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眼爱情之韶华渡》 第1章 锦时惊鸿遇(一) 在梳妆台前坐定时,俞思思心里确实有些兴奋。不过虽然欣喜万分,她手里鲜红多汁的苹果依旧没放下。 直到瞧见镜中的自己渐渐变得柳眉弯弯、面颊白皙红润、双眸黑亮有神,思思才放下了手中苹果,笑着给了桃枝一个肯定的眼神,同时加了句:嗯,妆容挺好,就是眉有些弯了...... 桃枝掩嘴,笑而不语。 作为与小姐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桃枝是最得小姐信任,也是最懂小姐之人。此次诗会,小姐虽要以男装出席,但京城名流济济一堂,谁不期望自己能得上天垂怜,遇见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安稳度过余生呢? 所以,对于小姐的提议,她也不在意,服侍小姐这么久,小姐适合的妆容她还是清楚的。是故,她只让小姐再次坐好,继续帮其完善妆容、整理冠饰。一切完毕后,她又精心挑选了一套纯白圆领襕衫给小姐换上...... 直至一切完美、无可挑剔,桃枝才最终拿出那枚莹白的松鹤龟鹿纹玉佩,系挂于小姐腰间。 至此,桃枝长舒一口气,满意笑道:“姑娘,现在好了,你再照镜子看看。” 闻言,思思再一次将身子凑于镜前:镜中的自己身形俊美、服饰恰当得体。 思思满脸的喜悦:“嗯嗯,都不错,只是眉毛依旧是太弯了,这哪还是个翩翩公子的样子呢,再修修吧。” 小姐的评价,令桃枝些不快。不过毕竟是自家小姐,桃枝还是嘟囔着重修了思思的眉毛,将弯弯的柳叶眉改成了直直的一字眉。 至此,思思才展颜笑道:“好了,且便这般吧”。 听到此话,桃枝却佯装生气起来,撅嘴嘟囔道:“小姐的妆容委实难弄,明明柳叶眉更美,却偏要描得直直的一字眉,此番去了诗会,被哪个心仪的公子不待见了,我可不管了。” “呵呵,柳眉虽然温婉,但我此次以男装出席,定是不搭的。桃枝你个死丫头,敢揶揄本小姐,罚你为我画一辈子妆......”说毕,思思便伸手在桃枝额前轻戳了下,嬉笑逗弄起了蹙眉嘟嘴的桃枝。 “呀,小姐,不要啊,痒……”桃枝被思思逗弄,突然神色转喜,娇笑间拼命闪躲。 “哈哈哈......” “停…停…停,差点忘了正事,什么时辰了?”玩闹许久,思思想起什么。 不等桃枝回答,她自顾自跑去厅堂看了水钟,时辰已过酉时三刻。 “要迟了”,思思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吩咐桃枝看好家门,匆忙又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便匆匆出门了。 出了翠馨苑,思思径直走向旁边的正殿倚月楼。 踏入殿厅时,姐姐俞嫣嫣、表哥何明宇、表妹何明慧均已在等候了。 三人衣着华美,显然经过了精心装扮。思思暗自遮掩了迟到的窘迫,屈身向三人行了请安礼。 表哥表妹一脸客气,只有姐姐一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此时,门外表哥的侍从来报,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 随即,三人跟着明宇表哥走到何府门外的马车旁,依次上了车。 四人坐定,马车便朝着汴京最繁华之地——汴河中央大街徐徐行去。 虽说此次来京,起因是姐姐俞嫣嫣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嫡母,攀了其姐何姨母的姐妹情,让女儿嫣嫣来这京城知枢密院府小住。可身为庶女的她,却是被爹爹作为伴读一并塞了来的:一是为了帮家里照顾姐姐起居,二便是想让这京城的规矩礼节拘一拘她这自由散漫的性子。 只是来到何府后,思思才渐渐明白,纵然曾经对她礼遇有加,但来汴京之后,姐姐对她却是疏远了。或许她更看重的,只是俞家的颜面和礼数吧。彼时,对于思思而言,要想在这并无血缘的知枢密院府容身,她能依靠的,或许也唯有自己吧。 也因如此,生性机敏活泼的她,硬是依着旧日积累的诗书文学才华,勉力写出了一本辞藻华丽、天马行空的志怪小说。 彼时,她央求明宇表哥帮他雕印成册,不成想小说竟成了行货,让她在这偌大的汴京城小火了一把。 也是因此,她竟央得姐姐同意她参加今日这诗友会了。 既是首次赴会,思思心情当然愉悦,一路上不时将头探出窗外,一边阅览着汴京繁华璀璨之美景,一边乐享着贵女出行时众人艳羡的排场。 须知她来这京都半载,出门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 眼看思思频频将头伸出窗外,回想适才于府中时她迟到窘迫的场景,嫣嫣有些生气。她眉头微皱,冷面愠声说道:“思思,你这般频频将身子探出窗外,散漫随意、不识礼数,叫我如何安心再带你出来?” “哦,知道了,姐。” 听到姐姐的不悦之词,思思立刻低声认错。同时也将身子收回坐正,安静沉默了下来。 虽说她不喜姐姐的持重严苛,但既为嫡女,平素又多受父亲嫡母的严苛教养,姐姐一直都是以俞家颜面礼节为先的。是故,她也便勉强受了姐姐这番训斥。 见思思终于安静端坐了下来,,嫣嫣心中暗舒一口气。 随即,嫣嫣微微起身,对同坐车内的明宇、明慧兄妹歉声说道:“表哥,明慧,思思性子跳脱,让你们见笑了。” 明慧微笑,明宇也轻声笑道:“表妹性子洒脱不拘,惹人怜爱,又怎会见笑?” “嗯......”听闻此言,嫣嫣便也轻笑了声未再言语。 ...... 马车沿着闹市徐行了约莫两刻钟,终于在入夜时分于一座阁楼门前停下。 彼时,思思撩起车帘细窥窗外:夜色掩映,思思一眼便瞅见了面前阁楼匾额上“撷芳楼”三个行草鎏金大字。 入夜繁华的灯火,将整个阁楼门坊映衬的豪华璀璨、闪耀夺目。 跟随表哥、表妹、姐姐下车后,思思环望了眼周遭灯火通明、繁华热闹的街景,以及汴河上辉光交映、撩人欲醉的景色,便匆匆敛神入了阁内。 第2章 锦时惊鸿遇(二) 入阁后,一股墨香四溢的春晖暖意扑面而来,金碧辉煌的“撷芳楼”内部远比那门头的牌坊看起来更加的奢侈豪华,流金溢彩。 上等梨花木材质的室内装修,配上古来文人墨客诗情大发时的千古绝唱,再配以或浓墨重彩、或淡雅清新的山水、仕女画......室内的每一处,无不彰显着高贵典雅之气。 \"不愧是京都达官贵人争奇斗艳之所......\"思思一边环顾着周遭的风土人情,一边在心中暗叹。 虽说父亲是当朝从四品的权六曹侍郎,自己也算得上出身名门,但是这般奢华装修的门楣楼阁,却是令她大开眼界。 想必今日来的都是些大人物吧?思思心中暗想。 她不敢怠慢,只凝神跟着引领的侍女徐行至宴末座次的席位,并在表哥、表妹、姐姐之后坐了下来。 诗友会的主家乃是当朝一品重臣叶太傅家。作为前朝元老,前来赴宴的宾客也都是些京都的王孙贵胄、文坛巨擘之流。 当下的大荣王朝乃是太祖皇帝于一百三十多年前打败之前盘踞于此的燕南王朝后建立的。经历了五次朝代更迭,发展至今,国家强盛、文化繁荣、民风开放,现今繁华的京都盛景便是最好的实证。 也正因如此,远在衢州履职的父亲才疏通了关系将自己与姐姐送至这经济繁华、人情错杂的汴京都,期盼能借这京都的繁华贵气,为两个女儿谋一个好夫家。 眼下,大荣文化繁荣,诗词会友盛行。上至王孙贵胄,下至黎民百姓,皆喜欢借此结识志同道合、心意相通之人。 而“撷芳楼”的诗友会,作为全京都级别最高的诗词友会,汇集了大荣各界名流贵胄。王孙贵女们以诗会友,倾心而交,甚至共结连理。 只是,这荣耀光华的“撷芳楼”诗友会,对于这从四品的权六曹侍郎之女——俞思思而言,意义却并非如此。 且不说自己庶出的身份及客居何府之境地,单看这豪华贵气与热闹场景,即便是嫡出的姐姐嫣嫣,对此也是矜持畏惧的。 父亲不在京中任职,官阶也不显,比起其他贵女来,她们自然是矮半截的。 何况,目前姐姐尚未出嫁,她自然也无须着急。她此次过来,纯也只是游玩见识一番罢了。 于是,入座后,她便一脸随意,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席间王孙贵女来。 他们或俊朗飘逸、或珠光宝气、或盛气凌人、或彬彬有礼,看的她眼花缭乱。 从他们高谈阔论,眉飞色舞的神色间,思思感受到了诗友会的热闹与非凡。 宴会伊始,一位身着玄色襕衣,五官分明、眉宇间自带英气的青年男子行至台中,坦然推介起了此次诗友会的盛况。 思思聊赖,并未听得仔细,只从初始的几番言语中得知,此男子名叶倾墨,是这“撷芳楼”的家主,叶府的长公子。 这措辞得当、处事老练的样子,令思思饶有兴趣看了许久。 突然,旁边的姐姐暗暗戳了她一下,“思思,你在发什么愣?” 思思回神,这才发现台上叶公子已然讲完,到了该举杯共饮之时了。 眼下自己出神发愣,对比殿内觥筹交错之气氛,委实有些突兀。好在角落的她,并未被更多人察觉出异样。于是,她也忙将酒杯举过头顶,依着众人的样子饮了杯中酒。 酒过三巡,场内各王孙贵胄开始闲谈。正捧着一块芙蓉桂花糕往嘴里送的俞思思,歪头看见姐姐正对着殿中一位头簪冠玉、身着白衣,神采飞扬的男子愣神。 男子手持玉骨扇,面带微笑,一脸从容与身侧女子交谈。 女子肤若凝脂、面容清丽,弯弯柳眉下一双黑亮幽深眸子,浅浅勾起的嘴角仿佛三月的春风,令人心旷神怡。 思思将手中半块桂花糕塞入口中,囫囵咽了下去,然后拍了拍旁边愣神的姐姐,一脸狡笑道:“姐,你不上前看看?” 嫣嫣回神,略显惊讶看了一眼:“这?不太好吧?” 思思上前俯身姐姐耳侧,悄声道:“你忘了爹爹送我们来时的教导了,要审时度势,把握机会,莫让自己后悔。” 嫣嫣皱眉。略微迟疑之后,她便端起桌上酒杯,缓缓朝对话的两人身边走去。 因为离的远,思思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姐姐在笑着寒暄了几句后,旁边气质出挑的女子便微笑着离开了。 看着姐姐羞涩同那折扇公子攀谈,一脸愉悦的思思此刻也心满意足地转移了目光。 四下环顾之后,她夹了两口盘里的水晶肘子,便抓起酒壶,离席朝两侧诗台走去。 第3章 锦时惊鸿遇(三) 倒不是思思爱喝酒,只是这酒的味道醇香无比,只浅酌了两口的她竟有些上瘾。恰好今日是男装出席,她便舒了胸怀,提壶潇洒转悠起来。 她随意地走着,一边细品美酒,一边张望着有无趣味相投的文人雅士可以攀交。 一楼左偏殿有几位文坛奇才在斗诗,思思挤上前去听了一二。初听还好,三位才子诗情昂扬,才情不错,可是越往后,越觉得诗意落入俗套,有些浮华虚空了。 思思摇了摇头,提着酒壶,一脸兴趣索然上了二楼。 在二楼的走廊转了许久,除了一位模样俊秀的丫鬟上前搭讪外,她还未遇到过别人。 此时那姑娘就站在她面前,躬身自称是中书舍人张公府的内侍丫鬟,受本府小姐命邀她于东南雅阁一叙。 思思暗吃一惊,心想莫不是张家小姐看上了自己?只是自己今日这男装打扮,去会张家小姐怕是有些不妥。 思量片刻后,她便推托说自己此时已经有约,实在不敢劳贵府小姐相请,更不敢让小姐等待。 那丫鬟眼见思思一脸心虚遮掩,任凭自己如何费心相邀均做推脱之状,便以为眼前这人是嫌弃自家门楣太低,遂一脸鄙夷地骂道:“我家小姐请你,是给你面子,谁知你竟这般不识抬举,让我家老爷知道,早晚有你受的,哼......”,说罢,便忿忿拂袖而去。 看到丫鬟走远,心弦紧绷的思思才长舒了一口气,并猛灌了自己一口酒压压惊。 不知有否酒的作用,不肖片刻,她便两颊微红,身形略微不稳起来。 回想刚才好气又好笑的场景,思思神容舒展,略微自嘲道:“哎,这年头,装扮得俊秀也成负担了。” 嬉笑间,她便又继续沿走廊转悠起来。 当行至连廊中央一处雅阁附近时,思思看到门口一位束发持剑的少年此刻正倚着栏杆,手持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思思好奇少年看的如此入迷,遂悄悄瞄了一眼书封页,这不瞄不要紧,一瞄差点没让她叫出声来。 这小少年看的不正是自己写的火爆志怪小说《云泽山修道志异》么? 思思心中一阵暗喜,当下便决定上前与阅者亲近言谈一番。只见她悄咪咪凑上前,假装一脸漫不经心道:“这位小友也喜欢看志怪小说呀?” 少年头也未抬,只轻声从喉咙里飘出来一个“嗯”字。 思思继续轻笑:“见你读的这般认真,想必是这书确是精彩绝伦,引人入胜吧?” 少年抬头,一脸轻蔑说道:“才不是呢,若非公子罚我读书,我才不会拿本破书装样子呢?” “破书?你认真看了没就说这话?书里修道打怪的描写可是美妙逼真,丝丝入扣呢。” 少年一脸的不屑,“嘿嘿,我只瞎看了两节,感觉也没甚意思。” “你......”思思气的脸色涨红。 “叶昭,外面何事如此吵闹?” 此时屋内突然飘出一个沉稳内敛的男声。声音不大,且略带寒凉之意,让思思听了,莫名有些惊诧,酒也醒了些许。 此时少年回身,一把推开房门,单膝跪地躬身说道:“公子,小人无意与这位公子吵闹,只是适才闲聊,声响大了些,扰到公子姑娘了,请公子责罚。” 依着少年举动,思思回身望向了阁内,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阁中央的一位冷面公子。 此人丰神俊逸、气质出尘,他清晰的五官,熟悉的神态,仿似梦中见过的一般。 与他对视的瞬间,思思浑身掠过一阵触电般的震感,酒也醒了大半。 她忽感心神俱乱,如坐针毡。 瞬间的失态之后,她勉力掩饰了心内慌乱,俯身低语道:“适才只是与你家小公子闲语,不曾想屋内有人,不好意思,打扰公子姑娘雅兴了”。 屋内座椅上的公子并未作答,只神色平静地瞟了一眼此刻有些愧疚的思思。 久未听到回应,思思起身抬头再次看向公子。只见他剑眉星目的脸上微蹙着眉,薄薄的嘴唇微启,脸上的愠色不甚明朗,唇边的血色却有些淡。 未等公子言语,身影被遮掩在门楼里的女子出声微劝道:“倾染,叶昭还是个孩子,莫要如此严厉。” 许久,那位被称倾染的公子轻叹一声,“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叶昭闻言,连忙起身重新关上房门,一把抓起尚在迷蒙中的俞思思跑了好远,才停下来,一脸埋怨说道:“都怪你,害我被我家公子训斥,你且走吧,我要看书了。” 此时的俞思思一脸无奈。她暗忖片刻,对着叶昭扬眉笑道:“这位叶昭小公子,你可知,此书作者为何人?” 叶昭一脸茫然:“知道呀,愈田公子。” 思思笑着捏了捏叶昭的小脸蛋,说了声,“哈哈,我走啦,再见!” 就在回身前行的同时,她扬手背对着叶昭高喊道:“小公子,别忘了我哦,本公子别名叫‘愈田’。” 眼看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的俞思思潇洒远去,留在原地的叶昭泛起一脸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当思思转罢一圈重回席间之时,之前起身与折扇公子攀谈的姐姐早已回来,并在四处寻她。 看到一脸醉意的思思,嫣嫣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壶,低声愠怒道:“你是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呀。” 思思醉笑着摆摆手,“就一小壶而已。” 嫣嫣愕然,她突然想起,思思之前都没喝过酒。 此刻的嫣嫣既生气又无奈,思思的散漫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但此刻她已经醉了,自己也不方便在此罚她。 本想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位门户相当的王孙公子,可看眼下这情形,只怕思思会因醉酒出丑给俞家门楣抹黑,若真是如此,那她们以后便再别想在京都找到好夫家了。 无奈,嫣嫣只好找到表哥告知实情,“思思醉酒,我得带她先回了”。 何明宇看了一眼此时已醉的不省人事的俞思思,微笑说道,“行吧,你让门口的马车先送你们回去,晚点再来接我和明慧。” 就这样,俞嫣嫣带着满心的不忿,拉着醉酒的俞思思先回了何府。 第4章 庭前棠正艳 等到第二日晌午酒醒后,嫣嫣便将思思叫到主殿,将她任性醉酒导致她们提前离席一事告知于她,并罚她于翠馨苑禁足一个月。 想到自己醉酒确实干扰了姐姐的计划,思思认了。 在被禁足的这一个月内,思思认真反省了自己,亦认识到自己继续这般散漫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惹来大麻烦。 是故,她寻来一堆诗词作品文集,准备趁禁足这些时日,安心读书磨磨性子。 这日晌午之后,春光和煦、微风不燥。 于院中坐着看了半天书的思思颇感疲累,便放下了书,行至园中的海棠花丛前细细端赏起来。 彼时,桃枝一脸慌张地从苑门口跑了进来,尚未至思思面前,便高声大喊道,“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发生何事了,如此慌张?”,正在欣赏海棠娇艳花色的思思头也未抬,一脸随意问道。 “姑娘,适才我于大姑娘堂前听了个消息,公主寻找伴读,要准备选人了。” 思思惊愕回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刚刚趴于大姑娘廊门口,亲耳听何老爷说的,许是想让大姑娘提前准备呢。” “哦,既如此,那与我也没甚关系。” “为何如此说呀姑娘?”桃枝一脸疑惑。 “我眼下此番境况,遑论被禁足,即便是站在公主面前,只怕也选不上。”思思些许失落说道。 “姑娘,你怎可这般贬损自己?我记得你之前还说要重己所长呢么?” 实则,倒也并非思思故意自我贬低。单就礼节而言,性子洒脱散漫的她,若遇上真正的皇家威仪,只怕能免于处罚便是上佳了;且不说她才学几何,比之于诗词正统,偏爱小说杂谈的她,实在是难上得真台面,遑论于人前卖弄了。 当然,绕不开的,还有自己庶出的身份。 据此来看,倒是长姐嫣嫣,知书达理,诗才敏捷。若是去了公主学堂,定可为俞家挣回些荣光来。 思思沉思半响,突然心生了一股懊恼,恨自己之前惰于诗书礼仪的学习,此刻才觉知自己才德皆逊于人。 只是懊恼、深思片刻后,思思神色又转而坚定。 正如她曾那般说的:“确实,即便自己此刻缺陷良多,那也无须自我贬损。须知人固有优劣,行为处事,若能做到以己之优,补己之劣,便能无往而不利。” “是的,我确也不应妄自菲薄。只是,我在想,倘若此次公主学堂选拔为真,那便应是姐姐之福了。”思思稍顿片刻,说道。 桃枝点点头,只是自家姑娘此刻一脸愁容伤怀,也令她心生了几分茫然,“姑娘言之有理,可我看你,为何面色这般难看?” 听闻此言,思思抬手掩了窘态,兀自佯笑道:“哪有,我只恐姐姐去了宫中,这何府,住着可便寂寞了,你这小丫头,竟敢试探本姑娘心意,还不快去给我倒杯茶,读了一上午书,我都快渴死了。” 桃枝闻言,一脸欢快应了声“是”,随即飞身跑入内厅沏茶去了。 见桃枝走远,思思方才微舒了一口气。 春色撩人,此刻她又看了一眼庭前这些娇艳盛放的海棠花,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端看许久,她便又转身回到院旁石桌前坐定,继续看起书来。 直至夕阳西下,看书的双眼变得酸涩不堪,思思才回了神。 此时,厅前的光色已随暖阳的西下渐渐变得柔亮狭长,随风摇曳的海棠花于柔美的暮色下拉出斑驳的影子,连桃枝悄放于桌前的那壶龙井,也已因被遗忘而逐渐凉了。 而,于远处庭口闲坐许久的桃枝,眼见思思此刻起身,便也立即起身跑了过来。她摸了摸此刻已然凉透的龙井,轻问思思,是否要再换一壶,思思摇头,“端坐一下午了,且先回屋吧。” 桃枝点头,于是便轻扶着腿脚些许麻木的思思,缓缓回了寝屋。 第5章 书刊平华意 于翠馨苑住所拘了一个月,俞思思确实也看了近一个月的书。她倒也不觉得日子漫长,反而觉得读书的日子有些紧张了。 解除禁足之时,已是三月底了。 彼时草长莺飞,春光无限。 只是禁足期间思思想到一件事,此刻禁足解了,她便要查一查。 她于两个半月前雕印的那册《云泽山修道志异》,彼时只听得何府手下说成了行货,但自上次诗友会上遇了叶昭,她便就一直好奇,这书的实际书客为何人,书客眼中吸引人之点在何处。 是故,解禁第二日,她便寻了何表哥的侍从何明,询问小说雕印细节事宜。 此书之前雕印,便是她央求表哥,寻的何明一手操办。后来只听说书卖的火,光手抄便有五千册,但实际买书、看书者为何人,彼时她竟未细问。 而此刻当想细细了解之时,何明却含糊其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何明一脸推诿糊弄,思思当下暗忖:莫非之前五千册的雕印,乃是何表哥善意的谎言? 为了弄清真相,两日之后,思思趁何府门卫换防之际,着男装偷偷溜了出去。 依着何明之述,思思径直穿过三条热闹的长街,来到十三道口的“轻墨书坊”。 据他所言,她那书之前便是于此地雕印出版的。 初入店内,思思便看到了轻墨书坊典雅华丽的大堂装修,彼时各色书籍静置其间,掌柜正指挥前堂几个书匠仔细整理着书本。 思思上前明了身份,并向掌柜打听之前《云泽山修道志异》一书雕印售出情况。 因涉及到书坊具体账目,掌柜并未坦言,只旁敲侧击说道,“愈公子呀,你这本书,坦诚而言,印刷价值并不高。然贵人携书而来,我们也不好不印,于是便让书匠誊写了一百本上架。 眼下除数十本低价售出外,尚余有几十本搁于架前,你若不信,可前去后端看一番。”说罢,掌柜抬手指了指厅堂西北角落的一排书架。 思思循着掌柜手指的方向,果然寻到了数十本尚未售出的册本。 彼时她心下尴尬,一脸绯色告别了书坊掌柜,径直回了何府居所。 回屋后的思思,原本心中气愤,只是后来渐变为害臊。 这何表哥,为了不戳破自己小说的不堪,竟与她撒了此番弥天大谎,亏得她之前还以此为傲。眼下这般境遇,若是让旁人晓了去,只怕自己得羞死! 之后几日,俞思思因此事一直闭门不出,就连明慧表妹邀其出府赏花,也被她给称病婉拒了。 直至七日之后,她自己想通了,这才踏出了翠馨苑门槛。 彼时她已明了,事已至此,羞愧后悔亦是枉然。唯有痛定思痛,以后谨慎低调行事,才能时刻有的放矢,全了俞家和自己颜面。 只是至此以后,于何表哥及其侍从面前,她是绝口也不会再提小说雕印一事了。 春光荏苒,逝如江水。 安生度过几日后,质蕙苑兰心便来传信,说是何府私塾三日后便要开学,府里邀了几位身份贵重的公子小姐同窗而学,请俞家的两位小姐亦做些准备。 兰心乃是明慧表妹的近侍婢女,何府有何与姐姐、自己相关之事,皆会由她传达。 思思收到此消息时,想着姐姐必也已知晓。 她忽记起约一个月前,桃枝告知她公主择选伴读一事,当下便心生疑惑,不知此两事间是否有关联。 只是疑虑之后,思思依旧理了入京半年多来何府学习的心得,安心准备起三日后私塾的开课事宜来。 第6章 学海识英才 这日春光明媚,春色大好。 时辰刚至巳时一刻,何府锦心阁园廊里便挤满了人。 除了许多好事的家丁丫鬟,便是几位将要入阁求学的正主了。 京都坊间传闻,当朝一品叶太傅家的叶三公子乃是艳冠京都的美男子,论人品、家世、才华、相貌,皆是人中翘楚。 这日叶三公子携妹妹叶小姐来何府求学,本也是依着叶家、何家的交情以及他与何公子的私交,才欣然应允的。 只是,自进了何府大门,他们便一路被好事的何府家丁侍女围观追随。眼下于锦心阁楼前,更是被包括几位正主在内的众人私下交耳。 好在叶三公子性子温和,并不十分在意。 自己鲜少出府走动,对于坊间之传闻,他倒是略有耳闻。虽说是传的夸张了些,可他也乐于享受众人口中的称赞艳羡,于是也便随他去了。 倒是紧跟其后的妹妹叶倾心,看到过处有人交耳私语,不免紧张兴奋了些,一边轻抬罗扇遮住面容,一边靠近哥哥身边耳语:“这何府的家丁,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此了,依然这多么人围观。一会见了何公子,我可要打趣揶揄一番。” 叶三公子笑而不语,踏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阁内。 进入阁中,参政知事张公府的张二公子,殿前都指挥使许公府的许大公子也已到来。 在一一拜见了各位学友后,叶三公子疑惑问道,“这客学的公子都来了,怎么主家还未到?” 此时,只听得院中一声清亮低吼,“你们都是无事可做吗?全部哄集于此成何体统?”众人便慌张散开,原本热闹的锦心阁园廊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阁内几人循声一看,原来是主家何小姐带着身后两位小姐徐徐而来了。 “哎,我说怎么家丁四散,原来是何姑娘来了。哥,明慧后面那两位姑娘看着面生,你可见过?” 看到主家到来,原本就饶有兴致的叶小姐此时瞅着园廊好戏一脸笑道。 叶三公子摇摇头,把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张二公子和许大公子。 张二公子也摇了头。 倒是许大公子,瞪着眼看了半天,才猛然回声道:“这两位看着面熟,前面那位我似在之前的‘撷芳楼’诗友会上见过。而后面那位,似也有些印象,但,委实,是难想起,到底于何处见过了。” 就在几人猜测之际,何明慧带着嫣嫣、思思两姐妹入了锦心阁。 与众人施礼过后,明慧便向诸位客学举荐了自己两位表亲:权六曹侍郎家的俞嫣嫣、俞思思小姐。 嫣嫣丹唇微启,欠身依礼向眼前公子、姑娘问好,众人回礼。 许大公子此刻笑说道:“本就觉姑娘面熟,若我所记不错,一个月前的‘撷芳楼’诗友会,姑娘应也去了吧?” 嫣嫣笑答:“让许公子见笑了,我原也是听着好玩,便随表妹去长了下见识。” 许大公子微笑点头,转而又看向一旁的思思,“这位思思姑娘也去了诗友会么?为何我看你面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还未来得及拜会各位客学的思思闻言并未惊慌,只欠身施礼后轻声道,“公子说笑了,那日我身子不适,并未去观诗会友,公子应是认错了。” “哦...好吧。”许大公子闻言,略显尴尬笑了笑。 此时,明慧小姐又俯身向大家赔礼道,“家兄临时有事,稍后便到,让各位久等了,明慧在此向各位赔礼了。” 正当众人欲扶何小姐起身时,何明宇公子跟随翰林院学士杜先生来了锦心阁。 众人见状,连忙施礼寒暄。 原来何公子是去请他们的夫子杜公了。 入座,简短的介绍之后,夫子正式开始授课。 第一节课讲的便是《论语》。 夫子关于礼仪道德的讲述令思思听得倍感乏味。 初时尚能静下心,但随着繁文缛节的持续铺开,烦躁和困意便渐渐袭来。 为了不被夫子发现打瞌睡,思思强撑了精神,一边将书抬高遮了脸庞,一边把眼神瞄向别处,期盼能通过些有趣的事物醒醒神。 就在目光渐从园中美景移到叶三公子帅气的侧影上时,思思突然眼前一亮:好俊俏挺拔的背影。 叶三公子本名叶倾凡,乃叶太傅第三子。虽是庶出,但其俊美的面容及优渥的家世令她赢得了京都大片女子之芳心,甚至连同样容貌出众、家世显赫的两位哥哥,都被他给比了下去。 彼时的俞思思,正埋头回忆着初见他时的春光魅影。 眼前他挺拔的英姿,不由得令她想起,诗友会那日,叶府大公子慷慨陈词说开场白的场景。 叶家两兄弟皆此般优秀,不由令思思心生了一丝羡慕妒意:老天爷真是不公,才华、美貌、财富,全让叶家兄弟占了,还让其他人怎么活? 微叹之下,思思又把目光转向了前排的叶家小姐,竟赫然发现叶小姐正于夫子眼皮底下,玩弄着手中的玉珠串。 许是觉察到背后有人盯她,趁夫子低头,她猛一回头,眼神直接对视上了后排对她凝神而视的思思。 电石火光间,两人对彼此狡黠一笑。 瞬间的慌乱之后,思思已然清醒。叶小姐亦已恢复低头看书的模样。 此时台上夫子似乎也并未察觉到异样,依旧摇头诵读着书中诗文。 思思再也不敢懈怠,随即亦跟着夫子,认真诵起了诗文...... 一堂课毕,当夫子终于离开课堂,叶倾心轻笑起身,手执团扇径直走到后排的俞思思面前,笑说道:“思思姑娘?” 听到叶倾心呼唤,原本还处于迷糊之中的思思此刻笑容绽放,“叶姑娘,刚才......” 未及话毕,叶倾心便抢说道:“思思姑娘,唤我倾心便可。感觉你我有缘,今日春光正好,可要一起去游园?” 思思见叶倾心并未言及课堂一事,便继续笑道:“好啊,那我也便不客气了,倾心。” “不用客气,明慧,嫣嫣,你们可要一起?”,倾心回身笑问。 身后理书的两位,闻言也心生欢喜:“好啊好啊,一起!” 之后,四位姑娘便兴然去了锦心阁外的百花园赏花。 直至目送几位姑娘远去,一旁看戏的四位公子才诡异互瞅了对方。 神交意会间,张二公子狡笑道:“拘了一上午了,我们也去醉雁楼痛饮一番如何?” 众人一致赞成。 至此,京都的四位贵公子,便一同去了汴京都最大的酒肆醉雁楼。 只几杯酒下肚,几人的交情便提升了不止一点点。 第7章 琴音聚暖意 这日下午琴课,乃是全京都琴艺最好的钟先生教授。 钟先生的琴艺,早在七年前他初来京都时,便于醉雁楼一战成名。 之后寻他学琴的门客络绎不绝,他亦于汴河南岸一处境幽之处辟了块院子,平素除了闲弄花草棋艺,便是教授王孙公子们习琴了。 此次来这何府教习,也是因了叶府推荐以及何家的恩惠。 钟师傅的琴艺委实了得,教授方式亦别具一格。除了讲解指法、琴谱,还将谱曲之人的身份、境遇描述的仔细,旨在助人理解曲子出处的同时,使人感受谱曲人弹曲时心境的变化。 只两节课下来,思思便爱上了这温情满满的琴课。只可惜自己琴艺不佳,无论如何努力,曲子均弹得糟心乱耳。 好在是初学,师傅见她也兴趣浓厚,便告诉她只要积极勤勉,假以时日,琴艺自会有所长进。 这日课毕,钟师傅携琴离开,众人也收拾桌上古琴准备离去,但前排的叶三公子却一直不见动静。 只见他端坐凝神片刻,便起手动弦,舒缓沉稳拨弦间,便将夫子堂上所授的《高山流水》一曲又弹了一遍。 彼时曲音悠扬激昂、沉浸婉转,仿佛早已熟练一般。令众人纷纷侧目。 一旁的嫣嫣更是听的目瞪口呆,惊呼不已。 她未曾想到,这位叶三公子面容柔美、才华竟也这般迷人。是故,敬佩之余,不免心生了几分爱慕。 曲毕,当叶倾凡收琴准备离开时,嫣嫣鼓起勇气,于一众同窗面前,上前请教他如何将此曲弹得这般精妙。 彼时叶倾凡笑笑:“在家闲来无事,便会弹几曲自娱,这首《高山流水》,乃是平时练手最多的曲目,自然是熟能生巧了。” 嫣嫣闻言,便顺着叶倾凡话语轻问道:“钟师傅授琴时间毕竟有限,不知公子练习时可否容我从旁观摩,也好学习一二?” 叶倾凡笑答:“当然可以,以后每次琴课后,我便留下来多练一个时辰,彼时可以一起切磋。” 嫣嫣欣喜应了声“好”,便细问起曲子指法来。 一旁众人听闻叶倾凡此话,不禁暗中交耳,甚至一脸喜色。 倾心见哥哥要多留一个时辰,便说自己也多留一个时辰;明慧不置可否;思思抱着玩乐心态也留了下来。一旁张二公子及许大公子,因了众姑娘留了,遂也跟着留了。 是故这日之后,何府私塾便有了一条不成文规定,每次琴课后,大家多留一个时辰学习。 随着嫣嫣琴艺的精进,她对叶三公子的好感与日俱增。 而同样对叶三有好感的,还有明慧和思思。只是明慧是欣赏他的才华,而思思则痴迷于他的俊美。 当然,叶三公子的才华同样引起了其他公子的危机感。 除了明宇比较了解叶三,无甚感觉以外,张二公子、许大公子皆深刻体会了艳冠京是种怎样的影响力! 特别是许大公子,因对嫣嫣姑娘颇有好感,但又见嫣嫣倾心叶倾凡,心中是既着急又生气,却也丝毫没有办法。 他既诗礼不济,又琴艺不佳,连容貌家世都比不上叶倾凡,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他骑射刀戟的功夫了。可惜嫣嫣似乎志非于此,他真是苦闷又无可奈何。 第8章 骑射揽芳心 这日琴艺课后,许大公子因看不下去叶倾凡对嫣嫣的悉心指导,非要拉着叶公子去校场比赛骑射,众人为了看戏,便一起跟着去了。 来到校场,许大公子望着满场的刀叉斧戟对叶倾凡说道,“既是比赛骑射,那这些棍棒刀枪就不用看了,倾凡兄且看看是先比射箭还是先比骑马吧?” 叶倾凡微笑着看了眼身材魁梧的许公子,心想自己诗词造诣虽是不错,但论起武学技艺来,实在是难敌这殿前都指挥使之子,眼下这许韶延急红了眼,一心想着赢,不如自己便做个顺水人情,让他赢了罢了。 想到此,叶倾凡随即说道,“既是比骑射,那骑马与射箭自当一起才好,我们且放几只猎物出去,看谁射的多吧。” 许大公子闻言点点头。 于是一众人来到猎场。 许公子命人放了一笼之前备好的兔子作猎物,两人又各自选了一匹上等的汗血宝马。 许公子这匹马通身赤红,毛发光华油亮,体格健硕,一看就品种不凡;而叶公子的这匹马,虽也毛发乌黑油亮、体格高大,但相较于徐公子之红色汗血而言,还是稍逊了一筹。 比赛伊始,令兵一声锣响,两人便纵马如利箭一般离弦而去,草色青青的猎场上顿时腾起阵阵飞烟。 之前放出的猎物此时早已窜出了人们视线,但两人运筹帷幄,一边扬鞭策马飞奔,一边极目搜索着猎物。 疾驰百米之后,眼神犀利的叶三公子首先锁定了前方百米开外的一只灰兔。 就在他搭弓射箭的间隙,身形慢他半个身影的许公子也跟了上来,并先他一步搭弓将箭射出。 两箭先后射出,又皆中兔身,但毫无疑问,此猎物当属许公子。 之后,两人又相继射中两个只兔子。 等到锣鼓宣停,众人查看结果时,发现总数徐公子居多,所以比赛结果许韶延胜。 正当许韶延提着猎来的三只兔子行至俞嫣嫣面前,想要给嫣嫣一个惊喜时,嫣嫣却颇感意外地笑道:“想不到许公子的骑射之术竟在倾凡公子之上,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彼时许韶延憨笑,“哪里,叶三公子长于诗词,本就对骑射之术习之稍少,我今日赢他,也是在情理之中,可若是输了,那这殿前都指挥使之子的名头便当的有些不值了。” 嫣嫣笑笑未再言语,旁边几人闻言也笑而不语。 彼时,大家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平静而沉稳的轻笑,“是么?那我倒也想领教一下堂堂殿前都指挥使之子的骑射技艺,不知许公子以为如何?” 众人回头,看见一个身形俊朗、面容冷峻的男子站于不远处。 午后的阳光将他戎黄的袍子映衬的闪闪发亮,令人群中的俞思思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撷芳楼令她芳心一震的倾染公子。 “叶二公子许久不见,今日怎会来此?”何明宇起身上前,拱手作揖道。 “闲来无事,便来这猎场看看,没想到诸位在此骑射,不知是否扫了各位雅兴?” 张二公子与许大公子闻言,皆笑言,“哪里哪里”。 许公子接着说道,“适才听闻叶二公子要与我骑射,我自应甘心奉陪。只是若只你我两人,未免有些孤单了,不如就请张公子、何公子,还有叶三公子一起,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皆嬉笑着不置可否。 于是,几位公子便去选马匹,侍从此时又新放出两笼野兔。稍久之后,众人重又便在猎场上驰骋飞奔起来。 站于一旁的几位姑娘,看着场上飞驰的身影,彼时也兴趣盎然,相互猜赌着谁是赢家。 而站于最边上的思思,则正回味着适才再见叶二公子时内心的惊讶:她早该想到,这倾染公子便是叶家二公子的。因了大公子名叫叶倾墨、三公子名叫叶倾凡,而他叫倾染,据名字论份排辈也能猜到,他便是那叶家的二公子。 哎,我这脑子,有时还真是不够用!俞思思心里暗暗斥责了自己。眼神却又不自觉被远处猎场上飞驰的戎黄色身影吸引。 看到猎场上你追我赶,纵马奔驰飒爽英姿,众姑娘们的心神皆为之牵绊。身处前排的叶倾心,一边高呼二哥快策马,一边又喊三哥快射箭;连一旁原本拘着性子的明慧、嫣嫣,也渐被带动情绪,开始兴奋雀跃地叫喊起来。 只有俞思思一人,自始至终,一脸专注地盯着远处叶倾染的身影,不动声色、坦然自若。 比赛终了,叶二公子与许大公子各射中五只兔子;何公子射中四只;叶三公子与张二公子各射中两只。 依着所猎兔子数量,叶二公子与许大公子并列第一。可许大公子却说:“倾染兄骑射技艺了得,先射够五只兔子,我这乃是输了,在下心服口服。” 叶倾染闻言,笑道,“哪里,许兄技术了得,不愧是武将出身,我此次胜出,实乃侥幸,望下次继续切磋。” 诸姑娘见各位公子皆有所出,心中惊喜赞叹。 众人见整体收获颇丰,便也不再纠结输赢,均开怀乐做一团。 此时已至夕阳西下,稍作歇息后,大家便欲各自回家。 临走时,叶倾染将何明宇拉过一边,悄声说道:“明宇兄,下次的私塾开课,我也来上吧。” 何明宇一脸惊讶,“你不是于太子课堂当伴读呢么,怎地又要来何府私塾求学了?” “我与太子那边已经说好,不过去了。”叶倾染一脸轻松道。 “好吧,那你下次便随倾凡一起过来吧。”何明宇未再细问,只一脸平和回道。 之后不久,众人便相互道别,各自乘坐自家马车回府了。 第9章 学堂初相识 这日上午还未到巳时,上课的学子们便陆续入了锦心阁,就在叶倾凡携妹妹倾心入阁那一刻,身后几米远处还跟了位身材高大的客学。此人正是叶倾染。 自打一进阁内,叶倾染便盯着一旁正在犯迷糊的俞思思生疑。上次在猎场,他只专注于比赛了,竟没发现此女面容如此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趁上课时间还未到,叶倾染悄问了坐于前排的叶倾心。 倾心见一向与人冷漠的哥哥此时竟向她打听一名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便一脸奸诈地笑说道:“哥,这女子境况我熟的很,但是你可想过用什么与我交换?” 叶倾染听罢,一脸不屑说道:“不就是问你个人么,你便非得挟恩图报,以后这醉雁楼的罗浮春我可不带给你了啊。” 倾心听罢,立刻认错道:“别别别,好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就告诉你哈。” 倾心说着,便把身子朝叶倾染身边侧了侧,遂压低声音道:“这思思姑娘乃是衢州权六曹侍郎俞公府家的二小姐,她前面那位嫣嫣姑娘,是她长姐。思思是庶出,配你这嫡出的次长子怕是有些困难,所以你就别惦记啦。” 倾染听完,轻笑一声:“你想多了吧,我就是觉得此人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罢了。” 倾心笑答:“哪里?不就是上次猎场见过吗?” 倾染摇头,俯身悄声道:“倘若我没记错,这女子应是在上次诗友会上出现过,而且,还是女扮男装。” “啊?!”倾心闻言一声惊叹。 此时阁内众人循声望向叶倾心这边。 见众人目光聚集,倾心一脸窘迫,匆匆结束了与哥哥对话,赶紧整理了装束,正襟危坐起来。 此时时辰几近巳时一刻,杜夫子带着《论语》,正缓缓入了阁来。叶倾染见状,连忙找了个后排空闲位置坐了下来。 课程正式开始。 掀开书本后,夫子抬眼扫视了阁内一周,目光渐落在了男排最后边的叶倾染身上。 端看他许久后,夫子一脸漫不经心说道:“《论语》之道,在乎仁、义、礼、智、信也,熟知礼法规制、宽宥仁爱他人是本;智慧通达、重信守义为佳,在座诸位学子应需牢记呀。” 夫子的话,引得台下诸位学子纷纷点头,只有最后一排的叶倾染,仿似未曾听见一般,一直将目光游移在阁外园中的春景上。 酝酿许久,夫子终于缓缓站了起来,教尺指着最后一排凝神窗外的叶倾染,一脸愠色道:“这位叶公子,老夫看你一直将神色付诸窗外春景,可是对老夫之见有不同见解?” 叶倾染闻言,立马回神并恭敬起身道:“学生未敢有不同见解,老师说的极是。” “既然如此,为何你在上课时分心他想,心神全置于阁外?你可知人间春色虽好,却不及人之年少金贵?” 倾染闻言,略显愧色低了头,轻声道:“夫子教训的是,学生受教了。” “坐下吧。”夫子轻声回。 接下来,夫子便继续讲起了当下的社会伦理、道德规制之学。 直到一整堂课程结束,大家都听的颇为认真。 特别是俞思思,整堂课竟然全都听进去了,只因她觉得夫子课前那句话说的极对:人间春色虽好,却不及人之年少金贵。 何况她自觉此刻之才华,比起其他同窗姑娘来,确是不济,她也确无理由不努力。 也正因如此,每当她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她都会于自己左手腕前狠掐一把,强迫自己醒神。 虽有些许自虐意味,但尚算颇为奏效。 至于她斜后侧的叶倾染,课程伊始便被夫子树了典型,他委实是有些委屈。但那又是夫子,且是自己第一日上课,他也不便发泄不满,便也只好忍了。 只是课中时分,他偶然发现一趣事,便是那右前排的俞思思,她为保持自己神思清醒,每每困时便会自掐左臂,来给自己小惩大戒。 初时他只觉此女无甚出彩之处,尤其上次于撷芳楼,他听见其与叶昭吵闹,当下便心生了怒气。只因他与似柔闲话,却被他俩搅了兴致。 彼时女扮男装的俞思思一脸恭敬向他道歉,加之似柔也在场,他的怒气不便发泄,便也就那般饶过她了。 此刻见她于堂上掐臂提神的神态,联想到那日她因那本《云泽山修道志异》与叶昭争辩,便觉此女十分蠢笨好笑。 须知那书本是他之前拿来垫桌角的,却被好事的叶昭非要讨去一观。这一观倒好,恰让他看清楚了此女几分真实造诣。 叶倾染心中这般思索之时,思思是丝毫未曾察觉的。她只觉今日与以往相比有些古怪,频频犯困打瞌睡不说,还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许是今日出门未看黄历不宜求学吧! 思思不敢多想,此刻她只觉左后侧那位大神似乎已认出了自己,她不便与之正面为敌。 遂,在下课声响后,思思便匆匆收了书本,迅速逃离了课堂。 第10章 只道是寻常 这日琴课结束,叶倾凡依旧给嫣嫣讲起了琴谱指法。思思因为私下练习许久都不得要领,便也凑到了旁边观摩。 叶倾凡手把手的教习看得一旁的许韶延一脸不悦。 因受了张二公子暗暗鼓动,他便轻行至无心交流欲备回家的叶倾染身侧,一脸笑道:“倾染兄,听说你琴艺不错,还是钟夫子的关门弟子,今日我听倾凡兄琴声甚是美妙,不知你俩谁胜一筹,不如你也抚琴一曲,让大家开开眼如何?” 叶倾染抬头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适才于课堂上不是已弹过了么,我之琴艺较之三弟实在平平,我先回了,你们慢慢研习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许韶延忙拉住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哎哎,倾染兄,我看这思思姑娘也想学琴,这一个师傅教两个徒弟,委实有些忙乱。不如你也施展下才艺,教教思思姑娘也成。此番既可让倾凡兄专注一事,也能让思思姑娘多一些学习机会。” 叶倾染回身,瞥了一眼努力在旁观摩的俞思思,一脸轻笑,说道:“她?只怕是我技艺不佳,教不了她。” 声音不大不小,恰被不远处凝神侧耳的思思听了个完全。 之前感觉丰神俊逸的脸,此刻竟觉得如此虚伪刻薄。 士可忍孰不可忍,更何况是已有旧怨、不怀好意之辈。 思思强压了心中怒火,细思了当下处境:打是不成的,从适才许韶延话中情形来看,弹琴亦应是弹不过的,那便不如假意接近,将他虚伪之面容大白于天下,反正自己不吃亏。 主意既定,思思调整心态,故作卑微走到叶倾染面前。 她先欠身行了个屈膝礼,后又柔声说道:“这位叶倾染公子,小女俞思思,适才听说您乃钟夫子关门弟子。小女仰慕公子才艺,求您可否不吝赐教,我之琴艺委实差强,请公子一定许我向您学习,也好之后琴课上不至于出丑,丢夫子脸面。” 此话一出,不仅许大公子心中一惊,连本就无心逗留的叶倾染也为之一震。 许韶延本意在借俞思思之名让他抚琴一曲,压压叶倾凡的威风,不成想竟惹来了本尊。 叶倾染也本无意得罪人,只是自己不痛不痒一句暗讽竟惹来了对方反击,且此反击之人言辞辛辣,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此女话中饱含敌意,不仅回击了他,连自己师父也卷了进来,叶倾染当下真是尬色连连。 若此时拒绝,那师父脸面势必有失;若同意又不用心教,这女子看似蠢笨,实则口舌辛辣,万一背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师父与自己便都颜面无存了。 进退两难间,叶倾染便有些后悔自己适才轻视,逞口舌之快了。 也罢,为解此困,不如暂且退一步吧。 想到此,他微整了整心态,稍作谦逊温声道:“俞姑娘说笑了,我也是师从夫子不久,学识不佳,未得他老人家精髓。不吝赐教自不敢当,可若说学习,我倒也愿与姑娘讨教一二。” 说罢,他将背上古琴重放回书案,解了琴套,温声道:“姑娘想听哪支曲子?” “就《阳关三叠》吧,夫子口中滑音、颤音之意,我总不得要领。请公子弹奏示之。”俞思思一边沉声应对,一边想着测一测这叶二公子真实之琴艺水平。 叶倾染沉下心,深吸一口气后,便起手弄弦,弹奏起来。 捻抹勾挑,轻拢慢抚间,《阳关三叠》悠扬之旋律便缓缓流淌开来。 一曲刚毕,此刻正专心讲习的叶倾凡、俞嫣嫣几人闻声回头,一边凝神静听一边心生赞意。 此刻独站一旁的许大公子见计谋得逞,亦心生欢喜,“好你个叶倾凡,风头出的这般盛,今日我便让你兄长来教训下你。” 此时的思思,已渐听出了曲子的婉转曼妙。 她心中又惊又喜:未曾想这叶倾染果真有些才华,自己拜入他门下,倒也不算亏了。 于是,趁着叶倾染按弦催动滑、颤音,思思顺势便道:“就是这里,我每弹至此,皆弦音错杂,不得要领,烦请公子赐教。” “你是如何弹的,让我看一下”,叶倾染停下手里的琴弦,沉声道。 他也不见外,既然要教,就专心教。 于是思思又将曲子弹了一遍。 叶倾染耐着性子听完了,同时逐一指出她琴法及指法的错误。听得思思一脸钦佩,也让在教的叶倾染渐生了几分满足。 一旁的许大公子见时机成熟,便行至叶倾凡身侧笑道:“今日见倾染兄琴艺亦如此不凡,不知倾凡兄与你家兄长,谁之琴艺更胜一筹?” 此时才回过神来的叶倾凡,面对许韶延这般明显的挑拨,一时竟语塞难以应对。只得于心中暗骂许韶延见色忘友,为了抢风头竟连兵法也用上了。 只是骂归骂,稍作冷静之后,他还是轻声笑道:“兄长之技乃夫子亲授,我自是不敢比的,所以甘拜下风。” 许韶延闻言,本欲再拱一把火,然旁边叶倾心此刻已觉察许大公子意图,遂上前一步笑道:“遑论二哥亦或三哥,于我心中皆琴艺最好。至于谁更甚一筹,便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了。” 众人听罢,立刻心领神会,开怀大笑了。 到此,许大公子也只好佯笑悻悻作罢。 而原本沉浸于教习中的叶倾染、俞思思二人,突见众人哄笑一团,惊醒尴尬间,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便也囫囵讲和了。 第11章 月下共酌饮 这日课毕,张二公子与许大公子接连回去,叶三公子也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叶二公子及叶家小姐尚在何府逗留,且似迟迟不愿走。 作为何府的座上宾,下课之后,俞家姐妹二人本也可就此离开的,可是叶家倾心小姐知晓二人客居何府,便顺也把她们留了下来。 嫣嫣最近琴艺精进,此刻正与明慧于内阁门楼里抚琴,并讨论曲谱指法。倾心实在无聊,便拉了思思去院中游玩赏乐。 天色渐晚,暮色也已近低垂。 院外不远的走廊边,何明宇将玩弄着手中荷包的叶倾染拉过一边,思虑再三后,才轻声问他,“今日的太子夜宴,你为何不去?” 倾染眼眸一抬,轻声说道:“没意思。” “这?不是理由吧?”明宇有些错愕。 他与妹妹本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叶倾染今日课后突说近日府内烦心事多,想与倾心在何府躲下清净,便滞留至今。不得已,明宇与明慧也拒了太子府的宴请。 倒不是何家胆大,只是这太子乃当今皇后亲生,皇后入宫,盛宠多年,自太子诞生之日,他便被封为了大荣储君。 只因自小备受关注,太子在生母宠溺下性子惯养的专横霸道,使得家风正统的何明宇避而远之。 加之随着年龄渐长,皇后暗地培植后党势力,父亲为了保住京城知枢密院的乌纱,多次告诫儿女要远离后党一派。 是故,作为不被太子待见的何家兄妹,这浮于表面的人情交往,拒了也说的过去。 只是这叶太傅一家,作为前朝元老,与朝廷、后党关系密切。 最近这叶倾染,又是退出太子学堂,又是拒赴太子宴请,一举一动委实令人匪夷所思。何明宇此番这般问他,亦是想借机刺探一下朝中动向。 此时的何明宇,一脸无奈看着叶倾染漫不经心的表情,神情凝重地说道:“可是太子那边有何新动向了?” 叶倾染沉默半晌,斜看了一眼暮色下的百花园,轻声回道:“太子宴请,父亲、兄长与肖太师一家都均去了。似是,太子有意选妃……”,倾染动了动嘴,未再说下去。 何明宇有些明白了。 因了父亲的关系,他家与叶家常年走动,他对叶家之事也甚为了解。 叶父身为太傅,掌控着大荣大半个朝廷人脉,叶家长子叶倾墨,作为嫡长子,免不了要在诸多势力间纠缠游走。此刻见叶倾染这般低落,想必是叶家亦已深处旋涡之中,一举一动皆身不由己了。 到此,何明宇不免庆幸父亲先知卓见,命自己择交、慎交,远离权谋斗争。 此刻,他沉思半晌,遂起手轻拍了拍叶倾染肩膀,一脸平静说道:“没事,你既不愿去,来我这里也好。” 说完,他又看了眼叶倾染手里湛蓝带粉荷花图样的精致荷包,笑道:“这荷包,是肖小姐送的吧?” 叶倾染眼眸低垂,望着手里的荷包,未置可否。 何明宇叹了口气,未再继续追问,只指着天边清亮的月色说道:“今晚月亮甚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叶倾染抬眼,嘴角轻笑,“好啊!” 何明宇随即命人拿来府内珍藏的梨花春,笑道:“这府里的梨花春,虽比不上醉雁楼的罗浮春,却也是父亲珍藏多年的好酒,今日你来,也算是派上用场了。”说罢,斟满一杯递到叶倾染手上,随即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微笑示意间,叶倾染也不再迟疑,干脆俯身低坐连廊,直接与何明宇痛饮起来。 直至圆月高悬,夜色深沉之时,叶倾心才缓缓走了过来,对着醉意连连的叶倾染说道,“二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何明宇起身,微笑对叶倾心说道:“嫣嫣她们呢?” 叶倾心笑答:“稍早些时候,我让明慧送她们回去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多有打扰,我与哥哥这便回了,多谢何公子款心以待。”说着,便给何明宇施了个欠身礼。 明宇见罢,笑着说了声“客气啦”,接着,便要命人叫马车。倾心轻声阻止了他,“何公子,不用了,叶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了”。 听到此,明宇也不再说话,只笑着帮倾心将醉酒的叶倾染送上马车。 夜色沉暮,马车缓缓而去,明宇也起身回府。 他走至廊院外,看见此时正倚栏独坐的妹妹明慧一脸倦意、尚未离开。 明宇上前,将妹妹送回屋里。 夜色寂寂,此时的何明宇醉意已消,他抬眼看了看漫天清亮的月色,也转身回了屋。 第12章 梨花俏争春 这日琴课后叶倾染未如之前一般早走,而是随大家一起留了下来。不过他也并未加入大家当前的谈论,而是独坐锦心阁院子里的梨花树下,望着一束洁白盛放的梨花发呆。 久学琴不得要领的俞思思,遥望着院子里满脸神伤的叶倾染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叶二公子这般神伤,想必是有心事吧?”,思思轻轻试探道。 叶倾染回头,看见此刻笑意盈盈的俞思思眼神温柔,眼里真诚满满,遂暗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没什么心事,只是这梨花绽放,洁白一片,莫名让人有些神伤罢了。” 见叶二公子此刻并无恶意,思思心里微安,便依着叶倾染旁边不远处坐了下来。她望了望他腰间湛蓝带粉荷花秀样的荷包,回想起那日于‘撷芳楼’二楼连廊中央,自己与叶昭争辩的场景,心中便明白了些许。 她并未继续言语,只是抬眼望着枝头的梨花白怔怔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夫子言及《阳关三叠》中的滑、颤音,乃是曲作者为表达曲子悠扬婉转之美感而加;可我总觉此处,乃是因了曲作者读出了词作者心中惜别、不舍之意,才故意这般弹奏的,不知这是否为一种曲解?” 叶倾染闻言,轻笑了一声,道:“曲之意与境,本就形影相随。要想弹好曲子,就应意境合一吧,也许弹时别想太多,专注于乐曲本身,反而会更顺畅自然些了。” 思思闻言莞尔,“叶公子说的对,是我想多了吧。” 沉默许久,思思继续说道:“那公子刚刚所说梨花洁白使人神伤,是否也是想太多了呢?” 叶倾染闻言心中一惊,想不到此女心思深重,铺垫许久,却只为揣摩他人心意。好在她也未有恶意,于是他也未觉十分生气,只略微尴尬笑道:“你说的,也许对吧。” 见叶倾染并未动怒,思思继续说道:“公子心中沉郁,不若与大家交流一番,或许心绪解了,心中郁结也便散了。” “或许吧”,叶倾染闻言,并未继续言语,但也并没有起身要与大家一起的意思。 沉默许久,思思只觉或许自己话多了些,便准备起身告别。回头却瞥见园廊里正走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 前面的女子头簪朱钗、绫罗素裹,脚步庄重微促,身姿却是仪态万方;她身后是个白衣束发少年,神色微敛、眉头紧蹙,紧紧跟在女子之后。 俞思思心中一惊:后面的小公子,不就是叶昭吗? 至于前面那位,她,委实不知。 思思猜测,此女十有八九,是来找叶公子的。为免生事端,思思匆匆起身,与叶二公子告别。 只转身走了数十步,那素衣芳华的女子便来到了庭院。她直直走到叶倾染身侧,轻说了句,“倾染,原来你果真在此。” 叶倾染此时也已看见女子。他并未回头,只侧身轻回道:“课后研习,我便留了下来。” 顿了半晌,他继续道:“你此时来找我,可是有何事?” “叶伯伯听说你私自离开太子学堂,震怒不已,此刻让我来寻你回去。”女子并未愠怒,只一脸正色道。 见女子到来,此前锦心阁内言谈的众人此时已至园中。何明宇上前,躬身施礼道:“肖小姐此时来此,何府有失远迎了。”,接着,身后众人也依次施了礼。 只见这位肖小姐面带微笑,欠身依次向大家回礼,目波流转间,国色芳华、温柔尽显。 回礼起身后,她继续说道:“何公子客气了,今日我来,是因了叶公府叔伯之意,来寻叶家公子小姐回去的,不得已打扰了各位,见笑了。”说着又微施了个欠身礼。 此时,一旁的叶倾心走上前来,对肖小姐轻声道:“似柔姐姐客气了,不知爹爹今日为何急着寻我们回去?” 肖似柔轻声笑回:“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想妹妹回去一问便知。” 叶倾心闻言未再继续搭话。一旁久未言语的叶倾染此时起身,缓缓说道:“那,我跟你回去。” 倾心听后也未多言,只依次拜别了诸位好友后,便与二哥一起随肖似柔离去了。 站于人群中久久沉默的俞思思,原本一直望着几人远去的方向,此刻却猛地一惊:原来那之前跟在肖小姐身后,始终一言未发的叶昭,竟在走出很远后突地回头,冲自己笑了一下。 思思心中一愣:叶昭认出了自己? 第13章 祈福汴城郊 之后几天,叶倾染都没来何府求学,连一向愉悦热闹的倾心姑娘,也变得沉稳安静了许多。而叶三公子,虽一如之前般温柔和朗,可每次课后逗留于阁内的日子,却少了许多。 这些变化思思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明白,依着那日女子来寻的境况,许是叶家家里出了什么变动,只是自己身份特殊,更不便过问。 这般过了几日,这天锦心阁并未有课。 明慧知道倾心近日心绪不畅,便命何府下人传话,寻了她去净佛寺祈福。 传话许久之后,叶母才同意了倾心出门。 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轻声讨论着近日来叶家的境况。 “爹爹罚二哥禁足,我也被牵连,除了来府里求学,便日日被拘在家里,今天也是求了许久才能出来。”倾心拉着明慧的手,有些伤心地说道。 明慧未言语,只静静地听着。 “母亲要我做些女工绣活,可我看着那些针花绣样,实在是提不起兴致。”稍顿许久,倾心继续心塞道。 看到倾心心中闷堵,明慧轻拂她肩头,缓声说道:“所以我来寻你去寺里祈福,顺便出来透透气。你也别太伤心,许是叶伯伯近日正在气盛,罚的重了些,过些日子便好了。” 倾心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哥哥为何执拗至此,执意惹太子不快,还死不听劝,对父亲言语顶撞,连责罚也是闷声受着,连累其他人跟着一起遭了罪。” 明慧闻声未再继续言语,只悄然拂了倾心肩头继续安慰,顺又抬头,将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投向了窗外。 此时窗外春意正盛。 ...... 眼见马车已离寺门前不远,倾心也渐止了心中郁闷,明慧便吩咐下人停车。 停车后,她带上香烛贡品,随倾心一起下了车。 两人入了寺门,径直来到了寺内大殿,对着殿前的大佛菩萨便屈膝叩拜起来。 明慧这些年在家读书女工,日日受着父亲母亲教诲,性子确是柔敏婉慧,却也有些怯懦谨小。只因这些年父亲在朝中日渐无依,哥哥又无官阶在身,眼看父亲年迈,子女无力扶持,她与哥哥心中同样担心焦灼。 此刻的她端跪佛前,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信女何明慧,谨奉香火,惟愿家中父母安泰,余生顺遂;兄长一展才华,心中愉悦;自己也能觅得良人,平淡此生...... 许久,她双手摊开,置于身前,低头,谦卑叩首,叩首,再叩首。 跪拜完毕,她才缓缓起身。 彼时,旁边的倾心也已叩拜完毕,躬身起来。 明慧看着门外明媚春色,向倾心提议道:“时辰尚早,我们且去这郊外各处走走,观赏春景,晚点再回去吧。” 倾心点点头。两人随后便乘了马车,来到不远处的域清河边上。 这域清河本是流经汴京城外的一条大河,河水常年不竭,滋养着流域两岸的百姓生息。 多年前,汴京城大降暴雨,城内水患严重,朝廷便派人改建了护城河,将汴河的河道增宽,将上下游河水并入域清河河道。这样一来,不仅水患除了,也使得护城河活水畅流,城中风物也因此变得繁华通畅起来。 此时清风和煦,草色青绿,草间枝头蜂蝶乱舞,虫鸟纷鸣,一派盛世春晖之象...... 明慧与倾心于河滩的草丛里徘徊许久,便又来到了河岸边沿坐下。 彼时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及河面下若隐若现的鱼群,她们心生愉悦,一边享受着清风徐徐的舒心之感,一边也渐疏解了许久以来胸头郁结的沉闷之气。 抛却了烦心愁事,这春晖盛景也确让人沉醉其中...... 游玩许久,天色几近晌午。此时叶家也派人来催小姐回府。 直至此刻,二人才又坐上马车,依依不舍、回城而去。 当将倾心送回,自己也刚至府门口时,明慧却见门口已有人来接。原来午饭早已备好,母亲计算着时辰,就等着姑娘回来吃了。 端坐桌前时,眼前的菜品色泽鲜香、丰富多样,看起来异常下饭,可随她一起吃饭的,却只有母亲一人。 原来,近日朝局动荡,父亲早朝刚回,便又被陛下一纸诏令传了回去,至今都未回来。哥哥近日也心浮气躁,稍有空隙,便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此刻满桌的鸡、鸭、鱼肉,明慧只觉桌前异常冷清,遂轻声问母亲道:“娘,现在桌上就你我二人,我看今日菜色丰盛,不如叫表姐她们一起过来吧?” 母亲笑笑:“不用了,嫣嫣她们我已让人端过去了,你许久不出门,今天我让厨房多做了些,你快吃吧。” “好”,明慧闻言,便不再言语,只轻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第14章 暗里明事委 在这春光明媚的闲暇间隙,悄悄出门的何明宇也并未闲着。他着一身便装,径直来到汴河中央大街十三号醉雁楼对面一处酒馆坐下。 这酒馆本也属热街旺铺,只因地势临近,便被醉雁楼抢了许多生意。与对面相比,此地显得冷清了许多。 何明宇坐的,乃是二楼中央雅阁一个靠窗位置,这里视野广阔,可将对面川流不息的街景尽收眼底。 此时他正停杯低头,蹙眉询问着身前暗卫。 “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叶二公子那日因叶长公子训斥,一怒之下便与太子坦言,自己个性怪异才疏学浅,不便继续待于太子身侧伴读,于是便退了去学堂学习一事。” 原来那日太子学堂课毕,几人于御花园玩乐。太子春风得意,正信步闲游间,偶然低头瞅见了叶倾染身侧挂着的荷包,湛蓝带粉荷花秀样,甚是好看。 太子心痒,便几份戏谑几份淫笑道:“倾染兄,你这腰间荷包是哪家姑娘赠予,绣样绣面精美华丽,本殿看的,都有些艳羡了。哈哈哈哈......” 见太子表情猥琐,叶倾染心露厌恶,但并表露于外,只略微恭敬敷衍道:“并非哪家姑娘赠予,这只是个熏香助眠的普通香囊而已,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太子听罢,一脸奸笑,对于叶倾染此言,他是半分也不信的。他趁倾染不留神,便从其腰间,一把将荷包拽了过来。 倾染反应过来,一脸惊慌失措,伸手向前欲夺回荷包,却被太子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叶倾染气急,表情瞬间愠怒便现,眼看便要硬抢。 一旁的叶倾墨眼见事态不对,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倾染身前。 “倾染,太子殿下要看,你岂可如此无理,退下。”说着,便依着右臂及侧身力量向旁推了倾染稍许。 倾染被迫后退,心中怒气无处发泄。只好憋气先立于一旁。 此时的太子,拿着荷包随意翻看了两眼,眼见叶倾染苦闷憋屈,不免笑叹了声,“哎呀,我说倾染兄,这荷包嘛,看似精美,但仔细瞧来,却像是个宫廷绣坊的通制品,倒也确实,不是啥稀罕玩意儿。” 话毕,便将荷包朝叶倾染面前一扔。 叶倾染侧身接过荷包,握在了手里。 本欲就此沉默的他,看到一旁的兄长垂眉端立,又看到太子一脸骄横轻蔑之色,心中愤怒异常。 他心内暗忖片刻,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稍久之后,他假意谦卑懊恼,垂头丧气与太子说道:“殿下,大哥常说我不学上进,今日又斥我无理取闹,与殿下置气,我反思许久,只觉大哥言之有理。 今日殿下大度,未与我相较。然倾染躬身自省,始觉确实才疏学浅。倾染脾性不佳,适才又与殿下置气,无颜再伴于殿下身侧,是故恳请殿下容我就此离开,回家自学苦读算了。” 话毕,倾染就给太子与兄长行了个躬身大礼。 太子一愣,没想到一向孤傲自持的叶倾染此刻竟也服软了。 他细瞅了一眼叶倾染脸上的愁苦之态,觉之不似假意;又斜瞟了一眼旁边躬身而立的叶倾墨,谦卑且沉默不语,也似未有异议。 暗忖片刻后,太子眉容收敛,脸上笑意一停,低声道:“当真?” 其实,这叶家兄弟,乃是皇后因了太傅身份贵重,协助陛下操持国家政令发布,想着其子必也知理重节,是故亲自选了置于太子身侧,辅助其学业的。 只是这太子惯常张狂霸道,看叶倾墨,低眉顺眼、知理有度,倒也顺意;但看弟弟叶倾染,个性孤傲执拗,每每相与便生不快,每每言语冲突,皆是兄长从旁遮掩打圆场。 是故太子来看,叶倾染此人脾性顽固难缠,惹人生厌,即便是母后亲选,却也入不了他的眼。 眼见叶倾染此刻垂头丧气,躬身懊恼并不回答,浑身更无任何雄霸志气,他心下欢乐道:呵呵,你既自请离开,倒也遂了本殿心意! 思量至此,太子也便直身抬眼,假意微叹轻蔑道:“哎!也罢,既然叶二公子自请离开,本殿也不便强留,看这天色不早,你这便就动身,离开吧!以后这太子学堂,你也不用来了!” “谢殿下成全!”叶倾染屈身说道。 一旁的叶倾墨,本就冷静观望着这一切。此刻,见太子同意了倾染请求,他颇感意外。 他抬眼望了下一脸得意的太子,又看了看躬身自持的弟弟,嘴角欲动,却终究什么都未说出口。 而后,叶倾染憋着心中沉闷又得意的复杂情绪,转身快步离开了。 …… 至此,何明宇算是知晓了叶倾染离开太子学堂的真相。只是看这眼前境况,叶倾墨应已十分难做。 此刻叶太傅借倾染拒赴宴饮一事罚他,便也算是给了皇后娘娘一个交代了吧? 第15章 风浸碧竹翠 在那声色犬马的热闹之后,琉璃雕栋的叶家大宅中,畅风苑卧房大厅里,一个男子正俯卧塌前,背上疼的呀呀直叫唤。此人正是叶倾染。 在他榻边,剑侍叶昭正忙着给他上药。 “公子,您别动,刚要抹上了,您一动又歪了。” “哎呦,这不是疼嘛......” “老爷也真是,下手这么狠,看这样子,这顿鞭子要好至少得一个月。” “是么?我看,至少得两月了......” 叶昭笑笑,摇摇头,说:“公子,你说你把老爷的鞭子都气出来了,这禁足,也不知道要禁多久?” “好你个滑头,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还有心思笑我。” …… “左下腰那边。” “这儿吗?” “哎...对,对...就那儿。” “你别说,这药上完了清清凉凉,还挺舒服。” 叶昭笑笑不说话,继续帮叶倾染上着药。 ...... 许久,药终于上完了。 叶昭将公子退下的旧衣收了,又换了一身洁白的丝绒布里衣。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伤口还没完全结痂,叶昭摇摇头,有些心疼公子。 此时的叶倾染,刚刚上了药,又新换了身衣裳,舒服了许多。只是,一直保持这姿势卧床,委实难受,想睡也睡不好,想动也不敢动,而且感觉百无聊赖。 适才,叶昭将公子旧衣拿去让人清洗,此刻才又回身进来,见公子委实无聊,他便只好坐下与其闲话起来。 “公子,给你讲个趣事。” “什么事”,叶倾染头也未抬,语气低缓说道。 “前几日,我随肖小姐去何府找你,遇见了个熟人,你猜是谁?” “谁?” “愈田公子。” “他是谁呀?” “就是那本《云泽山修道志异》的作者。” “作者?他是哪个?何明宇?许韶延?还是张其栋?还是......” “都不是,说出来你都不信,他竟是个女子。” “女子?啊……不会是那个俞思思吧?” “俞思思是谁?” “就是那日阁檐楼下着一身翠绿儒裙,梳一头轻柔绾髻的姑娘。” “公子,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我怎么知道的?她女扮男装被我看破了。”叶倾染苦笑且无奈地说道。 “确实,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叶昭有些羞涩地笑笑。 “那本书好看吗?” “嗯,怎么说呢,说实话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写的还有一点儿意思。” “哎,那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呀?” “怎么,公子,你也想看了?”,叶昭一听叶倾染有些烦躁,便一脸鬼笑。 “我不想看,不过既然有点儿意思,那你给我讲讲也成。反正,此刻你我都没事干。” “好的。公子,此书是这样讲的:话说,在远古洪荒时代的九州东南地界,有一座威武崇峻的仙山,名曰云泽山,终年云雾缭绕,仙气缥缈......” 叶昭就这般语速不缓不急地讲着,叶倾染起初听得还有些兴致,只是这慵懒绵密的语调,稍久便让他心生了困意,许久之后,他就渐渐这般俯卧而眠了。 一旁的叶昭大概也未料到,自己这般添油加醋的讲解,竟也没能提起公子兴致。 当他兴致盎然讲了半天,回头才发现公子此时已闭目凝神,他便也只好暗降了语音语调,直至最后停了说话声。 此时的叶昭暗松一口气,他轻轻将放置一旁的被子拉过,蹑手蹑脚盖在公子身上。 待公子安然入睡,他才起身出门,并拉上门环,好让公子安心休息一会。 关门回身后,他径直出了寝殿。刚走过阆苑前门,叶昭便看见肖小姐带着丫鬟音儿匆匆向这边走来。 叶昭快两步向前,俯身向肖小姐行礼,“姑娘,我家公子已经睡了。” 肖似柔停了脚步,轻声问道:“这么早便睡了?” “是的。” 肖似柔未再疑惑,只轻声问道:“他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今日上过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挂心。” “好吧,那我改日再来看他。”说完,肖似柔微微欠礼之后,便带着音儿转身离开了。 叶昭抬头,看了眼肖姑娘端柔婉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日已偏西,斜下的夕阳照着园中翠竹碧绿的影子,和煦的微风轻吹着,仿似一股浸润了暖意的醇酒,将绿竹瘦长的枝干吹得摇摇晃晃...... 被这风一吹,叶昭亦有了些许舒畅之感。只是他还不能懈怠,只稍作歇息后,他便继续朝前边的武英苑走去了。 第16章 武英忆旧事 趁公子睡着,叶昭趁空来武英苑练会剑,公子之前说伤好后要检查的,他不敢懈怠。 剑影飞起时,疾风随之而起,风把繁花吹落,树叶也沙沙作响。阳光下敏捷飞跃的影子,犹如一场灵动的舞蹈,时而矫捷直蹬,时而摆手斜劈,时而凌空一刺,时而飞身纵砍...... 光影变化间,昔日那些纷飞的记忆,亦随之隐隐而来…… 叶昭本不姓叶,他自幼丧母,五岁时便随父亲来汴京讨生活。 来京不久,父亲就被闹市一辆疾驰的马车冲撞于地,后不治身亡。小小年纪的叶昭就这般成了孤儿,从此无依无靠,流落汴京街头。 直至六岁那年,他遇见了叶倾染,叶倾染将他带回叶府,他才过上了如今这般衣食安稳的生活。 说起来,叶倾染也仅比叶昭大八岁,那是寒冬腊月中异常寒冷的一日,叶倾染裹着裘皮大衣出门。 在下了马车独自走过汴京城内一条窄街时,叶昭突然就窜了出来:浑身褴褛,一脸污泥,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伸手向他乞讨。 此时的叶倾染心气高傲,神情中略带冷漠。 他不想理会,便试图躲开。不想他左躲一步,叶昭也左跟一步;他右躲一步,叶昭也右跟一步。 看着眼前这一眼睛明亮,性格倔强的小叫花子,他端详许久,渐生了几分好奇。 叶倾染放下身段,低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昭儿。” “你父母呢?” “没了。” 短暂的沉默后。 “那,你想不想跟我走?” “跟着你能吃饱饭吗?” “能。” “好,那我跟你走。” “那好,从现在起,你就叫叶昭了,你唤我一声公子吧。” “公子。” “嗯”,说完,叶倾染便拉着叶昭,出了窄街。 就在街口叶府的马车旁,叶倾染指着叶昭对侍从说:“让他在马车里等着,等我回来,带他一起回家”,侍从遵命。 ...... 自此之后,叶昭便成了叶倾染的侍从。 叶昭好剑,不喜读书,于是公子便在畅风苑划出一块地建了武英苑。 这座开阔宽敞的武英苑,便是公子与他的练剑之所,为此,公子还专门请了个师傅教习。 此事至今已过去六年。 而今,早已褪去一身稚气,体貌个性变得矫健坚韧的叶昭,也已与叶倾染建立了深厚的主仆情谊。 此刻,已西山日暮,夜色将近。 叶昭又练完了一套剑法。 他抬头,看天色已晚,便收剑入鞘,重又返回畅风苑主殿。 当回到寝殿时,公子已经醒了,依然俯卧着,只不过换了个斜躺的姿势。 “你去了哪里?刚才唤你都没人应。”见叶昭进来,叶倾染有些面无表情地问道。 “刚出去练了一会儿剑,回来的晚了些。”,叶昭轻声回答。 “还知道晚,留我一个人躺床上,让我说......” 本来尚有些紧张,但当看到公子好气且无奈的表情时,叶昭突地就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一笑,叶倾染也装不下去了。 “公子,还没吃饭呢吧?” 叶倾染闻言,撇了撇嘴,“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又咧嘴一笑,接着就回身出了屋,留下一脸无奈的叶倾染独自神伤。 哎!他这个毫无责任感的剑侍,他自己确实没辙:主子都快饿死了,他才想起来投喂。 许久,饭终于来了。 一份炖鸡汤、一份东坡肉、一份荔枝白腰子、一份沙鱼脍、一份鱼蓉栗米羹,还有一碗白米饭。 叶倾染看着这些菜,口水都要溢出来了。他确实饿了,午时心情不好,没怎么吃,没成想晚饭也是过了点儿才吃上的。 哎...... “来,吃块鱼肉”,叶昭俯身微倾,夹出一片鱼肉,放进公子嘴里。 “嗯”,叶倾染张嘴,鱼肉入口,鲜嫩无刺,毫无腥味。 好吃,叶倾染心想道。 “再喝口汤。” ...... 许久,终于饭毕。 看着公子将这满盘菜色吃去大半,叶昭也开心的笑了。 “公子,您胃口变好了。” 叶倾染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其实父亲还是心疼他的,纵然打了他,禁了他的足,却也给他配了好些个侍女丫鬟侍奉着,只是,均被他赶走了而已。 既然要受罚,就罚的像样点儿,反正卧床期间也干不了其他,他有叶昭侍奉就够了。 只是刚才实在是饿,这会儿却吃的有点儿撑了。 叶倾染暗想着,不一会儿,叶昭端走剩余饭食已折返回来。 “你还有其他事吗?”叶倾染抬眉轻问。 “没了,公子,我这会儿闲了。” “刚睡了一觉,又吃了这么些饭,这才夜色初降,现在又不知要干啥了。” “那,你还要听故事吗?” “你讲吧,我听着呢。” “好,那我现在开始了哈。” 话说那位名曰道恒的小师傅对师父虔诚说道,他拜入师门,就是想努力修习道法,在修成正果后下山历练,斩杀世间妖魔鬼怪,维护人间正义。” “哈哈,这么有责任感么?” “是啊!” “那你继续。” “好。” ...... 至此,当夜幕深沉,夜色愈发寂静之时,那畅风苑里的主仆二人依然玩闹的开心,那些简单朴素的笑声,仿佛暗夜中一抹摇摆的风铃,将清脆之响随风飘荡至远方...... 第17章 初夏浅交心 当春色已掩,盛夏时光悄然来临,相处许久的锦心阁同窗,亦随着时间的浸染而变得更加熟稔。而叶家的叶二公子,这天也终于返回了课堂。 这日课后,叶府的马车来接叶家公子小姐回家,叶倾心罕见地拽着俞思思让出门去送她。 思思出门一看,原来叶昭也在。 只见叶昭上前,一脸腼腆地对着笑意盈盈的思思说道:“叶昭竟不知愈田公子原是思思姑娘,之前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生气。”说着,便给思思行了个躬身大礼。 原来叶昭自一个多月前于锦心阁楼檐下见了思思,认出了愈田公子,便心生了许多好奇。恰巧思思与自家公子同窗,便想着借机亲见一番。 此时思思笑着,也有些羞涩说道,“叶小公子客气了,本以为那日‘撷芳楼’相见是萍水相逢,不曾想今日还有缘再次相见。之前我言语多有唐突,也请小公子莫怪。此刻听你唤我姑娘颇感见外,不如你唤我一声姐姐如何?” 叶昭闻言,笑着说了声“好啊,思思姐姐!” 思思笑着摸了摸叶昭的小脸。 “我要随我家公子回了,改日有空,我能来寻你吗?”叶昭心中欢喜,又一脸真挚地问道。 “嗯,当然可以啊。”俞思思的眼都笑成了一轮弯月。 之后,叶倾心与俞思思道别并上了马车,而一旁观望许久的叶倾染此时上前,一脸微笑说道:“不曾想看似柔和内敛的思思姑娘也喜小说杂谈之文,还专门写了本书,之前多有唐突,以后同窗而学,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话毕,他便拱手轻抬,向思思作了个揖。 见叶倾染恭敬至此,俞思思尴尬笑道:“小说书尔,公子切勿再提,羞煞我也。公子琴艺上佳,我自当俯首拜学,以后也请公子多加指教。” 叶倾染闻言,亦笑着摆摆手,“客气了。” 告别声过后,叶倾染便坐了马车,徐徐而去。 思思看着远去的马车摇曳吱响,竟有了片刻的沉浸失神。 ...... 晚饭时刻。 倚月楼的饭厅里,俞嫣嫣此时端坐桌前,一脸沉重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今日姨母又送了几道美味加餐,可她却吃的味同嚼蜡,毫无趣味。 叶三公子近日行色匆匆,每每课后便走,自己琴艺虽有精进,但心事也同时增了许多。 自授琴伊始,她便是三分真意,七分他想。如今这课,上了许久,初衷是达到了,可上进的心思,也快丢没了。 几番接触下来,叶三公子确乃人中龙凤,人品、才华与传言如出一辙。可他对于自己,似乎也真是灞前折柳无他意,唯表故人惜别心罢了。 也不知此时的叶三公子身在何处?做甚? 嫣嫣用筷子戳弄着碗里的白米饭,有些无聊地猜想着。 听明慧说这叶三早年性子飘逸洒脱,也是惯常出门的,可不知为何,两年多以前突然就转了性子,变得温润保守、闭门守户,甚少外出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哎,一个人吃饭,也没个闲聊说话的体己人,嫣嫣突地就觉之寂寞无聊了。 “小竹”,嫣嫣轻唤一声。 “姑娘,怎么了?”一旁的小竹,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二小姐在干嘛?” “估计也在用晚膳吧。要我过去看看吗?”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吧。” 嫣嫣说完,便让下人收了饭食,起身去往翠馨苑。 刚进苑门,便听见思思与桃枝在院中打闹的声音。 “姑娘,这芙蓉桂花糕你既不想吃,那便都给我了吧。” “呀,死丫头,给我留一块呀......” 嫣嫣轻步上前,看到思思正与桃枝闹成一团。 “思思。” 姐?,思思闻言回头,看到来人正是姐姐,连忙收了嬉闹心思,正身直立,连桃枝也立刻敛神立于一旁。 “这么晚了,姐姐怎的过来了?” “没什么事,只是突然觉得闷了,来你这里讨杯茶喝。” “那,快随我进屋坐吧。” “不了,院中舒畅,在这儿坐坐便好。” “也行,桃枝,快去沏茶。”,思思说着,便拉了姐姐来院中石桌前坐下。 “姐,看你眉头紧锁,可是有何心事?” “没甚心事,就是近日天气炎热,只觉心中有些烦闷罢了。” “那,不如让我来猜猜?” “猜啥?” “猜姐姐心中的烦闷之事呀?” “莫瞎猜,哪有烦闷之事?” “呵呵,我想,是否近日叶家三公子行色匆匆,少了些心思在教琴上,让姐姐生气了?” “死丫头,你怎地这般胡乱猜测,再乱嚼舌根,小心我又要罚你了啊。” “好姐姐,莫生气,我不乱说了行么。”,思思一脸嬉笑拂了拂嫣嫣的肩。 此时,桃枝已端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走了过来。 思思拿过茶碗,提壶便给姐姐倒上一杯,后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姐,这龙井色清香郁,你快尝尝。” 嫣嫣端起茶碗,浅品了一小口,果然口味醇厚,味鲜回甘。 “你这茶倒是不错。”嫣嫣轻叹道。 “嘿嘿,姐姐,你忘了?这是前段时间,你让小竹送过来的呀。” 经此一提醒,嫣嫣才猛然想起,三个多月前,表哥确实送了一批上好的茶叶到她房里。她见了欢喜,便也给思思分了些来。 “思思,你老实说,上次醉酒罚你禁足,是不是觉着罚的重了?” “没有啦,只是没想到姐姐会那般生气。也怪我,性子确实散漫了些,差点误了大事。” “你知道就好,你之前不曾饮酒,一下子便喝这许多,幸亏醉了没胡闹,不然我都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不敢胡乱喝酒了。” “酒可以喝,但要适量。” “好的,知道了。” “这茶…再给我倒一杯吧。” “好。” ...... 第18章 牡丹冲暑气 这日,大荣太师府肖家的毓灵苑,一位发髻高绾,点插金镶玉珠翠点饰,内着淡粉镶黄金丝绣襕裙、外配白透牡丹刺绣云锦衫,脚蹬湛蓝金丝云头履的明艳女子端坐八角亭内,正一边品着茶水,一边低头凝思。 她一双浅弯稍淡新月眉,底下一双透亮幽深桃花眼,鼻梁挺起,朱唇微透,一副粉面含春的端庄娇美之色。只是脸上愁云密布,眉头深锁。 片刻以后,女子神思微敛,目光也渐由低头处的地面渐移向了庭苑门口的绿树丛间。 她放下手中茶杯,对着旁边躬身伺候的侍女轻问道;“音儿,几时了?” “申时三刻了,姑娘。” “这闷热的天气莫名让人烦躁,哎!”,姑娘轻声抱怨了一句。 “要不,我去小厨房给您弄些清淡消暑的点心来?姑娘吃了,或许就不那般烦闷了!”音儿一边轻舞动着手中罗扇,一边轻声说道。 “点心再好,也解不了心中郁气。太阳这般毒辣,只怕是此刻在外行走的人也少了许多吧。” “姑娘,您别这般叹气,叶公子或许也是有其他事耽搁了。” “哎!今日是何日了?” “日曜日了。” “那就是了,今日何府课休,他理应是空闲的。这许久不来府里走动,前几日去叶府看他,他也一副漫不经心、无所在意的样子......” “音儿,你说,我到底是哪里惹着他了,令他对我这般冷落轻视?”这位名唤似柔的肖姓女子顿了稍许,继续生气说道。 “依我看,那日太子设宴,叶公子没去,应是此前已与太子生了罅隙。眼下这般,必是后来听说您去赴了宴,才会伤心生气的。” “你分析的有理,哎……” 肖似柔轻叹了口气,身处贵女高位,她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却诸多身不由己。 爹爹是当朝太师,辅佐皇上,掌握着诸多生死大权。在如今后党渐起的大荣,手握重权的父亲自是成了当朝皇后蓄意拉拢的对象。 自己身为女子,即便身份尊贵,可婚姻嫁娶却是身不由己。 纵然她与叶二公子相互倾慕,但此时朝局错杂,怕是连自己父亲也不得不将女儿婚姻前程押上赌桌。 如今皇帝垂暮,太子已达弱冠,皇后娘娘为保朝局稳定,急于给太子择选良配。她们这些名门贵女,自是成了个中首选。 只是这太子荒淫骄横,纵然身居高位,可品性好的良家女,哪个愿意嫁给这样一男子? 此刻亭外明光晃眼,虫鸣聒耳,莫名令人心烦。 肖似柔起身,将目光于院中百花间游移,后逐渐落在了一株迎风盛放的牡丹上了。 牡丹性喜温暖,对光照与种植土壤亦有严格要求,一般品种的牡丹通常只在每年四到五月的盛春时节才会绽放。 父亲疼爱自己,只因自己喜爱牡丹国色,父亲便托人遍寻大荣及周边邻国,于洛阳地界寻了这株花朵巨大、色泽瑰丽,芳香馥郁的牡丹,移了栽于这园里。 经过这些年精心培育,这株牡丹花期亦延长了许多,以至于值此盛夏,也依然怒放生香。 似柔轻步至牡丹花树下,抬手抚过一朵颜色朱红,花瓣鲜艳的花朵儿,轻声道:“不曾想这花初时只可开花到春尽,养的久了,竟连这光照炎热的盛夏,也能适应了,当真是‘占断城中好物华’呢!” “音儿,打点水去。” “是”,音儿闻声,放下手中罗扇,疾步去往后院打水。 许久,音儿手持水瓢,提着小半桶水回来了。 肖似柔俯身,接过音儿手里的水瓢,舀了大半瓢水,轻轻倾洒于花树下。 接着又舀起一瓢...... 就这样,连续给牡丹浇了好几瓢水,肖似柔才放下了水瓢,满意地笑了。 见姑娘心生愉悦,音儿也高兴说道:“姑娘,这井里水清清凉凉,姑娘不如把手伸进去试试?” 肖似柔听罢,将手伸入桶中余水里,果然清透凉爽。抬手划动间,身心舒畅,仿佛暑气也消了大半。 肖似柔心喜,“不曾想你这般心思玲珑,寻了个去闷消暑的好法子。” “姑娘过奖了,都是姑娘教的好!”音儿喜悦道。 “呵呵,你今天这嘴,咋跟抹了蜜似的。” “哪有,姑娘说笑了。” ...... 日暮西山时分,燥热的暑气亦散了许多。 肖似柔从阆苑返回寝殿时,已是夜色将近,晚膳时分了,父亲也派人传她前去用膳。 似柔换了身干净衣裳,款步缓行至饭厅。此时,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孩子均已到了。 依次入座后,一家人便开心吃起了饭。 第19章 锦匣拢母心 这日晌午之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之前炽烈刺眼的阳光被阴云遮盖。 肖似柔站在廊檐阶前,抬头看着天边渐暗的乌云许久,才缓声对音儿说道:“去准备两盒消暑点心,再拿上房中那块羊脂白玉龟鹿纹玉枕。” “可是置于中庭柜里,姑娘自己也不舍使用的那玉枕?”躬身在侧的音儿微微惊讶问道。 “是的。” “姑娘,这玉枕可是老爷送您的爱物,当真要拿吗?” “去拿吧。” “好吧。” 许久之后,音儿手捧着个红木描金仙鹤纹锦匣过来,身后跟着的灰衣小厮,手提一个褐色描金纹食盒。 肖似柔彼时缓步下了台阶,音儿与小厮不紧不慢跟着,三人一起走到肖府宅院大门口。 马车于热闹繁华的汴京大街行进了约摸两刻钟,终于来到了叶府门前停下。 肖似柔起身下车,三人缓行至叶府门口。守门家丁见是肖家小姐到来,连通报也省了,直接躬身请肖似柔三人进门。 日已偏西,时辰已近申时。 此时倾染的堂课应已结束了吧?肖似柔边想,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行至中庭院中时候,似柔迎面碰上了府内巡视的管家叶福。 叶福躬身向似柔行礼,恭敬说道:“肖小姐,您是来找二公子的吗?” “公子可有归来?”,肖似柔沉声问道。 “尚未。额......您看,要不我先去通报下夫人?”,叶福踌躇片刻后答道。 肖似柔皱了皱眉,接着说道:“那便有劳叶管家了。” 叶福作揖回身后,径直去了前厅通报。肖似柔跟着叶福缓行几步,在中厅中央廊檐下停了下来。 约摸一盏茶时辰,叶福从屋内走出,躬身相请:“肖小姐,我家夫人已于内厅候着了,您请进吧。” 肖似柔带着音儿与灰衣小厮,径直入了大厅。 刚入大堂,便见一位体态丰盈,发髻高绾,头簪赤金镶玉凤尾钗,身着暗蓝金丝祥云螺纹绣儒衣的华贵中年女子端坐榻中央,此人正是叶倾染生母、叶府主母叶夫人。 叶夫人本家姓姚,其人乃是前朝左相姚仕恒独女,是一位表面和善,内里手段高明的富家女子,自嫁入叶府,她便把府里上下搭理的井井有条,并为叶公生育了倾墨、倾染、倾心三个儿女。 此时的肖似柔急行两步至厅正中,欠身便给叶夫人行了个屈膝礼。 叶夫人见状,笑意盈盈抬手示意她起身。 似柔起身后,叶夫人又勾勾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似柔依意行至叶夫人身侧,夫人一手扶着肖似柔青葱般的玉手,一手轻拍着她身侧坐榻,示意她就坐。 待似柔坐定,夫人抬头吩咐一声:“上茶”,侍女素昀便回身去奉茶。 此时的叶夫人一脸关心抚着似柔玉手说道,“似柔啊,你几日没来府里走动,怎的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伯母说笑了,哪有瘦了许多,只是天气炎热食欲不振,稍有些许清瘦之意罢了。”似柔笑着轻回。 “嗯,也确是。你今日过来,是来找倾染的吧?” “不是的,伯母,近日天气炎热,家中厨房做了些消暑点心,我尝着味道不错,便吩咐厨房又做了些,送一些来给您尝尝,顺便来探望您一下。” “音儿”,肖似柔说着,便唤了自己丫鬟一声。 音儿听到呼唤,忙换过小厮手里食盒,上前一步奉上。 肖似柔打开食盒,里面有上下两层,分别放着一盘糯米什锦槐蜜糕和一盘芙蓉蜜枣绿豆糕。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什锦槐蜜糕至叶夫人嘴边。 夫人微笑咬了一口,咀嚼细品,只觉软糯香甜,既不粘牙,也无甜腻感。 她心生欢喜,对着似柔轻笑道:“你真是有心了,这点心委实不错。亏你还惦记着我,大热天还专门跑一趟。” 似柔笑笑,“伯母客气了,这儿还有个羊脂玉龟鹿纹枕,前几日听说伯母夜不安寝,我便寻了这枕头,给您睡觉解解乏。”边说边唤小厮将锦匣递至手边。 似柔打开匣子,将里面一透白莹亮的羊脂玉龟鹿纹枕直接递至叶夫人跟前。 “这枕头通体白玉,摸起来清凉舒爽,夜间睡时枕着,能舒心缓神,对睡眠最是有助。您用手摸试试。” 叶夫人瞧这玉枕确实清透,遂将手轻放其上摩挲片刻,果然清凉无比。 她心中大喜,接着笑说道:“委实是个好东西,不过这枕头虽好,我也不能夺人所爱,你这心意我领了,至于枕头,你还是拿回去吧。”说着,又将手置于肖似柔腕间轻推了些许。 肖似柔当下假意失望,“伯母,这礼送都送了,岂有再拿回去之理,您若是不收,我便当您是不爱了。” 叶夫人迟疑稍许,随即笑道:“好好好,似柔一片心意,我领了便是。呵呵…素昀......” “是,夫人”,已沏茶完毕,躬身在旁的素昀上前一步。 “将这玉枕小心收好,把我房中那枚碧绿暗云纹翡翠手镯拿来。” “是。”,素昀接过玉枕,缓步回内堂。 此刻叶夫人继续拉着肖似柔的手,轻声问她,“你母亲近日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让您挂心了。” “呵呵,那就好,上次一别,竟已有好些时日没见着她了,这日子过得也是飞快呀。” “可不是么,母亲还常于我耳边念叨呢。” “是么,呵呵......” “当然啦。” ...... 此刻,素昀已折返回来,手上拿着一个黄梨木梅花纹锦盒。 锦盒递至叶夫人跟前,叶夫人接过锦盒,打开,一枚通体墨绿的暗云纹翡翠手镯呈现眼前。 叶夫人将手镯连同盒子一同递到似柔手里,“看看,可还喜欢?” 肖丝柔看这手镯,材质、做工上皆是上品,当下便喜悦道,“这镯子真不错。” 叶夫人笑笑,“呵呵,喜欢的话便拿去吧”。 肖似柔闻言,立刻俯身下跪,“伯母,此镯贵重,我怎可无故拿之?” 叶夫人笑道:“一镯子而已,便当是你送我玉枕的回礼了,莫再推辞,快些收下吧。” 肖似柔听罢,也不便继续推辞,当即笑着将玉镯放入锦盒,并嘱托音儿收好。 第20章 雨中重相见 直至日暮西沉,时近傍晚,叶倾染仍未回来。 此时的肖似柔已心中暗自生气,她不知这倾染最近是何因由,不仅对自己避而不见,连家也不愿回了。 眼看晚膳时分将至,肖似柔也不便再继续叨扰,便起身向叶夫人告辞。 此时天空黑云压城,似是一场大雨将下。 送似柔至门口后,叶夫人看着满天乌云密布,关切问道:“似柔,我看这天将下雨,你带伞了么?” “没有,不过我坐着马车,淋不着的,伯母您无需担心。”似柔微笑轻回。 “好吧,估计你家中父母也等得心焦,我也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嗯,不用,伯母,我这就走了。” “好。” 与叶夫人道别后,肖府的马车便于汴京街头急速前行。 眼见风雨欲来,街道两旁商贩此刻均忙着收拾打烊,沿街路人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纷乱匆忙之感。 只是还没得走多久,豆大的雨点儿便凌空直下。 都说夏日雷雨倾盆,只不肖片刻,马车及车外侍从便都淋了个湿透。 音儿心中急切,忙对肖似柔说:“姑娘,我让马车再快点?” 肖似柔并未回答,只依旧抬手撩着车侧帘,眼睛直追着窗外大雨中匆忙的各色身影。 这段路与倾染客学回府的路程重合,她一直盯着看,便是想搜寻看有无叶府马车的身影。 也许是天意。于颠簸慌乱中搜索许久之后,肖似柔突然看见了岔路口一辆急行的车影,熟悉的车形,叶府灯牌挂于车沿,不是倾染马车还能是谁? 肖似柔顿生喜色,立刻叫停了自家马车。她挣开音儿搀扶,不顾此刻庄重贵女形象,径直朝叶府马车前飞奔而去。 此时天空大雨倾盆,街上人影疏离。 肖似柔一边追着马车,一边竭力呼喊着叶倾染名字。此刻的她,已丝毫顾不上闺门女子仪态了,心中只有迫切的疑问,与焦急的期待。 记不清喊了多少声,冒雨狂奔的叶府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内的叶倾染将头探出窗外。 回头那一刻,他一眼便看见了正于狂风暴雨中奔跑的似柔,彼时她衣衫尽湿、妆容凌乱,一脸狼狈、楚楚可怜。 叶倾染心中一惊,他没想到,他与似柔此番相遇,竟是在般般境地。 看她衣衫不整、发型妆容脏乱不堪,失去了往日端柔庄重、高贵典雅之气,反而像个风雨中迷路的小孩,一脸焦急于委屈,等着他安抚,救赎,叶倾染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他急忙下了马车,一路狂奔到肖似柔面前。 “似柔,你怎会在此?” “我怎会在此?我还想问你,为何下课不回家,为何我几次去看你,都被你拒之门外?” “我...我没有。” 肖似柔的问题令他惊讶,他只解释道:“近日课程繁多,课后与同窗研习,才误了回家时辰。” 听闻此话,似柔内心略有欣慰。她未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叶倾染此刻雨水纵横的脸。 “先不说了,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叶倾染说着,便卸下随身披肩,给似柔披上。 “马车在哪儿?” “那儿”,肖似柔指了指拐角里支路口。 “快走”,叶倾染说着,便拉着肖似柔衣袖朝马车前跑去。 “哥,你不回府了吗?”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高喊。 “你们先回”,叶倾染头也未回,高声应了一句。 再次坐上马车时,肖似柔妆发皆乱,已满身污泥,湿漉不堪。 音儿心疼地拿手帕擦拭了小姐身上雨渍,又微微用衣袖擦拭了下湿润的眼眶。 一旁的叶倾染看着肖似柔楚楚可怜的脸,半是心疼半是责怪道:“雨这么大,干嘛还要来寻我,等过几天,我就会来看你了呀” “我怕你尚在生气,不愿理我。是故我先来找你了。”肖似柔声音娇弱、略带委屈道。 “我怎会不愿理你,你多心了,真的!”说这话时,叶倾染加重了最后两字语调,然后便又轻轻擦拭了肖似柔脸上纵横的水渍。 看她眼中含泪,目含柔情,令倾染感动又自责。他不知这是雨水还是泪水,但他已不想分辨。 自那日与太子割席,他心中并未畅快许多,反而有些微微难受。太子辱他他未在意,太子抢夺荷包他亦忍了,可当太子说出那句“这荷包做工虽然精美,但细细看来,却像是宫廷绣坊的通制品”时,他心中一震,难道似柔对自己,与对其他王孙公子一般,也仅是敷衍么? 此番时日,他经历了愤怒、难过、委屈、惆怅与纠结后,终于明白,倘若似柔对己,与对待其他男子并无二致,那她又如何会送自己荷包?遑论手工亦或通制品,都是她的一片心意啊! 而且,近日事务繁多,确也让他忽略了似柔的心情。 叶倾染此刻心中懊悔,他本想拥抱似柔浅浅安慰一下,但音儿在侧,令他些许尴尬。 或许是突然反应过来,音儿停了帮小姐擦拭后,便撩开车帘,坐到马车外面去了。 此时车里只剩倾染与似柔二人。 此刻的似柔面容清秀、我见犹怜,叶倾染正欲进一步动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俞思思那句“那公子刚才说梨花洁白使人神伤,是否也想太多了呢?” 他心头一怔,突觉这样做有些不妥,便他又放弃了。 之后他便这样低头端坐未再说话,肖似柔也没有。 第21章 太师护爱女 肖府的马车一路狂奔,马车上肖似柔与叶倾染二人,一路低头未语。 一人低头沉默心怀暖意,另一人却不时将头探出窗外焦急看路。 因刚淋了雨,肖似柔全身冰冷、身体颤抖不已。 叶倾染将她身上披肩往紧里裹了裹,并用帕子将她湿透的衣衫又擦了一遍。 感受着披肩带来的稍许暖意、倾染擦拭时手下的轻柔尽心,肖似柔心中欢喜且幸福。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倾染对她眼里、心里的温柔:叶倾染此刻就在她身侧,她心安了。 然而此刻叶倾染,内心却是焦躁纷乱,他不知,这是为何! 之前想揉进骨子里的似柔姑娘,此刻就坐于他面前,向他展现娇柔、虚弱的一面,可他为何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揽她入怀,心中却隐隐有种抗拒与唐突感,这又是为何?。 他怎么了?扪心自问,却似乎,没有答案。 许是对那荷包过分在意,似柔突对他如此示弱,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了吧,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他心中异样,只觉之前纯白的感情掺入了丝丝杂色,辩白亦或如狡辩,便只好掩饰了内心波澜,将头侧向窗外,只期望马车快些到达。 一直到马车停在肖府大门口。 车外的音儿此时敲了敲马车棱沿,轻声道,“姑娘,到家了。” 湿冷了许久后,肖似柔只觉头晕昏沉,她在倾染的搀扶下下了车,肖府的侍从已列队举伞出来迎接了。 ...... 趁似柔梳洗、换衣间隙,叶倾染拜见了肖家父母。 适才,肖父恰才听完音儿对事件的详述。女儿此般归来,他心里着实心疼不已。 此刻,叶倾染单膝跪地、拱手俯身肖父面前,沉声道:“肖伯伯,似柔去我叶府做客,我未尽到地主之谊,致她淋雨受寒,辜负伯父之托,还请伯父责罚,侄儿甘心领受。” 肖亦翃面色铁青,嘴角微动,却并未说话,亦不想让叶倾染就这般起来。 于他而言,似柔就是天上明月、水中鲛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家里宠她爱她,不曾想为了眼前这小子,她甘心放下贵女身段,冒着大雨去追叶家马车。 女儿与这叶倾染互生情愫,他是知道的。叶家家世与自家相当,朝堂上叶父与他亦无太大分歧,他自也是希望两人能修成正果的。 只是近来他听说,女儿去叶府等他许久不得相见。此刻女儿又弄成这般,定是她受了此子委屈,是故降格以求了吧。 可女儿愿意降格,他却不愿。他心中愤怒,也不想轻易就原谅了这臭小子。 然而,跪立一旁的叶倾染,因半晌未听到肖伯父回答,心中隐忧的同时,也明了伯父这次确实生气了。 看他面色铁青,叶倾染明了,辩白只会徒增肖父怒意,是故他也沉默,只静静跪着,等待肖父原谅。 此时,厅内急步走入一位身材丰腴、面色红润、华髻高绾,墨绿金丝牡丹祥云锦衣加身的中年女子,此人满身华光贵气,正是肖家主母肖夫人。 肖夫人进屋后,径直行至倾染身侧,抬手扶起半跪的倾染,盈盈笑意说道,“老爷护女是好事,可怠慢了贵客,也确是不妥。倾染,你起来,你肖伯伯性子倔,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话毕,她悄悄拽了拽肖父衣袖,示意他给倾染留个台阶下。 肖亦翃原本十分生气,奈何突然被自己夫人打断了气势,他心下无奈,也便借机打住,顺势自己也下了台阶。 他平复了心中愠怒,低声对叶倾染说道:“叶贤侄,儿女们之事,长辈本不应干涉太多,只是女儿家娇嫩,需要用心宠爱才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似柔一介娇贵女儿身,在那般倾盆大雨中追着马车,着实让人看了心酸。 今日之错不全在你,老夫亦不便与你计较,但你得向老夫保证,此事以后绝不可再发生。老夫实在不愿看到,好好一女儿家,却弄的自己满身风雨、凌乱不堪......” “肖伯父,叶倾染向您保证,此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倘若发生,刀砍斧劈、打骂生杀,任凭伯父处置。” 肖亦翃听罢,这才微微点头,露出些许笑意。 他请叶倾染于客椅坐下,吩咐一声,“来人,给叶公子拿套干净衣裳。” 听罢此话,倾染重又起身,沉声道,“倾染此次来肖府本就叨扰,似柔既已平安到家,我这也便告辞了。”说着,抬手恭敬施了一礼。 肖夫人面露怜爱之色,对其说道:“倾染,换了衣裳,喝口参汤再走吧,以免染上风寒。” “不了伯母,家中父母恐还惦记,我久滞不归,他们该多心了。” 肖夫人见挽留不成,便也不再勉强,送他出门了。 直至倾染离开,门口的肖亦翃才又面露愠色,回问夫人道:“柔儿怎样了?” “刚让大夫看了,受了风寒,刚喝了姜汤在躺着,药此刻还在炉上煎着呢。” “我看看去。”话毕,肖亦翃便朝女儿寝殿方向急行而去。 第22章 饭桌话家常 叶倾染回家后,全身上下已淋的彻底。 叶昭服侍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他这才来饭厅,同家人坐下吃饭。 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只有父亲、母亲、倾心与他四人。 自给太子伴读,兄长在家之时日便少了许多,回家也多是助父亲处理政务奏疏。 倾染未离开学堂前,太子只关注倾染;他走以后,太子目光便移至倾墨身上。 太子骄横,倾墨虽脾性不显,但要时刻紧绷应付,心累亦是自然。 况太子好享乐,隔三差五,便在太子府设宴,倾墨也只能笑脸相陪。 是故,比之倾染,他待在家时光很少。 至于三弟倾凡,少时起他便勤学上进,那时的他,饭食便是下人端至屋里解决的。过去这许多年,习惯早已养成。加上家里母亲做主,因了二娘关系,她对倾凡还是心存芥蒂,是故不与大家同桌而食也无可厚非。 此时桌上鸡鸭鱼肉,各色菜品一应俱全。四人围桌而坐,默默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约摸半盏茶后,叶母终于绷不住了,开口问道:“倾染,肖家似柔姑娘今日来府寻你,我见她近来隔三差五过来,大都悻悻而归,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 “没事。前几日卧床,形容憔悴,一脸倦意,怕人瞧见不好,所以就躲着没见了。” “那今日呢?” “今日?今日学堂课多,课后与同窗交流,回来的晚了。” “倾心坐马车回的,却不见你。你去了哪里,如何淋得这一身湿透?” 倾染原本表情随意,见母亲言辞逐渐激烈,遂停了手中筷子,低头看着碗里米饭,沉默。 叶母未再继续问,她在等答案。 沉吟许久,倾染将头歪向旁边倾心,倾心此刻正低头往嘴里送着饭。 觉察到兄长看她,倾心将身子向母亲一侧微倾,眼里目光闪烁,似是有些不安。 叶倾染心下一沉,母亲该不会已知晓了吧? 他扒了口饭,假装淡定、含糊其辞道:“路上碰见了似柔姑娘,我送她回家了。” “似柔姑娘淋雨了吧?”叶母试探问道。 “嗯。”叶倾染一脸漫不经心。 “肖太师没为难你?”叶母有些难以置信。 “没,他只是心疼了下女儿。”叶倾染边夹了口菜边说。 看倾染一脸轻松,叶太傅却听得火冒三丈。久未言语的他,脾气酝酿许久,终于在此刻爆发。 “肖太师爱女,这是全汴京都知道的事,你既与肖姑娘有所交往,就应收心敛性、专注其中,可你整日心猿意马、我行我素,尽搞些乱七八糟的状况,惹你母亲忧心,还要让家里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哼…”叶父气急,手中筷子“啪”往地上一摔,未再继续言语。 眼见老爷气急,叶母强硬的态度也缓和了些许,“染儿,你爹之言你且记住,今日虽有惊无险,但此事决不可再犯。肖姑娘脾性不错,你莫怠慢了人家。” “是,母亲。”承受了半天父母怒气,叶倾染这才幽幽吐出一句话。 一旁的叶倾心,见桌前气氛缓和,立马打岔,“娘,这个清蒸鲈鱼味道不错,您尝尝。” 说着,就给叶母夹了一块。 “爹,哥,你们也尝尝。” 又给父亲、兄长各加了一块。 叶太傅心中叹了口气,微摇了摇头,又拿起桌上筷子,尝起这鱼肉来。 ...... 几乎同一时刻,在何府翠馨苑内厅窗沿边,俞思思正抬着头,望着院外倾盆的暴雨出神。 这阵阵雷雨,虽说浇灭了近日的燥热感,却也真真令人倍感措手不及。 也不知叶家公子小姐此刻有否到家,有否淋到雨? 思思肘撑窗台,眉头微皱思量着。 “姑娘,用饭了。”桃枝轻跑过来,此刻笑意盈盈说道。 “哦,好的。” 思思回身于饭桌前坐下。 “黄焖鱼翅、八宝鸭、水晶虾仁、红烧鮰鱼......”这菜色与前几日相差无几,思思突有些兴味索然了。 她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桃枝,给我倒杯茶吧,有些渴了。” “好的,姑娘。” 稍久,茶碗送到了思思面前。 思思接过茶碗,不烫也不凉,她一饮而尽。 嗯,舒服了许多。她放下茶碗,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挑挑拣拣。 似乎哪一样都不合胃口? 一炷香了,碗里白米饭戳弄许久,还是一碗;手里筷子于盘间数度游移,却不知夹哪样。 思思皱眉。 一旁的桃枝暗忖小姐许久,只觉今日小姐有些异样。 “姑娘,你今日有些奇怪,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有吗?” “当然有。你看看,这都是你平时爱吃的,今日却动也不动。” “哦?!”桃枝一说,思思才猛然反应,自己确有些兴趣索然了。 今日这雨,竟令自己些许伤怀了。 沉吟许久,思思看着满桌的佳肴,有些犯难。 佳肴美味,但自己没胃口,扔了委实可惜。 暗忖片刻,她抬头对桃枝说道:“桃枝,来,坐下一起吃。” “啊,小姐,这不合规矩吧?万一大小姐看见,要......” “没关系,你不说我不说,无人知晓,坐下吧。”思思打断了桃枝的话。 “好吧,那…谢谢小姐。”桃枝一脸喜色。 “赶紧吃吧,那么多话。”思思假意嗔怒。 ...... 就着那窗外大雨,只一炷香功夫,主仆二人,便将桌上菜色吃了大半。 待雷雨结束,重又天晴时,已是夜色深沉了。 第23章 亭内忆病中 一场风寒,让肖似柔卧榻近七日。七日时间,叶倾染只来看过她一次。 彼时倾染看她,她至今记得那日情景。 那是卧榻休养后第三日,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炽烈耀眼。 肖似柔仰躺于床榻一头,厚厚的靠垫靠着,有些虚弱,以及失落。 她已在榻上昏睡了两日,此刻终于转醒,盗汗发热之状减轻许多。这样靠着垫子,她还可透过眼前的窗户,看看外面明媚的天色。 她心里烦躁憋闷,既因自己虚弱的身子,又因心里念想的那个人。 生病至今,两天已过,叶倾染仍未来看过她。 这算是一种赌气吗?肖似柔心想。 爹爹训斥他之事,音儿已然告知了她。她知倾染脾性孤傲,却未料他还这般执拗,自己病弱许久,他都放不下身段来瞧一下。 想到此,她突然胸气郁结,不自觉地咳了两声。 音儿听到声音,立刻从屋外进来,查起了小姐病况。 小姐体虚,咳声微弱。 音儿上下缓抚着小姐后背,许久,方轻问她说:“小姐,你自觉如何,有否好些了?” “我没事,没那般娇弱。”肖似柔推开音儿手臂,努力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小姐,药快好了,我去端过来。”话毕,音儿便回身走向门外。 还未至门口,一个舒朗平和之声从门外传来,“不用去了,我顺手端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这声音,熟悉得让人心惊。 肖似柔寻声望向门口 当来人双脚迈入门槛,期待中的似柔一脸惊喜:这人不是倾染,还能是谁? 叶倾染一脸微笑行至似柔床前,一手端起盘中药碗,另一手将盘子递给音儿。他眼神温柔看了看似柔,拿起汤匙于碗中搅拌些许,便凑近似柔身边喂起药来。 轻舀一勺,放至嘴边吹口气,后缓缓移至似柔嘴边。 一勺一勺,他喂的专心致志,她喝的甘之如饴。 “你此刻感觉如何?”喂完药,叶倾染将帕巾递到似柔手里,轻声问她。 “好多了,除了有些体虚,没其他不适了。”似柔用帕巾擦了嘴,递还给倾染,柔声答道。 “我带了些补品过来,给你补补。叶昭!” “是,公子。”叶昭上前两步,将手中锦盒递至音儿手里。 音儿打开,一棵人参,一块鹿茸,一块阿胶。 “先把这人参炖了吧。”叶倾染指着盒子说。 音儿喜悦点头,抱着锦盒便出门而去。 此时,叶昭也已退出门外,屋里只剩倾染、似柔二人。 稍顿许久,叶倾染俯身给似柔掖了掖被子,后便蹲坐在了榻边。 瞧了一眼似柔苍白的面容后,他轻声道,“你身子虚弱,闭上眼休息下吧”。 似柔点头,叶倾染在其所盖被子上轻拍几下,待其安心休息后,他便望着榻边桌子发起呆来。许久,他渐也闭目凝神了。 此时,肖似柔微睁了眼睛。 她原本万千期待,想着彼此会有千言万语。可惜,叶倾染只温柔了片刻,便就闭目凝神、独坐一旁了。她心中失落且委屈。 她哪里还有心思休息,稍稍皱眉后,她将目光移向倾染。他此刻闭目凝神,她便是想与其言语,也不便开口了。 屋里的气氛逐渐低沉起来。 沉吟许久,肖似柔心有不甘,她主动挑起了话题。 “最近每每见你下学都晚,是因课业繁重吗?” “哦...也不是,近日课后同窗交流多些,每次走得便会晚些。”叶倾染睁眼回神,轻松作答。 “你…是否因了太子宴请一事,对我心生恼意了?”肖似柔顿了半晌,轻声试探道。 “没有,太子之宴,专为肖家而设,肖伯父都去了,你不去也说不过去。”叶倾染皱眉缓声道。 “你知道就好,我也是身不由己。” “嗯,我理解。” 沉默。 叶倾染回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天色尚早,只是他心中莫名多了些许烦躁。 “你还在病中,我不便久留打扰,就先回了,你安心养病。”叶倾染轻声说道。 “你这就走了?”肖似柔有些诧异。 “嗯。” “那…我病好之后,可否去何府看你?”肖似柔有些委屈。 “可以,病好了,想去哪里都行。”叶倾染神色平静安慰道。 “那好吧。” 似柔同意之后,叶倾染转身便出了屋门,带着叶昭回去了。 看着倾染步伐坚定地远去,似柔心里一阵神伤。她估摸了下时辰,左右才不过两刻钟。 ...... 此刻的肖似柔,端坐于阆苑八角亭中,妆容依然清丽典雅,可面容却清瘦了不少。 她尚在迟疑,自己是否应主动一些,去何府学堂看一看,看他每日都在做甚。 “姑娘,茶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吧?”音儿轻声问道。 肖似柔低头,才发现手里的茶碗确已凉了。 “那你重倒一杯吧。” 音儿俯身,又倒了一碗“顾渚紫笋”,递到小姐面前。 肖似柔轻抿了一口,味甘回香。 良久,她缓缓起身。 也罢,自己既已然主动,何妨再主动一些。 她想知道,这叶倾染,是否如她心中觉察那般,对她有所隐瞒。 第24章 似柔明真相 这日晌午已过,肖似柔估摸着倾染私塾课下,便带了音儿,坐马车来到了何府。 尚未到门口,肖似柔便叫停了马车。 下车后,她缓步行至何府门口蹲坐的石狮旁,开始静静等待。 盛夏之太阳烈如炭火,只站了片刻时光,肖似柔脸上、身上便已被汗水浸湿。 她耐着性子等了约摸一刻钟,叶倾染仍未出来。她踌躇片刻,决定进去看看。 因了肖小姐已来过何府一次,门卫认得她。是故当她踏入门庭时,何府门卫主动作揖搭话,且欲去通报夫人。 肖似柔轻声阻止了门卫,“今日我来贵府只是寻个人,通报就免了吧。” 门卫应了声“是”,又退回一旁。 之后,似柔带着音儿,轻车熟路走向锦心阁。 穿过连廊,刚行至阁楼不远处假山旁,她便远远瞧见叶倾染及其同窗于阁内玩闹之场景。 只见那身材魁梧、面如冠玉的许二公子于堂前站定,手舞足蹈,一番高谈阔论;一旁明慧姑娘与一女子抿嘴轻笑,听得投入;叶倾心手持罗扇,半笑半掩,一副欢快模样;而后面的倾染,则与另一女子站于一处,边听许公子夸张描说,边与该女交耳私语,脸上喜悦满足之色尽显。 这叶倾心、何明慧她均认识,剩下两位女子她未有任何印象,但看着有些面熟。 她细细回忆那日来何府寻倾染的情景,猛然想起那日此二女就赫然在列。 她心中一惊。 没想到,倾染过来求学没几日,便与这些人,尤其是身边交耳之女打的火热。她心中气愤、瞬间怒火中烧,便欲立刻拂袖离去。 刚转身两步,始终觉之不妥,便又折返了回来。 此时的她悄向前踱了数步,在一株梨花树下停了脚步。 离得近了,自然也就听得清了。 原来近日叶三公子每每早走,许二公子便竭力施展才华,将早年学习棍棒刀戟之经历,演绎成为一场精彩的武侠剧目,期盼依靠此举,赢得嫣嫣姑娘芳心。 就当前来看,此招滴血未见,却已大杀四方。不仅几位姑娘入了迷,连以往不苟言笑的叶倾染,此刻也听得喜笑颜开,不时与身侧女子耳语交谈。 阁台上许韶延讲的愈是异彩纷呈,阁外梨树下肖似柔听的便愈是触目惊心。因为此刻她眼里、耳里,看得、听得全是倾染。 看他笑容堆叠,看他俯首耳语;看他鼓掌称赞,看他面含真情....... 心脏仿似被揪着一般,生疼。 许久。 直到肖似柔看见叶昭,从廊苑门口轻步走来。 她把身子向后缩了缩,免得被叶昭瞧见。 她此刻只想看看,这场戏,要如何收场。 只见叶昭快几步行至锦心阁前,躬身对叶倾染说道:“公子,时辰不早,该回了,夫人命我今日唤你早回。” 众人闻声,停了适才的欢闹。 听闻叶二公子及小姐回府,许韶延停了夸张演说,一脸正色说道,“既然倾染兄要回,今日之演说就先到此吧。” 众人不置可否。 许韶延此时缓步至愈嫣嫣面前,轻声笑问:“嫣嫣姑娘,不知今日演说之言,比之昨日,文采可有进步?” 嫣嫣面露羞色笑答:“许公子文韬武略,具不在话下,今日描说,遣词上佳!” “既如此,那我回去睡觉,也可安寝了。呵呵,我也向诸位告辞,大家这便散了吧。”,许韶延说着,便向诸同窗作揖。 众人见此,也相继拱手道别。 之后,叶倾染拱手对俞思思道:“思思姑娘,叶某就此告辞了。” 思思闻言,欠身回礼告别。 此刻叶昭上前,帮公子拿了手里古琴,嬉笑说道:“思思姐姐,你之前推荐那本书我看了,写得蛮好,多谢姐姐。”。 思思笑回,“我知道的好书不少,只要你喜欢,我都帮你找找。” “好。” 正说着,倾心也凑了上来,“什么好书,我也要看。” “是一些小说杂谈之文,叶昭不喜诗词文集,我只好帮他寻这类书了。” “我也不喜诗词文集,你有好书,也借我几本看看吧。” “好,我回去找找。” “好。” ...... 肖似柔听着他们对话,内心仿佛投石入水,五味杂陈。她很想即刻上前,站于叶倾染面前,让他就此给个说法。 但,她忍住了。 眼看着几人走远,她心中愤恨又伤情,身子微倾了倾,便立刻听到有人叫她。 “肖小姐?!” 肖似柔回头,原来是尚在阁楼的何小姐。她旁边还站了另一位姑娘。 何明慧与俞嫣嫣此时快步走上前,与肖似柔施礼寒暄。 “肖小姐怎会在此?” “哦...听说何府学堂热闹,我今日无事,便来看看。” ...... 叶倾染几人,因听到刚才明慧呼喊,回声看到似柔到来,便又折了回来。 “似柔,你怎会来此?”,叶倾染惊声一问。 “闲着无事,便来看看,你在这何府,整日都在忙啥?”,肖似柔笑容一敛,皱眉微怒。 她脸上的变化,众人皆看在眼里。 思思觉察事态不对,心中尴尬,脸上愧色渐显;嫣嫣一脸茫然,尚不明所以;其余人也是面露难色。 叶倾染更不知如何回似柔这话。 片刻沉默。 肖似柔此刻怒容微敛,正色回问,“之前来去匆匆,未拜会两位姑娘,何小姐,不知这两位是?” “哦,这位是俞嫣嫣,旁边的是妹妹思思,她们均是衢州权六曹侍郎俞公府小姐,乃我表亲。她们客居何府,与我们一起求学。” 明慧说完,嫣嫣与思思各自向似柔欠身施礼。 肖似柔看了嫣嫣一眼,随后将目光渐锁定于思思身上。 适才倾染与此女嬉笑攀谈,举动神色皆被她看在眼里。 她眼下心中愤恨,此女看似面容清和无害,谁知其心内计谋几多深沉。 “思思姑娘柳眉红唇,看着还真是个可人儿。”肖似柔假笑称赞,语气却透着极度的怒意及嘲笑,神态皆是愤恨鄙夷之色。 “姑娘说笑了,思思形色平平,不及姑娘国色天姿。”思思觉察到了眼前女子之不怀好意,她稳了心态,面色依旧平和,只低头轻声回答。 叶倾染眼见事态不对,便上前一步稳住似柔,“似柔,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只一答语,肖似柔便看出此女心机深沉,不可小觑。众人面前,她不便发火,准备从长计议。 僵持半晌,肖似柔对着叶倾染说道:“那便走吧。”,便转身端端而去。 身后倾染、倾心、叶昭三人,不敢踟蹰,只紧步跟随而去。 第25章 吾寐不思服 这天夜里,肖似柔早早便洗漱就寝,却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何府学堂,白日里叶倾染与俞思思谈笑风生的情状历历在目,令彼时震惊不已的她,直至此刻,尚有些无所适从。 她至此都没想好,应拿那俞思思作何处理;更不知,此刻叶倾染心里,到底是何想法。 她委实难以相信,叶倾染品性,竟突变得这般不堪:一边对己温情有加,一边又与他人情意缠绵。 “哎,我该怎么办?”,肖似柔平躺榻上,睁眼望着漆黑的榻顶叹气。 她不敢将此事说于母亲知晓,更不敢告诉他人;就连音儿,也是她明确封了口的。然而,她也确实咽不下这口气。 无论此事,是源于倾染意乱情迷,还是俞思思蓄意接近,她肖似柔,绝计是不会轻易再相信叶倾染,也段不会轻易便放过那俞思思的。 花影流连无归处,故旧情深独叹息!叶倾染啊叶倾染,你害我夜不能寐,愤懑缠身,当可真是该死。 肖似柔心中暗骂。 她恨不能在心里骂上叶倾染千遍万遍,将俞思思抽筋剥骨,方能解她心中恨意,胸口郁结。 ...... 当然,此刻与她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俞思思,及叶倾染。 自下午肖似柔对她说了那话,思思便立刻觉察到了对方嘴里、眼里的愤恨和嫌恶。 对于那肖小姐与倾染公子之纠葛,她本无心介入,可当她看到肖姑娘眼里的轻蔑恨意,她便知道,这趟浑水她已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况肖小姐走后,姐姐嫣嫣嘴里那怀疑质问的语气,令她至今如鲠在喉,难以忘怀。 那一刻如是此般。 “明慧,刚才那位姑娘是?”嫣嫣疑惑问向旁边明慧。 “那是肖太师府里的大小姐,肖似柔姑娘。”明慧平静回答。 嫣嫣心下一惊,她侧眼看了看对面站着的思思,愁眉愠怒道:“思思,我听这肖小姐言语中包含深意,怎么回事?” “这......我也不知。”思思心中一震,只得佯装不知,假意镇静道。 “你也无须掩饰。你我这次出来,代表的是衢州权六曹侍郎俞公府,是父亲母亲的脸面。 你既不愿坦白,我也不勉强,只是你自己散漫可以,可别惹不该惹之人,致使家人、朋友、甚至何府跟着你受难。你可记住了?” “是,姐姐,我记下了。” ...... 至此,她算是躲过一劫。倘若那时姐姐细细盘问起来,她还真不晓得该如何分说。 叶倾染于己?到底算什么呢?同窗?好友?思慕之人? 思慕二字冒出那刻,置身于床榻的俞思思,猛地摇了摇头,并用双手连拍脸颊数下,方使得自己清醒了一些。 叶家与俞家,一个当朝一品,一个从四品;且他是嫡子,自己仅是个庶女,这两人,怎么看都不相配,何况中间还有个肖似柔? 此刻苦闷焦着的思思,侧翻了个身,又想起了肖小姐那异样的眼神。 愤怒、厌恶、轻蔑,以及一丝丝不屑...... 她对于他,应也是倾慕良多吧? 思思暗忖:或许真的,她以后得更避嫌,守心自持一些才可。 思思此刻,只觉心中微微失落,以及些许酸涩蔓延。 ...... 而,在那畅风苑内厅窗栏边上,叶倾染正一手拿着那枚湛蓝带粉荷花荷包,一手扶着窗栏边沿,对着窗外月色,出神深思。 “叶昭,你说这似柔姑娘是不是生气了?”叶倾染沉思许久,终是问了此话。 ... “叶昭?” “嗯...?”,叶昭一脸困意地从桌前爬起,连打了两个哈欠,走到自家公子身边。 “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叶倾染皱了皱眉。 “我说...今日离开何府那刻,肖姑娘可是生气了?”叶倾染欲言又止,顿了顿又说道。 “公子,连你都看出了,那铁定是生气了。”叶昭一脸懒散答道。 “什么叫连我都看出了?叶昭你是何意思?”,叶倾染兀自提了音调,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仿佛叶昭这句是直接怼着他脸骂了句你容易睁眼瞎。 见公子色愠,叶昭也不紧张。他揉搓了下脸颊,醒神后缓声正色道,“公子,你想一下,肖小姐看见你与其他姑娘谈笑风生,换做是你,你会不生气?且不应生气吗?” “是因了思思姑娘?” “那不然呢?肖姑娘下午对思思姐姐话中有话,公子难道没听出来?” “我听出来了,所以才赶紧带似柔走的。可我未料到,堪堪只是闲聊而已,便让似柔这般生气,委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公子,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叶昭担心问道。 “如何?眼下情形难办,我也不知何。 只是,近日最好还是多去肖府走动一下,安抚下似柔心绪吧。毕竟,令她懊恼,本就是我的错。” “那思思姐姐呢?你还去何府上课吗?” “这...”,叶倾染顿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有些窘迫两难。 叶倾染此刻,心里何尝不迷茫?他不知,是否该为了似柔,免了何府的课程? 沉默许久。 “公子,时辰不早了,要不先歇了,这情况复杂,明日再想也不迟。”叶昭见公子游弋不定,又一个哈欠后,他缓缓说道。 叶倾染未再言语,只低头摩挲了下手中荷包,重又将其放回榻前桌上,然后上榻、盖被、躺平。 见公子入寝,叶昭也终于适时熄了灯,然后缓步出门,合上了门环。 第26章 探访遇入宫 翌日。 天刚微亮,叶倾染便从梦中醒来。 他昨夜一整夜都在做恶梦:不是被人追着骂,便是被人追着打,甚至竟有人扬言要杀他。 梦中惊醒那一刻,他浑身湿透、面色蜡黄,全身上下均是惊恐虚汗的痕迹。 窗外天色微亮,惊魂未定的他此刻再无心思入睡,索性更衣起了床。 洗漱完毕后,他出了房门,徐徐踱步至庭苑中央。 他于园中繁盛草木间穿梭,看五彩斑斓的晨曦耀眼,沉吟许久,心绪抒怀了许多。 古人曰一日之际在于晨,园中此刻,空气清新、草木茂盛,枝叶光色斑驳,阳光似漫天轻韵,将沉静的园间晨景渲染的光华氤氲。 这些轻盈亮色令他思绪清晰、心情愉悦,就连昨夜噩梦的沮丧,也消失殆尽。 徘徊许久,叶倾染终于决心去肖家,向似柔解释一切清楚:昨日之事,实际并非她想象那般。 他还想告诉她,她之于他,一如从前,不曾改变。 今日课休,似乎一切恰逢其会。 他不用去何府课堂,亦无须抉择。 心思既定,神思清明。 于廊院闲转许久,终于到了早膳时分。 前一日晚,为了不让父亲母亲看出端倪,他特意嘱咐倾心,切莫将白天之事抖落出去。倾心心中明了,此事一说,谁也讨不到好处,于是也假意装作不知了。 是故,今日早膳用的舒适愉快、其乐融融。 只是,吃饭之余,叶倾染内心一直在琢磨,要如何才可哄似柔开心? 筹谋既定,他随意扒拉了两口饭,便借机离开,直奔自家库房而去。 在库房,叶倾染左挑右捡,挑出两件品质上乘的祥云灵凤纹碧玉镶金玉如意,方满意离开。 正欲出发,他忽又想起似柔喜爱醉雁楼菜色。遂让马车调头,直奔醉雁楼而去。 约一刻钟后,叶倾染乘坐的马车抵达醉雁楼门口。 下车后,他见醉雁楼堂内熙熙攘攘。 叶倾染皱眉。 “叶昭。” “在呢,公子。” “你去店里,把似柔姑娘爱吃的‘红烧海螺’、‘一品熊掌’、‘白斩河田鸡’各要一份,再提一壶上好的罗浮春。” “是。”叶昭得令,转身入了店内。 此时,叶倾染立于马车前,双手背后,扫视着店里的你来我往,以及街上热闹非凡。 突有一刻,他自觉也像个游侠过客。 稍久,叶昭提着个食盒及一壶酒出来。叶倾染见状,转身上了马车,叶昭随即跟上。 将食盒与酒递于公子后,叶昭直坐上车前侧,与车夫一起赶起了车。 车子于热闹非凡的街道狂奔,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肖府大宅前。 肖家门卫见叶二公子到来,一人入内通报,一人直接放行。 不多时,叶倾染入府拜访大小姐一事便传至肖太师耳边。 肖亦翃此刻正赋闲浅饮,他倒好奇,这小子与柔儿之间,到底几分真心实意、几分故作姿态。 他命人悄悄跟了叶倾染。在倾染被领入毓灵苑中庭议事厅后,这名盯梢侍从便于苑廊柱子旁站定、仔细观察起来。 入厅后的叶倾染,独立于厅中央静静等待。 不久,音儿入了厅内。 欠礼请安后,音儿缓缓对叶倾染说:“叶公子,不好意思,我家小姐此刻尚在梳妆,请公子稍坐片刻,小姐收拾妥帖了,便会来见公子。” 叶倾染躬身,“有劳音儿姑娘了。” 音儿笑着抬手请他入座,叶倾染顺势于客椅坐定,她又唤了门外丫鬟给看茶。 茗茶到来后,音儿起身退下,独留倾染、叶昭二人等候。 原来,叶倾染探望肖似柔之初,似柔正在毓灵苑八角亭赏花。 听闻叶倾染到来,她诧异了一瞬,回想起前一日何府课堂的气愤场面,本欲去见他的她,顿失了兴致,便想着先冷落他一番。 是故,她派了音儿去招呼叶倾染,让他也受受这等待、煎熬之苦。 彼时的似柔,在寝殿徘徊许久,终于有些坐不住时,方才起身去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难敌变化。 刚迈出毓灵苑门口,就有家丁来报,宫里来了人,要小姐前去接旨。 肖似柔匆匆改了计划,径直去了肖府前院接旨。 刚至门口,她便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德公公手持懿旨,在庭院中央背手而立。 父亲、母亲,此刻亦已赶来。 众人匍匐跪地,等候宣旨。 只听德公公一声尖细高喊:“奉皇后娘娘懿旨,宣太师府肖亦翃之女肖似柔入宫觐见。” 懿旨宣读完毕,众人跪地谢恩。 德公公此刻指着叩头肖似柔直说道,“肖姑娘,且随咱家走吧。” 德公公传旨来得突然,又急着敦促自己入宫,肖似柔着实有些犯难,叶倾染尚在毓灵苑前厅候着呢。 情急之下,她拉音儿前去告知倾染,自己刚被传召入宫,请他先回吧。 如此这般,叶倾染于肖府大厅等了有两刻钟,茶没喝一口,只等来似柔入宫消息。 音儿传话说得平心静气,叶倾染却有些失望皱眉。 连身旁叶昭看了,都有些着急。 叶倾染心中失落,不便于肖府表现,只让叶昭放了玉如意、食盒及酒,便与叶昭离开了。 他走之后后,那盯梢小厮方才回去,将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太师。 肖太师闻后疑窦丛生,女儿本已对叶倾染用情颇深,今日却这般冷淡委蛇? 狐疑善谋之太师,哪会轻易放过此事,当下便着人去查了。 当然,音儿传话间隙,肖似柔为了不在娘娘面前失仪,特意换了身金丝云锦的绣罗襦裙,并理了妆容。 音儿回来后,她方带着音儿,随德公公进宫复命去了。 第27章 问话凤仪殿 刚入了皇后娘娘凤仪殿,肖似柔就看见叶倾心也来了。 微微瞟了一眼后,肖似柔便停于大殿中央,欠身向皇后,叶姑娘行礼。 倾心回礼,皇后娘娘一脸笑意道,“免礼...你父为国尽忠,你当这凤仪殿便是自己家好了,无须拘谨。” 肖似柔听后微笑起身,依着娘娘之意于堂下金丝楠木软椅坐定。 此时叶倾心就坐于她对面。 皇后叹微了口气,倾了倾身后缓缓说道:“哎,公主年少,正当勤学,本宫曾欲给公主寻些才德贵重的女子伴学,可惜之前事多耽搁了。 前两日,内侍省备选名册拟出,人数庞杂,且女子诗才、品性语焉不详,看得甚是头疼。 今日请你二人来此,便是因了你们乃本朝重臣之女,心中有无合适人选,替本宫举荐一二。” 听罢娘娘之言,叶倾心眼里心里满是疑惑。 她也是早膳后不久,便被娘娘传旨叫了来的。 按说公主择选伴读,人员敲定事宜她应无权干涉,今日娘娘出此一言,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端坐一侧的肖似柔,心中也同样疑惑不已。不过她也暗忖,既然娘娘命我举荐,我便,勉为其难投其所好吧。 于是,片刻后,肖似柔先开口道,“娘娘信任臣女,臣女受宠若惊。 眼下闺门深院德者众,才者众,德才兼备者少。 臣女有幸结识了我朝右相韩公府韩月小姐,小姐相貌端庄、人品贵重,诗才更是一绝。若她做伴读,公主定是欢喜的。” 皇后闻言,微笑点头,“韩月是本宫娘家侄女,确实是个可人儿,似柔你也是举荐有方,呵呵呵......倾心,你呢?可有人选?” “禀娘娘,臣女自幼踟蹰闺门阁内,与人交往较少,近日于知枢密院事何公府求学,发现何家嫡女明慧小姐、及其表亲俞氏姐妹,聪慧敦敏,才德皆佳。 臣女意欲将其举与娘娘,或许能入娘娘慧眼,让公主欢喜。” “明慧?嗯...内侍省折子里似有此人。那俞氏姐妹...倒是闻所未闻,她们是哪家姑娘?” “回娘娘,她们乃衢州权六曹侍郎家的两位小姐,只是客居何府。” “哦,好吧,本宫再瞧瞧。” “是。” “对了,倾心、似柔,前几日,本宫与你等母亲闲谈,听闻你等尚未婚配,看你二人年岁渐长,是得张罗了。” “是,谢皇后娘娘关心。” “谢娘娘关心。” 说话同时,两人分别起身行了谢礼。 之后,皇后叫了身边侍女吩咐道:“在朝鸣殿设宴,一会儿将太子、公主二人请来”。 “是”,侍女听罢,转身出门而去。 接着,皇后便又笑道:“今日太子、公主无事,本宫在朝鸣殿设了宴,你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是。” “是,娘娘。” 二人端庄乖巧,令皇后十分满意。 她继续笑着问了二人些问题:如平时都做些什么、有何爱好、四书五经都读过哪些、琴棋技艺如何等等。 聊着聊着,底下二人的心思渐生了变化。 叶倾心便面恭谨应对,实际心里暗暗叫苦:适才便听娘娘话中有话,此刻她将我底细摸得通透,不会是想择一个做太子妃吧? 想到此后,倾心之后的言语回答中含糊许多。她曾从哥哥处得知,太子品性恶劣,她不愿嫁是真。 而,当肖似柔也听出皇后话中深意,她亦心生厌恶。只是想到近日俞思思与倾染之事,她便突生了一计。 只见她表色不显,言语间尽是夸赞道,“娘娘,论才情相貌,臣女适才想起,叶姑娘所言俞氏姐妹。 臣女去过何府学堂,见俞氏姐妹确是才情上佳。是故此二人若能入宫伴读,那也是极好的。” 皇后听后笑了笑:“好...既然你二人均举荐此姐妹,本宫便让内侍省细细勘查一番吧。” “谢娘娘”,肖似柔笑道。 一旁的叶倾心听得心下诧异,“这肖似柔莫不是想给太子举荐嫣嫣、思思吧?若真如此,那她之用心...委实就太险恶了。” 肖似柔乃二哥心悦之人,她之做派,倾心是知晓的,端庄贵气、德才兼备。可她此刻心思变作了这般,委实有些出乎她意料。 ...... 闲聊不多时,时辰几近晌午,宴席已备妥当。 此时,皇后娘娘起身,叫了叶倾心、肖似柔二人,摆驾朝鸣殿。 第28章 宴前选伴读 当皇后娘娘与叶倾心、肖似柔一行行至朝鸣殿,方才在殿前坐定,太子荣伺与公主荣歆便一前一后款款而来。 只见荣伺太子身着盘丝白云绣金龙纹宽松蟒袍,头顶黄金镶红宝石冠饰,脚蹬金丝龙纹白底黑面踏云履,一派桀骜不羁之气。 在踏入朝鸣殿后,他先俯身向皇后娘娘请安,起身后,又瞟了一眼站于案前与他欠身施礼的叶倾心、肖似柔二人。嘴角划过丝丝笑意后,他才于殿前左下方处案前坐定。 在他之后到来的荣歆公主,彼时着一身透亮云霓描金边黄纱罗裙,披粉色螺纹绣凤凰坎肩,头簪凤尾簪珠金镶玉钗饰,脚穿淡粉荷花苏绣缎面翘头履。比之于皇后的华贵威仪,公主则更显娇俏婉转,青春靓丽。 向皇后施礼之后,荣歆公主便一脸娇俏说道:“母后,听说您给儿臣选了伴读,可是...这两位?”,边说,边将目光转向了正于堂前垂眉而立的叶倾心、肖似柔。 “是啊,你左手边站着这位是肖太师千金肖似柔姑娘,你右手边这位是叶太傅千金叶倾心小姐。之前的宫廷宴会上,你们应也见过。” 公主听后一脸娇笑,有些漫不经心走到肖似柔身边,说道:“你...就是肖似柔姑娘?” “似柔给公主请安,公主万福。”肖似柔微笑着给公主行了欠身礼。 微笑示意过后,公主摆手,“免礼了,入座吧。” “是。” 肖似柔入座后,荣歆公主又转身行至叶倾心身侧,仍是一脸娇笑:“你叫叶倾心?” “是的,公主万安。”叶倾心一边回话一边欠身请安。 “嗯,是个好名字,入座吧。”公主说着,便回到殿前下方案边坐下。 太子荣伺,此时眼见两位姑娘容貌秀丽、举止优雅,心中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肖姑娘他之前见过,端庄自持,清冷高贵自不多言;只是这倾心姑娘俏皮可爱,矜持中略带几分羞涩,一举一动,皆似春风化雨,委实令他心猿意马,心痒难耐! 可惜此刻母后在旁,他不便多说多做什么。 倾心入座后,皇后娘娘便宣布午宴开始。 宴会伊始,皇后便说此宴乃专为款待叶,肖二人而设,希望二位姑娘不必拘谨。接着,她便邀请大家共同举杯畅饮。 酒过三巡,皇后便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太子选妃一事上,同时夸赞叶、肖二人相貌端庄,品格贵重,并极力促成她们给公主伴读一事。 荣歆公主与叶、肖二人此前确实于宫廷宴饮上接触过,但也堪堪只是施过礼问过安,彼时公主久居深宫,不常与臣女走动,是故彼此之间并无深交。 此刻有了皇后娘娘撮合,太子、公主与叶倾心、肖似柔四人逐渐开心畅饮、相谈甚欢。 眼看宴会目的达成,皇后为了不影响太子公主发挥,便借口处理宫内事务提前离席,将宴会交给了太子殿下主持。 皇后娘娘离席,太子荣伺必然知晓其中深意。稍晚片刻后,他便提壶起身,携杯走到叶、肖二人身边,分别向二人敬起酒来。 荣伺先行至肖似柔身侧,敬了似柔一杯酒后,借着酒劲的他痴笑稍许,接着说道:“肖姑娘今日一身金丝云锦的绣罗儒裙,配上高耸的盘云髻,再加上白玉镶金的牡丹流朱凤钗,比起那日本殿宴会上之装束更加妩媚妖娆,光彩照人了,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我见犹怜,哈哈哈哈......” 