要的是这些暴力整合后的军:“实不相瞒,我家祖上镖局起家,以前就是跑这个的,可顺的粮价低也是因为如此,跑得太顺,速度太快,不小心价格就下来了,以前是小妹不懂事,忽略了兄长们的生意,先赔不是也是应该。” 陆辑尘看着她,顿觉满堂光彩,与有荣焉,他嫂嫂的落槌,永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一群蝇营狗苟之辈!还想拿捏他嫂嫂。 陆辑尘下意识想给嫂嫂倒杯茶,话说多了,嫂嫂口渴,但距离太远。 几位粮商脸面有些挂不住,一拳打出去,对方给座金山,顿时推辞:“不敢,不敢,霍掌柜都叫我等兄长了,怎么好让霍掌柜吃亏,霍掌柜的粮行童叟无欺,没有歇业的道理。” “就是,就是。” “说来,还是我们没本事占了霍掌柜便宜。” “是啊,是啊。” 祖上是镖局?老谋深算的已经在想,这好啊,有魏家在,什么路跑不得,说不定就能供应上汴京城里的好东西。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霍掌柜再开几家粮行也是应该! 顿时七嘴八舌的开始夸霍掌柜生意做得好、粮食品相好、粮行排面好…… 总之各种好,歇业太可惜了…… 茶楼几位掌柜闻言,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这几位不会联合起来让霍掌柜把他们吞了吧。 当初可是说好的,一起讨伐霍掌柜,现在只剩他们怎么回事? 几位手有茶引的大商户,顿时看向陆大人,示意他说话,他们可是送了银子去县衙的。 陆辑尘想起来了,从小嫂嫂就教育他们,收人钱财要好好办事:“霍掌柜。”看,帮他们叫了。 交易完成。 霍之念闻言看过去,起身,百花纷纷,拱手:“陆大人安。” 陆辑尘神色顿时僵住,下意识就要避开,忍着极大的心理不适,才能继续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她……行完这一礼。 这种感觉…… 让他有种无处安放的羞耻感。 霍之念已经转向几位茶商,笑意盈盈:“上次我们见过,我就不与众位客气了。碧玉。” “是。” 陆辑尘突然开口:“霍掌柜,坐。”眼里蕴藏着隐隐的怒火,不是对别人,是对他自己,他完全忘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叫她,她是需要站起来回礼的。 为了那点银子,他叫她站起来给他回礼! 陆辑尘恨不得剁了当初接银子的手! 霍之念看他一眼,回礼:“多谢。” 陆辑尘已经不想坐在这里了。 旁边几位掌柜,赶紧招呼霍掌柜坐下。 (谢谢这两天还发电的你,啥也不说了,感动。) 158长久奠基 碧玉手里的纸张已经发到每一位茶坊掌柜手里。 霍之念的声音跟着响起:“这是我们茶楼下个月要运行的项目,说是茶楼,其实也是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小妹不才,就想了几个好玩的项目供客人娱乐,几位掌柜如果对哪个项目感兴趣的,可以直接拿去,让自己茶楼做,如果都觉得不好,咱们还可以再商量,我卖的茶还能真比众位茶楼卖的茶好了。” “做生意嘛,大家好,整条街才会热闹,出来的人才会越来越多,货币流通便会加快,对咱们交高、对行会、对陆大人,也是好事,所以众位掌柜看得上,尽管先用,为表歉意,我也同样退让一个月。” 几位茶馆掌柜,完全没想到对方并不是要联合粮商绞杀他们。 还给了解决方法? 在本来就不占优势,还极有可能讨不到便宜的情况下,少主现在上心的人,先退让了。 他们更不好意思乘胜追击。万一事情落到魏少主耳朵里,谁也讨不了好。 几个代表性的掌柜立即好说话的,看下给到手里的内容。 “妙啊” “好。” 还绝对不藏私给了说书先生的名字和说书的内容总纲,甚至一些没听过的词曲演艺,悬疑解说都给了具体的地址,和出演价格。 几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别说,有几个真不错。 再说现在一顺茶楼说书的也是说的这些内容,霍掌柜何止没有藏私,压箱底的他们看不懂的东西也在其上。 而且,这些话本和小曲还能源源不断供应。 “这……多不好意思。” “是啊,不太好吧。” “就是,就是,毕竟都是霍掌柜花精力找的人。” 茶楼酒馆很快上演了与刚刚同样的一幕。 鲁老忍不住都想看看,那纸上写的什么。 霍之念莞尔,这些引客手段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两个项目的意义。 ‘论辩’和‘问天’。 论辩。 一是,请东山书院的学子畅言胸怀,谈郡县治理方式、理想税政关系、个人情感抒发,相当于早期的激情演说。 拿钱来茶馆谈的,都是出来谋生的,没银子没人脉。考取举人或许是这一辈子都无望的事情,但谋生每个人都要。 可以让陆辑尘尽快看到新一代学子中与他理念最接近的人,可直接聘用。 