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晃晃》 第1-2节 一 我出生时的嘹亮哭声没有给1976年那个寒冷的冬季带来一丝欢乐,我出生后连续三天大哭不止,老爸曾建国啪地给了我一巴掌,说都是这个小王八蛋哭哭哭,让咱们最尊敬的周总理都逝世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个武昌汽修二厂的6级钳工五大三粗,正红着眼在掉眼泪。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看到他掉眼泪,后来即使是爷爷曾铁匠去世他也没有这样哭过,还笑呵呵地招呼他的一帮朋友们打牌到天亮,真是不孝之至。 我生于那一年的元月五日,而伟大的周总理却于3天后与世长辞,全国人民为之悲恸欲绝,我也哇哇大哭,以示对曾建国的不满。那年曾建国30岁,按照当时的说法也算是老来得子,本来应该是非常高兴的事,但是小小的我怎么能与伟人辞世相提并论?周总理与世长辞其实与我毫无关系,但是半文盲的曾建国只知道我每天与他争奶吃,他此后便以欺负我为乐,动不动就骂我小王八蛋,那么稍微有一点逻辑知识的都知道他是什么了。 曾建国给我起名曾继来,以纪念伟大的周总理。 曾建国在29岁高龄才娶了国棉五厂的纺织女工周红梅为妻,从而结束了他的手淫生涯,以发现新大陆般的热情日夜耕耘。那时他们的新房在龟山脚下京广铁路边的一处民房中,室后两米处就是时时呼啸而过的火车,那时的火车都是蒸汽机车,往往从武昌站出发的车到了大东门速度还上不来,一路上"扑哧、扑哧"地缓缓而行,等快到了大桥才开始加速,一声长笛悠然震九州地呼啦前行,曾建国对经过的火车熟悉得很,他便感觉自己也如火车一样雄浑有力,随着铿锵铁轮起伏有致,他常问周红梅到站了吗。周红梅总会说还差一点,曾建国就咣咣地提速冲刺,他们总能在过往火车的雄浑汽笛声中达到和谐统一——这也是他们平庸的婚姻生活中唯一能达到和谐统一的时刻。而我就在他们不知道哪一次的到站游戏中诞生了,可惜的是由于种劣地薄,所以也注定了我日后的平庸。 曾建国是个大嘴,爱在车间向工友们吹牛,人送外号曾牛b。有一次他将火车笛声的玄妙讲给高得富听,高得富哈哈大笑,此后,人们又送外号给曾建国——曾车头,此与曾牛b有异曲同工之妙,即意言简意赅地浓缩了"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这句俗语。这充分说明了广大的人民群众的智慧。人们还送外号我妈妈叫"周到站"。 高得富有2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他们的所有精华都只给了第2个儿子高启,高启从小就长得比别的小孩快些,这家伙只比我大1岁,却高我十几厘米,而我则可能是因为种子不良的原因,从小就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曾建国每次看到高启回来就要左右端详我半天,又自己对着镜子照半天然后对着周红梅说:"这是我的儿子吗?你看我长得多结实,跟桥墩似的,这家伙怎么长得像你们厂的赵秃子?瘦不拉叽的风都吹得跑?" 周红梅多半会鄙夷地对他冷笑一声,并不否认这个假设,说谁让你没屁用让自己的地给别人种了呢。曾建国就会找一个由头骂我:小王八蛋过来,让老子看看像不像我。然后他会自找台阶下说哈哈,眼睛长得还是像我的,双眼皮,多迷人啊,以后跟老子多找几个媳妇回来。曾建国的假设是有一定道理的,赵秃头是国棉五厂6车间的车间主任,戴着厚得跟瓶底似的大黑框眼镜,甚为稀奇的是:我在3岁时看他的眼镜框是用一块胶布缠着的,到我23岁时他死了,那眼镜框还是用胶布缠着。但总体而言他是属于比较有文化的那一种人,其一向对周红梅关爱有加,让曾建国很是吃醋。曾建国对领导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心理,因此他对此无可奈何。 我5岁时终于搬到了楼房上住了,这是周红梅她们厂给分的一套一居室,据说也是托赵秃头的福。曾建国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一室,而将我赶到外边小厅中安了一张小床。他给自己安上了一张他自己亲手用50号三角铁做的大铁床,1998年我们搬家时我请了8个人才将这张床抬出去,这也是曾建国给我留下的唯一珍贵遗产。 二 我新搬的这个地方位于胭脂路向左一条巷子里,他们叫这条破巷"候补街"。出巷右拐300米就是粮道街,再向前就民主路。我们住的这幢楼只有4层,人们都在过道上烧饭做菜,每天早上家家生炉子就如同楼房着火了,或者发生了一场残酷的战争,我们得小心地穿过由锅碗瓢盆组成的雷区。 在这里我也交上了新朋友——高启和王婷。 高启就是高得富的第二个儿子,跟我一起玩的时候总是让我喊他哥哥,我不喊,他就打我,我打不过他,他将我强行压在身下,问我喊不喊,我倔强如一个地下党人,高呼老子就是不喊,他对此无可奈何。 但终于有一天,我被他算计了,那天他和我一起趴在三楼阳台上比赛向下吐痰,有人过来我们就向下吐,看谁吐得准,然后快速地缩回头躲在阳台后格格偷笑。结果过去了12个人中,我吐准了5个人,而他只吐准了3个。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他目露凶光地看着我,我有些害怕,这时大人们都去上班了,如果他恼羞成怒打我一顿可不妙。 高启说我比你大,你应不应该喊我哥哥呢?我说要喊也可以,除非你吐痰比我准,高启说这次我们比赛撒尿,看谁撒得远,王婷作证。我不能在王婷面前服输,只好同意。我们就站在3楼的阳台上向下撒尿,我把小鸡鸡翘得老高,身体弯成一张弓,努力向下撒,一道白线如箭般射出老远,我得意洋洋地看着高启,他轻蔑一笑,拉开裤子,掏出小鸡鸡,我发现他的鸡鸡比我的大得多,而且是坚挺的,我还发现王婷也正好奇地看着他的小鸡鸡,并且逐渐脸红了起来。结果高启的尿比我撒得远得多,高启撒完后还得意地将他的小鸡鸡拿在手甩了几下,如同一个英勇的战士挥动他手中的利剑,我无地自容。 高启挺着胸说你输了么。我惭愧不已,王婷说,曾继来不许赖皮,输了就要认账,我只好十分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哥哥。高启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地笑着说以后我罩着你,有谁欺负你,我帮你打他。 然后我们一起下楼去玩,沿着候补街的青石板路疯跑,在候补街到胭脂路的出口处有一个修鞋的摊子,修鞋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高启不小心也可能是故意地撞倒了她的摊子,鞋子、工具、皮革等洒了一地,高启向她做鬼脸,妇人惊叫一声说这是谁家孩子真调皮。 王婷很懂事地道歉说对不起,我们帮你捡起来。高启说捡什么捡,我们到古楼洞那边去玩吧,那边树上有不少鸟窝。高启没注意妇人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他正狠狠地盯着高启,这绝对不是善意的目光,我提醒高启有人挑战你。高启满不在乎地向那小孩吐口水,那小孩突然就蹦了起来一头向高启撞了过来,将高启撞倒在地上,正好一屁股坐在一摊污水上。我很高兴,也算是替我出了一口刚才撒尿输了的恶气,但我说这还得了,他竟然打你。王婷拍着手说高启晚上得挨饿了。 高启从地上爬起来与那小孩扭打在一起,还没有分出高下就被妇人拉开了,我很扫兴。高启仍然不依不饶地要找回面子,妇人却抡起巴掌狠狠地给那小孩一下,妇人说水生,谁让你打架的,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小朋友们打架就是不听。 那小孩脸上立即跟盖章似的出现了一个巴掌印子,小孩哭着说对不起,妈,再也不打架了。高启目瞪口呆了半天说曾继来,我们走,去古楼洞玩去。 这个小孩名叫肖水生,小学时居然和我是同桌。 果然晚上回来时,高启被他爸爸高得富罚晚上不准吃饭,不让孩子吃饭是高得富常用的招数,屡屡用在高启和他哥哥高明身上,这是因为他们俩兄弟实在太能吃了的缘故,高得富常感叹家中生了两个饭桶,所以高得富得抓住一切机会不让这两个家伙成为饭桶。高启的妹妹高秀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瘦不拉叽的,还帮妈妈做事,估计吃得也不多,所以总没有看到她被罚。高启被罚不吃饭让我高兴,这样他明天肯定没劲,再比赛撒尿就不一定能赢我了。 但是我发现一件让我很不高兴的事,王婷竟然跟他送吃的来了,居然是半截香肠。高启一口就将那香肠吞了,嘴上还挂着几滴油,看得我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巴掌,但是我自恃不是他的对手,特别是在他吃了半截香肠后,所以没有动手,只是向他笑,还说要不要一点饭。 高启居然说要,王婷说曾继来你吃不完给高启一点吧。我只好将手上的半碗饭给了高启,不过给他前我先将一片肥肉给吃了。 高得富吃饱后在门口训儿子,问跟谁打架了,他妈的打架都打不赢没屁板眼还想吃饭。王婷告诉他是巷口的修鞋摊的儿子。高启的哥哥高明听到了后说是肖老虎的儿子,高得富突然啪地给了高启一下巴掌,骂他你这个蠢货,谁让你跟他打架了,跟老子一起去上门赔理去。高启站着不动,他不明白一个修鞋女人的儿子有什么不能打的,但他还是被高得富拉走了。 我问高明那修鞋的有什么不得了吗。10岁的高明看着我说你个小屁孩问那么多干鸟。但他还是显得很有知识地说了那小孩叫肖水什么的,他爸可厉害了,就是著名的肖老虎。我说比你爸还厉害么?高明说那怎么能比我爸厉害,我爸当然是最厉害的了。我说那为什么你爸一听到肖老虎两个字吓得打摆子。高明大怒,看样子要揍我,但这时我爸曾建国出来了,我量他也不敢,高明说你爸才怕肖老虎呢,不信你问你爸。 晚上我真的问曾建国,我说高明说你很怕一个人,你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得发抖。曾建国说他放屁,老子平生怕过谁,武汉三镇不敢说,在粮道街这一带提起你老爸来哪个不晓得。我知道他在吹牛,要不别人也不会喊他"曾牛b"了。但是出于对高明的报复,也灭灭曾建国的威风,我说你怕一个叫肖老虎的人。 曾建国愣了一下,说放屁,肖老虎现在都在牢房里了,老子会怕他?不过,肖老虎跟你爸我是好朋友,也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你今天怎么老问这些问题。我说哦,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些怕肖老虎的,所以我也有些失落,毕竟曾建国是我老爸,自己的老爸怕别人的老爸终究是很没面子的事。我告诉他高启今天与肖老虎的儿子打架的事,曾建国说以后不要跟水生打架,肖老虎你应该喊他伯伯的,以后记得跟水生交朋友。 我后来知道肖老虎是父亲那辈人中的一个传奇,肖老虎原名肖虎,那时候还没有黑社会一说,但是肖老虎如果不进去的话便是"教父"级的人物了,他手下有一帮兄弟纵横武汉三镇,据说高得富、曾建国当年还是他的小弟。肖虎是因为一次打架下手太重打死了一个人才被送进去的,被判无期徒刑,留下他的娇妻与还在襁褓中的儿子肖水生,他的妻子叫任红霞,据说是当年胭脂路最漂亮的女孩子,只是肖虎被抓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不愿改嫁,自己摆起了一个修鞋摊养活自己的儿子肖水生。 似乎混混也有遗传血统,肖虎的爷爷参加过京汉工人大罢工,其爸爸也是当年红卫兵的红人,到了肖水生这一代指望他考一个大学从而改变一下他们的血统,但是肖水生又让他们失望了,多年后的21世纪,肖水生也成长为了一个路人皆知的混混。 说到混混,在粮道街有许多读书不长进的小孩都成长为了混混,其中就有高明,只是高明一点也不高明,一直挣扎在混混底层,当不上老大,在1992年第三次严打时被捕入狱,据说只是抢了别人12元钱,1997年香港回归那一年出来后接管其父亲的产业,成为一名食利阶层,天天晚上疯了似的泡妞。 第3-5节 三 曾建国基本上一个平庸的男人,除了每晚在周红梅身上寻找一点快乐外,他没有什么别的人生追求,要他去混黑社会他不敢,让他去经商他不会,他顶多只是偷一点厂里的铁出来卖。那几年他的工资与周红梅的工资加起来日子过得基本上还是衣食无忧的,但是正是这种贪图安逸让他错过了许多次发财机会。 而高得富却不同,他的子女多,而且都能吃,要吃饱不容易,于是他也偷铁卖,将武昌汽修二厂的铁弄出来卖,刚开始只是随意性地带几块,后来就用自行车拖,他偷铁有优势,因为他是班组长,他还偷配了厂与车间的钥匙,所以偷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渐渐地他就不认为是偷了,以为就是自家的东西。这晚他居然用一个三轮车来装,而且他不告诉曾建国,以前他经常喊曾建国一起来干,但是这晚他可能考虑到如果喊曾建国来就得分一半给他,这样就不太划算,再说有一个三轮车来装用不着两个人,这也太把国有资产不当一回事了,结果他就出事了。 武昌汽修二厂的领导们觉得最近车间的铁件老是少,于是报了警,当时一个姓李的警察听了介绍后就认定了是内偷,于是他穿着便衣到现场转了一圈,还对厂领导说今天你再进些好铁回来,故意放在比较显现的地方,这个家伙今晚一定会来的。 这个姓李的警察晚上就在厂区内蹲点,果然晚上高得富推着三轮车来了,高得富心情不错,边哼着"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的歌,边将角钢、槽钢、铁锭什么的向车上搬,他甚至还算了一下这一趟足够自己两个月工资,明天就可以称几斤肉让全家人饱餐一顿了,而且马上老二高启要上学了,应该可以解决他的学费问题了吧。 结果谁都可以预见到,正当高得富准备离开时,厂区内突然灯光大作,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厂区突然从黑暗中冲出许多警察来,高得富同志一下子就趴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高得富被抓了现行,没得说的,当晚他在派出所过的,李姓警察亲自审讯他,高得富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全部罪行,李姓警察说你还有同谋犯么?说出来算立功,可以减轻你的处罚。高得富当时就想到要把曾建国供出来,但是他还算够义气,没有说。 李姓警察问你为什么这样做,不说爱厂如家吗,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把厂的东西偷回家,那还有厂么?没有厂你的工资谁来发?没工资你靠什么吃饭,靠什么养活一家老小?高得富深受教育,痛哭淋漓承认自己错了,希望党和人民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自己的老婆小孩将没人养,并最终会成为社会的负担。看来李姓警察是被高得富的真诚所打动,陪着高得富来到了高得富的家,了解情况。害得那几天曾建国心神不宁,一付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真是没出息。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高得富归还所偷物品,免除刑事责任,但被厂里开除。据说这还是李姓警察帮了很大的忙,陈述了高得富家中的困难才得以免除刑事责任。尽管如此,高得富被开除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成了问题,高得富在家睡了几天后只好从汉阳门码头坐轮渡来到了汉正街,他开始了他的经商生涯,多年后他也算发了财,常说得感谢李局长啊,要不是他,我可能今天什么也没有,一个下岗老工人而已。这句话他对曾建国说得最多,因为曾建国那时早下岗了,而他所说的李局长就是当年的李姓警察,退休时任武昌区公安分局副局长。 1981年,高启还是上学了,是曾建国借钱给高得富交的学费,以对高得富没有供出他的坚贞表示感谢。1982年,我、王婷、肖水生都上了学,并于同年光荣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我和肖水生坐同一张桌子,王婷坐在我前面,我很高兴。在我们班还有一个同学叫李鸣,我有一次看到一辆警用摩托车送他到学校门口,于是我打听到了他就是那个李姓警察的儿子。我很羡慕他,警察的儿子多牛b啊! 我用许多糖果来拉拢他,终于见到成效,肖水生骂我是马屁精,于是我也给他吃,结果他也不再骂了,这说明给别人一点甜头是相当重要的生存法则,此后我经常用这招,基本上无往而不胜。 四 别人都说王婷的妈妈是"破鞋",当然那时我还不太理解"破鞋"的意思,在我看来她妈妈的鞋子非常好看,红红的,还有一条细细的高跟,起在候补街的石板路上声音清脆悦耳。 "破鞋"名叫赵萍,是湖北楚剧团的演员,许多人都说她才是胭脂路上最漂亮的女人,风姿绰约,高贵典雅,天天香风袭人,衣着新潮,她绝对不应该是生长在这个地方的人。走在灰暗的街巷中,她永远是人们目光的焦点所在,女人看她是鄙夷和忌妒的,男人们看她是垂涎欲滴的,我多次注意到曾建国看她的眼神都是痴呆状的,口水流得老长。周红梅为此多次骂曾建国,但曾建国总是否认,语带不屑说:"我会喜欢那个破鞋"?别说是周红梅,就算是我也知道他是喜欢的,所以我认为周红梅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话十分正确。 其实,赵萍人很好,她每天都能带回来很多好看又好吃的糖果,所以我喜欢以找王婷一起做作业的名义去她家玩。后来我发现高启也喜欢。赵萍一概微笑着欢迎,她说我们婷婷笨,作业不会做你们就多帮她。她还喜欢给候补街巷的孩子们看手相,并一一预知他们的将来,但是她的预测都不准。比如她说肖水生会成为一个警察,结果呢,肖水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混混,还预见我会将来会发财,但我直到现在仍然靠借钱度日。还说高启将来会成一个大老板,但是高启却是一个短命鬼,不到25岁就挂了。所以永远不要对一个孩子说他将来会怎样,关于人生谁他妈的能给一个标准答案呢? 曾建国则喜欢以找我回家吃饭的名义来她家,每次都少有礼貌地与赵萍说话,而且曾建国同志还爱脸红,这让周红梅很不舒服,周红梅会在楼上扯着嗓子喊曾火车你这个没脑子的到底吃不吃饭,再不回,老娘拿去喂狗了。曾建国会不耐烦地说来了,来了,烦死了。赵萍则微笑着不发一言,其实一切她尽已洞悉。 后来巷子内有人说我爸与赵萍可能有一腿,以我看来曾建国以一个六级钳工的身份还想沾一点腥,实在是不可能的。据说赵萍是一个上海教授的女儿,她与王婷的爸爸是在下乡时认识的,但是她的丈夫也就是王婷的爸爸后来去了香港找他爸爸或者什么别的地方一直没有回来,她们就与王婷的奶奶一起住在胭脂路一个老式样房里,后来政府将那房子收回去了,就给了他们这样一套一居室作为交换。王婷的奶奶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婆,常对别人说赵萍的坏话,他认为这个儿媳十分的不孝顺。因此她们之间很少交流,有什么话都是通过王婷转达的。其实她们命运都差不多,自己的丈夫都不知所踪了。许多年后,王婷的命运也神秘消失在这座城市中,我几乎走遍全国寻找她,但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十分的伤感,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婷是我的初恋。 在我七、八岁时,每天早上我们都可听到长江对面武汉关的钟声悠悠传来,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总在楼下喊:"曾继来,太阳晒屁股了,快上学去了。"我打开门,总会看到王婷灿烂的笑脸,她总穿着很干净很漂亮的花衣裳,头发上扎着一双展翅欲飞的蝴蝶结,我答应一声像一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后面。在巷口的时候我们会喊上肖水生,有时高启也会跟我们一起。王婷走在我们中间总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格格的笑声脆响似乎还带着清晨的水气。我很喜欢这种笑声。 王婷大我3个月,她也总是学高启强迫我喊她姐姐,可是我从来不喊,除非她给我糖吃的时候,我每次把糖一塞进口中时就立马翻脸说:"臭王婷,臭王婷。"王婷就会说我是白眼狼,满院子追着打我,院子中有一个块水泥做的乒乓球台,我们就围着台子转,一般情况下她根本就追不上我,但也有例外,我有一次滑倒了,被她按在地上,她压住我,打我屁股,问我投不投降,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决不投降,她就使劲地抽打,我挣扎的时候,她的手打到我脸上,我鼻子一酸居然流出眼泪,我大怒说我日你妈,我日你的臭b。王婷更生气了,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哇哇地哭得更响了,高启在楼上拍着手大笑说羞羞不要脸,曾继来连女生都打不过。 曾建国一把将我拎起,怒斥我小王八蛋乱骂什么呢,看老子不收拾你。幸好周红梅适时杀出,一把抢过我对曾建国说个没用的东西,看到破鞋脚都迈不动吧了。曾建国脸红脖子粗地说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小心老子收拾你。但是周红梅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概,挺着她的大胸说,你来啊,你今天就来打死老娘,然后好娶一个破鞋回家啊。曾建国扬起手,但是没有打下去,因为他看到赵萍正一脸惨白地怔怔站着。 此事后,我与王婷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往,她也不再喊我去上学,这让我很失落了一阵子,她每天放学也不再等我,总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我想找王婷和好,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一个星期后我才找到机会,那天我们一起值日,要扫地,我积极地干活,等校园都没一个人时我才跟她一起回家,这次她没有故意躲我,我从书包中摸出一个桔子来,递给她说这个是我特意给你留的。 王婷站住看了我半天,然后才接过,她掰开又递给我一半,我们相对而笑,我们和好了。我说你明天再喊我上学好不好,你不喊,我都迟到好几次了。王婷为难地说我妈不让我喊你了。我说为什么啊。王婷说我妈不想让你爸妈她们再吵架了。我说这跟他们吵架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有事没事都会吵的。王婷说你爸喜欢我妈,你妈不高兴。 我说我也喜欢你妈,我还喜欢你。王婷愣了一下,然后小脸在夕阳的余辉中染得通红。王婷说这样吧,我每天喊高启去上学,你听到了也下来,咱们一起上学怎么样。她说得很诚恳,但我不很高兴地说随便你吧。 五 高启很快就显示出他非同一般的号召力,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帮人,高启太会玩了,他做的弹子枪成了校园的抢手货,他继承了其钳工父亲的部分天赋,用铁丝做的枪又好看打出去的纸弹又准又快,他买2毛钱一把,到他三年级时已经涨到5毛钱一把了。他喜欢恶作剧,顶着烈日大中午去沙湖边捉水蛇放在漂亮女生的抽屉中,等着那女生一声惊叫,他就没心没肝地笑得前仰后翻;他会在胭脂山上捣鸟窝;他会游泳,常常偷跑到汉阳门码头上从高高的趸船上一个猛子扎下去,在长江中嬉戏有余。他因为这些英雄事迹渐渐成为了孩子们的头,有时居然敢去挑战高年级霸王学生的权威。 我们读到3年级时,高启的妹妹高秀也上小学了,这个黄毛丫头每天背着一个破书包跟在我们后面,高启很反感他这个妹妹,因为高启要做什么,高秀总会说爸爸说了不许你做的。高启说要你管,骂她是小特务。高启这时已经是孩子王了,便经常指示我:你带我妹妹回去。我十分不情愿,但是我又不想得罪高启,只好听命。 高秀读书很认真,成绩不错,但我是三年级的老生,指导她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她向我请教问题时,高秀总会说继来哥哥你真棒。我因此很得意。高秀很喜欢到我家来玩,因为周红梅对她很不错,偶尔家中有两个苹果,她也是将大的给高秀,这让我十分不满。周红梅就笑着说等你以后长大了,把秀秀给你当老婆好不好?我说呸,谁要她这个黄毛丫头,要娶就娶王婷那样漂亮的。周红梅很生气,骂我跟曾建国一样都不是好种。秀秀也坚持不嫁给我,她说将来要找一个大帅哥,哪能像继来哥哥,瘦不拉叽的。高得富有次听到后对我说,小王八蛋,你哪一点配得上我家秀秀,老子还不愿意呢。高得富被单位开除后,在汉正街倒一些小东西到司门口摆地摊,好像他干得挺起劲,常对我爸曾建国说,这比上班还来得快些,你干脆跟我一起干好了,我听说广东那边的电子表便宜,我们一起去搞一批来卖怎么样。曾建国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头颅摆得像钟表,说厂里刚升我当班组长,这样走不好吧。而且周红梅作为一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也是反对的,并对高得富说你以后发财了再带我们建国一把就好了。 高得富后来又在胭脂路摆了一张竹床摆上一些不知从哪弄来的布卖,他卖布是按斤卖的(注:此地便是当年闻名武汉三镇的胭脂路零头布市场,南起民主路,此到粮道街,即使是今天这个布坊市场依然红火)。高得富东倒西倒,据说发了一点小财,他刚被开除时,曾建国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还经常送一些粮票布头什么的给他,可是到1985年,他就不需要了,他常还搞几尺布头送给周红梅,说是给你们拿去做几身衣服,这布可都是从日本搞过来的。曾建国回来后,周红梅就对他说你看人家高得富多有本事,不晓得多会搞钱,你看他一家老小穿的衣服,哪一个不是浑身上光鲜流了的,还早早就买了电视。并指着曾建国身上的印着武昌汽修二厂字样的帆布工作服说,你只晓得拿几个死工资。 曾建国不以为然地说,我已经是八级钳工了,还是班组长了,往后我还会当车间主任什么的,高得富这种投机倒把的搞法能跟我比?曾建国然后扔下周红梅不理了,回头喊我:喂,儿子,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啊,给老爸我说说,8乘以12等于多少啊。我将头一歪,懒得理他,曾建国很生气地说这小王八蛋真他妈没用,以后接老子的班算了。 曾建国同志并不知道,在他50岁时,他们厂被改制了,他本人也被无情地下岗了,每个月只能拿280元的低保工资勉强度日,而高得富却已经是拥多个门面的小资产阶级了。 有钱后的高氏兄弟更加神气,高明同学以雄厚的资金实力也在同学中赢得了较高地位,以请人过早、香烟、啤酒等拉拢了一帮高年级的霸王学生,他们也常常以欺负低年级或者老实学生为乐。高启对他的这种做派不屑一顾,常说要不是高明是自己的哥哥,要让他好看。有一次两兄弟还险些各自拉起人马对干一场,要不是高秀哭哭啼啼地说告诉爸妈,只怕这事又会成为校园传奇之一。 那时候,还没有网络一说,但是校园周边出现了许多游艺机、老虎机什么的。高明同学开始带头逃课成为这些游戏机的忠实拥趸者。由于高明的智商相当有限,总是输,所以每次游戏机的老板看到他来脸都笑成一朵花。而每次高启来,游戏机老板则相当不高兴,因为高启同学往往一块钱就可以玩半天,后来发展到一块游戏币就可以把《街霸》这样的游戏打穿。高明同学输了钱后就想法子偷他老爸的钱,搞多了终于被发现了,高明不服高得富的管教,竟然还手与高得富对打起来。此时的高启为老爸仗义出手,高明没几下就被人高马大的弟弟打倒在地。从此高明再也不敢在高启面前充大哥了,高得富也授权给高启说:以后你是哥哥,替老子管着高明这个王八蛋,他不听话,就跟老子往死里打他。如此看来,是否是大哥与年龄大小关系倒不大,而与拳头大小倒成正比。这也说明我们通过后天的努力完全可以改变自然的法则。 第6-7节 六 学校厕所中间的隔墙被人掏了一个6*12厘米的洞,女生们上厕所都得结伴而去,一个人先进去站在那个洞前,跟黄继光堵枪眼似的挡住男生的目光,另一个或几个先方便,然后再来换着堵。 但是这个事情因为王婷而闹得比较大,王婷和同桌祝娟一起去上厕所,先是祝娟负责堵洞,然后是轮到王婷去堵,那天王婷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很是漂亮,害得坐在她后面的我眼睛都花了,有一种用笔在她白裙子上创作一翻的欲望。但是这种事被别人先做了,王婷在堵洞时,突然发觉后背一凉,一惊回头,发现她可爱的新裙子已经被墨汁染黑了,王婷就被气哭跑了。她这一跑,那洞就大开,害得祝娟尿只撒了一半就提着裤子跑了出来,她也哭了,并说男生们都是流氓。 王婷径直哭着跑回了家,正好那天她的妈妈"破鞋"也在家,她一生气就冲到学校来了,直奔校长办公室。没想到校长秦大友是认识赵萍的,赵萍说:"秦大友你也配当一个校长"?秦大友莫明其妙,据说他以前是追过赵萍的,看到赵萍来本来就有些心慌意乱的,前不久在路上碰到赵萍还开过她的玩笑,被赵萍呵斥过。这次他还以为赵萍是拿这事来出他的丑呢?他惊慌失措地说什么事,我一定解决。赵萍拿出王婷的裙子来在办公室展示,并威胁说要告到区教委去,认为这所学校校风极其败坏。秦大友松了一口气,立马指示彻查此事,并叫来管后勤的一顿臭骂。临走,赵萍说有什么样的校长就有什么样的学生,想不到都是偷窥狂,说得秦大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据传,当年秦大友与赵萍还有王婷的那个我从未见到过的爸爸一起下过乡,并住在一个院子里,当年秦大友就偷窥过赵萍洗澡,因此还与王婷爸爸打过架。2000年秦大友退休了,头发花白天天抱着孙子在汉阳门的树阴下与人下棋,有一次我无事与他下了5把,最后一盘我让他赢了,后来我告诉他我曾经是他的学生,他睁着浑浊的眼假装想起来了似的,其实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这样也算是安稳地过完了一生。 学校开始查到底是谁把那个洞给掏开的,但是查来查去也没有头绪,作为警察的儿子李鸣却站出来说是高明给掏开的。高明因此被要求叫家长,高明当然不承认,但在威胁利诱之下也只好承认了,但否认墨汁是他弄的,高得富到学校后就狠狠地给了高明一巴掌,将他打得口腔出血。秦大友慢吞吞地说仅仅是打孩子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孩子品质太坏,我们学校不能留他了。高得富就从口袋中摸出了两个电子表来,偷偷地塞在秦大友的抽屉中,秦大友又改口说小孩嘛,还是教育为重,我怕开除了他将来到社会上会更坏,那就先记大过处分吧!不过呢,你还是得把那个洞修起来才行。高得富只好找来水泥砖头将那个洞补了起来,他晚上回去对老婆感叹说老子到了二十几岁才知道打洞,这小子才多大就知道打洞了,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高得富的老婆揪着他软蹋蹋的下面生气地说,你他妈的真是没劲透了。高得富同志富有了,但是他没有赶上好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满街的亮着红灯的发廊与洗浴中心,先富起来的人们还没有多少机会患上性病,一直到我们读初中时才隐约听说高得富有幸成为城市里最先患上性病的人之一,天天偷偷摸摸地按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去吃药打针,花钱无数。若干年后,其子高明接其衣钵也患上严重的性病,走路双腿都不并拢,叉开双腿跟一只螃蟹似的。毛主席老人家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所以不是他先得性病就是你先得性病。那时候还很年少的我就对性病与性功能障碍表示出高度的责任感与忧患意识,立志长大后救男人们于水火,倒卖的药物中以壮阳类居多。 我的后排坐着一个叫李刚的同学,据说是优生优育的结果,他长得非常肥硕,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堆肉团堆在位置上,与我的瘦小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我一直怀疑教师这样编位置是别有用心的,李刚的老妈在区计生办工作,对于优生优育自然是有着比较深的造诣,据说此后多年她们母子俩人致力于发展我国的减肥事业,从李刚10岁开始一直减到他30岁,他仍然还是那样的肥胖,多年后有一次边峰看到他们,边峰就感叹地说:在李刚同学身上高度浓缩了我国经济连续20年高速发展的传奇事实。 这个李刚同学很有经济头脑,他常常把他们家的东西拿到学校来卖,这次他拿来了几十个汽球,全是奶白色的,而且吹起来造型奇特,长条型而且前面还有一小节类似于xx头的东西,汽球吹起来后还不容易破,这比学校门口卖的那种好多了,于是几十个汽球很快销售一空。但是有一个路过的女老师看到后很生气,脸涨得通红地问这是谁拿到学校来的。李刚同学很害怕,怯生生地举手承认。女老师让他收起所有的汽球并通知家长到校,李刚的妈妈到学校后,我才发现,李刚的胖并非全是他自己的错,这与他有一个硕大无朋的妈有直接的关系。 我听到大人们和高年级的学生们说这汽球其实叫避孕套,是用在男人鸡鸡上的东西。我很疑惑,在厕所时我看着自己的鸡鸡想:我的鸡鸡好好的为什么要套上这个玩艺呢?套上了还怎么撒尿呢?这些高深的问题曾让我困苦了很长时间。当然,我后来纵情于声色每每就会想起这是胖子李刚给我上的第一节生理卫生课,我后来每次做爱非要戴上这玩艺不可,否则我就不能尽兴。事实证明这是一种好的怪僻,我一生阅女无数,却从未患上如同高得富父子一样可耻的性病,这都得感谢李刚同学。 关于安全套我们后来还有故事值得一提,那是2005年左右,此时我们都已经在红尘中历练多年。肖水生邀请我们去"放松"一下,边峰喊李鸣同学一起去,身为人民警察的李鸣同学当然不会轻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说不去,大家都不要去。还说什么你们去嫖娼是违法行为,而我明知你们违法却不制止有违我的职业操守。 边峰于是说,我出一道题目考考你,你如果答上来了就不去,而且我们全不去。李鸣说好,边峰说,请说出安全套的五大作用! 李鸣说,这有何难,一是防病,二是避孕,三是用来藏毒(其时有许多毒贩将毒品装在避孕套中再吞进肚子内,等到了目的地再吐出来,李鸣曾破过这样的一个案子。),四是当汽球吹,比如李刚同学当年卖给大家的。(你看看,李刚同学一直活在我们心中,当然,其时李刚也还肥胖地活着)。我们大笑,感觉到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粮道街小学,那时的我们总是那么多的快乐。 边峰笑后说,还有呢。李鸣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来,边峰这才冷笑着说:第五大作用就是装你个xx巴。 我们全部捂着肚子笑倒。李鸣同学脸上红色一阵白一阵地解释说,我真不是装,我是真的有纪律。 七 说到电视机,我们这个院子中只有2家有,一个是罗虾子他家,罗虾子大我两岁,他长得人高马大却智商低下,如果不是他爸跟秦大友的关系好,他肯定一直到20岁还是在读一年级。但是他爸当时是国棉五厂的采购员,属于伟人说的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买了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那时候电视在演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罗虾子他们开始还将电视搬出来摆在院子里放,一个院子的人都早早吃完了饭等着"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这里是全国皆兵……"的歌声响起,但是高明兄弟又惹了事,他们早早地去抢位置,把罗虾子正当中的位置占了不说还准备把他揍一顿,这下就把罗采购员搞火了,他借口电视在外面信号不好就搬回了家去放,还关着门。我要看霍元甲大战俄国大力士,王婷要看赵倩男是不是要跟那个龙海生跑了,包括曾建国同志也非常愤恨,只有高秀在我身边轻轻地说:"有什么好看的,真是的。"我呵斥她小孩子懂个屁,她就默默地自己回房做作业去了。高明与高启就吵着要看电视,高得富一生气,当场就说,他妈的,老子明天就给你们这几个兔崽子买一台回。 果然高得富第二天就搬回了一台17寸的莺歌牌电视,高得富很大方地摆在院子里让大伙尽看。那时候,电视台很少放广告,一部接一部放港台的电视连续剧,除了万人空港的《霍元甲》、还有《万水千山总是情》、《上海滩》、《射雕英雄传》等。据说这些电视剧开了国人的眼界,但是也教坏了许多孩子,武汉开始出现如同《上海滩》一样的黑帮组织,1986年,全国开始了第二场轰轰烈烈的严打活动,我们被学校组织去看公审大会,远远的一个个年轻的头颅低垂着,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我们从工人俱乐部看完公审大会回来,我与李鸣、王婷、肖水生、高氏三兄妹一起穿过履坦巷经过胭脂路回家,李鸣说这些坏蛋都应该被枪毙,高秀无比景仰地看着他说我也是这样想的。高明不以为然地说是他们笨,哪那么容易就被警察给抓了,你说呢水生。而肖水生不吱声,一个人默默地在后面踢路上的石子,我想此时的肖水生一定想起了他还在狱中的爸爸。王婷则毫无逻辑地认为人就应该轰轰烈烈一回,她问高启是否赞成他的观点,但是高启却说哇,路边那摩托车好漂亮。 后来学校还专门请到派出所的李副所长,也就是李鸣的爸爸来学校进行法制教育讲座,李鸣那几天很得意,不停地跟别人说他爸爸以前是战斗英雄,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杀敌无数,立下不朽战功。他每次讲都能吸引一帮人围着他听,我很羡慕他有一个如此了得的爸爸,我还发现一个人离群索居的人,那就是肖水生,每当李鸣讲得眉飞色舞时,肖水生总是一个人躲得远远地埋头看课本,却眼眶通红,我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说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是你妈妈做的,多合身啊,他很感激地看着我。此时肖水生的妈妈已经不再在路边修鞋了,她在卖布的市场边找了一个门面做衣服,我身上的这件衣服就是用高得富送的布料拿到肖水生他妈妈的店中加工的。据说这个店面还是李所长帮忙找的,我想李所长还真是一个好警察,这也为李鸣与肖水生成为真正的朋友而打下了良好基础。 大人们都在忙他们自己的事,没有人意识到我们正一点点长大,在班上,王婷的成绩是最好的,肖水生排第2名,我则总是中不溜的成绩,如果努力一下有时也可以排到前十名,但次数不会太多,我还发现王婷的同桌祝娟很喜欢肖水生,祝娟也很漂亮,她本来可以直接向王婷讨教功课的,却总是回头来问肖水生,我还发现李鸣很喜欢王婷,他总是喜欢跟王婷讲他已经讲过无数遍的英雄爸爸的故事,但是有一次我亲眼看到王婷对他说:你总是说你爸爸如何了不起,你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可以讲一下我听吗? 李鸣立马脸上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很高兴,看这小子还向不向王婷献媚。后来班上就开始流传谁跟谁是一对,有人说祝娟跟肖水生是一对,也有人说王婷跟我是一对,我向他们极力否认,但是我心底其实是很高兴的。在放学回去的路上我对王婷说起这事,她站住看了我半天,我被看得不好意思,她说这些话你也在意吗。我马上表态说走我们自己的路,就让他们去说吧。她扑哧一笑说,傻瓜,我是你姐姐嘛。我愣了一会儿说这话可能是李鸣传出来的,这家伙老是向你献殷勤,我看他不安好心。 王婷说可能吧,我最讨厌他了,仗着自己是警察儿子,还以为自己也是警察了呢,浅薄得很。我击掌高呼,对对,浅薄。怎么什么话一到你嘴上就那么贴切了呢。王婷就笑,那笑真是美艳惊人,弄得我的心扑扑地跳。我傻傻地说王婷你笑起来真漂亮,你要是多笑就好了。 王婷叹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眉宇间的落寞忧愁又浮现了起来,她说还是你好啊,有爸爸、有妈妈在身边陪你,我爸爸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妈妈与奶奶关系又不好,她们老吵架,唉。 我不知道怎么劝她,应该说我的朋友当中王婷家知识层次最高,据说她的奶奶以前是民国武汉政府高官的小女儿,在北京上过大学,会弹钢琴,还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回武汉后在西方人开的仁济医院当护士,在仁济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胭脂坪,那里以前是达官贵人的住所,她与王婷爷爷在胭脂山上巧遇,想必当年一个是年轻漂亮,一个英俊潇洒,他们在树木葱郁的胭脂山上情定终生,他们结婚后也一定幸福了几年,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王婷爷爷消失不见了。此后这老太太就信奉基督教,天天在家看一部厚厚的《圣经》,动不动就是"我的上帝啊"地惊呼,也不知道为什么信上帝的王奶奶为什么脾气还那么古怪,她要么不出门,出门碰到人就让别人跟她一起信奉上帝。她常常会独自一个流连于胭脂路口,对着胭脂坪的老房子、基督教的感恩堂还有仁济医院发呆。有一次她还闯进仁济医院对面的嘉诺撒善功修女会礼拜堂,这是一座古老的礼堂,已经作为文物保存了下来,看门的老头怎么也不让她进,她就大闹说这礼拜堂还是她家出钱修葺了的,凭什么现在不让进。路过的邻居告诉赵萍,赵萍只好去带她了回家,我们跟去看热闹,回来的路上老太婆一个劲地骂赵萍是犹太,是要下地狱的,漂亮的赵萍阿姨哭得泣不成声,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曾建国看到后也心痛不已地说这老奶奶真是神经了。 王婷让我陪她逛一逛,我当然求之不得,我们一起从平民化的粮道街拐向胭脂路,走过有着红柱子的人民公社大食堂、走过革命名人故居,这些故居都很古老了,有一幢法式风格的别墅,高大的罗马立柱挺立了起码一个世纪,却托不起往日的繁华,已然暗淡灰败。再隔壁是一幢中式别墅,透过铁制的大栅栏,可以看到宽敞的庭院里,两棵广玉花正在默默地放着幽香,据说这是以前武昌首义学生军队长、参加过南京保卫战、武汉保卫战的名人徐源泉住的地方。再向前走到了省中医院,向右拐进树林葱郁的昙华林就到了仁济医院,这便是王婷奶奶以前工作的地方,历经一百多年的历史,现在他们仍然在发挥功效,高大的石拱门上浮雕依稀可见,但是此处却一片凌乱,仁济医院的几层附楼已经成了住宅楼,地上扔满了菜叶剩饭。中医学院中圣诞堂是一幢白色的建筑,有着高高尖尖的屋顶,镶着红色的裙围,是仿古希腊建筑的风格,如今却成了中医学院的俱乐部,以前的信徒们在此吟唱着肃穆的圣诞歌,此时传出的却是"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了她,哦,她比你先到"的流行歌曲。 我们站立良久,我不知道王婷在想什么,直到有人注意到我们,并喊喂,这两个小孩,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呢?我们才出来。然后我们又经过各式各样的教堂,有基督教感恩堂、花园山天主教堂、还有王婷奶奶家资助过的嘉诺撒善功修女会礼拜堂等,这都是以前殖民地时间留下的古老建筑,在无声地见证着光阴的流转。 我们还穿过胭脂坪,在树林的掩映下,有几栋二层别墅虽然残旧不堪,但从层檐、窗子和铁栏杆等细部,依稀可见当年的富贵与华美,在三四十年代,这儿是武昌的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如今却一派破落,只留杂草古树在夕阳的余辉中迎风摇曳。王婷站住说:"听我奶奶说我们当年就住在这样的房子中"。王婷穿着漂亮的裙子迎着夕阳,长发飘起,我仿佛看到一个婷婷玉立的贵族小姐正从那盛极一时的精致别墅中走出来,华贵照人,嫣然一笑,光彩夺目,她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样的平民孩子中一个。难怪她看上去从是那么的气质高雅与众不同,让我们自惭形秽。在不知不觉中我与王婷的手拉在了一起,我觉得很快乐,同时也很忧伤,我握着她的手,能感到温暖,却也同时感到不切实际的飘忽。 又差不多20年后的2005年,我独自一人再来此处逛时,这些建筑被许多庸俗杂乱的建筑挤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胭脂路修好又被挖开,到处在灰蒙蒙地施工,小摊小贩将两边挤得水泄不通,人来人往中,我突然发现我竟然不认识这条路了,此时的王婷也不知何踪,她还有她的梦想都还好吗?是什么让当初的无忧少年变得如此伤感而又麻木了呢?回想当初的那对男女少年,竟然泪流满面。 第8节 八 又一个漫长而短暂的暑假后,我们就要升上了初中了,这个暑假,还发生了一起值得让我一提的事,那就是我们偷看女人洗澡被发现,事情仍然是高启挑起来的,他神秘地告诉我说有女人洗澡看不看。我瞪大了眼睛说当然看了,他在敲诈我一块冰糕后说等晚上带你去。 晚上,他果然神秘地来找我,我们一起下到楼下,他带我绕到楼后,他警告我不要吱声,我异常地兴奋,感觉心脏都碰碰地跳了出来,高启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有一次我的球鞋从楼上掉了下来,我下来捡,就发现了女人们洗澡,我对他的解释没有回答。 我们这幢楼的一楼后面是一堵很高的围墙,中间只有半米左右的宽,武汉的夏季炎热而漫长,因此这些女人们洗澡并不关窗户,以为是安全的,不想被我们几个小色狼利用了。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也是她们引诱了我们,当然也是她们给我上了一堂活生生的生理卫生课。她们是我漫长的成长史上重要的一课。后来我们都纵情于声色,可能与此有莫大因果关系吧? 第一家窗户高启说没什么看的。第二家窗户是一对新结婚的新人,新婚子很漂亮,也很爱干净,她叫王红燕,也是国棉五厂的女工,她一件件地脱掉衣服,嘴上还在哼着什么歌。她每脱一件我的心就扑地跳一下,直到她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了,我的呼吸已经有些困难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成熟女性的裸体,她的胸脯高耸,皮肤光洁,尤其是胯下那团黑呼呼的神秘地带让我产生无限联想。即使是今天看来,她的身体也肯定是完美的极品,不过我于2004年出差回来去菜场买菜又碰上她,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臃肿得不成模样了,脸色蜡黄,头上还顶着菜叶子,此时下岗的她已经改在菜场卖菜了。岁月是一双无形的鬼手,可以让一个女人光彩照人,同时也能将一个女人折磨得韶华不再,不成人形。 当晚我就彻夜不眠,总在半梦半醒中伏在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身上翻腾,半夜时我发现短裤上一片冰凉,有滑腻腻的东西,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第2天我们又去,高启说还有更好看的呢,这一排十多户谁家有年轻好看的女子我们了如指掌,我们还偷看了一对姓张的姐妹花洗澡,她们还都是少女,发育还不是很好。高启因此就假装很内行地分析了处女与妇女的区别。这次我们居然看到了王婷洗澡,王婷其年只有13岁,我和高启当时的心态已经不复考,但是那一刻我们终生难忘,只见王婷从一个巨大的木盆中站起来,热气腾腾中她的肌肤如雪,无一处瑕疵,黑发如瀑,小小的胸脯正呈含苞欲放之势,她的身体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让人居然没有邪念可想。此后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女性裸体,但从来就没有一个可以与少女时代的王婷媲美,我一直在内心深处认为这是人世间最美的东西。 就如同夜路走得多了终会遇鬼一样,我们终于还是暴露了,问题出在高秀的身上,有一天晚上她又来找我请教学术问题,周红梅告诉她我下去玩去了,她就下楼来找我,不知怎的,她就转到楼后面来了,她看到两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正趴在别人的窗户上,她就喊曾继来、高启你们在干什么。我俩"啊"一声就跑,高启警告她说没什么事,回家去。高秀坚持要看看我们在看什么好东西,结果她一看脸就涨得通红,接着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边跑说你们是流氓,是流氓。 于是我们在院子中名声扫地,我被曾建国一顿好打,边打骂说你这个畜生,我的脸都被你丢完了,我还是武昌汽修二厂的先进工作者呢,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家伙。第二天我发现高启脸上也有巴掌印。那些住一楼的女人们看到我俩就会脸红,我看到她们更是无地自容。特别是张氏姐妹老远就会骂我是"臭流氓"。只是这对张姓姐妹后来也没有成为什么贞女,姐姐离了三次婚,而妹妹据说在南方某市从事性工作。高得富为此大放血,一楼每家送了几尺布,结果家家都装了窗帘,从这点上说我与高启的偷窥也不是一无是处,我让她们从此后都记得文明洗澡。 王婷后来问我和高启是不是也偷看了她洗澡?我和高启矢口否认,高启还说谁看你啊,你这小毛孩。王婷鼓起嘴,十分不相信的样子。 暑假,李鸣还经常来找我玩,我知道他主要是想见王婷,他听说此事后十分遗恨,怪我不够朋友,没有喊他一起来看。祝娟也经常过来找王婷玩,然后会喊我们一起去找肖水生。再然后我们会一起去江边游泳,让王婷和祝娟在岸上帮我们守衣服。 不过这一年还发生了一起让我们刻骨铭心的大事,让我们认识到成长的代价是何其的巨大。隔壁班上有个叫刘勇的同学,其是刘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从小骄生惯养,人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勇敢,他在一年级时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出风头意识,成为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对象,是与高启同学"一时瑜亮"的人物,就连王婷也常说他的好话,就是这一点让我不舒服。他平时跟我们关系还不错,那天我们约好一起去江边玩,我们到了江边发现江水涨得厉害,浩浩荡荡很是吓人,就不敢下去了。刘勇敢同学轻蔑地笑我们都是胆小鬼,王婷还劝他算了不要下去。但是刘勇敢同学马上脱光了衣服,跑到高高的船头上开始活动身体,他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在阳光下已经展现出了相当健美的潜质,他向我们咧嘴而笑,那笑容从容、健康而生动,当然这也是他留在人间最后的笑容。 他站在高高的驳船上跃起以一贯的潇洒动作在城市的上空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轻盈地落在长江中。这是他已经无数次运用过的动作,但是这一次将是他的最后一次,他落在水中溅起的水花在我们的心中开了许久。我们坐在岸边等着他跟往常一样在很远的地方骄傲地冒出头来。与此同时,不甘输给刘勇的高启也在船头开始做准备动作,阳光下高启的身体也是健康壮实的。 但是许久,都不见刘勇冒出头来,我说,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厉害,还不出来,怕是要游过江去吧。没有人接我的话,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肖水生站起来向江中看,他颤抖着说,你们看,江中是不是有红的东西冒上来。王婷开始哭了起来,她喊着刘勇的名字让他快点起来。在船上做准备动作的高启也停了下来,凝神向江中看,然后他突然大喊起来,快点叫大人来。因为他确实是看到了许多红色的水从江心冒出然后很快地被江水稀释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们哭喊着找来了大人们,有几个守桥部队的官兵跑了过来,他们听到我们叙述后跳入江中,摸索了许久,但是都没有任何收获。有人报了警,警车鸣尖锐的笛声赶来,警察中有会水的也下去探摸,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收获。 来了更多的人,有一个围观的群众据说是探亲回家的海军军官,他站出来组织大家以一个队列的形式下去,他当先潜入水底,很长时间过去了,其它人都忍不住冒出头来换气,只有他还在水中,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热心的海军军官怎么样了?但是他终于冒出头来长换了一口气,然后说我摸到了,我需要帮忙,然后又潜入水底。两个水性好的守桥官兵跟着他潜下去,也许是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他们一起冒出水面,接着冒出了刘勇的头。 但是刘勇同学已经死了,他的肚子胀得很大,他的眼睛睁得很圆,他的脑袋正在流血。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刘勇抬上来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海军告诉大家,刘勇同学从高处向下跳时,脑袋正好撞在两块石头之间给夹住了,而且他有可能已经给撞晕了过去,所以刘勇同学就这样死去了。是年,他仅12岁又9个月零5天。 刘勇的父母、爷爷奶奶等赶到江边时,刘勇再也听不到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了。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是我听到过的最惨烈的哭声,他们一家人的哭声持续了一个多月,在江边、在胭脂路、在粮道街中学,在我们的耳边,那段时间听到这哭声的人们无不陪着黯然泪下。据说刘勇的爷爷奶奶不久也抑郁去世,其母亲从此变得神神经经,如今在粮道街中学门口,还常常可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对着放学的学生们或发呆或傻笑或喊他们:"小勇,放学了,走,跟妈一起回家去。"吓得放学的学生们惊惶失措。 有一次我和肖水生一起路过此处,看到两个调皮的男生正在欺负她,我怒从心起,跟肖水生跑上前去给了那两个学生一人一耳光。哪知,妇人却转头骂我和水生,谁叫你打我家小勇的,谁让你们欺负我们小勇的,赔我家小勇来。 此时,早已经炼就铁石心肠的我与水生都禁不住泪流满面,我们塞给她一把钱后匆匆逃离。有些痛可以铭刻一生,有些伤永远也不会好,只是我们学会了从不去触碰这些伤口,以为这样伤口也就不存在了,再小心地选择一块健康的地方去承接生活的创伤。其实,万丈红尘如同高手阴险的暗器,我们颠簸其中,即使身体完好,灵魂早已是千疮百孔。 第9节 九 幸运的是,我们仍然有绝大数人活着迎来了我们的新学期。 上初中了,曾建国假装很关心地对我说:你已经是一个中学生了,你是一个大人了,记得好好学习,考一个大学回来老子看看。我得原谅他的肤浅与世俗,作为一个半文盲的钳工,他能这样说,已经不错了。 我们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开始了我们自以为是的新生活。其实我们总是对未知的未来抱有美好愿望,等我们一旦真的等来新的一天,结果发现一切还是那样,了无新意。 我们基本上按原来的班级分在一起,李鸣、肖水生、王婷、祝娟还有我都在一起,而高启则分到隔壁班上,班主任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黑瘦老头子,高年级的同学说,你们惨了,这个老头姓刁,外号"坐山雕",基本没有人能在手下全身而退。 "坐山雕"第一天就在班上选班干部,结果肖水生出人意料地当选为班长,李鸣当选为副班长,而学习委员却没有给呼声很高的王婷,而是给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的家伙,这家伙叫边峰,是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据说他的成绩好得出奇,门门都是100分。王婷被安慰性质地当了一个小小的英语课代表。 下课后,我听说高启也当官了——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而我呢,则连小组长也没捞着一个,这让我很失落。但这并不妨碍我后来成为一家公司的营销经理,尽管这家公司营销经理有15个之多。 边峰是一个奇特的人,他每天上课时好像总是在打瞌睡,老师在台上讲得声情并茂,他却闭着眼好像在睡觉,但是他每次考试总能考第一或者第二。老师们也就都不管他了,这不得不让人佩服。如果别的什么同学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发现肯定臭批一顿,老师们会说你以为你是边峰?这样的人全校就这一个。王婷很不服气,暗地与边峰较劲,但是他俩的成绩总是不相上下,还是以边峰考第一居多。 班上还有一个刁玉秀的女生,成绩也是好得一塌糊涂。他们三人的成绩总是班上前三名,当然也是全年级前三名,每次都将第四名肖水生拉开十几分,肖水生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赶上边峰、王婷和这个刁玉秀同学,这就是天赋与勤奋的区别。 边峰还会绘画,就算是在英语这个王婷的强项上他也毫不逊色,最强的是边峰在校庆元旦联欢晚会上的精彩亮相让他成为全校女生们的明星,那天元旦晚会,只见边峰一身白衣胜过西门吹雪,他怀抱一把吉它优雅地站在台上胜过叶孤城,只听他轻弹吉它开始唱: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历史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平日记忆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一曲终了,全场皆惊,边峰就这样成为我们中的明星。我决定拉拢他,我请他吃学校门口一个老头卖的麦芽糖,还向他请教功课,很快我们就成为了好朋友。对于优秀的人才,我总是有着广博的胸怀来接纳他们——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才。 边峰还特别喜欢帮助人,表现出了他忧国忧民的崇高思想。如他提议班上成绩前十名的一对一帮助成绩后十名的同学,这是一个好建议,"坐山雕"很高兴,决定推广应用,祝娟第一个指名要肖水生帮助,但是老师认为她的成绩排在23名,在班上中不溜,所以不需要帮助,这让祝娟有些不高兴,说早知道还不如考差些。边峰也成了抢手货,班上的后进女生们都争着需要边峰辅导,而王婷则也受到了男生们的热烈欢迎,她辅导的是一个姓朱的胖子,这个胖子脸上都乐开了花,甚至要喊出:"考倒数第二真的是好啊,真是好!" 我和李鸣一样在十名之后20名之前,不需要别人帮助,当然也没有资格帮助别人,其实后来想老师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其实像我们这样成绩中不溜的人才需要更多帮助,那些考后十名的傻瓜反正升学无望,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还好些。好在这个一帮一的计划实行不到一个月就宣告失败了,最先退出的就是王婷,她气愤地跑去跟"坐山雕"说朱胖子每次不听讲而只看着她的脸流涎水,读起英语来好像嘴中含着一个萝卜。肖水生班长则因为家中忙也不能坚持,在下次考试时自己的成绩反而降了好几名,所以也提出不干了,其它人也纷纷提出不干了,结果学习委员边峰同学的爱心救国运动宣告失败。 那时电视台正在第二遍播放《射雕英雄传》,仍然是全城空巷,因为祝娟长得有几分像翁美玲,同学们都喊她小黄蓉,她高兴得不得了,也每天像黄蓉那样活泼可爱地跳来蹦去,因此有一天在黑板上出现了几个大字:"祝娟是黄蓉,肖水生是郭靖,他们是一对"。同学们都哈哈大笑,祝娟则红着脸趴在桌上哭,其实祝娟活泼是有余,但心智却不够机敏,远没有黄蓉聪明;而肖水生看起来不多话却心智过人,绝不是郭靖那傻头傻脑的样子。肖水生一进教室就发现这几个字,但他只是稍一迟疑就走上前去用粉笔在后面加了几个字"好同学!我们都是好同学!"整句话就变成了"祝娟是黄蓉,肖水生是郭靖,他们是一对好同学,大家都是好同学。"一直冷眼旁观的边峰第一个鼓起掌来,并上台去演讲说大家都是好同学,这种无聊的玩笑还是不要开了。 放学后,我等着王婷一起回家,可她却站在操场上说我要看一下高启打球你先回去吧。我说那我也看看。王婷说不如你也上场好了,你看高启打得多好啊!高启也在场上喊,曾继来下来打。我说不会。高启也说了一句经典的话,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嘛,下来打。"王婷也是一个劲地说下去打吧,我就去打,结果不小心我的脚给扭了,痛得呲牙咧嘴地喊,没办法,高启只好和王婷一左一右地扶我回家,此后我就再也不打球了,只看,先是看nba的乔丹和他的公牛队,乔丹退出后我还看姚明那傻大个打球。我想高启是一个好苗子,他可惜没有好教练带,否则他的人生道路肯定会不一样的。 学校的周围开始出现了一些混混们,还有高年级的差生中也出现了一些混混的好苗子,据说我们学校出了不少大学生,但培育了更多的是闻名粮道街、胭脂路、民主路的混混和流氓们。他们天天堵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找我们要钱,他们把这种抢劫另起了一个好名字"擂肥"。 第10节 十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们正在学校中"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是我们却很害怕走出校门,因为学校周边总是有一大帮以欺负老实学生为乐的小混混们。其中就以"花和尚"和他的手下张华最为臭名昭著,每一个老老实实的学生看到他们都会头皮发麻,真正是看到他宁愿绕道走。 肖水生有一次和祝娟一起回家,就被花和尚给堵住了,这个家伙也只有16岁不到,但比肖水生高出一个头,他说你就是肖老虎的儿子。肖水生说是。花和尚说那么你一定很厉害了,你爸都敢杀人。肖水生我不厉害,我爸没杀人。花和尚说你爸什么时候出来啊。肖水生不吱声。花和尚又说就算出来只怕也是七老八十了,不晓得还能不能杀人啊。肖水生忍不住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花和尚哈哈大笑说我这几天手头紧,没烟抽了,你爸与我也算是同道中人,不如你先借一点我,我以后罩着你,不让你受欺负。 那时候,许多老实的学生都把自己过早的钱节约下来向他们交保护费,混混们说不让你受欺负其实也就是说以后都要受他们欺负。 但是肖水生同学是一个有骨气的好同学,他说我没钱,也不怕别人欺负。花和尚嘿嘿地笑说,你还是一块茅厕中的石头——又臭又硬呢。他冲上来就给了肖水生一巴掌,打得肖水生嘴角出血。肖水生没想到的是弱小的祝娟竟然第一个冲上前去打花和尚,骂他是臭流氓,花和尚心头火起一掌就把祝娟打趴在地上,花和尚还抢过她的书包将课本撒了一地。肖水生在路边捡起一块石头向花和尚的头上砸去,花和尚啊一声捂住头,血流不止,奇怪地看着肖水生。然后捂着头向医院跑去了,临走警告肖水生说:这事完不了。肖水生手拿砖头愣住了,知道这次事情闹大了。 果然肖水生一回家就被她妈一顿好打,然后罚跪。他妈哭着骂他真是一个天生流氓的胚子,你是不是想跟你那死鬼爸爸一样下半辈子在牢房中过啊?肖水生也唯有哭,他是一个难得的孝子,可是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处理呢?还算聪明的祝娟马上跑去找李鸣,她想李鸣的爸爸是警察,出了事他当然是应该得帮忙的。李鸣就给爸打电话,但没打通,李鸣就和祝娟一起去肖水生家,结果就看到肖水生正在罚跪,若干年后据说肖水生整治不听话的手下时也是罚跪。 祝娟哭着讲叙了当时的情况,李鸣也说是啊,打破花和尚的头是正当防卫。任红霞在肖水生同学面前还是给肖水生一点面子,让他站了起来,她长叹一口气说,这不是防不防卫的问题,而根本上就不能出手伤人。祝娟说,阿姨,难道我们就得任由他们欺负吗?肖水生妈一声叹息,人进一尺,我退一丈,这有什么,忍得一时风平浪静啊,你们这些小孩没过吃亏又懂得什么呢。 其实站在任红霞的角度她的话当也是人生至理,丈夫一时冲动酿下的悲剧让她这一生都刻骨铭心,她一定想过许多,如果当年肖虎不打死那个人,人生将会是怎样的一番甜蜜与风景?她一心想让肖水生好好读书,成为一个有知识的文化人,从而开始另外一种人生,这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希望,所以她当然不能原谅儿子的这种错。但是或许肖水生的骨子里天生就有着不可压抑的血性一面,他后来没有按照母亲的愿望考上大学而是成为了一个大哥级的黑道人物,这不知是命运的残酷还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肖水生违背了母亲的意愿,却在另一方面继承并发扬了父亲的血性,只是他变得更智慧些,后来他对我说过:混黑道也得凭头脑与知识,仅凭一股子血性那是不够的。 祝娟与李鸣都不能理解任红霞的态度,他们决定帮肖水生渡过这一难关,李鸣去派出所找他爸爸,而祝娟则来找高明高启俩兄弟。正好我和王婷也在家,就聚在一起开会,听完祝娟说完事情经过,大家都看着高明。高启说哥你是高年级的,跟花和尚也认识,不如去说说情。高明挠着头说肖水生可是打破他的头,还不晓得伤成什么样子,这家伙你们都晓得的,是个狠家伙,我跟他只是认识,不是太熟,只怕这次他不会给我面子啊。高启冷冷地看着他哥说,平时自吹玩得多亮多转,到重要时刻就帮不上忙了。高明脸涨得通红,他说这可脑袋开瓢的大事,没有大人物出面哪摆得平。 那么谁才是大人物呢?高启问。高明说起码得请陆盛明出来才行。王婷问陆盛明是谁?高明说他是一个老混混,在这一带一直到街道口、火车站都是很出名的,花和尚只是一个小混混。高启说他会帮这个忙么?高明抓着头说咱爸倒是认识他,听说他以前是跟肖水生他爸一起混过的,水生的爸爸肖虎、陆盛明还有两个家伙以前号称武昌四大金刚。这个陆盛明聪明而狡猾,多年后,这个叫陆盛明的家伙又与肖水生发生了一段恩怨,但与我关系不大,故此不提。 高启此时已经表现出他卓越的号召力了,他说,不管那么多,能请到人说和就请,不能请到我们也别怕,以后我们天天一起上学放学,谁欺负咱们,咱们就跟他打,几个小混混有什么大不了的。 高启边说边挥舞着拳头,仿佛充满力量可以打垮一切牛鬼蛇神。于是我们也仿佛充满力量,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包括王婷也是。 我们一起去肖水生家,他们家也在那个店面中,门面中间用一块布帘一拉,前面营业,后面住家,还搭了一个阁楼,肖水生睡上面。 肖水生正在发呆,他看到我们来嘴一歪,险些哭了起来。高启将任红霞拉到一边说:"阿姨,我知道你还在生水生的气,可是事已经惹了,也别害怕,我们一定能帮你摆平这件事。因为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任红霞根本就不信任地看着他,又开始掉眼泪说:"管他的,打死这个不听话的家伙还省心些。" 高启说,以后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跟水生一起走,有人欺负他,我们一起帮他。另外,李鸣的爸爸是警察,李鸣已经去找他去了。如果你还不放心,你可以去找一个叫陆盛明的人,他以前跟水生爸是兄弟,只要出头一说,花和尚这样的小混混就非得给面子不可的。 任红霞感叹地说你们真是讲义气的孩子,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她一心不让肖水生卷入到混混的恩怨中去,谁能料到,肖水生最终还是卷入了混混们的帮派之中,此事只能算是一件小事,或者说只是一种预演。 正说着,一辆挂着警察标志的吉普车在门口停下,水生妈本能地一阵哆嗦,因为当年正是这样的车子让她的丈夫肖虎进去的。警车上下来的是李鸣和他的爸爸,另还有一个年轻而帅气的小警察。李鸣说别怕,我都跟我爸爸说了。李所长开始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听祝娟将事情过程讲了一遍,点点头说那个叫花和尚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又回头对那个年轻的警察说:马建刚,这件事你就去办,告诉花和尚他们,要是再敢欺负这些学生们,我让他们好看。 这个叫马建刚的警察一个立正说,是,放心吧,李所。这个姓马的警察其时还只是一个实习警察,但是雄姿英发,让我们羡慕不已,此人日后也成为了一个传奇人物,关于他的故事相信肖水生和李鸣会更清楚些。 李所长又感叹学校的周边环境是应该好好治理一下了。临走还安慰水生妈说别担心,让孩子休息好,我听李鸣说了,水生还是班长呢,这孩子将来有出息的。又警告我们一帮小孩子就不要凑热闹了,都回家去,明天还要上学呢。 去找陆盛明说和的事就暂时搁了起来,第二天我们一起结伴上学,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高启认为不会那么简单,他说花和尚虽然是一个小混混,在警察眼中不算什么,但是混混们是要面子的,他要钱不成还被打开了脑袋,他是一定会报复的。 一个星期后,就在大家以为此事件已经过去时,花和尚又出现了,他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肖水生的家,直接带着几个混混上门来了,他们砸坏了任红霞的一台缝纫机,然后开口要1000元医药费。这1000块钱在那时可不是小数目,任红霞哆嗦着说这不是抢钱吗?混混们挥舞着手中的铁链说,不给也行,但你们别想好好做生意,又指着肖水生威胁说,你儿子总有一天会落单的吧,以为找了几个屁大的同学天天在一起就不能收拾他了?这应该是所谓黑社会的雏形,低劣而赤裸裸。 任红霞准备息事宁人,给他们钱让他们走。肖水生又显出他血性的一面,从厨房拎出了一把菜刀,说有种今天就在这将我打死,钱是一分没有的。任红霞气极之下给了水生一巴掌,怒骂他混蛋。这是肖水生平生第一次手提菜刀要砍人,但是没有成功,被母亲缴了械。但是若干年后,肖水生又一次手提菜刀,这一次肖水生终于砍出了他无比血性的一面,也砍出了他的混混人生。 任红霞掏出了300元给花和尚,说现在只有这么多钱,混混们接过了钱仍然不走。当时正在对面做生意的高得富也在场,他站出来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算了。混混中有个叫张华的推了高得富一把,说怎么你想出头是不是,要不是看在高明的份上,我今天就打破你的头,也给你300块行不行。高得富说你们这帮小伢怎么不讲理呢?花和尚确是一个狠角色,他突然就给了高得富一拳,高得富年纪渐大,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 高得富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陪着笑,从自己口袋中掏出了几百块钱来递了过去,说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帮他们出了,还希望你们别在这惹事了。