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日常》 第1章 入朝为官 许宴清下山了。 是真下山了。云清学宫就建在那高耸入云的山头上,许宴清从上山就再没下过山,因为爬山太累。 许宴清收到信时正打算偷虚清老头养的鸡,她盯紧了一只肥美母鸡正待悄声靠近就被师弟何元的声音打断,“师姐,山下派人给你送信了。” 得,鸡被吓跑了。 她骂骂咧咧接过信,信上只有两个字“速归”。许宴清“啧”一声,很好,回京的路途遥远,她已经感觉到累了。 她揉了揉何元的脑袋,“你师姐我要下山了。” 何元“啊”一声,张开手要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眼泪别擦我身上啊,我这可是新做的衣裳。” 何元委委屈屈去找虚清老头,跟虚清老头说许宴清要下山了,要下山了还欺负他!岂料虚清老头只听进去她要下山的消息,乐呵呵地捋捋胡须,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走了好,走了好,走了我的鸡就安全了。” 门外收拾好行李正准备来一场悲伤辞行的许宴清敲门的手一顿,慢慢将手放下,然后撩起衣摆,提脚踹门而入。 虚清老头被吓得胡须都跟着一抖,回过神来瞪她一眼,“孽徒,门坏了你赔。”许宴清撇嘴,“我如今要走了,你上哪找我赔去?” “你的徒弟要走咯,你要没徒弟咯。”许宴清笑眯眯的。 虚清老头气的牙痒痒,将她往外推,“滚滚滚,我这辈子造了孽了有你这么个徒弟,快滚,别碍眼。”虚清老头推她走,何元舍不得又拉着她,这二人一拉一推受罪的只有许宴清。 还算虚清老头讲情义,她到山门时虚清老头带着许多师弟师妹来给她送行。宋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何元更是满脸泪痕,大师兄顾月笙也红了眼眶,拍拍她的肩,“师妹,你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我钱了。” 许宴清也拍拍他的肩,豪气十足,“等我回京发达了,连本带利还你。” “还有利呢?”顾月笙眸中一亮。 “自然,自然,你师妹我何时骗过你。”许宴清拍着胸脯跟他保证。 闻言他眸中光亮灰暗一片,“那看来是没戏了。” 这人真是,好生无趣! 她又摸了摸宋雪的小脸,揉揉何元的脑袋,安慰道:“别哭,等我死那天你们哭个够。” 许宴清说的是真心话,但他们俩哭得更厉害了。 虚清老头轻咳两声,敲了敲许宴清的脑袋,送她出山门。 “你回了京若惹了什么麻烦别说你是我徒弟,影响我招学生。” “我很难认同你的观点。”许宴清说完哈哈大笑,看到他抬起的手以为要挨打转身就要跑。 虚清老头却只是抓住了她的袖子,沉着声,“是非之地,你多保重。” “真出了什么事你师兄弟们也会……” 许宴清背过身时眼眶湿润,她打断虚清老头的话,“我若真出了事,才不告诉你们,让你们看我的笑话。”她语调一沉,“师父,徒儿走了,你多保重。”她轻轻甩开虚清老头的手,又扬着调子,“我惹了事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是你徒弟,让你老脸都丢尽,哈哈哈……” 许宴清不敢回头,这条路,注定要她一个人走下去的。 许宴清到山脚时终于见到接她的车马,二话不说就往里钻,端起茶就饮。 累,是真累。 许伯笑呵呵的站在车外让她慢点喝,“小姐,老爷可惦记你了,早早让人来接你。” 她哼哼两声,“他应该的,谁让他当年不跟我商量就把我送上山。” “老爷也是为你好。” 许宴清当然知道是为她好,只是当年的事在她心里依旧是个坎,她过不去。许宴清打开一旁的箱子,里面是几套男装,她拿出来二话不说就换上,将宫学服整齐叠好放进箱子里。 许宴清是许太傅的嫡女,自小得先帝圣恩与太子一同长大,12岁那年被送进云清学宫,清虚老头教她文学又教武学,16那年及笄她也没回京,虚清老头给她办的及笄礼。