肖似柔脸上一阵尴尬泛红,她顶着发烫的脸颊,给太子行了欠身礼,低声说道:“殿下谬赞,今日皇后娘娘召见,臣女自是要盛装出席,若妆容凌乱随意,冲撞了凤驾可如何是好?” 荣伺闻言,笑道:“似柔姑娘言重了,你生得这般秀丽,无论何种模样,在本殿眼里都是最端庄美丽的,坐吧。”说罢,摆手让其坐下。 肖似柔尴尬坐定,荣伺又缓行至叶倾心面前,举酒杯端看倾心许久,才啧啧称赞道:“本殿委实不知,这叶倾墨、叶倾染两兄弟,竟还有个如此标致如花的妹妹,倾心啊倾心,你名字取的好,人更是美艳动人,实在让本殿欢喜的紧呐。” 初听这番戏语,叶倾心心中既惊愕又厌恶,这肥头大耳的太子不仅人长丑,连说话都这般让人恶心。但此刻,她不能发火,更不能面露嫌色,实在令人愤懑。 踌躇片刻后,叶倾心缓缓给太子施了礼,并一边佯笑一边轻回:“殿下过誉了,臣女名姓本乃父母所赐,若闻之生喜,乃也是父母博学之辉光所致;至于形容,臣女实乃蒲柳之姿,此刻得殿下抬爱,皆是因了父母给予之荣华耀眼罢了。臣女资质愚钝,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哈哈哈......本殿只是略微夸你而已,你何罪之有?来,这杯酒,本殿先干为敬。” 荣伺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叶倾心此刻也不敢怠慢,她拿起桌上酒杯,也将杯中酒尽数喝下。 此时的荣伺已有五分醉意,他步履轻浮,微晃着回到位前坐下。 一旁观看许久未曾言语的荣歆公主此时上前,朝叶、肖二人笑道:“你二人品性才德皆佳,本公主看着欢喜,恰逢母后为我择选伴读,你二人可愿入宫与我为伴,共享诗书礼乐之趣?” 殿前叶、肖二人听罢此话,双双心中一怔,不知该作何回答。 荣歆见二人面露迟疑,快步行至两人身侧,俯身悄说道:“其实本公主也讨厌读书,只是这宫里生活实委实枯燥,让你们来仅是为了陪我说话玩乐,不会要求更多,你们可愿?” 听到此话,两人自知再难推辞,便双双起身,施礼答道:“公主抬爱,臣女感激不尽,臣女愿意。” 是故,叶倾心、肖似柔二人,当下便成了荣歆公主亲选的伴读。 殿前四人接下来又以酒助兴,言谈许久。直至日已偏西,宴会才在太子不舍神色中落下帷幕。 第29章 暗夜捋真心 就在夜色将近,汴京城内华灯渐起之时,神色凝重,步履蹒跚的叶倾染被叶昭搀扶着,从醉雁楼回了自己寝殿。 因为怕老爷看见怪罪,鬼机灵的叶昭还特意选了旁门小径进入。 叶倾染本来心里郁闷,才一人去的醉雁楼。然而去了醉雁楼,自己点了一桌菜后,他才发现无人陪酒无人说话,简直更憋闷难受。无奈之下,他差人去了何府,将何明宇叫了过来,与他一起喝酒吃肉。 令他未料到的是,这何公子清醒自持,不仅自己不愿多喝,还一个劲儿地劝倾染也少喝。 彼时何明宇心里清楚,喝酒误事。何况他也知,叶家的叔伯最恨人酗酒欢歌、放浪形骸,喝的多了,不仅叶倾染得挨骂,连他亦会被拖累。 此刻,叶倾染被叶昭扶着斜躺到了床上。 叶昭本要侍奉他就寝的,但被他拒绝了。 他此刻头晕脑胀,可内心却异常清醒,且毫无睡意。 刚回寝殿会儿,母亲着人喊他用晚膳。彼时叶倾染已于醉雁楼吃喝消磨了一下午,别说是不饿了,简直就是胃里胀痛的难受,此刻毫无吃饭心思。好在此事被叶昭假意糊弄了去。 叶昭知道彼时公子心情,亦懂他内心苦闷之缘由。他很知趣,明了公子此刻不想与人倾诉,便在安置好公子之后,悄声出了殿外,轻关上房门,准备让公子休息一下。 此刻榻前的叶倾染,心中仿若适才席间的菜色酒水一般,五味杂陈、一片狼藉。 他之似柔姑娘,他一直都一心一意真心爱护,可是近来的种种误会、巧合,却令两人渐生嫌隙,以至于交往相谈,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肖太师疼爱女儿之方式、态度,以及似柔对己之过分关心,又令他压力倍增,这些个压力不免让他压抑、被动、郁闷,甚至有些逃避了。 此刻之内心,仿佛情绪宣泄的出口被堵着,他想开怀,却不知如何下手。此刻,他只能依着片刻恣意的宴饮来压抑内心负面的自己,他别无他法了。 他并非小气的人,但为何在这件事上,他却是冲动易怒、斤斤计较。 纠结、难受!这样的情感困扰着、折磨着他。 沉吟许久,不知为何,俞思思那浅眉深眸、挺鼻朱唇、弯腰大笑之态突然浮现于他脑海,他心头一惊,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发现,这俞思思,不知何时,竟已悄溜入了自己心里。 惊魂未定,他即刻反思道:自己心防本也不低,为何会出现这般情况? 答案是没有答案。 不过下一刻,叶倾染也渐渐心态平稳了,因为似柔生气、愤懑的根因,他也懂了。 确乃自己之过! 此刻,我该如何是好?叶倾染扪心自问。 一边是芳华典雅,端庄大气的太师府小姐;一边是明媚娇俏,人畜无害的侍郎千金。 撇开门第,单看两人在自己心中位置,孰轻孰重毫无悬念;但此刻这二人同时出现于自己脑海,要轻易摆脱任何一个,均是难办。 好在这俞思思,只是突然想起,只要放平心态,便不会再出问题。 对这俞思思,他应并非思慕之情,仅仅是两人耍帅斗狠的豪赌之感吧,叶倾染暗忖。 甚至于他还觉得,自己之初衷、初选,似柔姑娘,才是自己称心如意之人。 嗯,叶倾染你记住,肖似柔与你相识许久、倾心许久,你们之间有隔阂、误会,但你万不可因此见异思迁,辜负了中意之人。 叶倾染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并在此番自我告诫中逐渐消散了郁结之气。 等到心下畅快之时,他只觉头晕昏沉都减轻了许多。 既然睡不着,他便起身开门,到了屋外。 此时天空一轮弯月高悬,夜幕幽蓝、底下几颗星星零星闪烁。月色清凉如水,伴着徐徐凉风银光乍泄。 夜不寒凉,也不闷热。一如此刻自己微涨的心绪,有丝丝的清凉暖意。 明天的堂课,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他有些踌躇,如若去,只怕似柔会继续误会生气;如若不去,又怕失去修习的机会,以及同窗之友情。 哎,纠结! …… 斟酌许久,叶倾染想到一两全之法:压缩何府逗留时间,除了上课,其他琐事取消;将课余时间均留于似柔。 如此这般,他只觉此法两全其美,是故瞬间嘴角勾起、眉宇笑意荡漾,自诩于自己之聪慧过人! 兴奋间,他畅怀环顾了下四周景色,却猛然发现,叶昭此刻正搂着佩剑,斜靠于连廊柱子上假寐。 叶倾染轻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叶昭惊醒,疲惫问道:“公子,你可舒服些了?” “我没事了,叶昭,你回屋去睡吧。” “公子可还要我服侍就寝?”叶昭打着哈欠。 “不用,你回去歇了吧。” “好吧”,叶昭俯身作揖,然后回屋去了。 叶昭远去,叶倾染此刻脑中却极为清醒,仿佛下午醉雁楼那一坛酒从未喝过一般。 第30章 再见可如常 这日一早,叶倾染似往常一般,跟随倾凡、倾心去了何府课堂。 此堂课的内容仍是《论语》。 此时倾染听课之心态有了些许变化,他不愿再如之前一般,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既来求学,便就潜心学。 摒弃了之前那种随心所欲的姿态,他变得专注用心。课堂时间宝贵,课后他还须早走去寻似柔姑娘。 此刻,夫子在堂上慢悠悠地念叨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也。’此话旨在详述君子行事所奉之道,即事务之根本,唯本逐之,方能获道心,行事为人亦才无差。自古以来,孝悌之风乃父子、兄弟之道,乃仁爱之心、做人之本。” “然‘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一句,又道出君子宽宥、调和之雍容气度,此与戚戚小人之狭隘大不相同。”喻之以夫妻,则言之所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 接着,夫子又从伦理纲常引申到君臣之道。 他继续说道:“《论语·八佾篇》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此以礼节叙之以君,以忠心言之以臣,旨在明言为君者需礼贤下士,以自身之仁德治理国家;为臣者要恪守本分,极尽臣子忠诚为国之责,君臣互有所出,方可护佑国家繁荣昌盛。” ...... 此刻的叶倾染,凝望着堂前一本正经的夫子,细细品味着其口中所谓父子、兄弟、夫妻、君臣之道。 沉吟许久,只觉夫子说得极好。 可惜,较之以书本,他眼下之境况却是堪堪。 君臣之道他不敢妄言。他未为人臣,遑论驰骋疆场为国征战,连提笔写份策论之机遇都不曾有过。 夫妻之道他亦不敢多言。自己尚未成家,他与肖姑娘倾心而交,眼下却遭姑娘怨怼、其父怒言,连父亲都斥责自己行事乖张。 再论父子、兄弟之道,莫说父亲训诫甚至家法加身;单就撇下兄长与太子割席、与三弟相交寡淡而言,他便算是差强人意了。 如此看来,君子该有之品性、气度,他各个欠缺。此刻,他既无功勋在身、又无功名在侧,仅凭一腔热血,又谈何成就一番事业,给心爱之人幸福呢? 若非他今日沉心听课,此番错过的,就不仅仅是一堂《论语》了。 叶倾染此刻内心触动,那些家庭、理想、抱负的思索,令他心怀迷惘感伤! 直到一堂课下,夫子离开,他才准备回身准备离开。 彼时倾心还在收书,他思虑片刻,还是等了等她。 谁料倾心突然回身,告知后面姑娘一件事。 “明慧、嫣嫣、思思,我恐于此待不久了,昨日娘娘召见,公主择选伴读,我怕是要入宫了。” “伴读?”明慧心中一惊。 同样闻之一惊的,还有后排叶倾染,他竟不知,昨天倾心皇后被召见了。 明慧当下暗忖,初春时分,父亲就曾告知她公主择选伴读一事。过去许久,此事一直未有下文,彼时她以为搁置了。 她本是有做准备的。何家乃书香清流,自不会与后党同流合污;可万一被选上,那也得有备无患才是。 眼下倾心将去伴读,是否可说终选名单已定,此事可就此揭过了呢? 此刻她心中焦虑,不等倾心回答,便又问道:“就你一人吗?何时入宫?” “太师府的肖姑娘也去,至于确切是何时,尚在等消息。” 叶倾染闻言又是一惊:似柔果然还要入宫,那以后见面...... 来不及细想,他接着往下听。 “哦,这样啊,那以后见面的机会便少了。”明慧惋惜。 “嗯,是啊。” “那...以后你须常回来看看。”嫣嫣此时说道。 “当然啦。” ...... 见对话中不再含要紧内容,叶倾染回神,沉声问叶倾心道:“倾心,你走吗?” “我再等片刻,你要走了吗?” “我准备走了。”叶倾染低声回复。 此时,他突然感到一股清冷如月的目光望向自己。 那目光来自俞思思方向,目光中亮色微含,却仿佛秋日里漫舞的微风,透着丝丝凉意。 觉察到俞思思看他,他却不知如何应对,此刻连侧身回望,他都做不了一点。 盛夏的暖风阵阵,却吹的他心中微伤:她很好,只是,他做不到两人如之前般坦诚相待了 他怕伤了似柔的心,更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 此时,斜站于他前方的思思,眼中带伤,思绪纷乱。 这日一整堂课,叶倾染都未与他人交流。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不同寻常。 自那日肖似柔对她轻蔑一斥,她与肖似柔之间,便已势同水火。 纵然非她本意,但木已成舟,谈何等闲视之! 望向叶倾染那刻,她内心纠结。她本想与他道别,却失了向前的勇气。 她无意介入他人情感纷争,却也不想彼此之间突然变得尴尬、生疏。 眼看叶倾染收拾妥当准备离开,她踌躇许久,终于跨出了一步。 “叶公子,你是,要走了吗?” “嗯。” “那,便告辞了。” “好。” 短短两句,两人已各自垂眸无言。她不看他,他亦不看她。 思思心中无措又茫然,只好匆匆转身回到自己位前。 自我平复了些许,等思思再回身时,叶倾染已拿了书本,径直出了锦心阁的楼门。 第31章 炎夏多胜景 烈日炎炎,辉光耀的人眼晕心浮,然而亭台阁下、街市道旁,甚至于琉璃殿前,却是一派风光无限、奇峰嶙峋之景。 当盛装打扮的肖似柔踏入厅门那一刻,她看见厅中的叶倾染正垂手而立,一副端正从容的样子望着厅内一侧。 “似柔,你来了?”,见似柔进来,叶倾染直迎上前,一脸微笑。 “嗯。”肖似柔沉声轻回,面色未显。 “今日时辰尚早,你我且同去城里的街道市集闲逛一番如何?”叶倾染依旧笑着说道。 见倾染今日这般积极,此刻依旧笑脸相迎,肖似柔心生安慰,便也微笑轻声回:“好啊,昨日你送的玉器菜品我甚是喜欢,只是菜品味美,但要热着才好吃。昨日未能及时品尝,实在遗憾,不如今日就直接过去吃吧?” “你喜欢就好,昨日我也未曾料到,时间那般不赶巧。那,我们此刻便出发?” “好。” ...... 就这样,叶倾染带着肖似柔去了醉雁楼二楼最大的厢房远山阁,两人点了许多似柔爱吃的酒水菜品,前嫌尽释,相谈甚欢。 尽管夏日炎炎,但微风轻拂,令人舒心,仿佛一切都很美好。 只是谁能想到,很多看似美好的表象下面,却往往藏着诸多乱石险滩、深礁暗流。 此刻,就在肖府中庭大殿中央榻上坐着的肖亦翃太师,正停杯低眉,细听着来人的探查汇报。 “自叶太傅那日行了家法之后,叶二公子就一直称病卧床。小姐去看了几次,据说一直都未见到叶二公子本人,小姐是情急之下才去冒雨追车的。而且后来还发现叶二公子与何府课堂一个叫俞思思的姑娘走的亲近,因是小姐亲眼所见,所以气愤异常,是故叶二公子来寻她,她也就理所当然地置之不理了。” “那你可有查清,那俞思思到底是何来历?”肖太师一脸皱眉道。 “已查得此女为衢州权六曹侍郎府庶出的次女。只因俞家与何家有亲,便跟随嫡亲的姐姐来何府客居,一起求学上课了。” “行了,你下去吧。”肖亦翃头也没抬,直接侧着身子对那探子说道。 探子躬身退出大殿,此时的肖太师放下了茶杯,一脸怒意。 他没想到,叶倾染这小子看着孤清自持,背地里却是这般放浪形骸,一边与柔儿交往,一边还与那俞思思纠缠不清。 “叶福,小姐现在在干嘛?”肖亦翃转头轻问旁边的管家。 “晌午之后叶二公子来府里寻小姐,小姐不久便与那叶二公子一起出府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小人也是不知。” “最近多留个心眼儿,小姐那边有什么动静都尽快告诉我一声。” “是,老爷。” ...... 与此同时,在朱甍碧瓦的凤仪殿堂前坐榻上,头戴赤金衔珠金凤冠、簪白玉雕花玉骨钗,珠翠点饰,着金凤朝阳苏绣螺纹图案华服的皇后娘娘,正一脸威仪地望着堂下跪地的太子。 “伺儿,你父皇年事已高,眼看这大荣江山以后便要交于你手,可你如今整日这般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让本宫如何对你放心。荣诃与你年纪相仿,近年来,他在你父皇及众朝臣面前伏低做小,乃是为了隐藏锋芒、收买人心、伺机而动。眼看他暗里与那些异心权臣相交,你又这般寻常作态,母后心里真是着急。照此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骑在你头上,将你取而代之。” “母后,儿臣知晓母后良苦用心,孩儿知错了,以后必勤加学习,熟识治国大略,让父皇母后安心。” “罢了,你且起来吧。如今你也年纪不小,也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你了。那肖家和叶家的姑娘,端庄秀丽、品貌俱佳,也属人中龙凤。待她们入得宫来,你便细挑一番,选一个做你的太子妃吧。” “孩儿谢母后成全。”说着,荣伺便又跪地给皇后磕了个响头。 皇后抬手示意,“皇儿起身,你且先退下吧。” 太子遵旨,缓缓回身退下。 此时殿门外的德公公突然疾步进来,一路小跑到皇后娘娘身边,俯身低言道:“娘娘,内侍省的勘察结果出来了。” 说着,便拿出一份奏折,呈递到皇后面前。 皇后接过折子,打开,粗略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当何明慧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眼前一亮,便细细端看了一番。 这女子家世清白、温婉淑良,看着也是个乖巧女子。只是这既为何昱章之女,怕也只能作为工具利用一番了。 皇后继续暗思道:这知枢密院事本是协助皇上处理军国要政的重要职位,眼下何昱章这个老匹夫明面上龟缩自保,暗地里却鼓动多位官员抵制本宫及太子。 此人谨慎狡猾,既然在朝堂上抓不住其把柄,那不如就从其家人入手,将他这宝贝女儿接进宫来。有了掣肘,以后局面被动,他便也断不敢再不识时务、不知好歹了。 筹谋既定,娘娘笑意渐显,又继续往后翻阅,查看了之前肖似柔举荐的俞氏姐妹二人的情况。 此二人既为何家亲友,那必然也要一并拿下了。 许久之后,娘娘给折子做完了批注,她抬手将其交还于一旁躬身等待的德公公面前。 “按照上面勾勒的人员名单,将这些官员女子送入晨洗宫,做伴读吧。” “是。”德公公躬身双手接过奏折,便欲回身离开。 “等一下,入宫时间就定在立秋时分吧。”娘娘顿了顿,补充道。 “是。”德公公说完,便悄悄退后出门而去。 此时的皇后娘娘胸中长舒一口气,她双手揉捏眉心,斜靠在殿榻上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她起身,正色对身边的侍女说道:“摆驾福宁殿。” 第32章 相思了无益 是夜。 微风轻抚,湮了些许暑气。 思思手执罗扇,斜倚在庭院石桌前,怔怔望着漫天夜色,出神。 这夜无月,只有漫天依稀的星光点点,透着些许微亮光色。 那深蓝的夜空,神秘得如同那日锦心阁梨花树下叶倾染微皱的眉,幽暗且难解。 此刻的她本该待在房中与桃枝笑闹避暑的,可不知为何,待在屋里,反而让她感觉燥热难耐、心绪不宁。 斜倚于桌前,那不甚光滑的花岗岩桌面,摸起来温热且粗糙,恰如年少时母亲摩挲自己脸颊的手,微热但不十分细腻。 不知为何,摸着桌面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起了远在衢州钱江河岸的母亲,那个做着大户人家的姨娘却时常在辛勤劳作的女子。 父亲是个读书人,家境并不富裕。直至进士及第,贫寒的生活才算熬出了头。 那年父亲风光无限,嫡母看上了父亲的才华品貌,便不顾家人反对,依然嫁给了父亲。 父亲和嫡母婚后相敬如宾,但后来他还是娶了母亲。只因母亲家曾在父亲贫寒困顿时给予过恩惠。 一朝金榜题名,父亲尚懂报恩,嫡母也算大度,所以母亲便这般进了门。 母亲娘家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是良善之家,也养成了她勤劳、善良、耐不住闲的性子。 她算不得十分漂亮,甚至与精明也搭不上边。好在当年父亲娶她时,是奔着她的勤劳善良去的。 年少时,听得最多的闲话便是,母亲出入府里,常与府中下人一起浇花、锄田、做饭、劳作;对于嫡母的旨意,她从来不违抗,只安心做好自己,尽力将事情做好。 许是这般良善不争的性子打动了嫡母,嫡母最初对她的敌意也渐随着时间流逝逐步消弭,直至最后,她终于完全接纳了这位侧室。 自她少时记事起,母亲的手便是微热且略显粗糙的,她时常会用那手轻抚自己脸庞,一边抚摸一边温柔笑道:“思思,乖,别哭哈......” “思思,跑慢点儿......” “思思,别贪玩了,快回去看书......” “思思,听姐姐的话,别跑远了......” “思思,姐姐的训诫,你可别忘了啊......” 直至有一天,她在院中闲逛时,无意间窥到母亲躬身请求父亲的场景。 “衢州闭塞,不如京城繁华,老爷,请您让思思也一起去吧。长这么大,她还未离开过我身边,如果此时不出去看看,那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踌躇于这一方天地了。” 母亲言语中并不透着十分伤感,但不知为何,思思听时,分明感到了母亲内心的挣扎。既有过往的遗憾,也有她对女儿未来盈盈的期许。 听到母亲请求那刻,父亲停顿了半晌,才抬手将她扶起,缓声道:“那,我和瑾芝商量一下吧。” 说完,父亲便离开了。 许久,母亲也走了。 那日过后不久,父亲便把她叫到书房,向她提及随姐姐去汴京知枢密院何府小住一事。 她不置可否,既然母亲这般请求,她也自不能伤了母亲心意。 临行前,母亲特意让自己下了保证:到了汴京都,要听姐姐的话,不可自由散漫,更不许闯祸;时刻记得维护俞家脸面,也勿忘了努力争个好前程。 ...... 此时,在这般闷热难耐的夏夜,远在衢州的父亲、母亲,应该也会睡不着,坐于院中乘凉看星星吧? 想着这些的时候,思思不自觉地嘴角便勾起了笑,思绪也逐渐拉回。 透过此刻暗夜的星光,思思将手中罗扇高高举过头顶。她想看看,这轻纱遮蔽背后,此时微微发亮的夜空,是否也会变得暗淡深邃,不透一丝光色。 端详许久,思思只得微声轻叹:这扇子质地,倒还真是轻薄无比,透过这薄纱仰望夜空,竟有一种朦胧的意境美。 思思轻笑,但下一刻,她便觉察到了自己的百无聊赖。 此刻,那叶公子,应该也已就寝了吧?他与那肖姑娘之间,应该也冰释前嫌了吧? 思思心里胡乱猜想着,渐渐地,心中那股酸涩之感又如风一般袭来。 心仿佛被一缕薄如蝉翼的哀伤浸润着,沉郁,且找不到出口。 思思渐渐有些明白了:她这便是害了相思了。而且思的,还是一个不可能之人。 她微转过头,想将目光伸的远一些,却猛然看见了不远处寝殿楼窗前忽明忽暗、摇曳生姿的烛光。 烛光与星光辉映,竟有一种斑驳的层次美。 心有聊赖,欲诉无人。思思心中沉郁,思索间,便想到一首诗: “竹楼醉卧纱遮幔,乱把流萤扑画扇。 流萤不似蝉鸣扰,暗夜西窗影摇摇。 摇光辉映星满地,难掩枝头风无力。 欲诉真心君不与,只恐相思了无意。” 良久,看那幽沉的天色,思思只觉夜色已深,自己也有些倦了。于是只好,她缓缓起身,踏着那星光烛影,回屋歇了。 第33章 惜别锦阁前 炎炎暑中气,郎朗同窗情。 这一日堂课结束后,夫子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拿着书本,委婉平和缓声道:“春晖已逝,夏炎将了,此次私熟课程即行将终了。书海漫漫,堂上只言片语也仅是万花一朵、众峰一隅,真才之学乃需常观书本之外,多察民生之中。望诸位日后能广览群书、博采众长,成材之大者。” 说罢,夫子罕见向众人行了个躬身礼。 此情此景,让原本堂下心意阑珊的众人动容,纷纷起身,向夫子还了个恭敬的谢师礼。 谢师礼后,夫子在众人一片注目中携书远去。 夫子离开,众人起身收书,亦准备离开。 叶倾染此时刚跨出锦阁门口,便被何明宇朗唤一声叫住:“倾染。” 叶倾染回身,笑着等何明宇过来。 “何兄,何事?” “求学许久,眼看明年春便要科考,不知倾染兄准备的如何了?”何明宇笑问。 “时间尚早,还在苦读之中。你呢?”叶倾染轻声一笑,一脸坦诚。 “我也一样。”何明宇也朗笑。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共勉吧!”话毕,他伸手在倾染背上拍了拍。 叶倾染抿嘴微笑颔首,也便是回应了他。 此时,身后的许大公子、张二公子缓步来到两人身侧。 叶、何二人一番言语,令许韶延一声长叹,“哎,时不利我矣!” 稍顿,他继续打趣道:“何兄、叶兄,张某人思虑良久,只觉这文士科举,犹如万人同过独木桥,委实难矣。我已决定弃文从武了。武举选拔,诸位可不许与我争抢了啊。” 三人听罢,皆开怀一笑。 张其栋边笑边拍着许韶延肩道:“许兄既要从武,我等自是心生欢喜。将来建功立业,封疆拓土之时,也不可忘了我等兄弟呀。” 许韶延抓耳羞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张兄,你有何打算?”叶倾染转头,又问张其栋道。 “自然也是科举了,苦读多年,皆为此一朝啊。”张其栋有些郑重道。 “呵呵,待这私塾堂课结束,我等再要全聚,可就难了。不如今日同去醉雁楼畅饮一番如何?”何明宇此时提议。 “好,那便不醉不归。”许韶延、张其栋附和道。 “好吧,那...走吧。”叶倾染迟疑稍许,朗笑说道。 他本欲去寻似柔的,可经此一番闲谈,只好换了主意。 不过他不担心,他之似柔,温和典雅,之后与她解释,她自能谅解。 “倾染兄,倾凡兄呢?”许韶延四下观望,发现这叶倾凡又不见了踪影。 “算了,莫找了。倾凡此人,每每课后,均急步先行。此人行踪比之野兔还难寻,管他作甚?”未等倾染回答,张其栋抢先一步道。 “那好,就我等几人前去。” “嗯,走吧。” ...... 之后,几人便兴冲冲去了醉雁楼云岫阁畅饮。 直至日暮西沉,夜色渐起,几人才不舍散去。 此外,就在当日几人闲谈去醉雁楼痛饮之时,在旁收书的嫣嫣几人默默听着几人谈话。 尤其张其栋打趣叶倾凡之言,一字一句都被嫣嫣听了去。 她算了日子,自那几日叶家发生变故后,倾凡公子之后上课,基本都是课后便走,甚至于多留一个时辰教琴之事,也渐食了言。 眼看私塾即将结课,倾凡公子此番异常,令她疑惑,亦令她心中失落不甘。 纵使公子无意于己,那也不至于突就这般躲避厌弃,反差如此之大,委实让人匪夷所思? 于是,嫣嫣快步至倾心身侧,对正收书的倾心轻声问道:“倾心,你可知你家三哥为何课后形色匆匆。莫不是教琴一事扰的他烦了,生了厌弃之感,故意躲我不成?” “嫣嫣,你莫乱想,我三哥此人温善,怎会厌弃躲你?”倾心听罢,歪头一脸正色道。 “若非如此,那他课后早走,所为何事?” “此事......具体我也不知,倾凡哥哥性子独立,他的事,连我父亲都甚少过问。” 倾心知晓嫣嫣对三哥心意,一边暖心安慰,一边极力回忆近日三哥行踪。 “哦,这样啊......”嫣嫣失望道。 “额...不过...我突想起,前几日偶听下人口传,三哥常去汴河南岸十里春坊的画舫听曲儿,还因此受过父亲训斥呢。你若真想寻他,可去那里看看。”倾心看她失落,好心劝说道。 “好吧,倾心,多谢。”嫣嫣认真施礼感谢倾心。 倾心笑着扶她,“嫣嫣你何必客气,你我亲如姐妹,你之心思我自晓得。近日母亲宽宥,我欲去灵境街口的御脂堂买些胭脂水粉,你可愿同去?” “嗯,可以。”迟疑片刻,嫣嫣微笑道。 “明慧、思思,你们可愿同去?”倾心转身,问身后两位姑娘。 “好啊,那,一起去。”明慧微笑回应。 “嗯,我也去。久居内宅,心绪都郁结了,出去透透气才好。”思思也欢快笑道。 汴京沿街一片热闹祥和之景,连热浪滚滚的酷热暑气,都压不住这满眼的锦绣繁华。 几位姑娘下了马车,径直来到灵境街道口的小巷入口处。 比起主街的喧闹,这里相对静幽些,但来往之人却也算不得少。 环顾四周,嫣嫣暗问倾心道:“此地距十里春坊还有多远?” “不远,出了这巷子,拐入左侧中央大街,再走一盏茶功夫便是了。”倾心悄声道。 稍后,几人依次入了御脂堂。堂内琳琅满目,各色胭脂水粉一应俱全。 几番比对挑选后,几人各自选了些花色、品质上乘的口脂、腮红、螺黛,又去了旁边的隆兴绸布庄,挑了些时令花色的锦缎绫罗,之后才在喜悦兴奋中各自回了府。 第34章 画舫探内情 这日课休,何府一家人用过早膳不久,宫里便来了人。 德公公在一众内侍簇拥下,携了皇后娘娘懿旨来到府门口。 门口侍卫一看这阵仗,纷纷躬身迎接。德公公则扯着那尖细嗓音高喊:“皇后娘娘懿旨,还不快去请你家老爷、小姐及俞家两位姑娘出来接旨?” 公公发话,众人不敢怠慢,一人即刻急步向内院跑去。 见侍卫前去通报,德公公此时一脸昂首挺胸,信步跨过门坎,径直来到府内前庭院前。 当何公何昱章接到侍卫来报那一刻,他微生了一惊,冷静片刻后,他整了衣冠,快步出了中庭大殿赶来接旨。 就在院中梧桐树旁,何昱章、何夫人一众人,匍匐跪地,一脸恭敬低头倾听德公公宣旨。 “皇后娘娘懿旨:查,知枢密院事何昱章之女何明慧、外甥女俞嫣嫣、俞思思三人恭谨柔慧、温婉淑德,着其于宣明三十七年九月十八日巳时入宫,伴读于荣歆朝华公主身侧,谨心侍奉,敬待业成。钦此。” 宣读完毕,众人叩首,“谢皇后娘娘恩典。” 何公此时接过懿旨,俯首感谢德公公,“公公费心前来,有劳了。” 德公公听此,微声一哼,“何大人不必客气,咱家也是替娘娘办事,旨已送到,接下来便请何公好生准备,九月十八巳时入宫,莫要误了时辰。” 何昱章沉声再回,“多谢公公提醒,路途辛苦,请德公公喝杯茶再走。” 说着,何公便抬手请他入内厅。 “不了,咱家还要去别家宣旨,不逗留了。”话毕,德公公瞟了何公一眼,便在众人簇拥下扬长而去。 待其走远,何府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明慧见名单中嫣嫣、思思赫然在列,心中疑惑,问爹爹道:“爹,这……” 何昱章沉默半晌,低声缓回:“明慧、嫣嫣,你们几人这几日好生准备,等待入宫吧。” 众人在父亲微蹙的眉头中看出了些许沉重之色。 思思本想问姐姐个中缘由,但看到姐姐一脸愁容之态,估摸着她也不甚清楚,便也在疑惑中回了翠馨苑了。 众人皆已散去,此刻唯有驻足的嫣嫣心思凌乱、心头波涛汹涌。 已是八月中旬,私塾堂课也所剩无几,她又得进宫了,以后见倾凡公子的机会少之又少,眼下,她该如何做? 踌躇许久,她终于下决心,亲去那十里春坊的画舫探查一番,问一问这叶三公子,心里到底何意。 晌午之后,申时一刻许,俞嫣嫣着一身男装,趁门卫打盹,偷溜出了何府。 历经几次寻访打听,嫣嫣此刻终于来到十里春坊,寻到那位云烟姑娘的画舫面前。 倾心帮她查过,倾凡公子闲时会来此抚琴听曲儿。 烟云袅袅,柳枝飘飘,眼前的画舫于一片依依杨柳中被绿水围绕。舫身长七丈、宽两丈五,雕梁画栋、锦幔缠身,一片朱甍碧瓦之色。 尚未至暗夜时分,画舫外人影疏离,嫣嫣整了整衣衫,准备径直进去。 刚踏上船头,舫舱口便走出一位素衣环裹,双髻盘束的丫鬟,模样清秀,语似清铃。 她一脸疑虑问嫣嫣道:“公子可是来听曲儿的?此刻时辰尚早,舫内宴饮尚未开始,公子来得不是时候了。” “这位姑娘,我并未来此听曲儿,乃是来找人的。”嫣嫣行至其身前,轻声道。 “找人?谁呀?可是我家姑娘?”丫鬟又问。 “嗯...是啊,我就是来找云烟姑娘的。”嫣嫣假意平静缓声道。 “小莲,让她进来吧。”未等丫鬟回问,舫舱内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子之声说道。 小莲听罢,欠身给嫣嫣施了礼,便撩起舱帘,示意嫣嫣入内。 嫣嫣俯身入了舱内。 画舫内陈设精致,桌椅、茶间、席楼、琴室一应俱全,俨然一派红纱朱幔的莺燕色调。 环顾间,透过内室珠帘抬手走出一位眉山远黛、杏目含春、朱辰点绛、身姿妖娆的罗纱红衣女子。 女子微笑颔首,柔声问道:“公子看着面生,不知寻我,所为何事?” “我...额...姑娘慧眼通达,我此次前来,乃是想向姑娘打听个人。”嫣嫣不理其言辞,只沉声说道。 “打听个人?呵呵...我这红楼画舫,来的都是些附庸风雅、放浪不羁之辈,不知公子要打听谁?” “我有一同窗,面如皎月、眉目清明、身形高大、仪表堂堂,乃是艳冠京都的美男子。听闻他喜于此做客,今日我来,便是想寻他,不知他眼下是否在姑娘舫内?” “美男子?呵呵…你说的可是那京都叶太傅家的第三子叶倾凡公子?” “正是。” “此人温润儒雅,确是来过我这红楼画舫,只是...眼下...他并不在我这。” “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其人有脚,说走便走,他既不在我这儿,自然是去了别处了啊。” “那他可有说会去哪里?” “不曾。” “额…好吧。” “公子可还有事?” “没了。” “那,不如...公子这便请吧,我这红楼画舫,免不得须准备一番,好伺候那些抚琴听曲儿的贵客呢。” “哦…好。” 主人下了逐客令,嫣嫣不得已转身出了画舫舱门,怀着些许失望之色,上岸远去。 嫣嫣出舱走远,云烟姑娘这才俯身入了珠帘内侧。 “她走远了?”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飘来。 “是的,公子。”云烟柔声答道。 “罢了……”沉默许久,那温声公子一声微叹。 第35章 毓园待稀客 这日午后,天气阴沉了些,不似前几日那般酷热。 肖似柔此时正独坐院中树荫下乘凉品茗。 突然,一府院家丁从前院廊门进来,急行几步到肖似柔身前,躬身向小姐汇报:一位自称中书舍人张公府小姐的女子携丫鬟递上拜帖,求见姑娘。 肖似柔闻声一怔:张公府小姐?此前并不熟悉呀。 迟疑片刻,她吩咐道:“先带她们去毓灵苑前殿议事大厅,稍后我过来。” “是。”家丁躬身退下。 肖似柔此时起身回屋。 她于梳妆台前坐下,唤音儿将她的绾髻重新梳理了一番,簪了几只珠玉翡翠发饰,又换了身锦罗绣襦裙,然后缓身款步,向毓灵院前殿走去。 踏入殿门那刻,只见一蓝纱轻裹、朱钗簪发的女子端坐厅中客椅上,一旁的丫鬟手间托着一桃花锦纹木匣,谦卑躬身而立。 肖似柔快两步上前,这才看见女子朱唇媚眼,柳眉弯弯,一脸的娇杏含春之色。 肖似柔微微欠身,向姑娘施礼,“肖府似柔踌躇晚至,让姑娘久等了。” “肖小姐客气了,小女姓张,单名一个钰字,乃是本朝中书舍人张公府嫡女。姑娘庄重典雅、仪态万方,令张钰见之钦佩,我这厢,真是有礼了。”姑娘说着,便屈膝给她行了个大礼。 肖似柔抬手轻轻扶起张小姐。 “张小姐乃稀客,之前两府走动较少。今日姑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似柔轻声问。 “呵呵,无甚大事。前几日偶然听父亲提起,说太师肖公府大小姐牡丹国色、腹郁幽兰、端庄典雅,诗品才华乃是绝佳。小女心生仰慕,便趁今日得闲,特来拜会,望肖小姐能不吝赐教。” 听闻此言,肖似柔当下心中了然:原来是个托人情拉关系的。 既如此,她便也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音儿,看茶。”思忖间,肖似柔吩咐了音儿一声。 接着,只听她端身自持道:“不吝赐教自不敢当,浅察姑娘之意,想必姑娘心中有求。似柔好奇,姑娘今日前来,到底所求何事?” “肖小姐误会了。”张钰说着,又要给肖似柔行礼。 肖似柔快一步起身,将其安抚坐下,“张姑娘客气了,坐下说话便是。” 张钰重又坐下,只见她柔声轻言道:“前几日听得姑娘淋雨大病了一场,恰好家中得了几味养血补虚的药材,遂将其带了过来,便是想让姑娘用了,能将身子将养的康健些。” 接着,张钰轻喊了身边丫鬟,“红菱。” 旁边丫鬟闻言上前一步,递出木匣,又缓身退后。 张钰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支赤褐暗纹环绕的百年灵芝,一盒色泽鲜红、成色上品的冬虫夏草,还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白色夜明珠,荧光透亮、宛如皎月。 张钰将匣子拿至肖似柔面前,柔声道:“肖小姐身份贵重,定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些个小玩意儿虽不大入得了姑娘法眼,但张钰一片心意,还请姑娘收下。”说着,便又给肖似柔行了个屈膝礼。 “张姑娘,你这是......你先起来。”见张钰躬身,肖似柔起身再次将其挽起。 “肖小姐若是不收,我这便不起了。”张钰低头沉声。 肖似柔心生两难,此礼算不得薄礼,她这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 “无功不受禄,张小姐这般置我于两难实在令人生气!说吧,你到底意欲何为?”肖似柔面露愠怒。 见肖似柔生气,张钰这才吞吐言说道:“肖小姐得皇后娘娘赏识,张钰只求姑娘在娘娘公主面前能美言张钰两句,提携小女一番,仅此一求,别无其他。” 此番陈情,令肖似柔当下明了:此女原是想利用自己攀附皇权、好扶摇之上! 此女颇有心机,然这般趋炎附势,确也堪堪为一贪慕虚荣的浅薄者罢了。 联想到自己不日便要进宫,宫中形势错杂,水之深浅难断,此女今日自愿送上门来,不如顺势而为,暂且留住她,以后多个助力推手也好。 思量至此,肖似柔筹谋既定,她柔声笑道:“也罢,张姑娘今日真意,我却之不恭。这礼我收了便是,你快些起来。”说罢,便抬手扶张钰起身。 听闻此言,张钰笑着依着似柔搀扶顺势起身。 肖似柔继续微笑,“看姑娘相貌,与我年岁也相差无几,若姑娘愿意,唤我一声姐姐也行。” 张钰一听大喜,立马笑逐颜开,欠身施礼道:“张钰谢姐姐提携。” 肖似柔微笑回之,“妹妹身子稍显娇弱,平常挺少出门吧?” “姐姐聪明睿智、明察秋毫,我既为闺阁女子,出门自是多有不便,平日闲暇,也仅在府中转悠一些罢了。” “呵呵,那我倒是好奇,我之种种,妹妹如何得知?难不成坊间有何传闻?” 张钰闻言一笑,“姐姐莫急,听我详细分说。” “非是姐姐有何流言,只因家父乃当朝四品中书舍人,执笔陛下、娘娘圣旨事宜。前几日娘娘宣姐姐入宫伴读,懿旨文书便是家父手笔。家父常于我耳旁念叨,肖府大小姐人品贵重,有牡丹倾国之色,妹妹思慕良久,这才巴巴跑了来,想求姐姐赐教一番呢。” 肖似柔听后会心一笑,端起桌上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缓声道:“嗯……那也真真是有趣。” “是啊,确实有趣。”张钰附和。 稍顿片刻,肖似柔继续,“今日天气尚好,园中百花盛放,不如我们前去欣赏一番?” “好啊。”张钰欢声同意。 如此,二人便去了肖府园中欣赏花色。直至酉时将至,张钰才告别离开。 远在前厅大殿的肖太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有筹谋,但并未表于面上。 第36章 画舫再诉情 这日是何府堂课最后一节。 刚至下课点,夫子便在一番慷慨陈辞的说教之后,夹着书本离开了。 此时的叶倾凡,也迅速收了书本,准备离开。 “叶公子。”俞嫣嫣有些踌躇,略显伤感地出声叫住了他。 “何事?嫣嫣姑娘。”叶倾凡一边漫不经心,一边轻声询问。 “近来课毕,见公子均是匆匆早走。连琴课后的教习,公子也…也有些忘记了,不知嫣嫣是否惹公子不快,令公子这般躲避于我?”嫣嫣心怀委屈,边柔声直言,边有点眼中含泪了。 “额…不,当然不是。”看嫣嫣一脸悲伤,叶倾凡心中一愣,有些吞吐道。 他有些诧异,一向庄重恭谨的嫣嫣姑娘,此刻竟这般大胆勇敢,忽视周遭眼神,直接坦陈自己心中郁结。 “额......近日有一友人身染重疾,需人服侍,我只能日日早走,尽力照顾一番。”叶倾凡无奈,只好胡乱撒谎欲蒙混过关。 “那友人...可是位女子?” “额...是的。” “你身侧侍女比比皆是,为何需要亲自前去?” 此言一出,叶倾凡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将头故意撇向一侧,故意不再言语。 看他垂眸敛神、眉头紧锁之态,嫣嫣的心似石沉入海,突然就空落了。崩溃的瞬间,她的脸颊便珠泪滑落了。 一旁的许韶延见此,立刻上前至嫣嫣身边,愠声道:“叶倾凡,无论你做了何事,惹嫣嫣姑娘流泪,便就是你错了。” “对不起,嫣嫣,让你失望了。”叶倾凡微微俯身,向嫣嫣赔礼后,便夹着书本自顾自远去了。 嫣嫣此刻脸上珠泪纵横,让一旁的许韶延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安慰。 “嫣嫣,别哭了好么?”他手忙脚乱,想为其拭泪又怕唐突,想言语安慰又恐嘴笨。 好在此刻,明慧、倾心、思思三人上前,勉力安慰起她来。 倾心无奈先开口:“嫣嫣,莫伤心了,我三哥之事,我亦未曾料到。他既已心许他人,定也非是有意伤你,你宽心些,莫花了妆容。” 接着,思思又皱眉道:“是啊,倾心说的是,他既无意,你又何必自苦。” 一旁的明慧虽未言语,但心中却在犯嘀咕,叶倾凡之冷淡她始料未及。 她之前也曾对叶三公子心生好感,但当觉察到叶三公子对待自己与其他姑娘别无二致时,她便放弃了。只因彼时她已看清,叶三于己,有同窗情,无相思意。 此刻,见嫣嫣如此,联想到此刻风雨如晦的自己,明慧也不由得沉郁不快起来。聪明如她,此刻并不想再压抑自己,便心生了一个主意。 她冷静对几人道:“倾心,思思,要不,此刻我们同去醉雁楼开怀一番如何?听说那里菜色、酒水俱佳。” 倾心、思思初听只觉惊诧,明慧一向谨慎做事、分寸把握极好,此刻竟这般恣意大胆。不过此情此景下,她们也管不了许多,直接欣然赞成。 一旁的许韶延见此,拉着张其栋非要加入。旁边明慧平静一句,“闺阁女子闲话,不便邀君同往。”便拒绝了。 之后,三位姑娘带着些许伤心的嫣嫣潇洒远去。 一旁的许韶延,本想再追上前去,却被张其栋一把拉回:“闺阁女子叙事,我等还是莫掺和了。” 言毕,他拍了拍许韶延肩膀,便潇洒离开了,独留许公子一人在风中沉郁凌乱。 ...... 汴河画舫内。 此刻叶倾凡正端坐窗前,缓品着杯中清茗。只是眼神注视窗外半晌,仍不见茶水送入嘴边。 “公子……公子……” “啊?!”云烟轻唤了两声,叶倾凡才从失神中惊醒,回头看了她。 “公子,墨白公子来了。”云烟说着,身影后退至一侧,身后一位白衣男子出现于前。 此公子姓苏,名墨白。祖上曾是书香门第。因家道中落,最终流落风尘,以抚琴谱曲为生。 苏墨白此刻白衣盛雪,肌肤洁白玉润。一头墨染的黑发用玉簪挽着,棱角分明的剑眉额间,英气闪闪,幽深的眸子里尽是似水柔情。 这英与柔的反差,令他高挺的鼻梁更显立体,红润微白的唇色更显凉薄。 他虽看着有些许清冷落差,但其人儒雅清和,颇有几分恬淡贵气。 在他流落花街柳巷被人耻笑诟病时,倾凡公子出手救了他,还帮他寻了个抚琴谱曲的固定体面之职,让他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两人英姿玉貌、个性相投,言谈间相互吸引,是故结为了同性知己。 “叶兄今日看着几分落寞,可是有心事?”苏墨白于叶倾凡对面坐下,自顾自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无甚心事,无聊罢了。”叶倾凡眼也未抬,低声随意道。 “那首‘江城子’的曲,谱的如何了?”见苏墨白脸上笑意渐显,叶倾凡假意随心起了个话题,暗戳戳将自己此刻之聊赖遮掩了去。 “尚未,此等巨擘之作,要谱好怕需费些心思,你莫着急。” “行,我不催你。”叶倾凡嘴角勾起一抹笑。 “两位公子,酒食已备好,这便席间就坐吧。”此时的云烟上前,轻笑对二人说道。 “好吧,那先吃饭。今日你我沉醉一番如何?”苏墨白起身笑道。 “行。”说着,叶倾凡起身,在苏墨白指引下走向一侧阁楼。 席间坐定,两人举杯共饮。 几杯酒下肚后,苏墨白便轻笑说道:“叶兄,那女子...你当真不考虑?” 叶倾凡并未立刻回答,只缓缓饮完了杯中酒,然后浅笑,“情是坡前下水流,宜古宜今亦宜愁。既有浓墨透纸白,何需轻烟拢月来。” 苏墨白笑着摇头,抬手间便邀叶倾凡再饮。 ...... 第37章 举重话轻别 这日天尚未亮,俞思思便被桃枝从枕榻上唤醒,“小姐,小姐,起床啦。” 她在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混沌中似乎听到桃枝喊她,但因神思混沌,根本没反应过来,迷蒙中翻了个身又睡了。 这一散漫之状让桃枝有些急眼,时辰已不早,今日何等重要小姐难道忘了么? 情急之下,桃枝提高了音调,边喊边拽着思思手臂一顿摇晃,顿感难受的思思干脆甩了胳膊,把被子往脖颈一拉,一副天塌下来也无甚稀奇的做派。 桃枝无奈,只得将被子直接掀了。 “小姐,今日奉旨入宫,您要是再不起,误了时辰,全家都要跟着你遭殃啦。” “入宫?” 被掀了被子,本还在烦躁的思思模糊听见此敏感字眼,瞬间惊醒并从榻上坐起,“桃枝,几时了?” “卯时三刻了,我的大小姐。”桃枝一脸无奈。 “啊?”思思惊呼一声,立刻翻身下了榻。 何府的规矩,辰时一刻,早膳时分。 只因她近日赋闲,内心沉郁辗转,便睡得晚了些,不曾想此刻差点误了要事。 此时距早膳只剩不到两刻钟了。 思思有点心焦。 “桃枝,快去打水,我要洗漱。”思思一边穿鞋一边急声道。 “哦哦,好。”桃枝听罢,赶忙出门而去。 不多时,水已端了进来。 不等桃枝放下水盆,思思快两步行至跟前,即刻捧了些许清水浸润面部,揉搓婆娑间,井水清凉的触感便让她神清气爽,思绪分明。 拿面巾擦了脸、手,又用淡盐水漱了口,思思这才舒了口气,端坐梳妆台前,打理起妆容来。 用浅青眉黛描上纤细的柳叶眉,又涂上淡粉略带樱红的胭脂,再用鲜亮橘红的口脂浸染薄淡略白的唇。 稍久之后,原本颓靡苍白的脸便变得姿容生动、如沐春风了。 思思满意地笑笑,妆容即毕,轮到头发了。 桃枝拿起木梳,将她浓密的黑发轻梳捋顺、然后层层堆叠,将长发高高绾起,盘成出挑的流云髻,髻间用清玉绕梅的玉骨簪加固,再配以玛瑙、翡翠、黄金点饰。初看之下,这发髻如流云挽月,尽显朱红碧翠的雅称气息。 梳妆既成,思思又换了一身云锦桃红丝绸里衣,外套一件苏州锦绣坊通制的苏绣兰花纹红襦裙,配上牡丹锦绣淡粉纹翘头履,整个人娇俏可爱、活色生香,仿佛三月枝头的桃花,令人生醉。 “小姐,你这一打扮,还真好看。”桃枝甜滋滋地咂咂嘴。 “呵呵,是么,那也是你画的好,给你记一功。”思思端看着镜中的自己笑道。 “谢谢小姐,不过确实应该记一功。若非我技艺佳,小姐此刻,只怕是一脸苍白倦绪呢!”桃枝沾沾自喜道。 “嗯?桃枝...你意思是,没有你打扮,我就没眼看啦?”思思假意嗔怒。 “嗯...也好看啊,就是,少了些韵味。” “哈?韵味,你还懂这词?”思思快被桃枝的憨态给笑死了。 “哎哎,不行,得赶紧走了,何夫人派人来催了。”稍久之后,思思慌忙说道。 “好了么?”说着,思思便快步跨出房门。 “来了,来了。”桃枝慌胡乱收拾了下,快两步出门跟上了小姐步伐。 两人急步朝何府沁香苑走去。 沁香苑是何公、何夫人寝殿旁的话事厅,因距主厨房近,便做了平时膳饮的饭厅。 思思迈入厅堂那一刻,明慧、嫣嫣尚未到,桌上饭食亦在筹备中。 隔间的何夫人此时正端坐于榻上闭目凝思。见思思到来,夫人便招手示意她过去阁间稍坐片刻。 思思依了夫人意思于客椅坐定,何夫人温笑轻问道:“思思呀,你与嫣嫣来府也满一年了吧,住的可还习惯?” “一切都习惯,吃的、用的都很好,思思有劳夫人费心了。”思思恭敬回答,顺便向夫人施礼感谢。 “如此,便好!”何夫人微笑点点头。 片刻的沉默后,何夫人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脸上笑意不见,却多了几分惆怅与担心。 只听她缓缓开口道:“哎...你三人既出自何府,入宫以后,说话行事,便须多些谨慎筹谋。宫内不比宫外,人心叵测,你须牢记,以后你三人要相互扶持、同舟共济,争取早日归来。” 夫人之托,思思明白些许。沉思片刻,她再次起身,屈膝向夫人叩首,“思思感念夫人照拂,入宫之后,必谨记夫人教诲,与长姐、明慧小姐齐心协力、共同努力。” 何夫人听罢,脸上微露笑意,“起来吧。” 此时,夫人的贴身侍女来报:“夫人,饭菜已齐,老爷已至,可以用膳了。” “走吧。”何夫人长舒一口气。 此后之后,夫人便起身朝阁外走去。思思亦跟随夫人,缓步走向饭厅。 夫人思虑满怀,此刻脚步也略显沉重。后面的思思则步履轻缓,凝神蹙眉、恭谨小心。 至桌前时,明宇、明慧、嫣嫣已在等候,何公也已坐定。 夫人坐下,其余人依次也于桌前坐定,早膳这便开始了。 “明慧啊,此次入宫,要带的东西可都备了?”片刻的沉默后,何公首先开口沉声道。 “爹,都备好了。”明慧停了筷子,柔声答道。 “此次你三人入宫,看似伴读享乐,实则喜忧参半。天子身侧,必然暗流激涌,你三人务必小心侍奉,争取早日回来。” “是,爹,女儿知道了。”明慧点头应着。 “姨夫大人,嫣嫣也记下了。”嫣嫣此刻也颔首笑道。 思思未开口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内心此刻,她已将何公和夫人的话牢记于心了。 “明宇,你年岁也不小了,明慧此事一了,也是时候给你说门亲事了。” “爹,孩儿尚无功名、又无官职品阶。功业未成之前,孩儿不愿仓促成家。” “既如此...明年的科考,你准备的如何了?” “尚在勤学之中,孩儿自会努力不让父亲失望。” “嗯,你有此等志气,我便也放心了,先吃饭吧。” “好。” “嫣嫣、明慧、思思,你三人入了宫,要时常捎信回来,这样我们才安心。”何夫人神色哀伤道。 “仅是入宫伴读,没那么危险恐怖,哎,不要太小题大做,给她们压力了。”何府看着一脸哀伤的何夫人,有些责怪道。 明慧则借机安抚母亲道:“娘,我们三人相互为伴,不会有事的,我也会常寄家书,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好…好,那便好。”何夫人无视何公责怪,说话间,脸色悲情加深,眼角不禁湿润些许,于是,只好用衣袖轻拭了一番。 眼见母亲悲伤,明慧忙给她碗里夹了块东坡肉,安慰道,“娘,我们几人一起,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吧。来,您尝尝这肉,软糯适中,很是不错。” 听到此话,何夫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哎,好。” ...... 几人在一片低沉氛围中结束了早膳。 之后,何明慧、俞嫣嫣、俞思思三人稍作歇息,便依次坐上了何府马车,动身前往皇宫了。 第38章 宸桓殿识狠 晨曦耀眼,绚烂的华光倾撒在错落有致的宫阁楼宇间,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初秋的微风轻抚,轻柔中带着些许凉意。 明慧几人下了马车,依次在皇宫北面宸桓殿前的宫门口站定,四下环望间,才发现今日入宫的贵女不止她们三个。 就在她们马车前方的不远处,还有好几辆马车早就停歇在此。车内走出的女子,个个珠翠绾髻、华服加身。 思思环顾四周,发现倾心,肖似柔也在前方不远处。 看到倾心那一刻,思思心中闪过一阵欣喜。她本欲立刻上前寒暄一番的,谁料瞥眼间,竟看见肖似柔也在旁边树荫下站着,翘首微盼,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思思当下心中一沉,这肖似柔莫不是也要一起进宫?若真是如此,以后天天对着一张轻蔑,充满敌意的脸,自己岂不是得日日愁苦难捱了?。 真是流年不利,思思心中微叹。 踌躇间,明慧、嫣嫣此刻也发现了倾心的身影。 于是,思思跟着二人快步上前,准备与倾心寒暄。 同窗重逢,自是欢喜。 见明慧几人过来,倾心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亲切地同三位旧友打招呼。 “明慧,你们也来此了?” “是啊,许久不见,倾心。” “许久不见,何府私塾结课至今,令人挂念颇多。今日重逢,你们莫不是也要一同进宫?” “是啊,前几日公公来府内宣旨,邀了我三人给公主伴读。今日我们便来了。” “嗯...何府学子均是翘楚,来伴读也是意料之中。” “呵呵,倾心此言,委实让人羞愧。” “呵呵,虽是戏言,但也是真言。以后入了宫,就不敢这般随意谈笑了,哎……” “是啊,我们尚算有幸,可彼此做伴。” “嗯……” 几人闲谈间,不远处的肖似柔此刻走了过来。 纵使她脸上笑容堆积,仍隐藏不了,她眼里的轻蔑、厌恶之意,尤其是目光看向俞思思那一刻。 站定后,只见她先一脸从容问候倾心说:“倾心姑娘,许久不见。” 倾心闻言,侧身笑回,“似柔姐姐,许久不见。” 肖似柔颔首,后缓步至明慧面前,依然笑道:“何小姐,许久不见,今日何府来的贵女可是不少啊。” “肖小姐,许久不见,你说笑了,何府贵女都是受娘娘旨意来的,算不得多。”明慧欠身轻回,言语间不遑多让。 肖似柔听此,也不十分生气,只缓缓道:“呵呵,原来何府贵女真是伶牙俐齿呀、巧舌如簧呀。” 说着,她便将目光瞟向了俞嫣嫣、俞思思。 此一刻,肖似柔脸上堆叠的笑意突然收敛,轻蔑扫了一眼嫣嫣后,眼神突变得凌厉曝寒,笑容消失同时,愤怒和厌恶充斥全脸。 她横眉扫了俞思思一眼,目光在俞家姐妹身间游移。 片刻之后,她丹唇轻启,冷冷说道:“既同为伴读,以后也算是半个同窗。有人惯常巧舌如簧,我好心提醒一句,同室而居,此后言语间最好多些斟酌,别因口不择言惹出些糟心事,连累旁人,污人口鼻。宫里忌讳多,若有人敢做些蝇苟龌龊之事,别怪我肖似柔没提醒。” 肖似柔话语声并不大,但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震得一旁的明慧与倾心一脸寒意、惊诧不已,嫣嫣更是有些心慌气虚。 姐姐被吓到,俞思思也有片刻慌神,但很快便神色如常了。 眼见俞家姐妹被震住,一旁的肖似柔心中恶气也释放了许多。她冷眸瞥了两人一眼,便离开了。 倾心此刻眉头紧皱,心中直犯嘀咕。许久不见,肖似柔竟变了这般狠辣做派。 明慧脸上一阵红白尴尬,肖似柔含沙射影两位表亲,突令她心生疑窦,她们二人进宫,是否因了肖似柔背后运作? 思思心有怒气,然面色不显。肖似柔之心狠泼辣,思思直至此刻才算见识。她虽身正不怕影斜,而正如肖似柔所说,以后同窗为伴,难免抬头低头相见,若因此连累了姐姐、明慧乃至何家,就不妙了。暗忖间,思思决定避其锋芒、收敛心性,低调徐徐图发展。 此时,不远处宫门口出来一人,径直向这边走来。大家一眼便认出,此人是那日来府里宣旨的德公公。 行至宫门前空地中央后,德公公微笑站定,手中拂尘扬空一甩,用那尖细沙哑的嗓音高喊,“吉时已到,朝华公主伴读贵女,即刻于此接引。诸位贵女,请按名单次序站定,列队入宫。” 说罢,公公拿起手中花名册高声朗读起来,“太师府肖亦翃嫡女肖似柔、太傅府叶承严嫡女叶倾心、相国府韩弼州嫡女韩月、知枢密院府何昱章之女何明慧、御史中丞府亓思旻之女亓琬、知枢密院府何昱章甥女俞嫣嫣、俞思思,依序入列。” 站队间隙,思思发现那位名唤亓琬的女子面容精致、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良久,她猛然记起,此女不正是半年多以前,“撷芳楼”诗友会上,与折扇公子攀谈的那位妙龄女子吗? 心下震动间,她也来不及细问,只小心跟在姐姐身后,站在了队末。 人数清点完毕后,德公公高喊一句“行”,便领着众人朝宸桓殿内走去。 第39章 馥华殿宴饮 眼看队伍行至指定宫门口,导引的德公公此时停了下来,高喊一句“停”。 思思停步抬头,方有机会看看眼前情景。这是一个规模宏大、次第错落的皇家宫宇,檐廊描龙画凤,琉璃瓦绚烂夺目,连黄花梨木的牌匾都纹理细腻,赫然上书“晨洗宫”三个行楷大字,华光耀眼、熠熠生辉。 “即日起,晨洗宫诸伴读寝殿安排如下:肖似柔,主殿南厢房;叶倾心,主殿东厢房......” 德公公朗读完毕,与宫内公公宫女们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依此前通报,肖似柔入住晨洗宫主殿的朝南正厢房,叶倾心住肖似柔左手侧东厢房,韩月住其右手侧西厢房。其他几人入住偏殿,左右依次排开…… 嫣嫣与思思住的偏远了些,但尚在晨洗宫范围内。 对于,思思心中早有准备,她虽不知自己因何成为伴读,但从早膳时何夫人的言谈神态间,也猜了个大概。 随着宫内侍女公公细分,几位姑娘对环境、使唤丫头、注意事项等情况渐渐熟识。 此时诸姑娘都忙于各自规矩梳理,尚未来得及相互走动拜访。 午膳时分将至,有公公前来传话:朝华公主在馥华殿设宴,为诸位伴读洗尘。 为给公主留个好印象,思思特地换了一身淡蓝海棠螺纹绣金丝襦裙,将黑发前侧绾成高耸的凌云髻,后侧倾洒下来,并在乌黑柔顺的发丝间配以珠翠红玉点饰,以显清婉柔和。 之后,思思兴致满满出了房门,跟姐姐一起去了馥华殿。 皇家大殿气势恢宏,错落有致的青砖绿瓦,配上漆红雕栋的高墙大院,莫名有种幽婉静谧之感。 穿过馥郁芬芳的御花园,走过别致狭长的庭廊,她们终于到达了馥华殿。 “宴饮已备,公主正在殿内恭候,各位请吧”,导引公公顺势引导后,便轻步退下了。 众人依序,缓缓入得大厅。思思行于最后,她此刻内心恭谨,站定后,随众人躬身、低头向殿前公主施礼。 “免礼。”一个娇俏洪亮的声音喊道。 抬头刹那,思思看见,金丝榻上端坐的荣歆朝华公主,一头乌黑亮发绾成入云髻,金凤衔珠金冠饰加身、配以红白玉珠花点缀,美眸灵动,朱唇微翘,额间的朱红牡丹花钿凸显皇家威仪。 只一眼,思思便恭敬起身,在席末位次坐下。 “今日设宴,乃是为了迎接诸位姑娘到来,宫中生活寂寥,以后有诸位作伴,日子也必过乐活许多。来,我们此刻举杯,畅饮如何?” “公主殿下,臣女得殿下垂青,能与公主同食同学,实乃臣女之福。”肖似柔举杯动情说道。 “似柔言重了,与本公主为伴,且以舒心为重,冠冕之词,此后便省了吧。来,干杯。”荣歆说着,仰头饮完了杯中酒。 肖似柔听罢,低声应了句“是”,也饮下了酒。 众人见公主如此舒朗,心生宽慰,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也相继畅饮。 宴饮渐酣,公主渐问起了诸位姑娘的家世。 除了肖似柔与叶倾心、韩月,其他姑娘她未曾见过。韩月乃自己表妹,她自是熟悉。只是这亓琬,看着娇婉灵动,令她有些好奇。 “亓琬,据说你父乃是当朝御史中丞兼御史大夫,不知你平素可有喜好之事?” “禀公主,亓琬平素无特别喜好,除了女工、诗书,便是摆弄些花草了。”亓琬柔笑回答。 “女工、诗书自是无趣,只是这花草,当真是好物什,改日去御花园,本公主与诸位共同赏鉴一番。”公主笑道。 “是。”亓琬听后,继续温柔浅笑。 “何明慧?你父可是知枢密院事何昱章何大人?” “回公主,正是。”明慧起身,欠身恭敬回答。 “那这两位俞嫣嫣、俞思思,是你表亲?”荣歆此时好奇道。 “禀公主,这嫣嫣、思思乃是我姨母家的表亲,其父乃衢州权六曹侍郎俞帧。”明慧边说,边侧首嫣嫣、思思,示意一番。 “好吧,母后既命你姐妹三人一同入宫,想必是三位均有特别之处吧。明慧,你可有甚喜好擅长之事?” “禀公主,平素除了女工、诗词,便是与嫣嫣、思思一起习琴下棋了,无其他喜好。” “习琴、下棋亦为趣事,好吧,你且入座。”公主略感失望点点头,然后示意明慧入座。 待明慧入座后,公主一脸玩味端看了嫣嫣、思思二人片刻,略带好奇问道:“俞嫣嫣、俞思思,你二人看着谦和乖巧,不似有何特别之处。本公主想知道,母后因何缘由将你姐妹二人都招了来?” 公主的质疑之声,令嫣嫣、思思二人尴尬不已。 局促间,嫣嫣尬笑轻回,“启禀公主殿下,臣女不敢随意揣测圣意,但殿下既然疑问,臣女斗胆猜测许是娘娘知晓明慧入宫,我姐妹二人会处境尴尬,便下旨一起准了来的吧。” “呵呵,是么?那……这位俞思思,你觉得呢?”公主轻笑一声,眼神直望着思思道。 “回禀公主,详情细节思思也自是不知。但思思见殿下身份贵重、言谈间却此般谦和,心想应是思思有福,才会得了娘娘抬爱,既而入宫陪伴公主了吧。”说着便给公主施了礼。 说这话时,思思一直垂首端看着地面,未敢有任何逾矩之举。 荣歆被俞思思这段暗戳戳马屁拍得一愣,回神后也自觉无甚不妥。何况,这话听着,莫名还有些心生喜色。 当下,公主便开怀示意思思入坐,接着提高声响宣布道:“诸位姑娘到来,本公主心中喜悦,明日起,大家便要去丹弘苑伴学了,希望以后,学堂的生活能舒心许多。来,大家再饮一杯。” 众人随公主共饮。 ...... 宴饮直至申时三刻才结束。 众人回晨洗宫的路上,思思指着前面轻步前行的亓琬,悄悄问姐姐道:“姐,前面那位粉衣姑娘,你可认出是谁了?” 嫣嫣看着些许醉意的思思,又端看了亓琬的背影许久,联想到适才她在殿内的神态,忽地悄声说道:“似是,在撷芳楼见过?” “正是。”思思一脸娇笑。 第40章 恩怨为几何 就在思思醉笑间指着亓琬背影与姐姐密谈之时,站在连廊不远处八角亭内,一身稠白镶暗蓝金丝龙纹锦绣纹蟒袍加身,腰间镶碧绿翡翠束腰带缠绕的男子正凝神,朝着思思这边7张望。 此人白玉冠饰束发、丝白飘带环绕髻间,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挑眉凝望间,脸上少了几分冷峻、反而多了几分淡雅幽兰之气。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一直收敛锋芒、伏低做小,但却一直被皇后和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二皇子荣诃。 荣诃乃已故谢贵妃独子。多年以前,贵妃在与皇后娘娘的争宠斗争中败下阵来,被皇上一杯毒酒赐死。 贵妃身故,她唯一的血脉荣诃皇子便在父皇的冷落与兄弟的疏远中长大。少年失意的他从此埋身诗词书本间,在书本中体会了颜如玉、黄金屋。 年岁的增长,诗书的浸染令他渐生的儒雅随和、明哲辨理。只是时局、境遇的变迁也迫使他不得不面对皇权争斗与朝堂捭阖。 此刻,他本是趁着天色正好,来这八角亭饮茶散心的,却无意间瞅见了那些个锦绣华裳、娇柔婉转的妙龄贵女。 宫中之人他大都见过,可这几位,着实看着面生。 只见这几位女子个个身姿端庄,步履轻稳,于一片从容优雅气质中淡定走过庭廊。 只是行在队尾的那位,似是有些随意懒散,她在一脸娇笑的同时,还面色微涨、略显兴奋的与旁人悄声攀谈。 微笑间,荣诃指着那前行的女子队伍,对着旁边手持玉扇,单手背后的俊逸男子轻问道:“李问,这几人你可见过?” 那李问侧头遥望了队伍片刻,便笑说道:“殿下,若臣所料不错,这几人大约便是皇后娘娘为公主择选的伴读。而且其中几人,臣还似有印象。” “哦?这荣歆何时对读书有了兴致,竟也想着寻伴读了,这真真乃奇谈也。”说罢,荣诃双手将后衣襟一甩,重又在石桌前坐定,拿起桌上茶碗,悠然品起清茗来。 “公主寻伴读,不过是想寻个乐子罢了,不过这所选之人,却倒是颇具深意。” “呃……何出此言?”此言一出,荣诃突然来了兴致,于是闲庭信坐、单手托腮问道。 “其他姑娘情形我不清楚,但其中有一位,却似与那知枢密院事何昱章大人有关联。” “何昱章?此人与皇后颇有嫌隙呀。”思索间、荣诃惊叹。 “不错。” 李问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殿下,眼下皇后势大,但所谓树大招风,朝堂上不满,想与她分庭抗礼之人大有人在。依臣之见,这何昱章其人秉性忠直、为人清正,乃我朝肱骨良臣。眼下时局世艰,殿下若能获何大人助力,那此后在朝堂便能多个话事人,筹谋大事也能顺遂颇多。” 听罢,荣诃二皇子抿嘴一笑。 低头微叹间,只见他放了茶杯,低声道:“本殿又何尝不想,只是这何昱章其人思虑颇深,他也怕后党势力为祸自身,眼下正在龟缩自保,静待时机呢!” “殿下勿忧,此刻天时地利人和,恰可与之同席而谋。”李问微笑一声,一派胸有成竹说道。 “此意何解?”荣诃一脸疑惑。 “殿下且看,皇后所招之人不乏何府其人,邀此些人在公主身侧,皇后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殿下先人一步,借这姑娘之手拢何公忠心,那便是剑走偏锋、事半功倍了。量娘娘自己也难料到,她有张良计,殿下却有过墙梯。” 荣诃大喜,当下心中了然,并点头直赞李问大才。 “李问,本殿命你,立刻去查明这些伴读女子身份详情。明日午时之前,本殿要看到奏疏折本。速去。” “臣领旨。”李问当下躬身,行礼谢恩后,便疾步出了花园八角亭。 此刻的二皇子荣诃,转头遥望着姑娘们远去的方向许久,嘴角露出隐隐笑意。 ...... 且说思思几人回晨洗宫后,其思虑片刻,觉得理应上前与亓琬姑娘寒暄一番。 此时众人尚未回房,于是,就在晨洗殿大门口,思思拉着嫣嫣行至亓琬面前,一脸微笑问候道:“姑娘慢走,敢问姑娘可名唤亓琬?” “是。”亓琬停步,施礼道。 思思还礼。 “亓姑娘,我乃俞思思,旁边为姐姐嫣嫣。本就看姑娘面熟,此番叨扰,只是想确认一下,姑娘可曾去过撷芳楼诗友会?”思思娇笑问道。 “今春时分去过......你似也面熟,不过……你姐姐我倒记起了,那日会间,嫣嫣你曾过来与我叙谈。你便是当日那位蓝衣姑娘。”亓琬面露喜色。 “正是。”旧友见面,嫣嫣也一脸笑容。 “嘿嘿,我此时也在,在不远处观望着。” “呵呵,好吧,两位俞姑娘,许久不见。” “嗯。”三人彼此礼貌施礼之后,微笑着寒暄了几句。 之后,思思便漫不经心立于一旁,等着与亓姑娘闲话的姐姐。 但其实并非散漫,只因此刻她全部之心思,皆在不远处对自己冷眼旁观的肖似柔身上。 她之注视,每每令思思倍感寒意。 肖家势大,思思知晓自己无一力抗衡,她只愿某天之后,两人能尽释前嫌、恩怨两清就好。 比之于俞思思,肖似柔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此刻她本欲回房的,但俞氏姐妹之举吸引了她,令她不得不把注意力再次放回二人身上。 今日宴席间,俞思思凭几句恭维迎合之语,便将公主刁钻质疑的问询轻松化解,确令似柔未曾料到。 巧舌如簧、心机深沉!这便是那一刻她对俞思思的定义,而且同时,她心中的厌恶更增许多。 此刻于殿前驻足,她眼看俞氏姐妹脸上笑容激荡,她面色冷淡,压制着内心负面的情绪。 作为太师府嫡女,她本无必要与这个庶出的侍郎小姐施狠叫板,但此女的心机与口齿显然超出了她能无视的范围。或可说,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她怎甘心被这一低微且演技拙劣的庶女抢了风头?她是要面子的。 更何况,此女还想抢自己的叶倾染? 须知,倾染乃是她给自己选的白玉,是她心中骄傲与贵气的象征。即便此刻他光华不显,但她相信,有朝一日,倾染自会站上权利之巅,成就一番事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刻的她,就是在等机会。 她一直忍着,直到谈笑之后三人散去,她才努力平复了翻涌的思绪,缓步踏入了南厢房门殿。 第41章 求花舒胸意 纵然俞思思不愿承认,但不可否认,公主于己,心中还是多了些许戏谑轻视的。 这日巳时,公主携大家到了丹弘苑,翰林院的谢大学士紧接着缓缓而来。 众人依序就坐,毫无悬念,思思又坐到了最后一排,公主在首排,她旁边是肖似柔,后面是韩月。 此一课讲的是《大学》,课程初始谢夫子便直入正题道:“此一堂课,我们讲《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至于善......”他一边翻着书,一边熟稔叙述起课程内容来。 谢夫子在堂上轻声朗诵着,那平缓的语速似在温声叨念,只片刻之后,思思心中便生了困意。 她忍着困乏,狠掐了掐自己的左臂。她知道,这里可不比何府私塾,随意打瞌睡是要出岔子的。 正欲清醒间,突然头上传来一阵钝器击打的刺痛之感。 “啊...”思思本能发出一声尖叫,困意即刻全消。 待反应过来,刚才的叫声已引来众人侧目,其中就包括一脸严肃古板的谢夫子。 思思面色绯红,她自己也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众人的注目让她深感尴尬,她遂将头深深垂下,企图逃脱众人注意。 可这位谢夫子并非杜夫子一般容和好骗。 只见他斜了思思一眼,放下手里的书本,缓声说道:“君子比德于玉焉: 温润而泽仁也,泽仁者,敛于心而隐于形。这位姑娘,堂上无故喧哗,是之为何?” “我...我...头痛,呵呵,先生莫恼,方才突感头痛欲裂,是故有些出声失态,请先生责罚。”思思心焦语促,既不知是何物击了颅顶,便也只好尴尬一笑,企图蒙混过关。 “堂前喧哗即为失德,德失应惩以示之,你且这般,立于座前听讲吧。”夫子目光在堂内扫视了一周后,缓声说道。 接着,夫子便重新拿起书本,继续诵读起课文来。 思思此刻起身立于案前,虽然此刻困意全无,但脸上尴尬之色难掩。 无缘无故被击头,委实奇怪。 思思心中憋闷,她瞄眼环顾了周遭情景,发现这坐于前排的荣歆公主趁夫子凝神之际,频频悄声与身侧肖似柔及后排韩月耳语,期间竟还回头端望了她两次。神色姿态间、笑意频现,诡异非常。 思思方下心生疑窦,难不成刚才那颅顶一击,是朝华公主有意而为之? 思思无奈,只得继续装傻充愣,暗自咽了这口气。公主身份尊贵,她也是惹不起呀! 此刻公主首发即中,送了自己此等大礼,让思思不得不谨慎了些许:戏弄也好,随意也罢,自己还是多留意些吧!哎! 思思情绪低沉,好不容易捱到课下。 离开前,夫子走到公主案前,颇有深意地说:“殿下,老夫既负教化职责,有些话语还需言明。古语云:‘唯公主之才,贵在德、言、容、功;公主学圣贤之道,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公主孩童乐趣固然纯真,但年岁既长,更应收心、敛性、勤于修身治国之道。” 堂下的荣歆听此,立刻明了了夫子已将自己堂上言行尽数知晓,尴尬间,只得躬身施礼道:“先生所言极是,荣歆谨记于心。” 待谢夫子远去,原本骄纵的荣歆公主立刻又面色转喜。 “诸位姑娘,此刻御花园中花开的正艳,一起去观赏一番吧。”荣歆朗声对大家说道。 闻言,姑娘们纷纷收了书本,跟着公主来到了御花园。 虽已秋分,但御花园中百花盛放、一派百花斗艳、芬芳馥郁之感。 众人被这美景所迷,韩月、亓琬更是置身花间,细细嗅探起其中芬芳来。 荣歆见众人喜乐,随手便指着一株开的正艳的秋海棠笑道:“这秋海棠花粉红苞长圆、形色鲜艳,看着真是不错。” 闻言,一旁的韩月开口道,“秋海棠花姿虽美,但据说期短早衰,殿下可知,这园中的秋海棠,花期一般多久?” “哎,园中花品名贵,花期一般都不长,只是宫人打理的好罢了。至于这支秋海棠能开多久,具体我也不知。” “......不过,若做簪发,尚可一试?”稍顿片刻,公主神色莞尔,顺手便将这株秋海棠花朵摘了下来。抬手间,便欲簪插在旁边肖似柔的头上。 肖似柔侧身微躲,急声微道:“公主不可。这花虽美,但你我簪发,却用之不适。” “为何?”荣歆一脸疑问。 “此花有‘断肠花’苦恋之征。只有痴情苦恋的人儿才喜簪戴。”肖似柔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这花便也只能弃了。”荣歆说着,便把花扔在了地上。 此时一旁的明慧等人,看着好好的一朵鲜花便这般被折枝丢弃,心中不免可惜。 思思踌躇片刻,上前躬身一步道,“公主,思思心悦此花,看它即将零落成泥,思思心中不忍。肯请公主将此花赐予思思,思思感念公主恩德,将不甚欢喜。” 一旁几人未料思思突有此一求。 肖似柔眼见俞思思自己跳了出来,便抓住机会,轻蔑说道:“公主,御花园之花,名贵娇嫩,常人尚不敢求之,何况这思思姑娘品微庶出?且这花意之苦情,思思心悦此花,莫非也喜苦情作态?” “似柔说的有理,嫡庶贵贱暂且不论,这苦情断肠之物,思思欢喜,莫非你也是苦情痴恋之人?”公主有些好奇问道。 此言一出,明慧、倾心等人皆感到语塞难语。 肖似柔借秋海棠苦情之志,将矛头引向思思,莫不是欲借公主之手,敲打她一番? 此刻的思思神思清晰,回想刚才堂上公主戏弄自己时的神色,思思心中暗忖,欲借这秋海棠之名,端正下自己在公主心中的形象。 只见她沉思片刻,柔声说道:“禀公主,这秋海棠,非是表面苦情痴恋之志,此花背后,尚有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思思不衷苦情,但思思折服于男女主人公间真挚的情谊,以及背后秋海棠‘相思草’之寓意。是故欲求此花栽与己屋,盼其能活的久些。” “你说的这般,可是真话?”荣歆公主略微正色讶异问道。 “思思之意,绝是真实,至于那故事,有诗为证:‘横陈锦彤栏杆外,尽收红云洒盏中。贪看不辞持夜烛,倚狂直欲擅春风。’” 这诗形象丰富,意境悠远,众人听了不禁接连称赞。 公主此刻也笑道:“相思虽也苦情,但主人公既这般才华,那这秋海棠,寓意也算不得差了。既如此,本公主便将这花赏你了。只是还有个条件。” “公主请说。”思思颔首低回。 “秋海棠娇贵,花期短暂,这支花与你,本公主许你在这秋海棠枝间再折一朵,一并带回培育。只是你需精心侍奉,莫要将它养死了。若拂了本公主心意,你便得受罚了。” “思思领旨。”俞思思躬身谢恩道。 第42章 厢房言花事 申时三刻许,思思终于捧着两支秋海棠花枝入了晨洗宫右偏殿的西厢房。 公主尚算留情,还许自己多剪了支含枝条的秋海棠花朵,若是仅凭那支只含花苞的花朵,她即便是被打死,也断是不能育出花树的。 此刻伴读事宜已毕,公主遣回了众人,她也才有空侍弄手里这两支花。 思思此刻端坐桌前,细细看了这两朵花,此时距摘下花已过去约一时辰,花朵、枝叶尚算娇嫩,她当下便着手花枝移栽事宜来。 首要问题便是找花盆。只是自己初入宫中,并不知此物哪里有。 问了院中宫女后,她找到了晨洗宫掌侍的方公公,并通过公公寻了个半大的新盆和几样移栽工具。 花盆略大,但对于秋海棠根须生长而言,确是极好的。 思思在院中梅花树下挖了一盆松软泥土,小心翼翼将带枝条的那株秋海棠栽了进去,并撒了些水。 至于另一株,因基本只有花骨朵儿,她便寻了个花瓶,灌上水,将其插入其中。 这支花无根茎,插入泥土也难久活,不如且做了插花一观吧。 盆花既已栽好,她端看着眼前的结果,满意之余,心中略微有些不安。 眼下这花,她也只是凭着感觉,摸索种下罢了,谈不上熟练,更别谈有何经验。 栽花一事乃公主亲旨,万一后面养死了,她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踌躇再三,思思决定出门,去寻一下左偏殿西厢房的亓琬姑娘。她尚还记得,这亓姑娘之前有说,她喜侍弄花草。此时正好前去请教一番。 出了右偏殿,思思快两步走到左偏殿门口。 她快步踏入殿中,刚临近西厢房门口时,思思开口便喊:“亓姐姐可在?” 稍后,一人玉手伸出,屋帘轻轻一挑,一个妙容女子探出头来。此人正是亓琬。 “思思姑娘来了,且屋里坐吧。”亓琬微笑上前迎接。 思思跟随亓琬回到屋内榻前坐下。 亓琬转头对身侧侍女吩咐道:“奉茶。” 侍女欠身出屋去了,此时屋里只剩下亓琬、思思二人。 亓琬此时笑意盈盈开口问道:“思思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无甚大事,只是午后那会不是奉了公主旨意,栽种秋海棠么,思思笨拙,之前未做过此事,恰好前几日听闻姐姐常侍弄花草,是故过来,想讨教一番。” 亓琬听罢继续微笑,“妹妹尝试侍弄花草,也是好事。我虽学艺不精,但一般的花卉栽种养护,也是难不倒我的。” “姐姐这般胸有成竹,思思倒心生了好奇,姐姐与这花草之间,是有何渊源?”思思一脸兴致说道。 亓琬顿了顿,缓声道,“少时多闲,久居深闺,除了诗书礼仪,便无所事事了。某次偶然,我在自家园中见到家丁修剪花草,好奇中上前观察细问了一番。不问则已,一问当真是开了眼界,原来花草种植还有此般学问趣味。遂逐渐上了心,也寻了些书来看过。久而久之,也便算是半个门内人了。” “如此说来,姐姐与花草缘分也是颇深,难怪如此胸有成竹。”思思继续笑道。 “呵呵,是啊,你且告诉我,此刻秋海棠的栽种,你做到哪一步啦?” “那只花骨朵儿我已插了花瓶了,另一株含枝条的花朵寻了个花盆栽了去,且往里撒了些水。” “这便是了,育花不难,入门也是容易的。那无枝的花朵儿,定是养不久的;有枝的花朵儿,确可移栽。午间折枝时,我见你选的那支,枝条儿算不得十分粗壮,好在眼下秋高气爽,适宜扦插,估计若能细心栽培,此花也是好活的。” 听着亓琬的分说,思思认真地点点头。 “对了,你用的甚土?”亓琬顿了顿,继续问道。 “就在偏殿前的梅树下挖了一盆园土。” “园土也可。可有将枝条下端的土壤压得紧实?” “这......我插了折枝在土里,便只依着平素的力道轻压了压,理应是紧实了吧?”思思有些迟疑说道。 “嗯,你稍后回去再查看一番,若是压的不实,枝条恐难充分接触土壤,容易倒伏的。” 思思点了点头,“土壤中我浇了些清水,这样可行?” “花势想好,花肥来养。在浇水的同时,也需寻些富含腐败植物的肥沃土质,你可去前殿园中花丛间寻些,一起混在盆中。这些个腐败植物,可是新根须生长的好养分呢。” 思思点点头,“姐姐说的极是。” 亓琬此刻微微一笑,“对了,插枝时,枝条末端的叶子可有摘除?” “未曾,这...有影响吗?”思思忙问。 “此时枝条尚无根须,叶子太多容易散失水分、养分,你且给摘了去,等根须重新长成,再生新叶好了。” “嗯嗯,还有其他的吗?”思思一脸兴奋继续道。 “你这才是开始,过段时间天气转凉,那时新根长出,枝条养护也需注意呢。”亓琬认真道。 “这...竟是这般繁琐?” “养花若想尽心,确也非易事,你且好生养着,之后若有问题,再来寻我。” 思思此时一脸喜悦,“多谢姐姐,今日姐姐告知我此番知识,真是解了我一大头痛之事,之后过来叨扰,还望姐姐莫要嫌烦。”说着,便起身拜谢亓琬。 亓琬见状,随即起身轻道:“妹妹客气,以后想来,过来便是。” “嗯,那姐姐,我这便先回了。”思思微笑告别。 “妹妹慢走。”亓琬说着,便随思思出了门。 直待思思出了偏殿,逐渐远去,亓琬这才转身回了屋。 第43章 沁湖生祸端 一段表面平静的宫廷生活之后,诸姑娘间对彼此的脾性也了解颇多了。 这日堂课之后,荣歆公主依旧携诸伴于宫内游玩。 “今日本公主带诸位去个绝佳之地,你们且猜猜是哪,猜中者,本公主许她一个心愿。”荣歆一脸笑说。 “此地可有山?”明慧轻问。 “有。”公主笑道。 “那可有水?”韩月一脸笑问。 “也有。”公主又笑。 “那我晓得了。”肖似柔此刻一脸成竹在胸。 “我也知晓了。”韩月亦不甘示弱。 “似柔首答,似柔你说。”公主自信笑答。 “若我所猜非错,应是沁湖。”肖似柔温声缓回。 沁湖本是皇宫修建时所建的一片绕殿湖,彼时湖水暗通护城河,后因护城河扩建,沁湖亦成了活水湖。 近年沁湖经多次修缮,湖中种满了名贵品种的荷花水草,也引入了诸多鱼虾水族。活水畅流,鱼虾成群,湖面还有一对纯白天鹅结伴游嬉。 “正是沁湖,肖似柔,你果然聪慧。说吧,要何赏赐?”荣歆公主说这话时,内心甚是满意。 此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沁湖之美,早已是汴京都不传之秘了。 “倘若可以,臣女希望能告假两日,父母年迈,臣女想回去探望一番。”肖似柔躬身说道。 “此非难事,准了便是。”荣歆暗笑,这肖似柔看似端庄霸气,竟也是个孝顺柔和之人。 说话间,几人便到了沁湖岸边。 沁湖之景果是名不虚传。 湖水碧透,鱼虾畅游间,湖面荷叶碧绿,莲蓬高耸;水草悠悠,碧草荡漾时,湖中的白天鹅,交颈相依,悠闲浮水。此时盛夏已过,虽见不到映日荷花,但这动静相称,绿白交映之色,确也是闻之生悦,见之迷醉。 湖岸两侧,有乱石、假山铺设。几人在湖岸乱石旁玩了许久,便依次登上了湖岸的假山,对着漫天碧绿的湖色,谈笑畅怀起来。 “皇妹!”突然,一声粗犷高喊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见太子殿下此刻正与叶倾墨、韩凛站在假山下的乱石上,一脸微笑,意味深长。 倾心、明慧几人看了太子一眼,身材魁梧、肥头大耳、一脸骄狂、目光邪淫。 几位姑娘随公主缓缓下了假山。 “荣歆拜见皇兄。”公主站定,微笑向太子请安,姑娘们躬身行礼。 倾心见兄长与自己微笑示意,心中安心些许。 一旁的韩月,见到兄长韩凛,也微笑回应。 “听母后说皇妹近日在求学,你...身侧这几位,想必是母后选来的伴读之人吧。”荣伺浅薄笑问道。 “正是。哎...我之学业,母后竟是煞费苦心。”荣歆哀叹。 “哈哈哈...皇妹莫伤,本殿看着,此诸伴读端庄淑婉、品性贤良,确是辅佐皇妹上佳之选。”荣伺说着,狂放一笑,举手投足间,邪淫之态似显。 “只是,其中几位本殿看着面生,不如你与本殿举荐一番。”荣伺停顿稍许,依旧轻薄笑道。 “皇兄,母后之意你知,休要打我其他女伴主意。”荣歆此时眉头一挑,娇声说道。 “可若仅是举荐,此一求荣歆应了便是。”神色莞尔间,荣歆娇笑道。 “此两位似柔、倾心你已熟知,月儿也无需多言。旁边几位:聪慧温柔知枢密院事府何明慧、温婉柔和御史中丞亓府亓琬,以及权六曹侍郎俞公府嫣嫣、思思。”荣歆微笑着一一举荐。 既毕,诸位姑娘再次向太子施礼。 此时,只听荣伺一脸淫笑道:“碧波芦苇接秋色,朱粉娇娘盼春风,哈哈,甚好,甚好。” 太子这诗伴着此番作态,淫艳之色当下立显。几位姑娘心中厌恶,却不露于表面。 荣歆此刻佯笑道:“皇兄此般这番言形无状,不理你了,我们这便走了。” 说着,便欲携众人远去。 “哎...稍等,皇妹稍等。”太子此刻拽住荣歆衣袖,一脸急切。 “今日有幸遇见姑娘,不如各位随我回宫一品香茗如何?” 言语同时,荣伺目光在众伴读之间游移,最后渐落在了倾心身上。 荣歆本欲就此拒了皇兄之请,谁料此时荣伺快一步踱至倾心身侧,一脸淫笑心疼道:“倾心姑娘,本殿看你此刻口唇干裂、肤色泛红,莫不是干渴缺水了?若你此番这般离去,本殿恐是要自怨自责、寝食难安了?” 说着,荣伺便俯身抬臂,右手顺着倾心脸颊至肩头方向轻轻划出。 在一阵若有若无的触痒之后,他将手指在倾心左肩上方停住,抬手拂落了其肩头掉落的一片树叶。 此番这般撩人之举,若是哪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做了,叶倾心此刻定会痴心倾倒,可若这粗俗、傲慢,又无礼的太子殿下做了,她怕只有愤懑作呕的份了。 她叶倾心何曾被这般轻浮对待过? 只顷刻间,倾心心头怒意便显。她后退一步,低头愠怒道:“殿下请自重!” 荣伺见叶倾心此刻后退躲避,言语愠怒,惊讶间,神色也转暗,内心由轻薄转为了怒意。 他斜视周遭众人一眼,威声道:“自重?倾心姑娘好大的口气,本殿在宫中行走,还无人敢如此说话。” 此一句突地吓到了周遭众人,诸姑娘此刻凝神屏息皆不敢言语。 此刻他又前一步抓住叶倾心手腕,低声威怒道,“倾心言语这般犀利,是因为害怕本殿、还是厌恶本殿?” 此时的叶倾心脸色煞白,神色慌张。她努力扭动手腕,想将被钳制的手抽回,却发现气力不足。 垂手立于旁,原本面色不显的叶倾墨此时一脸慌张,他上前一把抓住荣伺狠抓倾心的手,低声急道:“太子殿下息怒,倾心年少性子急,言语不当惹殿下生气,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荣歆见此,也开口一脸嗔怒道,“皇兄,你这便过分了,倾心姑娘是我的客人,你这般形状,我便要去说与母后了。” 荣伺眼见叶倾墨平素低眉顺眼,窝囊至极,此刻却这般忤逆自己,甚至连皇妹此刻也在指责自己,心中蛮横之气立显,愤怒暴躁间,他长袖一甩,松开叶倾心之时,也将叶倾墨抓着自己的手甩开了。 荣伺身材魁梧,他此一甩手,顺带也将离手的叶倾心甩向一边。 倾心前身受力,身子不稳,便向后跌去。湖岸湿滑,乱石遍布,她脚下不稳,便这般仰身向后,四仰八叉滑入沁湖水池里了。 此一刻,叶倾墨、荣歆、荣伺皆未料到,旁边的诸姑娘更是乱作一团。 好在思思反应迅速,回神后立即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沁湖四周当值的侍女公公闻讯纷纷赶来。 一位身材不高,面容消瘦的年轻公公二话不说,跳入湖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倾心托上了岸。 此时的叶倾心面色铁青、双唇紧闭、连鼻息也探不到了。 慌乱中,思思与明慧将倾心仰位平躺,头偏至一侧,轮流按压心肺。 片刻之后,倾心转醒,排出了体内积水后,她也转危为安。 只是经此一闹,众人游玩的兴致尽失。荣歆更是后怕,若这叶家嫡女真出了事,只怕叶太傅,乃至母后那里,她便都不好交代了。 见叶倾心转醒,荣歆立刻命明慧等人送她回晨洗宫,她还请了太医,让回殿后随诊查看。 此时的叶倾墨,心中愤懑、仇恨、自责之气混杂。他痛恨自己不懂游水、不会武功,又愤恨荣伺轻薄、推搡妹妹。 即便倾心转危为安,但眼看着此刻荣伺一脸无事、嚣张挑眉唤他离开的作态,他心中的厌恶与仇恨便极度膨胀。 踌躇许久,他还是低眉跟太子走了。只是他的心,却再难如之前那般冷静平和了。 第44章 叶倾墨探病(一) 回到宫殿后,荣伺心中气浮血躁、暴怒异常。愤恨间,便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拂了落到地上。 此刻,一旁的叶倾墨一脸阴沉、默不作声,他的眼光中透着丝丝寒意,心头汹涌的怒气强压于胸。 见两人一个愤怒、一个沉默,一旁站立许久的右相韩弼州之子韩凛轻声一哼,眼神略微轻蔑地看了太子一眼。 “你哼笑作甚?”,荣伺气愤之余,看出了韩凛眼中的轻蔑之气。 若不是这位表哥沉稳霸气、让他有些许敬意,此刻恐怕他早已被众人拖出去鞭笞了。 “殿下何故愤怒至此,那叶倾心说到底也仅是个姑娘家,殿下是陛下和娘娘爱子,大荣储君,还要为女子痛心掣肘,难不成是怕找不到称心如意之女么?” 韩凛一席话,令荣伺惊愕了半天,缓过神的他,也猛然咧嘴开窍了:可不是么?自己富贵荣华皆有,又身居权利高峰,仅一女子,何故为此气恼虚耗自己? 这样想着的时候,荣伺心中转怒为喜,他抬眼看了一眼此刻脸色难看、始终不发一言的叶倾墨。 此刻他脸色暗沉、眼神幽暗中透着寒意,连姿态也少了之前的低眉颔首,代之以板直僵硬。这扭捏又愤怒的样子,没来由地便勾起了荣伺心中的轻蔑怒火。 “叶倾墨你说,你这般阴沉愤怒、忸怩轻蔑之态,是做给我的看吗?你心里气愤,是不是还想以下犯上,打我一顿啊?”他指着叶倾墨鼻子骂道。 “殿下,臣并无此意,臣也是担心妹妹,内心有些焦灼罢了。”叶倾墨依旧面色冷淡,沉声应对道。 “既如此,本殿命你,即刻滚出我的宫殿,滚。”荣伺此刻愤怒拂袖,暴戾喊道。 “是。” 荣伺此时之言,正中叶倾墨下怀。他躬身退后,急行出了大殿。 出了殿门,微寒的冷风呼呼刮着,让叶倾墨心中的郁结消弭了些许,他的思绪亦有了片刻的清醒。 叶倾墨是叶家嫡长子,五岁成诗,十岁谱曲,少年老成,酷爱诗书,十八岁那年便状元及第。曾宫花插帽、红花披肩,高头大马,霸气游街过。 他才情过人,诗词每每得陛下赏识。 但命运一词并不仅仅衡量的是才华。 性格谦逊儒雅的她,原本是想做个正直敢谏的文臣。不曾想,一朝成名天下知,他的文采皇后娘娘见了也赏识,遂在陛下面前举荐,让他做了太子荣伺的太子少师。 虽说是个从二品的高阶,但“太子少师”本是虚衔,太子无德,且不掌势,他渐也便成了伴读陪玩的摆设。 多么讽刺的现实。 当然,状元及第的影响还不止于此,皇后娘娘知道叶府礼仪之家,找了他不成,还顺带将弟弟叶倾染也拉了来给太子当伴读。 好在倾染顽抗,硬是让他给逃了出去。 弟弟是逃出去了,却苦了他这个从二品的“太子少师”,整日遭太子言语戏弄不说,打骂讽刺更是常有。 太子无状,压根就瞧不上叶倾墨。他品德败坏、言语低俗。 叶倾墨时常感慨:如此品性,伴之身侧,意义几何? 叶倾墨曾沉郁放纵过,整日狂歌痛饮,假意与太子交好。 只是他的堕落父亲全看在眼里,训诫过他几次后,父亲还上奏陛下说自己年迈,希望让倾墨协助自己处理部分政务。 皇上准了,他也渐从失意放纵的生活中抽离出来。除了例行的陪笑玩闹,他更多的精力在政务上。 也正因此,他渐也觉察到自己并非命途多舛。 那时的他,身上渐消了书生气,多了些老练、城府、平和。 眼下,他已然知晓伴读贵女都被安置在皇城西南角的晨洗宫。他悄悄回府寻了些药草补品,后又折了回来。 此刻,他就站在晨洗宫宫门口,双手垂握,微微抬头朝里面张望着。 旁边是他寻来引路的小张公公。 只是此刻小张公公一脸焦急地看了看他,低声问道:“叶大人,我们这是进还是不进呀?” 叶倾墨左右扫视了四周,踌躇片刻后,沉身道:“进吧。”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一路急行来到了正殿门口,他尚不知倾心被安排在哪间楼宇之内。匆忙中,他看到一位端着茶水的宫女从不远处经过,便上前拦在面前,直接开口道:“请问一下,叶倾心姑娘在哪个宫殿入住?” 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言说自己也不知。 未等到叶倾墨再度开口,一个略沉微细的声音高喊:“这是哪个宫的闲杂人等,竟到我这晨洗宫放肆了?” 叶倾染回头,发现一三十多岁,体貌尚算匀称的公公站在身后,一脸的鄙夷之色。 “方公公,这人问我的问题,我什么都没说。”一旁的宫女急切解释道。 “你先下去做事吧。”公公抬手轻挥。 见宫女走远,方公公上前,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说吧,你是何人?因何来此啊?” “方公公!”未等叶倾墨作答,身后一女子声音喊道。 闻言,方公公猛地回头,发现原来是荣歆公主殿下。 他连忙转身屈身叩首,“杂家不知公主在此,请公主恕罪!”言语间恳切、顺从。 此时的叶倾墨、小张公公二人,也俯身向公主请安。 “方公公,这里没你事儿了,下去吧。”公主垂眸低声道。 那方公公闻言,立刻谢恩,起身缓缓退下。 此时的荣歆上前一步,低声问叶倾墨道:“你是来找叶倾心的?” 叶倾墨此时垂手,并未敢直视荣歆,从倾心入水那刻她对荣伺的言语来看,这荣歆公主也算是品德尚可,虽有些公主骄横脾气,却也还通情达理。 叶倾墨心里想着的时候,嘴里依旧沉声说道:“是的,请公主开恩,容我见妹妹一面。” 说着,叶倾墨便躬身施了大礼。 “你随我来吧。”荣歆柔声说道。 三人快行几步,在东厢房的门口停了下来。 “倾心就在里面,你且进去吧,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抓紧了。”荣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不等公主走远,叶倾墨便疾步跨入了屋内。 第45章 叶倾墨探病(二) 踏入房门那一刻,叶倾墨的内心是急切的,他急行几步入到厢房暖阁内,看见此时何明慧、俞思思两人正俯身在倾心榻前,暖心说话安慰着。 看到大哥身影的那一刻,倾心原本有些红肿的眼睛立刻红润,眼眶也渗出了泪珠。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一旁安抚的明慧此时暖心地给她身后置了个靠垫。 “叶公子,我和思思先出去了,你们且慢慢聊。”明慧说着,便与思思缓缓出了门。 直到房门被重新关上,叶倾墨这才俯身倾心榻边,一脸关切问道:“倾心,可有觉的好些了?” “不好,身体虚的很,心里也害怕。”倾心一脸伤心道。 “吃药了么?”叶倾墨心里内疚,却又不知作何回答,只好岔开了话题。 “许久前吃了,太医刚来过,换了方子,嫣嫣还在门外煎呢?” “你如何过来的?那混账竟许你过来了?”倾心顿了顿,略感惊讶道。 “他发他的脾气,我走我的人。”叶倾墨有些苦笑道。 “哥,我的事,爹娘知晓了么?” “尚未,我也不知如何开口?”说此话时,尽管已忍许久,叶倾墨的眼眶还是略微湿润了。 “哥,你哭了?”倾心关切问道。 “哪有,小虫子飞入眼了,揉一下便好。”叶倾墨强装笑意,快速用手抹了下眼眶。 “哥,我...我不想继续在此了,我想回家。”叶倾心试探说道。 叶倾墨未搭话。 他又何尝不想带她回家,只是他目前尚无此能力。 沉默许久,叶倾墨轻声笑道,“倾心,你先在此好生养着,我回去同父亲母亲商量,争取过段时间,便接你回去,好么?” “那得等多久?”倾心急切问道。 “嗯...我尽快...一个月吧,好么?” “嗯嗯...好,还是大哥对我好。”倾心说着,眉间神色转喜,拉着叶倾墨的胳膊直撒娇。 叶倾墨此刻也轻抚了倾心的头,暖心说道,“好好休息,按时吃饭,这样才有力气离开,懂么?” “嗯嗯,知道啦。” 正当叶倾墨继续嘱咐倾心饮食、生活上需注意之项时,荣歆公主、何明慧几人一起推门而入了。 “叶公子,不早了,你该走了。”荣歆缓声说道。 “好。” 叶倾墨起身,嘱咐小张公公拿来锦盒,温声说道,“这里有几味药材,可补体虚血虚,你且搭配着吃吧。”说着,便欲将盒子置于榻前桌上。 思思见状,上前一步接下锦盒,抱在手里。 此时,嫣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门。 “倾心,该喝药了。”嫣嫣轻声说。 “你好生休息,有何需要,吩咐方公公一声,让他去办便是。我们这便走了。”荣歆说着,便转身离开。 明慧、思思几人连忙行礼相送。 叶倾墨此刻与小张公公,跟在荣歆公主身后,一并离去了。 等到房内只剩下明慧、嫣嫣、思思三人,倾心才长叹一口气,神色重又转阴,闷声说道:“明慧,你说我该当如何?这太子似已盯上我了,我好怕......” “我们既是好姐妹,若真有此一刻出现,我们定会尽全力帮你。”明慧缓缓说道。 “对..明慧言之有理,来,先喝了此药,才有力气做事。”嫣嫣说着,一勺汤药便递到倾心嘴边。 倾心抿了一口,“哇,好苦。” 思思此刻悄声拿出一颗冰晶甜梅递到倾心嘴边,“依我看,这太子势大,硬怼铁定是输,不若下次遇见,你直接示弱装晕好了,我们也好借口送你回来。” 倾心听罢,一口药差点没呛死,“思思所言,委实难矣,示弱装晕,太子尚看不出,公主岂能看不出?” “确实如此。”明慧、嫣嫣两人附和道。 “其实状况,公主明着也是与我们一起的,你尽管装晕,纵使公主知晓,她便也听之任之了。” “倘若太子用强呢?”倾心追问。 “用强?若你妥协,那便真无能为力;若撒泼打滚,兴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思思今日被太子之荒唐做派吓了一跳,此刻也有些思路大胆豁出去了,她没有哥哥可帮她挡灾,便只能未雨绸缪,攻心为上,先下手为强了。 倾心接着深思了一番,觉得思思所说也着有理。若她真因此而被迫害,亦或因此牵连家人,那她也认了,至少她反抗过。 有了应对之策,倾心心中也踏实了些许。她从嫣嫣手中接过药碗,一口气全喝光了。 之后,她对对三位姐妹微笑说道,“多谢你们陪我,夜色将近,你们也累了许久,且都回去歇了吧。” 三人听罢,本欲再陪陪倾心,但都被她拒绝了。 于是,三人只好离开,只留了宫女侍奉倾心。 当离开主殿,行至偏殿叉口时,明慧停了步伐。 嫣嫣、思思两人疑惑间,明慧拉过二人,悄声耳语了一番,二人脸上讶异之色立现。 明慧一席话,让嫣嫣和思思猛然明白,她们入这深宫,竟是因了此番背景。 此宫中的危机,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多许多。 忐忑不安中,三人回了寝殿。 回到厢房的俞思思,心绪错杂,没有头绪,她端坐榻前,有些发愣。 就在刚刚,她还在安慰倾心,鼓励她以退为进、沉心应对。然而此刻,当明了何家在朝堂的处境及几人入宫的原由后,她平静的心湖变得浪涛翻涌。 秋意日盛,那透窗而来的秋风中渐也夹杂着几许萧瑟寒意。 思思被吹的打了个哆嗦,她起身欲关了窗。就在扶棱放窗的那一刻,她眼神瞟见了庭院中的那棵梅树。 秋日梅花颜色淡黄,叶子也都变成黄色或红色。这红黄相映的褐,不正应了深秋时节沉静、内敛的主色调么? 就像?叶倾染那日怔望梨花时皱眉的模样? 思思被自己心里这番没来由的比喻吓了一跳。 许久未见他了。 就如这萧瑟的秋意里零落的叶,还真是慌乱又应景! 思思有些自嘲,她突地想起了议事厅桌案上的秋海棠。 放下窗户后,她赶紧过去瞅了一眼:新鲜嫩绿的叶芽已有冒出;她继续轻拨了下枝下土壤,发现根部也变得粗壮有芽了。 思思心中惊喜。 秋海棠生根了。 第46章 茶楼生情变 这日叶倾染正俯身书房案前,一脸烦躁,心神不宁。旁边《春秋》、《尚书》、《治国经要》摞了一沓,他无心情翻阅。 昨夜兄长归家,罕见同家人一起用了晚膳。父亲瞧出了倾墨眼里憋闷、愤恨之气,言语安慰间,便问他发生了何事。 叶倾墨吞吐许久,还是将倾心被太子言语调戏,失足落水一事说了出来。 闻言,叶承严当即心头震怒。他强压怒火,脸上泛白道,“倾心身体可有恙?” “好在搭救及时,未落下病根,只是人确有被吓到,身子也虚了许多。”叶倾墨咬牙切齿说道。 隐忍许久,一直沉默未言的叶倾染此时将饭碗往桌前一拍,高声骂道:“岂有此理,我就知荣伺这斯嘴里嚼臭虫——憋不出啥好屁。” 话未毕,叶承严瞪了他一眼。 叶倾染明白父亲之意,话毕,他也只好压了怒火,不再言语了。 “老爷,那…我们……”叶夫人此时亦面色愠怒,话说了一半,未再继续下去。 叶承严此刻亦沉默了。 皇后娘娘招倾心做伴读之深意了然。太子无状、德行有亏,叶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文人风骨还是有的,若是倾心真被太子看上,嫁与了太子,那他叶承严必定沮丧不甘。 沉思良久,叶承严微叹了口气,缓声说道,“先吃饭吧,此事要从长计议。” ...... 此刻,叶倾染瞅着面前摊开的《礼记》,心中烦闷益盛:妹妹在宫中受人欺凌,自己却在此读这些个劳什子的诗礼文书,真是憋气的紧。 更何况,烦闷之事还远不止于此。 前几日,他邀何明宇品茗,无意间听他提起,何府的三位姑娘也被招去宫里做了伴读。 何府的境遇他是知晓的。 何公多次寻由拂了娘娘的善意笼络,早已被娘娘视为眼中钉了。 父亲与何公表面生疏,私下却对子女间的相互结交不加阻拦。 明显,父亲乃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何昱章不亲后党,明哲自保,父亲念他忠直,暗中回护于他。 他叶家便是此般在朝廷与后党之间斡旋,勉力支撑着朝纲的稳定。 正如父亲自己所言:叶家既已深陷泥潭,那便只能在问心无愧之余,免力为社稷尽一份心了。 也正因此,对于父亲,叶倾染心中还是充满钦佩、仰慕之意的。 ...... 只是眼下,这么多人被招入了宫,皇后此举,背后深意恐不简单。 倘若招倾心是为了太子,那招俞思思她们显然便是掣肘之举了。 想到此,叶倾染不禁为俞思思捏了把汗。明慧、嫣嫣是嫡女,尚有庇佑;思思与何家无血缘,且是庶出,若娘娘杀心一起,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了。 至此,叶倾染再也无心俯身案前,他扔了书本,直接快步出了屋门。 屋外秋风阵阵、花叶飘落,光色虽温,却略觉恍惚,连那清脆的黄鹂鸣叫,都听着有些聒噪乱耳。 叶倾染看着这零落的秋景,心中感怀渐起,那些与俞思思练琴、闲话、笑闹、耳语的日子如画般回放在脑海。 伤怀回神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了:原来,他与那思思之间,竟已有了这许多美好的回忆。 她在宫里过得如何?是否也如倾心一般被人欺侮? 叶倾染心口闷堵,只觉得,心间隐隐有些拥挤了。 “公子,有你的信,肖府送来的。”失神间,叶昭远远喊了他一声。 叶倾染回神,待叶昭行至眼前,他假装无事接过信。 是肖似柔的笔迹。 “倾染悦见,近日我于宫中告假两日,现已归家,于此特邀君于悦华阁茶楼一叙,申时一刻,不见不散。” 肖似柔的信,令叶倾染心中一喜。郁闷许久,总算有些喜悦之事了。 叶倾染眉间笑意荡漾,“叶昭,准备一下,下午去悦华阁品茗。” “好的公子,何时启程?” “申时。” “好嘞!我这就去。” 叶昭听罢,一脸喜色转身飞奔出了庭院。公子勤学,他已在家憋了半个多月没出门了,眼下终于有自由了。 叶倾染目视着远去的叶昭,一脸欣慰笑意:生活枯燥,还好有叶昭相伴,多了些趣味。 申时一刻,叶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悦华阁茶楼门口。 车上下来的翩翩公子正是叶倾染。 叶倾染大跨步入了茶楼,四下张望,发现似柔姑娘还未到来,当下松了口气,吩咐叶昭要了二楼视野广阔的中央阁间,便起身上楼去了。 阁楼榻前坐定。片刻之后,店小二便提着一壶顾渚紫笋过来了。 小二给叶倾染倒了一碗,色泽绿翠,香气浓郁。 这是似柔爱喝的茶,产于吴兴顾渚山一带,因其鲜茶芽叶微紫,嫩叶背卷似笋壳,故而得名。作为上品贡茶中的“老前辈”,它曾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对于此茶进贡,古人亦有诗为证:“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 叶倾染端起茶碗,浅品了一口:滋味鲜醇,齿香味甘。 “叶公子,小菜可是从旧?”小二热情问道。 “照旧吧,若有新品,也都来一份。”叶倾染眼皮也没抬,轻回道。 “好嘞。”小二出门而去。 “你不是也喜欢这里的茶吗?自己去提一壶吧。”叶倾染低头对叶昭说道。 “好的,谢谢公子!”叶昭闻言,兴奋地跑下楼端茶去了。 此时阁楼内只剩叶倾染一人。 许久未见,此刻的他,内心是喜悦的。只是喜悦之余,他还有一丝的不安:似柔与思思同处一室,两人是否已尽释前嫌,和平相处了? 叶倾染抬头望着楼下街市许久,肖家的马车才徐徐而来。 肖似柔缓步出了马车,在叶昭的引导下轻步上了二楼,在叶倾染旁边坐下。 不多时,各小菜、果盘均已上桌。 “这顾渚紫笋,是我专门叫的,你尝尝。” 肖似柔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香甜爽口,毫无涩感。 “好茶。”肖似柔抿嘴一笑。 “你再尝尝这菜品。”叶倾染说着,将菜盘往肖似柔身侧挪了挪。 肖似柔拿起筷子,夹了个萝卜放进嘴里,“嗯...这菜不错,萝卜脆嫩入味的很。” “你喜欢就好。”叶倾染笑笑,不再继续说话。 肖似柔也自顾自地夹菜吃了起来。 许久的沉默。 “似柔,宫中生活可还适应?” “嗯,挺好的。” “我听说……呃……何家的三位姑娘也一起入了宫?”叶倾染试探轻问。 “......是的。”肖似柔停了手中筷子,脸上悦色渐隐,稍顿些许,她缓声回道。 “那......你们相处可还好?”叶倾染小心问道。 尽管叶倾染伪装的随意,但这小心翼翼的语气,还是让肖似柔看清了他的意图。 此刻的肖似柔端看着他的眼睛,凝视着他微伤的双眸下躲闪又期待的眼神。 这眼神让她不自觉想到了俞思思;想起了那日在何府私塾叶倾染与她交耳笑谈的画面;想起了那些个沉闷的午后她去叶府,他对她避而不见的场景。 这些个场景如画一般在她脑中清晰回放,那段悲苦自抑,期待又失望日子,一次又一次将她的自尊踩的稀碎。 凝神许久的肖似柔突就觉得自己好傻,原来那个狂风暴雨的午后自己不顾形象地追他马车确实是一个十足的笑话。 她胸中愤怒、面色煞白,脸上愠色更甚。稍顿许久,她放下筷子,身子朝后微倾了倾。 “你是指谁?俞思思吗?”肖似柔提高音调怒喊道。 “你别生气,我只想知晓你和思思之间是否已消除误会,和平共处了?”见肖似柔发怒,叶倾染连忙劝慰道。 “思思?!”肖似柔哑然一笑。 此二字从叶倾染嘴里出来那一刻,原本还憋着怒意的肖似柔此刻彻底爆发了。 “呵呵……叫得真可谓是亲切,叶倾染啊叶倾染,你心里恐怕只有她吧?她伶牙俐齿,狡猾诡辩,岂非正合你意?于宫中时她便仗着口舌之利压我一头,此刻出了宫,你又这般故意惹我不快,今日这茶话,你是真心来陪我的么?” “似柔你听我说……”见似柔生气,叶倾染此刻焦急起身道。 “我不想听你狡辩!”肖似柔此刻也愤怒起身。 “叶倾染你且听着,我肖似柔与俞思思之间,只有仇怨,绝无和平。你既对她关切至此,那便去寻她好了,我肖似柔恕不奉陪了。” 说罢,肖似柔盛怒,便拂袖欲离席而去。 “似柔你曲解我意了,我只是关心......”叶倾染见状,一把拽住肖的衣袖。 “你关心的,我亦关心,我关心的,你可有片刻关心?我懂你心中何意,你可知我此间凄苦?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且便这般草草作罢了吧,以后别见面,我亦不愿再见你了。” 肖似柔说着,便甩袖拂了叶倾染手间的捏拽,转眼间,便已匆匆下楼,愤怒离去了。 第47章 似柔被安慰 肖似柔怒斥那一刻,叶倾染确是没想到:仅仅只因提了余思思三字,便令似柔生气至此。 眼看似柔离开,他却没气力前去追她。彼一刻,俞思思与肖似柔如两股暗影之力,将他的温柔来回撕扯。 肖似柔端庄霸气似江河;俞思思温柔内敛如小溪。江河波澜令他觉之宏伟瑰丽,小溪潺潺给他恬淡温馨之美。 看着肖似柔身影消失在肖府马车内,叶倾染心内之感伤随风弥漫:他终究,是无能力给予她期待的幸福! 秋色寂寥,一如此刻秋风吹皱的容颜,冷淡、决绝。 顷刻见,叶倾染那颗炽热的心便冷了。他眼睛干涩,对着那熙攘拥杂的街市,眼神空洞。 此刻境况恰如词中所示:“少年轻狂不更事,言欢只对笑谈间。未觉春盛情思牵。 而今萧瑟怨秋色,凭风吹断相思颜,半遮愁容轻作笺。” 叶倾染在茶楼独坐许久,直到叶昭来问,他才缓缓起身,下楼回府。 一路无言,他只神色低沉。 叶昭心里明白,也未打扰他分毫。 直至入了府门,面对家丁问候,他依旧未发一语,径直默默回了寝殿。 较之以叶倾染的沉郁,肖似柔则一路从开始的气愤悲伤,直至后来之悔意连连。 她痛恨俞思思,更厌恶倾染提她,但她此番脾气爆发,岂不恰恰将倾染推离了自己么? 进肖府大门那一刻,肖似柔愁绪纷飞,满心满眼皆是悔恨。 大小姐之事当然很快便传到了太师耳边。 自柔儿回来,家丁去叶府送信,他便知了,柔儿此番归来并非省亲,而是思念那叶倾染,欲与他相见。 彼时,他叫来女儿身边侍从,盘问了出游经过后,肖太师心下暗喜:是时候该他这一老父出手了。 他来到女儿的毓灵苑,看见似柔正端坐在前厅榻上,托腮发呆。 肖亦翃悄悄并退了音儿,缓步走到似柔跟前,观察半晌,才缓声笑道:“柔儿。” 肖似柔回神,见是爹爹到来,立马起身给爹爹问安。 肖亦翃看着面色憔悴、眼睛红肿的女儿,柔声问道,“出去许久,回来咋憔悴成这般模样了,叶倾染那小子又惹我宝贝女儿了?” “爹,您别瞎说,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你当爹是老糊涂啦?刚才家丁都给我说了。” “爹,你怎地调查女儿行踪?” “哼,幸亏你爹爹查了,不然这个混不吝的臭小子就这般将我这宝贝女儿拐了去,那我找谁说理去?” “您莫如此说他,他并非你形容那般不堪。” “哼,还并非我形容那般不堪,依我看,这小子比我形容的,更加不堪才是。”肖太师此刻假意生气道。 “爹,您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柔儿,听爹一句劝,今日话既已挑明,以后便莫再与他往来了,此子毛躁孤傲,不是个好托付之人。” “若不找他,我还能找谁?” “呵呵……”肖亦翃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女儿呀,你置一片森林于不顾,非得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吗?我肖亦翃位居当朝一品太师,放眼满京都,哪个优秀儿郎不可处。皇后因叶倾染退出太子学堂一事,一直压着怒意未发,近日朝堂因官员擢褫一事,他叶承严又惹得皇后心生嫌隙了。呵呵,依老夫看,今日此茶,品的好。品了此茶,你便知以后该与何人相交了。” “爹爹之意,女儿似懂了些。”肖似柔此刻满脸疑问。 “懂了便好,甭管叶姓那小子了,眼光长远些,满朝都是可选之人。”肖太师此刻轻笑道。 “满朝?谁呀?我咋不知?” “你没看到?” “没有。” “你身边,便有个好苗儿。” “爹,女儿委实不知。”肖似柔几近感叹了。 “我朝右相韩弼州之子,太子少傅兼太子少保韩凛韩公子,你可见过?” “此人我倒是见过,不过他在太子身侧,能是个可靠人儿?”肖似柔一脸怀疑。 那日在沁湖,见他与韩月问候,肖似柔便记得,此人身材魁梧,浓眉挺鼻,除了有些英气,还有一些沉稳权谋之感。 彼时未曾注意,此刻回忆一番,顿觉此人倒还生得几分贵气。 “柔儿,爹爹查探过了,此人性子沉稳、正派,绝非太子那般无状,他是皇后亲侄,与他相交,绝不会委屈了你去。” “爹爹,您此话言之尚早,此一事,还是让我先端详一番吧。” “好,爹不强迫你,但是,爹得提醒你,此时你恰在宫中,机会难得,切不可错过时机。至于那叶倾染,你莫再伤心哭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可晓得?” “嗯,爹,女儿知道了。” “那你好生休养,爹先走了。” “好。” 之后,肖似柔送父亲出了庭院,回屋后,她又重回榻上,细细思索起父亲的话来。 第48章 明心亭茶聚(一) 回晨洗宫寝殿后,肖似柔一直闷闷不乐。 此刻独坐窗前的她,心中回忆着与叶倾染绝交的画面,父亲之言犹如透窗的风在耳边回旋。 钟情于他许久,她从未考虑过其他任何一人,可叶倾染带给她的失望、伤痛,已使她再无力维持这份情思。她恨他三心二意,怒他欺瞒敷衍,更哀其晓而不争。 这所有一切,不正是这情思当断之表现吗? 可除他之外,以后的人生,她该依赖谁?肖似柔苦笑,她的心瞬间就空落了。父亲口中所言之人,此刻于她而言,也只是个名字罢了。 叶倾染,倘若此生你我只能到此,那之前所有的喜爱、期待,以及付出岂非毫无意义? 肖似柔心绪郁结,整个人亦失了芳华贵气,变得沮丧萎靡。她妆容凌乱、气色虚白,脸上几滴珠泪滑落,却忍着未哭出声来。 稍久之后,屋外传来宫女的传话:叶倾心初愈,公主邀大家于明心亭品茶。 纵使困苦,她亦不愿低头。 此刻她勉力将心中愤懑、惆怅压下,抹了眼角珠泪,回到梳妆台前重新打理了妆发,还特意簪上了及笄时父亲托名匠为她打造的赤金镶红蓝宝石凤钗。 整理许久,她才款步徐徐出了门。 待她赶到时,除了公主,其余人均已到了。 “今日妹妹妆容浅淡雅致,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妹妹身体可好些了?”面对抬臂斜坐石桌前的叶倾心,肖似柔一脸镇定、装作漫不经心问道。 她与叶倾染虽已作罢,但倾心之前对她尚算恭敬,她无意迁怒于她。 “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叶倾心躬身欠了礼,看起来神色、气势较之以前,柔弱了许多。 “倾心,你坐着休息吧”何明慧见叶倾心此刻脸色略白,悄声提醒道。 “好。”倾心重新依凳坐下。 一旁的俞思思自肖似柔出现的那一刻,便一直沉默,除了略感随意地浅品着手里的糕点,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自与叶倾心攀谈过后,肖似柔的目光一直便在俞嫣嫣及俞思思身上游移。嫣嫣许是觉察到了此锐利如剑的寒光直射,踌躇片刻后,便坐到明慧旁边与她闲话了。 只有亭下廊檐边上一直斜坐着的俞思思,努力迎着肖似柔充满寒冰的目光,假意无辜无所在意。 看她那假意悠闲的姿态,肖似柔心中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上前给她一巴掌。 但此刻她忍了,众人面前,该有的体面她还是得顾及。 “似柔姐姐,你发间那支赤金凤钗真好看,衬得你很是端庄优雅呢!”此时韩月轻步走到肖似柔身边,一脸浅笑道。 肖似柔与韩月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彼此在之前的太子夜宴上结识,两人性情相投,相互拜访过几次,姐妹情这便有了。 此刻似柔听罢,直接抬手将发间凤钗取了下来,递到韩月面前,“妹妹看看,可是觉得喜欢?” 韩月接过凤钗,细细端看了起来:这凤钗仿了暹斯国流行的纹绘式样,钗根雕刻了暹思常见的飞鸟流云纹,凤身整体由纯金打造,凤眼、凤尾等处加入红玉髓和暹斯的红蓝紫宝石,穿插融合的风格让金钗整体显得高贵典雅、栩栩如生。 “好看,姐姐的金钗真是不同凡响。”韩月说着,便将金钗又递回肖似柔手中。 肖似柔并未回接,抬手又轻推了回去,“妹妹若喜欢,便拿着用吧。” 韩月听后一脸吃惊,她未料到肖似柔如此大方,“此物如此贵重,妹妹怎可夺人所爱?” “此物虽好,也仅是个装饰物罢了,你喜欢便拿去,当做是姐妹之间的赠礼吧。” “那......韩月便却之不恭了。”韩月迟疑片刻,便笑着说道,顺将赤金凤钗揣入怀中。 稍顿片刻。 “来,似柔姐姐,我们这边坐吧!”韩月四下张望后,拉肖似柔在另一侧的廊檐边上坐下。 适才的一切,俞思思都暗暗看在眼里。 她没想到,这看似端庄持重的肖似柔,竟有这么玲珑老道的一面,笼络人心下得了血本,做得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当下,她心生敬佩的同时,不免多了几分警惕小心,因为此刻,她正感受着那股凌冽如冰锥的透骨寒光在她身上游移。 今日午后的光色明媚灿烂,但她莫名打了个冷战。 “让各位久等了。”一声清亮的问候刺破温和沉寂的空气。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公主驾到。 众人起身,纷纷欠礼问安。 “免礼吧。”荣歆公主快两步向前,走到明心亭内。 “倾心姑娘,身体可还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公主记挂。” “那便好,今日无事,天气晴朗,正好出来散散心。云襕,上茶!” 公主的贴身宫女云襕听罢,便招呼身后提壶的侍女为大家奉上名茶,不消片刻,每人手中都有了一杯。 “今日品的是福建建安刚刚上贡的新品建茶,量少且工艺独特,是珍品中的珍品,我也只从父皇那里讨来少许。你们可是有福啦。” 公主的热情叙述,令众人觉得手中的名茶甚是珍贵,不禁纷纷少量多次细品起这贡茗来。 “皇妹有此好茶,可否也让皇兄浅品一番?”一个温和舒朗的男声突然喊道。 众人循声,只见明心亭小径的假山旁,站着一位玉冠束发、白带饰髻、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华服男子,旁边那位白衣挺立、衣袂翻飞的翩翩公子神色清和,手中玉骨扇舞的摇曳生姿。 此二人一脸缤纷笑意,不是二皇子荣诃和客卿李问,还能是谁? 第49章 明心亭茶聚(二) 见众人目光聚集,荣诃起身,带着李问缓步走进明心亭。 “荣歆给二皇兄请安。”见二皇子入亭,荣歆躬身行礼。 众人此时亦纷纷起身施礼。 “荣歆,众位姑娘请平身。”荣诃一脸微笑。 荣诃俊朗,他微笑的样子如一抹阳光,伴着氤氲的秋色,在众姑娘心头绽起一座七色虹桥。 何明慧、韩月二人,更是因这座虹桥心神荡漾,心湖略过阵阵轻波涟漪,仿佛面前站的不仅仅是温和儒雅的二皇子,更是那书本上、脑海中憧憬了许久的谦谦君子本尊。 瞬息之后,韩月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用手中绢帕轻捂了捂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窘态。 而此时的何明慧,更是在片刻的失神之后,俯身微低了头,避免与二皇子对视。 二人的失态,荣诃并未在放在心上。只略微扫视了一眼大家之后,有些好奇地问公主道:“荣歆,这几位姑娘是......?” 他说此话时,身后的李问已与旁边温婉柔和的亓琬姑娘相视而笑、眉目传情了。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此的李公子,俞嫣嫣更是一脸惶恐,心中惊愕的同时,神色亦稍显复杂了。 “这几位是母后为我请的伴读。”荣歆微笑向二皇兄解释道。 接着,她将几位姑娘的家世、名讳一一与二皇兄做了举荐。 荣诃与荣歆,虽非一母同胞,且中间隔着皇后之隙,但是荣诃谦和温雅,荣歆稍有骄纵但尚算进退有度,是故二人也算是可和平共处的。 荣歆的举荐令荣诃心下畅快。 只见他缓步轻踱到何明慧身侧,端看许久,才柔声笑道,“早便听说知枢密院事何公府家教严苛,乃书香典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何姑娘柔婉恭谨,蕙质兰心,实乃花中幽兰也。” “二皇子过奖了,臣女鄙陋,幸得二皇子赞誉,以幽兰喻之,臣女惶恐。”明慧躬身谦卑说道。 荣诃听罢,继续笑道,“何家清流,姑娘又何必过谦,姑娘秀外慧中,自是当得起幽兰二字的。” 听罢此言,何明慧也不再虚谦,面色转喜轻声道,“殿下抬爱,明慧喜不自胜。” 荣诃笑笑,继续踱步向前,缓缓来到嫣嫣、思思身侧。 “你们......名唤俞嫣嫣、俞思思?”荣诃轻问。 “是。”二人躬身。 荣诃未继续提问,只将目光在嫣嫣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又缓缓移到了思思身上。 细观间,他见此女柳眉温婉、杏眼幽深、挺立微翘的鼻尖下一口樱桃小嘴,唇色清透红润、贝齿洁白整齐,既不失大户小姐的庄重温雅,又含有小户门庭的柔婉娇俏,仿似莹亮的光色下舞动的彩蝶,美丽、丰盈、灵动、飘逸。 “你们几时来的汴京?”荣诃好奇,饶有趣味问道。 “回殿下,我与姐姐去年七月抵京,距今已一载有余。”思思躬身低头,谦恭答道。 声音柔和清亮,似风摆清铃,清脆婉转。 嘴角一抹隐笑之后,荣诃又回身至荣歆面前。 他长舒了一口气,稍顿许久,轻声说道:“呵呵,母后疼爱皇妹,找了这许多才德出众的贵女为伴,真是令皇兄羡慕啊。” 说着,荣诃身子微仰,双手背后一声叹道:“不知下次,皇妹品茗,皇兄可否受邀一起啊?” 荣诃的品茗二字出口,荣歆这才想起二皇兄是来讨茶的,连忙吩咐一声:“云襕,给二皇子奉茶!” 待荣诃、李问热茶在手,荣歆这才缓声道,“二皇兄,我知你品性温和,素喜读书,倘若真心来讨茶,荣歆自是欢喜的,若是醉翁之意,荣歆只怕是要拂了皇兄的意了。” 荣诃听罢,朗声一笑,“哈哈哈,皇妹多心了,我今日确是来讨茶的,父皇的好茶,大多都被你讨了去,二皇兄我嘴馋,便也只得找你了。” 荣歆当下莞尔,“二皇兄这话我爱听,下次想喝茶,直接过来便是了。” “荣歆皇妹,你的茶这般容易便喝到,那皇兄也要来一杯!”远远地,一阵熟悉且令人生厌的朗笑传至亭中几人耳中。 原本端立一旁的叶倾心闻声心中一紧,立马神色焦虑地拽了拽俞思思的衣角。 思思会意,当下心中微叹,这该来的瘟神,到底还是来了。 第50章 明心亭茶聚(三) 太子荣伺一脸邪阴笑意,带着韩凛穿过明心亭前的小径,径直来到亭内荣歆和荣诃面前。 在斜视了一眼此刻笑容收敛的荣诃后,荣伺轻哼一声,脸色阴狠、目露凶光,抬手便在荣诃胸前狠推一把,“我之皇妹,岂是你也能随便叫的,自己佯说讨茶,实际心里藏着啥弯弯绕,我岂会不知?” 身形矮他半头的荣诃面对此强劲一推,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身后的李问眼疾手快,迅速出手扶了一把,否则他可真就要在众姑娘面前摔个四仰八叉了。 “行了,太子哥哥,二皇兄无意惹你,你却如此对他,真是气人。且喝你的茶吧!”荣歆一脸生气道。 说着,便嗔喊了一声,“云襕,奉茶!” 听到荣歆公主仗义执言,荣诃心中微热,心里的怒气也减了许多。 待重新站稳,他整了整衣衫,只一脸平和地轻笑一声,道:“皇兄体格过人,荣诃确是无力匹敌,甘拜下风。” 这二皇子未言说太子故意推他,还自谦自己体格弱于人,这般和颜悦色、谦恭温良,脾性和忍功当真是极好。 这一举动不禁令众女子心中嗟叹! 有人感叹这二皇子以退为进,应是心有大智。虽做法窝囊,但轻易便避开这仗势欺人、狂暴无脑的太子之锋锐,确也是明智之举。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二皇子纯纯就是温良无害、软弱无能。 一旁一直低眉垂手的叶倾心此时将一切看在眼里,震惊之余,也立马抓住了应对这混账太子的要义精髓:以退为进、避其避芒、四两拨千斤。 她内心稍稍平整了些许。 “你尚算有自知之明,不过别以为你耍小动作,本殿不知。本殿告诉你,之前你暗访的那几个老匹夫,现已全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了。你若继续垂死挣扎,呵呵......可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了。” 荣伺怒目直视,抬手在荣诃下颌拍了几下。轻蔑一哼后,荣伺收手,水袖一甩,在荣诃面前刮起一阵寒风。 此话一出,荣诃的内心微微一震,但并未表现出来。面对荣伺的凌辱,他也未做反抗,沉默视之。 “皇兄教训的是,皇兄明察秋毫,小弟并无任何非分之想,皇兄多心了。”见荣伺收手,荣诃佯笑躬身道。 “呵呵,你觉得我可会信?”荣伺一脸轻蔑狐疑。 闻言,荣诃笑意忽敛,低眉颔首、神色凝重不再言语。 见荣诃低眉促立,荣伺满意轻笑一声,便在身侧石桌前坐定,转头将目光落在了一旁表面神色微敛的叶倾心身上。 “倾心姑娘今日倒是闲适,本殿看你茶饮得甚是开心呢!”荣伺浓眉微拧,眼中凶光淫意毕露,嘴角勾起阵阵冷笑。 “回禀殿下,公主之茶乃上品贡茶,饮的开心应是自然。”倾心言语尽力平和道。 “即是如此,那那何妨再饮许多?来人,给倾心姑娘再满二十碗清茗,让其痛饮一番。” 说吧,亭外的侍奉公公便倒了十碗建茶在桌上。 “皇兄,你这是……” “皇妹别管,我只想看看倾心姑娘开心的程度。” 荣歆被荣伺一句话怼了回去,不便再度言语,只好担心注视着这一切。 面对荣伺如此刁难,倾心未有言语,稍顿片刻,便将桌前二十碗茶水一一喝下了。 叶倾心这般听话,荣伺也有些出乎意料。 “看你今日言语行径,倒是平和知趣许多。”荣伺冷笑一声道。 “太子威盛,臣女体弱,承不起太子雷霆之怒,自不敢再胡言顶撞之。”倾心说着,便低眉微叹、形状病娇给太子施了个欠身礼。 荣伺眼看面前这个娇弱的要强美人儿,竟忽对自己生了取悦臣服之意,当下心中自傲的同时,暗自揣摩思索道:这堂堂的太傅嫡女,看是华贵典雅,其实也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骄横有余,霸气不足啊,哼。 荣伺未在说话。 稍久,他又将目光在何明慧、俞嫣嫣、俞思思、亓琬几人身上游移一番,这些个行为恭敬、处事谨慎,身上毫无端庄华贵之气的小户蒲柳之女,他岂会看的上? 游移许久,荣伺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一旁蹙眉冷目,神色微愠的肖似柔身上。此刻的肖似柔颔首低眉、神游亭外,似是若有所思。 “似柔姑娘!”荣伺此时起身,饶有兴趣笑道。 “啊......殿下。”肖似柔回身,微微惊讶欠身道。 “本殿见你面色沉重,似是有心事?” “哦,回殿下,似柔并无心事,只是在躬身静思殿下教导罢了。” “哦,我倒是好奇,是何教导,令似柔姑娘这边恭敬重视?”荣伺邪魅一笑,脸上淫色渐显。 “正如殿下刚才所言,殿下明察秋毫,万不可弄巧成拙糊弄之。”肖似柔平静说道。 听罢,荣伺立即咧嘴挤眉、笑逐颜开。 “似柔姑娘果然是本王看重之人,庄重典雅、大家风范、聪慧过人、玲珑心思。” “臣女谢殿下抬爱。”肖似柔闻言,赶紧欠身拜谢,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似有不妥。 “殿下,娘娘那边还等着呢。”此时,一直站在亭檐下未发一语的韩凛上前俯身太子耳侧,悄说道。 韩凛的突然凑近,肖似柔也是未曾预料。 趁他说话间隙,肖似柔暗中瞟看了他一眼。 赤金镶清玉朝天冠下青丝紧扣,一字剑眉正气凌然,黑亮的眼神下高挺的鼻梁,将薄厚适中的唇色衬的柔和淡红,线条分明的五官下一身金丝绣鸾鸟波纹蟒袍,白底黑面的龟鹤纹登云履更显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肖似柔暗暗一惊,这韩凛细看之下,竟也生得这般俊逸出尘? “哎,行吧。”荣伺听后,微叹一声。 “皇妹,众位姑娘,本太子有事,先身一步了哈。”微叹之后,荣伺对荣歆笑道。 “好吧,皇兄慢走。”荣歆等人施礼告别。 离去前,荣伺又侧身细看了肖似柔一眼,这才勾着嘴角笑意,一脸洋洋得意离开。 见荣伺远去,荣诃也向公主辞行。 公主眼见日已偏西,天色已晚,便吩咐众人,各自散了吧。 好不容易挨到寝殿门口,之前一脸平静的叶倾心此刻一脸扭曲,急忙喊道,“云袖,快,我要如厕……” 第51章 皇后再训导 刚入皇后娘娘的凤仪殿,荣伺便看到娘娘挺身端坐在殿中的锦榻上,一脸深思。 荣伺快步走到殿中,俯身跪地,向皇后跪拜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皇儿,起来吧。”听到太子殿下问安,皇后立刻眉容舒解,微笑轻言道。 “谢母后。”荣伺起身。 “伺儿,近日可去见过歆儿的那些伴读了?”皇后端起桌上茶碗,一脸漫不经心说道。 “回母后,儿臣已见过了。” “哦,有何想法,可有中意之人?” “母后,儿臣起先觉得那叶家姑娘和肖家姑娘均是不错,但深入比较下来,儿臣发现那叶家女子外强中干、脾性娇惯,霸气有余而庄重不足;倒是那肖家女子端庄大气、雍容典雅,既玲珑周到,又细致入微,儿臣很是满意。” “呵呵…脾性娇惯庄重不足?母后怎么听说,你与人嫌隙,都把人家姑娘推入水里了?你这太子,当得可真是威风呀!”荣伺话毕后,皇后娘娘一脸愠色,沉声说道。 见母后发怒,荣伺立刻俯身跪地,一脸焦急辩解道:“母后明鉴,那日儿臣好意与那叶倾心言语,谁知她却对儿臣言语不敬。儿臣自然生气,便轻轻甩了甩衣袖,岂料一旁那叶倾心心虚害怕,又弱不经风,脚底一滑、四仰八叉,便跌入水里了。母后此时却说是儿臣之过,委实是冤枉儿臣了,请母后明察。” “罢了,你且起身吧。此事既已过去,那叶姑娘未受伤害,叶太傅也未追究,我便就佯装不知了。只是你行事毛躁冲动,我须给你记上一笔,免得下次,你被人背刺了尚不自知。这次全当是个教训,下次行事,切记戒躁戒怒,以免坏了大事。”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荣伺起身,抬手作揖道。 “至于你说那肖家之女,母后是也见过,此女确实是个端庄馥雅的可人儿,你既喜欢,便定她做你的太子妃吧。”皇后缓舒了口气,放下茶碗,缓声说道。 “儿臣谢母后成全。”荣伺脸上笑意荡漾。 “哎……只是,你堪堪太子二十载,却无任何履历功绩可供人称颂,也难怪朝堂众人对你不服。”沉默许久后,皇后娘娘突然扶额,有些哀叹道。 “母后所言,儿臣岂会不懂,只是儿臣虽已弱冠,然父皇仍未委任儿臣任何朝廷之职,儿臣便是想做出功绩,也没有机会呀。” 哦?!说起来近日朝堂变化频频,也恰恰是个机会。皇后暗忖道。 “若是今日母后给你个机会,你可愿倾尽全力,做出些佳绩给你父皇和堂前那些朝宸看看?”此刻皇后身子微倾、一脸认真问太子道。 近日朝局动荡,好些人与二皇子荣诃关系密切的大臣突然转了风向,变得畏首畏尾、踟蹰不前了。 之前娘娘一直动用后党关系暗里施压,都收效甚微,近几日突然如此,娘娘猜想,定是有人采取了非常手段。 着人调查后才知,原来太子莽撞,上次听说了二皇子私下笼络朝臣后,便派韩凛私下处理此事。韩凛年轻气盛,直街挟持此些人家眷,逼其写下悔罪书,并签字画押,作为谋反罪证。竟以此激进之举,堵了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此事最终虽已办成,但行此险招,个中厉害风险皇后岂会不知。 眼下她也已下定决心,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涉事人严封其口同时,借机将太子推至台前,尽快让他历练、成长,好继承大统。 “母后,若幸有历练机会,儿臣定全力以赴、不负父皇母后教诲。”荣伺此刻一脸兴奋、朗声说道。 “近日前朝形势变动,多个职位出现空缺。汴京都京兆尹黎大人前几日因年老体弱,已向你父皇上奏请辞,目前顶替人员名单尚未出来,我向你父皇那边吹吹风,看让你顶上是否可行。你也到了年纪,确实需要上任历练一番了。”皇后娘娘此刻重新端起茶碗,一边慢悠浅品、一边缓声说道。 “儿臣谢母后成全。”荣伺一脸惊喜,跪地谢恩道。 “罢了,明日一早,你便去你父皇的昭乾殿,虚心陈情一番,让你父皇看到你的诚意。” “是,儿臣遵命!” “好,回去好好准备吧!” “是。” 荣伺俯身,缓缓退出了凤仪殿。 第52章 棠红鲜血染 近几日天气转好,虽秋意浓厚,但屋外暖阳照耀,比之屋内还舒心温和了许多。 俞思思前几日又从亓琬处讨了些秋海棠的栽培经验:秋海棠喜湿喜温,深秋光照、湿度适宜之时,是最易生长的。特别是近日和风日丽之时,若能置于暖阳直射之地,再洒适量水,植株不仅长势会好,抗寒力亦能有效提高。 于是,这日闲暇无事,趁午后阳光正暖,俞思思将已经芽叶嫩绿、根须绵长的秋海棠从屋内拿出,放置于靠近偏殿中庭的花园一侧。这里阳光温暖、舒风轻抚,恰好可以给花儿晒晒太阳。 阳暖风舒,起先俞思思也是斜坐于秋海棠旁晒太阳的,只是过了约两刻钟时日,浑身慵懒的她便被疲乏困意所扰。闲适间,她便起身,回厢房里休憩了一番。 秋深体乏,待重又醒时,已是夕阳西下,日近黄昏了。 思思回想起屋外尚在晾晒的秋海棠,赶紧起身出门,欲将其拿回。 刚近花园拐角,思思便看见自己的秋海棠花被人连根拔出,凌乱斜置于花盆内。 她大吃一惊,快两步奔至海棠跟前,拿起盆中的植株仔细一观,发现海棠花叶芽蜷卷成一团,表面发暗发黄,根系也失了原来的娇嫩乳白,焦黄暗枯一片。 仔细看盆里,原本平整厚实的土壤此时松软凌乱一片,极度潮湿的土壤几乎可捏出水来。 思思大惊:这秋海棠,莫不是被人浇了开水,然后连根拔起了? 这可是公主亲赐之物,怎么办?思思当下面色煞白,心神俱乱。 片刻之后,她略微平复了心神,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不知此时的秋海棠还有多少机率可活,思思心想着,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已蔫枯的花枝重又插回土里…… “思思”,一声熟悉的呼唤。 思思回头,发现荣歆公主正在肖似柔的陪同下,朝她走来。 “公主万安。”思思起身,急忙将秋海棠挡在身后,竭力平静施礼道。 “你此时蹲于此处,是在作甚?”荣歆一脸好奇。 “回公主,秋意浓厚,此时秋风飒爽,臣女...臣女只是在此吹吹风…吹吹风而已。”俞思思脸色涨红,撒谎撒的吞吐。 “公主,看这俞思思神色慌张、言语吞吐,只怕这是撒谎吧,或许有秘密也未可知?”身边的肖似柔此时一脸镇定,饶有兴趣缓声道。 “肖姑娘说笑了,思思哪有秘密?”俞思思勉力争辩道。 俞思思说话之神色,肖似柔言语之笃定,令荣歆公主不得不顿生疑窦。她笑容忽敛,提高了音调问道:“你身后掩着何物?” 话一出口,未等思思反应,肖似柔便快一步上前,推开面前的思思,略显吃惊道,“是秋海棠花,不过好像...枯萎了。” 肖似柔说的抑扬顿挫,枯萎二字,刻意提高了音调。 荣歆闻言,也上前一步,一把推开呆立面前的思思,俯身低看花儿情况。 “公主,花确实枯萎了,皱皱巴巴都不成样子了。”旁边同样俯身的肖似柔缓声说道。 “俞思思!”荣歆公主回身。 “啪!”一个耳光打在思思脸颊。 一阵刺痛、烧红从脸上袭来,伴随着阵阵耳鸣。 “你给本公主解释一下,为何如此?”荣歆一脸怒意。 荣歆气愤之极,因了海棠枯萎,更因了俞思思撒谎。 “启禀公主”,此刻思思回神,扑通一声跪地。 “思思亦不知,思思也是刚过来,本想将花拿出晒晒太阳,不成想突然成了这般。”她勉力冷静分辩道。 “公主,据臣女所知,秋海棠是不耐热的,阳光暴晒会将水分蒸发,导致其枯萎死亡。”不等公主说话,肖似柔此时轻飘飘说道。 几乎就在同时,俞思思感觉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肖似柔的话,令荣歆公主沉思半晌。 随后,她沉声道:“无论你是有意还是疏忽,本公主赐你的秋海棠确实被养死了。哼…此前自诩喜爱其‘相思’美意,却连御赐之物也不懂珍惜。这般矛盾狡辩,委实可恨。” “公主请赎罪,臣女只是......” “你还想狡辩?” “我...臣女不敢......” “本公主本意想着随意罚你几板子便罢,可你此番一而再、再而三为己开脱,品性做派委实令人心寒。今日本公主赏你五十大板,罚你在晨洗宫门外公开执行,小惩大诫,以儆效尤。你以后谨记教训,常思己过吧。” 于是,就在荣歆公主起驾离开后,由馥华殿邓公公监行、肖似柔与一众伴读贵女远观的庭杖之罚在日暮西山、斜影狭长的晨洗宫门口执行。 “啪,啪,啪,啪......” 木板痛击后背之余音伴着暮色光晕在空荡寂寥的宫廷楼宇间回荡;透过薄薄、逐渐血染的衣衫,那触及骨髓的痛感随着遍地的血水,缓缓流向了躯体、宫廷各处。 若说初始的沉默是倔强,那之后透彻整个宫苑的嘶喊,便是对自己皮肉撕裂、血水横流的祭奠。 当悲戚痛喊下天空最后一抹血染亮色消失,当入夜的寒风渐起,五十廷杖之罚终于告一段落。 肖似柔带着满意的微笑转身离开。俞嫣嫣、何明慧、叶倾心飞身上前,一把将木凳上虚弱的只剩半条命的俞思思扶起,边哭边拖地将她送回了寝殿…… 若干年后,当俞思思再忆那个血色黄昏时,她唯一的感觉便是阴暗和寒冷。 “红楼阴雨生寒色,残阳泣血掩风凄。孤雁悲声寻回路,朱颜泪断望怎归?” 第53章 伤重父女见 被罚两日后,在何昱章再三请求之下,皇后娘娘终于答应,放俞思思回何府养病。 当一脸焦急的桃枝看到何府门口马车停下,小姐被人搀扶下来那一刻,她差点被吓傻。 一身透白衣衫的小姐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不能抬头,更无力说话。她孱弱的样子就如一只幻白的蝴蝶,似乎下一瞬便要迎风飞逝。 后来她才知道,这两日来,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喝水、吃饭时候少得可怜,公主生气,并未配太医给诊治。