花和尚接了钱嘿嘿地笑说老高你还算识相。然后手一挥,这帮混混立马逍遥而去。 任红霞扶着高得富,眼泪就流了下来,说高兄弟你这是何苦呢。高得富擦擦嘴角的血笑笑说没事的,我皮糙肉厚伤不了我的,孩子们读书要有一个好环境。停一停又说,老虎哥在的话哪轮得到他们猖狂呢? 任红霞还是决定去找一下陆盛明,这个陆盛明与肖虎以前是结拜兄弟,他们都喜欢上了当时的胭脂路美女任红霞,因此他们兄弟才生分了,关于任红霞如何去找陆盛明的细节我们不太清楚,只听说陆盛明知道是她来访后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他听说此事后只是淡然一笑说,哦,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据说陆盛明还说过这样的话: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老虎哥,你们一直过得这么艰难我却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果然第2天那帮混混们又登门了,不过,他们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还钱的,还抬来了一台新的缝纫机赔礼道歉来了。此时的我们才知道陆盛明居然有如此能耐,这帮混混还掏出500元交给任红霞,说是给高得富的医药费,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打了陆哥的亲戚。任红霞说缝纫机我收下了,钱你们还是拿去吧,算是赔给你们的医药费。任红霞以一个过来人的智慧坚持不收那钱。这帮混混们千恩万谢地散去了,果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没有人再来欺负水生了。 第11节 十一 此事件暂告一个段落,我们这个以高启为首的团队在学校中声名大振,从此就算高年级的学生也不敢轻易惹我们。高启、李鸣、肖水生、我和边峰在学校被人称为粮道街中学五虎,很是风光了一阵。 但是我们的班主任"坐山雕"可不在乎我们是什么五虎,就连校外的那些混混们看到他也害怕。我们学校的许多老师都是软蛋,对校外的混混们多数是敢怒不敢言的,但是我们亲眼看到"坐山雕"同志站在校大门口对来校闹事的混混们破口大骂,当时有十几个手拿砍刀铁链胸口纹龙的混混们正准备冲进学校来砍人,但是坐山雕同志手握食堂的菜刀如同一个英勇的刀客站在门口对混混们说:来吧,要想进校门先砍死老子再说,不怕死的都过来。混混们目瞪口呆,结果没一个敢过去。坐山雕开始破口大骂这些混混都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吗?良心未泯的混混们先退了,接着所有的混混们都消失了。 坐山雕手提菜刀怒骂混混的英雄壮举一直以来为我们津津乐道,坐山雕也一举树立了自己的强硬派老师地位。因此,整治学生是他的专长与爱好,学生看到他无不噤若寒蝉。其原本应该是个很英俊的人,无奈就在于长着一张很是奇特的马脸,仿佛不知是谁一下子把他整个拉长了。他的鼻子也长得不一般,几乎贯穿他的整个面部,仿佛脸上竖着一把尺子,而眼睛看起来也是纵向比横向长得多。整个身体都是瘦长的,远远地看像一杆竹竿移了过来,因此他总是弯着腰走路,以示自己不是很特别,所以有时学生们也叫他弯竹竿。坐山雕站在讲台上时喜欢双手撑着讲台,弓着腰,目光阴险地巡视着他的学生们,因此得名"坐山雕"。 坐山雕给我们上几何课,什么勾股定律、正弦和弦之类的,他的课是枯燥无味的,因此许多人都在他的课堂上昏昏欲睡,但是请注意,如果你没有练成少林寺金刚罩之类的武功还是小心为妙,因为他练有弹指神功,他高倨讲台,台下的一切他尽皆洞悉,谁要是睡觉,就会突然感到额头巨痛,仿佛是中了敌人的冷枪。放冷枪者不是别人,正是坐山雕,他总是好好地在黑板上板书,等手上只剩下一点笔头时,他会突然转身,迅捷如同猛兽,没有人能看楚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空中一条白光直飞向正在睡觉的那位仁兄,然后我们会听到一声惨烈的呻吟声。没有人敢笑,中弹者也只能摸摸自己的额头暗认倒霉,然后一切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仍然讲他的课。更为了得的是,他任教几十年来,他这一手百步穿杨的弹指神功几乎从未失手过,那么多人,他每次都能准确地击中那个睡觉或者开小差的家伙实在是粮道街中学的传奇。 但是长得如此奇特的坐山雕竟然生出一个十分漂亮聪明的女儿,她的女儿其时正好与我们同学,其名刁玉秀,玉秀同学当得上"冰清玉洁、秀外慧中"八字评语。是那种一望而知有出息的好女儿与好学生。她与王婷、边峰同学并称"粮中三大高手"。他们暗中较劲,每次成绩都相差无已,王婷的英语成绩总是第一,刁玉秀的数学成绩第一,而边峰则是语文成绩第一,他的作文总是全班同学学习的范文。看得出来,坐山雕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很是满意,但是或许是物极必反的原因,他对女儿的要求过于严格,结果就出事了,成为我们漫长的成长史上又一个惨痛的记忆。 那天,坐山雕在黑板上出了一道奇怪的几何求证题,估计班上没几个人会解,他说这是奥赛题,基本上代表了初中阶段所学的最高境界,能解出答案者将代表学校参加市教委组织的比赛。他点明让边峰、王婷和自己的女儿上台来做,这三人当然也代表了我们班的最高境界,因此我们也没有意见,乐得在台下看热闹,当然也有几个好学者不服气地在下面做,比如肖水生同学与李鸣同学,结果他们把头发都挠光了还是摸不着头绪。台上的三个人各拿一支粉笔凝思,也是许久不见动笔,良久,王婷将粉笔一扔说老师我不会,不做了。就满不在乎地回到坐位上去了。 这时台上只剩下两人,刁玉秀开始紧张起来,一向沉静的她额头出汗,呼吸紧张,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下,又擦掉,再写发现还是不对,又擦掉。而边峰则一直站着不动,呼吸平和仿佛在睡觉,当是静若处子,突然边峰动手写了起来,出手如风,当是动如脱兔。他很快写完了半边黑板,台下的王婷咦一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边峰的出手是正确的。 而刁玉秀同学在边峰写到一半时也终于想出了解决的方法,她也开始做起了题目,肖水生说,她做的方法跟边峰不同,但是也绝对是正确的。王婷也说,刁玉秀的做法也对,只是相比于边峰似乎多走了些弯路。对于这样的题目,以我的水平竟然看不出对错来,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得懂其中的奥秘。事实证明,他俩的看法是正确的,在随后坐山雕的讲评中也是这样说的,他说边峰用了最简单的一种方法得出了结果,刁玉秀算是第二种吧,但是此题还有第三种做法,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着做一下。事后王婷这样承认说:这道题我估计全校也只有他俩才做得出来,边峰胜在思维开阔,而刁玉秀胜在基本功扎实,他们俩我均有所不及也! 有一年我回家清理旧书,在我的初中笔记中居然还记得有此题,我还依稀记得当时的心态:我也想找到第三种答案,让王婷对我刮目相看一下。但是我最终没有找到第三种答案,看来我注定是一个平庸的人。此题我在此列出,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一试。题目如下: 设凸四边形abcd的对角线ac、bd的交点为m,过点m作ad的平行线分别交ab、cd于点e、f,交bc的延长线于点o,p是以o为圆心om为半径的圆上一点(位置如图所示),求证:∠opf=∠oep. 当然你不做或者做不出也不会影响到你对本篇小说的阅读——好比我们绝大数同学解答不出,但并不妨碍我们都长大成人。 但是刁玉秀丝毫也没有做出题目来的喜悦感,反而感到非常的紧张与害怕,在她父亲讲解时,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父亲。而坐山雕同志在讲解完题目后表扬了边峰同学,并当场宣布将由边峰代表学校参加市教委的数学竞赛,而对自己的女儿他竟然一直像没有看到一样。 后来有人说,当晚回家,坐山雕就狠狠地批评了自己的女儿,罚她做100道题,这个坐山雕对自己女儿的苛刻已经到了非常变态的地步。再一次考试后,刁玉秀的成绩再次只考到第三名,终于挨打了,此后我们渐渐发现刁玉秀竟然害怕做题目了,特别是上几何课的时候,每次坐山雕走进教室,都可以看到刁玉秀在微微发抖。在初三上学期时,刁玉秀的成绩终于跌到了10名之后,公布成绩的那天,刁玉秀捧着书本号陶大哭,我不明所以,想要是换成我考到第十名不知道多高兴呢。 此后我们再也看不到那个平时爱笑的刁玉秀了,她变得异常的孤僻不合群,常常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如果不是必要的上厕所,她是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位置的,她总是在埋头苦学,然而成绩却一次比一次差,因此她受到来自坐山雕的打击也是越大。刁玉秀开始变得神经质了,有一次王婷无意间碰到她的课本,她突然爆发出来,几乎是竭斯底里地骂王婷。班上所有的人都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得如此不通人情。 更可怕的事还有后面,不久,她开始无故发笑,在上课时大家都很严肃地听课时,她会突然嘿嘿地怪笑起来,然后会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当时上课的老师马上喊来她爸坐山雕,感觉失了面子的坐山雕立马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清脆的一掌至今还让我们记忆深刻。刁玉秀没有如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听话,而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跑出了教室,跑出了学校,一边跑一边拉扯自己的头发与衣服,在离校门约200米时,人们追上她,此时的她上衣已经撒完,她披散着头发挺着还未发育的但异常光洁的胸脯毫无羞耻地向过往的行人们哈哈大笑。她对着面面相觑的人们不断地重复说:我要考第一,我要考第一! 她疯了!就在我们即将升上高中的时候,这个漂亮聪明的女生疯了。一夜之间,坐山雕同志完全老了,他是一个负责的老师,也是一个负责的父亲,但是他不是一个好老师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们在他手下学习三年,但是他没能赢得我们的尊重。 1999年时候,我与不知第几任女友一起回家看父母,在胭脂路的一家包子铺中突然看到刁玉秀,此时的她经过专业的治序已经好多了,但是因为长期吃药,身体发胖得厉害,如同一只特大号的水桶。她在包子铺内打工,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来了,我也不与她相认,生怕勾起她的痛苦往事。就在回头的一刹那,人群之间我还看到了已经头发苍白的坐山雕,此时的他已经提前退休,身体佝偻得厉害,如同一只特大的曲在一起的老龙虾。他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女儿,从他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女友看我发愣,撒娇地说你看什么啊,对一个老头子发什么呆啊。我长叹一声说人世沧桑,白驹过隙,一切均不可能重新来过是我们最大的忧伤。她又发愣了,我冷笑着对她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摇头,我说以你的世俗,你定是不明白的。 问题在于,越是明白的人就越是不能开心,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才似乎是这个城市的本色。 第12节 十二 我们在粮道街中学上学的时候,我们所在的城市正在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大人们总在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比如又开始翻新黄鹤楼。我们一起从蛇山脚下翻进公园,来到正修建中的黄鹤楼,黄鹤楼上狼藉一片,一个工人正在黄鹤楼后撒尿。我们偷偷跑到楼顶,边峰感叹说,这哪有什么白云黄鹤的那份飘逸与诗情。高启嘿嘿笑说,说不定当年李白同学喝多了酒在此撒过尿也说不定的。 边峰则固执地认为,即使是李白的尿那也是仙尿,这几个粗野的工人怎么能在此撒尿呢?李鸣当即拉开裤子说,我姓李,算是李白的后人,我也要撒一泡尿表示我到此一游。高启说我也要撒,于是几个男生站成一排面对武昌城开始向下撒尿。五条白线浩浩荡荡落在蛇山之巅、众生之上,颇有水淹武昌城之势。只可惜那日江风甚大,尿线到半空中就已经被吹散了,春风化雨般洒落全城。 尿毕,边峰大声吟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我们提提裤子,相对大笑,个个感觉到意气风发。 不幸的是,我们在楼上撒尿被工人们发现,他们将我们赶出了黄鹤楼,我们当场发誓说,以后就算请我们来也不来了。对于这个誓言我没有很好地执行,倒不是我喜欢这儿,而是常有一些外地来的傻b客户要来这玩,我只好陪同前往,几乎每月几次,而且黄鹤楼的票价也从最初的3元一直涨到了100元。这让我每年花去的门票费也越来越高,这纯粹是在扯蛋,扯黄鹤下的金蛋。 我们被赶下楼后就去江边玩,我们用瓦片在江面上打水漂。疯玩了一阵后我们就或站或坐看着对岸的风景,那边是睛川历历汉阳树和更为繁华的汉口镇,这个城市正在日渐繁华,而我们也都在不知不觉中长大。边峰感叹说武汉真他妈的大,长江真他妈的长,我们人啊都只是一小片水花,应该是小水滴,但是我们都要活出个人样来。其时红日正在汉口的高楼间浮沉,汽笛声声,江潮滚滚,任何巨大的水花都只是一闪而没,可是我们感觉不到我们的渺小,冥冥中似乎有命运的声音在呼唤我们,理想在每一个少年的心中如鼓满的风帆正欲启航。多年后,我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感动流泪,是什么让年少时梦想不再了呢? 高启突然提议说,我们天天在一起玩,都是好朋友,不如我们也结拜成兄弟吧,跟《射雕英雄传》中的"江南七怪"一样,从那次花和尚事件中我们也看出来了,只有团结才会不被别人欺负。边峰说这是一个好主意,我赞同。我也赞同,这是一件很时髦而有血性的事,肖水生也赞同,李鸣稍一迟疑也同意了。王婷、祝娟、高秀这三个女生当时也在场,王婷拍手说好啊,过去有桃园三结义,咱们也来一个江滩结义,我也要加入。祝娟看着肖水生。高秀则明确说无聊,我才不要加入呢。高启呵斥她,小丫头滚一边去,谁让你参加了,女生一律不许参加,这是男人们的事。王婷说江南七怪也有一个女的,凭什么我们不能参加。李鸣也反对说怎么能跟女孩子称兄道弟,不许参加。最后边峰出了一个注意说等一下我们要宣誓的,你们女生就当监誓人好了。王婷勉强同意,祝娟则无所谓,只觉好玩而已。 我们没有香,也没有关老爷可拜,高启说高秀去买一包烟来点燃就当香烛了,边峰也说没有关老爷可拜,我们就拜长江,对面不是还有龙王庙么,我们拜龙王爷也是一样的,结拜兄弟讲究的是一义字,形式是次要的。众人都点头称是。然后是报出生年月,高启最大,是大哥,肖水生老二,李鸣第三,我第四,边峰第五是小弟。 我们郑重其事地每人点燃三根香烟,对着长江和对面的龙王庙跪下三拜,然后我们一起跟着边峰念誓词:我,曾继来(各人念自己的名字)愿意和这四位一起结为异性兄弟,今后互相帮助,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绝不悔誓,否则天地不容,不得好死。 夜幕正渐渐降临,城市中燃起万家灯火,我感觉到浑身血脉贲张,心中充满神圣的力量,我想他们也是一样的吧。其年我们都只有14岁,高启15岁,或许这只是少年们一时好玩的游戏,但是这江滩结义的一幕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关于友谊关于朋友,我日后理解得更为通透些,但是这种神圣的感觉却不再有过。 最后王婷去买来了一瓶白酒,和几袋花生米,我们坐在江边抽完剩下的烟喝完了酒,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分手回家睡觉,,这也是我第一次抽烟。 1992年,我们初中毕业,升到一墙之隔的武汉中学高中部,武汉中学是有着优秀历史的重点中学,据说是董必武与陈谭秋两位名人创建,这所中学出现了无数的人才,当然也出了许多让学校蒙羞的坏蛋,比如十几年后的我与肖水生。 这一年,伟人邓公发表了著名的南巡讲话,在遥远的南方那块土地上开始了一次"春天的故事"。而古老的江城也在开始变化,以司门口为中心的武昌商业圈正渐成规模,户部巷的早点已经名扬三镇,许多破旧的房屋被拆了重新建成高楼大厦,武汉长江二桥也通了车,对面的龟山电视塔仿佛一根巨大的xxxx直指苍穹,这根xxxx上还被纹了字,上书:健牌香烟!街面上的音像店如雨后春筝般冒了出来,我和同伴们一起去胭脂山玩,但是胭脂山已经不复当年的树木葱绿,推土机来回奔忙,誓要将这个我们儿时常来玩耍的土山给铲平。我们对此若有所失,再后来,人们又突然想起来,这儿原本是一座山的,又不知从哪运来许多石头堆了一座10米高的假山,还请了名人提"胭脂山"三个大字,真是好笑。 我们再次来到我们结义的江滩,一起怀念了一下前年淹死的刘勇同学。然后我们卖来啤酒和香烟,高启扛着他家的三洋牌录音机,边峰也抱着一把吉它,我们随着录音机一起唱: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过去的誓言就象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 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 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 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几乎就是轰然一声,我们发现我们真的已经长大! 第13-14节 十三 大街小巷都在唱"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或者是童安格的"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我知道你最后的选择,但明天你否依然爱我……"。 爱这个字眼从来就没有被这样大张旗鼓地在大街小巷传唱,也从来没有人如此高喊着"让我一次爱过够",仿佛一夜睡醒了的人们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如此多彩。城市在不知不觉中,又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热闹与喧嚣起来,胭脂路上出现了许多家卡拉ok,即使是在街边,你花2元钱也可以过一把歌星的瘾。许多人的生活因为跟上城市的节奏而变得富有,但有许多人却渐渐被时代丢在后面。 比如高得富已经在民主路边买了一套3居室的新房,但是高明则也因为抢劫而被捕入狱,说起高明抢劫简直如同一个现代版的愚人节故事,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好不容易混到高中毕业,与一帮小地痞们混在一起,天天呼啸来去,以为自己很风光。这天可能是因为喝了一点酒,有一个家伙说,走,去搞点钱来花花。于是他们结伴在沿江道上拦住了一个下夜班的人,从那人身上总共搜出人民币12元,他们很生气,喝了酒后高明很威风,他打了那人一巴掌后说,操,怎么只带这么一点钱就出来啊,记得以后多带点钱上街。 然后他们扬长而去,杀回中华路夜市又喝起酒来。高明用在高得富处偷来的100元又请了一次客,大家都很高兴,纷纷称赞高明很厉害、够义气。被赞扬得晕晕乎乎的高明一直到警察来到眼前还在拍着胸脯对那帮混混和警察说:钱算个屁,高得富那老家伙的钱就是老子的钱,老子想花就花。这也是他短短的黑社会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光荣记录。从此可怜的高明就这样在监狱中呆了5年,一直到香港回归那一年才回到人们的视线中。高得富花了好多钱托关系仍然不能救他出来,一夜之间高得富 老了,头发都白了,挺着发富的肚子来找我的老爸曾建国同志倾诉苦闷,其实他看不出来曾建国也很郁闷。幸好曾建国是一个过一天的人,他能感觉到落后于时代了,但是他已经无力也无心去改变现状。在高得富走后,曾建国就教育我说,你也看到了不学好是什么下场,不管这世道怎么变,天还是共产党的天。对了,这一年曾建国在连续交了十次入党申请书后终于被敬爱的党组织吸纳了,因此他说话总喜欢抬出党组织来吓人,在他入党的哪一天,他激动不已,居然搞笑地买了十斤水果糖见人就发,像多大的事似的。其实这对已经年近50的八级钳工曾建国来说,可能这也是他最后的一点荣光了。 曾建国同志好不容易等到单位分的一套56平米的又旧又破的小房子,他还高兴得嘴吧都合不起来,他的工资已经远远低于社会平均水平了,而妈妈周红梅的国棉五厂也在将倒未倒之时,我们的生活水平开始下降。 而王婷的妈妈多年来向政府呼吁,终于给她们落实政策解决了一套约70平米的2居室。因此我与王婷也不再住在一起了,每天上学放学不再同路,对于这一点我很失落。李鸣的爸爸听说又升了官,调到分局任某科科长。而肖水生则仍旧家境不好,一来妈妈身体不好,二是因为如今的人们更愿意去司门口买成品的衣服了,所以缝纫店也生意清淡,大约仅可维持他们的生活。 但不管怎样,我们的生活都在进行中,我们都顺利升入了高中,我们的身高开始突飞猛进,高启已经差不多180公分,帅气直逼刘德华。肖水生和我的嘴角也现了黑色的胡须,边峰仍然儒雅风流,李鸣也显得英气逼人。自然,王婷的漂亮已经显示出惊人的效力,就连正在读初二的高秀也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女孩了,高秀天天嘴上挂着"四大天王"的名字,说她最喜欢郭富城。 高中的课程极其紧张,想升大学的都埋头苦学,包括才子边峰也不敢大意,幸好他天资在那,成绩仍然拔尖,而肖水生在努力之下居然也挤进了班上前十名。我与李鸣仍然是中不溜的成绩,特别是英语让我头痛,尽管英语老师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我仍然很吃力,对什么文法口语完全不上路,每一次摸底考试,英语起码要落后人家20分。但学校没有放弃我,认为我是可以挽救的学生,特别让英语老师多关照我,英语老师姓赵,才从师范毕业,她衣着时尚,面容姣好,身上总有一种很好闻的清香,这天她向我指正一个错误时,弯下了腰,她淡黄色连衣裙开了一条缝,我一眼就发现了她饱满而雪白的胸脯,因为是夏天,教室中又热,细密的汗珠在她雪白的rx房上如同附在雪莲上的露珠。我在突然之间仿佛回到以前偷看女孩子洗澡的那个夜晚,浑身燥热,汗如雨下。她觉察了,脸在刹那间绯红,直起身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然后走了。此后她与我目光对视时都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她再也没有穿过类似的宽松衣服。 毫无疑问,性已经如同一个埋在我们年轻身体中的地雷,随时都可能引爆将我们弹得粉身碎骨。我产生了一种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喜欢她来给我们上课,但是又怕她来上课。后来我无数个夜里将她当成我的手淫对象,但愿老天能原谅我。2004年,我都已经快30岁了时,与李鸣、边峰几个人一起喝酒,我说起了此事,他们在大笑一阵后,李鸣也承认他也有类似的想法。2005年,我在中华路华联超市碰到了赵老师,她居然还认出了我,她推着购物车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向我灿然而笑,并问我过得好吗?同学们都还过得不错吧?我又一次眼眶潮湿,无论我们过得好不好,对于年轻时的老师,我们都应该心存敬意,所以我坚持为她的商品买了单。 十四 因为我们大了,与女孩子一起说话反倒不是那么多了,有时还得装着很不在乎地不理她们,但是在上课时,我的眼睛总是落在王婷小巧的脑瓜上不肯移开。她有时会侧过脸来看我一眼,我却又慌乱地移开眼神。 男生们无聊的时候开始效仿古龙小说《多情剑客无情客》中的情节,开始给女生们排起了兵器谱,但是关于谁坐第一的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就算是我们五虎之间的意见也从来没有统一过,比如我坚持认为王婷才是第一,而李鸣则坚持认为我们班上的另一个女生吴山青才是第一。这个吴山青确实长得美艳,按照边峰的说法:一对青山相对出,两只媚眼勾人魄。可算得上肌肤胜雪,曲线玲珑,是许多男生的意淫对象。可惜身处这样的环境,她过早地展现自己的美丽换来的并不是幸福,我悲悯地预见到了她可悲的结局,就如同早开的花必定早谢一样,她在30岁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形容枯槁,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形。高中毕业后她在一大帮所谓的黑社会老大中如礼物般周转,早早地生下一个女儿,而她本人则因为吸毒及贩毒被人民警察绳之以法,至今还在武汉市女子监狱服刑。吴山青本来与我的关系不大,但是她却对肖水生和李鸣的人生产生过巨大的影响。(此点将在以后故事中有详细说明!敬请关注!) 班上有个叫李雪的女生与我家住得近,老是一起上学,有时她的自行车坏了,她就让我带她一起回去。作为回报,她有时会买一些饼干巧克力之类的东西给我吃,所以我们走得比较近,结果班上就传出了我和李雪搞对象的谣言,早恋是一个在家长和老师眼中恐怖的字眼。我很生气,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想知道王婷听到这个消息是怎么的一种态度,但是她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与往常一样该对我说话就说,该笑就笑,我很想问问她。 这天,是高启他们班与另一班的篮球比赛,我拒绝了李雪带她回去的请求,喊王婷一起留下来看,我们在场边为高启加油,王婷终于突然说你今天不带李雪回家了。我说别人乱造谣,你也这样说。王婷说我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一起回家么。 我说是啊,我们没搬家之前不也总是一起上学放学么。王婷为高启的一个进球鼓了一下掌,又沉默了片刻看着我说,我不会造你谣的。我说这么说你相信我了。王婷说相信什么?我啊地张张嘴,但半天还是没出一个字来。 王婷说,你啊,也难怪别人说你,看漂亮女孩子的眼光总是色迷迷的,你看咱们英语老师的眼神就不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以前还偷看别人洗澡,真是的。我脸涨得通红,原来王婷早起洞察了我的所有秘密,这有些让我无地自容,但是也让我激动,这不正说明王婷在关注我嘛。王婷"扑哧"地笑了,然后我们就并排坐着,不再说话,我感觉球场上的欢声笑语正退却为画外音,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向王婷的手靠拢,我想握一下她的手,就如同小学时一样,我想与她一起疯打,说"日你妈"。我感觉到我的手心在出汗,我的左手小手指终于碰到了她的右手小手指,我试探着向她更靠近一点,如果她缩回了手,那么我也缩回。但是她那只手没有动,似乎在等待我握住她,我慢慢地壮着胆子终于握住了那只小巧而柔软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心也出了汗,她的身体也似乎僵硬着,鼻尖上出现细密的汗珠,如同沾染在草莓上的露珠。我的手和她的手原来相距有10厘米,我却用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来靠拢。她的脸绯红如血,但绝对是这世间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脸。我们都清楚这一次握手的意义绝对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许多年后,我不再去握女孩子们的手,绝大多数情况下我要握就直接握住她们的rx房,但是没有一次让我握着王婷的手这样让我怦然心动,让我铭心刻骨。许多我握过rx房的女孩子们我连她们的样子都忘了。我想王婷在以后流浪的岁月中也肯定握过许多男人的手,也一定被许多男人握过rx房,只是她能想起这一次吗?能想起在1992年的武汉中学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有个青涩的满头大汗的少年曾经握过她的手吗? 可能没有人相信,我后来的花天酒地生活中,每一次看到成排的小姐们列队让我挑选的时候,我的心却在隐隐地绞痛,也明白了再多女孩子温暖的身体也不能填补我内心的空虚与情感的荒芜。而这个道理却为什么要让我30岁以后才明白呢? 不知什么时候,李雪却突然跑了出来,她冲到我身边坐下,王婷抽出了她的手,脸上的潮红退去,又是一贯的高雅与冷漠。 我很不高兴地对李雪说你不是回去了么。李雪说我也只是到外边卖了几瓶饮料,真气人,那小摊老说我的钱是假钱,扯了半天才来。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拎着一个袋子,装了几瓶雪碧什么的。李雪递给我一瓶,又大方地递给王婷一瓶,还说还有一瓶是给你兄弟高启的。李雪的家很有钱,用钱也因此大手大脚的,身上无一不是名牌,花钱请客是常事,但王婷却冷冷地站起来说我不喝,你们喝吧,我先走了。王婷拎起书包就走了,李雪看着她的背影说爱喝不喝,还挺高傲的呢。我拿着李雪送的饮料不知如何是好,李雪却已经在高声喊下场休息的高启了。高启汗津津地跑过来,接过饮料一大口喝了一半,说李雪你这弟媳妇做得真不错。 李雪笑骂他,你要死啦,谁是你弟媳妇了,再乱说还给我。高启哈哈笑说不说了,不说了,喂,我刚才看到王婷的呢,她跑哪去了。李雪快言快语地说她早走了,以为自己长得漂亮,挺傲气的呢,请她喝她还不喝呢。我说你能不能不这样背后说人家。李雪说别人还不是背后说我了,有什么啊,喂,你喝了我的饮料可得带我回去啊。我说这饮料多少钱,我给你钱行不。李雪说不行,除非你把刚才喝的吐出来,我只要我的饮料。高启向我做怪脸,我无可奈何地苦笑。 据说李雪老爸是某局局长,家境很好,是一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小姐,她的一生都将过得富足而无忧,后来听说她嫁给一个很有为的高知人士,干着轻松而薪水丰厚的政府公务员工作,生了一个漂亮聪明的儿子,她们定期出去游山玩水,生活早早就进入了中产阶级。如果她能看到本篇小说,也许还会想起在武汉中学的时光吧?但是无论如何她的人生再与我们没有丝毫瓜葛,我们一生中要遇到多少人?但绝大多数都只是擦身而过的过客,生命如果只是一条永不回头的直线,那么绝大多数也只是短暂地相交而已,别后就永不相见,就如同从未相识。 我带着李雪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到王婷独自走在前头,李雪高声喊她,王婷回头看我们一眼,眼神带着恼怒与嘲讽,我无地自容。第二天我找机会跟她说我本来就不想带李雪的,是她老缠着我。王婷冷冷地说这关我什么事,真是的,要没事我要看书了。我很失落,她不理我,也不再回头看我,我想我得找个机会让我们与以前一样才是。 课程日益紧张,但我发现王婷在上课时却有些魂不守舍了,一次期中摸底考试后,王婷的成绩竟然降到了第八名,这对王婷来说不是一个好成绩。 第15节 十五 高二下学期,妈妈周红梅终于率先下岗了,这对于我家来说很不幸,此年她只有45岁,因此她的更年期提前来到,每天都神经兮兮地,有时歇斯底里地发脾气,骂我和曾建国。周红梅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匆匆出门,走在去厂的半路上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被那个为之工作了20年的厂所抛弃,她已经没有班可上了,于是又恍恍惚惚回家发呆。 她在家中想做事,可是不管拿起什么都又放下。她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献给了国棉五厂,一直视厂为家,却在将老未老时被这个家所弃,只换来一张薄薄的下岗证,于是她处处觉得有人在嘲笑她,比如曾建国说今天的菜有点咸了,她就会认为是曾建国在嫌弃她,大声地说要吃就吃,不吃拉倒。然后抢过菜盘全部倒进下水道。 她有时还会骂我,说我读书不行,将来只能收破烂。但多数是骂曾建国不中用,一个月挣不到几个破钱,还抽烟喝酒。周红梅的这些表现都是出于一种对未来的恐惧所造成的。又因为她的下岗,家庭收入迅速下降,在整个社会都在奔小康的大好形势下,我家却正从衣食无忧退到温饱线上挣扎。每每看《新闻联播》中说国民生产总值又如何提高时,我就为我们家而脸红,我想我们一定是拖了国家gdp的后腿。 这一年曾建国的汽修车被重新整合,并入武汉公交集团,幸好这一次整合曾建国没有下岗,算是让我们全家有碗饭吃。因此这天曾建国又表现出他一贯的革命乐观主义情绪,下班时带回了几样好东西,一是一块猪肝,二是一只烤鸭,三是一个好消息。还没等他说好消息,周红梅便大声地斥责他在路上捡到钱了还是明天都不用吃了。曾建国说笑眯眯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家又可以好过了。 周红梅还真以为他捡到了钱,瞪大眼睛说:"快说捡到多少,要真捡到钱也不能乱花啊。" 曾建国说你就是这样俗,真捡到钱也是别人的,也不能自个给花了不是?我这次没有下岗,而且还涨了我半级工资,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周红梅很失望,说你不下岗是老娘我牺牲自己换来的,你在单位才评上六次先进,而我呢却评了七次,要不是我先下了,你早就下了。当时市府有政策,一家只能下岗一个。 曾建国总算还在岗上,心理上有优越感,因此也很大度地不予计较,说出了另一个他认为的好消息,他说曾继来的工作我也给解决了,周红梅这次才真正地激动起来,说真的,那么我们家还是两个人上班了,不用怕了。 我当时正在吃曾建国带回来的烤鸭,歪着头看着曾建国,他最喜欢吹牛了,只怕这次为了周红梅高兴吹一下也是有的,我才读高中,能有什么工作呢? 曾建国为自己倒一杯酒美美地呷上一口才说,我们厂跟公交集团合并了,我们就是公交集团的人了,集团的子女可以上集团的技校,两年左右就可以毕业包分配工作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周红梅还不算太糊涂,"哦"了一声说,那继来就不读高中、考大学了? 曾建国说这小子的成绩能考上大学吗,再说了上了大学还不包分配,出来还得再找工作,上集团的技校又不用交多少钱,出来就可以上班,这大的集团还能没一个好岗位给他么。 周红梅觉得言之有理,就看着我,那时的我哪懂那么多呢,但是我总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是我又说不出来何处不对。只是说我要上大学,不上技校。 曾建国将筷子一放,怒道,蠢蛋,别人想上还上不了呢,等别人高中毕业你都上班了,别人大学毕业你已经挣了三、四年的钱了,有什么不好?将来再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再结婚不是很好么。他还从他的帆布工具包中摸出一大袋书来扔在桌上,这是复习资料,还要考试的,能不能上还得看你的成绩,老子已经给你报了名了,好好拿去学,考上了也算是解决了老子和你妈的一桩心事。周红梅也说继来好好看看吧,你想想,你将来考大学还不一定考得上,就算考上了我们有钱供你么,听说大学现在贵得很,一年得一万多块啊,好好复习一下,只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这也是命运残酷的现实生活第一次摆在我的面前,而我没有选择的能力,多年以后,我想如果我当时坚持不考技校会是怎样的一种的人生呢?可是生活不是打麻将,这盘输了可以推倒了重新来过。 我将我将考技校的事告诉了高启与边峰他们,他们意见也都不一,高启与边峰认为这样做是舍本求末,不应该去,而李鸣与肖水生则认为先找到一份工作也是一件好事。我在这天放学后去问王婷,王婷冷冷地看着我说你有更好的选择吗。我无言以对,我说不知道。王婷说你跟你爸一样,都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稳稳地走你自己的路吧,何必来问我。我想跟她说如果你说不去我是不会去的,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一个人走了。 这年七月,我参加了公交公司技校的考试,那复习资料我一页也没有看过,但我还是通过了,在高三开学时我却去了位于关山的公交技校上学,我的专业是汽修工!曾建国高兴得不得了,竟然还请了客来庆贺,那天我独自一人去找王婷,我不知道我找她有什么事,但是我只是想看看她,与她说说话,我到她家院子时,却发现里面传来打骂声,赵萍的声音在骂:你这个败家货,你看看成绩一次比一次差,现在都25名了,还一天到晚看这些破书,搞什么恋爱,你考不上大学鬼他妈来养你。一本书呼地一声给丢了出来,传来王婷压抑的哭声。接着又传来王婷奶奶的声音说,吵死了,我这把老骨头迟早也给你们吵死,都是赔钱货。 我呆若木鸡,在门口站立良久慢慢地走了,我想王婷一定不想让我看到这一幕。我们是长大了,可是快乐正一点点离我们远去,小时候那个爱笑的王婷变得沉郁寡欢,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成绩为什么会一次比一次差,她原本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就如同边峰一样,毕业后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边峰后来也对我说过,考上大学并不就是快乐的,人生就有所不同,苦闷是与长大紧密相连的。我相信他说的话,说此话时的边峰是一个辞职的记者和一个不得意的诗人。我们在小时总是迫不及待地想长大,可是长大后却又想要是时光倒流该有多好。 我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上了公交公司的技校,这也是我们团队中第一次出现的分离,就如同一次开心的盛宴,总是会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是第一个。 我住校,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技校中校风奇差,就算是一个好孩子也会在此学坏,没有人真正要学到什么东西,这期间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和吹牛,还交了可有可无的几个朋友,其余的一片空白。 无论我们怎样的努力或虚度年华,日子总是一天天地过去,当我在技校混日子的时候,我的朋友们也都高中毕业了,等待他们的将又是怎样的生活呢?高启没能考上大学,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李鸣通过他已经当上副局长的父亲将就读于湖北省公安学院,边峰不出所料地考上武汉大学新闻系,他也因此成为这所中学的骄傲。只是肖水生令人可惜,他因为在高考前的那次为祝娟的打架事件,而失去了读大学的很好机会,王婷居然也考上一所二类大学,据说是安徽某地。而此时的高秀也正在读高一了。我们这帮生于1976左右的伙伴们的人生道路在此已初现端倪。 高启组织了毕业后的首次聚会,地点选在江边的一个叫"半生缘"酒吧里,我去时他们已经喝多差不多了,高启喊着让我自罚三杯再说,众人都起哄应该的。我喝了三杯啤酒,然后发现王婷沉默地坐在一角,眼神中满是迷离的色彩,她只看了我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心痛。李鸣过来找我拼酒,我和他一干而尽,恭喜他将成为人民警察。他哈哈大笑说以后给老子小心点,否则老子把你拷起来。肖水生仍然一贯沉郁,脸色灰白一边抽烟一边喝酒。边峰说水生,你是我们的二哥,今天是,将来也是,你没能上大学也不要灰心,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肖水生眼睛一红终于流下泪来,他所受的压力是最大的,我不知道他将如何面对寄予他厚望的母亲。高启打断边峰说别提这些事,人不是一定要上大学才有出息的,如今市场经济了,天地宽得很,我想让肖水生跟我一起做生意呢,来喝酒。他举起杯,昏暗的灯光下,他英俊的笑容模糊一片。 王婷点歌唱道: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了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苍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是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我们在她悲伤的歌声中泪流满面,我们一起举起杯,是年公元1994年,我们正好18岁,我们以这种方式告别了一个时代,而另一个时代正向我们逼来。 第16-17节 十六 如果把武汉比成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是个处处装得自己多精明打着赤膊穿着拖鞋四处闲逛而又随时火冒三丈的莽夫。武汉人也如同武汉夏天的天气一样善变,昨天还在一起披肝沥胆喝酒,把胸脯拍着山响互称兄弟,可一转眼翻脸了就拎着刀子相向。 1995年我成为一名光荣的同时也是一个毫无前途的无产阶段工人,每天穿着油腻的工作服在车间敲敲打打,修理坏了的公交车。我在工厂上班半年时间就已经跟人打了三次架,都是一对一的单挑,胜了两次,败了一次。败的那次被人家打破了头,在医院躲了半个月,那家伙其实跟我是技校的同学,本没有什么深仇大狠,但是我们都过得很郁闷,都还不太适应从一个学生到一个工人的转变,因此一言不和我们就有可能拔刀相向。我在汽修厂并没有落下什么好名声。 车间主任对我的评价是:吊儿郎当的,没出息。每月工资600多块,但是我的钱从来就花不到月底,因此我总感觉处在贫困中苦苦度日。我与兄弟们的交往突然少了,我突然很怀念他们,只是他们都在开始着自己的故事,此时李鸣在外地上警校;边峰虽说还在武汉,但是他功课很忙,一个月才能见一次;而肖水生已经彻底地放弃了读大学,他居然在菜场贩鱼卖;王婷也在外地上大学,我常给她写信,但是她很少回。我感到很寂寞,突然间感到我被人们给忘却了。唯有高启我还跟来往,这期间,高得富给钱他在民主路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我常去他的店玩,有时帮他一把。对于修理摩托车他完全是无师自通,不比我学了几年的汽修还不能修汽车的核心部分,高启特别对进口摩托车情有独钟,他能仅凭发动机声音就可以听出是什么牌子什么型号的摩托车,很快高启就出名了。 高启的出名最终是出在摩托车上,他喜欢飙车,在武汉的飙车族中他作为一个新人突然冒出来,高启通过一个朋友搞了一辆八成的新日本玲木王45的公路赛,高启对待这辆车像对待情人一样爱惜,每天擦拭许多次,摆在他的"饿狼传说"摩托车铺前。每天晚上高启都会开出去飙一圈,有一次我让他带我,他的车开得奇快,以至于风刮我脸上如同刀割。我吓得胆战心惊,但是他对我说就是喜欢这种飘在风中的感觉。 在民主路一带,人们常可以看到一个英俊少年驾着公路赛呼啸而过,风将他的长发飘起如旗,多少少女们总是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我想高启是喜欢这种感觉的,渐渐地武汉出现了地下赛车市场,多数是在凌晨空荡荡的街头进行,高启很轻松地赢得了许多场比赛,在圈内高启已经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许多人买车都要让高启给参考,他的"饿狼传说"摩托车行渐渐地聚起了一批摩托车发烧友们。高启还给我弄了一辆旧摩托车让我天天骑着上班。 高得富知道高启在参加地下赛车活动后,他痛心疾首地骂高启说要想是不想活,就去骑摩托,要想死得快,就骑公路赛,你没听说过么?不管是谁,车开得多好,骑这玩艺儿迟早是要出事的。 高启他妈说老家伙说话也不积的德,呸,呸。高得富说你懂过屁,女人不要插嘴。有钱后的高得富现在对老婆说话都是使用斥责的语气。高启十分不满地说你别总吼我妈,我喜欢,你管得着么。高得富要发火,但是看到比自己已经高出一个头的儿子不免有些气短,沉痛状地说你是不是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啊。 高启也火了,大吼一声,我的事不要你管! 高得富气急败坏地走了,高启妈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儿啊,你爸说你是为你好,你当初只是说开一家修车铺,他才给钱你的,现在你去赛车那多危险啊。高启劝他妈说没事的,我一定会没事的,你别担心,还是多担心一下老家伙吧。 高启对高得富越来越不满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发现了高得富竟然出去嫖娼,此时的武汉已经嫖妓横行了,这个社会变化之快远让我们预料不到。告诉高启这个事情的是高启的一个车友,他在民主路姐妹舞厅看到了高得富,就跑过来跟高启说,高启开车赶过去守在姐妹舞厅的门口一个小时,果然看到高得富哼着小曲出来。高启突然响起大灯向高得富冲过去,吓得高得富差点尿都出来了。等看清是高启才惊慌地说怎么是你。高启说操,老家伙…… 从这以后高启喊高得富就不再喊爸,而是称之为老家伙。他爸嫖娼的事也成了高启的一个伤疤,谁也不能跟他提这事,谁提他跟谁翻脸。有一次有一个自认为跟高启关系不错的混混赵华平在高启店里吹牛当着高启的面开起了玩笑,高启立马翻脸说,日他妈。赵华平脸涨得通红地说,不就是开一个玩笑么,至于么。高启说我日你妈,擒起自己坐着的小板凳一把向他劈过去,打得猝不及防的赵华平头破血流。高启说我也是开玩笑的。在场所有的人都傻了,高启扔出一叠钱说去看医生吧,记得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后来我经高得富的委托也来劝他不要飙车,他说这就是我的快乐和梦想,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赛车手,我不想平平淡淡就过了这他妈的一生。他说这话时用一种很轻蔑的眼光看着我,我感到十分的难堪,我突然知道我在朋友们的眼中其实也就是这样一个平庸的人,他们之所以还跟我交往可能只是我还算真诚吧?只是若干年后,我连这最起码的一个优点也没有了。 高启他们飙车大都是带彩的,也就是赌钱。有几种赌法,比如纯拼速度的一种,半夜时,他们会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发动摩托车狂奔,那时天河机场还没有启用,机场高速人车都稀少,是一个最佳的比赛场地,这种方法更多的是在比机车的性能。赌技巧他们就选在东湖的环湖路上,这条路弯多路窄,技艺会比较重要,稍有不慎就会冲入湖中,这条路晚上基本人迹绝无,是比赛的好场地。1996年的一天晚上,高手如高启者也曾冲入湖中,这一场他输了3万元。 还有一种则更为危险,则是技巧与速度与胆略兼备才行,也就是真正的公路赛,专选人多车多的繁华路段进行比赛,比如从汉阳门码头经过长江一桥江汉桥到汉口再从汉口那边经过长江二桥回到武昌到汉阳门码头。路线一般不定死,只要是你确实是经过了三座桥回来的就可以,先回来者算胜。这种赌法风险很大,一是路上车多人多,二来会有警察制止,如果被警察抓了也肯定是算输的。这种玩命的赌法只会出现在真正的高手们中间。 十七 这年冬天特别地冷,元旦前下了一场大雪,我正在车间费力地拆下一个汽车轮胎,这也是我一生拆下的最后一个公汽轮胎,因为我已经决定辞职,离开这个永远也没有前途的地方。如果说真有什么前途,那么,老爸曾建国就是我的未来人生写照,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了。后来我去了一家专门做一种生血剂的公司,不久这家公司不再做这个了,我则又花了150元做了一张假大专文凭然后利用积累起来的经验应聘到一家公司当医药代表,这才是一个适合我的工作。 同事小胖说有一个美女来找你,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王婷,她背着一个包,穿着她一袭紫色的风衣正楚楚动人地站在车间门口看着我,有一年没见了,她已经俨然成了一个美女。我手足无措起来,脸涨得通红,又有些不敢相信,沾满黑油的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会来了。 她向我上下打量,然后灿然而笑,我专门来看你啊。我说你等等,我去洗一下手。我去车间的水笼头下洗手,她在车间好奇地转来转去。车间的工友们也都在偷偷看她,啧啧称赞,罗光荣挤到我身边羡慕地说这女的是你什么人。我得意地说这是我的朋友,在外地上大学呢,还是音乐系的。罗光荣夸张地吸一下口水说真是他妈的正点啊,介绍我认识一下吧。我说好啊,但是得等下辈子了。他拍我一掌说操,不是说兄弟玩得好老婆换到搞的么。 我不理会他的粗俗,带着王婷来到厂对门的一家茶馆坐下。王婷说你这跟你信上写的不一样啊,我脸涨得通红,我说我是吹了一点牛。王婷去上学后我常给她写信,尽写些无聊的琐碎的事,在写到我上班的环境时就吹了一下,没想到她今天会突然来找我。我问是学校放寒假了吗。她说我已经不再上学了。 我说什么,什么不再上学了。 就是我退学了,懂吗。她不以然地说,招呼服务员上两杯咖啡。 那么,你准备干什么呢? 王婷笑,扯开绿色的羊皮手套,她的手仍然白皙而修长,是我所熟悉的那双手,只是她的指甲上涂着很漂亮的寇兰,这又是我所不熟悉的,我想这双手一定很柔软温暖。我发现她也在看我的手,我的手粗糙而且如松树开裂,而且,我的手指甲间还有黑泥没有洗尽,作为一个汽车修理工的手这是很正常的,说明我是一个努力工作的好员工。但是我还是红着脸将手缩回到桌底下,双手相互使劲的进行清洁工作,我想如果我的手还握着她的手会不会就如同黑熊握着小白兔的手呢? 她优雅地搅动咖啡,咖啡腾起的雾气弄和我下巴湿漉漉的,这玩艺我很少喝,也可以说从来没有喝过。我发现味道很苦,我皱起眉头说怎么这么难喝呢?王婷格格笑起来了,说要加一些糖才好喝的。我啊一声,自嘲说我真他妈的成了一个土包子。当然几年后我常在喝这东西,在各种各样的场所与不同的客户们喝不同品牌的咖啡,尽管我一直不喜欢这种味道——或许我的潜意识中有着什么情结吧? 我说你不上学了准备干什么呢,找到工作了吗。 当然了,而且是我喜欢的工作。 不过,我说你为什么不上学呢,上了大学再工作也不迟啊。 王婷咬着嘴唇说,因为我不想再花她的钱了。 你是说赵阿姨吗,可是她是妈啊,你花她的钱是应该的。 王婷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却已经是满眼泪花。眼神是尽是屈辱与愤怒。我惊讶地看着她,我结结巴巴地说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不是,与你没有关系,你知道为什么我奶奶一直跟我妈妈合不来吗? 我摇头,说婆媳关系不好是很普遍的,这跟你不上学有什么关系吗。 王婷摇头说你不知道,其实你小时候也听说过我妈不正经的事。我说这有什么,可能跟你妈的工作有关系吧,你妈是剧团的演员,总演一些坏角色所以让别人也认为她是一个坏女人吧。 王婷仍然在掉泪,她说你听我说,其实我妈真的是有一个情人。我啊一声,惊讶得咖啡杯都差点打翻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武汉的一间的温暖的茶馆中,正好20岁的我听王婷讲她妈妈的故事。 王婷的妈妈赵萍是湖北汉剧团的旦角,年轻时的她美艳惊人,是汉剧团的知名花旦之一。追她的人自然也排成了队。王婷的父亲是胜利者,但是后来王婷的父亲却觉得自己并不能独享这份美丽,因他发现赵萍还与团中的一个编剧有相当深的关系,当时的许多人都在盛传此事。王婷父亲因此一气之下离开了这个家,至今去向不明。 赵萍与那个编剧之间的爱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断结,但是赵萍的名声却因此大受影响,在台中的地位也一天不如一天,最终沦落到专演一些反面的角色。后来整个戏曲界江河日下,团内很难再上一个节目了,即使是反派角色赵萍也很少演了,她的工资也不多,但是从小王婷就穿着好吃得好却是不争的事实,王婷说这些钱都是那个编剧给的。编剧在武汉小有名气,据说还参与起草过著名的京剧电影《徐九经升官记》,后来他改写小品电视剧什么的,自然有些钱,而且许多人都知道编剧是结了婚的,而且也有一个与王婷差不多大的女儿。 小时候,王婷对妈妈常常夜晚回家已经习为常了,只有奶奶每每会借故骂妈妈,王婷为此深为不解,在奶奶的心中正是赵萍的不贞洁逼走了自己的儿子。随着岁月流逝,王婷渐渐大了,她也隐约听到妈妈的这些故事,开始从心底地反感她,王婷考上大学后,因为是艺术类的院校,每学期需要许多钱,她知道已经停演多年的母亲是没有办法拿这么多钱出来的。但是母亲还是拿出来了,王婷十分清楚地知道这钱那个编剧给拿的。矛盾中的王婷在大学度过了一学期,这学期放暑假,王婷并没有回家,包括她儿时的伙伴曾继来等写信让她回她也没有回。也不与家里联系,不想这个漫长的暑假中,学校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她,男人说我是妈的朋友,我出差路过此地,你妈让我问一下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带来。 王婷看着这个儒雅的男人,她说你是某某某吧。这个名字正是妈妈情人的名字。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低下了头说是的。王婷无法面对这个男人,正是这个男人让妈妈背负着"破鞋"的名号几十年,也让王婷从小就受到许多人的嘲笑,尽管从小王婷就受他的许多恩惠,包括上大学的钱也是这个男人给出的,但是王婷仍然不能容纳这个男人,在少女王婷的心中,她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应该是完美的,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妈妈的情人。那个男人从包中摸出了5000元钱,放在王婷的床上说,这是你妈让我带给你的,要是不够你给家中打个电话,你妈会寄给你的。 王婷突然跳了起来,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将那叠钱重重地扔回给了他,说你走,我不需要你的钱。同时委屈的泪水开始肆意流淌。男人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走了。王婷追上前去非要那个男人带走钱,并高声地宣布我从此以后都不再会用你的钱了。 男人无奈地走了,他这次来本来是想建立一下与王婷的关系,因为他妻子不久前终于病故了,他以为与赵萍的爱情长跑终于可以到达终点了,但是一切却适得其反,或许他不露面,王婷还能勉强接受他的"施舍",当自己花的这些钱是妈妈给的,但是他的出现使得王婷最后的自尊也土崩瓦解了,王婷没有办法再让自己装下去了,因此她绝然地拒绝了这个男人的施舍。 可是王婷不接受他们的钱后,她又要怎样解决自己的学费与生活问题呢?这年夏天,绝望中的王婷曾给我回过一封信,她说了需要钱,我当时寄给了她1000块。此时,半年过去了,已经从夏季转到了冬天,我与王婷面对面坐着听她讲这段故事,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真没有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看起来很快乐的女孩竟然心中有这样一个沉重的心结?我十分惭愧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地理解她,在初中时也曾拿"破鞋"这个词来开过她的玩笑。 王婷从包中拿出一个信封沿着光滑的桌面推到我面前,我问是什么。 继来,我真的很感谢你,那时我都不知道向谁去求助,你那1000块救了我——这是我还给你的钱。 我说先拿着用吧,等以后再说吧。 她坚持要还我钱,说你真的很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只有你跟我玩,我很感激你,但是再好的朋友借钱也怎么能不还呢?我这次来就是专程来还钱的。 我将钱揣进口袋,却感觉心在往下沉。原来她只是来还钱的,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王婷又从包中拿出一条蓝色的斜纹领带来,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说,谢谢了,可是我哪用得着这个。 怎么会呢?你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一定会很帅的,记得以后结婚一定要打上我送给你的这条啊,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脸都红到脖子上了,我想说王婷,你不就是我的女朋友吗?可是说出口的却是哪有什么女朋友,还不知道在谁家呢? 王婷笑,会有的。因为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还有几天不就是你的20岁的生日了吗?把你的那些结拜兄弟们都找来庆祝一下。 咣当一声,我打翻了咖啡,是啊,再过几天我就要满20岁了——无忧的少年时代将一去不复返,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这样长大了。 但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第18节 十八 时间是一个阴险的怂恿者,他总是默不做声地将一个少年变成青年,同时又将许多的欲望的摆在这个青年的面前——比如钱、比如爱情。这些都将带来我们从没有遇到过的烦恼,只是人们有时候把这些欲望和烦恼换上另一个动听的词——生活。 在王婷的组织策划下,我们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我很怀疑王婷此举的动机所在,她如此大张旗鼓地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要高调地宣称自己回来了吗? 我们聚会定在位于中南路的"城市森林"舞城。王婷订了一个包间,高启、边峰、李鸣、肖水生、高秀、祝娟、还有一个边峰带来的漂亮女孩花蕾。 同时我们也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许多年前我们都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时我们是不分彼此的兄弟,当然今天也还是,但是一同起跑的人因为实力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我们之间有了分明的距离。王婷已然成了婷婷玉立的漂亮少女,名艳照人如同《西游记》中的女妖;高启驾着他的玲木王来的,身影高大长发飘扬,他已经是圈内知名的赛车手了,因此眼神中透着判逆与不屑;已经是大二学生的边峰清秀的脸上戴着一付黑框眼镜,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睿智而显得居高临下,武大外语系的漂亮女生花蕾小鸟依人般坐在他旁边,是绝对的金童玉女;李鸣则英气勃发地穿了警校的制服来的,理着寸头,目光炯炯地扫视众生,仿佛世间所有的丑恶都将靠他来扫除;我呢?我只是一个车间的小小工人,衣着灰暗,在人群之中如同不被人注意的一个角落。我注意到肖水生也是和我一样的落寞而忧郁,他一直很羡慕地看着李鸣的那身警服,肖水生此时还只是一个在菜市场卖鱼的小贩子。 我们热烈地拥抱,互相开着玩笑,仿佛我们从来就不从离开过,但是命运的道路已经开始分岔,我们注定了将各自演绎自己的传奇。只是那时我们没有想这么多,一味地喝酒,仿佛喝得越多我们的友谊就越牢不可破。 王婷拿起话筒开始唱歌了:"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害怕……"这是当年最为流行的歌曲,她唱得基本上超过潘美辰的原唱。众人疯狂地鼓掌、尖叫。 站在台上的王婷光彩照人,美艳惊人。时间可以使一些所谓不朽风化成沙,也可以使一些渺小累积成传奇,当然也可以使一个当年的流着鼻涕的黄毛丫头长成婷婷玉立的美女。我们近在咫尺,可是却突然让我感觉到我们竟然相距遥远。 她仍在唱:"虽然你有家,为何看不见你露出笑脸,永远都说没有爱,整天不回家,相同的年纪,不同的心灵,让我拥有一个家!"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傻了一般呆了,王婷说都干嘛,都不鼓掌了吗。 边峰跳了出来,大喊,我要为你疯狂了,快给我签一个名先。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激动尖叫鼓掌。边峰说你唱歌是我们的大幸,却是那些所谓歌星们的不幸,你一定要出专辑才行啊。 花蕾捅了一下我说,王婷是你的女朋友吧,她真是太出色了。 我刷地红了脸——女朋友?这对我而言可是一个面红耳赤的称谓。我马上说,我们都是朋友的。我回头看到唯有高启坐在一旁神秘的抽烟,他正目光深遂地看着王婷。王婷说,我正是要通知大家,我要开始我的歌手生涯了,我已经在武汉的几家歌厅开始登台表演了,请大家有空来捧我的场。 众人在一阵惊讶之后又是一阵乌拉的声音。王婷注定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她舍弃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就是为了追寻她自己的歌手梦想吗? 许多年后,王婷失踪后,边峰曾谈过这个话题,他认为我们之中,真正具有艺术家气质的唯有王婷与高启,他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的所想勇于舍弃一切的人,所以他们走在一起是自然的。而你——边峰指着我说,你注定是一个庸俗的家伙,所以王婷不选择你是自然的。 李鸣也抢过话筒说向大家献一曲,众人鼓掌。他雄赳赳地走向前台,高唱"几度风雨,风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情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实话实说,他唱得真是不怎么样,但是胜在中气十足,脸皮较厚。边峰向他扔东西起哄,他仍然坚持唱完。边峰说:"别人唱歌要钱,你他妈的唱歌要命。跑调都跑到台湾去了。" 李鸣不以为然地说:"你懂个屁,我是创作型歌手,你们唱歌充其量是模仿秀,而我才是自己作曲。" 众人无不为之绝倒,当然多年以后,李鸣即使是当上了所长也是如此,走到哪扯起嗓子就唱,人称歌厅一霸。边峰曾建议他用这招来逼供,只要他唱歌给嫌犯听,嫌犯多半会受不了都会招供的。 后来都一一上台献了几曲,边峰的女友花蕾唱的还是外文歌,我们一句不懂。因为不懂,所以都认为好。 后来我们都喝高了,仿佛少儿时的岁月重回,开始闹着一团。事后想来,这也是我们在一起人数最全的一次,比如花蕾我们后来就很少见到。那晚她与边峰先走了,因为怕晚了学校宿舍关门。 但是也是在这一晚,也宣告了我的爱情从来就没有真正到来过。王婷跳上了高启的摩托车,环抱着他的腰,高启向我们笑笑,长发在城市的夜空中飞舞着。他发动摩托车,哄动油门,车就如同佐罗的坐骑一样昂起前首,然后如箭般扎入城市的森林中,转眼被城市的灯海车流淹没。 他们就用这种方式向世人宣告了他们的爱情!也宣布了我没有来由的失恋。我呆呆地站着他们消失,1996年武汉的冬天出奇的冷,城市开始下雪,雪花大如席,纷纷扬扬地扑向大地,欲盖住这个肮脏、寒冷而嘈杂的城市,仿佛也冰冷了许多少年的梦想。 李鸣拍拍我的肩膀在耳边说:"别看了兄弟,我跟你一样,也失恋了!" 歌厅中还有人在唱:"我的世界开始下雪,冷得让我无法多爱一些,冷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的明显!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 我无人吻别,因此也法知道伤悲是否也是一样的?是年我们都只有20岁!但那一刹那,我们已然长大! (完) 第1-2节 城市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赌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以自己的方式下注,底牌没有亮开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问题的关键在于,当我们知道选择错误时,却已经输得无翻身之地了,比如年轻的岁月和已经走过的路,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总是在用"青春赌明天"。 一以我的名义抢劫我 城市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赌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以自己的方式下注,底牌没有亮开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问题的关键在于,当我们知道选择错误时,却已经输得无翻身之地了,比如年轻的岁月和已经走过的路,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总是在用"青春赌明天"。 我很小的时候是想做一个威风凛凛的人民警察,将坏蛋们一扫而光;也曾幻想自己是一个千里独行的侠客,能遇上一个聪明又美丽的女侠客开始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但是我长大后却成了一个人们眼中可耻的混混,而对于与我产生爱情的女子,人们都认为是女流氓——如果这也算是爱情的话。 许多人说英雄不问出身,但事实上许多人的一生都跟身世有关。李鸣他爸是警察,所以李鸣也成了警察;曾继来的爸爸是一个工人,所以他成了一个工人;边峰的爸爸是一个知识分子,所以边峰能上大学;我之所以后来成为一个混混,这难道也与我的父亲是肖虎有关? 小时候粮道街的很多人听到肖老虎的名字都吓得浑身发抖。小孩子如果不听话,大人们会说再哭就让肖老虎来抓你。小孩子们就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黑影中真的有一只老虎会突然冲出来吞了他们。但是肖老虎一次也没有出来过,他只是一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传说,也成了许多混混们的榜样人物。但是我认为肖老虎应该是一个浑蛋,他生了我就没有一天带过我,而且还让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许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也成了许多小混混们的传说。有一天我开车带边峰到大东门去办事,在停车时碰到路边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他马上作痛苦状倒在地上。接着突然就围上来几个奇形怪状的小混混,他们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要我赔钱。我竟然有些适应不过来,我惊讶地问他们这样老掉牙的游戏怎么还在玩? 这是一帮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小混混们,一直在嚷嚷着快点付钱私了算了。我为这个城市年轻一辈的混混们不思进取而有些伤心。我问你们的老大是谁,让他问我要钱。一个头发染成黄草一样的家伙居然这样说:"你听说过饿狼肖水生吗?他就是我们老大。"在旁边一直站着的边峰终于受不了哈哈笑了起来,我也脸皮发烧。边峰的笑使这帮混混很生气,使他们很丢面子,为首的黄头发狠狠地打了边峰一掌,将他的眼镜打得飞了出去。 我不能打电话叫人来,他们会一哄而上把我也打了,因此我只好付给了这帮混混2000元。他们拿了钱就鬼一样马上消失了。 这是一次让我难堪的经历,我又花了2800元为边峰重新配了一副眼镜,他戴上新眼镜后还揶揄地对我说一帮小鬼打劫了阎王哦。我也大为感慨,这帮小混混居然打着我的旗号劫了我的财——这世道真的是变了。 1995年,我高中毕业没能考上任何大学。在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干什么,毕业就意味我的失业。所谓城市中的黑道已经处于初级发展阶段,还没有成建制的组织,无非是一帮无所事事的青年聚在一起打架闹事。谁打架狠,谁更无赖些,谁就是老大。此时在粮道街一带最出名的混混就是花和尚、胡标、张华等几个了,还有一个就是高启了。 高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混混们学习的榜样。他是一个有着艺术家潜质的混混,这也是他为什么英年早逝的原因——混混要有政治家的厚脸皮和企业家的黑心肠才能成功,艺术家是成不了事的。不过他的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是胭脂路的传奇。后来,想当作家的边峰想发掘高启的故事,有一段时间天天与我泡在一起打听高启的事,把我烦都烦死了,我差点叫我的小弟们揍这家伙一顿。 我之所以成为一个混混——当然,我现在是企业家——与高启早期的帮助密不可分。因此,每年这个死鬼的忌日,我都会为他上一炷香,一炷很特别的香,而且在那天我绝对不会行酒色之事。 我比高启晚毕业一年,此时的神州大地已经进入了市场经济阶段,街上突然很流行一种踩脚裤,女人们无论老小胖瘦都穿着这种紧贴着大腿的裤子在街上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和高启会坐在他的摩托车行门口看街上的这些女人们。高启披散着艺术家一样的头发说,这种裤子是喇叭裤的一种巨大进步。我认为高启的话有一些哲理的成分。 母亲任红霞也买了几条这种踩脚裤天天穿着,秀出她修长的大腿。我发现在任红霞身上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的气色比以前好了些,而且正在做一种什么健康摇摆机的传销工作,她跟一帮梦想发横财的婆婆们天天忙忙碌碌地窜来窜去,声称自己不用多久就会月收入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元。