如今许宴清18了,按虚清老头的说法,她是回去成亲的。 呸!成亲哪还须新帝催她,那封信分明是新帝的手笔。 彼时她还浑不在乎,“总不能让我去当官吧。” 此时许宴清看着手里圣旨,恨不得给自己两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许氏太傅之子宴知,德才兼备,忠良敦厚,特封为监察御史,望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宴知?谁? 直到李公公朝她使眼色。 “臣,谨遵圣意。” 许宴清捏着圣旨的手有些抖,李公公笑眯眯的凑到她跟前,“咱家在这恭贺许大人了,走吧,跟咱家进宫面见圣上,多年不见,圣上可一直挂记着大人呢。” 呵呵。 原本她穿男装没束胸,如今得日日束胸了。 承天殿内,坐着的是靳玄礼,站着的是李公公,跪着的是许宴清。 “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靳玄礼将她扶起,“知道你生朕的气,你那金贵骨头何时跪过朕?” 幼时许宴清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与太子打过架的交情愣是不曾跪过他,可他如今贵为天子,岂有不跪之理? “圣上言重,身为人臣,岂敢大逆不道不跪圣上。望圣上开恩,念及臣年幼无知,恕臣幼时未跪之罪。” 许宴清一番话谦卑有度,靳玄礼冷哼两声,“李福德,传令下去,今后许宴知不必对朕行跪拜之礼。” 李公公领命下去,许宴清才抬头揉揉肩,“谢圣上恩典。” 靳玄礼幽幽瞥她一眼,“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 “圣上未免太坑人,让我一女子扮男人做官,这倒是不欺君了,这欺的是天下人。再者,女子怎能扮好男人。” 他扫一眼许宴清胸前,拨弄这扳指,“你自小算是在宫中长大,幼时便常做男装打扮,京中认识你的人不多,再者你从小浑得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你身量又不矮,又是习武之人,束个胸何人看得出来?” 说的好听,合着被勒的不是他。 许宴清咬一口糕点,“京中都知我爹就我一个女儿。” 他点头,“是,所以朕将许宴知是许宴清同母胞弟的谣言散布出去了,因身体不好自小被太傅送去云清学宫,后来许宴清12岁也被送去云清学宫,及笄后病逝。” 他依旧端着笑意瞧着许宴清,她背后无端升起冷意,许宴清握茶杯的手一紧,面上不显,“圣上倒是思虑周全,苦了我要日日束胸。” 所以,许宴清被迫病逝,这世上再无许宴清。 靳玄礼哈哈一笑,“你如今能文能武,当官正好,朕身边可正缺心腹。” “罢了,”许宴清站起身来拍拍衣襟,“望圣上早日开辟女子为官之路,也好让我少束几年胸。” “自然,朕不是还指着你解决那群老顽固么。” 许宴清出宫时日头正好,却是浑身发冷,她抬起手虚掩阳光,回望身后红墙,头一次喘不过气来。 宴清,宴知,好一个同母胞弟。 许宴清看不清前路却也无路可退。 那还真是,完犊子了。 第2章 琐事繁多 卯时,许宴知被阿桃叫醒。 得去上朝。 许宴知好不容易洗漱完把自己塞进马车,倒头就睡。 许太傅在一旁盯着她摇了摇头,“哪有个为官的样子。” 许宴知翻了个身,“爹见过哪家女子扮男子为官的。” 许太傅微愣,捏紧手中书卷:“是爹不好,幼时就不该让你进宫结识圣上。”许宴知撑起脑袋,“先帝圣恩,岂是你能拒绝的?既来之则安之,左右我官不大,混个日子罢了。” “爹,你是正一品,没事儿多照应照应我。” 许太傅抬起书卷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睡吧,到了爹再叫你。” 毕竟品阶不同,走的路也不同。许宴知慢悠悠跟在近末尾,众人行礼时却唯她站着,靳玄礼见她无神,故意点她,“许御史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吓得许宴知差点没站住,“回圣上,臣想到今日要面见圣上,心中激动难以入眠,故臣今日有些困倦。” 