一个县,仅有不到三个岗位来自朝廷直接任命,其余官吏都在陆辑尘手里。 只要他让这种挑选人才的方式,成为约定俗成,就能形成交高晋升体系。 比如,这个被提上来的人,在某某茶楼进行过多少次演说,与人对阵了多少场,胜率多高,都有人熟知。 胜率高的职务压过胜率低的,长久以往,一场没胜过的,在人们的认知里就会觉得,是裙带关系上去的,是没真才实学的。 这个认知一旦形成,即便他们离开了交高,交高也在他们手里。 因为人才定型模式在他们手里。 一旦有人摧毁这个模式,东山所有学子会下意识追随最初定型这个游戏的人而去,就是追陆辑尘而走。 为陆辑尘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 二是,思辩,任何思想都要不断碰撞,去交锋、去实践才会逐渐成熟,形成学说,证道出大思想家。 这是一个长远的、大规模的、需要时间酝酿的过程。也是值得等待的过程。 因为思想家,是掌握文明进步的绝对力量,是为一国定百年大计的人。 另一个项目是:问天。 算数、有趣的科学小试验,这些才能在地方官员中非常重要,除了陆辑尘要的,剩下的她每年可消化十人,每个月的魁首,她都能帮忙消化。 思辨代表思想,问天代表刀剑,是交高是陆辑尘快速剔除老将,发展自己羽翼的基础。 至于它后期会不会被作弊什么的,现在远不到那个地步,毕竟谁会觉得为了几两银子,厚着脸皮上去‘吵个架’‘辩个古语’能做‘吏’。 “霍掌柜真是……让我等惭愧,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不,你们很好,大家都搞,出场费才会越来越高,才会有人愿意下功夫准备,形成良性循环,让项目长盛不衰。 更何况她还增加了各种互动的趣味性。 基层小吏从基层民众中而出,甚至可以让他们选,多好玩? 再高就没有必要了,触及不到事情运转的真相叫瞎掺和。 “霍掌柜我们今天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有,没有,赚银子不带着我的,我也一肚子牢骚。” 霍之念话落,在场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真心夸着霍掌柜大气。 毕竟有魏少主背书,还肯和和气气跟他们谈,品性就不错。 如果对方真仗着魏少主宰他们一波,他们也蹦不起来。 “霍掌柜我想选这组小曲。” “霍掌柜我……可否要这个说书先生。”没脸说,一顺说书的生意最好。 “霍掌柜,这个‘问天’不错,名字取的大气。” 思辨无人问津,不要啊:“选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这个项目,哪个都要,其中三、四、七项目能举办两天,一圈下来一旬过去了,中旬继续循环一遍,一个月三遍不就过去了。干嘛只选一种,多枯燥。” “霍掌柜说的有道理,有道理啊。” “太有道理了,都试试,哪个好上哪个?” 霍之念急忙附和:“还是楼掌柜睿智。” 陆辑尘看着笑着与所有人闲聊的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功名在她面前,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她换个人,不是榜眼,只是举人,她花银子给他捐这个位置,最终也能达到她想要的高度。 他所谓的努力、榜眼,只是给他自己增色的东西,于她来说,没有区别,榆木疙瘩都行。 因为她以如此平和无争、其乐融融的的方式,轻易解决了他初来乍到,面临的所有困境。 陆辑尘端茶,起身,站在霍掌柜面前。 所有人才发现县令动了。 嚯,他是能动的,差点忘了还请了一个毛头孩子过来。不错识相。 “我以茶代酒敬霍掌柜一杯,感谢霍掌柜和所有商家这些年为交高做的努力,以后共同努力,先干为敬。” 所有人纷纷举杯。 159又想起他了(未修错字版) “敬霍掌柜。” 鲁老爷子也默默端起了茶。是个沉得住气的,做事也留有余地,难怪魏少主肯为她破例。 也好,上面有魏少主压着,这样容貌没别人插手的份,在交高引不起什么乱子。 希望魏少主走的时候,能把人带走吧。 鲁老爷子想起来,交高商会有一条百家大航道,霍掌柜既然都到交高了,下次出海理应带上。 茶香浓厚,霍之念看眼陆辑尘,这孩子,官场客套也学起来了:“陆大人客气,能来交高也是草民的荣幸。”眉宇温润,笑意浅浅。 陆辑尘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茶杯,以后…… 不是以后。 他要尽快站到能看得到她的位置,跟她一起,而不是受她庇护。 …… “怎么了?感觉你不是很高兴?那位老主薄又给你气受了。”霍之念刚好站在陆辑尘身侧,送所有掌柜离开。 少年回头,身量已成:“没有。”如果这点事他都处理不好,这个县太爷也不用做了。 “那你闷闷不乐的?” “陆大人,霍掌柜告辞。” “告辞。” 