当然这是在做梦了,可是我不能让人们做梦的权利都没有,那么就让她们继续做吧,相信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我高中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知所措,除了高启这个叫"饿狼传说"的摩托车行我无处可去。我的朋友们都有着自己的事,他们看起来都是前途充满希望的家伙们。李明在省警察学校读书,以便日后成为一个威风八面的警察;边峰正在著名的江城大学写诗,据说还与一个姓花的小女生谈恋爱;曾继来这家伙则从公交公司跳槽去做什么业务员;祝娟已经在一所外省的财经类大学中学习财务知识,以便日后能成为一个财务工作者。当然,我只有在想到祝娟时心中会有些异样的失落感,好在故事还要继续下去。 高启的摩托车行生意很好,但是他挣不了几个钱。高启很仗义,熟人来修车,他并不收钱。完了他还会请这些车手们吃饭喝酒,再然后会驾车在城市中呼啸来去。城市的高楼是他们的森林,城市的马路是他们的旷野,每当高启骑着摩托车穿行在城市的时候,他一定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只奔跑在城市森林中的独狼。 他老爸高得富说,你狗日的总有一天会死在车上。一语成谶,几年后高启果然就随摩托车一起魂飞魄散。我就是这样无所事事地混在饿狼车行中认识了这帮声名卓著的混混们,为我日后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二母亲的私情 母亲任红霞的传销工作似乎遇到挫折了,这天她对我说你这样天天混也不是事,不如去找点事做吧。我看着她憔悴的脸说好的,我去试试。晚上来了一个相貌威武的中年人,他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估计苍蝇停在上面也要摔跤,可能是喝了酒才来的,满面红光,双目炯炯有神,此人姓丁名盛平,他是粮道街街办主任,同时也是任红霞多年寡居生涯忠节不保的一个情人。 任红霞在丈夫肖虎进去那时起很长一段时间内坚守贞洁,她带着还在襁褓中的我慢慢煎熬,但是她没能守到最后。肖虎于我18岁时病死于沙洋农场,任红霞去了几天后抱回一个骨灰盒,她肿着眼睛对我说,这是你爸爸,过来拜一下。我看着这个奇形怪状冰冷的骨灰盒,动都没动。我实在不明白,别人的父亲都是鲜活的,可以给儿子带回好吃的,为什么独我的父亲会是一个冰冷的骨灰盒呢?她叫了几次我都不理,最后一次叫我时,我干脆摔门而去。后来,这个骨灰盒就不知所终了,可能被任红霞藏在什么地方了。1998年,我也被送到此地劳教一年,此期间我向牢友们打听肖虎的情况,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后来李鸣来看我,他有几个同学在此地当狱警,李鸣的同学帮我查到了肖虎的资料。 我竟然发现肖虎在服刑期间有五次处分和一次加刑,加刑是因为他企图越狱。最后他也不是病死的,而是与更年轻的犯罪分子发生打斗后伤重不治身亡。此后我对肖虎的看法有了改变,毕竟这家伙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只是他的智商太低了些,不比我,我劳教一年期间与牢友们建立了深厚的兄弟感情,他们许多人在出狱后都成了我的好帮手。2000年,我挣了钱在九峰山公墓为肖虎买了一块好墓地,也算是让他这一生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任红霞与丁盛平的私情大约就在肖虎死后不久开始的,除了我以外,人们对于任红霞的这种行为更多的是同情和理解。九十年代的人们思想已经很开放了,西方腐朽思潮的冲击之下,许多人已经摒弃了原有的优良传统,包括任红霞。 我在读高二时,有一天我中途回家拿东西,却发现任红霞的店铺刚打开,丁盛平正心满意足又鬼头鬼脑地出来,嘴中还在哼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我冷着脸进屋,任红霞的脸突然如擦过的黑板一样一片苍白,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抓起了课本,就要出门,任红霞结结巴巴地说刚才那个是丁叔叔,他总是来照顾我的生意,刚才我帮他量衣服来着。我嘿地冷笑了一声,为任红霞这个幼稚的谎言感到难过。突然之间我心中出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我很想冲出来砍了那个家伙,但是我只是恨恨地咬自己的嘴唇,为任红霞和我自己感到难过。 从此以后,任红霞竟然不敢与我对视,她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样对我呼来喝去,说什么话都是用一种低声下气的商量的口气,但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伤心越是看不起她。 此事我对高启说过,高启说你要理解你妈,她毕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这么多年守寡带大你不容易,她也有需要,需要别人来呵护她。我承认高启的话有道理,但是他又怎能明白我的心情。许多年后,有一个叫赵月媚的女人对我说这是因为你有恋母情结,因为你在内心深处一直将母亲当成恋人一样,你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来碰她,包括你的父亲肖老虎也不能。 当时我极力否认,赵月媚也只是宽容地笑笑,并不反驳我,而是将我的头轻轻按在她温暖的胸膛上,这时我方才明白她说的或许是对的。不错,母亲任红霞才是我真正的初恋情人,而活泼好动的祝娟不是。 任红霞对我说,今天丁主任来就是解决你的就业问题的,你这样长期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丁主任就很威严地说,水生啊,你们家的情况我很了解,你们是属于我们街道办的重点关注对象,家庭困难,你嘛,虽然说没有考上大学,但并不一定是考上大学才有出息,是不?他越说我脸越沉,可能是他看到我脸色不好,咂咂嘴又说,我为你在街办工厂找一份事做,工资虽然不高,但只要你做好,一个月千把块还是能挣到的。 任红霞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得意,我对她突然间心生厌恶和同情,她靠与这个家伙通奸帮儿子找一份破工作有什么值得得意的。我对老丁说,我不去! 丁盛平啊一声,僵在那儿,他满以为我们全家人都会感激涕零的,从而为他与任红霞继续通奸打下伏笔。但是我一点面子也没有给他,这让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任红霞忙说,你这孩子,丁主任可是一番好意,你怎么能不领情呢? 我沉默以对,许多年以来我都是习惯了以这种方式对抗她。小时候,我与别的孩子打架,她却总是打我,说我不该不学好,无论我是否有理她都坚持认为打架不是好孩子,每次她打我之后我就是以沉默对抗她。 她开始哭着说,你要是不学好,会跟你那死鬼老爸一样没有好下场的。我对她说,我不要你操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然后摔门而去。我能听到屋内任红霞的哭泣声,我想她一定很伤心,同时也给了那个丁盛平一个很好的机会。几年后,这个老家伙退休时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曾经引以为豪的头发已经花白甚至秃顶,满面红光的脸也全是皱纹,天天撑着一根拐杖看人家下棋,还经常被儿媳妇们骂"老不正经的东西"。总而言之,晚景凄凉。 我走在胭脂路与粮道街的交汇处不知何去何从,思考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这儿已经变得非常繁荣了,到处是蜂拥而至的人群。对于突如其来的明天,人们总是满怀信心却又无所适从。 我来到高启的饿狼车行,高启正在喝酒,他说你来得正好,等一下我们出去泡妞,带你去开开眼界。胡标说肖水生可能还是处男吧。高启说什么可能,绝对是处男。大头说,那好,今晚我一定帮你找一个小姐破了这金身。 众人哈哈大笑,接着他们就一起大谈哪个地方的小姐漂亮,胡标拉我一起喝酒,说是喝了酒才有劲,我也不推,来酒必干。高启在我耳边轻轻问你没事吧,要不就别喝了,早点回去休息。我正干了一杯酒,酒呛了喉咙,我剧烈地咳嗽,眼泪也流了出来,一帮混混们就说真是他妈的一个处男,看来也是本世纪最后一个了。高启说我们要是破了他的金身,会不会对不起我们多年所受的教育。胡标说应该感谢你才对,是你使他长大成人的。 我与他们一帮人来到了位于积玉桥的一处小街中,这儿是九十年代这一带有名的色情营业区,亮着红色暧昧灯光的发廊、歌厅一家接一家,每家门口都坐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小姐在招揽好色的男人们。这一行中有个叫陈大头的家伙新近在这儿开了一家,他对大家说今天我的店开张,小姐都是新招来的,保证让你们满意,而且全场八折酬宾。众人高呼大头万岁。 其实陈大头这个店并不大,只有一个大厅三间包房,摆着全是很落伍的卡拉ok设备,但是小姐还不少,居然进来了七八个。高启对大头说找一个干净的有经验的来陪水生。 我在沙发上躺着,只感觉一个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有人在高声嘶叫,有人在打情骂俏,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我的额头抚摸,有一团白花花的肉在眼前晃荡,不知什么时候包房中人声渐消,我的嘴似乎含着什么,有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在我嘴中游动。我的身体似乎要着火了,下体被一双手在抚摸着,我感觉到我要喷发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靓仔放松些,再放松些。 我感觉跌落在无边的黑暗中,身体开始在空中漂浮,又仿佛赤身裸体被放在火上烘烤,身体中的汁液在沸腾蒸发,然后我突然失去了浮力,身体开始无休止地下跌,我想抓着什么,但是我仿佛是溺水的人,只能徒劳地挣扎,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大汗淋漓地醒来,一个体态丰盈面目模糊的女子从我身上起来,她说你怎么这么大劲,都抓痛我了。她很不高兴地背过身去穿衣服,将肥硕的白花花的屁股对着我。我吓一跳,意识回到了身体中,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悲伤,我开始痛哭,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骂声神经病就匆匆走了。 我仍在流泪。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所谓男人生涯吗?这个让我不能再标榜自己是处男的女人我却连她的长相都不记得,这一年我正好19岁。 第3-4节 三胡一刀买鱼 位于武昌火车站附近的武泰闸菜蔬批发市场是武昌最大的一个蔬菜批发市场。有着数百万人口的大武汉,每天消耗的各种蔬菜数量惊人,当地的蔬菜产量供应不了,从各地来的满载各色蔬菜鱼肉的大型货车就每天在武泰闸菜蔬批发市场排起长龙,在此地分销,批发给城区各个市场的菜贩们,送上千家万户的餐桌。就是这个永远嘈杂的臭烘烘的市场在一进一出之间每年有数十亿元的成交额,于是各色人等在此上演他们的悲喜人生。 1995年底,刚刚高中毕业的我走进了这个市场,成为一个小鱼贩子的帮工。 我通过一个熟人介绍到此地打工,老板姓赵,长得如同一只特大号的胖头鱼,瘦小的身体上顶着一个篮球样大小的脑袋,而他的嘴巴则仿佛是被武林高手一刀砍下去似的,一直咧到耳根之下,因此市场上人们送他外号"赵大嘴"或者"胖头鱼"。老赵的摊点就是经营鱼类批发的,将外地来的鱼收下转手批发给小鱼贩们,从中赚取差价。整个市场都是乱哄哄的,人来人往,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但是老赵说别看乱哄哄的,这一行的道道深着呢,要学着点。 忙碌通常都是从半夜开始的。每到半夜,满载鲜货的大车便进城来了,将整个市场塞得严严实实,人声沸腾,灯火通明。一般来说都是直接找老客户,先是一些简单的讨价还价,然后是过秤,一些依靠市场为生的苦力会来下货,有一些会送到冷库,更多的是直接摆在门面房中,凌晨时分就会有小贩子或者是酒店的采购员来进货了。 我的工作就是负责记每秤的数目,然后盯着搬运工将一些鱼运到冷库中。一天下来,我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腥臭味,就连毛孔中都有鱼腥味渗出来。我不喜欢这个工作,但是我暂时没有别的事做,而且老赵说给我一月1000块,我想无论如何也得干满一个月再说。 凌晨时,会有一些大的酒店和鱼贩子来进货,这个时候是最忙的,因为来进货的人多。到了上午9点左右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了,这个时候老赵会在店后的床上睡觉。今天也是如此,我正在看报纸时,一个与我差不多年龄的家伙走进店来,他身材高大壮实,左臂文着一只虎头,目光凶狠。我说请问你要什么样的鱼。 他拎起两条草鱼又扔下,凶狠地对我说,你新来的么?连老子都不认得!这鱼还有没有更大一点的? 我就知道是遇到混混了,混混们都这样,身上文着难看的文身,故意穿得很怪,以此来为自己壮胆,其实真正杀人不眨眼的枪手们往往看起来都很普通平凡,比如后来我认识的一个叫蒋文武的杀手,从不多话,阴冷沉静,但他出手麻利,绝不留后患,如同一名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而眼前这种文身的混混,往往只是那些卖东西不给钱的欺负老实人的低级混混。当然,混混也是在成长的,这个家伙后来就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大混混。 我说,没了,要大的明天赶早来。 他说,操,老赵呢,老子跟他说的要留两条大的,怎么不给老子留?你去把他找来。 我不紧不慢地说他在后面,你自己去喊他。 他目光凶狠地盯着我,我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没想到他竟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你个小卵子的,还怕我偷鱼么,告诉你我叫胡东风,听说过吗? 我摇头,他有些失望,说那么胡一刀听说过么。 我说当然知道,古龙武侠小说中的人物。 他呸一声说,真是他妈的没文化,不是古龙,是金庸的小说,难怪出来贩鱼的,告诉你,卖鱼跟混黑社会一样是需要文化的,告诉你,我就是胡一刀。 我忍住笑,想不到他居然还读过金庸,不过那时的混混都看金庸。他用左手握成一个巨大的拳头在我眼前晃一晃,然后停住,伸出大拇指向自己指了三下,说,新来的小子,这个市场的治安归我管,懂不? 我佯装哦一声,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他,他们这个团伙是以歪嘴为核心的,胡东风只能算是一个骨干成员。 后来歪嘴团伙垮台后,胡东风就成了我手下最为得力的一个兄弟,他能打,一旦打起架来就不要命地狠,声名远播武汉三镇,但他却有一样是别的混混们所没有的优秀品质,那就是绝不会轻易出手打人。他只读到初中毕业,熟读金庸武侠,大侠萧峰与胡一刀是他的偶像,他认为做混混就是做侠客,大侠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老赵从后面满脸堆笑地出来说,东哥来了,看中哪一条拿去就是。胡东风大眼一瞪说你他妈的不地道,我早跟你说好了的留几条大的,我今天去走亲戚,这几条破鱼送个xx巴。 老赵说那明天行不,明天一定给你留着。 你精得鬼xx巴似的,还不是怕老子不给钱,你也不问一下我胡东风什么时候买东西不给钱了的? 老赵嘿嘿地敬烟说东哥你又说见外话,别钱不钱地挂在嘴上,太生分了。 胡东风说你不会心痛么,那我就拎两条了。 老赵把胸脯拍得山响,我什么时候搭白不算数了的(即说话不兑现)。 胡东风说好,够朋友,这鱼小是小,不过呢多拿几条也一样,我就拿四条怎么样。 老赵的眼睛一下真成了死鱼眼睛,干咳着说你拿。胡东风从盆中拎了四条草鱼,起码也有20多斤了。胡东风一手拎着两条鱼走了,临出门还回头对我说,兄弟,你很好玩,以后我们再聊。 老赵在他走后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口中骂日他妈。我嘿嘿冷笑,故意问他不是你说的不收他的钱么。 他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是我拿走了他的鱼,然后吐出一口长气说,这些人他妈的什么时候给过钱,找他要到钱就是见鬼了。 我说你每个月不是交了治安管理费的么。 什么治安管理费,那是保护费,我警告你,你刚才跟他说话我都听到了,你以后看他们来了说话最好小心一点,歪嘴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我对这个倒是很感兴趣,我问这个市场这么多家店面,都交钱给他,那他不是发了。 老赵说还有一帮混混也在这儿闹,领头的叫陈刚,不过陈刚没有歪嘴势力大,歪嘴有一个表哥在派出所上班,他的人也多些,他们打过几次架,陈刚都输了。 歪嘴他们就是典型的菜霸,他们一方面以收治安管理费的名义搞店铺的钱,另一方面他们还收外地来货菜贩的进场费,如果不给肯定是头破血流的下场。这些进场费多少全凭他们的兴致,以至于后来搞得这个市场生意冷清。歪嘴他们凭这就能日进斗金,但是因为一来有钱就挥霍一空,二来做事太绝,得罪了许多人,三来没有远见,偏安一隅,守在这个市场,不向外扩张,他的团伙最后终于垮掉。不过,在道上凭拳头吃饭的哪一个又能长久呢? 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挣钱也可以有这些办法,只是要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混混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四准警察李鸣和他的所长姐夫 不是每个青春都有美好回忆,不是每个混混都能成为大哥。好比一个数万人的大企业,能混上老总位置的只有一个。又好比一所学校的数千名学生,真正考上重点大学的能有几人?满街的混混们都想出人头地,只有少数可以达成梦想,混黑社会的难度比1995年的高考录取比例还要小很多。更多的混混只是小喽啰,还有一部分被关进了班房,好比我的老爸肖老虎。所以"混混"是一个风险相当高的职业,如果不是确实爱好这个职业或者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工作,千万别来做混混。 做一名成功的混混起码需要如下几点素质:一是心要狠,手要毒。打别人时要打得他扛不住;二是皮要粗,肉要厚。能经得住打,同时脸皮还要足够厚,不能人家一打就求饶,但如果实在扛不住就得求饶。三是既要讲义气又要懂得出卖朋友,最重要的一点是智商够高。我的父亲肖老虎就是智商不够,才落得下半生在高墙中度过。他不是一个成功的混混,他成就了自己的英雄美名,却让我母亲任红霞和我受尽苦难。 1985年,我还是一个少年时,常有棋盘街那边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地欺负我,在那时我就暗暗发誓:将来只有我去欺负别人,绝不让别人来欺负我!这是一个我为之奋斗的终身目标。我打架输了后就独自跑到胭脂山上,手持一根小棒左冲右突杀气腾腾地厮杀,幻想这就是威震天下的丐帮打狗棒法或者我就是混在上海滩的许文强或者是丁力。 1994年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满怀梦想的中学生,曾以为自己或许真的能考上大学从而开始另外一种人生。但是到1995年,我成为一个小小的鱼贩,天天满身鱼腥味,我很寂寞,而我的朋友们都混得不错,那年已经19岁的我就已经感受到了生活的残酷。我们长大的过程是一个不可预知的过程,我们唯一能肯定的是我们必将死去。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生就是一个漫长的死亡过程,问题是我们将以什么方式去死。 我想念我在学校时的岁月,那时我们都在同一起跑线上,无忧无虑。我在这个臭烘烘的市场学习做生意之道快三个月时,看见一个警察远远地走了过来,大声地喊我的名字。等我看清是谁,我们拥抱在一起。他理着寸头变得很是威武,很像一个正直的警察。他就是刚从警校放假回来的李鸣。 李鸣说,你就在这儿上班? 我苦笑,这哪叫上班,暂时找点事混呗。 李鸣大大咧咧地说我听说这儿有很多混混,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叫人打一个招呼就行了。 我笑笑说,你不是还没毕业么? 李明说我姐夫是副所长,管这片的。在一旁的老赵听到了马上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红塔山来向李鸣敬烟。李鸣很威严地拒绝了他的烟,问他,你是老板?其神情已经颇有几年后的官腔官调了。 赵大嘴满脸堆笑说,是啊,是啊,马所长真是你姐夫么?李鸣说,是的,又怎么样? 赵大嘴笑得更灿烂了,咧开的大嘴几乎使他的脑袋分成了上下两截。他热情地让李鸣坐,说真没想到水生的同学还有当警察的。李鸣说我还不是警察,只是一个警校学生。赵大嘴说还不是马上的事。李鸣也终于笑起来,接了他的烟。李鸣说水生是我铁哥们儿,他在你这儿做事,你可不能让他吃亏。 老赵说哪能呢,水生不错的,要不了几年就会自己当老板的,我这人啊什么都不行,就是看人准,还有你小兄弟,将来肯定是要当局长的。李鸣哈哈大笑。 聊了一会儿,李鸣要走。老赵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留他一起吃饭。并不断向我使眼色,我只好说来都来了,就给我们老板一个面子吧。 于是我们一起到市场对面的酒店,老赵突然大方得不得了,点了一个包间,又买了两条好烟,然后试探着说,小李,你看时间也下班了,不如你让马所长也一起过来随便吃点,反正他们所离这儿也挺近的。 李鸣沉吟了一下说,不知道他有没有空,我呼他一下再说吧。那时手机还不是很流行,有一个中文显示的呼机就已经表示混得很不错了。李鸣跑到服务台去打呼机,回来后说我姐夫已经在酒店中了。老赵说那可真巧了,在哪儿呢。 李鸣说他在二楼的一个包房中,也是别人请吧,我不清楚,他说等一下下来。老赵红光满面,仿佛做成了一笔很好的生意的样子。我沉默不语,我开始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社会现实了。 果然十几分钟后,进来一个大块头男子,穿着便装,但李鸣在喊"姐夫",赵大嘴则在喊"马所长",看来他就是赵大嘴一心要巴结的派出所马副所长了。马所长显然已经喝了许多酒了,他皱着眉头说小鸣你到这边来玩儿先打一个电话给我啊,要不给你姐打一个电话好了,放假了别到处乱跑。 李鸣介绍我说这是我同学肖水生。马所长问是警校的同学吗。李鸣说我们一起长大的,高中才分开,以前常到咱家玩的,跟我姐也熟。马所长嗯一声,眼睛从我身上一瞟而过,仿佛我不存在。他是认得赵大嘴的,问老赵你怎么也在这儿。老赵说小李来了我肯定得请他随便吃点饭不是。 这个马所长,也就是李鸣的姐夫,叫马建刚,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当年是李鸣他爸手下的一员干警,练过功夫而且破案有一套,对付混混们从不手软,令许多道上的兄弟们闻风丧胆。道上曾流传一个故事,在火车站附近有一个叫李建设的亡命之徒拉起一帮混混,在这一带倒票、强拉客、拉皮条等。李建设也是练过功夫的,身手十分了得,同时许多站前派出所的警察也被其买通,因此其气焰一时十分嚣张。李建设想拉拢马建刚,就通过中间人请出了马建刚。但是在酒桌上他们顶了起来,李建设说要不是你他妈的穿了一张虎皮,老子早就废了你。马建刚当场脱了警服,把配枪向酒桌上一拍说,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不穿这警服也能放倒你。于是当即两人就让服务员摆开桌椅,腾出一块空地来。他们拳来脚往打在一起,最终邪不胜正,人民警察放倒了大混混。马建刚练的是柔道,以一个漂亮的背摔将李建设摔得头晕眼花,接着就给他上了铐子。马建刚趁势对李建设团伙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并挖出了一帮警方败类。此事曾轰动一时,当年的报纸曾大肆宣传过,把马建刚说成了一个展昭式的神勇捕快。 马所长心不在焉地关心了一下赵大嘴的经营情况,赵大嘴说托您的福,生意还行,就是有些小流氓常到店里闹事,挺烦的。 马建刚哦了一声,让老赵说说看。老赵就把歪嘴一帮人欺行霸市、打人、拿鱼不给钱、收治安保护费什么的给说了一下。马建刚听完只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马建刚作为辖区分管综合治安的副所长当然知道歪嘴的事,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与安排,当然他是不屑讲给赵大嘴和我的。 歪嘴原名汪江洋,原本就长得不怎么周正,眼角歪斜,那时他还是一个跑龙套的小混混,身边没什么人,自己也不能打,靠在火车站附近"丢包"、"撞猴子"等下三烂的手段混点饭吃。因为一次与混火车站的李建设发生冲突,被李建设一记老拳打歪了嘴巴,住了一个月医院才算马虎医好,因此道上的人都送他"歪嘴"称号。后来他一个在部队当军官的姐夫转业回来在武昌分局任职,又在这个派出所任所长,歪嘴也就跟着突然抖了起来,摇身一变成了人民警察的外围组织之一,即治安联防队员。那时候,因受港台及海外黑帮电影的教唆,街上突然出现了很多无所事事的混混们,治安案件频发,警方警力严重不足,于是想出一个聘请社会人员担任联防队员的着儿。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却给一些不法分子混进人民警察队伍提供了方便。 歪嘴汪江洋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加入联防队的,天天穿着一套警察制服招摇过市。正好蔬菜批发市场治安案件多发,于是他被派驻在此,这是这一带最肥的地盘,也就给这家伙带来了机遇。一时得势的歪嘴以为有了姐夫的照应就可以此地任我行,因此也从来不把其他的警察包括马建刚放在眼里,不过最终还是惨淡收场。如今的歪嘴在火车站附近谋得了一个卖报纸的摊位,天天容貌猥琐地在尺许见方的报亭中挣点小钱聊以度日。如果现在去那儿还可以看到他,如果跟他多说几句话,他必定会这样说:想当年老子也是这一带的老大,手下兄弟上百人,砍几个人还不是分钟搞定的事。 赵大嘴买了单走后,我和李鸣继续喝酒乱聊,谈起以往的故事,我笑问他还跟吴山青有联系吗。他愣了半天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我想告诉他,我听说吴山青跟了混混张华,而且还生了一女儿,但是有些真相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起码吴山青在李鸣的心中还会是以前在江城中学时的样子,于是说,嗨,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别去想了。 李鸣也长叹一声说,有些事是过去了,但是影响还是在的。你呢,你的祝家小妹妹还好不? 我心头被刺痛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祝娟了,我倒是收到过她几封信,她告诉我关于那个大学的故事,我看着仿佛在看远方的雪山,虽然美丽,却遥不可及。我一封信也没有回过,我能告诉她什么呢?跟她说我只是一个鱼贩子的打工仔吗? 第5-6节 五高启比警察快 九十年代中期的黑社会已经从乱走向治,这个治当然不是说被治理好了,而是渐渐地走向了理性与成熟,纯粹的好勇斗狠已经被时代抛弃,开始了团体化与势力范围的划分,各个团体之间开始了比较严格的分工。比如红钢城一带的牛氏兄弟就霸占了黑市钢材生意,他们一般不会越过徐家棚来闹事。而街道口的徐军则以控制街道口附近的菜市场、歌舞厅为生。再比如武昌火车站是李建设的势力范围,而歪嘴则坐吃菜蔬批发市场。在粮道街一带是花和尚和张华的势力范围,这个张华就是与我打过架的那个。当然这些人后来绝大部分被严肃处理了,最早被处理的是李建设,最后一个是张华。他们中唯有徐军悄然离开武汉去了外地,成了一个正当的生意人,据说他很早就是千万富翁了。我认为,全天下的混混都应该以他为榜样,只是当混混能混到这个水平的人万中无一。 城市是一张纵横交错的网,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混混,还需要许多关系与帮助,按企业管理的说法就是必须懂得整合资源,懂得利用人脉关系,许多小混混们穷其一生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当然这也是我许多年后才悟出的道理,并不是谁天生就会。或许后来边峰可以把我的这些道理弄成小说出版,如果当今的一些有志于混黑道的青年们能够看到此小说,他们或许可以少走一些弯路,书的教化作用就在于此,只是我很对如今年轻一辈混混们的素质担忧,因为他们基本上不看书——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趋势。 1995年我高中毕业,开始正式成为一个社会成员,此时我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打工仔。歪嘴的手下有30人左右,其核心成员有4名,其中有胡一刀和彭强,彭强是歪嘴的姑表弟。这几个家伙都是不学无术专门找碴儿的家伙,专门以欺负老实人为乐。歪嘴本人于这年年底荣升联防队副队长,由他来负责菜蔬市场的治安工作,因此他们欺负起小商贩来更是肆无忌惮,许多商户当然都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马建刚跟歪嘴打过招呼,不让他来老赵的店闹事,因此老赵要感谢一下马建刚,而我是传达这个谢意的最好代表。 李鸣的姐姐叫李雯,我读初中时就认识她,以前常去他们家玩。李雯是一个沉静清秀的女孩,对弟弟李鸣很是疼爱。我们去玩时,也跟着李鸣喊她姐姐。结婚前她是一个狂热的刘德华迷,她的房间内都是刘德华海报。后来她也参加了警察工作,在派出所任户籍警,并与父亲的徒弟马建刚结婚。我跟李鸣提着几条鱼去她家,她们的小家就在分局的院子内,条件并不太好,是单位分配的那种一室一厅,好在还有单独的卫生间与厨房。 李雯很高兴看到我们来,还对我说,水生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以后有空啊就过来坐坐。我当然说好的,说想不到李姐结婚了还这么漂亮。李雯还保持着少女时代的羞涩,居然脸红了很久。 这是很好的开始,我主动帮她把鱼杀好洗净。李雯下厨房烧了菜,李鸣下楼买啤酒上来,问要不要呼姐夫回来。李雯淡淡地说,不用了,他应酬多,不管他了。我注意到李雯说起丈夫时表情漠然。李鸣嗯一声说姐夫再忙也不能不回家啊,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我们在吃饭时相谈甚欢。李鸣的母亲去世较早,父亲工作很忙,因此两姐弟感情相当亲密。姐姐问他在警校的事,李鸣告诉她自己谈了一个女朋友,并把照片献宝似的给姐姐看。李雯端详半天说很漂亮,然后伸手抚摸李鸣的头异常慈爱地说在学校记得自己保重身体。李鸣很不自然地说,姐,你别操那么多心,我都已经长大了。李雯愣一下说是啊,你都有女朋友了,记得下次带回来让我看看。 从李雯家出来后,李鸣长吐一口气说,我姐这个人啊,就是太单纯了。我不明其意。后来在2000年马建刚买了一幢大房子,还是我帮着他装修的,但是他们搬进去不久,马建刚就与李雯离婚了。 这是李鸣在警校后第一次回来,他提议找以前的兄弟们聚一下。于是我在路边给高启打大哥大。那时拥有一部黑糊糊的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手机的人还不多,高启作为潮流的引领者当然是会拥有的。几乎是只在放下电话的同时,高启就骑着他的铃木王450如风而至,速度比110快得多。高启和他的一帮车友们常常骑着这种摩托车在城市中呼啸来去,警察对他们无可奈何,因为他们的速度比任何一辆警车都要快。 高启看到身穿警服的李鸣说,我操,我还以为是抓我的警察呢。李鸣在路灯下笑,你是不是犯了什么案子啊,这样怕警察。 高启与他热情地拥抱,拍着他的后背说,操,以后做什么都不用怕了,我终于也有兄弟在内部工作了。 高启说,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玩。他骑车当先而行,我和李鸣打车跟在后面,我们在洪山体育馆附近停下。此地霓虹闪烁,歌厅林立,这是武汉先富起来的一帮人的乐园,夜生活的观念在城市有钱人中成为时尚,"城市森林"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歌厅。那时候这些歌厅的功能还比较单纯,不比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开始有了洗浴、保健、棋牌等其他功能。高启显然与这家很熟悉,不断有人来向他打招呼。 我们坐下,台上有人在表演湖北道情与湖北大鼓之类的节目,咿咿啊啊地很快就引起观众的不满,开始有人起哄,高启也喊着换节目换节目。传统的民俗节目渐渐不受人们欢迎与时代的日渐世俗化发展不无关系。多年后,记者边峰还做过一期关于民俗节目后继无人面临断档的新闻报道。 舞台果然出现了一队穿着轻纱透视装的女孩子们开始热舞,这些女孩子们个个身材高挑,舞姿性感诱人,现场一片欢呼。接着还有一些其他的节目,表演方式灵活亲切,比之古板的电视节目来得精彩多了,其中最吸引人们的就是男主持讲的隐晦黄色段子,人们总是咧开大嘴开心地笑着。准警察李鸣看着哈哈大笑的高启说这有意思吗。高启说没什么意思,不过等一下就有意思了。 果然又出来一个女歌手,这个女歌手身穿一件紫色的长裙,显得华丽高贵,美艳动人。观众们的欢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高启使劲向女歌手招手,女歌手侧过头来向我们嫣然一笑,这不就是王婷吗?我和李鸣有些目瞪口呆,王婷不是在外地上大学吗?怎么会在这儿唱歌了呢?那么曾继来知道吗? 王婷款款地向大家一鞠躬,开始唱: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像一朵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苦痛与挣扎 …… 优美的歌声能打动世俗的心,我是一个不喜欢音乐的人,但我仍在多年以后常常记起王婷百合花一般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情形,我认为王婷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歌星绝对是造化不公。 高启与王婷的恋情就这样浮出了水面,而曾继来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失恋。此后人们常常可以看到高启的摩托车后座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她有着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在城市的街道中高高扬起如一面旗帜,他们的爱情故事一度成为人们眼中的美丽风景。 这年冬季,王婷发起组织了一次原江城中学的老同学聚会,她和高启向世人宣布了他们的爱情,我看到李鸣拍着曾继来的肩膀失落地说:"别看了兄弟,我和你一样,也失恋了!" 不久曾继来突然从公汽公司辞职了,去某医药公司当业务员去了,让他的老爸曾建国非常生气,这是他爱情挫败后的一种逃避。 六胡一刀的"三不打" 确切地说,20岁之前的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起码我没有立志成为一个混混,可是仍然有许多孩子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个行业。那时候,江城中学以及旁边的粮道街中学附近带黑社会性质的帮派林立,打架斗殴抢劫强xx恶性案件时有发生,治安形势十分严峻。每一个善良而好学的学生每天上学放学都得小心谨慎,一不留神就可能碰到混混们找上要钱,比如我们班的熊军就是饱受欺辱。熊军从小就长得比一般的孩子高一个头,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只巨大的黑熊走过来,人称"熊大"。可是他生性懦弱,移动缓慢,读书笔记比谁做得都好,就是一考试肯定是全班倒数第二名。以张华为首的混混们刚一开始看到他吓一跳,却没想到他是一个孬种,此后便常以欺负他为乐,今天要他带几块钱来,明天让他偷一包烟,有时还骑在熊大的背上让他快点跑,口中还"驾、驾"地喊,引得一帮小混混们和几个轻浮的女生哈哈大笑。奇怪的是熊大居然也笑,好像还十分乐意的样子。 好在熊大家是开副食商店的,这些东西倒没有让熊大为难。后来熊大的老爸发现家中的利润怎么缩水了三分之一啊,才发现是被儿子拿去赞助黑社会了。老熊叹口气干脆请来张华一伙上酒楼搓一餐,以拉拢关系,结果张华吃完后第二天在放学路上碰到熊大仍然让他第二天带烟来,"否则有你好看"。这充分说明混混们是没有多少情面可讲的,善待他们的结果就是给自己种下恶果。 这个熊大高中毕业后继承了老爸的副食店,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得天独厚的祖屋,居然也结婚生子了。如今他儿子很是聪明,也已经在粮道街小学上学了,他老婆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把小店打理得红红火火。熊大如今更胖了,夏天总是在门口摆一张竹床,穿一条大裤衩露出比他老婆还大的rx房在门口喝啤酒。有一次我和曾继来路过他门口,他居然还认识我们,热情地切了几片西瓜招待我们。曾继来感叹说,他妈的,什么是幸福?这就是!我们半生折腾来去有他这么悠闲么?而此时老欺负他的张华团伙已经土崩瓦解,张华本人的下半生将在牢房中度过。可见世事无常,我们努力一生游到对岸时,才发现想要的生活其实就在我们离开的那边。 临到春节前都是菜蔬市场最忙的时节,当然赵大嘴的店也不例外,这正是他挣钱的时节,那时候我每看到他日进斗金就有些眼红,我想我那时的志向就是要自己开一家这样的批发店。但是赵大嘴对马建刚的巴结似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这天歪嘴亲自来到他的店面。 歪嘴带着手下几个人一路巡察,每一个店铺的老板都向他赔笑脸,向他敬烟,有的还说歪哥,拎几条鱼回去撒。总之,谁都怕惹得他不高兴。歪嘴也就自我感觉是一个很受尊敬的大人物,跟首长似的边走边挥手致意说同志们辛苦了。商户就说这是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 歪嘴走到赵大嘴的门口就不走了,用警棍敲打赵大嘴摆在外面的一个巨大的塑料池,池中本来安静地游着百多条武昌鱼,被他用警棍一敲,这些鱼都烦躁地跳了起来,似乎感觉死到临头了一般。赵大嘴赔着笑向他敬烟说,歪哥来了。歪嘴一把打掉烟,斜着眼翻着葛优似的死鱼眼睛说我很歪吗。 赵大嘴知道麻烦来了,不过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他。歪嘴说我们最近接到投诉,说你卖的鱼有问题。 这是典型的存心找碴儿来了,鱼有什么问题呢?就算是有问题也轮不到他来管理,但是混混是不讲这些的,如果讲道理那还是混混吗?那是法官。 赵大嘴干笑着说,不知道卖给谁的鱼有问题,不如让他来,我给换就是了,来,来,几位兄弟辛苦了都坐下来喝口水再说。 歪嘴说我告诉你,在这儿做生意就是要守法经营,不守法经营企图扰乱市场秩序的我们都会将其赶出去。 大嘴说我怎么会不是守法经营呢,接着他扛出了马建刚这块牌子说,前几天我和马所长一起喝酒时,他还说我是最守法的一个了。你不信,问一下肖水生,他还是你们马所长弟弟的同学呢。 歪嘴恼羞成怒地说我他妈的就烦你拿马所长来压我了,老子说你这鱼有问题就是有问题,这些鱼全部都给我拿去化验检查一下。歪嘴发狠地向鱼盆踢了一脚,震得可怜的鱼儿又是一阵骚动。在我看来,我和赵大嘴跟这些鱼真的没有什么区别,一样任人斩杀。 歪嘴命令手下把鱼装起来带走。可是天冷,手下们都不愿动,他的表弟彭强指着我说,你把这些鱼都装起来。我不愿动,去看赵大嘴。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吃定了赵大嘴,这些鱼起码有150斤,不是一个小数目。赵大嘴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地说,拿去化验也不要这么多不是,拿几条不就行了。彭强突然扬手一掌打在赵大嘴的脸上,骂道,你个老东西不识抬举,还敢去告我们的黑状。 赵大嘴捂着脸不敢再言语,歪嘴嘿嘿笑一声说我有事先走了,然后挥舞着警棍走了。留下来的彭强等小混混得意洋洋地命令我从池中把鱼捞起来,我不动。彭强再次命令说,你动不动? 我血冲头顶,虽然说这些鱼不是我的,但是如此欺负老实人实在让我难咽这口气,尽管赵大嘴为人小气狡猾,但是他总算每个月都能按时给我结算工资,有时还会把一些卖不掉的鱼送给我带回去给任红霞吃。任红霞在吃他送的鱼的时候总会说水生你要好好跟赵老板做,他对你不错。是的,赵老板是对我不错,因此我不能不有所表示。我说要捞可以,每斤5块。彭强十分奇怪地看着我,这种眼光我在张华那帮混混的眼神中也看到过,凶狠暴戾。后来这种眼光我在自己的眼中也看到过,这是一种混混们特有的眼神。彭强没有说第二句话,一拳就打在了我的左脸上,我被打得一屁股坐在鱼池中,冰凉的水使我浑身湿透。 我抓起手边捞鱼的渔网站起来反击,这种渔网是专门用来在池子捞鱼的那种,一根木棒前端绑一个类似于篮球网的渔网,这不是一件好兵器,基本上没有任何杀伤力,打在彭强这厮身上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却激起了这帮家伙的愤怒,在这儿从来都只有他们打人的情况,而没有人敢打他们。他们一哄而上,将我再次打倒在鱼盆中,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不至于受太重的伤。只听得赵大嘴喊,救命啊,打死人了啊。结果赵大嘴也被他们打倒在地。 后来据说是胡东风劝停了这帮凶徒们,否则我那天就有可能残废掉。胡东风以金庸武侠小说中萧峰为自己的偶像,当混混都要当出侠义之道来,这在武汉数以万计的混混们中是十分少见的。他常说自己有三必打和三不打,一是背叛朋友者必打,二是搭白不算数(承诺不兑现)者必打,三是吃饭时掉饭粒者必打(这与他苦难的童年有关);三不打则是,不打女人,不打小孩,不打无还手之力者。正是他的这三不打让我暂时逃过一劫。 他们住手后,我听到彭强骂他"你他妈的有病",但是侠客胡东风说咱们出来混的也得讲一点江湖规则,人家都没办法还手了还打什么。彭强气得呼呼喘气,只好指着我骂说你他妈的今天走了狗屎运,改天要好好收拾这个不识相的小xx巴。 他边骂边飞起一脚将鱼盆踢破,拿起我打他的捞网一阵乱挥,打得鱼死伤一片,然后才悻悻地对我和赵大嘴说,他妈的不识相,改天老子还要来找你。然后扬长而去,接着又是一片鸡飞狗跳,去欺负别的人去了。 赵大嘴看着遍地死伤的鱼欲哭无泪,隔壁店铺的人这才敢出面帮忙收拾残局,都劝他说算了,别跟这帮混混计较了,他们啊是年关到了,想多搞些收入好过年的。还有人恶毒地说,最好让他们吃鱼时都卡死。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冬天的寒风中发抖,看着满地死伤的鱼想我不能做鱼,要做就去做吃鱼的人,要不被人欺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欺负别人! 第7-8节 七冲冠一怒为红颜 从我小时候开始,任红霞就教我做一个好孩子,不与人打架,与人为善,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这样努力要求自己,但是高考前的一件轰动校园的桃色事件改变了我的命运。 学校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比如王婷,比如祝娟,比如吴山青等。情窦初开的男生们最爱在一起给女生们排座次,但是很难达到意见一致。比如曾继来铁定了是王婷的拥护者,谁要是说哪个女孩的漂亮超过王婷他一定会急,而李鸣则坚持认为吴山青最漂亮。 王婷长得很秀气,笑不露齿并且热爱音乐,显得很有修养。而祝娟也很漂亮,健康活泼,皮肤白中透红仿佛红富士的苹果。而吴山青则不同,她身材高挑,发育良好,胸前一对青山一天天饱满坚挺。尤其是她那一头齐腰乌发,不晓得用了哪种牌子的洗发水,隔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清香。她很会打扮自己,穿着也大胆,别的女生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谨防春光外泄,而她则不,她很慷慨地把自己雪白的胳膊和大腿展示给我们这些情窦初开如饥似渴的毛头小子们。就算是那时才30岁我们英俊的数学老师安清华也喜欢给她指点功课,常常屈尊走下讲台弯腰在她的身边指指点点地讲解。吴山青也争气,数学成绩从来就上不去,给了安清华许多诲人不倦的机会。但是有一天安清华老师在上班的路上被一帮小混混给打了,打他的混混们骂他意图勾引女同学。打他的人正是张华。 那时吴山青正与李鸣保持着一种神秘而暧昧的恋爱关系。高中二年级时,曾继来送上那封情书后不久,吴山青就主动约会了李鸣。那段时间,李鸣完全被美色所惑,我们五虎组织的活动他都以种种理由推掉,他居然厚颜无耻地对我们说:"吴山青不喜欢我与你们几个混在一起。"如此重色轻友让高启多次骂得他狗血淋头。 但是天生尤物吴山青注定了不可能只属于一个男人,校外玩得亮的混混们早就对她垂涎三尺,其中就有张华。张华常常把自己打扮成小马哥的模样在放学的路上等她,奇怪的是,吴山青对他居然笑脸相迎!这让李鸣十分不爽,并为此多次与吴山青吵架。高中毕业前,李鸣因为父亲的强烈反对,最后选择了终结与吴山青的爱情,从此吴山青倒在了张华的怀抱。高中毕业后不久,我和高启在路上看到吴山青上了张华的摩托车还抱着他的腰,露出雪白的大腿。高启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说,操他妈的,好b都被狗日了。 好b是否都被狗日了其实与我关系不大,好比我后来也开了一家洗脚城,来自各地的年轻漂亮女孩子们都不比当年的吴山青差,她们在此可以与任何一个男人上床(当然有时并不在床上),而肥头猪脑的男人们只需付上几百元就可以了。这是一种嫖客、妓女和我都皆大欢喜的合同关系,而当年的李鸣却因为想搞好b而连累了我。 那时,李鸣在与吴山青谈朋友,但是李鸣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发现张华总在吴山青放晚自习后送她回家。李鸣自然不能忍受,对吴山青说张华是一个混混,要与之断绝往来。但是吴山青却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并指责李鸣不应该过多地管他。终于李鸣发火打了吴山青一耳光,吴山青哭着跑开,于是引发了一场当年轰动江城中学的斗殴事件。 张华向李鸣发出了挑战书,相约决斗昙华林。高启一听兴奋异常,大声地说好啊,老子最近忙着泡妞很久没打架了,早就想活动一下了。但是高启坚决不让边峰参加,因为"他打起架来实在是碍手碍脚",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高启在保护边峰,其时已经是高三了,临近高考,而边峰是全校最有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一个人。李鸣、我、曾继来、高启一起参加了那次决斗,张华也带着弟弟张荣及一帮马仔到了场。 张华说李鸣你根本就不配做吴山青的男朋友。李鸣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说,我不配,难道你这个臭流氓就配吗?张华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应该好好爱护她,了解她,可是你竟然去打她。张华语气少有地体恤,倒像一个温柔的情种,这让李鸣火冒三丈。这说明张华与吴山青之间一定有什么,因此他们之间的对话反而听起来李鸣更像一个混混。李鸣大怒说老子的女人老子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关你xx巴鸟事。张华一声长啸突然发动进攻,李鸣猝不及防被迎面一拳打倒在地,口鼻中鲜血狂喷。瘦小的曾继来第一个冲过去,口中喊着臭流氓玩偷袭啊,一脚踢在张华的前胸,张华退了几步,又血红着眼向曾继来扑来,将曾继来压在身下,两人厮打在一起。从地上爬起来的李鸣顾不上擦血,摸起地上一根木棒抽向张华的后背。张荣与一帮手下也冲了上来,于是一场决斗就变成了群殴。 我们的主力高启早有准备,他突然从腰间拉出一条铁链,口中呼喊着呼呼地舞开,打得对方四散奔逃。我则与张荣扭打在一起,这家伙矮而壮,却不及我灵活,被我狠狠地击中了几拳。但是毕竟对方人多,我们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均全体挂彩,高启的头破了,曾继来的左眼肿得如同馒头,我的右肋骨也裂了两根,害我三个月都痛得龇牙咧嘴的。如果不是马建刚接到报警及时赶到,很有可能会出人命。马建刚带人赶到后,那帮混混就四散逃了,马建刚抓住张华就是一拳,直接打得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接着一个擒拿手把张荣也放倒在地,痛得张荣如杀猪般嚎叫。据李鸣说马建刚是警察中很有名的搏击高手,对付几个混混自然是手到擒来。 我们均被带到派出所做笔录,李鸣的父亲赶到派出所,其时他已经是分局的副局长了。这个老公安怒不可遏,挥手就给了李鸣一个耳光,把李鸣刚刚止住血的鼻子打得又鲜血淋漓。老公安还关了李鸣一个星期的禁闭,怒骂李鸣败坏门风,其后用铁腕手段斩断了李鸣与吴山青的情丝。 此事传到学校,各种版本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均受到了处分。其时考试马上开始了,我带伤上阵,头晕目眩,出了考场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上大学了。任红霞在家哭了三天,我为此很内疚。而吴山青则干脆连考试都不参加了。李鸣高中毕业后被其老爸动用关系送到外地的警校读书,从而结束了他这段短暂的初恋故事。这样的故事在校园中比比皆是,这种青涩幼稚的爱情注定只会成为多年后的一种回忆! 八打人与被打 能打人与会挨打是混黑社会的两项基本技能,能打人可以帮助你确立江湖地位,能挨打昭示你能经受挫折。在整个八十年代,谁的拳头够硬,谁就是道上混得最好的大哥。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拳头不再是决定因素,武器成为重要因素,但仍不是决定性因素,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人! 1983年严打之后,武汉的混混们经历了第一次大洗牌,这次是被动的洗牌。在九十年代,武汉的混混们又面临了一次大洗牌,一大批依靠拳头说话的赫赫有名的大哥们要么落网要么被时代淘汰,这次是一次主动的自发的求变,因为他们也不能避免市场大潮带来的冲击。他们留下的势力空白迅速被新一代的资本市场接管,许多先富起来的人利用雄厚的资金实力开始渗透到黑势力中,许多老大被抓的混混们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老大——那就是钱!道上有名言:没钱?没钱鬼跟你玩! 张华基本是一个异类,据说是单亲家庭出身的他从小就没人管教,属于有娘生没娘教的那种人。在小学时,我们还同过一段时期的学,当我们还在读初中时,他就出来混了,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偷。到我们高中时,他的身边倒是聚集了一大批牛鬼蛇神,开始做起了小头目,进拘留所对他来说绝对比他回家的次数要多。据说李鸣的爸爸曾送他上过一段时期的工读学校,结果他带跑了班上几个同学,警察们对他毫无办法。不过,张华还是对李鸣的爸爸挺敬畏的,并喊李鸣的爸爸为李叔。李鸣气得不行。一直到他自己当警察时抓了张华,张华还在对李鸣说李叔当年对我说了,要给我一个机会的。李鸣气得差点吐血。 我们上初中时,一直苦苦挣扎在混混底层的张华终于找到了一个组织,那就是选到了臭名昭著的"花和尚"做自己的老大。花和尚是昙华林人,原是一铁匠,生得粗黑凶狠。"花和尚"当然只是一个外号,因为他颇有梁山好汉鲁智深之勇,又喜欢泡妞,故江湖人送此尊号。他是继肖老虎后粮道街一带最有名的混混,曾经一把砍刀迎战街道口一带徐军团伙,打得徐军手下十几人鸡飞狗跳,因此一战成名,手下小混混众多。 张华加入了他的团伙,成为他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之一,但是花和尚却于1996年因为强xx罪被捕入狱。生性好色的他在一天晚上强xx了放晚自习回家的一名女学生,此事引起极大轰动,许多学生家长对学校周边的治安问题上书市政府。在政府重拳打击下,花和尚一身好武艺也在劫难逃,数罪并罚被重判15年。警方趁势抓捕了其团伙多名成员,但是狡猾的张华兄弟却早就躲了起来,再加上其开始并不是那么臭名昭著,所以这给了他在混混们中间迅速出人头地的时间与空间。 张华躲藏一段时间后见风头已经过去,又重新拉起人马出山,接管了花和尚留下来的地盘。江湖传言,花和尚之所以进去,就是张华做的"笼子"。据说是花和尚看中了张华的漂亮女友吴山青,想让张华献出来,还找到一个荒唐的理论依据,叫什么"兄弟玩得好,老婆换到搞"。其时张华只能表面上答应,然后骗了一个放晚自习的女学生到卡拉ok包间,供花和尚强xx,以此想换得吴山青的清白。后来事情惹大,张华突然灵光一闪,不如向警方揭发了花和尚。虽然说花和尚是流氓会武功谁也挡不住,但是请相信我们人民警察的力量。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警方中的高手将花和尚堵在了一个被窝中。据当时的一篇警方通讯报道说,当时花和尚枕头下还有一把子弹上堂的手枪,不过他再也没有机会摸到那把枪了,毫无疑问,花和尚的后半生都将在监狱中度过。 如果传言属实,就充分说明了半文盲的张华能在道上混这么久不全凭运气,也充分验证了智商比拳头更有用的道理。我们在算计着别人的同时也同时在被别人算计,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那天在渔场挨完揍,我浑身湿淋淋地回到家。任红霞和一个女孩子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一身落魄的造型。这个女孩说,肖水生,你这是怎么搞的哦? 我也惊奇地看着她说,咦,祝娟,怎么是你啊?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与祝娟再见面的场景,每一种设想下我都是光彩照人英俊潇洒的,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她们惊叫:"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我来不及多说,哆嗦着拉上布帘换衣服。任红霞大呼小叫地说这是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我说不是打架了,而是我被人打了。 任红霞说,你好好的不惹人家,人家为什么打你?肯定是你惹了别人。 我对他的大呼小叫已经司空见惯了,长叹一声告诉她,这世上有许多狠人,他们打人有时并不需要理由,或者说你越不惹他,他们越是敢打你。 我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任红霞换好衣服出门而去,祝娟远远跟了上来。我漫无目的地走,走过喧嚣的人群、林立的店铺,沿着长长的粮道街走过中华路,来到江边。这样一走,身体发热倒是逼出了身上的寒气。我走上江滩,那时的江滩还是一片乱石岗,江堤上路灯稀少,长江大桥气势如虹,时有火车隆隆地呼啸而过,江中有船舶拖着长长的水线鸣着浑厚的汽笛缓缓驶过。 我找到一块石头坐下,祝娟在后面喘着气追上来,在我的身边坐下。我们并肩而坐看着太阳在江的对岸缓缓落下,汉口城华丽的灯火慢慢亮起。江的那边是一个更为庞大而繁华的街市,只是不知是否也有我这样无聊而茫然的人坐着呢。 祝娟说,这可是你们以前几个兄弟结拜的地方。 我侧过头来看她,她已经变了许多,以前俏皮的短发已经留长,人也成熟了许多,唯有她的眼神还依然清澈。 我感慨说分开才一年而已,我和我的朋友们就已经变化了许多。 祝娟说,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我嘿嘿地笑,是吗? 她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给她回信。 我不语。 我们就又枯坐着,江风渐急,身上开始发冷。祝娟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握着我的手,我愣了一会儿,然后抽去摸出一根烟来点上。 祝娟说我很冷。 我说那么你回去吧。 祝娟站起来,刚转过身,又转回来对我说,我肚子饿了,你不请我吃点什么吗? 我将烟头抛在空中,笑着说,好啊,今天正好发了下岗工资,如果你又不怕我满身鱼腥味的话。 祝娟爽朗地笑起来,笑声和以前一样清亮。她说,我要吃火锅。 第9-10节 九自己动手吧 我被赵大嘴辞退了,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任红霞又试探着"让街道办的丁主任帮你再找一份工作"。我说别提那个老色鬼,任红霞脸红脖子粗,眼中泪光闪烁。我一声暗叹,母亲任红霞年轻时花容月貌,可惜遇人不淑,先是碰到了肖老虎这个不成器的老混混,等人老珠黄时想找一个好人却碰到丁盛平这个老色鬼,本来指望有一个儿子可以依靠一下,没想到她的儿子我也是那么不争气。 老色鬼丁盛平前年死了老婆,这也是任红霞上他路子的原因之一。但是,老色鬼一来并不真心要娶任红霞,二来他的子女都不是好东西,就算任红霞嫁给他只怕也难受。老色鬼前段时间出了一回丑,倒不是嫖娼被抓,而是看儿媳妇给孙子喂奶,孙子哭闹,老色鬼说孙子别哭,来,看爷爷吃给你看。说着一口含住了儿媳的xx头。儿媳妇又怒又羞,气得哭了起来,后来自然是对丈夫说了,丈夫找老色鬼理论,老色鬼振振有词地说,操,吃一口奶有什么了不得,你吃我老婆几年的奶,老子吃你老婆一口奶为什么就不行? 老色鬼的名言"吃我老婆几年奶"一时成为粮道街的经典名言。任红霞听说此事,发现人们看她的眼光也有些闪烁了,从此不再纳见丁盛平了。 我看到她头上几缕白发,心头一酸,对任红霞说,你放心好了,我自有打算,我会好好挣钱让你下半辈子过得舒心的。任红霞含泪点头,十分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岁月催人老,已经四十出头的任红霞会有哪些伤感呢?或许只有我才是她唯一的慰藉了。 我决定自己租一个店铺开始卖鱼,跟着赵大嘴这么久,贩鱼的一些套路我总算是学会了,包括进货、如何玩称、如何养鱼死亡率低等等。我对任红霞说了我的打算,任红霞自然又是一阵怀疑,你能行吗,能挣到钱吗,亏了怎么办之类的一大堆话。 我找高启借钱,高启拿出了5000块,任红霞咬牙也拿出了10000块,加上我自己的2000块仍然还差一些钱,可是我不知道找谁了,朋友们中只有曾继来是上班的,其余的都在读书。可是这天任红霞又拿出5000块给我,我问这钱是怎么来的。她支吾地说是自己的,原本想留下来的,可看你实在差钱就只好拿出来了。可是她又说,祝娟这孩子真是不错,你可要好好做生意,别对不起这孩子。 我明白这钱是祝娟拿来的。祝娟的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均在税务部门工作,家道很好,标准的康乐之家,对掌上明珠祝娟自然是有求必应,5000元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多大的数目。可是,他们再怎么有钱,凭什么又要主动借给我呢?拿去送礼或者捐给灾区人民不也很好么?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交上了好运,以为只要我努力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但事实却证明这是一种错觉。 我照例提几条鱼去李雯家,李雯说以后来玩就是了,不要再提鱼过来了。我嘿嘿地笑着说雯姐,没事,反正也是卖不出去的。 马建刚正好也在家,其实我来之前已经给李雯打过电话了,知道他在家我才来的,马建刚看到我皱起了眉头,他自然知道我是有事来找他了。 李雯不满地对他说,这是肖水生,小鸣从小的同学。马建刚嗯一声说我知道,放下手中的报纸问我是不是前段时间跟汪江洋打架了。 汪江洋?我装糊涂。马建刚隔桌抛过来一支烟,强调说,就是歪嘴。 我恍然大悟状说他们欺负人啊。马建刚说这个家伙是有点过分了,听说你已经不在赵大嘴那儿做了,也好,少碰歪嘴他们一伙儿。 李雯说那歪嘴不就是一个混混么,到处惹是生非也该治治他们了。 马建刚皱着眉头说你晓得个屁,你别多话。李雯嗯一声,倒也不再说什么。看来他们夫妻之间可能真有些什么问题。 我忙说,没事,反正我也没受到什么伤,马哥,我想找你帮我一个忙。马建刚一副随时拒绝的样子说什么事。 我告诉他我想在市场租一个门面,自己单干。 他盯着我看半晌,然后说市场很复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攒钱的,你要想清楚。 我说我想得很清楚。李雯说建刚,水生也不容易,想找一点正经事做是好事,你就帮帮他吧。马建刚无奈地说好吧,我帮你问问有没有空的门面。 其实,市场上肯定有空门面,而且门面出租这一块并不归他派出所管,我之所以来找马建刚,就是想告诉他,请他以后照着我一点。果然,我后来因与马建刚建立了比较深的关系,这于他于我都是好事,比如他后来的大房子及装修的费用基本上都通过我给搞定了,但是我却不知道后来他贪赃枉法被撤职查办是否也与我有关系。 如果说我真是道上的一个传说,那么,马建刚则肯定是帮我写下第一笔的那个人。但是我最初并不能预见到自己会成为一个混混,我只想好好做生意,挣到钱让任红霞过上好日子,并且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敢提起的梦想,那就是让我和祝娟的爱情成为可能。 十高启抽的什么烟 我的店位置较偏,而我毕竟还是新手,开业后生意并不好。或许是马建刚打过招呼的原因,歪嘴他们并不常来烦我,但是偶尔提几条鱼走还是有的,而且我仍然得照常交"治安管理费",这是歪嘴及他背后的人每个月必须有的收入。1996年前后,香港出了一部叫《古惑仔》的电影,十分细致地讲到了黑帮的生存状态,因此成为了刚刚开悟的武汉混混们的教科书。据说街道口的老大徐军就专门组织手下的兄弟们集中学习,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的帮派是一个学习型的帮派。他也是最早把团伙公司化运作的老大之一,这也为他多年后全身而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那时候我只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尽管在歪嘴的手下们拿我的鱼的时候我会心痛,在他们收取"治安管理费"的时候会眼红,但我仍然幻想我的生意会好起来,能挣到钱。可惜,我的生意一直不好,基本处于亏本边缘。这时的武泰闸市场已经开始整体走下坡路,一是因为政府在城市的周边又新建了许多市场,二是武泰闸市场因为管理混乱,许多商贩开始酝酿搬走。店铺中常常半天没有一个人来,许多鱼又不能长期喂养在塑料池中,虽然有氧气泵不断充氧,但鱼仍然一条条地跟着死去,死掉的鱼是不值钱的,就算不死,喂养的时间长了,鱼会长瘦,进货100斤,卖出去时可能只有90斤。祝娟常写信过来问我生意好不好,她还可笑地寄给我几本关于营销之类的书。 晚上我去找高启,一段时间没见,高启憔悴了不少,脸色蜡黄。我惊讶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嘿嘿一笑,摸一把自己仍然俊朗的脸说没事,都是他妈的酒色过度惹的祸。我哈哈大笑,提醒他色是刮骨钢刀,王婷再美也要悠着点。 他笑着踢我一脚说,肖老板最近生意如何撒,发了财可别忘了兄弟们。 我诉苦地将经营状况对他说了,他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很好解决的,不过你得请我吃饭。 我说操,吃饭算个屁,只要我的生意能好起来,怎样都行。他带我去阅马场的一家酒楼,他说这家酒楼的老板跟我是哥们儿,等会儿我喊他过来陪我们喝几杯就是,以后你多请我几次,我就多带你认识几个酒楼的老板。我恍然大悟,这种走大客户的方式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因为不认识人,多半人家不会接受。 这家酒楼只是中等档次,但看来生意不错。老板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汉子,长得很是壮实,脖子上挂一条硕大的黄金链子,手腕上文着一条龙,五大三粗,目光凶狠,一望即知是老江湖。高启让我喊他陆老板,看起来陆老板与他非常熟。高启介绍我时说,这是水生,他爸就是当年的肖老虎。陆老板啊一声说原来是故人之子,真是稀客。 此人叫陆盛明,其父亲是原武汉军区的干部,他本人原本也是武昌城中一混混,是与我父亲肖老虎同时代的人物。我想起读书的时候与花和尚打架,还是他最终出面给摆平的。他如今是身价百万的老板,而我父亲肖老虎却早已死掉了。陆老板说老虎哥的儿子就是我的侄子,高老弟你应该早点介绍给我认识啊。 高启嘿嘿地笑着说,我这不就带来了么,今天就在你这儿消费不是。陆盛明说我操,什么消费,今天算我的,不,以后你们来都算我的,算瞧得起我这个老叔,也不打听一下我陆盛明跟肖老虎是什么关系。他把胸脯拍得山响,显得十分豪爽。这让我感动不已,没想到死鬼肖老虎总算留给我一些人脉资源。 高启说那好,水生最近在做水产生意,正好想让你帮一下忙。 陆盛明满不在乎地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到的,绝没二话,我跟你们还分他妈的什么彼此。高启说了我的困难,陆盛明稍一停顿立刻说,没问题,以后我店内的鱼水生就包了,跟谁做不是做,咱们当然是要照顾自家兄弟了。 我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真没想到生意这么快就谈成了。我频频向他敬酒,他问起肖老虎现在何方,我告诉他肖老虎已经死在牢中了。他又是一声唏嘘说,想当年我跟你爸纵横武昌城,谁不怕咱们啊!唉,物是人非啊!我这当叔的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人。我更是感动。 但我发现高启却酒量大减,精神也不佳,一直在哈欠连天的。高启对陆老板说,盛哥给我一支烟,让我提提神。我摸出身上的红塔山丢给高启,这不是烟么?陆老板突然警惕地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说你这烟不够劲,然后拍拍高启的肩膀,一起出去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们出去,等了很长时间,高启才又精神焕发地回来了。我十分奇怪。高启说,怎么样,这种办法可以吧?我再帮你认识几个老板,你还怕他妈的挣不到钱? 我疑惑地看着他说,你抽的是什么烟?不要告诉我你是吸毒啊!高启啊了一声,狗屁,我会碰那玩意儿? 这时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我最不想见的人,他笑嘻嘻地说,肖水生,真是你啊,咱们兄弟好久不见吧。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咱们兄弟喝一杯。 我冷冷地笑着说,张华,谁他妈跟你是兄弟,你走错门了吧。 高启拦着我说,水生别这样,张华现在也跟陆盛明合伙做生意呢。 第11-12节 十一毒品是饿狼 卡拉ok是那时最为流行的娱乐之一,无论是谁都可以对着话筒一展歌喉。高启最喜欢张学友的歌了,特别是《饿狼传说》,因此他把自己车行的店名就叫做"饿狼传说"。 爱会像头饿狼 嘴巴似极甜 假使走近玩玩凶相便呈现 爱会像头饿狼 岂可抱着眠 他必给我狠狠的伤势做留念 这首歌是他在歌厅的保留曲目,也是他迷倒无数女孩子的诸多招数之一。高启特别喜欢到这些地方玩,特别是在下半场的劲爆音乐中,他放任舞姿,几乎是全场的焦点所在。后来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漂亮的王婷,他们基本上引导着青年男女的潮流。但是,这些歌厅也永远是是非的高发地,惹是生非的混混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歌厅的。在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中,开始流行说"昨晚你去嗨没有"。 张华和他的手下们成为这些歌厅的保安,或者说,许多老板利用这种手段网罗了一大批混混充当打手,俗称"照场子",去闹事的叫"踢场子"。这是资本与暴力的必然结合,谁的势力大,那么谁照的场子必然多。张华的势力虽然有限,但是在粮道街一带他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 问题在于,还有一种生财之路比照场子来得更快,那就是卖可卡因之类的毒品。毒品开始在城市中泛滥,许多百万巨富因为吸毒一文不名,又有许多英雄因为吸毒成为狗熊。马建刚和李鸣后来都警告我,你玩什么都可以,决不能碰毒品,否则必死无疑,我一直谨遵此条,不敢越雷池半步。据我所知,徐军之所以没能翻船也在于他从来不沾毒品。 关于吸毒,其实高启已经为我们上了活生生的一课。许多人都认为,高启是参加地下赛车出事故撞死的,其实我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是因为吸食毒品。毒品就是城市饿狼最为卑劣的利牙。 可惜的是,当我们知道高启吸毒时,他已经不能自拔,还连累了我。我与陆盛明达成协议,每天向他供鱼,这使我的货每天都能稳妥地走掉三分之一,另外高启还向我介绍了其他几家酒楼,这已经差不多占了我营业额的三分之二。如果照这样下去,我不久就可以还清所有的欠款了,包括任红霞的10000块。 但是问题出现了,这也再次让我认清了江湖险恶。陆盛明开始几个月都能及时付清我的款项,但后来他开始拖欠,说是一个月结一次账,天天结算很麻烦的。我有些犹豫,因为我是小本生意,资金周转不畅,如果一个月结一次账很可能周转不过来。陆盛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难道你还不相信你老叔我?我这大的生意会短你几个钱吗?我想也是,就点头同意了。 谁知这就是我生意彻底崩溃的开始,还差点让我跟高启翻脸。后来,我对那些动不动拍胸脯承诺的人十分反感,轻诺必寡信。 高启这天来催我还钱,这让我十分为难。