大将军宋盛冷哼一声,“瞧着就细皮嫩肉,没点男子气概,许御史,有空跟本将军去军营里历练历练。” 多损呐这人。 户部尚书赵衡也哼哼两声,“我看许御史有文雅之风,怎么能去军中历练?这不是辱没了我等文人?” 要辱没也是辱没我,跟你等文人有何关系?许宴知扶额心道。 “你等文人本将军还不屑让你们进军营,满口酸文,磨磨唧唧。” “果然是莽夫,胸中无点墨。” …… 许宴知默默后退一步,远离是非之地。 大理寺左少卿李忠明拐拐她的胳膊,“吵吧?没事,习惯习惯就好,我听说云清学宫教武,那你会武吧。” 许宴知点头,“不过是雕虫小技尔,不敢在大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学过武?那敢情好,那许御史更要随本将军去趟军营。” 许宴知一僵,这人耳朵真灵。 许宴知抬头望向圣位,靳玄礼朝她笑笑,做了个口型,“习惯就好”。她求助李公公,李公公果然靠谱。 尖着嗓子,“肃静!朝堂之上不得喧哗,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柯相这才抖抖衣袍,施施然站出身来,“禀圣上,臣有事请奏。” “何事?” “回圣上,徐州灾情严重,恐有民怨。” “朕不是拨过赈灾银两,还派人去抚慰民情,为何还有民怨?” 这时,刑部侍郎薛城开口道:“回圣上,赈灾银两因天灾到时不足五百万两,被派去的刘大人也死于天灾。” 靳玄礼冷哼,“好一个天灾,吞了银两,还要了人命?” “何永胜。” “臣在。” “朕命你立刻启程徐州,查明银两丢失真相,还有刘爱卿死因,朕还真是不信什么天灾能如此凑巧!” “臣,谨遵圣意。” 天子一怒,众人皆跪于殿内。 许宴知蹙眉,赈灾银两每每到时总会有或多或少的缺失,这算是各级官员心知肚明的事,可缺失这么多银两也太过明目张胆,如今又出了人命,这其中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退朝!” 李公公的声音打断许宴知的思绪,她摇摇头,这还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都察院内,许宴知翻查名录,刘文杰,那个死于天灾的官员。名录上记载,刘文杰为官清廉,尚未有妻室,在位期间从未有过逾矩,是个好官。 可惜了。 她合上名录,细细思忖。 徐州天灾发生已有三月有余,一千五百万两赈灾银到时也该有八九百余万两,如今却不足五百万两,太过引人注意,定会被下令彻查,彻查无论结果如何总要折去部分官员,于他们而言并非益事。 所以,到底是出了何事导致刘文杰身死,银两缺失了这么多。 何永胜出发前找过许宴知,他大大方方承认,“圣上让本官出京前来拜访一下许大人。” 许宴知眉毛一挑,笑道:“何来拜访之说,左右都是同僚能帮衬的下官定会帮衬,可怜那刘大人,竟无人帮衬一把。” “许大人这是何意?” “下官听说刘大人遇难之时同行的可有不少官员,要说恐怕也是这刘大人人缘不行,在场的这么多人竟无人搭救。” 何永胜眸中一亮,朝许宴知行了一礼,“多谢许大人提醒。”她虚扶,似有意无意的闲聊一般,“要说这幕后之人甚是蠢笨,若下官要贪墨赈灾银两,定不会如此贪心,凡事都要留个余地,这不是上赶着被人查么。” 何永胜一顿,静默片刻,盯许宴知半晌,“许大人的话,本官记住了。” 这厢许宴知送走何永胜刚坐下休息,付白就向她禀告:“大人,探子来报,礼部尚书在京郊购置了一处房产;平阳侯世子被状告强抢民女,被平阳侯压下去了。” 许宴知扶额,“查查礼部尚书购置房产的银子哪来的,按他的俸禄可购置得起?” 付白一走,许宴知正要写参平阳侯的折子,张戬又进来禀告:“大人,柯相之子柯雍流连烟花之地,与一富商之子大打出手;王太常新娶美妾,宠妾过度致太常夫人寻死未遂。” …… 于是第二日上朝,许宴知精神抖擞。 “圣上,臣要参太常大人宠妾灭妻,有违夫道。” “圣上,臣要参平阳侯世子强抢民女害其性命,实乃残忍之举。” 今日,大概路过的狗都要被许宴知参上一本。 她眯了眯眼,扬声道:“臣,还要参柯大人,教子无方。” 众人哗然,李忠明扯扯她的官袍,“多损呐你,柯相老来得子,宝贝着呢。” 柯相稳如泰山,只是看了一眼许宴知,撩袍,跪下,“老臣知罪。” “柯相快快请起。”靳玄礼轻飘飘扫了一眼许宴知。 许宴知垂下眼眸,掩去情绪,“柯大人此言差矣,下官所参只能算错,还不及罪。” “许大人所言极是,柯大人何必揽罪。”赵衡在一旁附和。 文官都随赵衡一般附和,唯有武官心不在焉,宋盛笑道:“柯大人既舍不得管教何不送来军营,本将军替你管教管教?” 这人一顿得吃多少笋呐。 柯相摆摆手,“不劳宋将军费心了,犬子顽劣,本官定会好好管教的。” 不愧是老臣,轻易就躲过责罚。 下朝时许宴知恨不得立马出宫,倒不是怕那些今日被参的人,而是怕她爹拿着戒尺追的她满宫跑。 这多丢人。 她爹早就说过,让她为官低调些,今日这么一参,她算是在朝堂上出名了,毕竟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个参柯相之人。 于是,许宴知夜宿都察院。 付白:“咱大人连柯相都敢参,为何不敢回自己府上?” 张戬:“你懂什么?许太傅的戒尺可是连圣上都被打过的。” 付白:“要不说咱大人虎呢,谁都参。” “怎么,本官不参你参?” “不敢不敢,属下告退。” 许宴知吸吸鼻子,裹紧了被子把门重新关上,哼哼唧唧窝在软榻上。 当官好难。 第3章 大理寺右少卿 承天殿内,许宴知只顾盯着手中茶盏,浑然不听宋盛所言。 直到,“许爱卿,你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她坐着看。 许宴知这才放下茶盏,不紧不慢一拱手,“回圣上,依臣所见,大将军所言有理。” 靳玄礼瞪她,有什么理,听了吗你?他勾唇一笑,“既如此,那就依大将军所言吧。” 靳玄礼挥挥手,“既无其他事便退下吧,许爱卿,你留下。” “何永胜来信,徐州官官相护,很难查到贪墨罪证。” “圣上,何大人可有查到赈灾银两上了?” 靳玄礼眯了眯眼,睨她,“何意?” “何大人出发前我曾提醒过他,若是贪墨定不会如此引人注目,按照我估算的,正常被送到徐州的银两大概会有八百余万两,可事实是不足五百,那么这丢失的三百余万两去哪了?” “何永胜倒是跟朕提过,他从刘文杰的尸体上查到一些线索。” “那就让他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说不定找到了银两就找到真相了。” 靳玄礼挑眉,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热茶,“你就这么肯定这三百余万两是刘文杰藏的?” “按照我的推断,刘大人是因为掌握了罪证才被人灭口,可光是在灾区死了个官员不足以引人注意,只需要向上通报死于天灾,朝廷也不会起疑,倘若是连银子都丢了呢?那可是赈灾银,或多或少都会损失可再怎么损失也不至于剩这么少,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许宴知话说到这,喝了口茶。 靳玄礼一笑,道:“所以你认为是刘文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而将三百余万两赈灾银藏起来,用自己的死和赈灾银让朕起疑,派人去查。” 许宴知不置可否。 靳玄礼突然话锋一转,“既然你方才说宋将军言之有理,那就让你来安排吧?” “啊?安排什么?” 靳玄礼捏茶盏的指尖泛白,强忍着想扔出去砸她的冲动,皮笑肉不笑,说:“宋将军提议让文官习武以此强身健体,你来安排。” 宋将军这人,怎么满肚子坏水。 “这我恐怕不好办啊。” “不好办也得办,让你听也不听就所言有理。行了你退下吧,朕乏了。” 许宴知悔不当初,这都什么事儿啊。 出宫的官道上许宴知垂头丧气,被人一把搂住肩膀,“许大人这是怎么了?