陆辑尘不知怎么说,想到一会她就走了,几天都看不见她,便觉得这不是他来交高的期许。 他一直以为进京赶考的那年,会是他离家最长的时候,以后他们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一起。 可真外放做官后,发现并不是,她不住在县衙,他也没能力开口留她,今天这样的场合,还要她殚精竭虑。 更不要说外面那些关于她的离谱的传闻,简直——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觉得自己很没用。 “陆大人,陆大人,我们送你。” 陆辑尘负手而立,修长挺拔:“不用,我一会找鲁老有事。” 行吧,那:“陆大人,霍掌柜,告辞。” “告辞。” “你说陆大人年纪不大定亲了没有?” “没听说。”陆家家眷还没有到,他们也不好打听,但十六岁的榜眼,汴京城那边没有看上的?除非是在老家定了亲,不知道定的谁家姑娘,妥妥的找了金龟婿啊。 十六岁的县太爷,前途不可限量。 霍之念确实感觉他状态不好,县衙里那些老狐狸,哪有不想拿捏他的,他又一次应对这些。 霍之念想说:手段不用温和,必要时不用对他们客气。 但想想又作罢,在他那个位置久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何必那么快经历:“晚上去我那吃饭? 陆辑尘眼睛瞬间一亮,青春洒脱的张扬几乎从他单薄的少年气里溢出来:“方便吗?” “你说呢?” “方便,我吃。” 孩子气:“我让云娘给你备上饭。” “好。”陆辑尘瞬间觉得夕阳真好,下意识跳起来,手欠的拍了一下鲁老家门下的灯笼,灯笼摇曳,少年朝气。 霍之念失笑,人也走下台阶,上了马车,“别玩了,散了。” “知道了。”嫂嫂。 …… 霍之念推开家门,心情确实不错,帮碧心踢回了迎她飞来的毽子,吹散了碧莹手里的蒲公英。 整个霍家因为她归来,瞬间活跃起来。 “夫人。” “夫人。” 计划一年内完成的事,不费一兵一卒,一个月就成了,怎么能不高兴,脚步可以轻快起来:“接着玩。” 当然,她也不会忘了这件事的大功臣,说起来,也三天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大忙人在做什么:“碧玉。” 碧玉从她背后冒出来,将新折的柳条放她肩上:“在呢。”声音清脆。 小丫头,霍之念笑着用柳条拍了她一下:“去把地星灯取来。” “是。” 手指挽过细柳,春霞娇媚,曲调在口中似有似无到哼着:“风吹沙蝶恋花……千古佳话……” “夫人,这个吗?” 聪明:“给魏少主送去,告诉他,如果喜欢的话,不妨晚上点着看看,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放着落灰。” 碧玉也跟着笑:“是,让它落灰。”一溜烟跑了。 “不停的猜猜猜又卜了一卦,吉凶祸福还是……” “夫人心情不错。”云娘抽走夫人手里的柳条。 霍之念顺势前倾,手掌放在来廊柱上:“比你家二爷心情好,你家二爷是人不大,额头的皱纹都要比海深了,晚上给他炖锅肉,让他好好补补。” “是奴婢的夫人。” …… 夜幕低垂,银辉轻洒。 魏迟渊一袭淡雅云锦长袍坐在府邸后院的凉亭里,看着桌子上放置的精致灯盏。 诸言、诸行一声不吭,少主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 是点还是不点? 不点,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吧?他们可一盏灯都没敢点。 魏迟渊大概能猜出这是什么。 灯身以梨花木雕刻,细腻繁复的图案在微弱的月色下若隐若现,对他来说并不新鲜的事物。 所以他在看什么? 魏迟渊手指放在桌面上,指节修长,每个细胞都在抗拒。 可最终,魏迟渊还是拿出了火折子,点燃里面的蜡烛。 微弱的灯光瞬间亮起,机关缓缓旋转,推动者轨道旋转,漆黑的地面上,瞬间投映下璀璨星空中的点点繁星,星光落在地上、桌面上、他的手上、袖笼上,映照在他的眉间。 诸言、诸行瞬间看过去,好美。 星光转动,与月色相合,犹如银河一角泄落。 魏迟渊伸出手,不同的星星从他手掌转过,星光与月色交织,恍惚了他的眼睛。 魏迟渊不在觉的笑了。 继而有些无奈,这并不算新鲜,甚至点燃灯火的一刻,他就想到了是什么,可还是点了。 而且,想象中的景象,远不如看到的感同身受,月光满地,均在指缝间流淌。 的确,很美…… 诸言突然踹了诸行一脚:少主是不是笑了? 废话!少主不会笑吗! 魏迟渊收了手,星光转走,又从他衣襟略过。他拿起盖子,熄灭烛火。 星光刹那消失。 片刻,火折亮起,再次点燃。 星光铺陈而下,灵动旋转,近在咫尺又触手可及:“今天她做什么了?” 诸言急忙上前,才敢发声。 将今天交高众商找霍掌柜麻烦的事说了,但事情也解决了。 原来如此,是又想起他来了。 (求个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