我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有大笔的钱压在几个酒楼中,同时我也欠几个供货商的钱,5000元虽然不是太多,但他要拿走对我而言却是釜底抽薪。我向他说明现状,让他等几天,我跟陆老板结了账马上还给他。他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匆匆忙忙地开着摩托车走了。 几天后我找陆老板结账,谁知他说你的钱已经结了啊。我说别开玩笑陆老板,我拿了钱还要还给高启呢。陆老板却拿出一张纸来,上面赫然写着"今收到福盛酒楼付肖水生鲜鱼款12560元整",收款人竟然是高启! 我拿着纸发愣,陆盛明嘿嘿笑着说,不然你问问高启啊,我陆盛明可不会骗你们小字辈的。我感觉到事态严重,马上打电话给高启,可是他的大哥大竟然关机。一阵凉意袭来,我结结巴巴地对陆盛明说,可是这是你欠我的款项啊。 陆盛明嘿嘿笑着说,你跟高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么,告诉你,我这人出来混这么多年就是讲一个是非分明,你的钱我已经付了,如果你要继续跟我做生意,就把鱼放下,不想做,你可以拿走。 我匆匆忙忙赶到高启的车行,但见车行冷清,只有两个小工百无聊赖地坐着。我问他们高启呢。他们说我们还要找他呢,我们的工资还没给呢。 我赶到高得富的服装店,高得富正愁眉苦脸地坐着。我喊他高叔,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看我,然后马上老泪纵横。我说怎么回事啊,高启呢。 高得富说别提那个败家子,他就是一个浑蛋,他偷拿了家里的钱去赌去抽去玩女人,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一个老大不争气,又生了这么一个败家子哦。我差不多听出了大意,那时,其长子高明因为抢劫罪还在牢房中服刑,高启本是他希望所在,谁知道竟然染上了毒瘾。 高启染上毒瘾在朋友圈中影响巨大,他不只是自己吸毒,更严重的是,他竟然导致王婷也染上了毒瘾。高启一直与高得富不和,便自己在外租了一套房子住,后来王婷与他同居,当然在王婷与他同居之前,是更多的女孩子在高启那儿留宿。关于高启与王婷的爱情或许是一个凄美的传奇,十年后,听说作家边峰实在没事做了,到处打听他们的故事,说是整成一部电影剧本,叫《倾城之恋》或者《江城故事》什么的。 据我所知,高启开始只是在歌厅吸食一下摇头丸之类的东西寻求一下刺激,只怪他一来年少多金,二来认识的朋友圈子中损友一大堆,慢慢就开始吸食海洛因。那个自称跟我老爸肖老虎是过命交情的陆盛明就是一个最大的损友,高启的毒品大部分都是他所供给的,陆盛明表面上是一个酒楼老板,其实是武汉的一个大毒枭。他一直隐藏得很深,直到李鸣当上警察后才把他绳之以法。 我无心再听高得富的哭诉,只想着自己的那近万元钱怎么回来,不然我的生意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十二那一刀的风情 1997年夏天,香港回归到祖国的怀抱,举国欢腾,我却在为我的鱼铺焦头烂额。高启和王婷被送去公安局安康医院强制戒毒,我和边峰去看他们,带了些香烟与水果。高启和王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特别是王婷,那个有着歌星梦想、站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漂亮女孩哪里还有半分影子?高启竟然厚颜无耻地说,你们帮我搞一点货进来,我真他妈的受不了了。 我和边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思维是怎么了,边峰骂他,你狗日的疯了。 高启还以为我们是没办法带进来,他告诉我们经验说,别怕,你们把货塞在香蕉中带进来,没事的,他们查不出来的,上次张华来看我就是这样带进来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被他们害了还在做梦,你是来戒毒的,不是来吸毒的。 高启大怒说,你们给我滚,他妈的是什么朋友,什么兄弟。 我和边峰面面相觑,这毒品真是厉害,摧人心志,能从灵魂深处将一个人毁掉。我们走出防备森严的安康医院,看着郊外盛开的花朵,当时还在江城大学读书的边峰下断言说:高启没救了! 我的鱼铺生意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几家以前看在高启面子上的酒楼与我断了合同,还有一家河南人开的酒楼竟然连夜关门,欠下巨额的货款一跑了之。许多供货商在他的门前破口大骂,其中一个供货商竟然晕倒在地。在众多的供货商中,虽说欠我的款项是少的,但是对我的打击却是巨大的,因为我本来就店小底薄。我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感觉到浑身发软,我意识到我将连一个小小的鱼贩都做不成了。 城市是一个张开的大网,人如飞虫坠网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但是不挣扎也会慢慢被吞噬。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大幕开始悄然拉开,而为这一黑暗时刻做注脚的不是别人,正是歪嘴。 我在江城的烈日下慢慢走回市场,市场中臭气熏天,烂菜叶、死鱼、动物内脏等在太阳下生出一种奇怪的让人窒息的怪味。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其实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破地方,也从来不想当一名鱼贩子。我打开门,将鱼池中几条已经翻白的死鱼捞起来丢在门口。歪嘴和他的表弟彭强正好走了进来,歪嘴口叼一根香烟,手持警棍。彭强则穿着花衬衫,双手插在牛仔裤袋中。彭强说我操,丢东西看着点。 我懒得理他。歪嘴见我不搭理他,用警棍敲着我的肩膀说,老子跟你说话呢,摆什么谱。我手拿一条死鱼抬起头看着他们。如果我是他们,一定会看到我面孔僵硬,目露凶光。但是歪嘴仍然满不在乎地说,老子来告诉你,这个月的治安保护费要交了,另外还听说你欠了很多供货商的钱,他们都投诉到我这儿了,老子告诉你,没钱尽快滚蛋,我们市场都是讲信誉的商户。 在这个夏天臭烘烘的菜市场,注定将发生改变我一生的事件。我闻到自己体内的一股血腥味,脑袋猛地开始发胀,我想肖老虎的基因可能在我的身上起了作用,因此我对接下来一秒钟发生的一幕刻骨铭心:我把手上的死鱼向歪嘴的脸上狠狠丢过去,说你他妈的要就拿去,这就是老子这个月的治安管理费。 想必死鱼的味道不是很好,歪嘴和彭强有片刻的发愣,然后,歪嘴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警棍向我的头上狠狠地打下来,他还似乎骂了一句"你个婊子养的,反了天了"。 我本能地抬左手一挡,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然后一阵麻热,就不再听使唤了。这种熟橡胶的警棍打人极其疼痛,那种感觉如死过一次的区别真不是太大。幸好是这一挡,不至于打在我的头上,否则我很可能被打成白痴。我捧着左臂痛得弯下了腰,接着背上又被一记重击,我扑倒在地。彭强也冲了上来照我的小腹猛踢,我虾米一样缩成一团,尽量地保护自己。就在歪嘴再一次举起警棍向我头上砸下来时,我仿佛被肖老虎的灵魂附体,在地上打一个滚躲过那致命一击。肖老虎在我耳边喊:起来孬种,还击! 我滚到店后一处水池边,用脚踢倒一个小鱼盆,水和十几斤武昌鱼倒在地上。歪嘴踩在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上滑了一跤,这让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我记得池边有一把平常杀鱼用的菜刀,一摸果然还在。这把锈迹斑斑的菜刀让我杀了一年多的鱼没有杀出名堂,却让我砍人砍出了一片天空。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和我们开着致命的玩笑。 我当时握着那把菜刀站起来,正好歪嘴也提着警棍爬了起来,但是第一个冲上来送死的却是彭强。他叫道你这个臭狗屎还敢拿刀行凶,有本事照我的头砍。他冲到我面前想缴我的械,我根本就没有多想,武昌城最为臭名昭著的混混肖老虎那一刻灵魂附体,我挥刀便砍,锈刀在空中只运行了0.1秒钟,或者更短些,但是足够我看清楚彭强脸上的惊恐表情了,我感觉到刀刃砍在他头骨上遇到的坚实阻力,然后他啊地一声手捂头部蹲了下去,血在同时喷射而出。歪嘴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贯以打人为生的他还不能适应自己的人被打时如何应付,而我已经向他挥起了菜刀。他本能地抬起警棍挡了一下,但他的脑门仍然被砍出了一条口子,血马上流到他的嘴巴上,这使他看起来很恐怖。歪嘴一定是看到了我赤红绝望的眼,所以在一刹那间他竟然选择了转身逃跑!他手上虽然有武器,但比起我的菜刀显然杀伤力不够。我已经杀红了眼,跟着他追了出来,在门外十米处,我追上他,向他的后背又砍了一刀,歪嘴妈啊地叫了一声,居然开始喊救命,喊声惊动了市场的商户们。1997年夏天的那个中午,市场上的商户们都看到了奇特的一幕:一个身穿警服、手持警棍的家伙满头是血地在前面跑,口喊救命,而一个浑身湿透的帅哥手持一把锈菜刀在后边狂追。 其实我在砍歪嘴第二刀时,菜刀柄因为湿滑而掉在了地上,此时如果歪嘴反击我,结果可能不一样。但是已经吓破了胆的他只顾逃命去了,我又捡起菜刀追了几步,感觉后背疼痛难忍才停了下来。回头正好又看到彭强爬出我的店门,我又向他逼过去,浑身是血的彭强扑地跪在地上喊:"水生,别杀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商户们在片刻的错愕之后开始笑了起来,他们一定明白了一个道理:黑社会也是怕死的。我向他走过去,隔壁商户的几个人喊肖水生,放下刀,不能再砍了。我突然就恢复了清醒,明白这一刀是不能再砍了的,几个商户上来夺下了我的菜刀,我却无力地软倒在地。后来我想,幸亏我没钱买新菜刀,否则一刀砍死了彭强,只怕不只是判一年二年的事了。尽管如此,彭强的头还是被缝了30多针。 同时也幸亏我身上两记被警棍打下的伤痕,让后来在法院量刑时认定我不是故意行凶杀人,而只是防卫过当。 伤心欲绝的任红霞到武泰闸市场逐一向商户们下跪,让他们证明我确实是防卫过当而不是故意行凶杀人。商户们虽然很怕,但仍然有一些商户联名向法院求情,他们一致作证说歪嘴等一伙都是横行市场欺压商户的坏蛋,这也是我被轻判的原因之一。 这一年夏天,李鸣警校毕业,以实习警官的身份到中华路派出所工作,而我在这年秋天,正式被判有期徒刑2年,服刑地点正是肖老虎当年所在监狱——沙洋农场监狱。 第13-14节 十三监狱是我的大学 对于边峰来说,四年大学生活是他今后的资本;对于李鸣来说,三年警校也是他的基础。而对于一个混混而言,拘留所、劳教所与监狱也他们在道上混的资本——也就是说,监狱是一个混混的大学。混混们在一起时常互相吹嘘谁进去的次数多与时间长,谁进去的次数多谁就好像谁的学历高似的,会让人肃然起敬。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监狱这所学校毕业,如高明,比如肖虎。 高明在监狱呆了几年被整得有点傻了,1997年出狱后基本成了一个吃干饭的废人,相当于读书读傻了似的书呆子,而肖虎在监狱漫长的岁月中相当于从小学读到硕士再到博士,最后干脆读成了烈士。但不可否认,有许多罪犯在监狱中确实是改过自新了,但更多的人是更坏了。 在千里汉江下游的首段右岸,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沙洋,这里是楚文化的发祥地之一,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县级政权――权县就诞生其境内,震惊中外的“郭店楚简”和“中国第一古湿尸”也在这里出土;这里曾是充满硝烟的古战场,刘备与曹操大战长坂后,斜趋汉津口,南宋名将边居谊英勇抗元、血洒新城等历史故事都发生在这里。“文革”期间,曾有40余个中央国家机关、部队、大专院校、省直单位在此创办“五七干校”,而进一步加深了许多人对这个昔日滨江小镇的印象。沙洋农场(现沙洋监狱管理局)则是全国最大的劳改农场之一,整个农场分布荆门、钟祥、京山、天门、潜江等五县市,湖北省大约80%左右的罪犯被送到此。 监狱没有象国外电影中宣传的那样的黑暗,当然也不可能如政府宣传的那样阳光,高墙电网的监狱是人渣集中营,曾经都是名动一方的狠人,要想在此让我们变得如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样听话当然是不可能的。监狱中等级分明,管教干部、狱警拥有无上的权威,轻易不要去冒犯他们,再就是有背景的犯人与有帮派体系的犯人。新犯人去都有一段难以磨灭的“过堂”期,许多在外嚣张一时的犯人在此都被磨成淹淹一息的老驴。 李鸣在警校有一个同学正是沙洋农场管理局某官员的儿子,这个同学毕业后也回到了沙洋农场工作,李鸣找到他帮忙,把我安排进相对较好的一个分场,同时跟犯人们打了招呼,不得欺负我。多亏李鸣帮了我大忙,让我免了许多痛苦折磨。 我所在的监狱是关押轻度刑犯的,管理相对较文明一些,犯人之间也相对比较好相处,因为都离出狱时间不长,谁也不想过多惹事,我独来独往,尽量不与别人打交道。临近春节,我这个监号有人刑满释放,接着又转来一个面孔阴郁的犯人,他跛着一条腿,很消瘦,目光阴沉。据说是从别的重刑监狱转过来的,有认识他的犯人对他肃然起敬,叫他“梅老大”。正是此人日后让我彻底走向了一条叫黑道的不归道。监狱的墙上写着“重获新生、回头是岸”,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在监狱中服刑出去的人出去后多数变得更坏,这让我不得不对我们的监狱功能表示怀疑。 梅老大据说是武汉市最大的黑帮老大,进来之前以开设赌场、放高利贷敛财千万,后触角伸向毒品、开设色情场所、收取保护费、入股分红等黑暗市场。他应该才是武汉黑帮中“教父”级的人物。他的双腿就是与别的帮派发生火并时被对方用枪打残的。他本人则被判刑死缓,他花费巨资打点各方,改判成20年有期,不久前又通过他外面的兄弟活动转到这个监狱,后来他又于2000年保外就医,回到武汉继续的他的黑道事业,为害一方。他前后在监狱中只呆了7年左右,从这也可出我们的司法系统漏洞之多。 我们天天早上排着队喊着口号排列整齐地外出上工,晚上则也是喊着口号回监号,监狱方面开办了许多工厂,有良种场、棕床厂、家具厂、酒厂、养猪厂、五金厂等等,监狱利用数万名囚犯这一巨大的资源攒取巨额利润。 梅老大喜欢冷冷地打量别人,被他看一眼的人莫不胆战心惊。这天回到监号,我从床头翻出李鸣带给我的书,梅老大则正享受手下送上来的香烟,突然他说,你在看什么书,给我看看。我抬头看他一眼,确信是在对我说话,我把书的封面给他看。他嘿嘿地笑一声说小子你蛮爱学习的嘛。我的书有《犯罪心理学》、《刑事侦察》、《经济法》、《罪案现场》等。梅老大又说你的书借我看一下,老子要考一个律师试试。他此言不假,后来他在狱中勤奋学习果然取得了大学本科文凭与律师资格,他大约也是武汉有史以来第一个当上律师的黑老大。 他问我是什么事进来的,我得意地说我把武泰闸市场的老大给砍了。在监狱中犯人的地位高低与他犯事的性质是有关联的,杀人犯会得到犯人们最高的尊敬,而强xx犯的待遇则最低,因为犯人们都认为,只有最没有出息的家伙才干这种事,而砍老大则也是比较荣光的事。哪知他皱眉说武泰闸有什么老大?我说是歪嘴汪江洋。他想了半天才说有一点印象,以前是不是火车站李建设的手下。我说好象不是吧,他们还是对头呢。他又问我,你是跟谁混的,是不是街道口的徐军。 我说不是,我只是一个鱼贩子,从来没跟谁混过。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拿起我的《罪案现场》看了起来。 这一年的春节我第一次在监狱中渡过,监狱方面加了一点菜,让犯人们看春节晚会。但是监狱中气氛压抑,每到过节,总有犯人思乡情切。我也是内心悲苦,在监狱的2年或许可以煎熬过去,但是我将如何面对任红霞?又将如何开始自己的人生? 十四 大年初二,任红霞与祝娟竟然一起来看我,带了好些吃的,任红霞突然老了许多,以前只几根白发,如今已经满头皆白。她对着我哭泣,搞得我也心烦意乱,我说又不是死了,只2年我就出去了。祝娟说你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我对她说,谢谢你来看我,但请以后忘了我,就当没我这个朋友吧,欠你的5000块我可能一时也还不上了。祝娟呆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掩面而泣。 我把她们带给我的东西分给监号的狱友们吃,梅老大突然摸出一酒来,说今天老子高兴,请大家喝几杯。因为过年,管得不是那么严,众人齐声叫好,各自拿出自己的好东西与众人分享。梅老大用我洗口的杯子倒上酒递给我说喝几口吧。我被酒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不由自主地开始流泪,梅老大拍着臂膀说,你跟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样啊。 此后,梅老大常和我谈一些道上的见闻,他纵论武汉黑道、点评黑道人物、分析发展方向与运作模式,颇有开班讲学之架势。如果混混们能评职称的话,那么我想他肯定是教授级高工级别。他对我认识的几个黑道人物普通评价不高,比如他认为歪嘴就是一个提不上筷子的小人物,无胆无识,无勇无谋,被一把菜刀就砍跑了的家伙是不成气候的。至于张华他则认为更不值一提,一个苦孩子长大的混混,没读过书,没有背景,纯粹是一炮灰,他的下场不会好的。我提到陆盛明,他说这是一个典型的小人,跟打交道千万当心。那么徐军呢,他沉吟半晌说这家伙很聪明,做事讲规则,懂得笼络人,是一个人才。他还说,所谓黑道说白了就是拿青春赌明天,不随便跟人打架,要打架就一定要把对方搞死,千万不可留下后患。最后,他拍着我肩膀说:我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才跟我说这么多,以后你可以跟我混。 1998年夏天,中国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大事,长江、汉江发生百年难得一遇的特大洪水,全国军民都投入到抗洪救灾的战斗中,我们所在的农场因为地势低,很有可能遇受灭顶之灾,经上级同意,我们这座监狱的所有轻刑犯人开拔到荆江大堤。监狱官员说,这是你们为党和人民将功赎罪的大好时机,是你们重新做人的大好机会,表现得好就可以争取到减刑的机会。 我们身穿囚服成为荆江大堤一道奇特的风景线,我们将巨大的石块抛入江中,将沙装入袋子中扛到堤顶码好,我们干得很起劲,很卖力,一点也不比解放军战士们差。几个狱友说,操,我们保住了这美好家园,乡亲们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啊。乡亲们也来感谢了,送西瓜和糖水到大堤,可惜都是送给解放军叔叔们的,我们犯人都只有喝白开水的份。 洪峰滚滚由西向东而来,势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浊浪打上堤岸,看似坚固的大堤此刻如同一张薄纸,每一个人屏息不语,声势吓人魂魄,在大自然的威力之前所有的恶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旦决口,八佰里江汉平原将一片沼国。幸好洪峰安然过境,胆小者竟然一下软倒在地。 小的洪峰仍然不断,不几日,上游发生一处管涌,我们几佰名犯人被紧急抽调前去补救,管涌处开始只有直径20厘米左右一个小孔,顷刻间扩大到一米左右,堤外一条水龙射出十余米高,眨眼间淹了几十亩粮田。我们将巨大的石块投入堤内旋涡处,一点效果也没有,将一根巨大的木头投进去,巨大的吸力竟将木头绞烂,人人面面相觑,若是人下去肯定是活见水鬼了。正一筹莫展之际,我突然远远地从江堤上开来一辆农用卡车,我提醒指挥员,他眼前一亮,指挥员一声命令拦停了车,开车的司机看是一群犯人拦车吓得浑身发抖,车上装着一车生猪。我们一起合力将车向江中推去,满车的猪绝望地嚎叫。我们常形容某一个人的喊声叫“像杀猪一样”,那么你见过一车猪临死时的嚎叫吗?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卡车推入江中收到了奇效,车卡在旋涡处,堤外喷了的水柱立马势头减弱,我们一声令下将手头上几乎所有的东西向管涌处丢,石头沙袋很快在水下堆起一座山,管涌的水最后变成了很小的渗水。最后我们全部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但是心情却欢欣无比。 历时二个月的抗洪大战,使我们监狱的囚犯们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有一种共过患难的感觉,比如我就如梅老大、蒋文武建立了比较好的友谊。同时许多人获得嘉奖与减刑的表彰,其中就有我。差不多两年的监狱生活相当于我的大学,我非常庆幸遇上一个比较好的老师梅老大和一个比较好的同学蒋文武,蒋文武是荆州人,曾是武警某部队的优秀战士,枪法精准、拳脚如风。其转业后到了地方爱与人好勇斗狠,慢慢成为荆州地方一霸,2年前他犯伤害罪进来,梅老大高瞻远瞩地发现这个人才,有意笼络他,后来带他到武汉来混,成为一个躲在幕后的超级杀手式人物,替梅老大完成了许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们之间最终还是翻脸,有关他们之间恩怨我将在后文介绍。 1999年春天,我因为狱中良好的表现而提前出狱,这天天空万里无云,正是鸟语花香的时节。我一出监狱大门,我看到来接我的兄弟们,一身笔挺警服英俊的李鸣、戴一付眼镜斯文秀气的边峰、穿着西装看起来油头粉面的曾继来,再就是我的老妈任红霞。他们都站在阳光下微笑地看着我,就仿佛我从来也不曾离开过他们。 任红霞抱着我失声痛哭,她一生两个最爱的人都曾经进去过我背后的这座高墙,幸好出来了一个。任红霞涕泪交流语无伦次地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我也终于流下了几滴口鳄鱼泪,同时在心底发誓,要让这个一生命运坎坷与我关系最亲密的女人下半辈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与李鸣、边峰、曾继来一一拥抱。他们都眼含热泪,看来是真的为我高兴。我问,高启那臭小子了,怎么不来接我?是不是在酒楼点菜等我啊。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我,都面色难看。边峰提起我的包说,走吧,上车,我们回家!他们是开了两辆车来的,李鸣开着单位的警车,曾继来则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娜轿车,曾继来拉开车门说:请我们的水生公子上车!边峰说,继来这小子发了,他可我们当中最先走向小康的哦。 在路上我了解到曾继来此时已经是某医药公司的营销经理了,这几年挣了一些钱,发了。但是曾继来2年后却又步我后尘进了监狱,不过他是犯的经济案。那是2年后的事,我们都不可能预见到,所以我当时为他感到高兴。 在路上曾继来告诉我,我正在抗洪大堤上时,高启死了,他死时年仅24岁又3个月。从此,曾经的粮道街中学五虎如今只有四个人了。 第15-16节 十五 很多年后,我们几个朋友在一起聚会时只要谈到高启就会气氛压抑,总会感觉他就坐在我们旁边看着我们微笑。我想高启死后一定阴魂不散缠在我们左右,他一定舍不得这万丈红尘与喧嚣城市。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他一定不会喜欢天堂的冷清或者地狱的阴冷,又或者这城市如网,能网住一切不安份的灵魂,即使是死了,灵魂仍然在这世俗的城市上空飘浮。 我后来许多次死里逃生,射过仇家的致命追杀,都是突然间感觉到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喊,兄弟,你想跟我一起漂浮吗?我便浑身发冷,预感到危险来临。我一直怀疑,这是高启在冥冥之中对我的庇护,否则我不可能那么幸运地躲过一次又一次周密布置的谋杀。 比如2004年春节前,我和兄弟们一起在汉口黄浦路一家茶馆喝茶聊天到深夜,这家茶馆是胡东风的情人开的,是我们的一个秘密据点,许多人并不知道我们常在这开会。主要是与几个骨干成员一起商议对手下兄弟发放“年终奖”的问题,在道上混的兄弟都是冲钱而来,过年之前给他们一笔不小的“奖金”是笼络人心的一种好办法,我借鉴了某些外资企业发放保密工资的做法,除了当事人知道多少钱之外,其它人一律不得打听别人的收入。但是这种规定我可以肯定得不到严格执行的,他们一定会相互打听,因此在谁多谁少的问题上我们核心层费了不少心思,以至商量到深夜2时许。我头晕眼花,相当疲惫,突然间包房间的灯闪了一下,空调聚停。其它人毫不在意,我却突然感觉到浑身发冷,眼睛发花,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兄弟,你想跟我一起飘浮吗。 我张眼四望,面前几个人的面孔仿佛在缩小,正在离我远去。胡东风猛一拍我的肩膀,你干嘛呢,水生,叫你少搞几个小姐的就是不听。我回神来,他们都望着我笑。 胡东风站起来说,老子饿死了,一起去吃点什么吧。大家于是起身出包房,过走廊经过大厅正要出大门向外走,我又一次感觉到头晕脚软心中发虚,难道真是我最近纵欲过度了吗?耳边又开始出现幻声,我在门口停住,四下张望,昏黄的路灯下清冷的街头空无一人,门口几辆小车正静静地停泊着,其中有我们的两部车,空旷的黄浦路上偶尔有一辆的士无声地划过。 有几个已经快步走到车前了,胡东风在门口转过身来取笑我说,要不要我背你出去,我微笑一下推开玻璃大门,寒风如一桶冷水倒在我身上,我一个寒战,突然就听到那一排停着的黑色轿车中传来微弱的声音,这是一种枪械上堂的声音,我几乎是本能地大声喊:快回来。 但是先前出门的几个家伙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就在他们奇怪地回头看我的刹那,从黑呼呼的车子中冲出了四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他们头部戴着一种只露出两个眼睛的老头帽,手持猎枪。我们的人在意识到出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枪手们一起向我这边开火,我本能地捂住头部就地滚进茶馆大厅。与此同时我听到猛烈刺耳的枪声,然后是胡东风啊哟的呻吟声及大厅的玻璃门轰然粉碎的声音。胡东风在喊,日你妈跟老子来阴的啊。 我们均手无寸铁,当即连车都不及上就四散奔逃,这一伙杀手对他们各开了一枪后也不再追,一起向我这边过来,很显然这帮杀手的目标就是我。胡东风浑身是血地挣扎着爬进来,胡东风对我说快,2楼卫生间的第二个水池中有枪。 我拖着胡东风向茶馆内跑,店中两个服务员闻声跑了出来,吓得浑身发抖又向回跑,因为已近年关,店中并没有其它生意,店内只留了两个服务员加班。我大喝一声让他们扶着胡东风快躲起来。胡东风喊电源。我立马明白,跑到过道尽头将整个茶馆的电源全部关闭,茶馆内的灯猛然全部熄灭,那帮枪手们怔了一下,迟疑着是否进来追杀。 我在黑暗中问胡东风有后门吗。胡东风却说日你妈的,快去拿枪,老子要跟他们拼了。我在黑暗中摸黑上楼,跑到二楼的卫生间按燃打火机,在第二个马桶中果然发现一个黑色塑料袋,我颤抖着摸出来,扯开塑料袋果然有两把黑色的仿64式手枪,我来不及多想,拿枪下楼准备拼死一搏。我浑身冒汗,那些看过的电影中的情节在脑中闪回。 就在下楼梯时,黑暗中我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我一头栽倒,从楼梯间一直滚到一楼。手中的枪也不知道落在何处,我正忍着巨痛爬起来,黑暗中我的脑门被一件发烫的东西顶住,我的心顿时沉到谷底,顶住脑袋的东西刚刚开过火的猎枪枪管。 我浑身冰凉,再也无力反抗,只需要持枪者手指轻轻一动我的脑袋就会四分五裂,从此武汉就将少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混混。仿佛时间静止,我28年的蹉跎岁月将写下一句可耻的句号。 黑暗中那个人盯着我,目光狼一样散发着幽光。我突然间想到他是谁,我勇敢地迎上我的目光,向他点头示意,然后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来临。 但是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居然还活着,再睁开眼,黑暗一片黑暗,那个枪手已经消失,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却听得门外车响,我挣扎着跑到窗户去看,那伙杀手已经开着两部车麻利地逃走了,临走前还向的本田车开了二枪,打得我的车千疮百孔,车载防盗报警器响着刺耳怪叫声。 我转身,黑暗中胡东风说,狗日的跑了吗?然后就是喘息和呻吟声。我问他没事吧,他呻吟着说还死不了。我浑身泛力,但是一刻也不敢停,我得马上送他去医院。胡东风说,枪要收起来。我领悟过来,跑到后面的厨房中,打开下水道的盖子,想想并没以把枪放进去,把盖子重新放好,把枪揣在身上返回过道。胡东风还在喊,把灯找开,一个服务员跑过去重新合上电源闸,灯光聚明,仿佛我们重返人间。 我命两个服务员扶胡东风到包房中躺下,我对胡东风说去看看其它几个兄弟,在路过另一个包房门时,我闪进去,包房的吊顶顶开,把枪放了进去,恢复原样。我出门去看其它的兄弟,他们有两个倒在地呻吟,还有一个叫区庆东的已经默无声息。此时街道两边的楼房中已经有人听到声音奇怪地探出头来张望,隔壁几家店的客人与服务员也远远地站着围观了。 我趴在地上去扶区庆东,他原本英俊的面孔被猎枪的霰弹打得血肉模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区庆东是一个赌博高手,平日言语不多,办事踏实,扑克牌玩得出神入化,是我这个团伙中不可多得的人才,看来他这次是替我死了。另外两个还在呻吟,但看起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到此,我们五个人一死三伤,只有我毫发无损。 我悲愤异常,痛哭地嚎叫着,此时我听到警车响着警笛开来。 做掉他!这三个字一度成为我们的口头禅,只是我们在谋划着做掉别人的同时也在被别人谋划着做掉。 警察将我和那两个服务员带到警察局问话,三个伤者被送到医院抢救,均没有生命危险。警察问了我们许多话,并对枪案现场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线索。警察问我,听说你们还击了没有。我说没有。警察又问当时胡东风让你上楼拿什么东西。 我说没有什么东西,他上楼是想让我从消防楼梯中逃跑。 警察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跑,又返身下楼。 我说我不可能丢下兄弟们不管的,我顿一顿又说,再说,2楼的消防通道也给锁上了。 警察无奈地点明了说,服务员说你们提到枪,是什么枪,你藏在哪儿了? 我心中暗赞当时藏枪的举动是多么的英明,在那么危急的时刻我还能灵感突发保持冷静藏好枪不被警察发现,这充分证明了我是一个出色的混混。我早想到那两个见过世面的服务员没肯定架不住警察的盘问要说出我们有枪的事。 我告诉警察,胡东风当时是提到了枪,但是那是他吓糊涂了的表现,我本来也是想找到枪蹦了那些狗日的东西,但是根本就没有枪,胡东风这家伙一定被打傻了脑袋,警官,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吧,他过完年就准备结婚的呢。 警察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他们也都知道我是一个大混混,但是此时我是一个受害者,他们又问我有什么仇家。我说多了,我等一会儿列一个名单给你们。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边峰打来的,我问警察可以接吗。警察点头同意,边峰听到我的声音长出一口气,他说报社接到报料,黄浦路一茶馆发生枪案死了人了,我还以为是你挂了呢。 我说也只差那么一点了。 边峰说那你没事吧,现在哪? 我说我没事,我在警察局接受调查。 边峰停了一下说,长在河边走,那能不湿鞋,你真得小心了,我正要赶过来采访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透露一下。 我嗯一声对他说,无可奉告。我挂了电话心骂这家伙真是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居然想到采访我来了,不过他对我的关心却是真心的。边峰毕业后加入江城报业集团成了一名记者,专跑政法这条线,成了业内比较知名的揭黑幕的名记。 第二天,边峰采写了一篇很简单的稿件,只说昨夜汉口一茶馆发生枪案,四名枪手设伏,致一人死亡、三人重伤的惨剧发生,警方正在全力追查云云。 此次事件我们损失惨重,三个伤者花去医药费近20万元,又给了区庆东的妻子20万元。胡东风住了三个院才出院,他的后背被打得开了花,共取出了324颗霰弹。我们在送区庆东去火葬场,火化美容师面对一团稀烂的肉团束手无策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他的原貌,最后只好用一张黄纸盖住匆匆火化了事。此后我又常做噩梦,总是被这堆血肉模糊的脸惊醒,然后就只能看窗外慢慢变亮。我只能坐在清冷夜里狠命抽烟,烟雾袅袅,幻若人生变化不定,而人生如一枝烟般苦短,可是此刻一根烟却又如同人生一样漫长。 十六 1999年,武汉的黑道混混们开始进入了一个疯狂的时期,以前那种刀棒相见的冷兵器时代渐渐被淘汰,要么不发生冲突,一旦发生冲突,肯定会是刀枪相见。一入江湖深似海,见多了别人翻船,于是江湖人就越混胆子就越小。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因此初入道者莫不狠毒胜过前辈,所谓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1999的刚刚出狱我已经23岁,在道上却还是一个新人。混混一般要从小培养,我以23岁高龄加入这个行业是一次冒险行为。我按照出狱前梅老大的指示去找一个人,因为梅老大说这个人可以帮助我找到一份工作。这是位于武昌水果湖的一处酒楼,名叫揽月酒楼,酒楼不大是一幢4层的小楼,装修素雅简洁。我对一个领班模样的人说,我受人之托来找赵经理。领班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穿着可笑的西装,他说你谁啊,赵经理是说想见就能见的么。我告诉他我是受梅老大之托来见赵经理的,如果在就见,不在就算了。 领班盯着我看了半天,让我等一下,然后他跑到一旁去打电话,又回来告诉我,赵经理马上就到,你可以到她的办公室去坐一下。然后他领我上楼一直到四楼,他打开一间房,果然是一间办公室。办公室装修与酒店风格一至,简洁素雅,正中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两边摆着绿色盒栽植物,屋内暗香浮动,墙上挂着几幅不知真假的字画,居然全是唐诗宁词之类的东西,比如老板椅后面的一幅就写着“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对面二幅分别是“唯伴前湖月,遥闻桂枝香”、“心猿正处诸缘伏,劈破傍门见月明。”我看了半天不太懂是何意,想来都与什么月有关吧?想如果是边峰在此,定会论出一些道道来吧? 不过我十分奇怪,梅老大的朋友中还有这样的雅人,倒是少见!正百无聊奈间,房中走进来一个美女,她脸部光洁,眉黛如画,头发全部向后扎成一个马尾,穿着一套灰色的职业套装,胸部饱满、曲线玲珑。总而言之是一个很少见的美女,我想这个赵经理倒会享受,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秘书。她很职业化的向我点头笑了一下,对于美女的笑,我向不知所措,手足无措地说,我在此等赵经理的。她放下包,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向我象征性地伸出手来握了一下,然后说我就是赵经理,你是肖先生吧,请坐。 我惊讶得嘴吧张了半天,真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竟然会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她看起来或者25岁,但是绝对不会超过30岁。我忙说失敬,真没想到你就是赵经理。 她淡然一笑,说我叫赵月媚,我可以叫我赵媚! 后来知道,这个叫赵月媚的女子是梅老大的众多情人之一,也是梅老大的情人们中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个,她原本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曾在一家杂志社任过一段时间编辑,不知是何原因,让梅老大收为情人。认识梅老大的人都知道他的手段,他一旦想做一件事很少有办不成了,何况只是一个搞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女生?梅老大嫌她名字中那个月字多余,就叫她赵媚。 赵媚当即从包中拿出了十万元码在我面前,我惊讶地看着她。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现金摆在我面前,而且还是给我的。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贪婪鬼。 赵媚说,这些现在都是你的了。我仍然还跟做梦一样,抬头看到她脸上的讥笑意味。 我很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说,梅老大没说过给我钱啊。我想这堆花花绿绿的钞票确实是人世间最为吸引人的东西,特别对于一个刚刚出狱的穷鬼来说,吸引力更大。梅老大后来有一次跟聊天时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最美好呢?无非是金钱与美女,但是金钱仍然是第一位的,一个男人有了钱,什么时候样的女人又没有呢?明星都可以包养起来,那时梅老大已经找到了新的更年轻女人。后来搞医药推销的曾继来也说过类似的话:别看那些专家教授什么的人模人样地坐在办公桌后跟他妈的一尊佛似的,其实几张钞票砸过去都他妈是一个俗人,晚上找几个美女给他们也全都跟禽兽一样。 她说我也很奇怪,梅老大还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呢。给你的,你就先拿着吧,有什么需要你以后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抱着钱出门,又回过头来,盯着赵媚美丽的脸说,你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 赵媚奇怪地看着我,然后抽出一张名片来,在上面写下一行数字递给我。她然后说,做人可不要那么贪心。 赵媚的这句话我记着很多年,可是天下攘攘,莫不为利而来。问题的关键不是人们不知道贪心有害,而是人们根本就不承认自己贪心,拼命抓在手中的还以为是自己应当所得,却不明白旁人眼中已经发红滴血。 我对赵媚说,我以后打你电话你会接听吗?她笑,当然会的。 第17-18节 十七 武汉是一个阴险而世俗的城市,也有人说是一个市侩的城市,不知何时起,这个城市仿佛没有了春天与秋天,南方的热与北方的冷是这个城市的两件衣服,因此武汉人有着北方人的火爆与南方人的精明。好勇抖狠是武汉人骨子内的习性,人人都是一个马上要提刀去砍的铁汉——要不为什么叫武汉呢? 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混混们大多是纯粹的抖狠,到了九十年代,混混们随国门一起开放,思想随思潮放开。这才发现原来混混也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于是搞钱的多少成了一个混混是否混得好的重要标志。没有钱或者搞不到钱的混混是注定要被淘汰的,他们只能去搞一些安装水管与空调机的活了此残生。1999年的春天,其实也差不多到了夏天,我怀揣着10万元又杀进了武泰闸市场。我出狱前梅老大告诉我,一个男人在哪里跌到就应该在哪儿爬起来,武泰闸市场是一块好地方。 我仍然以去看李雯的名义去见马建刚,此时的马建刚已经是正所长了,只是他们的住房什么的更破旧了,李雯热情地招待我,一个劲说出来了就好,以后要好好做人哦。 马建刚抬头看我一眼,他的眼神中分明写着不屑。我说,那是当然,我还想在市场做生意呢,我总不能天天游手好闲对不对。李雯说还去那儿啊,不如先找一些别的事情做好了。马建刚则说,肖水生倒是一个不怕狠的人,可是你有本钱吗?我说我真还借到一些本钱,就是想请马哥帮我再试试看,您的人脉广,认识的人多。马建刚说那么我帮你打听打听看吧。 走出他家门,我想肯定是有戏了。 之后几天我四处请人喝酒,大都是以前高启的一帮狐朋狗友,高启死后,他们少一个长期混饭地方,我的出现让他们很是惊奇。啊,砍跑武泰闸的英雄出来了,本来应该我们为你接风洗尘的,怎么好意思还让你请客。说归说,付钱时都手在口袋中拿不出来,我拿着十万元挥金如土,他们一时之间不明白一个坐牢出来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这样有钱了。我告诉他们坐牢也是有工资的,一个个恨不得也要去坐牢才是。比如车技一流的胡标握着我的手说:兄弟,那我也去好不好,老子真是连抽烟都得偷老家伙的钱了。他说的老家伙指他爹。我这才微笑着说如果我找到好的业务不需要去坐牢也能过得很爽呢?胡标说干什么?贩毒我可不干啊,这事是要掉头的。我拍着他臂膊说,看你这没xx巴用的样,我是说我们去混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呢,总比这样天天晃来晃去好吧。 一帮小混混们都相信地看着我,我说,老子现在要进武泰闸市场了,那边的人多少都得给我一点面子的,不信的话,明天跟我一起去一趟。 这是我招兵卖马的第一步,因为凭着高启以前的人脉,再加上我砍歪嘴的“英雄壮举”,竟然也拉到了几个无所事事的混混。 第二天,我揣着3万元走进了马建刚的办公室。我把钱放在他的桌上说,我只想要一个大一点的门面。他看了我半天然后说,你是李鸣的同学,有些事不能做的不要做。然后把钱放进抽屉,又说,我帮你找一间。我说,那个歪嘴还在这儿混吧,马建刚沉吟说,这个家伙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让他滚蛋吧。我又说,听说胡东风打架被你们拘留了。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我想保他出来。马建刚说可能要交5000元罚款的。我微微一笑,我帮他交了。马建刚这才说,好样的,你看好你! 马建刚带我去拘留所,提出了胡东风,胡东风看到我一怔,我微笑地看着他,马建刚喝斥他说,就是肖水生帮你交的罚款,现在滚吧,可别再犯事。 胡东风和我一起出来,找了一家餐馆坐下,他说信不信我揍你狗日的。我冷笑说,你信不信我只一个电话你可能永远也出不来了? 胡东风说别以为5000块钱就可买通我。我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怒说你狗日的笑什么。我说,谁要买通你了,不过是看你这人很讲义气,才想跟交一个朋友来着,莫非你要跟歪嘴报仇吗?我还真当他把你当兄弟了?那一次出头打架不是你冲在前头,每次分钱时你又得了多少?你进拘留所比回你自己家还多,你到如今连他妈的5000块也拿不了出来,你妈病了,你连给看病的钱也没有,你跟他混有什么好处你说。而我呢,为了交你这个朋友,已经送你妈去医院了,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只想我们一起交一个朋友,做一点大事出来。 胡东风怔怔地看着我,牛大的眼睛盯得我心头发毛,若是他发起怒来,我可不是他的对手。突然他猛一拍桌子,大喊一声:老板,拿酒来! 这一年的夏天,我正大以一个混混的身份又进驻武泰闸市场,而早之前的歪嘴因为被我砍已经声名狼藉了,之前歪嘴之所以狂妄,是因为前所长是他的亲戚,而现在前所长已经调走了,马建刚才是所长,一直不太把马建刚放在眼中的歪嘴需要我们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市场中有一家专门做鲜菜批发生意的店面叫汪记菜批,其正是歪嘴的堂兄汪所开,歪嘴参股了一份,他们将外地来汉的时令菜蔬基本宠断,强行以较低价收进来,再以较高价批发给零售菜贩们,可以说他们的存在使得关系到千家万户的菜篮子多付出不少的钱。表明上他们黑了外地菜贩和本地菜贩的钱,实质上,他挣的是城市中每一个吃菜人的钱。这个家伙并不一定批发什么,而是什么菜好销就控制什么菜,这样的人有术语称呼他们:菜霸!正是这种菜霸的存在,让武泰闸市场日渐萧条。而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这种菜霸。 我的门面就在他旁边,这天又一车外地香菇运来了。我在一旁冷眼旁观,汪菜霸对外地菜贩出了一个价,菜贩眼睛都红了,说一定要加一点,否则我的运费都回不来。汪菜霸冷笑说,我已经很公道了,如果不卖给我只怕别人也不敢要的。 我哈哈大笑挤开人群,说,我要了,我每斤多出一毛钱。汪菜贩或许并不认识我(我以前在水产区),汪菜霸长得如同一只特大号的广东茄子,乌黑矮胖而圆,他居然推了我一把嚣张地说,你他妈的新来的,老子谈生意你在一边喳么鬼。 我不紧不慢地说大家都做生意,有什么关系,我愿意比你多出一根毛又怎样。他气得哇哇叫,一抬头正好看到人群中的胡东风,广东茄子喊,胡一刀你还站着干什么。胡东风笑嘻嘻地说,我看热闹啊。广东茄子骂他看他妈的头,快教训一下这个不识相的东西。 胡东风突然走上前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耳光把过去,把他把得原地转了几圈,满嘴是血,然后几颗牙齿跟着一起吐了出来。他捂住脸惊呆了似的看着胡东风,胡东风说你他妈的叫你不要骂我妈,你就是不听。 汪菜霸手下的几个伙计正欲动手,我的人也跟着全部冲了出来,以两人对付一个架式把他们围住。汪菜霸这时才反应过来,我看你们是吃了铁胆了,也不打听这是谁的店,歪嘴认不认识啊,是他罩的。我哈哈大笑,对着他的另一边又是一掌,他正要跳起来反击,却被胡东风一把按住动弹不得。我说老子知道是他这个孬种,2年前他不是被砍得喊救命的么?你知道是谁砍的,是老子我砍的,肖水生砍的,老子现在又回来了。 他眼神迷茫困惑,可能他从来就没有如此受过委屈,他心虚地不敢与我对视,喝令他的伙计打电话,快打电话,有种你们这儿等着。 我说,我当然在这儿等到,而且要一直呆许多年。他们的电话是打通了,不过汪菜霸听到歪嘴的声音在哭着说:快来救我,我他妈的混女人被警察给抓起来了,他妈的马建刚真不是个东西,唉哟。 这一仗我们全盘胜出,我转过汪菜霸——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他——的店面,我们挂牌成立了一家蔬菜批发公司,公司名字叫:生发蔬菜批发有限公司!我任总经理,胡东风因为在这一带的名气而荣任副总经理。歪嘴的时代宣告结束,肖水生的时代到来。 这一年的冬天,武汉奇冷,我们从新疆弄来一大批新鲜羊肉,羊肉火锅走俏江城,而整个市场我就一家经营羊肉,奇货可居,我们挣到了很可观的一笔钱。某一天请出了马建刚一起吃羊肉火锅,感谢他对生发公司一年来的帮助,然后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让他给李雯姐买几件衣服过年。他看也不看地将信封放在大衣中,然后说,毒品这玩艺别碰,别闹出人命。顿一顿又说,这些事别跟李鸣说。 我听头,向他敬酒,祝他新年步步高升,万事如意。他一饮而尽,说但愿吧。 我们顶着寒风出门后,他突然说出年后,听说城南市场就要动工了,武泰闸市场就要整体搬迁了,如果要入一股就要尽快。 十八 他钻上的士,的士亮着血红的尾灯混入滚滚车流中。每一辆向我驶来的车都亮着雪亮的灯光,如同野兽的巨目,这是人们欲望的眼。而每一辆离我远去的车都给我一个鲜血淋漓的屁股,这在告诉我,没有一个人的屁股是真正干净的,欲望的背后是否总是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呢? 我站在寒风冷凛的街头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向左或者是向右,欲望如同刚喝下去的烈酒,在体内激荡。就如同城市中刚刚开始的沸腾的夜生活。我翻出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按下一个号码。电话嘟嘟地响了半天,对方都没人接听,我就快失去勇气要挂掉电话时,电话突然又传来“喂”的一声。 我啊了一下,对着电话说,赵姐,我是肖水生。那头似乎也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回答说哦,原来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我说,我想还你钱,上次不是你给了我10块吗。 她说哦,不急,这钱反正也是梅老大给你的,没说让你还的。 我说那怎么行,借钱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她格格地笑起来,说好吧,我半个小时后会时光酒吧,我们在哪见面吧。 我收起电话,招了一辆出租车,时光酒吧与她的酒楼在同一条街上,相隔约2站路的样子,我挑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坐下,这种地方我有些不习惯,我一般总是在闹哄哄的市场工作和在光怪陆的离迪厅消费,这种人们三三俩俩放着轻音乐说话轻言细语的斯文地方我很少光顾。当然后来我喜欢上了这种地方,谈正经事时总是把兄弟们喊到这种地方,把装扮得如同一个修养很好的斯文人似的,这不能不说与赵媚有着直接的关系。 赵媚到时,仍然一付神情落寞的样子,她穿着一件白衣的长风衣,头发挽成一个马尾随便地扎着,她落座脱下风衣,露出内面粉黄的高领羊毛衫。一枚银光闪闪的月牙状装饰品挂在高耸的胸前,暗光耀眼。我想如果是边峰在场一定会用上许多美妙的词语来形容这个美艳惊人的女子,可是谁会想这个看起来高雅得体的女子竟然会是一个黑道老大的情人呢?后来我果然将她与边峰引见了一下,从而也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她在对面坐下,暗香浮动,迎面扑来,我为之气息,心开始扑扑地跳动,这样的一个女子真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她叫来服务员说了一句什么英文单词,服务员应声退下,不一会儿送上来一杯黄澄澄的东西。我问这是什么,是果珍吗。 她笑说这一种西方的鸡尾酒,翻译成中文就是苦涩人生,要不要尝尝。 我微微脸红,说我的人生已经够苦涩了,我们天天都在品尝,就不需要了,我还是喝我的这种啤酒好了,来,我敬你赵姐。 我们碰一下杯,我一口而尽,而她则似乎只是跟那杯苦涩人生接了一个浅吻而已。她说,其实你说话还是挺有哲学的。 我说什么,什么学?可别取笑我啊。 她叹息说其实真正的人生哲理都在人们的生活中,而不是在课堂上,也不在什么教授的嘴中。我想说人生的哲理其实就砍刀中,在人们面对金钱美女放大的眼珠中。但我说,赵姐,我可不懂这些,你是读书人可别笑话我这样的小混混啊。 她格格地笑说其实我以前在杂志社任职的时候认识了许多所谓文人们,他们也并比混混高尚多少,一样的饮食男女,一样的鸡鸣狗盗。而混混中也讲义气、讲道理的好汉。她顿一顿,然后又说,我看你就是一个不错的人,有胆识、讲义气。 我的脸更红了,不知是否是酒的原因。我说赵姐你这是夸我哦,我听着倒是真有几分飘飘然了。不过,我倒认为,真正的好汉还是梅老大,他可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像赵姐你这样的文化人不都跟他是朋友么。 赵媚一直在把玩着那杯苦涩人生,这时抬起头来说,肖水生,我是真觉得你投缘才跟你说实话,你不要这样赞美他,他的为人如何,你日后肯定会清楚的,我——我不过是梅老大众多玩物中的一个,可能我会比他别的女人特别一些,但是我仍然只是一个特别一点的玩物而已。 她说着竟然流下眼泪来,然后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窗外昏浊的夜与速驰而过的车辆,然后又一口把杯中物喝干,猛烈地咳嗽。 我傻傻地看着她,这个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的高材生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心酸故事呢?她又是如何投入到梅老大的怀抱中的呢?她和梅老大还保持着怎样的关系呢?我想,如果边峰知道这样的事肯定会整成一篇不错的小说。然而我知道,生活不是小说,如果是,那么我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冥冥中决定我们命运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个或者高明或者拙劣的作家,我们的生活与结局如何全看这个王八蛋的心情了。我们有时把这个王八蛋叫做上帝或者是鬼神。 我正胡思乱想时,她又叫了一杯这个玩艺,并点上一根香烟。她又说,其实别看我很是风光,其实我跟一个妓女没有多大区别,我也是出卖自己换取比较理想的物质生活,不要说那些所谓的文人了,就算是你这样的小混混只怕也从心眼中噍不起我这样的女人对不对。 我忙说,没有,绝对没有,我是打心底中敬重你的。我说得急而乱,仿佛在急于表白什么,不由心底发虚,脸上出汗。这是我从来就没有的感觉,此后多年我也再也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哪怕是面对祝娟也是谈笑自若。 那晚我们不停地喝酒,她不再是一个老大的情人,而我也不再是一个小混混,我们如同一对陷入人生困境中的一对男女,喝酒说笑抽烟。然后我们一起离开酒吧,去了附近一个酒店开了房,当我大汗淋漓地高峰跌入谷底时,突然间无边的落漠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身体仿佛一根枯败的稻草慢慢沉入水底,我感觉我要死去。童年的高启在向轻蔑地我吐口水;胭脂路上小孩围在一起痛打我;再然后我坐在温暖地教室中,前排的祝娟突然回眸而笑;我们站在高高的船上一个猛子扎向长江;张华狰狞着脸向我挥起拳头;我看见血从彭强的头上涌出;我蹲在监狱中仔细擦洗墙角的马桶;隔着一张桌子或者是隔着一条河,我看见祝娟的眼睛流出,奇怪地是此时的祝娟还是小时候的那付模样,曾继来、边峰、李鸣、高启似乎从来就不长大,他们都小时候的那种模样向半空中看着我笑,然后他们隐去,笑声渐息。无限的伤悲涌上心头,我竟然不可抑制地痛哭声起来,如同一个委屈的孩子,我知道我很丢脸,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在我25岁的时候,我竟然来生第一次如此痛快的哭泣。 赵媚先是奇怪地看着我,然后她似乎是被我的哭声所感染,她搂过我的头,将我的头轻轻地贴在她温暖而丰满的rx房上,她用手温柔地抚摸我,我就这样在她的抚摸中沉沉睡去。 那一晚,武汉下了一场久违的雪,早上醒来,空空的房间中唯我一人,她早已不知所踪,就如同她根本就存在过,我推开窗,磨山如同一个巨大的白馒头立在眼前,东湖则如同一碗桂花糊正升腾着热气,我突然感到无比的饥饿,想把这馒头与桂花糊都一口吃下去。 后来我想,这一切都可能只是一场幻觉,并不真实地存在过,或者只是小时候看电影时的留在脑海中的一个片段,所谓的做爱或许也只是一场让人沮丧的梦遗。问题在于,我后来做爱无数,与各种各样的女人玩不同的游戏,而总会在那刹那间有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耳边总是想起一个女人压抑的哭泣声。 后来我与赵媚见面多次,谁都没有提起过我做过这样的一场梦。 年前,我去了一趟沙洋农场,去看还在狱中的梅老大,他十分高兴,并告诉我,蒋文武年后即将出狱,他到武汉去混,希望我能照顾他。然后他又神秘地笑说,要不了多久,他自己也会出来,老子不可能真的在里面呆够20年的,到时候,咱们兄弟一起打天下。 第19-20节 十九 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和胡东风等几个兄弟们在艳阳天酒店喝高了,说是要庆祝新世纪的到来,并对过去一年的成绩进行了初步总结,为新世纪的到来做好打算,主要就参股新的市场达成了一致意见,胡东风提出要进军赌博业,他说操,老子这段时间输了3万多,那狗日的张华收点钱一天都能收几万,他能搞,我们为什么不能搞,而且老子们现在也算有了实体。 我呵斥他说,最后少掺合进去,这个行当我们还不是太熟,你他妈的几个钱都留着好好养老娘不行么。胡东风十分不以为然。他说,水生,我是很服你的,你是我们的老大这一点不容置疑,我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身上有这么钱,大伙说对不对。他把头转一个圈去问团伙中的其它人。其它人包括胡标在内无不说是的是的,跟着水生哥确实这一年吃了不少甜头。一个叫韩兵的家伙还说,我做混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钱拿回家,我老爸都高兴坏了。 我不吱声,胡东风在团伙中是仅次于我的第二号人物,我不能不给他面子,胡东风继续说,大家如今出来混是为了什么,我操,不都是混点钱么?水生把我们带上致富之路,我们要感谢你,来,兄弟碰一杯。他端起杯一干而尽,嘴一抹又说,水生,我们现在有了一点底子,可以做一点更大的事了,开赌场真的是来钱,日他妈的一天收入几万块,我们那破让一个月才挣这一点,今年要不是那一批羊肉搞得好挣了十几万,只怕今天也没有闲钱来这破店吃饭喝酒,咱兄弟们也不可能这么潇洒是不,反正改天我带你去考察一下张华的赌场,看他是怎样挣钱的,包你看了眼红。 胡标又插嘴说,张华这狗东西还在几个场子内卖“药丸”(行话,即毒品),这个玩艺也他妈的挣钱。 我冷冷地打断他说,药丸这东西我们是绝对不能碰的,谁要想搞这个谁现在就去搞,别说是我搞的。众人都不吱声地你看我我看你。胡标说,水生,我不是说要搞这个,我只是说他在搞,谁不知道搞这个是掉脑袋的事啊。胡东风拍一下他的脑袋说,谁让你他妈的提这个,我是说搞赌场,你扯什么药丸。 我说沉吟说搞赌场我知道来钱快,但是风险也大,而且如果跟张华抢客源,等于我们断了他的财路,只怕他们要翻脸的。 胡东风把酒杯在桌上猛地一顿豪迈地说,怕他个球,他手下那几个鸟人我们会怕他,再说了我们跟马建刚关系多铁,而且你不一有一个同学叫李鸣的正在他那片当警察么,找一机会就扫了他的场子,再说了,我们背后还有梅老大这棵树,梅老大是什么人?他们敢惹。 矮而壮实得如同一个酒坛的韩兵兴奋地说,那我们岂不是红黑道通吃?胡东风拿起一个鸡腿塞在他口中,笑骂说,吃你妈的鸡腿吧,那么多屁话,罚下一次你去拘留所呆十天。 韩兵咬着鸡腿嗡声嗡气地说,怎么又是我,上次打架都是我进去的,才出来几天啊。一群流氓一起哈哈大笑,吓得服务员都躲到一边去了。这一夜我喝高了,说是一起倒数新世纪的到来的,结果我晕晕呼呼地被他们送到一处酒店。梦内似乎又跟赵媚在一起疯狂地做爱,早上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现身边果然睡着一个赤身裸的美艳女子。我吓一跳坐起来,发现自己也是光身的。她笑着从容不迫地对我说,我叫叶秀,是过来胡哥喊我我过来陪你的。 新世纪到来的一刹那,我竟然是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床上度过的。我愣了片刻,便抱着她丰满的身体开始疯狂地发泄,赵媚的脸再一次在我的眼前闪现,当我再一次跌入谷底时,空虚与悲伤的情绪再一次将我淹没。我的新年本不想这样渡过的,但是我对此无能为力,就如同我对我儿时的梦想一样无能为力,2000年的太阳透过纱窗照进房间,照着我们年轻而充满生机的身体,但是我们都疲惫不堪,一起抽着烟看着在城市之间游走的太阳默然无语。我们突然之间都很悲伤,这个新年的太阳还是昨天的那个,只是我们却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们。 我拥着这个陪我做爱却陌生的女孩,在这一刹那间竟然感到十分亲切。很显然,叶秀儿时的梦想肯定不是做一个妓女,就如同我也从来没有想到会做一个混混。我们还很年轻,但是谁又能知道我们的青春什么时候会不再呢?在我们的青春不在的时候,谁又能知道是怎样的答案? 此后,我留下了叶秀的电话,她来自武汉邻县的农村,这一年年仅20岁,2年后,我让她上岸不做了,但仍然没有脱离这个行业,她每年都在回几趟老家带几个原本淳朴的女孩子来到大武汉投身于蓬勃发展的色情业,用她们身体换取城市男人的金钱。此时的她成为了一个鸡头,但仍然与我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妓女,为她们家乡的建设做出了较大的贡献。 二十 说到武汉的妓女,曾继来可算是一个行家内手,这个以前的汽车修理工、如今的假药贩子,这几年靠贩贩假药很是挣了些钱,一有时间就到处呼朋引类。他在绿洲花园买了一套大房子把他的老爸曾建国与老妈周红梅接了过来,但是曾建国没住几天就要搬回以前的胭脂路候补街。因为在这儿没人听他吹牛,他的才华得不到很好的展示。至于我老妈则还在胭脂路的那处门面中,我暂时还没有那么钱帮她买房,而她自己也是闲不下来的。 曾继来天天打扮地油光水滑的仿佛电视上常露面的专家教授一样,他自称华天医药公司华中区经理,他手头上有治各种疾病的药,只要你付钱。因为业务的关系,他对武汉各娱乐城的小姐们了如指掌,手机中存了十几个“妈咪”的电话,动不动就拔一个电话过去:喂,有没有新到的好货色。那些妈咪们当然也乐意做出他想要的回应。更多时候是妈咪们打电话给他,让曾总过来点评一下新到的“小姐”们。曾继来去了后一般会有如下三种答复:一是,操,这是什么新货?她前几天不是在红色夜总会干的么?怎么又跑到黄色夜总会来了装处啊?二,我靠,还真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啊,是不是才下海的啊?三,我靠,这么丑的还敢跟我打电话,*妈咪,你的办事能力我很不放心哦! 曾继来还力劝我进入娱乐行业,因为这一行太他妈的来钱了。他还有一句名言是:一年365日,一日更比一日新! 李鸣如果在场一定会骂他是一个嫖客,应该关起来或者患性病烂掉xx巴死掉。曾继来多数情况下嘿嘿一笑说,不是我要去,而是客户要去,比如上次跟你老爸做手术的那个张教授就常让我带他去,他都不怕得病我怕什么?再说了我们是做什么的,卖药的,没病谁还要药啊? 李鸣多半气得要死,因为他老爸——就是那个已经退休的李副局长不久前曾患上一种什么怪病,找到曾继来,曾继来自掏腰包请来的这位张姓专家给动的手术。从理论上说,李鸣欠曾继来一个人情。而如果,是边峰在场,他一般也是出于职业敏感详细过问细节问题,说是要进行暗访要曝光他们。但是曾继来带他去了几次后再也不提曝光的事了,而是改口说:这些女孩们温暖的子宫消融了城市多少畸形的欲望?并讽刺处男李鸣只敢去抓站街的民工妓女与民工嫖客,对于高档的娱乐场所却从来不敢过问。满脸青春痘的李鸣每次都痛心疾首地说我们是一帮垃圾,全都应该拉去坐牢才对。曾继来与边峰哈哈大笑,说想不到本世纪最后一个处男竟然就在我们身边。而我对警察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不敢当面取笑李鸣。 我们当时正席间说笑,李鸣突然说,大家都斯文一点啊,等一下神秘佳宾到场,别丢我们当年武汉中学五虎的脸啊。边峰说有什么五虎,不过几个没有什么追求的晃晃罢了。 曾继来不乐意地说,别这样说我啊,我可是一个救民于水火的医药代表,古人说什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曾某人其实也差不多的。李鸣听得实在忍无可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操,你跟你老爸曾牛b真相差不远才对,你再他妈的恶心我,小心老子把你拷起来。摸出锃亮的手铐啪地丢在桌子上。曾继来伸了双手夸张地喊:请政府处罚我吧,我罪有应得。 众人都笑,说曾继来这个家伙这几年真的变得油腔滑调没一点正经了,边峰还感慨说时间如同一把锉子,磨去我们的棱角与梦想,只剩下圆滑与世故。 谁也没有想到,一语成谶,一年后曾继来竟然真的被捕入狱,而抓他的警察中果然就有警察李鸣。世事如混混的黑枪,命运好比流氓的砍刀,我们永远不知道从哪里会突然冲出一个东西将我们打翻在地。但是我真的喜欢跟这帮朋友在一起,有放肆地说笑,有温暖的回忆,不用担心突然有人会冲进来砍我。这些事我们虽然各自分开,有了自己圈子,如同一棵树上的五条或者四条枝桠,虽然伸向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根却系在一起。 正说笑间,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果然走进来两个美女。我们瞪大着眼睛看着她们走进来,李鸣让她们坐下说,是不是很珍贵的客人啊。 曾继来啊一声说,原来是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啊,不过倒都是长成大人了,都漂亮得让我不敢正眼看了。进门落座两位正是祝娟和高启的妹妹高秀。 祝娟瞟我一眼坐在我身边,曾继来向我挤眉弄眼,我视而不见。已经也20出头的她们的确是漂亮了,特别是高秀,以前那个干瘦沉默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留着披肩长发,眉目间隐隐有些当年高启的模样。她这几年在外地上学,与我们很少见面。边峰也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胭脂路历来出美女啊,看来是王母娘娘的仙气仍在人间(注:传说胭脂山系王母娘娘的胭脂盒打翻后掉落人间而成)。 李鸣说少贫了,今天也算是我们当年的朋友一次聚会了,来大家干一杯。 高秀落落大方地端起来酒杯说,我敬各位拐子,如果我哥高启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的。说完一饮而尽。众人都是一怔,我心头也是一跳,后背发凉,仿佛高启的鬼魂在背后站着。曾继来喝了酒后却突然泪流满面,他在大声说,高启是一个混蛋,他当然该死的,可是却为什么连累王婷,王婷多好的一个女孩,跟了他之后就废了,也跟着一起吸毒,如今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们怔怔地看着曾继来哭,都知道他当年暗恋王婷,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不曾忘记过王婷,高启死后,王婷跟着失踪,曾继来到处去打她,有一段时间更是疯狂到四处登广告、贴寻人启示,一听到哪有什么无名女尸就跑到认领,后来听人说在深圳遇到过王婷,他就跑到深圳去,又听人说王婷在上海,他也跑到上海,但是从来也没有找到过她。 后来边峰对我分析说,曾继来之所以放纵,纵情于风月场所,故然有工作的关系,但更多是一种忘却的手段。我想这种分析是有道理的,就好比祝娟之于我。 席间,祝娟突然公布了一个消息:她要结婚了,对象是本单位的一个前途远大的副处长。祝娟三年大专毕业后进入局任会计,她的父母亲托人介绍了一个身家很好的有为青年,于是她们就要结婚了。 我只觉得头晕,喝下去的酒在胃中翻腾,我受不了冲向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阵狂吐,直到流出眼泪。李鸣进来说,这可能对她是最好的归宿。 我看着他,点头说,我正是这样想的。 李鸣又说,别再混了,天天晃来晃去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冷笑地看着他,你是在教训我吗。 他说,我是出于一个朋友提醒你。 我说你少他妈装正经,这就是你说的神秘佳宾,来看我出洋相吗。 李鸣说,你如果真心喜欢祝娟,我想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不再混了,好好找一份正经工作,祝娟绝对会跟着你的,这是好对我说的。 我奋力推开他,说,我没有你好命,懂吗,你有一个好老爸。 我独自走出酒店,随手招了一辆的士坐上去,我掏出手机打给叶秀,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她说,肖大哥,我这会在老家呢,我妈病了,回来看看她,我明天就回武汉的。 我啪地挂了电话,打给胡东风,我对他说,喂,你过来,老子今晚要去考察一下赌博业。他乌拉一声说好的,10分钟后我来接你。 后来我有一次在边峰家看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其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我想如果换成是我,可以这样改:曾经有一次让我改过自新不做混混的机会,但是我没有把握住,我追悔莫及,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对她说,我爱你!如果非要这三个字前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10年前。 第21-22节 二十一 小时候,母亲任红霞找来一本三字经让我背,依稀还记得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那时候总是对书本、对老师都无比迷信,但是年岁愈长,才发现可以相信的东西越来越少。比如有一次我在派出所办事,看到警察抓嫖娼的,那些嫖客通通站在一排,其中有一个居然喊我的名字,我认真一看居然是我初中的数学老师安清华,他正乞求地看着我。一个跟我相熟的警察问我这个人你认识么。我突然感到无比恶心,我说这是我以前的老师,警察笑说哦,要不少罚几钱你给领出去算了。我当场掏了2000元罚款,带出安清华。他出来后一劲地对我千恩万谢,说什么你是我教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还挺讲义气的还能记得老师。 我哈哈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拍着他的肩膀说,是啊,感谢你当年对我的教育之恩。城市用红尘万丈织就千重欲网,人如飞虫颠簸其中,没有谁能破网而出,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就连归元寺的香火也都沾染世俗尘埃。“人之初,性本善”如今只能用来哄哄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年月稍长最怕他们也是不信的了,读大学要好好读书,做一个混混吃喝嫖博却都能无师自通,这说明什么? 张华的赌场从来不固定在某一个地方,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真是什么心思都想到,但主要还是在与武昌区与江夏区城乡接合的地方,找一处隐蔽而僻静之所,主要路口布上望风的钉子,陌生的人与车一靠近,望风的就会在黑暗中突然跳出来对你盘问不休。而如果你真是警察的人,赌场的人早会得到消息而鸟兽散了。我和胡东风跟着一个张华的手下开车前往,一路无事,在路口转弯时,胡东风指着黑暗中一个燃烧的烟头示意我那就是一个钉子。 