被圣上骂了?说出来让本官高兴高兴。” 你多冒昧啊。 许宴知扶额,“左少卿大人找下官何事?” 李忠明嘿嘿一笑,“谢辞回来了。哦,他是大理寺右少卿,今儿晚上有他的接风宴,许大人一起呗,正好介绍你认识认识。” 许宴知嫌麻烦,摇头,“不了不了,下官胆子小,脸皮薄,怕到时候扫了各位的兴。” 李忠明猛一拍她的肩膀,“你新官上任就敢参柯相一本,你还胆小?” 许宴知嘴角一僵,这人怎么说话呢。 她讪笑,“行,那到时下官一定准时赴宴。” 李忠明哈哈一笑,扔下她朝前走,留许宴知在后面哭笑不得。 入夜,许宴知换下官服,跟车夫报了个店名就闭目养神去了。 待她下车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草率了,玉春楼——京城第一妓馆。 难怪接风宴非大晚上办。 许宴知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身后传来李忠明的声音,“怎么了许大人,怎么不进去?” 呵呵,你说我怎么不进去?许宴知也笑,“下官第一次来这玉春楼。” “没事儿,以后你就熟了。” 熟你二大爷! 许宴知跟着李忠明进去,一路扒开许多女人放肆的手,终于进了包间。 包间内坐着的人独自喝酒,一袭月牙白暗纹长袍,头顶玉冠,非富即贵。抬起头来,面如白玉,眉目如画,倒不像个当官的,更像世家子弟。 他放下酒杯起身来迎,“哟,你这是趁我不在又勾搭谁了?” 许宴知朝他一拱手,“下官监察御史许宴知,右少卿大人有礼。” 谢辞摆摆手,“什么下官不下官的,他既把你带出来,那就是把你当兄弟了,兄弟之间不在乎这些虚礼。” 谢辞笑眯眯踢了李忠明一脚,“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乐意跟长得好看的人在一块儿,怎么跟你互补啊。” 李忠明斜他一眼,给了他一拳,“你是不是嫉妒许宴知长得比你俊俏?再者,我不过皮肤黑了些,长得还是不错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细皮嫩肉。” 这话可谓是一箭双雕。 许宴知摸摸鼻子假装没听见。 李忠明的确长得不赖,剑眉星目,五官端正,只是黑了些让人不太注意他的长相。 谢辞哼一声,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这趟外差累死我了,一路舟车劳顿。”李忠明夹着菜笑骂,“知足吧,你去那地儿,盛产美人,怎么,你没给你谢家留个后啊?” “累都累死了,哪有功夫留后。” 许宴知一口菜一口酒好不惬意,听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也甚是有趣。突然谢辞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听说你新官上任就参了柯相?” 许宴知没停筷子,点头。 “有意思,你这个兄弟我交了。那柯老头没把你怎么样吧?以后有什么尽管找我。” 许宴知一顿,“我爹是许昌茗。” 谢辞端酒的手一抖,“许太傅?” 他突然拍拍许宴知的肩,“以后有什么就靠你帮衬一把了,好兄弟!” “嗯。”许宴知大言不惭。 酒过三巡。 许宴知万万没想到,这俩人看着人高马大,酒品这么差。谢辞紧紧扯着许宴知的袖子,“许大人,许宴知,兄弟,帮我个忙可好?” “谢兄请说。” “万达那小子总跟我呛声,给我使绊子,你帮我去参他一本,说他品行不端。” 还不等许宴知张口,肩膀又被李忠明揽住,“许老弟,你说我要是跟你一样长得白些,季姑娘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这,男女之事我也不好说。” …… 许宴知一边听他俩絮絮叨叨一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俩搬上各家的马车。 