这几日,她几乎是靠一口气撑着的。 她这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桃枝好心疼。 幸亏何老爷善良正直,请了汴京最好的郎中为她诊治。 经过两日持续的针灸和汤药调理,这日午后,昏睡许久的思思终于转醒。 醒来的第一句,思思便是问:“这是哪里?” “这是何府的翠馨苑啊小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呜...呜...呜...”看到小姐转醒,桃枝趴在榻前放肆哭泣。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看到桃枝哭泣,沉寂半晌之后,思思才努力憋出几个字:“别哭,我还活着呢。” “是啊,小姐,你可吓死我了,以后小姐再莫要丢下桃枝了......”桃枝边哭,边抬手抹了思思眼角的泪。 “我去端药,你先休息一下。”稍久,桃枝抹了眼角泪水,起身说道。 接着,她便转身出去了。 俯身榻前的思思此刻头脑稍稍清醒了些,她回忆起那日在晨洗宫门前受罚一事,仿佛其中任一画面都是泣泪带血的。 思思苦笑,此刻后背那片麻木无感的残躯,似在无声诉说着那日惨烈场景的真实。 她心里有恨,但更多是委屈,即便此刻情绪已然变淡,然淡化又何同之于消失? 或许那日,支撑她从那木凳下来的唯一情愫,便是心中的委屈与恨意吧。 思思尝试动一下身子,然而刚一用力,后背便传来一阵彻骨刺痛。那分明之感,一如那日肖似柔隐藏在眼里深深的恶。 她知是她所为,故意毁了秋海棠,然后嫁祸于她,借公主之手,发泄她的恨。 公主责罚她无可厚非,她是公主,她无力反抗。 然而肖似柔那份仇恨的种子,她只能苦笑:那是叶倾染种给她的苦果。 一如那年撷芳楼上那冷眸愠怒的一瞥,利剑一般,直插心底。 “小姐,喝药了。”桃枝此刻端着药碗,飞快进门。 “郎中说要熬久一点,所以苦味可能有点浓,姑娘,你忍一忍。” 桃枝说着,俯身榻前坐下,用汤匙一勺一勺舀出药汁,放在嘴边吹了,才轻灌至思思嘴里。 喂毕,不等思思因苦皱眉,便又拿出备好的糖晶梅子,轻塞进她嘴里。 尽管已有准备,但当再一次揭开小姐后背上衣衫,给她换药时,桃枝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深深浅浅的郁结、皮开肉绽的惨烈,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官家小姐而言,是何等的痛苦折磨;若是之后留下疤痕,那以后她嫁人,恐怕都是问题。 悲伤片刻,桃枝拿起郎中特意调的活血化瘀、除疤舒痕的药依次给小姐敷上,然后为其换了身干净衣裳。 至此,桃枝才掩门离开,让小姐静躺歇息了。 直到五日后,远在衢州的父亲闻讯赶来。 自她受罚第二日,远在衢州的家里便知晓了此事。 思思闯下如此大祸,他实在不能将女儿再留于此。 然而来了才知,皇后娘娘伴读懿旨尚在,他根本无力带走女儿。 彼时父亲看着思思惨白虚弱的脸,沉默许久,才低声问道:“思思,你告诉爹爹,此事到底因何而起?” “爹,公主赐思思养花,思思不慎养死,故而被公主责罚了。”思思低声轻回。 “那为何京中传你巧舌诡辩、曲意逢迎、妄图以狐媚之技勾引叶府嫡子,被众人唾弃,才因此受罚?”父亲面色愠怒,眼神中寒意凛冽。 “父亲,思思绝不敢行狐媚逢迎,有辱门楣之事,思思乃是被人陷害,请您一定相信女儿啊父亲。”思思说着便要强撑起身,给父亲磕头请罪。 看女儿勉力支撑的孱弱身子,以及极力自辩时的情真意切,一向通透的父亲此刻也明了了。 “罢了,我俞家自古清流,你我看着长大,亦难信你能做此悖逆门风教养之事。你且静养几日,我看下可否奏请陛下许你们姐妹离宫。出了此等大事,我俞帧亦无颜再让你们趟这浑水了,你们随我回衢州吧。” 思思泪目,垂眉微微点头。 第54章 榻前话久思 近日,俞思思以狐媚之技勾引叶府嫡子之闻在汴京都传的沸沸扬扬。连叶倾染自己都未料到,这没来由的捏造之言,竟在短短几日之内,便被传得香艳诡秘、煞有介事。 惊诧之余,当他又从何明宇口中得知俞思思被公主庭杖一事时,敏锐的叶倾染当下便觉察到:这事十有八九与似柔有关。 似柔之前对他与俞思思之事芥蒂颇深,思思被责罚,他与思思谣言四散,纵然似柔之前端柔持重,但那日茶楼愤怒发狠,也让叶倾染明白:似柔庄重但不柔弱,温和但并非简单。抛开杖责之事不谈,流言一事铁定与她有关。 对于思思,他原本并非有意,然而此刻,思思此人,在他心里,除了柔婉温良之感外,现又多了难以言说的情思牵扯了。他对她的关切,隐藏在深深的内疚之后。 思思因他之故遭似柔迁怒,他实在无理由袖手旁观。 于是,踌躇良久的叶倾染终于决定:撇开当下疯传的流言干扰,去何府探望一下思思。 心思既定的叶倾染去库房寻了些珍贵药材,便叫了叶昭,一同去往何府瞧病。 马车一路急行,不多时便到了何府。 知晓叶倾染来意后,何明宇并未多言,只是悄悄领了他来到思思居住的翠馨苑。 到了寝殿院中,何明宇叫了思思身边侍奉的桃枝,让她进去问问自家小姐:叶倾染叶公子前来探望,她是否要见。 等待许久,桃枝才重又出来,对着何明宇二人喊道,“姑娘说了,让叶公子进去。” 叶倾染闻言,从叶昭手中接过礼盒,快两步跨过台阶,直接入了寝殿内厅。 桃枝见公子入内,从门外轻轻将门环拉上。 此时的何明宇也隐了嘴角微微笑意,转身离去。独留叶昭一人,站在庭院中的树阴下,默默等待自家公子出来。 叶倾染俯身入门那一刻,他抬眼看见俞思思薄衾遮身,俯趴在榻前,面容憔悴、唇色不显。 “思思姑娘。”叶倾染轻喊了一声,快两步走到思思榻前坐下,顺便将手里的礼盒放在旁边桌上。 “叶公子,你来了。”思思勉力微微起身,虚白轻笑道。 “思思姑娘不可,你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叶倾染起身轻扶了她、急色说道。 许久未见,眼见思思姑娘成了这般,叶倾染心中惊讶的同时,怜悯之心顿起,突地感觉有些心疼了。 “思思姑娘,叶某无端牵累你了,实在心中有亏。”叶倾染低头,眉头紧锁,有些动容道。 “公子此言差矣,思思因公主之故受罚,与公子何干。今日你来看我,便是心中尚有同窗之谊,思思亏受,感激不尽。” “思思,你知我意非在此..….”叶倾染急切将话说至一半,剩余一半,踌躇良久,终是语塞难继。 看着此刻俞思思苍白枯槁的脸,叶倾染心中悲情汹涌,眼角竟隐隐显了泪色。 对似柔他是无可奈何,对思思却是亏欠太深。 俞思思此刻看到叶倾染眼中悲伤神色难掩,心间也微微触动了一下。 她自认并非痴情妄缠之人,对于眼前这位俊逸翩然的贵胄公子,她是不敢抱希望的:且不说他心有所属,门楣有差,单就这嫡庶之别,便将她隔出好远。 何况,她此刻已做好了回衢州,此生再不相见之准备。 只是此刻他眼中泪光盈盈,仿似自己做错一般。这温柔怜色令她动容,亦令她希冀。她情思纠缠,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叶公子,我..….我有些口渴,可否…帮我倒杯水?” 冲动之下,思思前半句话脱口而出,然而吞吐许久,这后半句,却终是难以启口,无力坦陈了。于是只好,她寻了个借口,将真心遮掩了去。 “哦,好。”叶倾染起身,从桌上取了茶杯,将壶水倒了些,稍整了心中思绪和眼角湿润,方才转身,将茶水递上。 “给。” 俞思思接过茶杯,微仰了脖颈,杯中水缓饮而下,顷刻间,她原本略干的双唇便有了润色。 “谢谢。”思思微笑着,将茶杯递回叶倾染面前。 倾染抬手接过茶杯,不经意间,两手指尖相碰。轻触微痒之中,叶倾染的心神竟有些不稳,刚理好的思绪,此刻竟又有些心波荡漾。 有一霎的感觉,他真对眼前这女子生了爱意。 见叶倾染面色绯红将茶杯置回桌前,心内同样紧张的思思此刻竟也有些尴尬失语,只好自顾自掖了被角,假意疲累趴下了。 此时的叶倾染已重坐回榻前,他踌躇良久,才缓缓轻说道,“近日外面有些言语,对你生病之事诸多猜测渲染,你莫放在心上,我会帮你处理。” 叶倾染说这话时,虽是低头看着地面,但言语间,却温情尽显。仿似对话的,是他柔情蜜意之人一般。 “好,谢谢...公子。”思思面色些许泛红,垂眸轻道。 “那...你且安心休养,我这便走了。”叶倾染顿了顿,低声说了这话。 “哦,对了,盒里有些活血化瘀,补气养血的药品,你记着用。”上一句未毕,叶倾染又提了音调,指着桌上礼盒,高声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公子…请慢走。”思思略微起身,微笑颔首缓说道。 叶倾染回以微笑。 接着,他便起身行至门口,双手推开房门,大步跨出了门槛。 第55章 俞父探分明 叶倾染刚走出房门,叶昭便急急迎了上来。 “公子,思思姐姐可好些了?” 叶倾染低头不语,脸上神色诡异。 “公子?”叶昭看见公子默不作声、神色异样,着急又问。 “哦,她好些了,你不用担心。”叶倾染此时眉头舒展,面带羞色道。 仅进去这几时许,公子神情变化便这般明显,伤情定是不重,叶昭心里想着,愁容也消了大半。 “那下次,我可以一起进去看思思姐姐吗?”叶倾染边走,叶昭便急跟着问道。 “应该...可以吧。”叶倾染停顿片刻,略显肯定道。 “先回吧。”他接着道。 ...... “且慢!公子请留步!” 一个宏朗急切的中年男子之音传入叶倾染耳朵。 他寻声侧目,发现不远处的庭廊里站着一位头戴官帽,着朱红纁裳飞禽流云蟒袍的长者,五官周正、体格俊朗,一身中正清和之气。此人正是俞思思之父俞帧。 “先生唤我?”叶倾染停步朗声喊道。 俞父并未回答,只径直快步行至二人面前。 “公子可是当朝叶太傅嫡子叶倾染公子?”俞父上下端看了叶倾染半晌,才沉声问道。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叶倾染拱手作揖,平和轻笑道。 “在下衢州权六曹侍郎俞帧。”俞父听罢,提高了音调,神色由沉转怒。 “老夫问你,小女思思与你有何冤仇,竟令你这般损毁、玷污她的清白?”言语间,俞父面露凶相,抬手一掌便向叶倾染脸上呼来。 叶昭眼疾手快,眼见形势危急,立马一把拉过公子,并抬手挡在了他面前。 “先生何故?为何一见面便动手打人?”叶昭焦急喊道。 叶倾染被这一突然之举弄懵了,尚未有反应,便被叶昭拉过一边。 “等等,你说你是?衢州权六曹侍郎俞帧...俞大人?”叶倾染惊愕反问。 “不错,正是老夫!”因刚才一掌被叶昭挡下,此时的俞帧狠一甩袖,愤恨喊道。 “俞大人,您适才所指,可是近日汴京坊间的有关贵千金思思姑娘之流言?” “正是!”俞帧此刻脸色阴沉,语带怒意、咬牙切齿。 “俞公您误会了,若蒙不弃,我尊您一声叔父。叔父息怒,此流言非我所出,贵千金与我亦清清白白,彼此无任何违礼越轨之举,千金温婉柔慧,我亦非言行风流之辈。”叶倾染说着,便给俞帧行了个躬身大礼。 俞帧此时一愣,“你所言可真?” “俞叔父,我叶倾染以叶家声誉及个人人格担保,适才所言句句为真。” 听罢此话,俞帧之前暴怒的情绪缓和了些许,头脑亦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凝神端望着面前这一五官俊朗、气息沉稳、谦和又不失男儿刚气的贵胄公子,心下渐渐踏实、平顺了许多。 许久,俞帧才缓和语气,再次开口道:“叶公子,老夫看你谈吐不俗,也不似那大奸大恶之人,况叶太公于我朝赞誉常青,我也不信他会有一淫恶奸佞之子。适才你所言,老夫信了。只是.....” 俞帧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我所料未错,你此时在此,是为探望思思的吧?” “俞叔父,正是。”叶倾染轻声答道。 “嗯...思思因你之故,流言缠身,她现尚在病中,今日你来探望,老夫心甚慰之。只是...至此一次,以后还是别来了!”俞帧浓眉微锁,沉声说道。 “为何?”见俞公面色重又显阴,叶倾染急问道。 “是啊,俞大人,我家公子没做错任何事,为何不让我们见思思姐姐?”叶昭此刻也一脸疑问。 “思思眼下困于流言,你若再见,旁人如何视之;此地毕竟何府,人多眼杂,若传将出去,思思以后如何做人?”俞帧一脸愠色道。 “俞叔父,实不相瞒,流言一事虽非叶某所为,却因叶某而起,陷入流言的,不仅有她,亦还有我。此事既与我息息相关,我便则无旁代。叔父放心,我定会仔细勘查处理,还思思清白,给叔父一个满意结果。” 叶倾染言辞恳切,神色、眼眸间诚意颇深,阅人无数的俞帧见此,揪着的心也渐放了下来。 只见他拱手微笑道:“既如此,以后思思闺誉之清白,便有劳贤侄费心了!” “叔父客气了,今日有幸,得见叔父之颜。叔父宽宥,侄儿却深感惭愧。他日雨霁云出,和光同尘,侄儿定设宴款待,求叔父谅解。”叶倾染说着,便又躬身拜谢了俞帧。 “贤侄言重了。”俞帧抬手扶起叶倾染,眼神微视间,只觉此子确是处事沉稳、谦和有礼。 “俞叔父,那……我们先告辞了?” “好,贤侄慢走。” 俞帧望着叶倾染、叶昭远去的方向许久,只觉这叶家嫡子与他想象中相去甚远。此子品行不错,思思识人尚可。 遑论之后境况如何,此人沉稳内敛的少年英气还是令他动容的。 俞帧此时眉头舒展了许多,微笑颔首捋须之后,便转身朝女儿屋内走去。 第56章 叶父怒训子 “你去了何处?” 当站在府内前庭假山旁的叶公叶承严看到次子叶倾染带着侍从叶昭一脸诡异悄入了叶府大门时,表面温和的叶公冷声道。 “爹?你怎会在此?”被父亲声音吓到,忽变了脸色的叶倾染一脸紧张局促道。 “这是叶府内院,我不在此,还应在何处?” “爹,孩儿并非此意,孩儿只是疑问,你平素此时不都是在议事厅或书房呢么?” “你疑问的好,你爹我也疑问,你此时理应不是在书房苦读呢么,怎会从府外回来?你且从实说来,这一下午,你都去了哪里?”叶承严此时一脸气愤。 “爹,友人卧病,我去探望了一番,未做其他。”叶倾染垂眉端立,心平气和道。 “友人是谁?可是位女子?” 沉默。 “叶昭你说,你家公子整日不思上进,去哪里鬼混了?我倒还听说惹出不少风流韵事。哼......”叶承严此时已是横眉怒对,气愤说话之余,抬手甩袖冷哼道。 “不…不…不,老爷您误会了,公子未曾鬼混,适才公子与我一起探望了思思姑娘......” “叶昭!”叶倾染神色慌乱,急忙打断叶昭。 “哪个思思姑娘?可是近日坊间口传的狐媚引诱叶府嫡子的俞思思?”叶承严怒意堆叠,仿佛下一刻便要爆发。 “爹,不是这样的......” “老爷...这事...” “叶昭你住口,让他自己说。” 叶昭本想解释,却被公子、老爷相继打断。 叶倾染眼见父亲已怒不可遏,犹豫片刻,便决心不再遮掩,索性敞开心扉,沉静说道:“爹,实不相瞒,孩儿确是去探望了思思姑娘,可我与思思并非外界流言所述那般不堪,思思姑娘温婉可爱,孩儿心悦于她,她重病卧床,孩儿理应去探望......” “啪!”未等叶倾染说完,叶父便一记耳光重重呼在他脸上。 叶倾染猛觉脸上一阵剧痛,脑袋嗡声一响,方才反应过来。 此时他的左半边脸上已出现了五个殷红清晰的手指印,整半边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火辣生疼,他不得已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脸,头仍然是半低着。 “那肖亦翃之女呢?我叶家虽未提亲,但你与那肖太师爱女之事,本已是叶、肖两家心照不宣之秘,你此番这般朝三暮四,肖家该当如何?难道你要因一风评不佳之女搭上整个叶家前途不成?” “爹,孩儿与似柔姑娘已然情断,我们已无可能重归于好,孩儿亦不愿回头了!” “混账!”叶承严怒目圆睁,抬手便欲再给逆子一掌。 “老爷息怒!”叶昭此刻,飞身一步挡在叶倾染前面。 “老爷,公子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你再打下去,公子怕是要废了呀!” 见叶昭阻拦,叶承严怒意更甚,一把将面前的叶昭掠过一遍,“滚开!” 叶倾染见父亲愤怒至此,心下悲惧交加,扑通一声便跪倒在父亲面前,面色煞白,气息急促高喊到:“父亲息怒,孩儿有错,愿受父亲责罚。” 叶承严未料到此逆子竟主动跪地认错,一时怒意稍缓,竟愣在了原地。 “不过,请父亲先听孩儿一言!”见父亲怒气消减,叶倾染倔强高声说道。 “好,你说。” 叶倾染喊的高声振耳,眼看他愁云满面,神色紧敛,叶承严心中怜意渐起,降了声调沉说道。 “父亲,孩儿不肖,纵然曾心悦似柔姑娘,然似柔之端庄大气,处事有方,却令孩儿频频自觉不能与之匹敌。孩儿无奈,已于七日之前与之情断。思思与孩儿本属同窗,思思温婉聪慧又不失机敏活泼,孩儿不自觉为她吸引,孩儿心悦于她,乃是出自本心,绝非流言所传受人蛊惑,思思也绝非烟柳风情之人。” 沉静平和坦诚了自己近日之心境,叶倾染顿觉长舒一口气。适才父亲一记耳光,彻底打醒了他,他令他看清了此刻自己之内心,及以后行动之方向。 似柔与思思都好,然他心向后者,而且,是笃定地偏向。 “你还说她非烟柳风色,若非有她,你与那肖似柔,又怎会断交?”见痴儿沉迷,叶承严气愤,且无奈说道。 “爹,倘若能再选一次,你可还愿意娶二娘进门?” “你?!”叶承严抬手,便欲又给叶倾染一巴掌。 可,手停在空中半晌,终究是没下去,又缓缓地放下了。 仿似一把插了钥匙的千机锁,齿轮徐徐转动中,记忆的残片如潮水一般涌来…… 贺小兰——如果时光回流,他又何尝不愿再娶她一次? 第57章 情路望难归 贺小兰是叶承严恩师贺鸣方之女,恩师一生博学、佳作无数,偏偏仕途无望,多次科考均名落孙山。小兰十二岁时,他终于看开,来叶承严家乡姑苏定居并做了其夫子。 叶承严少时读书,常与小兰为伴。小兰娇柔多才,诗意温婉;而叶承严少年英气,诗意不羁。 两人青梅竹马,相互欣赏,心意相投。 后来叶承严高中,入了汴京都做了观文殿学士兼太子少师,娶了左相独女,两人也渐失了交往。 直至七年之后,叶承严回故地探亲,才得知恩师贺鸣方已于三年前病故,独留小兰一人,靠与人填词写诗,清贫度日。 小兰本该早早嫁人的,但她心有执念,一直留在原地,苦等承严哥哥回来。 只是爹爹去世,让她失了生活所有依靠。 一次偶然,她打听到一份姑苏众红楼牌坊写词填曲的活计,为了生计,她便化名兰知娘子,做起了这份行当。 叶承严回乡时,兰知娘子早已小有名气,只是坊间只知有其人,却未见其真容。 叶承严至今记得再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那日在姑苏街头,他骑一高头大马急行穿街而过。 突然,人群中冲出一位木钗绾髻,绸布裹头,粗布儒衣着身的妙龄女子。她一下横亘在他面前,令他急勒马缰,行路突阻。马匹受惊间,前双腿高高抬起,险些将女子踩于脚下。 叶承严惊魂下马站定,本欲对面前嗔目女子一番说教,怎料近身细看,此女竟是与己阔别七年之久的青梅小兰。 小兰素旧贫寒的装扮令叶承严顿失了恼怒,反而瞬间心疼起来。 在得知恩师溘然病逝,小兰孤身清贫度日后,感念旧情的叶承严当即将她留下,后随返京队伍将她带回汴京都。 接下来的日子确如想象中一样,明里相安无事,暗里一团乱麻。 小兰身子娇柔,他不放心将其置于府外独居。何况她娇美温婉,诗情堪称一绝,彼时叶承严正被官场之尔虞我诈压的心力交瘁,夫人性格强势,不善体贴,内外交困的叶承严渐渐也喜欢上了小兰,并执意纳她为妾。 叶夫人与兰娘子之斗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姚婵如论如何也未想到,自己家世显赫、体貌俱佳,丈夫竟也会在外寻花问柳。 或许彼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身为宰相之女,她又怎能甘心与一贫贱女子同居一室、共侍一夫? 于是,心机深沉的叶夫人,便主动挑起了这场实力悬殊的宅院内斗。 而彼时的叶承严,少师职责重大,他常是奔波于昭乾殿与太子府间。 他忽略了两位女子所需的温情,更忽视了她们对彼此存在的忌讳。在他看来,这些妇人之间争风内斗,必会随时间之流逝过去。他只把精力更多置之于政务处理上。 只是,他终是不懂:女人心,海底针。 兰姨娘虽诗才俱佳、气质温婉,却哪能抵得上贵门出身、端庄大气的叶夫人。 姚婵私下调查,贺小兰在姑苏时,便通过写些淫词艳曲,来追名逐利,谋求荣华富贵。 惊讶之余,一个颇具手段的计谋随之浮出水面。 就在兰姨娘入府三个月后,坊间便流传起了贺小兰出身棚门蔽户,靠写淫艳诗词招风引蝶,蛊惑众人,最终跃上枝头变了凤凰之传言。 此流言出自谁手,叶承严一看便知。作为叶家主母,她勘查小兰身世,无可厚非;但她将小兰历史尽数抖落他人,还添油加醋,编成馋言流传坊间,实在令叶他气愤不已。 面对流言,彼时的兰姨娘也心伤困苦,她本为生计,且并未做些越矩离规之事,却被人这般编排。此刻纵有叶承严偏爱,她仍是心气郁结、彻夜难眠。 流言如一流窜之巨蛇,将毒液渗透京都的角角落落。令叶承严之生活变得异常艰难。不仅家庭生活不快,连仕途亦受到了影响:在朝中岳父排斥,还被圣上以流言影响东宫之由暂停了少师职位。 直至彼时,叶承严才深切体会到放开束缚、一意孤行造成的苦果。 此时距贺小兰入府已近一年,叶承严两个儿子倾染、倾凡亦出生一月有余。 因此二子出生年月相近,叶承严便把姚婵所生倾染、小兰所生倾凡,置于一处抚养,以期借此消减两人心中隔阂,减轻家庭、仕途之压力。 因自小便与倾凡一起,稍大些时候,尚不更事的叶倾染便跟着弟弟一起唤兰姨娘为娘,因而没少受母亲打骂。 也正因如此,少时的叶倾染便渐与生母生了隔阂,养成了孤傲倔强的性格。 贺小兰死那年叶倾凡才九岁,少年早熟的他自小便看到母亲整日扶窗哀叹,情绪抑郁悲凉。 他觉得,这既是父亲之错,也是母亲之错。 因为父亲疏远,母亲看不开。 时间确是个无情东西,常会将新鲜退去,令真情变质,尤其是当一方遭遇事业瓶颈时。 倾凡看得真切。叶承严最终还是疏远了贺小兰,为了他之仕途,更为了叶家之安稳。 可是小兰看不开,更看不透。纵使写过那么痴男怨女,对于情爱,她仍未触及其本真。 她是痴心执着且悲伤失意的,叶承严的疏远,令她整日醉酒沉溺、失魂落魄。 最终于那个凄寒飞雪的冬夜,喝了近一坛酒的她手脚冰凉,双眼微睁气绝于凄寒彻骨的卧榻之上。 小兰死后,叶承严仿似换了个人,对倾凡、乃至倾染都不再过问,家中事物全权交由了姚蝉打理,自己一心投入仕途。 那些年,叶倾染过的困顿、叶倾凡过多孤苦。 他终究是有些恨的。若是可以,他宁愿永远待在姑苏桃花坞畔,与贺小兰终日一起,那般悠闲自在过完一生! 第58章 月夜伤情时 父亲从高举右手,至缓缓放下,再到转身离去,前后不过须臾,可叶倾染却恍如过了一甲子。 父亲的反应如此迟滞不连贯,却让他震惊和始料未及。因为叶倾染从他眼中看到了由愤怒、失望,到心伤、落寞之所有变化。 他未料到父亲反应竟如此之大,他宁愿那一刻那一掌直接劈下,也好过此刻看他心伤远去,自己因冲动及口不择言而自责。 经年至此,二娘一直是叶府的禁忌之词。她就如那叶府光华外表下丑陋坑洼的伤口,永远被隐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只是此刻,自己却因一时冲动,不仅揭了这伤疤,还在它上面撒了把盐。 父亲又有何错呢?他也只不过想图个家宅安稳、想在两个女人间求个平衡罢了。 那看到父亲落寞远去那一刻,叶倾染那心中纠结了多年之问题似乎突然有了答案,他忽就觉得理解了。可是,呵呵,他只能苦笑。 话已出口,伤害已经造成。 叶倾染呀叶倾染,你真是大逆不道,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不禁心中自责。 此刻余晖下父亲远去的背影,迟缓,甚至有些踉跄。 叶倾染转头看时,蓦地发现,父亲的行动已无少时那般矫健,反而多了些久伏案牍的疲态和佝偻。 那时的秋风刮得汹涌,直跪地上的叶倾染久久不愿起来。负罪感令他深觉做了件错事,无力弥补,他只能借这直跪求一些心理惩罚。 哪怕,仅仅是跪了一个时辰。 倾染与父亲顶撞一事终究是传到了叶夫人耳旁。 虽然之前隐忍,但看到儿子为了一个庶出且闺誉不洁之女与自己父亲勃溪相向,叶夫人还是抬手扇了倾染一巴掌。 “我辛苦养你至此,是为了让你毫无顾忌、为所欲为吗?遑论你与那肖似柔有无结果,我都不许你再见今日之女子。她惹得出流言,惹得了你与你父顶撞,便说明你们无缘。春闱渐近,剩余这时日,你便在府里勤学吧,在春闱结束前,哪里都不许去!” 叶夫人将叶倾染唤至议事厅,甩了他一巴掌,说了那般狠话之后便离开了,独留倾染一人在厅内呆懵半晌。最后,他在叶昭的提醒下沮丧回了书房。 是夜。 叶倾染独坐窗前。 还有三日就中秋了,他本欲过节那日去何府看思思,并将自己真心与之倾付的。可眼下却弄巧成拙,惹恼了父亲母亲。 母亲强势他本就知晓,只是他未料到,自己会在此情此景下让母亲知晓他对思思之情意。 入夜的月光倾洒在案前窗沿,清亮盈润的月色将桌前、院子照的银光闪闪。 他本心乱如麻,可是这夜色如一瓢凉水,清冷而波光粼粼,渐渐平复了他之烦闷,浇醒了他喜悦、悲伤之过往。 仿佛已过去多年,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犹记得当年锦心阁初见那一刻,她俯身趴在桌前,侧脸贴着一支胳膊迷蒙浅笑,另一支胳膊收肘在脸旁。 岁月静好,时光不促,那时的她睫毛弯翘、双眸微闭、脸含春色、面若桃花、小鼻挺起、红唇欲滴,仿佛眉间喜色荡漾,又似是在唇动呓语。 初时未觉,此刻回忆起来,那时的她竟是这般俏丽灵动,仿佛娇俏可爱的小鹿,便这般安静轻柔地闯入了他心房。 叶倾染情到深处,不自觉嘴角勾起了笑意。但下一刻,当又回想起今日思思惨白虚弱之面容时,他又不自觉敛了笑容,眉头变得微皱起来。 她之惨白面容、干裂失血之嘴唇,以及那僵硬难以动弹之脊背,无不在说明着她受伤之深,痛苦之重。 公主他虽未曾见过,但在那一刻,他之内心已厌透了她。遑论她尊贵几何,这般对待一个并无大错的女子,他终是不能容忍的。 月色晶亮,院中莺鸟之啼叫仿是一串婉转悦耳之音符,谱写着这静夜里独有之乐曲。 传说中那仙子嫦娥便是为求长寿而吞了属于夫妻二人之不老药,才飞升独守月宫的。即便是曾经之恩爱夫妻,也终难承受平凡生活之搓磨,最终各奔东西、天人永隔。 叶倾染想这些时,心中亦在迷茫:此时之思思,对待自己,心意应是如何?自己初时那般对她,她会否一直生气,或仅视他为一寻常友人? 眼下,在这般困苦艰难境地,连天上仙人都难以团圆,何况身为凡夫,相互心意未定,境况也都凄凉之彼此? 这份情意,仿佛真如那云间月、水中花,可遇、可观、可叹,唯不可求? 叶倾染心中微伤,他低头凝思良久,提笔写下了一首诗:“月盈楼台莺声籁,风拂桃李清容怠,欲缚春晖寄聊赖,只恐痴心情难再。” 第59章 慎重之决定 今日是大荣传统中秋佳节,大荣举国欢庆,晨洗宫的诸位姑娘也被允许回家团圆。 顾不得行李收拾,肖似柔轻装简从一路匆匆回家,准备与父亲商量后续的计划。 原来那日俞思思午后晒花,恰被住主殿的肖似柔撞见。 她见思思回屋后,许久不再出来,疑惑之余,联想到俞思思与公主的赌约,便觉察到此时乃报仇雪恨绝佳之机会。 遂回屋烧了壶开水,趁四下无人,直接浇到秋海棠花叶上,然后将整枝植株连根拔起,弃于盆旁。 做完此事后,她又装作无事般邀请荣歆公主来园内下棋,并在思思出屋时抓住机会,引导公主关注思思举动。 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肖似柔瞅准了机会,借公主之手,借秋海棠花狠狠教训了俞思思一番。 那日看到她被打得半死,肖似柔心中压了许久的愤懑之气终于得到了释放。 只可惜,还没等她高兴超过一天,皇后娘娘便于次日凌晨宣她去了凤仪殿。 初始她还以为事情败露,一路惴惴不安,一直在思虑对策。 谁知去了才知,彼此陷害俞思思一事,根本就无人察觉。 只是,娘娘向她宣布了一个让她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之事。即太子选妃,她已被定为最佳人选了,此时不日将昭告天下,还将择吉日去肖府宣旨。 娘娘这番言语说的怜爱十足,她却听得冷汗连连。 肖似柔虽也崇尚权势,憧憬那太子妃及皇后之位,但对太子其人,她却是连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本来她与叶倾染刚刚断交,她是无甚心思思虑此事的,但眼下风檐刻烛、形势所逼,她也不得不尽早拿主意了。 从皇后娘娘宫殿离开之后,肖似柔一路踌躇许久:爹爹权利虽比不得太子、皇上,但家里给予之生活,也算是荣华富贵具足了,太子妃、皇后之位纵然人人羡慕,但若没个好夫君,这些虚有的头衔尊位于她又有何意义? 到此,肖似柔当下便决定,这太子妃之位,不要也罢! 筹谋既定,肖似柔加快脚步,匆匆回了寝殿。她手书一份家书,通过负责都城防卫之金吾卫将军兄长转递到父亲手里,告诉父亲:娘娘欲封女儿为荣伺太子妃,女儿不愿,望父救我。 肖太师知晓此事后,心急如焚。 他借助其子肖似韫的职务便利,在皇宫门口匆匆见了女儿一面。 之后,那个关于叶倾染与俞思思淫艳秘事之留言便在汴京都流出了...... 她犹记得爹爹当时那段话。 “爹,眼下我该怎么办?” “额,柔儿莫急,爹替你想办法。眼下圣旨未下,我们尚有转还余地。额.....八日之后,便是大荣之中秋佳节了,此时举国欢庆,是个做事良机。眼下你既已与那女子交恶,不如我们把你与那叶倾染,那俞姓女子之事渲染一番放出风去,为你争取些时机。中秋那日,陛下宴请群臣,你可借机邀公主与那张氏出来赏月赏花灯,太子一侧我另寻他法,介时该如何做,不用我教了吧?” “嗯,女儿明白了,谢谢爹爹。” …… 肖似柔心里当然明了,流言一事,其一是要将俞思思彻底踩在脚底,让其再难翻身,其二,也是最重要之目的,便是缓兵之计,借叶倾染之事,暗道出自己之过往,如此境况,娘娘日后在拟旨之时,或许得再慎重思虑一番了。 这计谋虽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味,但为了自身将来,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至今犹记得父亲那日之鼓励:“柔儿,你也长大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吧。爹支持你!” 是啊,父亲为了支持自己女儿,不惜在陛下面前,将那前中书舍人张之道好一番夸奖,勉力将其举荐为正三品的中书侍郎,全力为女儿全身而退铺路。 她还记得,那时父亲捋须低笑着问道,“这两日回宫,可曾见了那韩凛?觉之如何?” “见了,女儿看那韩凛,样貌周正、身材魁梧,似是不凡。如今娘娘那边形势逼迫,叶倾染女儿又不愿再寻他,韩凛其人,也只能,勉为其难一试了。” 是啊,时至今日,她也已顾不得女儿羞色,高门贵气了。 时至今日,叶倾染都没来找过她,她也死心了。既如此,也便死马当活马医吧。 第60章 谋定中秋夜(一) 刚至肖府门口,爹娘已在焦心等候。 “爹,娘,怎么样了?”肖似柔一脸着急。 “女儿,走,回府说。” 肖亦翃及夫人将女儿迎回府内前殿议事大厅,招呼其坐下,这才缓缓说道:“太子喜好玩乐,近日我让韫儿故意接近,已将今夜醉雁楼歌舞一事透露于他,他自是欣然受邀前往了。只是,那张之道之女,尚需你亲自提点一番。” “爹,女儿明白,您放心,公主一侧我已言毕,张钰那侧,我这便去信。” 肖似柔回房后,立刻手书了一份赏月约函,托下人送去张府。 不久,肖似柔收到张钰亲笔回信:“钰儿多谢姐姐提携,不日登门拜谢。今夜戌时,醉雁楼不见不散!” 至此,肖似柔才长舒了一口气,微展了眉间皱意。 在榻前出神半晌后,她才缓缓回神。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她起身坐至梳妆台前,拿出归家时唯一所带锦盒,将前两日韩月回赠的那条纯金缀珠项链取出,细细端看了起来。 项链长约五尺,由四股八条纯金金线编织而成,人字形纹路,麻花形状,配以多种玛瑙、珍珠、珊瑚等贵重玉石装饰,十分光华闪耀。 这是她赠韩月凤钗的回礼,听说是她之及笄定制礼,异域风格,全大荣仅此一条。 韩月将她极为宝贝之项链这般轻易回赠于自己,倒真让肖似柔有些刮目相看了。 皇后娘娘势大,其母家兄长韩弼州位居右相,权势自也滔天。韩凛眼下虽仅为太子少傅兼少保,但太子就任京兆尹一事已昭告天下,不出太久,韩凛必会飞黄腾达。 她深知今夜谋事若成,她将为他人铺上一条未来后位之通天大路。可筹谋至今,她不愿、也不能后悔了! ...... 入夜繁华之灯火将整个汴京都照耀的灿如白昼。 一轮清亮圆月悬于幽蓝夜空,暗夜星稀,氤氲月色仿佛一张漫天铺开之薄纱轻笼整个汴京城。 肖似柔在宫门口马车旁等了许久,终于看见公主着一身便装从宸桓殿前门口匆匆赶来。 “公主。”肖似柔上前请安。 “免礼,今夜我着便装,这些礼节就先免了吧。” “是。公主快上车吧。” “嗯,今日父皇大宴群臣,我也是央了母后好久才出来的,你让马车快些,子时之前我还得赶回来。” “是,臣女知道公主心焦,特意找了技术最好的车夫......” “臣女臣女,你看,刚出来就露馅了!” “是是是,小姐,小柔知道了。”肖似柔故作谦和道。 “嗯,我们先去哪?”荣歆一脸期待道。 “汴河中央那边是整个汴京都最繁华热闹之地,我们先去那里吧。”肖似柔轻说道。 “好,就依你了。”公主一脸嬉笑。 马车出了宫门不久,便在通往城南卞河的道路上急行起来。 只是没走多远,车子便被城内沿街叫嚷的摊贩及路上行人堵了去路。 今夜月圆人更圆,街道两侧,到处都是拖家带口,赏月放花灯的普通百姓。 两旁,杂耍、小吃、面具饰品、祈愿符等各色物件,排满了整条街。若不是肖似柔拦着,荣歆只怕便想就此下车了。 肖似柔说,汴河中央大街左岸商铺林立,各种买卖吃食一应俱全;右岸是汴河水域,河上红船林立,灯火璀璨。辉光交映间,还有歌姬舞姬画舫表演,实在是赏心悦目。 荣歆被说动了,终于忍住未下车。 马车好不容易拐上一条人影稍疏的道路,行了许久,终于在汴河中央大街西岔口停了下来。 此时戌时才过一刻,肖似柔带着公主沿着汴河转悠起来。 两人买了路边小吃梅花汤饼、瓠羹,又买了面具、冰糖葫芦,看了杂耍,又听那说书不错,便来到路边一说书摊前准备听说书。 两人找了个角落茶桌坐了下来。 说书人口舌生花,讲的生动异常。此时说的,正是坊间近日盛传的:叶公子偏爱风情俞氏女,痴心肖姓女伤心独落泪一闻。 起初荣歆听得一脸喜色,但随着故事深入,她见肖似柔脸上神情始终复杂,便暗生惊讶猜疑:“似柔你这般神色,这故事中之肖姓女,不会与你有关吧?” 肖似柔顿时一脸委屈,“不瞒小姐,我与传闻中那叶公子,本确相识,父亲亦有意结两家秦晋之好。只是问话时那叶公子言语闪烁,似志不在此,父亲便也只好悻悻作罢。似柔自知此乃有损门楣之事,本不愿提起,岂料今日,此事竟被好事者编排至此。似柔心中,着实羞愧!” “哦,看来此事似有实情,那...这俞姓女.....你可知其真实身份?”荣歆听后一脸惊讶。正欲八卦一番,心中突冒出俞嫣嫣、俞思思两人身影来。 “呃,这个...…我倒不知……” 公主脸色突然大变。 “好你个肖似柔!你老实回答,那俞氏女是否俞思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利用本…本小姐,满足你报复的私欲?”荣歆此时怒目圆睁,压声低吼道。 “小姐息怒!”肖似柔见状,立刻双膝跪地,匍匐在地低声哀怨道:“小柔绝无此胆。小柔若真是如此,又怎敢带您前来听书?我虽与那叶公子相交,但也绝非绝恨痴缠之人,叶家不愿,肖家又何必贴脸求辱。此时流言广传,是否因了俞氏女逼婚叶家或未可知,只是小柔之闺誉,却真真是受损了。臣女冤枉,请公主明察!” 第61章 谋定中秋夜(二) 肖似柔最后一句话,故意提高了声响,大喊出了公主二字。引得茶坊附近看客纷纷侧目,荣歆怕引起人群骚动,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便怒色微息,抓了肖似柔之手立刻离开了此地。 直至一人影疏离处,荣歆才停下。 言见肖似柔此时一脸委屈苦色,荣歆只觉自己适才说话未免武断,遂准备回宫之后将此事细细调查一番。只是此时,她只感疲累饥饿,已无兴致继续逛街了。 “小柔,此事回宫再议,本公主眼下有些疲累,我们寻个地儿休息一下吧。” “此地距醉雁楼不远,听闻今日里面有歌舞大曲演绎,不若前去一观?”肖似柔此时收了委屈苦意,低声正色道。 “带路吧!” 肖似柔点头,两人穿过一段人潮汹涌的长街,径直到了醉雁楼酒肆门口。 醉雁楼乃三层红木绿瓦建筑,楼牌门坊琉璃璀璨,灯火通明,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荣歆和肖似柔刚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了上来,“两位,您里面请!” “二楼风眠阁,可有空位?”肖似柔一脸气定神闲。 “有...有,您请右边楼梯二楼直走。” 接着,肖似柔又点了几样特色菜,要了一壶罗浮春,便与公主直接上了二楼。 不出片刻,菜已上齐,罗浮春酒香浓郁,壶塞一打开,香味便飘满了整间阁楼。 荣歆闻之神色转喜,“似柔你可找了个好地界,这里的罗浮春,果然名不虚传!” 肖似柔微笑,指着桌上菜色介绍道,“公主,这里酒不仅出名,菜色,更是汴京一绝呢!这东坡肉、盏蒸羊、鲈鱼脍、蟹酿橙、雪霞羹...皆是菜中上品,您快尝尝。” 荣歆闻言大喜,遂拿起筷子一一品尝起来。 夜里出来的早,连晚膳也未来得及用,适才又逛了许久,她早已是又累又饿了。 此刻尝着这些珍馐美酒,心里确实舒坦。吃喝间,公主又想起之前传言,便几分好奇几分戏谑打听起这叶公子其人来。 肖似柔一边随意描述着倾染其人,一边观察公主神色。 待荣歆吃饱喝足,有些无所事事时,肖似柔乘机提议道,“公主,这一楼舞台上歌舞大曲此刻曲意正酣,不若我们出去一观?” 荣歆点头,只觉主意甚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阁楼,俯身二楼中央栏杆处,观望起了楼下的表演。 此刻正是“散序”自由慢板阶段,舞者舞姿轻盈、节奏舒缓、歌者唱腔顿挫、悠扬婉转,令人沉醉其中。 二人一边欣赏,一边点评,舞乐之美,尽在其中。 “姐姐?!”突然,一声甜美、娇婉之问候语断二人交流。 肖似柔回头,原来是新晋中书侍郎张公府千金张钰妹妹。 “张钰妹妹,许久不见!”肖似柔轻声寒暄。 微笑间,便将张钰介绍给了荣歆公主。 “钰妹妹,这位是朝华荣歆公主殿下;公主,这位是中书侍郎张公府千金张钰。”肖似柔轻声朝二人说道。 张钰向公主请安,荣歆见此女庄重端雅,温婉有加,不免心生了几分欢喜,微笑着让其免礼。 在两人寒暄间隙,肖似柔偷偷环顾了四周。 焦急间,她突然看见门口一粗布麻衣、头发凌乱、肤色黝黑的男子与她对望了一眼。眼神犀利、神色淡定。之后,他将嘴角向左侧歪了些许,便在一个诡异的眼神之后微笑着离开了。 肖似柔侧眼向其暗示之方向望去,只见大厅西侧坐台上,一处酒桌前美女环绕,太子其人正被簇拥中间,一脸淫笑放肆痛饮着。 肖似柔微微定神,继而微笑问道,“张钰妹妹,你今日来这醉雁楼,是否也为一睹这歌舞大曲?” 张钰轻笑回,“姐姐慧眼,听说今日这舞曲乃是请了大荣最负盛名之盛舞乐坊,乐坊中人人身怀绝技,呵呵精才绝艳。妹妹亦是慕名而来。对了,听说,池中那位反弹琵琶,身姿曼妙之人,便是乐坊之最美舞姬了。” 张钰说着,用手指了指舞台中央。 “嗯,这舞确是不错,曲子美如仙乐,舞者亦美若天仙,我大荣之仙音妙曲,绝姿乐妓竟都出自民间!”荣歆顺着张钰手指方向,注视着台中舞者,开怀赞叹道。 说着,三人便俯身栏前,一起端看起台上乐舞来。 荣歆沉浸其间时,目光无意扫到了西侧看台,赫然发现太子皇兄竟也在此。 惊讶间,她见皇兄左拥右抱,被一群曼妙女子围绕。 眼下旨虽未下,但立肖似柔为太子妃一事她已知晓,若此时让肖似柔见到皇兄如此,只怕会徒增事端。 荣歆思量间,她突转头对肖似柔说道,“似柔,此刻酒足饭饱,我想去放花灯了,我们去汴河岸边吧?” 此时的肖似柔,早已通过眼神会意了张钰。 张钰知晓今日来访醉雁楼人物身份贵重,早在二人到来之前,便派人探清了状况,知晓了台前太子之存在。 之所以一直没出手,一是等机会,而也是在等肖似柔指示。 太子与肖似柔一事,她已从父亲那里知晓了情况,此次肖邀她入局,她大体猜到了其中深意。是故两人眼神对视刹那,张钰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了。 当肖、张二人在公主引领下快速下楼时,张钰明白此刻机会千载难逢,绝不可错失。于是心下一横,在假意放慢步伐,并且前面二人已达楼下之时,故意脚下一滑,直接从梯间滚了下去。 仿佛滚烫油锅中滴入一滴凉水,醉雁楼在张钰失足摔楼瞬间突然失序。整个人群包括台上舞者、歌者均变得糟乱不堪。坐在前排的太子荣伺,也不得不将注意力投向了楼梯这侧。 起身一霎,他赫然发现,一位衣着华丽、朱翠绾髻、身子娇弱的官家女子此刻妆容凌乱斜躺楼梯一侧,面露痛苦,珠泪连连。 第62章 谋定中秋夜(三) 当太子一路高喊着、穿越众人奔到张钰身边,欲将她扶起时,他赫然发现旁边还站着妹妹荣歆及肖似柔二人。 在荣歆吃惊到说不出话那一刻,荣伺一改往日骄奢淫逸之态,反而略显正色抢先问道,“皇妹你也在此?” “你...你这是在干嘛?”荣歆看着荣伺之反常神态,一边高喊着一边给他使眼色。 不料荣伺一脸不在乎,“似柔姑娘也在啊,太好了,似柔你帮忙照顾着公主,这女子身子娇弱,本殿看她伤得不轻。” 此话出口时,荣伺尚不忘一脸认真扶起蜷缩在地的张钰。 血流了一地的她,此刻浑身颤抖、眼泪汪汪、一双秋水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荣伺看。 就在荣伺俯身扶她之刹那,她一双纤纤玉臂便顺势勾住了荣伺脖颈。 荣伺见状,连忙改扶为抱,连起身的力道都温柔了许多。 “是。”听到荣伺所言,肖似柔平静回答,连神色都未有变化。 看到皇兄抱起张钰起身出门刹那,荣歆失望中一脸着急,“皇兄,你要去哪里?” “这姑娘摔伤严重,我带她去诊治......” 荣伺的声音迅速淹没在门外夜色之中,徒留荣歆一人焦躁凌乱。 此时楼内众人听闻皇子、公主驾到,纷纷挤向前来磕头行礼,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此时的荣歆一把拉住肖似柔的手往屋外狂奔,同时还在心里怒骂皇兄肆无忌惮,丝毫不顾他人感受。 或许她自己也未曾料到,就在约一炷香前,两人于楼上谈舞论曲之时,醉意朦胧的荣伺早已盯着急步上楼张钰看了半天了。 当荣歆拉着肖似柔穿了几条小巷,终于避开了汹涌人群后,气喘吁吁之二人终于能停下休息片刻了。 此街是汴京一条次要街道,位置偏僻,沿街店铺少,人烟亦稀少。 此时荣歆游玩兴致已彻底没了,她见夜色已深,便准备回宫了。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了。呃……”荣歆低声对似柔道,关于皇兄,她呃了半天,终究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好,那我们沿此街往西到岔口,之后左拐直行便可找到回宫马车了。”肖似柔此刻也疲累说道。 今夜至此,她目的也已达成,只是不知为何,心情竟有些低落。 两位未继续言语,只依着街旁昏暗烛火沿路徐徐直行。 约一盏茶后,路已近尽头,岔路口清晰可见。 就在绕过岔路旁一棵老榆树身边时,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妪,于昏暗烛光之下,摆着许多朱红色祈愿绸带在卖。 寒风乍起,摊前却人丁零落。 许久,一位白玉冠带束发、玄色襕衣裹身之翩翩公子踏风快步而过。 踌躇片刻,他俯身停步,指着桌上绸带细问:“婆婆,这祈愿绸带怎么卖?” “五文钱一条,将愿望写在绸带中,后挂于这棵千年榆树上,愿望便能被月娘娘看见,便可实现啦。” “好的婆婆,我要一条。” “行啊,呵呵,这位公子,婆婆见你眉清目秀,不妨告诉你,挂的愈高,实现愈快。” “谢谢你,婆婆。” 稍久之后,男子放下笔,转身朝向榆树一侧,筹谋片刻,便提臂奋力一甩,将祈愿带稳稳挂在了树顶一枝粗壮枝杈上。 之后,男子朝老妪微笑,离开。 这一切前后不过须臾,却被荣歆、肖似柔二人尽数瞧在眼里。二人本还想着自己也过去许下愿,但当那男子转身挂带侧颜呈于面前时,原本尚在玩味中的二人顷刻便有些看呆了。 荣歆瞧那男子剑眉星目、五官分明、幽深的眸子仿佛暗夜里漆黑之深潭,神秘中透着些许亮色。 肖似柔瞧那脸庞英俊熟悉,紧锁剑眉下微微扬起之嘴角,仿佛一道打开禁忌之门的钥匙,勾起了她内心暗藏许久的创伤。 “这男子是谁?似是个贵门公子,似柔,你可有见过?”荣歆按捺着心中喜悦笑问。 “叶倾染,就是那个风月传闻里的叶公子。”肖似柔眼神带伤、面色平静低声道。 仿佛平静水面掠过之清风,荣歆之心湖瞬间荡起层层涟漪。 这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竟半分也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风流倜傥,浪荡不羁。 “我们走吧。” 眼看男子远去,呆立了半晌的荣歆此时开口道。 她终究没想起去摊前祈一个愿。或许,那一刻之后,她已觉无必要了吧。 人生际遇有时恰美妙至此,正如那古人诗词里所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63章 肖韩倾心交 次日一早,皇后娘娘正欲宣中书侍郎张之道起草太子妃昭告诏书,却见德公公躬身疾步入得殿来。 行至娘娘身侧,德公公低声耳语,“娘娘,中书侍郎张之道大人求见。” 皇后心中一震,此人怎不请自来了? “宣。” “微臣有罪,请娘娘责罚。”还未行至殿中央,张之道便跪地痛哭,一脸悔罪状。 “张大人,出了何事?” “娘娘,昨夜中秋,老臣女儿出门赏月,不料...不料...不料...”张之道此时语塞气促,竟大汗淋漓,浑身颤抖,说不下去了。 “不料什么?说!”皇后见张之道心中惧怕,知道事关重大,随即厉声吼道。 “不料犯下塌天祸事.......小女她,她…哎!请娘娘开恩呐......” 张之道此时语焉不详,直接磕起头来。 “娘娘,韩凛大人刚送来奏疏,请您一览。”德公公此时上前,悄附在皇后身侧呈上奏折。 皇后拿起折子,打开。 “启奏皇后娘娘,殿下昨夜宴饮醉雁楼,救了一楼梯跌落女子,此女乃中书侍郎张之道大人千金张钰。殿下心悦于她,遂倾心相顾。彼时雨露恩承,已成鸾凤之实。殿下彻夜未归,直至今早卯时,方至东宫......” 看到此,皇后怒从心起,方才明白张之道为何吞吐不敢言。她横眉怒指,直接骂道,“张之道,你养的好女儿...此时还有脸来求情?滚出去,滚!” 接着,娘娘玉臂一甩,桌上茶杯顺势滚落,杯身碎裂,茗茶倾洒。 “德宣,立刻宣太子来凤仪殿!” “是。” 德公公疾步匆匆小跑出去。皇后长叹一口气,斜靠锦榻一侧,双目微闭,神情峻冷。 为了太子婚事,她筹谋许久,好不容易选定肖太师千金为妃。岂料圣旨未下,太子便横生此事。 肖家权重,原本有肖似柔助力,以后太子登基,朝纲自稳如泰山。然此事一出,若处置不当,不仅会失去肖家助力,后党在朝廷,亦会失去众多支持;可若直接降罪张家,恐怕也难逃天下悠悠之口! 皇后思虑良久,心中始终难以抉断。 许久,德公公带着太子荣伺匆匆入了大殿。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安!”荣伺跪地谦恭道。 “皇儿,你可知错?”皇后娘娘此刻端坐榻前,威声怒道。 “母后,皇儿知晓母后之意,儿臣对那张氏,心悦是真,欲纳她为妃也是真。张氏柔慧恭婉,儿臣肯请母后恩准!”荣伺说着,便给皇后磕了头。 “胡闹,太子娶妃,岂可儿戏。本宫之前与你商议,你也答应了选肖氏,今日出尔反尔,太子威仪何在?况本宫已与那肖似柔言明,若此时悔改,肖家该如何自处,本宫又该如何自处?” “母后,肖家脸面固然重要,可纳妃乃我终身大事,儿臣只想娶心爱之人,之前错选,这次不改了。肖家君下之臣,圣旨未下,即无定论,此时换人,守分即可;母后若觉脸面略失,可安抚肖氏一下,这样大家都得了好,岂不一举多得?” “混账,治国理家,岂能如你这般和稀泥,乱搞一通?你枉顾母后劝解,惹出这等糟心事,让本宫如何替你善后?事已至此,唯今之计,我看你两个都娶吧,似柔为正,张氏为侧。” “额...这个......那儿臣谢母后成全!” ...... 从凤仪殿出来后,荣伺一脸得意。不曾想昨夜出门一趟,竟抱得美人归,如今母后更是让自己两位都娶,他想想都觉喜不自胜。 肖似柔一侧,今日一早,各伴读已陆续回宫,因之前赠钗之故,韩月对自己颇为亲近。而太子去凤仪殿一事,她早通过兄长暗中打探到了。 太子糊涂,娘娘可不傻,这偷梁换柱之计,看似天衣无缝,实是禁不起细敲。弄不好,换柱不成,娘娘照单全收,那自己就真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眼下,只有通过韩月接近韩凛,抓住韩凛之心,借他之手,方可彻底推掉赐婚。 这日公主无事,众伴读基本也在屋里待着。 巳时左右,肖似柔托人去请韩月品茗、下棋。 “妹妹好福气,心中无事、神思清明。不像姐姐,整日为赐婚一事烦忧。”肖似柔轻叹道。 “赐婚乃幸事,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姐姐何故如此叹气?”韩月好奇道。 “妹妹不知,姐姐心有不甘,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倾心相谈。太子心中无我,娘娘多为顾全大局。似柔只介一女子,所求也不过一生幸福。可心念他人之人,岂能是良配?哎…”肖似柔微叹。 皇后姑母与太子表哥之事她略有知晓,看似柔姐姐这般端庄持重、处事有方,她只觉若嫁给不爱之人,委实有些可惜。 “那姐姐可有心仪之人?”韩月试探。 肖似柔皱眉沉默半晌,缓声道:“只怕就算是有,此刻也无法言明了。” 韩月微微一愣,她听出了肖似柔弦外之音,便好心提醒道:“姐姐这般聪慧,何必将忧思郁结于心?何不痛快说出?此刻虽非好时机,但若不一吐心意,只怕以后会生遗憾!” “妹妹说得对,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肖似柔若有所思道。 “哎,姐姐,莫多想,若仅是言明,便也无所谓结果,不留遗憾乃是真啊。”韩月听到此,轻笑道。 “呵呵,也是。妹妹,姐姐问你,你如花年纪,家中可有议亲?”肖似柔思虑片刻,话锋突转,微笑问道。 “大荣诗词交友盛行,家里自然也管得松了。只是韩月虽然有心,却难遇良人,况兄长尚未婚娶,我也自不着急了。” “嗯,那日于沁湖见你兄长,五官俊朗、体格修长、天人之态、丰神之姿。姐姐自叹也出身大户,从未于人前失态,可那日却倍感慌乱恍惚。你哥其人,于我恰似故人久见。虽说姻缘天定,我却只叹人生无常,自主可选之事甚少。我有多羡慕你,你可明了?” 韩月闻言大惊,“姐姐,你此番话可真?你那心仪之人莫非是我哥?” 肖似柔闻言,微笑着点点头。 “哎,那日兄长也曾问我,沁湖岸边,你身侧那位端庄典雅、仪态万方、清丽倾城女子是谁,彼时我还打趣哥哥,此美人乃肖太师嫡女,哥哥也想高攀?此刻想来,若非姐姐今日这般真心相待,只怕我哥这姻缘线,便是生生要断了!” 第64章 父子急相谋 就在肖似柔与韩月互吐心声后不久,韩月便说要回去告与兄长此事,接着就匆匆离开了。 回寝殿后,韩月左思右想,均难决定此事确否与兄长言说。 肖似柔虽思慕兄长,但她眼下处境尴尬。 韩家作为皇后娘家,本就顶着朝廷各方压力,若因此与娘娘心生嫌隙,那麻烦就大了。 可若闭口不言,韩家错过此结交攀缘良机,以后恐再无机会。 思虑许久,韩月只觉此事应由哥哥自己定夺。 于是,她悄出了门,由宫中公公指引,找到了兄长所在之东宫。 韩月托门卫进去传话,不多时,韩凛出来了。 韩月将其拉到远离大门一墙角处,见四下无人,才长话短说道:“哥,月儿今日闻得一件要事,思虑良久,觉得应来告知你。” “何事,令你这般神色匆匆?”韩凛疑惑。 “今日与那肖氏似柔姐姐下棋,偶然得知,姐姐心悦于你。我知你曾打听过她,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知于你。她眼下身份特殊,要作何决断,便看你自己了。” “她心悦于我?你说的……可是真的?”韩凛一脸出乎意料。 “千真万确,她亲口所说。” 见妹妹如此笃定,韩凛心头掠过一丝心动。肖似柔此女,他亦是心悦。 本以为无缘,谁料竟天意欲成。 欣喜之余,韩凛有些踌躇,肖似柔为太子妃已是皇后钦定,唯等颁旨了,眼下自己又如何抱得美人归? 暗思片刻后,韩凛嘴角略过一抹笑意,“原来如此,我懂了,月儿,此消息来得真是时候。” 韩月见状,一脸疑惑,“哥哥何意?” “月儿,你可听说,昨夜太子那边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事?” “太子醉雁楼欢饮,与那中书侍郎张之道之女生了情,娘娘正为此事头疼呢。” “这?这么巧?难不成......” “嗯,若你我所料不错,这只怕是肖家拒婚使的一出金蝉脱壳之计呢!” “啊,那……肖家如此,难道不怕娘娘怪罪?” 韩凛环顾了四周,俯身至韩月耳侧,悄声道:“肖家势大,手握兵权,朝廷忌惮。皇后乃你我姑母,背后是我韩家,她为太子谋前途。然太子失德,韩家纵披肝沥胆,也难保太子日后不念旧恩。你且回去,一切交于哥哥,我回去同爹爹商议一番。” “哦,好吧。” …… 韩月走后,韩凛趁太子要出宫寻张钰,乘机也告假半天。 彼时太子笑回,“你有事便回,京兆尹上任诸事,交由叶倾墨去办。” 至此,韩凛告假回家。 当他一路急行踏入门庭那刻,他见父亲正坐在庭院凉亭饮茶。 见儿子突回,韩弼州颇感意外。 “凛儿,今日何故,这般匆匆归来?” “孩儿有事同爹爹商量。” “何事?” “孩儿想娶那肖太师嫡女肖似柔为妻,请爹爹成全。” 韩太公眉头微皱,“此女不是已被娘娘指给太子了么,你忽出此言,是为何故?” “爹爹,太子昨夜于宫外临幸了中书侍郎张之道之女,张大人乃几日前肖太师举荐,此时横生此事,爹爹以为如何?” “太子临幸张氏,此事可真?”韩弼州颇感惊讶。 “千真万确,娘娘要我督促太子功课,定时汇报。昨夜他避开我外出,今早随行侍从来报,我才知此事。” “太子昨夜之事,恐是有诈呀!”韩弼州微叹。 “是否有诈未可知,太子是否遭人暗算亦未可知,可今早月儿告知我肖姑娘心意,却令我大感意外。” “嗯……告知你心意?” “嗯,通过月儿,说心悦于我。” “哦,此女此举倒是大胆!不过说来也巧,近日那肖亦翃朝上频频示好于我,私下也坦言,说你韩凛少年英气,乃是他心中女婿人选。彼时我视之为笑语,此刻观之,实乃他肖亦翃攀附之心呐。” “爹,是以,孩儿想娶那肖姑娘。肖姑娘为人端淑、才华出众,善礼仪,乃闺门典范,若非形势所逼,她亦不会自降身价,袒露心声的。她既坦诚心悦于我,我韩凛也应有所回应才是。” “凛儿,你莫要忘记,眼下与你争夺之人乃是太子,更是皇后。娘娘赐婚肖家,各中深意,你我皆晓。肖亦翃这般行事,便是瞅准了你会铤而走险。若我韩家此时真横插一脚,只怕韩家会失娘娘信任,彼时韩家可有活路?” “爹,您言之有理,只是您别忘了,肖太师之所以得娘娘垂青,无非是因镇国大将军霍遥乃其门生;其子肖似韫领禁卫军十五万,行京都左右金吾卫之责。朝廷忌惮其兵权,娘娘才有意拉拢,才有肖氏为妃一说;若肖氏嫁于我,肖家依然在娘娘掌控之下,且可与韩家行成合力,彼时主导权在我,我既护佑娘娘,也护佑自己,韩家形势岂不更安?” “话虽如此,万一娘娘雷霆之怒,恐怕……?” “爹,你乃娘娘亲兄,韩家乃娘娘重膀。太子失德,娘娘所图终是隐患。拉拢肖家,既为选妃目的,殊途同归之事,何不择个利益更甚者?韩、肖两家联手,不仅娘娘多了保障,我韩家,亦多了保障啊。” 韩弼州此刻微微点头,“我儿分析有理,你容爹再想想。” 片刻之后,韩弼州转身对韩凛说道,“你速去一趟肖府,探听下肖亦翃虚实,若真如你我断定那般,我或可向娘娘请旨,取消赐婚,让肖家为我韩氏一党所用。” “是,爹,孩儿遵旨!” 第65章 陈情御书房 韩凛携礼来到肖府那一刻,肖亦翃正在前院书房看折子。韩凛的到来,令他稍感惊讶之后,神色迅速转喜。 他将韩凛邀请至议事厅坐下,命人上茶后,缓缓笑问道:“贤侄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肖叔父,时间紧迫,小侄也就开门见山了。众人皆知,我于东宫当差,有幸得见宫中诸人。前几日,偶然于沁湖畔遇见贵府千金似柔姑娘,姑娘端淑,品貌俱佳,令小侄心悦难眠。昨日回府方知叔父在我父面前谬赞于我,记得叔父抬爱,小侄不胜荣幸。近日前来,便是恳请叔父可否将千金似柔下嫁于我?如能得尝所愿,小侄将不甚感激,韩家亦会将其视若珍宝。” 韩凛说着,便起身给肖亦翃行了个躬身大礼。 “贤侄请起。” 肖亦翃起身上前扶起韩凛,一脸正色道:“不瞒贤侄,我肖家就此一宝贝女儿,肖家亦意与韩家结秦晋之好,可眼下似柔身陷宫中,又有皇后娘娘纳太子妃之言在先,肖家虽有意于你,可我肖亦翃此刻亦无他法了呀!” “肖叔父,若您同意将似柔下嫁,我韩家定竭尽全力,让你无后顾之忧。” 肖亦翃此刻面露喜色,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我肖某确未看错人,贤侄我且问你,你今日到此,你父可知?” “不瞒叔父,此次前来,正是家父授意。我既知似柔不愿做太子妃,方才将心意告知父亲,父亲懂我,特遣我向叔父坦诚心声。” “哈哈哈,如此甚好,甚好啊!”肖亦翃捋须长笑。 “只是...有件事,还需叔父助力.....”韩凛垂眉拱手道。 “何事,贤侄请讲?” “太子妃一事,陛下那边想必已知晓。眼下要取消赐婚,恐得从陛下处着手。是以还请叔父向陛下陈情,传答肖家不愿赐婚一事,如此,韩家方可在娘娘面前斡旋!” “贤侄筹谋深远,老夫明了,此事你放心,即便你不来,老父亦会向陛下坦诚心意。你回去等着消息便是。” “如此,那小侄谢过叔父了。” “哈哈,好贤侄,来,喝茶!” “嗯,谢谢叔父!” ...... 韩凛离开肖府后,回家向父亲叙述了一番,便起身回东宫了。 翌日。 早朝过后,肖亦翃与韩弼州两人在朝乾殿前阶梯下一角落闲聊片刻,韩弼州便先微笑离去了。 肖亦翃则又站了片刻,方整了整衣冠,朝陛下之御书房走去。 “陛下,肖太师求见。”闵公公此时俯身陛下身边,缓声道。 “咳...咳......让他进来!” 端坐龙椅前之陛下,宽鼻阔嘴、浓眉灰髯,一身金丝龙纹金黄蟒袍雍容华贵,赤金镶红宝石冠带束发正气凛然,天人之姿,真龙之象。只是浑浊目光中,透着些许疲惫之色。 他此刻正俯身案前,边咳嗽边挥手说道。 “陛下!”亦翃疾步于书房中央站定,接着跪地沉声道。 “肖爱卿有何事?”皇上停下手中笔墨,低声问道。 “老臣惶恐,然事关国本,臣思虑再三,觉得非说不可,请陛下恕罪!” “肖爱卿,到底何事?” “启禀陛下,老臣听闻小女似柔被拟选为太子妃。老臣熟知小女秉性,虽有端淑之名,然才华确有不济,况近日京都屡传小女不实之闻,小女名誉有罅,德行有亏,实在不宜为妃;此外,自封妃之事出后,小女自感心内戚戚,只恐德不配位,冲撞了皇家威仪。是以老臣恳请陛下取消赐婚。望陛下感念老臣忠国之心、爱女之意,取消似柔拟选资格吧!” 话毕,肖亦翃匍匐跪地,给皇上磕头。 “肖爱卿,你也知事关国本,肖家既有此意,何不早些来说?” “老臣惶恐,陛下,小女愚昧,既恐拂了陛下抬爱,又恐才德难匹太子妃职责,踌躇良久,方下定决心,还请陛下降罪!” “此事本为皇后所定,肖爱卿可已与皇后商议?” “禀陛下,娘娘抬爱小女,小女自不敢拂了娘娘心意,是以还未说明。然老臣老矣,尚有残躯枯体,可承陛下、娘娘雷霆之怒,还望陛下看在老臣一片诚心,从轻处罚。” “朕已明你心意,既然圣旨未下,你也算不得抗旨欺君。你先回去,此事我与皇后商议一番!” “谢陛下隆恩!”肖亦翃附身叩拜后,缓缓退下! “闵合,太子最近做甚?”皇上思虑片刻,沉声问道。 “陛下,前几日,陛下不是允了太子京兆尹一职么?许是此刻正在筹备上任事宜呢吧?”闵公公垂眉躬身道。 “哦?呵呵,若真如此,那也算他有长进了!” “那荣诃呢?” “陛下,二殿下之事,老奴自是不知。只是前日偶听一洒扫公公说,近日常在御花园见到二殿下。” “呵呵,咳...咳...咳,看来还是老样子。哎!” “陛下,您休息下,喝口茶!”闵公公连忙递上茶杯。 “好,吩咐下去,午膳时分摆驾凤仪殿!” “是!” 第66章 凤仪殿思话 午膳时间未至,皇后娘娘端坐案前,正扶额思索着稍早时分与韩大人之谈。 “太子贪杯,沉醉中被肖氏似柔亲见带走了张氏,肖似柔性子要强,是故想拒婚了。” “哥哥与我谈及此事,是想指出太子有错,是故肖家有理由拒婚吗?太子妃择定事关国本,不可大意。至此选妃关键节点,出了这般糊涂事,哥哥可有查过,此事是否有猫腻?” “娘娘,那张氏之父张之道,乃数日前肖太师亲自举荐,按说两人之间并无敌见,此事一出,对肖家最是不利,既与同僚生隙,又失了太子妃之名头。若真是肖家故意回避赐婚所致,那依微臣所见,倒不至于。” “哥哥何出此言?” “娘娘,肖家势大,京中暗敌众多。此事之前,肖太师便与微臣攀交。彼时微臣不料,此时想来,想必肖家为敌手暗中坑害,欲寻出路,也未可知。那肖氏因张氏太子心生龃龉,只是表象,据臣所知,京都盛传肖似柔曾与叶太傅次子谈婚论嫁,后两人不欢而散。叶家在其中是否有所行动,目前亦无证据。肖氏女闺誉受损、又心伤于太子张氏,自求退出太子妃擢选也理所应当。” “那依你之言,这肖家拒婚一事,就此般算了?肖氏势大,若不能为我所用,便是朝廷大患!” “娘娘所言非虚,肖家自然也明白此理,是故肖亦翃主动向微臣坦诚,愿将肖氏似柔嫁于凛儿,以求肖家为娘娘所用!” “岂有此理,这肖似柔不想嫁我伺儿,竟想嫁凛儿了!哥哥,所以,你...你便这般同意啦?” “不不不......娘娘,微臣怎敢擅自做主,是故便来与娘娘商议了。” “哼,依你之意,是这肖氏瞧不上伺儿,反倒是喜欢凛儿了?”娘娘盛怒拂袖道。 “娘娘息怒,眼下,太子与那张氏确有鸾凤之实,太子心悦张氏,已是满城皆知。肖氏个性要强,既不愿与人侍一夫,又不愿违心屈身,是故想拒婚也是应当。她既不愿做太子妃,娘娘何不顺势取消赐婚,为太子另择良配?至于肖家之势力,只要娘娘同意,凛儿愿娶肖氏,令肖家委身韩家之下,肖韩形成合力,供娘娘驱策。请娘娘三思。” “哥哥,你说这许多,便是让我放弃肖似柔,好让他嫁给凛儿?张氏一事,疑点众多,你为何不查查这其中有否阴谋?” “娘娘息怒。”韩弼州颤抖跪地,努力挥袖擦了擦汗,才缓缓回应道:“微臣所做,皆是为娘娘着想啊!肖氏不愿嫁是真;太子与张氏,纵有阴谋,那也极可能是肖家敌手所为。各中细节,必然要细查一番。但眼下,若想拉拢肖家,壮大我后党一派,这可是上佳之策呀娘娘!” “好,既如此,你给本宫一个肖家可信之理由?” “娘娘您想想,肖家提携张之道在前,张氏与太子相遇在后,肖氏闺阁流言居三,若要拒婚,肖似柔为何不坦言,却尽做出这些损人不利己之事?肖亦翃纵然糊涂,亦不至自断双臂吧?是故十有八九,此为肖家敌手之阴谋。” “嗯。你所说有理,那肖似柔与凛儿之事,你又知晓多少?” “娘娘,此事之前微臣属实不知,臣估计近日肖家不太平,是以肖亦翃思虑许久,决定攀附我韩家或有可能。” “既如此,这肖氏似柔,我伺儿不要也罢。只是肖家势大,肖韩两家结亲,只怕引起朝堂局势动荡,太子势弱,还需哥哥多费心思!”皇后此时语气柔软些许,轻声叹道。 “娘娘言重了,太子眼下重中之重,便是赴任京兆府尹一事,只有尽快做出些成绩,获得朝臣认可,才是稳定朝纲,助力登基之上佳筹谋啊!” “也罢,太子选妃惹出这许多问题。以本宫看,倘若张氏真是无辜,或可将她扶为侧室,至于正妃之位,太子心性不稳,目前不宜过多婚娶,以后若遇良人,再行封赐也不迟。” “娘娘圣明。” ...... “皇上驾到!”突然,门外传来闵公公一声高喊。 皇后回神,起身躬身接驾。 “皇后,今日太子在做甚?” “陛下,太子一直在筹备京兆尹赴任事宜呢!” “哦,皇后所言,不曾骗朕?” “不敢欺瞒陛下。” “不敢欺瞒?哼...晌午时分,朕接到内侍省奏报,太子中秋夜与一官家女子倒凤颠鸾,你还说不敢欺瞒?咳...咳...咳...咳..此事关系重大,你岂会不知?咳...咳...”皇上横眉冷对怒指皇后道。 “陛下息怒。”皇后惶恐跪地,垂首低声道,“此事个中实情,臣妾尚在着人调查。” “调查?他之骄狂散漫秉性,再这般胡闹,只怕朕这江山,迟早毁于他手!咳...咳...咳...咳...” “陛下快请息怒,来人,快倒水!”见皇上,狂咳不止,皇后遂起身扶其坐下。 “罢了,只期他这京兆府尹上任后,能改改性子,做出些政绩吧。” “陛下所言极是,臣妾教子无方,让陛下受累了!” “荣伺如此性子,朕本意通过肖氏,借势肖家扶他一把,可上午于御书房,肖太师跪求朕取消赐婚。旨意未下,朕也不便强迫,便也就应允了。” “陛下允了?”皇后惊诧不已,同时心中暗思:这肖家拒婚态度委实坚决。 “嗯,出了此事,肖氏不愿嫁也正常。” “那依陛下看,伺儿的太子妃人选,应如何抉择?”皇后一脸凝重望着皇上,心里却在纠结:张氏一事,八成与肖家脱不开干系。 “太子心性不稳,王妃人选更需慎重,此次便是太过仓促所致。既然肖家欲退,便退吧。太子择妃,不缺人选。张氏虽为太子所爱,然两人行事荒唐,赐死难逃天下悠悠之口,念其也曾是官门贵女,便留在太子身侧做侧室吧。至于那张之道,教女不严,必须受罚!责令职降两级,罚奉一年。另太子上任之前,禁足东宫,哪里也不许去。” “是,臣妾遵命。” “娘娘,午膳已备好。”此时,德公公俯身向前,对皇后轻声道。 “行了,先吃饭吧。咳...咳...咳...”皇上轻声道。 “是,陛下。” 第67章 秋盛接寒意 皇后私下查过,中秋那日,一出宫采买小太监偶与同僚笑称,汴京最大酒楼醉雁楼夜间舞曲大赏,精彩非凡。太子无意将此话听了去,游乐兴起,才决定出宫的。 娘娘后来拷问过那小太监,太监负责中秋宫内采买,往来线路、接触人员,均无异常,似乎也确无人指使。 而盘问张之道其人,其女去醉雁楼,确是一时兴起。 而公主出宫那日闻得肖似柔流言,肖似柔反应亦真切可信、言辞中肯,似乎也无异常。 直此一圈查探后发现,肖家似确与此事无关? 肖太师主动请拒赐婚之后,确也无甚其他动作,连肖似柔其人,也郁郁寡欢了许久。 至此,皇后虽心有疑虑,却实找不出实据。深思之下,娘娘只好按陛下旨意,擢内侍省择选良辰,纳张氏入东宫为太子侧妃。 至于肖、韩两家联姻,娘娘思虑许久,觉得还是等年关之后,太子之事尘埃落定,再谋不迟。 韩弼州明了娘娘所虑,并未再多言,他私下联系了肖亦翃,告知了此事。 彼时,而那张之道,眼见自己在肖太师身侧布局许久,没成想一朝升任中书侍郎,屁股尚未坐稳,便被连贬两级,还罚了俸禄。他心中愤懑啊! 然愤懑之余,联想到女儿此时已一步登天、今非昔比,便也是心稍安慰,忍辱吞了这口闷气了。 半个月后。 良辰吉日、朗旭和风。 太子在内侍省筹办下,高高兴兴纳了张钰为太子侧妃。 紧接着三日后,太子成功就任京兆府尹一职。为庆太子新任,陛下还专门于宫外辟了个别院作太子司职之用。 秋意至盛,寒冬冷意逐渐包裹了汴京城。寂寥萧瑟之后,京都一切均显得和谐平静、有条不紊。 这日课后,公主让众伴读先回晨洗殿,只留了叶倾心一人。踌躇良久,她终是开口问了叶倾心。 “倾心,本公主有些疑问欲寻你解惑。” “公主有何疑问,开口便是,倾心定知无不言。” “好,其实也非甚要紧事,前几日出宫,偶然听了些趣闻,便生了些好奇。” “是何趣闻?可是与我有关?” “与你倒无甚关系,只是......倾心,本公主问你,你是否有一兄长名为叶倾染?” “额......确是,看公主这般认真,可是他生了何事?” “无甚大事,只偶然听了些风月趣闻,与他有关罢了。” “哦,这样啊......”叶倾心若有所思。 她忽然想起,中秋夜回府,母亲对着兄长怒目冷声之态,当下心中明了许多。 “倾心,本公主问你,你兄长,可有议亲?” “啊?呃...…我有两位兄长,大兄倾墨、次兄倾染,目前均未议亲呢。”公主突然一问,立刻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她慌乱回道。 “哦,就是那位倾染兄长,他平素有何喜好,譬如,常去哪里游玩、宴饮等?” “倾染兄长喜醉雁楼之酒水、亦好悦华阁茶饮。不过春闱临近,只怕他现在是无暇玩乐,正在家苦学呢吧!” “呵呵,好吧。” 荣歆一边笑着,一边暗记下叶倾心之语。 稍晚些时候,她借口有事,便让叶倾心回晨洗殿了。 叶倾心走后,荣歆去福宁殿求了个旨意,让父皇同意她这几日帮太子皇兄搬家。 彼时时辰尚早,荣歆估摸着搬家一事尚在进行,便直接去了东宫。 荣歆初入东宫庭院,便见到叶倾墨正招呼着众人搬运屋内器物。 “叶大人,我皇兄呢?” “呃...…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太子新官上任,自是去了府廨署。”叶倾墨俯身微倾,沉声问公主话道。 “哦,好吧...”荣歆有些失望。 “皇兄可有说,何时归来?” “未曾。” “那,此些个箱子器皿,预估何时搬出宫去?”荣歆缓步在院内端看了一番,方假装若无其事道。 “这个,目前正在装车,按新宅修缮进度,最晚后天便搬走。” “好吧”,荣歆低头思索片刻,后假装随意道:“呃……本公主向你打听个人,你可要保密!” “公主请问”,叶倾墨沉眉正色道。 “听说你有一弟名曰叶倾染?” “禀公主,确有此事,公主有此一问,可是他犯了何事?” “没有,别多话,你只需回答本公主问题即可。”荣歆一脸嗔怒。 “是。” “那……那……生辰呢?”荣歆犹豫许久,终是凑近叶倾墨些许,问出了此话。 “呃……他是庚午年冬月十六生人。” “那……他在朝中任何职?” “公主,倾染明年方参加春闱,目前无功名在身,亦无官阶。” “哦,好吧。” 略微沉思后,荣歆继续笑道:“叶大人,父皇命我协管皇兄乔迁事宜,东宫若有东西搬去新宅,还请大人提前知会一声。” “是,微臣遵命。” 接着,荣歆便怀揣几分喜色,出门离去。 而身后之叶倾墨,于风中矗立凝望了公主许久,脸上方才略过一丝哀叹:这朝华,颇具几分烂漫豪气,只可惜…哎! 第68章 诃慧初相与 公主今日事忙,每每课后便匆匆独自离开,独留伴读众姑娘们自行回去,于屋内消磨时日。 这日课后,肖似柔、韩月、叶倾心、俞嫣嫣、亓琬几人已走,唯有何明慧一人说要在苑中滞留片刻再回。 彼时秋深气寒,平白让人多了几分清醒。 趁丹弘苑园中文心兰花开尚未衰败,明慧便想着一览此花最后之芳姿。 黄、白、红、褐,花朵儿迎风盛放;轻盈于茎间,似蝴蝶翩舞;动感曼妙中,绽开些许沁鼻芬芳。 真美,明慧有些喜悦陶醉。 “何姑娘!” 正当她手捧一朵绒黄花朵儿细细嗅看时,身后一声温润如玉之呼唤打断了她。 明慧转身,发现来人正是二皇子荣诃。 “臣女拜见二皇子。”明慧俯身作欠身礼。 “快快免礼。”荣诃轻声回应并抬手扶她。 “二皇子来此,可是有事?” “无事,见姑娘独自一人在此,便过来叨扰一番。明慧姑娘,你,可是在赏花?” “是啊,这文心兰即将败落,开在这凛冽寒风中,无人光顾垂怜,便就只能零落成泥了。我今于此一观,也算成全了它一片迎寒怒放之气节了。” “呵呵,姑娘说的有理,姑娘可是喜欢文心兰?” “是的,文心兰乃兰中美人,有吉祥如意、忘忧快乐之意,乃吉祥之花,是以明慧心生爱之。”何明慧缓声垂眉轻说道。 “看姑娘神色,眉宇间略带忧伤之感。若姑娘不弃,可否说与在下一听。”荣诃此时关心道。 “这...殿下,其实也无甚大事,我只是看这繁花即将衰败,莫名有些伤感罢了。” “姑娘乃知枢密院事何公爱女,尚这般悲秋怜花,看来这京都萧瑟之景,却是有些令人心伤啊。”荣诃说此话时,神情亦沉重微敛。 “殿下乃人中龙凤,既出此言,神色略感沉重,是为何意?”明慧听出了荣诃话中深意,微微皱眉疑惑道。 “姑娘乃忠臣之后,本殿也便不绕圈子了。姑娘只知宫中文心兰零落惹人怜,殊不知这宫中有人过得尚不如那文心兰呢。哎......”荣诃眉头微皱,微声叹道。 “臣女斗胆,敢问殿下,此中有人,可是指自己?”明慧此刻神情冷峻,一脸认真道。 “哈哈,不然呢?”荣诃听罢,忽然莞尔大笑。 “臣女不懂,殿下皇权富贵、天子承恩,有何纷扰,竟令殿下出得此语?” “明慧姑娘聪慧至此,又怎会不知?” 荣诃面带微笑,顿了稍许,便继续道:“我朝繁荣绵延百余载,发展至今,已是内忧外患具积。看似辉煌依旧,实则杀机暗伏;我虽贵为皇子,然既无王权,又无官职,即便想为社稷出份力,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到此,荣诃神色渐渐转暗,有些微叹道。 “殿下此番言语说与明慧一柔弱女子,不知是何深意?”明慧深知刚才言语乃石破天惊之词,震惊之余,不免谨慎道。 “本殿今日敢说此话,定是做了准备的。今日来寻你,自是想求你帮忙的。”荣诃说此话时,眼神中露着真诚、愤懑,以及不甘。 明慧为荣诃眼中复杂之神色以及眉头紧锁之深意所震撼,竟有些不知所措。 定神思虑片刻后,明慧当下心渐明了。 她此时躬身颔首,沉声轻说道:“殿下坦诚至此,明慧着实震撼,我知殿下仁和宽厚、心怀报国之志。承蒙殿下不弃,若殿下有需要明慧勠力之处,明慧定竭尽所能、助殿下达成心愿。” “明慧姑娘,本殿就知,忠臣之后,必为烈女。本殿无需你做其他,只想让你将本殿今日之心意尽数说于你父何公听。我知他忠君为国,亦知他此刻饱受后党排挤打压。他有忠君志,本殿亦有报国心。明慧可懂?” 稍思片刻后,何明慧躬身施礼道:“殿下,今日之事,明慧谨记于心。殿下如此信任我,那我也该奋力一试,相信爹爹亦有决断。” “既如此,那便谢过姑娘了。”荣诃说着,便给明慧行了个躬身大礼。 “殿下万万不可,臣女领受不起。”明慧说着,又屈身给荣诃还礼。 “对了,不知那俞思思姑娘近日如何了?前几日听闻她受了公主杖罚,眼下可好些了?” “谢殿下关心,思思目前尚在何府养着,身体好多了。” “嗯,今日你我坦诚以待,今后也算同乘一船了。宫中危机重重,以后要是有何要紧事,你便来雍岚殿寻我。” “好!” “宫中耳目众多,保护好自己,我先走了。”荣诃微笑告别。 明慧此刻抬头,与荣诃对视了一眼。荣诃眼中真诚、沉稳、雍容、谦和流露,令她忽有了片刻心动之感,仿似心跳停了一拍。 “好。”她压抑着紧张羞涩回应道。 看着二殿下远去之背影,明慧沉郁许久之心胸有了片刻畅怀,仿似大海中漂泊许久之人,突然找到了一条可供共济之舟般舒坦。 第69章 寒风掩旧忆 凤仪殿内厅暖阁。 韩皇后此刻斜倚在榻前,手扶额头,眉头微皱。 窗外凉风肆虐,深秋之萧瑟中增了几许寒气。 这透骨之寒风,吹得她头疼之症更甚了。她冷声唤了红苕,将窗户关了。 自前几日内廷公公奏报,肖似柔与韩凛走的亲近后,她便渐生了一丝不安。 肖、韩两家联姻,虽是经了她同意,然肖家势大,一旦肖似柔嫁给凛儿,韩家立刻托大,太子便过分受制于韩家了。这对于太子权利稳固,不仅无益,反而催生隐患。 此势之下,欲增强太子势力,最佳方式仍是联姻,让太子娶个韩氏女子。由此来看,侄女韩月便是太子妃不二之选了。 想到此,韩皇后脸上微露笑意,她抬头起身,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去福宁殿一趟, “娘娘,内侍廷公公奏报。”德公公此时匆匆进入内殿暖阁,俯身皇后身侧道。 皇后再次屈身坐定,拿过德公公手里折子,端看了一下,脸上怒意顿现。 原来,内侍廷眼线奏报:晌午时分,知枢密院事何公之女何明慧与二皇子荣诃于弘苑院似有接触。 韩皇后愤怒将右手握拳砸向榻前那一刻,额头又一阵剧痛,头疼之症又犯了。 娘娘吃痛,眉头都拧成了一团。心下愤怒间,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随之清晰起来。 她的头痛之症始于十年前那个雨夜,她于暴雨中跪了近一夜之后,便落下了这下一遇下雨吹风便生头痛之病。 二十年前,大荣天降大灾,举国暴雨倾泄,山洪、瘟疫灾害频发。朝廷倾尽国库财力、国家人力,也仅是勉强撑住了灾害肆虐。 暴雨过后,瘟疫、饥寒问题严重,急需人力、财力赈灾。 彼时国库空虚,人力严重不足。情急之下,朝廷欲举全国之力,通过民间有财力、有能力之人士参与百姓救助和城都重建。 彼时,谢贵妃便出现在了陛下面前。 谢贵妃本名谢玉檀,乃江南第一富商谢崇清之女。 在江南地区赈灾重建、以及汴京城邦重建中,谢家出钱出力,为大荣走出天灾之难做出了重大贡献,曾是赈灾中捐赠最多、出力最大之民间人士。 谢崇清祖上书香世家,自祖父那一代弃文从商,通过贩运江南丝绸制、自建商船进行海运事业,积累了不菲家产。 彼时因贡献最大,与官府交往颇多,便在城池重建、河道疏通等赈灾完毕之后之庆功宴上,被陛下慧眼识才,赐官职五品朝奉大夫。 谢家感念陛下恩德,遂将唯一爱女谢玉檀献于陛下。 玉檀性温婉、长诗词、工棋画,气质柔和深得陛下宠爱。加之谢崇清为人清正廉洁、忠君为民。谢玉檀不久便被陛下晋升为贵妃,谢崇清被破格提拔为银青光禄大夫。 眼见谢家势盛,其清流做派逐渐威胁到了韩家地位。娘娘于后宫之地位亦岌岌可危。 为挽救自身颓势,皇后匆忙与兄长商议,伺机压一压谢家在朝中之焰气。 之后不久,宫中有了闹鬼之传闻,特别是谢贵妃所在之清澜殿,鬼影频现,闹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甚至有人言说曾亲眼见到一白衣长发女鬼深夜飘荡于清澜殿,全身惨白、红沐呲裂、暗唇长舌之象甚为恐怖。 彼时,陛下着人详细调查,却意外于殿中查出带有皇上、皇后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谢贵妃使用巫蛊之术戕害陛下皇后之说一时甚嚣尘上,众人议论纷纷。 于此同时,谢崇清于朝中正面临贪墨库银、行贿鬻爵之弹劾。 盛怒之下,陛下命人严查谢家贪腐案,谢贵妃亦被幽禁清澜殿不得出。 眼看贵妃被禁却久久不能结案,韩皇后心中急迫,为清朝内污秽、还后宫清明,她垢衣污面、脱簪请罪,在夏夜暴雨中跪了三个多时辰,终于换来皇上一杯毒酒,赐死谢玉檀;谢崇清削去官职,发配幽州。 这段历史过去许久,然而随着二皇子荣诃渐渐长大,这一段难堪往事,总会如暗夜中之魑魅,于午夜梦回之时,对她如影随行。 每每想到此,皇后便会气虚体寒,心慌发冷。 第70章 太子妃选定 眼下重中之重,便是定下伺儿之太子妃人选择定,至于那荣诃...哼... 抬头皱眉同时,皇后不自觉将右拳紧得更握了些,眼神冷冽犀利暗忖道。 “德宣,宣韩月姑娘到凤仪殿。”须臾之后,皇后眼神坚定,冷眸轻说道。 “是”,德公公听得娘娘所言,垂首应了后便疾步匆匆出门而去。 不多时,韩月便在德公公之导引下来到凤仪殿内厅暖阁。 “韩月给姑母请安。”韩月眼神柔和清澈,声音仿似风铃一般清脆悦耳。 “月儿,来,到姑母身边来。”皇后微笑着,将韩月邀至锦榻桌旁一侧。 待韩月坐下,皇后一脸温柔抚着韩月面容笑道:“今日寒风甚烈,姑母看你脸都冻得通红了。” “姑母,我不冷,您摸摸,手都热着呢!”韩月伸出双手,嬉笑道。 “嗯,你可知姑母今日寻你过来,所为何事?”韩皇后摸了摸韩月双手,笑着问道。 “我正好奇呢,姑母日理万机,突然寻我,可是有甚好事?”韩月此刻笑意盈盈道。 “嗯。姑母问你,你的太子表哥,你觉之如何?”皇后饶有兴致道。 闻言,韩月心里咯噔一下,突有了一种不好得预感。 情急找那个,她想了几个贴切之词,假装随意形容道,“太子表哥,正直友爱、魁梧有格,乃是一个善良真诚之人。” “嗯,月儿眼光好,一眼便看出了伺儿优点。只是身为一国储君,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他还需洞察人事,拥有决断之才,需要一位才德之人扶持、引导于他,助他日后成事。你,可明白?” “姑母,韩月明了。”韩月若有所思点点头,心中只觉惊慌,仿佛有何大事要发生。 “既如此,你可愿意做那身后之人?”韩皇后眼中殷切,脸上却是满是不容置疑。 “姑母,我...” 韩月此刻心中惶恐纠结,不愿二字于嘴边蹦跳,理智却让她不敢宣之于口。 “姑母为你赐婚,让你做荣伺太子妃,助他成熟成事,你可愿意?”皇后再次正色问道。 “姑母,韩月资质愚钝,才疏学浅,只怕能力不济。”韩月此时满脑子是荣伺那日令叶倾心落之景,以及二皇子温润谦和之姿。 “为何?”皇后略感惊讶,带着几分狐疑。 “姑母,我是怕自己才德不济,不能给太子表哥带来助力。”韩月声音微弱、眼神闪躲道。 “哈哈,那便无须担心,有韩家在,足矣!”皇后畅怀笑道。 “那,姑母,可否容我与父母商量一番?”迟疑片刻,韩月再次开口。 “你同意便好,至于你父母,我亲自言说。”皇后拉着韩月之手,继续喜悦道。 “好吧。”韩月勉力一笑。 ...... 稍晚,皇后留韩月用了晚膳,之后,才着人送她回去。 翌日。 早朝后。 皇后去了福宁殿,向皇上再提太子妃择定一事。 “皇后,太子适才封妃,恰接任京兆府尹,正是建功之际,再行分封,恐会扰其心性,使其偏离磨砺正道。”皇上缓声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可那张氏终非正统方式上位,臣妾只恐日久反羁之。太子于朝中无根基,张家无势,于太子发展不利。是故臣妾恳请陛下,为大荣未来朝纲稳定,请为太子再行赐婚。”皇后说着,情绪激动,直接俯身跪地。 之前曾有奏折揭发韩皇后与右相韩弼州同谋,拟以贪墨、卖官、结交、打压等手段发展后党势力,削弱、蚕食皇权同时,打压朝廷清流,败坏朝纲,谋求私利。 皇上也因此暗查过,虽有蛛丝马迹,却终无确凿证据。 此番皇后这般为太子谋福,让陛下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那...此次...是何人选?”陛下一脸意味深长道。 “右相韩弼州之女韩月友爱仁和,德才兼备,臣妾觉之可选。”皇后沉声道。 上次推选肖亦翃之女,虽有拉拢之意,然肖亦翃之拒绝,却暴露了其身怀异心,有不忠之象。 彼时肖家军权在握,仗势托大,却也让皇上生了头痛。。 此时皇后又选了韩弼州之女,其意显而易见,且对于太子,确是一件好事。 于是,皇上眉头微挑,缓笑道,“韩氏为太子妃确是上佳之选,只是这次,可与那韩弼州、韩月知会?” “陛下,韩月已同意,至于韩弼州,容臣妾稍后一问。” “嗯,此次切勿再如上次一般儿戏。” “是,臣妾谨记。” 离开福宁殿后,皇后又命人请了韩弼州至凤仪殿。 稍久之后,韩弼州至。 见到其人后,皇后直入正题:“哥哥,陛下已决定,将月儿嫁与伺儿为妃,月儿也已同意。今日邀你前来,便是知会一声。” “这......娘娘之意,陛下依然同意了?”韩弼州有些惊讶道。 “是的,陛下,月儿均已同意,哥哥与嫂嫂应也无异议吧?”皇后此时轻声问道。 “陛下娘娘既已决定,臣自无异议,只是,不知张氏侧妃才刚册立,此时再行分封,是否有些仓促?”韩弼州此时沉声道。 “哥哥所虑不错,眼下伺儿适才上任,确实不宜再行分封。只是人选既定,先颁了旨,至于婚娶时日,适当延后也行。”皇后一脸微笑。 “是。” ...... 从凤仪殿出来后,韩弼州有了片刻愠色。 他知太子脾性不佳,之前皇后就有让月儿为妃之说,彼时他搪塞推了过去。没成想,绕了一圈,这太子妃之位最终还是落到了月儿头上。 哎!也罢,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韩弼州心中微叹一声,缓步回府而去。 第71章 伤后始回宫 自皇后与韩弼州商定赐婚之事后第七日,内侍省给出了嫁娶良辰吉日。接着,闵公公便带着赐婚圣旨去韩府宣读,并确定婚娶仪式于次年三月初进行。 彼时韩月虽心有不甘,但也别无他法。 此时已至初冬,一直于何府养伤之思思,此刻身体已然大好。 那日会面之后,叶倾染又寻机来探望了她两次,虽言语温柔,但皆心事重重,多次欲言又止,似是有何难言之隐。 只是尽管如此,叶倾染言语间、眼神中之关心体贴,却显而易见、溢于言表。这亦令本就身上伤痛、心中隐忧的她多了些许安慰。 虽然此刻两人眼前那张窗户纸尚未捅破,但从彼此温柔羞涩之动作眼神里,他们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痴心和深情。 是故,虽未言明,心却生喜。 这日,宫里传来口谕:俞思思伤情大好,须于次日回宫继续伴读。 收到此旨时,何公眉头微皱,他知晓此旨各中深意。亦明了之前为了让明慧安全及思思回府养伤,他将韩家贪墨案仅有之线索掩藏了。 彼时何昱章并未找到实证,他便只好虚与委蛇,假意屈于韩家淫威。 而于陛下面前陈情时,他也只能拖延为上,言称此事尚有疑点,尚需调查。 而对于再次入宫一事,俞思思心里是愁情满腹。她知爹爹临行前心中不安,亦渐明白此事事关何家生死。 何公何夫胸怀大度,之前之错,未与她计较。然血之教训令她明了:此次回宫,犹如刀尖起舞,必须慎之又慎。 因公主与她隔阂,肖似柔与她有怨,宫中仇视何家之人又岂在少数? 巳时二刻,宸桓殿门口,余思思之马车缓缓停下。明慧、嫣嫣二人急忙上前迎接。 趁着嫣嫣与思思寒暄,明慧悄悄将前来送行的刘侍从拉过一旁,将一封亲笔信暗塞至其手中。并悄声嘱咐于他,务必要将此信交于老爷亲启。 刘侍从明了小姐真意,小心将信收于胸前里衣深处,之后便驾车回了。 思思随明慧、嫣嫣回到晨洗殿厢房后,始从二人闲聊中得知,皇后曾有意册封肖似柔为太子妃,后不知何故,又改了韩月赐婚宣旨。 思思一边听着这些,一边暗叹自己不在这些时日,宫中竟发生了这许多事。 只是惊讶之后没不久,她便又接到公主传召,宣她于馥华殿一见。 心有余悸中,思思心中隐忧,她此番才回到宫里,公主便来寻她,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 来不及踌躇多想,她便在公公之导引下,直接去了馥华殿。 “伤口可好些了?”至殿内后行礼后,公主并未直接让她起身,只略带轻蔑问道。 “回公主,伤口已无碍了。”思思心中谨慎,敛神屏息,抿嘴轻回道。 看到俞思思此时一脸谨慎,荣歆心中略生了一丝愧色:那日秋海棠之故,她罚了俞思思五十庭杖,此刻想来,未免重了些。 关于那枝秋海棠,她后也查过,只是勘验结果是,此花乃因受热失水枯死,与当日情景相合。于是,她也就此作罢了。 “坐吧。”荣歆指了指厅中客椅,轻声说道。 “谢公主。”俞思思闻言,起身于右侧客椅缓缓坐下。 “本公主上次罚你,虽是有些重了,不过你也莫要生气,只是为使你谨记教训罢了。” “公主责罚,确因思思有错在先,思思不敢气恼。” “那便好,今日,本宫主找你来,是有件事想问,望你如实作答,莫要欺瞒。” “是。” “叶太傅次子叶倾染,其人你可识得?”荣歆此刻语气舒缓,语意中却含丝丝冷意。 闻言,思思心中一惊,公主问她倾染其人,是为何意?可是坊间流言传闻,也被公主听了去? “回公主,思思识得,他曾与我同在何府私塾求学。”思思依旧垂首,恭敬回答。 “京都坊间有传,说你与那叶倾染玉露金风,有月柳风合之意,本公主问你,此事可真?”荣歆话语中锋芒毕露。 “公主误会,坊间传闻本就添油加醋,几多不实,臣女与叶公子,清白无污,或有同窗之谊,却绝无淫合之实,请公主明察。”思思连忙自辩道。 “既如此,那便最好。叶公子其人,温润俊逸,家世清白,你既知流言浑浊,以后遇见,便躲远些,莫再叫人误会了去,凭白污了你二人清白。” “是,臣女谨记。” ...... 自馥华殿出来那刻,思思心中五味杂陈。她与倾染,本是一纸之隔、情愫互觉,不曾想此时却被公主横插一杠。 此刻天空阴云沉寂、寒风萧瑟凛冽,思思望着漫天暗色,心中沉郁疑惑:她属实不知,公主此刻这般回护倾染,究竟是源于对自己厌恶,还是源于对他心怀好感? 第72章 寒风度谁思 皇兄别院的住所变迁基本结束。荣歆公主借此机会出了好几趟宫。去了叶倾染常去之醉雁楼、悦华阁等地,可是却均未能见到其人。 失望之余,她悄悄询了倾心,之后才知道,原来临近春闱,叶夫人训诫叶倾染,要求他春闱结束之前不得随意外出,得安心备考。 知晓此事后,荣歆心里一阵失望伤心。叶夫人之令她自是管不上,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先收了心思,安心等着,待日后有机会再寻那叶倾染。 与公主之伤心失落不同,肖似柔自被韩月牵线,与韩凛互通心意之后,两人之感情似乎一夜之间便升温颇多。 自太子接任京兆府尹后,皇上为了让太子安心从政,在京都为其赐了别院。 太子处理政务,在京兆府衙;平素休憩生活,乃是在别院。只有遇到假期休沐,或者宫中有事,他才会回东宫处置。 之所以做如此安排,也是怕侧妃张氏吸引了太多太子注意,令他生了玩乐杂念,而无法专心政务罢了。 自太子上任,府衙诸多事宜由韩凛及叶倾墨扶持打理。借此上任初期,东宫事务繁多,韩凛常借机回宫,伺机与肖似柔相见。 自父亲于陛下面前阐明心意,拒绝了太子妃赐婚之后,肖似柔亦期能与韩凛见一面。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午后,天空灰蒙沉郁,不见得一丝太阳。 韩凛托了晨洗殿的小太监,邀她殿外角落一个出水缸旁相见。 当肖似柔盛装打扮,亦步亦趋,缓缓行至晨洗殿外时,她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水缸背后的韩凛。 彼时他魁梧高大、谦和温柔,温润中不失谋略勇武。 当他对她保证一定会娶她回家那一刻,肖似柔心中一阵感怀触动。沉郁许久,她终于发现,原来叶倾染并非她之最佳归宿,眼见此人才是她此生最恰当之选。 与她一样心怀欢喜的,还有她对面所站之韩凛,此刻他眼里之似柔,端庄清丽、馥郁芳华,一派牡丹雍容之象,此一女子,若为他所有,夫复何求? 他们于水缸前缱绻柔情、情肠衷诉。 直至约摸一盏茶功夫之后,肖似柔与韩凛方才依依惜别,相继匆匆离去了。 彼时,肖似柔其父肖亦翃,则正于家中厅堂前捋须皱眉,思虑着当前局势。 自那日御书房前表明心迹,解了柔儿赐婚之困后,他便有些侥幸不足,隐忧有余了。 彼时韩皇后对他肖家虎视眈眈,一边赐婚试探、一边朝堂权势倾轧。若非他看出了韩皇后、右相韩弼州之弱点,他也绝不敢兵行险招、将计就计,摆太子一道,借势拉拢韩家了。 只是此事虽事前布局,然漏洞颇多,禁不起细细推敲。何况似柔一日未嫁,此事一日便未有结果,拒婚后患便一日难除! 虽然皇上仁德,未对自己拒婚降罪,然肖家手握京都军权,庭下门客众多,早已在朝中树大招风,陛下此举难免有笼络人心之嫌。 屋内温暖如春,而屋外,透过的寒冷透骨的夜风,却仿佛在诉说这萧瑟的夜色以及那段不堪回忆的历史。 肖家本是这荣氏王朝股肱之臣,从肖亦翃父亲起,便一直掌当朝太师之职,肖亦翃文武全才,曾率领四十万大军平定西北戎狄之乱,为大荣西北方追回了二十万余顷国土,因屡战屡胜被奉为常胜将军,并一度在京都传为佳话。 亦是从那时起,肖家之隐患便已埋下。 时至今日,肖家虽已释了绝大一部分军权,只拥左右金吾卫及京域护城共计十万大军。然正因处于政权核心,他肖家理所应当成了嫌疑所在。 彼时之所以权力如此集中,乃是三年前原左右金吾卫被暗杀,京都内乱,肖似韫作为汴京域护城防卫使,暂时接管金吾卫职责。只是时候,此职责一直未去而已。 说到底,肖家行至今日,却也着实迫不得已。 天色渐晚,夜色临近,肖亦翃深思许久,此刻终于从回忆中回神。 他起身缓踱几步,行至厅口台阶前,望着天外幽沉天色,只觉夜静霜寒。 沉默良久,肖亦翃心中喃喃:今夜寒风凛冽,霜重气寒,韫儿于营中督训,只期他一切安好吧。 第73章 诃问论朝局 这日朝堂上,皇上以加强京都域戍军统管为由,扩大了督虞候之职责权限,将部分戍军统筹监管权利转交给事任督虞候之张其骁大人,即参政知事张知晏大人之长子。 此做法目的显而易见,旨在削弱肖家对于京都域戍卫军之管辖权。 彼时肖亦翃心中憋闷,但身为人臣,他别无他法,只能听从天子安排。 是故肖似韫在欢迎都虞候入主戍军统管大营时,面色沉郁,心中怒气满怀。 此事不久便传入了二皇子荣诃耳朵里,他着实也吃了一惊,但之后细想,却也是情理之中。 当年肖家为荣氏江山稳固立下汗马功劳,彼时万人称颂、膜拜,朝中更因此立了常胜将军一爵。肖家久盛不衰,时至今日,肖亦翃依旧托大,朝中威望乃是令父皇也需忌惮三分的。 眼下有此决定,必是父皇思虑良久,详加筹谋,不得已而为之。 想到此,于桌案前思虑良久之荣诃放下毛笔,请问旁边研墨之李问道。 “李兄,肖似韫削权一事,你有何说法?” 李问其人,本是江淮一名医世家之子,少时曾学医。后因喜爱历史、策论、治国之学,且资质绝佳,便果断弃医从政。 他十八岁进士及第,后成了御史中丞亓公府一位客卿,协助亓大人掌图籍秘书事宜。 于此期间,他饱览群书、广猎古今史书策论,并逐渐展现出了惊人之才干。为亓思旻大人赏识。 后一次偶然机会,二皇子荣诃来御史台借阅史记,被二皇子发掘,两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亓大人见二皇子为一谦和饱学之才,便对其青睐有加,暗里扶持相助之。 后来,荣诃见时机成熟,便以学史明性为名,向父皇请旨,纳了李问做翰学辅臣。 李问聪慧有谋略,与二皇子年龄相仿。荣诃久居深宫,朝堂外天下大事,多是经他之口传于荣诃耳侧,荣诃对他亦是交心看重。 而此刻,当荣诃问他关于肖家一事看法时,李问只轻笑一番,然后俯身道:“肖家权盛由来已久,此次权利削减,看似稀松平常,实乃陛下顺势推舟,借太子妃择定一事惩罚肖家。” “此话何解?” “殿下,臣昨日闻得一消息,乃有关太子妃擢选内幕一说。” “挑选内幕?此事不是内定了韩弼州之女韩月了么?” “目前看确是如此,不过在此之前,皇后曾有意册封肖家嫡女肖似柔为太子妃,只是被肖太师拒绝了。” “此事本殿亦有耳闻,传言那肖亦翃在父皇御书房前下跪哭诉,恳求父皇取消赐婚打算。” “确是,只不过陛下最后虽顺了肖家心意,却也心生了罅隙。” “李兄之意,肖似韫削权一事乃陛下疑心肖家所致?” “殿下,心疑早已有之,只是这次恰好顺理成章了。这虽仅是猜测之言,然真实性极大!” “嗯,你此话有理。眼下朝臣中韩、肖、叶三家最为势盛。韩家依附皇后;肖家握有兵权;叶家只不过地位尊崇,言官门客众多罢了。不过异于韩、肖两家之处的,乃是叶家确属忠君之臣。” “确实如此。是故叶家若能为殿下所用,亦为一大幸事。” “皇后一直觊觎叶家地位,想拉拢之为太子所用。只怕以本殿如今之境遇,实难使之动心啊!”荣诃微叹。 “非也,殿下莫要妄自菲薄,据微臣所知,叶大人与何大人表面楚汉两分、实际两家子女往来颇深。叶家是黑是白,可见一斑。” “哦?既如此,那你我心中所图,可谓尚有门路可行?” “正是。殿下,臣乃闻,近日朝堂之上关于殿下司职磨炼一说呼声颇高。若臣所料非错,此应是知枢密院事何大人手笔。” “你此一言,倒令本殿明了些许。自那日与明慧姑娘相谈之后,本殿屡觉近日殿内暗探、盯梢之人增多。此事很可能已被皇后一侧察觉。” “殿下所虑有理,是故御史大人派臣提醒殿下:安全为上,近日饭食、茶饮皆需小心。目前内殿、寝宫已增强了防守,但平素出入、与人交往,仍需小心行事。” “本殿明了。亓大人知遇之恩,本殿心怀感激。何昱章清正为国,此刻愿意助我,也实难得。” “殿下言重了,太子失德,殿下宽厚仁爱,乃明君之象,亓公、何公定是看出各中真意,才甘心追随殿下的。” “嗯,李问,你帮我转告两位大人,务必保重自己。” “臣明白。” “李问,太子那侧近况如何了?” “太子赴任近一月,尚未发现甚大事。据臣所知,京兆府的文案奏疏,大部分都是叶倾墨在处理,刑狱典罚之事,多是由韩凛负责。太子每日实事不干,只装装样子罢了。” “也罢,继续盯着点。” “是。” 第74章 观雪忆旧思 隆冬已至,小雪节气已过,彼时天地不通,阴阳不交,万物失去生机,天地闭塞而严寒。 内侍省为宫中各殿准备御冬之物,基本已发放到位。 只是何明慧、俞嫣嫣、俞思思三人发现,分到的裘皮衣用料粗糙,做工粗浅、偷工减料,保暖抗风作用很差;领到的银丝碳质地亦不佳,烟气严重,燃烧时长也短。 其实自半个月前,父亲暗中着人推动二殿下司职赴任一事后,她们三姐妹便被区别对待了,公主扬言思思体弱,便说他可不必去丹弘苑陪读,且让明慧、嫣嫣陪她一起居住到了晨洗宫右偏殿,美名其曰相互照顾。 自从被软禁之后,三姐妹吃穿用度规制一路降级、侍奉宫女、公公人数减去许多,反而多了许多监视盯梢之人。 何明慧心里明白,这是父亲之行为惹怒了娘娘,娘娘欲据此向父亲施压。 为了不节外生枝,每每寄送家书之时,明慧均报喜不报忧,并未将宫中实际情况与父亲母亲说明。 “表妹,娘娘有没有说过,我们何时能回家?”嫣嫣用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一边失落地问道。 “之前圣旨中说,要等到公主学有所成,或不再需要教习,我们才可回去。可是看目前境况,也不知何时才能到。”明慧用铲子拨了拨盆里的木炭,低声说道。 思思端坐在两人身侧,一直未说话。自从上次因秋海棠被杖责了之后,她重入宫里,说话做事都很小心了。即便是在嫣嫣和明慧面前,她也是谨言慎行。 “我...阿嚏...阿...阿嚏...”嫣嫣本欲再说话,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嫣嫣,你没事吧?” “姐姐,你没着凉吧?” 听到嫣嫣打喷嚏,明慧和思思接连关心道。 “我去让小厨房煮点姜汤。”思思边说边起身道。 接着,思思快步走到门口。 “苒心...苒心...苒心....” “哎,来了,姑娘,可是有事。”换了许久,那位叫苒心的宫女才步从偏殿门外小跑了进来。 “吩咐小厨房,煮点姜汤吧。对了,天气冷,多煮一些,给大家都分点儿。”思思轻声吩咐道,顺手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子交给苒心。 “哎,是,姑娘。”苒心悄默默收了银子,赶紧下去筹办了。 转身回屋前,思思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亮色,却赫然发现,下雪了。 “下雪了,姐、明慧,你们快来看。”思思惊喜大呼。 听到思思呼喊,明慧、嫣嫣也顾不上冷了,纷纷扔了身上衾被,直接从厅内跑到了檐廊之外,仰头端看起这漫天的雪花来。 彼时雪方开始下,雪花并不十分大片,更像是臻臻雪粒,于空中拉出道道交错丝线;于肩头、手里,身间,触之即化,令人闻之心悦,视之生暖。 不多时,雪愈来愈大,形状亦从颗颗雪粒渐化为鹅毛雪片。 伴随着寒风愈发凛冽,飞雪在这天地间划出的曲线亦愈加丝滑变幻。仿佛天地间一场纵横交错之棋盘,在风这一无形推手推动下,每一片雪花都被投掷到它既定之去处。 只是雪花轻盈,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 想到此,思思心中瞬间涌出一片哀伤:“漫舞轻花飞片片,莹白玉色惹人见。寥落凌空兀自现,凛寒只随风影乱。” ...... 许久之后,当思思的伤怀方才平复了些许,面前四周屋瓦、树梢、地面上早已覆上了一层洁白。 明慧及嫣嫣也已于园中嬉闹许久。此刻,两人终于抵御不了这漫天寒气侵袭,跑回屋里去了。 从看到雪舞至现在,思思也已在檐廊下静站了约半个时辰。除了欣赏雪景、观看敏慧、嫣嫣嬉闹,便是陷入久久的回忆了。 她回忆,于衢州下雪的冬日,自己与姐姐、父亲母亲身旁玩乐,于园中打雪仗时享受的快乐自由; 回忆,去年大雪时节与何府一家及姐姐围炉夜话,听夫人讲那表哥表妹年少时的童乐趣事。 回忆,那日翠馨苑病榻上当自己说想念衢州雪景时,叶倾染一脸认真关切,言说汴京之雪比之衢州更美更轻盈,乐趣亦更多。 ...... 那些个往事,原本才过去没多久,可于这漫长深宫之中,她却觉得,它们,似乎已过去数载。 倾染此时应在伏案苦学吧? 叶夫人还如之前那般限制他自由吗? 公主有否寻机出宫见过他? ...... 当俞思思之思绪渐随这漫天雪舞逐渐纷乱之时,她之前努力平复的伤感此时又涌上了心头。 自从遇了叶倾染,她已逐渐失去原来活泼快乐那个她了,变得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了。 她与他之间,似乎充满了阻碍与不可抗力,处于弱势的她已在这旋涡里沉溺了太久,只是,她不想,亦不愿自拔。 她终究是说服了自己:倘若两人真有缘分,她自无需怀疑;倘若终是无缘,那此时愁思亦毫无意义。 至此,思思终于再次释怀。她随即转身回屋,同明慧、嫣嫣烤火去了。 第75章 求助雍岚殿 这几日风雪交加,气候严寒异常。 三位姑娘屋里炭火焚烧殆尽,内侍庭又迟迟不送新炭火过来。三人苦撑许久后,明慧还是受寒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何况明慧本就身子娇弱。 明慧在榻上踟蹰几日仍未见起色,小厨房驱寒姜汤熬了一锅又一锅,均是治标不治本, 甚至这两日还出现了高热畏冷病情加重之势。 嫣嫣、思思何尝不想请太医用药。然而手边无药,多次寻方公公请太医均遭推诿拒绝。她们本想自己请,但尝试几次,连走出宫门都是困难。 眼看明慧病重,二人此刻心焦如焚。无奈之下,明慧终于糊里糊涂说了句话,可以去雍岚殿求助二殿下。 听罢此言,两人立刻有了方向,商量过后,决定由嫣嫣照顾明慧,思思前去求助。 为不引起旁人注意,思思卸了钗环,扮作宫女模样后,便急急出门了。 不过才出了宫门,没走几步,思思便发现似乎背后有人跟踪。 警觉之后,思思假意闲逛、于晨洗殿门前不远处之廊道内来回绕了许久,趁盯梢之人松了警觉,她感觉转避至旁苑中假山之后,待盯梢之人走远,才又继续前行。 大荣皇宫她虽待了许久,但对于其地形,她仍不甚熟悉,许多宫殿居所,更是闻所未闻,遑如这二皇子雍岚殿。 为掩人耳目,她一路埋头急行,直至御花园处。 此时园中草木凋敝,园中花丛中大削遮掩,恰有利于遮挡视线,找人问询。 张望许久,她看到前方一位灰发老龄公公正在扶帚清理积雪。观之其颜,面容和善、一脸忠诚谦和,思思心喜,快两步走上前,于老公公面前停下。 思思笑着轻问:“这位公公,婢子乃新到任雍岚殿宫女,适才于其他宫行走办事,此刻迷了路,不知如何回去了。不知公公可否指明一下?” 老公公听了手中扫雪动作,抬头看了下眼前姑娘。面容清丽,神情温和,不似奸恶之徒。 踟蹰良久,老公公指了指旁边小径轻声道:“沿此路行至尽头,乃是居和殿,沿居和殿门前大路直行,穿过两个宫门再左拐便是。” “谢公公。”思思施礼作揖,谢过公公后,便沿所指路径急行。 未走几步,她忽觉身后情形有异,遂回头再看。竟赫然发现刚才那公公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思思心中惊恐,她知自己很可能已被盯上。心下骇然,遂不敢再回头,只一路狂奔直至雍岚殿门口。 彼时殿门紧闭,周遭肃静寥落。 惊魂未定之思思,径直飞奔至殿口大门前,抓起门环急促拍打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正扣门间,一个普通襕衣装束,脸上黑布遮面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回头见,思思大惊,因此人手里握着一柄明光闪闪之短刀。 那男子见思思羸弱,因连拉都懒得理兰,径直一刀,向思思腰间直刺过来。 思思反应灵敏,侧身一闪躲过了短刀。 男子眉头一皱,惊讶她反应之速。回刀侧身间,欲朝思思心间再刺一刀。 躲闪同时,思思惊恐发声:“我乃知枢密院府小姐,你竟行刺官家女眷,是不要命了吗?” “少废话,杀得就是你!”男子眼神凶恶、语气狠辣。说话间,利刃再次刺来。 思思躲闪不及,利刃在其左肩处划出一道长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雍岚殿宫门打开,两侍卫及一俊逸公子现身。 公子一把抓住思思右臂一拉,思思身子倾过门槛,顺利逃过一劫。 两侍卫此时也已同遮面男子刀戟相向。数招之后,男子不敌,便一个回身纵越,上了对面屋檐,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侍卫本欲去追,却被公子拦下:穷寇莫追,安全要紧。 惊魂稍定,思思这才回头,看清拉她的,正是二皇子荣诃。 “殿下。”思思转身,勉力请安。 “免了吧,你受伤不轻,快进。”荣诃沉声。 当宫门重新关闭,两侍卫在门口不远处放起了哨。思思则在二殿下搀扶下,一瘸一拐进了内殿。 刚被扶到内厅暖阁坐下,荣诃便转身去了内殿。许久,他端出一个盘子,上面放了好些个瓶瓶罐罐。 “姑娘左臂与脚踝受伤,我给你上药吧。”荣诃沉着道。 “哦”,思思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荣诃已行至思思面前蹲下,他放了药盘在桌上,然后便伸手欲撩开思思衣袖。 眼看二殿下之手便要碰上衣衫,思思面红耳赤,立刻面露尴尬。 想到男女授受不亲,思思于是躲闪了下 ,轻说道,“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荣诃愣了稍许,“哦,那也好...这药...此两样敷于左臂,这个抹于脚踝,左臂伤口得用纱布包扎、免得流血不止。” 荣诃认真嘱咐了思思,随后便转身出门,并随手拉上了门环。 思思自己勉力撩开颈间衣衫,将左侧袖子退下,拿起药瓶,撒了药粉于伤口处...... ...... 许久,门内才传来思思轻喊,“好了。” 屋外荣诃重新推门而入。 见思思左臂依然包好,左脚踝亦上了药,荣诃微微一笑。 “殿下可知,刚才那是何人?”未等荣诃开口,思思抢先问道。 “若本殿所料不错,应是后党豢养的杀手。”荣诃脸色阴沉。 “我与皇后无冤无仇,她为何杀我?”思思惊诧瞪大了双眼。 片刻沉默之后。 “哎,你今日来此,是明慧姑娘授意吧?”荣诃叹了口气,轻问道。 “是的,她染了风寒,方公公克扣我们用度,还不许我们请太医。迫不得已,她才让我来寻你的。”思思平静叙述着。 “皇后邀你等进宫,本就目的不纯,她是拿你们掣肘何公。前几日何大人于朝堂上为本殿请命,后便招来皇后嫉恨。她对何公未能下手,便把恨意都撒到你们身上了。” 荣诃一口气说完了所有,最后低声道了句抱歉。 “朝堂之事,我等无力干预。只是此次我来,只是因明慧境况危急,还请殿下助我!”思思沉着中略带着急道。 “你等一下。” 荣诃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稍久,他拿着几帖药与一个木匣进来。 “此药乃之前所备,专治风寒恶疾,盒里是些补品。这些你先拿去给明慧煎服,我去寻了太医后就过去。” “思思谢殿下搭救。”思思躬身急谢道。 “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了。”说着,思思便起身欲离开。 “你等下,我让侍卫送你。” 荣诃说着,便快两步至门口,大喊一声,“小荷、书鹤,你二人过来。” 待二人走近,荣诃轻声命令道:“你们送思思姑娘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 当小荷扶着思思,在书鹤护送下缓缓远去之时,荣诃望着思思背影微叹了口气。 思思聪慧机敏,却似乎对她并无情义,委实令人遗憾! 沉思片刻后,荣诃便又急叫了侍从揽风,动身急向太医院方向去了。 第76章 携医诊病疾 思思回晨洗殿后,嫣嫣见她负伤归来,大吃一惊。 彼时小荷、书鹤二人已然离开,嫣嫣一边为明慧煎药,一边细细询问了思思负伤过程。 明了整件事前因后果之后,嫣嫣心中既惊又怕:没想到姨母之前之简单告诫,背后却暗含此种危机。 不多时,药已煎好。嫣嫣滤了药汁,赶紧端去给明慧喝下。 彼时敏慧已然烧得迷糊了,一直昏睡不醒。 嫣嫣心焦,一边用沾了水之凉帕为其冷敷,一边帮其擦拭裸露手肘、脖颈肌肤,期盼凭借此法使明慧体温降下来。 擦拭许久,二殿下与曹太医一起匆匆赶来。 曹太医祖籍江南,是中医世家。当年谢家赈灾救济百姓,没少与曹家打交道。 彼时谢家被害,他无力力挽狂澜,便借太医名义,暗随二殿下身侧,行护佑之责。 彼时,当坐于门口火盆边的俞思思,见荣诃殿下带了太医过来时,心中一阵欣喜,明慧受苦许久,终于等到了救星。 思思勉力从坐榻起身,便要迎二人入内。 荣诃快走几步,行至思思身旁,一把扶住她坐下。 “你身上有伤,莫起来了。明慧姑娘现在何处?” “在暖阁寝榻上。”见荣诃一脸焦急,思思连忙指着内殿方向道。 此时曹太医也快步入了殿内,来不及寒暄,荣诃直接带着太医入了内殿暖阁。 当看到二皇子带太医进来时,嫣嫣又惊又喜,珠泪霎时便聚满了眼眶。 在轻唤一声“殿下”后,嫣嫣便起身退至卧榻一旁,腾出地方给曹太医看诊。 荣诃行至榻前,微微点头向她示意后,也安静站立卧榻另一侧,任由曹太医上前。 行于荣诃身后之曹太医,此时快步上前,于明慧榻前蹲坐,拿出药箱中绢帕,覆于明慧腕间,细细切问起来。 时间缓缓流过,阁内安静异常。 阁外受伤的思思不知何时已扶手立在了暖阁柱旁,抬眼端望着榻前情景。 许久,敛神皱眉的曹太医停了切脉,接着又端看了明慧之脸色、舌苔,瞳仁。 “可有喝过汤药?”半晌,曹太医说出一句。 “那几帖药煎服了么?”荣诃急问嫣嫣道。 “煎了,半个时辰前给喝了一碗。”嫣嫣忙答。 “哦,曹太医,喝了柴胡桂枝干姜汤。”荣诃继续补充说。 “嗯。” 接着,曹太医打开诊箱夹层,取出一粒褐色药丸,递给嫣嫣,“用温水化开,冲服。” 嫣嫣忙拿起药丸,出去倒水了。 太医此时又拿出银针,于明慧大椎、外关、合谷三穴处各施一针。 彼时嫣嫣已倒水归来,她俯身至明慧床头,捧起其头部,将药汁缓缓灌下。 “我再开副方子,按此方,每日三次煎服,连服七日。”曹太医说完,便起身走向内厅桌前。嫣嫣见罢,一并跟了出去。 此时,榻前站立许久的荣诃皇子,方缓步轻行至明慧身侧坐下。 看着明慧姑娘憔悴惨白,被汗水浸透之脸庞,荣诃不禁心生怜爱,拿过绢帕,抬手为其擦了擦汗,并捋了捋脸上纷乱秀发。 扶手立于阁柱边上的思思看到此景,缓缓退出了暖阁。 许是荣诃捋发擦汗之举给了明慧轻痒之触感,未及荣诃擦完,明慧便从昏睡中醒来。 当头脑昏沉的她逐渐睁开了沉重双眼,她吃了一惊。因她赫然发现,荣诃殿下正俯身榻前,温柔为她擦汗、梳理妆发。 “殿下?”明慧努力挤出两个字,喉咙堵得严实,肿痛感似如火燎。 “嗯。你醒了,觉之如何?”荣诃放下了手中绢帕,轻声问道。 “只觉昏沉、冒汗、乏力......” 明慧此刻虽头脑昏沉,浑身乏力,但内心却喜悦温暖,因她看到了荣诃眼里似水之柔情。 “曹太医已为你施过针了,莫担心,一会就退烧了。”荣诃说着,俯身便蹲坐在了明慧榻侧。 “你闭眼睡会吧。”见明慧神思混沌,荣诃补充道。 “嗯。”明慧嗯了声后,又闭了双眼,继续乖巧昏睡了。 荣诃端看着眼前这张憔悴凌乱、苍白如纸之脸,联想到丹弘苑那日,她那端柔清丽之颜,张弛有度之语,心中瞬间觉得她应似那傲寒红梅:既生凌寒傲气,又含暗香美感。 她与危难中助我,乃我之贵人;受苦至此,亦因我一缘由。若有朝一日,我荣诃得偿所愿,那这功劳中,理应有她一半。 荣诃心中暗忖如此。从这一刻起,他看待明慧之眼神,已有些许不同了。 他轻将明慧露于外之手肘,轻掩于衾被之下。许久后,他缓缓起身,去了内厅。 彼时曹太医已然将方子写好,嘱咐完嫣嫣煎药方法,正在等二殿下出来。 荣诃出来后,他又请曹太医为思思看了下伤势,并开了药方。 至此,荣诃才将两张方子一并拿起看了下,后对嫣嫣说:“你且于殿内等候,我一会着人送药过来,届时便有劳嫣嫣姑娘煎服照顾了。” “二殿下客气了,明慧、思思乃我至亲,照顾乃是本分。”嫣嫣边说边施礼道。 见嫣嫣客气,荣诃亦微笑颔首。之后,他才带着曹太医一起离去了。 第77章 御书房理事 对于贺宏的办事不力,皇后心中十分恼怒。 贺宏派出的杀手不仅未能成功阻止何府三女与二皇子联系,反而差点被抓、暴露了自己。 当皇后指着贺宏鼻子怒骂为何不能寻个靠谱之人做事时,贺宏一脸低头沉默,只因他深知,任务未达成,无论如何都是错。 见贺宏始终一言不发,只声称求娘娘责罚。韩皇后怒火中烧,气愤摔了桌上器物,命他自己善后。 与此同时,皇后还告诫他,宫中眼线众多,若行事再这般毫无章法、徒惹祸端,便提头来见吧。 贺宏默默认了所有,后悄悄退下,出去领罚了。 韩皇后发怒良久,此刻只觉心慌体虚。她斜倚榻前,舒缓了许久,心中终是纠结:对何昱章其人,是否要痛下杀手。 夜幕初降。 御书房内。 “陛下,二皇子荣诃求见。”闵公公俯于陛下身侧,轻声说道。 “荣诃?”皇上停了手中奏折批阅,迟疑片刻,“宣他进来。” “是。”闵公公恭敬退出门外。 接着,荣诃疾步跨入御书房,双膝并跪于陛下面前,“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 荣诃闻言,缓缓起身。 “诃儿,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咳...咳...咳...”皇上说着,接连咳了好几声。闵合连忙递上案前茗茶让其啜饮。 “父皇,儿臣今日于雍岚殿门口遭人行刺,那歹人持刀蒙面,是个亡命之徒。儿臣幸有殿内侍卫相护,未有受伤;可惜那刺客身手敏捷,让他逃了。”荣诃正色陈情。 “哦,竟有此事?何时发生的?为何无人来报?”皇上一脸惊讶。 “今日晌午时分,彼时禁卫军交班,恐是那人钻了空子。儿臣一直疑惑刺客逃走后宫中各处一直未有动静,踌躇良久,故亲自来报。” 狐疑片刻后,皇上端看了荣诃一眼,缓问道,“那你可有受伤?可有想过,刺客因何要杀你?” “儿臣惶恐,万幸未有受伤,只是委实不知来人为何杀我。” “那你可有何线索证据?” “父皇容禀,晨洗殿有位伴读贵女近日感染风寒,却被掌宫管事阻挠无力诊治。是故另一女子独自出殿寻医。入我雍岚殿时,恰逢刺客行凶。她不幸被波及,左肩为短刀所伤,此乃人证。此事干系重大,望父皇彻查。”荣诃跪地磕头道。 闻言,皇上微微点头,“你勇气可嘉,朕心慰之。你且先回去,稍后朕自会处理。” “是,儿臣谢父皇。”话毕,荣诃躬身退下。 “闵合,宣金吾卫将军肖似韫觐见。”皇上淡淡说道。 “是。”得令后,闵公公即刻躬身疾步出门而去。 “咳...咳...咳...咳...” 皇上埋头,正欲继续批阅奏折,肺部却传来阵阵难以遏制之刺痛感,胸间憋闷胀痛令人难以忍受。 无奈,皇上拿了手边丝帕捂嘴,非礼咳嗽了几声。咳完之后,他稍感舒缓。遂缓缓拿开丝帕,却赫然发现帕上斑斑血迹、殷红可怖。 皇上心中一震:这,是病情恶化了么? 太医曾说,若是咳痰出血,便是情形不妙了...... 片刻失神之后,皇上折好丝帕放下。 他仰头深吸了口气,此刻胸前闷痛严重,他索性闭了双眼,坐于案前假寐休憩起来。 许久,闵公公带着肖似韫将军疾步入殿。 “微臣参见陛下。”肖似韫单膝跪地,抬手向陛下请安。 “肖爱卿请起。”问得将军请安,皇上睁开双眼,换了前倾身姿倚于案前,轻说道。 “爱卿可知,朕此时因何召你过来?”稍顿之后,皇上继续道。 “微臣...不知,请陛下明示。”肖似韫恭敬跪地躬身。 “适才二皇子来报,晌午时分,雍岚殿门口有人蒙面行凶。朕且...咳...咳...咳...问你,左右金吾卫可有发现异常、抓住凶手?” “这...陛下,此乃微臣失职,臣请戴罪立功,调查此事。七日为限,臣定给陛下一个交代。”肖似韫匍匐跪地、慌忙说道。 “七日就就七日,此事关系重大,你定要查清真相。若七日后仍无结果,便是该你受罚!”陛下正声厉色道。 “是,臣遵旨。”肖似韫神情冷峻,恭敬起身后退下。 皇上舒了口气。 ...... 许久,他才从锦榻上站起,行至御书房窗前。 批阅奏折许久,此刻的他只觉腰酸背痛,胸部隐隐烧灼。 窗外已是沉沉暮色,掩尽了黄昏亮色;眼前楼宇交错,黑暗中亮着依稀火光;屋瓦上残留雪色浅亮且微白,一如透窗而过的寒风,透骨且清寒。 透过窗栏遥望头顶天空许久,昏暗深邃、静谧幽远,终是让他有了片刻苍茫回首之意。 他本名荣胤,是大荣第四代嫡皇长子,幼时被立为太子,少时即位登基,历经藩王动乱、朝臣离心、天灾瘟疫等诸多诸多坎坷政途,终于将大荣治理得繁荣昌盛、欣欣向荣。 可惜,常年重压伏案之劳令他积劳成疾,久病缠身。即便仅年庚四十有五,却已是垂暮早衰、身子不堪重负了。 眼看自己大限将至,大荣江山该何去何从,他至今踌躇不堪。太子至今看不出任何经世治国之谋略,另一皇子虽稍有才华,却势单力薄、毫无治国之力。 因而他表面镇定,内心愁苦。 皇后于朝堂培植势力他并非不知,皇后母家曾于藩王动乱、朝臣离心时给过他强力支持。韩家予以社稷之恩惠,令他至今对韩皇后恩宠有加、甚至稍许纵容。 然太子势弱,倘若后党扶持也难尽人意,那他恐怕需另寻他法了。 他法?是的,便是那适才报告宫中刺客之次子荣诃。 荣诃谦和,他看在眼里;低调蛰伏,他亦心中有数。只是他势单力薄,身无依仗,始终亦是问题。 ...... “陛下,该喝药了。”闵公公此刻端着汤药进来,轻说道。 皇上回神,重至回书案前坐下。 他接过闵合手里药碗,送至嘴边,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稍有沟壑之额间眉头微皱。 “几时了?”皇上轻问。 “戌时一刻了,陛下。”闵合恭敬回答。 “摆驾福宁殿吧。” “是。” 第78章 二皇子筹谋 且说二皇子荣诃于御书房向父皇陈情,揭发雍岚殿遇刺一事后,接着又匆匆回了雍岚殿。拿了些冬日取暖用物,便叫了书鹤,一起去了晨洗殿偏殿。 再次折回偏殿,嫣嫣及思思均没想到,其更没想到的是,二殿下带了这许多银丝炭、棉被、及吃食用度。 荣诃知晓明慧等人用度被克扣一事,直接叫来晨洗殿掌事方公公。质问他为何克扣何家三位伴读贵女用物,还言行粗鲁,阻止思思为明慧请太医。 荣诃说这话时神情冷峻,眼神犀利,眉宇间都是愤怒厉色。那方公公本也是欺软怕硬、趋炎附势之人,开始还狡辩从无此事。当思思愤怒与其对峙,且二皇子身侧书鹤于其身上挥了几鞭后,方公公才于痛苦哀嚎中,惊慌失措、吞吞吐吐交代了此事原委。 原来他是依照内侍庭掌事公公指令办的差。 荣诃当下心生愤恨,因为内侍庭掌事公公乃皇后心腹。 见方公公吐了实情,二皇子命书鹤一一记录了供词,签字画押之后,才在再次告诫他之后,放他回了。 彼时荣诃收了供状,才告知嫣嫣、思思:晌午遇刺一事,他已上报于陛下面前,方公公克扣用度之事以后再若发生,直接告诉他即可。 嫣嫣、思思见二皇子殿下对她们关怀至此,心中甚为感动。 对此,荣诃心里明白,但并未表于人前。 他将思思唤至一旁,轻说道:“思思姑娘,我于御书房陈情时,言及你受伤一事,称你乃出门寻太医,误入雍岚殿,无故波及而受伤的,以后有人问起,你便这般回答,切记。” “嗯,二殿下,臣女记下了。” 嘱咐过后,荣诃又来到明慧床头。 彼时明慧已醒,烧也已退了大半。 她知荣诃殿下救了他,心中欢喜,不禁珠泪纵横。 荣诃抬手轻拂了她脸上泪水,安慰她安心养病。说话时,眼神似水,动作轻柔,满是宠溺。 柔情似他,令虚弱憔悴之明慧悲喜交加,脸上除了满满幸福色泽,还有些许羞涩。 荣诃看出了她之害羞,亦读懂了她之心意。 可惜夜色已渐深,他不便久留,便在短暂地守候后带着书鹤不舍离去了。 荣诃回到雍岚殿时,李问回御史府办事已然归来。 荣诃神色沉重将殿门口遇刺一事告知了李问,询问他意见。 “刺客为何人派遣,此事显而易见。最重要的,便是令陛下明白,后党一派不仅是支持太子上位那般简单,他们亦暗中迫害殿下,阻止殿下参与政事,与朝臣结交。” “李兄言之有理,此次我们并未抓到此刺客,谈何告发皇后呢?”荣诃皱眉。 “殿下,陛下既然说会处理,那必有人接手此案。宫廷防卫隶属金吾卫管辖,此事十有八九,会交于肖似韫将军处理。肖家刚刚被陛下削了军权,再遇此事,势必及其慎重。届时我等伺机而动,争取揪出幕后黑手即刻。” “话虽如此,然,我只觉眼下你我均危机四伏。你这几日往来宫里,可有遇到任何异常?” “殿下,眼下我乃殿下协理,助殿下学习、整理诗词、史书,理应是不会被注意。然皇后既已对何府女眷下了杀手,那说明殿下周遭人物,应均在对方视线之内。” “是的。眼下困境,本就难解,竟还将何家、俞家姑娘牵扯进来,委实令人头疼。” “殿下莫急,估计马上便会有人调查了。只是在此之前,殿下须与几位姑娘统一口径才是。” “李兄言之有理,不过此事我已办了。现在便只等肖似韫上门了。” “嗯。对了,还有一事,或许可令殿下心中振奋些许。” “何事?” “今日朝堂,亓思旻大人言曰御史台侍御史抱病请辞,侍御史职位空缺,望陛下擢选合适人才。何昱章大人举荐殿下,言及殿下年岁已长,可承其职,或为历练。” “嗯,确实振奋之事。不知其他朝臣反应如何?” “众多韩氏门客言官拒谏,言称二皇子资历尚浅,未有理政先例,难接大任。” “呵呵,遑论如何,父皇也应据此觉察,斥我者或为何人了。” “确是,可惜陛下至今未有下旨,择定殿下为侍御史人选。若大好时机就此错过,委实会很可惜!” “朝堂风云变化,眼下已非我蛰伏之佳期,只有伺机而动,方可成事。” “殿下言之有理,亓大人、何大人,已然共守同盟,殿下安心成事即可。” “呵呵,不止亓、何二人,我之成事,亦少不得李兄一份功劳。” “殿下过誉了,微臣有幸,可效犬马之劳。时候不早了,殿下就此歇了吧,微臣告退。” “好。” 就在夜色深沉,宫廷众人已近入寝之时,肖似韫将军方才查完近几日皇宫人员出入、换防人员流动,及可疑人员登记汇报一干情况。 自肖似韫出了御书房,他便面色冷峻,一路凝神急行。宫里发生此重大安全事故,他竟是经由陛下才知晓了。 回到金吾卫布防大营,肖似韫立刻叫来左、右金吾卫分兵总管,做了调查询问。 据此刻情报结果看,刺客应并非近几日入宫,可能已蛰伏宫内许久。 肖似韫告诫各统领勘查人等严。直至事态被压下之后,他才斟酌起整件事来。 陛下言之事发地乃雍岚殿,雍岚殿乃二皇子居所,于此处行刺,刺客十有八九与荣诃有仇。 纵观朝堂上下,敢于皇宫冒然行凶、且刀锋直指二殿下的,除了皇后娘娘,恐再无其他人了。 陛下宠爱皇后,为她体贴、宽容、大气、仁爱之表象所迷惑,殊不知皇后暗自培植后党势力,打压、排除异己、迫害忠臣清流,更与二皇子势同水火。 据此来看,此刻主谋其人,呼之欲出。而重中之重,便是确认此一猜测。 时间紧迫,肖似韫本意直接去雍岚殿调查一番,可彼时夜色深沉,已然过了子时了。 时辰已晚,宫人已然就寝,调查一事,只能等天亮之后了。 第79章 查案晨洗殿 翌日一早,肖似韫便动身去了雍岚殿,欲了解昨日行刺案详情。 彼时二皇子荣诃正于殿内整理史书。肖似韫施礼请安后,直入正题。 “二殿下,昨日晌午雍岚殿刺客一事,可否详叙一番情形。陛下将此事交付于我,我须找到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肖似韫拱手躬身,恭敬说道。 “肖将军,昨日午时一刻,本殿正于厅内闲坐,忽然听到一阵急促敲门声。 守卫开门同时,本殿亦好奇跟了上去。 门刚一打开,便见一蒙面刺客与一女子纠缠, 刺客持刀,女子无力自保。本殿情急下便拉了女子一把,助他躲过了刺客行凶。 之后身边侍卫出手,两人夹击,那刺客不敌,便飞身上了檐墙,疾步逃走了。” 荣诃说着,便领肖似韫来到殿门外,指了指门墙上打斗之痕迹。 肖似韫依着二殿下手指方向,赫然看到了宫门上刀划、脚踢之痕迹。 他细细端看了这些痕迹,发现据此很难判断出刺客身份路数。 沉思片刻后,肖似韫又问二皇子:“殿下适才所言女子,可是雍岚殿宫女?” “非也,此女乃晨洗殿一位伴读贵女,昨日不知何故来我雍岚殿门口。 她被划伤了左臂,眼下应于晨洗殿养伤,将军有话可去问。”荣诃一脸平静说道。 “如此,那便谢过二殿下了。”肖似韫拱手道谢。 之后,肖似韫便马不停蹄,赶到了晨洗殿。 于晨洗殿内,肖似韫首先见到了妹妹肖似柔。 似柔告知,昨日晌午至入夜,二皇子荣诃先后两次来晨洗殿偏殿何明慧几人住处。分别给请太医、带衣物,甚至连殿内掌事方公公亦被教训了一番。 到此,肖似韫心中明了些许:何明慧缠绵病榻,其中一贵女去雍岚殿求助,并被盯上刺杀。 不论猜测是否为真,他都要来偏殿,见见这几位贵女。 入了偏殿大院,他一眼便看到了厅内坐榻上烤火的余思思。 不待思思起身,肖似韫便快步行至思思身侧,自保家门道,“姑娘,在下金吾卫统将肖似韫,负责宫廷守卫安全一事。 敢问昨日于雍岚殿宫门外遇刺的,可是姑娘。” “正是。”思思欠身轻回。 ”姑娘,可否将昨日详情细叙一番?” 听完来意,俞思思顿了稍许,才缓说道:“近日苦寒,何府明慧姑娘风寒发热不止,掌事推脱不给请太医,无奈之下,我只好亲自前去。 因对宫中地形不熟,出门许久,便误打误撞到了雍岚殿门口。正当我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走时,一位棕衣蒙面男子出现,手持利刃,挡于我面前。 我一边与男子周旋,一边大声呼救并拍打宫门。 宫门即开,乃是二皇子及其侍卫。 殿下仁爱,勉力救了我,侍卫亦将刺客赶走了。 我左臂受伤,殿下拿药帮我止了血,便送我回了。 整个过程大抵如此。”思思话毕,施礼道。 肖似韫听罢,随思思入了内厅暖阁,看到躺于榻上形容憔悴的何明慧,便了然了一切。 返回厅内时,暖阁内嫣嫣亦跟着出来了。 “俞姑娘,你等近日可有与人结怨;或者近期可有发生何诡异事件?” “诡异?”思思暗忖,猛然想起昨日御花园中,那位慈容老公公来。 彼时问过公公路后,他便诡异消失了,此刻并不知其情况,更不知其身份,是故不便言明。 于是,思思答道:“近日曾因用度发放与方公公起过冲突,并无其他仇家。不过,近日这偏殿,似乎一直有人盯梢。” “盯梢?姑娘可见过其人?” “未曾,只不过是有所觉察罢了。” “好,呃...还有一事,姑娘左臂伤口,可否容在下一观?” “这...此伤乃普通刀口划伤,形状与普通短刀无差。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将军谅解。”思思欠身道。 “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肖似韫说完,大步跨出厅门。 行至院中,肖似韫沉声一喝,“将此处宫女、公公、掌事方公公一并带走审问。” 接着,肖似韫与一众侍从、宫女、公公等人离了偏殿庭院。 待众人走后,思思与嫣嫣才长出一口气。 “这招主动出击,不知可否撼动娘娘地位?”嫣嫣疑惑。 “估计难,不过,伺候我们在宫中日子应能好过些。”思思端望着门口,缓说道。 “走吧,我们去看看明慧。” “好。” 于是,嫣嫣扶着思思入了暖阁。 昨日二皇子送来许多用度吃食,还有一大筐子银丝炭。 彼时明慧已醒,今日早些时候,她也已退烧了。 自三人住于一处,身边公公、宫女都变了嘴脸,此些人她们实在无法信任。 这两日,为了表妹好的快些,嫣嫣甚至亲自下厨房做饭。 身为权六曹侍郎府嫡出大小姐,此类事她之前是碰都不碰的,只因眼下深陷深宫,周遭除了两人姐妹,她无所依靠。 她心里知晓,比起熬粥做菜,潜伏于身侧的暗势力,才更是可怕。 二人进屋时,明慧已然醒来,此刻她已仰身坐起,身靠于靠垫之上。 “适才进来的,是何人?”明慧低声问道。 “肖似韫将军,金吾卫统领,来查昨日雍岚殿遇刺一案的。”思思轻声回答。 “雍岚殿?遇刺?可是二皇子有何危险?”明慧惊讶。 “二皇子无事,是思思给你寻太医,被盯上了,刺客于雍岚殿前行凶,被二殿下救下,并将此事上禀于陛下了。”嫣嫣轻说完,便端起铜盆出门换水了。 “思思,那...你没事吧?”明慧边说,边打量着思思上下。 “无事,只是左臂划破一点皮。”思思缓行至明慧榻侧,安慰道。 “那你的脚呢?”明慧分明看到思思左脚包了厚厚一层纱布。 “脚扭伤了,不碍事。”思思微笑,“你方才退烧,身子虚,快躺下休息。” “我这一病,可真让你们二人受罪了。”明慧唉声道。 “哪有,何老爷与夫人收留我和姐姐,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受罪。你别乱想了,躺下歇歇吧。”思思说着,便欲去了明慧背后之靠垫。 “躺了许久,身子都快散了,我且这般坐会儿吧。”明慧低声说完,便微闭了双眼。 “好吧。”思思轻应了句,便也不再说话了。 第80章 父子同谋划 待嫣嫣端着水盆进来时,明慧已然神色清和,静静睡着了。 而此刻之思思,亦手肘撑于榻上,平静闭眼假寐。 “思思,回屋去睡吧。”嫣嫣劝她。 闻言,思思抬头,见姐姐手端盆,便倦怠微笑道:“不了,姐,我来帮你吧。” “你臂上有伤,不用了。若你不想睡,便去厅间烤火吧。”嫣嫣一边拿过榻前丝帕,一边提议道。 “好吧。” 思思知晓嫣嫣要为明慧擦拭面容。自己此时碍事,便同意了姐姐提议,缓缓起身、出门去了。 思思所住为右偏殿。近几日殿中情形,皆被晨洗殿其余众人看在眼里。 特别是肖似柔,当得知兄长过来查案后,她便时刻紧盯右偏殿动向。 思思受伤之事,令她心中畅快淋漓,暗喜终于有人替天行道了。 兄长查探完临出殿门那一刻,肖似柔将兄长拉过一边,悄声道:“哥哥,此事侦查结果,你得让我知晓。另外,那俞思思,与我有仇;此案有何进展,请务必告知于我。” 肖似韫答,“我知你心意,此案乃陛下督办,我勉力而为。不过今日盘查结果有几分真意,尚需确认。稍后我安排两个宫女进来,你帮我盯着点儿。” “好的,兄长,我晓得了。”肖似柔微笑说道。 “行,那我便走了。”肖似韫说完,便带着一众人等离开了。 约两个时辰后,两位新宫女便被安排在了晨洗殿。 六位宫女,四位公公,外加一个方公公,共十一人,肖似整整韫审了一天一夜。 除了四个洒扫公公、四个侍奉侍女不知情,其余两个宫女,乃是皇后安插于何家三姑娘身侧盯梢监视的。 而那尖嘴猴腮方公公,乃是受命于内侍庭柯公公,专门克扣三人吃穿用度,给其寻不痛快的。 当签字画押完毕,确认了盯梢主谋乃皇后娘娘后,肖似韫陷入了踌躇沉思之中。 盯梢既为皇后,那此刻十有八九亦是她致使了,眼下关键证据缺乏,却又无法直接查证皇后娘娘,案子似乎陷入了艰难境地。 一方面,俞思思与妹妹似柔之怨,他十分清楚,但欲将她拉下水,目前确不好办。另一方面,赐婚一事后,肖家已与韩家荣辱一体,故娘娘之事,他亦不得不为其遮掩。 正暗忖间,右金吾卫统领陈焕来报,御花园西北角一棵桂树下发现一男尸。经查为负责御花园洒扫的李公公。 李公公年逾五十,性子忠厚谦和。于宫中当差三十余年,从未与人发生过大口角。此时沉尸桂花树,极是蹊跷。 肖似韫检查了其死因,乃是被人从颈部割喉,失血过多而亡。 据利器切割形状及当前呈现之态看,利器应为普通短柄利刃,且死亡时辰不超两日。 两日?彼时俞思思恰也出门寻医。 这两案间是否有何关联? 肖似韫疑惑。 他拿出之前宫人之供词细细端看,发现余氏女出门那日曾刻意避开监视。 若仅是寻医,她自无需刻意避开耳目。此番操作,必有原由! 肖似韫心中振奋,坚信这两案之间有千丝万缕之系。 背后主使既知,受害人线索亦有,但当中重要环节:凶手、凶器却不能确定,且主使又无法提审。后续如何推进,实是难题! 思虑良久,肖似韫只觉应回去与父亲商议一番。 此时已是案发后三日酉时,思路理清后,肖似韫立刻动身回了肖府。 “父亲。”刚一进大厅,肖似韫便喊了一声。 “韫儿回来了。”肖亦翃闻声放下手中奏折,微笑道。 “孩儿有事,需与父亲商议一番。”肖似韫边说,边于父亲身边坐下。 “何事这般急切?”肖亦翃奇怪。 “两日前宫中出现刺客,于雍岚殿前袭击何家俞氏女子,陛下命我调查。 我勘察后发现,此案或与皇后有关,孩儿不知此刻应如何做,请父亲指点。” 肖似韫凑于父亲耳侧,轻声道。 肖亦翃闻言,心中一惊。 皇后之手段,他自是清楚。不过派刺客刺杀一女子,倒令他些许诧异。 “何家俞氏女子?可是那俞思思?” “正是。据孩儿所查,娘娘于宫中软禁何家三女子。何府嫡女缠绵病榻,久不得医,她方出门寻医,这才被刺杀。” “何府嫡女?可是那何昱章之女?” “正是。” 肖亦翃心中一惊。 雍岚殿乃二皇子荣诃居所,近日何昱章屡于朝堂言及二皇子,甚至推举二皇子填补御史台院侍御史之缺。 难不成何家已私下与二皇子勾连,转而扶持他了? 沉思良久,肖亦翃只觉此事棘手。 此事主谋若真乃皇后,那她必已十分确定何家与二皇子勾连。 皇后势大,肖家针对她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何况柔儿与韩家已有婚约。为今之计,只有向娘娘投诚,暗探口风,为其遮掩。 既然何、俞,二皇子均牵扯其中,此时如何收尾,恐怕还需先与娘娘言语一番。 至此,肖亦翃心中微叹一口气。 “父亲,你可有对策?”肖似韫见父亲垂眉微皱,急切问道。 “韫儿,你可知那俞氏女为何会于雍岚殿前出现?” “这...她言说是去寻医,误入...?难不成...她主动去寻了二皇子?” “韫儿,何家与皇后本就有罅,若那俞思思果为娘娘派人刺杀,那唯一之可能......” “乃是那何氏、俞氏与二皇子暗中往来,互有勾连!” “正是。近日朝堂,何昱章屡推二皇子德才具佳,多次提议其为御史台院侍御史。” “原来如此,爹爹神算。 只是此案乃陛下督办。我已立下军令状。此番境况,孩儿该当如何?”惊叹之余,肖似韫再问。 “韫儿不急,陛下适才削了你部分军权,当下便是我肖家重整旗鼓之时。明日我于皇后面前探探口风,再行决定后续事宜。” “好,那孩儿再回宫勘察一番,看有无重要遗漏。明日晚些时候,我再回来与父亲商议。” “好。”肖亦翃捋了捋须,一脸慈爱。 肖似韫起身拜别了父亲,便又径直回了宫。 