赌场设在一个户农家中,车子到时,司机将车的大灯闪了几下,想必是暗号,果然黑暗中出来几个打手,示意我们下车。然后车子就熄灭灯光悄悄地开走了,这几个打手都是张华的手下,原本都认识胡东风,一个打招呼说胡一刀来了。胡东风点一头,问场子大不大。打手们不做声,警惕的看着我。胡东风说日你妈的看过屁,快开门,这是我们老大水生哥。 那个打手哦一声,讨好地向我点头说,原来是水生哥,请进。在门了敲了几下,院门悄然而开,进去才发现这户农家有一个巨大的院落,院落寂然无声,只有2个打手默默地和胡东风打一下招呼,一个打手示意我们跟着他走。胡东风低声骂操,藏得这么紧,搞得像一个处女似的。 我们进门再穿过堂屋再空过后门,才发现后面居然还有一个院子,院子的右手栽着许多树,而左边一排平房,隐隐透出人声,看来就是了场子所在了。 我进去,一股浓烈地烟味险些将我们冲倒,偌大一间房中竟然满是人,照场子的人叫张刚,是张华的堂弟,他看到我来有些惊讶,但是仍然是一付笑脸相迎,说没想到水生哥也来光临我们这个小场子。胡东风说,少套近乎,张华呢。 张刚说华哥不在,这儿我负责,想玩什么请便。 胡东风说当然是玩骰子刺激,径直向中间围着的一堆走去,我们挤进去,中间一张台子是由两张大八仙桌拼起来的,一个精瘦的男人正在摇骰子,我环眼一扫发现有些是我认识的,但是更多的血红着眼的却并不认识,胡东风后来介绍说,这其中私营老板占多数,但是也有一些贪污的公务员,而且女赌客竟然也占了相当的比例。 那是赌场还是以现金在桌上流通,下注从100元到上万元不等,张华团伙是当然的庄家,有人笑有哭是相当正常的。我挤进去时,胡东风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妈下注了,丢了1000下去卖单结果赢了,而同时一个我认识的在关山一带做铝合金生意的陈老板却满头大汗,大骂一声。原来他最后5000元也输了,他双目血红,头发立起,挥手喊张刚,再拿3万过来。 我侧眼去看张刚,发现他正在看我,他躲过眼神说,陈老板,算了,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来。陈老板发一下愣,挤了出去,拉着张刚到一边说话去了。我隐隐听到陈老板说,日你的妈的不相信我,老子什么时候欠过你们钱的。最终张刚借给了他几万,陈老板又挤到桌前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在赌场上向“公司”借钱这就是俗称的“放码子”,即是高利贷,一般来说一万元每周的利息高达1000元,如果是5万自然是5000元。而且如果过期不还则会利上加利,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但是输红了眼的赌徒们明知这是一个敲骨吸髓的陷阱仍然不得不往下跳。这个陈老板后来因为赌博将百万家财全都化为乌有,还欠下高额的高利贷最后跑到重庆老家上吊自杀了。后来我们赌场开张后,我更是见多了许多人因为赌博倾家荡产的故事,武昌某局一个副局长(女)不知何故迷上此道,输了上百万公款后无法弥补,被判刑10年整。 而一个场子一晚上不算赢的钱,仅就每一把的抽头(每一把骰子打开,总会有输赢,抽头也是大约提取赢家10%左右的款项)就有几万元,利润之高确实让我眼红。这一晚我输了一万元,胡东风赢了5000元,散场时张刚喊我,将我拉到一边,说水生哥,这是一万元,你初次来手气不好,算是我们的一点见面礼。我哈哈一笑,挡过他递过来的一万元说,你这样可就小看我肖水生了,都是了来玩的,赢不了还输不起么?张刚的脸马上变得通红。 几个月后,我们的场子也开了起来,我吸取了前辈的一些经验,所有的赌客来到我们场子,都不再以现金下注,而改有筹码,散场后一一兑换成现金,并承诺,此期间如果有警察冲了场子,所损失的现金由我们赔,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赌客前来。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张华的赌场被警察连根拔起之后的事。 那晚从张华的赌场出来后,胡东风说,怎么样,这是一个高收入的行当吧。我说这也是一个高风险的事。胡东风说,操,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出来混的,混就不要怕什么风险。我认为有理,点头同意。胡东风然后说,得先他妈的把张华的场子端了再说。我回过头看他,黑暗中他的目露凶光,摩拳擦掌,杀气腾腾。 二十二 我和张华的矛盾由来已久,一直可以追溯到我们的童年时代,因此,张华的赌场被警察的一次联合行动打掉后,他损失惨重,他对我怀恨在心,后来竟然发展到他买凶杀我。在道上,一旦撒破脸就没有修好的可能,我险些被他买来的杀手干掉,他得知我没死之后,马上消失了。我遍寻他不到,因此我也不敢大意,出门总是带着四五个人,因为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因为入股新市场的事我们也得罪了人,我用了约30万当上了新市场建设方的副经理,经理则是武昌区政府某官员,我们在谈判时已经约定,我负责市场的安全,建设市场时的一些利润将由我们按比例分成。比如,建设市场需要的建筑材料利润我将拿出一多半来分给他们,包括任副经理的村书记等人,利益刺激之下,完全不相干的人也可以成为朋友。 新市场在白沙洲附近,原是郊区农村,因为城市化的扩张,当地的农田多被政府征用,当地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失业者,而这其中有姓舒的二兄弟在当地很有势力,也是为霸一方的人物,我和他们冲突就在于工程建设时建筑材料上。 我原本让胡标负责工地的土石方运输、沙石、钢筋等建材供货,但是舒家兄弟面对一个在眼前的肥肉不可能不动心,几次来找我们谈判未果,村书记警告我说,这舒氏兄弟是不要命的角色,我想这等土流氓能翻起多大的风波,并不在意,结果发展到舒氏兄弟开始打我们的司机,同时也将在现场的胡标也打得头破血流。胡标大怒在医院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喊手下把猎枪找出来,晚上找舒氏兄弟报仇。我呵斥他好好养伤,报仇的事等一段时间再说。胡标打起架来能打人向死里打,但是他的一个做事欠考虑的人,动不动就爱力动枪的,惹了许多事。这些年他起码被拘留了8次,每一次我都花好几仟才把他弄出来。马建刚虽然说暗地给帮忙,但是作为一个派出所的所长,许多面子上工作他仍然要做,并多次警告我少动刀动枪的惹事。 我给马建刚打电话,马建刚一接电话就说,我知道这事,你最好忍一下,别惹事。我说那怎么办,我的人被打,我如果不给出一个反应,道上的兄弟会笑话我的。 马建刚冷笑说,那你去啊,去砍死舒家兄弟啊,看到时是谁吃亏。 我不吱声,我对他的态度很是反感,说不定这家伙也跟舒氏兄弟关系很好也不一定呢?马建刚顿一顿说,这个市场不在我们辖区,我不好管知道不,我今晚把那片的朱所长请出来,你跟谈一下怎么样。 我想来想去,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过说是谈,还不是要老子出血。站在一旁的胡标看我放下电话说妈的,这些条子哪有真正管事的,总之,这事是人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先做掉他们再说。我不理他的话,对他说,你先稳一下,明天你还是去工地,多带些人,“喷子”(枪)先不要带,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别乱来。然后我决定今晚去请朱所长吃饭,只要他们出面站在我一边,其实这事好办。 但是朱所长一看就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吃了喝了,但是我给的红包他说什么也不收,一味打官腔说,我们的职责就是要保一方平安,打击沙霸石霸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在吃完散场时他又打着饱隔说:这家酒店饭菜好,所以呢饭总不能一个人吃了不是,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一下不就都好了? 马建刚出门前也说,你都听到了,闹大闹小都你看着办了,但是事情一旦闹大,谁也保不了谁。 这就是所谓的在道上混,道即是规则,规则是最权威的人士制订,我和舒氏兄弟看起来风光无限,打打杀杀的,但是说到底我们都只是处在弱势地位,我们一旦火拼势必两败俱伤,而对于朱所长他们其实一点损失没有,抓了我们他大功一件,而且自然会有混混中的后起之秀来接替我们。再说了,目前情况下我的赌场刚刚开始,张华正对我虎视眈眈,我不可能腹背受敌,我还得依靠马建刚他们扫掉张华再说。人们行色匆匆说奔跑在每一条马路上,说到底还是为钱而来,为利而往,一时受点小气又算得了什么?我打定注意决定与舒氏兄弟讲和,让一部分沙石的业务给他们。有些矛盾可以调和,而有些却永远不可调和,比如我张华之间的矛盾。 第23-24节 二十三 舒氏兄弟在洪福酒楼摆了几桌酒席,并给被打伤的兄弟送上一个红包,算是道歉,胡标虽然不满,但是我晓以大义他总算勉强接受。我们皆大欢喜,舒氏兄弟虽然是道歉了,但是这一仗其实是他们赢了,所以个个都喝得红光满面,老大舒国龙拍着我肩膀在我耳边说,水生,你够兄弟,以后咱们一起发财,看谁还敢动我们,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我强忍着他的口臭也与他推心置腹状,心却却骂道,你狗日的土八路先让你得意一下,看以后老子怎么收拾你。所谓黑道的斗争有时比之官场之争比之宫廷之争丝毫不让,口蜜腹剑、刀光剑影,有时被人砍了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插的刀子,或许你躺在病床上,来看望你并嚷着要为你报仇的那个家伙就是凶手。一昧的好勇斗狠已经被时代淘汰,唯有多动脑袋才可能活得长久。 这年2000年夏天来得特别的快,冬天还在被子中,却突然被一手无形的手掀开,炎热的夏天如同一记闷棍将人们打得晕晕呼呼。我开车下再次去沙洋农场迎接蒋文武出狱,蒋文武对我说,听说你一年来混得不错啊。 我说哪里,还不是兄弟抬庄,有一口饭吃而已。蒋文武拍拍我的肩膀说,水生,我这个人没什么头脑,不是当老大的料,但是这双手可不是吃干饭的家伙,以后有用得着的尽管叫我。他端详他的手,把手伸在阳光下,这双手看起来粗糙有力。可是有谁知道,这双手将沾满鲜血,许多成名一时的江湖人物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双手下。 蒋文武其实其貌不扬,相貌平平,但是矮壮有力,他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意,他眼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个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就连一直都满不在乎看着他的胡东风都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蒋文武是我见过的最凶狠的杀手,也是梅老大物色的一个凶狠武器。 我把蒋文武接到武汉,找了一家酒店让他洗澡,还为他从内到外买来一身新衣。我和胡东风在楼下大堂等他,胡东风说这个家伙有一股子杀气,是一个狠角色。我说,那是。胡东风又说,但是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讲朋友义气的人,我们还是离家远一点好。我说,都是狱友,以前很照顾我的,再说了是梅老大的人,我们还是尽到该尽的义务吧。 然后我请蒋文武一起去吃饭洗尘,我手下的主要头目都在酒店等他了,这晚他喝了许多,但仍然面不改色,来者不拒。让酒量如海的胡标都咂舌不已,连称遇到高人了。 回酒店后,我让胡东风找来两个妓女陪他,然后我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元和一部手机,我递给他,说这些钱你先对付着用,不够了再跟我说,我的电话存在手机里,随时打给我。蒋文武挤出一丝笑意,将钱揣在身上上楼去了。胡标看着他上楼十分不满地说,这小子也太狂妄了吧,谢谢也不说一声。我让他闭嘴。事实证明,我做的这些都没有白做,他后来让我几乎捡回了一条性命,这也说明蒋文武这个是讲义气的,只是多数时候,他更喜欢与人讲钱。 几天后,蒋文武用我给他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他已经租好了房子,如果我有什么事可以叫他,有什么不顺眼的家伙他可以帮我摆平了。我吓一跳,忙说,你就安心休息一段时间吧,如果闲得很可以到我的赌场来帮忙。他想了想说,也好。 2004年冬天那晚当一管发烫的猎枪顶着我脑袋时,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在那一刹那间,我竟然什么也想,不去想是谁在杀我,也不去想我将去杀了谁,一切的纷争与矛盾在那一刹那间竟然淡化成烟,脑中所出现的全是儿时的一些片段:灰暗的胭脂路口,我一头将高启顶在地上;我和王婷曾继来一起踏着清晨的露水去上学,扎着马尾的王婷清亮的笑声犹在耳畔;我们站成一排在高高的鹤楼上向下撒尿;我们在江边跪成一排对着龙王庙发誓结为兄弟;我考了一次全年级第一,任红霞慈爱地抚摸我的头;坐在前排的祝娟回过头来向我嫣然而笑……据说人在临死之前都会想起以前快乐的时光,我在快乐的回忆中等待那致命一枪的响起。然而黑暗中那个枪手竟然放过了我,顶在我头上的枪管缓缓移开,黑暗中那个枪手说:我以前欠你的,这次还给你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枪手,黑暗中他的眼中是一种我熟悉的冷漠的狼一样的光。这种眼光我只在蒋文武的眼中才见过。他慢慢地转身,皮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此后我一直做噩梦,梦见自己没有了脑袋在黑暗的城市上空漫无目的地漂荡。 二十四 做掉他!一直是我们的口头禅,透着黑社会的血腥本质,平淡中又透出可怕的冷酷。只是我们也得时刻提防被别人做掉了! 那个冬天,蒋文武放过了我,这也是我的第二次死里逃生。我不想再有第三次这样的事发生,解决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先做掉想干掉你的人。除此,我们别无他法。 我去医院看正能趴在床上胡东风,他的背部中枪,每天只能趴着睡觉,他扭曲着痛苦的脸,睁着血红的眼说,肖老大,这事你一定得出口恶气,不然我们还怎么在道上混?你再忍,我们兄弟就都没法跟混你了。这话很严重,说明他已经对我产生了很大的意见,手下的兄弟死伤一片,我如果还忍让的话,那么下一次我绝对没有好下场。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我打过很多次架,砍过很多次人,可是从来也没有杀过人,更不要说是去杀一个于我有恩的人了。 我沉吟着说,你放心吧,安心养伤,等你出院时,我会给你和兄弟们一个交待的,便转身出门。胡东风艰难地撑起身体,说,水生,小心啊,要不就算了,向他认输,让出一切的业务。 我眼眶一湿,无论如何,胡东风还是把我当兄弟看的,道上混的90%都是利益的同盟,鲜有真正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相信胡东风对我是绝对的生死兄弟。我向笑笑,告诉他别担心。这个时期也是我的团伙最为困难的时期,所谓的后台保护马建刚早被撤职查办,兄弟内讧,胡标判我而出,背后黑手势力巨大,阴险毒辣。问题是我现在要做的还不是重振团伙,而是要想法保命。 我思来想去,解玲还需系玲人,能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要杀我却放过我的蒋文武能站在我这一边。我连忙收拾东西,连夜坐上往荆州的班车。我谁也没带,也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行李也只有简单的几件衣服和一把手枪及一张银行卡。 我如同一个真正的旅游者,在荆州古城上到处闲逛,晚上独自住在宾馆中,如此三天,确信没有跟踪我后,我突然租了一辆当地的“面的”前往荆州农村,车子在乡下的沙石路上不能再开时,我下车又租了一辆“麻木”,再向前走约半小时,至此,麻木也不能前行了,我才下车步行。在路上向扛着农具的乡民打听蒋家庄怎么走,他们指向远处的一个山下的小山村,小山村大约已经到了荆州地界的边缘地带了,极其偏僻,当然也极其贫穷落后,民风淳朴——但是这儿也出了一个日后让乡民们都大吃一惊的杀手。 村里的狗看到我早就叫了起来,我捡起一根木棍边走边问小武的家在哪。村民们又指向村北一家破旧不堪的平房,说那就是小武的家,不过他很少回来的。我向乡民们表示感谢,来到他家,几间土坯房已经有了很多年头了,砖瓦都成了黑褐色,墙壁驳落,墙体有摇摇欲倒之感。门口的杨树与一扇窗户之间牵着一根晾衣绳,晾着几件已经破烂了的老式衣服。我推开虚掩着的已经破了一半的木门,门吱啊地发出怪叫声。屋外阳光灿烂,但是屋内黑呼呼的一片,黑暗中突然有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是不是小武回来了啊。 我慢慢适应了光线,屋中坐着一个老妇人,正努力地睁眼在看我,但我发现她的眼睛其实是有问题的,全是眼白,应该患有严重的白内障。我说,大妈你好,我是小武的战友,从长沙来的,小武不在家么。我知道以前蒋文武在长沙服役,他在当地有许多朋友,于是就说自己是从长沙来的。 那个老妇人啊一声说,可是真是稀客,从来就没有小武的战友来过呢,快请坐。我注意到,屋子内虽然黑、虽然旧,但应该还算是干净,这个妇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思路还算清晰。我在对面的一个马橙上坐下,问她,您是小武的妈妈吧。 她点头说,是啊,这孩子要么不出门,一出门就几个月见不到他,这可怎么办呢。 我说哦,那小武这次出门多长时间了,她说起码也得有一个月了吧,唉,我眼睛看不见,他爸身体又不好,姐姐嫁得也远,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我默然无语,妇人摸索着站起来说,我给你倒点水喝吧,怎么说也是远道而来的,你找我家小武有什么事吗。我忙扶着她说,大妈,你别动,我自己来,我也没什么事找他,就是想他了来看看他。 大妈高兴地说,你这孩子可真懂事啊,你跟他一样也是武警部队时候的战友么。我说是的,同时我在她们家墙壁上的相框中也看到蒋文武身着军装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异常青春阳光。 不一会儿,蒋文武的爸挑着一担水颤微微地回来了,我忙抢过水桶帮他倒在水缸中,然后又帮他挑了几担水,把水缸注满。我在这家住了下来,睡在蒋文武的床上,蒋文武的床头还有几本书,都是与射击有关的《兵器知识》、《现代轻兵器》、《实弹射击术》等,床头挂着一幅电影海报,是贝克吕松的作品《这个杀手不太冷》,我想蒋文武这个杀手是不是也不太冷呢? 我帮他们喂猪、挑水、劈材,第三天出镇上租了一辆车,坚持把大妈送到荆州市人民医院去看眼科,医生说这种白内障其实很好治的,但是担误了些时间,动手术只怕也恢复得不是太好。大妈告诉我,这都是小武去坐牢后给哭瞎的。我叹息一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母亲任红霞在我入狱后不也是一夜白头么。我塞给医生一个红包,让他尽快安排手术,其实这种手术算不上什么特别的难度,三天后手术完成,又住了几天后出院,大妈很高兴能重见光明,虽然视力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回去的路上,大妈突然说,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小武帮忙啊?我跟你说,我家小武是一个好孩子,也是一讲原则的孩子,我看你小伙子也是一个好人,可别让他做坏事啊。 我啊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只好说,放心吧,我不会让小武做他不想做的事的,其实我也就是想来看看他。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说好了他的妈就是我的妈的。大妈又将信将疑地高兴起来。 回到蒋家庄后,大叔更是对我千恩万谢,骂小武说,这孩子早就说带他妈去医院的,可就是没时间,一拖就拖下来了。我说我帮他做了还不是一样的。小武的姐姐也从婆家赶了过来,把我城里带回的菜满满做了一桌,我们如同一家人一样吃得很是开心。我一直面对着村口的方向坐着,此时我正好看到村口的小路上一个身影背着包正向这边走,这正是蒋文武的身影。大妈一家还在不停地劝我吃菜,我慢慢吃着,心开始砰砰地跳动,蒋文武还有三分钟就可到家门口。我于是站起来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不好意思啊。就往后门走出来到茅厕中,把茅厕门口用化肥袋子做的门帘放下,然后绕出来躲在茅厕外的一堆草垛后,想想不行,还是出来绕到左边的一棵巨大的枫树后,静静地不发一声。 我听前屋蒋文武进门的声音,还听他们一家人的欢喜喊声,然后听到蒋文武疑惑的询问声,接着蒋文武向茅房这边走来,他慢慢地靠近茅厕,四处警惕地张望,他一只手摸在腰上,我几乎可以肯定,腰上别着一把枪。他果然没有去掀茅厕的帘子,后是突然拔出枪来指向那堆草垛。可是草垛后并无一人,他正一惊之际,我从树后闪了出来,用枪指向他的后背,冷冷地说:把你的枪扔到茅坑里去。空气仿佛凝固,蒋文武慢慢地举起双手,汗珠从他的头上滚落。蒋文武把他仿五四式手枪扔到茅坑,发出“扑”的声音,惊得无数厕蝇轰地飞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屎尿的恶臭味。 我说,跟我到后面树林中去。蒋文武一言不发,慢慢走到树林深处,然后我命令他回头面向我,我把枪顶在他的额头上,就跟半年月前他用枪顶着我的头一样。我们对视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经的求饶神色,甚至还有一丝鼓励的意味。他说,我低估了你。 我说,不是你低估了我,而是你没有体会到死亡的感觉。 他说,我现在知道了。 我们相互凝视着,如同一对斗鸡,然后我确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柔软,我才慢慢放下枪,手上的汗水沿着枪管向下滴落。 我说,我欠你的,这次也还了!他咧嘴一笑说,你有事找我? 我说,我的命值多少钱? 他说,比较贵,20万。 我说你收到多少? 他不语。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没有收到钱,因为他上次的任务并没有成功。 我说,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拿这枪干掉我,还有就是我给你50万,你去干掉想干我的人。 他说我们凭什么互相相信。 我凝视着他说,从你的眼神中我可以相信你。我抽出一张银行卡来,这是30万,完事后余款马上到帐。他缓缓地接过卡,左右端详着,仿佛可以看到无数的现金。我又把枪递给他,他迟疑着也接过。 我转身说,现在什么都在你手上,由你选择了。我后背留给他,慢慢向他家走去,但是我一直感到背部发冷,汗水如同冰凉的蛇一样贴着着身体向下游动。进他的家门大约200步距离,都在他手中枪的有效射击距离之内,这200步我就如同感觉步行了10万里那么远,终于我进了他家门,背后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的家人还在等我,关切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笑着说没事,我很好,谢谢你们啊。 蒋文武也进来了,坐在我对面闷声吃饭。 我看着他说,下午我就要走了。他的家人客气地挽留,而他则一言不发。 第1-2节 一 武大的樱花是这座城市的耻辱,当然更是武汉大学的耻辱,更是我的耻辱。但是这座城市的人们并不这样认为,武汉大学的领导们也不这样认为,他们都已经忘却了这些艳俗的花其实是60年前侵略这座城市的日本鬼子们所栽,鬼子们能不远万里飘洋过海来搞几棵樱花到武汉大学来栽,并不是什么为了给我们欣赏的,而是一种霸权的象征。当然,当初种下樱花的鬼子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宽容的武汉大学领导们后来竟然把樱花当作了“中日友好”的象征,还异想天开地搞出了什么樱花节来,居然还能按每人10块钱一张门票攒取利润。我上学的武汉大学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百年武大了。 鬼子们在60年前向我输送了大量的炮弹、后来又向我们输送大量的电器,而我们向日本输送最多的则是女人,比如我的女友花蕾就是众多输出到日本的中国女人中的一个。 不要跟我说时代不同了、应该理性看特待历史之类的屁话,我对日本是绝对没有好感的。 1996年,我在武汉大学读书时,我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毕业后,我发觉我已经被这所所谓的名校给废了,我变得愤青、偏执、世利和庸俗。 其实我很早以前对武大的樱花并不是这样的恨,甚至还有些喜欢。最初,校方的sb们因为来看游客的游客过多不好管理,而想出一个用高压水枪将樱花打落的损招。我曾为此为这些樱花愤愤不平。我对这艳俗的花是从个人的家耻上升国恨的层面上来的,1996年的时候,我在学校组织的樱花诗会上认识了花蕾。花蕾是外语系的,却有着比中文系学生更浪漫的诗情。我那日作诗曰: 《樱花树下的妖精女士》 蝴蝶停止了吵闹 樱花树挂满了青涩的果 最后那一场大雾淋湿了狗尾巴花 噢,亲爱的妖精女士 他们说 男生宿舍边的狗尾巴花喜欢听 你唱的歌 噢,亲爱的妖精女士 今夜 你会不会坐在月下 靠着樱花树 听我唱 你我熟悉的 《月亮代表我的心》 听我的歌 飞进樱花树林 飞越珞珈山 飞向那一轮圆月 大家可以看到,那时我是多么的纯情,写的诗有多么的美,就是这首诗让花蕾对我产生了爱慕之情——我们有时也喜欢把这句词简称为“爱情”,事实证明,这样的简称不科学的。好比我们学新闻的,总是把新闻的五个要素称为“五个w”,这样的简称其实也是不科学的。关于樱花的诗,我临近毕业的时候又写过一篇,如下: 《回忆是孤独的表现》 我那时候很喜欢粉红 因此她经常出现在我的回忆中 每当我扯开内衣,你却总是说: 我有些冷。 于是,你粉红的内衣 专门出现在被我遗忘 却被又我记着的回忆里 毕业前的一个夏天,我穿着一件短裤在 三楼的宿舍吃泡面,窗外是很多很多的樱花树 叶子稀稀拉拉 有人说:今天是情人节啊 牛郎与织女今晚要偷情了 我把头伸出窗外 并没有意识到有一天我会如此怀念 粉红的内衣 吃泡面 或者樱花树 大家可以看到,此时的我已经没落沉沦了,写的诗格调再也不可能高雅了。而这一切跟这该死的樱花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此时的花蕾已经跟着一个日本鬼子跑了。那个鬼子据说是到中国来留学的家伙,其实是打定注意骗我们中国女人来了。1996年我因为樱花诗会认识了花蕾,然而1998年在校方组织的什么中日友好樱花节上,担任翻译的花蕾跟着一个小日本鬼子好上了。以前日本鬼子操我们的女人用的枪炮刺刀,而现在则用樱花就可以搞定。鬼子对花蕾说:花小姐,你想去我的家乡看樱花吗?我的家乡的樱花比这儿的正宗得多。然后,花蕾就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并很快就随鬼子赴日去了。 毕业后,我进入武汉本地媒体成为了一名小记者,但是关于武汉大学的樱花争论也再次浮出水面,有一次我的一个新闻系师兄徐亮竟然这样说:“樱花有什么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樱花只不过是一种植物,它好看,我们就能去欣赏。更何况,我们国家也是樱花原产地之一,而且现在我们看到的樱花已经不是当年侵略的残留物,而是中日友好的见证。”把我气得要死,当场酒桌上就差点打起来 更气人的是,他还发表了一篇我们一位老师的文章,这老师在文章中说草木无辜,樱花多情,还说在文章中吹虚自己在日本求学时的一些不知真假的经历来证明“日本人民伟大的友谊”。开口闭口谈历史,谈着眼未来,谈武大樱花的经济效益,把日本、自己、武汉大学的领导们逐一拍了一遍,就这样一篇狗屎般臭不可闻的文章,竟然在副刊发表了。据说报社还要给他开专栏,我们的教授和报纸还有什么希望? 二 我所在的报纸叫《江城快报》(注:武汉并无此份报纸,一切皆为小说故。)在整个九十年代末期,武汉的报刊市场竞争越来越烈,最先搞自主发行的《楚天都市报》一骑绝尘,专以发布市民爱看的小道消息很快号称发行超过50万份、100万份,成为武汉乃至整个中国的报刊业的一个奇迹,若单以发行量计,当得上一流大报了。 武汉的报刊竞争主要集中在两大报业集团之间,其一为湖北日报报业集团,其二为长江日报报业集团。报纸之间的竞争表面上是发行量的竞争,实质则是对广告客商的竞争上,因此落实我们这些小记者头上的竞争说白了就是能否挖出独家新闻的竞争。上大学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将来肯定会是一个不得了人物,但等到我毕业时,却发现满大街的大学生们都成了发传单的——捧着简历四处散发。幸好我凭借读大学时发的几篇豆腐块文章有幸来到了《江城早报》成了一名记者。 但做记者做久了就会发现所谓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纯粹是蒙少不更事的青年学子们。新闻实质上是在为经济服务的,因此多为报纸挣来巨额的广告才是上上之策。 我到报社不久,作为师兄的徐亮请我喝酒,这小子早我两年毕业,稿子没几篇见报,却似乎在报社混得人模狗样的。地点在就在吉庆街,其时,武汉市著名女作家池莉写吉庆街的小说《生活秀》还未发表,吉庆街还不是那样的名扬天下。也就是附近一帮下岗后无所事事又需要生存的一帮庸俗市民们趁晚上城管下班在街边搞的一些夜市摊子,而后又形成扎堆效应,每到入夜,此处便一片嘈杂,喝酒划拳、炒菜油锅、打架斗殴、讨价还价、啤酒迸裂,声声震街闹巷;街痞混混、妓女嫖客、小贩小偷、偷情男女、红眼赌徒,人人红光满面。总之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世俗而市侩。然而就是这样的吉庆街的夜市才是这座庸俗的城市最佳的缩影。人人都可以掏出十来块钱,切一根精武鸭的脖子、开一瓶行呤阁的啤酒,再来一盘盐水花生,慢慢地可以喝到半夜;也可以摆上一大桌,与四五朋友光着膀子扯开嗓子整到天明。此时此地的你是无忧的,你的人生就是那一杯冰啤酒——虽平淡却也清爽! 我有些恍惚,在江的对面武昌城中,我也曾和高启、肖水生、曾继来、李鸣他们一起在中华路在武大门前的八一路上也这样喝过。戴着眼镜的徐亮跟一个世外高手似的找了一张满了污物的桌子坐下,用筷子使劲敲着桌子对老板吼道来一盘凉拦毛豆、四根鸭脖子、一盘烧大肠再加四瓶啤酒。正说完,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说先生卖一枝花吧。 徐亮哄苍蝇般地说去去,一边去。卖花女孩也执著得如同一只苍蝇,绕出半米远又贴了上来。我一时心软说多少钱一枝。脏兮兮的小女孩马上跑到我跟前说5元一枝,帅哥买几枝吧,送给女朋友。 我说我没有女朋友怎么办呢?小女孩竟然说,你不送花当然不会有了,送了就会有的。 我哈哈大笑,认为她的话很有哲理。人类的至理总是在最简单的人民中间! 徐亮冷笑地看着我掏出十元钱卖买了2枝花。不一会儿,竟然跑来五个卖花小女孩如同狂热的粉丝把我当成她们的偶像明星一般围在当中,而先前的那个女孩竟然也在其中,她们看起来顶多只有十来岁。她们都说先生行行好吧,我们还没有吃饭呢。徐亮一直冷笑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看我实在是招架不了才站起来大声吼道:都他们的滚到一边去。又对老板说,你还想不想让我们吃饭了? 夜市摊的胖老板这才出马用手中炒菜的勺子一挥,仿佛在空中炒一道美妙的菜,这帮卖花小女孩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又去寻找别的对象去了。先前卖花给我的那个女孩子在走前还回头向我狡猾地眨眨眼。 徐亮这才说,边峰同学,因为是同门师兄弟,今天才来给上一课的,你需要吗? 我说当然需要了,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徐亮说那好,今天的单你卖了。 我啊一声,有些发呆,不是说好了他请我喝酒的吗。 这就是上课的内容一部分。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徐亮得意地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给别人上课的,你要知道我刚来的时候我花了多少钱请别人喝酒才取得真经吗?今天便宜你了小子。 事后想来,徐亮说的真是没错。他告诉我这些卖花女孩其实背后都有成人在操控,他就亲眼看到十几个小女孩疯狂地厮打一对来吃饭的外地女客,同情心在这儿是被利用的道具。他还讲到了在报社头一年要作文,以后就要看做人了。对于这句话我当时确实理解不透,后来我才慢慢品味其中个味。 徐亮来自湖北潜江农村,家境不好,因此人也长得骨格清奇,瘦且高,镜片厚实如同啤酒瓶,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深藏其后,一头乱草般的头发仿佛燃起了野火。当晚四瓶酒根本不够,又加了四瓶,最后我们都歪歪倒倒了,他站起来说,我还要去放松一下,你去不? 我说什么放松? 他说我操,我小子还真是挺纯的。又扬扬手中的啤酒说,你啊,比纯生还纯,你回去先,老子要谈朋友去了。 我卖单花去80元,又自己打车回租住地,结果又花去15元,这让我很不爽,本来说好他请客的,这不是敲诈么?但是事后想来,这100元其实是花得值的,他的教诲还是在后来对我起着比较大的帮助作用。至于他所说的“去谈朋友”也全是扯蛋,而是他去嫖妓去了,只是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等我知道时已经不感到奇怪了。记者为什么就不能去嫖妓呢?如果徐亮这样问我的话,我将无话可说。 我住的地方就在报社背后曲里拐弯的小巷深处,这里的原住居民们杂乱无章乱建私房,在黑暗中看起来如同阴险的怪兽,专门出租给外地来的小摊贩、打工仔、妓女等。我家在武昌,而报社在汉口,而报社工作往往需要很晚,因此我不得不在此租房。 父亲打来电话问我情况如何,我没好气地说,情况非常不好。父亲是一所高校的教授,一生最擅长的就是语重深长地教育人,他和母亲一样只知道躲在大学的高高院墙中自以为是的诲人不倦,其实是与世隔绝,正所谓山中无甲子,不知世上寒暑变。 我躺在简易的单人床上盯着已经驳落的天花板关了手机,今晚我已经听了一个师兄的教诲了,所以不想再听教授的高论——不用听就知道他会说什么,无非是人要适应社会,要慢慢懂得历练之痛,社会其实就是另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之类的。 但是我后来才发现,我低估了我的父亲,一年后,他居然爆出了婚外情的丑闻,如同一切庸俗的故事一样,他被他的一个女研究生给勾引了。 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我在迷迷糊糊睡去,却在半夜时被隔壁租户给吵醒了。这儿的墙跟纸糊的区别不大,隔壁要是放一个屁都应该能听到。只听得先是一阵盒翻椅动的嘈杂之声,接着是一个女孩子很大的说话声,但是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可能是在打电话。再然后是一个人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经过我门口的过道去左手边的共用卫生间打水,水流声哗哗地仿佛无休无止,似乎这个人还唱起了歌“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不比起这宵美丽!”听声音正是刚才住在我的右边隔壁打电话的那个女子。尽管我搬进来住这前我对这儿的租户的素质不高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心头火起,而且又来了尿意,拉开门去了卫生间。 那个女子正穿得很少地开着水笼头背向我在洗脸,从背景上看她的身材娇好,裸露的肌肤光洁如玉。见是美女我的气也就消了些,但不提出我的主张也是不合适的,我说这位小姐,我能不能轻一些,吵了别人睡觉你不知道吗。 她啊一声回过头,倒是也吓了我一跳,她的脸上涂着白花花的泡沫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如同白骨精,吓得差点掉头就跑。她格格地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她双手不停地在脸部搓,笑过后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知道这隔壁搬进来人了,我会注意一点的。 我回自己的床上,睡意已无,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听音乐: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应该相互交好,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没有选择,我们必须恋爱 鲜花的爱情是随风飘散,随风飘散随风飘散 他们并不寻找并不依靠非常地骄傲 孤独的人 他们想象鲜花一样美丽 一朵骄傲的心风中飞舞跌落人们脚下 可耻的人 他们反对生命反对无聊 为了美丽在风中在人们眼中变得枯萎” 我掉看着刚买回来的两枝玫瑰花,她们静静地被我插在一个矿泉水瓶中,她们很美,然后又渐渐变成花蕾的脸。我慢慢地感到自己有些可耻!我想明天不如把她们送给隔壁的那个女孩吧。 第3-4节 三 1999年夏天,武汉的天气如同贪婪的妓女看到出手大方的嫖客,热情得了不得。从汉口到武昌再到汉阳,城市中每一个角落都在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味道。刚刚当上记者的我也是热情如火,奔波在武汉三镇灰扑扑的大街小巷中,自以为在为民疾呼,在为民在请愿,誓要以一管纤笔扫尽世间不公。每每采访回来,伏案疾书时便感觉如同鲁迅再世。作为一个实习记者,还有一个老师在带我,带我的老师便是徐亮,他对我的评价是:热情十足,下笔也快,立意也不错,但是写新闻报道不是写评论员文章,记者只陈途事实,不是道德判官。 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两年后我带实习生的时候也是这样教过别人的。徐亮拿出许多报社老记者的稿子给我分析,如他所说,确实是笔法老到、观点独特。特别是一个叫赵北方的女记者,毕业于北师大,是我们报社带有传奇色彩的“一代名记”,以做大报道、挖内幕著名于武汉报界,还有评论集、散文集出版。她衣着时尚、来去如风,常常在办公室只闻香风扑鼻,再抬头时她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我和徐亮外去采访的路上问起她,徐亮咂咂嘴说,这娘们道行深着呢,老马都让她三分,确实是强。再问就不愿多说了,并警告我,报社也是江湖,不该打听的事别瞎打听。 我所在部门叫机动部,采访多数是根据读者报料。比如马路上的消火栓被撞倒了、台北路口两部出租车撞了,司机打起来了;马路上的下水道井盖被偷了,行人摔伤了;利济路出车祸了;汉正街发火了;汉阳门桥头有人跳桥了;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是读者报料说武胜路有一个女子在裸奔,我们赶过去,还拍了照,她居然对着我的镜头搔首弄姿摆出各种造型来。我估计她是一个疯子,于是通知城管与救助站,但是城管的车子一来,这名女子居然对我破口大骂,说老娘好不容易玩一次行为艺术,结果全被你破坏了,然后穿上衣服施施然离去。留下现象围观的人都目瞪口呆。第二天,报纸刊发我拍的图片新闻,不过是进行了处理了的,而且我的侧重报道点是在说路人的反应上。谁知道,那天报纸接到一个自称是该女子的电话,对我们破口大骂,并称那个写报道的记者边峰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结果这一期报纸卖得很好,我也因此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这也充分说明了新闻的基本特征,即西方有个叫瓦克尔的家伙所说的新闻就是美女、金钱和罪恶。说白了就是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这也是为什么报纸一出现死人和明星的绯闻臭事就特别好卖的道理,而刚刚繁华起来的城市里从来就不缺少罪恶与美女,人们的种种丑陋行径总是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素材。 我有时想,什么才是生活呢?翻开我们的都市类小报,那上面就是关于芸芸众生的生活——而我们却总是用一种很好听的修饰语来加以掩饰,那就是:民生、民情与民意! 这天早上,我接到肖水生的电话,他说今天是高启死去一周年的忌日,问我有空过去一趟吗,他强调说,等一会儿,曾继来会开车过来接你的。我拿着电话有些发愣,高启竟然已经死去一年时间了,可我为什么总是感觉他从来就不曾远离我们呢?时间如同法力无边的鬼手,当年的粮道街五虎如今已然各行一道,曾继来成了一个什么医药公司的代表,实际上也就是一个药贩子;而肖水生则坐牢出来后不见学好,倒俨然成了一个黑社会大哥;而我们五虎中的老大高启则因为吸毒和飙车过早地离开人世;只有李鸣还算走上正路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圈子,都结交了各自的朋友,但是对于少年时代的友谊我们从来不敢忘记,我的生活从来就不曾离开过这个城市,当然更不会离开我的这些朋友们。当年在江边的结义可能是幼稚可笑的,但是多年以后,我每每想起这些,我仍然还是心情激动。 我早早买好一束*在报社楼下等,果然曾继来一身正装地开着车来了,上车。他说,李鸣和肖水生已经从武昌出发了。我们很快经建设大道上了长江二桥,我们在桥上开得很慢,曾继来说,我操,我就感觉高启这家伙好象还活在我们身边一样。我看他一眼,他少有地严肃。这是九月的一个上午,夏天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城市的人们,浊黄地长江在我们脚下静静地流淌,人们来去匆匆,都在为所谓的幸福而奔忙着。 远远地一辆车停在紧急停车道上,李鸣与肖水生站在桥上呆呆地看着一根路灯柱,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应该就是高秀了。这就是去年高启驾着他的玲木王450出事的地方,据处理此事的警察说,当时高启的车速起码有150码,风一样卷过去,翻车后,车和人在桥面上翻了50米后撞到这根路灯柱上,高启的血在桥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惊叹号。据说当时高启还没有死,随后赶来的警察们听到了高启还说了一句“我看来是完成不了我的赛程了”。当时,高启正在参加一次地下车手组织的内环公路赛。这是一种几乎不要命的比赛,赛道就是武汉市最为繁忙的主干道,从武昌出发经长江一桥然后过江汉桥汉口,再经中山大道或者发展大道到黄浦路上长江二桥到回武昌的始发点。这种比赛,他们以前也赛过,但是一般都是选择人车比较少的深夜进行,而这一次他们的比赛却是选在正下班的高峰期。遥遥领先的高启没有再如以前一样成为人们欢呼的对象,而是一头撞死在长江二桥的路灯下。那一天,目睹了这一事故的人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疯狂的车手,从来也没有见过死得如此惨烈的车手。高启之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这座城市人们的谈资,特别是在那些地下车手们中影响巨大。高启葬礼时,武汉的摩托车发烧友们还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摩托车送葬队,数百辆摩托车挂上白花黑纱浩浩荡荡一路从胭脂路开到位于雄楚大街的武昌殡仪馆。成为当时一景,可以这样说,高启一死倾城。 我和曾继来下车,李鸣说,你看这灯杆上有人已经绑了一束花了。肖水生说看来高启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他的朋友多,来祭祀他也是正常的。我们拿出鲜花与果品摆在路灯下,肖水生却突然摸出一根烟来点燃,摆在果品上说,高启,你生前就爱这一口,今天我特意带来你最喜欢的东西,你就好好吸几口吧,你死时我还在牢房中,没有送你最后一程,还望兄弟你莫怪。 李鸣吸吸鼻子,突然厉声说,你这是什么烟,他妈的,肖水生你居然拿这东西来。肖水生说,没事,也就这一根。李鸣仍然厉声说,你未必不晓得高启就是吸这东西送的命。 我们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俩,还是曾继来反应快,说,这是海洛因? 高秀哭着把那根燃着的海洛英香烟狠狠地抢过来揉碎抛入长江中,她骂肖水生说:都是你们这些臭混混害死我哥哥的,赔我哥,赔我哥,然后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们皆默不做声,呆呆地看着痛哭的高秀。 肖水生愣了一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说是半天仍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种用毒品来祭祀死人的做法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肖水生的做法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一个警察骑着摩托车过来,问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并说不知道在桥上是不许停车的吗? 李鸣忙掏出警官证跟警察去交涉去了,警察然后说,不管你们是什么事,请尽快离开这儿。后来每年我再来时都是把车停在桥下,然后步行上桥。奇怪的事有两件,一是肖水生每年都会带一枝海洛因香烟来点燃,然后高秀都会哭着将毒烟揉烂了抛入长江中,李鸣都会骂肖水生胡搞。几个人的动作表情跟他妈的一部重复放映的电影一样;第二件怪事是:我们每年来时,不管有多早,那灯柱上总有一束鲜艳的*绑着,在风中凄然颤动。曾继来坚持认为,这束花一定是王婷绑上去的,并且那几天都疯狂地转遍武汉去寻找她。 四 隔壁的女孩总是在中午起床,然后穿着很宽松的睡衣洗脸洗衣什么的,此时的她最是迷人,慵懒的神情、蓬松的头发与半透明的睡衣后若隐若现的肌肤,这都是一个女孩子最勾人的地方。然而她会下楼吃东西,有时还会带一份报纸上来,我注意到报纸还是我们的《江城早报》。等差不多傍晚时她就会打扮得花枝招展香风袭人地出去,等半夜时她才会回来。如果我有幸碰到她,她还会向我嫣然一笑,她的笑容很洁净,与大二时的花蕾有些相似。因此她的笑会让我发怔。 我在吉庆街买的那二枝玫瑰花终于没有送给她,而被我插在一个啤酒瓶中独自枯萎了。公用厕所中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还有她的歌声,我皱着眉头看着积压了许久没洗的衣服大伤脑筋,起码有五双袜子和七件t恤及几条牛仔裤没洗,它们都皱巴巴地堆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散发着汗臭味。我想如果再不洗,我明天就没有穿的了。这才体会到独自生活的烦恼,我以前从来就没有自己洗过衣服,即使是在读大学时,也是每周打一次包送回家去洗。但是这个周末我不想冒着骄阳似火的太阳赶回武昌。我把所有的衣服塞进桶子中,倒上半包洗衣粉提到水房。她正穿着她那件非常性感的睡衣在洗衣,她又我嫣然一笑说,你好。 我也只好说你好。 她说你洗衣服啊。 我说是啊。 然而我拧开另一个水笼头向桶中注水,她性感的睡衣光洁的小腿让我有些心神不宁。她的衣服很简单,只有一条黄色的裙子和一套用粉色的料极其节约的内衣,这是一种极具刺激性的颜色。她很快洗完出去了,我对着硬邦邦的牛仔裤发愣。不想,不一会儿她穿着拖鞋跑了过来,对我说,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说我房内的灯管坏了,我不知道怎么弄,你能帮我一下吗。我跟她去她的房间,陈设也是相当的简单,不过有一个很精致的梳妆台及一个布衣柜。日光灯在右边的墙角部,我试了一下开关,果然不亮。她说我昨晚回来就不亮,气死我了,跟房东打电话,他居然说这在他的职责范围内,真是气死我了,每个月收房租的时候他倒来得及时。 我说天下的老板都是一样的,我想可能是灯管坏了,换一根就是了。 她眨着眼说,要不你帮我下楼去买一根灯管回来,我给你钱,我呢,就帮你洗衣服怎样。我记得楼下就有一家经营五金的店,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交易,马上愉快地答应了。很难说这次交易是等价的交易,也很难说这次交易是成功的,但是这次交易却让我们真正认识了则是事实。后来我想,我们的认识只是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千万个人中无数偶然的一次必然。 她叫刘燕,来自湖北境内长江上游一个山区小县城。看起来很单纯也很快乐的女孩。在白天时,她有一张很洁净的脸,与一个天真的邻家女孩没有区别,但在夜晚,她则把自己的脸当着一块画布,涂脂抹粉,把眼睛涂成青黑色仿佛被人在一个月前打了一拳至今尚未消肿。而她的嘴唇本来就很丰润,被口红一抹仿佛刚刚生吃了一只鸡一般。总而言之,她有着一份很可疑的工作。按照曾继来的说法就是:这些农村来的女孩子,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背景,除了漂亮几乎一无所有,而城市中最需要的就是她们的漂亮,按照市场经济的资源供给规则,她们唯一轻松挣钱的出路就是出卖自己青春容艳。 我得承认,读书不多的曾继来在社会历练日久,他已经学会了用把普通个案事件上升到社会价值规律的层面来思考了。但是,我仍然不得不对这个总帮我洗衣服的清秀女孩感到可惜,刘燕后来帮我洗衣服也慢慢成了一个习惯,这让我多少有些心有不安。 但我后来才慢慢过来,日渐膨胀城市欲望正是她们得以生存的最好沃土,许多沦为娼妓的女孩子都是满怀着朴素的梦想来到城市,但是她们却发现城市却用另一种方式在欢迎她们,只有当她们裸露泡满坚实的浮房向城市露出她们勉强的笑脸时,城市才会真正的接纳她们。而她们的笑大多也是从开始很勉强到慢慢习惯到后来的自然而然的。 但是刘燕与平常坐台小姐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喜欢读书看报,而且每次都买我们的报纸《江城早报》,她得知我就是《江城早报》的记者后,对我有些佩服了。她说,难怪你每天总是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呢。我脸红了,真想告诉她我绝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玩游戏。她还对我说,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女作家来着,后来还写了一些东西,但是投出去从来就没有发表过。 我说,这可是一个高尚的爱好,你可以继续写啊,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发表了,三毛你知道吗。 她点头说是台湾的那个死去的女作家吧。 我说是的,她也是写了好久才开始发表作品的,咱们武汉的女作家池莉也是写了小说后到处投才给发表的。 她啊一声说,是吗。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然后才羞涩地说,我可不敢跟她们比的。然后又轻轻地叹息一声,目光远移,望着城市永远灰扑扑的天空,有一群鸽子鸣着尖锐的哨声在高高低低地楼群间飞翔。 我也看着那群鸽子,我们的租住地是面向长江的,相隔也不远,但是我们的视线被高楼挡住,隐隐可以听到汽笛传来,却无法看不到大江东去。我们其实都如同这些城市鸽子,明知城市就是我们的笼子,但是我们却永远飞不远了,只能在城市的楼群之间来来去去,不知所为何来,又所为何故。她的眼神中有了一种少见的忧伤与迷茫,我们一时都各想各的沉默不语。 后来我和曾继来肖水生一起喝酒时又提到刘燕,曾继来嘿嘿笑说,这个女孩肯定是喜欢上你这个小子了,或者你也喜欢上了她。 我极力否认。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坐台小姐。 曾继来毫不客气地批评我说,操,你别以为自己是多高尚的人,读了几年破书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人家坐台小姐就不是人了?你得懂得尊重人家。你们——当然包括我和肖水生还有李鸣那家伙,我们只是社会分工不同罢了,这个社会总是需要形形色色的人的,要不为何总是说我们的社会丰富多彩呢?恍惚间我记得著名的哲学家罗素也说过类似的话,由此再一次证明:最高深的哲理总是在最基层的百姓中鲜活。 我发现如今在嘴色功夫上我根本不是曾继来这个老油条的对手。而肖水生则一直保持着他的沉默,在我们说笑时,他总是习惯性地巡视四周,目光深不可测。曾继来说得兴起连他也一起骂,说你别搞得自己像一个黑社会教父似的,你啊,肖水生只是这个城市众多混混中最为一般的一个。然后总结说,我们几个朋友都很难在同行业中出类拔萃。曾继来又用手点着我说,特别是你这个当记者的家伙,最是没有出息,百无一用是书生,懂吗?你们报纸他妈的能有几句真话。 当年我极力反驳,认为污辱了记者这个神圣的职业,但几年后,我还是辞职离开了报社。我这才发现,我引以自豪的大学生涯应该其实并不顶用,我的朋友们均在社会这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中学得更多,他们更能接近生活的本色。 曾继来又对我说,我倒有一条新闻线索给你,你敢去采写吗?我说,那要看有没有新闻价值了。曾继来沉吟了一会儿说,有没有狗屁新闻价值我不懂,但是你倒可以从中攒一笔钱倒是有可能的。我惊讶而又气愤地拍桌而起,瞪着他说:你对我污辱倒没有什么,但是你一而再地污蔑新闻职业我就不依了。 曾继来啊一声,又嘻皮笑脸地说,真生气了?啊,你看你的脸都红了,眼镜都快掉了,你的眼镜掉了可就不帅了,哈哈。 我无可奈何地坐下,曾继来说,你知道红心集团吧。我点头表示知道。他接着说,前几年我从公交公司出来就是在他们那做业务员,他们公司的幕我知道一些,听说最近又闹了起来,此事还跟你们武大有关系哦,还有可能涉及到学术*呢。 我一听兴趣大起,新闻中最讲究的就一个新闻敏感性,这种敏感一是说对一些突发事件的反映能力,更重要地是能在普通的平常的事件中发现与众不同的东西来。我当记者半年以来还没有弄出一篇有影响的报道,天天都是跑读者报料的那些东西,且不说读者看着烦,就连我们自己看着也无趣。 我马上掏出随身采访本记下一些东西,我知道这事如果报上去,肯定会是一个大题材,曾继来说的只是基本信息,但非常有用,我们只需要深入了解当事人就行了。 曾继来捧着一杯啤酒干掉后冷笑着又损我说:看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子,就知道你在社会上是一个新兵,新闻天天有,老子特别多,记得以后多请我喝酒泡妞。对了,那个刘燕在哪家夜总会或者歌舞厅上班,改天我去点她的台。 我收起本子,说你扯什么蛋,她也是我的朋友来着。 曾继来哈哈大笑,一直笑出了眼泪,然后他发表了如下言论:我操,刚才还说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小姐,这会又说跟人家是朋友,所以啊,文人最是虚伪,老子最看不起知识分子。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冒称天使的医生也算是知识分子吧,不都是见钱眼开?不都是脱下裤子就是禽兽。操,你以为我点刘燕的台是害她啊,那是在帮她!是在为山区人民做贡献,她应该感谢我才对,你是她的朋友是吧?那你也得感谢我才对。 曾继来后来果然和我一起去了刘燕所在歌厅点了她的台,刘燕居然落落大方地向她的“姐妹”们介绍我说,这位可是记者哦,我的邻居呢。其中有一个小姐居然这样说:那我们一定要服务好了,不然,记者同志给我们曝光了可不好!引得其她小姐们格格地笑个不停。 好在刘燕只是在歌厅陪唱的小姐,绝大数时候她并不出台。她如今还在那家舞厅上班,不过已经是“公关经理”了,我招待外地来的同学时,多数都是去她那儿,打一电话,她就会早早地预定好房间等我。 这次与曾继来喝酒散了后,一直微笑又沉默不语的肖水生也突然对我说,改天我也给你一点新闻线索吧,也保证是热点哦。 回去的路上我想,如今真是什么都得讲关系,即使是新闻也不例外。这真是几个好兄弟,他们给我提供了许多热点新闻线索,几乎每一件都能让我在报社声名大振。 第5-6节 五 关于什么是新闻,西方有个叫瓦克尔的家伙说的新闻就是美女、金钱和罪恶。虽然有些片面,但是基本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说白了报纸就是要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这也是为什么报纸一出现死人和明星的绯闻臭事就特别好卖的道理,而繁华起来的城市中从来就不缺少罪恶与美女,人们的种种丑陋行径总是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素材。 如果说党报党刊代表的是党和政府的喉舌,强调的是其政治属性,那么自主发行的都市类报纸则是更多的代表了所谓的民意,追求的实质上发行和广告,强调地其经济属性。那几年,刚刚富起来的全国人民突然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健康热潮中,三株口服液、太阳神口服液、什么电磁杯、什么哈磁枕头、神功原气袋等号称具有神奇保健功能的东西充斥街头,其广告占满大小媒体的版面,人们仿佛一夜之间睡醒后发现自己以前都白活了。事实证明这些东西都只是昙花一现,我也赶时髦用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和母亲各买了一套电磁杯和哈磁杯。这也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挣的钱给他们送礼物,在大学出版社当编辑的母亲眼含热泪地说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一向显得很深沉的父亲则说这玩艺有用吗?咱们中国人就爱凑热闹。 生产一种生血剂的红桃a集团赶上了好时候,其主导产品红桃a生血剂传说是诺贝尔奖成果转化产品,连续多年销售居全国同行业第一,总营销收入达78亿元,产品已拥有1亿多人次服用,被消费者誉为“中国血健康专家”。同时红桃a已累计向国家交税近9亿元,多次受到湖北省、武汉市和东湖高新区重奖,是武汉的名牌企业。曾继来说,那几年在做这种生血剂的业务员根本就用去跑,客户都在门给挤破。 我把情况给主任一汇报,主任的眼睛明显一亮,说你等着,我去请示刘总。我也十分兴奋,这说明这条线索绝对的是一个重大课题,因为一般的选题根本就无须刘主编亲自过问。果然,主任满脸堆笑地出来了,他对我说,刘总很重视这事,但是红桃a公司影响很大,搞不好报社是要出问题的,所以要把这条线索转给经济部来做。 我愕然地看着他,但是主任接下来的话让我松了一口气,他说你别急,这条新闻还是你的,不过暂时把你借调到经济部,如果搞好说不定以后就调你去经济部了。经济部是报社中贵族,他们专跑政府部门和各大企业,据徐亮说活儿不累还油水丰厚。 我不明白什么叫油水丰厚,他不认识我似的看了我半天才说,你真傻还是他妈的装的呢?后来有一次我和他一起采访一家建筑企业拖欠民工工资引发的民工闹事事件,才明白什么是油水。民工们先是围堵那家公司的大门,然而有几个民工爬上楼顶声称要跳楼。徐亮对着在楼顶上声称要跳楼的民工一阵狂拍。 那家公司马上派出工会主席与我们接洽,声称工资已经付给了民工,但是民工头却卷款跑了,其实与他们关系不大。徐亮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却说,听说你的自有职工都说有好几个没有工资发了,这做如何解释呢? 那个工会主席开始冒汗,说让我们等一下,出去后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两个信封回来了,递给我和徐亮说这是一点车费钱,两位记者来一趟也不容易,一点意思。过几天我们还要到贵报去了登门汇报工作的。 徐亮拿捏着那信封,不动声色地夹采访本中。我看得目瞪口呆,我不接信封,工会主席坚持我收下,徐亮一把接信封说,我先收起来吧。那个工会主席擦一把汗说真是麻烦你们了,仿佛我帮了他们多大的忙似的。我们离开时,工会主席送我们到门口,小心地问徐亮:那么,你看,今天的事是否不要见报呢? 徐亮说,放心吧,我会处理的。回去的路上,徐亮把那个信封塞给我说,你懂了吗,这就叫油水!我惊地说,那么稿子要怎么交差呢?徐亮说,没事的,这种过激的讨薪行为上头是不让上版的。 信封中装着800元。后来我发现经济部与娱乐部的记者出去一般都是红包可拿的,比如某某企业新产品发布会、新项目开工仪式或者某三流明星的专辑推广会、某部垃圾电影的首映礼等,给的给得自然拿的得坦然。但是这些都只是小儿科,真正的“油水”就在接下来的红桃a调查中。 没想到与我一起搭档采访的竟然是报社赫赫有名的名记赵北方!赵北方时为经济部副主任,拥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办公室,我在她对面坐下,竟然十分拘谨。这个传说中的名记不能算是漂亮,但是魅力四射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我。你不能确定她的年龄,若仅从容貌来说,她应该很年轻,约30岁左右,但是她的沉稳的气质与尖锐的目光让你又确得她如同一个50岁以上的智者。赵北方衣着时尚,是报社绝对的潮流引导者,她的文笔犀利,又是报纸的一杆标杆,但是她却十分的不通人情,常常有些我行我素的作风,关于她的传说还有很多,此处先不提。 此时她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你就是边峰。 我说是,新来的,还请赵主任多多指点。 她点燃一根香烟,然后隔着她吐出的烟雾对我说,小伙子还有几分帅气嘛,你的写的东西我看过,文笔一般,观点不错。我被她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然后脸就红了。 她格格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而锋利的牙齿,同时又透出几分天真——传说长这样牙齿的女人性欲都强,看看她写的一一些文章就知道她也是一个相当激进的人。 她奇怪地说你不抽烟吗?我说抽一点,但从不抽外烟,我注意到她抽的烟是那时比较流行的“健”牌香烟,龟山电视台上喷着的巨大广告就是这种烟。 她又吸一口烟然后才按熄,一付言归正传的样子,她说关天红桃a这条线索你从哪儿得来的。我告诉她是一个以前在该公司工作过的朋友那儿得来的。 她点一下头,这个事我也过听说过,你准备怎样开始采访呢。 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就说我想先从外围开始调查,比如武汉大学当年参加这项研究的专家教授们开始入手。 她点一头头表示赞赏,说那么你都知道有哪些专家参与吗?我说这个不难,我是武大毕业的,我回去找我们老师打听一下就应该知道了。她说好吧,你先去搞清楚有哪些人,又有谁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这些搞清楚了再来找我。 我知道此次谈话结束,站起来准备离开,她又喊住我,在纸上写下一串号码,有事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我接过纸条看着那一串号码问,是随时随地吗? 她抬头深深看我一眼说,是的。 调查还算顺利,到学校一问,很快查到生物研究的几个专家,但是在校的几位教授并不太愿意接受采访,但是还有几个已经离开学校到南方打工的专家,我得到他们的电话,打过去,情况其实也很简单,这个生血剂是武汉大学课题研究的集体成果,而且有一个专家居然还保存有当年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包括当初课题立项的批文等。但这个成果却被其中一名教授居为己有,利用这个资源,成为红桃a集团的主要领导之一,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为巨富。更重要的是,几位当年参与研究的专家说这种生血剂远不是红桃a公司所宣传的那样,其确实是可以提高身体中血红蛋白,对一些贫血者能起到很大的作家,但是其反过来长期服用的话也降低了人体自身的造血功能,而这一重大隐患,在产品的市场推广中从未提及。(注:此处系作者杜撰,绝无针对某一产品与某一品牌之意,请不要自行烦恼对号入座!) 我忙了两个星期,掌握了这些素材,心中激动难当,明白只要抖出去,就是绝对的爆炸性新闻,我甚至可以想象将起一起武汉版的“三株神话”的覆灭。我完成初稿后激动地打电话给赵北方,却没想到此时已经是半夜11点了。 六 如果说武汉的白天是一个豪爽、低俗、打着赤膊晃荡来去的壮汉,那么夜色中的武汉则是一个欲遮还露的妖娆女子,向你展示着欲说还休的诱惑。 夜色朦胧是城市最好的遮羞布,每当华灯初上,城市的欲望在夜色的掩饰之下可以倾情的发泄。人们苍白的脸就突然之间写满了兴奋,不甘寂寞的人们拥上街头,总是把每一处酒吧、每一处歌厅、每一个商场挤满。人们把酒肉吃下肚,把尿液撒在长江,把欲望顶在头上,把尊严踩在脚下——但是人们说这叫城市的活力。 我在花楼街我租往的路边等赵北方,一对对神态亲密的情侣路过我,让我很是难过——这让我想起我和花蕾当年在珞珈山下的情景。马路对面是一家亮着粉红色灯光的发屋,肮脏破旧的门面,几个衣着暴露面孔模糊的女子在门口晃来晃去,招牌上写着“销魂休闲”。我哑然失笑,这家破店又怎能让人销魂呢?她们似乎也发现了我,几个女子张着腥红的嘴向我招手,她们似乎在说:帅哥,过来玩一下撒!包你满意的。 我不由自主的脸红起来,我隐隐知道过去“玩一下”是什么意思,才毕业半年的我还不能很好地面对这样的局面。难道我的样子就像一个嫖客吗?我不理她们,但是她们似乎对我不罢体,她们几个扎在一起边说着什么边向我看,然后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女子施施然地过马路躲过一辆汽车向我走来。她在面前站下,逼视我,然后掏出一根烟来说,帅哥,借过火。 她原本是漂亮的,身材也不错,其实也很年轻,约20岁左右。但是脸上涂着的粉和拙劣的化妆使她看起来很粗俗和诡异。我拿出打火机,她不接,而是把烟叨在嘴上,把头凑过来示意我帮她点火。一股劣质香水味道扑面而来,我及时打了一个喷嚏。她侧头偏过,自己掏出火机来点燃。然后说,这位帅哥,你在我们对面站了很长时间了,是不是想去休闲一下啊,去吧,我包你舒服的。 我红着脸说不去,我等人。她格格地笑说,很便宜的,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我给你打对拆好了。我恼怒起来,说,对不起,我真在等人,不去。 她仍然不依不饶地说,要不我给你免费做得了。然后她把手放肆地放在我肩膀上。我躲过,说,你还年轻,为什么不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来做呢。 她愣了半天,不认识我似的,然后她开始笑,大笑,一直笑到捂着肚子。另外几个女的都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啊。她对她的姐妹们说:这个帅哥劝我找一份正经工作做呢?还说我很年轻。然后她们一起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而我仿佛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看着她们脸上的粉都开始在落。 几年以后,我也算是一个情色场上的老手了,与各种各样的女孩子谈朋友上床,认识了许多做皮肉生意的小姐们,我再也不会说出如此笨蛋的笑话了。但是我的朋友们一提到此事还是会笑,他们都说我是20世纪最后一个处男!时年正值1999年12月底,几天之后就是千年世纪之交了! 我正不知所措间,一辆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们旁边,一个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正好看到赵北方从滑下的车窗中伸出头来。我更是无地自容。那一帮“小姐”也都看着赵北方,赵北方却不看她们,对我说,上来吧。我拉开车门坐在后座上。赵北方启动车子,在车子启动前,我们都听到那些小姐们说:哟,原来是小白脸吊到了一个老富婆。 我脸皮发烧,这样难堪的一个场景居然被赵北方碰过正着,我要怎样向她解释呢?毕竟她是报社的员老与我现在的领导。我刚开口说赵主任,她就打断我说,你别解释了,我都看到了,呵呵,这就是生活。她顿一顿又说,比我们笔下的文章精彩多了。 我奇怪她并没有向报社方向开去,而是向新华路方向开去,最后停在一家叫“雕刻时光”的咖啡屋前,她停好车说进来吧。我随她一起走进咖啡屋,来到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随口对服务生说就来两杯咖啡吧。 咖啡屋中灯光朦胧,但在一米范围内足以看清对方的面孔,仨仨两两地坐着几对神态暧昧的男女。我脸皮仍在发烧,低着头不知所措。她掏出一枝烟点上,笑笑说,你真是一个小男生,很像我刚毕业时那样,羞涩、充满幻想与激情。我忙说我哪能跟赵主任比。 她用左手夹着香烟,做一个让我打住的动作说,我也是出名的异类,我不喜欢在办公室谈事情,也不喜欢别人叫我主任什么的,我看你还顺眼,以后就叫我赵北方或者赵姐吧。 我怔一下忙拧亮桌灯掏出准备好的材料摆在她的面前。她淡淡地说,你先说说情况吧。我清清嗓子把我所了解到情况一一向她进行了说明,我兴奋地说,这些资料很详实,到时只需要我们再到红桃a集团向当事人求证一下就行了。我就是想问您——赵姐,接下来如何进行采访的。 她一直静静地听我说完,其中又点以两枝烟,而且服务生送上的来的咖啡也被喝了一半。但她一直不露声色,听完后又随手翻了翻资料和我的初稿,然后才慢慢说,你的能力很强,但是此稿我真做不了主,我明天去向老总汇报一下再做决定,稿子不一定能发,但是你肯定会成为报社的名人的。 我听不太懂,问什么? 她喝完咖啡说把资料收起来吧,我们再一个地方放松一下,能陪我去吗。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却已经一口将咖啡喝完,然后喊服务生埋单。然后我随她又来到一家新华路上一家歌厅,进门前她把黄色的风衣脱下扔在车上,露出里前一袭黑色的紧身衣。这儿的环境与刚才的静宓正好完全相反,一进门就是一股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迎面泼过来的热水。