再跟他俩出来喝酒她就是狗! 许宴知刚踏进许府就被许昌茗逮个正着。 “喝酒去了?” “喝了一点。” “去哪喝的?” “玉……玉春楼。” 许昌茗冷哼一声,“怎么,打算明日自己参自己一本?” 许宴知嘿嘿笑两声,“爹你别生气,我只是去小酌几杯,你也知道我没那个条件寻花问柳啊。” “你最好是!” 许宴知被噎的哽住,爹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许昌茗朝她脑袋敲两下,“滚回去沐浴,记得喝醒酒汤,别耽误了早朝。” 许宴知抱着头“诶”一声就要走,却听到许昌茗低声一句:“让你低调些,此时有我给你兜着,等我死了谁给你兜着?” 许宴知鼻尖一酸,垂下眸只当没听到。 啧,阿桃的醒酒汤好酸。 第4章 文官习武 文官之所以为文官,那就是不习武! 许宴知顶着圣意去操办,一上朝就被文官淹没在唾沫里。 “许大人啊,这我朝有文武官员之分那就是说明了文官他不用习武。” “下官知道,可这是圣意。” “许大人,文官习武当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下官知道,可圣意难违。” “许大人,文官习武那还叫文官吗?” “下官知道,毕竟圣心难测啊。”许宴知张口闭口就是圣上,压的他们不好开口争辩。 一旁赵衡抱着手冷哼一声,“本官听闻宋盛向圣上提议之时,是许大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才促成此等荒唐事。” 冤枉,真冤枉。 许宴知对天发誓她绝对没有煽风点火。 一时间许宴知遭受到众多文官的审视,她冷汗岑岑,讪笑,“尚书大人此言差矣,宋将军提议时下官也只是客套敷衍一句,可圣上却真答应了,说明是圣上心中早有定夺,就算下官当时不曾开口,圣上还是会答应的。” 妄议天子,其心可诛。 许宴知一番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见众人有停势,轻咳两声,“圣上都发话了,咱们做臣子的不也只能听命嘛。” “圣上驾到!” 李公公,你真是我的好公公!许宴知赶紧整理官袍随众人进殿。许宴知不由庆幸,还好文官与武官所走之路不同,不然要是碰上宋盛那损人,她今日是要被扒下一层皮的。 上朝的流程,她逐渐发现了,文官与武官针锋相对一番,吵吵闹闹一会儿被李公公叫停。 这才正经处理政事。 许宴知捏捏手里的折子,深吸一口气,还是站出身来,“臣,要参昭武校尉万达,流连烟花之地,且逼迫买卖良家女子为妓,有辱官身,有负圣命。” 谢辞懵了,眼巴巴看着许宴知参了万达一本,拐拐一旁的李忠明,低声道:“我醉酒糊涂,我没让他真参啊。” 李忠明嘿嘿一笑,“要不说他义气呢,真够兄弟。” 许宴知习武,听力极佳,站的离他二人不远,她撇撇嘴,心道:看把你美得,真当我为了你啊? “臣,要参禁军统领林业成玩忽职守,私卖宫中宝物。” “臣,还要参宣武将军李进荣利用军权欺压百姓,强征民女为妾。” 满堂哗然。 李忠明依旧跟谢辞窃窃私语,“好家伙,胆子是真大,前些日子参文官,今儿又参武官,他这官还当不当了?” “参不参的这都不算什么,主要人家是一个一个参,一天参一个,他这是一参参好几个,真嫌命长呢。” 许宴知无奈,她这监察御史不就干这个的么?呃……确实参得有点多了,可靳玄礼让她入朝为官不就是让她当出头鸟的么? 只是他爹,那手里的戒尺快控制不住了吧。想到这她不由松口气,还好他爹不上朝,教小太子课业去了。 不然非得当着文武百官挨打不成! 靳玄礼装模作样,“许爱卿所言可有证据?” “回圣上,有。”许宴知将物证都交给李公公,李公公又送到他手里。 啪的一声,靳玄礼猛拍桌案,“真是胆大妄为!” 众人跪地,许宴知站着一福身,“圣上息怒。” 万达,林业成和李进宋三人跪地不起,直言冤枉,顺带着骂了许宴知污蔑朝臣。许宴知垂头不言。 呵,不见棺材不落泪。 当真以为许宴知这监察御史白当的? 万达为人圆滑,靠其姐为宫妃当上的昭武校尉,空有一身武学,胸无点墨又贪财好色,圣上心知肚明只是苦于万贵妃的关系不好直接处置。