第81章 斡旋勘案果(一) 肖似韫回宫不久,属下便再次奏报:金吾卫部分人员于御花园附近勘察许久,发现内侍庭已小太监神色慌张、形迹可疑。遂将其抓了起来。目前正在拷问。 肖似韫闻言,立刻说道:“带我去看看。” 来到金吾狱地牢,肖似韫见到了此小太监,瘦弱矮小之身板,惶恐不安之神色,看面相,似是个瘦弱无依的可怜之人。 肖似韫于堂前坐定,监察起部下对此人之审讯事宜来。 “叫何名字?”陈焕沉声一问。 “小人..小人名唤林...林小春。”小太监颤抖说道。 “听说你亦负责御花园洒扫,可是真事?”陈焕一脸威严。 “是,是是...小人十五岁入宫,之后一直于御花园东南域进行洒扫。”林小春唉声说道。 “近日御花园发生命案,你可知晓?”陈焕继续。 “那个...那个...” “你言语这般吞吐,神色这般慌张,必是知道内情,还不快说?”陈焕言语转怒。 至此,林姓小太监心内甚惧,遂扑通一声跪下,哭诉道,“大人,不关我事,我只是与李公公一同做事罢了,其他一概不知啊。” 林姓太监磕头如蒜捣。 “哼!我看你这膝软嘴硬,嘴里不吐实话,是想尝尝爷的鞭子么?”陈焕眼神凌厉,说话间,便扬起了手中皮鞭,狠狠抽了小太监两下。 “大人...不要...大人我说...我说...” 闻言,陈焕停了手中鞭子。 “快说!” 林小春忍了身上皮肉之痛,稍整了整思绪,缓缓开口道:“那日,小人与那李公公惯常去御花园清理路间积雪。 约摸晌午时分,小人突觉内急,便去了趟茅厕。 待小人返回时,行至从间不远处,小人望见李公公与一宫女言谈。 宫女询问李公公雍岚殿去路,李公公好心给指了方向。 宫女刚走没几步,忽然花丛另一侧跳出一棕衣蒙面男子,他手持短刀,手捂李公公口口鼻,将其拖向花丛深处,随后利刃于颈部一划,便要了李公公之性命。 小人见那刺客将李公公尸体拖至不远处桂树下掩藏,随后便追着宫女离开方向而去。 小人心中惧怕,直到那人离去许久,方才敢出来。 近日,小人亦是惶恐不安,又惧怕刺客灭口,是以不敢上报。 大人,此事真与小人无关啊,大人。”林小春说完,跪地磕头道。 林小春言必,肖似韫命侍从将俞思思画像拿至他面前,命其辨认。 林小春端看许久,肯定说道,“对,就是她,那日与李公公言谈之人,就是此女!” 至此,肖似韫心中明了些许,心中揣度间,暗忖道,“爹爹所料果然不虚,那俞思思真乃主动前去。” “将军,我们眼下怎么办?”陈焕走到肖似韫身侧,低声问道。 “加强凤仪殿四周布昉,严排形迹可疑人士。若娘娘问起,便说宫中遭了刺客,为了娘娘安危,金吾卫加强了防守。”肖似韫正色道。 “是。”陈焕得令,立刻出门部署。 肖似韫此刻回望了眼瑟瑟跪地之林小春,轻声道,“先带他下去。” ...... 翌日。 早朝之后。 众大臣一边闲谈,一边缓行出了昭乾殿。 肖亦翃故意行于众人之后。 眼见众人散去,肖亦翃心下暗忖:刺客一事目前结果他猜测颇多,缺乏关键证据链。倘若就此前去凤仪殿,只怕皇后不仅不认,反而容易被倒打一耙。 然似韫又立了军令状,时间紧迫至此,实在令人难为。 正踌躇间,一名金吾卫小将急跑过来,对肖亦翃施礼道:“大人,肖将军邀您于宸桓殿门口一叙。”。 见是儿子身侧近卫,肖亦翃安心随之来到宫门口。 肖似韫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此刻上前,屏退左右后,于父亲耳侧道:“父亲,那日俞思思出门去寻二皇子,我已查得实证。” “是何实证?”肖亦翃敛神。 “那俞氏女曾于御花园寻问二皇子居所方向,指路人被刺客刺杀,此事被一小太监撞见,目前此人在金吾狱大牢。” “哎,可是无确凿证据,始终无法说明问题。” “嗯,确是。只是...父亲有否已去过凤仪殿?” “尚未。” “那便好,眼下无确凿证据,父亲前去,势必陷于被动。我已着人于凤仪殿前加紧巡逻。待再寻些证据,再与娘娘斡旋不迟。” “我儿有此心性,为父深感欣慰。今日已是第四日,若第六日仍无进展,为父便去凤仪殿。” “好。” 目送父亲远去后,肖似韫马不停蹄又赶往雍岚殿。 二皇子曾言俞氏女乃偶然踏足雍岚殿,然事实却是她主动去寻的二皇子。 二殿下撒谎原因,他心下了然。但应如何处理,恐还得先探探其口风。 敲门入殿时,二殿下正置身庭前檐下,望着漫天萧瑟雪意凝神。 肖似韫入得阶前,躬身向二殿下施礼,二殿下回身,微笑请他入厅。 “殿下,微臣此次前来,乃是再询刺客一案细节,请殿下务必据实相告。”肖似韫作揖。 “肖教军有话直说。”荣诃一脸平和。 “殿下,据臣勘察,那日俞氏女乃主动寻来雍岚殿来,刺客亦为她引来。前日殿下言及,她乃偶遇刺客袭击,不知当日此话,是何深意?”肖似韫亦是平心静气。 “这...将军应知,那俞姑娘为何府居客,本殿与那何小姐,亦有些交情。 彼时她风寒甚重,派俞姑娘前来寻我,我自应勉力相助。 刺客刺杀之因何,想必将军已查得些许真意,刺客虽为她引来,却是因本殿之故。 本殿之前说辞,乃是不愿将其卷入其中罢了。”荣诃说此话时,眼露真诚,似是真意。 “殿下之言,臣已明了,然殿下禀上,势必会将三人卷入其中。 臣不解殿下真意,然既奉陛下之命查案,个中真实,自当坦诚。 是故,还请殿下恕臣不敬之罪!”肖似韫拱手。 “肖将军若要将事实全数抖露,那本殿只愿将军能秉公勘察,不偏不倚才行。”二皇子笑道。 “如此,那微臣告辞。”肖似韫起身。 “肖将军慢走。”荣诃亦微笑起身。 眼看肖似韫远去,重立于楼檐下的二皇子,嘴角勾起,笑意隐现。 第82章 斡旋堪案果(二) 肖似韫派人暗中于凤仪殿周围守了两日,却未有任何发现。 眼看七日之期将近,案件仍无进展。无奈之下,他只得寻求父亲帮助。 这日早朝之后,肖亦翃亦步亦趋,假意泰然前行,实则在等中同僚离去。 待众人渐渐散去,肖亦翃这才悄悄转了方向,径直去到皇后娘娘之凤仪殿。 在殿门口等待宣见之时,肖亦翃心内暗暗整理了思路,仔细思考了片刻:这刺客一事到底该如何开口。 稍久之后,德公公出来,引他入殿。 肖亦翃躬身,随德公公步入凤仪殿大厅。 彼时,皇后娘娘正凤冠华服、斜倚于堂前锦榻之上,端杯啜饮。 肖亦翃轻步走到厅中,俯身跪地,恭敬叩拜,“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韩皇后头也未抬,拂手轻轻挥一挥衣袖,一脸随意,轻说道。 “谢娘娘。”肖亦翃缓缓起身,躬身而立,未继续言语。 “肖太师今日来我凤仪殿,所为何事呀?”稍过须臾,皇后垂眉轻问。 肖亦翃踟蹰片刻,左右观望了下四周宫侍,几欲开口,然终是不愿。 见太师踟蹰至此,韩皇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端正了坐姿,拂手对周遭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着殿内所有侍奉宫人出门远去,殿内此刻只剩下皇后与肖亦翃二人。 肖亦翃这才躬身,恭敬低声道:“娘娘,前几日雍岚殿前有人行刺?不知娘娘可有听说?” “哦?竟有此事?”彼时,韩皇后端杯刮茶沫之手微顿了顿,假意惊讶道。 “娘娘,此事被二皇子发现,且已上禀于陛下跟前。陛下令犬子调查此事。只是点查至今,结果却难令人信服。” “那,结果是为如何?”娘娘好奇道。 “据查,刺客本意在于刺杀晨洗宫俞姓贵女,却被此女脱逃至雍岚殿,并为二殿下所救。勘察晨洗宫时发现,晨洗宫何府贵女许久被人克扣用度,阻止病人就医。是故俞姓女前去求助二皇子。而克扣用度一事,宫人则供诉乃娘娘指使。” “荒唐!本宫与其无冤无仇,为何如此?那些个宫婢太监言语口无遮拦,竟张口胡言。 呵呵,不过本宫甚觉好笑,这等胡乱之词,太师你也信?竟还敢将其坦言于本宫面前?”言语间,皇后怒气便显,手中茶杯狠狠甩立于案桌之上。 “娘娘息怒,老臣之所以坦言,乃亦是为娘娘着想。宫婢之词是否可信,尚在陛下定夺。然此事之后,何家三女与二皇互忽有勾连之说乃是真。”肖亦翃跪地急辩。 “哼!所以呢?你便觉此案与本宫有关?便过来威胁于我?”韩皇后横眉冷指,一脸怒气。 “微臣着实不敢。然陛下将此案交于犬子,犬子亦立有七日破案之约。 眼下案件迟滞,老臣前来,便是想请娘娘帮助。求娘娘救救犬子,给肖家指条明路。 宫婢诬陷之语确不可信,然有线索却不追踪,乃是犬子失职,还请娘娘施恩搭救。”话毕,肖亦翃躬身匍匐在地。 “哼,肖似韫之事,与本宫何关。上次太子妃一事,本宫尚未找你算账,这次你倒先自己寻上门来了。”韩皇后神情冷峻,眼里愤怒与轻蔑交错。 “娘娘,太子妃一事臣实属无奈。 老臣女儿福薄,虽得娘娘抬爱,然心性确实不稳。 彼时陷于流言,她自觉才德不淑,无力匹配太子殿下,方求我向陛下禀明,取消赐婚一事。 娘娘抬爱,肖家感恩戴德。是故肖家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唯求娘娘不弃,指点一二,助肖家度过难关。” “呵呵,肖太师善辩,可本宫如何信你?” “娘娘,肖家敬仰娘娘,亦敬重韩家。老臣已与韩相言明,愿将儿女嫁入韩家,既可巩固肖、韩两家关系,又可全力扶持太子。” 听罢此话,韩皇后蹙眉沉思片刻,心想太子性情确是有罅,搞出些幺蛾子,也难怪肖家嫡女看不上。眼下肖亦翃主动投诚,便也省了她一番筹谋,想法拉拢了。 “罢了,太子妃一事,既已过去,本宫便也不再追究了。 然刺客一事,无凭无据,你让本宫如何帮你?”韩后正色沉声道。 “娘娘,宫中皆知娘娘与那二皇子不和,陛下令犬子调查,亦是心有所疑虑的。 此时干系重大,彼时若无结果,陛下必会另择他人来查。 老臣今日斗胆至此,亦是迫不得已。今日前来,一是向娘娘表明肖家心向,二便是期盼娘娘能帮帮肖家,给犬子指条明路。” 见肖亦翃言辞恳切,韩皇后微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后,她淡然道:“肖太师之诚心,本宫感受到了。 只是刺客一案,本宫与你一样毫无头绪。 近日凤仪殿守卫增多,本宫倒是看在眼里。 肖将军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本宫明白。然凤仪殿不似雍岚殿,无须金吾卫虚耗这许多人力。 晨洗殿宫人信口雌黄一事,你们要查便查,本宫也不惧宫人口舌。 凤仪殿郎中令贺宏负责殿内安全警卫,肖将军有何要问的,寻他便是。” “微臣谢娘娘恩典。”肖亦翃匍匐激动磕头。 “不必客气,肖太师今日之言,本宫记下了,还请太师勿要食言。 肖韩两家既然亲缘深厚,凛儿之婚事,也该着手准备了。”说话间,韩皇后端茶啜饮,一脸淡然道。 “微臣遵旨。”肖亦翃谢恩,后缓缓退下。 出了凤仪殿宫门,肖亦翃径直来到宸桓殿宫门口。 不多时,肖似韫披甲前来。 “父亲,情况如何?”移步至角落后,肖似韫急声开口道。 “我已与娘娘表明心意,娘娘同意助我肖家,柔儿与韩凛之婚事,娘娘也首肯了。 只是此案后续处理,恐怕还得同凤仪殿郎中令贺宏将军商议。 你晌午之后再去寻他,届时,估计娘娘会有安排。”肖亦翃低声道。 “好,孩儿知晓该如何做了。”肖似韫一脸喜色。 “对了,凤仪殿之前加派之侍卫,也都去了吧。”肖亦翃微舒一口气,平心静气道。 “是。”肖似韫朗声拱手。 第83章 执凶掩真相 肖似韫刚回到金吾卫布防大营没多久,便有下属来报,凤仪殿郎中令贺宏将军来访。 肖似韫尚未找他,他倒自己来了。肖似韫未及深思,连忙出门迎接。 刚至门口,便见一个阔面垂耳、浓眉大眼、身材健硕之人,缓缓向他走来。 来人右臂外侧,似有伤口,尚还用纱布包着。 “肖将军。”来人抱拳喊道。 “贺宏将军?!”肖似韫回礼忙问。 “正是。 今日我来,便是有要事上报。 今日凌晨,有一黑衣蒙面男子潜入凤仪殿窥探,被我发现,缠斗间,不想被他短刃划伤右臂”贺宏说着,揭开臂上纱布,让肖似韫看了看。 肖似韫闻言,上前端看些许:伤口细长幽深、伤面平缓舒展,与那日李公公脖颈间伤口几无二致。 肖似韫惊讶,竟有人在自己加强布防之际,公然于凤仪殿挑衅行凶,且自己无任何察觉。 正疑惑间,贺将军继续道:“蒙面男子伤了我后,被我撒了一抔荧光粉迷了眼睛。他仓皇逃脱。然荧光粉行之有迹,我追了许久,最后见那贼人自宸桓殿宫门口逃出宫去。 彼时我已受伤,且娘娘安危要紧,我便未继续再追。 适才调整了凤仪殿安全守卫,是以此刻前来,便是向肖将军通风报信,请求抓捕此人的。”贺宏一脸镇静说道。 肖似韫闻言,联想到之前父亲之言,心中明了些许。 于是便在拜谢了贺宏将军后,直接着人于宸桓殿宫门外追踪,依着荧光粉路所示路线,终于在京都城外十里处一个农家小院将其抓获。 时辰刚过晌午,肖似韫命人将贼子押来,准备于金吾卫狱中,审问此人。 其人到场时,肖似韫见其身形中等偏瘦,面容冷峻,一脸冷漠轻蔑。 许久,他才缓缓上前,沉声问道,“说,你是何人?” 那人喉间轻哼一声,眉头一挑,并未作答。 肖似韫愠怒,命陈焕搜身。 陈焕于此人身上摸索片刻,从腰间搜出一柄长约七寸的短刀,冷亮光寒。 经鉴定,此刀与李公公脖颈上伤口相称,伤口乃此刀所出。 肖似韫此刻心舒一口气,继续问道,“凤仪殿夜探,御花园、雍岚殿外行凶的,可是你?” 杀手依旧眼神冷漠,姿态凛然。面对肖似韫质问,他默不作声,愤怒将头撇过一边。 见此人如此不配合,肖似韫便令陈焕用刑。 陈焕拿出长鞭,抬手甩了十几下,他面目狰狞、痛苦哀嚎,但仍不出声认罪。 肖似韫叫停了陈焕拷问,上前细细端详起此人,发现此人声音嘶哑,似是被人下了药。 无奈,他便命人替了林小春来指认凶手。 林小春那日虽未看清刺客真容,但其身形体貌,他还是认得出的。眼前这人与那日行凶之人身形相似,眉宇神色更是无差,他端看许久,便坚定指认此人就是凶手。 人证物证俱在,但无更多认罪口供。 眼看七日之期将至,肖似韫垂眉。他突想起近日京都戍卫暗报抓到的几名潜伏狄戎势力一事。 彼时此事,早已汇报给陛下知晓。 暗忖间,他只觉此案唯有推给这异族势力,方可圆满。 于是,肖似韫命人让此人犯画押签字,并将其投入大牢,静候处置。 翌日。 早朝后。 肖似韫来到御书房,向陛下汇报雍岚殿刺客一案进展。 呈上供状、人证物证,陛下询问贼人动机。 肖似韫缓声道:“贼人声带损毁,似是被人下了药。微臣是在城外一农庄将其抓获的。此人既有武功,又熟悉宫中地形,只恐是早有预谋。” “预谋?你且细说一番。”皇上停笔认真道。 “陛下可曾记得一年前冬月十五日夜,狄戎暗探潜入我皇宫内部刺探消息,被金吾卫抓获一事。” “嗯?你的意思是?”皇上微惊。 “陛下,近日戍卫禁军曾于城内抓到些行迹可疑的外来商贩。 此些人常年来返于狄戎大荣进行贸易,同时也在暗中搜集大荣军机情报。 微臣考量,此次行刺,或与此事有关。” “事关紧急,肖将军,朕命你立刻...咳咳咳...咳咳...加强宫内及城区安全部署,严查京都往来商客,揪出其后主谋。”皇上一边咳嗽一边着急道。 “遵旨。”肖似韫一脸恭敬。 “退下吧。” “是。” 肖似韫出门后,皇上重又于龙榻上坐定,气促咳喘间,又呕出了一口血。 他闭目顺气了许久,才缓缓睁眼,再次端看了一眼,刚才呈上的奏折。 “太子于京兆尹任职近两月,每日公务处理假手于人,私下沉迷声色、宴饮,多次暗回东宫,与侧妃团聚......大荣储君如是这般,大荣,危矣!” 良久,他低声对一旁躬身恭候的闵公公说道,“宣知枢密院使何大人吧。” 约摸一刻钟后,何昱章俯身入殿。 “闵合,你们且退下。” “是。”闵公公及殿内一干宫人全数退下。 “何大人。” “臣在。” “朕知你清正奉廉,中正无偏。你且说说,太子殿下,其人品性、才德如何?” “这...”何昱章陡觉声色紧绷。 “你无需紧张,平实而论即可。”皇上面色平静。 “陛下,恕臣僭越。平心而论,太子殿下个性威武不屈,虽是要强的性子,然经历简单,历练不足,恐思想单纯,容易遭人诟病陷害。” “那作为储君,他之表现如何?” “这...陛下今日问起,便是信任臣下。微臣斗胆,直谏太子之个性浮夸,骄奢淫逸,确不适为我朝储君。”何昱章跪地匍匐说道。 自举荐二皇子那日,他便已做好劝谏之准备。 皇上闻言,叹了口气。他暗中观察太子数载,亦当面训斥过他好些次。只太子为皇后庇佑惯了,他始终似个长不大的孩童,骄横又任性。 眼看自己行将就木,大荣社稷交于他手,他心中又岂能安心? “何爱卿,前几日你于朕举荐二皇子荣诃,你且说说,他之优势为何?” “陛下容禀,微臣曾于御史台院书库见过二殿下数次。殿下饱读诗书,是个谦和才德之人。 臣知他胸怀报国之志,却苦于无力施展,恰逢此次御史台侍御史职位空缺,臣斗胆举荐,是以全了二殿下拳拳报国之志。二殿下德才兼备,实乃俊才。”话毕,何昱章匍匐叩首。 “既如此,朕心已明,你且退下吧。” “是。”何昱章起身躬身缓缓退出。 沉思许久,皇上思绪纷乱,胸口闷堵,不觉又咳了几声。 “陛下,该喝药了。”此刻闵公公端着药碗,缓缓入殿。行至陛下身侧,他轻声道。 第1章 腊八始定情(一) 与何昱章交谈次日,皇上便在朝堂宣布了让二皇子荣诃出任御史台院侍御史一职。 彼时晨洗殿明慧三人也因了二皇子的强力干预,日子好过了许多。 皇后一侧,虽然心中愤恨荣诃上任,但肖家经此一事,却是真心归顺了后党一派。是故愤怒之余,心中多了些安慰。 日子安生过了近一个月,公主课堂终于休课了。 时至年关,贵女们自是要回家团圆。纵然何家三姐妹近日虽未一起上课,但此刻皇后亦不便再拘着他们,于是便让三人连同其他贵女一起回府了。 当明慧、嫣嫣、思思坐上何府马车那一刻,三人满心雀跃。拘于宫中许久,此刻终于是自由了。 三人至家那一刻,何公何夫人亲自于门口迎接。看到三人下车,两人心中感慨满怀。 看到明慧憔悴虚弱许多,何夫人一脸心疼。 何公知道明慧生病时,嫣嫣、思思费心侍奉,嘴上虽未明言,心间却对两姑娘心生了许多疼爱,遂往其房里添了许多用物。 叶家也是一般。自倾心回府,叶太傅沉郁许久终于畅怀,母亲亦是一般。三位哥哥更是对她嘘寒问暖。 在家休整了两日,便是大荣腊八节了。 年关将至,叶母对叶倾染管束松了些许。 这日一早,叶倾染便差叶昭去送了信,欲约思思见面。 思思伤病期间,他去何府探望过她几次,彼时他与肖似柔已然陌路。他心中真意,自己亦有了决断,故也将自己与肖似柔之结局,告知于她了。 彼时男未婚、女未嫁,他们均是自由身。 即便母亲此时反对,但他仍无法割舍与思思这份情谊。 踟蹰良久,他还是觉得,既然心悦思思,便该让她知道。 是故叶倾染决定,要约她见一面。 久未见面,听说她在宫中又遇刺受伤,他内心焦灼。 信送出去那一刻,叶倾染便开始忐忑:既怕被何公看见阻拦,又怕被思思狠心拒绝。 好在叶昭办事能力不错,辰时信送出,辰时三刻便携了回信归来。 思思清秀隽永的笔记,字里行间透出的温婉柔情,令叶倾染心中喜悦,他竟将这寥寥数语看了不下三遍。 之后,他才匆忙吩咐叶昭帮他更衣。 叶昭帮他换了一身儒雅随和加绒厚里衣,外套一件戎黄圆领薄襴衣,配一个镂空祥云雕花清白玉冠饰。 装束完毕,叶昭一脸满意。待倾染于庭院站定,叶昭迎风端看,只觉他及腰的纯白冠带俊逸翻飞、戎黄襴衣衣袂飘飘、墨白翘头登云履步步生风。 距约定时辰已不足两刻钟,叶倾染坐了马车一路狂奔,终于赶在辰时之前,到了汴河中央大街约定的那棵柳树下。 彼时,思思尚未到。叶倾染整了衣衫,端望思思到来的方向许久。仍是不见人影。 叶倾染有些担心,怕思思会出什么状况,亦或是,有何时耽搁了。 踟蹰良久,只好立于柳树下,对着面前的汴河发呆。 正值严寒,柳条枯黄,汴河也被厚厚一层寒冰覆盖。 此地风寒景瑟,本不是见面佳地,然思思熟悉,且此地开阔,他便同意了这里。 “倾染。”叶倾染愁眉深思之际,突然听到一声柔和呼唤。 清脆又熟悉,令倾染惊愕回头。 “思思。你来了?!”叶倾染羞涩一笑,神情就像个得了糖的小孩。 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回头刹那,俞思思被他之俊秀神颜震得心头一颤。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春盛那日,他来猎场狩猎时的画面:戎黄的袍子、俊朗的面容,幽深的眸子里微光莹亮。 “嗯。走路绕了会儿,来晚了,让你久等了。”思思红脸轻回,眼神间满是闪耀羞涩。 “没事,我亦是刚来。”低声轻回间,叶倾染偷瞟了一眼身侧垂眉的思思。 淡粉戎亮的襦裙外,一条红白相间的绒毛披风,出挑的流云髻用玉簪斜挽着,中间几许珠翠点饰,脸上妆容清淡,弯眉翘鼻红唇,不事雕琢,却更显温婉清丽。 与何府私塾那日,浅黛轻容立于屋檐下的她,好像! 他心中微叹! “我们此刻去哪里?”沉默许久,思思终于抬头开口。 “嗯...汴京的冬节你还没见过吧,我带你去看看,热闹非凡。”叶倾染稍顿之后,便拉着思思朝汴河中央大街两旁的店铺走去。 拉思思时他内心谨慎而害羞,只轻拽了她之衣袖。 “哦...好...”这般不经意间,思思的心便被叶倾染一起拉走了。 两人于街前的各色商贩中间穿梭,看了各类首饰、器皿,用物,吃了腌羊肉、糖人儿,还玩了各种杂耍、新鲜玩意儿。 玩乐许久,两人均已累得满头大汗,然而却都不承认自己累。因为在那拥挤游玩之时,两人的真心亦在逐渐靠近。 彼此渐从对方掠过衣袖的手掌间,感受到了其火一般的热情,及蜜一般情思纠缠的爱意。 彼时两人心照不宣,距离捅破那张窗户纸,就差一个契机了。 “累吗?”叶倾染与俞思思坐于街边茶摊前,倾染一脸笑意问她。 “不累。”思思此刻也不惧他眼里的真挚温情,直视着叶倾染蜜意胶着的目光,浅笑轻回。 “今日是腊八节,我们还没喝腊八粥呢,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叶倾染说着,便放了一锭银子在摊桌上,然后拉起思思的手离开。 两人越走越快,逐渐由走路变为了狂奔。思思跟在他背后,于人群中穿梭。 喜悦间,她只觉周遭景物都渐渐失了颜色。彼时的她,眼里只有这一带她恣意飞奔的少年君子。 他们嬉笑欢闹,激荡柔情;周遭虽然寒冷,但身心却温暖如春晖沐浴。 约摸一盏茶功夫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华丽楼阁前。 思思抬头一看牌匾,“撷芳楼”。 第2章 腊八始定情(二) 她心中一惊,“倾染,这......” “走,进去吧。”叶倾染神秘一笑,便拉着思思进了阁楼。 “公子,您来了?”店小二急忙上前招呼。 “预备的雅间可在?”叶倾染低声问道。 “在呢,公子直接上去便是。”小二笑着说道。 趁两人说话间隙,思思抬眼望了望四周景致。这人声鼎沸、嘈杂热闹的旧景,令思思突感光阴荏苒,物是人非。 彼时,倾染并未觉察到思思感怀,只在话毕之后,径直拉了思思,快行至二楼连廊中央处。 两人于初时相遇的那一雅间门前站定,叶倾染笑着看了她一眼,便直接拉她推门而入。 入得门内,思思才有机会看一眼这雅阁的风物。 只见长方形上等的黄梨木材质苏绣云锦榻倚墙横卧阁间一侧,中间同材质同色系配套桌椅规整置于阁中;两侧墙边用名贵且形色简约的器皿装饰;三侧墙上则各挂上了或线条流畅、或浓墨重彩的诗词名画;裱框的宫廷侍女图更是价值不菲。 整体而言,雅间布置的古朴又不失奢华。 见思思环顾周遭许久,叶倾染微笑着喊了她一声,“思思,来,这边坐。” 思思依着倾染的邀请于锦榻一侧坐定。 倾染选了这间奢华又令人难忘的故地,着实令她有些错愕。思思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那句,“为何要选在这里?” 倾染闻言,轻笑,后略显玩味道,“此处算是你我的初识之地,彼时你以男装示人,我亦不曾看清你。今日于此,你我便重新认识一番吧。” 思思闻言一怔,“这…有些不好吧?那日之事回想起来,至今都觉尴尬!” “嘿嘿。”叶倾染闻言一声狡笑。 “呵呵,骗你的啦。撷芳楼菜色多样,酒水也不错,腊八粥更是一绝。此隔间位置最好,可观楼内全景,及楼外街景。今日带你过来,便是想让你来尝鲜、放松一番的。”叶倾染笑意盈盈继续说道。 至此,思思才明白叶倾染良苦用心。微微感动间,她亦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拿起桌上茶具,沏茶、暖茶,然后倒满一杯,轻推至自己面前。 “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叶倾染眉眼带笑。 “嗯。”思思羞涩端过茶杯,浅抿了一口。 “刚才游乐可有尽兴?”叶倾染歪头轻问。 “当然尽兴。汴京果然风物繁华,那些个吃食、杂耍、玩物,好些我之前都未曾见过。”思思笑说道。 “还有更好玩的,以后我可以带你去。” “好……” ...... 两人相谈许久,小二已陆续将桌上放满了东坡肉、桂花鱼翅、冬瓜鲜、菱白鲜、鹅鸭排蒸、炖羊、鹿脯、荔枝腰子等各色菜品。 直至最后的腊八粥上桌,店小二才微笑着对两人说道:“小姐、公子,菜都齐了,您请慢用。”说完便快两步退出雅阁,顺带关了房门。 此时雅阁里只剩他们二人。 俞思思看着满满一桌美味珍馐,心中欢喜又温暖。她来汴京许久,还从未被人此番隆重对待过。 叶倾染这饱含心意的诚挚,令她倍感甜蜜羞涩。回想起那些个辗转反侧、惆怅难眠的夜晚,思思觉得此刻一切便都值了。 阁内烛光亮眼、交相辉映,思思眉目含春,面色绯红。 眼见思思此刻面若桃花恬淡诱人,叶倾染心中柔情荡漾,微笑间,便从怀中拿出一个赤金镶红玉凤钗来。 他抬手轻握思思腕部衣袖,将朱钗轻放于其手间,缓声道,“思思,这钗我打了许久,却总不知该赠予何人。今日见你,珠饰初点、淡妆遮颜,始觉这钗配你,应是极好,请你务必收下!” 叶倾染说这话时,神情庄重、唇齿含情,秋水入眸的双眼宛如清月,眉间仿似荡漾着一朵盛开的水莲花,令思思看得有些痴了。 “思思...思思...” 当温柔的轻唤再于耳畔想起,思思这才从她深邃如夜的眸子中缓过神来。 “哦...哦,倾染,你送我的礼这般珍贵,我怎能好意思收呀?”思思脸色涨红说道。 “有何不好意思的,也就是个钗子罢了,收着便好。”叶倾染假意愠怒让思思将手里朱钗拿好,然后又微笑着抬手取了桌间酒壶,给两人各斟一杯。 “适才在外奔走许久,此刻一定很冷吧?来,尝尝撷芳楼这屠苏酒,暖胃温肠,最适合冬月这时节饮用。”叶倾染边说举杯示意,邀她共饮。 见倾染此刻心绪开怀,思思便也不再推辞,笑着说了句“那我便不客气啦。”遂将金钗小心置于里衣深处,接着便端了酒杯与倾染潇洒碰杯。 一杯暖酒下肚,思思只觉五脏六腑传来阵阵温热。 “这酒委实不错,浓而不烈,暖而不灼。”思思称赞道。 “今日是腊八节,撷芳楼常会依季节、时令、节日之不同,推出不同菜色酒品。每逢佳节时分,来此聚会宴饮的宾客都特别多。” “若我所记无差,这撷芳楼,乃是你们叶家的产业吧?”听罢倾染解说,思思悄问道。 “不错,确是叶家产业。”叶倾染轻回。 “叶太傅乃朝中重臣,还可出来做生意吗?”思思惊讶道。 “我爹确实不会,只是叶家尚有些田宅铺面,闲着也是闲着,便都被用来开些诗友书坊了。”倾染轻描淡写说道。 “书坊?你家还有书坊?”思思一脸不可置信。 “是啊,汴京城里就有好几家分店呢?” 听到此处,思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悄问道:“那,十三道口那家‘轻墨书坊’,可也是叶家产业?” “哎...那只是一家小分号而已。”倾染笑着摆摆手,顿了顿继续道,“呵呵,腊八粥都快凉了,你快尝尝这粥吧。” 此刻的思思暗掩了心中诧异,默默接过叶倾染手上的腊八粥,一边品尝一边在心里暗忖。 “难怪彼时他那般鄙视于我,难道是我那小说先被他看了,后又被人小瞧了去?” 初悄窥得几分真相的俞思思,此刻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嘴里吃着腊八粥,心里都不知是啥滋味。 “好吃吗?”叶倾染一脸期待。 “嗯嗯,好吃。”俞思思一边敷衍,一边被叶倾染的话语拉回了神。 见倾染眼神清澈,一脸笑意期盼,思思心中略感愧疚,这才细细品尝起这碗用料考究的腊八粥来。 这粥里掺杂了黄米、白米、江米、菱角米;并加入了红豆、枣泥、桃仁、榛穰、松子等辅料;还有葡萄仁、糖晶的酸甜感。 软烂香甜的它口感十分丰富,此时又冷热适中,真算得上是滋身养胃之佳品了。 “嗯...这腊八粥里食材丰富、用料讲究,口味也很独特,果然是滋补佳品。”思思边吃边笑道。 “那当然了,这里厨子都曾是宫中御厨,做出的菜品自是不一般的。呵呵...…你慢点吃,不够还有。”叶倾染一脸宠溺地说道。 看着倾染此刻开心的样子,体味着他嘴里似水般的柔情,再品尝着碗里酸甜软糯的馐珍,俞思思只觉此刻幸福的好不真实。 ...... 两人边吃边聊,期间也曾在窗前俯瞰了片刻窗外美景。直到桌前残云风卷、杯盘狼藉,思思吃得心满意足、喜乐开怀,叶倾染方才起身,带她出了撷芳楼。 “思思,我估计得先回了,家里尚有些祭祖事宜呢!”叶倾染温柔的语色中带着深深不舍。 他眼里口里之深情,让思思羞得面色通红。 她忙不迭指了指路边热闹街市说:“这冬节的闹市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此刻也累了,刚好我们这便回吧?” “好,那我送你吧。”思思的懂事包容,让叶倾染心头温热。 两人坐着叶府马车一路缓行。一路上两人都低头少语,但彼此眉眼间真情之流动却丝毫未断过。 直至马车来到何府大门不远处,思思才叫停了马车,告诉倾染自己走回去便可。 叶倾染与思思惜别,眼看着她逐渐走远,直至入了何府大门消失不见,他这才上了马车,命叶昭驾车快些回去。 第3章 腊八节祭祀 叶倾染的马车刚行至叶府门口,叶夫人便来迎接了。 “你去哪里了?”叶夫人神情微凛,语气中带着隐隐不悦。 “何公子约我饮酒,我便去赴约了。”叶倾染神色淡然,谎话说的一脸认真。 “午后的祭祖时辰快到了,你父亲到处寻你,你却偷闲出去喝酒了......”叶夫人神情稍缓,眉宇间不悦之色依旧挂于其间。 “那你进去吧。”叶夫人顿了顿,低声道。 叶倾染未再吱声,只下了车后,快几步踏入府门。 时近年关,今日又是腊八,祭祖,乃是大荣上至朝廷,下至黎民的大事。 只因上午朝臣需于祭坛拜天祭祖,叶家的祭祖一事便延后至了下午。 叶倾染归家时,庭院中各色陈设已被家丁布置一新,花园、径道、庭廊亦被洒扫一遍;房舍楼檐间更挂上了喜庆的绸布红灯,整个叶府一派喜庆祥和之象。 叶倾染兀自加快了脚步,向议事大厅方向走去。 行于之后的叶夫人眼见儿子打扮鲜亮、适才言语冷静异常,不禁疑窦丛生。她轻唤了身旁侍从,命其带倾染车夫前来见她。 彼时叶倾染已急行远走,叶夫人立于庭中一处角落等待。不多时,车夫便被叫了过来。 “赵平,我且问你,上午二公子坐车去了哪里?”叶夫人神情庄重,眼里却略透着几分凌冽威严。 “夫人,这个,呃...公子去了汴河中央大街,游...游玩......”车夫一脸紧张,有些结巴。 “汴河中央大街?游玩?和谁一起?”叶夫人听罢,语气中多了些惊讶愠怒。 “这个...小人也不知,只知公子于一柳树下等到了一位姑娘,随后便一起走了。晌午时分,方回到马车停留之地。”迫于夫人威严,赵平一脸诚惶诚恐。 “然后呢?”叶夫人眼中怒火中烧。 “然后...然后便将姑娘送回了家。” “回家?家是哪里?” “何府门口。” 此番话毕,叶夫人已全然明白倾染在撒谎。 胸中怒气翻腾许久,叶夫人方稍稍平静。她让赵平下去,自己立于院前沉思了许久。 何府那女子她自是知晓,自之前坊间流言传出,她便暗中调查了这个俞思思。 俞家家世比之叶家,逊色不少,何况她还是个庶女,彼时流言乱耳,她对这个自折风骨,曲意攀附的俞思思实在心无好感。 回忆上次倾染偷偷离家,去见那女子归来后,她气急斥责他之场景,叶夫人只觉心伤不已:儿大不由娘,倾染现在不仅忤逆她,还会对她撒谎了。 沉吟许久,叶夫人只觉需在看好倾染同时,找机会见见这个女子。 ...... 当院廊的叶倾染沿着整洁的庭廊,快行至议事大厅时,他见父亲此时正斜倚于锦榻之上:眉头微皱、闭目凝神。 叶府近日来访官僚门客甚多,叶公在费心政务之余,免不了多些时间应酬,彼时疲乏心累亦在所难免。 闻得倾染进来,叶公缓缓睁了眼睛:儿子衣着鲜亮,神色平静,他便轻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何家公子邀约饮酒,出去了一会儿。”叶倾染头脑冷静。 腊八时节,各家均忙着祭祀,何家小子尚有精力约酒?叶承严心中生疑。但见倾染神色坦然,他也未多问,只沉声道:“近期,书本读的如何了?” “呃...四书五经已然熟读,经国策论亦有良多感悟。自觉:尚可。”叶倾染轻松回答。 说这话时,他内心从容,仿似成竹于胸。 此一回答,令叶承严之疲惫脸上勾出些许笑意,他不便再训斥于她,只轻说了句,“祭祖时辰将至,下去准备准备,换身衣裳吧。” “哦,好。”叶倾染闻言,面露喜色。 ...... 申时未至,此时叶家三个儿子,嫡长子叶倾墨、嫡次子叶倾染、三子叶倾凡正恭敬立于祖祠前等候。 三兄弟齐聚,彼此之间,除了些许眼神交流,却再无言语沟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诚然,自太子赴任,叶倾墨整日忙于京兆尹政务处理,回家次数愈发减少。 诚然,叶倾凡无知无责,表面深居简出,实则暗中乔装留连红楼画舫,更于冬日画舫清冷之际,常去云烟姑娘落脚之长乐坊。 更一说,他叶倾染,自私塾之后,日日困于书房方寸之地,整日与四书五经为伍。 但三兄弟生疏至此,实在是令人唏嘘。 也许,于叶倾凡而言,自当年,他被父亲困于书房那刻起,他便注定与两位哥哥兄弟缘浅。 而叶倾墨与叶倾染,本就性格迥异,且年岁阅历差异较大。倾染犹记得,少时哥哥为母亲用心宠爱,他却因二娘之故常遭母亲责骂训斥。年少之隔阂,经年累月积淀,令原本一母同胞的俩兄弟罅隙难掩。 三人性格迥异,彼时鲜于交心,此时相见,亦只余沉默寡言。 当申时即至,众人方才准备停当。 此时叶父叶承严立于祠堂最前,三子依序其后,随行家仆分列两旁,祭祀正式开始。 只见叶承严虔诚于祖祠前摆上三牲、素食、水果贡品,并从管家手里接过三香,躬身抬手,虔诚轻念:“先祖恩承万载,吾辈感恩敬怀,祭思绵绵。今奉以香火牲醴,祈愿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安息。祈祷祖宗保佑,庇护我叶家繁荣昌盛、家业绵长。” 接着,叶承严虔诚躬身:叩首、叩首,再叩首。身后三子亦躬身叩拜。 叩拜完毕,叶承严与长子倾墨一起焚烧纸钱,并祈求家族兴旺、绵延。 之后,叶承严又命三子依次上前,于祖宗祠牌前跪拜发愿,期盼诸子各挥所长,将来成就一番事业。也正是此刻,三人于父亲叶承严眼里:一视同仁,毫无差别。 祭拜完毕,仪式结束。叶府众人在叶公带领下,归家而去。 第4章 远山阁宴饮 腊月二十七。 亓府。 “女儿,你老实告诉爹,你心悦之人真是那李问?”亓思旻一脸惊讶。 “爹,女儿所言句句是真。李公子出身名医世家,又敏锐活泼。他一心为二殿下与爹爹谋事,女儿心悦于她,岂不无可厚非。”亓琬正色分辩道。 “李问确实不错,可二皇子殿下温和谦逊、前途更不可限量。你若选了李问,只怕会错失未来大好之前途。”亓琬坚定固执,亓思旻一脸无奈道。 他爱护女儿,亦真心期盼女儿有个好归宿。可他知晓,亓琬性子聪慧温婉,并不喜宫廷繁杂之斗争生活。是故此刻当他试探女儿心意时,便立刻遭到了女儿拒绝。 彼时李问尚在御史台掌图籍秘书一职,作为亓府司职客卿,他不免会常来亓府,一来二去,李问竟与亓琬结识。 李问聪慧、洒脱又好学的性子立刻吸引了亓琬注意,两人亦于之后相处当中逐渐心意相通、情深渐笃。 对于李问其人,亓思旻其实是心生爱护的。尤其是当他成为二皇子辅臣后,他外掩锋芒,内显聪慧,给予二皇子成长极大的助力,同时亦促进他下定决心,全力扶持二皇子上位。 只是他未曾想到,他原看好二皇子为自家女婿,却让辅臣李问捷足先登了。 还有不足一个时辰,二殿下之宴便要开始了。 他本想赴宴前试探女儿一番,谁料女儿真心确是此般? “琬儿,你可想好,此一事关乎你终生之幸福。”亓思旻心含无奈,更有不甘。 “爹爹,您之心意女儿明了,然宫中尔虞我诈、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即便以后登上尊位,亦难免新人故去,色衰爱驰。琬儿心无大志,只求余生顺遂,惟愿与爹爹母亲安稳一世。”亓琬神色微敛,言语间情真意切。 至此,亓思旻确也无力劝说了。琬儿自幼才思敏捷,乖巧又有主见,她明了自己内心所求,自己亦不忍再拂了女儿心意。亓家家业丰厚,女儿只愿一生安稳,那他也是养得起。 “罢了,你之心思,爹已明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便不强求了。你先回房吧。”亓思旻叹了口气,轻轻摆手道。 亓琬欠身拜别了父亲,便缓步回房去了。 彼时,亓思旻于厅榻上端坐许久,终于在微叹了口气后,缓身出了大厅。 ..... 醉雁楼远山阁。 这日距荣诃皇子就任御史台院侍御史恰好半个月。 此刻荣诃、何昱章、亓思旻三人正围坐阁内桌前闲话。 桌上佳肴丰盛、美酒醉人。 “此次能顺利就任御史台侍御史,全仰仗两位大人鼎力支持。二位知遇之恩,荣诃感激不尽。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荣诃说着,便将杯中美酒送入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呵呵呵,殿下客气了,殿下品性仁善谦和,乃栋梁之才,能为殿下效劳,实乃何某之幸。”何昱章微笑着,拱手道。 “何大人所言非虚,殿下仁义之才,我等自希望殿下登临高位,为天下,也为我大荣兴盛,再续佳话。”亓思旻此刻也拱手道。 言毕,亓思旻端起酒壶给容诃斟满,起身恭敬道,“殿下,初得职位历练,殿下若能出些佳绩,定可让陛下看清殿下真心,大计筹谋,亦指日可待。亓某祝殿下功业早成。” “亓大人所言 ,荣诃铭记。来,我三人再次举杯!”荣诃起身再邀二位共饮。 话毕何昱章起身,三人碰杯畅饮后,方又重新坐定。 “御史台要务繁多,朝堂政事荣诃尚有诸多不明之处,以后还请两位大人指教。”荣诃接着说道。 “殿下言重了,殿下多才,我等自当竭力辅佐殿下。”亓思旻笑道。 “确是,殿下适才上任,朝中局势错杂,要想屹立不倒,便需寻个强有力之支持。叶家乃书香清流,若能得叶公支持,殿下之谋必能早成。”何昱章轻声道。 “两位大人乃父皇股肱之臣,言语筹谋亦皆为我荣诃,对我已是恩同再造。荣诃定不负大人之期,他日功成名就,必携恩厚报。” “殿下言重了。”何、亓二人听罢,异口同声说道。 “呵呵,好吧。”荣诃微笑稍许,继续道:“对了,听说这醉雁楼名酒名菜,今日尝这酒,果然不错。来,二位大人,一起尝尝这菜。” “呵呵,好啊。”何、亓开怀一笑,拿起筷子便夹尝了起来。 ...... 约一个时辰后,三人肺腑尽吐、饮畅颜欢,方尽兴而归。 第5章 情溢除夕夜 这日是除夕,屋外飞雪漫漫、人声嘈杂。整个何府张灯结彩、披红挂彩,众人均在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努力筹备。 屋内的嫣嫣独坐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浅黛朱唇,她只觉心中意兴阑珊。 昨日许大公子着人送来0一大份礼品,还有一件红狐刺绣裘皮风衣。这本是件好事,却是不由得勾起了她对那些过往记忆的回眸。 自那日锦心阁一别后,她再未遇见过叶三公子。那段失落、困苦、挣扎的日子,于见到许大公子那刻,再次被忆起。 狐皮裘衣固然保暖,可心底涌起的那些伤寒,又如何治愈? 嫣嫣踟蹰许久:许大公子爽朗随和,叶三公子温润如玉,两相比较,本是各有所长,然而理智与偏爱却各像是一把刀,在相互切割着仅有的情思。 嫣嫣苦笑:理智终会战胜偏爱,是吧? 叶倾凡带给她的,不是真实之情谊,仅是虚妄之幻想罢了。 “故人何曾笑春风,春花独放月明中;故人何曽思夏暑,夏炙蝉鸣庸自捂!故人自去身渐悄,任尔韶华濯孤宵;故人自揽朱颜色,何须君怜梨花落? 或许,这千金裘衣,满笺柔情,才是她以后该看顾之幸福吧? 她之柔情,叶倾凡既毫不在意;许韶延之痴心,她又为何拒绝? 想到此,嫣嫣忍了心中悲愤,决心忘记前尘,重新开始。 她拿过裘衣,婆娑了片刻,将其轻收入柜。 之后,她又于梳妆台前理了妆容,方起身去到殿外,看雪景了。 是夜。 何府一家人围坐饭桌之前,准备吃年夜饭。 桌上山珍海味,珍馐美食满满,还有自己窖藏的梨花春暗暗飘香。 年夜饭尚未开始。 何夫人此刻于怀中拿出两份信,分别递到嫣嫣、思思面前,笑说道:“今日一早,你们爹爹托人从衢州从来此信。 过年了,你二人久未归家,家中亲人挂念。你们且看了,尽快回个信,过两天我让人捎回去。” 思思接过信,迫不及待打开,里面是的笔记歪歪扭扭,不甚整洁,是母亲手笔。 “思思,时近年关,一切可好?之前听闻你受罚,为娘心急如焚。好在你父及时去了汴京,带回你已近痊愈之消息。 你离家已一年零半载,为娘心中挂怀,只愿你安心在外,照顾好自己,多听长姐之言。若苦闷思乡,随时回来即可……母翘首以盼。” 读至最后,思思已泪眼婆娑。离家许久,她早便想回了。只是眼下,汴京有她牵绊之人,亦有她不得不做之事。 嫣嫣看过信,也有些触动。母亲恐她思乡,许久都不来信,今日这信,除了问候姨夫、姨母一家,便都是思念、盼归之意,令一向知礼的她,都有些失态了。 “姨夫、姨母,我与思思来汴京许久,叨扰府内诸多。母亲信中,言及让我务必向你们道谢。嫣嫣感恩姨夫、姨母庇护,恭祝你们鹣鲽情深、家庭和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祝表哥、表妹,宏图一展,早遇良缘!”嫣嫣说着,便给两位长辈及表哥表妹施了礼。 何家人微笑着扶她起来。 此时,思思也恭敬起身,向何家的诸位长辈、表亲一一奉上祝福敬语。 何公、何夫人一脸喜色。 何夫人命下人拿来一盘红包,依次分了给明宇等四人,接着,对着嫣嫣笑道:“嫣嫣,你与思思都是好孩子。汴京繁华,只要你们喜欢,住多久都是可以的。这红包拿着,图个吉利。呵呵……” 嫣嫣、思思两人笑着接过红包。 只是高兴之余,思思只觉来京都许久,确实是太过搅扰何家了。 她暗中思量,等伴读之事过了,她就向何公何夫人请辞,回家去好了。至于倾染那边,她也已暗中想好了说辞。 “好了,菜都快凉了,大家快动筷子吧。”此刻,何公笑着催促道。 于是,几人便各自动起筷子,开心享受起了美味。 ...... 除夕之夜,园中红梅料峭、红如焰火,加上雪花满满、扬天而下,院里红灯高挂,彩纱点缀,整个何府庭院,处于一派红白相间的层次美感中。 除夕要守岁,闷在屋里又无趣得紧。于是,吃完了年夜饭,兄妹几人便于院中赏起了景。 适才未喝尽兴,此刻明宇表哥又从酒窖拿出两坛梨花春,笑着对三位妹妹说:“今晚雪白梅红,辉光交映,正是醉饮佳期,你们仨,是否要喝一杯?” 三人异口同声,“好。” 于是,四人于廊前长椅左右分坐,各自端了酒杯,欢笑碰杯啜饮起来。 梨花春凛冽甘甜、入口绵香,不禁令思思起自己首次喝酒时的醉态来。彼时还是在撷芳楼诗友会上。此刻回味,仍清晰如昨,且令人啼笑皆非。 此刻表哥三人已起身,去了梅树前赏花,廊椅上只剩思思一人。 雪白梅红陶醉色,影摇幔透思故旧。思思拿出里衣深处的金钗,轻轻抚摸端详许久,又抬头看了幽蓝夜色下漫天透亮之洁白,不禁心猿意马,憧憬起了两人之美好未来来。 恰好似:廊前飞雪迎风落,院中红梅凌寒开;凤钗轻拂忆故旧,韶华浅笑入梦来。 第6章 新年首早朝 这天是新年第一日早朝。 彼时各文臣武将,皆已于朝堂站定,二皇子荣诃亦赫然在列,唯独是不见了那京兆府尹太子荣伺。 稍久,陛下入殿坐定,众人跪拜,早朝开始。 此时皇上环望了台下四周,发现太子荣伺竟未在其列。心下疑惑,便侧头轻问身侧闵公公,“首日早朝,为何不见太子其人?” 闵合公公俯身轻回,“陛下,适才京兆尹院着人来报,太子昨日大宴宾朋,宿醉一夜,此时尚未醒,是故告假一日。” 皇上闻言,眉宇深皱,脸上怒意凸显,“岂有此理!咳...咳...咳...咳...” 为了顾忌皇家颜面,陛下气极一怒后,未再继续说下去。 此时堂下众臣闻陛下盛怒,皆凝神端立、惴惴不敢吱声。 皇上暗自舒缓了心头不适,低声说道:“开始吧。” 闵公公闻言,于昭乾殿堂前站定,高喊一声:“今日早朝,有本请奏。” 接着,堂下几位大臣依次呈上奏本,陛下随意翻看了一眼。大体均是些地方官员敛财欺民之琐事。皇上于殿前一一做了批示。 而后,朝堂出现片刻之沉默。 皇上沉默半晌后,指着左右金吾卫将军肖似韫,沉声道:“肖将军可有本奏?” 肖似韫沉吟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奏折,躬身上前,恭敬呈上,“陛下,臣有本奏。” 闵公公上前奏本,缓行至陛下面前呈上。 皇上打开奏本,内容正是之前刺客及狄戎商贩窥伺我大荣一事。 奏折言及:近日查得狄戎籍商贩细作五十三人,以从事牛、羊、马、黍、稷等农牧产品贸易为饵,私下广罗大荣农耕、商会、军需、兵力、教育等多层级信息,并肆意将信息传回狄戎本土。为此,诸细作亦私立商会,作为情报传递之用。 汴京城内,现查得此类商会三处,目前三商会及涉案细作五十三人已全部缉拿归案,正于进一步审理之中。 奏本看罢,皇上心惊些许,想不到狄戎垂涎我大荣风华物貌,竟狡诈至此。 他并未立刻批示奏折,只缓声道:“肖将军,早朝之后,你且留下。” “是。”肖似韫躬身入列。 许久,朝堂是一阵沉默。 皇上沉思片刻,沉声又问二皇子,“荣诃,侍御史上任许久,可有何心得想法?” “启禀父皇,儿臣参阅侍御台部分案宗,发现案件处理有失中肯;此外,侍御史职权行使之细节相关,儿臣目前尚在熟识中。” “嗯.....能发现问题,便是不错。卷中那些有失公允之处,你递个折子,朕且一观。” “是。”二皇子话毕,躬身缓缓入列。 “咳......咳......”皇上端坐许久,胸口憋闷,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闵公公见堂下久未有人上奏,回头请示皇上之后,高声宣布:“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稍久,皇上起身,缓缓朝后殿走去。 闵公公大喊了“退朝”二字,便跟着陛下的步伐而去。 堂下众臣此刻,亦回身依次退出昭乾殿。 ...... 御书房。 “肖将军,你奏折所报之事,关系重大,朕命你即刻集结戍卫军,加大城中异域商人排查,严控出入城民众,对于潜伏城内之细作一一查处严惩。宁可错杀,不可遗漏。”皇上眉头紧锁,厉声说道。 “是,微臣遵旨。”肖似韫躬身拜退。 出御书房那刻,他心中暗忖:狄戎细作一事,除那刺客是假外,其余皆真。 狄戎作为大荣北部游牧民族,常年骑射,体格健硕,又对大荣辽疆沃土虎视眈眈,常年伺机扰我边境。 此次陛下决心坚定,自己需做更多周密部署,方可成事。 此外,肖似韫离开后,御书房内的皇上斜倚于龙榻舒缓许久,胸中憋闷才通畅了些许。 深思片刻后,他让闵公公传一道口谕,京兆尹一切政务,交由太子亲办。太子少师叶倾墨改辅太师叶承严行大荣新税政令发布事宜;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履京兆府尹诏狱监管事宜。京兆府尹办案不得再行代劳,违者严惩。另,此口谕由御史台监督执行。 直至闵公公急行出门宣旨,皇上才长舒一口气。 深思许久的决定,令他心头开怀些许,他此刻便端起桌前药碗,大口喝了起来。 第7章 叶夫人问话 自年前至最近几日,汴京每日是大雪飘飞,寒风凛冽。这日一早,终于雪霁风停,阳光明媚了。 早膳已毕,此时无事,思思便端了把椅子,于翠馨苑寝殿屋檐下静坐看起书来。桃枝在一旁拿着个绣样绣得一本正经。做事之余,两人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这时,何府一下人突然从阆苑门口快步走了进来,来到思思面前后,他一脸恭敬说道:“思思姑娘,夫人请您过去正厅一趟。” 思思突觉得意外,何夫人此刻寻我,所为何事? 来不及细思,思思放了书本,径直跟着小厮前往了前殿正厅。 适才进门,思思便看到一个面容生疏的棕衣小厮,正垂手立于厅中。何夫人于堂前榻上端坐,正举杯啜饮着茗茶。 “夫人”,思思给何夫人请安。 “思思啊”,何夫人放下手中茶杯,神色平静说道:“这位是叶府小厮,今日携叶夫人口信前来,是想邀你去悦华阁一叙。” 叶家信使来何府,门卫来报时,彼时何夫人尚觉讶异,思思为何突然受叶家主母高看了,还要亲自邀见?沉吟中,她联想到当时思思伤病卧床,叶二公子数次来府探视,又有之前坊间之传闻,当下心中便了然了。 是故,她遣了下人去通知思思来此。 思思之爱恨情愁,她自是管不了许多,可若涉及到何、叶两家之关系,那问题就复杂了,她也须得插上一嘴的。 于是,当思思听完小厮之传话后,思虑稍许表示准时赴约时,何夫人亦做些许筹谋。 待叶家小厮离开,他便将思思叫至一旁,轻说道,“思思,你父母让你们来汴京,个中深意我自是知晓。只是京都局势复杂,关系网盘根错节,何、叶两家,表象堪堪,实则私交甚笃。 你与那叶二公子之事,我不反对。然两家之交情,事关何家前途未来,是故你做任何决定之前,皆需筹谋再三,慎之又慎。你可明白?” 思思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许失落。夫人之言,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注意身份立场呢?她一介客居庶女,在何夫人面前,甚至于叶夫人面前,均没有反驳之权利。 “夫人,您之教诲思思铭记于心,您放心,思思必不会拿何家前途命运开玩笑的。”思思郑重承诺。 “嗯,好孩子,去吧。”明了了思思心意后,何夫人满意地让思思回去准备了。 回了翠馨苑的思思,心中五味杂陈。何夫人之言、叶夫人之意、她与倾染之未来,无一不让她愁绪满怀。 她将衣柜细翻了一遍,精心挑选了一套缎白云锦绣墨兰襦裙。此裙是前不久才置办的,其底色洁白、上绣精致墨兰纹样,高贵典雅,又不失温婉可人。 换上这套襦裙时,她整个人焕然一新,温婉柔和之外,又加了许多庄重典雅。 踟躇许久,当思思终于抵达悦华阁门口时,叶夫人已然在此等候了。 叶夫人着一身玄色蜀锦绣牡丹螺纹长衣,神色高贵,言语间尽显华贵之态。 看到思思缓步进来,她眼中略过一丝凛色。端看了着装淡雅、气质清丽的思思一眼后,她略显客气地说道:“你来了?坐吧。” “思思见过叶夫人。”看到叶夫人招呼,思思恭敬行礼。 叶夫人乃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身份尊贵,她自不敢失了礼数。 “无需多礼。”叶夫人抬手一个请势,便邀思思于桌对面坐下。 “不知姑娘口味如何,我听说此处碧螺春品质上佳,便点了此茶,姑娘且浅品一番吧!”说着便让下人给思思倒了一杯。 思思笑回:“叶夫人客气了,此碧螺春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实乃我之所爱。” 紧接着,思思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嗯......清香幽雅,鲜爽生津,果然好茶!” 叶夫人见思思面带喜色、说话做事举止温雅、玲珑讨巧,不似传闻中那般柔媚放荡,心中颇感意外。 沉吟片刻,她便开门见山说道:“思思姑娘,今日我请你来,实是有一事相询。” “夫人有何问题,问便是了,思思知无不言。”思思放了茶杯,微笑沉声道。 “我儿倾染,想必你也知晓吧?”叶夫人眉间一凛,也沉声正色道。 “哦...倾染公子,乃我旧时同窗,我自是知晓的。”思思于桌下双手交握,稍感局促。 “他曾与肖家嫡女交好,后来两人却不欢而散。此事你可知晓?”叶夫人试探道。 “嗯...略知一二。”思思诚实回答。 “此一事,实乃...你之故吧?”叶夫人眉头微皱,言语间步步紧逼。 “夫人,叶公子与肖姑娘之事,我确是不知。其各中缘由,恐怕你得亲问叶公子才好。我一闺阁女子,他人情感私事,自是不便过问。”思思极力辩解道。 “据我所知,自倾染与你相识,你们便私交日笃,他二人亦渐生龃龉,因此分道扬镳的。”叶夫人眼中寒意隐现,怒气渐甚。 “夫人,我与公子相熟,然彼此间交往清白,思思亦不敢做违规逾矩之事,请夫人明鉴。”思思起身,躬身自辩。 思思此时言语恳切,举手投足间诚意尽显,令身居高位、见过万千众相的叶夫人不得不相信,此女确是清白婉慧之人。 难怪倾染深陷其中,此女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之前委实是小瞧了她。 “依你之意,染儿与你确是清白,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叶夫人继续发问。 “是的,夫人,我与他清清白白,交往发乎情,止乎礼,无任何出格之举。”思思眼神坚定。 “既如此,我希望以后,你与他保持距离,莫去寻他,他来寻你,你亦不可再见。”叶夫妇眸中一凛,厉声道出了此次目地。 “这……”思思踟蹰了,何夫人言语、叶倾染面容,此刻统统浮现眼前,她不知如何作答了。 “哼……你做不到?”见思思左右为难,叶夫人有些轻蔑讥笑道。 叶夫人眼神凛冽,言语轻蔑,令思思不安稍许。她努力整了整思绪,继续说道:“夫人,我知您心中所想,我与倾染的同窗之谊,或许令您不屑。然我此番言语,仅是言明我无意攀附于他、攀附于叶家,更无意与夫人为敌。 何、叶两家交情非浅,我不敢拿何家前途做睹,亦不愿倾染难做。今日我答应你,倾染不寻我,我便不去找他;但他若来,我会以礼待之。” 说完,思思再次向叶夫人行了欠身礼。 “若夫人允许,思思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施礼之后,思思轻声说道。 俞思思这番动作言语,令叶夫人有些措手不及。 见惯了他人攀附权贵、谄媚逢迎的戏码,思思此番口齿清晰、气质清冷不逢迎之做派,反倒令她心生了几分好感。 只是她庶女出身、门户不当,亦是事实。 “站住”见思思转身欲走,叶夫人语气冷冷喝道。 思思一愣,随即停在了原地。 “夫人,可还有事?”思思沉声低问。 “记住你今日之言,若是食言,我定不饶你。”叶夫人眉间愠色更甚。 思思听罢,未再继续言语,只略微欠身之后,转身出了雅阁大门。 第8章 元宵节游乐(一) 这日是元宵佳节,汴京城晚上有灯谜烟火。 然而此刻,叶倾染只能俯身书案前,拿着本《史记》细细品读。 昨日母亲说了,临近春闱,应多些用心在书本上,是故今夜汴京繁华之灯火,与他无关。 他也认了。彼时看书许久,只觉这书中内容还挺精彩。 正陶醉间,忽听倾心在他门外低喊,“二哥,你在吗?” 倾心将门环敲的嗒嗒响。 叶倾染回神,起身去开房门,“倾心,何事?” “晚上有灯会烟火,朝华公主邀你我同去。”倾心略微紧张道。 “朝华?荣歆公主?她缘何邀我?”叶倾染一脸不解。 “我也不知,听传话公公说,今日佳节,娘娘许公主结伴出游。她听闻叶家撷芳楼菜品有名,又有诗情,是故想来见识一番。” “可是,我眼下困于书房,母亲不许我……” “母亲允了。公公传旨之时,母亲便答应了。”知晓哥哥言下之意,未等他说完,倾心抢先道。 “额...那...公主可有说过,可否邀他人同往?”叶倾染暗忖片刻,继续问道。 “未曾。哥,你想约谁?”兄长之问,令倾心些许好奇狡笑。 “哦...没啦,只是...随便一问而已。”叶倾染尴尬一笑。 “那好,我先走了,酉时许,我们出发。”临走前,倾心不忘提醒一句。 “好的,知道了。”叶倾染目送妹妹走远。 之后,他于檐下站立许久,方沉声唤道:“叶昭。” “何事?公子。”正于书房整理书籍的叶昭听到召唤,立刻来到公子面前。 “你速去一趟何府,传口信给何明宇,今夜酉时,邀他于撷芳楼醉饮,不可推辞!速去!” “是,公子。”叶昭听毕,飞速转身而去。 见此情形,叶倾染方回了书房。只是此刻,他亦再无了心思看书了。 他与荣歆公主本无交集,去年思思于宫中被公主杖责,他便觉荣歆蛮横无礼,处置他人未免心狠手辣,彼时便心生了芥蒂。 此刻她邀自己游玩,虽不知其深意,但着实感觉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啥乐事。眼下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抛开个人恩怨,略尽地主之谊了。 心思既定,尚未至酉时,叶倾染便去了撷芳楼,筹备雅阁菜品,静候公主大驾。 酉时刚过,倾心、明宇一前一后便到了撷芳楼。 彼时公主未到,何明宇见只倾染、倾心与她三人,不免疑惑,“今日宴饮只我等三人?” 叶倾染不置可否。 倾心则一脸笑答:“还有一人,估计也快到了。” “谁啊?” “呵呵,你等着便是。” 见倾心一脸神秘诡笑,明宇也只好压了好奇安心等着。 酉时三刻许,荣歆公主着一身便装抵达撷芳楼门前。纵使便装,仍遮不住其清丽华美之态。 倾心立马迎了上去,倾染、明宇紧随其后。 “公主,知枢密院事何公之子何明宇,我二哥叶倾染。”倾心依次向公主举荐。 “拜见公主殿下。”叶倾染、何明宇二人边说,边给公主行礼。 “免了,今日便装出行,便是不想引人注意。”荣歆抬手道。 至此,何明宇才算明白,今日之神秘宾客,竟是荣歆公主。 二楼雅阁,圆桌前坐定,叶倾染面无表情,还没想好说什么。 何明宇此刻,已然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他就是被拉来救场的挡箭牌而已。倾染神色微敛,眉头微皱;荣歆一脸欣喜、面色含春,他此刻已全局尽握。 “公子,这会儿点菜吗?”此时小二进来,客气问道。 “开始点吧?”倾心歪头一笑,问向荣歆。 “好。”荣歆亦羞容浅笑。 “公主可有忌口?” “没,这里的特色菜品,我都想尝尝,皆来一份吧。”荣歆依旧笑的端庄体面。 “好,特色菜各来一样,浮屠酒先来一坛吧。”倾心朝小二道。 “好嘞。”小二得令出门。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四人。 “我听说这撷芳楼,来人最多的,便是我大荣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之流。今日看此装潢、景致、来往人士,果然是真。这里诗词墨宝遍地,确是个陶冶性情的好去处。”荣歆环顾四周、心中欣喜。笑着说完后便一脸羞涩望着叶倾染。 “大荣诗词文化繁荣,文人巨擘辈出。撷芳楼只是利用了京都地理优势而已。”倾染见公主看向自己,略微恭敬道。 “嗯,今夜京都可有啥好玩之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得尽兴而归。”荣歆一脸期待问向大家。 “今晚灯谜会有很多,肯定有趣。”倾心抢先答道。 “街头应会有很多吃食、杂耍,玩乐之处。”叶倾染此刻也微微调整了心态,恭敬说道。 “应该也会有许多祈福、放孔明灯之处,还会有烟火。”何明宇亦补充道。 三人就这般渐打开了话题,略显兴味地聊着。 不多时,菜已上齐。 “公主,东坡肉、桂花鱼翅、鹅鸭排蒸、炖羊、菱白鲜、鹿脯、荔枝腰子均乃此处招牌菜,这浮屠酒亦是撷芳楼冬月特供,请您尝尝!”叶倾染平静地介绍着菜色、招呼公主品尝。 “好。”荣歆看着叶倾染脸上恭敬之笑容,只觉他拘谨得有些可爱,遂笑意盈盈回道。 几人接着之前的闲话,品着满桌之美食。 直至酒足饭饱,四人才出了撷芳楼。 此刻汴京街头寒风凛冽,汴河上层层冻冰清晰可见,只是河岸上、街道两旁却热闹非凡。 果如倾心几人所说,街市上猜灯谜、杂耍、小吃、祈福应有尽有。 荣歆欣然享受着这一刻之喜悦,到处看、买、玩,聊。 几人于灯谜前徘徊、玩乐许久,荣歆只觉时机已然成熟,便假意撮合倾心与明宇道:“倾心,你不是想放孔明灯么?那边就有,你随何公子去看看,我与你二哥再猜会儿灯谜!” “啊?这……?”叶倾心尚不明所以。 何明宇此刻已暗戳戳看明了一切,他当即回答:“是,公主。” 之后,他叮嘱叶倾染道:“此地人多眼杂,倾染,注意公主安全。”话毕,便拉了倾心,一路朝孔明灯处挤了过去。 叶倾染眼见何明宇临阵倒戈,还带着妹妹远离。当下心中愤懑,暗骂其毫无兄弟义气,小人做派。 可此刻,当他回神看到荣歆公主眉黛含情,笑意盈盈的脸庞时,他突觉神色紧绷、头皮发麻。 他该怎么办? 第9章 元宵节游乐(二) 自被何明宇拽袖拉离,叶倾心的的注意力便不自觉转向他,及他之手上。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被男子牵过手,遑论这般拖着于人群间穿梭。 她只觉心境渐由惊讶,转向了羞涩、满足、畅快!飞奔间,众人侧目,令她分外兴奋。纵使隔着衣袖,她仍能感受到明宇手心里的温柔。 人群熙攘,何明宇拉着她巧妙躲过拥挤人潮,她欣然享受着众人的惊讶、艳羡。 好不容易挤到摊前,两人停下,看着满眼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孔明灯,踌躇不定。 摊主是个肥头扩耳的中年男子,见二人迟疑,遂一脸嬉笑介绍:“公子看孔明灯吗?颜色、形态各异,满足各类人士需求。美观又便宜!” “多少钱一个?”明宇微问。 “八文钱!”摊主边笑边比划。 “倾心,你看看,有喜欢的么?”明宇温柔一问。 “这个红色宫灯样式的不错。”何明宇温柔唤己,令倾心心头一暖。她随意指了一红色孔明灯说道。 “好,老板,我们就要这个了。给你钱!”明宇无任何反驳,直接从怀中拿了钱,递给老板。 老板开心收钱,后将笔墨往二人面前一推,笑道,“在灯上题了字,美梦更易成真!” 两人闻言,依次提笔于灯两侧写下愿景。 之后,两人拿着孔明灯,来到一开阔地。此处宽广,众人均于此放灯。 “我们也放吧!”明宇温柔一声,眉宇间笑容激荡。 “好。”倾心羞涩回应,她看懂了明宇的柔情。 何明宇拿出火折子,吹了稍许,折子上腾出火苗。 他将其递给倾心,“给,你来点!” “好。”倾心有些兴奋。 明宇此刻扶着灯,看她将灯上烛火点燃,然后两人一起,托着灯底部,倒数三、二、一,放手。 明亮通红的孔明灯,就这般乘着暗夜的寒风,向着寂静夜幕之上,缓缓飞去。 两人欣喜,仰头看着灯上字迹: 倾心写:流年不负相思意。 明宇答:明月勘取玲珑心。 原来,叶倾心于灯上题字那刻,何明宇转身偷看,见她写得认真,便偷声狡笑后故意对了下半句。 倾心此刻内心触动,突如其来的温暖,霎时透过血脉,游走至全身。 彼时,何、叶两家私交甚笃,两人亦彼此熟知。只是他二人,各自背负着家族使命,彼此之间,也仅限于同学意,止水交。 自那年被太子欺辱落水,倾心心性便较之以前,柔弱许多。 清容易逝,韶华堪负?她渐觉得孤寂无依的同时,也想寻个可靠之人了。 “你这诗......竟对的工整!”倾心惊讶欣喜。 “嘿嘿,遣词造句,随意一写罢了。”明宇说的漫不经心,笑的却一脸鬼魅。 倾心也不再问,只兀自仰了头,看起了夜空中繁如星点的孔明灯。 它们或透白、或暗红、或椭圆携尾、或蝶翩似羽……灯虽迥异,包含的,却是众人对心中生活的憧憬,令倾心学习沉醉! “看那边,放烟火了!” 明宇兀自一声高喊,将她拉回了现实。倾心回神,依着明宇手指方向望去。 那些状如繁花、五彩缤纷、璀璨绚丽的烟火漫天而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轰响,及身侧众人的欢呼,将这节日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这烟花好美!”倾心心中呢喃。 何明宇侧头,端望着叶倾心脸上辉光交映的亮色,以及浅黛、深眸、翘鼻、红唇间透出的微光,当下心头震动、呼吸微促,连心跳似乎也乱了规律。 …… 而当何明宇拉走倾心,徒留他与公主二人在灯谜会上时,叶倾染也瞬间乱了方寸。 公主娇媚张扬,频频向他目送暖意,令叶倾染旁顾左右、艰难招架。 穿梭于灯迷间许久,此刻,荣歆也指着一个灯谜笑问:“这个字谜,倒是有趣。叶公子可解得?” 叶倾染凑近一看,“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 “是个‘日’字。”叶倾染面色平静,沉声轻答。 “那这个呢?”荣歆又问。 “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叶倾染心中默念一遍,沉思片刻,“应是个‘仿’字!” 荣歆欣喜,向老板说出此二灯谜底,老板大呼,“姑娘博学,果然聪慧过人!” 接着,便从台上锦盒中拿出一物递给荣歆,“给,此是二灯迷彩头!” 荣歆欣喜接过彩头,原是一枚流云青纹玉扣,做工精美,流苏锦绣。 她转手将玉扣递与叶倾染,“给,这是你该得的。” 叶倾染略微一愣,无意间迎上了荣歆期待炙热的眼神,躲闪间,便心生了几分嫌恶疏远。 “这是公主讨的,理应是公主之物!”叶轻染拒绝道。 早已看出叶倾染之恭敬疏离,此时又从其眼神面容间瞧出嫌恶拒绝之态,压抑情绪许久的公主,当下便温柔化怒意,负气命令道:“本公主让你拿着,你就必须拿着!” 话毕,将玉扣硬塞于倾染手中,这便赌气转身向前走了。 叶倾染无奈,只好攥了玉扣,快两步跟了上去。 “公主,此刻人多眼杂,请勿随意乱跑!”叶倾染穿越人群,好不容跟上公主步伐,急促正色道。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荣歆一脸骄横。 叶倾染低头沉默、未置可否,心头烦赖之情更显。 “我偏不!”见叶倾染低头不言,荣歆心中气愤,甩出这句便转身冲入人群。 第10章 元宵节游乐(三) 见公主走远,叶倾染忙跟了上去。只是快行两步后,便被拥挤的人群阻了去路。 眼看荣歆公主越走越远,转身拐入一条次街,叶倾染微微心焦:此刻公主安危系于己身,可她这是要去哪? 人头攒动,他置身其中艰难穿梭。 此刻,城北烟花绽放,众人驻足观望,人潮不如之前汹涌。 叶倾染顾不上看烟花,埋头于人群中搜索公主身影。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思思与明慧、嫣嫣三人,正于不远处一饰品摊前抬头看烟花。 叶倾染欣喜,暂将公主一事抛诸脑后,上前直接招呼,“思思、明慧、嫣嫣,你们怎会在此?” “今夜汴京城万人空巷,我们也来凑凑热闹。”明慧施笑道。 叶倾染微笑向明慧、嫣嫣示意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思思。 思思面色异样,似乎并未因他之出现而觉欣喜,反而有些局促不安。 叶倾染心下生疑,关切问道:“思思,你怎么了?似有心事?” “没有。”思思语气坚定,眼神里却满是遮掩。 “快看,这颗好大好漂亮!”远方一颗巨型烟花此刻轰然绽放。嫣嫣欣喜急拉明慧、思思观看。 三人目光转向远方天空。 叶倾染望着思思看烟花的侧脸,只觉平淡从容背后,却是清冷疏离。 只见她柳眉紧蹙,眼神微伤、笑容收敛、心不在焉。其心思根本未在烟花之上,仰望仅是其逃避之借口。 “不好意思两位,思思我借走片刻,稍后归还。”叶倾染突然大喊一声。 不等二人反应,他便抬手谢了二人,拉着思思一路奔向远处。 二人一脸茫然,思思更是有些不安。 她被倾染拉了好久,终于在一个岔路口老榆树边停下。 “思思,到底发生了何事?”叶倾染一脸关切,急于解开心中疑问。 “倾染,我没事,我们还如之前那般相处吧。”思思语气冷静的有些冷漠。 “什么意思?”叶倾染满是疑惑。 “眼下形势复杂,你我交往过密,或许对你、对何、叶两家均不好。”思思坦诚直言。 此话,只让倾染觉察到定有人于她面前说了什么。 “我母亲可是寻你了?”叶倾染直插要点。 “寻与不寻,你我迟早都会明白。只是此刻,我们只得做最合适的选择。”思思平静说着狠话,心里却只觉悲伤。她尚在踌躇,那支金钗是否要归还于他。 “我母亲个性要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许并非出自本心,你莫放在心上。 你言语之意,我已明了。只是,人生一世,最重要之事,不是遵从本心吗? 带你来此,乃我之心念。心念既定,自不会轻言改之,你可明了?” 叶倾染一席话说的坦诚坚定。 看着叶倾染目光中坚韧之色,思思只觉心生了一股勇气。她心觉温暖安慰,却不敢表露于外,只依旧平静说道:“我明白。” “那你为何这般不开心?”叶倾染继续发问。 思思无言以对,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后繁华满天,心间却两厢无奈。 短暂的沉默。 “叶倾染,原来你竟在此!”一个洪亮熟悉的女声怒喝。 思思、倾染回头,是荣歆公主。 荣歆出跑许久,不见叶倾染来寻。她心下无奈,只好放下公主身段,折返回来寻他。 她苦寻叶倾染许久,不知不觉行至这岔路口,却不曾想于老榆树下瞥见其身影。而且竟然,身侧还有个俞思思。 看来之前流言非虚,公主气愤向前。 行至二人身侧,荣歆一脸不屑,“我就说怎不见叶公子人影,竟是在此与俞姑娘私相授受。” 闻言,思思脸羞得涨红,却无力反驳,只把头微微别过一边。 叶倾染则面露愠色,语气强硬道:“公主殿下此番措辞,莫不是将你我三人一并侮辱了去?” “你?!”荣歆气急,没成想叶倾染竟如此胆大包天。 “俞思思,你说,这叶倾染,是否对本公主言语冲撞?”叶倾染桀骜不驯,荣歆转而把矛头指向俞思思。 “殿下,叶公子之言臣女不敢妄下论断,然公主言语之怒,思思惶恐于心。思思游玩,恰巧遇了公子,若扫了公主雅兴,思思这便离开。”话毕,思思便要匆匆逃离。 “站住!俞思思,你既知我怒意,凭何这般一走了之?”话毕,抬手一个巴掌便要呼于俞思思脸上,叶倾染眼疾手快,一把拦了下来。 “公主殿下,思思无辜被牵连,实不该受这一掌。公主有怒,就冲我发好了。”说话间,叶倾染松了公主手肘。 “哦?!既如此,那你且说说,你左手间玉扣是如何而来?”荣歆无意间看到,叶倾染左手低垂,其上是玉扣之流苏,遂突然一脸玩味道。 “这......” “你若不说...本公主便治她不敬之罪!”荣歆语气强硬。 “这,乃适才猜灯谜,公主赠予叶某的。”叶倾染无奈,低声道。 自两人见面,思思便发觉叶倾染左手握着东西,只是他未说,她也没问。 “俞思思,此刻你可知本公主心意?”荣歆语气渐软,稍显温和说道。 “臣女明白,臣女不便打扰二位,自请离去!”话毕,便欠身施礼,匆匆离开。 眼见思思心伤远去,叶倾染心中愤懑,却无力挽回。 他强忍心中憋闷,询问荣歆,“公主殿下,你可满意了?” “哼...满意!”荣歆轻蔑一笑,骄傲说道:“十三道口主街玩物众多,本公主要去瞧瞧,你且带路!” 叶倾染未再搭话,兀自行于前面朝道口方向走去。 第11章 京兆尹办案 这日,京兆尹府衙。 荣伺一脸怒气道,“郑鹤予,都七日了,去年的税账仍未理完,父皇都催了两次了,你让本殿下次如何交代?” “殿下莫急,京兆尹账目之前一直清晰,只是上任府尹就任期间,理账一事多由何师爷督办,自他随上任府尹卸任之后,理账一职才落于下官及叶大人肩上。” “郑鹤予...你个混账东西,你言下之意,你就任时日短,理不清亦无可厚非,是也不是?”荣伺一脸气愤,指着郑师爷脸直骂道。 “不...不...不......乃是下官观此账目,个中有许多不妥,尚在加紧核对。最晚三日,便就有结果了。”郑师爷边擦额头微汗、边躬身安抚太子。 太子之怒,何尝不是他心中忧虑。 叶大人之前理账,他从旁协助。此账本本就头绪纷杂,加之许多条目语焉不详,很多收入、支出数额对不上。彼时叶大人亲自核查过各中细节,并记了个册子。只是他郑鹤予未参与细节核查,更未见过册中内容,叶大人一走,他又得从头查过了。 “殿下,之前叶大人核查过账目,且有详细审计,要不...请他协助一下?”郑师爷暗忖片刻,试探道。 “不行,父皇适才要求我亲自核查,我此番寻他,岂不逆了父皇旨意?”荣伺有些无奈。 “殿下,之前叶大人核查,曾理过一册子,若只借此册一阅,亦不算违抗圣意吧?”郑师爷继续劝说。 “嗯,这话倒是有理!郑鹤予,你这便去寻叶倾墨,要了那册子来。整理下所有结果,先上个折子让本殿一观。”荣伺沉吟稍许,后一脸郑重说道。 “是,下官遵命!”郑鹤予话毕,转身便要走。 “慢着,郑师爷,税账之事,你务必加紧处理。三日之后,本殿便要看到结果。”荣伺叫停了郑师爷,重又叮嘱了他一遍。 郑鹤予点头离开。可一路上,他均在心中暗自叫苦。税账之事本就棘手,眼下又有御史台督查,实在是令人压力倍增! 原来,自太子被举报政务假手他人,陛下便对他生了诸多不满。限制他的生活做派、撤了叶倾墨政务辅办之责,将韩凛刑狱典罚处置权也收了,此外,还让御史台督查他府尹职权使用情况。 前几件他忍了便罢,唯有御史台督查一事他愤懑不平。二皇子就任侍御史,御史中臣亓思旻几人明里暗里辅助荣诃起势,这一切岂不就是荣诃对他皇储之位的图谋么? 可是父皇偏视而不见,甚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委实气人! 父皇重用荣诃,不仅他始料未及,母后亦大为震惊!眼下可做之事,便是尽快于京兆尹做出些政绩,挽回父皇的宠爱吧! 父皇命荣诃就任侍御史,不就是让他有危机感么,他如何不知? 只是眼下,这府衙旧账,搞得他头痛烦躁,他又无法耍横摆烂。委实令人头疼! 正当荣伺暗忖间,便又看到韩凛疾步过来。 “殿下,东城富商赵家,霸占民女,谋害人命一案我已查明,现欲结案,案件结果还请殿下审核!”韩凛躬身作揖,递上案宗及结案折子。 民事纠纷、刑狱典罚之事自处置权收回后,韩凛便只剩协理权了,案件分析处理完毕均需太子督查执行。对于大案要案,尚需上表天听,奏于殿下知悉。 荣伺拿过卷宗及折子,看了半天,发现此仅是个抵债杀人的个案而已。 彼时,东城富商赵家放地给佃户林家,佃户无力交租,遂用其女抵债,林氏女入赵家两日,便被杀害于赵家废弃旧井中。 此案处理结果是:赵家赔林家十两银子,田继续种,租金继续缴,其余恩怨两消。 结果清晰,且不拖泥带水。荣何当下玩味:十两银子便解了杀人之嫌、牢狱之灾,赵家当真是有些手段啊。 暗忖间,荣伺笑问韩凛:“此案各中协调事宜,乃是你所为?” “殿下,此事微臣只略作沟通,二人本也有意调解。林氏女为抵债而去,乃算得赵家一份子。彼时赵老爷愿出二十两以示抚慰,林家贫苦,温饱尚难,有此赔偿足以果腹,是故不予以追究了。”韩凛如实答道。 荣伺放下卷宗,本欲就此审核确认,突又想起府衙税账不清、频频被父皇问及一事,踌躇良久,遂低声开口道:“此事虽了,然赵家随意杀人,委实霸道且目无王法。你拟个告示,将此案公之于众,警示他人。另外,着人去查查赵家产业,是否有违法之处。” 韩凛点头应下,心中却生疑虑。太子以往典狱刑案并不上心,今日却此番大费周章,莫非有何深意? 韩凛狐疑,却未得答案,稍后二人各自散去。荣伺回到衙内堂前坐下,择了个舒适斜倚的坐姿,长舒了一口气。许久,他便沉沉睡去! 第12章 韩肖姻缘定 这日是新年二月初春首个嫁娶吉日,彼时肖韩两家商讨许久,终于在娘娘默许下,决定于这天喜结连理。 此时肖家府宅张灯结彩,红毯铺地,花瓣洒落,香气四溢。 红绸与红灯交映间,喜庆气息扑面而来。园中宾客盛装游移,侍从婢女忙碌穿梭。众人无不在为一对新人即将到来之礼忙碌着。 彼时韩相韩弼州携管家韩贵正于门口接待来访宾朋。前几日发请柬,大半个朝廷官员都请了,自然也包括二皇子、亓家以及何家。他们与韩家虽政见敌对,然身居高位,应有之礼节尚不可缺。 “太子到!”门口前方小厮突然高声呐喊。 韩弼州闻言,连忙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今日一身金黄龙蟒袍,魁梧身影后一群侍从跟随,几人昂首挺胸、走的张扬不羁。 因了似柔姑娘被抢一事,太子前些时日没少给韩凛脸色看。然而此事母后已然同意,况舅父又同意将月儿嫁来,憋闷许久,太子也只得悻悻作罢。月儿表妹虽不似似柔那般庄重华贵,却也多了些女儿娇媚,他自也是欢喜的。 “舅父,恭喜恭喜!”荣伺亲切叫了声舅父,微笑向韩弼州拱手祝贺。 “殿下亲临,舅父实在荣幸。”韩弼州开怀回礼。 韩贵忙接接了太子随从带的贺礼,顺势引领太子入府。 紧接着,二皇子荣诃、御史中丞亓大人也一同到达。 “二殿下,亓大人,二位路上辛苦。”韩弼州抬手寒暄,扯脸朗笑。 “韩大人客气,今日本殿身份是侍御史,乃亓大人僚属,殿下二字就免了吧。”荣诃微笑说道。 “呵呵,好,老臣明了,二位大人里面请!” 亓思旻、荣诃二人闻言,放了贺礼,顺次入了府内。 之后不久,何昱章大人也如约而至。 ...... 彼时,在肖府大宅毓灵苑内,新娘肖似柔正于红纱遮幔的闺房内梳妆打扮。 此刻的她,端坐镜前,戴一顶九凤衔珠金凤冠,着一袭红色金丝凤绣嫁衣,脸上粉面含春,新月浅黛下睫毛弯弯,俏立鼻头下朱唇轻点,额间的赤红牡丹花钿衬的眸子黑亮有神。 肖似柔面带微笑,眼神从容自若中略显娇羞。此般装束,她甚是满意。 “姑娘,吉时已到,出门了!”一位嬷嬷疾步跨入房门,嬉笑说道。 音儿听罢,忙将早已备好的镂空绣凤鸣玉骨团扇递到小姐手上。肖似柔拿了团扇,平遮于面前,款步轻抬跨过房门。 新郎韩凛已在院中等候,他今日着一袭深红祥云纹锦袍,腰间系着金线绣制龙凤呈祥图案腰带,身上红花披挂,头上金冠束发,整个人英挺又庄重。 肖似柔行至其身侧,他满脸喜色、目露温情,轻领着新娘行至门口,坐上花车。 之后,他便跨上队头身披红花的大马,领着接亲队伍,缓缓远去。 肖韩两家乃大荣贵门,喜结连理,自不能失了体面。 彼时之迎亲队伍,家丁红衣着身、侍女红花在手,他们手提各式嫁妆:黄金首饰、玉器锦罗、布匹用度、珍珠田产。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队伍最后锣鼓喧天,奏乐喜庆,整个犹如一条红色长龙,蜿蜒曲折,穿街过巷,热闹非凡。 果然十里红妆,百里迎亲。 肖似柔坐于花车内,眼含珠泪,心有哀伤,除了对父母兄长的万千不舍,还有对自己闺阁生活再不复返的哀叹! 正如诗中所言:玲珑玉面金罗扇,十里红妆纱遮面;繁华一去终将落,绣罗重裹失春色。 透过薄纱红帐,她侧眼看着车外蜿蜒曲折的观亲队伍,心中感怀:此一去,便是覆水难收,肖门难入了;钗环再簪、罗裙重裹,行的也便是韩家之礼了。 ...... 当韩凛骑着骏马,领着队伍浩荡行过汴京长街,最后于韩府门前停下时,门口鞭炮即起,礼花齐鸣,瞬间热闹了起来。 韩凛俯身下马,行至花车前,伸手扶肖似柔下车。他们红绸相牵,并排跨过火盆、撒花、门槛、径直来到喜堂。 喜堂红帐遍布、红灯高挂、红毯长铺……喜娘引导二位新人依次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喝下合卺酒。 喜庆和谐、顺利至此。新娘在众人簇拥下入了洞房。 喜宴正式开始。彼时,园中宾客举杯祝贺;祝酒、欢闹、祝福声响做一团。 为烘托气氛,主家特意请了盛舞乐坊的舞妓跳舞助兴。彼时琴声顿挫、萧曲婉转,池中舞妓各个身材曼妙、舞资妖娆、体态轻盈、媚笑频生。 席间的太子不禁都看得呆了。 他本欲待领舞小娘子行至身侧时,微笑敬她一杯酒的;谁知那小娘子竟径直去了荣诃桌前,还对着荣诃红绸轻舞、媚姿摇曳。 眼看荣诃此刻对舞妓举杯示意,微笑畅饮,荣伺心下憋气得紧,眉宇间尽是恼怒、不愤之态。 沉吟许久,荣伺举杯上前,越过舞妓,直至荣诃桌前。他一脸轻蔑假意关心道:“哟,原来二弟今日也来了喜宴,真是稀奇呀!呵呵,喜酒好喝不?” 太子蓄意挑衅,荣诃闻此并未发怒,他也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当然,喜酒嘛,自是好喝。兄长来此,不会仅仅是想问我这个吧?” “哼哼......二弟所言非虚,本殿今日过来,便是来敬你杯酒的!”荣伺说着,便把手中酒杯扬了扬。 荣诃见状,便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微笑端起。在于荣诃眼神示意后,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荣诃这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反观荣伺,却在停杯看着荣诃饮下酒后,反手将酒倾洒在地。 荣诃心中微震,然面色不表;反倒是临近几位朝臣一脸惊讶。 须知敬酒时反手洒酒乃大不敬之意。太子此举,明显是对二皇子心存挑衅,只是未料想他竟做的这般光明正大。 荣诃只愣了片刻,便又堆笑道:“喜酒甘醇,皇兄把酒洒了,便有些不好了。来, 皇弟再给你满上。”说着,便将酒壶拿到荣伺面前。 见荣诃这般嬉笑无赖,荣伺此刻满脸鄙夷,几欲上前揍荣诃一顿,却被旁边侍从拉住,“殿下,今日喜宴,不宜生事。” 稍久,荣伺神思稍定,遂一脸厌恶说道:“哼!酒既已洒,这杯,不要也罢。” 话毕,便甩手扔了酒杯,回身至自己位前坐下。 见太子并未继续挑衅,荣诃也俯身坐定,仍一脸笑容对着众人。 这一切,被席间的何、亓两位大人尽数看在眼里,二人始终未发一言,自顾自吃着自己桌前菜品。 彼时欢闹继续,众人似乎很快淡忘了此事。 喜宴持续,直至日暮,众人方散场离去。 第13章 荣伺讨税银 此刻,太子扶额斜倚于京兆尹大堂,愁容遮面。 前几日,父皇在御书房告诫于他,京兆尹税银漏洞既已达三十万两之多。数额如此巨大,恐背后牵扯之人甚广,定要全数揪出。如若前任府尹记昀之贪墨,即便是他已入土,也要刨根挖坟追回。 彼时,陛下说的气愤异常,太子点头应的诚恳真切。这两日,他便是因此事愁的不思茶饭、不得安寝。 郑师爷及叶倾墨提供的账本信息,均是来自于前府尹记昀之在任时的旧账。彼时记昀之及及其师爷何衍贵便成了又要追查对象! 然而此时,记昀之与那何衍贵,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无迹可寻。 荣伺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前后经过五日追查,方将记昀之于其家远郊一所破旧庄园找到;而何衍贵,则在其回乡途中一芦苇荡发现了其溺毙之尸体。 审问时,记昀之原本一脸抗拒,但当见是太子殿下抓的他时,不禁喜出望外,不等太子用刑,自己便全招了。 原来记大人四年前遭遇过一次从政危机,彼时为了保住乌纱,他投靠了后党一派。之后一直按右相吩咐规避税收、谋取私利,手段包括做假账、官价购私货骗银、卖官鬻爵等。 拿到这些库银后,他除了打通上下人脉、自己吃回扣,其余全按右相吩咐于京都一家地下赌场输出去了。 彼时这一系列操办过程,京兆少尹赵炎珉均有参与。记大人递上辞呈不久,赵大人便无故失踪了。府衙还专门着人调查过,结果竟是赵大人去红楼牌坊夜会佳人,结果饮酒过量猝死了。此事最后便不了了之。 至此,税银贪墨一案太子算是基本明白了。然三十万两税银,一年之内尽数私吞、挥霍失于赌桌之上,这结果连荣诃自己也有些咂舌。 只是记昀之的上家乃是自己舅父韩弼州,韩弼州所辅何人,他自是一清二楚。 是故,这日午后,太子匆匆回宫,与母后商议此事。 就在寂静的凤仪殿内厅,太子跪坐于软垫之上,神情凝重向母后汇报着京兆尹税银贪墨一案的进展。皇后耐心听完所有,后眼神间透出些许平静与漫不经心。 沉吟良久,她缓缓开口道:“伺儿,税银贪墨案牵涉甚广,他记昀之既敢用库银笼络人心,又怎无胆随意诽谤朝臣?你舅父为母后、为你之前途,呕心沥血、日理万机。韩家势大,难免遭人诽谤诟病。他诽谤,拉你舅父入局,无非是想借此亲近于你,以求一个从轻发落罢了,你可晓得?” “母后之言,儿臣明了。只是巨额税款若要追回,又该如何处理?父皇催得紧,儿臣此刻被动迷惘,还请母后示下。” “伺儿,那记昀之与赵炎珉等人利用职权之便,大肆贪墨税银,中饱私囊,已是事实。记昀之既已招供,抄家没收家财产已是必然。那家京都地下钱庄,既已涉案,查抄封了便是。税银从那些蛀虫手里没得,便需再从其手里讨回!” 皇后说着,心中叹了口气。她知太子历练不足,这纷杂表象后掩藏的真相不便明说。此刻只得这般教导于他,以期他顺利办完此事,令皇上欣慰安心。 荣伺自不知母后苦心,他此刻只觉母后从容淡定、谋略得当,当下便对母后佩服的五体投地。 “母后所言,令儿臣醍醐灌顶,儿臣这便回去处置。”荣伺说着,便给皇后恭敬作揖。 “去吧。” 看皇儿身影匆匆离去,皇后沉吟稍许,开口对厅外的德公公喊道,“德宣,宣右相韩大人觐见。” “是!”德公公得令,应了一声,便匆匆宣旨去了。 回到京兆府衙之后,荣伺遵照母后之意,对记昀之进行重新提审,将其贪墨库银、中饱私囊,且陷害右相一事说了个明白。 对于贪墨一事,记昀之并未反驳;然而诬陷一事,记昀之却一直哭喊冤枉。荣伺也不管这哭诉中几分真假,直接命了狱卒用刑。 记昀之垂垂暮年,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重刑之下,他撑了最后一口气,终于认了所有罪状,并于罪状上画了押。 太子大喜,要犯既已认罪,剩下的便是追讨税银了。 荣伺亲自择了几个强壮凶悍的衙役前记府抄家。连带何衍贵、赵衍清及其僚属居所一并查抄。大费周章,奋战之后,荣伺未想到,因堪堪只追回十万两税银不到。 而那个地下钱庄,经韩凛带人一顿搜查,也只搜出约莫一万两银钱。 而且,钱庄的老板被抓,名下也仅几家田产铺子。 这结果,顿时令荣伺有些傻眼,这些银钱加起来,尚不抵所追库银总数一半,这可如何是好? 见荣伺愁苦,一旁的韩凛沉吟片刻后,鬼魅一笑,凑身至太子耳侧轻说道:“殿下您忘了,你尚有一神来之笔呢?” “神来之笔?”荣伺些许茫然。 “前几日,你命臣查那东城富户赵家家产来路,臣已查明,其多是贩卖私盐、私设赌坊、妓院等不当所得。此次税银漏洞,此等蛀虫岂可轻易放过......” 韩凛未再继续,然韩凛言下之意,荣伺早已领会。 “哈哈...好你个韩少尹,果然有办法!你不提醒,本殿倒还差点忘了,哈哈哈......”荣伺一脸狡笑指着韩凛道。 之前只觉韩凛英勇沉稳,这善谋一面,荣伺也是此刻才感觉到。之前他查那赵家家产,本也是若自己追不回税银,便用其做替罪羊的。眼下想来,果然此灵机一步,帮了自己大忙! “都是殿下足智多谋,臣只依计行事罢了!”韩凛抬手笑道。 “好一个依计行事,本殿命你即刻去赵家商议税银追讨一事。尽量好言相劝,不行再用强!”荣诃得意吩咐。 “是。”韩凛领命,微笑转身跨步而去。 第14章 春闱抒胸怀 这日是农历二月初九,大荣春闱正式开始第一日。 春闱这几日,汴京街道盛况空前。来自大荣各地域的士子们共聚于此,成竹在胸,自信张扬。大荣春闱三年一次,这一天,他们翘首以盼,等的委实太久。 当然,因了这各地才子到来,汴京城亦成了民众喜悦欢庆、乘机买卖的大好节日。此刻,距离贡院最近的两条街道旁彩旗飘扬、热闹非凡。 街边商贩纷纷摆摊设点,售卖各类美食、玩物及祈福挂饰,就连京中大小酒肆,亦纷纷推出中举名酒:“状元红”、“会元醉”、“解浮生”、“落笔笑”...... 街道两旁,此刻人群熙攘,众士子衣着光鲜,精神抖擞、手执书本,一脸自信从容之态踏上贡院台阶。 古语有云: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今朝终可:胸藏万露凭吞吐,笔下千仞任翕张! 在嬉笑和谐的人群中,叶倾染、何明宇、张其栋三人各自拜别了家人,此刻正于贡院门下拾阶而上。 “叶兄、张兄,你二位准备的如何?”何明宇自信从容,一脸微笑说道。 “万事俱备!只欠今日之东风!”张其栋一脸自信朗笑道。 “嗯,还可以。”叶倾染的笑容浅淡且略显疲惫,仿佛春尽但尚未开放的花苞掩着芬芳! 明宇知晓各中原因,元宵节那夜公主此般一闹后,思思便躲着不见他,反而是公主时常借口倾心,常来叶府寻他。倾染心绪受到影响,加上近日夜不安寝。疲惫烦恼之下,心绪不佳亦是自然。 “呵呵,那就好,两位加油!”何明宇笑着拍了拍叶倾染肩膀,顺便给了他一个理解鼓励的眼神。 “好,我们快进去吧。”张其栋自信快步前跨了一步。 叶倾染读懂了何明宇眼神中的含义,舒朗笑了一声,回了何明宇肩头一记轻拳,道:“走,进吧!” 三人接着便依次跨入考场。 彼时,许韶延正立于春闱武举考场外围,焦急等待着考试开始。 ...... 贡院这边。 第一场,三人平安过关。 第二场,三人亦答得轻松。 今日是第三场。 经过了前两场经义、诗赋考试,叶倾染信心大增。只因之前他读的书多,考试时胸有万墨,思路清晰,答得挥洒自如,下笔如神助。 只是,今日这策论,此刻却令他自觉慌乱、信心顿失。 策论之学,彼时他熟读过多部经世治国之范本,对于历史、当朝国家政策、运作、百姓生息、文化发展等均有了一定感悟。然今日这“结合国情,浅论当朝边疆治理之策”一问,却真将他给难住了! 今日之大荣国家稳定,经济文化繁荣,边疆亦有镇国大将军威震一方,可谓四平八稳、天下太平,要说有何治理需求,眼下还真看不出,又谈何治理? 然题目如此,纵使心中无墨,他也只能无奈一写了! 叶倾染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渐渐放平了心态,开始沉心梳理思路。 良久,他忽想起父亲曾经教诲一言,“治国似之于治家,不可不听,更不可偏听;需广纳善言,明辨是非,理清问题症结;深思熟虑之后,再辅之以针对性政令,监督并落实之,方能真正践行利国之策,助国长治久安。” 依着此话之教诲,他渐渐有了思路。细细梳理了要点之后,他从容坐定,下笔急书。从边疆地形、气候、人口,谈到防务、经济、民生,他一一考虑,尽力面面俱到,以期写出最佳答案...... 笔墨吞吐间,仿佛自己亦置身边关府衙、边防大营:运筹帷幄边疆经济、政令,恣意操练军队、布防..... 完墨交卷那刻,他心情舒畅无比。 走出考场时,叶倾染心中满足且轻松:笔下所书,皆心头所思;苦学治国策论多年,今日也算畅抒心胸、谋略初展了。 下了贡院台阶不久,何明宇、张其栋两人也跟了上来。 “答得如何?”何明宇笑笑。 “呵呵...还好......”叶倾染微笑轻言,言语间却含蓄的紧。 张其栋则笑道,“既已试毕,好与不好,论之又有何意义?走,喝酒去!” 两人闻言,相视一笑,随即拍了拍张其栋肩膀。三人便朝醉雁楼方向而去。 ...... 第15章 殊路奔前程 春闱之试已毕,三日后,贡院正式放榜。 这日,何明宇、叶倾染、张其栋及许韶延四人,均提前抵达贡院门口,静候佳音。 放榜结果揭晓: 何明宇,荣登榜首,独占鳌头; 叶倾染,表现不俗,名列第七; 张其栋,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跻身第一百八十二名。 与此同时,武举放榜,许韶延亦表现卓越,位列第三。 殿试过后,何明宇更获得了皇上青睐,被钦点为文科状元,进士及第。他的自信坦然、文采飞扬,深受皇上赏识。叶倾染在殿试中也有出色表现,因谈吐不粗,气质儒雅,才华突出,荣获第四名,进士出身。 随后,何明宇身着红彩,跨马游街,风光无限,何家亦因此扬眉吐气、焕然一新。何父依循惯例,设宴款待四方宾朋。彼时何府门前礼花绽放、鞭炮齐鸣,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欢声笑语之间,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反观叶家,虽然也是书香门第,叶父对叶倾染之成绩也感满意,然既有倾墨珠玉在前,叶母未免对倾染期望过高,彼时只得第四,心中难免稍许失落。是故府内气氛略显沉静,未有何府那般喜庆热闹。 此外,叶倾染既知父母期许,又有公主不时登府令他倍感压力,是故其内心并不得十分畅快释怀。 至于许韶延与张其栋二人,则各自对成绩颇为满意,毕竟考生万千,能榜上有名,已属不易了。 不久,四人先后接到皇上授予官职。何明宇获任翰林院修撰,叶倾染成为刑部主事,张其栋入职工部,许韶延则因武举表现突出,被任命为左金吾卫中郎将。至此,四人仕途之路正式开启。 自明宇赴任翰林院修撰后,生活变得规律且忙碌异常。因职责特殊,他每常需担负编辑和校定皇帝诏令、敕书、制书等文书职责,此外,还需对历史、地理、经济等方面书籍进行编纂,知识面要求广泛且庞杂,需大量查阅文献古籍。 叶倾染就任刑部主事一职后,每日处理各类刑事案件,真正见识了何谓之人心险恶、刑法残酷。即使他极力为每一位受冤屈之百姓伸张正义,但他内心仍有强烈的郁郁不得志之感。 彼时父亲见他寡欢,便问他是否对当前职务不满。叶倾染自知父亲心意,可他不想受父亲帮助、扶持,只想凭自身努力,干出一番事业。是故对于父亲关心,他并未言明。 春闱考场那策论一问,仿佛一片微光星火,点燃了他想建功立业,为国家开疆拓土之情怀。他不喜刑案主事,便在职责之余,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自身武艺及剑法修习中。既然思思不愿见他,他行此一举,倒也正好可推脱阻挡公主之热情。 张其栋任职工部,行全国的土木、水利工程管理职责。只是他心在参政,并不满足于现状。 其父张知晏时任参政知事,知他一心期盼御前参政事宜,便劝诫他说:你适才上任,性子浮躁,我知你御前侍奉之心,然你此刻心性不稳,须先安分守己,磨砺自己,认真履行土木水利管理及政令发布事宜,积累经验人脉,静待时机,方是正道。 张其栋沉思良久,接纳了父亲建议,遂也在其职上认真起来。 彼时,许韶延任职左金吾卫中郎将,雄赳气昂、威风上任。他每日肩负左金吾卫统领之职,率领部属巡视皇城,确保宫廷安宁。严谨治军的同时,他对士兵又严加管教,常施关怀,因而深得部属之尊敬与信赖。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距离太子纳侧妃已过去半载有余,皇后正命内侍省筹备韩月与太子荣伺的婚事,公主那侧也因另有安排而取消了春日学堂事宜。 听闻诸伴学贵女不必再入宫了,何家三位姐妹乐作一团。彼时皇后正忙着针对二皇子,也无暇顾及何家。她们三人怎能不喜悦开怀? 然只仅仅几日之后,三人便感受到了即将离别之伤心。嫣嫣、思思二人收拾物品,在为回衢州做着准备。 两日前,俞父来信,言说听闻娘娘取消伴读一事,嫣嫣、思思二人留京许久,家中牵挂,思虑良久,只觉京中择婿一事尚待考虑,故命姐妹二人先行回衢州,其余事宜,日后再议。 父亲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她们姐妹,另一封给的何公何母。予何公何母之信,乃是为感谢其对嫣嫣、思思二人的细心照拂,且其中特意提及了命二人回衢州之事。 何公自是理解俞父之虑,是故并未阻拦。 思思整理衣物时,看到梳妆盒内那支赤金镶红玉凤钗。想起叶倾染彼时的温柔内敛、深情款款,心下不禁悲伤感怀:如今倾染功名在身,又有公主在侧,汴京于她,似乎已然毫无再待之意义。 她心有不舍、惆怅,却不能不甘。倾染之真心,她又何尝不懂,只是事关何、俞乃至叶家前途,她赌不起。来京许久,她早已看清汴京的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与其让倾染饱受非议、做两难抉择,不如自己后退一步,主动回衢州,以后两相平淡度日。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她此刻还能追随自己心意,便也够了! 与思思一院之隔的嫣嫣,此时内心冷静自持。自她决心忘记倾凡公子那刻起,她的真心里便不再有期待了。许公子已然晋升中郎将,前途光明,可纵使他对自己关爱有加,自己心意未定,更不能在此刻阻碍他之发展。 因了思思与何家之故,俞家已然被后党针对,父亲当前仕途困难,她唯有先回衢州,才能保住各方安全,避免局势恶化。 春有繁花,秋有皎月。从此以后,桥路归各途,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第16章 长宁门送别 思思与嫣嫣即将返回衢州的消息,经由何明宇传到了叶倾染耳中。鉴于当前形势复杂,叶倾染明白思思留在汴京反而更危险,于是也默认了此事。 他与思思久别不见,况她回衢州后再见更不知何时,叶倾染心中郁闷异常,迫不及待想临别前再见她一面。 何明宇告诉她,次日辰时二刻许,思思的马车会驶离何府,经由长宁门出城,一路向北离开。 这一消息,如春风化雨,给了叶倾染莫大的安慰及感动。他当即沉声感谢于他。 翌日一早,辰时许,叶倾染已在长宁门外等候。 他孤身立于长宁门外不远处,先是端望着城内街道的方向许久,后又低头在原地来回打着转儿。焦虑间,只期望俞家的马车快些出现于自己视线之内。 此时正值料峭严寒之阳春三月,晨光尚未完全升起,寒风轻拂中,氤氲的光色透过城郊绿芽稍吐的林叶间,将不远处几棵绽放的桃花吹得柔枝荡漾,摇曳生香。 叶倾染顾不上观赏此刻迷人的春景,他只迎着微寒春风,任由它将自己洁白的衣角轻荡,心中的焦虑只能由时间纾解淡化;而这漫长等待中沉郁的哀伤,只能由紧皱的眉,微握的拳消弭驱赶。 当辰时二刻已过,长宁门内街道两旁开始熙熙攘攘,晨间的亮色也愈加清晰透亮,叶倾染终于看见,一辆装饰典雅的马车自街道中央缓缓驶来,车檐上挂着两只“俞”字样的透白纱灯。叶倾染心中一喜,等待许久,终于来了。 随着马车临近,叶倾染也变得有些紧张。上次一别,他不知思思是否再愿意见自己。来不及迟疑,他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在马车临近那刻,上前一步叫停了马车。 “这位小哥,请等一下,我与车内姑娘说几句话,劳烦行个方便。”叶倾染说着,便欲往其手里塞银子。 车夫一见这架势。立马停车跳了下来,“公子,这可使不得......” “小寺,怎么了?”感觉到车外动静,车里的嫣嫣轻声问道。 紧接着,思思立马将头探出车外。 “倾染?”思思心中一惊,不由得喊出了口。 “思思!我知你要走,所以过来送送你。”叶倾染眉头紧蹙,一脸愁容正色。 思思见倾染神色不佳,踟蹰之后,遂叫姐姐等她片刻,接着便俯身下了车。 两人来到不远处桃花树下站定,彼此看着对方的脸,突觉尴尬启齿,不知要从何说起了。 “倾染,你,最近一切可好?”沉默良久,思思首先开口道。 “挺好的,春闱已过,当下谋了个刑部主事的职,已经上任了。”叶倾染面色故作轻松说道,但思思一眼便看出,他过得并不开心。 “挺好。”思思轻轻点头,目光流转,停顿稍许,便兀自隐了心中惆怅,一脸笑意说道:“朝堂之事,我不懂许多。你初赴任,总归是困难重重,以后处事,需多加小心。” 思思言语轻柔,笑容轻绽,叶倾染听着,血脉激涌、百感交集,只觉心中暖意与苦涩同流。 他抬眼看着思思此刻晨光荡漾的清容,许久都不挪眼,仿佛此刻,便要将这模样刻于心底。 “我会的,你,也要多保重。”良久,叶倾染从喉咙间吐出几个字。 此刻,周围花香弥漫,微风轻拂桃枝,扬起阵阵花影。珍重二字,对于两人而言,却如千斤重担,压在心间,无力坦言。 “倾染”,思思看着倾染,突然开口,声音微微颤抖道,“我此一去衢州,不知何时再回汴京,你且照顾好自己,莫要令我担心。” “嗯,我会的。”叶倾染压抑着心中万千思绪。 “这枚松鹤龟鹿纹玉佩,乃父亲赠我之生辰礼,有消灾纳福之意,你且拿着,当是你赠我凤钗之回礼。此后山水一程,你我各自安好便罢。倘若......倘若他日你成婚大喜,唯愿.......彼时......锦书相寄!” 强颜欢笑后,思思便将随身玉佩解下,双手奉于倾染面前。她知倾染心意,却无法强迫自己归还凤钗狠断此缘,只得赠了玉佩,以期倾染安好,也令彼此心中安慰。 叶倾染看了眼思思,便抬手将玉佩接过,攥在手里。 稍久,他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此去路远,保重。” “嗯。”思思忍耐许久,眼里终于噙满了泪水。 ...... “思思,好了么?”此刻,远处传来嫣嫣的催促声。 “嗯,来了。”思思抬袖抹了眼泪,“走吧”,她对倾染道。 两人随后,一前一后,依依不舍回到马车前。 思思微笑回看了他一眼,便毅然决然上了车。 马车在车夫大声的催促中急行离去。叶倾染眺望远去之车影许久,终于憋下了心中最后一丝难过与不舍,小心翼翼收了玉佩,返身入了长宁门。 第17章 娶亲正得意 今日是个喜庆隆重的日子,太子荣伺与右相嫡女韩月大婚。 朝中大小官员尽数出席,婚礼浩大,级别亦是最高,皇宫到处红灯高挂,红纱披挂,东宫更是人满为患,前来纳礼道贺的朝臣络绎不绝。 右相韩弼州虽心中万般不舍,但在女儿出嫁前一刻,他还是细心叮嘱她,“皇宫不比自家,暗流激涌,应多加筹谋。你以后是要做皇后的,当前有皇后姨母及韩家撑腰,你只需安心辅助太子,掌控东宫大局,日后太子登基,便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彼时韩月乖巧点了点头,“父亲之言,女儿记下了。” 而后稍久,她的眼神中便失了灵秀娇婉之气,变得凛冽庄重起来。直至踏出房门,踏入花轿、走入皇宫大殿、东宫门前,她都保持着这一姿态。为了韩家、也为了自己。 东宫此刻朱甍碧瓦、红灯高挂、红纱垂饰,一派熠熠生辉,尊贵荣耀之象。近百米的红毯沿宫门口一直铺设至东宫礼堂前;礼堂上壁画及屏风间龙凤呈祥、百鸟朝凤绘饰栩栩如生;不远处的宴席间美味佳肴、琼浆玉液遍布,席间朝臣宾客各个喜气洋洋,一脸和悦之色。 三跪九叩礼节已毕,祭祖告天仪式业已完成。韩月终于回了婚房,端坐于榻前等待了。 金雕玉砌、锦绣华馐并未带给她太多喜悦,韩月心里明白,她心中更多的,只是恭谨与顺从。 太子妃本非她本意,更像是在完成既定任务。只是此刻,成亲任务已完成,她也有些百无聊赖了。知道太子入洞房不会很早,她便放了罗扇,起身于屋内踱步查看起来了。 踱步许久,韩月渐感觉到了无聊与饥饿,便命宫女偷偷弄了些美味,开始心悦享受起美食来...... 直至暮色已起,东宫欢闹渐歇,门外传来脚步声。玩乐许久的韩月闻声微微一愣,方才回神是太子新郎来了,于是立刻整理心思,一脸若无其事站于一侧。 当门被一把推开,荣伺一脸昏沉缓步踱了进来。他带着几分醉意,端看了韩月一眼,淫笑说道:“月儿表妹,让你久等了吧?” 荣伺肥大的身躯配上猥琐的笑意,令韩月一阵尴尬嫌恶。她努力保持着微笑摇了摇头,“没有。” 荣伺点点头,踱步至桌前竭力站定,倒了杯酒,递至韩月面前,“来,喝了这酒,我们便是礼成了。” 韩月接过酒杯,神色迟疑:眼前人非心上人,喝了这酒,从此她便只能背负着家族国家重担而活了。 看着眼前醉笑与自己碰杯的荣伺,韩月脑海中却浮现出二皇子荣诃的模样。失神稍许,她竭力挤了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完了酒,荣伺醉意更甚,几乎有些站不稳了,“月儿,春宵苦短,我们歇了吧?哈哈...” 韩月并未回答,只隐了心中嫌恶,努力将他扶至凤栾锦榻躺下。睡姿舒服的荣伺,此刻恣意闭了双眼,痴笑呓语起来。 韩月坐于榻旁端他许久,渐渐陷入久久之沉思...... 此刻,就在东宫偏殿芙蓉殿的寝殿内,侧妃张钰正神情幽怨、一脸阴沉地看着远处红烛摇曳的红纱帐。已怀胎三月有余的她,此刻腹部微隆,步履稍重。殿下迎娶新人,她虽心中已有准备,却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太子寡情,太子妃母家势大,自己爹爹又遭贬谪,这样看来,此刻她之境遇委实有些悲惨。沉吟良久,她低头轻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孕肚,心中的阴色更显了些许。入宫半年,她早已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如今正妃入主,她如何心甘?以后又该如何做? ...... 这日朝堂,皇上罕见称赞了太子。 “京兆尹税银追讨一案,办的不错,涉案三十万两白银目前已尽数追回,相关人犯业已伏法。太子长进至此,朕心甚慰。哈哈哈......咳咳咳......” “儿臣谢父皇夸赞!”荣伺一脸喜色与骄傲。 “肖将军,京都初入人员身份核查一事近日结果如何了?”皇上忍了心头闷痛,缓声问道。 “回陛下,整体已完成核查,目前未发现新的可疑人员。”肖似韫出列,沉声说道。 “肖太师,近日狄戎边关的军情奏报,你写个折子汇总上来,朕看看。”皇上又对肖亦翃道。 “老臣遵旨。”肖亦翃恭敬回答。 “众爱卿可还有奏?”稍顿许久,皇上竭力高声道。 “陛下,近日尚有许多新科进士赋闲未入仕,将才不可埋没于荒野,请陛下酌情予之授官,填补朝中空缺。”户部尚书徐元瑞出列奏道。 “眼下朝堂建制饱和,未有空缺,先让那些新晋进士去修史行令吧,多些底层历练,对其仕途亦是有助。此事交由吏部去办,徐爱卿督办吧!”皇上边说边停顿道。 “臣遵旨。”徐元瑞恭敬退回队列。 徐元瑞曾在叶太傅举荐下出任户部侍郎一职,后升任户部尚书。虽受恩于叶承严,他后来却加入后党一派,此番言语,便是在督促陛下的同时,借机壮大后党势力。 玩味着徐元瑞之言,叶承严自始至终面色冷静,未表一言。 第18章 再探君臣心 徐元瑞任户部侍郎之前,已拜入叶太傅门下。 彼时,他博学上进、头脑灵活又应变能力强,是叶承严看重的好苗子。于是,当户部侍郎职位空缺以后,他毫不犹豫向陛下举荐了他。 上任后,徐元瑞协助叶太傅制定了诸多大荣军事供应管理、部署相关政策,并与彼时户部尚书余铖之间关系尚佳。 后来,他深入至全国军需的统筹调配、官员执行监督管理,在与各地方管理副使及审计官员接触中,他门路渐清、野心渐显。 彼时各地军需管理政策落实主要由副使推动,而各中负责军资及财务审计的官员乃是后党安插于户部的一枚棋子。在与副使沟通过程中,徐元瑞渐被其中巨大的潜在利益诱惑,并协同审计僚属,渐渐向后党一派靠拢。 在之后的军资筹备事务中,他将诸多正规军需用品私扣私售、以次充好甚至走私至其他地域,以从中获利。 此案之后被查,徐元瑞迅速借助右相韩弼州保护撇清了关系,并将罪过尽数推脱至各地副使身上。 彼时皇上对他有所怀疑,然有韩弼州力保,徐元瑞稳住了侍郎一职。徐元瑞亦正式取代审计官成为军需管理后党一派的话事人。 此之一切发生距今仅过去三年。而一年之前,老尚书余铖之又因贪墨受贿、卖官鬻爵、谋求私利一事被免职。彼时揭发他的,正是其下属徐元瑞。 余铖之本也是后党一派要员,因其不满韩相袒护,恐自身地位不保,便暗中设计欲将徐元瑞除之而后快。彼时计划暴露,被徐元瑞反将一军,韩弼州见大势已去,遂弃车保帅,推了徐元瑞上位。 也正是自那时起,叶承严联合何昱章,以徐元瑞之事为突破口,细查了一番韩弼州、后党内的数条罪状,并一一梳理起来。 彼时,关于皇后结党营私、韩相贪污受贿的折子,便递到了陛下书案前。因其牵扯甚广,又顾及太子尚需扶持,陛下迟迟未下令斩草除根。 ...... 而此刻,徐元瑞已彻底与叶承严分庭抗礼。 此次新科进士人才任命,对两方势力均是机会。只是徐元瑞或许还不清楚,陛下对于他,早已失了信任。 荣伺与荣诃上任至今,各自作风品性、处事能力,陛下已有了解。眼看自己体质愈来愈弱,已无力再等太子缓慢成长,为了大荣未来,他不得不下一剂猛药,让二位皇子相互竞争并择其优者上位。且此新科进士入仕之机,正好可清一清朝堂毒瘤,换一下新鲜血液,为下任皇帝登基扫清障碍。 “叶爱卿,早朝之后,你且留下。”皇上沉吟许久,突然缓声说道。 “是。”叶承严一脸淡定从容答道。 彼时的徐云瑞,心中狐疑稍许,并未多言。 ...... 早朝之后,御书房。 “叶爱卿,近日风寒可好些了?”皇上端坐于龙椅上,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叶承严,轻声问道。 “微臣谢陛下关怀。回陛下,臣风寒已近好转,不日即将痊愈。”叶承严俯身跪于书房中央,恭敬说道。 “自太子少傅起,你跟随朕,已有四十余载了吧?”皇上轻叹。 “回陛下,老臣追随陛下,已是四十一载有余。” “嗯,我大荣繁荣这许多年,离不开你等有功之臣辅佐。眼下朕渐体衰,大荣未来尚无定数,爱卿以为,这江山,以后谁可坐得?” 皇上轻声一问,令叶承严当下惶恐不已。 他稍稳心神,思虑片刻,恭谨答道:“陛下春秋鼎盛,大荣江山固若金汤。若要论谁可坐得,那自然是大荣皇室子孙了。” “那...爱卿觉得,荣伺与荣诃,谁更适合?”皇上继续击心一问。 “陛下,微臣冒死直言,太子魁梧霸气然谋略稍有不足,二皇子谦逊和善却未经历练。两者各有千秋。”叶承严沉声俯身道。 “那,倘若二选一呢?”皇上沉吟许久,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回禀陛下,太子有依仗扶持,二皇子明心和善。然无论择谁,老臣皆会鞠躬尽瘁,全力尽臣子本分。”叶承严说这话时,心中冷静平和。他之本心,便如同他之话语一般,清晰透彻。 “叶爱卿今日与朕推心置腹,甚好!爱卿今日之言,实令朕宽慰许多。你身体欠佳,这便回去休息吧。”皇上平和缓声道。 “是,谢陛下隆恩。”叶承严跪拜起身,后缓缓退出御书房。 第19章 御史台查案 那日殿试之后,一甲状元何明宇被授予翰林院修纂一职,榜眼及探花,分别授翰林院编修一职。 对于此三位直入翰林重点培养的人才,徐元瑞异常上心。至于其他进士分配事宜,他则全权交由了吏部按既定制度处理。 状元何明宇,徐元瑞欣赏其才华,然因其归属何家,与自己政治敌对,他只好放弃招揽。而对于榜眼聂御才,因其举止大方风雅、言语间才华突显,其家族又掌管着江南多家刺绣布庄产业,乃是拉拢之良选。徐元瑞当即欣喜,在之后的几次接触中,言语间多加暗示,并毫不遮掩对其欣赏之心。聂御才感念徐大人赏识,之后便心甘情愿拜入其门下。 至于探花李泰,他性格稳重内敛、个性正直,行事老成持重,虽出自茂州贫户,却颇有文人傲骨。徐元瑞知晓彼时广纳人才之重要,遂也提携于他,将其暂纳入门下。 这日,御史台收到一封检举信,揭发当朝京兆府尹收受贿赂、肆意欺压百姓、罚没百姓田产中饱私囊。 二皇子荣诃身为侍御史,担负着朝廷及州县官员监察的重责,况此次检举,事关京兆府尹太子殿下,是故此信不久,便辗转到了荣诃手里。当下,他便细心审查了此信内容的真假。 原来举报人乃汴京东城富商赵永贵,数日前因贩卖私盐、私设赌坊、妓院等罪名被京兆府尹查抄了家产,一家老小均被抓走。彼时,他在外处理事务晚归,才侥幸逃过一劫。 看到满京都都是抓捕他的告示,赵永贵心下慌张,整日惴惴不安,只能东躲西藏,整日食不果腹。逐渐地,他心中的不甘化为了对京兆尹的恨意,便写了份检举信,投递至御史台,检举京兆府尹所做所为。 荣诃看过此信后,当下心中暗忖,前几日于朝堂,父皇曾夸太子税银贪墨案一事办的好,此刻想来,太子追回的库银,十有八九来自于被吞了家产的赵家。 太子荣伺骄奢淫逸、胸无点墨,此封信,应是他于父皇面前揭露其本性的最佳时机。 思虑既定,荣诃当下与亓大人商量了此事。之后,便亲自寻了赵永贵其人,详细询问了关于赵家私产被查封一事。 他们在城郊一处废弃庙宇里见了面。 “赵永贵,我乃御史台侍御史,你的检举信我已收到。此案目前由我负责,你须将内情坦诚于我,我才能帮到你。”荣诃看着此刻神情愤懑、一脸沮丧的赵永贵说道。 赵永贵见眼前这人,玉冠饰束发、丝带环髻,圆领锦白襕衣加身,剑眉星目、轮廓分明,一派淡雅幽兰之气,当下便认定,此人定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可为自己伸张正义。 随即,赵永贵跪地直呼,“大人容禀,我赵家本是城东富商,家有良田千顷,房产百余,前几日,京兆府衙以我贩卖私盐、私设赌场妓院等罪查抄了我家,没收全部家产不说,还要抓我去坐牢。我赵家中老小现已被尽数打入大牢,只有我侥幸逃过一劫。眼下城内各处都是抓捕告示,每日东躲西藏,食不果腹。私盐、赌场、妓院虽是违法,但我此前已与府衙禀告过,也得了‘牙贴’。大人明察秋毫,京兆尹这般反悔,还请大人为我赵家主持公道!” 荣诃看赵永贵声泪俱下、哭得一脸真切,彻查的心念更坚定了几分。 他扶起赵永贵,沉声道:“赵永贵,你放心,我自会秉公办理此案,还你一个公道。但在此之前,你需提供所有关于京兆府尹查抄你家产的详细情况,包括你家中情况、没收财产情况、入狱都有何人等等,越详细越好。” 赵永贵连连点头,遂将京兆府派人去他府中查抄财产、名录、账目、扣押家中妻女一事据实告知侍御使。 荣诃将一切暗记于心,接着道:“此刻京都对你而言十分危险,你若信我,便随我去御史台院,我可保你安全!” 赵永贵思虑片刻,遂点头同意。荣诃接着便带他回了御史台。 回到御史台院后,荣诃亲自给他安排了居所,并命人看管好他。 之后,荣诃又回看了检举信,并将赵永贵之前供述的案情内容尽数默了下来。赵永贵提供的细节充分可信,对于他调此案极为有利。 他将结果拿给亓大人查看。亓大人看后一脸意味深长,“若此案所叙情况为真,赵家之巨富,既弥补了京兆尹三十万税银之亏空,那真实贪墨的税银去哪了,这应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亓大人心思缜密,直插问题要点!前任府尹记昀之与韩相相交甚密。近年来,韩家受贿、卖官之得不在少数,这些银子去哪了,至今都是问题!”荣诃冷静道,言语间,眼神闪过一丝锐利。 他是侍御使,更是当朝二皇子,这其中水有多深、牵扯多广,他自是知晓。 韩相作为当朝右相,与皇后勾结,倾轧朝野不说,还网罗各部僚属,结党营私,行败坏朝纲之事。作为太子辅臣,他内心想的,不是大荣百姓社稷,而是他韩家的富贵荣华。 后党崛起,韩家与其他朝臣之间权利之纠葛,恐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机会千载难逢,若不彻查,又怎能对得起御史台职责,父皇信任呢? 沉吟许久,荣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亓大人,此案涉及太子与韩相,查起来必然困难重重,你可愿与本殿迎难而上,将毒瘤连根拔起?” “殿下,身为御史,臣之职责便是监督百官,维护朝廷法纪。身为大荣朝臣,更负有时刻为社稷安危着想之责。殿下所言,臣知其难矣,然不积跬步,无以成江海,只要殿下坚持,臣自当全力以赴!”亓思旻神色庄重,拱手便给荣诃施了礼。 荣诃微笑扶他扶起,眼神中多了坚定。他坚信,朝纲有正法,自己心向正道,必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仅凭你我之力,恐怕难度太大。眼下,我们尚需联合何大人、叶太傅,以及其他一些清正廉洁之臣,共同搜集证据、合力应对,方可成事!”亓思旻郑重继续说道。 “亓大人所言极是,眼下所见估计也只是冰心一角,后党之毒瘤已深,牵扯之广,我二人之力确实难敌,何大人已归于我处,唯余叶太傅及其他其他朝臣仍需相劝。” “殿下所言极是。眼下重中之重,乃是核定赵永贵所补漏洞之数额,然后奏请皇上重查税银贪墨一案!”亓思旻补充道。 “好,此事交于我便是。”荣诃沉声道。 翌日。 荣诃又提审了赵永贵,询问他所查抄家中财产之数额,以及核对账本情况。 赵永贵回答道:“赵家财产遍及盐运、赌坊、教坊、首饰铺、茶楼、良田、以及庄园等多项,合计下来约有三十万之众,账目有主副两本,主账本在抄家那日被拿走了,副本在府内一处机关暗室里,他此刻拿不了。 听罢赵永贵之言,荣诃当下放心道:“核账副本在就好,被抄之财产数额,便有眉目了。此前你说私盐、赌坊及红楼教坊私设都暗里经过了京兆府衙默许,此事涉及京兆尹受贿贪墨,你需细细讲来。唯有坦诚一切,我方知该如何帮你!” “大人,实不相瞒,我赵家本是城中大户,家中田产丰厚,后贱内婚娶,又带了许多嫁妆过来。彼时手中闲钱颇多,我见京都赌坊、教坊生意不错,且京都市面盐巴紧俏,官盐价格居高,便先后寻了前任京兆府尹,暗中送了些银两,解决了“牙贴”问题。赌坊、教坊、及盐巴贩运的生意才逐渐做了起来。” “你行贿数额多少,具体交涉官员是谁,赵永贵,你得一一坦白。唯此,你之罪责,本官才可替你申辩轻判!” “大人,小人再不敢隐瞒。小人曾与前京兆尹少臣马予景交好,向他行贿过一大笔银子.....” 荣诃一边细听一边命人记录着所有细节。这些数额庞大、触目惊心内幕交易,令荣诃感到极其震惊! 第20章 贪墨案重查 这日亥时许,月黑风高,汴京城中寂静异常。城东赵家老宅一派漆黑萧瑟之感。一个黑衣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赵家院墙之外。他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便翻身一跃,体态轻盈地落在了赵家高墙之内。 这名黑衣人并非寻常之辈,他身上携带着赵家府院的地形图。根据这张图,他巧妙穿过了园中池塘、假山等障碍物,径直通过前厅,直入中庭偏殿私房内。 在私房内厅的一侧桌案底下,他横竖端详比划许久,然后轻车熟路地掀开一块地砖,从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黄梨木匣子,匣子上雕刻着精美花纹,还有特定的密文锁。 黑衣人观察木匣外观片刻,直接尝试转动其中两个叶状图案的纹路,匣子“歘”的一声应声打开,一沓账册映入眼帘。 黑衣人起了个火折子随意翻阅了一番,发现里面全是赵家近些年田宅、地皮、铺子店面的私账账本,内容详尽、可信度极高。 黑衣人心中一喜,随即熄了火折子,将账本尽数揣入怀中。随即,他借着漆黑的夜色,重又悄悄出了屋,一路飞奔,直至再次到达大门内侧高墙之下。他纵身一跃,再次翻墙而出,身影随后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次日午后,阳光明媚、春光和煦。 悦华阁的琉璃瓦在阳光的斜照下折射出绚烂华彩。二楼雅间的何昱章大人与叶承严大人对桌而坐,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端放其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整个雅阁处于一片宁静芬芳的淡雅氛围当中。 “叶大人,眼下局势已渐明朗,二皇子荣诃德才兼备,谦逊仁和,乃皇位的最佳人选;而太子骄奢寡德,依靠皇后宠爱及韩家势力霸占储君之位。后党黑暗腐败,多行祸乱朝纲之举,注定是要失势的。”沉默许久,何昱章轻抿一口香茗后,沉稳开口道。 说话间,何昱章眼神透露着几分真切,悄瞅着叶承严脸上神色的变化。 叶承严放下茶杯,目光深邃斜望了窗外春景些许,心中沉吟许久,方才淡然笑道:“何大人啊,你我皆知,我朝眼下正是内忧外患复杂胶着之际,陛下体衰、后党势力觊觎,又有狄戎、西夏敌对势力环伺,储君一事事关重大,一步踏错,肯定会满盘皆输。 坦率言之,此时改立储君,确非最好时机。当前太子无才、德不配位,可二皇子初出茅庐,依傍薄弱,且对朝堂局势体味不深,仍需多加磨砺才是。 陛下心意尚且如此,做臣子的,亦需体恤个中难处啊!” 何昱章听罢,眉头微皱,放下了手中茶杯。 他理解叶承严的顾虑,但时机紧迫,他这次必须说服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傅,让他助一臂之力。 沉思片刻后,他继续正色道:“叶大人,中立固然可保一时安宁,但长远来看,却是将国家置于危险之中。二皇子荣诃英明果断,若能得大人支持,必能稳固朝中人心,大家齐心协力,必可拔出朝堂毒瘤,辅佐明君上位。” 叶承严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知自己话语权虽重,但之前已于陛下面前表过忠心,不参与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当然,他亦知晓自己责任,不能为一己之私而置国家于不顾。 深思、踌躇片刻后,叶承严突然眼神坚定说道:“何大人,你之心意我晓得。支持二皇子之事,我会深思熟虑。然依老夫之见,削弱甚至拔出后党势力,才是当下重中之重!后党势力削减,太子无所依仗,他能力如此不济,自会被二殿下取而代之。” 何昱章闻言,会心一笑,轻声问道:“依大人之意,若有铲除后党之机,大人可愿奋力一搏?” 叶承严闻言,长叹一声道:“啊,那是自然!陛下体弱,此毒瘤不除,只恐谁做储君均是枉然!” “叶大人,若今日真有这一扳倒后党之绝佳机会,你可愿助二殿下一臂之力?”何昱章突然神秘说道。 “你们找到韩相受贿、卖官的确凿证据了?”叶承严闻言心中一喜。 “尚未,不过二皇子前几日收到一城东富商的举报信,前京兆府尹贪污受贿大量银钱,还对富商所开赌场、楼坊进行抽成压榨。你可知这些银两最终去了哪里?” “哪里?”叶承严一脸好奇。 “二皇子后来抓了个京兆尹税银贪墨案的漏网之鱼,其人乃是前京兆尹少臣马予景,据他供述,这些收入中很大一部分被韩弼州据为私有了。至于拿了去做什么,目前尚在调查当中。” “所以呢?”叶太傅神情稍定,轻声一问。 “所以,明日早朝,二皇子将在朝堂请愿重查京兆尹税银贪墨一案,何某恳请大人上奏支持一下。”何昱章一脸恭敬,拱手作揖说道。 叶承严沉默稍许,遂抬眉轻回道:“此利国利民之事,老夫自当支持。调查过程中有何需要,老夫也自勉力相助。只是,事关太子,二殿下与何大人需早做防备,以防后党暗中反击!” “呵呵呵,此事叶大人放心便是。大人肯助二殿下一臂之力,何某感激不尽,多谢!”何昱章此时拱手笑道。 “哈哈哈,同心同向,何大人客气了!”叶承严摆摆手,一声朗笑。 ...... 翌日。 昭乾殿内。 “咳...咳...咳...各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皇上费力咳了几声后,缓声说道。 “父皇,儿臣有本启奏!”二皇子荣诃见时机成熟,出列沉声说道。 “你所奏何事?”皇上微微顺了顺胸中闷堵,缓声说道。 “七日前,御史台收到举报,之前京兆尹税银贪墨一案中,缴回的大部分税银乃是汴京城东一富商私产。此事儿臣已然核实,城东一赵姓富户近日确被抄家没收了家产。据此,儿臣奏请核查历年京兆尹财账名录,确认京兆尹历年办案之公正廉洁,请父皇恩准!” “荣诃,京兆尹税银贪墨案现已结案,你此时说要重查,是在质疑父皇决定、肆意挑衅本殿么?”不等皇上言语,对面站立的太子荣伺一脸蛮横,抬手指着荣诃的脸骂道。 身为太子,荣伺不顾形象,殿前喧哗失仪。皇上见他这般有失体统,不禁皱眉怒呵,“无辜喧哗,成何体统,退下!” 荣伺听闻父皇发怒,一脸愤懑,压了心中怒气,沉默退至一旁。 皇上此刻勉力抬高了音调,大声道,“京兆尹税银贪墨案重查,诸位爱卿怎么看?” “陛下,按照御史台规矩,台院遇到任何有关质疑朝臣办案廉正之举,均需彻查。况此次起因乃民众检举,若就此听之任之,恐会民怨顿生。”亓思旻首先出列说道。 “臣附议。”何昱章此时也出声道。 “启奏陛下,税银贪墨一案业已结案,赃款已尽数追回。若仅凭刁民一家之言,便重启调查,委实有失朝廷体面。 据微臣所知,检举之人曾因贩卖私盐、私设赌场教坊等罪被京兆尹调查。其人当下此举,明显是蓄意报复。是故依微臣之见,放弃重查,维持原状!”韩弼州此时出列,躬身朗声道。 “陛下”,紧接着,叶承严亦出列,奏道:“税银贪墨一案原本疑点甚多,此前所失税银虽已追回,然贪墨更多细节、涉案人员等皆语焉不详。此次既然御史台介入调查,那案中详情必须要有个清晰结果,涉及官署寮臣之作风亦可作为整顿典范。是故微臣附议,同意重启调查。” 叶太傅说的掷地有声,他话一出,之前议论纷纷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上见此时赞成者众,当下微微点头。深思之后,只觉叶爱卿说的有理,便沉声道,“既然爱卿中同意重查者众,那朕便准了。荣诃,你身为侍御史,既要求重查此案,便需尽职尽责,令真相全部水落石出。你可明白?” “是,儿臣遵旨!”荣诃躬身领命。 荣诃自信之言语,令堂下躬身的韩弼州一脸阴沉。此次亓思旻、何昱章不仅表明了立场,连叶承严也公开站了队,委实是令他有些意外。 第21章 公主请赐婚 为了确保审查顺利,下朝之后,二皇子荣诃立即派人前往京兆尹牢狱,提审了记昀之、何衍贵二人,连同赵永贵、马予景一起押入御史台狱。与此同时,京兆尹前任府尹记昀之任期内所有台账均被拿出核查。 据赵永贵、马予景、何衍贵交代,赵永贵近五年内通过马予景向京兆尹府衙受贿数额达十万两之巨。何衍贵坦言,这十万两巨款,他们只拿了其中约五千两,其余均上交了府尹记昀之处理。 几人所述之供词,相互之间无冲突相悖之处,荣诃命人分别签字画押后,再次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然而,在此期间,记昀之前后被提审了三次,用尽了方法,仍撬不开他的嘴。对于贪污受贿之罪状,他只默认,然对于贪墨税银之去向,他却只说自己得了三成不到,放于京都一家和泰银号里,至于其余款项,他绝口不提去了哪里。 昀之在朝中有很深背景,本人也精明能干,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真相,绝非易事。 荣诃知他并非易与之辈,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必须另辟蹊径才可! 这日,京兆尹账目核查结果出来,贪墨税银总数知晓,荣诃又暗中再审了一次何衍贵,诃衍贵说出了一条重要线索,令荣诃大喜。 这日凌晨,他避开其他衙役,只带了两个雍岚殿亲信,亲自提了黎记昀之再审。 “记昀之,近年京兆尹共计贪墨的税银数额达二百万之巨,你莫要告诉我,都被你私吞了?”荣诃质问道。 记昀之沉默不语。 “你不说,本殿也知晓,京兆尹所上交墨银,均通过和泰钱庄的票号交于一名唤韩贵的男子手里,而韩贵此人,正是韩右相的管家!是也不是?”荣诃言语间带着丝丝正直锐意。 记昀之闻言,瞳仁微震了稍许,稍久,他抬头看了荣诃一眼,仍旧沉默。 “你以为沉默能免除死罪么?或者,你以为你死了你之族人还可好活?韩家的手段你也知晓,你若真心认罪悔过,交代清楚你们往来之细节,或许我可借御史台之力,勉力保你或你家人一次;可你若一意孤行,恐怕不仅自己人头不保,连记氏之九族,也要跟着遭殃了!”荣诃言语沉稳有力,正义凛然中带着些许劝慰之色。 “二殿下”,记昀之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韩弼州之罪,远不止贪污、受贿那般简单。老朽今日之状,也是罪该万死,老朽唯一所求便是留家中女眷一条生路。这些年来,我记昀之不是没想过退出,只是身在局中,老朽亦是迫不得已!呜...呜...呜...” ....... 这一日天刚微亮,两位简装轻从的锦衣男子,跨马背剑出了汴京都北城门,一路向西纵身奔去...... 这日早膳之后,在凤仪宫大殿内,朝华荣歆公主一脸撒娇地依偎在韩皇后身侧,一边轻摇着皇后肩膀,一边嘴里轻声嘟囔:“母后,求求您了,您就答应了儿臣吧?儿臣心悦于他,也只想嫁他为妻。” “那叶倾染其人母后也知道,他个性孤傲,不善交际变通,目前也只是个六品的刑部主事罢了。你堂堂的一国公主,怎么会看上他呀?”韩皇后从容中有些疑惑。 “母后,我与那叶倾染相处几次,他性子确实有些孤僻呆板,但贵在秉性正直,也算是个坦率真诚之人,我就是觉得他很好。母后,求求您了!”荣歆公主话毕,顺势半跪于皇后面前,双手合十,一脸恳求。 韩皇后眼看着女儿一脸可怜巴巴的求情样,心中多了些怜爱之色。无奈,叶倾染其父叶承严支持二皇子重查京兆尹贪墨税银案一事她已然知晓,公主不懂个中厉害,她却是深知其对韩家的冲击会有多大! 京兆尹作为后党兵力储备军饷的重要来源,直接牵动着韩家生死线及太子前途。此案一旦被二皇子查出端倪,不仅哥哥韩弼州乌纱不保,连整个韩氏一门都将性命堪忧。 此刻兄长在朝堂外竭力奔走,自己只能困于这重宇之中提心吊胆。 哎!女儿之愿,让她颇感心力交瘁! “歆儿,你为何眼里只有那叶家之子,当今昭乾殿钦点榜眼聂御才,其人风雅、诗才敏捷、言语间大家风范尽显,你觉之他如何?”韩皇后试探问道。 “不行,母后,女儿已然决定,此生只嫁叶家之子,绝不反悔!”荣歆说着,便三指朝天,对着母后信誓旦旦。 皇后无奈,只好垂眉细细琢磨起来....... 许久,她突然感觉若借公主嫁入一事,缓和了韩、叶两家的政见冲突,或许对于以后后党势力发展,也是步好棋。 于是,她抬手将女儿扶起,“歆儿,母后想过了,既然你一心要嫁,那我便与你父皇商议一番!” “嗯嗯...谢谢母后。”荣歆一脸喜悦地贴近皇后身侧。 荣歆走好,皇后便急急招了韩弼州商量此事。 “哥哥,目前那税银贪墨一案查的如何了?”韩皇后一脸关切。 “哎,御史台那边口风很严。不过,据之前眼线汇报,赵永贵行贿那部分已证据确凿,但与你我至关重要的那些信息,记昀之应还未供出。亓思旻与荣诃也未有奏报任何相关信息。眼下,最怕...记昀之虽有把柄在你我之手,但他迟早会供出我们的大计......”韩弼州话止于此,神色间全是愁容忧虑。 “兄长莫急,适才我听荣歆说想嫁叶家次子为妻,此事细想起来,也是可行。歆儿嫁入叶家,可缓和韩、叶两家关系,对我们拉拢叶家大有裨益。”皇后靠近哥哥身侧,低声道。 “娘娘之意...借叶家之势助我们度过此劫?”韩弼州疑惑说道。 “哥哥觉之如何?”皇后郑重问道。 “眼下...已无他法,公主之事,或可一试!”韩弼州愁眉紧皱,捋须思忖道。 ...... 入夜,福宁殿内。 “陛下,喝药了。”皇后轻声细语,将手中药碗递与龙榻上的皇帝。 皇帝接过药碗,轻吹稍许,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见陛下喝完了药,皇后轻轻接过药碗,将其置于一旁案前,后又关切问道:“陛下,这会儿,胸部可好受些了?” “咳...咳...整日闷堵刺痛,药吃了这许多,竟一点好转之象也没有,哎......”皇上边咳,边捂着胸口说道。 “陛下,臣妾给您顺一下吧?”说着,皇后便俯身至皇上身侧,隔着里衣,抬手在他胸前轻抚起来。 “嗯,舒服了些。”皇上长舒一口气,缓声道。 “陛下,今日朝政可还顺利?” 皇帝微微皱眉,叹了口气,“朝中之事,繁杂无比,头疼之事甚巨啊!” 皇后闻言,轻拍了拍其肩膀,“陛下,政务之事,自有大臣处理。您只需保重龙体,才能为社稷百姓谋福祉。” 皇上点点头,微微闭上眼,凝神假寐起来。 “陛下,今日歆儿来过凤仪殿,想求臣妾一个恩典。臣妾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得陛下点头才是。”皇后一边继续抚着陛下胸口,一边轻声说道。 “何事?”皇上眼皮未抬,轻声说道。 “歆儿说与那叶家次子相处甚佳,想嫁与那叶倾染为妻,臣妾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可行,请陛下恩准!”皇后郑重说道。 皇上闻言,睁开眼望向皇后,“叶倾染?可是之前春闱中二甲第一名,被招入刑部做主事那位?” “是的。陛下,歆儿说那叶倾染其人坦率正直、很称她心意,她并不计较他当前职位。叶太傅是朝中重臣,公主既心悦于其次子,臣妾替歆儿请愿,还望陛下能为二人赐婚。”话毕,皇后起身于龙榻前,施礼请求道。 皇帝叹了口气,“哎!歆儿年纪尚小,我本欲等她再大些,于朝中择个将门之子予她为婿,眼下听你所言,只怕也是女大不中留了......” “陛下,那...您的意思是?” “罢了,叶承严乃忠臣,其子朕也见过,确是龙凤之象。这婚事朕准了,让中书省拟旨吧!” 第22章 叶府传圣旨 这日晌午刚过,韩弼州便接到郑州私军布防大营密报,昨夜有刺客暗探大营军事布防力量,守夜将士发现后,立刻实施抓捕,但那刺客功法了得,尤其轻功甚之。在与士兵缠斗不久后,便飞身轻跃,一路狂奔出了军防大营,直奔南边密林方向逃去。营内士兵搜索许久,均未抓到此探营刺客,是故连夜上奏加急密报,请求丞相大人处理。 看完密报内容,韩弼州心头一惊、当下骇然。 郑州私军本行动隐蔽,布防大营又设于密林山间,近日二皇子正在核查京兆尹税银贪墨一案,汴京城内近日又传涌入一批狄戎私探,值此内外交困,时态紧急之时,私军大营突遭不明身份刺客夜探,此事十有八九乃这两股势力其一作祟。 若是狄戎私探,此事尚有转圜余地;而若是二皇子之人暗查,那便是韩家乃至后党之大难!私组军队可是谋逆之罪!他韩弼州怎能不冷汗连连。 镇定稍许,韩弼州赶忙吩咐韩贵,加强御史台院及京兆尹府衙的秘密监视,一但有新情况,立刻回来汇报;同时,他立刻下旨私军布防大营,秘密转移驻军地点,防止被荣诃抓住把柄。 之后,韩相一直于书房沉吟徘徊,直至晚饭时刻韩凛回府,韩弼州才神思稍定,赶紧问了凛儿京兆尹府衙的近况以及贪墨案的最新进展。 翰凛一脸淡定言及,在记昀之等主犯被带往御史台狱关押审讯之前,他已将前任府衙台账中涉及与韩家往来的账目尽数销毁,此次荣诃欲从账目中查出银两流向,指控韩家,怕是不能! 韩弼州闻罢,当下心间松了口气,喃喃道:“眼前最怕的,便是记昀之及那何衍贵的口供了。” 韩凛闻言未语,但神情间亦是一脸担心。 为了不让韩家陷入被动,韩弼州又俯身儿子身侧说道:“凛儿呀,你与似柔适才成亲,蜜月燕尔,莫要因公务冷落了人家,另外你岳丈肖亦翃及似柔兄长肖似韫那边,你也应多多走动,好明确宫中最新动向。此时正值我韩家多事之秋,你我均需多方打听,及时应对,你可知否?” “爹,您言下之意,孩儿明白,岳丈与您同朝为官多年,既将柔儿嫁与我韩家,那必也是向着我们的。我会及时打听最新信息,妥善处置,爹爹放心便是!”韩凛悄声对父亲说道。 “嗯,你记住,万事务必谨慎小心!”韩弼州正色叮嘱儿子。 “嗯,孩儿记下了。”韩凛谦恭回答。 ...... 陛下同意赐婚第四日一早,巳时一刻许,闵公公便带了圣旨来到叶府,准备宣读。 “你家老爷与二公子可在?速去请来准备接旨!”闵公公站于叶府宅院门口,左手端着圣旨,右手背手在后,一脸正色道。 “是的,公公您先里面请,老爷人我这便去寻!”一位门卫躬身说道,抬手间便邀公公入府。 话语未毕,另一门卫便飞奔进去通报了。 门卫来报时,叶承严正于书房中处理公务。伏案执笔的他,听了门卫汇报之后,一脸震惊之色。待心绪稍加平复,沉默稍久的他,放下手中纸笔,便急步出了书房大门。 老爷去了前院,门卫转而去寻二公子,此时的叶倾染正于武英苑练剑中。听到消息的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愁眉紧皱,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将手中执剑扔与叶昭,一脸阴沉去了前院。 叶倾染到达时,父亲已到达,母亲也已闻言赶来。三人躬身长跪于闵公公面前,恭敬等候公公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傅叶承严之次子叶倾染才华出众、德称都郡,皇后与朕闻之甚悦。今朝华荣歆公主年已及笄,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婿与配。值叶倾染才华凸显于昭乾内外、琼林之中,与朝华公主堪称天造地设,佳偶天成,特赐婚于叶倾染,命其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谢恩”。 圣旨宣读完毕,闵公公看着俯身跪地的三人,微道:“恭喜叶公,叶二公子了。陛下对二公子才华品性甚是赞赏,赐婚于朝华公主,此乃天作之合。叶公、叶公子,还不快快接旨?” 闻言,叶承严与儿子对视一眼,叶父此时躬身抬手准备接旨,“臣谢陛下......” 见父亲上前,叶倾染突然心中慌乱。他跪行一步上前,立刻便挡在了父亲与公公中间,“爹!” 叶父、闵公公见此,皆是一惊。闵公公见叶二公子眉头紧蹙、脸上焦急慌乱;叶承严见儿子突然横在他与公公面前,阻止他接圣旨,脸上大惊失色。 “爹,孩儿心中已有所爱,乃是衢州俞家二小姐,此事您应已知晓,请您莫要逼迫孩儿,娶公主!” 叶倾染此言一出,全场皆惊。闵公公脸上笑容瞬间凝固,叶承严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儿子:俞家二小姐?他竟然还对此女子不死心! “倾染,你这是何意?你怎可如此无礼?圣旨已下,岂容你拒绝?”叶承严气得浑身发抖,大声斥责道。 “爹,孩儿知错。然孩儿心中只有俞家二小姐,实在不能违心接受公主。求您体谅孩儿心意,向陛下请旨收回成命!”叶倾染跪于地上,双手紧握,眼神中满是坚定。 “你......你简直是要气死我!你可知违抗圣旨是何等大罪?你可知...这样做会给我叶家带来多大祸患?”叶承严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儿子,有些语无伦次道。 “爹,孩儿知晓。但孩儿宁愿抗旨不遵,也不愿违心而娶。求您成全孩儿!”叶倾染抬头,一脸执拗。 “啪!”一招坚实的耳光直甩在叶倾染脸上,当下,倾染左边脸颊便红肿了许多。 “叶倾染,你再说一遍!”身后的叶夫人沉默半晌未语,听闻儿子此番痴语,一脸悲愤,终于仰手打了儿子一耳光。 倾染被母亲这一耳光打的蒙了片刻,回神之后,他语气弱了稍许,然而眼神依然坚定道,“娘,你打我我认,但我还是想说这话,叶倾染心内无公主,她嫁我只会彼此痛苦!” “你.......”叶母此时怒眼圆睁,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闵公公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暗自摇头。这叶二公子虽是才华横溢,但此事处理得委实不妥。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叶二公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赐婚于你与朝华公主,乃是天作之合,你怎可如此任性妄为?快快接旨谢恩吧,莫要再生事端。” “公公,求您向陛下禀明真情,请陛下收回成命!”叶倾染转向闵公公,恳求道。 闵公公看着叶倾染,心中叹了口气,道:“叶二公子,此事非我所能决定。你还是仔细想想如何向陛下请旨吧。” 叶承严看儿子悖逆至此,心中五味杂陈。他知晓儿子性格,一旦决定,不会轻易改变。此刻他也明白,抗旨不遵后果有多严重。他叹了口气,兀自接过公公手中圣旨,淡淡回道:“多谢公公,犬子无礼,让公公笑话了,烦请公公回去,莫要将此事张扬!” “爹......”叶倾染脸上愁眉愠色交映,欲要再说,却被叶夫人一把拉住。 “太傅多虑了,咱家自不会多言。叶公子个性执拗,你需多加劝慰。时候已不早,杂家这便回了。”闵公公看了叶夫人及叶二公子一眼,面带微笑说完,便带着众人转身回了。 “你是要气死你爹与我吗?”叶夫人眉头一凛,满脸怒色立刻化为了悲愤,她用手狠捶了一下倾染胸口,发泄着心中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良久,叶倾染眼含热泪,拳头紧握,低声道,“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做到让二老称心如意,更无法依照圣旨娶公主为妻,请爹娘原谅孩儿不孝!” 叶倾染话毕,沉吟片刻,一把夺过父亲手中圣旨,转身向门外跑去。 第23章 福宁殿陈情 东风烈烈,阳光微热。 福宁殿宫门口。 叶倾染英俊挺拔的身姿长跪于光色之下,他双手高托圣旨,一动不动,默默等待着陛下回转心意。 一个时辰前,叶倾染怀着一颗焦躁慌张、忐忑不安的心,跨入福宁殿,向陛下陈述了自己对赐婚的立场。 “陛下,微臣叶倾染,对于朝华荣歆公主仅有敬重之心,却无男女之意。公主青睐微臣,微臣心有感激却无力回报。微臣已心有所属,若此刻娶了公主,除了令其受伤痛苦,实难有快乐幸福之感。是故,微臣肯请陛下收回成命,为公主另择佳婿!” 说此话时,叶倾染一脸真诚、言辞恳切。但此话一出,还是令原本始料未及的陛下一脸震惊,愤怒不已。 震惊之余,皇上只觉此子胆量甚大,竟敢公然抗旨陈情。不过他淡泊名利,心胸坦荡之真性情倒也颇得皇上欣赏。 “叶倾染,你莫以为乃太傅之子,朕便不好罚你。你公然违抗圣旨,还跑来福宁殿坦白陈情。这般藐视皇威,你太狂妄了!你说,该是朕要了你的脑袋,治叶家一个抗旨不尊之罪?还是放你回去,乖乖等候公主嫁娶之日到来?”沉吟稍许,皇上怒道。 “陛下,此事乃倾染个人之状,与叶家其他人无关,恳请陛下莫要迁怒旁人。倾染才疏,拂了陛下公主美意,自知罪无可赦,甘愿就此辞官,自请去边关军营,为陛下守国土,为百姓谋安宁。” 此言一出,皇上怔住了。他看着阳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叶轻染脸上,彼时他身姿笔直如松,毫无退缩之意,此刻叶倾染神情坚定,仿佛已然是位身披铠甲,手持长枪,于边疆杀敌的将军。 皇上颇感意外,心中不禁微叹:此子年少,却有如此坚韧之信念与勇气,实乃国之栋梁! 长叹一声后,皇上缓缓开口,“叶倾染,你可知你今日所言之后果?” 叶倾染此刻,垂眉目光坚定望向前方,“陛下,倾染自知有罪,但不愿违心而活。陛下若要治罪,倾染一力承担,绝无怨言。” 皇上看着叶倾染,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不过,边关风雨辛酸艰苦异常,他何尝不知。眼前少年,若仅有一腔孤勇傲气,如何成得大事? 些许笑意之后,皇上依旧愠色道:“你言之凿凿,未知世事常艰,岂知世事很难尽如人意。朕念你乃太傅之子,是初犯,又颇有几分胆识。朕先不罚你,你去福宁殿前跪着,好生反思你之过吧!”话毕,拂手便让闵公公带他出去。 叶倾染闻言,沉默起身跟随公公去了殿外罚跪。 ...... 此时,罚跪已过去许久,汗水已然浸透了叶倾染衣衫。福宁殿门口人来人往,却无人敢打扰这位手托圣旨、躬身长跪的少年。 此刻,叶倾染的身影于空旷的福宁殿外显得格外孤单,仿佛这份坚定,也只是过分傲气与失智的苦果展示罢了! 当天空光色渐暗,夕阳余晖渐隐,长风乍起时,片片乌云爬上天边,似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远在深宫馥华殿内的荣歆公主正在端茶品茗。在听得公公奏报福宁殿一事后,她气得一脸铁青,将手中茶碗摔得粉碎,起身直奔了福宁殿。 “叶倾染,你为何长跪于此,给我起来!”荣歆公主急匆匆来到殿门口,看见叶倾染躬身长跪殿前,她一脸气愤抬手拉他。 “公主,请你自重!”叶倾染冷漠甩开荣歆之手,“微臣与公主相识不久、交往不深,今日陛下赐婚,臣断不敢领受。臣已心许他人,公主金枝玉叶,不敢伤公主真心,公主请回吧!” “叶倾染...你...” “轰隆...轰隆...” 荣歆适才愤懑大喊了一声,便突然天雷滚滚,轰隆声响彻天地。 荣歆抬头,此刻天空阴霾密布、黑云压城。 “你为何这般执拗,你与那俞思思,已然是旧事了好么?她回了衢州,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叶倾染沉默未语。 “叶倾染,你告诉我,我荣歆到底如何不好,令你这边嫌恶躲避?”见叶倾染神色冷漠,荣歆言语尖锐,神情激愤。 “轰隆隆......” 当惊雷声再次响起,漫天的大雨急速而下,荣歆欲再次拉叶倾染起身,却依旧被他推开,“公主,执迷不悟之人是你,不是我。下雨了,你快走吧......” “啪!” “倾染,你太无理了!” 叶倾染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的同时,一个熟悉愤怒的声音痛骂了他。 他疼痛侧身,发现父亲与兄长已然站在了身侧,刚才那一巴掌,正是父亲打的。 叶倾墨此刻抬手将公主护至一旁,“下雨了,公主您身份尊贵,先离开这里吧......” 话毕,倾墨拿过倾染手中圣旨,藏于袖间,继续道:“陛下给予我叶家如此恩惠,你却不懂珍惜。既如此,便休怪哥哥要跟你抢了。” 话毕,叶倾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迎着漫天风雨,朝着福宁殿方向大喊,“微臣叶倾墨,仰慕朝华公主许久。今日来此,只想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同意微臣求娶公主。臣之真心,发自肺腑,此生别无他求,惟愿尽心竭力,守公主一世,请陛下成全!微臣叶倾墨......” 此时,一旁的叶承严也跪了下来,向着福宁殿方向磕头道,“陛下,老臣无能,生了这许多逆子,让陛下为难。请陛下看在老臣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谅叶家抗旨不敬之罪......” 一旁的荣歆彻底懵了,叶家父子如此这般,实在令她始料未及。 “叶长公子,你这是何意,我要嫁的人不是你,你莫要乱求.....”听见叶倾墨口中言语,荣歆焦急大喊道。 “公主或许不知,自那年沁湖相见,微臣便对公主心怀敬仰。倾染抗婚,并非是他有多坦诚勇敢,乃是他无福消受公主隆恩!叶倾墨不才,好歹也是状元出身,身为倾染兄长,自认也不差于他。倾染心中无公主,然倾墨心中却全是公主!倾墨别无所长,只一颗赤诚忠心,惟愿大荣长盛不衰,公主一生安乐无恙!请公主成全!” 叶倾墨之言,惊得荣歆无言以对。她恨叶倾染的无情决绝,但面对叶倾墨之赤胆忠心,她却不知如何接受? “太傅大人,叶公子,你们先起来好么?” 大雨将几人瞬时淋得湿透,公主想让几人先回檐下躲雨,此刻却无人起来。 荣歆无奈,独自狂奔,冲进了福宁殿。 “父皇,殿门外,叶家父子三人长跪,雨这么大,您看......”荣歆急急入得内厅,见了榻前皇上,慌张道。 “闵合,去给公主找件干净衣裳来!”皇上抬头看见公主浑身湿漉,一脸威严道。 “是。”闵公公闻言,立刻出门去筹备。 “歆儿,那叶家父子抗旨不尊,这雨也该亲自受着,你又何必心疼?叶倾染不识抬举,伤你真心,父皇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理所应当!” “父皇,此乃儿臣之错,儿臣只顾自己心意,忽略了叶倾染真心,才造成此番境况。”荣歆委屈低声道。 见女儿一脸委屈,皇上心中满是不忍与慈爱。公主自小娇生惯养,未尝世间疾苦,对于感情更是单纯直率。这次赐婚,本是想让她有个好归宿,却不想引出这许多波折。 “歆儿,感情之事,强求不得。叶倾染既心有所属,你就算强求,也只会令他反感疏离。适才我在门口,听那叶倾墨对你用情颇深,他之才华品性,不在其弟之下,你何不考虑下他?”皇上语重心长问道。 沉默片刻后,荣歆眼中闪过一丝执拗,低声道:“父皇,儿臣知晓您是为我好。然儿臣之心,已给了叶倾染,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哎,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朕便不拦你。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是朕最疼爱的公主,朕永远站在你身侧。”皇上无奈,只能伸手轻拍荣歆肩膀安慰道。 “嗯,我知道的,父皇最疼我!”荣歆勉力挤出一丝娇笑。 闵合此时已将公主新衣拿了进来。 “快去唤了,小心着凉。”皇上吩咐。 “好。”公主乖乖去了内室换衣。 皇上思忖许久,起身缓行至福宁殿门前,望着门外倾盆的大雨,以及雨中叶家父子三人狼狈不堪的身影,心中终是有了决断。 第24章 父子遭降罪 “闵合,将叶家父子叫来。”皇上缓声说道。 “是。”闵合听罢,匆匆冲入大雨中。 稍久,父子三人在闵公公带领下行至福宁殿门口跪定。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逆子违抗圣意,请陛下降罪!”叶承严颤声说完,将头重重磕于地上。 “叶爱卿请起。感情之事,最难判是非对错。叶倾染既已心有所属,朕也不便强求。”皇上扶起叶承严,语气平和说道。 “谢陛下。”叶承严起身,依旧不敢抬头。 皇上转而对倾染说道:“叶倾染,你一意孤行、违抗圣意,今日朕不罚你,对不起你父之教诲。” “陛下,倾染自知罪无可赦,甘心受罚。”叶倾染跪地磕头道。 “叶倾染违旨抗婚,今免去其刑部主事一职,杖责八十,谪戍东南边关,下月二十五出发!”皇上神色凛然,沉声说道。 “罪臣谢陛下隆恩!”叶倾染跪地谢恩。 “陛下,逆子无状,还请陛下从轻发落啊陛下。”叶承严闻言,立刻跪地在为倾染求情。 “父皇不可”,荣歆此时从内厅出来。 听到皇上旨意,她一脸惊恐道,“八十庭杖,他如何承受,父皇竟还狠心贬他去东南蛮夷之地?” 说着,荣歆快步至皇上面前,一把拉住其胳膊,哀求道。 “有何不可,叶倾染拒旨抗婚,心里压根没你,你还有心替他说话!” 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韩皇后在侍从簇拥下跨入门厅。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臣妾愚见,叶家父子三人共同抗旨,实乃罪大恶极,必须重罚,方可正皇家威仪!”欠身说话间,韩皇后一双凤眼冷冷扫过叶家父子。 皇上并未答话,只微皱眉,端看了皇后稍许。皇后偏爱公主,必是听闻了叶倾染拒婚陈情之事才过来,看她此刻对叶家怒意满满,定是不愿轻易饶之。 “皇后言之有理。”皇上轻声道。 “陛下,前有肖家拟婚抗旨,现又有叶家拒婚不遵。放过肖家乃是陛下仁德,此次叶家这般有样学样,若不重罚,我皇家颜面何在?威仪何在?”韩皇后言语犀利,此刻势必要将叶家推上风口浪尖。 “皇后,朕知你痛恨叶家拂了公主心意,但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说。”皇上见皇后言语愠怒,威严正色道。 “这...是。”皇后无奈,愤懑闭嘴不再言语。 “叶倾染与公主亲近却不表露真心,害公主误会,确实该罚。叶承严,你教子无方,亦责无旁贷。然朕念你年老体弱、忠心为国,便罚你官阶自降一级,罚奉一年吧!”皇上语气稍微缓和道。 “叶倾墨,你对公主不敬,朕今日要罢黜你的太子少师之职,你便做个太子詹事,另去内廷领杖责三十吧。”稍顿片刻后,皇上补充道。 “陛下!”皇后还欲再说,却被皇上抬手制止。 “微臣谢陛下隆恩。”叶倾墨眼中悲愤,叩头未语,反而是叶承严匍匐叩谢。 “父皇.......”荣歆也欲发言,亦被皇上阻止。 “闵合,带叶倾染下去受刑。” “是。”闵公公依令便带着叶倾染离开。 “陛下......”叶承严欲说话,却被皇上打断,“叶爱卿,你携子下去领罚吧。” 说话间,皇上摆摆手。 待几人先后退出门殿,皇上方于前厅榻前坐定。 “皇后此次过来,是有何事?”皇上语气温柔说道。 “无事,只是听了叶倾染拒婚,便急急过来看看。”皇后脸上阴郁舒展,但依然皱眉道。 “嗯,好吧。”皇上微笑,转而问公主荣歆道:“歆儿,你可知,朕为何这般惩罚叶倾染?” “父皇,歆儿知晓,叶倾染抗旨,该罚。只是,八十杖责,谪戍边关,委实有些重了。”荣歆娇嗔道。 “那你可知,戍守边关,乃是他自己之意?朕也只是罚了他八十庭杖而已!”皇上轻声道。 “他自己之意?他疯了么?为了拒婚,自请去那偏远之地?”荣歆一脸难以置信。 “呵呵,谁说不是呢?所以啊,他心里没你是真,你亦无须再为他伤心失望。你该寻一真心对你之人做驸马才是。”皇上微笑抚摸着荣歆的头说道。 “父皇,我...我...哎!”荣歆负气难言。 ...... 夜幕初降,大雨稍停。 闵公公送来一份加急密报。 皇上打开,里面内容,令他大吃一惊。 奏报显示,郑州西南地区一处密林里,有一批私军潜藏,人数约三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们出没于山野林间,行踪诡秘,似有不可告人之秘密。 看完奏报,皇上紧锁眉头,疑窦丛生。这批私军是谁训练?藏身山野又意欲何为? 思忖间,皇上突然想起近日二皇子正在复查的京兆尹税银吞墨案,当下心中警觉,便立刻命闵合暗暗召荣诃前来。 许久后,荣诃来到福宁殿内厅。 “儿臣参见陛下。”荣诃跪地恭敬行礼。 “免礼,来,坐吧。”皇上指了指身边锦榻,示意荣诃坐下。 荣诃恭敬坐定。 “诃儿,京兆尹税银贪墨一案可有进展?” “回父皇,此案虽有重大进展,然幕后之人隐藏极深,儿臣尚未掌握确凿证据。”荣诃沉声回答。 “哦?你言下之意,此人已浮出水面?”皇上反问荣诃。 “父皇,此的主犯眼下已然明确,乃前任府尹记昀之,主要通过官商勾结、行贿受贿、倒卖官职等手法,通过做假账,将赃款划入拟户,最终化为私有。 只是,调查许久,儿臣发现,之前追回的贪墨银两确为汴京一富户私产,真正的税银去了哪里,眼下还悬而未决!”荣诃分析道。 “调查许久,就无任何蛛丝马迹吗?”皇上疑惑。 “有。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荣诃略作迟疑,沉声问道。 “你是侍御史,有话直接言明即可。”皇上微舒一口气,鼓励荣诃道。 “父皇,儿臣从那记昀之身上查到,曾有大批贪墨税银被转到韩右相手里。”荣诃正色说道。 “韩弼州?总数有多少?”皇上心中一惊,略微狐疑看了荣诃一眼,方相信了这一事实。 荣诃神色诚恳坚定,令皇上对其信任瞬间增长许多。 “约二百万两!”荣诃平淡回答,声音中带着几分凝重。 皇上皱眉。二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小半个国库收入了。这些银两竟转都到了韩弼州手里。联想到之前所收奏折——弹劾后党及韩右相,此刻的皇上内心震动,他韩弼州意欲何为? “你可有证据?”沉吟许久,皇上语气中带了几分严肃。 “父皇,这是儿臣从记昀之书房密室中找到的账本,上面详录了每笔银两的流入流出,其中,有一笔数目特别巨大,直接转入至韩右相私库。”荣诃说着,双手将账本呈上。 皇上接过账本,一页页仔细翻阅,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 这些证据,若是拿到朝堂上,足以置韩弼州于死地。然而此刻,皇上心里清楚,这个中水深滩涌,韩弼州于朝中势力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置不当,恐会引起朝局动荡。 “荣诃,你做得很好,但切记,此事不可泄露,以免引起不必要之麻烦。”皇上看完账本,对荣诃说道。 “儿臣明白。”荣诃答道。 “还有一事,朕听闻郑州西南密林有一支私军,你查一下看是否与韩弼州有关。”皇上沉思片刻,又说道。 “父皇,此事儿臣正欲回禀,郑州私军,儿臣已着人查过了,起因正是京兆尹贪墨案赃款的去向。” “哦?你是说韩弼州贪墨了京兆尹的税银去建了这支私军?”皇上大惊失色。 “是。据儿臣所查,这批私军规模不小,三万人左右。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有很强的隐秘潜伏意识。”荣诃沉声道。 “荣诃,你眼下手中证据可足?”皇上轻声暗问。 “线索来自记昀之的供述,目前只探得了其装备和部署,对于其主帅及背后统领人,目前还在查。”荣诃坦白。 “查得实据,第一时间奏报!”皇上神色冷峻道。 “是。儿臣遵命!”荣诃一脸正色。 “好,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沉吟许久,皇上长恕一口气,缓缓道。 “是。” 荣诃快两步退出了内厅。 此刻,皇帝一人独坐于福宁殿坐榻之上,深思许久,心头始终汹涌澎湃。 “咳...咳...咳...哇...” 咳嗽、憋闷许久,皇上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第25章 韩氏被拘押 这日清晨,风和日丽,晨光透亮。 叶府畅风苑的寝榻上,叶倾染静静俯卧,遍体鳞伤,正在被叶昭细心照顾抹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他,伤的更重,人也更虚弱苍白。 “兄长伤势怎么样了”,沉静许久后,叶倾染拖着虚弱的喉音轻声问叶昭。 “大公子挨了三十板子,比你好一些,不过他体质弱,眼下也是俯身卧床,让人侍奉着。”叶昭神色凝重,一边上药一边轻声说道。 “没想到这次抗旨拒婚,自请去边关,竟会连累父亲哥哥遭贬又遭罚,连母亲也气急病倒了。叶昭,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很不孝?”叶倾染神色幽暗,虚弱喃喃道。 “确实不孝,不过公子之做法,叶昭可以理解,公子只是想一展抱负,与思思姐姐一起罢了。叶昭觉得,夫人只是气郁之症,有小姐侍奉;大公子有人服侍;府里三公子在帮忙打理;老爷目前亦未说啥,估计也已想通。眼下重中之重,便是我们一个月后的南下之路,你此刻伤势这般重,还需好好养着才是。”叶昭面露忧虑之色道。 叶倾染听罢,苦笑些许,“没事,一个月后,我也好得差不多了!” 叶昭未继续言语,默默给倾染换完药,将薄衾盖在其身上,轻声道,“公子,你睡会儿吧,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唤我。” “好吧。”叶倾染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便兀自闭上了眼睛。 叶昭起身轻出房门、扣上门环,吩咐侍女将血污的里衣拿去浆洗,然后便行至园中,兀自练起剑来...... 三日后,昭乾殿内。 “父皇,儿臣要弹劾右相韩弼州,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并私建军队,意图败坏朝纲,颠覆我大荣政权。这是京兆尹税银贪墨案查出的墨银去向明细,及韩相收受巨额墨银谋取私利,采购军需、军饷的账册,请父皇过目。” 荣诃躬身呈上奏折及账册,说话间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令殿下的众朝臣瞬间议论纷纷,韩弼州更是心中一惊。 “陛下,老臣冤枉啊,二皇子诬陷老臣,老臣惶恐!”韩弼州快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地道。 “冤枉?前日夜里,城西三十里地,你所派刺客阻我查案人员去路,还欲杀人灭口,你可记得?你可知那日已有刺客落网,并供出了你所有计划?”荣诃眼神犀利,言辞激烈道。 “陛下,刺客一说,老臣无从得知,更无从做得,老臣冤枉,请陛下明察!”韩弼州磕头哭诉。 “是啊父皇,韩丞相忠心耿耿,怎会行贪污谋逆之举,定是荣诃嫉妒陷害,儿臣肯请父皇明察,为丞相洗刷冤屈!”殿前的荣伺此刻也一脸慌张,躬身为舅父辩护。 皇上此时并未言语,只轻轻从闵合手中接过奏折证物,打开一一详看。 半晌之后,皇上脸上神色由平静渐转为愠怒。 “韩弼州,你贪污受贿、私设军队,如此谋逆大罪,账目证物确凿,你还有脸喊冤?”皇上说着,便将奏折证物甩至堂下韩弼州面前。 韩弼州拾起奏折证物,端看稍许,心中一惊,随即瘫坐在地。 “来人,卸去韩弼州乌纱,押入大牢,等候御史台细审!”皇上怒火中烧,威喝道。 大殿随即进来两名带刀侍卫,拖了韩弼州便走向殿外。韩弼州此时猛然惊醒,大喊,“陛下,老臣冤枉,冤枉啊......” “亓思旻!” “微臣在!”亓思旻闻声出列,此时堂下已慌成一团。 “此案交由御史台...全权审理,务必秉公...断案,背后牵连人员...尽数查出!”皇上气息微喘,有些断续道。 “微臣遵旨!”亓思旻恭敬回答。 “退朝!”陛下勉力从喉咙挤出两个字,便起身走向朝内殿。 刚才的激动情绪令他胸间憋闷剧痛,此刻全身虚汗淋漓,走路都有些虚弱不稳。 “退朝......”闵公公长调示意朝臣退朝后,便快几步跟上皇上步伐,及时搀稳了他。 ...... 福宁殿。 “咳...咳...咳...” “哇...” 支撑许久,皇上又咳出一大口血。而后,他大汗淋漓、浑身虚弱躺于寝榻,一边的闵合公公一边命人收拾地上血污,一边用锦帕擦拭了皇上嘴边血迹,再将桌上汤药服侍皇上喝下。 “你们竟敢拦我?”门外传来一声低亮的嘶吼,一听声音,便知是皇后娘娘。 “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吩咐,此刻谁都不见。”门口的侍卫上前一步道。 “本宫有要事禀告陛下,你们都给我让开!”韩皇后说着,便衣袖一挥想要强闯。 “让皇后进来吧。”此刻,躺于榻上的皇上微动了动口,虚弱地说出一句话。 “是。”闵合公公闻言起身,放下茶碗,去门口迎娘娘入内。 “你们还不快快退下?娘娘,陛下请您进去。”闵合行至门口,喝令门卫放行,随后躬身示意皇后娘娘入内。 皇后睥睨扫视了两侧门卫一眼,便整了整衣衫,快步踏入殿内。 远远地,皇后便看见皇上面色苍白、呼吸沉重躺于榻上。一旁的案几放着一个暗红木制药盘,盘中的绢布上有血渍若隐若现。 “臣妾给陛下请安。”韩皇后行至陛下榻前,屈膝跪拜道。 “起来吧。”皇上气息虚弱道,说完便兀自双手撑榻,将身子向上靠了靠。 韩皇后连忙起身扶了他一把,“陛下,您脸色这般苍白,可是肺疾又加重了?闵合,找太医看过了么?”皇后此刻蹲坐于榻前,看着榻上苍白如纸的陛下,神色凝重问闵合道。 “娘娘,太医已经来过,方子也做了调整。太医言说陛下近日过分操劳,致使体质虚弱,病情加重了,此刻需休息静养。”闵合恭敬回答。 “闵合,你先下去吧。”沉吟半晌后,皇上开口轻声道。 “是。”闵合默默退下。 见闵合出了殿门,皇上才继续说道:“皇后,适才在门外,你宣称有要事要禀告于朕,此刻四下无人,你但说无妨。”皇上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后,轻声说道。 “陛下”,韩皇后扑通一声跪地哭诉道,“臣妾兄长韩弼州绝非贪污谋逆之人,他定是遭人嫉妒陷害,请陛下为其做主,还哥哥清白。” 兄长韩弼州所做之事,她韩皇后如何不知?之所以这般喊冤,一是想试试皇上到底查出了多少问题;二便是想试试可否为哥哥寻个机会,至少是减缓罪行核定的时机,好让她有时间布局。 她心里清楚,之所以建立那支私军,也是因为当年谢贵妃圣眷不断,彼时她于后宫饱受冷落,兄长于前朝备受排挤。为了韩家之发展、太子之未来,迫不得已,她与哥哥商议做了如此选择。 此刻,如若未来太子即位,身归正统,这支军队,又谈何会谋反呢? “皇后,前朝之事,不是你该管的。你兄之罪,朕若无确凿证据,又怎会贸然抓人。朕念你韩家曾为大荣立下大功,朕不迁怒于你。但你需躬身自省,好好反思己过。 此案朕已交由御史台全权审理,你兄罪责大小,自会有公断,你莫要插手了。”皇上虽然气息虚弱,但言语坚定、威喝,不容置疑。 此刻,韩皇后神色焦虑复杂,“陛下......” “皇后,韩弼州之事,是否冤枉,个中与你牵连多少,朕心知肚明,你亦心知肚明。你再要插手,便莫怪朕不念夫妻情谊。太子初理政务,资历浅薄,他之蛮横骄奢,便是因你此前溺爱所致。眼下,他已成人,以后路途,他需自己前行。你回了凤仪殿,便静思记过吧。”皇上重声打断了皇后之言,面色冷淡道。 说这话时,皇上心中悲痛,也下了很大决心。皇后、韩弼州在朝堂前后之种种行为,已将早年韩家对他的恩惠消耗殆尽。此刻的他病弱体虚,回天乏术,他要在离开前拔除这颗吸血毒瘤,还朝堂一片清明,让后继者能后顾无忧! “陛下,臣妾有罪,请陛下恕罪!”皇后听闻此言,匐地连连跪诉。 “你回凤仪去吧。”皇上此刻紧闭了双眼,不再理会皇后悔罪。 喘息稍久,他高喊一声,“闵合!” 闵公公闻声疾步进来,只听皇上继续吩咐道,“送皇后回凤仪殿,若无昭令,不得外出!” “是!”闵合应了一声,转声对皇后说道:“娘娘,请吧。” 已俯身跪地,哭泣半晌的韩皇后,见皇上此刻神情冷漠,丝毫不为所动,还下口谕将自己幽禁于凤仪殿,心中的悔意瞬间便化为了恨意。她兀自抹了把眼泪,收了脸上悲伤,缓缓起身,在幽幽斜看了陛下最后一眼后,便跟着闵公公缓步出了门。 第26章 韩月之奔走 城南参政知事张府。 一众内廷侍从分立于府内院间两侧,闵合公公右手手举圣旨,左手背后,直立于队伍之前。 彼时张知晏、其子张其骁匆匆行至庭院依次跪定。闵公公见人已到齐,遂打开圣旨,缓缓朗读道:“都虞侯张其骁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郑州西南部密林地区藏有私军三万余众,意图毁我大荣政局,乱我大荣朝政根基,现命张其骁将军于京都防卫大营点兵三万,携一众将士前去剿杀私军。钦此!’” “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其骁俯身恭敬接过圣旨。 “公公辛苦,坐下喝杯茶再走吧。”张知晏此时缓缓起身,微笑对闵公公说道。 “不了,张大人,陛下还等着咱家回宫复命,就不叨扰了,告辞!”闵合拱手微笑着说罢,便带着一众内廷侍从出府去了。 许久之后。 “吾儿,此次郑州西南私军之事,你可知其详细情况?”张知晏望着闵公公离去的方向,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 “孩儿不知,请父亲大人明示。”张其骁此刻起身,有些茫然说道。 “若我所料不错,此军应是韩右相私建的韩家军,其掌印主帅乃是韩弼州远在柘州履职的表侄韩啸忝。”张知晏捋了捋胡须,缓声说道。 张其骁听罢,眉头紧皱,疑惑问道:“韩家军?如此说来,这私军乃是后党势力所控?” 张知晏点点头,神情凝重道:“正是。昨日早朝时分,韩弼州被二皇子弹劾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陛下接了其奏折,便是要下决心处置韩氏一党了。 韩家势力庞大,皇后亦身在其中。可惜,陛下只将韩弼州送入了御史台大牢,却未对韩皇后做深入处置,仅仅是将其幽禁于凤仪殿而已。眼下韩弼州之子韩凛尚未被抓,此刻的他,正四下奔走,勉力解救其父呢。” “爹,依你之见,这后党势力可能反扑,我若剿灭了私军,或可被殃及池鱼?”张其骁惊讶疑问。 “大局未定,一切皆有可能。你此次前去需万分小心,如有异常,速速来信告知于我。”张知晏眉头微皱道。 张其骁闻言深吸一口气,后神色坚定说道:“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嗯,去吧。”张知晏看了看她,轻声说。 “是。”张其骁携了圣旨,快步出了府宅。 去往防卫大营路上,张其骁心中一直踌躇、游移不定。 朝堂形势错综,他张家一直谨慎站队。此刻韩相被贬,对于后党本是大难,然皇后尚在、太子尚在。陛下体弱,新帝未登基前,一切都是变数。思来想去,剿敌之事,需慎之又慎! 暗忖间,张其骁不知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 东宫。 议事厅大殿。 “殿下,月儿求您,救救我父亲吧!”太子妃韩月俯身跪于荣伺面前,痛哭哀求道。 “月儿,非是本殿不愿解救舅父,眼下舅父被抓入御史台大狱,是父皇之令。母后现在在凤仪殿谁也不让见,本殿亦是有心无力呀。”荣伺双手一摊、一脸无奈道。 哭诉许久,换来的,却是太子这番糊弄之语。瘫坐堂下的韩月,此刻双眼迷蒙、呆望着眼前锦榻之上的太子许久,此人不仅才德全无、遇事都还指望不上,令她何其心伤? 想到此,韩月心间陡然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感。她缓缓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兀自转身出门而去。 “月儿...你去哪里?哎!”背后传来太子哀叹。 韩月视而不见,亦不再理会。她急急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向韩府方向奔去。 自父亲被押入大牢那刻起,她得内心一直被恐惧与无助充斥着。直至看到太子那张既无奈又无力的脸,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所托非人! 纵然此男子拥有世间至高权利,他也无力保护自己。既然没了依靠,那她便要靠自己力量拯救家人! 她一路乘车飞奔至韩府门前,却发现此时韩家正被一群官兵看管,府内正进行着各种搜查。 “我娘呢?你们把我娘抓到哪里去了?”韩月上前,一把抓住门口一官兵的衣袖晃道。 “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子,你娘去哪了我怎么知道?再敢阻挠御史台办差,小心小爷要了你的命。”这官兵并不认识韩月,见她衣着光鲜,却语无伦次,遂一脸凶相,粗鲁推骂道。 韩月平白被推,心中气急,便欲强闯入门,却被两位守门官兵合力推倒在门外。 “滚,再耽误小爷办差,抓你去吃牢饭!”一个官兵恶狠狠骂道。 韩月被推倒,腿和胳膊擦伤,手也擦破了,此刻挣扎着想站起来。 “小姐...小姐...小姐...”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传入她耳际。 她循声前望,不远处墙角一个身影异常熟悉,竟是管家韩贵。 韩月迅速起身,假意害怕地离开,快步行至墙角处。 “小姐,你没事吧?”韩贵关切问道。 “没事,我母亲与哥哥呢?”韩月焦急询问。 “小姐莫慌,老爷早有准备。昨日出事后,公子便派人将夫人及少夫人送到了安全之地,并吩咐小人时刻盯着这边情况。” “他们在哪里,快带我过去。”韩月又惊又喜。 “好,小姐,跟我来。” 韩贵将韩月带至京都西南角一家酿酒的小作坊。此刻,韩月终于见到了一身布衣粗履的母亲及嫂嫂。 嫂嫂神情严峻,并未说什么。倒是韩夫人,见到女儿后,眼中泪花闪过。见女儿此刻衣衫不整、妆容凌乱,手也磨破了一块,不禁心疼万分。 “月儿, 你手怎得破了,来,去屋里,娘给你上药。”韩夫人拉着韩月的手,径直来到屋内小桌旁坐下。 “娘,父亲怎会突然入狱?眼下我们要怎么办?”韩月含泪问道。 “月儿,你父亲之事早有征兆,我们也早有准备。现在重中之重,是保持冷静,莫让对手有可乘之机。”韩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联系了你舅舅,他会想办法营救你父亲。 当然,我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韩月心中一紧。 “你嫂嫂的娘家肖太师已然答应,若事有不测,他会出手保全你与你哥。你们是我韩家之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们都应保护好自己。”韩夫人紧握韩月之手,双眼泪目说道。 此刻的韩月,内心慌乱又痛苦。她知晓母亲用意,父母宁愿舍弃自己,也要保全韩家。 稍久,她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娘,你放心,我会保护自己,亦会尽力救出父亲的。” “好孩子,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坚强面对。韩家的未来,靠你们了。”说话间,韩夫人脸上面露欣慰与哀伤。 随后,韩月将母亲、嫂嫂安顿好,便又匆匆离开了酿酒作坊。 她要尽快找到哥哥韩凛,商量对策,共同面对这场危机。 此刻,她带着斗笠,步履匆匆,有些漫无目的地行走于街前。 “嘶......”一声马啸之后,一辆飞奔的马车突然从身后急急驶来。 “啊......”韩月闻声,吃惊回望,侧身避让间,身形不稳便摔倒在地。 “吁......”马车紧急制动,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之后,马车停下,车上帘子突然掀起,一张英俊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 “姑娘,你没事吧?”车内公子一脸担忧问道。 公子白冠束发,一派俊逸飘然之态,令原本慌乱的韩月心头一震。 “哦,没事...”韩月摇摇头,然后挣扎着起身。 此时,公子已从马车上下来,行至韩月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下眼前女子,衣着不俗、体态端庄,面容虽被纱帘遮着,但言语中难言清丽高雅。 他见她衣衫脏乱、手上纱布缠绕,纱布间隐有血迹渗出,遂一脸关切道:“姑娘,你受伤了?” “哦,没事,不要紧。”韩月一脸慌张掩了掩缠着纱布的手。 “在下张其栋,工部都水监主事。姑娘若不嫌弃,请随我于前方惠春堂医馆瞧瞧。适才马儿吓到姑娘,在下深感不安。唯有姑娘平安无事,在下方敢安心离去!”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韩月踌躇片刻后拒绝道。 说话间,长风乍起。暖风撩动韩月斗笠上的纱帘,令她娇俏清丽的容颜若隐若现。张其栋透过吹起的白纱,隐隐看清了眼前女子的脸。她端庄、秀美,又显温柔。 “敢问姑娘闺名,改日我好登门致歉。”见韩月要走,张其栋着急问道。 “韩月。登门......就不必了吧。”韩月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第27章 御书房委任 在京都西南一隅的酿酒坊地窖中,肖亦翃终于与韩夫人、女儿似柔相见。 在与韩夫人简短寒暄之后,他将似柔拉至一旁,低声严肃说道:“似柔,你随我回肖府去吧。” 父亲一脸凝重之色,令似柔面露难色。 沉吟稍久,她回问父亲,“父亲,我才嫁入韩家两月,此刻正是韩家危难之时,若我弃韩家于不顾,日后肖府之中,我何以为人?何况,韩凛与我举案齐眉,女儿不愿与他分开。” 见似柔执拗,肖亦翃微叹一声,语重心长道:“眼下形势严峻,韩公于和泰钱庄之所有税款往来,二皇子现下皆已掌握。韩家贪墨受贿证据确凿,且涉案银两甚巨。此番境况,即便是韩皇后亲自出马,也无力拉韩家出泥潭!你还想如何坚持?” “那翰凛眼下何处?他有否找过你?”父亲言语,令似柔心头一慌,她焦急问道。 “哎,事发那日,他来府内寻我,求我阻止御史台深入调查墨银去向一事。我虽是应了,但二皇子有陛下口谕,我委实可做有限。 不过,我已然托你兄暗中联系韩皇后。纵然皇后被幽禁,其宫内势力遍布,相信亦会有所行动。”肖亦翃沉声道。 “爹,你也说了,皇后手眼通天,纵使被幽禁,但在宫中还有势力。女儿还想赌一把,此刻女儿不愿回去。 翰凛走时曾给我一份和离书,嘱咐我万不得已时,依此书与韩家割离,安然回肖家。他对女儿有情,女儿不可无义。让女儿再等等吧!”似柔恳求道。 此刻,肖亦翃沉默了,他知女儿脾性,执拗又重情义。既然劝不动,他便从腰间拽下一块腰牌,递至似柔手上,“这块太师腰牌你拿着,若有变故,你持此牌,安全回府来。” 听罢此言,似柔眼中含泪,“谢爹爹成全。我再陪夫人几日,若事情果真无力回天,我便主动归来。” 肖亦翃点头。 随后,他又对亲家韩夫人宽慰几句,便留了些日常用度后匆忙离去了。 看着爹爹远去的背影,肖似柔心头感慨万千。她紧握手中腰牌,只期盼韩凛能快些找到韩家解救之法。 ...... 午后,阳光微热。 距离韩弼州下狱已过去两天。 御书房内。 “兹率领三万急行军已于郑州西南密林以南三十里处安营扎寨。已派人前去刺探私军敌情,待时机合适,将开始围剿。” 皇上端看这张其骁将军送来的急报,只寥寥数语,便心生安慰。 此刻的他,虚弱侧靠于龙椅之上,抬头回忆着与韩家过往之种种。 韩家能有今日,与自己对皇后太子过分宠溺不无关系。 “哎!”良久,他微叹一口气,看着眼前躬身而立的太子监察侍从,缓声问道:“太子近日在做甚?” “回陛下,太子近日回东宫较为频繁。韩家出事后,太子妃情绪不稳,太子分心东宫家事较多。”侍从恭敬回答。 “咳...咳咳...分心东宫?那京兆尹事务是如何处理的?”皇上神色微敛,一脸皱眉。 “这......陛下,太子自府衙被御史台接管监察后,身上事务减少。又逢叶詹事被贬,韩少尹不知去向,太子压力陡增,便将典狱刑罚以外的政务奏折全送至叶府,由叶詹事批阅。”侍从小心翼翼回答。 听闻此话,皇上皱眉紧皱,不自觉又喘咳了几声。 太子成长至今,一直是在皇后庇护与众人关爱中成长的。自己早年忙于政务,缺了对太子之教养,以至于今日的他个性骄奢、不思进取。时至今日,韩家罪状已然捅破,皇后已不适合再辅佐太子。太子无所依傍,其行状又毫无储君之风范...... 沉默。 暗忖良久,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命监察侍从退下,后让闵公公宣二皇子荣诃入宫。 ...... 许久,荣诃来到御书房父皇面前跪定。 “荣诃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荣诃躬身谦恭叩首。 “起来吧。”皇上缓声道。 荣诃听罢,缓缓起身,后垂手而立。 “荣诃,韩弼州贪墨一案查得如何了?可有进展?”皇上背靠龙椅,沉声问道。 “禀父皇,韩家经由记昀之贪墨的二百余万两白银,已查得其中一百四十余万两用于私军军需采购、粮饷发放等事宜,其余还在韩家私账上。 私购军需之账目大部分走的户部、工部公账,涉及工部尚书纪文弘、户部尚书徐元瑞,眼下如何处置二人,请父皇明示。”荣诃沉声禀告。 “嗯......倘若证据确凿,一并抓捕吧。”皇上淡淡说道。 “儿臣遵旨。只是眼下,牵连朝臣较多,对于那些朝臣家眷,儿臣恳请父皇从轻处置。”何荣面色恳切说道。 “咳咳...咳......你仁德处事,确是好事,然贪污受贿、谋逆重罪,需依法严惩、方可威震朝纲,万不可妇人之仁坏了大事。”皇上威声道。 “是,儿臣受教。”荣诃恭敬回答。 “咳咳咳......”连续喘咳之后,皇上面色蜡黄,镇定自若用手帕遮了咳出的一口血。 良久,皇上才缓过来。 “荣诃,当下的朝政局势,你有何见解?” 荣诃听罢,沉思片刻,慎重答道:“父皇,据儿臣观察,当前朝局错综复杂,朝堂多股势力分庭抗礼,政务处理需平衡各方势力、谨慎细心。 比如韩家一案,因牵连甚广,朝臣中不乏与此有染者,高位者有之,中低位者亦有之。查明案情固然重要,稳固朝局亦是必须。” 闻言,皇上轻轻点头,眼露赞许之色,“你的分析十分透彻。韩家一案的确牵连甚广,朕将此案交予你,亦是望你稳重行事,既能查清真相、追回税银损失,又能维护朝局、避免社稷动荡。” 荣诃谦恭低头,“儿臣必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所托。” 见荣诃谦恭仁和,皇上眼露欣慰满意之色。他未料到,荣诃,竟比他料想中更加智慧成熟,谦和仁爱、处事果断。 此子,的确是继承大统之良选! 沉吟稍许,皇上又问,“今日我大荣内忧甚重,但对于边疆局势,你有何看法?” 边疆?荣诃心中一怔,立刻想起了边疆两大隐患:西北狄戎、东南西夏。 “父皇,大荣之边疆,主要为西北狄戎、东南西夏为患。狄戎苦寒之地,游牧民族之躯,善骑射,常迁徙,仗自己铁骑无敌,常扰我边境城镇,劫掠财物,屠杀百姓。 西夏表面臣服,实则包藏祸心,多年以来,亡我之心不死,一直暗中积蓄力量,企图伺机而动。”荣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嗯。咳...咳...分析得不错。近年来,狄戎常派细作来京搜集情报,妄想从内部找寻毁我江山之缺口;西夏虽势弱,但觊觎之心亦不可小觑。 咳...咳咳...当然,眼下郑州又有私军潜伏,实在是内忧外患、倍感伤神!”皇上手扶额忧虑道。 荣诃点头,“父皇切莫过分忧心,我朝忠良之臣、勇武之将,大有人在,儿臣亦愿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听罢此言,皇上抬头端看了此面容周正,身形俊朗的皇儿,他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欣慰之色,点头微笑道:“甚好,甚好.....哈哈...咳...咳...哇...” “父皇,您没事吧?快请太医!”荣诃见父皇喘咳片刻,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大惊,遂对闵公公大喊。 闵合正要出门寻太医,皇上长舒一口气,摆手阻止了闵公公,“不用了。” 荣诃皱眉,踌躇片刻,上前拿过桌上帕子帮父皇擦拭嘴角血迹,却赫然发现此帕早已血迹斑斑。 荣诃动容,原来父皇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荣诃,朕有意立你为太子,你可愿意?”见荣诃皱眉发愣,皇上突然宣布道。 闻言,荣诃内心震动。回神之后,他随即俯身叩拜,“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深感荣幸。儿臣只愿父皇此刻安泰康和、喜乐无忧。” 皇上看得出,荣诃此话乃出自真心。久违的父子真情,令他眼满是欣慰。他确信,此刻之选择是非常正确的,荣诃确是大荣的未来! “很好,闵合,着人拟诏。今日朕要废掉荣伺,改立荣诃为太子。” “老奴遵命!”闵合闻罢,匆匆出门去布置拟旨事宜。 “荣诃,你需谨记今日之言,秉持仁爱之心,勤勉政务,爱护百姓,为朕守好大荣之江山。”皇上威声嘱咐道。 荣诃再次俯身叩首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竭尽所能守护大荣的江山社稷。” “好,好。”皇上闻言,欣慰笑道。随即,他深吸、长吁了一口气。 第28章 韩弼州越狱 夕阳西下。 凤仪殿内厅。 韩皇后端坐于梳妆台前,端望着镜中自己形容憔悴、妆容略显凌乱的容颜,心中沉郁而焦急。 她被幽禁于此已经三日了,不知宫外情形如何,亦不知哥哥现在生死如何?陛下对于她数次的求见均视若无睹,甚至撤了身边所有侍从,留她一人在此思过。 凤仪殿此刻俨然已成了冷宫一座,除了送饭食,基本都无人踏足了。 她曾试图联系过几位心腹侍女,可惜一直都没得到回应,此刻的她,是真的有些痛恨陛下的无情了。 夫妻共枕二十余载,换来的却是堪堪如此结果,实在是令人唏嘘! 沉吟间,内厅房门突然打开了,韩皇后一愣,突然想起,此时已是近晚膳时分了。 看侍女低头端着饭食进来,韩皇后起身行至桌前。就在他坐定那刻,她赫然发现此次送餐的竟是自己的心腹红芍。 韩皇后正欲惊讶已喊,红芍却挤眉示意她不要出声。就在红芍默默放下饭食的同时,她趁门外守卫不注意,趁机将一纸条递至皇后手里。之后,便端了盘子起身出去了。 皇后当下明白所有,直至红芍,她未发一语。 当所有人相继退出内厅,房门被重新关上时,韩皇后才俯身桌前,打开手中纸条,细看了起来。 纸笺上字迹清晰,赫然写着:“陛下有意更易储君,拟立二皇子为太子”。 寥寥数语,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皇后心神俱乱,内心犹如波涛汹涌。她只觉形势突变,哥哥那边必定是有大事发生。此刻她强忍着情绪,克制自己保持冷静与理智。 此局她虽早有所预料,却未料到会来得如此突然。 眼下兄长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太子皇儿又庸碌无能、指望不上。皇后心中忧虑甚重,只恐之前筹划之事恐付诸东流。韩氏一族面临空前危机,她急需自主定夺对策,以应对当下这些变故。 短暂的慌乱踌躇过后,皇后迅速恢复镇定。她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亲自将其化为灰烬,心中既已有计较。她便知福宁殿的眼线,太医院的布局,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皇后迅速吃完了桌前食物,乘红芍返回端走剩餐的时机,低声嘱咐她道:“速往太医院,寻张太医,令其备药以备不时之需。” 红芍听罢,用眼神回敬于她,接着便领命而去。 当内厅门被再次关上,皇后起身踱步至锦榻前坐定,内心虽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 与此同时,在深宫之外,御史台诏狱之中,韩弼州一身囚服、满脸污泥,正端坐在角落牢房内。 昨日与前日,他已被连续两日提审,但他始终一言未发。 税银贪墨、卖官鬻爵、组建私军,这其中哪一个条罪名单单拎出来,都得治他死罪。但他拒不承认,墨银、卖官、私军,这些事他虽知晓,但并未一手参与。他坚信,只要韩凛还安全,韩皇后还在位,韩家就必然撑得住! 亓思旻念他是老臣,审讯过程中并未对他动用重刑,是故他也未受太大痛苦。此刻端坐牢中,他勉力用沉默维持着自己的傲气,内心却在焦急等待外部的救援。 正如他所暗忖的,韩家于朝中经营多年,人脉势力犹在,只要还未殒命,便还有困境中的脱身之计。 夜幕降临,牢狱中光色也渐暗了下来。 是吃饭时候了。 一名身材中等、神色平静的狱卒,端着饭菜行至韩弼州所在牢门口,瞥了眼牢中的韩弼州,轻唤道,“吃饭了,吃完了好上路。” 韩弼州闻声抬眼,瞅了这狱卒一眼,见他面生,不似之前送饭的狱卒,心中狐疑稍许,但并未表于面上。 待狱卒远去,他端过饭菜,拿筷子扒拉了几下,果然发现一纸条夹于饭中。 韩弼州心中一动。迅速将纸条掩藏于袖中,直至四下无人,方打开查看,纸条上 清晰写着:“狱中有人可助你一臂之力,切记小心行事。” 字迹熟悉,赫然便是韩凛所书。 韩弼州心头一暖,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继续若无其事吃着饭菜,同时暗中观察着周遭动静。 果然,未过多久,便又有一名狱卒模样的人悄然走近。 他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注意后低声说道:“韩大人,请放心,我们会设法救您出去,但请配合我等行事,切莫轻举妄动。” 韩弼州闻言,心中一喜,表面仍镇定自若,只微微点了点头。 狱卒此时微笑转身离去。 韩家安插于狱中的眼线既现,韩弼州心中踏实许多,他心中微舒了一口气,便回身斜靠在牢房一角闭眼假寐起来。 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及戒备,让此刻的他身心俱疲。当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便乘机假寐休息起来。 凌晨时分。 恍惚中他隐约听到有人呼唤,韩弼州猛地睁开了眼,发现是白天那位狱卒。 “大人,时机已到,我此刻带你出去。”那狱卒蹲于门口焦急低声喊道。 韩弼州立马起身,轻轻行至牢门口。 狱卒轻拿出钥匙解开牢门锁链,蹑手蹑脚带着他贴着墙壁向后门口前进。 韩弼州一边走,一边四下观察监牢动静,发现此时守门的狱卒聚在一饭桌前呼呼大睡,桌上杯盘狼藉。 韩弼州当下明了,此些人均已被下药。 两人穿过曲折的牢道,终于来到了诏狱后门。 门外,一辆马车已等候多时。狱卒示意韩弼州上车,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 马车缓缓驶出御史台,融入汴京的漆黑夜色之中。 逃出的这般顺利,韩弼州自己也都未料到。 “是韩凛派你们来的?”马车进入城内许久,韩弼州才缓缓问这狱卒道。 “是的,大人。韩公子命我先带你去西南私军驻地。”狱卒正色道。 “好。”韩弼州未再继续言语,但神情确是愈发凝重了。 西南私军眼下十有八九在被讨伐,自己此刻过去,就相当于承认自己谋逆了。可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毕竟眼下,远离汴京才是最好的选择。 “韩凛眼下在何处?”沉吟半晌,韩弼州又问。 “大人,这,属下不知,公子与我们均是单线联系的。”狱卒拱手道。 韩弼州点点头,未再言语。 马车一路急行,来到了西城门口。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守城官兵拦住了马车去路。 马夫下车,将腰间拿出,递到那官兵面前,怒喝道,“东宫出城办事,你们也要拦吗?” 官兵拿过令牌一看,果然是东宫的令牌,当即躬身放心行。 此过程中,马车内两人自始至终均未言语。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西行去。 ...... 而此刻,在福宁殿外,夜色渐浓。 一身黑衣的韩凛,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宫墙之间,他避开巡逻的侍卫,径直来到了福宁殿的后院。 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纵身一跃,翻墙而入。 福宁殿内灯火通明,但侍卫们并不敢随意走动,皆守在殿外,生怕惊扰了圣驾。 韩凛借着夜色掩护,悄声潜入了福宁殿内,他的目标很明确——陛下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堆满了各种奏章与典籍,韩凛迅速在其中寻找着。 终于,他在书架的最里侧,找到了那份关于更易储君的密诏。 他小心翼翼取出密诏,将其收入怀中,然后转身欲走。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韩凛心中一紧,暗道不妙,他迅速躲入书架后的暗格之中,屏住呼吸,静待来人。 不一会儿,殿门被推开,一名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御案前,将一份急报呈了上去。 “陛下,边关急报!”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御案后的皇上猛然抬头,接过急报,打开一看,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韩凛在暗格中听得真切,心中不禁暗喜,看来他的计划奏效了,边关之事已经成功引起了陛下注意。 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太监离去,殿内再次恢复平静。 确认四周无人后,韩凛这才从暗格中走出,悄然离开了福宁殿。 第29章 福宁殿托孤 翌日,早朝前,御书房内。 皇上翻遍了架上所有书籍,均未发现昨日刚拟的诏书身影。此诏本意于今日早朝宣读,眼下遍寻不着,令皇上心中大惊:莫非昨夜御书房遭了贼,否则诏书怎会不翼而飞? 联想到昨日至今,金吾卫竟未有任何异常奏报,当下的皇上血气上涌,虚汗淋漓。愤怒气郁的同时,他狂咳数声,一口浓血喷涌而出,随即昏倒在地。 书房外守候的闵公公听见异响,急忙入内查看。只见皇上侧身栽倒在地,额头与胸前鲜血淋淋。 闵公公心下骇然,立刻高呼门外侍从进来。众人合力将皇上扶至福宁殿寝殿躺下,后又召了太医过来诊治。 不久后,皇上终于转醒。 在用目光扫过满屋的太医及文武大臣之后,他轻声威说道:“朕,无事,众爱卿无须担心。” 看着大臣们脸上惶恐惴惴的表情,皇上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自己此刻虚弱难掩,但国之重担尚在,他必须保持镇定从容,不可表露丝毫软弱之状。 此刻众臣皆跪于榻前,俯身低头不敢言语。 良久的沉默之后。 皇上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国事为重。太师肖亦翃、太傅叶承严、知枢密院事何昱章、御史中丞亓思旻、左右金吾卫将军肖似韫、太子荣伺、二皇子荣诃留下,余人退下,各自回去处理政务吧。” “是。”其余大臣恭敬退下,屋内只留下肖亦翃等人。 此时,皇上缓缓起身,斜倚龙榻一侧。他目光如炬,直视金吾卫将军肖似韫半晌,方沉声道:“肖将军,昨日御书房失窃,此事你可知情?” 肖似韫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跪地俯身请罪:“陛下恕罪,此时未有接到奏报,微臣有罪。” 闻言,皇上眼中怒意闪过,沉声道:“肖似韫,你既为金吾卫总领,连个保卫皇宫安全的差都当不好,朕要你何用?...咳咳....咳...” “陛下息怒,此为微臣失职,请陛下容臣戴罪立功,捉拿昨夜之人。”肖似韫匐地低声道。 皇上看着眼前这个几次三番防卫失职的肖似韫,心中欲换他之意念萦绕许久,但终于是压了下去。 “你几次三番守卫失误,朕念你肖家于社稷有功,再信你一次,允你戴罪立功,捉拿幕后黑手,若再有下次,你金吾卫将军的牌子便摘了吧。”皇上威喝道。 “微臣遵旨。”肖似韫叩首领命,接着便缓缓退下。 皇上微舒一口气,又接连咳嗽几声,便将目光转向肖太师。 他缓缓道:“肖爱卿,韩弼州一案牵涉甚广,你与韩家既为姻亲,难免受人非议。朕念你年迈,不欲将你牵涉其中,故免去你太师一职,从今日起,你便回去安享晚年吧。” 免去太师一职?肖亦翃闻言心中一震,但仍强自镇定,沉默听完陛下旨意后,颤声谢恩,“老臣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退下吧。”皇上轻声道。 “是。”肖亦翃缓缓退下。此时的他,内心已是愠怒翻涌,惟面色平稳不显。 他离开后,皇上将目光转向荣伺,他温声道:“伺儿,来,到父皇身边来。” 对肖氏父子的惩罚令荣伺心中惧怕,他缓行至榻前轻轻跪定。 皇上抬手轻抚其头,叹道:“伺儿,你虽孝顺,但学识尚浅,不及你弟荣诃。今日朕决定废去你太子之位,你便做个闲散王爷,安享余生吧。” “父皇,儿臣有错,求您不要放弃儿臣啊,父皇......”荣伺闻言,痛苦哀求,跪地请罪。 见荣伺悔恨至此,皇上眼中闪过一抹泪光,却仍坚定说道:“荣伺、荣诃听旨!” 荣诃闻言,连忙俯身向前。 “荣伺,朕今免去你太子封号,封你为安南王,享亲王俸禄,赐府邸一座。即日起搬离皇宫,前往封地就藩。” 荣伺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荣诃,你学识渊博,品行端正,堪当大任。朕今封你为太子,即日起入主东宫,协助朕处理朝政事宜。”皇上语气虽虚弱,却一脸正色威严。 荣诃心喜,连忙叩首谢恩,“儿臣谢父皇隆恩,定不负所望。” 皇上微微点头,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离去后,陛下又剧烈咳嗽,并呕出一大口鲜血,“哇...” 榻前余下几人大惊,“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无事...不必了。”气息稍定,皇上摆了摆手,阻止了闵公公传太医,并令他去殿外候着。 此刻屋内只剩叶承严、何昱章、亓思旻三人。 沉吟片刻,皇上低声道:“朕已年迈体衰,无力主持朝政。今将大荣江山托付于荣诃,望三位爱卿尽心辅佐之。如今我朝内忧外患重重,既有韩氏一党祸乱朝纲,又有狄戎、西夏虎视眈眈。安抚臣民、稳定朝局之重任便交于你等身上了。” 三人匍匐在地,齐声应诺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共保大荣江山社稷。” 陛下微微颔首,“如此甚好。这几日,朝堂之事便由太子处理,尔等勉力助之。” “是。”三人领命退下。 ...... “公主,陛下已撤了荣伺殿下太子封号,改立荣诃为储君了。”云襕一脸慌张跑来,对公主说道。 “此事可真?”荣歆听闻此变,一脸惊愕。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宫中上下俱已知晓。”云襕神色笃定道。 荣歆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此前母后遭幽禁,她亲赴福宁殿向陛下陈情,终一无所获。今日兄长又失太子之位,看眼下情形,莫非宫中波澜将起? 踌躇再三,荣歆终下定决心,要亲自前往福宁殿询问一番。 “云襕,走,随我去福宁殿。”荣歆公主神色坚定说完,便起身出了馥华殿。 一路上,当她看到所遇宫人皆避己锋芒,不正视自己,她方才醒悟,原来此刻,自己、兄长、母后乃至整个韩氏在大荣皇宫的地位已然发生剧变。 她强忍心中愠怒,匆匆赶至福宁殿,正要入内厅寝殿时,却被闵公公拦了下来。 “公主殿下,陛下正在休息,此刻不宜打扰。”闵公公恭敬禀告。 “让开!”荣歆一把推开闵公公,欲强行闯入。 “殿下,陛下龙体欠安,此刻确不宜惊扰。”闵公公再次上前阻拦,语气间透露些许无奈。 荣歆停下脚步,怒目而视,道:“闵公公,本公主要见父皇,你若再阻拦,休怪本公主不客气!” 闵公公闻言,心中一凛。他知公主骄纵不好惹,犹豫片刻后,便侧身让路。 荣歆快步入了寝殿,至龙榻前,只见父皇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双唇干裂无色。 “父皇,儿臣荣歆来看您了。”她心中一紧,俯身轻声说道。 皇上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荣歆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亮色。 “歆儿,你来了。”他虚弱说道。 荣歆点头,问道:“父皇,您为何突然撤去荣伺兄长的太子封号,改立荣诃为储君?” 陛下舒了口气,缓缓道:“歆儿,太子乃国本,须德才兼备。荣伺虽孝顺,但学识不足,难当大任。荣诃品行端正,学识渊博,乃继承大统之佳选。是故...咳咳...是故...。” “父皇,儿臣明白了。”荣歆打断了皇上之言,起身倒了杯茶水,递到皇上手中。 皇上挣扎着起身,接过茶杯饮下,气息渐渐平复了些许。 “歆儿,朕知你与荣伺兄妹情深,但朕意已决。荣诃亦是朕之血脉,他有能力担负重任。你作为公主,当全力支持、辅佐于他。”皇上语重心长说道,眼中满是期许。 父皇之言,令荣歆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后,她跪地哭求道:“父皇,可否解除对母后的禁足之令?荣伺兄长既已封王,必将离宫别居。宫中若无母后相伴,儿臣将倍感孤寂。求父皇开恩!” 间荣歆悲伤至此,皇上亦心头沉郁。 许久,他才皱眉沉声道:“歆儿,你母后身为韩氏之主,纵容其弟韩弼州贪腐乱政,朕若释其禁足,何以向朝臣百姓交代? 咳咳......朕已赐荣伺亲王之爵、厚禄养身,不算亏待于他。 你身为皇室血脉,当明国家大义。你母后禁足凤仪殿已是定局,你且安心行好公主本分,辅佐荣诃便是。” 荣歆公主闻言,久久无语。心中的万千不解与不甘,渐被她努力压了下去。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恪守本分、辅佐新君。”此刻的她语气平静而冷漠。 “歆儿,你退下吧。朕累了,需要休息。”皇上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微声说道。 “是,儿臣告退。”荣歆起身行礼后,面无表情退出寝殿。 第30章 倾染初离京 这日晌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用完午膳的叶倾染,在叶昭的搀扶下,正于庭院中缓缓踱步。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抬头,见父亲步履匆匆跨入苑门,向这边走来。 “爹,你怎么来了?”叶倾染心怀愧疚,沉声问道。 自那日他于福宁殿跪求陛下放弃赐婚被罚,父亲与兄长倾墨被牵连贬谪后,他便一直觉得对不起父亲,尤其是兄长,被他牵连杖责三十。事过这些时日,今日是父亲首次前来探望他自然是既愧疚又感意外的。 听得儿子呼唤,叶承严并未言语,依旧面色凝重,眉头紧皱走近。 倾染心惊,莫不是有何大事要发生? 行至儿子身侧后,叶承严轻扶他至苑中石桌旁坐下,制厚朴,才缓舒一口气,温言道:“倾染,你这两日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闻言,叶倾染小心翼翼回答:“好多了,爹。只是...哥哥他……身体如何了?” 稍顿片刻,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兄长近况。 “他已无大碍,伤势较轻,现已能下床行走了。”叶承严神情微敛轻声道。 叶倾染心中稍感安慰,但父亲一脸凝重,仍令他甚觉气氛凝重,不敢多言。 暗忖许久,叶承严突然抬头,望着叶倾染郑重道:“倾染,两日之后,你收拾行装,与叶昭南下吧。” “为何?父亲,不是说好下月二十五方动身吗?何以如此匆忙突然?”叶倾染一脸惊讶,疑惑问道。 见儿子惊讶,叶承严微叹一口气,神色凝重解释道:“近日局势动荡,朝中恐有大事发生。我叶家在朝中门生众多,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你兄弟齐聚京都,只恐风险太大。 我原打算让你与倾凡一同离京,但倾凡执意不肯。是故,你便借南下边疆之机先行避祸吧。” 叶倾染闻言,执拗皱眉,“父亲,既然事态如此紧急,孩儿又怎能撇下你们远走他乡?” 时局动荡,只是危险增加了几分,叶家还不至于轻易卷入动荡。你有陛下诏令,安心去便是。”叶承严轻声道。 “母亲可知此事?”叶倾染蹙眉。 叶承严点头,“你母亲已知晓,她同意你先行离开。今日早朝,我已向新太子禀明,两日后便送你启程。” “新太子?陛下册立新储君了?”叶倾染惊讶。 “昨日,陛下已册封荣诃二皇子为太子,原荣伺殿下被剥夺太子封号,改封为安南王了。”叶承严凝神捋须。 叶倾染闻言,心中微震片刻,回想起荣伺往日之恶行,只觉这般被废亦在情理之中。 “孩儿明白了,父亲。我这就去准备行囊。”沉思片刻,倾染说道。 叶承严颔首,随即起身,道:“好,你且去收拾。我往倾墨那处看看去。” 叶倾染点头,看着父亲背影匆匆离去。 此刻的她,心中沉重、神思复杂。他知此次南下非比寻常,既是自己一展抱负之期,又是家族避开朝堂风波之举。 沉吟许久,他吩咐叶昭,“叶昭,你速去何府一趟,请何公子尽快过来一趟。” “是,公子。”叶昭领命而去。 叶倾染一手扶着后背,一手扶着苑中树木,艰难挪步至屋内,开始着手收拾行囊。 他首先行至衣柜旁,从中间一层取出一黄桃木镶金边的锦匣,打开,匣中盛有一枚松鹤龟鹿纹玉佩,玉佩之下则叠放着数封书信。 这些书信,皆是思思离去后,他与思思之间往来之见证。而这枚莹白透亮的松鹤龟纹玉佩,其上云锦般的流苏鲜红飘逸,则盛满了思思对他的浓浓情意。 摸着这玉佩之时。叶倾染心中瞬间荡起了绵绵回忆之景。当日,思思于沉郁悲伤中离去,却未曾对他有丝毫怨言,反而赠予此玉佩保他平安。此刻,他费尽心力终于获得自由之身,却难于与她相守,只能借这玉佩聊寄情思。 叶倾染心里明白,他二人之间,始终横亘着诸多难以逾越的阻隔与距离,他唯有将这视作珍宝的玉佩贴身携带,方能时刻感受思思温柔婉俏的影子,翻涌的情思也才能稍作安息。 端详许久,叶倾染拿起匣中信件,逐一拆封,仔细回味起初收到信时的欣喜来。 信中字迹娟秀隽永,语句温婉柔和,虽然写的是些日常琐事,但他再次翻阅,仍觉心中暖意流淌。 许久,叶倾染脸含笑意,将信件与玉佩再次收归匣中。他小心盖上匣盖,将其置于一旁,准备在离去时将这些物品一并带走。 随后,他开始有条不紊收拾衣物及其他必需品。深知南下之路漫长且充满未知,加之身上有伤,他甚至做足准备之必要。他挑选了些舒适衣物,并备下了足够银两及药品、用物。 准备停当后,叶倾染缓步移至窗前,望着窗外明媚春色,心中思绪纷杂。即将离开这一居住多年之地,去面对充满未知的未来,他心中既不舍,亦忧虑...... “公子,何公子来了。”叶昭此刻大步跨入房内,兴奋喊道。 “倾染,你找我?”何明宇风度翩翩跟在叶昭之后,嘴角笑意邪魅。 “呵呵,是啊,来,快请坐。”叶倾染微笑回应,抬手间便示意已至他身侧的明宇就坐。 “后日,我便要启程南下边疆了。”坐定稍许,倾染语气平静将此消息告知明宇。 “啊?这么快?不是下个月么?”明宇惊讶回问。 他深知倾染因抗旨拒婚受到陛下严惩,不仅挨了八十庭杖,还被贬至西南边疆投军。只是,他未料到,离别之日竟来得如此突然。 “计划有变,只能提前动身了。”叶倾染低头道。 “可你此番身子状况,伤势才有所好转,长途跋涉、马车颠簸,恐会不利于伤口愈合。”何明宇皱眉关切道。 “这些我会注意,路上走慢些,多休息便可。我做了万全准备,不会有事的。”叶倾染抬头,微笑拍了拍何明宇肩膀,安慰道。 “好吧,到了那边记得常来信。这两日你有何需要尽管找我。”何明宇笑笑说道。 “写信自是当然。只是我今日寻你,确有一事相求。”叶倾染收敛笑容,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听说近日朝堂风波不断,我期望离开之后,你能时常来信,告知我朝堂动态。 倘若叶家遇到困难,尚需你与何叔父出手相助。我父年迈,兄长忠和寡言,留他们在京城,我始终放心不下。” “倾染,此事纵然你不提,我亦会主动为之。南下之路遥远艰辛,你只需安心前行,无需挂念其他。”明宇见倾染神色凝重,心中感慨间,沉声劝慰于他。 “如此,甚好,得兄如此,倾染夫复何求?”倾染神色转喜,微笑间轻拍明宇之肩,心中甚为感激。 明宇未继续言说,仅回以倾染一抹明朗洒脱之微笑。 “翰林院近日事务繁忙,我得先回了。若有要事,你随时遣叶昭来寻我。”何明宇此刻起身说道。 “何兄慢走,恕倾染不便相送。”倾染亦起身,笑言间,拱手作别。 缓踱至门口,望着明宇远去的背影,叶倾染在长长的欣慰之感后,突然有了片刻的失落伤神。此次远行,不知何时方回,他与诸位兄弟又何时方能再会? 家国之事重于泰山,何况是自己心之所向?既已选择此路,他只能坚定信念,勇往直前! ...... 两日后,叶倾染与叶昭踏上了南下的路途。离京之前,他托信使将最后一封由京都发出的书信送至思思手中,书中详叙了自身近日状况及已启程南下之事。 当信使离开,马车缓缓驶出京都城门那刻,叶倾染撩起马车车帘,探头回望了一眼热闹非凡的汴京城,以及城墙上昂首挺立的戍卫兵,心中有种莫名的伤感。 汴京,这个生养了他十八载之风华宝地,下一次,他必将以另一种神姿归来! 第31章 陛下病重矣 早朝过后,福宁殿寝殿。 太子荣诃此刻躬身立于陛下龙榻前,神情谦恭,向父皇汇报着朝堂近两日动向。 “父皇,张其骁将军统领的三万戍卫军,昨日凌晨在郑州西南密林外五里处,与郑州私军进行了激烈的正面交战。”荣诃正色朗声,声音在空旷的寝殿回荡,格外清晰悦耳。 “一夜鏖战之后,张将军之军队击退私军四次进攻,歼敌五千六百三十一人,俘虏四十七人,取得了暂时胜利。”说话间,他神情渐露喜色。 皇上斜倚于榻侧,细细听着捷报读完。皱眉片刻,他脸上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色,沉声继续问道,“可有查清私军首帅?” 荣诃垂眉,“父皇,已查明私军将帅为郑州都尉韩啸阳,乃韩氏一脉子弟。” 话毕,他脸上神色转忧,显然,对于此结果亦心生了诸多不安。 此刻,皇上眉间愁色愈发深,微叹一口气,淡淡说道:“哎,鏖战伤亡至此,想不到韩氏私军兵力顽强至此。” “荣诃,你时刻关注最新战况,及时与朕来报。”稍顿片刻,他接着说道。 “是,儿臣明白。”荣诃躬身抬手,面露坚定之色。 他心里明了,韩家私军作为大荣腹地隐患,对于社稷稳定至关重要。 “咳...咳...咳...”沉默片刻后,皇上突然咳嗽起来,声音沉闷且吃力。 荣诃心疼父皇,连忙关切问道:“父皇,您可还好?要不先休息下吧?” 皇上摆了摆手,“无碍。” 深吸一口气后,他继续问道:“韩弼州与韩凛抓到了么?” “尚未,眼下已全城搜捕二人,只发现了韩家女眷踪迹。 前日有西门守兵供述,四日前夜里有一马车出城,车夫手执前太子荣伺令牌。 儿臣问过兄长,他近日并未着人出城办事,是故儿臣猜测,此事十有八九与韩弼州、韩凛有关。”荣诃躬身回答道。 此一情形,令皇上颇感意外,皱眉之余,他深感无力,自己识人不淑,荣伺亦被人利用,他只能心感愤怒无奈。 沉吟片刻后,陛下继续说:“西门乃去往郑州必经之路,韩弼州应已逃往郑州。诃儿,你需加大兵力,务必尽快拿下私军,全城搜捕韩弼州与韩凛其人。” “是,儿臣遵命。”荣诃领命。 见父皇此刻双眼微闭不再言语,荣诃欲躬身告退。正欲离开,他突又想起一事,便再次躬身问道:“父皇,儿臣还有一问,那些被抓的韩家女眷,该如何处置?” 闻言,皇上淡然轻回,“先押入大牢,审讯之后再做定夺。” 稍顿之后,他又补充道:“你之前不是主张仁德么?这些女眷,便依罪责,酌情处置吧。” “是。”父皇此话,令荣诃心思渐定,胸有成竹后,他心中坚定退出了寝殿。 ...... 凤仪殿寝殿。 此刻,朝华公主荣歆依偎在韩皇上身侧,紧握母后之手,泪水盈眶,神情悲切。经过了一番周折,她终得以进入凤仪殿与母后相见。 “母后,父皇缘何对韩家无情至此,您被禁足,哥哥被废封,甚至连舅父一家也遭到追捕。 陡然见这许多变化......令歆儿难亦适应......我只觉心中恐惧,不知该如何是好。”荣歆将脸颊贴在皇后肩头,声音哽咽、断续。 韩皇后轻抚着荣歆秀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恨意。 沉默片刻后,她微叹一声,缓缓说道:“歆儿,你父皇此举乃是出于大局考量。韩家势大,已危及荣氏皇权,你父皇也是无奈。” “可是,母后被幽禁,父皇也太狠心了。母后,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吗?”荣歆抬头,眼含泪花、一脸傲气反问母后道。 见女儿心疼自己如此,韩皇后抬手拂了拂她额间秀发,包含爱意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抬头,将目光伸向远处。 稍久之后,她神色微凛沉声道:“歆儿,你且记住,身为大荣公主,你肩负着皇室是尊严与荣耀;而作为我韩筱莞之女,你又与韩氏一族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 若荣诃即位,韩氏必将面临灭族之灾。因此,你必须助我一臂之力,助你荣伺哥哥一臂之力,你可明白?” 闻言,荣歆用力点了点头。她拭去眼角泪水,坚定说道:“我明白了,母后,我这就去求父皇,请他解除对您的禁足。” 话毕,荣歆坚定起身,便欲转身离去。 “等等。”韩皇后慌忙叫住荣歆。 她起身,从梳妆台底部夹层拿出一个药方,递给荣歆,“歆儿,你父皇身体虚弱,我之前遍访名医,从民间寻得这一疏气调肺之方。原打算亲自为他煎药,不料先一步被禁足至此。你拿此方去太医院寻张太医,让他按方抓药煎熬,后由你端给你父皇服用吧。” 荣歆闻言,只觉母后大气温婉,父皇幽禁她于此,她仍心想着父皇龙体,不觉心怀感触,爱母良多。 她接过药方,粗看了一眼其上中药:黄芪、冬虫夏草、人参、白术、山药、橘红、杏仁、桔梗......确是些名贵的中药。她收好药方,便匆匆离了凤仪殿。 穿过长长的宫廊,荣歆径直来到太医院。 许是午膳时分,太医院大殿内空无一人。她转而行至药堂,恰好看见张太医一人于堂中理方。 她上前直接将方子递至面前,嘱咐道,“张太医,这是我母后从民间寻来的药方,为父皇疏解肺毒而求,您看看,若是无误便按其煎服,我拿去给父皇服下。” 张太医接过方子,端看了稍许,心下微震。 片刻之后,他神色复杂看了公主一眼,确认道,“这是娘娘给陛下寻的方子?” “嗯,有问题吗?”见张太医疑问,荣歆反问道。 “哦,没有,公主请稍等,微臣这就去抓药煎熬。”话毕,张太医拿方子进入内厅调配。 约半个时辰后,张太医将煎好的药端到荣歆面前,“公主,此药需热饮疗效才佳”张太医嘱咐道。 “知道了。”荣歆接过药碗,吩咐侍女小心端好,随即匆匆赶往福宁殿。 进入父皇寝殿,荣歆轻步行至榻前。 父皇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躺于榻上气息奄奄。荣歆心中一阵酸楚,轻声唤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闻言,皇上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荣歆一脸关切站于床前,身后一侍女手捧药盘,他心中略感温感温暖,微声问道:“歆儿,你怎么来了?” “父皇,听闻您咳疾加重,儿臣心中担忧,特地来看望您。这是太医院新熬的汤药,要趁热饮用方才有效,父皇,我扶您坐起喝药吧。”轻声回答间,荣歆转身端起药碗,侧坐至榻前,单手扶起父皇,顺将药碗递至父皇面前。 “这汤药中含有黄芪、冬虫夏草、人参等诸多药材,有助于疏气调肺、纾解肺毒,对您龙体大有裨益。来,趁热喝吧!” 见公主眼中满是真诚关爱,皇上欣慰笑笑,未有丝毫生疑,直接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喝毕,他将药碗回递给荣歆,拉着她的手轻声笑道:“朕的歆儿长大了,朕甚感欣慰。” 看着父皇苍白容颜上满满的慈爱之色,荣歆心中伤怀痛楚。她努力克制着眼中泪水,勉力挤出笑脸说道:“父皇疼爱歆儿,歆儿心中明了。歆儿衷心期盼父皇龙体早日康健,同时......” 话语至此,荣歆稍顿些许,突然起身匍匐于龙榻之前,含泪哀泣道:“同时斗胆恳请父皇,解除对母后的禁足之令。” “儿臣深知荣伺兄长性情乖戾,难入父皇慧眼,父皇欲废其太子之位,歆儿无话可说,然母后并无大过。舅父之乱乃韩家自己所为,是故儿臣恳请父皇明察秋毫,韩家之祸勿牵连母后,期盼父皇垂怜,恩准儿臣请求。儿臣跪谢父皇!” “歆儿,你何以固执至此。你母后纵容韩氏一族祸乱朝堂,诸多祸事甚至参与其中,她之罪责,实在……”荣歆之悲泣恳求,令皇上情绪激愤,他愤而怒斥其罪。然而话未说完,他忽觉胸中憋闷,呼吸顿感困难不畅。 他手捂胸口、面色骤变,惊愕惧色难掩,“呃...歆儿...你...我...” “父皇...父皇...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快传太医......”荣歆见状,惊恐起身,起手为父皇抚着胸口,惊恐焦急呼喊道。 第32章 福宁殿宫变(一) “当...当...当...”当象征着皇帝晏驾的国丧钟声响起,整个皇宫内之人无不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震撼,陛下驾崩了? 彼时,正于东宫批阅奏折的荣诃太子闻此噩耗,心中大惊,陛下纵使体质羸弱,但事发如此突然,实在出乎他之意料,令他难以置信。 震惊与疑惑之后,荣诃立刻放下手中政务,一路急行赶往福宁殿。 福宁殿内,一片肃穆哀伤的气氛。摇曳的宫灯于殿内投下斑驳的暗影,随着大臣们纷纷赶来,跪地痛哭,悲怆沉郁之情弥漫于整个大殿。 荣诃穿过人群,径直来到父皇榻前。此刻的父皇双目紧闭,面色铁青,已然没有了呼吸。他此刻之神情异常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然而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却昭示着生命的流逝。 荣诃惊惧又悲痛,立刻俯跪于龙榻一侧,垂泪痛哭起来。彼时,他紧握父皇冰冷的手,眼中满是悲伤与不舍。 哭泣稍久,他看到了身后同样匐地痛哭的李太医。他知父皇去世突然,遂一把抓住其衣袖,质问道:“此事究竟是为何?何故上午陛下尚一切如常,下午便溘然长逝?” 李太医悲痛回答:“稍早时分,微臣接到福宁殿公公求救,言陛下病危,微臣急忙随之入宫。微臣赶到时,陛下已面色铁青、呼吸微弱,气息奄奄。微臣虽极力施针急救,但陛下憋气太久,最终仍是无力回天。” 听闻此言,荣诃心伤,环顾四周间,见殿内宫人、太医、大臣纷纷跪地垂泪,一旁的公主也伤心欲绝、颤抖不止。 深吸一口气后,荣诃努力平复心中悲痛,继续问道:“陛下离世前,可有何异常?是否有人来过福宁殿?” 李太医摇摇头,哽咽道:“微臣赶到之时,殿内只有陛下、公主及几位公公,并无他人在场。陛下病发突然,微臣亦来不及询问之前状况。” “公主?公公?”荣诃太子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清楚记得,太医曾言,陛下若调养得当,尚可维持约半年时日,此番溘然长逝,绝非寻常之事。 沉吟片刻,荣诃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妹荣歆。 “荣歆。” 荣歆此刻跪于陛下龙榻另一侧,身体颤抖,悲戚不已。听到兄长呼唤,她心中一震,抬头望向荣诃,眼神中满是无助与惊惧。 “你告诉皇兄,父皇离世前,究竟发生了何事?”荣诃太子沉声问道。 荣歆闻言,哽咽答道:“早些时候,我来福宁殿探望父皇。彼时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我……我便给他喝了一碗理肺和合汤。 父皇喝完心情挺好,我便借机想求他解除母后禁足之令。谁知我说完之后,父皇突然恼怒,气愤数落其母后之不是。 只片刻间,他突然就面色铁青,呼吸困难了。我惊慌失措,忙命公公去请太医,可是……可是太医来得太晚,父皇终是...终是没能救回来……” 理肺和合汤?荣歆的叙述,令荣诃眉头紧皱,心中生疑。 “李太医,快,查查这汤药是否有异!”荣诃突然回身,对李太医命令道。 李太医闻言,立刻起身至桌旁,拿起桌上残留的汤药,仔细查验起来。他先凑近细闻稍许,又轻尝一番,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如何?”荣诃见状,心中一紧,沉声询问。 李太医深吸一口气,缓缓陈述道:“此汤药中,包含黄芪、人参、黄连等中药成分,与陛下之前所服汤药药材相似。黄芪之药性猛烈,对于肺疾严重之患者,过量服用将如雪上加霜,极易加剧病患咳喘之症,甚至于呼吸困难乃至生命垂危。” 此理肺和合汤,看似意在助陛下舒气宣肺,实则对于体质羸弱之陛下而言,犹如致命之毒药。 暗忖之间,荣诃瞬间面色铁青,怒意骤显。他猛然起身,目光如炬,厉声质问荣歆,“荣歆,你...你想置父皇于死地吗?” 此一言,吓得荣歆浑身颤抖。她连连摇头,泣不成声,颤声急辩,“我...我委实不知此药有此结果,我只想父皇能早日康健的...” “你...此方你从何得来?煎药之时,你可曾问过太医意见?”荣诃被荣歆之盲目气的血气上涌,他强压心中怒火,正色道。 荣歆闻言,支支吾吾,言语断续,难以成句。 见荣歆吞吐至此,荣诃心中明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冽,语气冰冷下令道:“来人,先将公主拿下!” “荣诃皇兄,我...我实是无心之过啊!”荣歆百口莫辩,此刻心中已明了几分,母后所谓心疼陛下之言不过乃虚情假意,利用她才是真。 “荣诃,你莫不是要连我一并拿下?”荣歆喊冤同时,殿门口一声威喝声传来,韩皇后身影随之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韩皇后身着黑衣绣凤华服,面色铁青,眼神透露出凌厉愤怒之色。她身后跟着数位宫女奴仆,气势汹汹步入福宁殿。 一语甫毕,韩皇后冷哼一声,瞥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荣歆,继而对荣诃厉声道:“荣诃,你被立为太子不过两日,便欲惩戒公主,未免太过嚣张跋扈了吧?” 荣诃闻言,眉头紧锁,脸上愠色渐显,沉声反驳道:“陛下骤然离世,个中蹊跷甚多。本殿本就讶异,未料想韩皇后竟又擅自解除幽禁,离开了凤仪殿。” “放肆!陛下驾崩乃是国丧,本宫身为陛下发妻,自当前来吊唁,何错之有?”韩皇后神色冷冽,言辞犀利。 “且不说你入殿之后未曾跪泣尽礼,父皇离世突然,本殿身负重任,自须查明真相。皇后莫非欲阻挠本殿查案?” 闻言,韩皇后冷笑一声,反问道:“查案?你要查什么案?难道你觉得荣歆会加害自己父皇?还是怀疑她被本宫指使加害陛下?” 此言一出,殿内众大臣皆震惊不已,纷纷止了啜泣之声,俯身屏息,静观这场皇后与太子之对决。 叶承严、何昱章、亓思旻等几位重臣,则暗中吩咐身侧宫人速去搬请救兵。 此刻之荣诃,面对皇后挑衅之言,心中愤怒难抑,提了声响怒道:“荣歆是否有罪、皇后是否有罪,本殿查明真相后自有定论。皇后娘娘此番急切为己开脱,莫非是欲盖弥彰,企图掩盖真相?” “你...你竟对本宫如此不敬!”韩皇后神色一凛,厉声喝道:“来人,将此悖逆不道、目无尊长的伪太子速速拿下!” 闻言,殿门外迅速涌入一批金吾卫。他们手持利刃,瞬间肃然分立于大殿两侧。 第33章 福宁殿宫变(二) 金吾卫的到来,令荣诃内心闪过一阵寒意,他目视众臣,毅然站立,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决下令道:“金吾卫听令,本宫乃陛下钦定之太子,尔等须恪守礼法,不得行无礼之举!” 然而,在场之金吾卫众皆置若罔闻,依旧面无表情伫立原地,手持刀柄,目光冷冽注视着他。 见此情景,韩皇后冷笑连连,她缓步行至荣诃面前,嘲讽道:“你以为陛下驾崩,你便可顺理成章登基称帝?哼...哼...未免太过可笑幼稚!” 言语间 ,韩皇后神情傲慢,冷笑不止,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且从未将荣诃视作对手。 荣诃心中一沉,预感到当前处境危险。然而,此刻众朝臣瞩目,他身为陛下亲封太子,又岂能轻易退缩? “本殿既为父皇钦定太子,自可肩负这份重任。韩皇后,你擅自离开幽居之所,唆使金吾卫构陷本殿谋反,如今众臣皆在,你之肆意妄为、颠覆朝纲之举,岂会得逞?” “金吾卫何在?”荣诃高声喝道。 时间分秒流逝,然而殿门口却无丝毫动静,荣诃心中讶异,未料想陛下之亲军竟已全数为皇后收买。 此刻殿内朝臣凝神屏息,纷纷各怀鬼胎,兀自关注着这场宫变的结果。 目睹此景,皇后神色愈发骄横,“荣诃,你可料到会有今日?” 荣诃内心怒火中烧,正欲发作,殿门口突然涌入另一队金吾卫。此队金吾卫首领,正是新晋左金吾卫统领许韶延。 两队金吾卫对峙而立,彼此警惕,气氛紧张。 许韶延一入殿内,径直行至荣诃身侧,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末将救驾来迟,恳请殿下恕罪。” 荣诃见状,心中稍感宽慰。他微微颔首,沉声道:“许将军英勇护驾,何罪之有,起来吧!” 许韶延闻言起身,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末将得知殿内变故,特率亲兵前来护驾。对面此些金吾卫,并非陛下亲军,乃是受了皇后娘娘指使,欲行叛变之辈。”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哗然。 韩皇后脸色骤变,厉声斥道:“许韶延,你竟敢污蔑本宫!” 许韶延冷笑一声,“皇后娘娘,末将只忠于陛下与太子殿下,以娘娘之行,末将何来污蔑一说?倒是娘娘,擅离宫殿,唆使金吾卫构陷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悖逆之举!” “许韶延,你少说两句...”此刻匐跪于人群中的许父惊惧高喊。自己儿子英勇至此,倒真是在他预料之外。 许父之言,令许韶延侧目一视,而后便又专注于保护太子了。 韩皇后此时神情激愤、脸色铁青、竟无言以对。 一旁沉默良久的荣歆突然起身,飞奔至母后脚下,跪地哭诉,“母后,一切都是儿臣之过,皇兄要惩罚儿臣,儿臣甘愿领受。母后切勿再执迷不悟,下令退兵吧!歆儿求您了。” 荣歆之言如千斤重锤,砸向韩皇后心头,她惊愕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歆儿,你......”韩皇后嘴唇微颤,欲言又止,最终无言以对。 荣歆泣不成声,继续哀求道:“母后,儿臣知错了。您别再坚持了,求您了。” “歆儿,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你父皇驾崩,母后还可安享余生?你这皇兄太子能容我安生?”韩皇后悲悯看着女儿。许久,目光渐转为冷峻,再次凝视着荣诃与许韶延。 “荣诃,你自以为有许韶延相助,便能扭转乾坤?一直以来,荣伺都是大荣储君,因你之花言巧语,先皇被哄骗蒙蔽,立你为太子。可惜,你何以料到,先皇在世时,还留有一封密诏。肖将军!” 话毕,肖似韫从门外跨步而入,手中紧握一份诏令。 他缓缓展开诏令,将其上内容向众臣清晰展示:“朕因积疾已久,恐难自愈。暂立荣诃为太子,如若荣诃之后品行不端,骄横悖理,则朕褫夺其太子之位,大荣王朝皇位将由荣伺继续掌管。此诏昭告天下,咸宜知悉。” “此即为日前失踪之密诏,实乃先帝所颁之另一诏令。此之一事,张之道大人可以佐证。”肖似韫沉声宣告。 “嗯,确凿无疑,此诏确为先帝所颁,微臣亲自执笔。”张之道此刻挺身而出,肃然正实。 “这......”大殿之内,众臣议论纷纷,脸上皆露疑惑之色。 此一变故,令荣诃措手不及。他目瞪口呆,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不速速将这群逆贼拿下!”韩皇后此刻怒不可遏,厉声喝令。 顷刻间,殿内骚乱四起,金吾卫双方剑拔弩张,激烈交锋。原本肃立的朝臣与宫女太监纷纷起身,四散奔逃,惊恐呼喊与慌乱步伐交织,殿内一片混乱嘈杂。 许韶延所率亲兵与皇后所收买金吾卫激战正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肖似韫的戍卫军涌入殿内,与许韶延所率金吾卫开始了一场更为激烈的对抗。 荣诃看得分明,这批戍卫军的首领,正是右金吾卫统领陈焕。 “陈焕,你竟敢背叛朝廷,图谋不轨?”荣诃震惊之下,怒声质问。 “呵呵,何谈背叛,殿下您势单力薄,还是束手就擒吧。”陈焕冷笑一声,挥刀便向荣诃袭来。 荣诃身形一闪,躲过刀锋,却觉手臂一紧,回头一看,竟是李问及何明宇二人抓住了自己。 “殿下,快随我们离开。”李问急切说道。 荣诃回过神来,此时叶承严、何昱章、亓思旻、许臻等几位老臣正躲于一旁,荣诃叫上几位老臣,众人在许韶及其金吾卫掩护之下,趁乱逃离了福宁殿。 刚至殿外一空旷地,叶承严便停下说道:“宫变已起,何大人、亓大人、许大人,你等务必辅佐太子,共渡难关。老夫年迈体弱,身为文臣,难护太子周全,故留于此地,以谋后策。” 荣诃闻言,连忙拉住叶承严的手,说道:“叶大人,您乃朝廷重臣,此刻后党反扑凶猛,您若留下,恐有性命之忧。” 叶承严坚定说道:“朝局错综复杂,需有人里应外合。老夫既已答应先帝辅佐太子,便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殿下速速离去,待时机成熟,你我再行联络。” “叶大人,您务必保重。”形势紧迫,荣诃深知叶承严所言有理,遂不再坚持,只恳切说道。 叶承严点头,目送荣诃等人渐远,直至众人身影消失于视线之外。他才慌忙转身,遥望混乱的宫殿深处稍许,便与其他逃散朝臣一起,迅速向宫门外逃去。 第34章 荣诃逃出宫 荣诃等人在许韶延的掩护下,穿越重重宫门,慌忙逃离。此刻的皇宫危机四伏,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令他们万劫不复。 就在即将突破宫门之际,陈焕所率金吾卫突然极速冲了上来,横亘在荣诃等人面前。 荣诃抬眼望去,此刻的陈焕手握长剑,冷峻注视着他,神色里透着狠厉之气。 “荣诃殿下,你自觉可还逃的出去?”陈焕口吻讥讽,冷冷说道。 荣诃心下凛然,纵被重病包围,他仍未有退缩之意,只是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回应道:“陈焕,你今日追随皇后,行悖逆谋乱之举,总有一日,会受天谴惩罚的!” “呵呵...”陈焕冷笑一声,继续嘲讽道:“荣诃,时至此刻,你竟还这般思量,未免太过天真了。皇后娘娘既已掌控皇宫大权,又岂会容你再如往日肆意妄为?” 说罢,他高举长剑一挥,下令道:“将他们拿下!” 未等荣诃继续分说,宫门前已乱成一团。陈焕麾下士兵纷涌上前,与许韶延率领的金吾卫激烈拼杀起来。眼见形势危急,此时,荣诃的护卫兵也从宫门一脚冲了出来、加护护卫太子之战。 众人奋力抵抗陈焕戍卫军之猛攻,试图突围而出。然而,敌人人数实在繁多,且个个训练有素,许韶延、书鹤等人当下便陷入苦战。尽管许韶延的金吾卫勇猛,但终究寡不敌众,荣诃一行人渐感力不从心。 正当此时,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嘶吼声,稍久,宫门便被由外向里冲开。 荣诃回身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影子挺拔俯身疾驰而来。 众骑兵身披铠甲,手持长矛,气势如虹地冲入敌群,即刻与陈焕之军展开厮杀。 这一队骑兵训练有素,个个骁勇善战,只片刻功夫,便扭转了战局,打得陈焕之流节节败退。 许韶延、书鹤等人见状,顿时精神一振,趁势反攻,很快便将陈焕金吾卫的围攻撕开了一个缺口。随即,众人协力突围,荣诃一行终于成功逃出宫门。 初出宫门,他们一路奔袭,直至离皇宫很远,陈焕大军未追上来,才于一偏僻小街口稍作喘息,站定商议后续行动。 “太子殿下,几位大人,我乃龙影卫统领南湛,身负陛下密令。特意前来护驾。”骑兵首领南湛向各位拱手道。 “龙影卫?是只听命于父皇暗卫么?”荣诃惊喜问道。 “是的。殿下,几位大人,眼下形势危急,请各大人尽快返府携家眷暂时离京。城南城门由我方人员把守。为了不打草惊蛇,请今夜亥时自此出城。城南三十里的十里居酒楼可以歇脚会合。”南湛继续恭敬道。 “太好了,荣诃多谢将军搭救!”荣诃欣喜,转而对几位大人继续道,“诸位先按南将军所言,回府暂闭吧,切记多加小心。”何昱章等人闻言,纷纷拱手道谢,后随即离开回府。 “殿下,我们先于城内隐避,入夜之后再出城。”南湛抬手继续对荣诃道。 荣诃点头,“好。” 随后,南湛带着荣诃一行,避开繁华街道,沿着偏僻小巷入了一城内守军据点。 “此据点为我龙影卫暗潜之地,各位可暂时安心。”南湛此时对荣诃说道。 荣诃看着这偌大的据点,心中直叹陛下英明神武。 众人稍作休息,荣诃、许韶延几人方有机会俞南将军闲话。 一路沉默的许韶延此时兴奋问道。“一直听说陛下有一骁勇善战的亲信暗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南将军可是五年前于狄戎边境一战成名的那位忠武将军?” “过奖,正是在下。许将军后起之秀,所率金吾卫忠诚勇武,亦令人敬佩。”南湛微笑拱手。 “此次宫内政变,龙影卫是如何得知的?”荣诃此刻疑惑问道。 “殿下,皇后与朝中权臣早有勾结,此事陛下早有察觉。被幽禁后,皇后暗中勾连韩氏叛党,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发难。陛下之前于宫中安插了龙影卫耳目,我们一直在暗中准备。”南湛平静回答。 稍顿片刻,他继续道:“皇后利用手中权力,收买了大批金吾卫及戍卫军,企图控制皇宫,这是我等始料未及的。右金吾卫统领陈焕,本是肖似韫的得力干将,肖家投靠皇后之后,他也顺势背叛朝廷,率戍卫军助皇后政变。” “既如此,父皇部署龙影卫,看来是早有防备?”荣诃露心下稍安。 “诚然。陛下对肖家忠诚存疑,但无确凿之据,为保万无一失,早前布下龙影暗卫。陛下曾颁密诏,非常之时,龙影卫需全力配合太子行事。”南湛沉稳轻回。 “陈焕此人,本殿曾以为其忠诚可托,岂料竟与肖似韫勾结,投效皇后麾下。”南湛之语,令荣诃当下感慨。 南湛淡然一笑,“人心难测,殿下不必过于介怀。当务之急,便是速离京都,寻一安全之所方为上策。” 荣诃点头赞同,当前局势紧迫,刻不容缓,须尽快离京,以免落入敌手。 ...... 荣诃一行逃离皇宫之上,福宁殿前大乱。韩皇后将未及逃逸之朝臣围困于福宁殿前。 彼时群臣面对四周金吾卫刀锋相向,皆噤若寒蝉,莫敢反抗。 刚经历一场惨斗,福宁殿前肃杀之气弥漫,遍地尸身鲜血遍染。 韩皇后此刻直立于阶上,目光冷峻如霜,似夜空寒星闪过。面对着底下满眼恐惧怒色,颤抖不止的众人,她睥睨四下,威声宣告道:“荣诃悖逆不道,依先帝遗诏,褫夺其太子之位,册立荣伺为新太子。待先帝丧毕,即行登基大典。” “众位朝臣,可有异议?”宣毕,韩皇后继续威喝道。 朝下之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些许,却无人敢发声。 稍久,韩皇后语气稍缓,继续威严说道:“诸位卿家,先皇驾崩,今日之变实属无奈。诸卿既无异议,本宫内心甚慰。大局既定,不可动摇,若诸卿愿辅佐新君,本宫必厚待之;若有意离去,本宫亦不勉强。然若有暗中勾结荣诃者,一经查实,必严惩不贷!” 见阶下众臣已无人异议,韩皇后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诸卿既无异议,便各自回府,筹备陛下丧事及新帝登基事宜吧。” 话毕,她长袖一挥,命金吾卫解了围困。 在金吾卫严密监视下,众大臣小心翼翼、逃命般离去。 随后,韩皇后转向肖似韫,微笑道:“肖将军今日护驾有功,待新皇登基、朝局稳定后,本宫会奏请新皇予以封赏。此刻先皇尚未安息,请将军速命人清扫宫殿,筹备丧葬事宜。” “是,娘娘。”肖似韫领命而去。 “陈统领,逆贼荣诃仍未抓到,便是你之失职,增加人手,速速全城搜捕击,莫让其逃出京去!”韩皇后厉声喝道。 “末将遵旨。”陈焕领命,率了精锐之军出宫追去。 第35章 惊魂逃亡路 夜色深沉、漆黑如墨,在这一表面宁静祥和的夜晚,荣诃等人正隐匿于守军据点之内,紧张等待着南城门的消息。 白日他们进入据点不久,京城便展开了数次大范围搜捕。陈焕的金吾卫在全城搜查、抓捕与荣诃相关之人,城门亦加派了人手,严防人员出入。 约摸将近亥时,南湛派出的探子终于回来禀报,南城门处陈焕的金吾卫已尽数被迷倒,眼下可以出城了。 闻此消息,蹙眉许久的南湛将军眼中终于浮起一丝笑意,“殿下,时机已到,准备出城吧。” “好,所有人,立刻换上普通衣物,我们尽快出城。”荣诃闻言,对身后一行人低喊。 接着,众人便依令换了衣物,小心跟随南湛离开据点。他们沿着偏街小巷,小心避开巡逻的士兵,暗暗潜行至南城门处。 城门处此刻只有两个士兵把守,南湛一眼便认出其为龙影卫。一番叮嘱告诫之后,荣诃、南湛等人迅速通过城门,来到了城外。 与此同时,城门街道口一辆马车正极速驶来,原来是何昱章大人一家正趁夜色赶来。与殿下会合后,何家跟随荣诃一行人共同南下。 “亓大人、许大人刚刚已然出城。”南湛一边纵马疾行,一边悄声对荣诃汇报。 “好的。十里居之后,我们去哪里?”荣诃低问。 此时夜色深沉,星光稀疏,一行人疾行于城外荒僻小道上。四周幽暗寂静,唯有天边稀疏星光与两侧沙沙叶响一路随行。这沉寂紧张之气,令静谧的夜色多了些肃杀之感。 “京都戍卫军眼下不足七万,其中包含龙影卫两万。除了此次随我出行之人,其余人均于戍卫军中潜伏。我们兵力不足,最好先寻个安全之地招揽兵马,之后伺机再杀回去。”南湛沉声道。 “去江南吧,那里有殿下母族,还有我李氏家族,可供休养生息。”李问此时跟了上来,镇定开口道。 李问之言,颇有几分道理。荣诃沉思片刻,回声道,“好,就去江淮一带。” “那好,十里居聚齐之后,我们便出发去江淮。” “好。” “驾...”南湛大喊一声,策马加快了行程。荣诃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加速狂奔于荒僻小道上。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十里居。 众人下马入内刚刚站定,门外龙影卫便焦急来报,陈焕的金吾卫追过来了。 众人闻言一惊。荣诃敛神急问:“来了多少人?” “听动静,应在百人之上,地动明显,来人气势汹汹,应是有备而来。” 闻言,南湛眼中厉色渐显,“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荣诃点头,“所有人,立即收拾行装,准备撤离。我们人数多,目标太大。陈焕目标在我,何大人、亓大人、许大人、我们分头逃离,于江淮地区会合。许将军,你将手下分批,分别护送几位大人。” “是......”许韶延遵旨。 众人开始收拾,刚要出门,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想跑,没门!今夜一个也跑不了。”随即,便见陈焕一脚踢开酒馆大门,飞身进来,立于堂间。 紧接着,众金吾卫依次进入,分立门口两侧。 “大家快走...”见此情形,南湛立刻大吼一声,随即推许韶延等人出门。 屋外夜色幽暗,屋内微光喊杀声一片。顷刻间,十里居里寒光乍现、刀剑相交。厮杀、哭喊、逃命声响作一片。 混乱中,何夫人跟着何大人奋力冲向门口,却突被一持刀金吾卫拦住去路。 “夫人...”眼看士兵长刀一挥,即将辉向夫人身前,何昱章回身,飞身挡在夫人身前。 “呲....”只一瞬间,何大人后背便被长刀自上而下划过。刀伤见骨,鲜血立刻喷涌。 “爹...”何明宇惊恐一喊,随即挥手一刀,刺于行凶者后背。 行凶者应声倒下,何明宇飞身向前扶手在父亲身侧。此刻的父亲,身上鲜血汩汩,他按压着伤口鲜血,握着父亲之手,崩溃大哭。 “爹...爹...”明慧见状,在门口角落惊恐哭喊,然厮杀激烈,她却无力冲向面前。 “宇儿...照顾好你母亲...妹妹...”何昱章嘴角喷血,语气微弱,断续道。 “爹...你不会有事的....爹....”何明宇哭喊。 “努力...辅佐...殿下...登...基...”话毕,何昱章抚向儿子脸颊的手突然垂下。 “爹...”何明宇的哭喊响彻整个酒馆。 “老爷...”何夫人将何大人抱于怀里,涕泪横流。 “啊!”突然,何夫人身后被一金吾卫斜刀切入,身后顿时鲜血喷涌。 “娘...”何明宇惊恐哭喊,一脸的难以置信。 只顷刻间,何明宇同时逝去父母两位至亲。门口角落的何明慧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悲怆哭喊,“娘...爹...” “啊...”何明宇悲痛至极。他癫狂起身,眼眶泛红、神情激愤,拿起身侧长刀,疯了一般四下乱砍。此刻的他,眼神狠厉、杀意强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然而,纵是杀意凛冽,神威十足,却仍难敌金吾卫人多。何明宇、南湛勇猛至此,依然难以突破重围。 “殿下快走,我来断后。”眼见形势危急,南湛高喊一声。混乱中,将一龙影卫令牌塞于荣诃之手。 “他日调兵遣将,此令足矣。”南湛说着,一把将荣诃推出门外, 随着亓家、许家等人相继出来,蓝湛一把将店门关上,命四周龙影卫拼死拖住敌人。 至此,荣诃已然知晓,南湛欲向死而生,助自己逃出生天。他心中悲愤,却无力回天,只得咬紧牙关,大喊一声,“大家分头快走!” 话毕,他拉了已被拖出门外的何明宇、何明慧等人,飞身跨上马车,扬鞭怒吼,直接向着江淮方向奔逃而去。 ...... 这夜亥时许,叶倾染的马车终于抵达驿站。长舒一口气后,他在叶昭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来到站内。 驿站内部灯火通明,几名驿卒正忙着喂马、准备食物。 见叶倾染一行入内,一位驿卒上前,笑着问道:“公子,你们可是要饮食休息?” 叶昭微笑点头,接着便从怀中取出一锭银钱,递与驿卒,轻声道:“我等欲去南境履职,此时天色已晚,还请小哥安排下食宿。” “好说,好说。”驿卒拿过银子,掂了掂,面露喜色道。 之后,他便命手下筹备热水食物,又亲自引了叶倾染、叶昭等人至一客房。 客房洁净、布置整齐,内有木床、桌椅、各其一,南向亦有小窗一扇,透过小窗,可见夜空中星辰闪烁。 叶倾染满意微笑些许,遂缓行至床边坐下。长途跋涉,此刻他甚是疲惫,遂开始闭目假寐起来。 “公子,洗漱了。”叶昭在驿卒指引下弄了些热水端了进来。 “马匹、车夫安置妥当了么?”叶倾染抬眼轻问。 “都安排妥了,公子先洗漱,我再去弄点吃食。”叶昭将水盆置于门内一侧,继续道。 叶倾染点头,起身至水盆旁,俯身洗漱起来。 风尘仆仆数日,纵然疲惫,然沿途风光旖旎,倒令他倍感眼界开阔,身心愉悦。离了京都之繁华喧嚣,他只觉大荣江山婀娜华美,更对此行心生坚定。纵然边关艰苦,他也义无反顾,奋勇向前了。 洗漱即毕,叶昭端了一盘饭食进来。 “公子,此地偏远,食物简陋,公子将就吃点吧。”叶昭将吃食置于桌上,轻声道。 “无妨,你也过来一起吃吧。”叶倾染笑笑,随即至桌旁坐下。 “好。”叶昭着说,将热粥递与叶倾染。 叶倾染接过粥,轻品稍许,只觉清淡中略微甘甜。 “公子,明日途经衢州地界,我们要去看思思姐姐么?”稍顷,叶昭忽然期盼一问。 叶倾染闻言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已许久未与思思联系了。随即,他莞尔笑答:“嗯,去吧,稍作耽搁,应与行程无碍。” “真的吗?太好了!”叶昭欣喜。 “当然。马车上用物也快没了,正好于衢州城内补充一番。”倾染假意漫不经心道。 “呵呵,好吧。”见公子这般明显掩饰,叶昭也不拆穿,只诡笑看着他道。 饭毕,叶倾染便吩咐叶昭早点歇了。 翌日一早,早膳之后,叶倾染几人,便精神爽朗、兴致勃勃地驾车向衢州方向出发了。 第36章 倾染登俞府 坐于颠簸的马车中,叶倾染一行快速前进,平素温暖和谐的旅途今日格外漫长。 此刻车外阳光炽热、闪耀光色透窗而入,柔和倾洒于叶倾染靠窗的脸庞。熠熠的光辉映照出他俊朗的轮廓,宛如一位行吟于尘世间的诗人,带着些许浪漫的闲适与洒脱。 迎着亮光,他双眸微闭,思绪却早已随着透窗的暖风飘向远方,穿越时光的洪流,回到昔日繁华的锦心阁。 那年春色如画,繁花似锦。他一身青衫,风度翩翩踏入锦心阁。也是在那一刻,他的目光被桌案前斜倚的、闭目浅笑的思思吸引...... 每每回忆至此,时间仿佛被定格,只在心中留下那份青涩惊艳的疑惑以及玩世不恭的戏谑。 他微笑,心中涌起阵阵暖流,眉眼微微上扬。那些与思思共度的时光,欢声笑语、携手漫步的日子,仿佛璀璨的珍珠镶嵌于他记忆深处,闪耀夺目、熠熠生辉。 “公子,衢州城到了。”马车外,叶昭的声音打破了叶倾染的沉思。 他停了回忆,缓缓睁开双眼,撩起窗帘望向窗外,一座雄壮的城池映入眼帘。城楼上,旗帜飘扬,守军威武,威严庄重之感尽显。 透过城楼下的门洞,他瞥见了城内街道上往来的人群,商铺林立,商贩穿梭间,一派生机勃勃、和谐安宁之象。虽不及汴京繁华似锦、物华天宝,却也自有一番热闹风味。 “衢州的风土人情,果真别具一格。”叶倾染心中轻叹,眼神露出些许喜爱欣赏之色。 守城护卫检查之后,马车顺利驶入城内。叶倾染透过窗帘,欣赏着街间纷繁热闹的叫卖吆喝声,心中惬意而舒适。 街道缓行许久,叶昭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公子,这家客栈不错,不如在此歇了吧?”叶昭朗声回问。 “好。”叶倾染轻答一声,便在叶昭搀扶下下了车。 在吩咐车夫安顿好马车、行囊之后,叶昭便扶着公子入了客栈客房。 离家许久,叶倾染背上伤势已无大碍,只是仍得避免过度劳累。此刻他斜倚桌前,闭了双眼,欲稍微休息片刻。 “公子,你安心歇息,我这就去俞府,请思思姐姐过来看你。”叶昭给公子倒了茶,面露喜色轻声道。 “不用,你先去探探至俞府路线,明日你我一同上门拜访吧。”听罢叶昭之言,倾染沉思稍许,抬眼轻回。 说话间,他脸上沉稳坚定之色显露,因心下重视,便期盼庄重、正式地拜访俞府,与思思相见。 叶昭明了公子心意,当下会心一笑,“哦,知道了。” 话毕,他便转身出了门,依公子吩咐,离开客栈,一路边打听俞府位置,边欣赏城内热闹街景。 衢州城建筑风格古朴典雅,与汴京繁华恢弘不同,自具一番韵味。街上人来车往,声音嘈杂,除了十足的烟火气、便是慵懒祥和的闲适感。 叶昭边走边问,不久便来到俞府门前。高大宽敞的府门两旁,两个石狮子巍然挺立。门楣上金字牌匾上书“俞府”二字,苍劲有力,气势磅礴。 他端详门口片刻,熟记了来府路线,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客栈途中,叶昭购置了旅途马车上所需的用物,又采购了些明日拜访所需的礼品。他知公子重视此次拜访,特意挑了些贵重且富含深意之物。 到客栈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了。 放下马车用物,叶昭带了满满一堆珍品入了公子客房。 “公子你瞧瞧,我今日采买的礼品,可还入得了俞老爷与思思姐姐之眼?”见公子正侧卧于床前闭目休息,叶昭一脸兴奋喊道。 叶倾染闻言,睁了双眼,翻身下了床。 “不错是不错,只是会不会显得寒碜了些?”叶倾染望着一桌子的翡翠首饰、布匹药材皱眉道。 “衢州的街市我都跑遍了,这些已是最好的了。”听到公子抱怨,叶昭垂眉嘟囔道。 “好吧。我又没怪你,坐下喝口水吧。”叶倾染轻笑着摇头道。 叶昭闻言,扯了凳子坐了下来,兀自倒了杯茶便喝了起来。 “去俞府的路线探得如何了?”见叶昭脸上苦色渐消,叶倾染继续笑问。 “算不得近,得过好几条主街、巷道。不过,那俞家门楣看着倒是气派,门口的小石狮也着实有趣。”叶昭停下手中茶杯神采飞扬道。 “那便好,一会用了晚膳,你我早些歇了。明日一早便过去。”叶昭之言,令叶倾染眼中笑意显露,他温声嘱咐道。 “好,那...公子,我这边下去吩咐饭菜?”叶昭此刻起身兴奋道。 “嗯。好。”叶倾染点头。 之后,二人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了。 翌日一早,晨光透亮,叶倾染早早起身,换了身整洁服饰,整个人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早膳既毕,叶倾染坐了马车,便与叶昭一起出发去往俞府。 马车于繁华的街市间穿梭许久,穿过几条闹市街巷,终于到达了俞府门前。 叶倾染下车,望着头顶那块书有“俞府”二字金光闪闪的牌匾,微笑许久,终于款步上前,至门口从容站定。 “这位小哥,我家公子乃汴京叶家二公子,今日特来拜会你家老爷与二小姐,烦请入府通报一下。”叶昭对着迎面上来的门卫小哥恭敬道。 “汴京?叶府?”门卫回问。 “是的,请小哥通报一番。”叶昭耐心重复。 “两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门卫迟疑片刻,恭敬说完便回身急入府内。 此刻的叶倾染,端望了俞府门内稍久,清理仪容,深吸一口气,安静立于门口等候。首次登门拜会,倾染的心中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许久,门卫小哥出来,身后还跟了位年龄稍长的家仆。行至门口,家仆恭敬对二人道:“贵客莅临,老爷已于殿内恭候,还请二位移步。” 叶倾染微笑,跟着家仆款步入了俞府庭院。俞府内素静清雅,曲径通幽,绿树成荫,花香袭人。 三人走过前殿小径,越过庭廊长道,终于到了正厅门前。此刻厅门敞开,一位身着玄色长衫,面容儒雅清和的中年男子出门迎了上来,正是俞公俞帧。 “俞叔父,晚辈叶倾染,途经衢州,特来拜会。”倾染上前一步,恭敬施礼。 “贤侄有礼了,快请入厅内叙话。”俞帧抬手轻扶,温和笑道。 倾染闻言,便随俞公入了厅内坐定。俞公命人奉上香茗,开始与倾染交谈。 “许久不见,贤侄今日怎会来衢州之地?”俞帧疑惑道。 “叔父,实不相瞒,小侄曾与陛下陈情,希望去西夏边境从军磨砺。陛下应允,是以小侄得以离开京都。今日途径衢州,特来拜会叔父大人。”叶倾染恭敬解释。 “陛下?可是...先皇陛下?”俞帧继续一问。 “先皇?叔父此言何意?”倾染只觉意外。 “这?!贤侄许是不知,先皇已于五日前驾崩,此时正值国丧。”俞帧眉头微凛解释道。 “竟有此事?那...新皇何时登基?可是荣诃太子?”离家十余日,京都之变化令他甚觉意外。 “先皇丧毕,约三日之后吧。新皇乃是荣伺太子殿下。”俞帧神色阴郁。 “什么?之前陛下不是封了荣诃殿下为太子么?怎地短短数日,新皇又成了荣伺殿下?”叶倾染惊讶起身,狐疑叹道。 “贤侄不知,先皇驾崩,京都宫变,此一事说来话长。近日朝局动荡,汴京何家、还有你叶家近况如何,委实令人揪心。然依眼下情形,荣伺太子上台,只恐各家均受影响。不过影响几何,便是未知...哎...”俞帧扶额轻叹。 “叔父,小侄离京之前,京都一切安好,近日路途奔波,竟不知京都发生翻天变故,各中详情,还请叔父一一告知。”叶倾染躬身急求。 “哎,此事说来话长......” “倾染!” 俞公正要细说,忽被门口传来一女声打断。 叶倾染回头,一位水绿烟纱裙裹身,清容桃面,绾髻蹙眉的女子端立面前,正一脸盈盈急切之态,眼含热泪望着自己。此人不是思思还能是谁? 第37章 久别再相逢 叶倾染内心震动,眼中泛起泪色,许久不见,思思瘦了一圈。他抑制了内心澎湃的情感,以言语轻柔唤了声“思思。” 未及反应,思思便疾步向前,瞬间扑入倾染怀中,晶莹的泪水簌簌而下。 一旁的俞帧望着二人相拥,难免面露尴尬,随后轻咳两声。 闻声,二人这才想起身边俞父还在,连忙各自整理仪容,分立两旁。 “叔父。” “爹爹。” 二人齐声唤道。 “嗯,好了,你二人许久未见,先叙叙话吧。宫变一事,我稍后与你细谈。”俞帧语气温和望着二人道。 “叔父,侄儿有一事相求。”见俞父欲离开,叶倾染忙上前道。 “哦?何事?”俞帧疑惑问道。 “叔父,侄儿此次离家,原打算前往西夏边境从军历练。但眼下京都变故,侄儿惦念家中父母兄弟,想请叔父修书一封,询问下京都家中境况。家中无恙,侄儿方能安心前行。”叶倾染诚恳说道。 “此事不难,我稍后着人去办。”俞帧点头说完,便转身出了厅门。 叔父远走,叶倾染这才拉着思思坐下,思思紧挨着倾染,细细询问起近日境遇来。 “倾染,你为何此时才过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思思哽咽埋怨。 此一言,令倾染心中五味杂陈。他轻抚着思思秀发,柔声安慰,“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京中遭罚,原也没事甚大事,却大嘴巴诉与你听,害你白白担心流泪。”稍顿,倾染继续道。 “幸亏你说了,你要不说,我不仅担心,没准儿还生气呢!我不管,你现在便把受罚一事详情细细讲于我听。”见倾染打趣哄她,思思假意生气道。 “好好好,我说,我都说好么。那日,你离开之后......” 之后,叶倾染便将思思离京后,自己春闱应试,被陛下赐婚,直至抗旨受伤、离京远行等一一说与思思知晓。 “你眼下伤势如何了?”听罢所有故事,俞思思关切地问倾染。 “已经无碍了。”叶倾染说着,抬手示意了一番。 见倾染言语轻松,行动无碍,思思心中稍感安慰,但眼泪仍有些控制不住。 “我已无碍,你莫伤心了。”叶倾染说着,抬手轻拭了思思脸上泪珠。 “我听说京都生了变故,又不知你去了哪里,有否被波及,日日心中忐忑,直至此刻见你,方能稍稍心安了。”思思抹泪说道。 “嗯,我明了。之前南下,本想着到了给你写信,不成想眼下京都巨变,荣伺登基在即。看目前情形,眼下不仅京都家中危险,远在衢州之地的你们,也可能面临很大困境。新皇登基,之前对抗韩氏之人均会被波及,你需告诉叔父早做打算。”叶倾染蹙眉沉声道。 “倾染,你之含义我明了,只是此刻国丧,汴京消息不甚明朗。我父亲尚在任上,俞家与京中关系密切,只怕此次俞家难逃皇后魔爪了。”思思沮丧道。 “思思你莫担心。宫变本就逆天之举,朝中有志之士不在少数,无论是朝堂,还是何家、叶家、俞家,亦或是你我,总能够互为依傍,共克艰难的,你安心便是。”倾染轻揽在思思入怀,柔声安慰道。 思思闻言,未再言语。只与倾染深情相拥许久,心中思念、不舍与不安之情方稍稍缓解。 此刻,思思起身、端坐于椅上,面含羞涩凝视着倾染俊逸的容颜。 见思思面色泛红,眼露春色,倾染柔声说道:“思思,你放心,待我于军中安顿妥当,汴京局势稳定之后,我便寻个合适时机,让父亲上门提亲。” 思思没想到倾染会突出此言,当下脸颊发烫、羞涩低头,轻声道:“嗯...” 此时,闲立厅门外站岗的叶昭瞥见刚才引路的老仆匆匆过来,正欲上阻他入门,却听老仆急说道:“小公子,午时将至,我家老爷已备好饭食,为两位公子接风洗尘,还请小公子莫拦,让老奴进去通报一声。” 叶昭闻言,便未再阻拦,让老仆入内。随后,老仆将接风一事禀告于公子及自家小姐,众人遂一同前往饭堂。 席间,叶倾染见了思思其他家人,包括其嫡母、生母及姐姐等。对于他二人的到来,俞家人给予了高规格的待遇。 用餐过程中,俞公详细讲述了前几日京都宫变的细节。 倾染听后,心中明了了当前局势,对自家的处境也多了些担忧。他将自己南下之路线告知俞公,恳请他有任何新消息时,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俞公郑重应下此事。 饭后不久,倾染与叶昭二人起身告辞,与思思惜别后,他们便返回了客栈。 于客栈稍作休整,几人便乘了马车便继续南下了。 ...... 两日之前,在郑州西南密林外十里处,当信使站于张其骁面前,将皇后懿旨及肖似韫将军亲笔信递与他时,他一脸狐疑地打量了对方许久,直至看到懿旨上加盖的陛下亲印,才一脸惊讶放下防备,命人松了眼前人的绑。 彼时,他统领的三万戍卫军刚又结束了一次与私军的交锋,兵力受挫、身心俱疲。 那一战,张其骁部遭遇私军精心布设的伏击与双面夹攻,损失惨重。他率残部艰难突围,撤离至密林外十里处暂行休整。 据肖将军信中所言,陛下驾崩,荣伺太子将即位,命他立刻放弃私军剿杀,速率兵回京。 看罢懿旨与信,张其骁心中惊愕不已。朝局动荡他与父亲早有预感,却未料事态发展的如此严重、迅速。仅仅离京数日,便发生陛下崩逝、皇后叛乱,太子之位易主等一系列大事。 事已至此,他亦无力改变,张其骁思虑片刻,只能顺了形势,修整清点一番,立刻班师回京。 军队昼夜急行,终于仅用不足一日便抵达京都。 入城门之后,张其骁见街上白幔披挂,行人稀少,显然一派国丧肃清之象。张其骁当下心中沉敛,多了几分小心。 至宫门口后,张其骁下马,跟着引领公公,一路急行直入福宁殿灵堂。 刚入福宁殿,一个大大的“奠”字便赫然突显,一口肃穆华丽的棺椁静置于前,堂内香火缭绕,白衣宫人跪泣两旁。灵柩前,新皇荣伺正跪于蒲团之上,神情悲怆,焚香祭拜。 张其骁上前,于灵前跪拜吊唁。之后,他转身跪俯于荣伺面前,悲戚道:“陛下殡天,京中动荡,微臣晚至,还请殿下恕罪。” 荣伺抬头,目光于张其骁脸上身间游移许久,方缓缓抬手,示意他起身。 “张将军,你能及时归来,本殿心中甚慰。”荣伺之言表露些许虚弱,眼神透着闪躲不安。 “殿下,微臣既已领军归来,必极力护佑新皇及京畿安宁。”张其骁继续抬手沉声道。 荣伺闻言,心中欣慰,微笑道:“张将军忠心可嘉,宫中局势未稳,还请将军多加留心。” 张其骁点头,知晓荣伺此刻已然信任了自己,心中微喜,当下正色道:“是,微臣遵旨”。 第38章 新皇换新朝 三日之后,先皇入土为安,新皇即位大典庄严举行。 此刻,新皇荣伺正身披衮冕,在文武百官及宫人的簇拥下,步履稳健地步入昭乾殿。殿内百官列队两侧,肃然伫立,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曾被先皇定罪窜逃的韩碧洲此刻亦在其中。 荣伺上了大殿,转身端坐于龙椅之上,开始接受百官朝拜。堂下众朝臣俯身跪地,谦恭跪拜。众人虽面带庄严,却难掩内心的紧张与沉重之色。 典礼官高声诵读即位诏书,昭告天下新皇登基。 礼毕,荣伺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环视场内百官,声音洪亮而平静地说道:“朕今日承继大统,仰赖先皇庇佑,百官辅佐。朕深知肩负重任,必将励精图治,保国安民,不负先皇重托,不负百姓期望。” 堂下百官闻言,纷纷跪地俯首,齐声高呼万岁。 仪式即成,新皇重新坐定,又随侍公公宣读首道诏令。只听窦公公提高声响郑重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曾有前朝右相韩弼州,因遭奸佞陷害,流离失所,身陷囹圄。朕今日特为其昭雪,并复其原职,同时,撤销御史台对其不实之指控。责令对前御史台御史中臣亓思旻、侍御使荣诃、殿前都指挥使许臻、左金吾卫许韶延等人进行逐一抓捕、审查,定罪处置,以儆效尤......” 立于昭乾殿内厅一侧的韩皇后,既当今韩太后,透过遮于面前的珠帘端望着前殿内的一切,眼神渐透露出继续狠辣欣慰的笑意。对于新皇及百官今日之表现,她甚为满意。 韩弼州无罪诏书之后,窦公公继续宣读新的诏书,依据诸位将军、大臣在宫变当中的表现,提拔了几位表现突出的官员,并对忠于朝廷的将领予以封赏。尤其突出了肖似韫将军及其下属之功绩,给予了隆重嘉奖。 重奖之后,新皇再次挥手示意百官起身,询问堂下众臣今日是否有本上奏。众朝臣面面相觑,皆无人站出。见此情景。右相韩弼州挺身出列,跪拜于地,神色庄重感谢陛下对己再造之恩。 新皇荣伺闻言,面带微笑,抬手示意韩右相起身,并依了典礼之前母后所示,表示右相操持国政,与国有恩,更不应被奸人残害,当下所做,只是稳朝纲、正视听,希望右相及堂下众臣均要引以为戒,日后行事,许谨慎严明。 韩弼州闻言,恭敬表示自己愿为新皇尽忠竭力,辅佐治国。之后,他又提及,新朝开局,当前朝政之要务,乃是整顿吏治、安抚民心、加强边防等,并自我请命负责推进。 荣伺点头赞同,除了高度赞扬韩右相之远见卓识,还同意授权其调动朝臣,推动吏治、税令改革,边防布昉事宜。 韩右相领命而退。 新皇微笑,直至退朝之后退朝,步下龙椅,入了昭乾殿内厅,韩太后方趋步上前,一脸笑容对新皇道:“伺儿今日登基,表现甚佳,母后甚感欣慰...”。 望着母后威严中略显操劳的神色,荣伺恭敬颔首,微笑轻回:“母后之教导,孩儿自铭记于心、不敢粗心忘怀...” ...... 与此同时,在宫廷深处的馥华殿寝殿,朝华荣歆公主此刻正孤独伫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明媚春色,目光深邃而凝重。 许久,她的眼角珠泪滑落,内心悲痛愧疚之色充斥,往日之父女玩闹之种种,父皇之音容笑貌,仿佛镌刻于心底的画,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回想起父皇临终前惊恐诧异的面容,荣歆的内心便如刀割斧凿。母后心狠,终是利用她,害了父皇。她至今难以接受这一现实,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无知。 就在荣歆悄抹眼泪之时,一名宫女匆匆步入殿内,神情紧张说道:“公主,太后驾到。” 闻言,荣歆心中一顿,她知今日是哥哥登基大典,母后此刻来此,却不知她何意。 来不及多想,她拭了脸上泪痕,努力平复了心头愁绪,转身走向门口。 不久,韩太后携了数名宫女款款步入馥华殿。她目光锐利扫过殿内,最终定格在荣歆公主身上。荣歆欠身施礼,恭敬向韩太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韩太后微笑颔首,缓步行至荣歆身侧,轻握其手,温声道:“歆儿,这两日心绪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荣歆抬头,并未直视母后眼睛,只微笑回了句言不由衷之话,搪塞了母后之问。 “今日新皇登基,当下朝局未稳,陛下、母后,亦或是你,身上均责任重大,你需尽快好起来才是。” 闻言,荣歆心中五味杂陈。她抬头望向母后,发现她眼中竟未有一丝父皇仙逝的悲切之意,瞬间内心悲苦加剧。她知是母后策划了此次宫变,即便是为了荣伺兄长,她仍旧不能说服自己,需父皇之命为代价。时至今日,她与母后之间,感情再难以纯粹。 她挣脱了太后之手,淡然回应道:“母后所言极是,孩儿知晓该如何行事。” 韩太后似是看出了荣歆中心中的疏离,她深知女儿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的主张见解。眼见她此刻面露愁苦,她只期盼荣歆有朝一日能理解自己,与自己一起,共同维护新君统治。 “歆儿,你父皇在世时,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贵为公主,更应恪尽职守,为朝廷尽忠。你也知着江山得来不易,你兄长资历尚浅,更需你我为其左右臂力,辅其新政。”看着荣歆阴郁的面庞,韩太后语重心长说道。 稍久,荣歆垂眸轻回:“母后之言,孩儿明了,孩儿自会尽心竭力,为兄长分忧。” 韩太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荣歆几句,才带着宫女们缓缓离去。 目送着母后离去的身影,荣歆心中的沉重愈发浓烈。她知自己不能永远沉浸于过去,但此刻却很真的很难就此放下。 她思绪万千,内心如波涛汹起伏。 门外春色明媚、鲜花绽放,似乎一切生机盎然、默默向前,唯有她,却踌躇不定,内心挣扎不前,仿佛早已被遗忘在过去。 父皇临终时的惊愕与不甘,母后适才眼里的决绝与狠辣,让她绝望,她不知,她的未来,到底在何方? 第39章 踏足江宁城 逃亡多日的太子荣诃这日终于抵达江苏江宁城外。江宁,这座充满古朴气息与宁静氛围的城池,城墙之上透露出岁月的沧桑痕迹。然而,在江宁城门下,负责戍守的卫兵们正进行着严格的盘查工作。 荣诃一行人缓缓驶近,他端坐于马车之内,透过车窗的缝隙,目光冷冽审视着城门口的情形。守城的士兵手持长枪,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显然正在盘查着什么。 自逃亡以来,他们沿途听闻了汴京宫变的这种流言,且得知新皇已于前日登基称帝。此刻,江宁城门口盘查之所以严格,必定是韩皇后的抓捕令已传至此处。 此刻,荣诃斜望了一眼身旁双目失神、神情落寞的明慧,心中涌起阵阵愧疚怜悯之感,何家为了支持自己的称帝大业,何大人及夫人双双被金吾卫杀死,还不得收尸,他实在是愧对明宇明慧兄妹。特别是明慧,他只觉当下之亏欠,必得用一生来偿还不可。 想到此,荣诃轻握了明慧之手于自己手中,随后,低声对车外的车夫说道:“将马车先停于旁边树林之中。” 车夫闻言,随即将马车停下,荣诃掀开车帘,跃下马车,目光远眺了正执行检查的戍城士兵许久,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入城。 “我们乔装打扮一番再进城吧。”一旁沉默许久的何明宇突然口吻冷静,低声开口道。 听着明宇沙哑的音色及看似平静的神色,荣诃心中安慰稍许。他微微点头,低声应道:“好,大家都乔装一番,低调行事。” 之后,荣诃从马车后侧取出几套破旧衣物,与明宇、明慧、车夫一起换上,并特意用地上泥土涂抹脸颊以作掩饰。 一行人装扮妥当,荣诃再次审视一番,确认没有破绽后,便弃了马车,众人步行前往城门。 混于人群之中,他们埋头沉默,低调前行,以免引起守城士兵注意。随着离检查士兵愈来愈近,他们的内心变得愈发紧张。 跨入城门那刻,一名士兵突然拦住他们去路。 “站住!你们是何人?”士兵厉声问道,目光在其身上扫视。 “军爷,我们自常州而来,来江宁贩些粮食。”荣诃心中紧张,竭力维护表面的镇定。 只见他们头戴斗笠,帽檐浅遮侧脸,声音沙哑沧桑,这打扮好似常行于风雨中的商贩,满是灰头土脸。 士兵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将其与手中画像参照些许。稍久之后,便皱眉且略显暴躁地挥手,“快走,快走。” 荣诃暗松一口气,连忙带领众人入了城。 步入江宁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一派春晖繁华之景。 只是,荣诃等人此刻却无心欣赏,纵然暂时避开了守兵检查,但谁也不知,下一次突袭检查何时还会再来。 “街上人多眼杂,我们先寻个客栈住下吧。”明宇面色冷峻低声道。 众人点头同意。一番寻找比较后,他们选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客栈入住。虽然简陋了些,但胜在位置偏僻,不易被人察觉。 众人要了几样小菜,便一直待在客房,直至夜幕降临。 此时房内灯光昏暗,荣诃坐于房内桌前,眉头紧锁。 “殿下,我们接下来如何行动?”何明宇坐于一旁,低声问道。 “我已向许韶延人传信,不久之后,李问及许家人便会来此与你我会合。这两日,我们先暗中查探一下江宁情况吧。”沉思片刻后,荣诃开口道。 “我们身上银两已所剩无几,恐怕无法在此久留。”明宇瞥了一眼面色忧伤、沉默无语的妹妹,低声道。 “我母族谢家祖籍即在江宁,今夜众人暂且安歇,明日一早,我们便前往探访。”荣诃目光柔和望向明慧,轻回道。 “好吧,那今日大家早些歇了吧。”明宇冷眸轻回。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一早,荣诃与明宇便离了客栈,踏着江宁的晨色,一边留心江宁的风土人情,一边向商贩们打听着谢家的消息。 两人细致观察着周遭的细节,试图寻觅些谢家的蛛丝马迹。然而,尽管一路他们暗中向多名商贩打听,却未能获得任何有有关谢家的消息。 难道当年一事,谢家真的从江宁城消失了么? 正当两人疑惑失落之际,前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端坐于门前,一脸沉静地沐浴着晨光。 两人相看些许,便齐身向前。行至老妪身侧后,荣诃恭敬行礼道:“这位老婆婆,听闻江宁曾有一名门望族姓谢,不知您可曾知该如何前去?” 老妪闻言,眼露惊讶之色,她上下打量了荣诃与明宇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不在了,你们所寻之谢家,早已不在江宁了。” 听闻此言,两人心下一沉。转而继续问道:“老婆婆,您可知谢家是因何缘由不在的?是否有后人?迁往了何处?” 老妪摇摇头,轻叹道:“十年了,当年之事,老婆子也知之甚少。只知谢家天降大祸,被朝廷抄家。后人被迫离开江宁,至于去往何处,则无人知晓。” 荣诃与明宇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失望之色显露。他们本以为能在江宁找到谢家线索,眼下看来已是难办。 可纵然希望渺茫,总归不是毫无希望。二人深吸一口气,谢了老妪,便欲继续往前打听。” 