穿过长长的闪着奇形怪状的灯光的甬道,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舞厅,差不多数百人正随着强劲的音乐摇摆。赵北方拉着我的手跟她一起跳进舞池,很快我们就被疯狂的人流冲开。远远地我看到她丢开束起的头发如同挥舞一面黑色的旗帜在迷离的灯光中疯狂地晃荡。她的身体蛇一样地扭动,无可否认,她的身材曼妙,很忙忙就有几个年轻男子围在身边开始扭动。这一幕我突然有些似曾相识,我记得以前高启和王婷也曾经是舞池的中心,是这一帮舞者的王子与公主。 我有些目瞪口呆,真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沉稳尖锐的女上司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一面?舞池中温度相当的高,我即使是不跳动也浑身发热,开始冒汗,我不太适应这样的场所。我只得独自出来,深夜的街头寒气逼人,夜行的人们也都开始行色匆匆地回来,城市中仍然灯红酒绿,那些闪烁的彩灯不到黎明不会熄灭,夜幕之下,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第7-8节 七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把新闻叫舆论监督,这是强调媒体的政治作用,似乎媒体就是检察院与人大组织,记者们也感觉自己真的就成了无冕之王,什么披露丑恶、昭示真理等等。而事实上,媒体往往都是为了某一利利益集团服务的。因此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在一边是记者报道黑中介或者假婚介公司的骗人的报道,而就在此报道的反面广告栏中却又赫然就这家假婚介公司的广告。 报道是记者的职责,而广告却又是报纸的职能与服务,真真假假就这样奇怪地容为一体。徐亮找到我,责怪我说,你小子不错啊,搞到这样的大线索也不跟我说一下。 我奇怪地说,不是啊,我都跟主任汇报过的,是他让我跟经济部合作的。徐亮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子,看来你是翅膀长硬了,可以单飞了。正说着,我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赵北方让我去一下她的办公室。我对徐亮说,我真没有这意思,你是我师兄,我绝没有丢开你的意思。 徐亮悻悻地走了,我发一阵呆,发现报社远比我看到的复杂得多。 赵北方看起来仍然是容光焕发,沉稳干练,全然没有昨晚的那种疯狂。我进门就喊赵主任。 她嗯一声抬头看我一眼说,老总很关心这个稿子,你跟我一起去他办公室汇报吧。我说好的。正要出门。她又说,是不是徐亮在为难你。 我说没有啊,他很关心我的。 她笑笑,把烟按熄,然后说你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说我会的。 她又说,昨晚的事对不起,我不应该带你去那个场所的。 我说没有啊,我以前也常去跳舞的,昨晚是因为我还要改稿子所以先走了,我给你发了短信留了言的。 她沉呤着说,这事你不会当作新闻到处跟人讲吧。 我马上表态说,赵主任,不会的,绝对不会。 她笑起来,很美、很信任、很宽容地样子说,跟你说过,以后可以叫我赵姐。 我心中突地一跳,这是否也意味着我们之间有了什么秘密了呢?她为什么把自己不容外人知道的一面在我这个新员工与下属面前展示出来呢? 我随她一起去见刘主编,刘主编热情地招呼我们坐,我将资料放在案头,他一边翻资料一边听我汇报,我说完,他满眼放彩地看着赵北方,赵北方平静地说这条线基本是真实的,边峰的调查也很深入,如果要做大了一点,还可以去采访一下相关政府机构,比如药监局、工商局、武汉大学校方,还可以找一些服用这种产品的消费者,这样就可以把此做成铁案。 刘主编狂一拍桌子称赞说,赵主任说得对极了,接下来的工作分两成两步走好了,边峰这段时间表现不错,一个新员工就能挖到如此大题材,是我们报社的幸运啊——还请你继续去找外围线索,红桃a集团方面就派赵主任和徐亮去一趟好了,回来后我们再综合一下,争取扔他一个深水炸弹。刘主编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了,厚厚的眼镜后双眼都在发着光。 刘主编示意我先出去喊徐亮进去,赵北方留下来与他深谈。但是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赵北方出来后样子很生气,双眼通红,徐亮则十分高兴的样子。收拾一下东西就匆匆出门了,出门前还向我含意不明地眨眨眼,那样子十分的得意与可恶。 我去找赵北方,她正坐在自己办公室中发呆,见我进来说,这个线索你不要跟了,你再去找其它点子吧。 我奇怪地说,为什么啊?是不是刘主编认为我的采访不够好,不够深入。 她叹口气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不是太长的以后,就在约一个星期后,我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看到徐亮在电脑上打出了一篇约一万多字的稿件《红桃a真的是一个神话吗?》署名中倒是有我的名字,不过是排在最后一位,而第一作者成了徐亮,第二作者是赵北方。 大约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红桃a方面派出几位老总来到报社,径直去了刘主编的办公室,然后他们一起神态亲密地下楼去了。下午很晚刘主编才浑身酒气地回来,并宣布,此稿封存。 徐亮一付早就了然于心地样子,我想去问他为什么,但是经验已经告诉我,最好别问。 我终于忍不住给曾继来打了电话,告诉他情况,他听完就说,我的处男朋友,让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这稿子我早就知道是发不了的,不但发不了,而且你们报社还将会给他们打广告,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专题推出的。情况真如曾继来所言,几天之后,红桃a的广告赫然上了报纸,而且连续不断地上广告。我们的母报《武汉日报》在财富专题中居然还有一个整版的红桃a集团专题报道,当然都是正面的宣传的,而撰稿人竟然就是徐亮。 我捧着报纸发呆,思路转不过来,不明白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徐亮得意地拍着我肩膀说,怎么样,写得还可以吧,你看看,从企业的产品研发到经营布局、从财富的积累到社会公益事业,面面俱到,这个红桃a公司真是一个大有前途的企业,对了,刘主编喊你去一趟。 我到刘主编办公室,他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说,这是你前段时间辛苦工作的一点奖金,钱虽然不多,但是这是报社对你成绩的一种肯定,希望你以后再多挖一些这样的重头新闻出来。我说什么重头新闻。他笑容可掬地说,就是红桃a这样的新闻,稿子虽然不能发,但是效果已经起到了,小伙子,我看好你,你的前途不错的哦。 他的脸原本就十分帅气,加上笑容后更显得成熟稳健,才40岁的他注定了前途无量。2005年,我离开报社前,他正好升任报业集团任副董事长,成为集团中最为年轻的一个领导班子成员。他在《江城早报》任主编的日子中,报社的发行量不是最好的,但是报纸的广告收入却一直名列武汉报业前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而徐亮也调到广告部任经理去了,天天开着小车油头粉面地出出进进,与每一个人开玩笑显得十分的亲切。 红桃a这事是我的新闻从业过程中,所做的第一件“勒索”事件,当然不会是最后一件。新年后一天,徐亮请我去喝酒,地点换成了新华路口三五酒店,一直沉默着,几杯酒下肚后,他推心置腹地对我谈说,边峰,你要理解我,我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环境给逼的,我来自潜江农村,你看看这城市的每天都在兴起各种高楼,但是没有一间是属于我的,我读了4年大学,做了三年记者还在租房住,我只是想拥有自己的一套房间而已,能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接到城里来享一下福。这个要求不为过吧?他说着就把自己感动了,声音哽咽,眼眶潮湿。 我也被感动了,说不为过! 他又说,可是谁他妈的能理解我?我知道报社有人噍不起我,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常刘总的马屁,但是我不拍行吗?边峰你跟我不一样,你的老爸老妈都是高知分子,你从小就过得比别人好,人长得帅又一生衣食无忧,你才有资格谈理想,谈追求,坚守信念。而我们这些农村来的穷孩子不能。你一定好好坚持你的操守哦,如果你都不坚持,那么这个城市就没得救了。最后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单仍然是我买的,我扶着他出来,城市的夜空一如既往地炫丽多彩。国贸大楼与建高银行全都亮起了华灯,雄伟的轮廓如同傲立卑微众生的巨人。他们都是这座城市繁华的象征,而我在这新千年到来的时候,却分明感觉到一种信念的崩塌。 八 在70年代初期,人们称呼一个女孩子叫女同志,那时的人们谈朋友大多靠介绍人,见面都说:同志,你吃了吗?;80年代,人们称呼女孩子是“某姑娘”,那时谈恋爱穿着“的确良”的上衣和喇叭裤跳着迪斯科是很时髦的事;到了90年代,我们可以称女孩子为小姐,可以一起去街边的卡拉ok嗯几曲然后去大排档宵夜;到了2000年以后,我们突然发现“小姐”这个词已经成为妓女的代称,如果我们不喜欢一个女孩子还可以骂她是“鸡”。人们把这叫做时代进步的标志。 同样的,我也在时代的进步中长大并日渐老去,我常常在午夜完成一篇让自己作呕的稿子后感觉青春与激情正如同手中抓着沙子正慢慢漏掉,而所谓的理想也正在变成吐出的烟雾在空中渐渐淡去,我就毛骨悚然,惊慌不已! 隔壁的女孩刘燕在半夜时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先是很压抑,然后听到她在打电话,她的声音说:“阿伟,我是真心的爱你的,请相信我。别挂,你以后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喂、喂,阿伟!呜呜——!别挂我的电话。” 然后她开始哭,很伤心,很痛苦的。我只好去敲她的门,她抽泣着开门,然后又返回到床上拥着被子痛哭。 我说你失恋了吗?她不答,只是哭。 我倒了一杯水给她,她不接。我去拿毛巾给她,却发现她根本就没烧热水,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打来热水烫了毛巾捏干递给她。她红着眼睛看我一眼,接过擦了一下脸。我再给重新烫过又递给她,她擦了脸停了哭声怔怔地看着我,说又吵了你睡觉了么。她刚刚哭过脸又擦掉脂粉看起来清纯可人,楚楚可怜。这分明就是邻家的小家碧玉,而不是什么“小姐”。 我说这倒没什么,反正我也很晚才睡,只是你这样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嘴巴一瘪又要哭的样子说,阿伟不要我了。 我说阿伟是你的男朋友吗?她点头,我真的很爱他。 我后来知道,这个阿伟不过是常来点她台的一个花花公子,不过是手段高明一点的嫖客而已。阿伟每次点她的台,据曾继来介绍,武汉从事这色情陪待服务的“小姐”大约分为如下几种,一时低档的路过鸡,30或者50元都可以上的那种,专门为民工和老年人服务的。二是那种路过发屋的“小姐”,一般都是100元左右服务一次,多年来这个价格一直坚挺不变,并不随物价波动多少,而且全国几乎惊人的纯一价(以上为曾继来语)。三是在歌厅中从事陪唱陪喝酒的小姐,比如刘燕就是这种,她们一般不跟客人上床,主要收入为小费,100元到200元不等,主要看所在歌厅的档次而定。四就是一些洗浴中心或者什么会所的小姐,她们主要从事性服务,花样繁多,动作新潮,当然价格也不菲,如果是北京或者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有的高达数千元。曾继来还自豪地说:各种档次的我均有研究过!而刘燕从事的就是第三种服务,即歌厅小姐。那个阿伟每次点她台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不象别的男人那样动手动脚,而且唱得歌非常好听,出手也大方。刘燕就以为遇上了一个正人君子,先是一起外出宵夜,然后一起看电影再开房上床。基本上把正常谈朋友中应有一套全部走齐。刘燕就爱上了这个阿伟!这个阿伟是干什么的呢?是何方人?甚至连阿伟真正的名字刘燕也不知道。刘燕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说:“这些重要吗?我只爱他这个人就行了。” 我无言以对,对于一个如此痴情的女孩,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告诉她不要太伤心,或许阿伟只是一时闹情绪呢?或许他想通了会来找你的。她又笑起来,尽管这笑看起来很伤心很无奈,她说,边记者,你真是一个好人! 第二天她起床时,双眼红肿如草莓,看来这女孩是真的伤心了。 其实刘燕还隐藏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阿伟还向她借过一万元钱。当然,这也是后来有一次我请刘燕外出宵夜时她透露的,那时她已经不是那么伤心了,我也向她讲了我和花蕾的故事。她这样说:那个花蕾真的很笨哦,像这样的男孩儿可不好找的。她说这话时双手抱着我的脖子,嘴吧贴在我的腮边,气息撩人,弄得我心神荡漾。她还说,你不是记者么,能不能帮我登一个寻人启示,我要找到阿伟。 我在心底一声叹息。扶着她回到出租屋时,她已经醉了,抱着我说别走,别留下一个人。 她双眼微闭,吹气如兰,高耸的胸部起伏有致,我看得有些呆了。此时的我年近25岁,但仍然是一个处男,我清楚地知道我内心深处隐藏了多年的欲望。但我显然不能这样做,因为她曾经说过我是一个好人。我拉上被子为她盖上。再看她时,却赫然发现两颗巨大的泪珠沿着她的双腮慢慢滑落,她转过头沉沉睡去。我亦转身出门,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后来我将此事讲给我的朋友们听,曾继来又发高论说,你不搞她是对的,因为你是一好人。会搞的才搞嫂子,不会搞的才搞婊子!别看边峰25岁了还是处男,一搞就搞上了极品女人。当时李鸣也在座,听到笑得酒都喷了一地。肖水生也笑说,既然我们的边峰是一个少奶杀手,有机会我也帮你介绍一个认识。 第9-10节 九 报社记者们之间竞争其实也相当激烈,上稿数量与质量直接与其收入挂勾,能找到爆炸性的独家新闻是每一个小记者梦想。报社有个长相粗犷的摄影记者,人称老王。其有一段时间专门跟踪武汉的私屠作坊,偷拍下注水牛肉的生产与分销全过程,此稿一经发出,全城轰动,市领导在报纸上进行了批示,结果工商、公安、质检部门等组成联合调查组进行全城注水牛肉的清理。《江城早报》也进行了独家全程追踪报道,那几天报纸都比平时多发行了几万份,刘总编大会小会都表扬他。老王也自我感觉跟一个人物似的,牛气冲天得很。我们社会新闻部的钱主任对我提出委宛的批评,因为从红桃a事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好稿子上了。 我郁闷了很久,找一个借口过江去找我的那些朋友们喝酒。李鸣和肖水生一见我就打趣说,咋的了,我们的大记者好象是遇到烦心事了。我说,你们一个警察,一个是黑社会老大,能不能帮找一些新闻线索,搞一些猛料撒。肖水生马上说,什么黑社会老大,我肖水生是正当生意人。我讥讽地看着他,这个以前的小鱼贩子如今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名牌,花钱跟向长江中倒水似的,谁不知道他是一个混混呢?时任中华路派出所的李鸣皱着眉头说,水生,咱们是多年的朋友,莫怪我不提醒你,你真的要注意一点,不然迟早还是会出事的。肖水生看着我说,你看看,明知道有人民警察在座,非要说我是混黑社会的,你这不是在破坏我们兄弟感情吗。 已经当了2年警察的李鸣看起来已经远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脸上虽然长了许多青春痘,但仍然英气逼人。我感觉到我们三人在一起时气氛很是尴尬,虽然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是当年的粮道街中学五虎,但岁月流转,长大后的我们都有着自己不为人所知的痛与伤,是否长大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就有了隔阂呢?我们老大高启死后,在我们之前仿佛少了一种凝聚力,唯有嘻嘻哈哈油头滑脑的曾继来在我们中间时我们的气氛才有些轻松,只是这一次曾继来有事去外地出差了,估计还在继续他的寻找王婷之旅。 我还注意到,只要李鸣在场,肖水生就表现出不那么张扬,甚至有些讨好巴结的意思。这是因为他们一个是混混一个却是警察,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吗? 我见气氛有些不对,忙说这次是我请客,我他妈的从汉口专门跑到武昌来请你们两个家伙,都别板着个脸啊,来喝酒。我举杯,他们也就都举杯。 几杯酒下去,我说,偌大的城市,我们能成为朋友实在是不容易,你们说说还把我当你们的朋友吗?我们还是以前的那个“粮道街中学五虎”吗。 肖水生说当然,当然是,我们的粮道街五虎可不是说说而已的。然后一口干完一杯酒。李鸣终于也露出了笑脸,说,当然,我们是朋友,包括曾继来也是,只是这小子今天没来,要来了我非灌醉他不可。我红着脸大声说,来,为当年的五虎再干一杯。我们又干了,个个眼睛发光。我想,少年时代的感觉才是我们心中最温暖的风景。 李鸣放下酒杯后对着肖水生说,今天边峰难得与我们在一起喝一次酒,他是一个文化人,不比我们都是粗人。他说着又停了一下,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明白,他一定有话要说了。 果然他又说,水生,你是我的朋友,这一点谁也没法改变,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我尊重你的人生选择,但是出于一个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有些事不做出格了——我不是说我穿了这一身制服在说官话啊!肖水生忙点头说,我知道,我明白,你请说。 李鸣就又说:你现在做的那些打人、垄断市场这种事不归我管,我也不想多说,我只想问你,这事跟我姐夫马建刚有什么关系没有? 肖水生说,怎么会跟马所长有关系呢?他几次都抓了我的人,我都交了不了罚款的,我本来是想通过你跟他说说的,可是我又怕你为难,也怕他为难。 李鸣一声断喝:“你他妈的少扯蛋,不跟说实话是不是?为什么马建刚突然有钱要买房子了?他凭什么有那么多钱?” 肖水生结结巴巴地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鸣说,我警告你,你自己干什么也就算了,犯了法自然会有人来管你,可你别害我姐夫,也别害我姐姐撒! 肖水生也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别向我吼,老子是命没有你好,你能当警察,我只能做混混,大家不过都是混一碗饭吃而已,你姐夫马建刚哪来钱买房子关我鸟事,我犯了法,你有证据就来抓我,我不需要你给我上教育课,老子在沙洋农场已经被教育几年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头发都立起,如同两只即使生死一搏的斗鸡。我也忙站起来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跑来就是看你们吵架来着!都坐下来再说啊。我感觉到我口拙舌笨,想如果是曾继来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但是事实证明,这只是他们之间矛盾的开始,一个不算太坏的混混和一个正直的警察出现矛盾是必然的。大约一年以后,马建刚与李鸣姐姐离婚,马建刚也被上级查处,李鸣与肖水生的矛盾再一次爆发。 他俩又坐下,我说本来是求你们给一点新闻线索给我的,哪晓得你们也吵起来了,是不是想让我写一篇“一个混混与一个警察的爱恨情仇”啊! 肖水生先笑起来,对李鸣说,你也别生气了,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不会让你这个当警察的兄弟为难就是了,我绝对手一伸,让你拿了去——不过,我倒只有一条线索可以给你们两个。 李鸣不理他,我说什么线索。 肖水生说,武汉有许多地下赌场知道吧,有没有兴趣去了解一下啊。 李鸣马上问,在哪,是谁。 肖水生笑起来,操,别跟审犯人似的,我可是出于一个好市民给你们警方和新闻界的朋友提供信息哦。 李鸣也笑了起来,说别扯蛋了,快老实交待。 肖水生这才慢慢地说,张华,你们都认识吧,这个家伙除了在一些歌厅充当看场的打手和卖毒品外,他还开有赌场。一个场子一晚上的抽红就有几万元。 李鸣和我对望一眼,均感到这将是一条大鱼。警察李鸣其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治安警,他同样也需要业绩来证明自己。肖水生说,我再派人去摸下情况,得到具体消息再通知你们。 事后证明肖水生能成为一个黑道上的人物绝非偶然,他轻而易主地利用了我们端掉了张华的赌场,在这一次活动中,我们三人合作,各得其所。这是否也就是所谓的关系网呢? 十 仅仅2天后,肖水生就打电话给我。说有节目了,我忙打一辆的士过江。 我赶到时,肖水生介绍了一个皮肤很黑,脸上有刀疤的家伙给我认识,肖水生说,他叫胡东风,外号胡一刀。我知道这个家伙就是肖水生集团中的第二号人物。肖水生皱着眉头看着我摇头说,他将今晚带你去赌场,但是你的样子不行。胡东风十分不屑地看着我,鼻子直出冷气。 肖水生从头到脚打量我,将的采访包与相机摘了下来丢到一边,说,他妈的谁去赌场还带着相机呢。胡东风呵呵地笑起来,说,水生,他妈的这家伙弄不好会害死我的。张氏兄弟可不是善鸟。 肖水生沉吟半天说,还是算了,边峰你真不能去,到时被识破了不但你可能命都没了,还会连累胡东风的。我只觉得手心出汗,这种以前只在电影与小说中见过的场面我如何会放过,自然是明知道很危险也是想要去的。胡东风有了肖水生的话自然是更不想带我去了。胡东风说,操,你这个小白脸哪能一点象一个赌博的样子,还他妈的戴着一付眼镜。说罢就自个先笑了起来。正笑着,肖水生的手机响了,肖水生接了电话说,我在302房,上来吧。挂了电话就说李鸣也来了。 胡东风盯着肖水生说,你真他妈的想端了张华的赌场。 肖水生目无表情,却眼带杀气,这种杀气是我从未见过的,感到眼前的这个肖水生真的有些我不认识了。肖水生看着胡东风说,你他妈的不是一直想端掉他么。胡东风啊一声,摩拳擦掌,立即也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李鸣是带着两个人一起来,都穿着便装。但是胡东风显然认识几个人,嘻皮笑脸地说啊,一下来了这么多的警官,赵警官好,这不是李警官么,啊,这位是? 李鸣指着一个粗壮的黑胖家伙介绍说,这位是张警官,你喊他老张就行,他今晚配合你行动的。 胡东风说,啊,张警官好,来、来,来抽烟。胡东风很热情地散烟,但是赵姓警察显然对他的烟不感兴趣,倒是张警官笑眯眯地接过了烟点燃。胡东风做感激状。 对于警察,无论多么厉害的混混都得笑脸相迎,这就是猫与鼠奇妙关系在内。瘦高的赵警官皱着眉头看着我说,你是谁。 李鸣忙说,赵所长,这是我的同学,《江城早报》的记者,他也要参加这次行动。赵警察哦一声,一脸严肃。这使得气氛很压抑,很严肃。赵警官说,我们当然也是欢迎新闻界的朋友的,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会出乱子的,这个记者朋友的安全谁能保证。 众人都沉默着,我忙说,我能保护好自己的,请赵所长放心,其实心中一点底都没有。明白自己十有八九参加不了了。只好拿眼睛去求肖水生与李鸣。 肖水生此时却仿佛哑吧了一样不说话,李鸣只好说,赵所长,等一下我们给他化一下妆,就让他装成张警官的跟班就行了,这事要是见了报对我们的工作影响力还是大的。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张警官看起来粗壮如坛,皮肤幽黑,穿一件十分时尚的花格衬衫,但是这种时尚在他身上显得十分的不协调。,使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个乡镇企业来的农民企业家。张警官开口说话了,声音嗡声嗡气的,明显的外地口音。他笑着说,也不是不行,就让去开开眼吧,不过得先培训一下。 赵所长终于缓缓点头,强调了下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保证这个记者的安全哦。胖胖地张警官脸上敌咪咪的仿佛一个老南瓜,说,没事! 接下来就是具体细节分工,到时胡东风会带张警官和我去赌场,先打入内部,搞清楚情况,再伺机向外发信号。肖水生与李鸣以及赵所长张华他们都认识,所以不能去。他们将带领大队人马在外包围。赵所长最后还说:到时万一不好下手,就算了,我们可以改天再端也行。赵所长看着肖水生说,肖水生,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不过呢,这次能与我们合作是一件好事,还希望你以后多跟我们合作。肖水生点头说,一定,一定,警民合作是我们应该做的!谁都看得出来,他的话言不由衷。 最后赵所长说还要向分局领导汇报,就先走了。留下张警官接着给我和胡东风交待事项,对胡东风说,你平常是怎么去赌的,还是照样玩你的,就介绍我是湖南来的菜贩子就行。胡东风频频点头,我却发现他额头汗水淋淋。然后张警官又对我讲了一些规定,也是让我少说话,并建议我不要戴眼镜了。我忙说我有隐形眼镜,可以换上的。张警官点点头又说,你还得了解一下赌博的方式与方法。 胡东风介绍说,赌场上主要是摇骰子和玩扑克牌,骰子呢就是押单双,扑克牌主要是玩“诈金花”。张警官仍然笑眯眯地说,这些你都会么?胡东风脸露出得意的神色,但出口还算谦虚,他说,会一点点而已。张警官说你身上有扑克牌么。胡东风当然有这东西,马上从包中翻出一付来。 张警察接过牌,开始在手上把玩,洗牌。洗了几把后笑着对我们说,要不我们来一局。 肖水生与胡东风不解地看着他,李鸣笑着说,今天老张有兴趣了,就陪他玩一把啊,胡东风你切牌。胡东风就狐疑地随手切了牌。张警官开始在茶几上发牌,我们五个人,发了五门,每门三张。张警官问胡东风,诈金花是这样玩的吧。 胡东风点头说是。张警官说,你看看自己的牌吧。 胡东风就看了自己的牌,脸上神情古怪。张警官倒在沙发上悠然地点燃一根烟说,碰到这样的牌,你在声场上会押上多少钱。 胡东风说肯定是所有的钱,可能还要借钱押。 张警官说,对了,所有的赌徒们都会押完所有的钱,但是你肯定输定了,都开牌吧。胡东风把各人面前的牌一一翻开,结果胡东风和肖水生都傻了眼了。原来,胡东风面前是3个q,而肖水生的牌却是j,李鸣则是3个10,我面前的却是三张黑桃a,k,q。再翻开老张的牌,竟然赫然是三个a。 胡东风一下跳了起来,大声说,你真高人啊,那你不是在赌场捞了不少了啊!肖水生踢了他一脚,骂他,胡说八道过狗屁。胡东风这才悟过来,捞着头皮一脸不信地把牌翻开复去的看。 老张哈哈笑说,一点雕虫小技而已,开开心,玩一下。赌场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赌肯定是要输的。 但是老张的这次表演却给肖水生带来了很大的启发,几个月后,他的赌场开张后,据说他还真在江湖中找到了一个这样的赌博高手区庆东,但是在2004年春节前的一天半夜,肖水生在与手下一起开完会时遇到黑帮追杀,这个高手当场被打死,脑袋都开了花,其状惨不忍睹。 第11-12节 十一 那整过下午我都处在莫名的紧张与兴奋中,换上隐形眼镜后对着镜子练表情。老张问我年龄多大了。我告诉他已经25岁。老张嘿嘿笑着说,我已经50了,这种事处理多了就不算什么事了。他温和而憨厚地笑让我顿时放松了下来。后来知道,这种抓赌的案子对于他们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他们全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按他们的说法叫做:战斗很顺利地解决了。 晚上,李鸣与肖水生也都先走了,肖水生让人送来几份盒饭,。吃完,老张点燃一枝烟慢慢吸几口说,差不多了吧。胡东风嗯一声,摸出电话来拔号,胡东风说:刚仔头(张华手下),今天场子开不。对方可能跟胡东风开起了玩笑,胡东风说,日你妈的,少扯蛋,今天老子想来玩一下,另外还有一个湖南来的菜贩子也想玩,这老家伙有钱。胡东风边说边看着老张,老张报以赞许的微笑。 对方对什么湖南菜贩子有些不放心,多问了几句,胡东风发火了说,日你妈的,哪来那么多屁事,我告诉你,我今晚带来的这个人绝对有钱,你跟张荣说一声,上次借他的一万元能不能免了。 后来,胡东风告诉我,赌场中为了吸引更多的赌客,常年都有人出来帮他们拉客,拉来赌客都是赌场都是有钱的给的,类似于传销中的拉人头。许多赌客都是这样被朋友害得家破人亡的。但正是这种拉客来赌的做法留下了巨大的漏洞,也给警方端掉这些赌场提供了便利。 大约半个小时后,胡东风的手机又响了,他对老张说,他们已经来接我们了。老张站起来说,那就走吧。我们一起下楼,我们当时所在正是武昌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宾馆,许多年地来的菜贩子多住在此处。门口有一辆半新的白色面包车,见我出来,车上有人按了一下喇叭。胡东风上前拉开门,车上还坐着2个人。一个司机,另一个想必就是刚仔头了。他对刚仔头说了几句,然后喊:“张老板,我们走吧!” 此时的老张紧紧地抱着一个黑色皮包,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人要抢去一样。我跟他在后来,极力表现出一个跟班的样子。我们上了车,刚仔头仔细打量我们,给老张发烟,说,张老板是哪儿人啊。老张用湖南调的普通话说是湖南岳阳来的,总是给胡东风送货,还特别强调跟肖水生肖经理很熟的。刚仔头一笑,看着我问,这位又是:老张说,啊,这个是我侄儿子,跟我一起出来见世面的,帮帮记记帐啥的,你晓得,如今的人都狡猾得很,出门在外多带一个人总会安全一点的吧。 刚仔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向他讨好地笑。胡东风说,日你妈的,哪来那么多问题问撒,快开车,人家张老板跟我有多年的业务来往了,要不是我担保,他来都不会来的。 刚仔头这才命令开车,一路上刚仔头仍然不放心地问这问那,车子先是向中南路方向开,到了洪山广场后,刚仔头又说没烟了,要一去买烟。胡东风正要发作,我注意到老张轻轻按住了他,让刚仔头下去了,很显然,这是刚仔头在放烟雾弹。果然大约五分钟,刚仔头才上来,老张却突然说,这是搞什么嘛,胡经理,你上次到岳阳却我可是把你招呼得好好的哦,这次你说带我来看看武汉的情况,我这才留了下来,不然我叔侄已经到家了。我还是不去了,我们下车吧。 胡东风一时不知所措,张口结舌地说老张,这,这。果然刚仔头反倒沉不住气了,哈哈笑着说,这位张老板倒是一个豪爽的人,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去,场子已经开起来了。胡东风这才会过意来,口中骂他说,你个小狗日的居然不相信老子。刚仔头陪笑说,哪能啊,谁都不信还能不信你东风哥!金杯面包车这才重新启动,拐上了民主路,到了小东门时又沙湖方向开去。这次看来是不会假了。一路上胡东风很亲密地与刚仔头交流牌经,显得两人真的很哥们。我这才发现,所谓江湖险恶,道上有行话叫:当面喊哥哥,背后掏家伙。说是大约就是他们这种人吧?不禁不寒而冽。其实想来,即使是我们以所谓文化人扎堆的地方,又何尝不是如此?与我称兄道弟的徐亮、道貌岸然的刘主编,即使是我的偶像赵北方也有着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我看着与刚仔头正谈笑风生的胡东风,感到社会才是真正的大学,而我枉读四年大学,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我才刚刚入门。 老张的手机突然响了,车上的人都突然静默下来,但见老张不慌不忙地接电话,用很重的湖南口音说,我正在武汉,那一车藕走得很顺利,你再准备多些发过来,等他们给我结了帐我就搞一些洪山红菜苔回来,就这样吧。无懈可击,但在我听来,肯定是警方打来的,老张的意思肯定就是:一切顺利,多准备些人手,马上就可以收网了! 果然,后来胡东风告诉我,我们的后面早就有警察的车子跟着呢,李鸣就在上面,而刚仔头之所以绕很大一圈路并在洪山广场停一下,其实也是在观察是否有跟踪的车子,幸好跟踪的警察很有经验,见我们停车,他们并没有停,而是直接开了过去,另一辆警车跟着上来了。 胡东风本是一个智商不高的人,但是江湖历练日久,这些道道他还是知道的。后来警察要抓捕他多次都让他逃脱,这说明他有很高的反侦察能力。 面包车将我们拖到沙湖边一片低矮的平房后停下,此处已经没有路灯,四下一片黑暗,刚仔头说先下车吧,向这条小巷走进去就是。阴森森的小巷又让我紧张起来,黑暗中老张悄悄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他说,走吧,去开开眼也好。胡东风说,日你好的,每次都不找一个正经地方。 黑暗中刚仔头嘿嘿笑说,最近他妈的风声紧,你又不是不晓得。青山徐氏兄弟的场子前几天就被警察端了,小心一点还是好。 小巷中,突然有两个人冒了出来,手中拿着电筒,刚仔头将电筒闪了几下大声地咳嗽一声,刚仔头说,你几位去玩好,我还要去接客人。胡东风说快滚吧。刚仔头上了车,面包车又鬼影一样消失了。出来一个人说跟我走吧,那人可能认识胡东风,还打了一声招呼说:东风拐子(武汉方言,即哥)来了。胡东风嗯一声说,狗日的,什么破地方。 那人不再说话,在前面匆匆地走,如果我不是真来过,我永远也不会相信繁华的武汉还有这样曲折幽深的巷子。而且每一个转弯处都似乎有人把守。老张表现出了一个菜贩子应该有的恐惧心理,他停住说,胡经理,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不想去。这是事先设计好的台词。 胡东风说,来都来了,就去玩几把撒。又问带路的那人,他妈的,还有多远撒。那人忙说,再有五十米就到是了。 老张和我这才极不情愿地跟着向前走,果然又走了50米,空气中突然有了水气,眼前出现一面水域,这已是到了沙湖边上了。湖对岸已经很是繁华了,高楼的灯火倒映在沙湖中如同我慌乱的心在摇曳。沙湖中有阵阵蛙鸣传来,2000年武汉的春天一派祥和静宓,但是谁能想到这种祥和中隐藏着多少不为人所知的欲望,上演着多少你死我活的斗争! 这已经不是当年我们在此捉水蛇、钩鱼虾的那条湖了。自然,我们也不是当初的我们了,武汉也还是当初的武汉吗? 十二 肖水生后来有一次对我说,为什么赌博之风屡禁不止呢?是人们不知道赌博之害吗?其实不然,那是因为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一夜巨富的刺激之下,人世间的一切莫都是在赌。此处不让赌,换一个地方就是。好比买彩票,明知只是买一个缈茫的希望也仍然在买,而对于路边的乞讨者,那怕掏一元钱给他也觉得心痛。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华的赌场被警察端掉之后,人们为什么还到我的场子内来赌的原因。他还说,他最接近于城市的本质,最了解众生的本色,将来他搞不好也写小说,就叫《人生就是一场赌》。对于他的话我不敢认同,却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词语。我突然发现,我在所谓的社会历练越久,竟然越是不知开口说话。 那晚,我随胡东风老张一起进入一个外表丝毫看不出异状的平房中,扑面一阵浓烈地烟味,人人都在兴奋地盯着牌局,个个眼睛发光。一个精瘦的男子向我们迎来,此人一看就知道是酒色过度的那种人,面色蜡黄,目光游离。肖水生提前打招呼喊他张老二。此即是张华的弟弟的张荣了。此人因为吸毒,所以开销非常大,因此胆子也大,在全城警察都在开展专项打击赌博的风头上仍然敢迎难而上,实在是被毒品熏晕了头。 张荣说来了就玩撒,这位就是张老板了。老张紧紧地抱着包说,是的,是的,他是我侄儿子,也带来看看。张荣没有过多的疑心,仿佛看到一个钱袋子般满脸堆笑地说欢迎,欢迎,我的场子你放心,绝对一百个安全,局子内有人照我们的,另外,赢多少都可以带走,咱们绝对保证客人的安全,咱们做生意也是讲究信誉的。老张憨厚地笑,说那就玩玩! 场子内约有30人左右,分为两场,一场是扑克牌在“诈金花”,另一场就是摇骰子了。牌没开之前人人瞪大眼睛,牌局一开,自然是有人伤心,有人欣喜。胡东风径直向摇骰子的那桌走去,老张也跟着过去,胡东风开始下注,先扔了一仟元押双,结果赢了。再押双,又赢了。相熟的赌客都说他狗日的今天的火好。老张看了几盘后,也开始下,但他很快就输了5000元。他不急不燥,目无表情,张荣看他的眼神更是满含笑意了。 赌注越来越来,陆续又有新来的赌[客加入,一张旧台球桌改成的赌桌边全都是人,每一局起码有数万元输赢。老张在输掉一万元后挤了出来,说是去撒泡背时尿。张荣笑眯眯地招呼一个手下带老张去厕所,还说不要紧,等一下就会赢回来了。老张把手中的包递给我说,你帮我下几把。 我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仟元押了双,结果又输了,再押,结果赢了,输赢几把后,老张就一脸轻松地出来了。事后我想老张就是在厕所中用什么方法与外面的警察联系上的。出来后,老张突然下注多了起来,连下了五把5000元,结果全胜,他把钱认认真真地装入自己的包中。就在众人惊叹时,突然屋外一阵嘈杂,张荣看场子的人在喊,搞么事的。但很快被放倒。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接着门被人大脚踢开,冲进来一大帮全副武装的警察,当先一人正是赵所长,他喝令所有的人都不许动。有几个赌客向后门跑去,结果从后门也冲进来一帮警察,当先一人正是李鸣。 张荣吓得脸色苍白,半天才回过神来,壮胆跟赵所长说,赵所长,我们都是几个朋友在玩一点小牌。赵所长说,你站一边去。 张荣仍然不识时务,说什么我哥跟分局的黄局很熟的。赵所长发怒说,你跟老子蹲好,什么黄局,我看你们是黄汤了。张荣这才明白大势已去,摇摇晃晃地蹲了下来。在场的所有赌客无一漏网,包括老张和我以及胡东风全都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好,这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以防张华打击报复。但是就算是白痴也明白,此次是肖水生与胡东风设计好的,但是在道上混的也得讲究一个证据,没有证据,张华就不能理直气壮的报复。在道上,肖水生与胡东风反倒是更加让人敬怕,人人都知道肖水生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得罪不得。 接着开来了数十辆警车,将所有人带到了公安局,分别问询留置。据后来警方公布的数字,此次抓赌共缴获赌资150余万元,抓获赌徒36名,赌场打手7名,头目一名,即张荣。警察可以说未费一枪一弹即大获全胜。 一直到深夜时,我才完事出来,赵所长安排了一辆警车派老张先送我到宾馆去取我的采访包与照相机等。老张还跟我一起到了宾馆房间中,我正十分奇怪时,他突然拿出一匝钱递给我,吓我一跳,他说,没事,这都是我刚才赢的钱,既不是贪污也不是赃款,而且我还不能算是赌博,因为我是奉命赌博,哈哈,就当是我们的夜班费吧。 我仍不敢接,他说,我看你很投缘的,要不就当是我给侄儿的见面礼吧。我这才接了,不知说什么好,莫非的我真的开始转运了! 据后来李鸣介绍,老张此人是警察中的一个传奇,很少有人看到他上班,但是每每破获一些大案要案时表彰名单中总会有他的名字。老张善赌,据说曾被借调到南方某市破案,与一国际赌王交手仍未败过。像这样的抓赌行动,老张打一下擦边球为自己挣几个零花钱,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过了!李鸣还说,若他真的去赌,别说百万,千万身家都是分分钟的事。 日后如果李鸣也写小说的话,关于老张的传奇故事,他肯定会知道得比我多。 第13-14节 十三 这对于我而言也是一次转折,回到报社时,我还仿佛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我曾参与过这样的行动。但是摸摸口袋中的5000元,确实硬硬的还在。我一直处于兴奋中,趴在桌上以新闻特写的形式完成了此篇稿件《神警乔装赌客,夜端一神秘赌场》。写完时才上午9点多,此时报社的人才开始来上班。我们主任看到我向我怒吼,你昨下午一直到晚上跑哪去了,电话也不开,还有没有一点纪律性了。 我心情很好,不与计较地马上向他认错,把打印好的稿子交给他。他一看,明显地眼睛一亮,但他马上恢复了正常的严肃表情。不露声色地说这稿子要刘部看看再说。他向总编室跑去了,徐亮不解地看着我说,你他妈的搞什么名堂。我对他说,没什么,就是抢到一篇稿子,还不知道咱们刘总满不满意呢。徐亮悻悻地看我一眼消失了。我正满心希望地等着从总编室传来好消息,这一定是赞扬的声音,虽然说我昨天出去没有打招呼,但是许多记者不都如此么?这算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的报道可是来自第一现场的全程深度报道,要说是一篇精彩的故事也不为过,也够得上最近市政府关于打击非法赌博专项整治的主旋律。而且面容详实,既有正面的警察形象,还有反面的混混形象,更有许多赌徒的形象。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报道。正得意间,徐亮却突然跑过来说,刘总编喊你去一趟。 我突然预感到并不能如预期的那样好,我去总编室,刘总仍然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地说,边峰,来来,坐。我们的主任正坐在一旁,从他的脸上看不了什么来。我的稿子正摆在刘总桌上。刘总发表如下意见:边峰啊,这是昨天下午和晚上的成绩啊?我看不错,年轻人就是要敢于深度挖掘,我们是什么?是报纸,是代表民生与党的政策方针的舆论导向,我看这篇稿子基本上抓住了这些重点,但是你记住,我们是有纪律的,尽管你是去工作了,但是仍然也得跟报纸打招呼才是,以前就有一个记者几天不来上班,打电话也不通,你猜怎么了?他居然去嫖娼被警察抓了,还是我去保他出来的,这丢人啊,丢的是我报社的人。一个记者的素质如此之低,还指望他怎样去披露黑暗面呢?还怎样去铁肩担道义呢?当然了,我不是批评你,你还年轻,还大有前途,我只是提醒一下你,以后注意了啊。 我听得头皮发麻,看着他敦厚的面孔恨不能给他一拳,我想如果是肖水生站在我位置他会怎样?曾继来呢?他们会有我同样的想法吗?不过我可以肯定,李鸣一定是站得笔直地听完的,并且还会说:谢谢领导的教诲。而我只能是满头大汗,一夜未眠的加上赶稿子,让我非常的累。 刘总最后说,关于这篇稿子我看还需要加强一下,一些内容还需要再核实,另外还得需要一些照片来补充一下。哦,具体情况让钱主任跟你说吧。然后他低下头,不再看我一眼。我暗松一口气,还好,稿子并没有毙掉!随钱主任出来,去了他的办公室,他喊来徐亮,然后对我们说:这件稿子刘总很重视,边峰抓了一条好线索,徐亮你看完稿子后与武昌分局的同志联系一下,再拍些照片回来,那个现场也去看看,再采访一下分局与市局的领导,把稿子做扎实一点,别让其它报纸笑话我们。徐亮唯唯诺诺领命而去,他出门时似乎还向我眨了一下眼。我却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明明是我的新闻,为什么他会给了徐亮去做呢? 钱主任说,边峰你上午休息一下吧,昨天也累了,我这个当领导的可是很爱惜下属的哦,别到时候在背后骂我把你们当牛在使啊,呵呵。 我浑身虚脱般出来,我很想哭一场,但是却又不知找谁哭诉。在经过赵北方办公室时,发现她还没来,我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下楼,出了报社的门。街上阳光明媚,春天的风已经悄悄吹绿街头的树木,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满怀希望。而我却只能回到我那破旧的出租屋中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 多年后我扪心自问,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一直在报社不那么逗人喜欢,报纸其实也是家企业,或者也是一个江湖,而我只是一个出道的新人,从来就不知道江湖是有恩怨的。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也想与更多的人交朋友,包括徐亮,但是我这才发觉,他们却不想与我交朋友!但是我发觉除了当年的“粮道街中学五虎”外,我竟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所以曾继来后来对我说:真正的朋友只能是少年时代的伙伴,过后就不再是朋友了,而是生意伙伴!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有害则除之! 果然第二天,我采写的报道在头版用醒目的标题套出,二版用了一个整版。但是在作者署名上我只能屈居第三,徐亮的名字赫然列首,第二个名字是一个公安局政工部的宣传科长。市局领导照片赫然在列,另外徐亮还拍了一张位于沙湖的那个用作赌场的破旧平房,这平房黑呼呼的,残破不堪,如同一块肿瘤长在日新月异的城市肌体之中。 十四 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是一个沉稳的知识分子,做为一个大学出版社的编辑她不是那么成功,一辈子没有编出什么有名的书出来,但是她绝对是一个贤慧的妻子和严肃的母亲,已经53岁的她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与追求,丈夫和我大约是她的一切。我在报社上班,不常回家,她常常打电话过来问我的情况,但是这次电话她不再问我是否吃得好或睡得好,有一次还专门跑过来看我住的地方,大为感叹了一番,说我的儿你如何受得了这样苦呢。当时正好隔壁的女孩刘燕正在帮我洗衣服,她疑惑地看着刘燕,问我这女孩是干什么的。 我说不知道,只是碰巧的邻居而已。母亲说,这女孩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你可要弄清楚了再说。我笑着说,你想哪去了,人家跟我只是邻居,谈得来而已。母亲马上找一个机会拉着刘燕问长问短,不一会儿功夫,她拉着脸回来说,原来她是农村来的,并没有正当职业的,说是在什么歌厅当dj,dj是啥我不知道,但是在歌厅那种地方上班的女孩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我建议你以后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还说什么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要跟她扯上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你老爸也不会饶过你。一说老爸我还真有害怕,不知为什么,老爸几乎跟刘总编一样长着相同的脸与笑容。我只好再三向她保证放心好了,决不会与刘燕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而这次她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她说,小峰,我不想活了。 我吓一跳,从小对我要求严格的母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更别说“不想活”之类的话了。我忙问怎么回事。她哭泣着说,你爸,边强要跟我离婚!我头翁了一下,这太搞笑了,怎么可能呢,我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在我的影响中,他们很少吵架的,一直以来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 母亲终于说,你爸爸跟他的一个学生好上了,想跟我离婚。我只觉得世间最不可思异的事莫过如此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她说,你搞清楚没有,爸爸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发生呢,可别听人家的瞎说。 母亲又哭了起来,说我没有证据没有十足把握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事。我想也事,心上已经信了八九分,我安慰她说,今晚我回家一趟,跟他谈谈。 晚上处理完一篇稿子后已经差不多8点了,我匆忙打一辆车回武昌的家,车子经过长江二桥时,司机将车窗打开,城市的夜风透窗而入,两岸的高楼中燃起万家灯火,每扇窗后的灯光都是一个叫家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都是温馨幸福的吗?车上的收音机在放《情长路更长》,梁雁翎的声音月光一样洒在城市的上空: 茫茫人海回头望 熟悉的梦都己散场 只剩一盏盏灯光 伴我梦一场 漫漫旅程向前望 未知的路还有多长 是否一个人去闯 情长路更长 一片真情那堪你的无心 何处找寻梦中的身影 回首回首回首又有什么 你的情我的伤 也想遗忘不再苦苦神伤 闭上眼睛谁会在身旁 不敢问不愿猜不敢想 昨夜梦回旧时光 一般年少几许痴狂 梦醒窗外有月光 默默如往常 司机是一个中年汉子,他打着哈欠说,我操,做人啊想那么多干鸟,什么xx巴爱情,都是扯蛋,那都文化人吃饱后没事的瞎嗯嗯,像老子一天到晚只晓得开着车满街转,只盼着多跑几个钱,少了一家老小就没得吃的,老子只晓得武汉的跑长,怎么跑也跑不完。我笑笑,换着以前我一定会加以辩驳一番,但是我突然发现,其实真正的生活的哲理不是在所谓的大学课本中,更不在官员的报告中。或许就在司机的粗俗的话语中或者就在肖水生的拳头与砍刀中。正想着车子突然经过当年高启撞死的地方,我忙喊停车。司机惊讶地说,这可是大桥上,不让停车的。 我说停一下吧,帮帮忙,我想看看一个我的老朋友,我可以多付钱的。司机疑惑地看着我,犹疑着停下车,他说操,这时候他妈的警察都下班了,老子也想站在桥上看一看呢,这么多年,我天天过桥还从来没下来过。我往回走到高启当年撞车的那根路灯下,一切了无痕迹,路面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翻新了,我的兄弟高启对于这个城市而言不过是一粒浮沙,即使是我如果不是今晚正好路过此地,我也不会想起他。诸般往事涌上心头,我看到高启捉到一条水蛇放在女生的笔盒中,那个女生开了笔盒吓得一声尖叫,高启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仰后翻;我看到高启将一个欺负曾继来的高年级学生一脚踹倒在地,高启双手叉腰豪情万丈地说,谁他妈再敢欺负我兄弟;我们一起站在高高的黄鹤楼上一起拉开裤子向下撒尿,高启哈哈地说,老子要水淹武汉;我们一面对长江跪下,宣誓,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还看见高启在篮球场上潇洒地奔跑;还看见高启骑着摩托车披扬着长发在城市的夜风上招展如旗;我甚至还看见高启在半空中对我说:兄弟,你们现在都过得还好吗? 那个司机跟上来说,小兄弟,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我恍惚回到人间,告诉他,前年我有一个兄弟赛车在这儿撞死了。那个司机竟然说,是不是姓高的。我说是啊,叫高启。司机说,我当然晓得他,那家伙在武汉三镇是出了名的车手,好多司机都知道这事的,我操,可惜了啊。 我说是啊。然后我一直沉默着,看江水滚滚向东,一条运沙般鸣着雄宏的汽笛缓缓逆流而上。司机说小兄弟,别想那么多了,为自己活着才是要紧的,我们走吧。 就是在这个晚上,我突然想写一部关于高启的小说,关于武汉的小说,无论是否发表,这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 晚上回家时已经10点多了,老爸边强居然还没有回,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中,显得异常的孤单与落寞。我们相对无语枯坐着。母亲说,最近他总是这样很晚才回来。我拿起电话打爸爸的手机,手机响了很久才传来父亲不耐烦的声音说:我说了,要晚点才能回。 我说,爸,是我。他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说啊,是边峰啊,你妈妈让你回来的。我说不是,我是自己想回来看看你们的。 父亲说,这样吧,十分后你到小区对面的茶馆等我,我们好好谈谈吧。那晚,父亲的这样对我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与你妈妈之间一直并没有爱情,不过你还小,怕影响你,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凑合着过,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也成了记者,有些事情你应该可能承受了。其实就算没以那个她,我们还是会离婚的。 父亲仍然一如既往的儒雅风流、侃侃而谈,但是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闪烁不安。我突然想起刚才的士司机的话:爱情只是文化人吃饱后没事的瞎嗯嗯。我起身说,道理我没您懂得多,但是我不想让妈妈伤心,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找了那个女的,你将失去一个贤慧的妻子还有一个儿子。我不再看他一眼,起身回家。 第15-16节 十五 我采访过许多所谓的专家与教授,他们都自诩自己是社会精英,是国家栋梁,常站在高处高屋建瓴地指点众生。其实扯开他们体面的外表后,都露出他们骨子内的卑下来。红桃a事件中的那个偷窃集团成果的武大专家如此,我的父亲边强大约也强不到哪去。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术腐败都说明这一点,有一年我采访一个什么财富高端论坛,只有外国来的专家在认认真真地演讲,那些国内的专家们都私底下议论红包给了多少,有一个北京来的全国知名专家甚至说:我在上海讲一次人家都是给五位数的红包,武汉的经济还是不行啊。有的甚至还在打听武汉有哪些地方“小姐”比较正点。有一次与曾继来一起看电视,他看到电视上一个正在谈青少年健康问题的专家说,这个老xx巴色得很,每次请他去嫖娼,他都是吃了壮阳药后叫“双飞”。 当一些偶像轰然倒塌之后,当一些权威被撒开面具后,当一些信念被证明是虚幻之后,我们还拿什么再作为自己的标杆?偌大的城市中,还有什么是我们需要坚持下去的真理? 倒是有一个人还在坚持什么,这个人就是刘燕,她又恋爱了!这次是恋爱对象是她所在娱乐城的保安,她兴奋地告诉我说,别看他只是保安,但是帅呆了,比那个金城武还帅,还是武警部队退役的呢。过了几天她果然就带着那个保安来了,保安确实很帅,高高大大的颇有高启当年的风采,而且他还显得很羞涩。刘燕告诉我他叫周胜利。周胜利还向我礼貌地点头打招呼。很显然,刘燕非常喜欢他,常拉着他一起去逛街,大包小包地拎回来后,马上周胜利就有新的名牌衣服穿在身上,穿了新的周胜利显得更帅气。我私下问刘燕,他一个保安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刘燕不以为然地说,他啊,每个月才700块钱。 我说,可是他一套耐克只怕都不只这几佰块钱吧。刘燕悟过来,嘿嘿笑着说我出的钱啊,两个人只要相爱了,还分什么彼此吗?你看,她又摸出一个时尚的moio手机来说,他马上要过生日了,我要把这个送给他做礼物,他一定高兴晕了。 我说,你真有相信这世上还有爱情吗,真正的相爱了就不分彼此了。 她无庸置疑地说,当然了,我相信的。 我无语了,看着她幸福而快乐的脸除了祝福还能有什么,或许相信爱情的人就是幸福的人。 可能是因为周胜利收入不高的原因,他们不能出去到酒店开房,因此他就常常到刘燕的出租屋来寻欢,他们寻欢的声音总是透墙而入,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我是一个正常而健康的男人,在长达差不多26年的岁月中我一直没有做爱的经历,这也常常成为曾继来与肖水生取笑的对象。但我清楚我是需要的,那一段时间我满面长满青春痘,人也萎靡不振。我听着隔壁传来的喘息声就如同自己被架在炉子上烘烤。武汉的夏季就如同翻书一样的快速的到来,武汉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珍笼,人们都如同慢慢熟透的馒头,而我确信自己是最快糊掉的那一个。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在这个漫无边际的夏天里,我几乎是绝望地奔波在武汉的大街小巷上采访,每天晒得人浑身冒油,完了还得赶回报社抢稿子,幸好这段时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报社的氛围,钱主任不再为难我,更难得是我带了一个实习生,有些没什么价值的小新闻不妨可以让实习生去跑一下,这个实习生是一个异常老实的乡下孩子,长得一望而知的营养不良,碰到每一个人都喊老师。仿佛与我去年进报社是一样,可是,谁能保证他不是第二个徐亮呢?不过还好,他毕业后进入一家大型国个做了内刊编辑,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这一年的7月6日,我突然接到李鸣的电话,他说曾继来进去了。 我说进哪去了。 他说,操,被警察抓了。 我哈哈大笑地说,你不就是警察么,是不是他嫖娼被你逮了撒,这小子是应该去关一段时间了。 他说,操,不开玩笑,他是被市局经侦处抓了,说是犯了经济案,我一个小片警管个屁用。 我脑袋翁的一声,看来真是流年不顺。曾继来是我们五虎第二个被人民政府法办的家伙之一。李鸣说,我们快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他捞出来吧!我说屁,我又不认识哪一个人,怎么捞。李鸣说你爸不是政法大学的教授么,武汉司法界有许多人物都是他学生的。 我各李鸣一起赶到曾继来的家,曾继来的老爸曾建国和老妈周红梅正六神无主地以泪洗面,曾建国已经明显地老了,一劲地骂这个不成气的东西,最好枪毙了好。周红梅则抓着李鸣的手,仿佛抓着救星的手一样哭泣,李鸣啊,你一定要救我们继来出来啊,你们小时候玩那么好。 李鸣说一定的,一定,可是你得跟我说说继来到底犯了什么事。 曾继来的出事与一起医疗事故有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出了车祸,左腿漆盖粉碎性骨折,只好装上了假肢,但是装后一年多,他痛得受不了,换了一家检查,发现里内已经化脓,医生取出假肢,说这可能是伪劣产品。于是他就去找开始做手术的那家医院,提出巨额的赔偿要求。那家医院当然不认账,说既然是伪劣产品,当然是应该找假肢的提供商。这样事情就闹大了,患者是一个没什么工作的游民,他天天拖着伤腿去找卫生局、消协、市人大,甚至还找到了武昌区有名的老好人吴天祥同志,于是上头组成了医疗鉴定小组。这一查,就扯出了曾继来同学。因为这东西是曾继来卖给这家医院的,再深入一查,产品的生产厂家认为这东西不是他们生产了,而假冒他们商标的伪劣产品。曾继来作为医药公司的市场经理竟然以假产品拿出去卖,于是医药公司认定这是曾继来的个人行为,与他们并无干系。这样一来,医院、医药公司、生产厂家都是没有责任的,那么责任在谁呢?当然是我曾继来了,而且曾继来还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和会赂医务人员。曾继来同学很快就被警方控制了。我们从曾建国家出来后李鸣骂道,这狗日的难怪这些年花钱跟烧纸一样,还他妈的买房买车,原来都是这样骗来的,老子不管他了。 我说你这样不对吧,每次出来吃饭唱歌打保龄球都是曾继来买的单,你也算是既得得益者,再说他跟你老爸治病用的可都是真药。 李鸣站住看着我,眼睛血红,说,操,怎么帮,这案子是市局经侦处直接在管。我们有什么鸟办法。正说着,肖水生也带着一干手下打车赶来了,见面就问是怎么回事。那帮打手看起来杀手腾腾,仿佛我和李鸣就是他们的敌人一样。 李鸣瞅一眼那些打手说,你他妈的要干什么,是准备去劫狱吗。肖水生说我也是听说曾继来被条子抓了才急了,到底什么事。李鸣说让他们都消失。 肖水生手一挥,对手下说,都走吧,没你们事了。那帮打手们又鸡飞狗跳地拦车撤退了。李鸣冷笑说,日你妈的,风光啊。 肖水生装着没听见,问我怎么一回事。我就简单介绍了一情况。李鸣这事你帮不上忙,你也走吧,肖水生说怎么会帮不上忙,找几个人都跟那个跛子谈一谈,让他拿点钱算了,兴许他就不到处乱告了呢。我拍掌大笑,说此计甚妙要是人家不愿意,你可以叫那帮如狼似虎的兄弟打断他的第二条腿。李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别他妈的胡扯了,水生,这事你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让你的哥们最近少惹事为好。肖水生沉吟说,那也好,要不我送点钱过来,打点关节是要花钱的。 我和李鸣都感动了,我们站在人流滚滚的街上相对无言,但绝对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心底流淌。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在落难地还记得拉一把。把酒向高了喝、把胸脯拍得比山还响,这都不是真正的兄弟,真正的兄弟只要一个眼神就会心领神会的人。 肖水生正要上车走,李鸣突然说,你最近也注意一点,上次端了张华的场子,我听说他要卖凶杀你的。肖水生点点头向我们笑笑,做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后钻上车,他很快淹没在车流人海中。偌大的城市,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们不能割舍的话,那就是这份感情了。 十六 李鸣通过关系终于见到了已经被拷问得不成人形的曾继来,进入新千年以后,人民政法机关的主要打击对象从打击色情赌博转到了经济犯罪上。曾继来相比于一些巨贪只能算是小案子,但问题进此案的影响较大,而一些敏感的媒体比如〈楚天都市报〉在早期还有报道过此事,当然主要是报道那起医疗纠纷。我们见到曾继来后,他已经形容枯槁,在隔离室中对我们说,他妈的这些办案的简单不是人,不让老子睡觉,老子实在是受不了,该招的都招了,快想办法把我捞出去,花再多钱也得办,大不了老子卖房卖车。 我们问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给他送了一些日用口及香烟什么的。李鸣去找他的同学,但是他的同学只是一个干警,说话不顶数,只能偷偷给了他些钱,让他打点了下看守的,不让曾继来吃太多亏。我们出来后,李鸣说这事很麻烦,现在是调查阶段,就这样捞出来可能性不大,然后才会移交法院,到时才能想办法。要不你去找找你的老爸,按案发地原则,此案肯定是武昌区法院管,你老爸在那个法院肯定有熟人的,他出面说话应该管用。 我想跟他说我老爸因为要与母亲离婚,我已经与他闹翻的事。但是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怕李鸣小看我,认为我不肯帮忙。其实深层次的原因还是我死要面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如何说得出口。只得含含糊糊地答应,然后恍恍惚惚地回到报社,心情坏到极点。结果我晚上负责校对的那个版出了几个错误,值班总编在终审时发现了,将我喊去一阵臭骂。此时已经半夜,我沮丧地出了报社。身后有汽车喇叭的声音,我躲一下靠在路边,但向后的喇叭仍然在响,我愤怒地回头,却看到赵北方从车中探出头来,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向我灿然而笑。 我忙说,是赵老师啊,她说你好象最近心事不少啊,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我想也没想就上了她的车,她重新发动车说,想去哪。我说随便了。她不再说话,车子无声地在城市的街道上滑动,深夜的街头车辆稀少,林立的高楼如同沉沉睡去的怪兽,唯有路灯昏黄依旧照着深夜不归的人,还有娱乐城的霓虹灯依旧在昭示着人们的欲望,街道是纵横交错的蛛网,我们终其一生却不能破网而出。 赵北方说听歌吗。我点头。接着车载音响中就传了伍佰沙哑低沉的歌声: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著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 依然爱我无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著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 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一种寄托 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著你最深处的秘密” 不得不承认,这个丑男人的声音能直指人心,能触动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隅,能让我们在喧嚣中得到些许的宁静。车上开上沿江大道,那些殖民时代的建筑在景观灯的印照下显示出这个城市厚重的历史,这些建筑都曾经盛极一时,但是岁月苍桑,如今它们都被当作文物给保护起来,相对于这些古老的建筑,人总是相对渺小得多。 赵北方将车停在武汉关附近的一家酒吧,这儿有一个露天的平台,摆着造型别致的欧式桌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长江以及对面的武昌城,亮着景观灯的长江大桥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横跨大江南北,两岸因为98年洪水,市政府投巨资修建的江滩公园已经初具规模,远处还可以看到江滩上仨仨俩俩的闲人在散步。江上波光鳞鳞,江风吹来,透体生凉,这确实是一个风水宝地。服务员都是清一色的西装装扮,他们彬彬有礼地问我们需要什么,我说我要酒。赵北方微笑地说还是我来吧,她对服务员说了一句什么英文牌的酒,酒上来时原来是法式的白葡萄酒。无可否认,赵北方是这座城市中最早的小资之一。 我们喝酒,这种白葡萄酒入口绵软,但一下到胃中就如同燃起了一堆火。赵北方一直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等我掏了烟来的时候才说,怎么也学会了抽烟。 我说当然,以前不抽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这玩艺真是男人最贴心的朋友。她笑笑说我也是抽烟的。 我向咧嘴而笑,坐在对面的这个神秘的女子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 她说你最近好象有很多心事啊。我说是啊,真是烦死了,几杯酒下肚后,我突然有了一种很想倾诉的欲望,我先是说起了在报社受到的委屈,比如上次的赌场新闻,我抱怨刘总编和钱主任的做法过分。她却笑笑说,这事是很正常的,也不能全怪他们,我看过你的稿子,确实是有许多不完备的地方而且主观意识的东西太多。徐亮比你老到了许多,有些背景材料的采写也比你深,他们的为人我们先不谈,但是你就真的没反省一下自己吗? 我哑然无语,朦胧中她生动的脸近在咫尺,我感到一种十分信任的感觉。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对我日后的帮助极大,并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年记者生涯中收益颇多。我向她举杯,衷心地说,谢谢赵姐,我知道了。 她淡淡地笑说,其实刚毕业时我有与相似的经历,几乎都差不多。关于她的故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传言,传说她以前在另一家报社工作,与报社的老总关系暧昧,后来那个老总调任到政府宣传部任职,赵北方于是调来我们报社。当然这次不好问她。她又说,其实你很像我的大学时代的男朋友,不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有些像。 我把这当作一种表扬,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心中十分的得意。她问你谈过女朋友吗。我告诉她也谈过的,是武汉大学外语系的女生,叫花蕾,只是她后来跟一个日本留学生跑到日本去了。我还告诉她我的母亲在闹离婚,我还指着江对面说,我还有几个很好的朋友,我们十几年前在就在江的对面跪成一排面对龙王庙结拜为兄弟,虽然我的这些朋友有的成为混混、有的是骗子,还坐过牢,但是他们真的兄弟。我甚至还告诉她,隔壁的刘燕常常男朋友过来做爱,让我很难受。 后来我们都喝多了,我在迷糊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夜对我而言是划时代的一夜,我不太清楚这一夜对我而言是羞耻还是骄傲——我的处男人生在这年夏天宣告终结。而终结者就是我一直尊为偶像的赵北方。但我确信我在她的身上一次又一次冲上巅峰的时候,我是幸福的! 在清晨的又一次激情过后,她长舒一口气点燃一根烟来说,我很久没有这样爽过了。我嘿嘿笑说,你接近我是不是早有预谋的。她哈哈笑说,是啊,是啊,我就是来做你的终结者的——处男终结者。我突然想起曾继来说的一句名言,于是对她说,我的那个骗子朋友曾说:会搞的搞嫂子,不会搞的搞婊子。他还说,搞处女要猛,搞嫂子要哄。看来他的话只有前两句是对的。后两句要修改一下。 赵北方用手抚摸的背,说,哦,你认为怎么修改呢。 我说应该改成:搞处女要猛,搞嫂子更要猛才对,不然那能满足你们啊。她格格地笑,然后突然又叹息说,我是一个女巫,打开了瓶了放出了一个色魔啊! 此去经年,我真的如同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一样,常年混迹情场,有时竟然还会同时与三个女孩“谈恋爱”,但是每每经过这家酒店时心中就会一种异样的感觉。而找开我这个魔瓶的女巫赵北方早已经从报社辞职不知芳踪何在了。 第17-18节 十七 曾继来的案子被移交给了法院,如李鸣所料,果然是武昌区法院。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边强,这是我们父子差不多三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和母亲仍然一直在冷战,因此他住在学校中并不常回家,即使是回家也会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回来拿些衣物用品之类的东西。