林业成是柯相的人,背地里替柯相干了不少事儿,以禁军统领之职暗中监视靳玄礼。至于这李进荣就如许宴知所言,以权谋私,欺压百姓。 待三人被处置,许宴知才退回群臣之中,神游天外。 旁的人再说什么她一律不管不顾,想的都是如何在她爹知道这事儿后躲过一顿戒尺。 李忠明凑到她耳边,“你多保重吧,文武都得罪了。” 谢辞贱嗖嗖的笑,“有些人要被戒尺打咯。” 看吧,许昌茗戒尺的威力世人皆知。 要不是顾及还在朝堂之上,许宴知真想踹他两脚。之后的时辰她都沉默是金,不发表任何言论。 “许爱卿,习武之事有劳你多加上心了。” 不合适,这真不合适。 许宴知苦大仇深,“臣……谨遵圣意。” 嗯……她又感受到了众人袭来的恨意。 下朝后许宴知撩袍就要走无奈谢辞那厮揽住她的肩膀,扬声道:“许大人走的这么快是怕被人追着打吗?” 许宴知试图扒开他的手,“说的哪里话,下官急是因事务繁忙。” “忙?忙着操办习武的事儿吧。” 一群文人刀一般的眼神向她射来,许宴知苦笑,狠狠瞪一眼谢辞。 这贱人。 李忠明拍开他的手,“行了,一会儿许大人生气了明儿就参你一本。” 造了孽了。 许宴知一路跟他俩吵吵嚷嚷好不容易才消停一会儿上了马车,刚歇下口气,马夫说车被人拦下了。 李公公站在车前,笑盈盈的望着许宴知。她赶紧下车,“李公公怎么在这等着,可是圣上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许大人莫急,圣上收到何大人的来信甚是欣慰,一高兴就应了些事,特让咱家来提醒许大人一声。” 许宴知一头雾水却还是掏出些银子递给李公公,“谢公公提醒,公公可知是什么事?” 李公公笑而不语。 这是何意? 许宴知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直到刚进府门,见到许昌茗正领着一孩童。 嗯?孩童? 许宴知踏进去的脚又迈出来,抬头看看府门牌匾,是许府没错。 这孩童哪来的? “爹,这是你瞒着我生的私生子?” 咚一声,许宴知脑袋挨了一下。许昌茗揪着她的耳朵,“放肆,这是太子殿下。” 许宴知愣神,突然想到宫门外李公公说的话,圣上怎么敢的啊?这可是储君,才三岁的太子。 许宴知神情复杂地盯着小太子,慢慢福身拱手,“臣监察御史许宴知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靳玄政抬起小脸,摆摆手,奶声奶气地说:“孤,认得你。” “父皇说,你会保护孤的。”靳玄政背着小手绕着她看,“宴知也被太傅用戒尺打过吗?” 许宴知点头,“臣小的时候时常被打手心。” 靳玄政眸中一亮,“那我父皇和你谁被打得多。” 许宴知忍笑瞥一眼许昌茗,蹲下身子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自然是你父皇。” 小殿下满意了,揉了揉自己的手心。 许宴知又偷偷扯了扯许昌茗的袖子,“爹,太子待多久啊?” “三天。” “我说爹,你在宫里教就算了你怎么还把人领回来了?” “早先圣上就应过太子一个要求,我也没料到他会来这儿。” 许宴知抱着手嘿嘿直乐,“爹,你说这圣上真就放心太子出宫?”许昌茗斜她一眼,淡淡道:“府外全是暗卫,府里不是有你么。” 许宴知撇嘴,上赶着当侍卫可还行。 这厢许宴知正陪太子玩闹,许昌茗幽幽道,“你别忘了操办明日习武之事。” 许宴知背一僵,沉默良久又蓦地扭头一笑,“爹……” “没门,我不去。” “可爹也是文官,怎能不去?” 许昌茗负手而去,“年纪大了受不住,你别想了。正好太子出宫,我也能休息几日。” 小殿下伸手勾勾她的手指,“孤去!孤去!” 于是第二日不到卯时许宴知就被靳玄政叫起,一到校场浓烈的幽怨便向许宴知袭来,她拍拍脸颊这才清醒不少。 “咳咳,各位大人稍安勿躁,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各位大人既都到校场,也不能白来一趟吧,总得让圣上知道咱们学了点什么吧。” “哈哈,许大人说的对,各位大人不必愁眉苦脸,习武是为你们身体着想,看你们文人个个体虚柔弱的。”