转身刚行两步,忽听老妪继续道:“年轻人,你们若真心想寻谢家下落,不妨去城南的废弃荒宅看看,那里曾是谢家祖宅。” 二人闻言,心中大喜,转身拜谢了老妪,便火速赶往城南一探究竟。 城南街道相较城北冷清不少,但仍有若干商铺与民居点缀其间。两人沿街寻觅,终在一处偏幽之地发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邸。 宅邸之门半掩,院内杂草丛生,显然久无人烟。 荣诃与明宇对视一眼,随即踏入其中。 宅内景象破败,诸多房间已然坍塌,仅余断壁残垣。 他们于宅内周游一圈,未见有价值之物。然而,于一隅处,竟发现石碑一块。 石碑上刻有字迹,但因岁月侵蚀,已难辨识。 荣诃俯身细观,眼中忽现光芒。 他指着石碑上一字,对明宇道:“此字,莫不是一个‘谢’字?” 明宇凑近端看些许,点头应道:“确实,此字乃‘谢’字无疑。” 荣诃起身,目光瞬间坚定,“此处必为谢氏旧宅,这应该便是我们所寻之地。” 见荣诃欣喜,明宇冰冷许久的脸色终于显出些许暖意,“公子,我们下一步要如何行事?” “旧址在此,再寻谢家故人便容易了。我们先回客栈,从长计议。”荣诃笑道。 随后,二人返回客栈。 此时,明慧已用过早膳,沉郁悲伤许久,今日的她心绪好了些。见兄长与公子归来,她罕见问了二人进展如何。 荣诃笑答:“已寻得谢氏宅邸,我们可自此处着手,探寻谢氏故人下落。” 明宇颔首,“正是如此,明日一早,我便去城南宅邸附近打探消息,看有无线索。” 闻此,沉郁许久的明慧脸上罕见露出笑意,“公子,兄长。明慧沉吟许久,此刻依然清醒,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以后,公子之大计,明慧愿助一臂之力!” 说罢,明慧朝荣诃躬身施礼。 “明慧,明宇,你何家于我之恩,荣诃自不敢忘,遑论之前如何,以后,你等于我,必休戚与共,富贵相闻!”话毕,荣诃端看了明宇一眼后,深深拉住了明慧之手。 至此,明宇已然看出荣诃公子对妹妹之情愫,他未言语,只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第40章 他乡暂安家 荣诃与明宇二人连日于谢家旧宅周边寻觅,试图探寻些谢家后人踪迹。然而,往昔居民早已迁徙,新居者对于谢家之事一无所知。 此刻,两人坐于客栈一隅,面色凝重。 “公子,我们已在此地逗留几日,盘缠所剩无几,若再寻不见谢家后人,后续该如何是好?”明宇沉声道。 荣诃此刻眉头紧锁,眼神冷冽,片刻后回道,“谢家乃我等站稳脚跟之助力,若还是不行,便得依靠自身力量了。明日我日再赴谢家旧宅,看看是否还有线索遗漏。” 明宇点头,虽知希望渺茫,但时至今日,也已别无他法。 次日清晨,两人再次来到谢家旧宅。 宅内依旧荒草丛生,唯有几只野狗于断壁残垣间游荡。 荣诃与明宇在宅内细细搜寻,不放过一砖一瓦。 然直至日薄西山,二人依旧一无所获。 正当二人失望之际,忽见一老农从远处缓缓走来。 见二人立于废墟之中,老农眼露疑惑,上前问道:“二位公子,不知尔等于此作甚?” 老农衣着朴素,面色和善,荣诃见其并无恶意,遂拱手道:“老丈,我等乃外乡之人,闻此地曾有名门望族谢家,特来探访。” 老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四下张望一番后,低声说道:“二位公子,此处确是谢家旧宅,但谢家早已衰败,尔等寻他们作甚?” 荣诃察觉到老农似知晓内情,遂诚恳说道:“实不相瞒,我等乃谢家远亲,因故多年未与家中联系,今来探访,本欲认亲,但此刻情形,实不知谢家后人去了何处,还望老丈不吝告知。” 老农闻言,心下细细端看了二人些许,微叹一声,道:“二位公子,实不相瞒,老朽便是谢家之后。” 荣诃与明宇闻言,惊喜交加,连忙上前行礼,“原来老丈竟是谢家人,失敬失敬!” 老农摆手笑道:“公子客气了,谢家衰落多年,竟还有人惦记,委实欣慰。二位请随老朽回家歇息片刻,我等也好慢慢叙话。” 二人点头,随后,三人一同前往老农家中。 屋内坐定,老农为二人沏上一壶热茶,便开始缓缓讲述起谢家往事。 原来,自谢贵妃遭人陷害后,谢家故地族人便遭谢崇清一案牵连抄家,江南谢家自此家道中落。为保家族血脉,谢家后人四散逃离,隐姓埋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老农便是谢家一支的后人,他隐姓埋名,以耕田为生长居此处,也算是为常年看护谢家故地。 老农叙毕,二人心中感慨,既有对于谢家遭遇的惋惜,又有对老农坚持不懈的敬佩。闲聊间,又询问老农是否知晓其他谢家后人消息。 老农摇头,“老朽已多年未与外界联系,对其他后人下落一无所知。” 荣诃与明宇略感失望,但仍对老农表示了感激之情。 随后,老农留二人于家中用膳。 饭后,二人向老农辞行。离开老农家后,二人漫步于月色下,心绪复杂。 “依目前情形来看,谢家还有多少人在世,此时也都未知,看来依靠谢家起势一事,委实有些难办。”何明宇垂眉低声道。 “你所言有理,李问那边可有消息传来?”荣诃颔首轻问。 “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赵平此刻应已抵达常州,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明宇轻声道。 “嗯。江宁乃繁华富庶之地,谢家这条路若走不通,我们便需想想其他办法。我看近日城门搜查松了许多,想是荣伺登基,自认朝纲稳固,对我们的关注也少了吧。”荣诃望着有些寂静的江宁城夜色,轻声道。 “公子所言极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们应先安顿下来,再徐徐图之。”明宇望着荣诃,献策道。 “是的,你我身上银两已不多,长住客栈并非长久之计,明日我们先寻个落脚之地吧。”荣诃转头道。 “好。那明日我便去打探一番,谢家故居附近地处偏远,既便于我们寻人,又便于我们藏身。公子意下如何?”明宇歪头一问。 “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荣诃笑回。 于是,二人回家后,与明慧细说了当日之事,用过晚膳,三人便早早歇了。 次日一早,明宇便出门去寻宅院。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在谢家旧宅以东不远处寻了个静幽小院。 小院虽小,但环境清幽雅致,院内桃花盛开,香气袭人。 三人对小院颇为满意,当下便决定租下此处作为落脚之地。 待行李安置妥当,三人已饿得饥肠辘辘,遂去附近小店吃了些东西,便静坐院中,讨论起当下情形来。 只见荣诃眉头微蹙,眼神中忧色流露,沉声道:“荣伺既已登基,足见大荣已控于韩氏之手。若我所料不错,之前出逃的韩弼州应已回京,官复原职了。” 明宇点头,“公子所言极是。眼下我等刚逃过追杀,兵力薄弱,财力匮乏,重建军队不切实际。当务之急,便是一边搜寻谢家及李家,一边尽快刺探京都朝堂境况,看有无可用之人。” 荣诃点头,进而问道:“赵平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明宇笑回,“我正欲向公子禀报此事。今晨时分,赵平传来书信,已在常州与李问几人会合。李家受宫变一事牵连朝廷正在严查。李问正与父亲族人商议之中,预计三日后,将有进一步消息。” 荣诃闻言,心中坚定些许,果断说道:“好,这几日,我们一边在找寻谢家后人的同时,努力寻个赚钱之技谋生,毕竟此刻,我们自己得先站稳脚跟。” “公子,谢家后人你继续寻找,谋生之事交给我吧。”明宇郑重说道。 自逃亡以来,荣诃、明宇、明慧几人经历了痛失高堂、遭人追杀、一路逃亡等诸般磨难,几人也从之前的锦衣玉食辗转至今日的风餐露宿。虽然彼此未曾明言,但巨大悲苦之后的磨砺却让几人霎时成长许多。 就在何明宇点头应允,起身出去找寻赚钱之机的同时,荣诃望着不远处正忙碌收拾屋子的明慧。心中感慨万千:这个聪慧柔敏的官家女子,因他之故失去父母依靠、失去荣华富贵、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受尽苦楚,以后她之幸福,他必责无旁贷。不管未来如何艰难,他势必勠力而为,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想到此,他又起身,行至明慧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歇会儿吧,别太累了!” 明慧摇摇头,露出浅浅的微笑,“没事,我不累。” 尽管眼神中还藏着些许悲伤,但看到她的笑容,荣诃心中温暖许多,“你休息一下,等我打探完消息回来,我来做这些便好。” 话毕,荣诃便拉她在院中坐下。 “公子,你说,我们能成功么?”怔望着前方桃花许久,明慧突然问道。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会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我荣诃亏欠何大人太多,以后,你之幸福便是我之责任。眼下,我知自己无力改变许多,唯有希望你与明宇能尽快走出失亲之痛,重新快乐起来。” 听闻此话,明慧转头的那一瞬,眼神对视上了荣诃温情炽热的双眼。四目相对,除了内心的酸楚,便是对彼此深深的依恋。 后一刻,微风扬起,树上桃花吹落一地。花影连绵中,荣诃将明慧轻揽入怀,两人对着芬芳馥郁的春色温柔缱绻,将阴霾尽数埋葬于这广阔无垠的春晖之中...... ...... 这一日,叶倾染历经重重险阻,终于抵达了大荣东南边境的边防大营。 在被守军发现后,叶倾染、叶昭及车夫叶云三人被带到了大营统帅路威将军的营帐处。 路将军年近花甲,面容刚毅,身着戎装,一脸凌冽威严之相。在聆听了叶倾染所叙来意、查看了其所持降罪诏书后,路将军端看了面前此翩翩少年许久,只觉他英气十足、儒秀不凡,在得知他学过剑法之后,心中更是欢喜,当即让倾染露了一招。 彼时身体已然康健,身轻如燕的他,当即抽出宝剑,在营帐外挥舞起来。 剑光闪烁,如风似电,叶倾染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矫健且流畅。他身姿挺拔,挺立如松,剑花翻飞起舞处,身形矫健闪劈,剑尖所指,仿佛无形的力量凝聚。 看完叶倾染剑法之后,路威眼含笑意,一脸的赞许欣赏。当即命副将郭怀将三人带去营中,妥善安置。 郭怀将军将叶倾染三人安置于步兵一营,并为其各分发了一套装备。 一营内,士兵各个身披铠甲,手持长矛,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日常操练。见到叶倾染等新人到来,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投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 郭怀向士兵介绍了叶倾染等人的身份与任务,并夸赞其剑法精绝,连统帅都点头称赞。士兵听后,脸上好奇、惊诧之色混杂,大有想上前验证一番之态。 之后,郭怀领着三人到达住处,营房虽然简陋,但整洁有序,足以安身立命。叶倾染很是满意,他知军营生活艰苦,唯有适应环境,方能更好地完成使命。 安顿好行李后,叶倾染便与叶昭、叶云一同前往操场,加入了士兵日常训练之列。 第41章 生存的历练 虽出身京都官家,叶倾染却并未因边关生活艰辛而退缩,相反,他以卓越的剑术与坚韧的毅力赢得了众多将士的拥戴。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嫉妒仇视之音,比如二营一位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士兵头目屠彪。 屠彪依仗自身身形与力量的优势,打败了军中底层众多有名望的士兵,将其身边追随之人聚于自己麾下。他眼见新来的叶倾染其人技艺不凡,声望日盛,遂渐生了鄙夷挑衅之意。 这日,叶倾染正于校场与营内士兵操练,屠彪率数名手下悄然围拢而来。 暗观叶倾染剑术许久,屠彪渐心生把握,认为自己看出了叶倾染的武力破绽,遂在其在武器架前取长矛之际,疾速上前一把按住矛柄,轻蔑道:“素闻你剑法不俗,还得过路将军赞誉,屠某心中好奇,不知你可敢与我一战?若你胜,我便心服口服,尊你为兄,自此以后唯命是从;但若你败了,请你即刻返回京都,从此莫再留于营中丢人现眼。” 言罢,屠彪松开握矛之手,剑眉端立立,一脸的威霸、蓄势待发之气。 叶倾染闻言,端望了他片刻,见此人身高八尺,体格雄健,双臂肌肉虬结,显然力大无穷。他又见此刻周边之人已围观聚集,喜笑颜开中,大有环臂看戏之意,心下明了些许。屠彪既故意挑衅,眼下的他,也唯有一战,方可挫其锐气。 思忖至此,叶倾染便挡了叶昭、叶云的上前理论,一脸沉静、目光坚定行至校场中央,沉声道:“既然你执于一战,那我便遂了你之心愿。今日你我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如何?” “好!”话语既出,屠彪便提了长矛,俯身上前。 见屠彪攻势即现,叶倾染身形亦动。他手中拔剑挥舞,剑光闪烁,气势磅礴,宛若银龙出海,身如离弦之箭直射屠彪而去。 屠彪见状,亦不示弱,挥矛迎击。他身形魁梧,每挥一矛,便如雷霆万钧之力,尘土飞扬、携风带石。 交手间,剑矛相击,清脆蜂鸣之声响彻全场,引得众士兵一顿惊叹。 叶倾染剑法精妙,身法灵动,时而跃起,时而俯冲,令人目不暇接。剑尖所指处,似有无形之力凝聚。 屠彪力大无穷,然面对倾染之出其不意、剑法变幻,渐显迟钝与力不从心。数次闪避退让,已令其气喘吁吁,数招之后,身上便遭了叶倾染几次剑间轻点。 屠彪渐觉屈辱,愈发发狠强攻。叶倾染身轻,多次闪避之后,终于寻得破势之机,遂飞身闪过其直击,一剑直刺屠彪胸口。 眼看屠彪无力躲闪,剑身将穿胸而入,叶倾染及时收手,改刺为削,轻松划破其衣衫,并将剑间,直抵屠彪脖颈。 “承让了。”片刻之后,叶倾染收剑而立,淡然笑道。 围观士兵见状,纷纷鼓掌喝彩。可屠彪此刻却心有不甘,飞身上前,长直刺叶倾染面门。 叶倾染迅速反应,侧闪间,右手抓住其腕,腰部与臂膀齐齐用力,奋力将其扭翻在地。 “啊!”长矛脱手,屠彪瞬间吃痛急呼。直至倾染再次松手,他方起身,惊惧后退数步,满脸错愕。 直至此刻,他方才意识到,适才若非对方留情,自己恐怕已血染当场。 见他面露惧色,叶倾染静立原地,面色沉着,他目光冷峻,沉声道:“还要再战吗?” 屠彪自知不敌,遂拱手轻回,“阁下好身手。在下屠彪,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叶倾染。”倾染面色淡然。 至此,周遭围观士兵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赞叹倾染剑法精绝;有人对屠彪暗中伤人之事谴责不已;更有人指出,屠彪素日霸道横行,今日遇上高手对决,也是为众人出了恶气。 “技不如人便使用卑鄙手段,实在可耻!” “叶倾染剑法精妙,身法灵动,堪称楷模!” ...... 尽管议论声此起彼伏,叶倾染却都一笑置之。他勾起嘴角,拱手轻笑道:“屠公子力大无穷、尤擅近攻,在下佩服。” 屠彪凝视倾染片刻,片刻的有余与部分之后,目光平和,抬手回道:“叶公子仁得,未与屠某一般见识。叶公子身怀绝技又兼具仁爱,屠某输得心服口服。叶大哥,受小弟一拜。” 说罢,屠彪便抬手躬身,向倾染行了恭礼。 叶倾染微笑抬手示意他起身,“屠公子客气了。” 屠彪起身,再次端望了叶倾染片刻,便转身拨开围观人群,大步流星离开了校场。 直至此刻,一旁惊愕许久的叶昭、叶云二人方急步上前,询问自家公子是否有事。叶倾染摇头,望着屠彪离去之背影,心中只感慨边关果然都是勇武好战之才,此人力大威猛至此,日后结为知己或未可知。 ...... 而在江宁城东南方向谢家祖宅不远处,清贫度日许久的的荣诃、明宇几人终于收到了赵平的来信。信中说李家眼下正在接受朝廷盘查,虽然局势危急,但李氏族人已达成一致意见,会暗中支援殿下,筹备大业...... 观信至此,苦等消息数十日的荣诃等人方松了一口气。自搬来此刻,他们三人每日在逃避官府追查的同时,搜寻线索、打听谢氏后人踪迹,每日辛苦赚钱维持生计。 一方面,荣诃探寻许久都无任何有价值的谢氏后人消息,另一方面,明宇去了江宁海运码头从事体力劳动赚钱,只因他听说谢家曾经海运事务庞大,故希望在那里能打听到一些线索。 蛰伏几日后,这天,明宇正在搬运一家渔船的货物,突然听见旁边两位帮工因一袋货物吵了起来。 “这袋货明明是我搬上船的,你怎能算于自己头上?”一位身材消瘦的汉子怒说道。 而另一位瘦削的汉子则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我分明看到你搬的是旁边那袋,这袋才是我搬的!”旁边魁梧的汉子也不甘示弱。 “你胡说!你仗着自己有令牌就了不起l?别以为我怕你......” 两人分说着,越说越上头,眼看便要相互动起手来。 何明宇此刻却在思索着消瘦男子刚才的话。据近日打听到的消息。这里的扛货长工分为两种,有牌的与无牌的。有牌的算是正式的,无牌的只是临时的。 据这里其他长工所说,这些牌子是江宁海运协会制造颁发的,而据他们之前打听的消息,江宁海运协会乃是十多年前,由谢家牵头成立的江宁海运第一商会。 有令牌,说明商会还在;有商会,谢家便有迹可寻。 想到此,何明宇上前,一番劝解分说,终于让二人暂时冷静了下来。 随后,他低问魁梧男子道:“这位壮士,听闻你手中有令牌,可否容我一观?” 见何明宇并无恶意,魁梧汉子犹豫片刻后,便从怀中拿出一铜制令牌,递至何明宇面前。 明宇接过铜牌,见铜牌上镌刻着一幅繁复图腾,四周环绕着奇异纹饰,显得古朴而神秘。细细端看许久,他赫然发现那奇异纹饰背后,暗暗潜藏着一个“谢”字。 何明宇当下心中狐疑,“这令牌暗藏如此玄机,其与谢家到底有何关系?” 稍久之后,何明宇将铜牌交还于魁梧汉子,继续问他说:“壮士可否告知在下此牌来源?” 魁梧汉子闻言,当下疑惑道:“此牌乃自是江宁海运商会所发,只要满足条件,商会便会发放?” “那,是何条件呢?”明宇再次追问。 “自然是再次干满三个月,愿于商会签订契约之人看,”魁梧男子见何明宇如此追问,不免有些疑惑。 “这位壮士是初到此地么?”魁梧男子道。 “哦,是的,我初来此地做工不久,多谢告知。”何明宇微笑拜谢了二人,便转身离开了。 此刻的他,已深深记下了铜牌之纹案,他随即返回小院,将此事告知荣诃与明慧,并将铜牌之纹视饰细细描绘了下来。 第42章 京都新局势 就在边疆的倾染于边防营中展露锋芒之际,汴京叶府的叶太傅却在每日饱受奚落与嘲讽。 何大人惨遭不幸,命丧十里居,何家亦因宫廷之变被指谋逆。新帝登基,前朝肱骨重臣大受摧残、或死或逃,余下的,皆为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辈。叶承严心中悲愤却无力发泄,只能日日对月哀叹、黯然神伤。 韩肖两家出于戏弄,保留了他太傅之位,但却处处设防设障,不断对他羞辱打压。自肖似韫全面接管郑州私军、荣封骠骑大将军之后,曾被先皇劝退的肖亦翃亦重获重用,再次担任太师一职。而原本的都虞侯张其骁,则因放弃继续对抗私军而晋升左金吾卫统领,其父张知晏更是兼了知枢密院事一职。 新朝政局变化如此显着,肖韩两家再度崛起势不可挡。朝中新晋及遗留的老臣,为求自保,纷纷调整策略,转而依附此两家权势。肖韩之府邸近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便是最好之实证。 然而,叶承严所忧远不止于此。他在朝中无依,嫡子倾墨自先皇惩处,由太子少师贬为太子詹事之后,亦失去了朝堂的话语权。眼下只能屈居京兆府衙,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京兆少尹。 叶倾墨心里清楚,时局不利、求娶公主失利,叶家被打压,父亲年迈,这一切的压力负于己身,确实令他沉郁伤怀。可是联想到近些年在荣伺手下所受之屈辱压迫,他便觉就此消沉太不值当。即使荣伺已贵为当今陛下,然以他浅薄无主之脾性,事事请教太后、舅父之做派,倾墨断定:他之皇位,必待不长久。 眼下韩凛、肖似韫已成继韩弼州、肖亦翃之后最具权力之人。韩凛被太后擢选为新任京兆府尹,掌管汴京政事、防务;肖似韫手握金吾卫、戍卫军兵权,可谓威风无两。 体味着大荣当前之状,驻足于叶府廊檐之下的叶倾墨,此时正抬头望着阴霾天色下连绵的雨滴,在檐口汇成丝丝的水柱,绵延落下。“连绵不绝、水滴石穿”这几个字渐渐映入他的脑海。 此时,远在廊道口的叶承严见儿子面色凝重、仰头发呆,不禁忧色顿生。他快两步上前,沉声轻问道:“天色阴霾、雨滴如注,为父看你凝神发呆,可是有心事?” “父亲,孩儿无甚心事,今日阴雨,只觉屋内沉闷,遂来此檐下赏赏雨景。”闻言,叶倾墨转手恭敬回答。 “我闻你近日与韩凛似有不和,可有此事?”叶承严点头,继续蹙眉问道。 “不过是关于京兆府政务处理上的些许分歧,并无大碍,父亲无需挂怀。”叶倾墨微笑回答。 闻言,叶承严眉头舒展了些许,“嗯...那便好,眼下处境艰难,你需时刻谨记低头做人,勿与韩凛正面为敌。” “我明白的。” 稍作迟疑后,倾墨开口问了倾染近况,“爹...倾染近况如何?可有来信?” “今晨收到家书,他已抵达边境大营,并正式投入军中训练事宜。倾染眼下一切安好,身在旋涡的你我怕是需努力保全才是。”叶承严望着天外雨景,微叹道。 “孩儿明白,请父亲宽心。” 叶承严默默点头。 目送父亲离去的那刻,叶倾墨细细体味了父亲话中之意。稍久之后,他将目光重新聚焦于廊檐滴落的雨滴上。父亲已入暮年,叶家此刻正面临诸多困境,但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他没有理由、亦不甘心就此退缩、一蹶不振,唯有努力冲破眼前的桎梏与黑暗,他、父亲、叶家才能有真正的未来。 至此,他已无暇再赏雨景。他端正了心态,折返回书房,开始处理起先前搁置的政务来。 ....... 同一时刻,在醉雁楼的远山阁,右相韩弼州此刻正与狄戎使者进行着商谈。 狄戎二皇子敕勒泰,一边品尝着桌前美味,一边神情自若与韩弼州商讨着边境城市贸易开放事宜。 对于先皇在世时,两国边境曾发生冲突一事,韩弼州面带笑容,对其积极配合表达了感激。之后,他端起酒,郑重递至敕勒泰面前,沉声道:“二皇子,此酒,旨在见证我两国深厚友谊,愿两国今后亦能够和平共处,共同繁荣昌盛。来,干杯!” 敕勒泰接过酒杯,狡笑些许,后抬手示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遂重重放下酒杯,在桌上砸出“砰”的一声响。 “韩大人,贵国之诚意我狄戎看在眼里,但开放贸易一事,因狄戎贸易需求较大,仅开放阳城一处只恐不足,父皇希望濮城、临州也能一并开放。两国贸易繁荣,对双方发展亦有裨益。” 听闻此话,韩弼州当下暗忖,狄戎野心果然不小,竟要我大荣同时开放边境三城。沉吟片刻后,他维持了表面温和,缓缓回应道:“二皇子之言,实乃两国贸易繁荣之良方。濮城与临州作为边境重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此事我需与陛下深入探讨之后方可决策。” 韩弼州之言,令敕勒泰眉头微皱,脸上愠色渐显。他轻哼一声,道:“韩大人,狄戎与大荣作为友邦,协助贵国处理朝局乱事,诚意之深,想必大人已有体会。若贵国不能满足狄戎之要求,只怕会伤了两国和气。” 敕勒泰脸上轻蔑之意,被韩弼州尽收眼底。他知狄戎铁骑威猛,不敢轻易得罪,遂在稍作思考之后,笑道:“二皇子,开放更多城镇之事,我国会深入商讨。然,若城镇多开,两国贸易物品之种类或也应做扩大。听闻狄戎战马雄健、兵械精良,我国对此深感兴趣,不知二皇子意下如何?” 听闻韩弼州谈及狄戎战马、兵械,敕勒泰眼露得意之色。暗喜之余,他稍作沉思,颔首笑道:“韩大人慧眼独具。我狄戎之战马兵械,乃世间精师之配。大荣若真是有意,狄戎或可斟酌一二,若能两相获益,定是一段佳话。” 闻言,韩弼州亦含笑应和,连连称是。开放边境三城,固然增了些边防风险,然若能得狄戎战马兵械之利,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二人商榷许久,亦在其他方面达成了共识。直至宴毕,韩弼州送狄戎一行人远去,沉吟许久的韩弼州方上了自家马车,一路急行回了府。 第43章 酥手鲛绡透 中宫凤仪殿内,韩月正站于殿前屋檐下失神看雨。太后搬去寿康殿后,这凤仪殿便留给她这个皇后了。 新皇登基那日,她被封为皇后,张侧妃获封贵妃,其父张之道后来也在贵妃枕边风加持下,擢升为中书侍郎。 贵妃怀孕五个月,母亲不止一次催她要个孩子。身为皇后,她也深知太后多次暗示背后的深意。作为后宫之主,若无子嗣傍身,终是难保长久。 可嫁入皇宫许久,陛下与她,从来都只是表兄妹之谊,却毫无夫妻之情。她也曾努力过,可终究是过不了自己真心这一关。何况陛下心中还有一白月光张贵妃在前,她实在做不到张贵妃那般与陛下如胶似漆。是故,之后的她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庭院深锁宫墙柳,满城春色尽离愁;东风摧折红颜旧,酥手执酒鲛绡透。” 每每感怀时,她便站在檐下看这寂寞院景。也只有在此刻,她冷寂平静的心内方能生一些细雨和风、朗月星辉之聊慰。 此刻院中雨水滴落成泥,一如她曾经困苦无助的浑浊过往。失神看雨许久,她隐隐感觉有个模糊的身影钻入了她的脑海,令她平静的心湖掀起些许波澜。而此人,便是那位新任工部侍郎张其栋大人。 新皇登基,朝廷人才匮乏,任用了一批新人。张其栋在父亲、兄长举荐下擢升为工部侍郎,官居从五品。 她未想到,那日陛下御书房所见之人便是张其栋;更未想到,韩家遭难、街头一遇之后,他们之间还有后续。 那日春光已掩,汴京入夏。彼时阳光火辣,热浪滚滚,光色倾洒于阶前青石台上,泛起层层金光。 韩月端了份糕点,远远向御书房走来。 远远地,她便看见御书房里出来一位文官。红袍加身,玉带束腰、步履轻快,身形飘逸。随着彼此距离的拉近,她赫然发现,此人竟是那日街上所遇之张其栋。 微震之余,她沉默未语。而看到韩月之后的张其栋,与她同样震惊,直至半晌之后方才回神。他掩了惊诧之色,抬手躬身,轻说道:“工部侍郎张其栋,给皇后娘娘请安!” 闻言,韩月内心的惊色全部化为了尴尬冷漠。或许也曾心许期待吧,只是这一次的见面太过冷场。片刻之后,平复了心中复杂之色的她,淡淡回声道:“免礼。” 抬手间,韩月亦看到了张其栋脸上的沉静默然。许久不见,他儒雅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沉稳威严。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起身那刻,张其栋的目光渐落于韩月娇美精致的脸庞,心里除了敬畏与尊重,还有几分怜爱心疼。她清丽如旧,却容颜消瘦了许多。 那日她离开,他便命人四处打探她之境况,最后得知她是相府嫡女,且已嫁太子为妃。 彼时韩家危难,太子遭冷遇,可是身为臣子,对于她之现状,他又能如何?唯一可做的,便是对于其兄韩凛藏匿之地选择视而不见,假装不知。 朝廷缉拿韩凛之时,翰凛藏于城郊一所寺庙内。许是出于对佛家敬重,戍卫军在此并未细查,而他也是在陪母亲上香时偶然发现了韩凛踪迹。 张其栋既知他是韩月之兄,更知他当下被全城搜捕。韩家反叛,人人得而诛之,可不知为何,犹豫之后,他并未将此事上报。 时过境迁,韩家逆势而上,当下权力滔天,韩月也成了后宫之主。 看着这副高贵清冷的面容,张其栋心有怜惜,却无能力关爱。不仅因为他没有胆量,更因为他知晓彼此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韩家、皇权,还有那颗他从未企及的真心。 “走吧。” 相顾无言,韩月终于抬眸,对身后侍女发了令。之后,她在众宫人簇拥之下,一脸平静走过张其栋身侧。 ...... 与此同时,远在衢州的一家采石场内,俞思思一家正在辛勤劳作。衢江建造河坝防御工事,他们被抓来凿石了。 此刻阳光炽热,凿石场上风止树静,一家人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然迫于监工皮鞭之威,作为重点关注对象的俞家众人,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两周前朝廷颁旨,罢黜俞帧权六曹侍郎之职,擢新官上任。俞氏全家被流放至此,通过凿石助力衢江河道修建事宜。自此,他们每日辛勤劳作,却饱受呵斥冷眼,稍有不慎,便会遭监工皮鞭之罚。 今日至此,思思一家已汗流浃背连续劳作了三个时辰,双手磨出的血泡已然破裂,剧痛的同时,全身也已疲惫至极。 眼见嫡母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体力不支,思思趁监工不注意,赶忙将仅剩的一点水递与她。然而,嫡母只喝了一小口,便被远处监工察觉。 监工疾步过来,一脚踢飞了嫡母手中水壶,随即便挥鞭抽向嫡母。见此情景,嫣嫣飞扑至母亲身前,替母亲挡下了一鞭。 见嫣嫣阻挠他惩罚犯人,监工顿时脸上青筋暴起、眼眶泛红,当即连嫣嫣一起打了。父亲此时已近虚脱、无力过来阻止,思思见状,快步上前挡在姐姐身前。监工愤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奋力将她摔于石滩之上,口中恶狠狠咒骂道:“臭娘们,一个都别想逃。” 监工抽打完姐姐,又转向了思思。此刻,思思手掌、手臂都已被石块划伤,也无力起身。监工便给了她背上、臂间,一顿猛烈抽打。本在一旁照顾老爷的桃枝见状,哭喊着冲上前替思思挡了几鞭。 直至监工发泄完怒火,他才挥舞着鞭子扬长而去,走之前仍不忘恐吓几人继续劳作。 此时的俞家几人,个个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他们勉力撑至夜幕降临,终于分了些咸菜、馒头果腹。 是夜。 弯月高悬,星光点点,微风裹挟着丝丝暖意,带来片刻宁静和舒缓。家人们伤重疲累许久,此刻终于可以安睡。只是思思却难以入眠,身心的摧残令她倍感伤痛沉郁。 她斜靠于草棚门口的立柱旁,望着天边暗色,目光迷离、神色忧伤。 倾染离开已月余,尽管之前已有准备,他们藏了些细软在府外,也及时根据京中动向做了安排,但厄运还是未能躲过。 自上次收到倾染来信已过去半月。上次信中,倾染提及自己在边关安顿妥帖,一切安好,并询问她衢州当下形势。然而,还未及思思回信,家中便遭了变故。 此刻,思思内心困苦、身心俱疲,这清冷孤寂的夜色,平添了她对倾染的思念。那些曾经共度的美好时光,欢声笑语、滚烫温情,一一在脑海浮现,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回忆之后,思思心中忧惧难抑。望着那轮如钩弯月,她不禁哀叹:倾染,此刻,你是否安好?是否也同样在思念着我? 第44章 江宁再相见 这日亥时许,夜色深沉,繁星点点,江宁东郊的小院四周寂静黑暗。 屋里的荣诃三人讨论完今日的调查进展正准备熄灯就寝,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嗒...嗒,声音清脆有力。 三人心下一惊,此地偏僻,这么晚敲门定有诡异。于荣诃、明慧示意后,明宇披了外衣,蹑手蹑脚行至门口,俯身贴着门缝轻声一问:“谁?” “何公子,是我,赵平。”门外沉的男声传来,令明宇心下一喜。他趴着门缝看了些许,果然是之前奉命去往常州的赵平。 何明宇赶忙开门,只见赵平同亓大人、许大人一行赫然立于门外,满脸疲惫,眼神中亮光闪耀。 “大家路上辛苦了,快请进。”何明宇连忙将众人迎入院内,最后还警惕地看了眼周遭后才重新关上院门。 几人进屋,荣诃此时看见大家平安到来,一脸欣喜,起身相迎并与众人寒暄。谈话间,明慧从内室走出,见故人相逢,满脸笑意的同时,她亲自为众人奉上香茶,茶香四溢,瞬间卸去众人疲惫,大家开始畅聊起来。 亓大人感慨:“殿下在外这些时日,真是受苦了,我等于常州听完赵平所述,心中唏嘘。我等去常州,纵也艰险,好在有许将军护卫,可殿下与何家兄妹却只有赵平驾车相随。一路躲避追杀,风餐露宿,委实艰辛啊。”话语间,他心中愧疚之色也增了几分。 “亓大人言重了,此祸因我荣诃而起,各位跟着我,才是受苦了,大人又何必自责。”荣诃微笑劝慰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数日不见,殿下冷静沉着了许多。”许臻感叹道。 “许大人过奖了。”荣诃听罢,拱手微笑。 “殿下,实不相瞒,此一行,末将所率金吾卫损失惨重。来江宁之前,我也已将剩余金吾卫尽数派出,去往京都,以打探消息。后续行动,还请殿下明示。”许韶延此刻接话道,语气中流露着坚定与期待。 “眼下汴京情况如何?”闻言,荣诃沉声问道。 “据线人回报,目前汴京政权已完成更替,除却被罢黜的旧朝老臣,朝廷任命了一批新人赴任。前朝忠君老臣中,唯叶太傅官职未受影响,但亦被韩肖一派排挤针对。” 听罢京都境况,荣诃心下感慨良多,时至今日,汴京可用之才寥寥,“叶家中忠臣,太傅忍辱负重,我们应尽快寻时机与太傅取得联系。当然,京都的动向亦要密切关注。” “殿下所言极是。新朝初立,朝局本就不稳,听闻朝中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依目前韩肖两家势力,只恐新皇根本无力左右朝政。朝堂黑暗至此,若拖延过久,只怕对大荣江山稳固不利。”亓大人补充道,言语间充满对新朝的不满与担忧。 “殿下,宫变前几日,叶太傅曾将二子叶倾染送往东南边境从军。叶公子忠君爱国,自幼习武,且才华横溢,现已于军中安顿下来。我前几日曾致信于他,询问他可否助我们获御军统帅路威将军的支持。此一事若成,我们便可借得成事之兵力了。”何明宇此刻起身道。 荣诃听罢,面露忧色:“此事虽好,但路将军素以忠勇着称,要让他与朝廷为敌转而投效我们,恐怕难度不小。” “殿下勿忧,新皇朝政黑暗,迟早会为天下所知。路威将军忠烈,也必然会明白应追随明君。只要我等谋划得当,总有一日,路将军会看清形势,为我等所用的。”沉吟间,亓大人宽慰荣诃道。 闻言,许韶延亦补充一句,“殿下,还有,蓝将军曾于京都戍卫军大营中留下一批龙隐卫。这些暗伏于京内的潜在兵力,亦是我等起事的重要力量啊。” 闻言,荣诃这才想起蓝将军临终前交于自己的龙影卫令牌。他摸了摸腰间,略微心安扫了眼四周后,继续低声说道:“各位所言均有道理。只是,还有一事,李问所在的李氏一族,眼下情况如何?能否成为我等助力?” 闻言,亓思旻躬身答道:“殿下,此事微臣正欲回禀。李氏乃中医世家,在江淮一带颇具声望。宫变之后,李家曾遭朝廷盘查,但幸未暴露。李父深知殿下仁义,愿以金银相助。至于具体事宜,李问正在筹备当中,相信不久便会有消息传来。 荣诃轻声点头:“原来如此。我们在江宁多时,可母族谢氏一族仍无明确下落,没有母族相助,我们要在江宁起事便会异常困难。起事不仅关系个人安慰,更关系大荣存亡,我们须慎之又慎。” “殿下所言极是。”众人齐声附和道。 “殿下,关于谢家的线索,我会继续追查。同时,倾染那边,我亦会密切关注,一旦有消息,便立刻向您汇报的。”何明宇此刻起身说道。 “好,徐将军,京都最新动向,你也务必及时告知大家,这样我们才好及时把握机会。”荣诃闻言,笑着侧身对许韶延说道。 “是,殿下。”许韶延答的干脆果决。 “夜色已深,各位一路辛劳,今夜暂且先息于此处。明日一早,我们再寻个妥善之所安顿大家。”荣诃转而笑着对大家说道。 于是,众人便暂借了屋内桌椅床榻,将就过了这一夜。 次日清晨,天刚微亮。众人便起床梳洗。 早膳过后,赵平带了些从常州带的碎银,再小院附近又租赁了两间院落,分别安排亓、许大人及家眷住了进去。 三日后,何明宇收到了叶倾染的回信。信中除了描述东南边境状况,还知会明宇自己寻机与路将军言及此事。此外,叶倾染还请求明宇着人去衢州看看,只因他已许久未收到思思消息,只恐俞家有难。 阅信之后,何明宇只觉心中一沉,突然觉察到自家之事可能牵连到姨夫一家了。当即,他令赵平快马加鞭赶往衢州,查看俞家近况。 赵平领命,随即收拾行囊北上。 第45章 衢州救俞家 这夜月朗星稀,衢州的守城卫兵在询问了几句之后,终于放行。 赵平牵着与他一样疲惫的马车,踏着衢州的月色,终于缓缓入了城内。 此时此时深夜,街上空荡无人,连街两旁的灯火,也都是影色稀疏地随风摇曳,冷清又孤单。 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五日,此刻终于抵达衢州。疲累异常的赵平,沿着城门口的大街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家小客栈。顾不得挑剔,他直接敲响了店门。 “客官,要驻店么?”店小二打着哈欠问道。 “是。把我的马牵到马厩,喂些上好的饲料,再给我准备一间客房。”赵平沉声说道。 “是,公子。”小二闻言,立马来了精神,并按赵平的意思去牵马匹。 疲累的赵平,此刻径直入了客房,倒头便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一早,他用过早膳,稍作休整之后,便迫不及待前往俞府打探消息。 然而,当他一路打听许久,终于抵达俞府门口时,却发现大门已被官府查封,两张封条赫然挂在门前。赵平上前,查看了下封府日期,赫然发现已过去一个多月。 赵平心下一紧,顿感不妙。俞家出事许久,此刻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可怎么办? 沉吟许久后,赵平打算从周遭的邻居下手,问问他们俞家的情况。他环顾四周,找了街边卖水果的老者询问。 听罢赵平来意,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哎,俞家之事,说起来动静不小。约一个半月前,官府突然来了一群官兵,抓了俞家老爷夫人及小姐,遣散了俞家家仆。封了俞家府宅之后,众人才离开了。” “那老翁可知,俞老爷被带去了哪里?”赵平继续问道。 “这个,老头子就不知了。” 闻言,赵平心中明了大半。他谢了老翁,继续在城中打听起消息来。 暗中走访数日,赵平终于得到确切消息,此时正值衢江河坝扩建,衢州官兵抓了大批犯人去做苦工,俞家人很可能被送往了城南采石场开采石料。 知道此消息后,赵平立刻动身前往城南采石场。 到达采石场时,已是中午时分,阳光酷热,暴晒异常。赵平站在采石场外的山坡上,遥望了场中情形。 只见场里劳工各个衣衫拦蓄、面容枯槁。想必是劳动量太大,又日日风雨侵蚀才导致如此吧。 赵平这样思索之时,他看到采石场的守兵在不停巡逻,时不时还会对劳工一顿鞭子抽打。他看看记下了场里守兵人数及哨点,并规划了了营救路线。 此时,赵平商不知俞家人样貌。他动手回城,在街上寻了个画师画了幅俞公画像。 有了俞公画像后,赵平又在衢州城转了一会儿,采购了些路上用品,准备好马车,直到到夜色降临,他方退了客栈,架着马车赶往采石场。 深夜人静时分,采石场众人终于就寝,此时除了几个哨点有烛火,其余都是漆黑一片。趁守兵不注意,赵平小心翼翼越过哨口,悄悄潜入了采石场内。 越过满地的乱石,他终于来到劳公休息的帐区。帐区环境很差,乱石林立之中,一些木棍树枝撑起的帐篷耸立其间。 赵平悄悄靠近,挨个在各个帐篷中寻找。依据画像提示,他寻找许久,终于在第十一个帐篷里,看到了一个面容酷似俞公之人。 他心下一紧,连忙凑近细看。夜色下,那人斜倚墙角,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形销骨立。若非相似的轮廓及那标志性的细长胡须,他差点没认出来,这便是他寻找多日的俞公。 赵平俯身其耳边,轻唤了几声俞公。待俞公惊恐睁眼那一刻,他一把捂住其嘴,示意他不要叫,他自己是来救他的。 俞公点头,心思平复后,他轻声问道,“阁下是谁派来的?” “俞公,我是何昱章大人之子何明宇公子派来救你的,在下赵平,之前在何府当差。” 闻言,俞公心下了然。他挣扎着起身,喊醒了旁边的思思、嫣嫣几人。 “大家不要出声,何公子派人来救我们了,快走。”俞公压低声音道。 踏着微亮月色,撑着羸弱之体,几人蹑手蹑脚出了帐篷,并在赵平带领下,沿采石场边沿悄悄前行。 在离出口三尺远之地,脚下一块石头的声响突然引起了哨兵的注意。 “谁?”哨卫警觉大喊。 此一声,令黑暗中前行几人顿时慌乱,无措间,脚下声响更大了。此时哨兵已发现了他们,呼喊中,周遭守兵立刻围了上来,赵平眼见不妙,大喊一声,“大家快跑!” 听罢,几人立刻朝门口跑去。赵平则正身挡在几人身后,与已近身上前的守兵激战起来。。 正当思思母亲与俞公即将跨过门口那刻,身后一守兵持刀冲了上来,对着俞公后背便砍了过来。思思母亲见状,俯身挡在了老爷前面。 “呲啦~”一声刺耳的声响之后,思思母亲后背上立刻血如泉涌。 “娘...”思思眼见母亲被杀,惊惧嘶喊道。 “快走啊。”说话间,赵平追了上来,一刀砍向了守兵身后。 思思泪如泉涌,瞬间头蒙体虚。她想扑过去扶起倒地的母亲,却被嫣嫣一把拉住,“快走啊!” 眼见赵平已然受伤,涕泪横流的俞公一把拉过嫡母、嫣嫣几人,并奋力推了一把,“快走!”随即,俞父拾起地上长刀,转身与守兵拼杀起来。 思思在嫣嫣、嫡母、桃枝的拉拽下,奋力冲出了采石场,沿着门的道路跌撞前行。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厮杀声渐掩,不再有人追来,几人这才停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娘...娘...我要回去找我娘...”思思哭喊着想挣脱几人的拉扯,却始终无果,最后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许久,两个浑身是血,衣衫残破的人相互搀扶着出现在她们视野里,是俞公与赵平。 “爹,我娘呢?”看见父亲后,思思悲戚着起身扑到父亲怀里。 “你娘已经死了...”俞父心痛哽咽。 “我不信,我要回去找,放开我...放开我...”眼见思思情绪崩溃即将冲开众人阻拦,俞公泪眼猩红,抬手就给了思思一巴掌。 “啪!” “你娘已死,你清醒点!” 仿佛一记闷棍,在脑子“嗡”的一声响后,她瞬间清醒。可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其余知觉已然麻木。 她冷静了下来。 虚汗淋漓间,思思被大家拉拽着通过一个岔路口,在一个被树林遮掩的马车前停下。 “大家快上车!”赵平低声催促。 “我们去哪里?”沉默许久的俞公,这才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去江宁。” 于是,赵平便在众人上车后,奋力跳上车,扬鞭催马,直奔江宁方向而去。 第46章 俞家至江宁 一路狂奔,七日之后,赵平与俞帧一家终于抵达江宁地界。 这日凌晨时分,一行人抵达江宁城门口。在严格的盘查之后,几人终于平安入了城。入城之后,赵平带着俞家人径直去了城东荣诃殿下所住的小院。 院门打开那一刻,明宇一脸震惊。他没想到,许久不见自己的姨夫一家竟变作了这般模样。 “姨夫,姨母,你们受苦了,快进屋!”强忍着泪水,明宇将几人让进了屋。屋内的明慧与荣诃,听到声音,此刻也已起身。 “明宇,谢谢你,救了我们全家。”俞帧拉着明宇的手,哽咽道。 “姨夫,这说的哪里话,你们是我亲人,救你们本就应该。”明宇暖声安慰道。 “姨母!”进门那一刻,明慧看到姨母,一下扑到俞夫人怀里,崩溃大哭起来。 “姨母,我好想你,我...好想...我爹我娘...” 见明慧哭的伤心欲绝,再看看一旁的明宇侧过头默默在抹眼泪,俞夫人突然明白了所有。她一把搂住痛哭的明慧,悲伤安慰道,“慧儿,好孩子,乖...你还有姨母,我们都在呢....” “姨母...呜...”明宇闻言,便再也忍不住,转身俯在俞夫人身上痛哭了起来。 俞父见状,上前一步,抬手轻抚着明宇的背,哀叹道,“明宇啊,你们受苦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嫣嫣、思思等人也跟着悄声哭了起来。 稍久之后,明宇兀自止了泪水,抹眼强笑道:“姨夫,都是我不好,若能早些安排,你们也不必受这些苦...” 俞帧摇摇头,打断了明宇的话:“明宇,你不必自责。宫变之后,事情的发展已不在你我掌控之中了。你能派人来救我,我已然非常感激了。” 荣诃此时也款步上前,对着面色沉郁的俞父轻说道:“俞大人,你们受苦了,一切都因我而起,荣诃令各位受累了。”说话间,荣诃抬手恭敬致歉。 “殿下言重了,快快请起。”俞帧连忙出手扶起荣诃。 “姨母,夜色已深,你们一路乏累,洗漱一下,早早休息吧。”情绪已舒缓过来的明慧此刻抚着姨母枯瘦的手说道。 “好...好...好孩子。” 俞母点头,紧握着明慧的手哀叹道。 许久,思思、桃枝弄了些热水过来,服侍大家洗漱休息。 自俞家出事,俞母遣散了自家仆人,俞家就剩下桃枝一个丫鬟了。她自小与思思一起长大,离了俞家,自己也不知去哪。所以哭求思思留下了她。 此刻,桃枝与思思,正挤在一张小床前。桃枝搂着思思臂膀,看着双目圆睁,一脸哀伤的小姐,打着哈欠道:“小姐,这么晚了,你眼睁的这般大,还在想什么啊?” “桃枝,我睡不着...”思思仰头望着屋顶,平静说道。 “为啥啊...小...姐...”桃枝迷糊支吾道。 “我娘...去世了...”半响,思思嘴里吐出几个字,眼角的珠泪也顺势滑落。 “我一闭上眼,便是我娘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她之前受了那么多苦,最后却没能逃出来,甚至在去世时,连个收尸之人都没有...桃枝,我...是不是...很不孝...” 许久,桃枝都没有回话,思思的耳边也渐响起起细微的打鼾声。 思思侧头,看到了桃枝那疲惫熟睡的侧脸。桃枝睡得甜蜜温和,思思却看得心中酸涩悲苦。 令她内心波澜不止的,除了失去母亲的伤痛,还有那远在边疆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叶倾染。 俞家遭难后,她与倾染也断了书信往来。这段充满痛苦磨难的过往,令她身心俱疲,忧惧不已。她并非不相信倾染,只是这许久以来悲苦的遭遇,外加母亲的悲惨离世,令她心扉彻痛,仿佛早已忘记了快乐的感觉。 “娘,若有一天,你在天上看到我,你也会伤心难过,不希望我这般失落悲伤吧?眼下我已离开衢州,开始了新生活,过去无论如何,您之离开已是事实,若倾染看到我如此萎靡,大抵也会伤心吧?”悲痛流泪的思思失神暗忖道。 这一刻,思思突然发觉,似乎自己已沉郁太久,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她还有父亲家人要照顾,她必须努力振作,面对现实了。 再次抹了把眼角泪珠后,思思强迫自己闭上眼,努力使心情平复下来。数次的深呼吸之后,她终于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思,进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嫣嫣此刻正与许韶延并列而坐,倾谈着近几月以来的经历。 此刻许韶延就坐在她身旁,一脸嬉笑,侃侃而谈着近几个月以来的传奇境遇。 看许韶延说得手舞足蹈,笑得满眼无害,嫣嫣沉郁许久的内心渐生了一股暖意。自那日宫变,何家、俞家、甚至于许家、叶家,均发生了翻天巨变。那些欢笑嬉闹的求学往事,仿佛近在昨日,又仿佛已过去数载…… 此刻的许韶延,一如去年锦心阁内,堂上说书时的样子,热情洋溢、充满活力与感染力。这一刻,仿佛她与倾凡公子、许韶延几人求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离别大半载,也不知倾凡公子如何了,自宫变之后,何家四散,她亦失去了倾凡公子所有的消息。此时京都风云平息,听说叶家无恙,此刻的他,应是在与云烟姑娘甜蜜温存呢吧? 暗忖至此,原本面带微笑的嫣嫣,眼角突然湿润,心中泛起深深的酸涩哀伤之感。 “嫣嫣,你怎么了?怎的哭了?”见嫣嫣面色奇异,许韶延疑惑且手足无措道。 “没...没有,宫变那日,你确实是英勇无双,听表哥说连那肖姓的戍军统领都输给你了,你真厉害!”嫣嫣勉力挤出几丝微笑,掩饰道。 “呵呵,嫣嫣你突然这般赞许于我,竟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嘿嘿...”许韶延挠着头,傻笑道。 “许韶延,你这般傻笑真有点像傻瓜。”见许韶延憨态可掬,嫣嫣有些忍俊不禁。她强忍了心中暖意,转而假装无事道:“时候不早了,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嗯,好,你一路颠簸、风尘仆仆,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我送你进去吧。”说罢,许韶延起身搓手道。 “好。”嫣嫣起身,随即跟着许韶延回了屋。 第47章 京都多纷扰 这日,在韩太后的寿康殿内,韩弼州、肖亦翃及诸位大臣齐集一堂,共同探讨对狄戎开放边城一事。 韩弼州稳坐主座,他面色严肃,目光锐利扫过众人后,威声说道:“狄戎使者敕勒泰,也就是狄戎二皇子,前几日已就边境开放事宜与本官交涉,意在拓展开放城镇范围。除阳城外,增开濮城、临州两城。因涉及我朝边疆安宁之本,请诸位审慎以待。” 肖亦翃端坐其侧,眉宇间神色凝重。闻言,他继续道“临州乃西北边境重城,增开这两个城镇,势必增加我西北边疆战争隐患。狄戎铁骑闻于四野,此一举,野心已昭然若揭。其之所求,与我大荣利益息息相关,实不可轻易畏惧退让。” 张知晏闻言点头,“肖大人所言极是。狄戎实力不容小觑,我朝当审慎应对之。不可一味妥协退让,以免助长其嚣张气焰,损害我朝尊严利益。” 闻言,堂下众臣一片议论纷纷。 韩弼州暗忖片刻,继续开口道:“我等自须审慎,然亦不可全拒狄戎之请。开放更多城镇,固然增加边防风险,然亦可带来丰厚贸易利益。我曾试探性提出狄戎增加战马兵械交易一事,敕勒泰一行并未拒绝。他们深知自家战马兵械之利,既不拒此事,则说明两国贸易品类可扩充。既如此,购买战马兵械,必能增强我大荣军队实力。我朝不惧威胁,贸易又可繁盛,其不失为一幸事。” 一旁静听许久,一直未发言的韩太后此刻沉声道:“诸爱卿之意,哀家明了。狄戎兵强又急需贸易,我朝期盼获得狄戎之战马兵械,既如此,各种细节利害,还请诸位大臣深思熟虑之。” 太后言毕,徐元瑞随即趋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太后娘娘明察秋毫。狄戎所求虽显野心,然其中不乏合理之处。开放边境贸易,于双方均有裨益,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其间之平衡,既满足狄戎需求,又不损我朝利益。” 太后闻言,颔首以示嘉许,“许爱卿之言,甚合哀家之意。审慎谋划,把握平衡,方为上策。”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颔首赞同。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众人达成共识,即应允狄戎所求,开放三座城镇进行贸易。同时要求狄戎增加贸易物品类别,尤其是狄戎战马兵械。以维系两国友好为目标,争取双方利益最大化。” 至此,开放边城一事大家基本达成一致。肖亦翃此刻补充道:“我朝西北边境虽有霍遥将军镇守,然狄戎狡诈多变,我朝仍需严加防范,特别是临州一带,一旦有失,极易酿成大祸。” 太后点头,“肖爱卿所言极是。边境安宁乃国之根本,须有万全之备。” 众人齐声称是。最终,众臣一致决定,指派韩右相继续与敕勒泰谈判,以达成最终协议,推动两国贸易发展。 ..... 夏日炎炎,深宫之中孤寂而沉闷。 这日,久居馥华殿的荣歆公主得太后恩准,得以出宫游玩。公主终日幽居,心情郁郁,太后只恐长此以往,其会身娇体弱,忧思难解,故特命云襕陪公主外出散心。 出了宫门,荣歆与云襕沿汴京主街闲逛许久,街市繁荣依旧,商贾云集,行人川流不息。可公主始终郁郁寡欢、索然无味,愉悦之感始终难觅。 直至一座雕梁画栋、锦绣华丽的楼阁门前,公主才突然驻足,出神凝望,头顶“撷芳楼”三个大字赫然跃于眼前。 熟悉的楼阁,立刻勾起了公主对往事的回忆,曾经正是在此,她与叶倾染首次见面。此刻,犹豫稍久后,荣歆气定回神,轻步踏入阁内。 “二位贵客莅临,可需包间?”一名小二迎上前来,满脸堆笑问道。 荣歆微微颔首,目光于楼内四处打量。楼内风景依旧,只是时光荏苒,人事却已非昨日。荣歆神情微伤,轻叹一声,“不必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闻言,小二亦不强求,恭敬退至一旁。荣歆缓步上楼,在一处临窗雅座前驻足。透过窗棂,可见街上行人熙攘,远处宫墙巍峨。 见公主神色凝重,紧随身后的云襕忧心轻问,“公主,您有心事?” 荣歆摇头,“无事,只是故地重游,有些感慨罢了。” 闻言,云襕眉头微皱。她知公主曾为叶倾染公子所伤,依此时情景,可知时光流转,公主心中伤痛却并未完全愈合。 “公主!” 突然,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于两人身后响起。荣歆转头,发现来人竟是叶倾墨。 “公主万安。”叶倾墨快一步上前,恭敬行礼。 许久不见,他身形消瘦许多。这位曾在父皇面前表达求取之意的叶倾墨,此刻面容憔悴,眉头紧蹙,神色欣喜中略带沉郁。 “平身吧。”荣歆轻回。 叶倾墨起身,二人默然相对,气氛一时尴尬凝重。 稍顷,叶倾墨率先打破沉默,“公主今日莅临撷芳楼,可是有何要事?” “今日无事,出来散散心,远见撷芳楼宾客如云,便一时兴起想入内一观。”荣歆嘴角勾起,微笑道。 公主言语间自然随意,令叶倾墨亦不再拘促,遂也心动微笑道:“既如此,公主何不尝一尝撷芳楼的美食?臣听闻公主喜爱桂花糕,此处之桂花糕,口味独特,公主不妨一试。” 叶倾墨侃侃而谈,令荣歆心中莫名有些感动。时光荏苒,竟还有人记得她钟爱桂花糕。 “那便劳烦叶公子了。”她勉力维持着微笑道。 闻此,叶倾墨随即引二人至雅间。入座后,他点了一桌的珍馐美味,包括特制的桂花糕。 “公主......”点菜完毕,叶倾墨开口道,声音带着些许犹豫,“臣......臣一直想向公主致歉。” 荣歆微感讶异,抬眸望向他,“叶公子言重了,公子与本公主,未生龃龉,谈何致歉?何况今日本公主来此,也只为舒缓心事,并非想缅怀往昔。” 听闻公主冷眸轻语,轻淡描写地诉说,叶倾墨心中一阵哑然,自己沉吟许久之事,在公主看来,确是如此微不足道。 可是,此事若不言明,只怕以后,自己会后悔。 思忖至此,叶倾墨随即俯身开口,“公主,臣自知并非公主心中所愿,然若公主不弃,倾墨愿倾尽余生守护公主,为公主遮风挡雨,护公主笑颜常开。” 叶倾墨之言,犹如一道闷雷,击的荣歆心中一颤。叶倾墨那恭敬的样子、低垂的眼眸,谦卑的语气,坚定的神色,无不令荣歆动容,令她寂静的心中波澜起伏。 然而此刻,她的心,却又该如何容纳他? 荣歆轻轻摇头,“叶公子,你之心意我领了,只是...…” 只是什么,荣歆自己也不知,于是话音至此便戛然而止。 眼见公主无意,叶倾墨心中失落再次涌起。他知自己无力强求,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怅然,垂眉歉然道:“既如此,公主,是我冒昧了..….” 叶倾墨如此识趣知难而退,倒令荣歆莫名心生可几分不悦:他与他面容相似,性格终究是大相径庭。 “叶公子,你何错之有?又为何频频道歉委屈自己?”荣歆蹙眉微怒道。 “公主,这?!”叶倾墨闻言心中一颤。 “你向我父皇请婚被拒,并非你之过,你又何必自责?我知你做事踏实稳重,却常受屈辱,你为何要积愤于心,何不有愤泄愤,有气撒气,痛快发泄一番?何必这样委屈自己?”荣歆愤愤说道。 “我...…”叶倾墨脸色微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菜来咯!”正当叶倾墨语塞之际,小二推门而入,将盘中佳肴逐一呈上,直至桂花糕摆于桌上。 “二位,菜已上齐,请慢用。”小二含笑示意后,恭敬退出了雅阁。 尴尬许久的叶倾墨终于松了一口气,见公主赌气未语,他转而微笑开口道:“公主,菜齐了,还是先尝尝这佳肴吧。” 第48章 叶倾心传信 这日傍晚,日落西山,汴京城被染上了一层幽暗蓝色。叶倾心忙完了撷芳楼事宜,便匆匆往家里赶。 行至一条幽僻小巷之中时,她忽然觉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踪。叶家近来坎坷,在朝中树敌颇多,倾心不敢耽搁,立刻加快脚步,奋力奔跑起来。 只是,刚跑没几步,跟踪之人便飞身至她身后,未及她反应,便一把捂住她口鼻,将她强行拖拽至一处昏暗角落。 叶倾心心下惊惧万分,想要呼喊,却无法发声。 “叶姑娘莫怕,是我,何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捂住倾心口鼻的手松了下来。 倾心转身,一个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她定睛一看,不禁愕然叫出声来,“何明,怎么是你?” “嘘...姑娘小点声,切莫被人发现了。”何明四下张望后,压低了声音道。 原来,此人正是何明宇的贴身侍卫何明。何明的出现,令她不由得想起了久未露面的何明宇,一股心酸急切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何明,你怎会在此?你家公子呢?我记得那日你们不是出逃了么?”顾不得难受,叶倾心抓着何明的胳膊,立马摇拽急问道。 见叶姑娘关心公子至此,何明眉头微蹙,轻叹一声道:“宫变那日,我便与公子走散。料想公子会派人回京探查消息,我便折返回京。在京都潜伏多时,我终于与公子派来的密探取得了联系。眼下公子托我带来两封信,一封是交于姑娘,另一封是想借姑娘之手交于太傅...…” 说着,何明便从怀中取出信件,递至叶倾心手中。 倾心接过信,迫不及待打开给自己的那封、细细阅览起来。 “倾心,当日仓促离去,未及与你道别,不知你近况如何?叶伯父曾言,待殿下安顿妥当,便可来信与他共商大计。 仓皇离京之后,我等现已于江宁暂居,目前一切安好,勿念。听闻叶伯父于朝堂备受排挤,我心中激愤,可惜自己目前势微,无力助伯父良多,实在是惭愧! 你于京都务必小心行事,切莫被宫中眼线察觉异样。若时机成熟,我必亲赴京都,亲自登门拜访。天下事,一切自有定数,勿忧于心,尘埃落定后,你我终有共伤美景那一日.....” 信中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何明宇亲笔所书。她一字一句读着,感受着字里行间的关切思念...... 读完信件,叶倾心心中暖流涌过。宫变之后,何家一行人逃出汴京,宫里曾传来何公何夫人被杀一事,何家更是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她也只敢在午夜之后,悄悄去到乱坟岗,找回二老尸身,将其暗暗掩埋。 自此以后,何家成了京城禁忌,她也从不敢向人打听与何明宇相关之事。直至此刻,他着人送来平安信,她才略微安心,无论人在何方,何明宇心里,终究还是记挂自己的。 她抬头,对着何明低声道:“何明,你可知你家公子在江宁境况如何?” 何明沉声道:“公子在江宁一切安好,只是目前不便露面。此次公子命我联络姑娘,本意只是向姑娘报平安。奈何太傅目前受监视严密,我等无法将书信亲递至其手上,只得勉力请姑娘帮忙了。” 叶倾心点头,“何公子言重了,叶家与何家本就目标一致,我爹在朝中被孤立,正欲寻求外部支援,公子之到来,实乃叶家之幸。” 见姑娘如此通情达理,何明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知叶姑娘与自家公子情深谊厚,有她相助,定能顺利联系上太傅大人。 是故,何明躬身对倾心说道:“姑娘大义,我代我家公子向姑娘道谢了。” “何公子客气了,只是,以后我该如何联与你联络呢?”叶倾心继续关切问道。 “京都名肆醉雁楼斜对面有一名唤“停客轩”的酒馆,里面有位叫阿覃的伙计,他是我们的人,你有事便去寻他。” “好,我知道了,谢谢何公子。” “叶姑娘客气了,何明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何明拱手说完,便转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叶倾心望着何明消失的方向许久,方平复了心中情愫。她微叹一口气,转身便向叶府的方向匆匆行去。 抵家之时,父亲正于园中石桌旁端坐,举着酒杯对月独酌。倾心轻行至父亲身侧,调整了情绪后缓缓开口道:“爹,女儿有事要说于你听。” 叶承严停杯,侧头一问,“何事?” 倾心抬眼望了四周,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取出信件,递至父亲手中。 “爹,女儿适才在街上碰到何家侍卫,他托我将这封信交于父亲过目。” 叶承严闻言一惊,稍顷,他恢复了冷静神色,接过倾心手上信件,借着月色打开,细细研读起来。 月色倾洒,叶承严的面色由平静渐转为凝重。直至信件阅毕,他紧蹙的眉头才微微舒展。长叹一声后,他将信件紧握于手,抬头看向倾心。 “倾心,明宇与殿下一行目前在江宁暂避,他们心中挂念我叶家,确实令人略感欣慰... 想我叶家世代忠良,却因此次宫变被人诟病、备受诘难。当今陛下并非明君,荣诃太子之事你我终究无法置身事外。明宇信中所言真切,我们须设法与江宁取得联系,共商大计。” 说话间,叶太傅拳头微握,神情里充满了沉毅之色显露。 倾心点头,她知父亲心意,纵然自己心中充满担忧,但叶家既受皇恩,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爹,我知该如何行事。我会谨慎小心,确保与江宁联系不被宫中眼线察觉。”倾心郑重向父亲说道。 叶太傅微笑点头,“倾心,你向来聪慧,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宫中眼线众多,稍有疏忽,便会大祸临头。安全起见,此事你暂时莫要告诉你娘及兄长,一切静待时机成熟。你可明白?” “是,爹,女儿明白。”叶倾心沉声道。 她知此事之重要,也知父亲之顾虑。倾墨兄长于京兆尹当差,难免人多眼杂;倾凡兄长虽不问政事,但常年在外,难免不引人注意;至于母亲,她对叶家当下之状本就忧虑甚重,不可在雪上加霜。 夜色渐浓,父女二人叙了些家常之后,倾心便返回了自己屋内。 躺上榻那一刻,她心中思虑纷杂。想到何家所受之困苦、想到叶家在朝中凄惨之境遇,她便心如刀绞。未来艰难,然上天既选择了她承担这份责任,那她又如何不能义无反顾、勇往无前呢? 第49章 谢府会贵客 今日,经过对铜牌长达半个月的走访暗查,何明宇终于得知了一个重要线索。铜牌上的独特花纹竟出自现任江宁海运协会会长解先生之手。 当年谢家家道中落后,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纷纷逃离江宁,分散隐匿起来。其中一支族人最终却选择改名换姓,继续留在江宁经营谢家海运生意,如今已是海运协会会长了。 当明宇将此消息汇报给荣诃,荣诃当即决定亲自前往拜访解先生。 次日清晨,荣诃着一袭青衫长衣,携带数份精选礼品,与何明宇一起,前往解家府邸。 解家府邸坐落于江宁南郊一处清幽的竹林之中,青瓦白墙,尽显古朴典雅之风。 荣诃在府邸门前驻足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扣动门环。 稍顷,府门缓缓打开,一位灰衣粗布的中年仆人探出头来。他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随即疑惑开口,“请问你们是?” 荣诃连忙上前一步,微笑拱手道:“在下荣诃,今日携好友明宇前来,特地拜访解先生。还请阁下代为通传。” 仆人闻言,面露狐疑之色,略作思忖后低声回应道:“那便请在此稍候片刻。” 荣诃恭敬笑道:“有劳。” 稍久之后,那位仆人再次现身,抬手示意荣诃与何明宇进府。 在仆人的引领下,二人穿过清闲雅致的小院,直接步入解家的议事大厅。 此时,解家家主已在大厅中等候。见荣诃二人到来,解先生随即起身,面带微笑迎上前来。 “二位公子,在家便是解家家主解元海,不知二人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见堂前家主微笑向前,荣诃伺机端详了对方些许。只见此人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髯须浓密,剑眉星目,威严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儒雅之气。 “在下荣诃,这位是我的好友何明宇,我二人今日来此,便是听闻先生乃江宁海运会长,心中甚为仰慕,特来拜访一番。”说罢,二人抬手将礼品奉上。 解元海见状,并未推脱,只轻轻接过礼品,命人奉上香茗。 入座品茶之际,解元海目光如炬打量着荣诃二人。同时心中暗忖,当世之中荣姓之人极为罕见,若眼前这位荣公子姓名属实,那其身份必定非同凡响。 寒暄许久,解元海终于开口问道:“荣公子此次光临敝舍,不会只是因为仰慕会长之虚名吧?” 闻言,荣诃放下茶杯,轻笑一声,随即坦诚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些关于海运铜令牌上花纹一事。” “哦?”解元海闻言,眉头微微一挑,沉声问道:“铜牌花纹?荣公子此言何意?” 荣诃继续微笑,随即详尽叙述了铜牌花纹之细节,并直言此花纹中暗含“谢”字一事。 解元海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捋须朗声笑道:“哈...哈...哈...荣公子心思果然细腻。此铜牌上花纹样式确系老夫所绘,然,花纹本身却与‘谢’字无任何关联,仅系老夫依波斯流纹图案加以演变而成。” 闻言,荣诃轻抿香茗一口,意味深长地微笑一声,随及缓述道:“实不相瞒,在下母家姓谢,先祖曾系江宁望族。然十年前一场变故,致使母家四分五裂,家境自此衰败。” “哦?竟有此事?”解元海闻听此言,目中亮色闪现,瞬间之后,又回归平常。 “确系实情。解先生,谢家曾乃江宁之显贵,荣某不信谢家已后继无人。铜牌花纹是否暗含‘谢’字,你我心中皆明。荣某此番前来,本意便是寻得母家族人,助荣某揭开当年案件之真相,希望解先生予以协助。”言毕,荣诃起身,单膝跪地于解元海之前。 何明宇见状,亦随之单膝跪地,垂首恳切道:“解先生乃江宁名门之后,我家公子寻亲心切。即便解先生确不知情,亦望先生能伸出援手,为我等提供些许线索。” “二位公子何须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解元海闻听此言,急忙站起,恭敬请二人起身。 “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二位公子气度非凡,绝非寻常世家子弟。且荣姓之人世间鲜有,除非......” “解先生所料不差,在下确乃原大荣之二皇子,前皇贵妃谢氏之独子。”起身后,荣诃正色说道。 “这......草民谢元海叩见二皇子殿下。”果不出所料,谢元海当下惊呼一声,随即俯身叩拜。 “解先生请起。若本殿所料非虚,解先生本姓应为谢吧?”荣诃抬手问道。 “正是,解某原名谢元海,本是殿下之母谢玉檀之堂弟,亦可称殿下之叔父。当年谢家遭难,家族四散。在下这一支侥幸逃脱。 风波平息后,为生计所迫,我们改名换姓,重返故地,继续经营起家族海运生意。本以为此生将就此度过,未料今日得遇殿下,实乃谢家先祖庇佑。 当年之事,说来话长。谢家本在朝中颇具势力,但因殿下之母与先皇之事,触怒了当时皇后。她联合朝中权臣,对谢家展开密谋戕害。 一夜之间,谢家上下数十口人尽遭屠戮,连家仆亦未能幸免。幸而当时在下外出采购货物,方得幸免。” 谢元海言及此处,眼中泪光泛起。 “当年之事,本殿已铭记在心。那些参与此事之人,本殿一个也不会放过。终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为所犯之罪付出代价!”听闻往事,荣诃眼中怒火中烧。他紧握双拳,沉声怒喝道。 谢元海目睹荣诃眼中怒火熊熊,深知其已下定决心为家族复仇雪恨。故也不再多言劝慰,只继续述说道:“昔日,我虽曾短暂离开江宁,然谢家多年积攒之家业,实难割舍,遂后又悄然返回,隐姓埋名,继续经营海运之业。 我亦曾多次探寻族人下落,然终无所获。时至今日,方知二皇子尚在人世。谢家虽遭重创,然根基犹存,人脉未散。若公子有所需,谢家上下必竭尽全力以助之。” 荣诃闻听谢元海之言,心中暖流涌动,遂起身深施一礼,郑重道:“叔父,多年坚守谢家之恩,荣诃铭记于心。今日,我荣诃在此立誓,必为谢氏一族讨回公道。天道昭昭,终有报应之时!” 元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殿下,不知眼下可有何计划?” 闻此,何明宇此时从旁起身,沉声言道:“谢先生,实不相瞒,殿下本已贵为太子,然先皇驾崩之日,韩皇后竟行夺权之谋,篡夺殿下帝位,并欲追杀殿下。我等此行,正是欲借谢家之力,联合各方正义之士,伺机杀回汴京,揭露韩家阴谋,夺回帝位,并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荣诃闻其言,微微颔首赞同。谢元海见状,思忖片刻,后坚定沉声道:“公子之意,元海已明。殿下请放心,谢家定倾尽全力,助公子一臂之力!” 荣诃、张明宇二人拱手再次感谢谢元海。 三人又继续聊叙了些谢家往事,直至日过晌午,午膳之后,二人才动身离开。 第50章 边关不眠夜 是夜。 东南边防大营的帐区内灯火通明,繁星一般闪烁于苍茫夜色之中。 帐区的士兵们围着篝火盘膝而坐,大口咀嚼着口中肉食,畅饮美酒,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而众人的目光,无不聚焦于那身处于火光映照中心的勇士——叶倾染身上。 叶倾染武艺超群,勇猛果敢,又足智多谋,这几日在战场上连立赫赫战功,更是被路威将军赏识,破格提拔为骠骑营副指挥使。当然,更为人所称道的,是他那颗谦逊儒雅、充满正义又不失宽广的心胸。无论是平素的操练还是战场之上,无论是面对战友还是敌人,他都全力以赴、果决睿智,以武求胜,以德服人,赢得了对手的尊重。也正因如此,他在军营中的威信也水涨船高。 此刻,叶倾染、叶昭、叶云三人相继而坐,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谈笑风生。叶倾染端起酒碗,与二人碰杯后,潇洒猛喝了一口,然后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 “这边关的夜色真美。”叶倾染望着远方幽暗的夜色,双眼迷醉,轻轻感叹道。 “是啊,公子,没想到你今日表现如此出色,连路将军都要为你大摆庆功宴。”叶昭望着叶倾染,有些羡慕地说道。 “呵呵,你今日才发现本公子出色吗?看来你这眼光,还真不怎么好。”叶倾染瞅了他一眼,故意撇嘴坏笑,轻声道。 “哼,依我看,公子其他都好,就是嘴愈来愈毒了,叶云大哥,你觉得我说的对么?”叶昭翻了个白眼,撇嘴假意轻蔑对旁边的叶云说道。 “呵呵,你二人的口水战我可无意参与,别扯上我...”叶云摇摇头,猛灌了自己一口酒,笑说道。 “谁说是口水战啦,叶大哥,你怎能见死不救呢?”叶昭气急,一脸赌气郑重道。 “叶指挥使!”三人正闹着,屠彪提着酒坛来到了叶倾染身旁。 “是副指挥使。”叶昭转头看向屠彪,一脸不悦纠正道。 “呵呵,不都差不多么?”说着,屠彪便在三人身边坐了下来。 “哪里,差好多好不?”叶昭不忿纠正道。 屠彪笑着摇头,不再搭理叶昭的争辩,转而把目光放到了正目视远方的叶倾染身上。 “叶指挥使,没想到你不仅武功厉害,还熟读兵法,屠某今日真是刮目相看了!”屠彪说着,便咧嘴给了叶倾染一个拱手礼。 “叫我叶倾染便好,屠大哥!”闻言,叶倾染转头,微笑回礼。 “哎,这可使不得,我叫你叶倾染可以,不过你唤我屠大哥,确实会令有些受之有愧。”屠彪又推辞道。在他心里,强者理应是做他的大哥才对。 “屠大哥言重了,你来营里比我久,资历、年岁都比我长,叫你一声大哥也是理所应当。” 看见叶倾染认真又轻松的表情,屠彪当即哈哈一笑。作为竞争对手,他与叶倾染曾武力对决,暗中较量;又曾合力杀敌,相互扶持,他早已看清了叶倾染的为人,也衷心佩服他的谋略担当。此刻,叶倾染愿意摒弃前嫌,称自己一声大哥,他实在是意外又欣喜。 “哈哈哈哈....倾染老弟个性洒脱,我喜欢,来,这杯酒,大哥敬你了!”屠彪说着,拿起旁边酒碗,给自己倒满一碗,然后高举至倾染面前,朗笑道。 倾染微笑回敬,碰杯后一饮而尽。之后,二人把酒言欢,互诉衷肠。酒过三巡,两人也已渐渐敞开了心扉。 微风轻抚、篝火映衬,火光中的众人脸上笑容洋溢、幸福满满。他们畅谈边疆的风土人情,分享着战场上的点点滴滴。 叶倾染与屠彪几人,时而静静聆听,时而侃侃而谈,时而笑闹怒骂、时而点头附和,仿佛已与周围这份热闹深深融入,心中的的热爱与感激也与这些同袍们同在。 当夜色深沉,篝火逐渐黯淡,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叶昭、叶云等人已回去休息,屠彪也已起身离开,篝火场上零落无几。叶倾染依旧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目视远方,心中忧虑。他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的江宁城,那里有着他深深牵挂的人——俞思思。 昨日下午,何明宇书信送达。信中言及思思一家在衢州历经磨难,此时终于回到江宁。这本是一则喜讯,然而,收不到思思的亲笔信,叶倾染心中始终难安。他知思思心思细腻,若是一切安好,必定会写信报平安,以令他安心。 可是此刻却没有,为何?难道途中又发生了变故?叶倾染目光收回,心中暗忖,他内心迟疑,却又不敢往坏处想。 许久,他抬头,重又仰望星空,此刻唯有默默祈祷,期盼思思一家平安无事,期盼自己能有机会,早日与她团聚。 此时,屠彪重又过来,轻拍叶倾染之肩,道:“倾染,见你呆坐许久,夜色已深,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一战呢。” 闻言,叶倾染思绪收回,颔首笑道:“好,屠大哥,你也早些休息。” 相视一笑之后,二人各自回营歇息。 然而,叶倾染躺在简陋的床铺之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满是对思思的思念与担忧。失落之感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令他心绪无法平静。 夜色静寂,思念如刀,划刻着他的心神。叶倾染躺在床铺之上,辗转难眠。回忆着与俞思思的点滴,那些温馨美好的记忆如同潮水冲刷着他的心。她恬淡的笑容、温柔的话语,如滴滴甘露,浸润着他的心房,想起彼此为对方所做的一切,他便再难假意释怀。 索性,叶倾染起身,披了外衣,走出了营帐。此时营中寂静黑暗,唯有远处零星的篝火还在微微燃烧。抬头仰望星空,心中默默祈祷,期盼思思此刻安然入睡,期盼她能尽快来信告知她的平安。 夜色中的叶倾染,身影孤独而坚定,边关生活许久,他已习惯了这里艰难杀戮、暗夜孤寂,他与边关其他同袍一样,守护着心中的信念与期待,希望有一日,能与心爱之人重逢,携手而行...... 彻夜无眠,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叶倾染才缓缓回神,转身回到营帐之中。 第51章 京都暗流涌 “将军,汴京的安全防卫,为何要交给张其骁?”陈焕大跨步闯入肖似韫营帐,面色焦虑、一脸愤怒说道。 肖似韫抬头,见陈焕如此激动,遂放下手中墨笔,起身踱步至他身前,望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陈焕,本将军理解你之心情,但此事乃太后安排,我亦只能遵循朝廷旨意行事。 汴京作为都城,安全防卫至关重要。狄戎边境近来新增开放两座城池,大量狄戎商人涌入汴京,城中秩序愈发混乱。京兆尹请我们增派兵力协助维护治安,太后将此事交于张其骁,本就是理所当然,你又为何愤怒不甘?” 一席话,听得陈焕心中疑虑骤减,但他仍心有芥蒂,稍顿片刻,便继续问道:“将军,属下并非愤怒不甘,只是荣诃一行已出逃数月,此时搜捕,只恐大海捞针。张其骁为人疑心颇重,且不与将军一心,汴京防卫大权交于他手,只怕他会恃宠而骄,日后对将军造成威胁。” 闻言,肖似韫摆手,“荣诃性命乃太后大患,韩家势必要将其缉拿归案。此事无论何时,都非一件小事。眼下虽搜捕困难,但一日不见到荣诃尸体,你我便一日不可放弃。这任务艰巨,但也是立功良机,你须抓住机会方可。 张其骁其人,本将军自有分寸。其心虽异,却也非十恶不赦之人,朝廷念他有功,其父又是前朝重臣,善待于他。张家审时度势,必也不敢做出任何逾越之举。依此来看,终有一天,他会臣服于本将军脚下......” 见将军如此笃定,陈焕心中疑虑消散。他面露喜色,躬身道:“陈焕愿听调遣,这便派人扩大搜捕。” 肖似韫颔首,“嗯,你已失手多次,这次定要详细谋划,仔细盘查,务必抓住荣诃一行,令太后安心。” “是。” 陈焕领命而去,肖似韫重回案前坐定,处理公务同时,心中却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自新皇登基,肖、韩两家崛起同时,张家亦在太后面前得势。张其骁虽在他手下办事,但因过往军务上的分歧,两人之间隔阂还是挺大的。 眼见太后因搜捕荣诃一事不满,肖似韫心里明白,此时此刻,他须有所作为了。 为平息太后疑虑,荣诃一行必须尽快找到。荣诃一行人数不少,却能逃脱搜捕数月之久,此刻若要缉拿归案,须得精心布局,仔细谋划。 暗忖许久,肖似韫终于觅得一明暗两条线同时搜捕的良计。明线,加大搜捕力度,扩大搜捕范围,利用朝廷之力,除了京都、加大地方城镇地区搜捕力度,细细排查;暗线,派精干的探子,潜伏入民间各处,在大荣全国各地秘密寻找荣诃踪迹。 筹谋既定,肖似韫立刻叫来侍从,吩咐了此事。将明线计划同步给陈焕知晓,部署了暗线人员之后,肖似韫又令近侍暗中监视张其骁举动。 日暮西山,夜色即至,营区的灯火逐渐亮起。此时,侍从闫戌鸣入帐来报,“将军,张其骁今晚在府中设宴,邀请了多位朝中重臣赴宴,似乎有意结交朝中势力。” 闻言,肖似韫眉头微皱,沉声问道:“可有打听到都请了哪些人?” “据属下所知,张其骁邀请了太后身边几位近臣,包括一些朝中老臣。那京兆府尹韩凛,也在其中。” 肖似韫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好你个张其骁,竟结交群臣、拉拢朝中势力。你若想借此壮大自己,未免也天真了些。” “你继续暗中监视,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另外,传令戍卫营加强城周防守,严查进出人员,确保都城安全。” “是。” 闫戌鸣领命而去,肖似韫蹙眉沉思许久,方重回案前,继续处理起公务来。 ...... 盛夏的夜,沉闷燥热,透窗而过的夜风,有着湿热的黏腻感。 韩月独坐窗台,手中执着一幅名家丹青画作,望着窗外清亮的月色,失落沉思。 今日皇上来她寝宫,只待了一炷香的功夫,芙蓉殿便着人来催,言说张贵妃身子不适,请陛下速去查看。听闻贵妃不适,皇上连手中糕饼都未及吃完,便匆匆起身离去了。 韩月无奈,但也明白,张贵妃母凭子贵,其父近日又得太后赏识,张家鸿运当头、顺风顺水。然而此刻的她,却仍不知该如何争取那些属于自己的尊贵荣宠。不知为何,窗外烛光摇曳,恍惚间,她只觉张其栋的面容便浮现眼前。 今日在福宁殿前遇见,她本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却发现那刻心中有涟漪泛起。 张其栋依旧儒雅,恰似街头初遇那日,温雅谦和,举止间却有一股张扬活力。 “臣张其栋,参见皇后娘娘。”张其栋躬身施礼。 “张大人,你也在此。”韩月抿嘴,低声道。 片刻的沉默之后,当韩月正准备离开时,张其栋突然出声,低声道:“前几日拜访韩公,始知娘娘酷爱丹青之作。臣有幸见过娘娘画作,果然形神兼备,栩栩如生。臣家中有几幅名家画作,不知娘娘可有兴致一观?” 闻言,韩月心中一动。她本就喜好丹青,对画作更是情有独钟。张其栋所提之画,是她心中向往。然,此时自己身为皇后,与张其栋终究有身份隔阂。是故,她有些犹豫了。 张其栋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补充道:“娘娘若觉不妥,臣可将画作送至凤仪殿,娘娘闲时欣赏便是。” 此言一出,韩月心中温热感怀。她点点头,抿嘴笑回:“如此,便有劳张大人了。” 闲聊几句后,张其栋便告退离开了。此时的韩月立于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流涌动。 傍晚时分,张其栋果然如约将画作送至凤仪殿。欣赏画作之时,她每每沉浸于画中世界,方暂时忘却了心中纷扰与忧愁。 夜色已深,烛影摇光,热风透过窗棂拂遍她的衣衫全身,心中那份淡淡的情愫,她却始终无法割舍。 纵然她明白,自己与张其栋,乃云泥之别,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后宫之主,鸿沟无法逾越。然而,张其栋之眼眸,深邃明亮,仿佛能抚透她的内心;他之话语,温和有力,仿佛能给她安慰温暖;他之身影,挺拔俊逸,又仿佛是她心中无法抹去的亮色...... 可惜,这些情愫,她只能深埋心底。 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思绪压下。她始终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守好皇后之位,为皇室延续血脉,为朝廷稳固根基。 纵然心有不甘,她也无力改变。她无法令自己陷入情感旋涡,更不许这份情感影响彼此以后的人生。是故,她只能冷静、理智地面对。 “梅印枝头独零落,片随风逝惹香消;零落既成红泥去,香消何从觅芳迹?”,这大概就是梅花的宿命吧?韩月苦笑。许久,她方缓缓起身,抬手将画作递给一旁的侍女,“把这画收起来吧!” 第52章 药铺新开业 这日,在江宁城东繁华的街道中心,一座新修的门坊简约大气,其上镌刻着“江宁济世药堂”几个金色大字,字迹雄浑有力。此时,正值此药铺盛大开业之际。 店前,红绸高挂,喜庆热烈,爆竹声声,震耳欲聋,门前红灯笼随风摇曳,宛如夜空繁星,为熙攘之街市增添了一抹浓厚的喜庆氛围,吸引了众多路人的驻足观望。 步入店内,只觉药香扑鼻,一排排药柜整洁有序,药材摆放井井有条。从名贵的人参、鹿茸,到常见的甘草、茯苓,品种繁多,应有尽有。整洁的内饰物品,无不彰显着药铺的用心。 店主名唤赵平,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身着青色长袍,头戴方巾,儒雅之风尽显。端立于店门口的他,面带微笑,躬身迎接着入内的客人,无论贫富,皆一视同仁。 “赵掌柜,听闻贵店药材皆为精选上品,质量上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位身着锦袍的富商走进店内,望着宽敞整洁的店面,赞不绝口。 赵平拱手回礼,微笑道:“承蒙谬赞,小店一直秉承‘济世救人,诚信为本’之宗旨,力求为每一位客人提供优质的诊疗、药材。” 富商点头称是,随即选了几样药材,满意离去。 店内除了前来购药的客人,尚有数位病患在旁候诊。济世堂特邀三位医术精湛的老医师坐诊,开业前三日更是免费看诊,引来百姓纷纷求治。 在抓药台的一角,一位女子身着齐腰束身襦裙,淡妆清雅,发饰简洁明快。她正跟随药房先生整理着药材,同时亦熟记着各药材的性状与功效。此女正是俞思思,她手脚勤快、勤奋好学,颇得众人赞赏。 此时,一位老者步履蹒跚走进店内。他面色蜡黄,神情憔悴,咳嗽连连,显得十分虚弱。 一位年轻伙计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关切询问道:“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夫近来胸闷气短,咳嗽不止,夜里更是难以入眠。也不知是何缘由,身体这般衰弱。” 伙计闻言,将老者引至一空诊桌前。诊桌上摆放着脉枕与医书,散发着浓厚的医术气息。 一位中年大夫从内堂走出,坐于诊桌前,眉宇间沉稳睿智之色显露。他端看了老者片刻,便抬手为老者把脉诊断。 一番诊断之后,大夫缓缓说道:“老人家,您这是肺病之症,需精心调养。我为您开具一方,您回去按时煎服,定能逐渐康复。” 随后,大夫为老者开具药方,并详细叮嘱煎药方法与注意事项。老者听罢,脸露感激之色,并连声道谢。 与此同时,在内堂的隔间,荣诃、何明宇、李问三人端坐桌前,正望着前堂忙碌而有序的景象,眼露笑容,一脸满意。 “李问,你行事果然迅速,不足半月便将济世堂开张营业。来,这杯我敬你!”荣诃举杯向何明宇、李问致意。 “殿下过誉了,此次能顺利开业,多亏明宇提前找好店铺并修缮一新。此功非他莫属。”李笑谈间,又将酒杯指向何明宇。 “殿下、李问,此次得到常州李氏之大力支持,我等才能于江宁真正扎根。这一杯,应敬李氏大义。”何明宇举杯道。 “明宇所言极是,来,我们共饮此杯!”荣诃笑道。 言毕,三人举杯相庆,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李问,三日前,解先生传来密信,言及江宁海运码头已张贴告示,扩大码头劳力招募规模。若一切顺利,我们便可着手布局,逐步培植己方兵力。”何明宇放下酒杯,沉声说道。 “嗯,有李氏医馆与海运协会之助力,荣诃之筹划已见曙光。”荣诃微笑回应,语气中透露着坚定与期待。 “只是,殿下,今日早些时候,我收到京都密探来报,肖似韫已加大对我等搜捕之力度,陈焕亦已将目光投向全国各州市。江宁之地,恐已难以久留。”何明宇神色凝重,缓声说着当前之严峻形势。 闻言,荣诃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朝廷亡我荣诃之心不死。但我亦非易于受制之人。明宇,你速去打探一下江宁太守及江宁近来的兵力部署情况。当前敌明我暗,我们先谨慎行事,尽量隐匿行踪,避开朝廷锋芒。” 何明宇点头应允,随即起身离去。 李问见状,俯身至荣诃耳畔,轻声一问:“殿下,我等与江宁刚有起色,便遭朝廷全面搜捕,此时众人聚于此地,是否过于显眼?” 暗忖片刻后,荣诃点点头,“你言之有理,朝廷之追捕主要针对于我,实不宜让更多人参与其中。这样吧,你速将亓大人、许大人、俞大人及何家女眷转移至常州妥善安置。如此,我等亦可解除后顾之忧。” “遵命。”李问恭敬道。 “不过,药铺之开设乃我等初步计划,接下来的行动尤为关键。”荣诃目光深邃,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决然,“李问,药铺只是起点,我们之目标在于赢得整个江宁民心。唯有赢得民心,方能稳固地位。我们需借助药铺之力,深入民间,让百姓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与善意。” 听罢此言,李问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殿下英明,李问佩服。” 荣诃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后沉声道:“你我志同道合,共赴艰险。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李问点头,随后又问荣诃道:“殿下,那我此刻便着手药材采购与储备事宜了?” 荣诃点头,“药材乃药铺之根本,亦是未来战事之必备物资。你须确保药材质量与数量均达上乘。即刻着手办理此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李问面露喜色,随即领命而去。 此时的荣诃,缓缓端起酒杯,目光望向前堂正在忙碌的思思,眼中闪过一丝柔情与坚定。思思虽非他之所选,但见其从之前颓靡不振的心绪中走出,此刻忙碌而自信的身影,他心中却倍感安慰。 她同明宇、明慧二人,皆因他而痛失挚爱亲人。尽管他们未曾对外显露内心悲痛,但那份痛楚岂非同样深重?既然这些人的命运已与他紧密相连,他又岂有理由心生畏惧、退缩不前?纵然前路充满未知艰险,他也必须毅然决然奋力一搏,方能披荆斩棘,开创出一个真正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朗朗乾坤! 第53章 狄戎之诡计(一) 七月的傍晚,雷雨初歇,苍穹如洗,万里晴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 此刻,韩弼州正端坐于园中八角亭内,悠然品茗,欣赏着雨后初晴的美景。突然,家仆疾步而至,禀报说徐元瑞大人来访,此刻正于议事厅等待。 徐元瑞此刻来访,韩弼州知其必有要事,遂立刻起身,整理衣冠之后,步履匆匆赶往议事厅。 踏入议事大厅那刻,韩弼州见徐元瑞已立于厅中等候许久。见韩大人入内,徐元瑞面色凝重,立刻俯身向其汇报了一事,“丞相,事态紧急,我只能此刻到访了。狄戎一方突然扣押了已运至边境的我国所购军资铁器,声称我大荣商贩不守信用,欺辱狄戎客商,要求我方给予说法。” 韩弼州闻言,眉头紧锁,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个中缘由为何?” 徐元瑞叹息一声,摇头道:“目前详情尚不明朗,但狄戎使臣已携数封书信抵达京城,声称证据确凿,要求我方给予明确答复。” 闻言,韩弼州立刻叫进门外侍卫,沉声下令道:“速派探子前往狄戎边境查探情况,务必尽快查明真相。” 侍卫得令出门,徐元瑞则点头应允,并补充道:“丞相,狄戎一直以来对我大荣军资采购心存芥蒂,此次事件,恐为他们借机发难。” 韩弼州冷笑一声,“狄戎野心勃勃,早已昭然若揭。此次若真是无理取闹,我大荣亦非任人宰割之辈。” 二人正商议间,又有门卫来报,狄戎使臣已至府外。 闻言,韩弼州点头示意,与徐元瑞一同前往迎接。二人刚步出议事厅,便见一身材魁梧、面色阴鸷的狄戎使臣候于门外,身旁数名随从相随,神态傲慢不已。 韩弼州上前拱手致意,“狄戎使臣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使臣冷哼一声,并未回礼,只斜眼直言道:“韩丞相,狄戎与大荣之事,想必你已明了。” 韩弼州面色微沉,但语气仍显礼貌:“使臣大人,狄戎与大荣历来交好,不知是何事令贵国如此动怒?” 见韩相一脸沉着,狄戎使臣抬手从袖中取出数封信件,递至韩弼州面前,“此为我大荣商人在狄戎境内所受不公待遇之证据,尔等必须给予明确答复!” 韩弼州接过信件,迅速浏览内容,眉头紧蹙。信件所述,狄戎客商在交易过程中遭受大荣商贩侮辱欺诈,言辞激烈,似乎确凿无疑。 然,韩弼州知两国贸易往来错综复杂,仅凭数封信件难以断定是非。沉吟许久,他抬头望向使臣,沉声道:“使臣大人,此信内容,我必派人详加核查。然在此之前,望贵国能保持克制,勿要继续扣押我大荣军资。” 闻言,狄戎使臣冷笑连连:“韩丞相,尔等军资于我狄戎而言,无足轻重。我等只为自家商人讨个公道罢了。尔等若无法给出满意答复,我等不排除使用比之扣押军资更激进之手段。” 韩弼州面色一沉,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知狄戎野心难测,可此刻却只能忍耐。深吸一口气后,他舒缓语气,轻言道:“使臣大人请放心,我方必尽快查明真相,给贵国一个满意答复。在此之前,望双方保持冷静,勿因小事而伤了两国和气。” 狄戎使臣闻言,邪魅一笑。他未继续多言,仅冷眼扫视二人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眼见使臣队伍远去,韩弼州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此事绝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狄戎此行或有更深层次之图谋。当前,大荣与狄戎边境门户洞开,若狄戎有任何逾越之举,大荣之安全稳定必受严重威胁。当下之际,务必得尽快查明真相,妥善处理此事才好。 此刻,韩弼州与徐元瑞对视一眼,徐元瑞终是面色凝重开口道:“丞相,狄戎此次来势汹汹,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韩弼州眉头紧蹙,沉声道:“狄戎野心勃勃,此次他们扣下军资,显然是在挑衅我大荣底线。我们须尽快处置此事,确保军资安全送达。” 徐元瑞深以为然,“丞相所言极是。只怕,此事一出,我们亦需加强安全防范。” 韩弼州点头赞同,“确是。只是此刻,我们仍应力争和平解决此事。毕竟,两国贸易往来对双方均是至关重要,不可因一时之争端而坏了长久之合作。” 徐元瑞点头附和:“丞相所言极是。” 沉默片刻后,韩弼州深吸一口气,道:“徐大人,此事还需劳烦你与张知晏大人商议,协同都虞侯韩啸阳、金吾卫统领肖似韫,加强京都及西北地区安全防务。我会派人核实狄戎使臣信中所述,着人与其谈判,力求和平解决此事。” 徐元瑞应承道:“丞相所虑周全,臣这便去处理。”言罢,拱手告退。 徐元瑞离去后,韩弼州即刻下令派人前往边境通商口岸细查此事。 次日。 早朝结束后,韩弼州亲自前往寿康殿,向太后禀报此事。然而,他刚表明来意,便遭到太后一顿严厉训斥。 “哥哥,你可知狄戎扣下军资对大荣影响之深重?他们简直不将我大荣勇士放在眼里。哼,此事若处置不当,损失购置金事小,引发两国战火,将大荣拖入战争泥潭事大。” 韩弼州低头垂眉:“太后息怒,臣知此事关系重大,已遣人前往狄戎边境查探,并着手加强边境防守。同时,臣会尽快与狄戎展开谈判,力求和平解决此事。” 闻言,太后愠色稍缓,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哀家心知哥哥为大荣劳心尽力,然狄戎此等虎狼之国,与之相与,必需身怀十二分小心。此事本非大事,狄戎却故意借此扣押我购置军资,个中深意哥哥应也已猜到。后续处置,万不可再掉以轻心。” 韩弼州恭敬应承:“谨遵太后懿旨,臣定当谨慎小心,竭尽全力,不负太后所托。” 闻言,太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几封信件之真伪可查清了?” 韩弼州恭敬答道:“臣已遣人前往查证。狄戎边境防备森严,恐需时日方能获确凿消息。” 太后眉宇微蹙,沉声道:“此事务必尽快查明,否则狄戎若借机发难,后续恐怕会难以收场了。” 韩弼州颔首应允,然脸上忧色难掩。此一事,既关乎两国商贸往来,又关乎大荣安宁稳定,实在是马虎不得。只是与狄戎交往许久,他只觉它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难缠。欲化解此危,必须谨慎行事。 沉吟许久后,韩弼州遂决定亲拟国书,申明大荣对两国友好关系之重视,恳请狄戎冷静克制,共同查明真相,妥善处理此事。 国书发出后,韩弼州又遣人至狄戎边境,加强与大荣商人联络,详细了解事件经过,并广泛搜集证据。 两日之后,探子回报,狄戎边境似有异常,大量狄戎客商撤回境内,然尚未见兵力集结之迹象。 韩弼州心中隐忧频现,只是他认为,在未确认狄戎真正意图之前,只要保持冷静警惕,必能化解此危。 然他未曾料及,一场阴谋正悄然酝酿之中…… 第54章 狄戎之诡计(二) 五日后,核查信件的密探回禀,狄戎使臣信件中所述狄戎客商受辱一事,实乃狄戎商贩与大荣商贩交易过程中,狄戎客商蓄意制造争端、诬陷大荣商贩所致,同时附上了确凿的人证物证。 闻析内情后,韩弼州内心愤懑不已,他气愤狄戎贼喊捉贼,不把大荣放在眼里。但另一方面,他亦深知此此事解决之关键便是要凭此证据与狄戎谈判,理清事实真相。随即,他紧急召集徐元瑞等人,共商对策,意图以此核查结果作为谈判筹码,向狄戎施加压力,迫使其释放所扣军资。 经过一番精心部署,韩弼州指派使臣携带调查结果出使狄戎。令人讶异的是,狄戎看了调查结果却并不以为然,反以两国子民各有所向为由,坚称狄戎客商所受损失实乃两国信任度不足造成,并提出通过政治联姻加强信任。声称二皇子极力促成此事,期望大荣能将朝华公主下嫁,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此一结果令韩弼州等人皆措手不及。调查之后才知,原来半月之前,狄戎使臣敕勒泰一行与大荣朝臣谈判结束,大荣皇帝为庆两国邦交正常,特于宫中设宴款待使臣。此过程中,敕勒泰偶遇荣歆长公主。 公主容貌娇美、气质脱俗,令敕勒泰这位久居草原的蛮夷之人一见倾心。然公主自先皇崩逝后,性情愈发清冷,对敕勒泰之轻浮举止颇为反感,只敷衍几句后便匆匆离去。 尽管遭到公主冷遇,但敕勒泰对公主之倾慕却有增无减。返回狄戎后,他便向狄戎王请求迎娶公主为妻。 狄戎王本对口岸贸易之事心存疑虑,考虑到两国邦交长远利益,便答应了其请求,并欲以此为契机,进一步推动狄戎与大荣贸易发展。 消息传入宫中,朝野一片哗然。朝廷对狄戎和亲请求颇感意外,不过也深知两国长久发展及持续军资采购对本国军事提升之重要性,遂在朝堂上便出现了众臣商议和亲之事一幕。 朝乾殿内,皇帝面色凝重,问韩弼州道:“韩丞相,狄戎所提和亲一事,你有何见解?” 韩弼州款步出列,沉声答道:“陛下,和亲之事关乎大荣皇室荣耀,须慎重处置。狄戎虽以军资为挟,然我朝亦不可轻易屈服。毕竟,公主乃皇室血脉,岂可轻率嫁去异国蛮夷之地。” 皇帝微笑,“丞相所言极是。但狄戎态度强硬,朕当如何应对?” 略作思忖,韩弼州继续回道:“陛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依臣所见,先遣使臣前往狄戎,与敕勒泰面谈,探明其真实意图;此外,加强边境防务,防指狄戎不轨之举为上。” 闻言,皇帝又征询了其朝臣意见,众人对韩相之言皆无异议,于是,皇帝采纳了其建议。退朝之后,便将此事奏报于太后知晓。 听闻狄戎欲娶荣歆为妻,韩太后面色瞬间阴沉起来。 “狄戎野心勃勃,荣歆公主乃我朝最尊贵的公主,岂可嫁去那等蛮荒偏远之地?” 诚然,韩太后素来宠爱公主,且对她有所亏欠,无论敕勒泰是否出于真心,她怎能忍心让她远嫁异国,与蛮夷为伍? 见皇帝不语,韩太后沉思片刻,轻叹一声,道:“此时现在定论为时尚早,皇帝,你先着人暗中调查敕勒泰之品行实力,在做打算也不迟。” 眼见太后之意,与大臣不谋而合。皇帝欣然领命而去。之后派人秘密前往狄戎,详查敕勒泰底细。 四日之后,密探回报,敕勒泰在狄戎中素以勇猛善战着称,骁勇善权,深得狄戎王信任,在狄戎中拥有较高声望。且他尚未婚配,对荣歆公主似是真意。 此报一出,太后竟有些为难。 狄戎历来乃大荣之强邻,一百多年来,两国边境纷争不断。如今好不容易关系缓和,若因和亲之事再生波澜,错失解决边境问题良机,只恐成为大荣一大祸患。然而另一方面,太后又实在不忍心公主远嫁异国,承受无端痛苦。 挣扎许久,太后均难抉择,无奈之下,便召来荣歆,亲自询问她意见。 “歆儿,你已至适婚之龄,该寻个良人共度一生。如今狄戎二皇子有意求娶于你,你可愿意下嫁?” “母后,孩儿不愿。孩儿只想留于母后身侧,尽孝膝下,不愿远离故土。”荣歆闻言,立刻跪于寿康殿下,低头抗拒道。 “歆儿,你已及笄之年,难道要一直留于宫中,终身不嫁吗?”太后沉声再道。 “这......母后,孩儿心中......已有心仪之人......”荣歆稍作停顿,再次叩首,坚定继续抗议。 “心仪之人?是谁?若真是良配,哀家便命内侍省择选吉日,成全于你。”韩太后眼中期待期待闪现,提高声音道。 她对荣歆心怀有愧,自然期望女儿觅得如意郎君、一世安稳。 “是......是叶太师府嫡长子——叶倾墨。”犹豫片刻后,荣歆还是道出了心中答案。 自叶倾染拒婚、叶倾墨于暴雨中向先皇请求赐婚那日起,叶倾墨这个名字便不知不觉住进了她的心里。 与叶倾墨在撷芳楼相遇,以及之后的几次交往,渐令荣歆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叶倾墨表面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实则性格沉稳、内敛,且对感情专一、执着,兼具仁心与忠心,如同冬日红梅,不畏严寒,独自绽放,为寒冬增添了一抹亮色。 就在荣歆默默回忆往事之时,太后听闻此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叶倾墨?此人不是之前被你拒绝了么?怎地现在又成了他?” 诚然,叶倾墨出身名门,才名远扬,且因倾染而被公主拒绝过。眼下狄戎与大荣和亲在前,太后不禁怀疑,荣歆事是拿叶倾墨作挡箭牌,推脱之词。 面对太后的质疑,荣歆并未立即回应,只是轻描淡写叙述了与敕勒泰相遇之种种,随后泪眼反问太后:“母后,难道您真的希望儿臣嫁给那位举止粗鄙轻浮的蛮夷之子为妻吗?牺牲一生幸福来换取两国所谓的和平?” 这一问,太后无言以对。她明白,荣歆不愿和亲,不仅因为叶倾墨,更是因为她她厌恶敕勒泰,不愿将自己作为两国交易的筹码! 荣歆终是长大了,韩太后内心感叹。作为母亲,她期望女儿过得幸福,她相信大荣国力昌盛,无需因了一点礼仪便向狄戎低头。 “罢了,歆儿,你若不愿,此事便作罢。只是,你与叶倾墨一事,哀家尚需思量一番,你先退下吧。” “是。”闻言,荣歆抬袖拭去眼中泪水,默默地退出了寿康殿。 第55章 凤仪殿承欢 夜色渐浓,御书房的灯火却依旧通明。 “几时了?”埋头写字许久,皇帝终于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对着旁边研墨的韩凛轻问一声。 “戌时了,陛下。”韩凛放下手中墨锭,抬眼望了下内厅水钟,扭头轻回。 “韩爱卿,这是朕针对枢密院提出的京城内部防务调整做的批注,你看一下。”说着,皇帝荣伺将奏折推至韩凛身前。 新皇登基以后,韩太后为尽快实现皇帝亲政,特意派韩右相、肖太师、翰凛、肖似韫四人时时在身旁提点新皇政务处理之事。荣伺日日在四辅臣的轮番看护下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纵然心有不愿,但是母后旨意不可违,他亦毫无办法。 “嗯,陛下今日之批注,与微臣之想不谋而合,我父那边定会顺利通过。”此刻,翰凛拿着奏折端详稍许,微笑回应道。 “那便太好了,韩大人,时候不早了,朕已深感疲累,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也先回吧。”荣伺说着,便张嘴打了个哈欠,并抬手伸了个懒腰。 “这...时辰尚未及亥时,此刻走了,只怕太后会怪罪。”翰凛眉头微皱,摊开双手略显为难道。 “韩凛,你这头颅啥时变成榆木脑袋了?你不说我不说,母后又岂会知?”荣伺听罢,脸上愠色稍显,斜坐于龙椅上闷声道。 “既如此,那...微臣先行告退。”韩凛见荣伺怒意显露,也不便继续惹他不悦,便识时务地退出了书房。 “容讳,摆驾芙蓉殿。”见韩凛远去,荣伺兴奋起身,对着内侍太监容讳笑说道。 自先皇下葬,之前内侍总管闵合公公便被太后下旨处死,为先皇殉葬了。容讳跟在荣伺身边侍奉了五载,太后见其办事妥帖,新帝登基后,便特许其留于陛下身侧侍奉。 容讳依令命宫人摆驾芙蓉殿。荣伺一行到达殿门口时,见殿内灯火辉煌,一片欢声笑语。 荣伺吩咐宫人不必传唤,直接命众人在殿外等候,自己直接踏着烛火入了殿内。 入厅一看,张贵妃正与奶妈讨论着未来小皇子的衣衫用度。见陛下前来,二人连忙起身接驾。 “臣妾给陛下请安。”张贵妃腹部隆起,在奶妈搀扶下欠身施礼。 “爱妃快快请起。进来身子感觉如何?”荣伺连忙上前,轻扶起张贵妃,关切问道。 张贵妃微微一笑,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温柔说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切都好。太医也说小皇子十分健康,只是,近来臣妾实在贪嘴,恐怕将来小皇子会胖的可爱。” 荣伺听后哈哈大笑,“胖些也无妨,朕的皇子,自然要像朕,白白胖胖才好。” 说笑间,奶妈已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端了上来。荣伺拉着张贵妃的手,同坐于软榻之上,嘴里品尝着点心,眼里满是蜜意。 “爱妃,朕今日就寝于此可好?”荣伺眯眼笑问。 张贵妃看出了荣伺眼里的渴望,她故意撇嘴,嗔笑无奈道:“不好,臣妾身子日渐沉重,为了肚里小皇子之安全,皇上还是忍忍吧。” “可是,朕夜夜独寝福宁殿,实在是闷得慌,爱妃也不怜惜下朕,哎......”荣伺说着,假意悲伤,仰天长叹道。 “陛下又说笑了,朝中那么多政务,还不够陛下忙得,非得臣妾天天陪着...”张贵妃娇笑道。 闻言,荣伺也微笑不再言语,他拿起桌上点心吃了几口,又与贵妃说笑了一番。见天色已晚,便伺机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爱妃身子重,早些休息,朕这便回了。” “臣妾恭送陛下。”闻言,张贵妃含笑起身,边说边在奶妈搀扶下将陛下送出殿外。 眼见陛下向福宁殿方向而去,张贵妃满心欢喜,正欲转身回殿时,突然发现陛下龙辇调转车头,转而向中宫凤仪殿方向行去。 张贵妃心下一惊,连忙让身边丫鬟前去查看。不久丫鬟匆匆回身来报,陛下龙驾果然去了凤仪殿。 闻此情景,张贵妃脸色大变,脸上阴沉愠意便显。 ...... 凤仪殿,案桌前。 韩月此刻正拿着一幅张其栋新送来的画作细细欣赏。眼前画中江河细致入微、烟波浩渺,山峦层叠起伏、渔村野市、水榭亭台,更是动静穿插又栩栩如生。韩月心中欣喜万分,这不正是王希孟的传世名作《千里江山图》么? “陛下驾到!”殿外,内侍太监一声高喊。 韩月闻言,忙将手中画作收起,起身向殿外迎去。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韩月欠身施礼。 “皇后免礼。”荣伺抬手示意韩月起身,并自行入内行至案桌前坐下。 “陛下今夜怎有雅兴来臣妾这凤仪殿?”韩月躬身身,坐于荣伺身旁,为他沏了杯茶,轻声问道。 荣伺端起茶水轻饮一口,放杯于桌上,叹道:“朝中政务繁多,母后日日逼得紧,今日好不容易偷得半日空闲,便来这凤仪殿看看你。” 听罢此言,韩月眼露笑意,“母后也是希望陛下早日熟悉朝政,早日亲政。” “哎,母后之意,朕岂会不知,只是这亲政一事,又岂能一蹴而就。”荣伺说着,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韩月见状,轻回一句:“陛下,臣妾知您苦闷,但为了大荣江山,请忍耐一些。” 听闻此言,荣伺不以为然,反而随意将眼神置于这殿内四下打量起来。下一刻,他便瞅见了置于桌案一角的画卷。 “这是何物?”荣伺好奇,俯身拾起画卷,便徐徐摊开阅览起来。 “回陛下,这是王希孟的传世之作《千里江山图》。”韩月神色紧张,笑容收敛,克制轻回道。 但下一刻,她便有些着急想从荣伺手里拿回画作了。 荣伺见她紧张至此,也并未多想,只玩味魅笑道:“此等好物,为何朕见也未见?皇后是从何获得的?” “这...前几日臣妾偶遇工部侍郎张大人,大人听闻臣妾喜爱画作,便送了这幅来。”韩语勉力镇定,垂眉轻回。 “哦,这张其栋倒是个有心人呀。哈哈哈...不过朕此刻见你,柳眉微蹙、面泛红晕,确实诱人至极。不过此刻,我们便了了那未成之事吧。哈哈哈...”未等韩月反应,荣伺便淫笑着扔了画卷,俯身一把将韩月抱起,转身朝寝榻走去。 ”陛下,不要……臣妾尚未准备……”韩月挣扎抗拒,但荣伺身高体强。她愈是折腾,荣伺兴致愈佳。 紧张恐惧间,眼中珠泪滚滚而下。她心知此一刻,洞房之劫,终是难以逃脱了。 伴随着榻前纱帘合上,屋内宫人熄灭烛火,轻退出殿,荣伺愈发肆意大胆起来。 借着氤氲夜色,荣伺不顾形象及韩月抗拒,粗鲁褪去其衣衫,在一片热血激昂中,恣意行鸾凤之举,强行与其圆房…… 直至次日寅时,殿外公公轻声提示,欲望终得满足、人也渐从睡梦中清醒的荣伺终于从韩月身旁醒来,他见韩月躺于身旁,大睁着眼,面容清冷,满是泪痕。 “月儿何故如此,你我成亲许久,此刻才有夫妻之实。你既为皇后,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却流泪不止?” “无他,只是心中高兴罢了。”韩月兀自起身,抬手抹了眼角泪水,强颜笑道。 闻言,荣伺也不再追问,随即起身便下了床。 韩月紧随其后。 “哎,又是早朝时分,这觉也不让人好睡。”荣伺打着哈欠,一边享受着韩月服侍,一边低声埋怨。 韩月神色冷峻,并未接话,只专心服侍荣伺更衣。 许久,当一切准备停当,荣伺即将离去之时,他偶然瞟了一眼床榻,赫然发现:圆房许久,寝榻之上竟干干净净,丝毫未有见红。 任是心粗胆壮如他,此刻也心中疑窦丛生:“洞房一夜,未有落红,何故?” 第56章 画舫建联络 这日傍晚,天气闷热,叶倾凡受不住府里的沉闷无聊,便提前出府,去赴今晚与苏公子的十日之约。 由于时辰尚早,倾凡此刻并不急于去十里春坊,而是来到撷芳楼旁边的酒馆欲小酌一番。岂料刚至酒馆门口,他便远远看见小妹倾心正在不远处一墙角旁与一粗衣男子交耳私语。 男子斗笠遮面,身上系个破布口袋,略有污泥,似是有些落魄。 虽看不清面容,但此人身形高大,酷似一人。叶倾凡心中生疑,便环视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的摊贩前,他发现两个玄衣男子正有意无意朝这边端望。 倾心被人监视了!叶倾凡心中一惊,立刻警觉起来。 金吾卫统领陈焕近日加强了荣诃残余势力的搜捕力度,此事他早已知晓;叶家此刻在汴京是何地位,他也一清二楚。作为儿子,他了解父亲,知他必会暗中相助于荣诃殿下。只是他未料到,此事竟会将妹妹倾心也牵扯进来。 眼见倾心随男子离开,即将进入一旁巷道,叶倾凡心中着急,立刻跟了上去。 “倾心,你怎会在此?”叶倾凡快两步向前,从身后叫住二人。 “哥!”闻言,倾心惊讶回声。 此刻背对身后跟踪之人的叶倾凡,笑容收敛,立刻挤眉弄眼暗示二人身后有人跟踪。 自协助父亲联络江宁之后,叶倾心行事一直十分谨慎小心。此刻碰到哥哥,本就令她颇觉意外,见哥哥神色怪异,她立刻便明白了所有。 未及叶倾凡行至身旁,倾心便高声笑道:“呵呵...刚才本欲去撷芳楼,却在路边遇到这位公子迷路。他想去十里春坊寻人,我便给他指一段。” “是啊,公子,承蒙您妹妹仗义,否则我就不知要如何去寻我那可怜的妹妹了。”见叶倾凡走近,已明白所有的何明假意哀叹,声嘶急切充分流露。 “撷芳楼里这会儿人多,这样吧,你回去看店,我正好顺路,带他去十里春坊便是。”叶倾凡此刻终于行至二人身侧,他假意轻笑说道。 “好吧。哥,那便辛苦你了。”叶倾心说着,拿着绢帕的手便在兄长手上轻拍两下,乘机将一张纸条偷塞至其手中。 叶倾凡会意,攥紧了纸条,神色平和目送倾心远去。 直至倾心入了撷芳楼内,他方转身。在斜瞟了一眼远处跟踪之人后,他继续轻淡描写道:“跟我走吧。” 如此这般,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偏街的道路行了许久,直至拐入一条窄巷,叶倾凡才停了脚步。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方回身对男子道:“这里安全了,你可以摘下斗笠了。” 男子点点头,将斗笠向上掀了掀,露出黝黑且满是胡须的脸。 “倾凡公子。”男子微笑轻唤一声。 叶倾定睛,果然是何明。 “何明,你怎会在此?”叶倾凡惊讶不已,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保无人靠近。 何明轻叹,解释道:“说来话长,殿下一行此时远在江宁,我隐匿京都,便是为了协助我家公子与太傅大人联络情报。这,太傅大人未告知于你么?” “惭愧,父亲唯恐人多口杂,并未告知。你...刚与倾心相见,是在与她交换消息?” “是的,之前通过倾心小姐与太傅联系上,小姐说一有消息便会亲自与我联络。此次我便是因此而来。” “可是这个?”叶倾凡说着,将倾心刚才偷塞的纸条递至何明手里。 何明欣喜点头,“确是。” “此地很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说。”叶倾微舒一口气。他知跟踪之人必会很快追上,安全起见,他拉了何明,一路朝十里春坊的画舫奔去。 夜幕低垂,十里春舫上花灯渐起、丝竹古乐声不绝于耳。越河的夜风踏歌而来,夹杂着温热的气息,吹得热汗淋淋的叶倾凡莫名打了个哆嗦。 为甩掉身后的跟踪者,他与何明已经在这画舫之间穿梭许久,直至此刻,终于彻底甩掉了跟踪之人。 “我们此刻去哪?”见叶倾凡一路急行,何明有些不解。 “我带你去个地方,以后消息传递,你来此便可。”叶倾凡微笑着急行几步,带着何明踏上了云烟姑娘的红楼画舫。 “公子,你来了。”见叶倾凡上船,婢女小莲连忙出来迎接。 叶倾凡面带微笑,径直入了内。 画舫内,茗茶已沏,酒席已备,苏墨白公子也已在内阁等候许久。 “叶兄,今日你来得迟了。”听见脚步声后,闲坐内阁品茗的苏墨白隔帘轻笑。 此刻,他尚不知,云烟在对着叶倾凡施礼的同时,正对紧随其后的何明一脸的好奇与打量。 “哟,这位是?”此时苏墨白已俯身出来,对着何明一脸惊讶。 “苏兄,云烟,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小莲也过来吧。”叶倾凡说着,便径直入了内阁,众人依次跟上。 “这位是何明,是我一位朋友,以后就是小莲的兄长了。何明会不定时过来传递消息。你们只管保密,至于其他,你们一概不知。当然,平素画舫客人中的消息也需留意些,有何问题,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叶倾凡一口气说完了所有,随后回问一句,“明白了么?” “嗯。明白了。”小莲抢答。 “嗯,好,你先去门外招呼着吧。”叶倾凡笑道。 虽然不知公子何意,但小莲与何明寒暄之后,还是微笑出去了。 “公子,云烟虽不知公子所传消息为何,但公子之托,云烟自当尽力,公子请放心。” 云烟微笑说完,又转向何明道:“何公子,我乃画舫舫主云烟,以后你便是小莲兄长了。红楼画舫人多眼杂,以后公子过来,务必谨记自己身份。” “多谢云舫主提醒,何明记下了。”何明拱手笑道。 随后,云烟便欠身施礼出了内阁。何明又与苏墨白相互寒暄。 两人相熟之后,叶倾凡才缓缓道,“何明,时候不早了,我不便留你在此用膳,趁夜色已深,你这便离开吧。以后消息传递,过来找我便可,不用再去寻倾心了。” “公子之意,何明知晓了,只是太傅那边,尚需公子言明。”何明躬身一拜。 “嗯,这你放心,我自会处理。” 见叶倾凡将一切处置妥当,何明叶也不再耽搁,随即携了新消息消失于夜色之中。 直至此刻,叶倾凡、苏墨白二人才重回画舫内阁坐定。 此时桌上美酒佳肴一应俱全,令人赏心悦目。苏墨白虽心有疑虑,但见叶倾凡笑意盈盈邀他共饮,暗忖片刻后,他也不再迟疑,恣意举杯与其畅饮起来。 第57章 望城始平乱 西夏边境问题由来已久,这几日更是骚乱频发,不时有西夏军队越过边线入我大荣烧杀掳掠。 这日一早,路威将军便收到朝廷及西北地区急报。 原来,狄戎日前派使臣与大荣和谈,请求公主和亲。朝廷拒了和亲一事后,和谈也失败了。西北边境商贸阻断,纷争四起。眼下霍遥老将军已得朝廷政令,随时准备与狄戎一战。 急报内容简约,令路威细细琢磨了两遍不止。 狄戎与西夏,自古便是大荣外患强邻。特别是狄戎,发迹于北方游牧民族,兵强马壮、铁刀凌寒坚硬,乃是大荣心腹之患。也正因如此,霍老将军自当年林州一役后,为巩固边境城池,亲率领二十万大军常年镇守大荣北疆。与狄戎征战数十年,终于换来五年和平共处。谁料,新帝刚登基,狄戎便蠢蠢欲动,意欲再犯。 此刻的路威眉头紧皱,望着舆图上长长的西夏边境线,垂眉深思:西夏边境眼下也不安分,若西北真的战火燃起,只恐大荣腹背受敌,实在不妙! “将军,叶副使求见!”近卫俯身进来传话。 “让他进来。”路威皱眉轻喝。 “将军,末将今日率一小队士兵潜入西夏境内,探得一重要消息。”叶倾染大步跨入营帐,俯身匆匆向统帅汇报。 路威见叶倾染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知他狂奔始归,便轻问道:“是何消息?” “我们探查到西夏边境此刻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对大荣发动大规模进攻。此外,我们还打探到,最近有一支狄戎使者暗访西夏,图谋与西夏勾结,共同夹击我大荣。眼下,此一行人正在望城一带驻足。” 闻言,路威浓眉紧蹙,面容冷峻。从之前急报来看,此事在他意料之中。 倘若西夏真与狄戎联手,那,大荣江山危矣! 路威心玹紧绷,冷眸沉思片刻,便转身对叶倾染道:“叶副使,你继续带队勘察敌军形势,有任何异常,速速来报。” “是。”叶倾染领命出帐。稍作休整后,他继续带人去前线勘察敌情。 “何施,”叶倾染离开后,路威唤了门外侍卫。 “将军,”何施疾步进来。 “立刻召集钟将军、傅将军,再次清点我军当下兵力及粮草情况,结果速与我来报。” “是。”何施得令离去。 随后,路威方重回案前坐定,沉吟许久,提笔拟下一份西夏边关形势分析纲要,将其与西夏、狄戎合谋一事共同发给朝廷及西北边关。 是夜,月明星稀,叶倾染率叶昭、叶云一众骑兵立于阵前,遥望远方望城零星灯火,神色坚定,屏神等待指令。 自发现狄戎潜入西夏后,朝廷便下令拿下此城,屠尽城中狄戎使者,以绝后患。 夜色渐深,寒风凛冽,眼见城头守卫渐渐松懈。路将军神色愈发冷峻。 “云梯准备如何?”身跨战马的他此刻沉声一问。 “云梯准备就绪。”钟烈低吼。 “投石机与井阑呢?” “投石机、井阑准备完毕!”傅御低吼。 “好,叶副使,等到钟烈、傅御两位将军冲击城楼守兵时刻,你率兵冲击城门,务必撞开城门,杀了城中贼人。” “末将领命。”叶倾冷眸如炬。 眼见时机成熟,路将军一声令下,“将士们,冲啊!”攻城开始。 屠彪率领的甲兵一方阵在其他袍泽的掩护下,率先持长枪冲了出去。后续甲步兵携攻城器械,弓弩,如洪水般紧跟着冲向城门。一瞬间,喊杀声四起。 大荣敌兵夜袭攻城,城墙上的西夏守兵瞬间惊慌失措,仓促应战。霎时间,漫天的箭雨凌空而下。 城下的大荣步兵在傅御、钟烈、屠彪等人的带领下,迅速准备好投石机与井阑发射。巨大的石弹自投石机抛出,轰然落于城头,瞬间将城上守兵打得七零八落。井阑上,弓箭手们不断射出利箭,将远处城楼的守兵一一射杀。 与此同时,叶倾染率领的骑兵部队携冲车直至城楼门下。一声怒吼过后,数辆冲车同时发力,狠狠撞向城门。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响,城门终于在数次冲击之后轰然倒塌。 “冲啊!”叶倾染一声高喊,骑兵纵马飞身涌入城内,与城内敌人展开了激烈肉搏。 刺、挑、扎、拦......叶倾染手中红缨飞舞,刀光闪烁间,数名敌兵便被斩于马下。敌人如潮水般涌来,他沉着不慌,斜劈、直刺、缠打、困拿......一个个动作行云流水。 眼见前方敌人不断增加,叶倾染心知擒贼需先擒王,随即奋力冲开前方阻兵,一路狂奔,直至敌兵统帅营而去。 将帅英勇,身后骑兵自然士气大振。随着身后步兵逐步加入,大荣精锐倾巢而出,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城内西夏士兵虽人数众多,但在此猛烈攻势之下,早已心神不稳,阵型大乱,纷纷溃败四逃。 随着骑兵不断入城,藏匿于其中的狄戎使者纷纷出逃。狄戎虽是勇猛,但作为谈判之人,他们仍是无力与大荣精锐一较高下。于是,在数下挣扎之后,纷纷命丧于大荣骑兵铁骑之下。 叶倾染发现西夏守城将领杜德垚时,他正手执长刀,刚出帅营府门。 遍身血染、神情冷峻的叶倾染此刻已然杀红了眼。他长枪回身一劈,枪刃便裹挟着劲风划过杜德垚脖间动脉。一瞬的鲜血喷涌之后,杜德垚应声倒地,再无动弹。 鲜血喷涌间,此刻眉目含冰、眸透寒光的叶倾染仿佛一尊暗夜杀神,令一旁未及反应的西夏护卫惊惧瞠目。瞬间回神之后,几人拔腿四散逃跑。 然而,此刻的叶倾染,又岂会让他们活? 手起枪落,几人便在惊骇惧色中失了性命!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火光冲天,烟尘滚滚,直至城中狄戎使者尽数杀光,西凉残余士兵惊恐投降。 望城一役大获全胜,大荣军队势如破竹,一举覆灭了狄戎、西凉勾结大计。 当然,此一役中叶倾染神勇无敌,当属首功。路威将军封其为五品宁远将军,位次仅在钟、傅二位老将军之下。此外,屠彪获封步兵营指挥使;其他兵士,依军功大小,亦逐一封赏。 随后,路威将军将望城捷报,连同叶倾染授封一事,一并传回了汴京朝廷。 第58章 江宁再离别 江宁城。 这几日城内盘查严格了许多,城中涌入一批京城人士,与江宁城捕快一起暗中执行调查搜捕任务。 原来陈焕所率金吾卫不久前截获了一份叶家信使携带的消息,消息内容显示,荣诃一行很可能隐匿于江宁一带。于是这几日,江宁街头出现了大批京都金吾卫,挨户搜查。 着管济世堂药铺,暗中搜集情报的赵平注意到了此一点,迅速将问题汇报给荣诃知晓。 荣诃殿下在得知此事,面色凝重,沉吟许久。难怪汴京方向已好几日未收到情报,看来眼下果真是出问题了。他不敢耽搁,立刻召集江宁地区的所有人分析局势。 “今日午时许,几位江宁卫兵来药铺,以例行检查为由,翻看盘问许久,在一无所获后终于离开。依其所形容人物身形、样貌来看,只怕朝廷已怀疑道,我等眼下潜藏于江宁了。”赵平平静叙述道。 “赵平所言不虚,殿下,依何明之前的消息传递节奏,三日前本该有新消息传来,但此时已过去两日,汴京仍无任何音讯。臣只怕,太傅那边,朝廷已有所察觉。”何明神情冷峻,蹙眉道。 “殿下,依之前消息,朝廷与狄戎、西夏的边境问题目前均剑拔弩张。西夏边境摩擦不断,战事将起;狄戎方面,韩弼州曾欲通过开放城池加大贸易,奈何何谈失败。眼下大荣已是芒刺在背、腹背受敌。 臣以为,与其苟安江宁坐以待毙,不如我等主动前往边疆各地,近距离观察态势同时,灵活应对各地突发情况,通过消息互通,及时做出有效决策,推动我们的大计。”沉默片刻后,亓思旻沉声正色道。 “亓大人所言有理!”许、俞二人附和。 “殿下,狄戎边关一直由霍老将军镇守。霍将军为人忠勇、正直,但朝廷奸佞当道,狄戎暗中发难,边境冲突不断,困局之下,我等有机会于霍将军对话。臣自请前往狄戎边境,观察局势,暗中布局,为殿下后续筹谋扫清障碍!”李问突地起身、抬手请命。 “不错,眼下江宁态势已稳。臣也自请前往西夏边境,联系叶倾染,筹谋后续规划。”何明宇也起身道。 “诸位均言之有理,我仔细想过了,所有人尽聚江宁,确是风险太大,不利于后续事业发展。 既然江宁、常州大局已定,汴京、南北边境危机重重,那便如各位所言。李问,你出发狄戎;何明宇南下与叶倾染会合;许韶延,你速回汴京,暗中联系龙影卫旧部,探查朝廷最新向,确保叶家安全;至于赵平,江宁新兵招揽及操练留于你一力进行;而药铺、江宁、常州其余之事,便有劳思思姑娘费心。明慧、嫣嫣,亓琬等人,希望你们能从旁协助。 我此番分工,大家意下如何?”沉吟许久,荣诃终于一脸正色做出了全新安排。 “此分工确实可行。”众人七嘴八舌讨论。 “那我等呢?”亓思旻指着自己,俞、许公着急问道。 “你三人乃前朝老臣,且有亲眷,便分居江宁、常州两地,暗暗潜伏吧。后续谋划,亦少不得各位相助。”荣诃沉声说道。 “好吧。”虽有些不甘,但殿下说的没错,,三人无奈点头。 “殿下,那,眼下江宁之困,我们应做何解?”沉默许久的赵平此刻发声了。 “金吾卫因我而来,朝廷主要目标亦在我。眼下,我只能使出一计分身术,转移其注意力了......”荣诃神色严峻道,眼中微光闪现。 “分身术?”众人疑惑。 “是的,江宁、常州、豫州、通州.....多出现几次,他们之目标自然便分散了。” “殿下此计实在英明,就是风险太大了。”众人不禁有些担心。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众人这般劳苦,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呢?”荣诃抿嘴浅笑。 是啊,漂泊数月,他经历了许多,亦成长了许多。人生何其短暂、生命何其宝贵,只有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内心真正追求的事物之中,才能在生命消逝的那刻,心无愧悔,了无遗憾。他身侧的这群人,一个个将身家性命交于自己手中,纵然前路凶险,他又怎能贪生怕死、踌躇不前? 讨论结束,已是深夜。 待众人离开,沉默许久的何明慧此刻起身,缓行至荣诃面前,伤怀轻问道:“殿下,你将自己作为诱饵,去大荣各地,分散朝廷注意力。这般凶险万分、颠沛流离之举,我怎能忍心看你一人?带上我吧!” “这一路艰险,随时都有奔命逃亡之可能。你身子弱,便安心待在江宁、协助思思打理江宁之事吧。”荣诃起身,拂手拭了明慧眼角珠泪,眼神温柔,语气亲切道。 “可是,殿下,你此一去,归期未定,我只怕...只怕...”明慧踟蹰未语,但眼泪却簌簌而下。生离死别之痛,她终是无法说出口。 “没有只怕。你放心,我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会令自己陷于危险之中。你与明宇一路吃了不少苦,我本就愧对何公,又如何能让你陪我颠沛流离?你只管护好自己,其他什么都不要想,好么?”荣诃说着,轻轻将明慧揽入怀中。 怀抱之温暖,令明慧慧泪如雨下。失去双亲之事时刻折磨着她的意志,每每想起那画面,她便似万蚁蚀骨、如鲠在喉!可是此刻,当荣诃再度提起,她除了直抵心灵的酸涩,便是游走于全身的温热之感了。 今生,她只剩两个亲人了,一个是哥哥,一个便是他! 四散筹谋的计划是连夜做的,而行动,则在计划之后便开始了。 众人商议完毕后,何明宇、李问、许韶延几人连夜准备了各方出行所需马车、用度、侍从。在江宁形势还未更糟之前,他们须尽快离开。 次日一早,何明宇、李问、许韶延三人便与众人分别,立即踏上了去往东南、西北、京都的旅程。之后,何荣亦准备妥当,准备暂离江宁。 再与明慧等人告别时,他特意交代了思思,“思思,我们不在这段日子,众人的生活、安全尚需你费心。众女子中,唯有你坚毅、沉稳,有药铺打理的经验,请你一定带领明慧她们维系好与李氏、解氏之关系,有何困难,找赵平帮忙即可。”荣诃说完,郑重俯身拜谢思思。 “殿下不可,殿下行此大礼,思思受之有愧。殿下之托,思思自不敢忘,必竭力行之。”思思轻抚荣诃起身,眸色坚定道。 “那便好。”荣诃说完,又深情望了一眼明慧,便决然翻身上马,与小厮飞奔向城门而去。 第59章 韩弼州震怒 前线局势紧张,韩弼州在自家议事厅内焦急踱步。 西夏边境,路威将军刚刚传回捷报,望城已被收复,韩弼州心中尚存稍许安慰;然而狄戎那边,此刻已是剑拔弩张,形势尤为严峻。自太后拒绝狄戎和亲请求之后,狄戎便愤然撕毁了双方贸易协定,导致大荣之前预定的大批军械彻底被扣。此刻,狄戎边境大军已多次在开放城市寻衅滋事,大战爆发只等一个契机,西北部局势岌岌可危。 西北边境有二十万雄师驻扎,多年来与狄戎交锋,兵力消耗巨大,因路途遥远,每年的物资配给开销巨大。霍将军年事已高,作为镇国名将,他与狄戎对峙数十年,浴血奋战几十载方换来边境近年安宁。然狄戎狡诈,新政权稳固之后,又对大荣繁荣生出了觊觎之心。 对于狄戎,韩弼州市可气又可恨。荣狄和谈本为他一手促成。霍遥驰骋疆场数十载,其师肖亦翃于大荣朝堂纵横捭阖数十载。 说是老师,其实不过是肖亦翃向先皇引荐了霍将军而已,只是霍遥忠厚仁义,自降身段称是肖氏门生,才令本有军功在身的肖亦翃在先朝横着走了数十年。而今,新皇登基,肖氏女加入韩家,他韩弼州终于权利相互制衡了。 只可惜,内患方清,外患却至,本是想利用狄戎势力布局朝堂,不成想引狼入室,狄戎撕毁契约不说,竟还遭到太后无端指责。 太后也气他引狼入室,令大荣腹背受敌,外患加剧。对此,韩弼州只觉无言以对,深感委屈却无处发泄。 先皇统治时期,为平衡后宫势力,他义无反顾地支持了皇后妹妹,一力促成后党势力崛起。先帝生疑,为转移视线,他韩弼州万般无奈,暗中与狄戎交往,默许其于汴京设商会以搜集情报;甚至为了助新皇顺利登基,他不惜违心授意狄戎于边境制造骚乱,混淆视听。 为相数十载,他韩弼州有对有错,但终是助力荣氏坐稳了天下。 只可惜,“狡兔死、走狗烹。”太后如今却反过来斥责自己的不是来。他内心憋屈,又如何心甘? “啪!”越想越气的韩弼州,一拳猛击在桌案之上,震得案几哐哐作响。 “爹,您怎么了?”翰凛此刻走入厅内,见情势不对,立刻上前关切道。 韩弼州面容冷峻,怒目圆睁,憋闷许久,终将怒火强行压下。眼见韩凛此刻进来,他疑惑道:“今日不是助陛下处理政务么?你何以早归?” “母亲言称家中有要事,嘱我速归,我向陛下告假后,便匆匆赶回。爹,究竟发生了何事?”韩凛心中疑惑。 “并无大事,太后拒绝公主和亲,惹怒狄戎,荣狄和谈失败,边境战火一触即发,我心中忧虑而已......唉!”韩弼州面色渐隐,长叹一声,语气中尽是无奈。 “狄戎边境有霍老将军驻守,必是无虞,您多虑了!” “哎,老爷,凛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韩凛话未说完,韩夫人已疾步跨入内厅,人未到,声先至。 韩氏父子回首,“夫人(娘)?!” 韩夫人回身向丫鬟示意,丫鬟转身离开大厅,并将门带上。 “老爷,凛儿,陛下疑心月儿与新任工部侍郎张其栋有染,正深入追查此事,目前此事已惊动太后。呜...呜...月儿身陷囹圄,眼下如何是好?” 夫人边说,边哭了起来。韩弼州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太后今日为何对他大发雷霆,横加指责。 “夫人莫慌,你细细讲来,为何我等毫不知情?”韩弼州愠怒道。 “娘,妹妹素来乖巧懂事,怎会与那张其栋有染?究竟有何隐情?”韩凛也急切道。 “哎,今日午时,月儿的丫鬟着人来报,前几日陛下与月儿圆房,榻上竟未见落红。陛下心生疑虑,便暗中调查此事。询问周遭侍女宫人,方知月儿近日与那张其栋大人颇为亲近,张大人还赠予月儿多幅字画。自此,陛下震怒,咬定是月儿不贞,竟将月儿禁足,且告于太后知晓。 我家月儿品性纯良,绝非如此。老爷,眼下月儿受苦,我们得救她!”韩夫人便边哭边抹泪道。 此刻的韩弼州怒火中烧,韩凛更是惊愕不已。 “此事关乎妹妹名节,非同小可,我们必须彻查清楚。”韩凛冷声道。 “凛儿所言极是。我韩家在朝中势大,树敌亦不在少,难保没人陷害。夫人,明日你一早入宫,探望月儿同时,询问下她与那张其栋之间,是否确有其事。” “老爷之意,妾身明白。月儿是我一手带大的,她的品性我怎会不知?明日我便去一探究竟。”韩夫人抹了泪水,坚定说完,便转身离去。 见夫人远去,韩弼州脸色神色渐转愠怒。他猛拍桌案,愤怒道:“岂有此理!竟敢如此对待我女儿!” “爹,您莫动怒。妹妹之事,我会亲自处理,您只需安心处理狄戎边境之事即可。”韩凛语气沉稳,俯身将韩弼州扶至榻前。 沉默的同时,韩弼州将目光于韩凛面色扫视片刻,见她神色认真、目光诚恳,方安心点了点头。 翌日,早膳之后。 “让我进去!我乃当朝丞相之妻,皇后娘娘生母,你敢阻拦?”