母亲仿佛心如死水一般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对于她这样的老派知识分子,一是要面子,二来修养也决定了她不可能去闹。有时她有同事们过来玩,正好我在家,她的同事们问起父亲,她也只是笑笑说:边强最近比较忙。然后就会陷入莫明的惆怅中。赵北方有几次开导我说,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离了好些。可是于我,他们的儿子,又怎么说得出口! 几年以后的我浪迹情场,从不对一个女孩子全抛一片真心,不知是否是受到边强的影响,又或者我根本就是流着他的基因? 我先给他打电话,就约在他的办公室谈。他还以为我是来谈他和母亲的事,所以见到我十分的不直在。这段时间他老了许多,或者因为居食不定,或者因为心中有事,总之以前那个在我眼中懦雅风流严肃庄重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变得头发凌乱,双目浮肿。我想,或许若干年后,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我们又将给他们树立怎样的一个形象呢? 他客气地让我坐,倒上茶,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还说什么你们的《江城早报》我天天买来看,看有你的稿子就会很高兴。我鼻子一酸,毕竟是父子之间。因为我确实看到他的桌上有一叠我们的报纸,而在以前,这样的小报他是从来不看的。 我跟他说,爸,这次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哦,他疑惑地抬头看我,把眼镜取下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就详细介绍了曾继来的情况,并强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以前还到咱们来玩过的。父亲冷静地听完,却换上了一付语重心长的表情——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见得最多的表情,也是最怕的表情。果然他说,小峰,你能为小时候的朋友还这么出力,我很高兴,毕竟这说明你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这个时代这情义气已经很少有了。——这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先是抓住一点表示肯定,然后他会再找理由再次证明刚才的这一点肯定也是不对,至此,就可以全盘否认你了,这大约是他们搞法律的常用做法,他每每用在我身上,每一次都让我无话可说,幸好我是有备而来,知道他下来会用到一个词:但是! 果然,他又加重语气说:但是,你要知道这个社会很复杂,交友必须有一个度的问题,能帮忙的、该帮忙的就一定帮。超过自己力所能及或者原则范围内的事还是谨慎的一点好。你这个朋友曾什么来的,我是有一点影响,我听你的案情介绍,基本上可以说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法院会依法判决的。当然我不说不帮,而是对你这个朋友的人品产生怀疑,他怎么能用假东西去坑害患者呢,这一于法于情都是说不过去的,这样的朋友你还是小心一点交为好,交友还是多交些诤友,交些对你人生事业有帮助的高尚的朋友才好。 大家可以看看他的这一套说辞,基本上是无懈可击,没说一句不帮忙的话,却最后连曾继来的人品都否决了,连我们的朋友关系也给否定了。我知道论说理我再练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只好来硬的,我说,爸爸,您说的都在理,但是这件事你一定得帮忙,你就当最后帮你的儿子一次。 他愠怒地看着我,说你怎么不懂事呢。我说这不是懂不懂事的问题,以前我们都是结拜的兄弟,说过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他是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儿子,如果我一天犯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也不帮我了呢。 他强夺着不快说:“什么结拜的兄弟?那都是你少不更事的举动,岂能当真?再说了,这种江湖习气的称呼你最好也改过来,种们家世代书香,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听得心头火起,啪地把采访包向他桌一丢说,我是什么身分,我是你的儿子,同时也是他们的朋友,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朋友落难都不管还是什么人?壮义每多屠狗辈,您没听说过吗?总之,今天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或者您能亲口说出不认我这个儿子。至此,我已经别无他法,只能使一个“赖”字决了。 他气得脸色铁青,似乎要挥手打人了,但他毕竟是修养多年,看着比他还高的儿子,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对着他办公室的天花板长吁了一口气说,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我心中高兴,知道他是同意了。这也是长这么大以来,面对他的侃侃而谈第一次胜利。 接下来的,我们让曾建国代表曾继来正式聘请边强为曾继来的辩护律师。肖水生也送来10万元用于一些关节的打点。李鸣发动他的老爸也上下活动找关系。所谓城市如网,在此得到充分的验证,围着曾继来,一张上上下下的关系网悄然拉开。我陪父亲还有他的一个助手去见还在看守所中的曾继来了解情况,他对我们努力感激涕零,声称出来一定重新做人,决不再买假药,还帮助新闻媒体披露医药市场的黑暗。 曾继来的看守所位于南湖边上,风景不错,可惜他看不见,因为被高墙阻隔。后来我和李鸣肖水生一起来看他的时候,曾继来还兴奋地对我们说,他妈的,关在那儿的都是以前名动一时的大官啊,最小的都是处长,他妈的,我只是珍上小虾米。比如当年武汉城建系统有一个姓“明”的主任就关此处。此地专门关押一些捕而未决的的经济犯,条件相对其它看守所好得多,这也是要李鸣努力活动的结果。李鸣还说了许多看守所中的奇闻与掌故,限于篇幅,此处不再述说。有兴趣的的读者不妨可以亲身体验一下——当然,笔者在此祝愿大家永远别去为好。 经过父亲边强的努力,再加上曾继来积极退赃赔偿,最后判决结果为1年有期。在此不能不提一下肖水生,他最终还是在此事上帮了忙,他找到那个患者,恩威并施,赔偿了他15万元后让他撤了诉,那个跛子本意只想拿到一笔钱,一看又是赫赫有名的混混肖水生找上门求情,当即撤诉,这让曾继来的罪行减轻不少,最后曾继来以虚开增值税发票和行贿而被起诉的。在同类的案子中这已经是最轻的判罚了。 曾建国颤悠悠地拿出一个信封来给我说,这是给边教授的一点辛苦费,我都听说了边教授打官司是很贵的,这点钱也谈不上是什么律师费,一点意思而已。我想想还是接了,转身又到了爸爸的学校,递上这个信封。边强一愣说这是干什么。 我说这是人家给你的律师费啊。他哈哈笑笑说,别逗了,拿回去还给人家,那个曾继来为了这个官司已经卖房卖车了,怎么好收人家钱呢。 我收起信封,说这是你不要啊,并不是人家不给,我走了。 他喊住我说,其实啊,通过这件事呢,我对你们几个朋友还是重新认识了一下,可能你是对的,壮义每多屠狗辈,我对他们以前看法有些不对。 我说,你是否也应该考虑一上对妈妈的看法呢。 边强教授长叹一声,黯然说,有些事情你还不懂的。我亦黯然无语,悄悄地带上门出来。 十八 读大学时,在图书馆看到西方有个叫布尔迪厄的家伙写过一本《关于电视》的书,他曾分析和论证电视在当代社会并不是一种民主的工具,而是带压制民主的强暴性质和工具性质。揭露了电视的两个基本功能:反民主的符号暴力和受商业逻辑制约的他律性。其实这个理论也同样适用其它媒体,比如报纸。而我国表现更为明显,一方面,报纸是政府控制下的报纸,所宣扬的观点必然要受到来各方的制约,比如我一个小记者写的稿子就必须经过三审才能过关;另一方面,报纸为了在市场中生存又不得不去迎合市民的口味抓什么独家和头条,与此同时就是登载大量的垃圾广告。 武汉街头的报摊上本埠报纸就多达十几份,表面上竞争非常激烈,而且各具特色,其实都是信息内部循环,大量新闻趁于雷同,不过是相互抄袭模仿而已。报纸除了来自于电视的压力,还有一个巨大的冲击就是互联网的迅猛兴起。互联网的出现是媒体划时代的革命,这也预示着我们的生活正被改变越来越快。人们打倒了一切神像,却能在一夜之间打造许多明星出来;人们不需要任何权威,却又总是能与权威一起合影为荣;人们都不相信爱情了,却都在传唱颂爱情的流行歌曲;无处不在壮阳药广告宣示男子汉都是性无能,却发现娱乐城的前台坐满了等待妓女的嫖客……今天的太阳似乎与昨天的一样,但是城市的变化却又如此之快。当我们的理想幻来,唯有原始的欲望才是我们前进的灯塔! 曾继来被判决之后,我突然灵活一动,想搞一下关于医药市场黑幕的综合调查,选题报上去很快就批了,而且是再一次与赵北方合作。我们连续2个月走访调查弄了一个系列报道,披露为什么药价如此之高。影响很大,也基本确立了我在报社的地位,但是这对老百姓的看病难吃药难等问题毫无帮忙,所谓的舆论监督有时不过是自欺欺人。 漫长的夏季接近了尾声,隔壁女孩刘燕和她的帅哥男友周胜利的爱情也似乎在降温,因为周胜利明显来得少了。有时问刘燕,刘燕说他已经换了一分工作,离这有些远,所以就不常过来了。但我也可以看出她并不是那么开心了,眉宇间常常流露出些忧伤。 其实我可以看出刘燕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因为她还有一个弟弟在武昌某大学读书,每个月的生活都是她在供,而且还常常寄钱回老家。但是刘燕在为周胜利花钱上却又如此大方?这一天她居然不好意思地开口向我借1000块,说是给弟弟要买一手机还有生活费。我给了她钱,却仍不住提醒她说,你挣点钱也不容易,凭什么老是给周胜利买东西啊。 她低声说,他不是收入低么。再抬起头来,她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又说,我是不是真的有些傻? 我就意识到她与周胜利之间肯定也是出事了,只好劝她说,你也得多为自己打算一下了,家里和弟弟已经够让你受了,你凭什么要负起那么多的代价呢。 果然,差不多又2个月后,天气已经转冷,这天晚上9时,我在办公室中正赶稿子,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她哭哭啼啼地说,我和周胜利又分手了。我停一下说,分手就分手了,别太伤心了。可是,她又说,我那么爱他,他又不要我了,边记者,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活了。然后是伤心欲绝的抽泣声,再接着,她的手机挂了。我慌忙赶回去,她的房门紧闭,可以隐约听到呻吟声,但是使劲敲门却无人来开,我只得一脚将门踹开,她披头散发地倒在床边,床边一把小刀,右手鲜血淋漓。她竟然要割脉自杀。 我赶紧用一块毛巾将她的手绑住,然后火速送往医院,但是医院要交3000元押金,我摸遍全身也只有800块,求医生先救人,但是医生坚持要先交钱。我说我是记者,拿了证件给他们看,他们这才勉强答应救人,紧急处理完后,刘燕沉沉睡去被送往病房。医生又一次催钱,我想想只好给肖水生打电话了,让他送钱过来。正掏出电话,不想手机倒先响了,一看正是赵北方打来的,她说你稿子都没弄完就跑哪去了,出了什么事吗。我说正在医院中。她关心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没有,是一个朋友有点事,要不你帮我送些钱过来怎么样。 她问要多少,多了我得回家去取。我说就3000,我明天还你。她说,还真巧,今天正好身上有3000元呢。 她挂了电话后只15分钟就到了。我拿了钱去交。她跟在后面问是什么朋友,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在病房门口,正好碰到医生出来,医生壁头就说,我说你们年轻真是不懂事,小两口吵架也不看时候,都有怀孕几个月了还这样,再来晚一点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我啊一声,脸涨得通红,同时又感到无比惊讶和尴尬,一回头正看到赵北方疑惑地看着我。我忙解释说,不是我的,她只是我的邻居。 赵北方无所谓地耸耸肩,但是脸上分明写着讥讽。她走进病房看看正在沉睡的刘燕,说还真漂亮,怪不得呢。我脸皮更是烧,明白她更是误会了我。我拉她出来解释,我说真跟我没有关系,是她男朋友丢了她,她想不开要自杀的,我更不知道她还怀孕了。 赵北方却平淡地笑笑说,你不用解释了,我相信你,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热心人。然后打着哈欠说,我本来是想约你去泡吧的,看来今天是不行了,钱也没了。我红着脸说,这钱我会还给你的。赵北方拍着我的脸说,傻孩子,你还真纯啊,帮助人也得注意一下分寸啊。然后就头也不会地走向她的汽车,然后车灯亮起,驶出了医院。后来有一次与肖水生喝酒时说到这事,他嘿嘿笑说,你啊,就是一个炮兵营的炊事班长。我问什么意思。 他说,操,就是人家打炮,你背黑锅。 第19-20节 十九 一场阴冷的雨过后,武汉的冬季宣告来临。武汉的冬天与夏天一样让人难受。温度并不低,可是那刺骨的潮气却无处不在地向人的毛孔中渗透,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就是,父亲边强升了一个什么系主任的职务,因此他终于回家了,从而宣告他和母亲长达半年的冷战结束。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生活已经不可能回复到以前了。在冷战之前他们起码还维系着表面的亲密,但是冷战之后,他们维系的仅仅是他们的婚姻关系,而且将一直终老。尽管他们都是高知分子,但是面对世俗,他们仍然不得不低头。我不知道他们的心中有着怎样的无奈? 自杀事件一个月后,刘燕坚持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出院后她身体虑弱,以前脸上的那种白里透红的红润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我只好又借钱给她,前后她共欠我差不多8000元。2001年夏天曾继来出狱后听说此事,骂我是sb,他说:8000块能嫖多少个妓女啊!而你连毛都没有摸到一根。我对他说,你是一个粗人,你不懂的。曾继来不以为然地说,操,少来这一套,谁又懂?即使是懂了,可是谁又在乎呢? 那时我很伤心,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们也不能明白我的所持,每个人的忧伤都自己才能感受。就象许多人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非要找到王婷不可一样。纷杂的都市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并只宁愿与朋友分享快乐与光鲜,并不乎别人的忧伤。而我们都是忧伤着的,却从来不与人诉说。 刘燕这年春节没有回老家,因为她说我不能不带钱回去。其实我明白,她是用一种方式报答我,比如我每天下班回到了租屋,她总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我,有时还会陪我喝几杯。有时喝高了一点,她还会说,边峰,你人真好,要不我做你的情人吧,不过,哈哈,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有时她还会问:你说这世上真的还有爱情吗?我会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吗?我无言以对。她接着说,你以前说相信爱情的人是幸福的人,现在我说相信爱情的人是傻逼。春节过后,她又开始重操旧业,因为她的老爸的病了,需要很多钱。 如今的她仍然还在那家娱乐城,不过她已经成长为“公关经理”了,只有我和我的朋友们去玩的时候,好才会过来陪我们。而她一直还欠我一1000元不还,她说要让我记得她还欠我的,如果要还,她将会用身体来还。因此每次曾继来看到她就会说,你什么还东西给边峰啊。她则总是笑说,欢迎边峰随时来取。而我就是不取,就让她存着好了,这样或许还多一些念想。我还问她,如今还相信爱情吗?相信真心一定能换来真情吗?她说为什么不呢?只是我不太敢付出了。让我们受伤害最深的那一个人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那一个人,所以不想受伤害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再轻易去爱。 2001年的春天又来了,但是赵北方却走了,她是在一次耻辱的事件后离开的,那晚警方在一家迪厅的包房中发现有许多在吸毒,其中就有赵北方,其实这家迪厅警方已经盯了很久了,当晚行动中,共抓获数十人吃了“k粉”和“摇头丸”。赵北方赫然其中,赵北方开始还狡辩说自己是记者来暗访的,但是她的尿液化验表明她吸食了毒品,而且据抓获的小毒贩交待,赵北方在他们那儿买毒品已经好几年了,警察随即在赵北方的车中搜出了几颗摇头丸,至此,赵北方已经无可抵奈。一个星期后,赵北方出来后就离开了报社,不仅是离开报社,而是离开了武汉,我也如同曾继来找王婷一样到处到她,可是她却从此了无踪影。我知道她喜欢上网,希望她能看到此这篇小说,能记起关于武汉的一些事情。赵北方走后,她的留下的位置给了徐亮,而钱主任则成了副总编辑。至于我,一直到2002年的时候,我因为弄了一篇关于李鸣的报道引起上头重视,才勉强升为副主任。 这年夏天还有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有一个来自日本的商贸代表团来汉访问,去参观汉阳沌口经济开发区,报纸派我去采访,在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员中,我赫然发现一个粉色的套裙的女子明眸皓齿,美艳如花,顾盼生辉。我看得目瞪口呆,以至于随行的同事打了我一下说,操,你没见过女人么? 我突然感觉到呼吸困难,心脏仿佛被一把揪住般难受。如果人生只是一潭死水,那么一定有人抛下一颗石子,抛下石子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她款款回眸,我们的眼神穿过世事的荒谬、穿过命运的浮动在这个火热的夏季碰撞。生活的生动与无奈远远超过一切的文学作品,我确信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我一生的失败。那个在当年的樱花树下一脸纯真灿烂的小女生已经成长为一个光彩夺目的高贵女子或许变成一个美艳的妖精?那个中午,她站在一帮肥头大耳的官员们中间高贵地向我颌首示意,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然后她转过头去熟练地用汉语和日语与那帮成功人士沟通,最后随他一起钻进汽车绝尘而去。许久我才缓过劲来,抹下一手的汗说,操,走了,走了! 同事担心地说,你是不是把脑子热坏了!我向他咧嘴而笑。说他妈的鬼子又扛着大把的钞票烧杀奸淫来了。 晚上九点时,我正好艰难地写完今天的稿子。突然值班编辑喊我接电话,我手起听筒,电话中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这个声音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听到,但此刻我确信我听到的是真切的声音,花蕾在耳边说:“边峰,是我,花蕾!” 我啊一声,感觉到思维有片刻的停顿,半天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我说,啊,你好! 她停一下说,有空吗,我想跟你聚一下,我就在你们报社楼下。 我下楼,在门口果然看到了她,还是那身装扮,脸色微红,似有酒气。可能是是刚刚从酒宴上来的。我向她伸出手,我们握在一起,这只手我曾经无数次地紧紧握过,但是这只手已经不是以前的那只了。我说出了已经想好的台词:欢迎回到国内看看,祖国人民欢迎你! 她的脸有一刹那的潮红,轻声说你还是那样,没一句正经的,陪我到处走走好不好。 我说很乐意为海外侨胞服务。我们拦了一辆车,上车问她想去什么地方看看,她说不如我们回去学校去看看吧。 的士沿着拐上黄浦路上了二桥过徐东向岳家嘴拐上中北路到了洪山广场,修葺一新的洪山广场上正好有进行音乐喷泉表演,无数的人们正在欢呼。花蕾说我走的时候还没修好呢,真漂亮,武汉这几年的发展真是很快…… 我说那是,人不可能两次跳同一个澡盒内洗澡。难知那个司机同志却接口说,怎么不可能?我跳一百次一万次也可以,只要那个洗澡盒够扎实。 我和花蕾一愣,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是啊,人的心也可以多次被同一件事刺伤,只要你的心足够坚硬。 我们在武大门口下车,花蕾还记得门口的那家小餐馆,以前我们常去吃的,她说有机会真想还去吃一餐。我说等一下出来我请你吃吧。因为学校放暑假,很安静,但仍然还有仨仨俩俩的不愿回家的学生们。我们信之所致,走在静宓的校园中,她一会说,哇,这怎么新修了一幢楼。又说,嘿,这几棵树都长这么高了。我们来到她以前的宿舍,她的宿舍此刻灯火通明,传来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笑声。几个男生站在门口,接着几个女生也羞涩地相应出来拉着男生的手出去了。我傻站着,几年前我不也是这样站着等花蕾出来吗?不知不觉中我们的手也握在一起,我们走向操场,坐在我们以前常坐地方看着空荡荡的球场发呆。3年后的这个校园与以往并没有多大区别,我们相拥着亲吻,一如以往,仿佛分别的三年只是一个晚上的分别,睡来我们还在校园中上课。但是我们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我说我们去找一家酒店吧。她紧紧地扔着我点头,她说好的,让我真正开始一次吧。 我们牵手出来,走到校门口,拦下一辆的士,但是她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接上,对着电话说了一大段的日语,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白天的冷静与沉着。她收了电话说,对不起,我的老板让我马上回去,说是协议书有些地方需要修改。虽然是语带商量,但是意思却已经很坚决了。 我哦一声,感到无比失望。 她在我脸上匆匆吻一下,说没办法,日本人做事就是这样的,今天的事不会拖到明天,再见了亲爱的——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曾继来曾说:对于互有好感的男女,男人一生中总是后悔当初没有上床,而女人多数则是后悔上了床。我深以为然,但是却发现他的话并不尽然,许多次上床后,我并不能感到兴奋,反而更多的是落寞,就如同久仰一个久负盛名的名胜,我们费尽心机去看过后,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我眼睁睁地看着花蕾上车后绝尘而去,心仿佛被一把冰凉的刺刀挖了一个洞,这个洞嗖嗖地有冷风吹过。我掏出手机打给了肖水生:我对他大声说,狗日的臭混混,过来接我,我要喝酒,我要嫖娼!然后我不顾路人诧异与鄙视目光,双面掩面开始痛哭。 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找回! 二十 久蹲茅厕不闻其臭,见多奇事不觉其怪。有一次去医院采访一起车祸,一家才7岁的双胞兄弟双双命丧黄泉,其父母家人无不悲痛欲绝,就连观者也无不落泪。但是唯有负责抢救的白衣天使们表情漠然甚至还有些不耐烦。我甚奇怪,问他们,他们叹息说,我们干这个的天天都能见到多起死死生生,也都麻木了,若每一个我们都陪着伤心,哪还有精力做事呢?我这几年干记者采访了许多奇闻怪事,见多了黑暗面,因此也学会了见怪不怪。人皆有一个道德底线,一旦突破这个底线则肯定会无此镜的坠落。好比那天我打电话给肖水生说要嫖娼,肖水生不一会儿拍马赶到,他看到我双眼通红,没以多问,只说你确定吗。 我说,操,少他妈的废话,安排就是了。 他淡淡地说上车吧。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有些事你不想说,他从来不去问,他一定会按你的意思安排好。我不太记得那个晚上后来的事,但我知道我的道德底线被突破,此后我常常出没入这等风月场所。再到后来我竟然可以同时与几个女孩子保持“恋爱”关系,以浪迹情场为荣,其中有一个叫赵月媚的女子就是肖水生介绍我认识的。并为此惹了很大的麻烦,因为听说这个美艳的女子有一个情人叫梅老大,而梅老大是武汉出了名的黑道老大。 2005年时候,我染上了可耻的性病,而我竟然不知道是谁传给我的。最让我不平的是:老嫖客曾继来竟然从来不会染上,我问他是何种原因,他竟然问我记不记得一个初中时一个叫熊胖子的同学,我说他妈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曾继来悠然地说,他有一次拿了许多避孕套到学校去玩,从此让他学会了过健康的性生活。 我差一点吐出血来,你可以认为不公平,但是这就是他妈的生活。 2002年的时候,我的同学们中传出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祝娟要结婚了,当然新郎不是我们的肖水生。所以这一次轮到他伤心了,肖水生那天找我们喝酒,在街边摔了几个啤酒瓶,要找人打架。要不是警察李鸣同志及时赶到真有可能出事,肖水生说,我他妈的混过屁混,自己的喜欢的女人都弄不回来还混过xx巴,老子明天要去出家当和尚去。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看到他语无伦次。但是第二天肖水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他对我说,算了,这事就过去了,祝娟跟到我不一定有幸福的。 但是此事并没完,反而出现了那一年武昌城最为轰动的事件之一。事情跟我或许有些关系,祝娟要结婚前,突然有一天来到我们的报社找我,她一脸憔悴地说,肖水生是一个屁本事的孬种,明明喜欢我为什么来找我。 我说他可能觉得你跟到那个家伙更幸福吧。 祝娟泪眼汪汪地说,你觉得跟着一个你不爱的人在一起会幸福吗? 我心中暗叫天啊,别跟我提他妈的什么爱。最后祝娟说,我不在乎肖水生是不是一个混混,只要能找我,我会跟他走的——我认为这是祝娟婚前的最后宣言,可能需要通过我的嘴传给肖水生。祝娟走后,我陷入了沉思中,然后拔通了肖水生的电话。 于是就出事了,2002年的国庆节,正是新人扎堆结婚的好时节,一大早,祝娟盘好了头发,花好了妆静静地等着迎亲的婚车将她接走,从此她将嫁为人妇!但是这一天,她位于紫阳路的邻居们看到最为不可思异的一幕:一队豪华的迎亲婚车停在祝娟的楼下,手捧鲜花的新郎挽着穿着洁白婚纱高贵美丽的新婚祝娟正在走向贴着“百年好合”字样的婚车,突然又一队更为豪华的婚车队伍停了下来,又一个手捧鲜花的新郎冲下车来,口中高喊,祝娟跟我走。 所有在现场的邻居与亲友们都傻了,先前的那个戴着眼镜的新郎也傻了。而人群中早有人认出而后一个新郎,惊呼这不就是黑老大肖水生么?此人正是肖水生,他一把跨过去,抢过祝娟。人们这才悟过来:我靠,当今社会还会有抢亲一说? 先到那帮迎亲队伍当然是不干了,但是后来的这拔人更是如狼似虎,人人一水的黑西装,个个手持木棍砍刀。人群又是一阵惊呼,纷纷后撤。肖水生单腿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只钻戒说,祝娟跟我走吧。 人们静静地看着祝娟的反映,但是祝娟却一把打掉钻戒说,你这个混蛋,然后扯掉婚纱哭着跑回了家,并将房门反锁。 胡东风走向呆若木鸡的另一个新郎说,你们办证没有。新郎慌张地说办、办了。 胡东风说,我告诉你,你抢了我们老大的老婆,这事让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赶紧去把证给取消了,不然老子告你破坏别人家庭罪。 肖水生也一直站着发呆,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此人正是祝娟的父亲,退休前系某局局长,他对肖水生说,你让你们的人都快滚蛋,你搅了我女儿的婚事,这笔帐以后会跟算的。肖水生低点说:对不起,伯父,但是我真的喜欢祝娟的。老者仰天长叹说,先滚吧。肖水生站在楼下对着祝娟的房子喊我一定会再来的。然后手一挥,一帮混混们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老者又向傻站着的先到新郎说,也对不起了,这事是我祝家不对,改天我们会登门赔礼的,也先请吧。于是他们也走了,这曲闹剧结束得开始时一样快,等警察与记者到时,只留下现场几个还处在兴奋中的围观者。 所谓地事年年有,这一年特别多。这一年还有一件让我们都感到惊讶的事,那就是李鸣竟然婚都没结就有了一个女儿?而发布这一惊天消息的人竟然就是高秀,高秀某一天哭哭啼啼地跑来找我,说她正和李鸣谈朋友,但是却又发现李鸣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我说过,我是一个见多不怪的人,但是这一次真的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嘿嘿地对高秀说,你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高秀红着眼说,我没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证据的。接着她啪地丢一张照片来,照片上李鸣果然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亲密地望着我笑。我说,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李鸣的女儿,他都没老婆如何就是有了女儿呢?有可能是这小子什么亲戚的女儿吧,比如他姐姐的女儿。 她说屁,他姐姐根本就不能生小孩,怎么会有女儿,而且我与李鸣交往这么久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亲戚有这样的女儿,而且有一次我去他们所,亲耳听到他的同事对他说,是不是又去你姑娘那去啊。李鸣倒乐哈哈地答应说是的。 我沉吟不语,自从李鸣当上警察后与我们交往是比较少的了,这家伙的情况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再说了,连我这样的人都会去嫖娼,那么李鸣搞出个吧女儿来的可能也是有的。 我对高秀说,你也别急,这事我一定帮你弄清楚,如果真是你所说,我一定把他搞臭,让他警察都当不成。 高秀却又担忧地说,你可别乱写,李鸣——他其实还是一个好人,我只是气愤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跟我们说。我说我心中有数,放心好了。 高秀走后,我发现的脑子乱,难道真是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社会变化太忙吗?对于突然如其来的明天,我们总是缺少应有的准备! (第三部完) 第1-2节 一 我的朋友们都说当警察好,都用羡慕的目光看我,其实我并不认为当警察有什么好,比如我的父亲当了半辈子警察,除了他不常回家,让我的母亲因为操劳过度过早辞世外,他唯一给我们姐弟二人的只有一点浅薄的虚荣,让我可以在同学们间拿来吹吹牛什么的。而且我还发现,真正的警察生活也是很枯燥无味的,并不如电视上演的那样轰轰烈烈。在全国近千万的警察当中,我绝对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我的几个朋友中,论读书我不及边峰,论能心机深沉我不如肖水生,就是论脸皮厚我也不如曾继来。但如今我又是一个警察了,我之所以要当警察中是因为我真的没有什么其它路子可走,我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晃来晃去无所事事的“晃晃”。什么叫晃晃呢?武汉人指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这一类人,比如高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去“晃晃场”打麻将然后去一些低档的娱乐场所泡妞。最近武汉人突然兴起了一种叫“打晃晃”的麻将玩法,将一付麻将牌中的东、南、西、北风拿走,强调一个快字,基本上不讲究技巧,全凭运气。这种玩法是武汉的独有发明,从这也可以看出这个城市的人们是如何的急功近利!如何的直截了当。 而专门开办这种麻将的场所即为“晃晃场”,其中往往聚集了许多无所事事的“晃晃”们,他们没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去做,也没有什么理想要去实现。因此晃晃场中一般会出现两种情况,其一:产生许多牌桌上的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其二,产生许多牌桌上的打架斗殴。比如这天我们接到报警,说是在粮道街花园小区一晃晃场中发生打架事件。我和新来的小警察罗开伟不得不出警前往,我们警车一停,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正手舞菜刀在院子中叫嚣要砍死某人的全家,这个家伙就是已经30岁的高明,仿佛自己是一个英勇的侠客。一众围观者都在拍掌起哄。高明见我一到,叫嚣得更厉害了,他说老五那狗日的糊诈和还抖狠打我。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高明已经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了。而那个所谓的老五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 我让高明放下菜刀,但高明不肯,他挥舞着菜刀说,老子要砍死老五那个王八蛋。我说还是先放刀再说吧。高明转头骂我说,你他妈的还是我弟弟的结义兄弟呢,这事你得帮我摆平了他。我皱起了眉头。这个高明直从因为抢劫出狱后就没有正经做过事,天天到处惹事,以前就因为在小巷子的发廊中嫖娼跟妓女在嫖资上发生争执被我们处罚过。我想要是高启活着,岂会如他这等熊样?同样是一娘所生,为什么做人的差距会这么大呢? 罗开伟喝道:让你放下刀就让下,哪来那么多废话。 高明斜着眼看他说,你他妈的算那根葱,有本事去抓老五啊。这就进一步显示出高明这个人的低智商。罗开伟大怒说,你打架斗殴还反了天了,说罢就要冲上去缴高明的菜刀,从这也可以看出罗开伟作为一个新人的经验不足。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场所首要的就是要不激化矛盾,我忙冲去,打开罗开伟,再去隔开高明,不想拉扯中,高明的菜刀还是在我的手上划了一条口子,立即鲜血直流。高明吓一跳,菜刀落地,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罗开伟更来劲了,对高明说你竟敢袭警。高明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不是。我冷静地一脚把菜刀踩在脚下,对罗开伟说没事。高明看着我流血的手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向他微笑说,好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你得跟我回一趟所里做下笔录。 高明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可能是派出所留给他的痛苦回忆太多的原因吧,他说我不去,我头痛得很,我受伤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对他说,你别怕,这只是小事一桩,例行一下程序,我又不会告你袭警的。 高明肿着左眼睛说,你真不骗我。 我点头,他就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害我的,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弟弟的结义兄弟对吧。 我对晃晃场的老板说,这事你也有责任,我建议你最好停几天不要搞了,我们要是再接到报警就不会这样好好跟你说了。老板递给我一条毛巾说李警官,你把手包一下吧。我接过扎在手上,他马上一个劲地说我们不搞了,一定不搞了——但我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只要一转身,他的晃晃场马上就会开起来,打晃晃的照打不误。 在车上时,罗开伟对我说,李鸣,这事我对你有意见。我说哦? 他说,开晃晃场是违法的,这不是公然地聚赌么,而且也是社会不稳定因素,你应该把他带到所里处理他。我正不知如何回答他是好,坐在一旁的高明倒说话了,他说:切,带他去所里?还处理?你们所的陈指导员是他叔叔,你知道啵! 罗开伟愣了一下说,哪个要你多嘴的,就算是,违法了就得处理,不论是谁都不行的。高明又从鼻子是发出一声冷哼。这也正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晃晃场打麻将还真不好定性是否违法,因为这也可以说是人们群众喜闻乐见的业余爱好,汉阳门桥头堡下每天起码有数十桌麻将摆在树下酣战,也常有扯皮的事发生,但是只要民不报就官不究,我们就一般不会去管——因为这也管不过来。当然,象去年我们打掉的张华地下赌场又是另一回事。 罗开伟如同我刚毕业那会差不多,满怀激情,正义感基本要撑破警服,但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斗争也是要讲策略的。警察也只是现实中的人,一样的有欲望、有私心,因此也会有一些不太好说的事情发生,不过这些道理我要慢慢教会他才行。但整体而言罗开伟是我的警察生涯中第一个归我领导的手下,也是我比较成功的一个徒弟。 带回了高明,我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就开始做他的笔录,主要是问了一下为什么打架、在哪打架,和谁打架等。这一套程序对高明来说并不陌生,倒也十分的配合。刚刚做完笔录准备送高明去卫生所处理一下他伤,突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派出所大门冲进来,口中喊:大哥,你又出了什么事撒。 来者正是高秀,当年的那个黄毛丫头已经变成了十足的美女。高秀看到我,喊一声李鸣哥,我大哥是怎么了,我刚接到别人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高明大大咧咧地说,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跟老五那家伙干了一架。高秀松了一口气说,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人家打架。高明十分不满地说,你算老几啊,我要你管?然后径直走到大门伸手拦了一辆的士走了,上车前象征性地向我挥挥手。高秀看着自己的哥哥离开十分抱歉地对我说,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我只好说没事。高秀看到我手上的伤说,听说这伤是我哥不小心伤到的。我还是说没事,顿一顿又说,他也不是故意的。高秀说怎么会没事呢,天气热小心感染的,不如我陪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我说不用了吧,已经不流血了,但我还真感觉到伤口隐隐作痛。高秀坚持要去,说是表示抱歉,我只得随她一起走出所大门穿过马路来到一家私人诊所进行处理,高秀还要求诊所大夫给我打一针破伤风。付钱时她又抢先付了,我笑着说你并不需要这样的,再说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空手入白刃技术练不到位造成的。高秀嗔怪的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医生都缝了好几针呢。 高秀坚持要请我吃饭。我说那就真的不行了,我所里还有事。高秀说我是你兄弟的妹妹,大家在一起吃一餐便饭不算受贿吧,不会太把你的名声影响了吧。我一向不是一个善于讲话的人,只好无语。高秀竟然拉着我的另一只手说,走吧,给一点面子吧,我们的大侦探。 我无奈地跟着她出门,正好罗开伟捧着一碗盒走出派出所大门,远远地喊我,李哥,我帮你把饭打来了。高秀大声回答说,你自己吃吧,李警官今天中午有饭吃。罗开伟啊一声嘿嘿笑着向我挤眉弄眼!我想跟他解释一下,但又不知如何出口。高秀已经招了一辆的士催我上车,我只得一头钻进车中,半天脸还在发烧。高秀笑着看我说:你干嘛脸这么红,嘻嘻,跟以前读书的时候差不多哦。 这难道就是我和高秀故事的开始? 几天之后,我听到一个熟人跟我说,高明把划伤我这一事件给无限放大了,高明同学在街坊中对别人吹牛说:我他妈的把警察砍伤了都没事,到所里不到五分钟我就出来了,我哥们是那个所里的副所长!我闻之苦笑,他把我分成了两个人,同时还给我升了官——不过,一年之后我还真的当上了副所长。 二 姐姐李雯回家来了,她显得很疲惫,也很消瘦,肥大的警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显得不是很合身。她的脸色苍白,再也没有半点当年少女时代的白里透红的健康颜色。我与姐姐的感情很好,因为母亲过世早,父亲工作很忙,所以基本上是姐姐带大的我,常常是姐姐放学后做好饭菜喊我吃饭,完了她还要洗衣服做家务等。姐夫马建刚最近买了一套大房子,装修也接近了尾声。但是,勤劳善良的姐姐看起来过得并不是太幸福。 她和姐夫马建刚结婚多年了一直没有小孩可能是她们症结所在,其实姐姐以前也是怀过孕的,但是那时他们没有房子,而且马建刚的工作也忙就做掉了,但是这是一次让他们后悔莫及的决定,因为此后姐姐一直未能重新怀上小孩。父亲让我陪姐姐说说话,自己出门去买菜去了。我问姐姐你们的新房子都装修好了吧。姐姐嗯一声,并没有马上要入住新居的丝毫喜悦感。而且当上所长后的马建刚似乎工作更忙了,他们的感情已经日渐淡化。我问起姐夫马建刚的情况,姐姐的神情马上黯淡下去,淡然地说,他还是那样忙。我说你得提醒一下他才是,我在局里听说他的作风有些霸道,还跟一些混混关系不错,这都是不好的传言。与他关系不错的混混中就有我中学时代的另一个朋友肖水生。我几乎可以肯定地是,仅凭马建刚的工资收入是不可能在高档小区买下那幢近150平米的大房子的,更不要说这些年姐姐到处看病花的钱了。 我说要不给姐夫打一个电话吧,让他过来吃饭,他都好久没过来玩了。姐姐不置可否的表情,我于是拿出手机来拔通马建刚的电话,马建刚很热情地说是小鸣啊。这么多年来,他从做父亲的徒弟开始就这样叫我。我说姐夫,姐姐在我们这边,你有没有空过来一起吃饭啊,老爸去菜场买了好多的菜哦。 马建刚啊一声,明显地感觉到他怔了片刻,然后他为难地说,最近所里真是事情比较多,你也晓得的,我们正在省级的“人民满意派出所”,过几天就来检查了,真是走不开,等这阵忙完,我一定过来好好陪师傅喝几杯。他说的师傅正是我的父亲,许多年来他也是一直这样叫的,即使是与姐姐结婚后还是喊我父亲为“师傅”。我哦一声,只好挂了电话,侧过头却看到姐姐脸上明显的失望神色。 于是我们都沉默了,感觉到我们长大后反而不如以前那样亲密了。半晌我才说你也要注意休息,身体又不好的。姐姐淡淡地一笑说,别说我的事了,我倒要关心一下你呢,你都马上26岁了,还没有一个女朋友,要不姐姐给你关心一个,保证漂亮超过张曼玉。 我嘿嘿地笑起来,姐,你就少操一点我的心吧。姐姐说怎么了,妈妈不在了,这些事当然是我做姐姐来操心了,再说咱老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我很感动,姐姐还是以前的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我的。不过几乎全天下的女人都有做媒婆的爱好,我说姐姐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是独身主义者,更不是同志哦。姐姐格格笑着,脸上泛起很久没前的红晕,说尽瞎说,你看我弟弟真是帅呆了,有哪个女孩子会拒绝你呢。 我又笑,我也只在你眼里是个宝,在别人眼中我说不定只是一棵葱呢。说到一棵葱就不免想到前天的高明这样说罗开伟,于是就又想到高秀,一想到高秀,心头就突地跳了一下。 在吃饭时,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相互说一些见闻,姐姐换上便装,不停地为我和父亲挟菜。这让感觉到很温馨,我们已经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父亲在饭桌上感叹说:我还是觉得一家在一起的感觉好啊。只是可惜小马忙过不来。他作为当年马建刚的师傅,是同时也是姐姐的婚姻的撮合人,他当然地认为他们的婚姻应该是美满而幸福的。 可是他却不愿承认,人都是会变化的。马建刚在一年后被上局机关撤职查办,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个弟子就这样没落了,这让他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已经进入老年的父亲开始变得唠叨,天天对我讲要加强学习,加强自身修养,切不可重走马建刚的那条路。他还对我说,你想做什么样的警察完全取决于你选择做什么样的人。 后来我无数次地想,警察是什么呢?其实也就是一个工作而已。但我的朋友曾继来曾经这样说我们:如今要想名声差,就去当警察! 我十分反感他这样说,其实这是老百姓对我们的期望过高所致,当我们中个别的警察违规之后,势必会引来全社会的批评。记者边峰进一步总结说:这就叫老鼠屎效映。即某一执法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害群之马,就会损害全体队伍的形象。曾继来不以为然地说,屁,少掉书袋,我看恰恰相反,是在一大群害群之马中偶然有个吧好人,比如我们的李鸣同志,还有我们的肖水生同学也算一个。 肖水生忙摆手说,不能这样比,不能这样比,咱一个无业游民岂能与人民警察摆在一起比呢?不合适的。 其时曾继来刚刚从武昌监狱出来,我们在酒楼为他接风,对于上次的“出事”,他这样总结:这是我成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这告诉我,挣钱还得有一定的底线。有些钱还真他妈的不能去挣。当然了,这还得感谢几位兄弟,没有你们我起码得在里面呆5年。这又告诉我,有一个真正的好兄弟比十万块更重要。 肖水生踢他一脚说他妈的,我们就值十万块啊。曾继来嘿嘿地笑说,也不错了,听说如今的黑道杀手市场杀个人才5万块呢。我注意到肖水生的脸色马上一暗,似乎是触到他的某些心事,因为他不久前刚刚躲过一次追杀。 曾继来在混了一段时间后凭借他以前与医院建立的良好关系,又换了一家医药公司开始他的老本行,不久他的业务又开始风声水起。上次的入狱事件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点点小插曲吧? 第3-4节 三 对于创建“人民满意派出所”可以看着是上级为了改善警民关系、重新树立警察形象的一个重大举措,可问题在于:人民满意了,我却不那么满意了!我作为一个片区的治安责任警察,有段时间每天都得下到辖区每一家去了解情况,向他们分发“警民联系卡”。于是这引来了更多的麻烦,门被反锁了他们呼我;小狗失踪了他们也打电话找我;有一天居然还有一个更离谱的电话,一个姓赵的女子打电话给我,说是她家小孩出事了,要我快点去。我大中午丢下正在吃的饭盒满头大汗地赶过去,却看到那个年轻的母亲得意洋洋对她的宝贝儿子说:你看到了吧,我刚跟你说了的,你不吃饭警察叔叔就真的来抓你哦。那个小男孩惊恐地看着我说:警察叔叔,我吃饭,你不抓我好不好!老子当时那个气啊,恨不得给这个小家伙一大脚。但我只得赔笑说:好的,好的,只要你吃饭,叔叔就不抓你。 那个年轻的母亲抬头看我一眼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走到烈日当空的大街上,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在我的朋友们眼中威风凛凛的警察只是一个哄小孩子吃饭的道具吗?这事要是让曾继来那小子知道了,还不知道他要怎样地取笑我? 当然,我的努力也换回了一些好评,一些老居民说,这个小李不错,跟他的老爸老李一样。这样的话听了心头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我总算没有丢父亲的脸! 我的管片由于是老居民区,背街小巷很多,许多原住居民都搬了出去,把房子租给外来人口,因此情况也比较复杂,小贩、混混、及许多在附近娱乐城上班的小姐们在此租住,还有多名吸毒人员,常有盗窃案发生。但是最复杂的莫过于民主路临江路口一带的ktv一条街,此处妓女扎堆,流氓横行,常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而往往等我们接到报警赶到时,打架的混混们早就逃之夭夭了。因此,附近的业主们对我们还是颇多微词,说我们是捉无卖淫嫖娼如比嫖客上床,抓打架斗殴就是搞完付钱。当然这只是民间的戏谑,真实情况并不如此。 某一天,一家叫红尘的小歌厅发生恶性打斗事件,一个姓吴的家伙以前在小东门建材市场做建材生意挣了些钱,新盘下了这家店。但是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收治安管理费,谁都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保护费”。但这个吴老板自信在小东门做生意时认识在建材市场混几个流氓,把上门收所谓“治安管理费”的这帮人不放在眼里,第二天他请来小东门的这几个混混在店中坐镇,好酒好烟款待。不料晚上10点左右,正是ktv生意最是红火的时候,突然冲出一帮手持棍棒的混混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阵乱打,吴老板和请来的几个混混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被打得东倒西歪,店中的设备也被打一塌糊涂。这是一帮专业的打砸抢的混混,一切发生得如同一阵风般,眨眼功夫这帮混混就消失在夜幕下的小巷中。 吴老板捂着鲜血淋漓的头发了半天愣才报警,我们赶到时当然只见一地狼籍,还有被打者的愤怒投诉,有个别激动者自然还说了警察无能之类的话。整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隔壁的业主们也都开始投诉说这帮混混长年在此收保护费,谁要不给就是吴老板的下场,大家七嘴八舌把愤怒的矛头转嫁到了我们的身上。与我一起出警的罗开伟气得脸涨得通红,我喝令他冷静,并承诺大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这帮来收保护费的混混正是著名的张华兄弟手下,他们与小东门的这几个小混混原来也是认识,在喝酒时也是拍胸的兄弟,但是利益之下,他们绝没有半点情面可讲,就如同张华如果去武泰闸市场“打码头”也会是肖水生揍一样。多年来,混混们的势力范围划分已经极为严格,谁若惹过了界自然是得刀棒相向。 赵所长也驱车带了大量的警力赶了过来,好歹平息了大家的怒火。回去后连夜开会,赵所长对我提出严厉的批评,指出:我们正在创人民满意派出所的关键时刻,你的管区内还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可能会使全所的努力都白费,你李鸣一定要负责牵头把此事给我摆平。我只得忍气吞声地接受批评,不过也非常能理解赵所长,如果此次评估通过,他极有可能升调分局任职。警察跟任何单位的人一样,也都是能盼望着能更上一层楼,挡他的仕途不就是等于他的敌人吗? 那段时间我只得天天与罗开伟一起在街上巡逻,一段时间倒也几平浪静。但是张华近段时间却仿佛变成了一个深居简出的和尚,很少看到抛头露面。但我清楚,我和张华的对决应该会有一个结果了。 四 我常和罗开伟一起驾车慢慢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并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如果说绝大数善良的市民们只是绵羊的话,那么一定有极少数人比如张华、肖水生等就是恶狼,那么我们就应该是牧羊狗,当我们看着安宁而繁华的城市心中会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或许就是这种成就感才是众多的警察们坚持信念的原因,比如我所认识的市局一个老警察老张,其是一个赌技超群的传奇人物,如果他是一个赌徒,早就身家万贯了,但是一直坚持做一个警察。除却信念的支撑,我们不知道如何理解他的这种坚持。 但是最初罗开伟对这样的巡逻很不以为然,他说:李哥,我们这样转有什么作用,坏蛋老远看到我们来早就他妈的跑了。我告诉他说:“以前有一个老警察这样对我说,人有时很难用好或坏去严格划分,警察的作用有时并不一定非要抓到坏人,更重要的是不让一个人成为坏人,也就是说不让犯罪发生才是最重要的。” 罗开伟啊一声说,捞捞头说,对了,在上警校读书时好像我的教师也说过同样的话,老师还说,要让老百姓有一种安全感就是胜利,这个前辈是谁啊,见识很深呢。我笑笑,不再搭话,我没有告诉他这个老警察就是我的父亲老李。 他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得意地说这是他在警校时谈的女朋友,照片中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孩身着警服正神采飞扬地做一个敬礼的姿势。我心头一酸,我以前也是怀里揣着一个警校女孩的照片四处炫耀,但是才短短几年时间我们就分开了,所谓的爱情也如同轻烟一般消散在时间长河中,那个女孩毕业后去了省内另一座城市襄樊市工作,听说她已经结婚了。她对于我或许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或者一个根本不曾发生过的故事。罗开伟收起照片,突然说,李哥,前几天那个女孩好象对你很好呢,是不是李哥的女朋友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女孩啊。他格格地笑,就是那个高明的妹妹啊。我啊一声说,别乱说,她只是我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朋友。罗开伟向副驾驶的座位上一倒说:“那不更好,有句诗叫什么来着,他妈的,我就是没文化记不清了,好象是‘两小弄青梅,郎骑竹马来。’这不是更浪漫?电影中的警察不都是这样演的么?” 高秀沉静而靓丽的面容在眼前倏然一闪,我的心头又是一跳——谁又晓得高秀是怎样看我的呢,是不是找一个机会去看看她才是? 此时我们的巡逻车正好转到胭脂路与粮道街的结合部,再向前就是我以前读书的武汉中学了,正是学生放晚自习的时间,学生们说说笑笑地往回家赶,此时也许多混混拦路“擂肥”的时候,因此我们总会在这个时间段赶到这儿目送这些孩子们能平安地回家去。看着背着书包经过我们的学生们,我突然有一种仿佛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我想告诉罗开伟关于当年“粮道街中学五虎”的故事,还想跟他说说我们当年的种种快乐与忧伤。如果青春是一道高深的高考题,可是谁又能告诉我们这道题的答案? 时光如利箭,正在将我们的青春射向无尽的岁月深处!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人生,任何人都来不及有更多反思,比如其时其地的我,我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这张美艳的脸曾给班上每一个男生留下无尽的想象。我定定神,觉信看到的正是她,她似乎还向我们的警车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下了一辆的士向凤凰山方向而去。我忙跳下车对罗开伟说,你先开车转一上再回去休息吧,我得去跟踪一个人。罗开伟说为什么啊,我没有时间理他,拦下一辆的士跟着她的方向追去。 我不能确定在我追的这个人身上能发现什么,这纯粹是出于一种职业的本能和预感。这个美艳的女人叫吴山青,我当年的武汉中学的同学,同时也是一个漂亮得让我们当年想入非非的校花。她当年在校时就已经成为了混混张华的女朋友,并因为她让肖水生在高考前与张华打了一架,从而改变了肖水生一生的命运(具体参照前文〈饿狼传说〉)。 尽管时间如水,将她的美艳洗褪色了许多,但是我仍然能在昏暗的街头一眼认出她来了。关于她成为张华情人这事一直是藏匿在我内心深处的一种痛,记得以前跟班上的女生排“兵器谱”时,我是极力拥戴她排在第一名的,为此还跟曾继来争过几次,因为曾继来力挺王婷才是全年级第一。如今看来那时的争论是可笑的,吴山青固然没有和我发生任何故事,而王婷也最终没有与曾继来任何关系,直到今天曾继来还傻瓜似地到处去打探王婷的下落。 吴山青的出现就如同黑暗中突然点亮的一根火柴,隐隐照出了少年时代的轮廓,也照出了我突破张华这小子的一丝微火。 吴山青乘坐的出租车向左一转,向积玉桥方向开去,我命令司机也跟过去,司机兴奋地说,警察办案,搞跟踪啊。我不理他,快速脱下警服。我之所以不开警车来追就是怕太过显眼,穿着警服也是不利于跟踪的。吴山青突然停下,这一带已经较偏了,周围没有什么行人与灯光。只有约百米外有一家小酒楼还亮着灯,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小混混正在门口喝酒,大声地划拳。 吴山青下了车,我也忙让司机向右拐入一条小巷中停下。司机说,前面那女的真漂亮,是“鸡”吗?抓一只“鸡”也搞跟踪也太过了吧。我向他怒视,他马上闭嘴。武汉的司机多有这样一个毛病,武汉话叫“嘴劲大”,即有北方人所说的“侃爷”之意。我丢给他20元匆匆下车,远远地看到吴山青向那家酒楼走去,高跟的皮凉鞋在深夜的街上敲出清脆地声音。 我远远地跟在后面,果然吴山青走进了那家酒楼,昏黄的路灯下这家酒楼的招牌上写着“荣华酒店”。荣华酒店门口的那帮混混显然也认识她,都跟她打招呼,有的喊嫂子,有的喊青姐,吴山青淡淡地应着进了酒楼门。我站在一处拐角的阴影下,盘算着如何是好。但是不到一枝烟的功夫,吴山青又出来了,在门口与那帮混混们说笑,还喝了几杯啤酒,不一会儿有两个混混进了酒楼,出来时手中拿着头盔,骑上停在门口的摩托车发动了车子,其中一个混混我认得正是与高明打架的那个老五,他也是张华的手下之一。而吴山青竟然一付好心情的样子在继续喝酒。 我想跟着老五去看看他们去搞什么,但是苦于此地的士很少,没有办法去跟。我慢慢地向回走,但一直把吴山青保持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终于有一辆的士经过,我忙拦下,坐进去对司机说就停在路边,熄灭所有车灯。司机奇怪地看着我,我向他亮了一下警官证,他表示会意地点点头。等了大约五分钟,终于有一辆的士经过酒楼,吴山青拦了下来,车在狭窄的街道上调头后,吴山青钻了进去,然后向我们这边驶来。我马上命令司机开车,但速度不要太快,以便让吴山青的车能超过我们,我们可以再在其后跟踪她。 吴山青又按原路返回她位于胭脂路的住处,我远远地看着她上楼,楼道中的灯光依次亮起,接着4楼左边的一幢房的灯亮起。我站在楼下思考着她这次奇怪的行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名堂,吴山青并不象是去喝酒的,也不应该是传达什么信息,因为如今混混们的手机都比我的高级,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她去见什么人或者是送什么东西? 我为这一发现高兴起来,这个晚上花了40元的士费看来并不是一无所获。 第5-6节 五 2002年的夏天是那样的漫长与炎热,但是乐观的武汉男人们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也总能找到喝酒打架的借口。这一年的足球世界杯在韩国和日本开打,我国足球队也历史性地进入决赛阶段。足球风暴波及武汉,武汉的晃晃们、混混们都伪装成球迷整夜地在酒吧狂欢。 许多会做生意的酒楼、酒吧、歌厅都开始做起了纳凉看球喝酒的生意,每一家店都差不多爆满,于是武汉又发生了许多一言不合的斗殴,酒多了的滋事。据统计,这个夏天武汉共有10人因喝酒致死,因为打架死7人,重伤15人,轻伤者不计其数。 同时还发生了一起让精心策划的谋杀,谋杀对象就是肖水生。肖水生一天晚上与几个手下在一家酒吧喝酒看球出来,一辆摩托车风一样的开到他们面前,摩托车上有两个头戴头盔的家伙。肖水生事后跟我这样说:我当时就觉得浑身发冷,仿佛骑车的那家伙就是高启,同时我也感到奇怪,武汉人在夏天骑车很少戴头盔的,而且还是在晚上?所以在后面那个枪手掏出手枪的同时本能地向地上一滚,子弹几乎是擦着我的头皮的飞过去的,因为我都可以感觉到子弹的热量。那个枪手一愣,可能是想不到我反应会这样的快,又向我开了一枪,我滚到一辆车后躲了起来。 我的几个手下也反应过来,有一个叫胡标的手下很是勇敢,捡起一块砖头砸了过去,枪手同时也给了他一枪,胡标竟然浑然不觉地要扑上去。摩托车手发动车子快带逃离了现场。 胡标还在骂,却突然发现肚子发热,一摸满手鲜血,他这才倒地,说:日哦,老子中枪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的左大腿发热,一看裤子被打穿了,大腿外侧已经皮开肉绽,显然也是中枪了。 这是一起震惊当时的涉枪大案,洪山分局刑警队直接出动赶到现场,现场位于街道口一家酒吧门口。第二天,几家小纸均以“昨晚武昌一家酒吧门口发生黑帮火并,两男子身负枪伤生命垂危”为题报道了此事。据后来肖水生说,本次事件他受伤较轻,但也在武汉陆军总医院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胡标受伤较重,肠子和脾被子弹击穿,子弹还留在体内,被医生动手术取出,他差不多半年后才出院,出院后四处逢人就拉开肚皮上的枪伤说,老子是死过一次的人,别惹我哦!因为此次事件,肖水生把他当成生死兄弟,成为他的团伙中仅次于肖水生与胡东风的第三号人物。 第二天,我和边峰赶过去看躺在病床上的肖水生,边峰笑着说,我操,你还没死啊,一定很精彩,把你的独特感受给我讲讲,老子要写一篇报道。肖水生笑着说,滚你的妈的蛋,少来烦我。正说着,胡东风带着一队手下赶到,他分派人手轮班照顾肖水生与另一张床上不能动的胡标,然后又跟医院交涉,出重金包下了这间病房。边峰讥讽地说,他妈的有钱有就是好啊。胡东风说边大记者,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是怕那帮杀手还要找上门来,搞不好会吓到别的病人。然后又愤愤地骂道:真是信了他妈的邪,敢搞到我们头上,老子们可不是那么好被人欺负的。 我说,你是说知道是谁做的了。胡东风说除了他妈的张华那乌龟,还能有谁?前一段时间,他们的人到我照的场子内卖药,被老子一顿好打的,以前又搞过他的赌场,他肯定是要报复我们的。 边峰好奇地说,他卖什么药,莫非跟曾继来一样当了医药代表?胡东风说操,你是真书呆子还是装的,他们卖的是k粉啊。胡东风又对我说:李警官,我们可没卖过任何药啊,我们肖老大再三交待过了的,我们是正当的生意人,我们只卖菜。我嘿一笑,突然脑海中灵光一亮,隐隐明白了些许事情。 边峰还十分感兴趣地问来问去,胡东风烦了懒得理他。肖水生只好对边峰说,有些你不明白的,少问为好。其时,k粉作为一种新型的毒品正从南方大量进入武汉,分局曾在传达市局的会议精神上说过此事,要把打击新型毒品作为一项主要工作来抓。不过,这主要是缉毒队的事,与我们管片民警责任不大,但是也有责任协助打击。 正在说着,两个女孩冲进了病房,肖水生的手下跟领导的保镖似的在门口拦住了他们,个子小巧玲珑一个女孩大声说,让开,让我去看看。我们一起回头,来者正是祝娟,后面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却是高秀。祝娟一下扑在肖水生的床头,泪水就开始流了下来。而高秀则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地脸红起来。 边峰感慨地说:多么感人的一幕啊,淑女探情郎——都还站着干什么,想看现场直播啊!所有的人退出病房,只留下祝娟和肖水生在里面,当然还有不能动的胡标。我们站过道上抽烟,护士跑过来说,这儿是医院,不准抽烟。我们来了烟头,相对哈哈一笑。 几个月后的国庆节,即在紫阳路发生了一起肖水生带队抢婚的闹剧! 六 肖水生暗杀事件后,我提醒他不要搞什么报复,但肖水生却这样对我说,我明白你的好意,但道上有道上的规则,如果我们采取一下措施,我下一步肯定还会死在他们的枪下。我严厉警告他,如果你想杀人,代价将是巨大的,你要相信警方肯定会把他们绳之以法的法。肖水生绑着腿躺在病床哈哈笑起来,这种笑透着一种讥讽。 果然几天后,一直在病床上照顾他的祝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有紧急情况告诉我,我忙赶到亚贸商业广场的肯德基与她见面,祝娟一看到我就焦急地站了起来,我让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说,祝娟说今天上午胡东风带了一个姓蒋的家伙来看他,这个姓蒋的看起来阴沉沉的,看起来蛮可怕的,水生告诉我这个姓蒋的是他以前在沙洋农场的牢友。他们简单聊了一会儿,还说梅老大马上出来了之类的话,然后他们就支使出来买饮料,我就在门外偷听,我大概听到说什么20万、做掉、张华之类的话。还没听清楚,胡东风就出来了,胡东风对我说,有些事你最好不知道的好些。我想这会不会是水生找来的杀手,要去杀张华。我想这很有可能,这个姓蒋的很有可能就是肖水生以前提到过的蒋文武,据肖水生说这个家伙在当武警部队服役时就是一个专门执行枪决犯人的枪手,枪法精确,出手狠毒。我想祝娟提供的情况很可能属实,肖水生极有可能买凶杀人,就算不是肖水生亲自杀的,但是法律上讲他的谋杀罪名也是成立的。谋杀不比他其它的一些打架斗殴事件,顶多拘留与罚款,近年来肖水生打架何止百起,真正要拘留他的时候极少,一则他与马建刚关系非正常,二则手下兄弟众多,多数时候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但是杀人是最为严重的刑事犯罪,一旦坐实绝无回头的可能。 我马上拉着祝娟跑出肯德基来到对面的陆军总医院,当我们满头大汗出现在肖水生面前时,他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们,然后明白过来是什么事。我说你狗日的疯了,这种事做不得的。肖水生说别乱说话啊,我可什么事都没做。 我说少他妈的给我装,你是一坨烂泥我不管,可是你是不是想让你妈下半辈子再孤苦零丁地守着他儿子出狱啊?我告诉你,杀人是绝对是犯法的,真有那事发生,老子第一个拷的就你。 肖水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良久一句话不说。祝娟则开始垂泪了。肖水生指着躺在一旁的胡标说,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为我受伤而不做一点反应。 我气极地说,我当你是一个朋友,才来警告你,如果不是你今天杀了人,我明天来拷你还不是大功一件,反正那个张华跟你一样都是人渣,死就死了。别他妈的犯傻了,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让张华兄弟后半辈子在监狱中渡过。肖水生去看胡标,胡标只好说,水生,这事他妈的警察都知道了,我看就不要搞了。给那姓蒋的20万还不如让等我们出去好好玩一趟的。 肖水生收回目光看着我说,好的,我就我们的人民警察半年时间,如果那家伙不进去,就由我们自己来解决,就让他下去吧。 祝娟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破涕而笑。胡标说,我操,我就发现女人是靠不住的,女人他妈的天生就是做间谍的材料。 祝娟说,去,哪天我也帮你找一个好不好守在你身边好不好。胡标说那就绕了我吧,老子才不要老婆呢,满街都是小姐,老子出去后想搞就搞,天天换不同样的,夜夜都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多好啊。众人都笑了起来,我还发现肖水生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然一年后,肖水生跟我说起此事,他说:“老子本来也不想去杀张华,但是出了这么大事,如果我不做一个姿态出来,手下的兄弟们是不会满意的,因此只好利用祝娟了,祝娟听到此事一定会向你报告的,而你是一个他妈的人民警察,你不可能眼看犯罪发生而不闻不问,再说我还是你的兄弟,对不对。” 当时我和边峰、曾继来等都听得傻了,边峰说,你狗日的这是玩弄权术啊,里里外外都是好人。肖水生纠正说这叫智商,主要原因是我还对你们几个抱有信心,你们是我真正的兄弟,你们绝不会看到我在悬涯边上不拉我一把的,对不对?是的,他说得很对,我们都是朋友,是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中我们艰守的最后一道人际防线。多年来,我们或为名或为利也在拼杀,但都非常清醒地呵护着我们的这道友谊防线。 此事不久的国庆节即发生了肖水生的抢亲闹剧,对此,许多人至今都津津乐道,也再一次使肖水生的恶名次远播武汉三镇。善良的市民们对此持普遍的意见是:如今的流氓与混混可真不得了,都跟电影上的王老虎一样了,看人家女孩子漂亮都敢拦路抢亲了,都不知道如今的警察是干什么吃的。老百姓们把矛头指向了警察。而另有一些人却认为这是现代版的经典爱情,是应该被载入史册的都市传奇——持这种观点就是所谓的文化人边峰了,而且我敢肯定,肖水生抢亲的背后一定有边峰的鼓动成份。其实以我了解肖水生来看,他的性格其实很沉闷,他不大可能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来,而实在是他别无他法。 2002年的国庆节以前的时候,肖水生一直都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混混头子,但对自己身份的骨子里不认可,因此也造成了他对祝娟爱情的不认可,当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月,祝娟却又天天跑来照顾他,这不得不使肖水生重新认识到祝娟对他的这份感情,终于促使他在国庆节那天做出一个非凡的决定——抢亲。因为他突然认识到,如果不这样,他将永失所爱。此事就连他一向传统保守的母亲任红霞也对他提出了表扬,任红霞此时已经住上了儿子为她买的高档小区中,再也不用自己亲自为别人修鞋做衣了,空闲时间打打小麻将,去去自己的小制衣店看看倒也自在,可以说她半生劳苦总算在后半生迎来她的应有的幸福。但是她对肖水生一直未能为她找到儿媳妇而耿耿于怀——而祝娟当然地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儿媳人选。据说,肖水生下决心抢亲也与她的劝说有关,她并举自己的例子来说明,她说当年你的死鬼老爸肖虎追我的时候,她的家人也是不同意的,但是她不管家人劝阻终于嫁给了肖虎,虽说肖虎不久入狱带给了她无心的伤痛,但是任红霞红着脸对儿子说:我一生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因为她一直爱着肖老虎。 但也有对此持极端反对意见的人,即祝娟的父亲,祝娟的父亲退休前系某区税务局局长,当也是一方人物,他绝对不能容忍女儿跟着一个混混的现实,于是专门找到了我父亲,还找到了我。他对我说,虽然说我退休了,但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而且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不会向黑恶势力低头的,你们以前都是同学,望你好好地跟他们都说说,不要再胡来了。 我心中暗笑,他看似豪情壮志的话语后透着种种无奈,他过多的是顾及自己的脸面问题,他为女儿寻找的那个出身良好的女婿故然是好,可是祝娟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混混,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父亲也知道此事,也只有摇头说,如今的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我们真是搞不明白了。并警告我,你是人民警察,与混混肖水生不可走得太近。然后两个当年老朋友一起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就是所谓的代沟,而且社会发展越快,这种代沟分层也越快,就如同我们70后出生的这批人常常被一帮80后的叫成老土一样。然而我却不必为所谓的代沟忧心忡忡,或许这种沟壑正是无尽岁月中人们一步步向上的台阶。 抢亲事件后不久,祝娟即从单位辞职,并与家人闹翻,正式搬到任红霞处与她住在一起。2002年底,肖水生新开办的一家以洗脚为主的娱乐城开业,祝娟任财务主管——这也是肖水生的事业中第一次用上正规科班出身的财务主管。但是这也成为肖水生团伙分裂的导火线。 第7-8节 七 警察与混混的关系就如同猫鼠游戏,无论哪个时代与哪个社会,警察就从来不能将混混们全部打掉。就如同猫和老鼠数千年来的搏弈一样,老鼠固然怕猫,但猫又何从能打老鼠真正消灭掉?猫的存在或许就是昭示老鼠的猖獗,警察队伍的壮大也在说明不法分子的进步。 我向肖水生承诺在半年内解决掉张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当时情急之下的乱表态,进拘留所比回家次数还多的张氏兄弟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知道他敲诈勒索、知道他卖凶杀人,甚至知道他贩毒,但是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对于这样的一个老江湖,要对付他就是找到直接的证据盯死他。我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吴山青,我先是派了一名所内的女警和居委会大妈一起以普查暂住人口的方式进入她家查访。 据反馈回来的消息说,吴山青此房是租住的,但房东的是谁却没有知道。约60平米,屋内装修一般,陈设一般,没有特别之处,唯有一间房门总是关着。还有一个特别的消息是吴山青居然还有一个约5岁的女儿,正在附近读幼儿园,其父亲是谁不详。吴山青并无正当工作,但是衣着光鲜新潮,出手大方,平时并无闲杂人员来往,她有时会外出,外出必打车,去向不明,回来时大包小包一大堆往楼上搬。偶尔楼下会开进来一辆白色的富康轿车,下来一个黑壮的男子上楼,几个手下则会在楼下望风。我拿出张华的照片给居民们看,有人认出正是此人。 另外我派罗开伟也调查到,所谓的“荣华酒家”正是张氏兄弟所开,是他们团伙的一个重要据点,专门用来供手下的打手人用餐之用,当然谁也不知道其中还有些其它的什么,而张华本人在此店中出现得更是不多。特别是在肖水生此次枪杀事件后,张氏兄弟更是如同失踪了一般,因为江湖传言肖水生会报复,张氏兄弟做事就更为谨慎。 这天我在办公室又接到高明打来的电话,他说老五那狗日的又在晃晃场打牌了,快来抓他啊。我第一反应是不想理这茬,很久之前的打架事件了有这个必要去费神吗?但几乎转念之间,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马上说好的,我马上到,要他密切关注老五的行动。我丢下电话就跑去向赵所长请求警力支持,赵所长不满地翻我一眼说,都干了多少了警察了还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我定下来如实说了我的打算,我说这一带的最大混混就是张氏兄弟,我们也一直想打掉他,苦于没有证据,现在他有一个得力的手下正好犯了一点事,我们去把他抓过来敲打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突破口。不过有一过问题,那家晃晃场是咱们所的指导员的侄儿。 赵所长一拍桌子,说,这不用怕,指导员的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吧!我来做解释工作,你去吧。他当即派了几名同事和我一起杀奔晃晃场而去,我们冲进晃晃场时,所有的赌客们都惊恐地看着我们,我命令所有人都站起来把赌资放在桌上不要动。晃晃场老板忙跑过来给我说好话,求我放他一马,并暗示他叔叔是所里的领导。我不理会他,在人群之中我看到老五,暗示罗开伟一旦这群人起哄,谁都可以跑了,但是这家伙绝不能让他跑了。 晃晃场老板见我不为所动,开始耍赖起来,顶着门不让我们进去,他老婆是一个粗壮的妇人,以横蛮无理著称街坊,曾经与人吵架时手提一把菜刀与砧板在别人家楼下骂了一天一夜没有停歇,可以说是骂名远播江湖。当下她就开始表演了,横在街上披头散发地骂我们是穿着制服的土匪,是喂不饱的白眼狼,送了我们很多红包还嫌少等。我对她说我警告你,你再胡闹就是妨碍我们执法,要被判刑的。她不为所动,继续她的表演。我忍无可忍,吼道把这恶婆娘拷起来带走,当即上去两个协警,给她上了铐子。这个女人其实也是外强中干,仗着自己的叔叔的在派出所当领导就横行街坊,一旦看到手上戴上手铐就吓傻了,只知道哭了。我命令把她带上车,所有参赌人员也都必须上了车到所里说明情况。我注意到老五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与疑惑,他还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只是警方的一次抓赌行动。 我马上说,所有的人不要紧张,你们能到所内说明情况就可以走人了,希望不要让我们为难。大约十几人就这样被我们带到了派出所,经过简单问话后批评教育一翻都放了,又对晃晃场老板和其老婆处罚了3000元,也放了。虽然说没有对他们采取更多的处罚,但是去抓了他的场子,他们的信誉将受到很大的打击,短时间内这些赌客只怕是不会去他们那儿打牌了。最后我们留下了一个有案底的小偷和老五。小偷交给别人同事处理,老五我则带着罗开伟亲自审问。 我问蹲在对面的老五说,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进来的么?他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打一下晃晃,你们就是吃了没事做,尽搞些烂屁眼的事。快说罚多数钱,我都认了。 我翻出有关他的案卷,以前他打过架、偷过东西,参与赌博等,都是一些小案子。我慢条斯理地说,看来你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了,上拷子。罗开伟马上给上戴上了手铐。老五说,喂,李警官,你这样搞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别人打牌都放走了,务必我特殊些,你这样不公平处理我会告你的哦。我微笑着说是有别的事找你,你好好想想,最好向我们老实交待。他说我能有什么事,一等良民一个。 我说好吧,那你想想再说,我向罗开伟使一个眼色,罗开伟喝令他站起来,走向留置室的窗户,老五眼中发出惊恐地神色,忙说李警官,我可跟你没仇,你不能这样整我。所谓整治他,老五是一个常来的常客,他非常清楚接下来会是什么,留置室的窗户全是12号的锣纹钢焊接的,有一级级地横向铁条,我们会根据留置人员的身高将其拷在窗户的铁条上,一般正好比他身高高出一点,他双脚尖要如同巴黎舞的演员一样立着才能够着,但是不一会儿他就会累了,要平实地站在地上才,但是此时双手又被手铐铐在窗户的铁条上,双手腕又会感到痛,他就只能又脚尖站立,如此往复就算是铁人也经不起的。对于一些打架闹事的小混混们我们常用此招,同时于1995年颁布的《人民警察法》明确规定警务人员不得对嫌犯刑讯逼供,但是有时却又没有其它的方法,用这一招往往可以让他们刻骨铭心。此刻我就把这一招用在了老五的身上。老五惊恐地说,李警官,你别这样,在下有什么地方得罪你的地方望高抬一下贵手。我和罗开伟不理他,关上留置室的门喝茶去了。 这也是相当厉害的一招心理战术,不与他们多讲,也不多问,让他们一个人在黑房子中胡思乱想,忍受痛苦的折磨,经此一翻后,人的意志往往会变得很脆弱,再来审问时就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混混们不是当年的地下党人,更不是007式的英雄,此招一出基本无往而不胜。 八 老五在差不多关了半夜后,我和罗开伟带着几碗快餐面又来了,他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最初愤怒的目光已经变成了乞求的目光。我们用开水冲面吃,这种面我们虽然天天吃,都吃烦了,但是可以想象在此刻这种面香味会对被折磨了半夜的老五产生多大的诱惑? 我和罗开伟仍然不理他,呼噜噜地吃起面,罗开伟还撒开几根香肠泡在面中,罗开伟说,李哥,这香肠真不错。老五终于受不了,用剩余的微弱的声音说,李警官,别玩我了,我有什么错,我都他妈的招了。 我慢慢地吃完,故意把面汤喝得特别的响,然后又点燃一支烟长长地吐一口雾。然后才说,你知不知道我是武汉中学的毕业的。 老五疑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提武汉中学与他有什么关系。但他只能点头。 我又说,你知不知道我在武汉中学读书的时候有几个好朋友。 他疑惑地摇头。 我仍然说其中有一个叫肖水生的,你可能也听说过吧。 他张大了嘴,脚站累了又滑稽地挂在窗户上,惊恐地看着我。我说可是他最近被人暗算,有枪手要当街杀他。 老五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我仍然说,虽然肖水生也是一个混混,但是毕竟跟我是朋友,我不能眼着朋友要死不去救他是吧。老五勉强挤出笑脸说,那是,李警官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我一拍桌子怒吼说,什么讲义气,那是你们这帮混混的说法,老子讲的是法律,杀手就是犯法,知道不。 老五吓下跳,双脚艰难地掂起来。惊恐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冷笑说,有人看到你跟那两杀手在事前几天联系过。这是对他的吓唬策略,一般经过一翻折磨后,他们的判断能力就会下降,不会看出我们只是吓唬他的。 果然他绝望地说,哪个王八蛋看到的哦,绝没有的事,饿狼肖水生我们哪敢去惹他啊。我和罗开伟对视一眼,然后说,我想也有可能是别人看错了,你也累了吧,小罗去给老五哥解开铐子。 罗开伟一打开铐子,老五就差不多软倒在地,罗开伟扶起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老五不停地活动手腕,他的手腕已经被手铐硌出两道青紫的印痕。我对罗开伟说,办公室好象还有面吧,给老五哥冲一碗过来。罗开伟在身后得意地答应说好的,就去冲面去了。老五长长地出一口气说,李警官,我真的不知道这事,外面都传是张华请的杀手,但是这种事张华也不会对我说啊。 我沉吟不语,但心中暗笑,知道他已经上钩了。此时的老五只想尽快脱身,他肯定会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的。不一会儿罗开伟端上来快餐面,我对老五说你先吃,吃了再说。老五忙狼一样扑在面上,仿佛那是他几百年没见的亲娘。 我说,这么说你也认为是张华请的杀手了。 他啊一声叫起来,说,我可没这样说,只是外面都这样传言的,我也不清楚的。我哼一声说,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张华晓得是你对我们说的,你只怕日子不好过了,要是肖水生的人也听说你跟那两个杀手一起联系过,你的命只怕都没有了。老五停下了吃面,惊恐地说,李警官,你这是害我啊,我老五一个小虾米,没有得罪过你啊。 我嘿嘿冷笑说,其实我们把你请到这儿来是在保护你,你如果出去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很难的。我自认这种笑一定会他抓狂,果然他再受不了,呼呼地喘息着说,李警官,你说吧,我要如何做你才放过我? 我哈哈笑起来说,吃面,吃面,你看面都冷了。 老五低头呆立半晌,叹息说,我早就想过,做混混是没有出息的,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李警官给我一支烟吧。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我强压高兴冷静地递给他一支烟,并为他点上了火。他深深吸一口后说,其实张华这个人疑心特别重,一般人他都不相信,可能是以前他点过花和尚的水吧(即背叛之意),他对我们都不太相信,他只让我们送一些货到舞厅,收钱都不让我们插手。 我说,是什么货,说清楚一点。 他说,主要是k粉,还有一些海洛因什么的。 我说,你知道进货的渠道吗? 他说,我怎么知道这个,一般都是他的女人吴山青或者他弟弟张荣直接拿到餐馆内来,然后再分包后送到几个舞厅,我只是负责送到舞厅的这部分事。 我沉吟了一下,想他说的话中有没有假的成份,应该不会有的,罗开伟问是不是你们常在“荣华酒楼”分包。 老五啊一声地看着罗开伟说,罗警官你真强,这都晓得了。此时的老五其实有了一种解脱后的轻松感,许多嫌犯在逃忘时过着寝食难安的生活,有些居然还主动投案自首,这就是犯罪心理学中的所说的负罪心理压力,一旦他们选择自首,反而会有一种轻松的解脱感,如同负重登山的人,到了目的地放下了重挑,心中会有一种畅快感。 我又问了老五一般都是哪几家娱乐城,他一一说出了名字,这些娱乐城有大半在我的辖区中,也正是张华的所谓势力范围之内。最后我对老五说,这事你说出来很好,算是与我们合作,等我们抓了张华兄弟后你也算立功的,以后要是发现了什么及时向我们汇报。 老五说,这不就是卧底么?《无间道》中都放了,卧底的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忍住笑,他妈的,他也算卧底?不过我还是安抚他说,这事只我和罗警官知道,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要多想。我明天就出去说是因为上次你跟高明打架的事留置了你一晚上。 此时差不多已经天亮,我拿出他的赌资600元还给他,还给了他500元,说了半天鼓劲的话送走了老五。 然后我和罗开伟相对击掌,无论如何,今晚是一个成功的开始。等赵所长上班时,我向做了汇报,他充分肯定了成绩,并认为此事涉及到毒品走私,必须上报分局才是。不久,分局缉毒科来人找我谈话,他们说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事,最近武汉k粉流行,几有失控之势,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尽早破案。接着研究案情,我认为现在最大的突破口有两点,一是找暗访那些娱乐城,反查。再就是监视吴山青,她很有可能也在吸毒,以贩养吸,张华团伙的进货渠道起码有一条是来自于她。缉毒队的肯定了我的说法,当场成立了专班,我和罗开伟也当然地加入了这个专班中。 第9-10节 九 高明打电话说请我吃饭,以示对我帮他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谢。我心中说道,抓老五可不是为了你。所以就说没空,不去。 但电话中突然传出一个女声说,李大警官,你的官不大,架子倒不小呢,我们请你吃饭都不给面子。 我一听,这不正是高秀的声音么,心中格登一下,拿着电话不知所措。高秀在电话那头幽幽地说,真的很忙吗?要不就算了吧。 我忙说不,不,我有空。高秀在电话那头高兴地说,好啊,我们就定在汉阳门码头上的几江人家酒店吧。几江人家原来是汉阳门码头的办公之地,由于一桥、二桥、三桥相继开通,轮渡的作用减少,因此就空出了楼上的一层办公室,可能轮渡公司觉得这样空着也可惜不如对外出租。几江人家就临江而建,脚下就是浩浩荡荡的江水,环境一流,但是奇怪的是一直以来生意并不太好。我赶到时,却发现他们有三个人先到了,胖胖的高明最为引人注目,对面坐着沉静清秀的高秀,而在高明旁边的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衣着倒也洋气,但是穿在她身上显得不是很协调,乡土气息较浓,约27岁,眉目粗大,但也有几分姿色,非常羞涩地坐在高明身边。果然高秀介绍说,这是我大哥的女朋友,刚从新州来的。 我哈哈一笑,说高明好福气。高明满不在乎地切一声,动作很大地开啤酒。那个女孩却脸不自主地红了一下。这个女孩是高明的妈在自己老家托人找来的,一直在自己在店里做事,高明妈有心留下做自己的儿媳妇,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什么东西,30几了还没有正经谈一个女朋友,到处嫖娼染了一身的性病,花了好些钱才治好。武汉的女孩子知道他名声的只怕都不会嫁给他,这个女孩虽说家穷又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好歹人还老实本分,要是真嫁给高家也算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果然这年底,她嫁给了高明,婚事倒也操办得挺热闹,只是高明傻乎乎地喝醉了。高明父母拉我和边峰、肖水生哭着说,要是我那个不成器的高启不死该有多好啊,他也该结婚了吧。我们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偌大家产留给高明确实不是好办法。边峰安慰他们说,你们别难过,你们不是还有听话又聪明的高秀吗,她将来一定能给你们找一个好女婿的。正好高秀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又红着脸扭过头去。观察能力极强的边峰哈哈笑着对高得富夫妇说,你们放心,高秀已经给你们找了一个特别能干特别帅气特别正派的一个好女婿。 他们忙问是谁啊。边峰哈哈笑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高秀羞红着脸说,别听他鬼扯,他这几年当记者就学会了瞎写。我也感觉脸皮发烧,忙找一个借口跟别人敬酒去了。 那晚在几江酒楼的应该是我和高秀的正式开始,高明喝到一半后拉着那乡下媳妇走了,剩下我和高秀坐。高秀说,指着前面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我点头,高秀说,那是以前一个叫刘勇的同学淹死的地方吧。我点头说,是啊,他要不出意外如今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可怜他妈如今变得神神经经的天天在粮道街中学门口等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儿子放学。 我们一起叹息着,一起回忆起以前的点滴滴,童年的岁月总是能让我们情感柔软。如果两个人相爱是一种情感上的结伙行劫,那么美好的回忆就是行为的动机。我们结账后沿着修缮一新的江滩慢慢散步,当年的那个总跟在我们屁股后的黄毛丫头如今是绝对的美女,长发飘飘,曲线玲珑、暗香浮动。高秀突然拉着我的手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我啊一下,感觉到一下子血冲脑门,手心开始出汗,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我仍然有些不能适应。高秀说,我只想告诉你我的情感,如果你不接受我也能理解,我绝对可以承受得了,我还做你的妹妹。江风吹来,高秀白裙飘飘,秀发在她的脸上轻拂,高秀的眼中眼波流动,有一种光摄人心魄。高秀本是一个沉静内秀的女孩子,她这翻主动的表白该让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呢?我后来了解到,她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她大学毕业后依靠父母的帮助独立经营着自己的服装品牌商店,一年之后就还清了父母的借款,还偷偷地自己买了房。她努力地一点点地经营着自己的幸福生活,但是我可以给她一份这一份理想中的幸福吗? 武汉晴空万里,江山泛着微波,对岸的汉口江滩与龙王庙灯火如锦,一轮皓月当空,正照着这个城市善良的人们,也映着我们的幸福与快乐,我把她拥在怀里说:傻丫头,这是我三生有幸啊,我为什么会不接受呢? 身后的歌厅中传来张宇的歌曲: “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 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 再怎么心如钢也成绕指柔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 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 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十 毒品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噩梦,也是人类社会中最为妖艳的女巫布下的一个陷阱,落入这个陷阱中的人很难有爬得上来的,即使是壮怀不已的高启也最终以一种自杀的方式来寻求解脱。而身陷其中的王婷却仍然不知所踪,我劝过痴心不改想找到她的曾继来,吸毒人的下场是很难预料到是的,可能你的寻找只是一种永远的徒劳。但他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行为。 同时毒品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新型毒品多发生在娱乐场所,西方社会称之为“舞会药”或“俱乐部药”。“舞会药”的滥用最早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一些欧、美国家,主要在夜总会、酒吧、迪厅、咆哮舞厅中被滥用。90年代后,“舞会药”在全球范围形成流行性滥用势头,大约2000年左右开始在我国流行,立法的滞后也为这些新型毒品的泛滥留下了时间差。新型毒品主要有“摇头丸”、甲基苯丙胺(冰毒)和氯胺酮(k粉)。 一缕白烟,一种毁灭。毒品从来都与欢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春江夜ktv是老五说的一家有毒品出售的娱乐城,我和缉毒队的一名警察雷刚在肖水生一个叫阿强的手下带领下乔装进入消费。阿强是这的常客,不停地与人打招呼,向他们介绍他的从外地来了两个朋友。娱乐城的人奸笑着说欢迎啊。夜上九点开始,春江夜的大门口的小车越停越多,身着低腰超短裙、紧身露脐短衫的迎宾小姐,将客人引到不同的包房。专门打碟的dj开始进入各自分管的包房,放起欢快的音乐。半小时后,包房被客人“抢订”一空。我们进入一间大包房,不一会儿服务员推着小车进入包房,送来几大包餐巾纸、一打矿泉水、一打旺仔牛奶、一打小红蜡烛、一箱红牛饮料、四个玻璃盘、几十个吸管以及几张大锡纸。雷刚悄悄说好戏上演了,显然,对这种场所他见得多了。这个娱乐城大有30间包房,分为大包、中包和小包,小包最低消费880元,大包最低消费1300元。每间包房靠门的角落是打碟台,台前置一对功率为500多瓦的大音箱,低音炮环绕。沙发像张大床,环绕着墙根,将打碟台围住。沙发前的两个大茶几上,放着巨大的烟灰缸,熏得黑黑的。另一个角落则是设施齐全的卫生间。 空调的凉风习习,客人们打开矿泉水或者饮料豪饮,就着轻音乐谈笑风生,间或扭动身躯舒展筋骨。有客人捣鼓起矿泉水瓶,用吸管将其制成了一个小水壶。制作停当,一位客人起身关掉房间的灯光,将空调调成热风,在茶几上点燃小红蜡烛。不一会儿,房间的温度直线上升,达到了30摄氏度以上,像一个烤炉。 空调被关掉,有人将一些粉末放在裁剪过的小锡纸上,然后点燃打火机,烘烤锡纸,不久,白色粉末化为一缕青烟……(为避免效仿,略去具体的毒品吸食细节)。包在小锡纸上的粉末是麻果,客人称它为溜果子。“麻果”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爆米花般诱人的香味。不一会儿包房里人数已达到三十多人。他们绝大多数看起来都相互认识,阿强已经入了魔般彻底放开了,也不管我们是什么身份了,自顾自地快活起来。 另外一群人正围着一个玻璃盘,把袋子里的k粉倒在酒吧提供的玻璃盘上,用银行卡大小的卡片在玻璃盘上刮来刮去,直到把这堆白色粉末拉得很长,才用卡片从中隔开,分成几缕。每人便拿好剪成大约一寸左右的吸管,一端对准刮好的白色粉末,从左到右用力一吸,吸入肺中。这是“打k”过程。“嗑药打k”之后,客人们的瞳孔时大时小,这叫做散瞳,他们闪着眼睛聊天。音乐逐渐增强,dj告诉记者,这个过程必不可少,嗑药打k之后,药力不能马上就来,需要等待。包房外,服务生为客人做吸毒用的水壶,又称水枪。 客人开始玩骰子,谁输了谁就吸食一道k粉。吸完之后把沾了水的湿手巾捂在鼻子上吸一下,润润鼻孔,有的甚至用纸巾将鼻孔堵住,“这是为了避免白色粉末刺激鼻粘膜令人难受。”雷刚介绍说,他还声提醒我要放浪一些,免得他们怀疑。而雷刚本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十足的瘾君子,高瘦,脸色蜡黄,头发染成棕色,摇晃着身体,比一个吸毒者更象吸毒者。 身边有人上来劝本报记者:“你试一下,放在酒里喝,虽然反应比吸的要慢一些,但感觉要持久一些。”然后他就直接把药粉放在了酒杯里。 当dj发现有人已经开始兴奋,便将乐曲换成了一些节奏感强且快的音乐,音量也开到最大。节奏加快,已经吸药的人就坐不住了,他们离座进入包房中央开始摇摆。有些人还在吸食麻果。那些喜欢“飘”的就或躺或靠在沙发上闭目享受奇妙幻觉,“这滋味难以描述,最直观的说法就是看画面,想什么有什么,你可以回忆起近期的美梦,可以看到流动的感情,还有五光十色的几何图形和无规则变幻莫测的光环彩带,可以感到自己被施予了魔法,可以感受到身体溶化……”肖水生的那个手后来这样说。 所有的人在包房中央狂舞摇头,尽情发泄,不消片刻便大汗淋漓,“脚像是踏在云朵上,软绵绵的,头很清醒但很晕,听到音乐声就兴致高亢。”这群人看起来年龄都在20—30岁之间。其中有个女孩很腼腆,一直坐在沙发上,不碰麻果,也不吸食k粉,只是好奇地盯着他们看。“来,吸食一道k粉吧,很舒服的。”一个小平头向女孩搭讪。女孩显得很紧张,结结巴巴地予以拒绝。“不要扫大家的兴致嘛,现在都流行这个,我们都吸,你不吸,一点也不给我们面子。”女孩在平头的帮助下,吸食了一道k粉。没想到她反应很大,用纸巾不断擦鼻子,用手捂着嘴巴,表情痛苦,不一会儿就狂呕不止。“第一次嗨药的人一般都会吐,但吸过两次以后就会觉得很舒服,很享受,甚至出现幻觉。”雷刚小声地说。 重低音效果加重,乐曲节奏更快了。阿强说,他现在“嗨”出了幻觉,如果闭着眼睛,听着音乐,在虚幻中能看到最美好的东西,实现了他理想中的一切。吸食k粉的人群,普遍认为吸食k粉不会上瘾,不算是吸毒,性质与“抽烟”差不多。阿强说,“嗨k粉是不会上瘾的,我天天都嗨,又不见我上瘾,最好就不要嗨这么多。生命不息,嗨风不止。” 在一旁的另一男子插话:“谁和k粉过不去就是和快乐过不去,那些警察都是笨蛋,他们根本不知道k粉会给人什么感觉。” 一群人就在包房中央剧烈地扭动着身躯,渴了就喝饮料和矿泉水。包房里的温度急剧上升,里面空气污浊,人们大汗淋漓,但却兴奋得大声尖叫。我和雷刚借机走出包房外,但是其它包房中仍然传来这种竭斯底里的“嗨”声,我假装不识路了,随便乱窜,推开208包房门时,眼前的场景更是吓了我一跳,只见一大帮男男女女尽皆赤裸着身体在迷离的灯火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在浑浊的空气下疯狂摇摆,如同地狱中的一群穷途末路的恶鬼在疯狂乱舞。站在门口的服务员马上跑了过来,警惕地问我们干什么,雷刚摇晃着说,我在218房,他妈的还有粉不。服务员放松警惕,说218向左边走。 雷刚拉着那个服务员说,我还要嗨,还有粉不。服务员说,你去房里问dj吧。我和雷刚摇晃着回到我们开始的房间,许多客人已经药力渐退,躺在沙发上无力地喘息着。我们问dj要粉,那个dj看我们一眼冷淡地说:没有了,明天再来吧。 差不多凌晨时我们随那些客人一起走出娱乐城,街道清冷,路灯昏暗,客人们歪歪斜斜地分别走向自己的车,或者打的离开。我们走出好远回望这家娱乐城,春江夜的霓虹在无声地妩媚闪烁,仿佛女巫多情而致命的眼。城市的月光如常,清凛地照着众生的悲欢,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人们还有多少不为所知的肮脏与隐秘? 第11-12节 十一 2003年的春节临近,善良的人们都在乐呵呵打年货,胭脂路布匹市场、司门口服装一条街都是人头簇拥,就在高明结婚后不久,曾继来同学光荣出狱,又将开始的灿烂人生。上次入狱事件,基本整完了他的积蓄与爱车,他在酒宴上要声称要买房子,然后去寻找他心目击者中的女神王婷。几个男同学对他的这种想法表示不屑,但是高秀、祝娟则极力赞成,称赞曾继来是当今社会难得的痴心汉子,只要求我们向他学习。肖水生说既然如此,你的房子也不用卖了,留给将来你父母或者你跟王婷过日子吧,我借20万给你,让你去实现梦想吧。曾继来热泪盈眶地站起来与我们一一拥抱,他说,我操,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但是这次我非哭不可,你们真正是我一生的好兄弟,曾继来一生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边峰也说,那我就把你的事写成故事发往在全国报刊任职的同学们,让他们给登出来,而且用真名,相信王婷看到后会知道有一个人在寻找他。我哈哈笑着说,要不要我在公安网上发一个通缉令,缉拿她呢。高秀给我一脚,骂我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们哈哈大笑,一起举杯庆祝新年的到来。 这一年底,还有一件事让我们警察和肖水生都感到压力巨大,因为武昌城的黑道老大梅老大出狱,武昌城的小混混们闻风而动,大排宴席请梅老大。从这一刻来说,肖水生突然就变成了梅老大的一个手下,梅老大开始插手肖水生的各项业务,接着,这一天的腊月28,武昌城的另一个著名混混周老铁被人枪杀在闹市之中,一个独行的枪手向不慌不忙地向他的头部开了一枪,周老铁当场毙命。江湖盛传,此人正是当年害梅老大入狱的,所以梅老大出狱后为了报复更是为了立威一举消灭了他。其实这个周老铁在梅老大入狱期间已经退隐江湖了,开始走向正途,梅老大出狱后,还专门上门送上巨额现金讲和。但是仍然被一枪毙命,肖水生说,这个枪手十有八九就是蒋文武。武汉的黑道进入了一个空前的疯狂时期,黑道混混们解决矛盾的办法越来越简单,也越来越血腥,即请专业的杀手们将对方一枪解决。一些“老玩”的混混们都胆战心惊,因为说也不准在暗处会突然跳出一个人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 肖水生有一次对我说,真是感觉到累,老一辈的混混们固然阴险狠毒,而年轻一代的80后出生的混混们更是咄咄逼人做事不讲原则,有奶就是娘,发生冲突时基本是不要命的玩法。 我劝他尽早脱身,免得到时内外不是人。肖水生叹息说,一入此门深似海,想安然脱身哪有那么容易的。所谓黑道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之意,混混们都看不到自己的希望之光。果然,2004年后,肖水生与梅老大彻底闹翻,那一年肖水生也险些被枪手干掉,那也是肖水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此是后话先不提。 监视吴山青的同事传来消息说,他们发现了吴山青的活动规律,她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去位于阅马场的一家的“福盛酒楼”吃饭。然后她又会在当天晚上去“荣华酒楼”,或者张华会开一辆车到她的住处,福盛酒楼的老板叫陆盛明,一个约50岁的汉子。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个叫陆盛明的不就是几年前肖水生做鱼贩子时主顾吗?这个陆盛明是与梅老大同时代的著名混混,后来改行做起了酒楼生意,似乎是改邪归正了,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控制着一条巨大的地下毒品贩卖网络,陆盛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南方一趟,说是买一些海鲜回来,但很有可能他是去走私毒品。而张氏团伙则有可能只是他的下线,或者说他通过张氏团伙把自己的毒品分销到各瘾君子的手上,吴山青扮演的可能就是他们的接头人。 案情重大,市局的领导也开始过问此事,这个行事低调不事张扬的陆盛明很有可能是武汉最大的毒枭之一。市局缉毒大队的人增派警力参与此案,那段时间个个眼睛血红,人人摩拳擦掌,此案一破将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啊!缉毒科的人认为,张氏兄弟、吴山青等都只是这条网络中的下游组织,市局决定放长线吊大鱼。而我做一个基层民警,分派给我的工作也只是保持与老五的联系兼随时掌握吴山青的情况。 老五确实只是一个跑腿的小马仔,他所知非常有限,有时甚至只是在娱乐城充当打手什么的,这些娱乐城与张华的团伙有着利益分成的协议。但是他知道一些基本情况,比如k粉的价格,一家有80个包房的大型娱乐场所里面每天至少有16个包房的客人专为吸k粉而来。一小包k粉的价位在100元、200元、300元和500元不等,有时小‘包子’重量还不到1克。很多时候,熟客买‘包子’,有可能还要更便宜些。由于现在风声太紧,‘包子’发生了新的变化,一般每个‘包子’都会达到2克,随即产生最低消费:每个‘包子’零售要300元左右。如果16个包房的客人吸食k粉,按每个包房10人计算,估计吸食者一夜反复high十几二十克,16个包房至少high160克,k粉零售价为1克150元。就是说,一夜之间仅在一间大型娱乐场所里面就销售出2.4万多元的k粉。但是他对k粉的进价却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张华是如何与娱乐城算钱的。 k粉是一个刺激性极大的毒品,吸食之后人们会有一种暴力倾向,因此因为吸毒而打架的事也时有发生。还有许多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被毒品拉下水从而黑帮控制,开始卖淫又成为他们的另一种攒钱工具。 这一年春节之后,我终于拎着一大堆礼品随高秀去她家见父母,武汉的风俗是大年初三走丈母娘家,但是我还算不得正式的女婿,因此拖到初六才去。高得富夫妇一愣,然后明白过来,脸上笑逐颜开,看来他们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唯有高明说,哦,我还以为我妹妹谈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大款呢,原来是你小子啊!哈哈,不过也好,有一个当警察的妹夫也是说得过去的。可惜你老爸退休太早了,不然有一个当公安局第的亲家公岂不是更牛,记得下次来我们家穿制服来啊。高得富呵斥他是一个没脑子的东西尽胡说八道。我坐下来,颇有往事越千年之感,我们小时候也常对他们家玩,不过那时都是找高启,如今我身份却大不相同了。人生似乎是一起扑朔迷离的案件,不到斯时斯刻,谁又能预料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接着,高秀又随我一起回到我家,姐姐李雯和姐夫马建刚也回来了,姐姐高兴得不得了,拉着高秀的手聊过不停,父亲也很高兴,并问起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弄得高秀很是羞涩。但是接下来父亲问起马建刚的情况时,却不是那么好气氛了,马建刚提前找一个理由离开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来我家,节后不久,他与姐姐李雯正式宣告离婚,李雯搬回到她以前住的员工过渡房中去住。父亲为此一夜老了许多,晚上起来时常可以看到他对着母亲的遗像喃喃自语,当年曾在对越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已然暮年,姐姐李雯的不幸将是晚年的至痛。 春节过后,张华突然与吴山青一起去南方旅游,吴山青将女儿托咐给了一家全托的幼儿园。专班的同志认为,张华此时决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在他势力做大后要摆脱陆盛明的控制,想自己单独进货来汉。据了解,在广州和昆明,一克k粉约卖50到80元,而远到武汉后,掺上杂质一克可以变克,售价将高达200到300元。利润高得惊人,经济学上说,有20%的利润就可以让人铤而走险,何况贩毒的利润何止高达200%。 我们的生活表面上总是平静如水,但是我们的生活却往往暗流涌动。走在大街上,悠然自得的老婆婆们倚门聊天是生活、围着麻将桌蹉跎岁月也是生活、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们也是生活、手提砍刀杀来杀去的混混们也是生活、如同张华或者梅老大一样欲霸天下也是生活。支持人们的走向不同生活的源动力就是内心的欲求,这种欲望洪流既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也是人类堕落的祸水。而警察是干什么的呢?我的父亲与警界传奇老张曾说过:警察应该是这股滚滚洪流中水手和航标,费尽心力只为人类的诺亚方舟能到达彼岸!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彼岸究竟是怎样的一片鸟语花香、五谷丰登? 这次跟踪张华和吴山青的任务我没有参加,因为他们都认识我,而且市局有更为经验丰富的警察们。据后来这些警察们的报告中所说,也据后来警方提供媒体——比如边峰所写的报道所说,具体大体如下:张华与吴山青是坐飞机前往广州的,在广州他们如同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游玩了几天,可能这几天也是他们这一生最后几天的快乐时光了,然后他们抵达深圳接触了几个人,接着又返回广州,不久张荣与一个手下也从武汉来到广州,深圳的毒贩子将货运达广州,张氏兄弟租了一辆大货车进了大量的水果准备回汉。张荣他们在沙湖果批市场还拥有自己的店面,在那一带欺行霸行多年,进些南方的水果回武汉也当是情理之中。当晚货车启程回武汉,张荣与其一个手下随车押运,张华与吴山青则又坐火车回武汉。警方几乎可以肯定毒品肯定藏在货中的水果中,于是又兵分两路分别跟踪回汉。广州与深圳警方则严密监控本地的毒品贩子,只等时机与武汉警方一起收网,之所以要同时收网抓捕是为了防止另一方得到消息潜逃。 一张大网正悄然张开,在火车上的吴山青与张华一定在做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美梦,据后来了解,张华以前在陆盛明处拿货,一克要120元左右,而此次自己去拿货却只要每克70元,节约成本近一半,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将马上有多么富有。 十二,正义的代价 我们的生活表面上总是平静如水,但是我们的生活却往往暗流涌动。走在大街上,悠然自得的老婆婆们倚门聊天是生活、围着麻将桌蹉跎岁月也是生活、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孩子们也是生活、手提砍刀杀来杀去的混混们也是生活、如同张华或者梅老大一样欲霸天下也是生活。支持人们不断努力的源动力就是内心的欲求,这种欲望洪流既是人类进步的动力也是人类堕落的祸水。而警察是干什么的呢?我的父亲与警界传奇老张曾说过:警察应该是这股滚滚洪流中的水手和航标,费尽心力只为人类的诺亚方舟能到达彼岸!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所谓的彼岸究竟是怎样的一片鸟语花香、五谷丰登? 张华突然与吴山青一起去南方旅游,吴山青将女儿托咐给了一家全托的幼儿园。专班的同志认为,张华此时决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在他势力扩大后要摆脱陆盛明的控制,想自己单独进货来汉。据了解,在广州和昆明,一克k粉约只卖50到80元,而远到武汉后,掺上杂质一克可以变两克,售价将高达200到300元。利润高得惊人,经济学上说,有20%的利润就可以让人铤而走险,何况贩毒的利润何止高达200%。 这次跟踪张华和吴山青的任务我没有参加,因为他们都认识我,而且市局有更为经验丰富的警察们。据后来这些警察们的报告中所说,具体大体如下:张华与吴山青是坐飞机前往广州的,在广州他们如同一对真正的恋人一样游玩了几天,可能这几天也是他们这一生最后的快乐时光了,然后他们抵达深圳接触了几个人,接着又返回广州,不久张荣与一个手下也从武汉来到广州,深圳的毒贩子将货运达广州,张氏兄弟租了一辆大货车进了大量的水果准备回汉。张荣他们在沙湖果批市场拥有自己的店面,在那一带欺行霸行多年,进些南方的水果回武汉也当是情理之中。当晚货车启程回武汉,张荣与其一个手下随车押运,张华与吴山青则又坐火车回武汉。警方几乎可以肯定毒品肯定藏在货车中的水果中,于是又兵分两路分别跟踪回汉。广州与深圳警方则严密监控本地的毒品贩子,只等时机成熟与武汉警方一起收网,之所以要同时收网抓捕是为了防止另一方得到消息潜逃。 一张大网正悄然张开,在火车上的吴山青与张华一定在做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美梦,据后来了解,张华以前在陆盛明处拿货,一克要120元左右,而此次自己去拿货却只要每克70元,节约成本近一半,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马上将有多么富有。 经济社会的一切都可以归结到成本与产出上来计算,他们这次是节约了成本,但是却又在另一方面付出了更大的成本,他们的后半生都将在监狱中度过。但是匡扶正义的成本也是巨大的,每年大约有近百名警察因公殉职。 当晚,张荣的货车进城,徐徐向果批市场开去,张华与吴山青也同时抵达了武汉,但他们并没有回家,而是在酒店开了一间房住了下来。罗开伟和一组缉毒队的同事早就守候在果批市场中,远远地监视张荣他们下货,货下到一半时,张荣跳上车,抱起一箱芒果跳下车来,然后让手下继续下货。很显然,他们进的那笔毒品就在这个果箱中。张荣打开手机拔了一个号码,与此同时,在酒店中的张华手机响起。张荣说,一切顺利。张华说好,但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尽快离开。 这俩兄弟同时收机,张荣将果箱搬上一辆小车中,而张华则抱着吴山青亲她说,好了,我们有了一个新开始了。但也就几乎在同时,酒店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大帮警察冲了进来。张华的手刚伸向枕头下,就被我们一把按住,他死命地挣扎,绝望地号叫。我掀开枕头,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离他的手只有3寸远。吴山青则完全被吓傻了,半裸着仍然曼妙的身体呆了一样看着一大群如狼似虎般冲进来的男人们。我丢给她一件衣服,说先穿上吧。她慢慢地回头看我,仿佛是认出了我来,然后开始失声痛哭。她原本美丽的脸已经挡不住岁月的风化,更挡不住毒品的侵蚀,并不像以前那样漂亮了,此刻的这张脸扭曲变形,满是眼泪和鼻涕。她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嘴吧颤抖着没有说出话来。 让他们都穿好衣服,当一双沉重冰凉的手铐戴上她的手上时,她再一次哭了起来,她突然疯了似的抓着我说,李鸣,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不是我想要的,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孩子吧。 警察们再一次粗暴地按住她,将她和张华押出了酒店,押上了囚车。她再一次回头看着我,大声地说,李鸣,念在同学一场,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夜风猎猎,卷起她的一头乱发与长长的睡衣,她在一大帮身材高大的警察挟持下显得异常的单薄与无助。我心头突然一痛,一种无法言语的悲伤让我想对天长吼,这难道就是当年江城中学的那个吴山青吗?还是我当年情窦初开的对象吗?那时的她饱满、青春充满活力与无忧。然而诚如她言,这绝不是她想要的人生答案。 与此同时,抓捕张荣及其手下的行动也展开了,这是一次不那么成功的抓捕,也是一次让我更为悲伤的抓捕。据那一组的同事说,当时他接到行动的命令后就以合围之势扑了上去。几十名警察将所有的出口赌死,张荣只愣了差不多一秒钟,突然疯狂地从内衣中拔出一把枪来,向冲在最前面的警察开了一枪,那名警察晃了一下,并没有倒下而是继续扑了上去。张荣接着又开了第二枪,这名中枪的警察才扑倒在地,当张荣要开第三枪时,警察中的神枪手一枪击中他握枪的右手,将他的右手掌几乎打飞,张荣的枪也被击落在地上。疯狂的张荣竟然用左手再次去捡枪,一拥而上的警察们将他及他的同伙全部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人们再回头去看那名中枪的警察,他已经气息淹淹,说不出一个字来。这名警察就是与我情同兄弟的罗开伟!我接电话后疯狂地赶到医院,但是抢救已经结束,罗开伟被一床被单盖着推出了抢救室。我疯狂地掀开床单,露出罗开伟依然年轻的脸,他仿佛只是累了、睡着了。我使劲拍打他的脸喊他,让他给老子站起来,去巡逻。可是他从此再也不听我的命令了,在我还不到30岁的人生中就感受到了两个兄弟的死亡,1998年的高启、2003年的罗开伟,他们死时都是那样的年轻,过程都是那样的突然,都是那样的不合情理。我拔出枪来,疯狂地喊,老子要枪毙了张荣那狗日的。众人将我死死地按倒在地,我不可遏制的悲愤却无处发泄,唯有无奈地挣扎和狼一样的哭喊。 市局与分局的领导都赶了过来,他们喝令我站起来,我仍然绝望地靠坐在医院冰冷地墙壁无可遏制地痛哭。有一种痛叫撕心裂肺,有一种绝望叫痛不欲生,有一种愤怒叫无处渲泄。我们一生就如同在暗河中摸索前行的探险,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暗流带走的是谁?我们唯一能做是仍然是前行,直到我们也被暗流带走,不过,幸好总会有留下来的人在继续探索人生的希望之光。 市局的领导陪我一起坐在地上,他摘下警帽指着警徽对我说,李鸣,我理解你的伤心,我当警察30年了,起码经历了5次你这样的痛苦,多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倒在自己的怀里,但是看看这闪光的国徽吧,我们是值得的。在场的每一位警察无不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警察们向罗开伟啪地长时间敬了一个礼。 我的父亲后来对我说起他当年在战场上的事,那更是每一秒都有兄弟倒下,父亲说我之所以一生忠于职守,从不收受不义之财并不是不想要,并不是没有贪念,而是因为一想到那些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兄弟们血洒战场就内心难安。他们当时都很年轻,但如同割倒的稻草一样倒在阵地上,比起他们我已经幸运得多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忠于职守?又有什么理由去贪污受贿?父亲说得没错,可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从这种痛失兄弟的悲伤中走出来。能给我慰藉的只有高秀那温暖而多情的拥抱。 有时我也喜欢这座城市,她很热情,也很爽直,用兄弟般地友谊点燃我们的梦想,还用情人的怀抱慰藉我们的心灵。可有时我很讨厌这座城市,她过于功利,过于世俗,城市用漫漫烟尘埋葬了我们的青春,却让我们的灵魂无处为家。但愿高启和罗开伟的灵魂能在城市的上空相遇,希望他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一如我们活在凡尘中时。但愿他们在天国从此不再寂寞! 第13-14节 十三,女毒贩的不情之请 张氏团伙的手下得力骨干纷纷逃亡,但是也都一一归案,警方又分别在荣华酒楼、吴山青住处、张华的窝点搜出还来不及出售的毒品若干以及销售财本等,再加上张荣是被抓了现行,可以说是证据确凿。 将张氏团伙的人分别隔离审查,首先是张荣一付老子反正是一死的态度交待了所有问题,张华一直沉默不语,痛恨他们害死战友的警察们对他也没有客气,各种手段一上,他最终也没有挺住,一一交待,他也证实上次枪杀肖水生的两个枪手也是他所为,经警方追捕,抓获一名,但有一名仍然在逃,直到两年后在另一起案件中才被抓获。 吴山青一再要求见我,我只好去见她,在审讯室中的她看起来更是羸弱不堪,如同一枝风干的玫瑰。她抬起满是泪水的眼乞求地看着我说,李鸣求求你帮帮我。 我冷冷地说,尽管我们曾经同过学,但是你们犯了法,我是不可能帮你什么的,再说,就算要帮你也不可能帮得上的。 她突然扑地跪倒在地,吓了我一跳。她说我知道我是罪有应得,但是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她将无父无母,再无一个亲人,我希望你跟政府说说,我服罪,枪毙我也应该,但是求你一定带好我的女儿,我向你叩头了。我当时就傻了,愣了半天说,好的,我可以帮你,你起来吧。她仍然不相信地看着我,不肯起来。 我厉声说,吴山青你起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我吗?我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她说除非你能立下一张字据,我才相信你。 我气极而笑,说,好的,立就立。 她小心地收好字据,向我嫣然一笑,颇有几分当年的神采,她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我们女儿好的。我心头扑地一痛,可见命运如同一双看不见的鬼手,冥冥中把我们搓来揉去。说你当年就是不听我的话,要不也不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她问有烟吗。我给她一枝,我帮她点燃后,她美美地吐一口看着手中燃烧的香烟慢慢地说,你是一个兵,张华是一个盗,但是未必见得你就是一个好人,而张华就是一个坏男人。比如我如果要抽烟的话,张华肯定会给我一条,而不会只是一根。 我嘿嘿地冷笑说,是啊,他不仅给你烟,还给你毒品,你难道没有一丝的后悔吗。 “后悔?”她有些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人痛爱我,我爸死得早,我妈每天只知道讨好继父,却从来不关心后爹对我动手动脚不怀好意。我连一个孤儿都不如从小到大,每一个男人都对我不怀好意,只有张华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们以前是住在崇福山一带的邻居,他陪我说话,陪我放学,我要什么都是他给的,别的混混流氓想动我注意都是他帮忙打跑的。我的那个好色的后爹也是被他打断腿的。这个世界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不去问这是不是你们这些所谓高尚人嘴中爱情?也不管他是混混还是毒贩?我都不去管他。你说我后悔什么?” 我呆若木鸡,只觉得小小的审讯室中热得让我汗流浃背,我只觉得心底发虚,仿佛失重般飘浮在半空中。 她停一停又说,其实我也要感谢你,起码你给了我少女时代一个美好的回忆,你读书比我好、特别是家世比我好,你老爸那时已经是副局长了吧?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还好不好,我能跟谈上朋友就是我的幸运啊。 我只觉得喉咙发干,慌乱点上一枝烟,干巴巴地说我爸已经退休了。 吴山青摁熄手中的香烟又说:“哦,这是自然规律吧,你爸当年是对的,他不让我们好是有远见的。说实在话,我跟你好也是有目的的,我那时天真地以为跟你好上了就能改变我的现状,你爸是局长,起码将来给我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不算难事吧,这样我就可以跟许多女孩子一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上班、逛街,周末与老公一起带着小孩去公园去游乐场玩,可以这个梦注定是破灭了的。不像现在,我坐牢了,我的女儿从此后再也没人管了,她再也不管抱着我亲热地喊妈妈了。” 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脏兮兮地头发凌乱地沾在满是泪水的脸上。我也只觉得鼻子发酸,有一种想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一场的冲动。眼前的这个女子其实是我懦弱的证明,当年我为了听父亲的话上警校,选择了与她一刀两断,不曾想对她的伤害竟然如此之深。在今天她又成了我立功受奖的战利品。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面对她时心底发虚,那是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我有多么的虚伪。 她又伸手向我要烟,我把一整包给了她,她向我惨然一笑,向着我的脸吐一口烟雾,目光定定地看着我,似乎要看穿我的灵魂,她说:“你真是越来越帅了,我没有白给你好一场,哈哈。不过,你也不要发虚,你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就请你好好地对待我的女儿吧。她叫吴彩虹,她马上就要放学了,请你一定去接她,我保证你会喜欢她的。”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出了审讯室,在我推开门的一刹那,吴山青又喊一声,我回头。她说:“哪一天条件时机成熟了,我还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绝对不可想象的秘密。” 我只觉得手心冒汗,竟然不敢追问是何种秘密不可想象。幽暗中的她神经质般地嘿嘿怪笑。 十四,吴山青的女儿 这起案件除了罗开伟牺牲一事让大家不痛快外,基本上就是大获全胜,广州和深圳的警方当时也同时行动,抓获了张华的上线毒贩,同时陆盛明也被抓获。张氏团伙彻底土崩瓦解,主要判决如下:张荣犯谋杀罪、贩毒罪、私藏枪支罪、强迫交易罪、黑社会组织罪、强迫交易罪等判处死刑,即刻执行;张华犯贩毒罪、私藏枪支罪、强迫交易罪、黑社会组织罪、强迫交易罪等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吴山青犯贩毒罪、黑社会组织罪等被判无期徒刑;其余团伙成员也分别治罪。值得一说的是老五因为在此案中算有立功表现,被判刑三年,但缓期二年。陆盛明因为贩毒罪数额特别巨大,被判处死刑。罗开伟被追授二等功,按烈士处;其余参战干警也都一一授奖,我也被授了一个三等功。 我见吴山青出来后就赶往她女儿所在的幼儿园,这是一家私立幼儿园,老师们一见我就长出了一口气,说她已经欠了一个月的费用没交了,又都听说她妈妈被关了起来,正准备把她送到位于胭脂路的市儿童福利院去。园长还罗嗦说,咱们也是靠一点学费生存的,可养不起一个小孩。我问欠多少钱,园长报了一个数字,我掏出钱包付了钱。她才闭了嘴。 我去看吴山青的女儿,一眼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眉目很像当年的吴山青,此刻正怯生生地缩在一个角落中,恐惧地看着我。 我递给她一个洋娃娃,她迟疑着不敢接。我说,别怕,叔叔是来保护你的,谁也不敢再欺负你了。她慢慢地伸出手接了洋娃娃,紧紧地抱在怀中,大大的黑亮的眼睛中两滴珍珠般晶莹的眼泪慢慢滚落下来。我一阵心酸,这么小的孩子她能理解这个残酷的世界吗?我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躲过,我轻声说,别怕。 她接过自己擦了眼泪。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迟疑着终于开口了,虽然声音很小,但是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她说,我叫吴彩虹。 我问,哦,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是你妈妈取的吧。 她点头,说,妈妈说要我将来能跟彩虹一样的美丽可爱。 我问,你爸爸呢,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她慢慢地摇头,一脸的忧伤与羞愧。 她的父亲是谁?吴山青也没有说过,张华也一直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或许意外怀孕的吴山青出于一种天然的母性生下了这孩子,并让孩子就跟了自己姓吴。 一个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孩子当然是感到羞愧的,这也成为她被同学们取笑的原因之一。我心中暗叹一声,对她说,叔叔姓李,你以后就喊我李叔叔好吧,她与我对视了一会儿,确信我是诚意的,于是就喊了一声叔叔。 我带她去商场给她买了些衣服,然后带她回家,父亲惊奇地说,咦,这是谁的孩子。我对她说,彩虹,喊爷爷。她很聪明地喊爷爷。我把父亲拉到内屋去跟他解释,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所有的情况。父亲叹息一声说也只能这样了,看这孩子也乖巧聪明,一眼看到她就有一种亲近地感觉。可是你能保证高秀也同意吗? 我这才傻了眼,是啊,我当时就怎么没有考虑到高秀的想法呢?这个与张华有着莫大关系的孩子她能接受吗?因为张华也是间接害死高启的人,而且就算一个其它人家的小孩,高秀也都未必能接受。我只好嘴硬说,等过一段时间慢慢再跟她做工作吧,高秀很通情达理的,相信她肯定能理想的。父亲说,也只能如此了。 我帮吴彩虹换了一家幼儿园,每天早上上班时顺路送她去,晚上放学则由父亲去接她回来。有时她会问起妈妈的情况,说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了呢。我只好骗她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出差了,一时还回不来。但是这一次她却说,为什么别人都说我妈妈是坏女人,还进去了呢?叔叔,什么叫进去了,我妈妈进哪去了,她还会出来吗。 我顿一顿说,你觉得妈妈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她说妈妈当然是好人,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好人。歪着头又说,李叔叔你也是好人,爷爷也是好人,还有张华叔叔也是好人。 我鼻子又发酸,才五岁的她看人标准还是那样的单纯与直接,谁对她好,那么谁就是好人。可是这个世间上的人并不能简单地用好或坏来划分。在孩子的眼中,警察都是好的,可是她要是知道是我抓了她的妈妈,她又会如何想呢?这一切只能让她自己去慢慢寻找答案了。 大约又一个星期后,早上我送她去上学,她牵着我的手突然说,叔叔,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为什么我就没有呢?不如我也喊你爸爸吧。我当时一愣,看到她的眼中满是乞求,一如吴山青被捕时那晚的眼神。 早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是那样的纯真无瑕。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关键在于,我们不能在孩子纯洁的心灵中种下阴暗。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于是说:好的,你以后就喊我爸爸吧。她就喊了一声爸爸,那声音很小、很不自然,有些怯生生的。然后她又喊了一声,这次响亮多了,我含泪答应了一声,我也感觉到我的回答不是那么自然。 她再喊,我再次回答。她又喊,仿佛喊一声爸爸是这世间最为快乐的事。 我再次回答她,这样我们都觉得很顺口了,很自然了,仿佛这一句她已经喊了好久。 她快乐地拍手跳起来,向路上的人们大声地说:我也有爸爸了哦,我也有爸爸了哦!路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他们也一定被这快乐而温馨的一幕所感染,都笑了起来,于是这个早晨的粮道街是美的,这个早晨的武昌城是美的,这个早晨的大武汉也是美的。 我想起小时候妈妈过早离世,那时我们姐弟两个也是多么的希望能有一个痛爱我们的妈妈?此刻的吴彩虹不就是儿时的我吗?我突然又想到王婷,同样从小就没有父亲的现实只怕在她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烙印,长大后从而选择了一条匪夷所思的道路,至今不知所踪,但愿曾继来真的能把她找到。 她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地说爸爸快点哦,可别迟到了,我要到班上跟小朋友们说我也是有爸爸的,而且我爸爸还是一个很威风的警察。我飞快地擦去眼泪,笑着说好的。 我想,我们无法预知一个孩子未来的答案,却完全可以给她们一个好的开始! 第15节 十五,高秀的误会 下班回家时,老远都可以听到吴彩虹清脆的笑声和父亲爽朗的笑声,这种笑声在父亲身上很久不曾有过了,同时也听到了姐姐李雯的声音,看来她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气氛了,于是我也感觉到一种温馨。 我走进家门,刚把手包放下,吴彩虹就扑了上来,大声地喊着爸爸。 我俯身抱起她,却发现父亲和姐姐一脸奇怪地看着我。我嘿嘿一笑解释说,彩虹说她一直没有爸爸,就喊我爸爸,你们都知道,一个从小没有爸爸的孩子会是多么的难受。父亲与姐姐对望一眼,同时叹息一声。彩虹本来喊姐姐叫阿姨,我对彩虹说,你喊我爸爸,那么你应该喊爸爸的姐姐什么呢? 她歪着头看着姐姐,然后聪明地喊了一声:“姑姑!” 姐姐开心地笑,抱着彩虹说,这可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转眼我都是姑姑了。姐姐李雯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小孩,这也是她为什么和马建刚离婚的原因之一。因此她特别地喜欢小孩,此后,果然她视彩虹为亲生女儿一样,将隐藏多年的母性之爱倾注在彩虹的身上。吃完饭后,父亲教彩虹做作业,姐姐拉着我谈心,话题仍然是关于彩虹的,只是她又提到了高秀。我头痛地挠着头皮说,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对她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客厅一阵门响,接着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说,啊,高秀来了。 我和姐姐忙跑了出来,高秀正在上下打量着彩虹。气氛一时凝重无比,彩虹紧张地躲在我的身后,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高秀冷笑一声说,小朋友,你抓着的那人是谁啊。 彩虹说,是我爸爸。 高秀双目一闭,身体开始摇晃起来。我忙过去扶住她,说,你听我解释,我本来就是想对你说这事的,可是这段时间确实是忙,不知道如何对你说。 高秀冷笑说,刚才我妈还对我说,说是隔壁的王婶跟赵婆婆他们早上看到你牵着一个小女孩一起上学,那个小女孩还喊你爸爸,还说你答应得比谁都响亮。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难道真的是我在做梦?好啊,李鸣,看不出来你啊,你女儿都有了,还跟我谈什么朋友? 我结结巴巴地说,彩虹是喊我爸爸,可是她不是我的女儿。 高秀嘿嘿地冷笑说,哈哈,真是好笑。我本来就不善言词,这会儿更是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父亲沉稳得多,他示意姐姐带彩虹出去玩。 父亲说,高秀,这事说来话长,你冷静一点听我说,这个吴彩虹其实是吴山青的女儿,吴山青最近被警方抓了,留下这个小孩无亲无靠的,是吴山青再三求李鸣帮她照顾的。李鸣念在同学一场,这孩子又是无辜的,所以就答应了吴山青。 高秀冷笑说,是啊,你们警察世家品格高尚,可那也用不着喊爸爸吧?高秀咄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丢开我的手,仿佛我是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父亲说,小彩虹喊李鸣爸爸是有些欠妥,但是这是小孩子的心愿,她从来就没有爸爸,想要一个爸爸的心愿是很强烈的。 我忙说,是啊,我们也是出于做好事的心理,又怕你不理解,所以就一直没有跟你说。 高秀愤怒地说,你爱做谁的爸爸就去做,跟我说什么,我一个不懂事,势利眼的人是不会理解的。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然后掩面跑了,剩我和父亲面面相觑。 姐姐带着吴彩虹进屋,彩虹仰着头看着我说,爸爸,是不是刚才那位阿姨不喜欢我喊你爸爸,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喊了,还是喊你叔叔好么。 我抱着她说,不,你喜欢喊我爸爸就喊吧,没事的。姐姐李雯也哭了起来,父亲仰天叹息。 第二天,我就接到边峰的电话,他阴阳怪气地说,荷,李大警官,听说你不声不响就做了爸爸了,怎么满月酒都不请兄弟们喝一杯啊。 我大怒,骂他,喝你妈的头,老子正烦着呢。 他毫不生气仍然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凭空多出一个漂亮女儿还烦啊,明星都喜欢搞什么私生子绯闻的,国外的就不多说了,咱们国内的明星就有成龙闹出小龙女绯闻。你也算是明星警察,搞出点吧绯闻也是一种大腕做派吧。 其时正是香港明星成龙闹私生女事件,而边峰知道我最喜欢的明星就是成龙。我气极反笑,这家伙做了几年记者练就了一张铁嘴和一副滑头,我说,别他妈的瞎扯了,高秀去找过你啊。 边峰说你要搞清楚我是干什么的,咱们媒体可有舆论监督作用的,你尽快把老子招呼好,不然要曝光你,把你搞臭。 我懒得再理他,挂了电话。但是下午时,他就开着采访车,在分局政工部宣传干事的陪同下赶到我们所里来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因为采访的关系,边峰与我们所里的同事关系都比较熟,四处跟人打招呼跟首长视察似的。我恼火地把他拉到一边说,你搞什么撒,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边峰推一下眼镜慢慢地说,我是来帮你的,你想不想和高秀和好,想和好就得听我的。再说了,老子有采访权,你是警察也不能干涉我。 边峰其实也是一名非常敬业的记者,在所里呆了几天,还专门赶到正在看守所采访等待宣判的吴山青(因为案情复杂,调查取证工作进行了很久,其时吴山青等都还未宣判,未被宣判但罪刑重大的嫌犯一般都关押在看守所中)。还去了吴彩虹上学的幼儿园,给吴彩虹买了好些东西,晚上拉来肖水生请我一起喝酒。 肖水生才听说此事,惊奇不已,又感叹说,真是他妈的岁月催人老,吴山青都有一个女儿了,我差不多快30岁了啊。 边峰端起一杯酒说,来,李鸣,从小到大,你从来没一件事让我佩服过,但是这件事我边峰很服你,你是一个爷们,老子今天敬你一杯。说罢一干而尽。 我嘿嘿地笑着说谢谢理解,其实我这事也算不了什么,换成是你边峰你也会这样做的。边峰歪着头说,我只怕做不到,就是做到了也不可能做到你这么好。你放心,高秀的工作我来做,保证她会回心转意的——其实她也不是不相信你,而是生气你不相信她,你知道么?高秀把自己当成你最爱的人,可是你竟然这么大的事不跟她商量?她会想,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多少呢?再说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突然听到街坊邻居都在传她的男朋友们是一个有女儿的人,她会怎么想? 边峰这样一分析,我茅塞顿开,想来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会想不到呢?由衷地感叹说,他妈的读书多就是读书多啊。 边峰说,屁,老子是泡的妞多才学来的经验,要想泡一壶好茶就得有一瓶好水——这就叫水平。 肖水生却突然皱着眉头说,你还是少泡一点好,特别是那个赵媚,你建议你最好跟她不要再来往了。 边峰说为何?老子正泡得起劲呢。 肖水生说,你不知道她以前的情人是梅老大,梅老大出来后就知道了这事,泡他的女人不是在玩火么。 边峰说:“我操,老子才不怕呢,来文的老子是武汉一枝笔。来武的不是有你么?再说还有我们警察同志,未必他要杀了我?” 肖水生长叹一声说:“不提我还好,提我可能更是麻烦,这个梅老大对我有恩,当年是他借我10万起了家,他的阴险手段我是万万比不过他的,他很有可能拿这事跟我翻脸。” 边峰啊一声,说:“堂堂的黑道大哥肖水生原来也怕一个人啊。” 没想到肖水生竟然不反驳,说本来我跟他关系还不错,但是近来他老插手我的事,有些要收编我的人的意思,张华不是跨杆了吗,他让我抢占张华留下来的地盘,还要我接手张华以前干的那些勾当。这不是让我送死么。 梅老大让肖水生混出了名堂其实不过早就算好的一步棋,他一出来,肖水生拼下来的所谓地盘、业务全成了他的,现在他让肖水生去接张华的业务不过是让肖水生又做一次炮灰而已。聪明如肖水生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问题在于,肖水生是一个讲义气、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肖水生能不做吗? 2003年,张华事件后不久,肖水生与梅老大的矛盾基本公开化,而这种矛盾公开化的第一个牺牲品就是那个叫赵媚的年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