凤仪殿外,韩夫人一脸怒意高喝道。 “夫人息怒,小人并非有意阻拦。只是陛下有令,娘娘正在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尤其......尤其是娘娘的娘家人。”守卫的夏公公低声解释。 “岂有此理!我女儿犯了何罪,竟连看也不行?”韩夫人甩手怒斥。 “这......”夏公公面色惨白,声音颤抖无法回答。 “夏公公,娘娘药膳快好了,你速去小厨房端过来。”一个沉稳犀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是皇后的贴身侍女云珂。 “这……”小夏公公面露犹豫。 “快去,耽误了药效,唯你是问。”见夏公公迟疑,云珂继续冷冽催促道。 闻言,小夏公公不敢耽搁,立刻转身朝小厨房跑去。 “夫人,”小夏公公离去后,云珂神色舒缓,欠身向韩夫人行礼道:“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郁、食欲不济。夫人请进内殿吧,我在门口守着。” 韩夫人闻言,微笑点头,未继续言语,只径直推门入了内殿。 第60章 禁足凤仪殿 刚一踏入内殿,韩夫人便见韩月端坐于榻前,双手托腮,面容憔悴。 “母亲!”一见母亲身影,韩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立刻起身迎向前来。 “月儿,你受苦了。”韩夫人快步上前,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她轻抚其秀发,眼中泪光闪烁,满是怜爱之意。 稍事平复后,韩月止住了泪水,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边拭着母亲眼角的泪水,一边轻声安慰道:“母亲莫要伤心,女儿无碍,一切都安好。” 韩夫人仔细端看女儿片刻,确认其确无大碍后,方拉着女儿的手,一同来到桌边坐下。 “月儿,究竟发生了何事?陛下缘何将你禁足于寝殿?”韩夫人语气凝重问道。 “母亲,此事说来复杂,您先喝杯水。”随即,韩月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母亲,脸上神色落寞,似有尴尬回避之意。 事已至此,韩夫人已无暇顾及女儿羞涩,遂俯身贴近其耳畔,沉声询问道:“封后许久,前几日你方与陛下圆房。奇怪的是圆房后竟未见落红,此事可为真?” 韩月将脸微侧一旁,默然良久,终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那...你与那工部侍郎张其栋之间,究竟是何纠葛?是否确如宫中流言所叙...那般不堪入耳?”韩夫人眉头紧锁,急迫追问,言语间疑虑与试探并存。 “娘,我与张大人,绝非外界传言那般。”韩月蹙眉,语气中透出气愤与争辩。 “那究竟是何情由?”韩夫人继续追问。 母亲急切至此,韩月却有些难以启齿。她知母亲担心自己,然此事,她又无力自证清白。 沉吟半晌,韩月终于下定决心。她长叹一声,缓缓诉说道:“韩家遭难那日,我与张其栋大人在街头偶遇。张公子身材颀长,儒雅涵养,虽仅是一名工部都水监主事,但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这本只是一场寻常邂逅,然新帝即位后,我荣登后位,张大人亦得提拔。我们竟又在御书房外再次不期而遇......” 说至此处,韩月稍作停顿,抬头微仰,眼眸中泪光闪烁。韩夫人在旁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体味着女儿此刻的心情。 “陛下日理万机,甚少来我宫中。而我也自家族遭难之后,思绪常常不佳。张大人见我常怀忧思,神情沉郁,便时常与我交谈解忧。得知我喜爱画作,他更是慷慨将家中珍藏名画送至我宫中供我品鉴。 张大人盛情,我心怀感激。然而,我与他之间,始终恪守礼法,从无任何越轨之举。奈何陛下对我心存疑虑,轻信谣言,方将我禁足宫中,不得外出一步......” 听完女儿自述,韩夫人心情同样沉郁。她细细回味着说话时她神色情感的变化,虽未继续追问,但心中已然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月儿在圆房之夜未有落红,引起陛下猜疑;宫中关于月儿与张其栋之交往传言更让他心生恼怒,他深信不疑,遂下令将她禁足。 作为母亲,她自然能洞察到月儿提及张其栋时眼中闪烁的微妙情愫。 韩家遭逢变故时,荣伺彼时却置身事外,毫无一个丈夫的担当,这让月儿心灰意冷,对他心生隔阂。此一事,韩夫人心知肚明。也正因如此,成婚许久,他们却未曾真正圆房。韩夫人曾多次劝慰月儿,希望她释怀过往,与陛下和睦相处,尽快诞下皇室血脉。然而,事至今,他们虽然圆房,却不曾想闹了这一出。 然而此刻,月儿与那张大人之间虽互生情愫,却并无越轨之举。此事纵然棘手,但也有方法妥善处理。 谋定之后,韩夫人长舒一口气,继续问道:“月儿莫怕,我为娘在。娘且问你,此一事,张其栋那边可有知晓,陛下又是如何对他的?” “这...女儿不知。”韩月轻叹一声。 见女儿沉郁落寞,她轻轻地执起月儿双手,语调柔和轻说道:“月儿,娘了解你,你向来有自己主张。但你须明白,身居皇后之位,身为陛下之妻,你的言行举止皆关乎皇室尊严,大荣命运。不管你与那张其栋曾经有什么,自此以后,你必须彻底断绝一切联系。” 闻言,月儿抬头,眼神哀怜中带着些许坚韧,“娘,孩儿明白,亦清楚自己的立场。我与张大人,过去无越轨之举,以后亦不会有。陛下若不信任,我亦无法强求。” 韩夫人微微颔首,心中稍感宽慰。她知女儿性格倔强,但并非不知分寸之人。她只等陛下理清真相,洗刷女儿冤屈的那一天。 “娘,陛下那边......”月儿迟疑地开口,似有些忧虑。 “月儿莫急,陛下那边,娘自会去解释。你只需安心休养,只待陛下怒气消散,放你出去。” “娘,我的意思是,此时张大人若是被牵连,还请爹爹帮其说句话。张大人...是个好人。”稍顿片刻,韩月解释道。 见女儿生情至此,韩夫人莫名有些哀叹,她抚着韩月手臂道,“傻孩子,你自己都无力自保了,还管别人。放心吧,你若无事,那张其栋自然也能证得清白。” 听闻此,韩月才微笑点头,依偎在母亲怀里轻舒了一口气。 二人又谈许久,韩夫人这才起身,准备离去。 在行至门口,她再度回首,目光柔和投向女儿,郑重嘱咐道:“月儿,今日之言,你须谨记于心,我来过之事,也切勿向他人提起。” “娘,我知道了。”韩月郑重回道。 母亲离开后,月儿重回桌前坐下,心中郁郁始终难解。 脑海中浮现出与张其栋相处的往事,心中涌起的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与张其栋,这种类似于朋友的欣赏与钦佩,让她欲罢不能。 皇后,世间万千女性梦寐以求的权利之巅,然而对于自小贵门出身,且饱读孔孟之学的她而言,这些似乎并不是她最想要的。韩家遭难那日,父亲被抓入大牢,母亲狼狈躲藏与小酒馆,唯一可以依靠的荣伺却闭门不出,甚至对她的坑求冷漠相待,无动于衷,自那一刻起,她便知这个男人靠不住...... 然而如果,如果此刻,此事最后真的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牵连张家,亦或是韩家,那又该如何? 韩月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深入思考。她努力平复了内心波澜。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棂上荧光透亮,外面光色一定灿烂明媚。韩月歪头这样想着,任凭透窗而入的微风渐将脸上泪痕吹干。 第61章 叶家遭祸患 这日休沐,叶太傅难得清闲,便在早膳之后,携夫人、倾心于园中凉亭品茶吃点心。 时辰尚未及中午,但火辣辣的太阳已然烤的四周温热如火。 “倾心,你兄长去了何处?”叶承严端着茶杯,漫不经心道。 “爹,你是问大哥,还是...?”倾心偷望了母亲一眼,小心翼翼试探道。 “怎么?他二人均不在么?”叶承严皱眉。 “爹,您别生气,大哥昨日听说太后要为大公主选亲,昨晚一宿没睡。今日一早便跑了出去,也不知是去作甚。至于...”叶倾心偷瞄着母亲的神色,吞吐许久,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朝华公主选亲一事叶承严知晓,自上次倾染拒婚、倾墨求娶不成,太后与叶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当前虽允他继续做太傅,无非是在监视的同时,等待一个更好的处置机会罢了。 “赐婚之事闹的还不够么,难不成此刻他还没死心?”叶夫人眉头紧蹙,用力将茶杯狠置于石桌上,一脸的愤愤不平。 “娘,此一事,我看你们也别管了。大哥自有分寸。据我观察,前段时日,大哥几次于撷芳楼邀朝华公主宴饮,气氛好不融洽呢!”倾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嘴里塞着点心,一脸八卦神秘说道。 闻言,叶承严与夫人面面相觑,一脸惊讶。 撷芳楼是叶家的产业,叶倾墨不避人嫌,竟公然在那里与公主宴饮。此事若传出去,只怕会引来朝廷追责,太后怪罪。 至此,叶承严放下手中茶杯,沉声问道:“倾心,你大哥与公主都在撷芳楼做了什么?可有何不妥之举?” 闻言,倾心嘻嘻一笑,“爹,你放心好了,大哥不是那种不知分寸之人。他们举止恭敬,并无越轨之举。公主对大哥也似有好感,且大哥对她极为用心,两人可是相谈甚欢呢。” 叶夫人闻言,眉头舒展,微笑道:“如此便好。倾墨这孩子,执拗又冒失。他与公主身份悬殊,我还怕他唐突了公主呢!” 闻言,叶承严叹了口气,“罢了,儿大不由娘。倾墨虽是执拗,但是沉稳是真,且有自己主张。但愿他能处理好此事,莫要惹来麻烦才是。” 见父母如此担忧,倾心安慰道:“爹、娘,你们就别操心了。大哥聪明懂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公主也非三岁孩童,若是喜欢大哥,自也会替他着想的。” 闻言,叶承严与夫人相视一笑,便也不再执着。事已至此,只期倾墨能早日赢得公主芳心,安安全全将公主娶回。 闲聊不久后,叶夫人起身回房中歇息,亭中只剩叶承严父女二人。 此时,叶承严方敢开口问倾心,“你三哥还是日日去十里春坊听曲儿么?” 闻言,倾心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茶杯,将身子往父亲身侧挪了挪,俯身至其耳畔低声道:“三哥没告诉你吗?眼下与江宁的联络事宜,均是他在负责。这几日消息,都是他负责传递的。”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叶承严大吃一惊,怒目愠色道。 “三哥说不用我管,他自会告诉你,我方未说了。”倾心委屈,有些心虚道。 “一会儿他回来,让他速来书房见我。”叶承严正色说完,便起身回房了,独留倾心一人望着面前茶水,懊恼又生气。 叶承严终是未能等来三子倾凡说明情况,反而等来了陈焕带领金吾卫亲兵入府抓捕。 金吾卫入府那一刻,机敏的下人先一步赶至中院,向老爷报告了此事。叶承严心知此一日早晚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般早。 在吩咐了夫人及倾心几句后,他便大步跨出了院门。 前院的梧桐树下,叶承严遇到了前来抓人的陈焕。 “陈统领这是何意,今日休沐,统领带这许多人来我叶府,岂非无礼?”何承严右手背后,一脸镇定,威凛之色尽显。 “叶承严,你私下勾结叛贼荣诃,暗传信息,犯上谋逆,竟还恣意招摇,掩饰狡辩。府内一干人等,全部拿下!”陈焕高扬着头,斜视叶承严一眼,一脸凶狠命令道。 “是。”金吾卫闻言,立刻上前,双手抓起叶承严双臂,便要将其押走。 “哼,不用你们动手,老夫自己会走。”叶承严奋力甩开两侧金吾卫,怒瞟了一眼陈焕,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之后,叶夫人及倾心,连同叶府一众丫鬟侍从,一并抓起,一同被带往了御史台狱。 叶家被封之时,叶倾墨正与公主荣歆一起,在悦华阁品茗。 “公主,此次招亲,你是认真的么?”沉默许久,叶倾墨终于鼓起勇气,沉声一问。 “这是母后的意思。”荣歆浅抿一口茶水,轻回。 “那你之意呢?”叶倾墨继续追问。 其实,自母后问她是否和亲,她拿叶倾墨做挡箭牌那一刻起,她便明了了自己内心选择。只是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叶家,逃不开叶倾染,以及,叶倾墨。 心中虽有选择,但她眼下还未想好以后如何面对叶倾染。母后仍对叶家心怀芥蒂,更怀疑其对朝廷不忠,更不同意自己嫁倾墨。 这一切,此刻她都难以启齿! 迎着倾墨炽热的目光,荣歆突然有些愧疚。她扭头将目光瞥向窗外,避开倾墨深情的眸色。 “我...我尚未想好。母后...应是不会答应的...”许久,荣歆终于鼓起勇气回答。 “言下之意,你是同意了?”倾墨心中狂喜,眼神中一抹亮色闪过。 他是个执拗执着之人,一旦认定一事,必会全力以赴。他知自己非公主心中最爱,但他真心想护她。自福宁殿前一跪那刻,他便决定:此一生,她一日不嫁,他便努力护她一日;她终身不嫁,他便努力护其终身。 直至此时,他方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嗯。”荣歆微微颔首,低声道。 “公主既愿意,倾墨定不负公主所望,必竭力说服太后,求陛下赐婚,风光迎娶公主。”叶倾墨嘴角扬起,舒眉朗笑道。 荣歆未再言语,只端看着叶倾墨剑眉星目的脸旁,淡淡微笑道。此一刻,叶倾墨的面容神情,竟像极了桀骜孤高的叶倾染。 二人离开茶楼后,公主便在叶倾墨的目送下上了马车。之后,他亦欣然转身,朝撷芳楼方向走去。 行至一僻静小巷时,一个身影从身后闪出,一记闷棍将他击倒。昏迷之后,叶倾墨便被人装入麻袋、送上马车,朝御史台狱方向送去。 第62章 倾凡潜回府 叶府被封的同时,金吾卫的另一群人,正站于杨柳依依的汴河岸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停于岸旁的一处红楼画舫,正被熊熊烈火烧的一干二净。 这是他们的杰作,也是他们逼叶倾凡现身的手段。 潜藏于远处门楼里的叶倾凡,压着气愤至极的苏墨白,眼中怒火焚烧,胸口起伏间,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两人此刻,何尝不想救人救船,然而金吾卫人多势众,此刻正在岸边,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金吾卫来的突然。云烟为保他二人,不惜以己为饵,全力拖延时间,助他们从后舱跳水逃脱。他们是出逃了,可云烟与小莲却被抓走了,红楼画舫也在一片烈火中燃烧殆尽。 “不行,我得去救她们。”苏墨白身体猛一前冲,幸被叶倾凡眼疾手快,一把拉了回来。 “你疯了。云烟好不容易助你我逃脱,你这样出去,等于是送死。”叶清凡一起脸怒气,低声吼道。 此时的二人,早已有了往日儒雅清和的君子气态。 “青天白日,街上众人侧目,他们不会在此动手的。我们先等等,待摸清他们的虚实,再想办法救云烟出来。”但苏 墨白冷静稍许,叶倾凡继而沉声道。 苏墨白多年辗转于烟柳之地,云烟是他最早认识的挚友,认识她甚至比叶倾凡还早。云烟出身风尘,但内心却是清高惜才的。那年偶与苏墨白相遇于红楼画舫,她被苏公子的清和之气及谱曲技艺所折服,便常邀他来画舫作曲抚琴。二人亦因此成为至交。也正因她之引荐,他才有能力解决温饱。之后他为富家子弟所欺,叶倾凡出手相救,三人因此成了莫逆之交。 而那日,叶倾凡领何明过来,其含糊其辞及何明之怪异装扮,令苏墨白、云烟已然猜中几分真相。 宫变之事,虽被朝廷封锁了消息,但早已成被京都坊间暗中流传。叶家在朝廷之位,苏墨白亦知晓一二。汴京看似繁华,实则局势早已微妙且暗藏杀机,表面繁华背后,是朝廷的肆意杀戮和蹂躏百姓。 此背景之下,苏、云二人,如何不能理解叶倾凡? “我们眼下怎么办?”画舫付之一炬,金吾卫间无人出面阻拦,便押了云烟与小莲离开。苏墨白此刻焦急低问道。 “何明之事暴露,都是我的错,连累你们了......”沉默许久,叶倾凡方放下了心中压抑,俯首低声呜咽道。 眼见叶倾凡悲痛自责,先前焦急万分的苏墨白此刻反而安静了下来。事情发展至此,他和云烟都未料到。虽然他们有所准备,却未能料想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 距离何明来访只过去三天,金吾卫便找上门了。 “此刻别说这些了,何明到来那日,我们便已心中明了,亦是心甘情愿为你所用。眼下最重要的,乃是想办法补救,尽快救出她与小莲才对。”苏墨白神色冷静看着叶倾凡,抬手拍了拍其肩膀,轻声安慰道。 “你言之有理,我此刻无资格沉郁悲伤。金吾卫烧了画舫,叶府定也已出事,我得回去看看。何明乃江宁消息接头之人,他清醒如何,尚且未知。我告知你几处地点,你先去查探一番,看其是否无恙。务必小心谨慎。” “好。”见叶兄重新振作,苏墨白郑重点了点头。 之后,叶倾凡俯身苏墨白耳畔,将何明可去之地一一告之。二人待金吾卫尽数散去后,便暗自乔装一番,出了巷口民宅。 已是晌午之后,大街上到处都金吾卫。见此情景,叶倾凡换了身粗布衣裳,将自己面色涂黑,隐了温雅气息,小心翼翼行过几个街头,来到自家门口。 叶府大门已锁链紧锁,上面还贴了封条。叶倾凡心中一紧,兀自躲进不远处一民宅处暗暗观察。 府前人丁寥落,偶尔路过的行人亦是面色慌张,匆匆而过。仅仅半日,叶家变化如此之大,凄凉之态显示其已不复之前荣华。 叶倾凡咬牙握拳捶打着墙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怒火仿似即刻要从眼里溢出来。好你个陈焕,必是趁父亲不备,突然携兵而来,才使的府内众人被抓,大门被封。叶倾凡眼中怒火喷涌。 沉吟许久,他正欲转身离去之时,一只大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 叶倾凡心中一惊,但他强装冷静,回身看了看对方,原来是一个弄须虬髯的中年男子,一身粗布麻衣,面带黝黑瘦削,头顶一个斗笠。 “哎,此地乃我家,你鬼鬼祟祟,趴在门口作甚?”男子声音粗犷,有些不耐烦道。 见并非金吾卫,叶倾凡心中微舒一口气,心知此刻不宜生事,便假意讨好道歉,并迅速离开了此地。 在街头徘徊许久,直至夜幕降临,他方重回府前,并从东南一角的隐蔽暗门潜回了府内。 府内寂静一片,杂乱的陈设显示着白天经历的打砸。借着月色微光,叶倾凡快步穿过庭院,径直来到自己的房间。 房内凌乱,满是翻动打砸的痕迹。在墙角一堆杂乱物品下,叶倾凡找到了一枚龙纹雕花玉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礼物,此刻却沾满了灰尘。 他抬手轻轻拭去玉佩上面灰尘,色白质清的玉佩上微光闪现。看着这枚宝贵的生日礼,叶倾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抬头,莹亮的夜色,四周凌乱的陈设,一如那个昏暗阴冷的寒夜,孤寂而漫长。 那一夜,母亲醉酒含恨离去,他一人独立于寒风中凌乱颤抖...... 出神片刻,他收回了思绪。不敢耽搁,径直去了父亲所住中院。中院书房是父亲处理政务之所,他要去那边看看有无重要线索留下。 进门后,房内物品凌乱,同样狼藉不堪。叶倾凡在屋内查找许久,确认无重要物品之后,方舒了口气。 父亲心思缜密,也早有准备,金吾卫或许尚未找到重要物证。他虽记恨夫人,疏远父亲,却从未想过,让叶家有一天出事。他须想办法救出他们。 他记得倾心之前所说,父亲所收之消息,看过之后一定会焚毁;所传之消息,一定是写好之后自己交给倾心传递的。他替代倾心之后,尚未及与父亲言明,便发现何明那边似已暴露。他本欲待问题解决之后一并报于父亲知晓,不曾想金吾卫动作迅速,这么快便抄了他的家。 叶倾凡眉目凝重,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再次确认了府内已无有价值之线索后,方转身从隐蔽暗门离开了叶府。 第63章 张其栋下狱 从朝乾殿出来后,韩弼州身子一虚、腿脚一软,差点就栽倒于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猛然的惊吓过后,他神思突然清醒,遂抬眼看了看朝乾殿前金色氤氲的盛夏晨辉,突觉此刻的景美的好不真实。 为官匆匆四十载,他从未如此刻般眷恋朝阳美景,亦从未如此刻般敬畏这座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 张其栋被罢黜了,连带其父张知晏、其兄张其骁,都受了惩处。理由是张其栋曾在何府求学,或与逆贼荣诃暗通款曲。 此事发生于今日早朝。肖似韫请奏揭发,陛下亲自下旨。张其栋被摘去乌纱、拖出大殿时高喊冤枉那刻,韩弼州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自处。 张其栋与月儿之间,私交真实如何,韩弼州心知肚明。夫人早已将真相告知于他,他亦明了陛下此举之深意。 遑论张其栋与荣诃、何明宇有否勾连,陛下此举一箭双雕,既铲除了叛党,又震慑了韩家。不论此计是否出自陛下本身,此一敲山震虎之举,却是令他韩弼州心有戚戚。 站在朝乾殿外的石阶前遥望远方之时,韩弼州想起两日前,自己于太后寿康殿内求情之景。 “月儿一事,哀家业已知晓。她是皇后,又为宫中流言所困,本就算是行事有差,遑论她性子清冷,不主动与陛下亲近。皇儿禁她足,亦是助他平复心中妄念,助她认清现实,看清自己的路。夫妻拌嘴,本是常事,你我又何必焦心介入?且便这般安心令他们闹去,吵过闹过,感情才能持久啊! 哀家之言,哥哥且听着。你回去吧,过不了多久,双方气消了,便就重归于好了。届时月儿自然也就解除禁足了。”韩太后一边品着茗茶,一边瞟着殿堂下俯身跪地的韩弼州,慢条斯理说道。 “可是太后,月儿她...”闻言,韩弼州一脸难色,急忙拱手继续解释。 “回去吧。”太后兀自打断了哥哥之言,平静的语调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韩弼州带着满心的憋气退出了寿康殿。 离开之后,他又去了陛下的御书房。皇帝纵然表面尊重他这个舅父,赐了座也请了茶,但对于解除皇后禁足一事,她仍是三缄其口,不愿答应。 荣伺曾经是何德行,韩弼州又岂会不知?登基半载有余,他张狂的个性是遮掩了些,但刻于骨子里的傲慢无礼却是丝毫未改。 “韩右相,皇后禁足一事,个中实情尚待核实。朕虽恼皇后,但并非真对她无情,眼下宫中流言颇多,右相不妨也去听听。舅父啊,朕身为天子,脸面还是要顾的。念及韩家对朕登基助益良多,朕今日不与你计较,你回去等消息。或许几日之后,朕查得皇后冤枉,自然会放她出来,或许亦会极力补偿也未可知。” 新帝一番话,气的韩弼州脸色铁青,但陛下已然下了逐客令,他又如何能赖着不走? 之后两日,他茶饭不思,心绪焦躁,一直在等消息。 时至今日,终于等来了早朝上张其栋被罢黜的结果。 张其栋被免,且下放台狱,是陛下在暗示自己皇后有错吗?想到此,韩弼州心中慌乱如麻。若月儿真被查出与张其栋私相授受,他与凛儿仕途,乃至整个韩家之命运,恐怕皆要改写了! 沉吟许久,他觉得张其栋一案的后续审查,他必须暗中参与一番,从而知晓陛下此举之真相。 心思谋定后,韩弼州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回府之后,他便着人去请了凛儿回来,意欲共商此事。 叶府被查后,叶倾墨一并被抓,京兆少尹的职位便空缺了下来。汴京正值多事之秋,府衙事宜本就令韩凛有些身心俱疲、力不从心;何况还有月儿之事。月儿是他妹妹,此事更关系着韩家命运,是故韩凛想也没想,只嘱咐了师爷几句,便匆匆赶了回来。 与父亲讨论许久,他最终决定派人紧盯台狱动向,一旦发现张其栋被审,立刻前去打探结果。 与此同时,城东张府内,知枢密院事张知晏此刻正于自家厅内来回踱着步,神色焦急而慌张。坐于一旁座的长子张其骁眉头紧皱,一脸的愤懑愠色。 陛下暂停了他二人职务,此刻他们禁足在家,便是在等朝廷进一步发落。 “爹,陛下到底意欲何为?只因其栋曾于何府求学,便要将勾连反贼这一大罪扣到我张家头上么?若真如此,为何早不抓晚不抓,偏偏此时抓?”张其骁神情激烈,一脸的愤懑不平。 “骁儿,你小点声!”张知晏闻言停了脚步,气急败坏说道。 沉吟片刻,他长叹一声,缓声继续道:“此事虚虚实实,陛下抓栋儿之缘由亦不可全信。其骁,你可知,近日宫中,在流传何事?” “何事?”闻言,张其骁眼中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五日前,我奉旨去寿康殿议事,殿外等待之事,无意间听到两名宫女议论,言及皇后被禁足,乃因了工部侍郎张其栋大人之故。娘娘雍容清丽,必是受其蛊惑迷了心智。” “这,岂有此理,简直一派胡言!娘娘被禁足一事孩儿知晓,可这又与二弟何干?”张其骁“蹭”一下从椅上跳起,拍案激愤斥道。 “骁儿可知栋儿将家中数十名家画作赠与皇后一事?他被言曾多次于宫中制造与娘娘偶遇、长谈之机。陛下与皇后关系本就微妙,其栋这一掺和,难免落人口舌,引来杀生之祸。”张知晏眉头紧皱,低头缓说道。 “爹,既如此,二弟之事,岂非说不清了?流言口舌之利,一旦产生,恐陛下不会轻易妥协。”张其骁逐渐心焦起来。 “哎,只怪老夫疏于管教,未及发现此患。”张知晏有些捶胸顿足。 “对了,爹,您莫要自责。孩儿突然想起,其栋私学之事,告发之人乃肖似韫。而负责搜捕荣诃的陈焕,乃肖似韫身侧忠诚走狗。肖似韫一直看不惯孩儿升任金吾卫左统领一职,陈焕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宫变过去许久,陈焕抓不到人,难免狗急跳墙,使出这种阴招假公济私。如此看来,二弟之事,我们须好好查查!”张其骁凑近父亲身侧,郑重说道。 “骁儿言之有理。私学之事,皇后之事,皆关系到栋儿清白。张家本就未通反贼,又何惧御史台细查!” “嗯。爹,入夜之后,我便潜入御史台狱,探下二弟情形,顺便确认下皇后一事背后的真相。”张其栋轻回。 “好。” 第64章 倾染传书信 桃枝拿信进来时,恰逢思思与常老板谈完新进药材供给之事。 思思站于药铺门口,与尝老板寒暄几句,便目送他离开。此时,正当她转身欲回药铺之时,突听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姑娘,来信了!”思思回身,桃枝手里扬着一封信笑着大喊。 自殿下、表哥几人走后,亓姑娘也随父亲一同去了常州。家里父亲、嫡母以及许大人一家,都是姐姐与明慧等人操持。桃枝此刻来此,必是收到了明宇表哥等人的信,她才欣喜来报的。 “是明宇表哥的么?”思思有些意外,离开江宁没几日,便有书信送回了。 “不,姑娘,是叶二公子的!”桃枝傻笑着,便来到了思思跟前。 思思颇感意外,据他所知,倾染此刻正忙于边关战事,应无暇写信才对呀。不过许久未收到他的信,思思心中还是略感欣慰,以及一些微微的暖意。 “这里说话不便,先进去吧。”思思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异常后,方将大嗓门的桃枝拉进了铺子。 “桃枝,你也太不小心了。拿着信便在大街上喊,万一引来了金吾卫咋办。”径直将桃枝拉进里屋后,警惕盯着门口许久,确认无人跟踪后,思思方舒了一口气,对着桃枝轻声责备道。 “小姐,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小心。”桃枝一脸委屈巴巴向思思保证。 “好啦好啦,别委屈了,下次别千万留点心。哎!”思思有些苦笑无奈。 “拿来吧!”思思见桃枝神色间晴,抬手笑道。 “什么?”见姑娘笑得诡异,桃枝一脸茫然。 “信啊,还有啥?”思思无奈。 “哦,好。”一脸傻样的桃枝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送信的。她忙将手中信件递至思思面前,一脸鬼笑:“西夏边境寄来的,特地给你的。” 见桃枝一脸坏笑,思思也不再回应,只一把抓过信,便细细端看了起来。 封面上“思思亲启”四个字笔力雄厚。熟悉的字体,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流,瞬间将它带回了昔日的点点滴滴中。 她犹记得,上次收信之后,俞家突遭变故,府宅被封、家人下狱受刑。此后不久,全家又被派去采石场做苦力。那段黑暗的日子,饥寒交迫、曝晒病伤,恐惧悲伤、疲累不寐.....若非家人相依,她只恐此生再难走出。 奔逃那夜,母亲在她面前,被利刃残杀的画面,此刻又浮现在了眼前。纵然此刻生活暂时安宁,然而每每午夜梦回,那血腥残暴的画面,依然会将她从梦中惊醒。 都过了,思思心想着。可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她的心也如麻木了一般,不再轻易盛装欢乐与笑容了。只是不知,他在边关,过得如何?是否如我般有所改变? 带着这些纷杂的思绪,思思轻启信封,拿出书信,透过一行行俊逸的小楷,细细揣摩了起来。 “思思,许久不见,未闻信至,我心甚念。 之前边关战事吃紧,迫于形势,未有书信送达。不知你是否怪罪? 眼下,我军连破西夏城池,收回望城一带。将军赞我英勇,授封我五品宁远将军。众人贺我加封,然我最欲分享喜悦之人,还是你。 幸而边关形势好转,我得以修书一封,问候卿之安好! 思思,你或许不知,塞外之景壮丽、风光旖旎。可惜无你相伴,终究凄冷孤寂,长夜难眠。听闻俞家逃出衢州之事,你母亲遭难,不幸殒命,我实感悲痛,呜呼哀哉! 逝者已矣,请切勿悲痛沉郁,尽快平复心中郁结,振作起来! 边关寂寥,久不闻你之书信,我心甚苦。然战事紧急,日日除了打仗,便是操练。凯旋时,每每夜里篝火腾起。暗夜孤寂,每当我独坐于熊熊篝火前吃肉痛饮,我都会想起你。清秀的面容、娇弱又坚韧的身影,以及喜悦、悲伤、痛苦、出神时的表情...... 可还记得汴京城外离别时,你送我的那枚松鹤鹿龟纹饰玉佩?我日日将其揣于胸前心口。只因身在他乡,唯有此物,方能让我感受熟悉的温柔。 既注韶华以血色,敢将痴心许卿颜?请勿怪我! 听闻常州李家出资于江宁建了药铺一间,你于其间相助抓药。我心甚慰。聪慧如你,活泼如你,又怎会偏囿于一方小院,日日被忧郁之情,以及聊赖时光所磋磨? 嗯,好好做,开心足矣。待到某日,西夏纷争平复,我凯旋而归,那便是我携六礼提亲之时。 大荣河山秀丽、风景壮阔。终有一日,我会带你看遍山河美景。等我! 倾染 敬上” 读罢书信,思思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复。她眼中泛着泪光,摩挲着信纸出神许久,只觉得好不真实。 叶倾染一直如初始那般骄傲、自负,又温柔坚定。他浓墨轻描,倾注的却是真挚深情。纵然此刻身处两地,但误会解开之后,她仍感到了紧密的浓浓相思。 边关条件艰苦,倾染征战之余,依然未曾忘记她,更将那枚寓意深远的松鹤鹿龟纹饰玉佩珍视有加,令她感动不已。 此刻,思思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愧疚与思念。倾染在边关浴血奋战,她又岂能对他心生芥蒂、小肚鸡肠? 药铺开张不久,除了平素客人抓药、看病,她还得时常联系各大药商,为供药同时,想方设法筹集更多粮饷,助赵平招兵买马。她得的继续努力,不令他分心的同时,替他守护殿下及江宁,以及那一不确定之未来! 思思抬袖轻拭眼角泪水,小心翼翼将信收入怀中。 “姑娘,你又哭了?”桃枝有些不解,按说看到叶公子的信,她该高兴才是。 “没事,风沙眯眼睛了。桃枝,你回去继续照顾老爷吧。”思思轻描淡写遮掩着自己的窘迫,语气沉着吩咐道。 “可是姑娘,明慧小姐昨夜感染风寒,大姑娘说院子里她亲自照看,让我来帮你......”说话间,桃枝神色转喜,调皮笑道。 “你?那...账房那边眼下忙些,你便协助整理药材吧。切记小心谨慎,勿弄混了。”思思歪头看了铺内四周,随即说道。 “姑娘放心,我大概翻了下《药经》,药材长啥样我都记下了。有黎先生监督,不会出问题的。”听闻姑娘同意自己留下,桃枝一脸的雀跃和信心满满。 “那行,看来小时候逼你识字还是有点用的。”思思轻笑一声,接着便出了内堂。 “哎,姑娘,你要去哪儿啊?”见思思径直越过大堂,走出铺门,桃枝一脸焦急疑问。 “城西杨老板约我谈下药材,我过去看看。”说着,思思头也不回地出铺远去。 望着自家姑娘匆匆远去的背影,桃枝脸上愁容渐显,小声嘟囔道:“哎,黎先生那么古板,姑娘你出门也不带我......” 第65章 寿康殿议事 端坐于寿康殿前锦榻之上,韩太后一身华服金冠,满是雍容华贵之态。此刻的她,正专注于听取殿下户部侍郎徐元瑞大人的奏请。 因了此刻头疼之症严重,她不得不单肘撑案,将额头微侧于案前,借着手指的巧劲,轻轻揉捏痛处。然而此刻眉头紧蹙的她,显然已有些心烦气躁,对于徐元瑞的冗长赘述,强忍着烦赖闭目听着。 “徐大人,狄戎前来挑衅,边关粮草需求必增。既然霍将军请求朝廷支援,你拨些户银换成粮草,送去边关即可,何故又来烦扰哀家?”忍耐许久,韩太后此刻面带不悦愠怒便显,语气中全是不满。 闻言,徐元瑞立刻俯身抬手,小心翼翼道:“太后,非是老臣特意相扰。只是今年各地蝗灾频发,粮食收成不佳,税收多受影响,户部难以筹集足够粮饷支援前线。事关重大,近两日韩丞相又称病告假,微臣无奈,才来请示太后的。” “徐元瑞,依你之见,朝廷这是国库空虚,没钱了?”韩太后面露愠色,一脸的不可置信。 “呃......正是。”徐元瑞躬身埋头更甚,额头已有汗珠渗出。 “年初京兆尹贪腐一案,不是才收缴了二百万两税银入归国库么?这么快便花完了?”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徐元瑞的鼻子怒吼道。 徐元瑞惊惧,立刻俯身跪地,“太后息怒,今年各地蝗灾严重,多地欠收欠税,灾民更是无以果腹,卖儿鬻女。政府调用大量财力、物力,历时近两月,方将灾情控制。国库之银,除了救灾,其余几乎尽数用于购置狄戎军马军械,眼下,库银余量已所剩无几。” 至此,韩太后依然听得目瞪口呆、震惊不已,片刻回神之后,她随即怒道:“徐元瑞,你今日之言,是否非虚?若有半点虚假,哀家定不轻饶!”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请太后明察。”徐元瑞此刻再次俯身跪拜,高声喊道。 户部银两支取均是有记可查,又都有韩弼州审核在前,他深知太后对韩弼州之信任,是故成竹在胸,并不惧怕太后细查。 韩太后深吸一口气,心知此事背后牵扯甚广,单单迁怒于徐元瑞难以真正解决问题,于是轻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待徐元瑞微微站起,太后方继续沉声道:“徐元瑞,你得尽快想出办法,筹措足够银两支援霍将军。大战在即,一切以前线战事为重。” 闻言,徐元瑞谨慎回道:“启禀太后,依微臣之见,目前有两个方法可行。只是...只是...” 见徐元瑞吞吞吐吐,韩头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恕你无罪,说!” “此二法,其一是削减宫中开支,节省银两以支援前线;其二乃是向民间筹款,号召富商巨贾捐款支援国家。”徐元瑞沉声,一口气说完了两条建议。 闻言,韩太后眉头紧蹙,暗自沉思起来:此二条路均非坦途。削减宫中开支,则宫廷生活趋于拮据,生活水准下降;而若筹款于民间,则可能激起民怨,加之蝗灾肆虐,恐造成朝廷内外交困,局势更趋紧张。 “徐大人,此两条路皆充满荆棘。”韩太后沉声叹息,“宫中开支削减,哀家固然可忍受清贫,但若因此导致宫中人心惶惶,疑心四起,无疑将威胁朝廷稳定。民间筹款亦非良策,一旦激起民怨,甚或民变,局势恐将更为复杂。” 徐元瑞面露难色,不知如何作答。正沉吟间,德宣公公此刻疾步入内,轻声禀报:“太后,肖将军求见。” “哦?肖似韫?”韩太后略一沉吟,随即对徐元瑞道,“徐大人,粮草筹备一事至关重要,眼下既无更佳提议,便且先按你所言去办吧。事不宜迟,你下去准备吧。” “是,”徐元瑞闻言,应声退下。 随后,肖似韫将军一身寒光铁甲,大步流星跨入内殿。 行至殿中,他单膝跪地,拱手施礼道:“臣肖似韫参见太后。” “肖将军免礼。”韩太后直了直身子,正襟危坐,轻问道,“将军今日觐见,所为何事?” “启禀太后,陈统领两日前在京郊捕获一传递消息之叛徒,陈焕顺藤摸瓜,查至叶家头上。陛下听闻此事,第一时间下令查封叶家,抓捕叶承严。此刻叶承承严及其嫡子、嫡女,已押入台狱。后续如何审讯,还请太后示下。”肖似韫拱手禀报。 “叶家?”韩太后闻言,眼中亮色一闪,随即恢复平静。她端起一旁茶水轻抿一口,方缓缓说道:“审讯之事,按律进行即可。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遵旨。”肖似韫领命而去,殿内恢复宁静。 韩太后此时放下茶杯,闭目深吸一口气,似在平复内心波澜。 叶家为前朝老臣,深得先帝器重,深耕多年,他他在朝中势力遍布。新帝登基这许久,之所以一直留着他,一是以其为饵,引荣诃出来;二,便是利用他,将叶家势力尽数挖掘,好连根拔起。眼下荣诃逆贼虽未伏诛,但总算是有了些线索。叶承严虽蛰伏无为,但始终是个大患,既然此时叶家羽翼已剪除大半,叶承严又露出马脚,不如就此杀了他,顺势而为,永除后患! “启禀太后,紧急军报送达,狄戎大军已集结完毕,即将对我大荣边境发起进攻。”正沉吟之际,德宣领着内侍太监气喘吁吁进来汇报。 闻言,韩太后大惊!集结如此迅速,看来荣狄两国之战已迫在眉睫,无可避免。 “传旨下去,命霍将军做好迎战准备。同时,户部加快筹备粮草,确保前线供给。”韩太后威声下令。 太监领旨,疾步退身而去,韩太后此刻心情沉重,压力陡增。 身为大荣皇太后,她深知狄戎铁骑强悍,加之国内近来灾荒频发,一旦处置不当,极易引发内乱,动摇国本。 局势严峻,韩太后眉头紧锁。此用人之际,她与兄长之间,需尽快放下争执歧义,集中应对内患外敌。 “德宣,”沉思片刻,韩太后抬手叫了德公公至身前。 “太后,老奴在此。”德宣疾步过来,俯身太后耳侧轻回。 “速去御书房,告知陛下,即刻解除对皇后之禁足。”韩太后目色坚定,沉声吩咐道。 “奴才遵旨。”德宣领命而去。 此时,韩太后方长舒一口气,再次将身子侧了侧,抬手揉捏起刺痛的双穴来。 第66章 叶承严受刑 昨日顺利抓捕叶承严一家,今日又得了太后口谕,此刻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痛快审问叶承严等了。尚在营所休息的陈焕心中一阵奸笑。 “启禀统领,御史中丞赵大人邀您前去御史台狱,协助审讯叶承严勾连反贼一案。”侍从进来汇报。 赵大人本名赵碣,乃肖太师之门生。新帝登基之初,他被太师举荐,擢升御史中丞一职。此刻他着人来请,陈焕心中一阵激动,随即吩咐手下处理当前事宜,自己则动身前往台狱。 “饿了一日了,叶承严那老狐狸此刻情形如何?”陈焕一边在牢狱中视察行走,一边沉声问着身边的典狱长。 “大人,叶承严虽饿了一夜,似乎骨头依然很硬,不吃不喝亦不说话,别人问也不搭理。而且,一同抓来的叶家嫡子、女眷也是如此。”典狱长一脸谄媚,躬身回复道。 “哼。他叶承严骨头再硬,但有妻女,便是拖累。狱中手段这么多,不信撬不开他的嘴!”陈焕一脸凶相毕露。 “这是...”突然,面前一人令陈焕错愕不已。他指着监牢角落处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正凝神闭目的张其栋惊呼。 “如统领所见,张其栋张大人,今日早朝时刚送进来的。”典狱长低声道。 “他犯了何罪?”微微平复了心中讶异,陈焕继续低问。 “说了暗通逆贼...其实......” “其实如何?”陈焕眼神冷冽中带着狐疑。 “其实被疑与皇后娘娘有染,陛下想杀了他!”典狱长凑近陈焕耳畔,悄声说道。 二人言语虽轻,但这段话却一字不落被端坐角落的张其栋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缓缓睁开眼睛,与陈焕阴鸷冷酷的眸色正面相对。 “呵呵...张大人好兴致,工部侍郎做腻了,竟跑到这御史台狱中乘凉养神了,哈哈...”稍久之后,陈焕一脸诡笑,用玩味的语气戏谑张其栋道。 父亲兄长与肖家、陈焕之恩怨他略有耳闻,无非是肖太师看不惯父亲朝堂之做派;肖似韫与陈焕又痛恨兄长抢了他们新皇登基之功劳。他张其栋虽与陈焕无有交集,但观眼下形势,只怕已是来者不善了。 沉吟许久,张其栋微笑一声,脸上神色冷傲且坚定,“陈统领说笑了,张某被关于此,不过是奉了陛下旨意。统领今日春风得意,想是得了不少太后恩宠,张某在此恭喜了。” 张其栋伶牙俐齿,令陈焕有些气急。他忍了心中愤怒,继续奸笑道:“张大人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被关押,非说是奉陛下旨意。怎么?难不成你自知罪无可恕,想拉陛下下水不成?” “呵呵,”张其栋灿然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张某不想拖任何人下水。既入牢笼,张某便听天由命了。”话毕,他再次闭目凝神,不再言语。 见张其栋冥顽不化,陈焕暗笑一声,心想纵然你舌灿莲花,犯下这等罪恶,难免死无全尸。之后的审讯,有你受的。 随即,他也不便停留,径直命典狱长领自己去审讯室。 审讯室,气氛阴冷,火光明晦交映,御史中丞赵大人已等候许久。这次审讯,他要亲自监督。 “带叶承严。”简单的寒暄过后,赵碣高声一喊。 随即,叶承严带着手铐脚镣,被狱卒押解上来,捆缚于十字桩上。 “叶承严,你可知罪?”赵碣坐于案前,沉声怒问,声色充满了威严与不容置疑。 叶承严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威傲蔑视,“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敢来审问老夫,你配吗!”话毕,便将头一撇,愠怒闭目不再理会。 “你,岂有此理,竟敢藐视公堂,给我打!”见叶承严如此高傲蔑视,赵碣愤怒之心立刻燃起,甩袖喝令道。 一旁执鞭狱卒上前,扬鞭挥打在叶承严身上,鞭笞之声立起。 “啪...啪...啪...”数下之后,叶承严白衣上便血痕累累,鲜血渗出伤口,染红了衣衫。 眼见叶承严闭目极力忍耐,五官拧成一股。陈焕嘴角阴笑扬起,抬眼示意狱卒泼了一桶盐水。 “啊......”盐水接触身体那刻,瞬间的辣痛透过神经,传输至他大脑,令叶承严不由叫出了声。 陈焕脸上阴笑更甚,“叶太傅,你不是嘴硬么,怎得如此便叫出了声?密信要送往何处,快说!免得遭受更多皮肉之苦!” “呸,你这个卑谄卑恭、曲意逢迎的走狗,还不配来审我......”叶承严怒骂着啐了他一脸。 “岂有此理,”陈焕被激怒,兀自擦了脸上唾迹,一把夺过狱卒手上鞭子,抬手狠抽了叶承严数下,方将鞭子仍回,“给我继续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狱卒得令,继续抽打起来,“啪...啪...” 此时门口另一狱卒入内,俯身赵碣耳畔低语几句。赵碣转身对陈焕陪笑道:“统领请继续,那叶承严长子叶倾墨已押入旁边训室,下官过去看看。” “去吧,叶家嫡子年轻力壮,多试几道刑具,免得他觉得难度太小。哈哈...”陈焕仰脖阴笑一声,随即望着面容扭曲的叶承严,阴鸷沉声道。 “你们这帮畜生...”听闻陈焕恶毒之欲,叶承严竭力怒骂。 赵碣此刻逃微笑着摇头离开,丝毫不在意叶承严怒喊。 鞭刑执行许久,叶承严的浑身血水浸透,面色惨白,声音也弱了下来。陈焕终于抬手停止继续施刑。 看着叶承严此刻眼中尚未熄灭的倔强,陈焕冷笑一声。这叶承严,不愧乃前朝老臣,尚几分有傲气和傲骨。 “太傅大人,只要你招出密信送往何处,荣诃反贼藏身哪里,我立刻放了你,你之长子、家眷一并释放,让你们一家团聚。” 微微抬头,叶承严此刻竭力看着眼前这人。宫变之时,肖家早已背弃先皇。作为太后走狗,这陈焕打着抓拘捕叛贼之旗帜,暗行屠杀之策,不少忠义之臣,甚至中立人士,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为功利权势,他早已变得嗜杀且无药可救。此刻激怒他,对自己只百害而无一利。 “陈焕,你真想知道?”叶承严沉声一问。受刑之前他偷听狱卒谈话,得知三子倾凡尚未被抓,他得想办法救妻女及长子出去。 “哦?你真愿说了?”陈焕来了兴致,俯身叶承严眼前,一脸的饶有趣味。 “老夫自知必有一死,但此事与我妻女长子无干。告知你地点亦可,但你得放他们离开。”叶承严强忍了胸中血气,继续沉声道。 “哼,老匹夫,少跟我玩花样,你想怎样?”陈焕满脸恶狠狠。 “老夫不想怎样,你带我及妻女长子去皇陵,我向先帝烧炷香,便告知你答案。不过告知之后,你须得放了我家人。”叶承严说得一脸冷静,面无表情。 “好,我答应你。”暗忖片刻,陈焕阴笑着同意了。 他当然不会放人,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只是他未料到,叶承严早已看穿他的心思。金吾卫中藏有龙影卫,叶承严已知晓。他暗查过,也已报过荣诃此事。龙影卫他虽无法调用,但他们曾答应会暗中保护叶家。祭祀那日,陈焕必会派金吾卫随行,届时,将会是他叶家存亡的生死一战! 第67章 张其骁夜探 张其栋被押入审讯室之时,其兄张其骁正悄悄潜入台狱。他打晕了一名看守狱卒,用其腰间钥匙打开一个空牢,换下其衣裳后,将他投入其中掩人耳目。随后,他便假扮狱卒,在大牢内四处搜寻起来。 他偷偷观察各处情况,暗中寻找着二弟身影。可惜寻遍大半个台狱,也未找到弟弟关押的牢房。 直到他行至审讯室门外,听见里面熟悉的惨叫声,以及陈焕阴沉的奸笑声,他方确定,其栋眼下已被押入审讯室用刑了。 趁门口狱卒不备,张其骁打晕了他,并将其拖走。解决了门口阻碍后,他便装作门口守卫,站于审讯室门外光明正大偷听起来。 “张其栋,你好硬的嘴,鞭笞这么久,竟还不说实话。你可知娘娘早已舍弃了你,她有韩家作保,又岂会想得起你?乖乖交代吧,流言之中,详情到底如何?”陈焕恶拍着张其栋鲜血淋漓的脸,恶狠狠说道。 “陈焕,你...假公济私...屈打成招。流言...本就...肆意捏造,为...陷害...皇后...张其栋蒙受皇恩...又...又岂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便是打死我,也...得不到...你要的...”张其栋声音微颤,断续说道。 “哼哼...张其栋,你想死,没门!再浇一盆冷水,给我继续打!” 狱卒听令,一盆冷盐水从头泼下,辣痛感迫使张其栋瞬间清醒,落至身上的鞭笞声继续响起。 “啊...啊...” 张其骁在门外听得真切,窥得心惊。 陈焕狠辣至此,分明要屈打成招,将罪名强加于二弟。可是。正如白天父亲之言,其栋制造与娘娘偶遇,献画示好于娘娘,本就是不妥之举。落人话柄,还被毫无胸量的陛下嫉恨! 事已至此,眼下再从他那里求个真相,意义已然不大!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鬼鬼祟祟?”正窥室暗忖之际,耳边一陌生威喝声传来。 张其骁抬头,一个狱长装束的髯须男子站于他面前,怒目圆睁,凶相毕露。 张其骁领兵许久,身手自是不凡。他只字未回,直接一把捂住其口鼻,拔出腰间佩刀一刀结果了其性命。此刻未戴面纱,此人显然已看清自己长相,唯有杀了他,才能免除后患。 不过刚才典狱长一声大喊,已引来众多狱卒。张其骁见情形不妙,立刻飞身向台狱出口跑去。 眼见众人即将追上来,匆忙中,张其骁撕下衣襟一角蒙于面部。回身便与迎上来的狱卒厮杀起来。张其骁勇猛,但架不住人多。终于,在连续杀退了七波攻击之后,张其骁杀出重围,出了台狱出口越墙而去。 到家时,已是午夜时分,父亲正于内厅焦急等待他归来。 见儿子满身是血,他心中一惊,立刻将其引入内室,命人打水换衣裳。一阵换洗及痕迹消除之后,父子二人方坐了下来,讨论起狱中情形。 “骁儿,你左臂伤口可深?”张知晏压低声音,关切道。 “无碍,被刀轻划了一些,我已处置,亦裹了许多纱布,看不出的。”张其骁轻回。 “栋儿呢?他在狱中可有受刑?”张知晏继续。 “二弟被陈焕用了刑,我赶到之时,已是皮开肉绽、满身是血了。”张其骁垂眉沮丧道。 “那...你可探得,栋二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他被用刑,是否已屈打成招?”此刻,张知晏已眼角湿润,愠色便显。 “陈焕其人,外表仁义,实则狠戾阴沉。二弟在他手下,如何会好过?此次他开罪陛下,只怕招与不招,结果都是一样。”张其骁眉头紧皱,声音低沉。 “你这是何话?让你去打探,便是想知晓栋儿一事内情。你却如此予我。况只让你去查,你又如何搞成这样?”张之言忧愤交加。 “爹,孩儿潜入审讯室外偷听,却被典狱长发现。他见了我真容,我迫不得已才杀了他的。之后被狱卒追赶杀人,亦非我本意。孩儿见了陈焕审讯过程,也是费尽了心思才逃出的。”张其骁面带冷漠,有些委屈道。 “骁儿,你这知,这下是闯大祸了。陛下原本只有所怀疑,台狱这一闹,只怕陛下判我张家劫狱谋逆会是板上钉钉!”张知晏一脸焦躁。 “父亲,您还不明白吗?皇上将二弟交于台狱,让陈焕来审,本就未安好心。他不给弟弟活路,亦没想给我张家活路。 试问哪个皇帝愿受这份窝囊?陛下惧怕韩相,不敢动皇后,便想将二弟置于死地,将这丑闻一笔按下。 况遑论如何,二弟送娘娘字画是真,即便两人真是清白,须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依孩儿看,二弟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见父亲焦躁,张其骁一脸冷静。 至此,张知晏再无言语回答,只默默抬了衣袖,拭去眼角珠泪。 “呃...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莫让你母亲知道。今夜台狱一闹,不久必有官兵来查。事不宜迟,眼下你我各自回房,假意就寝。一切过了今晚再议。”稍久,张之宴惊觉一声,慌忙吩咐儿子道。 随即,二人各自回屋,就此入寝。 半个时辰不到,御史台狱果然登门来查。 陈焕带人冲开府门时,张其骁神经紧绷许久,刚松懈一些,有了稍许困意。门外陈焕一行直接冲开大门,越过院内仆役,径直入了前堂大厅。 张知晏、张其骁二人起身,一前一后踏入厅内。 “陈统领威风真是不小,半夜来我张府,门也不敲,径直便破门而入了。”张知晏一脸怒意,背手睥睨陈焕道。 “张大人,台狱刚有贼人出没,狱卒寻着血迹,便到了这里。怎么?知事大人这般气急败坏,该不会想阻挠台狱抓贼吧?”陈焕笑的一脸奸诈。 “陈焕你好大的胆,御史台狱抓人,何时轮到你金吾卫带兵了?你们想越俎代庖吗?”未及父亲回答,张其骁抢先道。 “呵呵,张统领这就不知了,陛下圣谕,要我协助御史中丞大人查案。台狱遭贼,我陈焕岂有不来之理?”说着,陈焕上前,径直至张其骁身前,一把抓住其左臂,狠狠捏掐起来。 “陈统领,此欲何如?”张知晏见状,连忙上前想挡于儿子身前,却被陈焕一把推开。 “张大人,难道你想阻止我抓贼不成?”陈焕奸笑。 说时迟那时快,张其骁左臂用力,立马便甩开了陈焕紧钳的手,“陈统领要抓人,也不至拉着我吧?”话毕,便抬右手轻拂了拂左袖。 “你?!”陈焕几欲再上,却被张其骁一掌推开。他暗瞄了一眼其左臂,并无血渍渗出。 “统领要查,今日这张府,便由你查。只是,若无贼人查出,可休怪我张某人不客气。”张其栋面露狠色,一脸愠怒。 “哼...”张知晏此刻亦甩袖怒哼,身子别过一侧。 “给我仔细搜!”再次细瞟了其左臂后,陈焕冷声怒吼,众狱卒及金吾卫便在府内细细搜索起来。 第68章 边境之部署 陈焕的搜索队伍于府内四处奔走翻找,几乎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时间渐渐流逝,他们所寻的线索却丝毫未曾找到。 陈焕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由得意洋洋渐转为气急败坏。 对此,张家父子始终端立一旁,面色冷淡,沉默不言。张其骁更是目光如炬。一脸冷色盯着陈焕的脸。他之左臂虽被陈焕捏得生疼,似也已隐隐渗出血来,但他并未表露出丝毫不适。陈焕此次来者不善,若非自己早有准备,伤口缠了很多纱布,又偷偷烧了带血衣物,只怕此刻,早已被陈焕抓住破绽刁难抓捕了。 “禀统领,后院花丛下发现一堆灰烬,似是尚有余温。”一位金吾卫几步入内,拱手汇报。 陈焕于府内搜索许久,始终一无所获。其脸上早露出了不悦之色。听闻发现线索,他此刻冷笑一声,行至张其骁面前,冷冷盯他端看稍许,仿似要看穿他的心思,找出其内心之秘。 然而,张其骁并未慌张自乱阵脚,反而一脸无畏,直直迎上了陈焕之注视,面带愠怒冷冷看着他。 当然,此刻的张知晏内心惊讶慌乱,但仍勉力维持着表面平静。他和骁想法一致,此刻无论如何也不可露出破绽。 眼见二人此刻冷静地有些出奇,陈焕不仅奸笑连连,“速带本统领前去查看。张大人,你父子二人也同往吧,免得你们说本统领冤枉人,哈哈!”话毕,陈焕抬步跨出门槛,身后的金吾卫推搡着张氏父子来到后院花丛处。 陈焕凑近灰烬,折了了树枝翻找许久,并无所获。灰烬中可燃物已充分燃烧,无甚可查之物。只是,这灰烬余温尚存,显然是刚烧的。 陈焕狐疑,指尖轻沾了些灰烬,用力一捻,灰烬轻松抹开,似乎所燃为布料材质。 “哈哈,”陈焕抬眼,此刻已成竹在胸,”说吧,张大人,你们这刚烧的,是什么?” “这...是...”张知晏父子此刻汗流浃背,言语吞吐。 “是祭奠衣物,老爷饶命,是婢子烧的。”此刻,身后一女仆扑通一声跪下,是侍女春茗。 “老爷,今日是奴婢母亲忌日。奴婢无法出府祭奠,便只得趁夜深人静,于这花园里烧些纸钱、衣物,聊以祭奠。婢子无意惹祸,还请老爷少爷从轻责罚。”春茗跪地哭诉磕头。 春茗乃是张其栋的近侍丫鬟,对少爷心存爱慕,对张家更是忠心耿耿。适才焚烧染血衣物,便是她所为。 春茗此举不仅让陈焕哑口,更连张氏父子也呆了。 稍久,张知晏神色转缓,随即顺着春茗之意继续道,“如此,陈统领,你看......” 陈焕气急败坏。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堆灰烬,便是张其栋染血的衣物焚烧所至,是他夜探台狱铁一般的罪证。可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婢女,竟自称是祭奠母亲之用物。真是可恶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张大人,事涉劫狱,此女空口白眼,所言是否属实,可有证明?若是没有,本统领便要抓她回去,亲自审问了。”陈焕眼珠一转,一脸假仁假义。 “你敢,春茗乃我张府婢女,要审也是张府审,陈统领岂非想越俎代庖,无视知枢密院府?”张其骁说着,便挡在了春茗面前。 “你?!岂有此理,张知晏,你伙同儿子,包庇嫌犯,还用知枢密院来压我。待我明日表奏皇上,定将张家反叛之心昭告天下。哼,我们走!”陈焕被逼,凶相毕露,借又皇上之名放出狠话,遂携众人愤愤离去。 时至此刻,张家全府上下方长舒一口气,张其骁抬手扶起了春茗。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容狄边境,霍遥将军正立于帐中,与其他几位将军一起边看舆图,边推演讨论着沙盘形势。 霍遥元帅英勇无双,善用谋略,征战多年,战绩卓着。他深知狄戎铁骑勇猛,人数众多。领兵狄戎的敕勒泰二皇子,既知大荣沉兵二十万,亦不屑一顾,兀自长线部署,只待与荣兵一较高下。 兵力集结这几日,敕勒泰曾暗派多支小队潜入边境几城,烧杀抢掠同时,制造骚乱,转移注意力,只为给铁骑部署及粮草运送制造时间。 “敕勒泰将铁骑一字长蛇沿荣狄边境线展开,便是瞅准了两国边境一马平川,而我大荣战马稀缺,欲借铁骑优势,马踏变径,迅速冲出一突破口,好长驱直入。”霍老将军指着舆图冷静分析道。 众将军面色冷峻。敕勒泰果然野心勃勃,欲以铁骑优势冲击我大荣步兵数量。大荣兵力四十万,其中骑兵仅十万,战马还是不久之前购置于狄戎的。 狄戎狡诈,大荣花费大量真金白银、布匹绸缎换来战马。看是膘肥体壮,然只至大荣兵营数日,便开始厌食拉稀、掉瞟枯瘦起来。调查后方知,这是狄戎背后故意动的手脚。此时情况虽已好转,但大荣之骑兵,于之狄戎,仍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不可坐以待毙,须寻个对策。”霍遥沉声说道。 众人点头,眸色冷静又坚定。 “李牧,你负责整顿军纪,务必保证我军士气,不可因骚乱及粮草缺乏而乱了阵脚。”扫视帐内一周后,霍遥将目光落在李将军身上。 “是,”李将军应声领命。 霍遥点头,转向又另一位将领命令道:“赵恒,你负责粮草供应。搜集朝廷押运粮草的情报进度,确保粮草安全及时送达。此外,伺机查探狄戎粮草情况,有条件时,我们要主动出击,从狄寇手里抢粮。” “是。”赵将军领命。 最后,霍遥的目光落在一位年轻将领身上:“周怀远,你带领一支精锐,深入狄戎后方,暗中探查狄戎兵力部署,伺机破坏其补给线,让其也尝尝粮草不济之滋味。” 周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霍元帅之信任,令他倍感责任重大。他躬身恭敬行礼:“末将领命,定不负元帅重托。” 众将军领命而去,霍元帅独自徘徊于帅帐中。狄戎毕竟是游牧民族,军民总数加于一起,约有百万之巨,其族人世代骑马方放牧,几乎全民皆兵。这样一支体质彪悍、机动性强支队伍,若想尽数剿灭只怕难度挺大。 诚然,即使兵强马壮,狄戎还是有弱点的。其若真长途奔袭,必然粮草供应不济。此次其长线部署,大荣乃可将计就计,取诱敌深入之策,将其围而歼之。 沉吟许久,霍元帅方回案前坐下,取出纸笔,详细规划起作战部署来。 第69章 韩月赴宴请(一) 弯月如钩,韩月独坐于寝殿桌前,望着手中精致华美的请柬,垂眸犹豫着到底是否过去。 她被解除禁足了,就在今日,太后下旨之后。 解禁不久,父亲、母亲便来探望,也带来了张其栋被捕的消息。 张大人是个好人,她心里明白。然而此刻,依照自己立场,似乎已不允许她做这番评价。关于张其栋的更多细节,父亲不肯说,只听说他今夜会被审,届时不知他会如何?被指通敌、叛国,还是犯上作乱? 呵呵,韩月自嘲,也自苦。张其栋的真心,早在其赠与自己的一首诗中已窥见一斑。 “楼前月,宫墙柳,影摇枝拂独成偶;花有形,风无意,香沁满园君知否?” 韩月心情愈发沉重,张其栋清俊舒朗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她心烦意乱。 请柬是下午才送来的。因陛下忽然改了主意,命人解了皇后禁足。张贵妃方不得不改变态度,给中宫送来这份生辰宴请请柬。 张贵妃腹中孩儿胎满八个月,恰逢其生辰,此次宴会必然大办,歌舞升平,大宴群臣。 做皇后许久,她与张贵妃之间似也无甚仇怨。她不喜贵妃奢华骄横做派,然对于本就对陛下心有厌弃的她而言,这反而是助她免了许多麻烦事。 听闻除贵妃之父张之道外,尚有诸多重臣作陪。不知父亲兄长是否会去?或许,这正是个打听消息的良机。 韩月暗忖,张其栋清善,即便眼下她无力帮他,至少也可打听下相关情况,或许之后会有机会救他也未可知。 “云珂,速去准备一份寿辰贺礼,本宫要去赴宴。”韩月起身,朝旁边云珂喊道。 “是,娘娘。”云珂转身去了库房。 随即,韩月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坐定,命两侧侍女速速为自己梳妆。 远山含黛,杏目传情,翘鼻微扫,初唇点降;凌云髻上,凤冠金钗;牡丹襦裙,华服凤尾......一炷香功夫过后,韩月一改往日清丽沉郁、厌欲颓靡之色,转之以端庄秀丽、高冷柔慧之雅姿。 事不宜迟,韩月坐上凤辇,即刻赶往了芙蓉殿。 芙蓉殿内,灯火辉煌,宾客如云。张贵妃坐于殿前,紧靠陛下,一袭华丽锦袍,珠翠满头,笑容满面。 虽是身重之人,神态言语间却丝毫不显娇气,反而一副正宫娘娘的傲然做派。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庭公公一声长喊,韩月随即下辇,缓步踏入殿内。 “臣妾拜见陛下,姗姗来迟,还请陛下恕罪。”韩月欠身行礼,不卑不亢。 “平身吧,宴会已始,朕还以为你不来了。”陛下声音平静,神色中却透着几分玩味不屑之感。 见此情形,韩月方明白父亲之言,原来陛下对她并未消气,解她禁足,仅是迫于太后之威。 “贵妃生辰,臣妾怎可不来。”韩月垂眉轻回。 “张贵妃,匣中这对宣明五年的和田血玉如意,今日便做生辰礼,送与妹妹了。”说着,韩月抬手示意云珂打开手中锦匣。 张贵妃抬眼一看,里面静置着一对透光莹亮、鲜红欲滴的血玉如意,一看就是上品。 “呵呵,钰儿谢姐姐割爱,请吧。”张贵妃娇笑着抬手示意皇后入座,顺便吩咐一旁公公收了这贵重之礼。 韩月依规至陛下左侧坐定,张贵妃重回右侧入座。 片刻之后,张贵妃突手扶额头,突感头痛剧烈。 “爱妃扶额,可是头痛不适?”陛下忙放下酒杯,贴心问道。 “陛下,许是适才酒多喝了两杯,有些头痛了。臣妾身子重,不宜多饮。后面,还是让姐姐代饮吧。”张贵妃言语轻巧,用心却极为险恶。 “臣妾亦身子有恙,不便多饮。”闻言,韩月立马黑脸,生气回呛。 “好好好,你们都不便多饮,朕多饮好了。”皇帝并未生气,反而一脸宠溺看着贵妃。 韩月此刻心中甚为恼火。 此间画面亦被堂下一众百官看在眼里。 韩相称病,今夜并未到场,亦未及见此情景,然而堂下翰凛夫妇,却将此景尽数看在眼里。 看殿上陛下对张贵妃满是恩宠,而一旁的皇后妹妹却被冷落无视,甚至肆意调侃,翰凛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回头再看,对面张之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一脸淫笑享受着众人的恭维抬举。反而自己,父亲未至,门前冷落,实在是窝囊之极。 眼看宴饮渐酣,兄长却脸色愈发阴沉,韩月鼓起勇气,下了台阶。 她得借机问哥哥一番。 肖似柔嫁入韩家半载有余,此刻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她腹部微微隆起,但不甚显怀。 “兄长,嫂嫂,近来可好?” 二人闻言起身。 “回皇后娘娘,一切都好。”韩凛躬身轻回。月儿日渐清瘦,作为哥哥,他委实心疼。 “多谢娘娘关心,妾身一切安好。”肖似柔微微欠身以示尊敬。她脸上笑容庄重温和,眼神中却隐隐含着孤傲疏离。 嫁入韩家许久,肖似柔虽得翰凛宠爱,但个性始终强悍,贵门傲气不减。新帝登基后,肖韩两家诸事不顺,韩凛忙于政务,每每她则提心吊胆。久居深远,与婆母生隙,她甚觉委屈难诉。如今虽是有孕,却日日烦闷,只觉力不从心。 韩月对此并不知情,她上下打量嫂嫂一番,见其面色红润,体态丰腴,只觉她与往日无二,当下便放心了。 “不知嫂嫂过来,未备薄礼。这枚玉佩,便当是给未出世侄儿之见面礼吧。”韩月笑着从腰间解下一和田白龙玉佩,递至肖似柔手上。 肖似柔有些意外,迟疑片刻,方欠身回谢道:“既如此,妾身便替孩儿谢娘娘恩典了。” 话毕,她面色尴尬接过玉佩。 韩月并未注意到嫂嫂脸上神色变化,只着急将目光再次转向兄长,俯身至其耳畔听语。 “哥,你可知,那张其栋,入狱后如何了?是否受刑?他都招了些什么?”韩月问的小声,声调低沉。韩凛听后却一脸大惊。 稍顷之后,他恢复了冷静神色。 “玉儿问这作甚,张其栋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忘了你才禁过足?”韩凛俯身低吼。 “我只想知道,陛下对此到底何意。”韩月警惕地看着四周,轻答。 “遑论结果如何,陛下想要他性命,你我岂能阻止。你难得脱险,此事以后切莫再提。” “哦,知道了。” 第70章 韩月赴宴请(二) 宴会持续到深夜,但自问了哥哥事情之后,韩月已无心再待下去,便借由身体不适回了寝殿。 回寝殿不久,陛下便摆驾过来了。彼时,韩月心中略过一阵不祥之感,陛下自他与哥哥交谈不久后便面露不悦,对她是冷眉相对,未再有亲近之举。 “陛下此时前来,可有要事?”韩月压了心中疑窦,欠身施礼问道。 “无事,朕见你与韩凛言毕面露愁容,便过来看看。张其栋之事,皇后可是有心思打听?” 话语未毕,脸上愠色便现。 眼见荣伺愠色渐甚,言语露出玩味之意,韩月心中寒意袭身。 原来宴会上她与哥哥耳语一事,全被新任中书舍人王孚看在眼里,之后借由他口,他们兄妹耳语始末便尽数传至陛下耳畔。 此刻,韩月心中惊惧愈盛,迟疑间,身形不禁稍退了半步。 “陛下...我...没有...” “...大胆!” “陛下,娘娘刚被解禁,身子有恙,与兄长亲近耳语了一番,实无此意,奴婢求陛下施恩,扰了娘娘吧......” 争执间,垂首立于韩月身侧的云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荣伺的衣角哭诉道。 “滚开!”荣伺怒喝一声,一脚踢开跪地磕头的云珂,直直跨步至韩月面前,“啪”的一声给了韩月一巴掌。 只听“嗡”的一声,耳边嗡鸣的韩月才反应过来。此刻的她脸颊发烫泛红,妆容也乱了些许。 眼看荣伺此刻怒气冲天,韩月手捂发肿的脸颊,内心惊惧万分,仅有的一丝傲气也荡然无存了,唯有泪泪透过脸颊滑落。 “娘娘...”彼时,被踢倒至一旁的云珂起身至韩月身旁,一把将其拉跪于地,边磕头边哭诉,“陛下息怒,请陛下开恩,扰了娘娘这一次吧。” 此刻的韩月内心已近绝望,颓然低头跪地,等待着这场即将袭来的暴风骤雨。 “韩月,朕何曾亏待于你,你竟这般羞辱于朕,身为皇后,与朝臣私相授受,还背着朕打听消息?” “陛下,臣妾不知...不知陛下何意,万往望陛下恕罪...” “陛下息怒,娘娘...” “滚一边去...”荣伺怒吼一声,吓得云珂连连后退了两步。 “你言说不知?张其栋之事你言说不知?” ...... “陛下,芙蓉殿那边来报,贵妃娘娘即将临盆......”荣伺正欲继续发作,内侍总管王公公疾步入殿微声禀报。 荣伺瞬间一愣,“哼,皇子将诞,今日朕先扰了你......” 片刻的愠声低吼过后,荣伺脸色转怒为喜。一声“摆驾”的低吼之后,便疾步出门去了。 直至陛下一行远去,云珂才长舒一口气,瘫坐于地。 稍稍喘息之后,云珂侧身,对着目光依旧呆滞,面色煞白的韩月轻声说道:“娘娘,您还好吧?” 许久,韩月未语,直至云珂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才回神,脸上珠泪潸潸而下...... 第71章 望城收书信 这日,叶倾染正与将领于望城城楼远眺,部下突然送来一封信,说是京都来的。 闻言,倾染大喜,距离上次收到家书已过去数日。他接过信,忙不迭拆开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个字,他脸上的神色便由喜转惊,直至愤怒。许久没有家书,本就令他倍感焦躁,这信的内容让他赫然明白,陛下真对叶家下手了。 他一直记得,早在他离开汴京之初,父亲便告诫他,京都隐患甚大,若是家中出事,万记保重自己,切不可意气用事。今日不曾想,父亲之言竟真一语成谶。 思虑片刻后,叶倾染转身去了路将军营帐。路威见他神色凝重、表情愠怒,本欲问他缘由。谁料他一进来便直身跪地抬手请罪。 “将军,末将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将军恕罪。”叶倾染躬身,沉声低吼道。 路威放下手中纸笔,威色轻声一道:“叶将军,你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将军,末将收到家书,得闻家中突遭变故。眼下望城动乱已平,我军已于边境周密部署,末将肯请将军准我几日休沐,容我回家一趟。” “叶倾染”,路威闻言,神色有些许缓和。他起身至倾染身侧,抬手将他扶起。 “叶家之事,我亦已听说,眼下你作何打算?” “将军”,适才起身的倾染再次跪地,“蒙将军厚爱,许我以容身之所,令我得以为国效力。末将听闻,先帝薨逝之时,欲将皇位传于二皇子,如今大荣皇位归于当今陛下,不知将军作何感想? “倾染请起,朝堂谁主政乃朝堂之事,你我身处边关要塞,最重要的是保家卫国。你既无事,那边最好,何苦还要回去?” “将军不知,叶家曾对先帝发誓效忠,今日家门遭难,父兄死生未知,倾染身为嫡子,岂能见死不救?末将不求将军宽恕,只求将军能放我离开,让我回去见见父兄!” 语毕,倾染俯身再跪于路威将军。 “倾染快快请起,你既是我的宁远将军,我岂有不爱护之礼?只是在此之前,我要你先见一个人!” 扶倾染起身后,路将军回声继续说道:“请何公子进来!” 叶倾染回头,忽见一白衣青年面带微笑,迎着透窗而入的晨光赫然走来。 倾染心中一愣,原来白衣公子竟是阔别许久的何明宇。 “明宇,怎么是你?”叶倾染惊喜上前,微声问道,心中带着对汴京境况的些许期待。 “倾染!好久不见,你既无事,我便放心了!”明宇微笑上前,反手握住倾染伸出的双手,轻拍两下,直至倾染神思稍定,方才转而看向路威将军。 “将军,先帝诏书你业已看过,今日倾染之言,令我倍感心伤。叶家予我何家乃旧交,故请将军帮帮叶家,准许倾染同我离开!” 此言之后,一旁的倾染也立刻反应过来:“将军、明宇,你们...见过了?” “是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倾染,”路将军轻轻帮倾染整了整肩头软甲,沉声郑重说道:“一国之君关系国家社稷,自当朝陛下登基,苛捐杂税横征暴敛、边境动乱更是时有发生。既然先帝诏书写明封二皇子荣诃为太子,继承大统,那我今日便放你离去。只是此次离开必须掩人耳目,其后果如何,你自应有所考量。” “多谢将军,倾染此次离开,必不会牵连将军及个位数同袍。只是还有一事,需将军准许。 “但说无妨!” “我想带叶昭、叶云一起走!”倾染沉声轻说道。 “呵呵,那就一并带着吧。” “对了,眼下此地隐患暂除,然狄戎边境敌军压境,若有需要,你们便去那边协助,我手书一份,推荐你至霍老将军门下,助他退敌。” “是,多谢将军!” “路将军,那出兵事宜......” “何公子,西夏边境关系我大荣东南安全,无特别原因我不会出兵,你且放心。” “多谢路将军!” 见两人愉悦相对,片刻迟疑的倾染立马明白了出兵二字的内涵。眼下汴京风波骤起,倾染料想道二殿下那边必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此刻情况特殊,他亦不便发问。 待二人离开将军帐营很远,倾染方放下戒心,转身悄问何明宇江宁境况。 “适才听闻你想要将军出兵,江宁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哎,如你所料,近来诸多汴京的暗线来到江宁一带,荣诃殿下被迫暂时离开江宁了,不过他沿途设有暗号,可与我们交流。” 明宇微叹一声,缓缓说道。 “好吧,回京沿途,我们细细探查一番,看可否找到殿下踪迹!” “好。” 话毕,二人就此分开,各自回营帐。 倾染疾步至帐门口,正要入帐之时,叶昭突然从帐房一侧跳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叶昭,我正有事要找你,你咋这般上蹿下跳的?”倾染皱眉,低声责备道。 “哈哈,我就是看你板着脸,吓一下你!对了公子,我这有封信给你,是思思姐姐寄来的。”说着,便从背后拿出信,递到他面前,“给!” 叶倾染无奈地笑了一声,接过信,轻轻打开,娟秀的字迹以及其中温柔的话语便如音符一般,在他心中跳跃起来..... 第72章 昱州暂停留 这日,距离倾染一行离开望城已有三日,他们也北上到了昱州。一行人在街上行走,内心警戒的同时,也在四周观察着昱州的风土人情。 路过一块告示牌时,一行人发现告示牌前人头攒动,应是有事发生。倾染命叶昭过去看看,叶昭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三两步便挤入了人群。 告示牌前的众人对着牌上画像议论纷纷,叶昭将心思集中在画像之上:只见此人眉目清秀,面容甚为熟悉。叶昭深思良久,猛然想起这人不是二皇子殿下么? 之前在宫廷宴会上见过二皇子一面,虽不相熟,但其面容还是记得的。 叶昭凝神,又细看了一眼告示内容。原来二殿下途径昱州,不慎暴露了行踪,被前来追捕的官兵发现,好在殿下福大命大,逃脱了追捕。 叶昭不敢耽搁,回身挤出了人群,来到倾染三人身边,将所见告知于他。 “难道,殿下目前在昱州?”明宇皱眉,轻声一问。 “依入城时城门口的盘查情形来看,殿下目前确应在昱州。”倾染容色微敛,低声回道。 “既如此,那我们现在咋办?”叶云望向倾染,着急问道。 “看此情形,昱州不久便会加大搜捕力度。殿下有难,父亲又生死未明,叶云,你与叶昭先回汴京,摸清城内情形。去集市买些干粮,换两匹快马,路上切勿耽搁。我与何公子在昱州停留两日,便来与你们会合。”沉思片刻后,倾染抬头,低声吩咐叶云叶昭道。 “等一下,倾染,叶家目前生死存亡,要不你也一起走吧?”明宇着急道。 “无妨,叶家安危殿下安危同样重要。若我四人同时入京,反而目标太大,容易引人察觉,分开走或许更好。”倾染眉头微皱,抬头轻回。 “好吧。”明宇点了点头。 “那好,公子,何公子,我二人这便走了。”叶云拱手作别。 “去吧。” 与何公子、自家公子道别后,叶昭、叶云二人便去街头买了些吃食,换了两匹快马,顺利通过盘查后,便一路向北奔去。 “眼下如何做?你可有计划?”目送二人离去后,明宇回神轻问。 “二皇子被通缉,依告示张贴时间来看,殿下应尚未离开昱州,我们且在各处找找。”叶倾染眉头微皱,沉声说道。 “不错,殿下既被发现过,想必可能身上有伤。我们在城内的药铺、客栈分头找找吧。”明宇低声道。 “好,那酉时时分你我在此会合?” “好。” 二人达成一致后,便分别在城东、城西,分两路进行查找了。 何明宇说过,殿下离开时,他们一起制定了一些搜寻暗号。每到一处,殿下也会托人捎些消息回来。 叶倾染依照之前明宇给出的记号图案,在城东街头沿路寻找,一边在人群搜寻熟悉的身影,一边细细观察着各处墙角、门头等不宜察觉之处,期望在其中获得一些有关二殿下的消息。可惜时至傍晚,依然毫无所获。 眼看入夜时分时分已近,倾染无奈,开始往回走。到达相约地时,何明宇已然在此等候。 “你找的如何?可有收获?”时已傍晚,路上行人稀少,见倾染过来,何明宇低声问道。 “搜完整个城东,没有丝毫二殿下的影子,暗号倒是见了两个,不过与你给的不相符。”叶倾染有些无奈。 “我在城西倒是发现了些记号,与之前和殿下约定的相同,殿下很有可能藏身于城西某处。” “那便好。我们一起去找吧?”倾染着急便回身要走。 “且慢,我找过了,没有找到。”何明宇颓然回道。 “那...好吧,要不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明天再找?” “好。” 一路上,二人均低头未语。 自福宁宫宫变,他离家从军之后,倾染心中便从未真正释怀过。之前是因为叶家在朝堂处境艰难,后来是思思一家受困,思思屡遭伤害;再后来便是叶家家难、二殿下生死未卜了。想想自己年少时的桀骜困顿,到后来一路上的艰辛,以及记忆中思思娇俏可爱的模样,他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年少时渴望爱情,渴望出去闯荡,如今漂泊许久,竟发现期盼的还是父亲沉声的告诫、母亲亲切的唠叨,还有爱人矜笑的脸庞。 如今,叶家遭难,父亲、母亲不知境况如何,哥哥、弟弟、妹妹是否安好。思思此刻是否也想着自己。 “时至初秋,仅以此青丝相寄,聊表情义:既受青丝半缕,许君白头胜雪;不求金戈入梦,只盼重逢有期......” 回忆至此,倾染不禁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衣衫,贴身里衣处放着思思赠他的那枚松鹤龟鹿纹玉佩和夹于信中的青丝...... “倾染,那个...之前听闻你收到家中来信,不知信中可有叶姑娘消息?之前一直想问,却总未有合适机会。”何明宇突然出声,言语间焦虑紧张皆有,吓了倾染一跳。 “信中说,倾心被抓入大牢了...”一句过后,是久久的沉默。 “......” 半晌,明宇亦没有继续言语。倾染表情悲伤,瞬间也使他被一股深深的悲伤击中:何家行至现在,只剩下自己与妹妹二人,双亲惨死的画面,又一次回放在眼前......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找到了城西一家客栈。 第73章 黑衣人夜访 “休息了。” “好。” 晚饭之后,倾染与明宇相继回房休息。 夜色如水,叶倾染熄了灯,侧身躺上了床。 窗外月光莹亮,月色透过窗户在地面铺洒开来。倾染心情沉郁,也无多少睡意,于是便拿出贴身里衣里的香囊,取出里面的松鹤龟鹿纹玉佩和青丝结,放在手中婆娑起来。 玉佩清透莹亮,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青丝柔顺乌黑,似也有淡淡清香。 不见思思许久,记忆中她的样子,仿佛仍是当初懵懂的少女一般,一边侧头迷糊睡觉,一边蹙眉谈论梨花洁白。 风过锦园,晖光倾洒;梨蕊翻白,草木争春......似乎那时候的自己,才是最轻松快活的吧! 倾染嘴角轻笑,心中暖意涌现,心情也比之前好了些许。他将玉佩及青丝重又小心放入香囊,翻身准备睡觉。 突然,一个身影飞掠过门外。 “谁?” 倾染轻声惊呼一声,警觉的同时内心仅有的睡意也荡然无存,随即翻身下了床。 疾步行至门口后,倾染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瞄见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入了旁边明宇的房门。 来不及细想,叶倾染轻推房门,悄悄跟了上去。 “何公子,殿下今日在街上远远望见你,才知你已到昱州。殿下有伤在身,不便前来,遂派我来与公子见面。” “书鹤,今日我于城西桥头看到殿下留的印记,本欲打算明日便去找你们,没想到你竟寻了来。殿下伤势怎样了?” “尚可,肩头中了一剑,无性命之忧。” “那便好。” “明宇,他,是谁?你们认识?” 在门口细听了稍许的叶倾染,觉察出此人与明宇相熟,便轻推门入内,沉声轻问道。 “倾染,你来的正好,此人是殿下身边的近侍,书鹤。” 明宇说着便上前一步将倾染请了进来,并向书鹤介绍起了倾染。 “叶公子品貌不凡,叶家对殿下有恩,书鹤在此谢过了。”听罢何明宇介绍,书鹤立马向倾染拱手称谢。 “书鹤严重了,适才我欲入睡,忽觉窗外异样,便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殿下到了。” “叶公子言重了,殿下有伤在身,不便前来,今日我来送信,邀二位公子明日城郊寺庙相见。” “请回去告知殿下,明日辰时,我二人必准时到达。”明宇回声道。 “那好,书鹤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好。” 直至书鹤飞身上了院墙,叶倾染这才有机会细问明宇详情。 “上次从思思信中得知殿下离开了汴京,也未知真意。今日听闻殿下受伤,始知殿下这一路凶险。殿下离开江宁,各中可有详由?” “倾染所言非虚,殿下离开江宁,也是迫不得已。彼时江宁涌入一批金吾卫,在城中搜查我等下落。殿下为了分散金吾卫视线,将众人分置几处,并与书鹤离开了江宁。沿途下落也是靠信鸽传递的。” “我在东南边境许久,竟不知你们遭遇如此凶险。对了,何叔父现可安好?” “何叔父...没了...” “什么?你我往来书信数次,怎未见你提起?” “说来...话长...” 到此,何明宇情绪悲郁,心中有万千愁绪奔涌而出。那些似乎已经淡忘的伤口,又一次暴露了出来。他停顿稍许,理了理思绪,尽量平静地将宫变之后众人的行踪下落叙述了一遍。 听到思思一家遭难,于衢州采石场受难一月之久时,叶倾染胸间的怒气几乎要喷涌而出。他记得,那段时日,思思没有来信,汴京家里也不见书信,他只能在营中日日苦练枪法。身上酸痛休息可解,心中的沉郁焦虑却无从释放。 然而此刻,眼看失去双亲的何明宇强忍着心中悲痛,叶倾染心痛,但他也只能强压对家中境况的担心,嘴角勉强勾起一抹轻笑,伸手在明宇肩头拍了两下,“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你......” “嗯,我知道的。” 明宇抬头,眉头稍稍舒展,咧嘴挤出了一丝微笑,“叶家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你也有我!” “好...那我先回了,明日还要早起。”听闻明宇此话,叶倾染的眉头绽开了一朵花。 “好。”见状,何明宇也释放了心头压抑,微笑回应。 至此,叶倾染离开明宇房间,回屋歇息了。何明宇在窗前呆立许久,也和衣睡下了。 第74章 祈和寺相见 叶倾染和何明宇两人到达祈和寺时,寺中的暮鼓晨钟刚刚敲过。寺门口的小和尚见二人到来,出门迎了上来。 “二位施主,来我寺院所为何事?” “小师父,听闻寺内有位言姓客人暂住,今日我二人来此,便是有事寻他,不知小师父可否行个方便?” “哦,两位施主有所不知,寺内客人登记在册,若想拜访,需要经过主持师父的同意。” “可以的。” “那二位便随我来吧?” “好,请。” 入寺之后,小师父引领二人见了住持慧明大师,大师听闻二人来意,便将其带至后院客房处后就离开了。 何明宇上前敲门后,屋内传来一声“谁?” “是我,明宇。” 随后,书鹤探出头来。 “何公子,叶公子,你们来了。” “嗯。” “殿下。” “明宇,叶公子,你们来了。”见到二人进屋,在床上斜倚着的荣诃很快便翻身下了床。 之前倾染还是太子荣伺的伴读时,他与二殿下荣诃曾有数面之缘。今日再见叶倾染,他身形高大了许多,皮肤也黝黑了些许。 “叶公子,我记得上一次见你,还是在父皇的御花园,今日你我相见,却是在这番境地。” “二殿下言重了,叫我倾染便好。我犹记得,彼时,殿下在御花园赏花,一派儒雅俊逸、清和闲适之象。今日见你,却是餐风露宿,有沉重疲惫之感了。” “倾染说的极是,前日在城内采办用度,被金吾卫发现了踪迹,一番缠斗之嫌,左肩受了伤。书鹤力保我出了城郊,之后便到了这里,被祈和寺住持师父好心收留。昨日书鹤出去探查,竟发现明宇也来了昱城,果然是天不亡我也。” “殿下,你肩膀的伤可好些了?我带了治刀伤的药。”荣诃与倾染交谈许久,何明宇将怀中所带之药尽数取出置于桌前。这才上前询问殿下伤情。 “无碍,书鹤一早已帮我换了药。” “早膳可有用过?” “用过了。” “好吧。” “殿下,我听明宇说你是因江宁出现搜捕的金吾卫,迫不得已才离开的,眼下汴京风雨再起,东南、西北边境都不安生。不知殿下有何计划?”叶倾染给荣诃倒了杯水,递至跟前,轻声问道。 “倾染、明宇,你们有所不知,这一路我从江宁南下,到达昱州。路上所遇皆是金吾卫搜捕之事。今年南方雨水不止,淮州一带受灾,百姓饥饿无助,流离失所,朝廷却不闻不问,看了实在让人痛心。” “殿下,这一路,除了之前的缠斗,可有受过其他伤害?” “没有,不过有好几次差点被抓。” “那眼下,殿下有何打算。倾染此次离开东南边境大营,便是想回京看看家中老父。如果殿下有意,我们可一起回京。” “殿下不可,当下汴京为韩家掌控,叶家受难,满城的金吾卫。我们贸然回去,只会羊入虎口。” “明宇说的极是。如今潜藏的龙影卫不知还有多少,赵平在江宁的部署,现状也未可知。我这次出来,躲避灾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体察下民情,看看大荣民众生活如何。如今既有收获,也有感慨。” “既如此,殿下还是先回江宁的好。或者在江宁一带驻足,寻找合适的机会在回城。” “倾染说的对,殿下出来已有一月之久,眼下身体抱恙,还是尽快回去与大家会合吧。” “也好。倾染你也同我们一起回江宁吗?” “殿下,叶家蒙难,父亲眼下生死未明,我得尽快回去看看。况边境纷争不断,朝廷的部署及动作也需勘察斟酌。殿下、明宇,我可能得先回汴京,稍后再回来与你们会合。” “既如此,那也好吧。” “倾染,你此次去汴京,可有何信件要我带给思思的。” “稍后我会书信一封,你帮我带给她。” “好,那事不宜迟,殿下,我与倾染先回,晌午时分我们在西郊五里处会合,倾染回汴京,我们回江宁。” “好。” 倾染、明宇二人离开祈和寺后,荣诃与书鹤也稍后也离开了寺院。双方会合后,倾染向汴京方向离去,其余人则向江宁奔去。 第75章 血染祭祀台 时间倒回近两个月前,那日陈焕在台狱中审完叶承严,之后便将叶承严想三日后于皇陵祭祀一事告知皇上,皇上允了。 这日晌午时分,叶承严被押入先帝皇陵,卸去身上枷锁。 彼时,祭台已备好,时辰已到,叶承严接过金吾卫递过来的香,恭敬上前,心中默念:先帝,老臣无能,未能保护太子顺利登基。今日敬香三柱,还请先帝赎罪。 三鞠躬后,香被恭敬插入香炉,叶承严退后一步下了祭台。 “叶承严,现在可以说了吧?那消息是传到何处的?”陈焕上前一步逼问道。 “陈焕,你将我妻儿带来,我看到他们全都平安,便告诉你地点。” “岂有此理,你敢耍我!”语毕,陈焕便亮出长刀,抵到了叶承严脖颈间。 “看不到妻儿,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你...”长刀深入,脖颈间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刀刃隐隐流下。 “你当真不说?”语毕,长刀翻转,叶承严肩头便出现一道血痕。 “说不说?” “不说。”叶承严忍着疼痛,愤怒道。 “说不说?”话音未毕,叶承严左臂上又是一刀。 “哼,不让我见妻儿,我死也不会说。” “你...”陈焕愤恨不已,但叶承严毕竟还是太傅,太后也未曾明可要了他的命。暗忖稍许,陈焕向一旁的近卫吩咐,“把叶家其他人带上来。” 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叶夫人、叶倾墨、叶倾心三人便被依次带了上来。三人枷锁缠身,形容消瘦。至于叶倾墨,更是浑身上下血痕无数。 “爹,爹...”见到父亲浑身鲜血直流,倾墨、倾心依次快两步上前,一头扑进父亲怀里。留下呆立一旁叶夫人掩面哭泣。 “倾心,倾墨,你们怎么样了?倾墨,你的伤...”话毕,三人抱成一团。 到此,忍了半天未发作的陈焕不耐烦地问道:“看也看了,见了见了,叶承严,这下该说了吧。来人带三人下去。”话语未毕,陈焕便欲持刀分开三人。 只听得叶承严在女儿儿子耳边低吼一声,“快跑!”随即倾心、倾墨二人被推向后方。 倾心会意,立刻拉着旁边的母亲向后跑。叶倾墨这才回神,正欲上前拉父亲,却被陈焕及金吾卫团团围了上来。 “快走...”话音未毕,叶承严一把拉住陈焕胳膊,将刀挡在身前。此刻,众金吾卫已合围上来,眼看倾墨即将被困,突然金吾卫中的部分人刀头转向,与旁边的金吾卫相互挥砍起来。 叶承严一愣,突然想起殿下信中所说龙影卫一事,“倾墨,快逃!” “快,有人造反,来人...”说话间,陈焕便欲持刀劈向叶倾墨。 叶承严此刻死死拽住陈焕的刀刃,掌间鲜血顺着刃沿汩汩而下。陈焕奋力想拽出刀,但被叶承严另一只手死死后拽。 “岂有此理...”陈焕气急,挥刀奋力往下一划,叶承严的胸口便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爹...”倾墨奋力呐喊,后面的倾心及叶夫人也回头看向祭台下面。 此刻,龙影卫与金吾问杀成一团,龙影卫骁勇,但毕竟人数稀少,陈焕见叶承严倒地不起,始知其阴谋已然得逞。遂提刀上前去捉叶倾墨。 “快走...”只听得一声怒吼,皇陵入口处便冲进来两个人,正是三弟叶倾凡及何家侍从何明。 何明是何明宇的近侍,武功高强。他三两步上前,便冲进人群与陈焕厮杀起来。叶倾凡远远跟在其后,待其吸引了众金吾卫之后,他则一把将倾心及叶夫人拉过一边。 “倾心,夫人,先躲在这里,一会一起走。” “哦,好。”早已被吓傻的倾心慌忙应了一句。 话毕,叶倾凡也冲入人群,搭救被围困的兄长倾墨。只约一盏茶间,局势翻转,倾凡及龙影卫一行逐渐占了上风。 “大家快走,我断后。”何明大喝一声后,继续吸引残余势力。此刻,倾墨身上的枷锁已然断开,他与另一龙影卫一起扶起已奄奄一息的叶承严,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皇陵。 皇陵外有马车在等待,车上坐的是苏墨白。几人出来后,便一起上了马车,极速离去。 第76章 肖似韫接案 就在叶倾凡等人离去不久,前去追杀的几名金吾卫便尽数被龙影卫砍杀。陈焕心头一惊,眼前剩下的金吾卫,人数已不足龙影卫的一半。 仓皇之下,陈焕命令前排金吾卫继续击杀,自己则与身侧几位近侍从侧面绕开逃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速去禀报将军,金吾卫里有叛...” 话语未毕,一柄长刀从后面直直插入陈焕肺腑,陈焕未及躲避,直接倒地身亡。其余近卫见状,直接起身逃跑,却被身后追来的龙影卫一一击杀。 “史云笠,速速回去禀报,说有人劫囚,金吾右卫陈焕被击杀了。”许韶延上前两步,看了一眼陈焕,一把拔下插在其后背的长刀,沉声说道。 “是。”语毕,史云笠随即拿刀在自己臂上划了一刀,遂即起身向汴京防卫大营跑去。 “肖将军,右统领陈焕在皇陵被人劫杀,囚犯叶承严等人全被劫走。”史云笠单膝跪地,一手捂着受伤的臂膀向肖似韫报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肖似韫心中一惊,低吼道。 “将军,皇上派陈统领调查叶家谋反一案,叶承严要求要在皇陵祭祀一次,方可说出消息去处。将军近日一直在城内各处巡查,陈统领便将此事告知了皇上,皇上同意祭祀。未曾想今日突遭祸患,有人在皇陵祭台前将叶承严劫走,还杀了统领。” “祭祀一事为何不提早告知于我?”肖似韫低吼。 “将军近日一直在城内城外寻访,统领领命盘问叶承严,统领不告诉你,是怕耽误寻访大事。毕竟,近日城中狄戎暗线有所增加。” “岂有此理,陈统领做事这般草率,难怪会遭人算计。”肖似韫放了手中折子,怒道:史云笠,你找郭副团使,带人一起去往皇陵收拾残局。调查看看有无踪迹。” “是。” 看着史云笠扶臂出了营房,肖似韫单手扶额按了按眉心,方起身去御书房报告。 御书房。 肖似韫俯身跪地,听着皇上的训斥,“真是饭桶,自己送了命不说还让人把叶承严劫走了,肖似韫你告诉朕,现在该如何处理?”荣伺一脸怒气,拂手掀了桌上的文案。 “陛下,此一事我之前不知,今日下属来报告,我方知祭祀一事的。” “事发突然,你不在宫中,我便让陈焕去做了。没成想他这么不争气。”陛下怒气稍息,沉声道。 “那边是了,估计是消息走漏,让人提前下了埋伏。” “消息走漏?不可能。” “宫内确实不大可能,但金吾卫中就不好说了。”肖似韫神色平静,内心却是一番波涛汹涌。金吾卫右使张其骁的身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陈焕武功不弱,虽为人有些张狂,但对自己一直忠心,做事尽职尽责。此次他出事,十有八九与前几日。其弟张其栋下狱有关。张其骁其人表面随和,内心却是极其维护自身利益的...... “肖似韫,你在想什么!”皇帝大声呵斥一声,将肖似韫从深思中唤醒。 “哦,陛下,臣在想,若此事真与金吾卫有关,那宫内宫外便都要彻查一番。” “也好,此事便由你来办吧,劫囚之事,必要查清,叶承严要抓回来。” “是。” 出了御书房门,肖似韫不觉加快了脚步,眼下必须要做的,便是弄清楚陈焕死因。若真与张家有关,只怕其父张知晏也脱不了干系。 第77章 思思购药材 “江宁济世药堂”药铺大堂上,俞思思正匆忙地帮陈先生抓药。陈先生本名陈佰禹,原是常州李氏药铺分号的药师,被李问请了来江宁药铺抓药,顺便帮忙照看生意。 自接手药铺那日起,思思便盘算着如何打理好药铺,造福江宁百姓的同时为大家做点事。她来江宁许久,心境方有所缓和,不那么沉郁悲观了。江宁生活表面安逸,内里却是激流暗涌,二殿下大事未成,城中又常有官兵盘查,此种情形下,唯有她这个面相陌生的女子方可来去自如,而这也是二殿下让自己打理药铺的一个重要原因。 作为掌柜,她既要协助照顾药铺的病人,按方抓药,还要负责药材采购、洽谈。为了多赚些银子,协助赵平招兵买马,她常要在采购前做很多功课。包括药品产地、价格、药材客商的品性、喜好等等。 功夫不负有心人,接手一个月,药铺的管理,药品采购工作已经能熟练上手了。 这天晌午,桃枝来给大家送饭。今日病人较少,陈先生抓药也忙得过来。思思一边吃饭一边思索着申时和一位姚姓客商的采购商谈。 “姑娘,你在想啥?米饭都掉了!”桃枝看着一脸出神的思思,咬着筷子茫然道。 “啊...”思思回神,手头筷子上的米饭应声而落。 思思有些尴尬,“桃枝,我想事情呢,都被你打断了...” “姑娘,今日又去哪家商谈,王老板?齐老板?还是...其他谁?” “哎呀,小丫头片子,整天就知道瞎打听。跟你没关系,吃饭赶紧回去照顾家里。” “谁说跟我无关了,我桃枝今日偏要打听,还要跟着我家姑娘,看看姑娘到底是怎么拿下那些药材订单的......” “呵呵,你不吃饭,尽想着跟我瞎转悠。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 “好,一言为定......” “行。快吃吧,这个樊鱼脍好吃,多吃点。” “嗯......” 因为药铺人少,所以吃完饭没多久,思思便带着桃枝去找商谈的闵老板了。 未时一刻许,思思二人已经到达了闵老板的店铺。因为约定的时辰还未到,店铺的伙计便让两人坐下稍等,并告诉思思说老板当前在处理其他事宜。 “是...在与其他老板商谈吗?”桃枝有些不解。 “姑娘说对了,我家老板正与荔州的药商商讨事宜。”店铺伙计乐呵呵说道,“荔州这位常老板与我家老板合作许久,只能委屈两位姑娘等等了。” “哦,没事,还未到约定时辰,我们等一下吧。” “嗯,好。”桃枝有些失望道。 一炷香时辰过去了,桌上的茶水已凉,闵老板还未出来。 看见店铺伙计忙前忙后,一旁的桃枝有些不耐烦了,“姑娘,我们是不是来太早了,闵老板还不出来。” 听着桃枝的抱怨,思思有些按捺不住,起身便去伙计身旁准备再询问一番。 “这位小哥,闵老板啥时候能过来,若是时辰有误,我改日再来也行。” 那伙计侧头看了眼门外太阳,思索稍许,笑说道:“思思姑娘,应该快了,您在稍等一下。” 话语刚毕,里屋门帘掀起,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之人方宽廓,浓眉大眼,面容周正,皮肤略黑;后面那位体态浑圆,身材不算高大,但笑脸圆润,看着心宽体胖。 后面之人正是闵老板,“闵老板,”思思上前一步打招呼。 “哟...思思姑娘,”闵老板上前一步笑道。 “闵老板,这位是......” “哦,荔州来的客人,常老板。” “常老板,这位是思思姑娘,济世堂的掌柜。” “这位姑娘好,闵老板,告辞了!”常老板向思思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向闵老板告辞。 待常客商出门远去,闵老板方才回头,邀请思思于桌前坐定。 此时店铺伙计上来,为思思续了碗茶。 闵老板端起茶碗,浅抿了一口,方长舒一口气,“哎,我说思思姑娘,今日是第三次了,怎么样,这批黄芪和党参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闵老板,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您上次给的价格太高,可否再降一些。” “这批党参都是产自荔州的上等货,药材需求量大,一两三十文,已有很多老板想要了。念着你是个女儿家,打理药铺不易,故专为你留着。今日若再谈不拢,我也只能卖给别人了。” “闵老板,您也知我是女儿家,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您看,一两二十四文怎么样?若是可以,我们即刻成交,定金我都带了。” “呵呵,思思姑娘,你到底是年轻,没啥经验。二十四文一两,我不一分不挣,做这生意干嘛?” “可是闵老板,市面上兜售的黄芪和党参才三十二文一两,你给这价格,实在是高了,我们药铺新开,账上银钱不多,之前也在您这儿拿了黄芪、白术等药材,二十四文的价格也不低,不如就卖给我,当交个生意伙伴吧?” “呵呵,我说思思姑娘,我自觉会做生意,没想到你这小丫头比我还会。罢了,就当是交个朋友,二十八文,我们即刻签文书,好么?” “二十八文?我说老板,太黑了吧,这钱都够我在别家药铺买药材了。”看见自家姑娘一直在退让,眼前的老板却这般狡猾,桃枝生气抢说道。 “桃枝,退下,谁让你乱说话的。”思思佯怒,低吼了桃枝一声。 闻言,桃枝赶紧低头后退一步,心中虽有不忿,却不再表现。 此时的闵老板已然有些生气,将茶杯“呯”的一声置于桌上,没等思思说话,便指了指门外,“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我与你家掌柜做生意数次,从未被这样谩骂过,今日这生意没法做了,你们走吧。阿平,送客!” 话毕,闵老板便要起身,却被思思一把拉住。 “闵老板,今日我这丫头冲撞了你,是她的不对,只是既然做生意,我们也不该跟钱过不去吧?这样好了,你我各退一步,二十六文一两,我先要二十斤,后面有需要再谈可好?” “哼,二十六不行,二十七,你若觉合适,我们签文书,若是不行,便去别家看看吧?”闵老板眉头一皱,轻哼一声道。 “呃......好吧。二十七便二十七,我们即刻签文书,交定金,货到后,再给尾款。” “好,阿平,拿笔墨。” ...... 思思与闵老板签完文书交完定金后,便与桃枝一起离开了闵氏商行。路上,桃枝不解地问思思,“姑娘,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就是有些焦躁了。” “那姑娘为何一再退让,那闵老板看着也不像好人。” “桃枝,你可知道,江宁目前到处都买不到上等黄芪,药铺没药不说,连供货的中间商那里也没有,只有闵氏商行有。” “姑娘,你是说这闵老板囤积居奇,赚黑心钱?” “嗯,目前药铺这味药已经缺了几天了,所以今日只得高价买了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以后怎么办,我们还得想个长久之计。先回吧。” “哦...” ...... 第78章 李问在璞城 在璞城城郊的一个小吃摊里,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正一边喝着茶,一边挥着玉骨扇。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问。 他来这里已经三日了。除了吃饭休息,便是在城内各处转悠。璞城地处狄戎边境,这里的风华地貌与狄戎相似,多草地,多放牧,多风,少雨。 一马平川的边境线上,相继矗立着璞城、阳城、临州三大城池。他一路走来的观察,大荣的二十万军队和五万骑兵应分部驻扎在这三处,当然,临州是大本营,也是霍老将军扎营之所。 这里生活艰苦,大荣子民生活习惯与狄戎相似。在没有两军对峙之前,这里常有两国子民往来交易、贸易互通之况。 璞城地区草地茂盛,出城北五里便是狄戎地界。狄戎人身强体健,以游牧为生,骑马是最好的出行方式。狄戎的马儿膘肥体壮、弯刀更是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李问暗中观察了下当前形势,璞城、阳城,临州各有陈兵,骑兵在边境线附近流动巡逻,大部分兵力镇守临州大本营。 此刻,李问正一边喝着茶,一边凝神倾听着旁边两位大荣子民详聊三日前的狄戎大战。 “那日,狄戎派出一队人马悄悄越过边境,向璞城袭来。陈将军与李副将同时率兵出征。” “狄戎是谁率的兵?” “好像也是个将军,叫什么阿扎合。” “后来如何了?” “狄戎马儿膘肥体壮、狄戎人个个身强体健。不过他们体格再好,也抵不过我大荣的长矛利剑。” “表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狄戎战马好,霍老将军专门研制出了斩马刀,专攻马儿前蹄。他们弯刀锋利,陈将军让大家与敌军尽量拉开距离,用长矛利剑直接刺杀敌军。” “呵呵,将军好计谋!最后结果如何了?” “当然是将军胜利了啊!杀得狄戎仓皇败逃。我站在远处,直到军队凯旋而回才出来的,看得可真切呢!” “表哥,真有你的,来,喝!” “好。” …… 李问坐在旁边,一边慢悠悠品着茶,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叙述。仿似他自己亲历了一般。七日前,在阳城的城楼上,他与阳城官兵一起对抗狄戎夜间突袭。 那时,已是午夜丑时时分,阳城刚打完一场胜仗,城中百姓也已歇息。突然,一阵紧锣密鼓的呼喊声响起,“狄戎袭城了,狄戎袭城了……” 只片刻后,城中突然乱了起来,锣鼓声、叫喊声、逃亡声接踵而来。由于那夜前一天刚打过仗,大批军队刚刚撤离。城门守将也未想到敌人竟深夜再次来袭。 彼时,李问初到阳城,便穿过拥挤的人群想去走近看看,刚好遇到守城将领组织人员守城。交涉再三后,那人终于同意李问帮忙。 李问一边搬着石头,一边奋力将其推入投石车。城下的狄戎军队推着撞城车一下下撞着城门。后面的骑兵不停向城楼上射着火箭。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城门被撞破,城内官兵汹涌而出,与前方的敌兵缠斗起来。 彼时,城楼上飞箭更甚,投石更密集。混乱的人潮中,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替补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破城的敌兵被击杀的只剩寥寥,其后的骑兵也密集的飞箭和巨石攻击下连连后退,直至敌军将领大喊“撤退、撤退...” …… 回忆这些的时候,李问还是心有余悸的,为官五载,他还从未如此害怕过。回想当年去汴京时父亲的告诫,他突然有些感伤:少年欲成惊天事,怎料万般皆曲折。 “这位公子,茶还要续吗”茶摊小哥提了茶壶,走到李问面前问道。 “不用了。”李问摆摆手。 小哥走开后,李问又端坐了许久,随即掏出钱袋,放下茶钱,拿起玉骨扇,跨马直向临州方向奔区。 第79章 张其栋遇害 彼时,距离张其栋被下狱,已过去七日,自从五日前的夜里,张其栋被夜审以后,御史台狱并未再有动作,陈焕也一直未在找他。而今,他身上的伤好了些许,伤口已结疤。 天窗透下的微光,稀稀疏疏、寒凉中略有斑驳。 张其栋斜倚在牢房角落,眉头紧锁,双眼微闭。他已经三日未吃饭了,之前是有人送饭他不吃,现在干脆不送了。身体的伤痛与虚弱交错,磋磨着他有些模糊的意识。 从成为工部侍郎到下狱,还不到三个月。张其栋有些无奈,但却不知该不该后悔。或许一切,从在马车外遇见她那一刻便已注定。在御书房外见她,送她字画,本就是逆天之举,他又何谈无愧于心? 此刻,不知家中父亲母亲如何?有否被牵连?张家自从福宁宫一事被陛下提拔之后,便成了肖家的眼中钉。陈焕与肖似韫亲近,又是为皇上办事,也不知他为何突然不提审自己了,难不成陛下恩惠,不再追究此事了? 他有些茫然。 “张大人,”正寻思着,一个尖细低缓的声音映入耳际。 张其栋抬头,是个皇帝身边的计公公,一手端着盘子,里面放了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一旁的狱卒正从怀里掏出钥匙开着锁 张其栋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计公公,怎么是你? 张其栋艰难起身,走到牢房门口。 此时门锁已被打开,狱卒转身离开了。 “呵呵,想不到吧,小张大人。” “确实未曾料到,看你这样子,是陛下对我有处置了?” “嗯,陛下思虑许久,不想你在牢中继续受苦,特意命咱家送来这壶好酒,喝了好上路。” “陛下要我死?咳...咳...”张其栋心中一惊,不免咳了两声。 “我情迷心窍,犯下大错,我早该想道的...”张其栋微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确是陛下之意。你犯下此等错事,他念你颇有才华,不想你继续受苦,便让咱家送你一程。” 片刻的沉默。 “酒,我可以喝,只是有件事尚未明了,还望公公明示。” “何事?” “陛下赐我死罪,但我的父兄家人与此事无干,只求陛下莫要牵连怪罪!”话毕,张其栋躬身跪定磕了个头。 “此一事,陛下心中自有考量,小张大人安心上路便是。”话毕,酒杯递到了张其栋面前。 张其栋心中有些惧怕,但此刻大错已然铸成,若是拒了这杯送命毒酒,只怕张家将有大难。 他侧身向自家方向跪定,俯身磕了三次头。然后拿过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喉咙,辛辣爽口。但下一刻,一股汹涌的血腥味便从胃里传来。 “噗...”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张其栋骇然: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 张其栋痛苦跪地,计公公眼里却实无视与漠然。 此刻,张其栋强忍内心剧痛,回想自己送画作之初,韩悦备受陛下冷落,清冷消瘦,他不愿见她如此。是故,送画作一事,他心里无悔。 是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自己犯下大错!只可惜家中父亲年迈,自己尚未尽赡养之责,难免心中遗憾...... 下一刻,张其栋身形不稳,便栽倒在地。 眼见张其栋七窍流血,没了呼吸,计公公招招手,让狱卒收拾残局。随即,他便转身离去。 第80章 肖似韫忆旧 回了布防大营,肖似韫将手头事务整理了一番,直至夜色深沉,他才回府。 回到家时,夫人邹薏儿问他用过晚膳了没,他说没。薏儿接着又说,“那你教教誉儿功课,我去给你准备。” 话毕,薏儿便出门去了小厨房。 “爹爹,书里面有一句我不会,您能给我讲讲吗?” 誉儿拿着本《论语》,站在暖阁桌前,怯生生说道。 “来,誉儿,过来。你念给爹听听。”肖似韫笑着朝誉儿招手。 闻言,誉儿拿了书本,便飞快跑了过来。 “就是这句:‘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 “誉儿童稚的声音读起论语来,别有一番趣味。”肖似韫听着儿子读书,不禁心悦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每天反省三次,为别人谋划怎能不尽心竭力呢?” “父亲,尽心竭力是什么意思?” “尽心竭力就是要一心一意,想尽办法把事情做好。” “哦,孩儿懂了。我每天反省三次,为人谋事就是要尽心竭力把事情做好。” “嗯,对了,誉儿真聪明。来,坐这边。”肖似韫朗声一笑,一把将誉儿抱起,坐到自己腿上。 “这一句怎么读?” “巧言令色,鲜矣仁。” “嗯,作何解释啊?” “花言巧语,装出……” “大人,御史台狱来报。”侍从闫戌鸣快步进来,躬身说道。 肖似韫抬头,看到时闫戌鸣,遂告诉誉儿道:“誉儿乖,去暖阁自己念去。” “哦。”闻言,誉儿乖乖从父亲腿上下来,拿着书本去了暖阁。 “何事?” “大人,陛下吩咐计公公,携了毒酒给张其栋喝下,眼下他已死,张家也已知晓了。” “知道了,下去吧。” “是。” 语毕,闫戌鸣便出去了。独留肖似韫一人在客厅。 彼时,夜幕初降,汴京城圆月莹亮。肖似韫起身,来到门口。感受着空气中轻抚的微风,和透过衣衫直入肌底的凉意,肖似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回想起今日申时,自己去御书房告发张知晏、张其骁父子笼络朝臣,结党营私之景。彼时,他肖似韫言辞激烈,据理力争。为了扳倒张家父子,他假装无意言及张其栋对皇后图谋不轨一事,描述的也是入木三分,煞有介事,仿似自己亲眼见了一般。 眼下张其栋真的死了,他却突然有些触动了。 张家父子三人,兄长张其骁如他父亲一般功利求存,而张其栋却是品性上佳、颇有才华。若非这次字画事件,只恐他仕途长远,能平步青云也未可知。 还有就是,薏儿曾告诉过他一个秘密,说张家次子张其栋本是自己远房叔伯的孩子,当年张夫人怀胎难产,最后一尸两命。张家痛失主母嫡子,张父为解失亲悲郁,便四处托人寻找,最终寻了薏儿叔伯的孩子做养子,并给了其叔伯很大一笔银子做封口费。 张其栋既非亲生,性子与其父兄迥异也是正常。只是薏儿父亲原本是前朝吏部尚书,后卷入党争,被先帝贬谪至幽州。张其栋自小与薏儿娘家不亲,如今他身死,薏儿若是知了各种缘由,会否怪他? 他犹记得,当年先帝薨逝,韩太后拿着太子即位诏书,以肖家悖逆、追查刺客不力为由要挟他,情急之下,他被迫答应扶持荣伺殿下登基。或许,从那一刻起,他便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饭来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喊声后,薏儿从走廊疾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众侍从,各个手中捧着一样鲜香菜色。 “快进来用膳吧。”薏儿快步踏入客厅,至暖阁桌前,命誉儿收了书本,准备用膳。 肖似韫回神,看到薏儿忙碌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些懊悔,也有些两难。 誉儿伶俐,跑出来拉着父亲的手说道:“爹爹吃饭。” 肖似韫动容,踟蹰稍许,便决定先隐瞒张其栋之事。于是便轻回了一声,“走,誉儿,爹爹抱你去吃饭。” 语毕,他便抱起自家小誉儿,回到暖阁与夫人一起用起了膳。 第1章 叶倾染回京(一) “驾、驾、驾...”一阵急促的策马声掠过,汴京的入城古道上扬起一阵飞尘。 离城门还有约七里路程,一路飞奔的叶倾染终于勒了马缰绳,飞身下马,在路边的一个小茶摊前停了下来。 “老板,来壶好茶,一份吃食。” “好嘞,客官先坐,马上就来。” 叶倾染拴了马匹,走到一个空桌前坐定,店小二把茶水送了过来。 “客官,茶水请慢用,吃食稍后奉上。” “好。” 叶倾染给自己倒了一碗清茶,端起喝了一口,“涩中带甜,温醇回甘。” “好茶!”叶倾染心中轻叹,接着又喝了一大口,方解了心中口渴。 “公子,您的包子。”小二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来,笑着说道。 “好的,多谢店家。” “客气啦,请慢用。” 倾染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昱州一别后,他一路快马加鞭,想尽快赶到汴京,救下家人。离家半载的他,此时已是归心似箭,然而汴京当前情况不明,他不敢贸然入城,预备在此休息一番,计划好后再京城。 叶昭昨日与他飞鸽传书,说父亲曾被带去皇陵,后被不明人士救走了。叶家人至此音讯全无。此一事,于他而言,算是好消息吧,至少家人躲过了牢狱之灾。然而家人杳无音讯,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叶倾染吃完三个包子,喝了半壶茶水,终于饭饱。 思虑一番后,他留了茶钱,便策马径直向城内奔去。 城门口盘查严格,但叶倾染离京半年,体格健壮了不少,皮肤黝黑、粗糙了许多。略微遮掩一下,便很难认出。 顺利通过盘查后,倾染按照之前叶昭的描述,在离叶宅不远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住店时没有遇到叶昭叶云,倾染径直上了二楼房间。房间视野开阔,向下看去,不远处是零星的几个商贩在叫卖。稍远一些便是叶府大门一角。叶家被封后,叶府门口便是门可罗雀了。 立于窗前观察许久,天色渐暗了下来。紧绷心弦许久的倾染,终于有了倦怠之感。他放下佩剑,侧身斜倚于床头,闭目休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他听见有人敲门,“嗒…嗒…嗒…” “谁?”倾染从梦中惊醒,原来确有人敲门。 “是我,许韶延。”声音很轻,但分辨得出。 “许韶延?”倾染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昱州时明宇曾告诉他,许韶延已先一步回京。 他半开了房门一看,果然是许韶延,于是欣然让其进来。 “你怎知我在此?”许韶延于桌前坐定,倾染倒了杯茶给他。 “嘿嘿,你进京时我便知道了。”许韶延端着茶杯,一脸笑。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倾染嘴角同样勾起一抹笑。 “是吗?这句话听着,怎么怪怪的?”许韶延喝了口茶,细细品鉴道。 “哪儿怪了,我是觉得,你比之前靠谱了。”倾染在许韶延旁边坐定,一脸认真道。 “嗯,可不是吗,你也不赖!”许韶延拍了拍倾染肩膀,一脸自豪。 “呵呵。对了,叶昭给我传信,说我家人在皇陵祭台被救走了,是你干的吧?”叶倾染看着许韶延,一脸认真。 “是的,举手之劳,不用谢!”许韶延放下茶杯,又是一脸得意。 “呵呵,果然是长本事了。快,给我讲讲细节。”叶倾染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离京不久,先帝便薨逝了,接着宫里发生了宫变……”许韶延自己续了茶,把近半年来发生的事大体讲了一遍。 “先帝的龙影卫为何在金吾卫队伍里?”叶倾染好奇。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先帝对抗后党的手段吧。” “既如此,你是如何指挥龙影卫的?” “先帝留有龙影令,前龙影卫统领南湛交给了二殿下,来京时殿下又交给了我。” “哦,那我爹如何会出现在祭台?” “你家人被抓后,太傅为争取逃生机会,言及要祭拜先帝。陈焕这才带着大家去皇陵的。” “许韶延,大恩不言谢,不过我还是要说声,多谢了!”倾染起身,向许韶延躬身作揖。 “倾染兄快请起,这是我该做的。” “韶延兄,他们现在何处?” “在城西二十里的一个农家宅院里。” “那我便放心了……”叶倾染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件事…” “何事?” “张其栋死了。”许韶延有些低落。 “为什么?”叶倾染大吃一惊。 第2章 叶倾染回京(二) “据说与皇后有染,被赐死了。” “我进城时,看见城内盘查严格,不时有金吾卫经过。或许张其栋之死有内情也未可知。” “既如此,我该如何做?” “龙影卫现在还能调么” “不能,肖似韫在查金吾卫反叛一事。” “那肖亦翃呢?” “新帝登基后,他被恢复了太师职位,不过已经很少管事了。” “韩家呢?” “韩弼州逃过一劫后,便与太后一心,想与狄戎和解,扩大贸易,购买狄戎马匹、弯刀。狄戎不领情,边境战事交着,韩弼州还在想对策。” “韩弼州与韩太后,影响狄戎边境战事走向,你需多加注意,一旦有异常情况,尽快传信给我。” “好。那肖家和张家咋办?” “肖似韫助荣伺宫变夺权,张其骁佯攻韩家叛军,其心均不正。得隐藏好龙影卫,引双方相互牵制,待时机成熟,殿下便能回京了。” “好计谋!那你呢?有何打算?” “爹娘入狱,我未在身边,天亮就去农庄。之后,我会北上协助霍老将军,令边境形势缓和。” “嗯,那你一路小心。时辰不早,我先回了。以后找我,便在叶府门口画个标记。” “好,路上小心。” 叶倾染说完,许韶延便飞身出了门。眼见许韶延远去,叶倾染回屋便就寝了。 翌日一早,叶倾染刚下楼,便看见叶昭叶云在角落桌前吃着早点。 叶倾染上前,轻声叫道,“叶昭,叶云!” “公子?你啥时候到的!”叶昭高兴地拉倾染在身旁坐下。 “昨日日暮。你二人去哪儿了,现在才出现?” “公子,我以为你今日才过来,昨晚与云哥一起探听消息了。老爷在皇陵被劫,应是金吾卫中人所为。叶家其余未被抓的人,我们都安置到城郊了。” “叶昭、叶云,此事我已了解。是许韶延救了我爹娘,他们现在很安全。” “真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老爷夫人?”叶昭有些意外。 “吃完就去。” 吃完饭后,倾染退了房,带二人向农家院奔去。 “爹、娘,”叶倾染远远望见叶父、叶母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二弟。” “二哥。” 叶倾墨、倾心随后出来,半年未见,家人各个伤痕累累,憔悴不堪,倾染心中一阵难过。 “染儿,你瘦了,也黑了许多。”叶夫强忍着泪水,抚摸儿子的脸。 “娘,我没事。爹,你身上伤怎样了?” “无碍,你就这样回来,路将军那边没说什么吧?” “边关战事稍平,路将军同意我回来。” “既如此,那…你还走吗?”叶母擦了眼角泪水,低声问道。 “走,你们没事就好。过两日我得去往狄戎边境,协助霍元帅抗敌,边关战事不平,让人很难安寝。” “倾染,你说的对,兄长支持你。”叶倾墨拍了拍倾染的肩,轻说道。 “大哥,家中之事,得劳烦你了。” “我知道。那个…倾凡呢?”叶倾染这才想起,倾凡此刻并不在。 “三哥去采买了。”倾心高声答道。 叶倾染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脸上并无厌恶忌讳之意。再看看爹及兄长、妹妹,脸上也是欣慰喜色。倾染有些不解,随即看向倾心。 “二哥,这次多亏了三哥,我们才得以生还。母亲心里也不别扭了。”倾心笑说道。 “进屋说吧。”叶母拉着叶倾染的手,笑盈盈说道。 “好。” 几人回屋坐定,倾染将这半载以来的生活向家人简述了一番,母亲一直欣慰地拉着他的手。 “爹,明日午时我便出发了。让叶昭、叶云跟着你们,保护你们安全。” “让叶昭跟着你吧,我也安心。”叶承严威声说道。 “倾染,没想到你去了军营,性情变了许多。你安心做事,爹娘有我照顾。” “大哥,我变了么?”叶倾墨的话,令倾染有些意外。 “嗯,稳重踏实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叶倾墨笑道。 “呵呵,倾墨说的对。”叶承严也笑道。 “呵呵,好吧…”叶倾染有些傻笑。 几人一直聊到近晌午时分,倾心及叶夫人方去灶间准备午饭。 此时,倾凡回来了,带着一个人。 “倾染?”刚跨入院门,叶倾凡便看到倾染立于屋前檐下。 “倾凡,呃…这位是…”倾染快两步上前,指着苏墨白问道。 “在下苏墨白,乃倾凡故友。”未及倾凡回答,苏墨白便自报家门。 “是的,有他帮忙,我方能顺利救出家人。” “苏公子,多谢了。”叶倾染躬身作揖。 “叶二公子客气了。”苏墨白躬身回礼后,便去了灶间。 此时屋檐下只剩倾染、倾凡二人。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走,明日便去狄戎边境。” “哦。” “我得谢谢你,照顾家里人。” “呵呵,叶倾染,你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多了些人情味。” “好吧,那你是否要一起去?” “去哪?” “狄戎边境。” “哎,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我过不了。” “好吧,走。” “去哪?” “去厨房帮忙。” 说完,叶倾染便拉着叶倾凡便去了灶间。 第3章 购药遇阻碍 这日,思思正在柜台帮忙抓药,桃枝突然跑了进来,“姑娘,你的信…” “啊,来了。”抓完了药,思思赶忙出了柜台,拿过桃枝手里的信,拆开来看。 “思思,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当前我已离开东南边境,北上至昱州。于昱州与二殿下相遇,借明宇回江宁,手书一封,聊表思念。此刻圆月高悬,昱州寒意甚浓,不知江宁也否寒意袭人?青丝予我,情深谊厚,唯奉真心以待;华发见长,相见时难,谨以勠力为盼……” 阅毕信,思思神思开怀、心花怒放。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姑娘,叶公子说了啥,让你这么高兴?” “没事,你去忙吧。”思思支开了桃枝,入了内厅又把信看了一遍。 稍久,思思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那支赤金镶红玉凤钗。那是去年寒冬时倾染送她的,她一直舍不得戴,好好保存在身边。此刻看着凤钗上的红玉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斑斓的色彩,仿佛记忆中域清河边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清莹中闪着亮色。 “姑娘,闵老板来了。”桃枝忽然高喊一声,对着内厅急说道。 “哦,好。”思思慌忙收了心思,放凤钗及书信入怀,疾步出来大堂迎接闵老板。 “桃枝,沏茶。” “好的,姑娘。” “闵老板,今日前来,是…” “呵呵,我是来送你订的白术、黄芪、人参的。俞老板,生意不错嘛!” “闵老板说笑了。”思思引闵老板在大堂一侧的空桌前坐下,桃枝此时端了茶水上来。 “闵老板请喝茶,桃枝,去验一下货。” “等一下。” “怎么了,闵老板?” “有件事得和你说下,近日荔州多雨,药材晾晒、运送困难,我花了不少力气才弄过来。俞老板,这额外增加财力……” “呵呵,我明白闵老板之意了,做生意大家都不容易,我额外给你五佰钱作为茶水钱。契约上写明的四十两纹银一分不少给你,如何?” “这,俞老板,你也太看不起闵某人了。你要的人参是稀有药材,可不好找、荔州大雨,山里不好去,我托人在琅州的白云山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物以稀为贵,如今进货价格涨了,这出货费用也得另算吧?” “闵老板,那你想要多少?” “不多,再加十两纹银。” “十两,闵老板,你也太黑吧?”刚验货进门的桃枝听到此话,不禁脱口而出。 “桃枝,不得无礼。” “是。” “闵老板,做生意有赚就有赔,没有哪个生意是稳赚的。我们有契约在先,你之要求,恕思思不能答应。” “你真不答应?” “药铺新开,账户亏空。契约写明费用四十两。我只能给这么多。” “俞思思,你别忘了,入秋时分,黄芪等药材需求量大,我的药不愁卖不出去。” “闵老板,你若这般言语,恕思思无礼了。天下生意,皆已契书为准。契书上指明的东西,你仅凭个人需求,便随意要改,是何道理? “哼,你一个姑娘家,也太不把我闵某人放在眼里了。试问江宁药材,哪个药铺不是从我这里拿货?今日你不答应,便是有心毁约。既如此,那我闵某人便告辞了。哼……”说完,闵老板叫伙计牵了车,拂袖而去。 “姑娘,这可咋办?药柜上正缺白术、黄芪呢。” “铺子缺药我知道,只是这闵洪老板太刁钻,一手包揽了江宁药材贩售,执意哄抬物价,实在可恶。” “那怎么办呀?” 稍久的沉默。 “桃枝,你还记得上次在闵氏商行遇见的常老板吧?” “记得。他是荔州的。姑娘你是要找他买药?” “不全是。常老板来自荔州。荔州是大荣重要的药材生产区域。我要去趟荔州,看可否联系一些产药的药农,直接收购他们的药材。” “姑娘好心思。”桃枝一脸兴奋。 “嗯,如果能联系那里的药商或药农长期供药,这样不仅我们有药用,也可以方便江宁其他药铺了。” “姑娘,这么好的主意我咋没想到呢?” “呵呵,因为你心思没在上面呀!江宁目前形势不好,我怕以后万一有事,我们还有药材救人。” “那我也要一起去。”桃枝一脸兴奋。 “药铺还需人看着,我去两日便回,你安心待在家,好么?”思思对着桃枝,说得一脸认真。 “哦,好吧。”桃枝稍顿了顿,“我只是有些担心,姑娘你出远门,没有我跟着怎么行?” “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嗯。” 第4章 荣诃返江宁 日近黄昏,思思刚到小院门口,桃枝便出来迎接。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嗯,你们用过晚膳了么?” “还没,大家都等着你呢,赵公子也来了。” “好,那我们赶紧进去。”说话间,思思与桃枝三步并作两步跨入院门。 入得厅内,殿下、明宇、明慧及其他人均已在等候。 “殿下,明宇表哥。”思思给二人行礼。 “思思回来了,来,大家入座吧。今晚人多,菜色丰盛。”荣诃笑道。 “殿下,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思思有些奇怪。 “我在昱州遭了难,恰逢明宇与倾染北上。我们便一起回江宁了。” “那倾染为何不来江宁?” “他在汴京还有事。” “好吧。” “近日江宁盘查很严,你们怎么进来的?”思思继续问道。 “我们乔装成来江宁做生意的商人,混进来的。”明宇继续回答。 “好了好了,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入座吧,边吃边聊。”荣诃笑说道。 接着,大家依次入了席,开心吃起饭来。席间,赵平简述了下自己招兵买马的进度, “目前招了约一千人,包括商会名下的码头工人,共一千二百人左右。” “兵器、盔甲都有了么。” “嗯,都已准备就绪。”赵平继续答道。 “目前可有难处?” “眼下是背着朝廷招兵,人不好找;且军费用度很大。”赵平面色有些沉重。 “这事急不得。费用方面还是常州李家给的么?” “不全是了,思思的药铺每月结余,都会送一些过来。不过目前银两还是缺。” “好,我已知晓,辛苦你了。” “殿下,药铺那边,最近药材供应有些问题,我想去趟荔州,联系那边药农,看看可否自己收购买卖,如此既可解自己用药之困,也可贩售给附近药铺赚些银两。” “辛苦你经营药铺,协助赵平招兵。此主意甚好,药材采购对我们发展兵力助力很大,目前可有何规划要求?” “此刻只仅是设想,我想越快越好,还请殿下派人帮我。” “此去荔州路远,让明宇跟着你吧。” “好,思思,我跟你去荔州。” “不妥,眼下江宁城盘查严格,表哥频繁出入,风险太大。荔州那边,便请赵平帮我找人吧,生面孔不易被察觉。” “好,那我便找个得力之人跟着。” “好。” “思思,你准备何时出发?”荣诃再次问道。 “我先写份江宁药铺采购药材的文书,规划好路线后便走。” “大概需要多久?”赵平问道。 “一日吧。” “好,那我明日便把人送来给你。” “嗯。” “对了明宇,你明日去趟常州,看下亓大人那边境况。” “顺便将那里的药材采购途径帮我打听一番,我回来要用。”思思轻轻插了一句。 “常州的药材你也要包揽么?”明宇笑着揶揄她。 “表哥说笑了,我只觉多知晓些总是好的。或许有一日真会在常州开店也未可知。” “思思真有男儿豪气,巾帼不让须眉!”荣诃的嘴角荡起一阵笑意。 “呵呵,让各位见笑了…” “来,吃菜,大家吃菜……” …… 秋寒如水,圆月高悬。 明慧坐于院中台阶之上,荣诃坐在她身侧。 “明慧,你在想什么?” “殿下,中秋佳节快到了,我记得往年过节,母亲都会准备很多吃食,苹果、大枣、核桃等等,还会做月饼,祭拜月神、观赏月亮。往年总是高兴又期盼的,然而今年,亲人不再,也再没有那些心思了。” “我知对你亏欠许多,何大人及夫人,因我之故被杀,照顾你是我一生的责任。所以,千万莫悲伤,莫回忆往昔伤痛,请一定保重好自己。如此,你父母在天有灵,才会欣慰快乐。懂吗?”荣诃说的语重心长。 “殿下,你说的对。此刻,你可愿借我个肩膀靠靠?”明慧问得小心翼翼。 “当然,我之肩膀,你随时可依靠。”荣诃说着,便微微俯身靠近明慧身侧。 明慧顺势,便轻轻靠了上去。 彼时,荣诃暗暗屏息,维持着肩膀稳定。明慧微微依靠,维持着心里的平和温暖。 许久之后,荣诃感觉胳膊有些酸痛,便顺势抬手,将其轻搭于明慧肩头。见明慧并未反抗,他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此刻,院中桃花已落,月光铺洒。荣诃坐于阶前,看着盈盈月光下明慧白皙的脸庞,又怔怔望了眼院中斑驳的桃树,心中一种感慨:“夜暗秋深影独独,月透莹光染红烛;枝重叶繁花犹在,残蕊未见新桃来。” 小院一角的墙根处,何明宇端坐石阶前,静静望着一切,倾心的面容不经意浮现眼前,他犹记得,叶倾染告诉他,“倾心被投入大牢了。” “月华地,秋光潋滟;人归处,旧恨新忧;莫不是,贪嗔痴重;怎这些,悲欢浅愁?” 明宇神伤:妹妹身侧已有可依之人,而远在汴京牢中的倾心,此刻是否有人可依?父母故去数月,他专心谋事、不问前程。只是此刻,当夜深人静、月光皎洁之时,他之内心却总有股淡淡哀愁。 “呵呵,未恐青云着墨色,只笑悲欢做浅愁。倾心,他日若能再度相见,我必让你久久可依,不受悲苦,笑容常绽!” 第5章 荔州购药材 这日一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思思,这人是傅啸,是团里的副使。武艺不错,你跟着他我放心。”赵平对思思说道。 “我知晓了,赵大哥。”思思微笑点头。 “桃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管理好药铺,有问题就找何表哥。” “嗯,姑娘,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桃枝哭着说。 “好好好,过两天我准回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好么?”思思抱着桃枝安慰道。 “嗯嗯…”桃枝破涕为笑。 “父亲,母亲、明慧、姐姐,我走了。”坐上马车后,思思将头探出窗外,挥手与大家告别。 “早点回来。” “好。” 马车朝着南城门方向一路驶去。 顺利出了城门,思思心情畅快了许多。前两日,她让桃枝去各处药铺买药,顺便打听了药材价格,结合之前与不同药商接触的情况,大体摸清了当前江宁药材渠道和售卖价格。此次去荔州,她想到草药生产田里,勘察药材实际的种植情况与发售价格,探一探底层药材价格。 马车上,思思再次查看了之前整理的江宁药材供货流图,心中有了底。 此刻的她,只觉眼睛有些发酸,便掀开帘子,抬眼望了望天空排队南飞的鸿雁,又望了望远处湖面上依偎浮水的白鹅,心中一阵喜悦。 “白鹅浮水,鸿雁南飞。真是一派秋色连天的好风景。” 傅啸驾车出城行了约二十里,已是晌午时分,思思让停车休息。傅啸停了车,两人坐在路边大石头上休息。 “还有多远到常州地界?” “思思姑娘,按照当前的路线和速度,我们还得走二十里差不多。” “天黑之前能到么?” “应该能。” “傅大哥,来,吃点东西。”思思将包裹里的面饼拿出来,给了傅啸一块。 “好,谢谢思思姑娘。” “傅大哥客气了,一会儿我们启程,走快些,争取黄昏时分到达荔州。” “那我们就得快些上路了,等吃完这块饼,我们就走,可以么?” 吃了饼,喝了些水,思思便与傅啸,一路驾车急行,终于于夜色初降时分到达了荔州城。 刚进城门,荔州繁华热闹的景象便尽收眼底,玩偶、面具、吃食、水果,应有尽有。 思思在夜市上转了许久,买了些吃食、水果,又买了些玩物,之后才在城中一家“悦来客栈”入店歇息了。 翌日一早,刚用过早膳,思思便来到城中勘察。她花了三日时间,摸清了常州城药铺情况。常州共有药铺共有三十二家之多,分布在城中各处。各铺中药材齐全,价格也公道。 她私下打听了下药材来源,基本都来自常州本地。当问那些老板有无批量采购途径时,有三家老板说很多药材产自常州本地,常用药材自家田庄里就有,比较稀缺的药材都是外地贩运过来,比如野生人参、灵芝、雪莲花、冬虫夏草等。 彼时,思思与这几家店老板商量,可否去他们的田庄看看,如果药材品状合适,她可考虑收购。 几位老板听到思思想收购药材,心中除了诧异,更多是喜悦,均言说可以。如此,思思便约好次日去各家田庄看看。 三十二家药铺走访结束时,已是已是第四日午后了。思思在常州各处又转了转,买了些吃食和玩物,之后才回了客栈。 这日晌午,思思与首家商量好的老板田庄见面了。 田庄甚大,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绿油油、黄灿灿的药草。思思仔细查看了几种草药的品质,发现这些草药品质上佳,而且价格便宜。 由于前几日去过各家药铺,对当地药材价格已有了解。故,当思思尝试向老板询问收购价格时,老板笑道,“姑娘前几日来我店里买药,便是想询问各种药材价格吧?姑娘言重了,我既是药铺老板吗、也是药农。你是外地来的,也许不懂这里的规矩。常州药材价格公开透明,不压价、不涨价,也不欺客。” “肖老板言重了,我看你的黄芪、当归品质上佳,批量购买价格公道。可否给我长期供货,价格给你上浮五十钱,如何?” “好,俞姑娘果然爽快人,我的田间黄芪、党参、白芍、当归都有,你可都要?” “先要五十斤黄芪、五十斤当归吧。对了,这里可否买到野生灵芝?” “野生灵芝常州没有,但是在祈州的深山里能挖到一些。” “好的,多谢。” “那…我们便签了契书?” “好。” 思思与肖老板签了契书、付了定金后,嘱咐他要将药材送至江宁济世堂药铺。之后,思思又去了其他两家药铺老板的药田,分别购买了些山楂、甘草、山药等。 回到客栈时,已是日暮西山。忙活了一天的思思、傅啸二人终于回到客栈。晚膳之后,二人就此就寝。翌日一早,便驾车返回江宁了。 第6章 满月宴生事 这日,在汴京皇城的华阳殿,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皇上的皇长子,张贵妃的荣彧小皇子,今日终于满月了。 太后、皇帝大喜,特意赐了华阳殿作为小皇子的寝殿,并在小皇子满月这日为其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 宴会筹备已久,从流程、客邀名录,到殿内装饰、菜品选定均由皇帝亲定。彼时,华阳殿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宫女们端上鲜美的食物、水果、拼盘,锦缎、软垫业已摆放就绪,只待导引公公引领王公大臣入席。 约摸晌午时分,王公大臣们已纷纷入场就坐。随着计公公一声尖细的高喊,皇帝带着张贵妃,怀抱小皇子徐徐前来。 众大臣叩拜,皇帝让张贵妃于自己右侧坐榻坐定。 “皇后娘娘驾到,”一声洪亮的高喊过后,皇后韩月盛装款款而来,只是面容有些憔悴、双眼也略显浮肿。 近日,狄戎边境骚乱数次,均被霍遥老将军镇压。却不想狄戎狡诈,趁前方战乱之际,派人偷偷潜入阳城后方,烧了大荣部分粮草。战报传来,太后震怒,严厉训斥韩弼州对狄戎策略失败,罚其奉半年,以作惩戒。 彼时,韩月已知张其栋被赐死,父亲也被罚。双重打击之下,韩月数度落泪。幸而母亲托人传信,要她爱惜自己,专心侍奉皇上,赢得陛下青睐,扭转局势。 是以,韩月此次盛装出席,势必要压张贵妃一头。 皇后入场那刻,众人目光聚焦。此一刻,看到皇后装扮雍容华贵、妆容典雅,张贵妃心中立刻激起一股恨意。自己冒险生下小皇子,也只是想得到陛下怜爱。陛下兑现给她的承诺,也仅是几箱珠宝首饰,并未将其父由中书侍郎擢升为中书令。 皇后有个好家世,她没有。彼时,皇后虽无所出,但尚年轻,又是右相之女,太后之亲侄女,难保她哪天不生个皇子出来。 “陛下,”韩月行至皇帝身侧,躬身施礼。 “皇后娘娘,”张贵妃也向皇后施礼。 “皇后,今日这身装扮,甚合朕意,去坐下吧。” “是。” 皇后走过身边,并未搭理贵妃。贵妃皇恩甚眷,荣彧乃皇长子,自己身为生母,纵使地位不如皇后,今日也应倍受瞩目,广受敬重才对,何堪此刻被皇后这般无视,实在是令人愤慨。。 “太后驾到”,皇后适才坐定,韩太后入场,阵势雍容奢华。迎着众人的跪拜,太后不紧不慢走过廊台,于高位中侧坐定。 “吉时已到,满月宴正式开始”,计公公一声高喊,满月宴正式开始。 “请陛下娘娘赐福!” 按流程,满月宴首先是皇帝皇后为小皇子赐福。奶娘将小皇子抱了上来,皇帝看着还在襁褓中的麟儿,心胸畅快,喜不自胜,认真在其额间亲了亲,然后把一块青龙玉佩挂在其脖间。“广受宠爱”,皇帝笑道。 接着,奶娘将小皇子抱到皇后身边,皇后伸出手将孩子抱入怀里,又用红泥在其额间点了额红,小皇儿许是感觉到了皇后善意,咧开嘴笑了起来。皇后欣喜,自己没生养过,但见小孩子这般可爱,不免心生了一股怜爱,遂将早已准备好的赤血玉如意交给奶娘,“乐享安泰!” 随后小皇子又被抱到太后身边,太后看着小孙儿喜悦的样子,心中童心似起,高兴地逗弄起了小荣智,荣智笑的咯咯咯,太后将自己腕间一串念珠取下,放进襁褓,笑道:“福禄相随。” 最后,小皇子被抱到生母张贵妃身边。贵妃看着麟儿额间朱红的印记,以及咧嘴嬉笑的样子,心中甚是满意,连刚才皇后抱孩子时,她心里的厌恶都没有了。 “赐福完毕,宴会现开始。” “来,大家畅饮此杯,”荣伺抬手邀大家共饮。一杯酒下肚,只听皇帝继续说道:“皇长子降生,众爱卿与朕共饮,大家畅饮即可,来,再饮一杯!”。 两杯酒下肚,众人喜乐开怀,纷纷吃起美食,看起台上戏剧来。韩月强颜欢笑与大家共饮,其实并无任何胃口。宴会尚未过半,她便想离席了。 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看到自己侄女这般冷淡,心中有些不悦,“月儿,到哀家身边来。” “是,”皇后闻言,起身到太后身侧,依太后之命坐定,与她低声交谈起来。 “哀家见你今日气色不好,眼睛也浮肿,可是受了委屈?” “蒙太后厚爱,月儿并无委屈,只是近日睡眠不好,忧思多梦,面容有些憔悴罢了。” “既如此,何不寻下太医瞧瞧?” “让李太医瞧过了。太医说是忧思所致,应开阔胸怀,舒心畅意,最好多出去走走。” “哦,既如此,那何不让皇帝陪你出去散散心?” “太后,陛下专心国事,臣妾不便打扰。就在这御花园中散散心也是好的。” “也罢,皇帝之前整日好懒偷闲,好不容易有了小皇儿,认真了些,可别又让他散漫了去。御花园百花争放、四季如春,你多出来走走也好。或者,哀家允你母亲进来陪你几日,让你换换心境。” “多谢太后挂怀!” “退下吧。” “是。” 韩月得了太后宠溺,心中宽慰些许,正欲回到坐榻,行至张贵妃身边时,突然,她似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直挺挺向前摔去。 “啪!” “皇后娘娘!” 众人一片惊呼。 待韩月反应过来,却见是张贵妃倒在地上,被自己俯身压着。贵妃手中茶碗碎裂,手掌被碎裂的茶碗割出了几道口子,手掌下鲜血隐隐渗出。 “娘娘,您没事吧?”云珂上前扶韩月起身。 “爱妃,你的手…来人,快去传何太医。”皇帝一把扶起倒地的贵妃,双手紧握张贵妃出血的手,心疼说道。 “叫管事的吴公公来,谁让他将座椅弄得这般靠前,害朕的贵妃与皇后撞个满怀。” “陛下,臣妾……” “陛下,都是臣妾不好,起身专注看戏,却未看到皇后娘娘过来,吓到了娘娘,请陛下惩罚。”韩月欲发言,却被张贵妃抢了先。 张贵妃说完,便俯身跪下,提着血淋淋的双手可怜巴巴作着揖。 “爱妃快快请起。”皇帝说着,便将贵妃拉起,置于自己身侧。 “皇后可有事?”陛下问道。 “陛下,臣妾只觉身子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那你去吧。” “何太医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 …… 皇后不顾此刻台前喧哗和台下热闹,兀自用手捂了胸前衣衫的污渍,疾步从旁边小道离开了宴会。 今日之事,初看是个意外,可直觉告诉她,她摔倒,应是张贵妃施的害。彼时她与贵妃,相距尚有距离,然只刹那,贵妃便欺身至自己身侧,与自己撞个满怀,这本就是匪夷所思。 “娘娘,你没事吧?”云珂一边走,一边安慰韩月。 “不妨事,云珂,明日请母亲来宫里一趟吧。” “是,娘娘。” 第7章 韩家受责难 这日早朝,皇帝就工部侍郎职缺一事,询问群臣意见。彼时,户部尚书徐元瑞上前说道:“陛下,今春进士及第的榜眼聂御才或可一用。” “聂御才?此人如何?” “陛下,聂御才家世良好、温润多才。臣考察过他几次,秉性持重,做事严谨。” “好,那就他吧。” 言毕,韩弼州就狄戎边境困局又向大家做了介绍。 边境偏远,已入深秋,边境寒冷多风,粮草又不足,霍老将军受了伤,军中人心惶惶。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筹集粮草,运送到边关。 “徐爱卿,国库还有多少库银?” “陛下,近来大荣遭遇狄戎西夏双方入侵,南征北战,已无多余银两可用。” “什么意思,徐大人?国库前几日不是说还够用么?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陛下有所不知,南方大雨,水患严重,户部拿出国库银子去南方赈灾修河道了。” “那北方可有灾害?” “目前没有。” “那就增加些赋税徭役,购买粮草供给狄戎边境。” “是。” “陛下,今年北方天气干旱,部分地区田地欠收严重,增加赋税徭役恐怕会造成更大的问题。”数位言臣出来进谏。 “狄戎形势危急,当下先扭转了局势再说吧。就这么办。” “是。” “还有何事启奏?” “陛下,汴京城近来安全隐患较多,肖将军带金吾卫在各处搜捕人犯。来京兆尹递状子的百姓快将府衙门槛踏平了。此一事,希望陛下从中说和。” “韩府尹,金吾卫的存在不就是为了保卫汴京安全么?叶氏一家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荣诃安插在汴京的眼线也未拔除,遑论金吾卫中还有奸细存在,此种情况,大肆搜捕也是为了防止更大的祸患发生。倘若韩府尹连此小事也解决不了,那这府尹就别当了吧!” “这…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只是想让金吾卫搜捕时少干些劳民伤财之事,也好维持汴京的安全稳定。”韩凛有些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陛下亲政后,把之前受教时受的委屈全发泄了出来。或许是彼时太过严苛,亲政后的荣伺对韩凛抱有很大的轻视和敌意。这便使得他在朝中处理事务时面临了很多阻碍。是故,很多时候,韩凛均是有苦难言。 “罢了,此一事你找肖将军自行商议吧。”说话间,陛下拿过他的折子看了一眼,便又把折子扔给了他。 “是。”韩凛卑微拾起地上的奏折,心中苦闷愈加繁盛。 此一刻,皇帝做派骄纵狂妄,较之以前自己教他批阅奏折时的懒散悖逆,韩凛心中突生了些后悔,后悔扶持了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皇帝。 “诸位可还有事?无事的话,便退朝吧,计公公。” “退朝,”计公公高喊一声,皇帝便下了龙椅,径直回后殿了。 群臣无奈,皇帝这般恣意,他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下朝之后,韩凛又处理了下衙门公务,晌午之后才回了家。 “你回来了?今日怎么这般早?”见翰凛入了府,肖似柔缓步迎了上来。 “似柔,你身子重,秋凉风大,何必站在风里等我。快些进屋吧。”韩凛一脸的体贴。 “我没事,今日母亲被叫进宫里了,不知月儿妹妹眼下如何了?”肖似柔捂着六个月的孕肚,轻声说道。 “昨日小皇子满月宴,她在高台上摔了一跤,张贵妃也被摔的满手是血。” “怎么回事?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种事,可是意外?” “我看未必。张贵妃心思阴险狡诈,估计是昨日月儿做派抢了她的风头,她心中嫉恨便想害月儿罢了。” “既如此,那母亲过去,岂不是……” “非也。母亲不会有事,张家尚无那么大的胆。再者,问题之关键不是张贵妃,而是月儿之心意以及陛下之心思。月儿若能回心转意,真心对待皇上,抓住陛下心思,那我韩家的荣华富贵可就有了依仗了。” “若是不行呢?”肖似柔问道。 “若是不行,那…陛下那边,我便只能好言劝说了。” 韩凛此话说的轻巧,但却令肖似柔心中一惊。韩凛适才闪过眉间的狠厉被肖似柔敏锐察觉到。她未有料到,韩凛还有这般阴冷的一面,不由得心里打了个哆嗦。 “柔儿,你冷吗?怎么手这般冰凉?” “哦,不是,是在风里站得久了吧。” “既如此,我们回屋吧。” “好。” 稍久之后,韩弼州也下朝归来。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韩夫人。 彼时,韩碧州在太后寝殿与其商议狄戎之事。之前韩弼州制定的狄戎策略都失效了。甚至因朝廷给出的不予强烈反击诏令,致使狄戎佯攻临州、火烧阳城粮草计划实施成功,霍老将军也受了伤。经此一事,太后震怒,怒斥韩弼州之余,还罚了他半年俸银。 彼时,韩弼州有苦不敢言。韩凛告诉他,陛下不听他说教,恣意行事。汴京各处又因金吾卫反叛一事被搅的人心惶惶。太后自成了太后,独揽大权,也不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太后不与他同心,皇帝不与韩凛同心,后党一派内部出现了分歧,外部正在因肖似韫、张之道、张知晏之人的搅弄而弱化。 “老爷,月儿这般言语,我们得帮她。”韩夫人边走边急说道。 “帮她帮她,你就知道帮她。她的心思不转过来,我们如何能帮得了她?”韩弼州愠怒。 “我已和她说过,她也答应以后做个好皇后。老爷,我是怕你整日专心朝政,误了月儿的大事。月儿性子绵软,皇帝又是个专横的主儿,月儿便是想转了性子,也得需要时间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快进屋吧,冷死了。” “好,进屋。” …… 第8章 倾染见霍遥 这日日暮时分,叶倾染终于抵达临州城。城门口盘查严格,对于倾染这种外地人,城门守兵浑身上下仔细搜查了一遍,确认无事才放行。 叶倾染牵着马,行走在临州城大街上。街上人不多,只偶尔有一些商贩在贩卖东西,但是巡逻的队伍却不少。 倾染有些奇怪,临州城乃边陲重城,何故街上人员这般稀少。 走了许久,在一个条大街一侧,有家包子铺开着门。倾染在门口拴了马,径直入了铺子。 “店家,来四个包子,一碗热粥。” “好的,客官稍等,马上来。” 趁着等饭的间隙,倾染细细观察了下这家铺子,铺面很小,也没有其他客人。 “客官您的饭。” “哎,店家,向你打听个事?” “客官请说!” “这临州城街上为何没有人?连摊贩都很少。”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临州这边情况。前几日狄戎大军夜袭,边防营损失了很多人,临州虽然保住了,但相传霍老元帅受了伤,城内百姓害怕狄戎再来,都不敢出来了。” “你口中的霍老元帅可是霍遥元帅?” “正是。” “你可知霍老元帅受了何种伤?严重不?” “这个嘛,我一生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似是中毒。” “哦,店家可知元帅府怎么走?” “这条路出去,岔路口左转,到尽头时你就能看到。” “谢谢。” “哎,公子,我看你面生,打听元帅府干啥?” “店家,我有一亲戚在元帅府,我是来投奔他的。” “哦,那客官慢点吃,我先忙了啊。” “好。” 吃完了饭,叶倾染便离开包子铺,按照店家所指的路线走去。 过了岔路口,穿过两条小巷,走了约摸有一刻钟,终于看到了一栋朱甍碧瓦的大宅,门口由两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分列把守。 叶倾染稍稍走近,“元帅府”三个鎏金大字端立于牌匾中央。 “你是何人?此处不宜久留,速速离去。” 见叶倾染上前,一士兵下了台阶,径直走到跟前,正声低吼道。 “我是叶倾染,奉东南边境守将路威将军之令,特来拜谒霍老元帅,还请通报一番。”说着便从怀中拿出路威将军的亲笔信,让其转呈给霍老元帅。 士兵接过信,端详稍许,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叶倾染,沉声道:“你等一下。” 说完,士兵便进门去了。 许久后,士兵回来,对立于门口的叶倾染说道:“将军请你进去。” “多谢兄台。”倾染谢过士兵,将马匹拴于门口,径直入了元帅府。 穿过府内花园和走廊,叶倾染在议事厅门口停下。堂前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面容宽阔、身材壮硕、浓须虬髯、刚烈勇武的将军,和一位手持玉扇、白衣翩翩的青年公子。 “叶倾染拜见霍遥元帅。” 叶倾染进门,抬手向太师椅上的元帅施礼。 “叶…倾染,哈哈哈,你怎知我是霍遥?” “霍将军神姿英武,我自不会认错。” “好一个神姿英武。你带的书信我看了,确是路威的亲笔信,他在信中盛赞于你,说你杀敌勇猛,是他的宁远将军。” “将军与路威将军相熟?” “呵呵呵,他曾是我手下一员猛将,功勋卓着,后来被派去镇守东南边境了。” “原来如此,倾染不知路将军与霍元帅还有此番渊源。” “哈哈哈,无妨…无妨。” “倾染兄,在下李问,倾染兄应听过我的大名。” 一旁的李问此刻合了玉骨扇,上前至叶倾染身侧,躬身施礼。 “李问,何明宇在信中提过你。你可是二……殿下的幕僚?” “正是在下,荣诃殿下派我来狄戎边境,我与霍元帅在此相熟。” “哈哈哈,李问医术高明,助我解了石崇草之毒。我亦因此与他成了好友。荣诃殿下与当今陛下之事,我已有所耳闻,原来之前相传的一切都是真的。” “霍元帅英明,后党只手遮天,制造福宁宫之变,将二殿下逼出汴京,扶荣伺上位。今日我来边关,便是想为元帅所用,英勇杀敌,平息边境骚乱,并借元帅之手相助荣诃殿下,尽快恢复我朝秩序。” “呵呵呵,朝廷党争,我已有耳闻,李问亦于我说过此事。” “那元帅,您的意思是?” “党争之事,本不与边关安全相关。然而韩弼州身为当朝宰相,几次三番命我镇守城门,不出兵抗敌。狄戎气焰嚣张,多次偷袭未果,三日前分两路进宫,不仅偷袭我临州城,还一把火烧了将士们在阳城的粮草,此举委实可恨,此仇我誓报不可。” “元帅也是在那次战斗中受了伤,中了石崇草之毒?” “不错,当时随军的军医也没办法,幸亏李问先生妙手,助我解了毒。” “李问兄果然如明宇所说,才华过人!” “呵呵,倾染兄过奖了!” 第9章 夜袭狄戎营 “倾染啊,听说你在望城一役中大显身手,不仅杀了狄戎使者,还一招斩杀了望城守将杜德垚。杜守将在西夏边境可是出了名的勇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英雄气概。来,这杯酒我敬你!”三人于饭桌前端坐,霍遥举杯说道。 “多谢霍元帅夸奖,以后还望元帅多多提携。” 叶倾染也举杯笑回,碰杯后,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问,这次的石崇草之毒,若非你医术高明,我很可能就命丧于此了。” “元帅说笑了,石崇草产自漠北荒原,其根有极剧烈的毒性。大荣本是极少见的。我也是少时无意中知道了此草。若非元帅暗中寻找医者,我也无机缘与元帅相识,为元帅诊病。” “呵呵呵,我果未看错,李问确是谦虚英武之人。来,倾染,李问,我们三人干了这杯!” “好,干杯!” “干杯!” …… 饭毕,已是夜色幽深了,狄戎边境的夜远比那西夏边境的夜更加辽阔、幽暗、深邃,只有远方忽明忽暗的灯火,以及零星的星光相伴。 叶倾染趁着酒意,来到了临州的城楼上,此刻的他,内心平静、目光深邃。遥望远方夜色许久,阴冷的秋风划过脸颊、透过衣衫钻入他的肌肤,他感觉有些冷,酒也醒了些许。 一路匆忙奔驰,此刻才有心思放松一下。 暗夜孤寂、秋风瑟瑟。这辽阔的夜色,仿佛自己此刻无限空荡寂寥的心。远方忽明忽暗的灯火,轻轻点缀着这寥落幕色,那些有关柴米油盐的生活,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他心中一直有个愿望,与思思相关,与未来相关。 许久,他拿出怀中那个香囊:一缕青丝、一个玉佩。那些与思念有关的情感,便因这青丝、玉佩恣意蔓延开来:锦心阁前,思思指着梨花白怔怔说话的样子仿似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夜阑孤秋瑟,酒醉沙场卧;玉白透亮色,情思千千个。” 他本可在江宁暂留半日,再出发汴京的,但彼时叶家情况危急,他无法不顾及父母兄妹…… “倾染,快去帅帐,元帅找你有事。”李问远远疾步行至倾染身前,高声喊道。 “元帅找我何事?” “今夜刮北风,时机有利于我军,元帅让我们去商讨一番。” “那我们此刻便走。” “好。” 一盏茶之后,两人来到了军营帅帐。 “元帅,你有何计划?”倾染问道。 “今夜刮北风,如果我们在敌营放把火,估计能烧许久,你们觉得呢?” “元帅可知,敌营现在驻扎何处?” “狄戎游猎,其大本营离此地很远。探子回报,其前锋部队在此处向北二十里左右驻扎。我已让陈霄、陆栢明两位将军分两路前去包抄,现在,我让你领兵深入敌后,彻底端了狄戎前锋部队的后路。报其火烧阳城粮仓之仇。” “是。” “元帅,我也要去!”李问躬身急说道。 “李问,你不会武功,此次深入敌后,危险重重,下次吧。”霍遥威声说。 “是。” 之后叶倾染出帐,点兵一千,随即向正北敌营方向奔去。 秋风凛冽,从耳边呼啸而过;幽暗的夜色里,叶倾染领兵点着火把,乘夜前行。随着队伍的深入,遥远的前方渐渐出现了几点零星的灯火。 “高副将,前方可是敌营的灯火?” “叶将军,眼下很难判断。不过此时我们已行军半个时辰,按照行进速度推算,此时距离敌营已不远了。” “好,熄灭火把,乘暗夜行,从左边包抄深入敌后。” “是。” 众人得令,纷纷熄灭了火把,从左侧骑马急行。 随着零星灯火的逐渐后移,叶倾染下令,“已转入敌后,此刻全速向灯火方向前进。” “是。” 众人骑马,全速向灯火亮处前进,不足一刻钟,便看到了敌人与陈、陆两位将军激战的场景。 叶倾染带人长驱直入,立刻冲散了双方激战的队形。 直入敌营腹地后,叶倾染长枪抡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弯月型,上下挥舞两下,便一挑一压,将两名狄戎士兵斩于马下。 紧接着,后方五、六位敌兵并排过来,各个手中拿着寒月弯刃。叶倾染跨马快两步上前,长枪抡起凌空横扫,前面三个戎兵脖颈间便鲜血直流,随即栽倒在地。惊惧间,后面三人稍一停步愣神,叶倾染长枪便又横扫回来。三人惊惧停滞,叶倾染眼疾手快,长枪斜劈,其中一人用弯刃一挡,叶倾染加大力道,猛一下压,生生将弯刃压了下来。趁对方腕间不稳,叶倾染回枪一挑,那人自胸前向上便被拉出一条血口。 与此同时,另外两人已欺身至倾染身前,两人左右夹击,弯刃直插叶倾染腹部与腿部。倾染侧身躲过了腹部一击,长枪再次斜劈,从左侧戎兵胸前划过。 此刻的叶倾染已杀红了眼,丝毫不给右侧及其身后戎兵机会。只见他直接飞身跃起,长枪横扫,便取了右侧之人首级。众戎兵吓傻,纷纷退后,不敢再次上前。而此时的叶倾染则持长枪直接在人群中挥舞起来……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叶倾染连续拿下二百人之多。此时陈、陆两位将军早已在另一侧斩杀了大部分戎兵,叶倾染也命高副将带人马去烧狄戎粮草。 此刻,立于叶倾前面的跨马横刀之人,便是狄戎前锋营领将阿珂沙。只见他头戴戎帽,身披革戎盔甲,身材高大勇猛。 看见叶染的下一瞬,他便直接策马过来。未及倾染侧身,寒月弯刃立刻飞起,直向倾染面前劈来。倾染背身后仰,躲过一劫,不料这弯刃竟是带着锁链,阿珂沙将锁链另一头往后一拽,弯刃又折回了过来。眼看此刻的倾染已避无可避,未及之下,他手舞动长枪,直接上前格,弯刃便在长枪阻挡下失力掉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倾染再度挥动长枪,将弯刃绑缚于长枪之上,用力一拉,阿珂沙手中的另一端锁链便已脱手,阿刻沙本人也从马上摔了下来。 眼见大势已去,阿珂沙业已疯狂。他拿出背后另一把弯月寒刃,飞身上前,对着倾染腹部便是一刀。倾染握长枪格挡,弯刃从臂间划过。顿时,叶倾染右臂血流如注。 叶倾染不及关注流血的手臂,直接长枪挥起,朝阿珂沙脖颈就是一枪。阿聊沙躲闪间,叶倾染改变战术,长枪下压,直划阿珂沙腹部。果然,阿珂沙右手握弯刃,左手抵挡脖颈,腹部露出,被叶倾染一枪毙命,立斩于马下…… 战斗共计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狄戎前锋营被尽数剿灭,陈、陆、叶三位将军终于胜利会师。狄戎的粮草,烧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已全部缴获。 大荣军队大胜,捷报传来,霍遥元帅喜出望外,为大家大摆庆功宴。之后,元帅将此一役上报朝廷,且特意在捷报中隐去了叶倾染名讳。 第10章 思思对账目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老爷整天都在念叨你。”桃枝一边帮思思搬着东西,一边高兴地说道。 “我没在家这几天,药铺一切都还好吧?” “都好着,就是药柜缺了几味药,陈伯一直催着让买。” “都缺啥,黄芪、白术、当归。” “黄芪和当归,我已购了些,过两天便送过来。” “真的么?” “当然。荔州那边有很多药商,其中有些药商自己就有田庄种药。药材价格低廉、品质上乘好,我购了挺多。等货来了,我们联系下其他药铺,看他们需要不。” “这…会不会让闵老板以为我们在抢他们生意?” “你这小脑袋瓜终于有用了一次。眼下江宁市面药材紧缺,那闵老板囤积居奇,我外出购药,既是在帮自己,也是在帮大家。”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进了里屋。 思思取了身干净衣裳换上,桃枝则将大包小包东西悉数堆放在桌子上。 “哎,累死我了。姑娘,你买这些东西都是啥呀?” 桃枝望着大包小包东西,一脸好奇。 “给大家买的,吃的、用的。底下那个红木匣子,是给你的。”换完衣裳后,思思于桌前坐定,自己倒了杯茶,缓声说道。 “姑娘,这…赤玉手镯?”桃枝打开匣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赤红清透玉镯子。 “是啊,你跟着我许久,都没怎么置办过首饰。我在荔州街上转悠时发现了它,感觉与你挺配,便买来送你了。”思思放了茶杯,笑说道。 “呵呵,谢谢姑娘。” “旁边用纸包裹的是荔州的绿豆酥饼,红芋头、还有芙蓉桂花蜜糕。你一并拆了,让大家都尝尝。” “好的姑娘,那我拿去装盘了啊!” “嗯。” 见桃枝出门远去,思思这才微微直了直身子,顺便伸了个懒腰。马车上颠簸许久,感觉都快散架了。 片刻后,思思出来院子,见大家都在梨花树下品尝糕点。便轻问了句:“这些糕点尝着味道如何?” “这酥饼软糯香甜,不错。” “这蜜糕甜糯,入口甘甜,也好吃。” “芋头也不错。” “呵呵,我还买了些东西回来,桃枝,把屋里东西全拿出来,给大家分了。” “是,姑娘。”桃枝说完便跑进屋了。 片刻之后,桃枝拿着大包小包出来。思思一一给大家分发。簪玉朱钗给敏慧、翡翠步摇给姐姐。父亲、母亲、殿下也都有小物件相送…… 看到大家对礼物满意,思思也开心极了。 “你们先吃着糕点,我去药铺了。”说完,思思便匆匆出了门。 “你才刚回来,也不休息一下?”父亲在后面遥问一声。 “不了,铺子里缺几味药,我去看看。” 思思坐了马车,行了约一刻,便到了药铺。 “思思姑娘,你回来了?”抓药的陈先生眼见思思进来,出声问道。 “陈伯,现在药柜里都缺哪些药?” “白术、红芍、决明子、当归、黄芪、广藿香。” “缺这么多味药啊?” “是啊,我之前还找过闵老板,不过他给的价太高,我只好又回来了。”陈先生感叹。 “陈伯,当归和黄芪、广霍香、决明子我已经在荔州订了些,其他药先缺着,我想想办法。” “好,也只能如此了。” 许久之后。 “袁大夫,这几日怎么样?病人多不?”角落桌前坐着的思思见的袁郎中此刻终于闲了下来,便起身至其身边,轻问道。 “时至深秋,换季之时,病人挺多,大部分是咽喉、气管相关的病症。最近多雨,风寒病人也多。” “嗯,所以黄芪、党参、当归用量就大了?”思思继续问道。 “是的,思思,你意思是……” “哦,我听陈伯说药柜缺药。所以过来问问,看后面要采购哪些药多些。” “换季易生病,都缺。”站在柜台的陈先生冷不丁来了句。 “呵呵,陈师傅说的对。”袁郎中也笑了。 “窗外雨还在下,都连着下了三天了。思思姑娘,早点回去歇息,我先走了。”袁郎中叮嘱道。 “好的,袁大夫,我弄完这些就回去。” 眼看袁郎中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之中,思思挑灯心,继续核对这几日的账目。 陈伯检查了药柜,整理出了最近紧缺的几味药,并列了个单子给思思。 “这些是我刚理出来的,你看看。” “好的,辛苦了,陈伯,你先回吧。” “那我走了,你那早点回去。” “嗯。” 告别了陈伯。继续梳理这几日的账目。许久之后,结果终于出来了,赚了约十两银子。 “这几日收入还不错。”思思笑着自言自语。 思思抬头,再次伸了伸懒腰。窗外秋雨绵绵,夜色阑珊,一阵秋风裹挟着几缕泥土的芬芳透过窗棂,扑面而来,冷不丁让她打了哆嗦。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思思自嘲道。 烟雨寒夜,江宁秋意深浓,不知道远在异乡边境的倾染怎么样了? 思思从怀中拿出那支赤金镶红蓝宝石凤钗,婆娑了许久。 “江寒夜,冷戚戚,秋意阑珊;异乡地,奔波人,长风可渡?” 许久,思思长舒一口气,整理了衣衫,起身关了铺门,上了马车,回去了。 第11章 送药助少年 这日午后,思思正在药铺照看病人,桃枝突然跑进来,着急说道:“姑娘,门外马车车夫说找济世堂药铺掌柜。你快出来看看?” “五日了,应是在荔州订的药材到货了,”思思暗忖。“好,我这就去。”思思安置好病人,便出了门外。 “可是俞思思姑娘?” “正是。” “姑娘你好,我奉荔州永和堂掌柜之命前来送货,车上袋子里是你之前订的黄芪和当归。你看看,收一下货。” “好。” 思思上前,打开两个大袋子,里面分别是黄芪和当归,她分别抓了一把细细端看嗅闻了一番,果然是上好的品状。 “多谢小哥,你稍等下,我这就去取银两。” “好。” 思思回了铺内,“桃枝,你找陈伯一起把外面两袋药材弄进来,黄芪和当归。” “好的姑娘。” 思思入了内厅,打开妆台前的匣子,从中取了三十两纹银,重新来到屋外。 彼时,桃枝与陈伯,已将药材从马车上拉了下来。 “小哥,之前与肖老板约好,货到后付三十两尾款。请收下。” “好的,多谢思思姑娘。” “嗯,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过几日我还会去采买。” “好嘞,再见!” “再见。” 送货小哥走远后,思思才帮桃枝、陈伯把地上的两袋药材拖到了药铺。 除了弥补药柜中的不足,送来的黄芪、当归还剩下许多。彼时,思思想起在荔州另外两家药铺掌柜那订的山楂、甘草、山药等药材,其到货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了。于是又将前段日子整理的江宁各药铺药材情况再梳理了一遍。 果然,翌日下午,有两批药材分别到货。 药材量大,自家药铺用不了那么多。思思让陈伯整理了下当前药柜还缺的药材名单。拿到名单,思思便去拜访供药商贺老板。 “贺老板!” “哟,思思姑娘!今日过来,可是铺子里缺啥药了?” “是的,贺老板,铺子里现在缺这几味药,你看看你这里有吗?” “白术、红芍、决明子、广藿香。这四味,除了广藿香,其他都有。” “那你有的药各给我来一斤。对了,价格还是原来的吧?” 思思边说、边准备取钱袋,不料贺老板说道:“哎,思思姑娘,最近江宁药材紧缺,所以这几味药价格均上浮了十钱。” “那个…贺老板,你不是在诳我吧?” “怎么会?俞老板,你去各家药铺问问,白术、红芍、决明子这几味药价格都涨了。” “这样吧,我带的银钱不够,我回去拿一次,下次再来买吧!” “也好,慢走啊思思姑娘!” 出了贺氏商行的铺子,思思转而又去了闵氏商行、齐氏商行,结果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迫不得已,思思在齐氏商行买了这几味药。 回到铺子,把新买的药整理好放入药柜,思思便又让桃枝帮忙,在铺门口挂了个“药材批发。”的牌子。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有需要的老板上门了。 之后,思思都在药铺帮忙抓药,照顾病人。 约摸黄昏时分,病人都看完了。思思让袁郎中先回。核对完账目,陈伯的药柜也整理的差不多了。正欲关门时,突然,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避开雨帘,直冲了进来。 “叔伯,抓药。”说着,将一张有些湿透的方子递上柜台。 彼时,思思才有机会细看这位小公子,身材瘦削,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身子,单薄而瘦弱。 “一共五两三钱。小公子。”等候稍久,陈伯抓好了药,低声说道。 “我…我只有十五文,叔伯,行吗?” “这个…小公子,你十五文不太够啊!”陈伯有些为难。 “叔伯,行行好吧!十五文钱卖给我,。我家娘亲卧病数日,需要这些药治病。” “小公子,十五文太少了,我没法向掌柜交代呀。” “陈伯,怎么了?”思思上前问道。 “思思姑娘,这位小公子来买药,钱没带够,这药也不好出啊?” “我来看看。”思思上前至柜台前,拿起方子一看:当归、白术、广藿香、人参、冬虫夏草…… 思思皱眉,这里面有两味珍惜药材,价格昂贵,药性很强。 “这位小公子,你带了多少钱?” “我只有十五文,全带了。我娘病的厉害,我好不容易攒了钱给请了大夫。可眼下抓药却没钱了。这位掌柜,我求您了……”小少年说着便要跪下。 “小公子,你别急,我给你包好药,不要钱,但你得带我回你家看看,好么?”思思赶紧扶起少年。 “好。” “陈伯,包好药给我吧。”思思指着陈伯手中的药说道。 “姑娘,这……” “给我吧。” “好吧。” “谢谢叔伯、谢谢姐姐。”少年接过药,高兴地躬身道谢。 之后,思思跟着少年,拿着药,径直去了他的家。果然如她所料。少年家家徒四壁,除了一位孱弱卧床的母亲,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思思拿出二两银子,塞到少年手中道:“小公子,下次买药就来济世堂药铺,不用怕钱不够,好么?” “好,谢谢姐姐。” “嗯,我走了,再见。” “再见。” 出了少年家,思思撑起油纸伞,径直向家走去。 第12章 肖似韫之谋 捷报传来时,皇帝正在朝堂上大骂徐元瑞蠢才,加重了赋税,还是收不上来银子。彼时皇帝命计公公宣读捷报,当听到狄戎前锋营尽数被消灭时,众人皆喜形于色,整个朝堂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陛下,霍遥将军传来如此喜讯,真是天大的好事。”徐元瑞很合时宜地说道。 “确实是好事。”皇帝轻说道。 “陛下,臣支持霍元帅所言,加封陈霄、陆栢明两位将军为忠武将军。”张知晏大人出列躬身说道。 “臣附议。”韩弼州也出列说道。 “加封忠武将军一事,朕准了,呵呵。”皇帝此刻心情大好。 “陛下,霍老元帅说继续进攻,直捣狄戎老巢之事……还请陛下裁夺!”徐元瑞继续说道。 “此事,韩相怎么看?” “陛下,此时国库空虚,前线缺少粮草补给,不宜长途奔袭,是故老臣以为,应转攻为守,先守住当前成果。待粮草到达,补给充分,再行进攻也不迟。”韩弼州躬身答道。 “陛下,臣相言之有理,臣附议。”张知晏出列说道。 “陛下,当下粮草补给确实缺乏,然霍元帅既请求持续北上,势必已胜券在握,是故,还请陛下下旨,同意北上伐戎!”肖太师此刻出列,沉声说道。 “呃,各位爱卿言之有理,可是眼下国库确实空虚,持续追击,恐怕供给确实是个问题。所以,朕觉得此事还是先缓缓,前线先修整再说吧。韩丞相,徐尚书,粮草一事你二人上点心。”皇帝荣伺说道。 “是。” “遵旨。” 韩、徐两位大臣听命说道。 早朝已毕。众臣出了朝乾殿,肖似韫被单独留了下来。 御书房内。 “肖将军,你前日所奏陈副统领死因,以及皇陵当日失踪金吾卫名单调查结果可是属实?金吾卫中有先帝的龙影卫,此事朕为何完全不知?” “陛下,据臣所知,当年许寅就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听闻先帝欲建立龙影卫,特将此事交由其次子许韶珩处理。两年以后,许韶珩手中戍卫队并入金吾卫,他也自此去了狄戎边境任职。这期间发生了何事,恐怕只有许韶珩及先帝知晓。不过若臣所料不差,并入金吾卫中的那批人,很有可能就是龙影卫了。” “嗯,将军说的有理,那依目前形势,朕是否要去信给前线寻找许韶珩的下落?” “陛下,许韶珩已战死,这是先帝薨逝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说起许韶珩朕才想起,荣诃、许寅、亓思旻之流抓捕的怎么样了?事情过去这么久,钦犯仍未归案,叫朕如何安心。还有那叶承严一家,我记得他有个儿子去了东南边境。是否已抓捕回京?” “臣惶恐。钦犯尚未归案,主要原因是其已潜逃汴京之外。眼下臣虽部署了金吾卫暗线在江北地区,但目前仍未抓住荣诃其人。” “那目前金吾卫中查出的龙影卫有多少人?” “陛下,陈焕当日在皇陵出动的金吾卫共计一百一十五人,除去死亡的七十九人,目前失踪的有三十五之多,目前与失踪人员关系密切的金吾卫约一百二十人已全部调查收监,等待审问。 “审吧,尽快审。龙影卫虽是先帝建立,但其既然与叛贼为伍,那也是要不得了。” “是。陛下。那关于上表的张知晏、张其骁父子宴请宾朋、笼络朝臣一事,不知陛下欲作何处理?” “此事韩相已命人查过,不过是只是宴请相熟朝臣而已,不必惊慌,且再观察观察。对了,你既提起,朕便要多问一下,张知晏对于张其栋之死,有无怨恨之心?朕看了你上表的张家宴请名单,其中不乏朝中重臣、将领。张其栋既行欺君悖逆之举,张家若真有不臣之心,那便一起抓了吧。” “陛下圣明。”肖似韫跪地叩谢。 从御书房出来,侍从闫戌鸣来报,副使郭持已准备好金吾卫叛徒的审问事宜,不知何时开始审问。 “尽快开始吧。对了戌鸣,你再去查查近期张知晏父子宴请宾朋和走访朝臣的名单,核实其是否存在欺君、悖逆之举。” “是。” 第13章 肖张之比试 冷风萧瑟,寒冬将至。 下了朝,张知晏、张其骁父子并行走在朝乾殿外。一阵寒风刮来,吹得张知晏有些站不稳,不自觉地身子向后倾了倾。 “爹,你没事吧?”张其骁适时扶住了父亲,低声问道。 “没事。今日朝堂之上,陛下言及我张家设宴享乐,6有笼络人心之嫌如今其栋已死,我张家蒙受巨大压力,也不知这知枢密院事还能当得了几时。哎!”张知晏言语沉重,眉宇间满是哀怨之色。 “爹,何必如此悲观,陛下这不是没牵连我张氏一族么?” “你有所不知,那是太后不想把事情闹大。我隐隐觉得,一直有人暗中调查我张家,不知是否肖似韫其人?” “我与那肖似韫本就不和。彼时他做将军我做虞都侯,他做金吾卫总将军我做左统领。就连金吾卫中出了叛徒,他第一个怀疑的也是我。我想想办法吧,爹爹不必哀叹!至于今日朝堂之上,陛下虽有为难,但好在有惊无险。”张其骁扶着父亲,边走边说。 “我不是叹他,我是叹栋儿。哎,其栋可怜,年纪轻轻便这样走了,我们连立碑烧纸都不敢。你可知他本非我亲生,只因你母亲亡故,我忧思至极才从邹家抱了来。本欲让他乐享荣华,谁料他竟先你我而去。”张知晏心有哀怨,眼角隐含泪珠,轻声叨念着。 “爹,这些我都知晓。你忧思伤神。我真怕你在陛下面前说错了什么。”张其骁扶着父亲,努力送他向前走。 “怎么会?我还没老糊涂。今日若非我一力争辩。只怕张家这场牢狱之灾是躲不过了。” “是,爹,你有理有据,能自证清白。有人背后调查张家一事,我会想办法处理。金吾卫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还闹出了什么龙影卫。爹,我做统领许久,怎不知大荣还有龙影卫?” “那是先帝下的一步好棋,目的是遏制后党势力壮大。只可惜暗棋埋了一半,他便薨逝了。眼下这龙影卫重现,只怕又有人要坐不住了。” “爹,你这是何意?” “背后调查张家的,十有八九就是肖似韫。龙影卫重现,其后或有高人也未可知。哎,我们只管小心应付肖似韫,其余的,便要看造化了。”张知晏边说边叹。 “嗯,我知道了。宸桓宫门口已至,爹,你先回,我去值守了。” “好吧。对了,你也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在周围好好找找,看有无合适的闺门女子为妻。” “我周围都是男子,上哪去寻个适龄女子呀。”张其骁有些哭笑不得。 “慢慢找,我走了。” “好。” 眼看着父亲远去, 张其骁也回身返回戍卫队伍。在路过肖似韫的防卫营所时。他停步踌躇了些许,还是走了进去。 “肖似韫将军,左统领张其骁求见。”张其骁站在营所门外大喊。 “进来吧。” 张其骁进入卫所,肖似韫停了笔,抬头望着他,眼神平和中带着些许冷静。 “将军,今日我来此,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指教。”张其骁眼神冷峻。 “何事。”肖似韫沉气应对。 张其骁眼中有些许不屑,“若有人暗中害你,你会作何处理?” “自当以仇敌视之,用手中刀剑让他明白害人之下场。”肖似韫眼神幽暗冷冽。 “呵呵,”张其骁故作轻松,“既是如此,将军,我近日新学了一套刀法,想请将军不吝赐教。” “你要与我比刀法?”肖似韫惊讶了一瞬,立马便恢复了平静。 “确定。”张其骁目含挑衅之色。 “好,我们去营外。”肖似韫眸中沉稳,并不显露神色。 天空阴霾,冷风嗖嗖,肖似韫与张其骁分立于院中两侧。 瞬息之后,两人各自拿出佩刀。肖似韫专注盯着张其骁,张其骁亦然。 谋定稍许,张其骁持刀猛地向前,直至逼近肖似韫身侧。张其骁奋力一砍,肖似韫迅速提刀上挥,只施了七成力道,便挡住了张其骁的快刀。 张其骁收刀再砍,肖似韫换手再挡;两次进攻失败,张其骁换攻双臂为下腹,肖似韫侧身,长刀从其腹前贴衣而过。一击不成,再生一击,肖似韫迅速收刀,于肖似韫右肩再砍一刀,肖似韫回刀抵挡。张其骁再攻下盘,仍被阻挡。 四招连攻,接连失败,张其骁有些挫败,他后退两步,调整心态,意欲再战。接连格挡之后,肖似韫亦不再退让,直接挥刀迎了上来。 两刀两抗,瞬间火花四溅,数个瞬息的力道比拼之后,肖似韫收刀再砍其右肩,张其骁收刀抵抗,谁料肖似韫刀法奇快,不到一个瞬息,便已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原来肖似韫瞅准时机,临时改砍右肩为砍脖颈。 肖似韫本欲就此收手,谁料收刀瞬间,张其骁刀锋调转,反手就是肖似韫臂间一刀。好在肖似韫收刀极快,下盘扭转,刀锋再进,瞬间再次将刀刃架到了张其骁脖子上。 一招之间,高下立判。 “我输了!”张其骁收刀低声道。 “兵不厌诈,没想到张统领不做虞都侯,仍是这般狡诈。”肖似韫眼神中多了轻蔑。 “狡诈…哼,若不是将军在暗中调查张家,欲行不利之事,我又岂会来找你比武。”张其骁轻蔑轻回。 “原来你来找我,竟是为了此事。你于家中宴请送礼,贿赂收买群臣,本就有结党营私之嫌。张其栋之死,增加了你张家犯上之企图。你我虽为上下级,但你目中无人,一心只为私利,又岂是甘愿效忠之臣?” “肖似韫,做虞都侯时你便压我一头,如今做了金吾卫统领,你仍压我一头。我张其骁本分为臣,未行悖逆之事,更有平叛之功,何故非要在你之下?我弟其栋之死,是否也与你有关?” “陛下想要张其栋死,我本也是无法。” “将军言下之意,我已明了。今日败于你手,是我技不如人,他日刀锋相向,将军也不必手下留情。告辞!” 肖似韫未语,目送张其骁远去,心中不似之前那般愉悦,反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张其栋已魂断九天,但每每提起,均有种借刀杀人之感。 他肖似韫做人,自觉坦荡不徇私,如今也成了心有戚戚之人。 “难道,我真得做错了么?” 第14章 叶倾染身死? 这日黄昏时分,叶倾染带着一队人马去临州边境巡逻。彼时距离上次前锋营之战已过去半个月。自上次一役后,狄戎大军从林州城外三十里退守到六十里开外。是故,要想探得真实敌情,便得深入腹地。 “停,大家原地休整一下。”叶倾染一声令下,众人停了前进步伐。从晌午之后到现在,他们已经巡逻了近两个时辰。 下马于一块石头上坐定,叶倾染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干粮,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环望着周遭的风景。 这里是距离临州约五十里开外的一片荒原。彼时,已时至初冬,草木枯黄,萧瑟满地。 “这里距狄戎营地较近,大家多加小心。”叶倾染停了手中干粮,高声喊道。 “是,将军。”众人回应,接着便各自警觉起来。 叶倾染起身,向各处走了走,枯草深厚,未见到任何活物。叶倾染取下身上水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随即,又塞上壶口,重新挂回身上。 “嗒嗒…嗒嗒…嗒嗒。” 草地中不时传来“嗒嗒”的作响声,初听无甚奇怪,细听起来似乎不对劲? 叶倾染心中警觉,随即俯下身,扒开一堆草皮,贴耳近地面,细细听了起来。 凝神屏息许久,耳边似乎有“咚咚咚”的震响声。暗忖之后,叶倾染随即回身疾步至休息地,沉声低吼道:“取消原地休整,大家速速上马,小心敌人来袭。” 听罢此话,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刀枪准备起来。 叶倾染此时也已上马。 目前地形视野辽阔,远处凸起的山丘草原一片空旷,似乎并未有任何狄戎军队的影子。然而刚才的声响一直警醒着他,狄戎马儿膘肥体壮、弯刀可飞数十米远。此次深入腹地,必须多加小心,因为自己只有区区一百人,而狄戎很可能有数万大军。 策马前行的同时,叶倾染招呼大家:“此地距离狄戎营地较近,莫要长驱深入,我们只在沿线巡逻,窥探敌人虚实即可。” “是。”众将士得令。 叶倾染领着百余人,沿边境线方向一直前行。突然,前方一阵“嗒嗒”的马蹄声袭来,紧接着,便看见狄戎二皇子阿勒泰带领着一大堆人马奔袭而来。 “张提,快回去报信,狄戎人在正北五十五里处。” “是。”这位名唤张提的将士,得令后立刻回身向林州方向奔去。 “众将士们,准备战斗!”叶倾染高喊一声,随即抽出长枪。 众将士亦拿出刀枪,“冲啊。” 未及数息功夫,狄戎大军便已奔袭至叶倾染面前。叶倾染长枪在手,红缨翻飞,挑刺劈捅,只几个来回,便将十九人斩于马下。狄戎众人见状,皆不敢上前。 此时,狄戎人群一位将领上前,命士兵停手,然后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你是何人?”叶倾染也命己方士兵住手。 “我乃狄戎二皇子敕勒泰,你呢?” “大荣叶倾染!” “好一个大荣叶倾染。区区小将,也配来我狄戎营地撒野?” “呵呵,原来是狄戎的二皇子,我叶倾染今日倒要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好,出招吧!” 语毕,二人策马相向而来。叶倾染长枪划破天空,染血的利刃上寒光乍现,仿佛一抹血色晚霞染红了天边云彩。敕勒泰弯刀出鞘,寒光突闪,带着狄戎人的骄傲,直直向叶倾染腹部刺去。 “咣”,长枪利刃与弯刀相遇,金属刺耳的轰鸣声立刻出现。伴随着策马时的快速贴近,弯刀顺着长枪一直游移到叶倾染右手边。 倾染迅速调整攻势,奋力持枪一顶,便将敕勒泰的弯刀顶了出去。长枪回身,枪尾顺势击中了敕勒泰的上腹部。只一瞬,敕勒泰勒马停驻,防止了叶倾染的继续攻势。眼见敕勒泰腹部即将躲开攻击。叶倾染长枪回转,将枪刃直刺敕勒泰腹部。 眼看此时敕勒泰便要受伤,突然,敕勒泰弯刀一转,其一侧刀柄处射出三枚暗标。 “呲呲呲……”来不及躲避,三枚暗镖依次射入叶倾染胸前,叶倾染顿感失力,随即翻身掉下了马。 “将军……将军……冲啊”其余将士见将军受伤,随即策马冲杀迎敌。两个士兵行至叶倾染身侧,一边抵御狄戎士兵,一边努力扶起自家将军…… 这场战斗持续了约两刻钟时间,以大荣军队失败而告终。狄戎二皇子带着手下,拉着大荣的俘虏浩浩荡荡回了营地。 第15章 劫后之余生 从大雨中醒来之时,叶倾染正躺在一片枯草地里,周遭全是被杀的将士尸体,有大荣的,也有狄戎的。 他感到周围血腥漫天,虽然下着雨,但这血腥味令他胃里传来阵阵翻涌。 “呕……”他作呕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是暗黑色的。直觉告诉他,他中毒了。 下一刻,他想起自己与狄戎二皇子敕勒泰比武,被暗器击中,跌下马昏迷一事。 他还活着。 可是,第几天了?他不知道,只感觉头好疼,肚子好饿,胸口也传来阵阵刺痛。他挣扎着爬起。打开胸前衣衫,胸前香囊上有两根银针,另有一根扎在胸口。叶倾染将其拔了出来,查看针尖,是暗黑的,果然有毒。 叶倾染打开香囊查看,里面的青丝完好无损,但是松鹤鹿龟纹玉佩碎了,碎成了三瓣。叶倾染很是心疼,这玉佩是思思送他的珍爱之物,如今替他挡了两根银针,救了他一命。 叶倾染挣扎着起身,找到自己的长枪,挖了很大一个坑将自己死去的士兵全部埋了。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了。叶倾染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他清楚,霍元帅及李问一定很担心。 他拿起长枪做依靠,蹒跚着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临州,霍元帅府。 “已经两日了还未找到人?”霍遥沉声问道。 “元帅,叶将军以及其他士兵都没有消息。属下觉得,他们很可能是被俘虏了。” “张提,叶倾染最后怎么跟你说的?” “叶将军让我回来报信,说狄戎大营的位置在临州正北五十五里左右。并未言及其他。” “元帅,叶倾染并非轻易投降之人,我猜测,他们一定是逃走了。边境辽阔,他们可能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李问说道。 “好吧,张提,你再带人沿途仔细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将军。”张提领命后离开大厅。 “元帅,我先下去了。”李问拱手说道。 “嗯,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是。” 李问回到客房,躺上床,辗转反侧许久,均是难以入眠。他索性起来,点灯开始写信。 “殿下,此信于你,是想告知一则消息。叶倾染已于半个多月前来到临州,于霍元帅帐下做事。两日前,倾染领兵出去巡逻,遭遇狄戎敌兵。至今生死未明。望君知。” 写完了信,李问将信绑在信鸽身上,放飞了出去。 …… 已经有两日滴水未进了。此刻初冬寒凉,边境的夜色阴冷黑暗。叶倾染踉踉跄跄走了两日,还未走出这片荒原。之前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早已暖干,但阴冷的寒风一吹,身上还是冰凉一片。 此刻的他胃里空空,嘴里的咸腥味还在。他只觉自己似乎发了烧,浑身冷的厉害,心里却热得像团火。拄着长枪的手颤颤巍巍,走了许久也没见有人家。 叶倾染继续踉踉跄跄,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体力不支,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叶倾染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周围全是狄戎人的生活用品。倾染暗中生疑,难道。我被狄戎百姓救了? “你醒了?”门帘掀起,一个狄戎服侍的姑娘进了门,手里端着一碗东西。 “你是?我怎么会在此?” “哦,我和我阿爹在回来路上,见到你躺在草丛,便救了回来。看你着装,你是大荣士兵吧?”姑娘笑道。 “你既知晓我是大荣士兵,你还救我?”叶倾染有些生疑。 “公子大概是误会了,我和我爹都是阳城百姓,母亲是狄戎人。母亲早逝,我与爹爹经常往来阳城与狄戎做些小生意,是故,我也算半个大荣人。只是现在两国交战,爹爹带我暂居于此,便是为了躲避战乱。” “好吧。”闻言,叶倾染心情稍稍平复,戒备心也降低了许多。 此时,姑娘上前,俯身在他身旁坐下,抬手在他额头摸了下,又在自己额头摸了下。笑说道:“烧已经退了。” 姑娘的举动,令叶倾染有些发蒙无措,他还不大习惯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但看姑娘说的这般轻松,他也不便说些什么了。 “公子,喝了这碗羊汤吧,暖暖身子。” “好。”叶倾染接过羊汤,轻喝了一口,胃里顿时暖和舒畅起来了。叶倾染不再矜持,起身将一碗羊汤喝了个底朝天。 “谢谢,这羊汤很不错。” “你爱喝就行。” “对了,姑娘,忘了问你,怎么称呼?” “江小榆。” 第16章 思思售药材 “阿於,你母亲是长期卧病在床,阴虚阳虚。大补的药不能再吃,得慢慢调养。我给你换了方子,以后,你就用这方子在铺子抓药吧。”袁郎中对着阿於认真说道。 “思思,阿於娘亲的病得好好将养,耽误不得了。”话毕,袁郎中又转而对思思说道。 “袁大夫,我知晓了,那你先回去吧。”思思沉声回道。 “好。” 送袁郎中离开后,思思安慰了阿於几句,并帮他煎了药。 看着阿於喂药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思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以及亲眼所见的惨状,所有的一切,至今都是梦魇。 随后,一股由衷的同情之感充斥内心。思思暗忖片刻,上前对正认真喂药的阿於说道:“阿於,你可愿来我的药铺帮忙?我帮你母亲抓药,给你工钱。” “思思姐姐,真的么?” “当然是真。” “那,我不要工钱,只希望能帮我娘拿药,让我和娘有饭吃就行。” “呵呵,药能抓,饭能吃,工钱也会给。阿於,你年纪还小,也许到时候,还可以让陈伯教你读书。” “是吗,谢谢姐姐。”阿於眉间笑意扬起,咧嘴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 “姐姐先回了,你明天过来吧。好么?” “好。” “嗯。” 出了屋门,思思悄悄用帕子擦了擦眼。 已是申时三刻了,寒风阵阵,初冬的江宁阴冷的刺骨。思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并加快了脚步。 回到药铺的时候,桃枝正在帮陈伯归整药材。 “陈伯,今日有来采购药材的么?” “牌子都挂了好几天了,连个问的人都没有。”桃枝有些泄气。 “我觉得。可能得主动出击了。” “什么意思啊姑娘?” “桃枝,别问那么多,把购来的药材分别装些样品,我们去各大药铺问问看。” “好,姑娘。” …… 一刻钟之后,桃枝准备好了各个批发药材的样品,随思思一起出了门。 “姑娘,江宁城有那么多家药铺,我们要挨个问一遍吗?” “不用,只要能把我之前订购的药材都推介出去便可。” “姑娘说的有理。那…第一家去哪?”桃枝雀跃。 “顺林堂医馆。” “好。” 走了许久,思思及桃枝终于来到了顺宁堂医馆的门口。两人一前一后,分别步入馆内。 “两位姑娘,是要看病吗?”馆内伙计微笑上前询问。 “哦,不,我找一下你们掌柜。”思思恭敬施礼。 “两位姑娘,找我何事?” 正说着,从内堂走出一位相貌周正,髯须稍长的中年男子。 “请问你您是顺林堂的陈掌柜么?”思思上前一步,恭敬施礼道。 “正是,你是?”陈掌柜有些好奇。 “陈掌柜,我是济世堂药铺的掌柜俞思思。前几日去了趟外地,订购了一批药材。不知掌柜是否有意购买一些?”思思微笑推介道。 “呵呵,我顺林堂的药材都是从固定药商那边买。你的药材品状、药性如何,都不能保证。让我怎么相信你?”陈老板有些狐疑。 “掌柜莫急,我今日带了样品过来,你可先看上一看。桃枝!”说着,思思便让桃枝展示一下袋子中的药材样品。 见两人不走,还要展示样品,陈掌柜有些不耐烦,“行了,你们且这便走吧,我还得做生意呢。炻五,送客。” 话毕,之前招呼他们的伙计炻五便上前来要请她二人出去。 “哎哎……陈掌柜,莫着急,你既说是因怀疑药材品状而拒绝,那就请先看看品状吧。近日江宁药商集体涨价,好药材也难寻你也是知道的。看完药材,若是合适,我削价卖给你,若是不合适,我再离开。可否?” “好吧,那我便瞅一眼吧。” “好。桃枝。” 思思给了桃枝一个眼神。桃枝立马反应过来,拿出大袋子中的各样品袋子。 陈掌柜打开袋子,分别拿出几种样品看了看,又闻了闻。稍久,他方轻声叹一声,“姑娘,这药材品质确实不错。” “那可不,我家小姐亲自挑选的,能不好么?”桃枝仰脸一笑。 “桃枝。”思思佯怒。 “姑娘,你这药材产自哪里?”陈掌柜并未在意桃枝说法,只认真问思思道。 “不瞒掌柜,这些药是我专门从荔州采购来的,现在只是一部分,以后还会有其他种类。掌柜若觉得合适,我低于市价五钱卖给你。” “真的?” “当然,我就住东街南口的济世堂药铺,以后有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那好,我此刻去拿纸笔,现在签订契约?” “好,陈掌柜爽快人。” …… 至此,思思的第一笔药材便随着契约的签订而顺利出售。之后,二人又去了南街的平安堂、鹤顺堂等药铺,因货物品质上乘,价格合理,之前订的货出售了大半。 日暮时分,江宁城街道已是人影疏离。初冬的夜色昏暗而阴冷。思思与桃枝各自缩紧了身子,快速跑回了药铺。 刚踏入门内,思思便听到一声低喊,“思思姑娘,你才回来,有你一封信。” “我的信?” 第17章 思思看书信 思思拿了信,入内厅细细看了起来,只寥寥数语,她却看了许久,“两日前,倾染领兵出去巡逻,遭遇狄戎敌兵。至今生死未明。” 思思连续读了三遍,这才完全理解信中之言。只刹那间,思思便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桃枝入得内厅来,眼见思思神色不对,立刻上前扶住思思。她握着姑娘的手,只觉她双手冰冷,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有点累了,我们先回吧。”此时已有些气弱体虚的思思轻说道。 “好吧,我们这便回。” 桃枝扶着思思出了大堂,并对正在归整药材的陈伯说道:“陈伯,一会儿记得关门,姑娘不舒服,我们先回了。” “好,路上小心。”陈伯回道。 “轰隆隆……” 刚出了铺子,桃枝便看见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巨大的闷雷贯耳而过。 要下雨了。 此时寒风呼啸,似刀一般撕扯着思思、桃枝单薄的衣衫。桃枝不敢耽搁,径直扶思思上了马车。并命车夫奋力驱策马车一路狂奔。 彼时,望着斜倚于马车角落脸色煞白的思思,以及车帘外愈来愈急雨点儿,桃枝心急如焚。她紧紧握着姑娘冰凉的的手,想给她暖热一些。 当急行的马车终于在小院门口停下,桃枝很快下车,扶思思入了院门。 “思思、桃枝,你们终于回来了”刚从屋里出来的嫣嫣轻说道。 “姑娘,二姑娘好似生病了,您快来看看。”桃枝有些焦急。 “好,那快扶她进屋。”嫣嫣也有些慌乱。 进屋于榻前坐定,荣诃殿下、明宇、明慧等人皆过来看她。 “思思,你怎么突然不舒服了?”明宇有些关心地问道。 “那个,姑娘早些时候收到一封信,她看了信,突然就不舒服了。姑娘,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被吓到了?”桃枝一脸焦急。 “哦,那信是我转给思思让看的。”荣诃沉声道。 “今日探子带来了李问那边的消息,言说倾染在巡逻过程中遭遇狄戎敌兵袭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看了信,只觉应该让思思知晓,便就转给了她。”荣诃殿下说道。 “殿下,既如此,那你觉得,倾染他会死吗?”侧躺于榻边的思思突然抬头,问荣诃道。 “我不知,但我知倾染没那么容易死,他一身武艺本领,又岂会说死就死!” “殿下说的对,倾染其人,骄傲倔强,绝不轻易服输,思思你莫要担心,过几日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何明宇继续道。 “也怪我,这个消息不应让你知晓的,只是没到你会这般担惊受怕……” “不…殿下,这怪不得你,若你有倾染消息而不告知于我,我才会真生气的。” “好吧,既如此,你先好好休息,明日让明宇去边境打探一番,尽快把倾染的最新消息传送回来,好么?”荣诃轻回。 “好,谢谢殿下。” 思思此时起身,与桃枝一起回了屋内。嫣嫣稍后过来,端来了丰盛的晚饭。 “思思,这是给你们留的晚饭,有馒头、稀饭,还有三样小菜。”嫣嫣轻声说道。 “哦,大姑娘,给我就成,你去歇着吧。”桃枝笑着接过了盘子。 “好,那我先走了,吃了饭好好休息,别多想了。” “嗯。” 眼看着嫣嫣出门,桃枝此刻将饭菜端到了思思面前。 “我不饿,你吃吧。”思思轻声说道。 “大姑娘都说了让你吃饭,况午后至此刻,你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可我没什么胃口。” “不行,姑娘,你刚才手脚发凉,脸色煞白,一定是今日虚耗太大,累着了。你要是真生病了,我向老爷夫人怎么交代?”桃枝抓耳挠腮说道。 “那好,咱们一起吃吧。”看到桃枝紧张又笨拙的样子,思思有一丝浅笑划过嘴角。 “哈哈,姑娘,你笑了,来,赶紧吃!”桃枝也开心起来了。 “这馒头好吃,姑娘,你尝尝……” “嗯……” 这日夜里,思思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期间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带着凤钗嫁给了一位公子,只是无论如何,她都看不清那位公子的脸,也不知他是不是自己的叶倾染…… 第18章 思思收阿於 这日辰时刚过,思思便起了。洗漱完毕,来到院子中时,思思发现荣诃殿下正在送明宇表哥离开。 只听殿下说道:“去查探一下消息,看看倾染到底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发消息给我。” 何明宇未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上马而去。 “思思,今日起这么早?”荣诃回头,看见思思正站于院子里,遂轻声道。 “睡不着,便只好起了。”思思笑笑。 “你是要去药铺吗?”荣诃又问。 “是的,殿下。昨日寻了个小少年来药铺帮工,今日得提前去看看。” “哦,好吧,别太累了。” “嗯,知道了。” 思思与殿下招呼过后,便准备往药铺赶。 “姑娘,你还没吃早饭呢吧?”桃枝此刻出来门口,高声对思思喊道。 “此刻不想吃,中午送早一点吧。”思思回头,朝桃枝说道。 她怕让阿於等太久。 闯过熙攘人群,街头的叫卖声已络绎不绝。晨起的光色令整个江宁城沐浴在一片朝阳暖色之中。 思思来到药铺时,袁郎中和陈伯已经到了。在大堂内侧的桌子旁,她看见阿於也已到来此刻正端坐于凳子上望着陈伯抓药。彼时的看诊台边,已有两位病人等待看诊。 “阿於,你来的好早,吃饭了没?”思思行至阿於身旁坐下,贴心问道。 “思思姐姐,我已吃过了。”阿於笑道。 “好,那…你以后跟着陈伯,好么?” “嗯。”阿於点点头。 思思起身,牵起阿於的手,带他到陈伯面前。 “陈伯,阿於这孩子懂事,你教教他怎么做,以后让他给你做帮手。” “好,我知道了。阿於,来,到陈伯这里,这里面有各色药材,要先学会分辨……” 思思听着陈伯对阿於的讲解,当下便安了心。 此时,思思想起昨日成交的几单药材生意,便清点了药材出来,装好袋子,准备将其弄上板车。 “阿於,”眼见阿於此时正看着陈伯抓药,思思叫了他一声,阿於立马跑了过来。 “姐姐,是要装车吗?我来帮你。”阿於懂事地问道。 “是啊,这些袋子得装好车拿去卖。这里面是白术,这是红芍、这是黄芪……记清楚了哦,可千万别弄错了。” “嗯,知道,我都记下了。” 思思在阿於的帮助下将药材都装车完毕。 “姐姐,陈伯那边此刻不需要人手,我跟你去送货吧?”阿於抢先说道。 “行,那我们一起去。”思思笑道。 思思拉着板车,阿於在后面推着。两人依次去了昨日有订购的药铺,将对应药材送出,收了银子,再去下一家。等到各家药材均送完时,已是日近晌午了。 “姑娘,阿於,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带了饭,先吃饭吧。”桃枝过来招呼。 正好此刻铺中无病人,几人便分做角落木桌四方,一起吃起饭来。 思思并未与大家一起,木桌坐不下那么多人,她便选了一靠窗木桌前坐定,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 忽有一瞬,思思心生了一股错觉,仿佛倾染此刻就在人群中,她顺着人流的方向一直找一直找,就是看不见他的踪影。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桃枝一句话,将思思的思绪拉回。 “哦,没什么,刚才有点走神了。”思思心情有些低落。 “姑娘,我看你有点儿失落,是否因为叶公子?姑娘你别担心,过几日,何公子便会将消息送来的。叶公子一定会没事的。”桃枝暖心安慰着思思。 “思思姐姐,我也看你今日心情不好,刚才送药,药都拿错了几次呢。”阿於也有些关心道。 “是么,我都忘了。今日做事委实是疏忽了。”思思一脸强颜欢笑。 “不是疏忽,是姐姐心情不好。对了,今日合丰堂、惠春堂掌柜还说要订购一些大蓟、白术、当归、党参呢?” “是哦,我才想起,桃枝你去看看,剩余的药材还有多少,是否需要再去一趟荔州。”思思起身说道。 趁桃枝跑去库房看药材间隙,思思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 “姑娘,药材没剩多少了。”桃枝出来说道。 “看来这几日还得去一趟荔州,再订点药材。”思思感叹道。 “我也想去。”阿於说道。 “姑娘,我也要去。”桃枝也抢说道。 “阿於可以去,桃枝就别去了,你还要照顾家里呢。” “哦,好吧。”桃枝有些不情愿道。 “阿於,你出来这么久,你母亲怎么办?”思思忽然想起,随即关心说道。 “邻居家有婶婶,会帮我照看一下母亲。”阿於回答。 “嗯,好吧。桃枝,你可知表哥啥时候回来?” “没说,边境遥远,再不济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好吧。我明日去荔州,再订些药材。阿於一起去。” “好的。”阿於开心地手舞足蹈。 看见阿於嬉笑的模样,思思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自己初入汴京城时欢呼雀跃的模样。 “又见锦时欢笑多,昨夜烟雨遮云河;应是晚来声歇处,半做离愁半做歌。” 第19章 思思寻倾染(一) “明宇表哥可有回来?”刚一下马车,思思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门口迎接她的桃枝,眼中满是期待与焦急。 “没有。”桃枝低头,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 “见姑娘秀眉微蹙,眼中失望之色闪过,桃枝有些心伤。 “姑娘,你奔波一路,想必一定很累了吧?要不还进铺子好好歇息一番。”桃枝上前,伸手想去去扶此刻神色暗淡的思思。 “我不累,”思思摆了摆手,“那明宇表哥可有来信告知些什么?” 停顿稍许,思思又一脸期待地问道。 桃枝叹了口气,如实答道:“自那日何公子离开后,叶公子那边便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了。殿下为正为此事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处理呢。” “既如此,殿下此时可在家?”踟蹰间,思思急又切问道。 “殿下,近日一直未出远门,专心在家等待何公子的消息。” 至此,思思没再多问,只沉默了片刻,便又转身,欲上马车。 “姑娘,你要去哪?”桃枝见状,不禁诧异出声。 “我得先回趟家,和殿下说明白,我要亲自去趟狄戎边境,找到倾染。不管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即便是战死沙场,我也要找到他,带他回来。”思思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噙泪,目光坚定。 “那姑娘,我也要去。”桃枝见姑娘这般坚定,心中涌起阵阵暖意,也想和姑娘一起去找叶公子。 “边境太危险,你别去了吧。”思思关切说道。 “姑娘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就要去,带我去吧姑娘。” “那……好吧。” “对了,这是此次去荔州订货的账簿。你将它拿回去交给陈伯。告诉他这几日注意收货。我先回趟家,与殿下、父亲商议一番。”说完,思思把账簿递给了桃枝,便坐马车离去。 桃枝接过账簿,望着姑娘远去的方向,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 “殿下!”思思脚步刚跨入院门,便瞧见荣诃殿下正于那株梨花树下专心致志地看书。 听到声音,荣诃抬头,嘴角扬起,温和笑道:“思思,你回来了。” 顾不得寒暄,思思径直走到荣诃身边,一脸焦急说道:“殿下,我离开这几日,何公子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她边说边用手轻拭着额上细密的汗珠。 荣诃垂眸,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忧虑流过:“没有,自你离开,明宇那边一直杳无音信,我心里也着急,还在想怎么办?” 闻言,思思秀眉紧蹙,咬了咬嘴唇,眼眶中似有泪花闪过。 “你也别太着急,或许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见思思皱眉,荣诃安慰道。 \"真得么?”思思泪目。 停顿稍许,思思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殿下,我想去狄戎边境找倾染,请您准许!”她躬身作揖说道。 荣诃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扶起,眉头紧皱,担忧说道:“这……狄戎边境路途遥远,如今那里战火纷飞、兵荒马乱,你孤身一人贸然前去,我委实放心不下。更何况,若途中发生任何意外,遭遇不测,我又如何向你父亲以及倾染交代?” “我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我向您保证,定会速去速回,只要找到倾染,我便立刻返回。”思思语气坚定,眼神中透着急切与诚恳。 此刻的荣诃,荣诃紧皱,不知如何做决定。踟蹰间,只见思思满脸恳切、心急如焚,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终于,荣诃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许你去。不过,你得先与俞大人商议一番,做好规划,我让书鹤去准备路上用度。” “好的,多谢殿下!”思思脸上闪喜悦闪过,连忙道谢。之后, 便风一般跑进屋里找父亲去了。 望着思思离去的背影,荣诃轻叹了口气,随即叫来贴身侍卫书鹤,吩咐道:“你去准备思思远行狄戎边境所需之物,确保万无一失。” 书鹤领命而去。荣诃踌躇少许,也便继续坐下看起书来。 翌日清晨,晨光暖照,树影斑驳。 思思静静站在马车旁,一身素色丝绣襦裙配一个红色毛绒披风,英姿飒爽、衣袂飘飘。z只是,她眼神中透露着不舍,以及对远行的期待与坚定。 “殿下、爹、母亲,还有明慧姐姐,我走了,你们保重。”思思的声音如一缕微风,轻拂过众人心田,那风中有无尽的眷恋,也有令人动容的不舍。 “思思,这个包裹里有干粮,路上好好照顾自己,饿了就吃点干粮垫垫。”嫣嫣此刻快步上前,眼中泪水涌动。 话毕,她将手里包裹递至思思手中,轻抹了眼角泪珠又哽咽嘱咐桃枝道,“桃枝,你一定要照顾好,不能有丝毫疏忽大意。” “嗯,我知道了,大姑娘。”桃枝恳切地点点头。 此刻的桃枝,眼眶微微泛红,心中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在众人的注目下,思思与桃枝一起登上了马车,在一声催马扬鞭中,王啸驾驶马车飞奔而去,并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第20章 思思寻倾染(二) 此时已是长风月夜,荒郊野外,刘啸驾着马车跑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驿站。 “思思姑娘,天快黑了,我看附近好像没有驿站,要不我们再快马加鞭赶一程吧。”王啸说道。 “好,那就听你的。”车内思思回道。 “驾…驾…驾!”王啸驾着车,又扬鞭催了马儿,马车在暗夜的月色中向前奔驰着。 也不知跑了多久,远远地,思思看见黑暗中好似有一座破败的房子。 “停…停,刘大哥,我看前面右手边好像有个房子,不然你停一下,我们进去看看。” “好。”王啸依思思之意于屋前停了下来。 “姑娘,这儿应该是个庙,不过好像许久没人来了。”桃枝挽着思思的胳膊,轻倚着思思,微声说道。 “你看得没错。”思思看着里面布满灰尘的关公像,杂乱的桌椅用具说道。 “刘大哥,不如,今夜我们便在此歇息吧?”思思边说,边扶起旁边一个矮脚桌子。 “那好,思思姑娘,我出去弄点柴火,点个火堆。”刘啸说道。 “好,那你小心点。” “嗯,好。” 刘啸走后,思思和桃枝将庙宇内稍微收拾了一下,将断了腿的一条矮脚凳支棱了起来,并将窗棂、地上的灰尘扫了扫。 “姑娘,你坐下歇歇。”桃枝把凳子擦了擦。 “好。桃枝,把包袱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吧,我想写点东西。”思思坐了凳子,轻声说道。 “好的,姑娘。”借着微亮的月色,桃枝在包袱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拿出了墨汁与砚台。 “柴来了,”刘啸一声低喊,便抱着一堆柴火进来了。 放下柴火后,刘啸拿出火折子,麻利地升起了火堆。 夜色寂寥,有了火堆的陪伴,庙里立刻就不那么冷风刺骨了。思思分别给了桃枝和王啸一些大饼,刘啸坐到门外去吃了,桃枝则依偎在篝火旁边,边吃边往火里加着柴。 思思回到桌边坐下,拿出大饼,却感觉吃不下。随即又放回大饼,整理好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准备写点东西。 许久未闻倾染踪迹,思思心里沉寂且压抑。明明心里感慨万千,拿起笔,却不知要写什么。 “生死未明!”一想起这四个字,思思心里便觉憋闷憋堵得难受。她起身来到窗前,扶着窗棂遥望起了幽暗的夜空。 月色朦胧,星光潋滟。冷风伴随月色铺开一片深秋寒意。遥望夜空许久,她心中微叹一口气。倾染此刻生死未知。她不知该如何纾解这情愫。 倾染,你在哪里?此刻,一股深入骨髓的悲伤充斥在她原本温和柔软的内心,这种透心彻骨的失落之感,大概是她此生最难捱的时刻了吧! 荒原长远,前方暗沉一片,仿佛此刻殿下之社稷山河;秋夜孤寂,四周戚戚寒凉,自己欲寻之归宿,却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沉吟许久,她转身回到桌前,还是写下了这首诗: “锦瑟既成妆容旧,谨候君抚渡罗扣;思君朝容春益盛,误把青丝换华寿。寿与山河血重染,折戟沉沉沙尽掩;城破尚有重立日,人去何寻故人脸?” 秋风自带寒意,他乡可有故人?思思沉思…… 第21章 思思寻倾染(三) 一觉睡醒之时,天已然大亮。思思起身一看,桃枝还于一旁睡着,而门外的王啸大哥已经在给马儿喂草了。 思思起身,见门外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心中畅快了许多。她来到桌前,想收拾下桌上笔墨纸砚,垂眸却看见了昨晚写的那首诗。 此刻晨光正好,心情本是愉悦,可这首诗,却又让她想起了眼下生死未知的倾染。 “或许真的,人生境遇婉转,永远也难猜透,惊喜与意外,到底哪个会先来。就如这诗与遍地晨光,一个令人伤怀,一个却给我片刻欢愉,不是吗?”思思扶案思量道。 稍久之后,思思抬手收了笔墨纸砚,回身去叫了桃枝。 “桃枝,醒醒,收拾收拾,该上路了。” “啊…”桃枝从迷蒙中醒来,“姑娘,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至。桃枝,吃了这饼,一会赶路。”思思拿出包裹,将其中的饼分了些给桃枝,又去门外将剩余的饼分给了王啸。 “王大哥,你可能看出,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此地应该是芪州地界,再往北,就到临州了。走了这些天,马车上食物用物都快完了。等到了临州,得采买些了。”王啸说道。 “好,我知道了。那等我们休息好了,便出发吧。”思思回答道。 “嗯。” 吃完了饼,三人便坐上马车,径直朝临州方向奔去。 马车在西北的荒原上奔跑了大半日,终于于午后申时左右到达了临州城。临州城外防卫森严,守城的士兵将他们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这才放行。。 行走于临州街道上,人群熙攘,贩售物品的商贩、来来往往的人群比比皆是。思思买了些吃食、用度,见一家药铺门开着,便进去买了些治疗刀枪剑伤的药,这才返回马车处。 “姑娘,听说临州地域空旷、广袤多森林,我们要怎么找?”桃枝跟着思思上了马车,一脸皱眉。 “我亦不知,之前听殿下说倾染巡逻时遇了袭击,也不知具体在何处遇的袭。今日大家都累了,先找个客栈休息,打听一下这边情况,明日再决定去哪里吧。”思思环望四周风物,沉声道。 王啸驾车在城内找了家客栈住下,然后三人吃了饭,他便出门去打听消息了。留思思与桃枝在客栈休息。 “姑娘,你说叶公子还会在临州吗?”桃枝突然问思思道。 “为何这么问?”思思有些不解。 “从知道消息至今,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是担心……”桃枝有些吞吞吐吐。 “我知晓你的担心,但是我感觉,倾染此刻定是还在临州,我也相信他还活着。”思思目光坚定,有些出神道。 桃枝见自家姑娘眼眶湿润,眉宇间满是紧张,便关心问道:“姑娘,你又哭了?”停顿稍许,桃枝用手帕帮姑娘拭了眼角。 “我没事。”思思掩饰道。 “嗯,叶公子见到你哭,定会很心疼的。”桃枝心疼说道。 “如果他还活着,估计此刻的他正在忙于战事吧?”思思有些失落。 “呵呵,姑娘思念公子,公子定也在思念姑娘。”桃枝莞尔。 “嗯,那倒也是。哎,你可知我与倾染首次见面是在何处?”思思嘴角笑意扬起。 “不是在锦心阁一起读的书么?”桃枝一脸疑问。 “不是。是随姐姐参加撷芳楼诗友会之日。叶昭站在连廊看书,我走过时与他言说几句,便被叶倾染叫住。说是扰了他与肖似柔姑娘的兴致。” “肖似柔也在?”桃枝惊诧。 “是啊!彼时他以为我是男子,黑脸问我为何高声言语扰他清净。”思思抬眸回忆。 “然后呢?”桃枝有些好奇。 “然后便施礼致歉了。”思思继续说道。 “哎…这位叶公子也真是,言语几声便就扰他清净了?他言语欺你,难怪我初时看他不顺眼。”桃枝说得一脸气愤。 “算不得欺负。他性子耿直,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并非那种随意欺负人之人。你看他不顺眼,那是尚不了解他。”思思笑道。 “姑娘这般回护于他,倒是成了我的不是了。不知叶公子知晓了会如何高兴。”桃枝有些叹气道。 “思思姑娘。”正说着,王啸突然在客房门外敲门道。 “王啸大哥,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思思开门,将他请了进来。 “姑娘,我听人说叶公子曾于临州北部五十公里左右处与狄戎交战过。只是何公子目前状况如何,尚是未知。” 第22章 思思寻倾染(四) “刘大哥,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早饭后,我们一起去边境找找。”思思暗忖稍许,回答道。 “好,那我先回了。刘啸说完便回去了。 思思转身回屋,思量着明日之事。倾染失踪已有半月。若是还未有消息,便很可能已经身死。此地广袤,层林遍布,要如何寻找才好?” 夜色已深,临州城灯火阑珊。思思站在窗前,望着城北方向幽蓝夜色,灯火闪烁间,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秋萧瑟,寒风袭袭,总是烛摇影卧。 盈月满天,白梨花落,晓看群雁过。 薄衾寒,香檀厌,梦里又把朱砂看。 生眷。” 不知倾染此刻是否还活?是否饥有饭饱,冷有衣暖? 思思轻叹一口气,抬手取出怀中那支凤钗,端望片刻,突又想起了那日夜里做的那个梦,梦中公子面容此刻异常清晰,正是她日夜思念的叶倾染…… 翌日。 用过早膳后,思思一行人驾车向狄戎边境驶去。 出了北城门,便是一片荒野。这里视野广阔,极容易看清周遭风景。思思极目四顾,未看到任何人影或者有人居住之象。 “刘大哥,让马车慢点,我们在附近找找。”思思掀起车帘对刘啸说道。 “好。”刘啸勒了马缰绳,放慢了马车速度。 马车在荒地上走着,三人极目远眺,各处均未找到有人的迹象。 “刘大哥,我们走了多远了?” “前面不远处,应该就到狄戎地盘了。” “把车停下,我去前面看看。”思思说道。 刘啸停车,思思与桃枝下车,看到前面不远处是一片森林。森林范围之广,几乎绵延了整片荒原。 “姑娘,过了这片森林,应该就到狄戎地盘了。我看这里面似乎也无有人迹象,不如我们去别处看看吧。”桃枝轻说道。 思思没有说话,只径直朝林中走去。 穿过一片红叶林,思思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里枫叶满地,一片萧瑟霜秋之气。 思思朝四下望了望,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个凸起的小山丘。暗忖片刻后,思思立即向山丘方向疾步跑去。 “姑娘,你去哪?姑娘……”桃枝在身后喊道。 “我去前门看看,你在这等着。”语毕,思思便疾步向山丘方向跑了约一盏茶功夫,方来到此丘旁边。 山丘起伏,旁边却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上树叶杂乱,很多树木均有划伤的痕迹。而山丘之上土色暗褐,落叶较少,似是翻新不久。 思思低头,又在各处搜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许多已经干涸的血迹。思思打量了四下许久,地上脚印杂乱,血迹繁多,似是曾有过一场激烈争斗。 沉吟稍许,思思放声大喊,“倾染,倾染,叶倾染,你在哪里呀……” …… 倾染回神,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小榆,你叫我?” “是啊,叶大哥,该喝药了,这是我爹专门从临塬树丛里找来的库榕草,用来解石崇草的毒,最是有效。” “呵呵,谢谢你了,小榆,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我。我要怎么答谢你才好?” “叶大哥你又说笑了,我唐小榆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我们家就我和爹爹,每次来往狄戎、临州两地,爹爹都会看到些负伤求救助的将士,无论狄戎还是临州。我和爹爹都一视同仁。两国交战许久,只有我们这些底层的老百姓,一直在受苦。哎,多希望战争能快些结束,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小榆,你爹是大荣人,你娘是狄戎人,那若是让你选,你希望那哪边赢?” “这…我倒没想过。不过我爹说了,既然我既有大荣血脉,又有狄戎血脉,那两边的百姓都应该救助。所以,若是让我选,我也不知如何选。” “小榆,那……” “哎,叶大哥,你手上这玉佩好像坏了,能让我看看吗?” “给。” 未等倾染说完,小榆便抢问道。 叶倾染把手中的玉佩递给小榆,小榆将玉佩对着透窗而入的明媚阳光,细细端看起来。 莹白透亮,质地绵密,花纹样式也不错。只是,断成了两半。咦,似乎还缺了一角。 “叶大哥,这里还缺了一角。”小榆将玉佩交还给倾染,轻声道。 “是的,之前受伤,估计是在途中遗失了吧……”叶倾染有些惋惜。 “叶大哥,药快凉了,你趁热喝了吧。”小榆端起药碗,递至叶倾染身前 。 倾染并未言语,只端过药碗,咕噜咕噜全喝了下去。 “倾染大哥,这外敷的药,我来帮你敷吧?” “哦,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来就行。”叶倾染有些尴尬地婉拒了小榆的好意。 “那…我先出去了,药记得敷啊。”小榆见叶倾染尴尬,便嬉笑着说完出去了。 至此,叶倾染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解开衣衫,对着胸前暗器的伤口,敷起草药来…… 第23章 思思寻倾染(五) 晌午刚过,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已乌云密布。 高喊许久,都无任何回应。距离临州约五十里,血迹斑斑,脚步纷杂,不是倾染与狄戎交战之地还能是啥? 思思有些崩溃,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旁边的土丘,便是一顿徒手挖。 “姑娘,姑娘,你在干啥?”桃枝大喊着跑过来,对着疯狂挖土的俞思思一顿叫喊。 “倾染在里面,叶倾染在里面……!”思思焦急地哭喊,眼神中全是恐惧。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雷声袭来,乌云密布的天空,顷刻便大雨倾盆。 “姑娘,你疯了吗?这只是个土丘,怎么会有叶公子?”桃枝大喊着,想拉起已被雨水淋湿的思思。 “桃枝,你帮我一起,把叶倾染挖出来好吗?快帮我……”思思满脸泪痕,雨水与泪水交织,映衬着她有些污泥的面容,轮廓更加模糊了。 雨帘渐盛,只稍片刻便将土丘旁的两人淋湿浸透,雨水和着泥水,顺着冲刷出来的沟壑,蜿蜒成一条小溪,连带着已经干涸的血水,一起流向远处。 “这是什么?”挖了许久,桃枝突然看见泥水中一枚闪闪发亮的东西,她拾起一看,竟是一枚玉佩的一角。 “姑娘,这…” 只一眼,思思便立马夺过桃枝手里的玉佩一角,定睛细看,这不正是她松鹤龟鹿纹玉佩的一角吗? “这是我送给叶倾染的玉佩,叶倾染,你在哪里,你出来呀……” 思思在大雨中疯狂地挖着土,桃枝一边安慰一边帮忙挖着。 “桃枝,思思姑娘,你们在干什么?”不知两人去了哪里,此刻找过来的刘啸,一把拉起泥水中的思思、桃枝二人。 “你们疯了吗?雨这么大,还在这里挖土。” “可是姑娘说,叶公子在里面呀……”桃枝哭喊道。 “思思姑娘,你冷静点好么, 这山丘这么大,你要挖到什么时候,我们先回去,等雨停了再来,好么?”刘啸抓着思思的衣袖狠狠摇了摇,终于让沉浸于悲痛中的思思暂时冷静了下来。 “桃枝,扶着你家姑娘,我们先回去,等雨停了再来。” “好。” 随后,思思由桃枝搀扶着,返回了马车,向临州方向奔去…… 入夜。 “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叶倾染坐在戎帐外,对着此刻星点漫布的天空,轻声吟诵着这首诗。这是曾经一位征战沙场的大文豪之作,磅礴大气,又不失柔情刻骨,他深爱之。 午后那场大雨,给这萧瑟干涸的荒原带来了一丝生机。有了这雨的浇灌,估计年后的荒原必定会长出一片青青绿草。 叶倾染抬手,顺手丢出一块握在手中的石子,仿佛夜幕中投出的星点,顺着旷野的冷风没入黑暗。 叶倾染本想畅快高喊一句,未成想投出石子时太过用力,扯到了胸前的伤口。 哎,这飞镖暗器,确实麻烦,不仅有伤,还带毒。 叶倾染暗叹一句,不过下一刻,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听说霍老元帅也中过此毒,叫…石崇草之毒,对…” “叶大哥,”小榆一声高喊,打断了叶倾染的思索。 “小榆,来,坐。”叶倾染笑道。 “嗯,好。”小榆害羞回应,然后在叶倾染身边轻轻坐下 。 “今晚夜色不错。”小榆轻笑道。 “是啊。风雨过后,夜空幽邃深蓝。”叶倾染喃喃道。 “叶大哥你知道么,这一带很少下雨的,特别是深秋,不成想今日雨势这般大。”小榆高兴说道。 “嗯,小榆,我记得你说过,这石崇草之毒,用什么解来着。” “库榕草。”小榆认真回答。 “是在临近狄戎的那片树林里找的?” “是啊。那片树林枫叶特别多,秋日后,林中叶落一片,景色很美。” “那…明日你带我去看看那库容草长啥样,好么?” “好啊。”小榆有些兴奋。 “叶大哥你找到那玉佩缺失的那一块了么?” “没有。” “不然我送你一枚吧。” “不用,这枚玉佩对我很重要。” “哦,好吧。是你很重要的人送的吗?” “是的。” “那我们说说明日去时要带些什么吧?” “好,你说。” …… 第24章 思思遇刺杀 翌日,天气晴朗。思思三人又一次来到山丘旁。 昨日淋雨回去,思思发烧了一整晚,此刻终于烧退。神思清明些许后,他们便又过来,想挖开此丘看看真相。 踟蹰许久,刘啸终于问道:“姑娘,要开始了么?” “嗯。” 语毕,刘啸便挖了起来,思思、桃枝二人一起帮忙。泥土松软,挖起来不甚费力…… “你们在此作甚?”突然,一个陌生男子之声从身后响起。 三人回头,看到一带着毡帽,一身戎装,手执弯刀的狄戎男子站于眼前。 “你们是何人?”男子沉声低吼,语气间满是警惕怒意。 面前男子着装奇异,非大荣装扮,“你是狄戎人?”刘啸出声询问。 “是又如何,看你们装束,应是大荣人没错了…哈哈哈…” 三人未置可否,狄戎兵士见状持刀徐徐靠近。 “你要作甚?”桃枝有些害怕,抓紧了思思衣袖厉声喊道。 “看你们鬼鬼祟祟,定是来打探情报的,找死是吧,今日小爷成全你!”话语刚落,男子口哨声响起,接着便执弯刀向刘啸刺了过来。 “小心!”刘啸对思思二人高喊一声,随即拔出腰间佩剑,起身迎了上去。 狄戎兵士弯刀直刺,刘啸挥剑抵挡,两人瞬间便陷入相互缠斗过程中。刘啸力大,在刺、挡;劈、拦几个回合之后,狄戎男子渐渐立于下风。 刘啸瞅准机会,躲过男子的挥砍,接着直刺一剑,正中其人腹部。 眼见该兵士身形不稳、虚弱倒地,刘啸收剑入鞘,微舒了一口气。 “狄戎人发现我们了,我们先离开此地,等风声过去,再回来找吧。”刘啸对着一旁早已看呆的二人说道。 “想跑,没那么容易。”一声响亮的高喊过后,“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狄戎兵士请的援军抵达了这里。 狄戎援军眼看面前大荣男子杀了自家兵士,心中怒火中烧,分青红皂白,提刀便奔了过去。领头的三人直接挥刀砍向刘啸。 四人缠斗间,一旁的思思、桃枝二人看得惊心动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旁观战的几位骑兵见此二位大荣女子呆立一旁,便直冲了过来。 眼见思思危险,刘啸紧张分神,却是给了缠斗兵士反手回刺之机会。刘啸无奈,只得回身再挡。三名士兵联手,将刘啸阻在中间,刀剑碰撞电石火花间,刘啸已无力顾及其他,只得专心对付眼前几人。 一旁的骑兵提刀至思思身侧,挥刀斜劈,一脸狰狞,欲行杀戮。 “姑娘小心,”大喊一声,飞身扑到思思面前。 “呲…”瞬间之后,桃枝的后背出现一条半尺长血印,鲜血喷涌,瞬间染红了桃枝柔白的襦裙。 “桃枝!”眼见桃枝瘫软于自己怀里,思思惊惧崩溃,撕声大喊。 “姑娘,桃…枝…不能再…保护…你,请…姑娘……莫怪…”说完了这些,桃枝紧皱的眉间舒展、握着思思的手也渐垂了下去。 “桃枝,”思思哭喊,令刘啸惊骇,他奋力将面前士兵抵出包围圈,给自己打开了缺口。抽剑刹那,他回手反刺,便将佩剑于其人脖颈划过。 鲜血汩汩,士兵身软倒地。刘啸借此缺口,快步跨至思思面前。 “快走啊!”刘啸怒吼,一掌将思思推了出去。眼看面前两人弯刀直刺,刘啸举剑格挡。力量相抗间,其中一士兵弯刀斜切,刺中了刘啸腕部。 “你们要干什么?”眼见又一骑兵纵马过来,思思声音沙哑哭喊道。 “干什么,要你小命!”话音未落,挥刀直刺思思胸膛。 “思思……”远处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紧接着,一颗石子于骑兵腕间弹过。骑兵手一抖,刀倾斜了半寸。但刀已见血,拔出瞬间,思思胸前鲜血直流,只顷刻间,便绽开了一片猩红的血印…… 就在山丘不远处的林间,叶倾染及小榆二人,此时正准备来山丘处采些库榕草,谁知遇见狄戎兵士正与三位大荣人士缠斗,其中两位还是女子。 女子背影熟悉,令他甚是好奇。 就在他看清女子面容瞬间,倾染惊惧大骇:因为狄戎兵士正飞身至思思身旁,欲用弯刀插入其胸镗。 “思思……”惊叫瞬间,叶倾染拾起地上石子扔出,直接着三步并做两步至思思面前。 思思胸口刺中之时,她回身侧望,发现了对面飞身而来的玄衣男子熟悉英俊的面容。 “倾染…”思思在心里喊了一声,接着便顺势跌了下去。恍惚中,似乎有人接住了她…… 第25章 叶倾染写信 秋夜静寂,寒风乍起。狂风吹乱了毡房屋顶的毡草,迫不得已,小榆出去修补。 此时房子里只剩下倾染、思思、桃枝三人。思思与桃枝各中了一刀,昏睡许久,此刻生命垂危。桃枝面色煞白;思思形容消瘦;两人均全身滚烫,发着高烧。 此刻的叶倾染,握着思思滚烫的手,看着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心里满是歉疚和怜爱。他犹记得,彼时长宁门送别,她强颜欢笑对自己说:“倘若他日新婚大喜,唯盼锦书相寄……” “一别许久,此番相遇,竟几成永别。思思,这一次你可千万要挺过去!”叶倾染在心中默念。 石崇草之毒,加上风寒刀伤,思思已然昏迷了一日一夜,桃枝中间还醒过一次,思思却是一次都未有。叶倾染心中担忧,但此刻只能迫使自己冷静。 “叶大哥,刘公子回来了。”小榆急匆匆进来,对倾染说道。 “在哪里?”倾染急问。 “在马厩拴马。” 小榆正说着,刘啸俯身入了屋内。 “叶公子,信我已送到,元帅已然知晓狄戎那边的情况,说会有部署。”刘啸简单叙述道。 “那就好,你先下去吧。”叶倾染轻回,转身便欲重回榻前。 然而刘啸并未离开,转而对小榆继续道:“对了,我适才想起,之前思思姑娘买了治疗刀伤剑伤之药,在马车上。我此刻拿了过来,还请小榆姑娘帮忙给她们敷一下吧。”语毕,便将手中包裹递给小榆。 “那便麻烦你了,小榆。”叶倾染轻声道,说话间,便起身出了毡房。 “嗯,你们先出去吧。”小榆莞尔。 语毕,刘啸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刘啸,你有什么就直说吧。”两人出了毡房,来到了不远处的草垛旁。叶倾染望着漫天星色的夜空,长舒一口气道。 “霍元帅让我告诉你,你须亲自回去一趟,向他详述狄戎那边的兵力情况,他方可排兵布阵,做详细规划。” “可有说何时?”叶倾染继续一问。 “明日一早。”刘啸言辞恳切。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停顿稍许,叶倾染低声轻回。 “好。叶公子,这是你给我的令牌,现在交还与你。”刘啸奉上叶倾染给他作为信物的将军令牌。 “嗯。” 叶倾染拿了令牌,见刘啸远去,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头顶幽暗的夜幕上。 他抬手,看了看掌中残破的松鹤龟鹿纹玉佩,重又将它握得更紧,目光也渐由头顶渐渐伸向远方。 寒风凛冽,吹起他乌黑顺直的长发,玄色的襕衣在夜色中摇曳生姿。那些关于往昔的记忆,又一次如风般散开…… 良久,叶倾染回神,想到此刻思思仍未醒,自己却将远走,心中委实伤怀。踌躇之下,只觉唯有留份书信给她,自己才能安心离开。 回屋之时,小榆已换完药出去。屋子里别无他人。叶倾染将纸笔在思思旁的桌前摊开,借着烛火昏暗的微光,提笔写下了这样一封信: “思思,许久不见,竟不知你来边关寻我。 那日看到你,我只觉心中惊骇,因你被戎兵追杀,更因你不远万里出现在我面前。 今夜星光璀璨,然立于夜色之下,我却只觉孤寂不安。彼时你未醒,我又凭何离开? 时光如梭,我尤记得, 那年春光微敛,一脸迷蒙的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我初时困顿,竟不知你是那日明眸皓齿、一身男装、谦卑道歉的自己。 彼时,你活泼勇敢,机敏的像个男孩子;然而此刻,你却面色憔悴,苍白的仿佛一碰就碎。 彼时,你以为我佳人在侧,我轻笑你粉墨遮面,却不知这些年慰藉依靠的,还是彼此。 漠北的寂夜星光璀璨,透亮的仿佛明珠一般,只可惜,此刻只有我一人欣赏;冷风彻骨透心,令人清醒,亦令人微伤。 明日我将远走,回临州处理未尽事宜。此番这般与你相见,委实心伤。临走之前,我想借由长风许你一个承诺: 临州一去,若你能醒,若我还活,此生共赴星梦山河可好?” 第26章 俞思思看信 当思思再度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午后了,昏睡许久的桃枝也已醒来,由小榆喂着汤药。 “你醒了?”小榆放下空了的汤碗,起身至思思身边问道。 “你是……这是哪里?”面对眼前笑容可掬的陌生女子,思思一脸迷蒙。 “这里是我家。叶公子让我照顾你们。”小榆笑道。 “叶公子?是叶倾染公子么?”思思一阵头晕,突然想起她倒下那刻,回头看到的清晰面容正是倾染。 “嗯。你胸口中了一刀,离心脉只有半寸,还中了石崇草之毒,已经服过解药了。你发烧三日,现在身体虚的很,得好好休息。”小榆认真说道。 “姑娘,你可算醒了。”不远处锦榻上坐着的桃枝一脸苍白虚弱,费力出声叫喊着。 “桃枝,你没事吧?”看着桃枝苍白如纸的面色,思思一阵心疼。 “我没事,倒是姑娘你,昏睡许久,把大家都吓着了。”桃枝挺了挺身子,费力说道。 “思思姑娘,你醒了?”刘啸此刻进屋,对着思思说道。 “嗯,刘大哥,我们是如何来此的?”思思努力从床上坐起,顶着发晕的脑袋,询问刘啸道。 “呵呵,你忘了,是叶倾染公子救了我们。叶公子功夫了得,赤手空拳便将那些的戎兵打得落荒而逃。”刘啸略显兴奋的比划着。 思思见状,内心愉悦,笑意都写在脸上。 “那叶公子现在何处?”思思满怀期待。 “何处?昨日一早,便回临州复命了。” “哦,这样啊。”思思有些低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来,俞姑娘,把这碗药喝了。”适才出去端药的小榆此刻进了屋,将药碗端至思思面前。 闻言,思思端起药碗,直接喝了下去。 “对了,俞姑娘,叶大哥临走时留了份信给你,就放在床边案桌上。”小榆拿过药碗,指了指案上书信,轻说道。 思思歪头,正好看见旁边案几上的信。她拿过信,认真看了起来。 “今夜星光璀璨,然立于夜色之下,我却只觉孤寂不安。彼时你未醒,我又凭何离开? 时光如梭,我尤记得, 那年春光微敛,一脸迷蒙的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思思看得一脸笑意。 “我初时困顿,竟不知你是那日明眸皓齿、一身男装、谦卑道歉的自己。” 初时你困顿,我迷蒙,却也不知眼前的你竟会成为心上的你。暗忖间,思思眉宇柔色荡漾。 “我想借由长风许你一个承诺:临州一去,若你能醒,若我还活,此生共赴星梦山河可好?” 此刻我醒,你却不在身边。星梦山河太美,仿佛寂夜中璀璨的星光,可望而不可即。但你既已许诺,我便相信,远方不远,会有一个属于彼此的星梦山河…… “思思姑娘,思思…怎么这般出神?”小榆在她面前用手比划了下,终于将沉思中的思思拉回了现实。 “哦,没什么,刚才有点走神了,不好意思。”思思有些尴尬。 “没事,你刚退了烧,身子虚,先躺下休息吧,”小榆说完,转身便要走。 “哎,小榆姑娘,你刚才说的叶公子离开,他是去哪里了?”思思急问。 “他回临州元帅府复命去了。他在此疗养了半个月,一直在等机会回去。昨日终于如愿了。”小榆说着,神色有些哀伤。 “哦,小榆姑娘,你没事吧?”看见小榆面露伤情,思思有些触动。 “没事。”小榆语毕,便端着药碗出去了。 看着小榆远去的背影,思思莫名地怔了怔。倾染与她独处半月之久,会不会…… 第27章 小院遭搜查 “殿下,何公子传来消息。”书鹤拿着信筒,走到荣诃殿下身边说。 “快,拿给我看看。”荣诃起身,接过信筒,拿出信纸。 “我于临州逗留数日,昨日听说已倾染回元帅府,尚未见其人。目前霍元帅在准备对狄戎的进攻事宜,眼下一切皆安,勿念。” “呵呵,倾染还活着,太好了。书鹤,思思姑娘那边可有消息?” “殿下,思思离开至今,一直未有消息。” “也不知思思姑娘与明宇是否会合,信中既未提及,我们再等等看吧。” “是,殿下。” 荣诃拿起手中书本,重新放下,“亓大人那边状况如何了?” “一切都好,昨日李家派人送来一箱纹银,有两千两之多。” “李问全力支持我之事业,确也是辛苦李氏一族了。书鹤,记于我私账之上,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回报。” “是,殿下。” “另外,药铺那边,你过去看看,嫣嫣姑娘经营之道钻研较少,我恐其需要人手。” “是。” 书鹤说完,便转身离去了。荣诃放下书本,起身来到院中梨树下。彼时树叶业已枯萎,树下薄薄厚厚堆叠了一层枯黄落叶。 “这梨树明年便要结果了吧?”荣诃抚摸着梨树粗糙的树干,轻喃道。 “殿下,”一声柔和清亮的声音传来,荣诃回头,明慧正立于庭前台阶之上,手拿一件厚绒披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明慧,过来。”荣诃伸手,眉间嘴角笑意勾起。 “殿下,天冷,别着凉了。”明慧轻步至荣诃身侧,抬手将披风披上荣诃肩头。顷刻间,一股暖意包裹周身,荣诃瞬间觉得温暖了许多。 “嗯,你病刚好,身子弱,先回屋吧。”荣诃眉间舒展,怜爱满满。 “好,你也别待太久了,院外凉。” “好。” “殿下,不好了,有人过来巡查了。”两人说话间,院门突然打开,原来是赵平推门而入。 “什么?”荣诃大惊。 “金吾卫有暗线潜伏在城郊附近,我方回来之时,见到附近几家住户正在被搜查。” “必是此地暴露了,明慧,速去里屋找许、俞二位大人,请其速于柴房暗窖躲避。” “好,我这就去。”敏慧说完,便转身向屋内跑去。 “赵平,城外私兵情形如何了?” “殿下放心,私兵隐匿得很好,都是分散训练的。且是夜间行动。” “那便好,我先入柴房暗窖躲避一番,此地就交于你了。” “殿下放心去便是。” 荣诃转身去了柴房。 赵平则转身关了院门后去了客厅内桌旁坐定。 “开门开门。”不消片刻,院外传来几个粗犷的叫喊声,门环被打得嗒嗒响。 “来了来了。”赵平调整状态,假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上前开了院门。 “几位官爷,亲临寒舍,有何指教?”赵平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去去去……”为首一个金吾卫粗鲁将赵平推至一旁,其后余人鱼贯而入,直接在院子里搜查起来。 搜查无果,几人又分至灶间、内厅、厢房继续搜查。 四名金吾卫刚至柴房门口,房门从里被打开,俞帧头发灰白,一身粗布褴衣走了出来。 “官爷,你们有何贵干?平儿,官爷要做甚?”俞帧说着,便把目光由前面的金吾卫转向了后面的赵平。 “哦,爹,几位官爷搜查,我亦不知到底做甚?”赵平领会了俞帧眼神含义,假意问道。 “有没有见过这几个人?”旁边一金吾卫拿出几幅肖像,展示给赵平。 赵平一看,荣诃殿下、何明宇、许寅大人,亓思旻大人赫然在列。 “哦,不曾见过,官爷不会弄错了吧?”赵平一脸愕然。 “弄错?哼…我们怀疑你窝藏朝廷钦犯,给我搜!”为首的金吾卫一脸凶相,命其余人进去搜查。 草垛、杂物堆、桌底都没有,金吾卫有些急躁,随即在墙壁各处细细摸索起来。 摸到墙角一处草垛,金吾卫正要提开来看,俞帧突然冲上来,挡在了前面,“各位官爷,小小宅院,哪有什么朝廷钦犯,官爷若是口渴,我带大家去前厅喝杯茶吧。” “让开。”金吾卫大声呵斥,随即用手扒开草垛,下面什么都没有。 “大人,没有。”该金吾卫上前向首领汇报。 “走。”头领语毕,转身便走。 可没走两步,他便又折返回来,对赵平俞帧说道:“见到画像之人,速速向我们汇报,知道吗?” “好的,官爷慢走。” 眼见金吾卫出院远去,赵平和俞帧这才折返回柴房,移开角落的大水缸,把荣诃几人从地窖里拉了出来。 “他们走了?”荣诃问。 “走了。”俞帧答。 “金吾卫竟然追查到了这里,此地已不安全。俞大人,最近汴京有新消息吗?” “殿下,自从上次许韶延发消息说肖似韫正在追查龙影卫一事,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既如此,去封信给许韶延,将汴京的势力好好联络一番,刺探一下朝中最新动向。” “是。” 第28章 久别终相见 当思思的马车停靠在临州元帅府门口,首先迎上来的是叶倾染。 车帘撩开之后,思思从马车上缓步下来,抬眼看见倾染那一瞬,思思差点就泪如泉涌。 “思思。”叶倾染迎了上去,抬手扶思思下车。 “倾染,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思思强忍了眼中泪水,带着些许颤音,低声说道。 “怎么会,我们这不是见面了么?”叶倾染看着思思眼里的热泪,心中柔肠百转,五味杂陈。 “我们进去吧。”说着,倾染领着思思,入了元帅府。 府里清新雅致,虽已至严冬,但院中碧树常青,仿佛画笔画上一般。 “你之前不是在东南边境么?如何又出现在了临州这边?”思思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泪水,轻声说道。 “汴京家里出了状况,我便一路北上,去了汴京。之后由路威将军举荐来此。”倾染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来寻我的?” “是啊,之前听说你生死未明,我便和桃枝一起来临州找你。不曾想,遇了戎兵伏击。对了,明宇表哥也来临州了,你们可有见过?”思思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不曾,我这便派人去打听一下。”倾染回头,叫了旁边一家丁,轻声嘱咐了几句,那人便出门而去了。 “倾染!” 正欲继续前行,前面传来了一声浑厚爽朗的笑声。叶倾染抬头,是霍元帅。 “元帅,这位是俞思思姑娘。思思,这位是西北边境边防总指挥,霍遥元帅。” “思思拜见霍元帅。”思思欠身施礼道。 “思思姑娘请起,不必客气。把这元帅府当成自己家便好。”霍遥朗声笑道。 “多谢元帅。元帅与倾染若有事相商,思思便先退下了。”俞思思恭敬说道。 “哎…离别许久的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个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倾染,你们聊,巡逻事宜我去找陆栢明将军吧。” “是。多谢元帅。”叶倾染欣喜道谢,然后飞也似的带思思入了客房。 入客房后,叶倾染屏退左右,想多一些时间与思思独处。 “思思,大病初愈,你自觉如何?”叶倾染关心道。 “好着,只是体内余毒尚未清理干净,远行或久坐,均有疲惫之感。”思思于桌前坐下,缓声说道。 “无妨,我已经命人采集了许多库榕草,营里将士都不惧怕狄戎的毒箭了。一会吃了药,你先休息一下,好么?”倾染柔声说道。 “嗯,倾染,我…能抱抱你么?这感觉好不真实!”思思害羞,脸红到了脖子根。 “呵呵,当然可以。”叶倾染呵呵一笑,然后大气拥思思入怀,抬手轻拍其背,安慰道。 思思被叶倾染拥入怀中那刻,她方觉得幸福来得好突然,曾经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 拥抱许久,叶倾染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让思思看。 “松鹤鹿龟纹玉佩?”思思惊喜出声,“它好了?!” “不是,这是按照之前的玉佩重制的,碎了的这块在这里。”倾染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取出里面碎了的玉佩,一缕青丝。 “这个…你还随身携带着。”思思拿起青丝,轻声说道。 “是啊,你赠我青丝,我怎敢不带。”叶倾染嘴角笑意勾起,眉眼间喜色荡漾。 “这玉佩…” “这玉佩帮我挡了两枚暗器袭击,让我有幸大难不死,还见到了你。”叶倾染得意说道。 “那…它既然碎了,便还给我吧。”思思伸手便要拿碎了的玉佩。 “不行,我要留着它,做纪念。这块好的,我回赠予你,这玉佩能纳祥瑞,保安泰。”倾染轻笑间,新玉佩放到了思思手里。 思思浅笑,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取出她珍爱的那支金凤钗。 “还记得这钗吗?去年冬日你送我的。” “记得,你怎么都不带?”倾染佯装生气。 “太贵重,没舍得。” “呵呵,以后带上吧。若坏了,我帮你打新的。” “嗯。”思思点头,将玉佩与凤钗一起,放入锦囊,放回怀中。 “姑娘,姑娘……用膳了。”桃枝在外头将门环拍的嗒嗒响。 “来了来了…”思思赶忙起身,拉着倾染一起出门去往饭厅了。 第29章 明宇见倾染 这日晌午,何明宇打探完了林州近日动向,便又来到了元帅府门口。之前他求见过元帅几次,均被门卫挡在了门外。 此刻他远远看见一女子,由一男子引领,共同向府内走去。那男子、女子背影都好熟悉,酷似倾染和思思。 明宇冲上前去,想叫住二人,不成想被门卫拦住,大喊着,闲杂人等,快走开。 明宇眼看二人身影没入庭廊拐角,自己却无能为力。正在此时,元帅府里走出来一人,家丁打扮。何明宇连忙上前说道:“这位小哥,麻烦您通传一下,在下何明宇,求见霍元帅。” “你说你叫啥?”家丁猛地一惊,连忙问道。 “在下何明宇,之前来过两次,求见霍元帅。烦请通传一下。”何明宇抬手作揖。 “你确定你是来找霍元帅的?”家丁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烦请通传一下。” “好吧,你跟我来。”家丁吩咐两个门卫放行,然后带着何明宇,径直向元帅的议事厅走去。 没走两步,便迎面遇上了霍遥元帅本人。 “禀元帅,这人自称何明宇,说要找您。”霍府家丁说完,在霍遥身侧耳语几句,便离开了。 霍遥爽朗一笑,遂对着面前的年轻公子说道:“何公子,你找我何事?” “元帅,在下,何明宇,乃贵营大将叶倾染之好友,之前听说倾染遇袭,生死不明,特来询问一番。倘若其已回营,烦请元帅让我见他一番,他之亲朋好友,个个都想知晓他当前境况。有劳元帅了。”何明宇恭敬躬身,抬手作揖道。 “哈哈哈哈,叶倾染其人,确已回府,只是,我要如何相信你的话?” “元帅有疑,我自应消解。只需让我见见倾染,一切便都可证明。”何明宇正色轻回。 “好吧。老夫看你也是个俊逸温雅的年轻公子,这样吧,你且去客房休息一番,等午膳时分,我便带你见他。”霍遥捋须笑道。 “多谢霍元帅。”何明宇压力顿减,此刻一身轻松。 午膳时分。 彼时,桌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倾染与思思入得厅内,见霍遥元帅已然已然在此,正欲上前问候间,突见元帅身后闪过一人,束发襕衣,面容熟悉,不正是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何明宇吗? “明宇。”叶倾染惊讶出声,并快两步行至其前。 “倾染,我可算找到你了。”何明宇惊喜上前,一把搂住叶倾染,笑道。 “哈哈哈,何公子所言果然不虚。”霍遥朗笑。 “明宇多谢霍老将军协助,让我与好友相见?”何明宇拱手感谢元帅。 “明宇表哥。”正说着,思思也迈步踏入膳厅,欠身向表哥问候。 “思思,你竟也来了,还比我早一步找到倾染,公子那边,你可知道什么情况?”何明宇又是一番惊讶。 “好几日也不见你来信报平安,我心内焦躁,便向公子说明情况,自己也找来了。临州路远,辛苦表哥了。”思思轻声说道。 “不辛苦,只要倾染没事,多跑畸胎瘤也无妨。”何明宇摆手道。 “呵呵,来来来,大家入座吧,菜都快凉了。”霍元帅招呼大家入席。 厅内众人方坐定开宴,陈霄将军此时快步入了膳厅。 “元帅,刚刚探得,狄戎有一支先锋队伍向临州这边挺进了近三十里,目前应在临州以北二十五公里处安营扎寨了。”陈霄回禀道。 “陆栢明呢?” “陆将军已派了一支队伍暗中监视。”陈霄回答。 “库榕草采集的怎样了?”霍元帅又问。 “之前采集之数只够熬五大锅药汤。” “陈霄,一会儿,你去换陆栢明。” “我去吧,元帅!”叶倾染听闻陈霄将军要换陆将军,便自请前去。 “你们故人相见,先好好吃个饭。饭后来我营帐。陈霄,我们走!”霍元帅说完,便起身带着陈霄出去了。 众人亦起身静待元帅离去,之后方重新坐定,一边闲话一边享用起这满桌的馐珍家宴来。 日近偏西,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的午膳终于结束。何明宇知晓了倾染遇袭始末,也知晓了思思寻找倾染全过程。 倾染与明宇、思思告别,径直去了元帅营帐。思思与明宇出了膳厅,正于院内行走谈话间,天空飞来一信鸽突然落到了何明宇肩头。 明宇取下信鸽身上之信,拆开来看:“思思已前去寻找倾染。如遇倾染、思思皆安,请回信并前去汴京与韶延会合。” “是殿下的信吗?说了什么?”思思忙问。 “是的,要我去汴京。你要回去吗?”何明宇问道。 “我回江宁。”思思答。 “那明日我们一起动身。”明宇提议。 “好。” 第30章 调查龙影卫 金吾卫狱,深夜。 “快说,龙影卫的成员都有谁!”狱卒又鞭笞了囚犯数下,然后厉声问道。 只见面前囚犯被五花大绑,脸上、身上道道鞭印清晰可见,囚犯头歪向一侧,双目浑浊、四肢无力。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囚犯声音微弱,吃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换人!”郭持摆手、沉声说道。 该囚犯被拉了下去,然后又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囚犯被押了上来。 狱卒还是相同的几个字,“快说,龙影卫的成员都有谁?” “我不知道。” “啪…啪…还不快从实招来。” “大人,我真得不知道……” 眼看着面前曾经的兄弟此刻饱受皮肉之苦,郭持面上不显,内心却揪心疼痛。龙影卫一事由陛下亲自督办,已经审了数个日夜,仍是进展甚微,眼下已别无他法了。 依照之前估算来看,龙影卫在金吾卫中的人数占比,应不在少数。除了名单上被缉拿归案的,加上潜逃在外的,总人数加起来也不过百人。只是这百人之后,是否还有更多,便不得而知了。 “怎么样了?”肖似韫此刻出现在审台门口,神色严谨。 “大人,获取到的名单人数连同之前劫持叶承严逃走之人加起,不过百人。这与我们之前获得的卫队人数不一致。”郭持上前,沉声道。 “差多少?” “差……数以万计。”郭持回道。 “万计?!”肖似韫停顿稍许,脸上神色由冷峻变为了凌寒。 他抬眸遥望了一眼十字桩上被五花大绑的囚犯,头发凌乱,面容污脏削瘦,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一幕,不由得令肖似韫想起,福宁宫宫变当日,那群横刀立马、红缨漫划天际的铠甲骑兵。宫变之后,那骑兵便神秘消失了。彼时他以为此乃二殿下豢养之私兵,然而此刻看来,应是龙影卫无疑。 龙影卫由先帝亲自督建。他犹记得,彼时初入金吾卫,他还询问过时任殿前都指挥使的许寅将军,龙影卫为何?许寅曾笑说道:“龙影卫,潜伏于陛下身侧保护陛下安危之卫队”。 听闻陛下建立龙影卫之初,一切事宜交由许寅全权负责,而时任护卫队队长之许寅次子许韶珩,则负责指挥训练。 许韶珩乃前朝不世出之武学奇才,时年十六岁,便摘得了武举状元桂冠。就任护卫队长之后,他在父亲领导下训练戍卫队达两年之久。彼时龙影卫训练成功,它被陛下亲自编入新建的金吾卫队列中。 之后,时任戍卫队长的许韶珩则应诏去了边关抗敌。 至此,龙影卫算是销声匿迹。只是此番再提起,不由让人想起背后或有高人存在。 彼时一切看似正常,如今再回首,从许韶珩应诏边关,到许韶珩去世,再到宫变时铁甲骑兵出现,叶家祭台被救,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或者,许韶珩根本就没死?此想法一出,吓了肖似韫一跳。先帝到底埋了多少后手在宫内,肖似韫不得而知,此刻,他一脸冷峻反身出了金吾卫狱。 此时暗夜孤寂,寒风嗖嗖,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 肖似韫立于门外檐廊处,看着漫天飞舞的莹白,心中一阵感慨。 他抬手,将漫天雪花轻轻接入手里,然后看着它迅速溶化在手掌心,肖似韫只觉内心微微舒展,情绪逐渐好转。 小时候,每到冬日里下大雪,母亲总会带着他和妹妹在雪地里玩雪打雪仗。玩到高兴处,他总要问一下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他何时才能与父亲一起玩雪之类。 记忆之中,小的时候,父亲整日在外打仗,是很少回家的。他与母亲、妹妹只那般相依为命伴了近十年。直到边关事定,父亲回京做官。 也许是少时缺少父亲关怀吧,成年后的他养成了沉默坚毅,默默把事做好的性格。 此刻雪舞漫天,不由得激起了他少年时的欢乐。彼时家中院子里有几株梅树,每到冬日下雪,白雪压红梅,傲寒独盛放。他手捧暖炉,在冰天雪地里同母亲、妹妹赏梅花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雪御轻寒迎风散,乱舞芳菲洁白片;暮寒不惧红炉捂,莹透不遮红梅艳。” 龙影卫一事搅扰了他许久,他都彻夜未眠好几日了。不知不觉间,他加快了脚步。回到了防卫营门口。 他唤来侍从闫戌鸣嘱咐道:“戌鸣,你速速去趟狄戎边境,调查一下许韶珩死亡之真相,一定保密,快去。” “是,大人。”闫戌鸣得令,疾步离开。 肖似韫轻舒一口气,回到案几旁,手扶额间,不禁闭目假寐起来。 第31章 抓捕叶承严 这日一早,金吾卫来报,在京郊一农庄里发现叶承严等人踪迹。肖似韫闻言,立刻起身说道:“速带我去看看。” “是,将军。” 守卫带着肖似韫,迅速赶往了城西郊的农庄。到达时,农庄已被金吾卫团团围住。 彼时,农庄院子里静悄无人。 “叶承严一家都在吗?”肖似韫低声询问旁边守卫。 “禀大人,似是只有叶承严,叶夫人、及叶倾心在。叶倾墨、叶倾凡其人未知。” “把门打开,让我进去,你们几人在此等候。” “是。” 肖似韫越过门栏,跨入院中,只见屋门紧闭,里面静寂无声。 肖似韫上前,高声喊道:“叶大人,肖某来此,便是想请大人随我回去的。” 连喊两声,未见有人回应。肖似韫停顿片刻,几欲再喊。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叶父承严,其子倾墨,相继出了屋门。 “肖将军,今日我叶倾墨随你回去,你放了我父母妹妹如何?” “墨儿,退下。”叶承严低喝一声,一把将儿子拉入身后,自己径直来到院中。 “肖大人好手段,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叶承严于院中站定,直盯着肖似韫脸上神色,高声说道。 “大人言重了,肖某迫不得已,来抓你回去,之前陈焕调查之事,你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肖似韫深沉说道。 “跟你回去可以,不过我妻女与此事无关,可否恳请大人放她们一马?” 叶承严正说着,叶夫人、其女叶倾心从屋内走了出来。 “老爷,不必求他。” “爹,我跟你一起。” 听着叶夫人女儿在旁呐喊,看到叶承严身上刀伤几处,肖似韫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好吧,妻女可以留下,叶公子得一起走。” “我随你去便是。”叶倾墨上前两步,高声喊道。 “好。来人,待叶大人及公子离开。”语毕,肖似韫挥手说道。 院子四周的金吾卫依次下来,鱼贯而入,将叶承严、叶倾墨二人押上囚车,浩荡离去。 院子里瞬间空落了下来,叶夫人身子一软,立刻瘫软在地。 “娘,你没事吧?”叶倾心俯身,一边费力扶起母亲,一边关心着母亲情况。 院墙不远处,叶倾凡与好友苏墨白,将一切看在眼里。待众人走远,他们俯身下了高墙,返回至院中。 “哥,墨白公子。”叶倾心一边扶起倒地的母亲,一边喊着跨门而入的哥哥及友人。 “娘,我来扶你。”叶倾凡快行几步,上前与倾心一起将母亲扶起。 叶夫人姚婵看着叶倾凡眉头微皱,垂眉不看自己的神态,心中突略过一股愧疚之感。 “倾凡,你叫我什么?”姚婵说话时微微有些颤抖。 “娘…”叶倾凡吐气不畅,竭力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字。 “哎…”姚婵听清字音那刻,内心猛然憋出一股悲怆之感。因为侧室贺小兰之故,她厌恶了这个庶子十余年。时至今日,她也救了自己两次。 “你娘的事,你不怪我了?”姚婵眼中泪花闪现,她强忍了心中悲痛,在叶倾凡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都已是陈年旧事了,我早都忘了。”叶倾凡说的轻淡描写,姚婵却听得字字宽心。 积怨已久的两人,彼此便在这简单的几句话中,仇恨消弭。 “哥,爹爹和大哥被肖似韫抓走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倾心面色焦急,诉说道。 “墨白兄,烦请你去趟汴河中央大街的悦来客栈,找一下许韶延公子,说明此事,请他协助一起救救父亲和兄长。”叶倾凡转身,对身后的苏墨白说道。 “好,我这就去。”语毕,苏墨白转身,便出了院门。 叶倾凡与叶倾心一起,将身子不适的叶夫人送回屋内床上躺着。 “倾心,你好好照顾夫人,我去去就回。” “好,三哥!” “嗯?”倾凡欲转身,却被倾心提高了音调叫住。 “怎么?” “一切小心。”倾心暖心提醒。 “好,我知道了。”叶倾凡会心微笑回应。 第32章 询话许韶延 苏墨白找到许韶延时,许韶延正在看江宁送来的信。彼时他已知晓江宁小院附近布满了金吾卫的眼线。 “嗒嗒嗒…” “许公子,在么?” “谁?”许韶延警惕出声。 “苏墨白是也。”门外的苏墨白轻声说道。 许韶延透过门缝,发现真的是苏墨白,遂开门,将其引入门内。 “苏公子,此刻前来寻我,可是倾凡那边出了什么事?”许韶延一脸疑问。 “不是倾凡公子,是叶大人,他与倾墨公子一起,被肖将军抓走了。”苏墨白急回。 “可是肖似韫将军?” “是的。” 许韶延闻言一惊,心下突然凝重起来。殿下在江宁面临危险,叶大人在农庄又被抓走。这可如何是好? “许公子,叶大人关押何处?此处有何人?公子可否打探一下,我们也好做准备。” “苏公子言重了,这肖似韫将军乃金吾卫总将军,其下金吾卫狱,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想在此劫囚,恐怕难度很大。这样吧,你先回去,告诉倾凡,静待消息,等我摸清了叶大人所囚何处,再通知你们做下一步行动。”许韶延暗忖片刻,沉声说道。 “好,那我这便走了。”苏墨白出了屋门,顺便拉上了门环。 这日深夜,从宸桓殿的左侧小宫门外,偷偷溜出了一个黑衣人影,一路朝宫外汴河中央大街十七号的悦来客栈行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殿下的近身侍卫揽风。 自福宁宫宫变后,二殿下离了雍岚殿而去,揽风在宫变斗争中存活了下来。自许韶延来汴京与龙影卫会合后,揽风也暗中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匆匆赶往其住所,欲与许公子见一面。 此时已夜深人静、寒风凛冽,汴河上灯火疏离。 揽风一路直行,直到看到悦来客栈的匾额,他蹭得一下上了屋脊,在屋脊间奔跑许久,绕过几座楼宇,遂下了屋檐,在一处客房门口站定。 “嗒嗒嗒……嗒嗒嗒。” “谁?”门内传来一声清亮的询问。 “揽风是也。” “揽风,是何人?”屋内之人心生警惕。 “许将军,我乃二殿下近身侍卫揽风。听闻将军为殿下所派遣,特来相助一二。” 沉默稍久,房门打开,揽风快步入得门内,房门被重新关上。 “许公子,你应便是前金吾卫左统领许韶延吧?”揽风问道。 “是的,你之前效命于二殿下身侧?” “对,福宁宫宫变后,我一直潜藏在二殿下的雍岚殿内,前几日听闻殿下派了将军前来,筹谋大事,遂今夜孤身前来欲与将军商讨一番。”揽风摘下面罩,低声说道。 “太好了,揽风兄,你可有探得宫中消息?”许韶延给揽风倒了杯茶,轻声说道。 “宫中近日传言,金吾卫中含有龙影卫,龙影卫乃先帝亲设,专为协助二殿下而出。” “你所得消息未假,龙影卫确实存在,一部分人员现正在我手。后期成事,此力量不可或缺。” “太好了,那殿下近况如何?” “江宁那边遭遇了金吾卫盘查,好在有惊无险,殿下并未完全暴露。”许韶延沉声说道。 “叶大人一事后,肖似韫加强了金吾卫搜查和龙影卫搜捕。好些龙影卫人员都被抓入了金吾卫大牢。” “这在我意料之中,眼下龙影卫首领不敢现身,我掌握的几个人,也都在四下联系其他龙影卫,但此刻风声太紧,众人不敢浮出水面。”许韶延说道。 “既如此,那更应该小心应付才是。” “是,眼下金吾卫总将军肖似韫统领左右金吾卫,刚刚抓捕了叶承严大人。稍后我出去打探一番,若是找到其下落,之后还得揽风兄协助救出。”许韶延抱拳道。 “那是自然,许公子,下一步有何计划?” “近日汴京城中又出现了一批狄戎商人,只怕来者不善。另外东南及西北边境战事不断,大盛腹背受敌,有两面夹击之危。当下最重要的,便是伺机联系可供驱使的力量,待时机成熟,迎殿下回京,共商大事。” “我晓得了。朝堂那边,我会尽量关注。金吾卫总将军肖似韫,我也会多留意一番。” “好,多谢。” “告辞。” “慢走。” 第33章 韩凛访韩月 这日朝堂之上,皇帝又问起了徐元瑞粮草筹集一事。徐元瑞言语含糊,词不达意,说了半天,肖似韫算是听明白了两个字,没钱! 作为大盛武将,肖似韫虽未上过战场,但明白粮草对在外兵将的意义。彼时,筹集粮草已近月余,徐元瑞推辞说道:“前段日子西北大旱,东南洪灾,谷物欠收,各地收缴的赋税很少,实不足以承载边境交战。” “此一事,丞相觉得该当如何?”自荣伺亲政,韩弼州被罚,荣伺一直自我感觉良好,此次请教韩弼州,实也是他没有办法了。 “陛下,两国交战,粮草不可或缺。眼下冬寒,西北气候恶劣。粮草既然不济,或应调整方向,以守城为主,待来年开春,气候适宜时,再做谋划。”韩弼州沉声道。 “陛下,臣附议。”肖亦翃上前,亦沉声说道。 “其他诸臣有何建议?”皇帝低头看向殿下,众人低头耳语,但无人出头上谏。 “既如此,那先按丞相之意办吧。中书令起草旨意,速速送达西北边境。”停顿稍许,荣伺继续问道:“诸位可还有奏?” 殿下众人小声议论,却无人出列奏本。 皇帝正欲言之“退朝”,工部尚书纪文弘出列,禀奏道,“陛下,水患基本已过,各地河道防御工事亟待修整,眼下经费匮乏,还请陛下裁夺。” “此一事,交由户部协商处置吧,徐元瑞,拨些银两修建河道。退朝!” “陛下……”徐元瑞出列,尚未说完,计公公言“退朝!”声已起。 重臣依序缓缓离开。 行于朝乾殿外,徐元瑞对纪文弘低言道:“户部尚无多余银两可用,眼下要如何处置?” “徐大人,这便是你要处理的问题了。”纪文弘笑道。 “也罢,国库账上还有约十万两白银,便都划给工部,修缮河道,赈济灾民吧。” “我就知道,徐大人还是有办法的。” “哎……” 朝乾殿长风乍起,众人被这风吹得骨内生寒。韩弼州缩了缩脖子,回头在人群中搜索着儿子韩凛的身影。 “凛儿,”眼见韩凛行之将至,韩弼州轻唤了一声。 “爹。” “小皇子满月之事已过去许久,也不知月儿近几日状况如何了?你可去探望过她?” “爹,孩儿并未。满月宴之后,母亲曾去探望过妹妹两次,听说情绪已渐好转。尹衙事忙,我便未得空去了。” “月儿孤身一人在宫中不易。你既为哥哥,应多些关心给她。” “爹,我知道了,一会便去她宫中拜访。” “嗯。” 韩凛目送爹爹远去,抬头望了望天空混亮的太阳,心中一丝温柔渐起。 小皇子满月,妹妹于宴上被苏妙儿算计。他心生愤懑,却碍于皇帝之威,之后母亲虽有在太后面前倾诉,然时至今日,他委实不知,妹妹是否真已释怀。 韩凛放慢了脚步,直待众朝臣远去,遂调转方向,径直向凤仪殿方向行去。 “京兆尹韩凛请求拜见皇后娘娘。”韩凛立于凤仪殿外,沉声说道。 “韩大人,娘娘去御书房奉茶去了。”宫内出现一宫女,轻声说道。 “娘娘可有说何时回来?” “娘娘未语,应该不一会儿就回了。”宫女答。 “既如此,我便在此稍候一会儿吧。” “是。” 宫女说完,便进去了。韩凛站在殿门口凛冽的寒风里,一直在思考接下来想说的话。 月儿既已是皇后,便应行好皇后之责,执掌后宫,安心侍奉皇上,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应心有旁骛,看不清自己职责…… 等候许久,韩凛方见月儿凤驾从远处缓缓过来。待其走近,翰凛方迎了上去。 “臣韩凛参见皇后娘娘。” “哥哥快请起。”皇后下了凤辇,抬手说道。 “父亲托我来看看,娘娘近日凤体可安?”韩凛起身,轻声说道。 “我现下一切安好。哥哥请进,奉茶。”皇后韩月引领哥哥入了凤仪殿大殿,然后命云珂奉茶。 “这两日未见皇后请母亲入宫,哥哥心想皇后身体应以恢复。然爹爹思虑,便让我过来端看一番。此刻见娘娘安好,我便一切放心了。”韩凛于堂下黄梨木椅上坐定,缓缓说道。 “哥哥有所不知,自陛下赐了张其栋一杯毒酒,结果了他之性命,月儿心里,便终日惴惴不安。彼时我未伤张其栋,张其栋却因我而死,每每想起此事,心中更是沉郁难受。” “月儿,此一事,非你之过,你不必自责。陛下与太后那边,你理应常走动。这凤仪殿是你以后的家,你理应多为自己考量。” “哥哥言下之意……” “如今日一般,多去陛下御书房奉茶,多去太后福寿殿请安。把心思用到如何当好皇后上来,切莫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哥哥之意,月儿知晓了。之前一事,连累父亲被太后责罚。以后,月儿自当谨遵使命,安心行好皇后之责,请哥哥转达爹爹、母亲,月儿一切都好,切勿挂念。” “既如此,那我也便安心了。娘娘奉茶归来,必已疲累,臣先告退了。” “哥哥慢走。”皇后起身,目送兄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