宋盛一番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赵衡直接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什么叫体虚柔弱,这叫文人风骨!” “呸,我这辈子,唯一见过担得起文人风骨的只有许昌茗许太傅,你再瞧瞧你们这幅样子,柔弱就是柔弱。” 许宴知内心腹诽,我爹知道你这么看得起他么? 众多文官跟着赵衡一同争辩,宋盛不耐烦的提起长枪直指赵衡等众人,“啰嗦什么?快练!” 众人被长枪唬住,噤了声却也没动作,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许宴知眼看事态发展不妙,按住长枪,对宋盛说:“宋将军何必如此,他们本就是文人墨客,手都是提笔的,自是与将军不同,习武之事将军既说是为他们好何必苦苦相逼,逼急了他们参你怎么办?” “本将军上阵杀敌都不怕还怕他们参我不成?” “宋将军,依下官之见,你教你的,他们能学便学,不学的也不勉强,双方都留个余地,毕竟日后若有战事军需物资不也得他们替将军想办法么。” 宋盛似有动摇,放下了长枪。 许宴知松口气,走到赵衡等人跟前,“各位大人,都是文人雅士何必计较,既然说学武是为咱们好,那咱们若愿意学便学,不愿就作罢,可千万别累着自己,若是累出个好歹,耽误了早朝,这就得不偿失了。” 言尽于此,就看他们是否有所领会了。 靳玄政拉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宴知真聪明。” 许宴知一愣,笑盈盈的,“殿下才是真聪明。” 小小年纪便能看透,当真是聪明。 虽说众人还是不忿,但也不情不愿的跟着练了半日。许宴知在人群中寻找,不曾见柯相,她问李忠明:“见到柯相了吗?” 他摇头,“柯相压根没来。” 许宴知冷哼,“怎么?活不起了?” 谢辞赶紧捂住她嘴,“积点德吧你,柯相的人到处都是。” 许昌茗不用跟着习武是因为他的确身体不好,不宜太过劳累,再加上年事已高,靳玄礼特免了他的操练。那柯相又是何故?不曾告知过圣上缘由,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仗着老臣的资历多次忽视圣上的旨意了。 还真是倚老卖老。 第二日,不出所料,告假之人有一半之多。许宴知摸摸鼻子站在李忠明和谢辞身旁,周围空空荡荡。 “怎么今日告假之人这么多?” “回圣上,昨日习武,定是劳累过度了。”许宴知睁眼说瞎话。 谢辞与李忠明嘀咕,“得了吧,腿都没迈开多远,能有多累,有些人动都没动。” 靳玄礼皱了眉,“人少成这样,还上什么早朝。” 许宴知趁机开口,“圣上,一直这么下去定是于朝堂无利,不如干脆废了这习武之事,好让朝堂恢复。” 见宋盛要说什么,许宴知先他一步,“圣上你想,文官虽体质不如武将但需处理的事务繁多,若每日因习武告假一半余人这些事不就只能累积不管么?只有让他们各司其职,才能帮圣上管理好事物,诸如军资准备,粮草筹备等等。” 一谈到军资粮草,宋盛就没再多言。 靳玄礼笑睨她一眼,“许爱卿言之有理,那此事就作罢吧。” 许宴知松口气,总算不用再受他们的口诛笔伐。 来的官员太少,早朝就早早下了。 李忠明问她,是怎么让宋盛没反驳的。 “将军嘛,除了行军打仗最看重就是军备粮草了,若真逼着他们习武,逼急了打仗不给物资宋盛不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谢辞也笑,“还是你聪明,让他们告假,逼的圣上不答应也不行。” 许宴知耸耸肩,“圣上圣明,自然知道是我的伎俩,只是配合我罢了。” 谢辞大笑,“就你李忠明是个蠢人。” 李忠明踢他一脚,二人顿时打闹一团。 许宴知突然想到还在许府的太子。 还真是虎父无犬子。 第5章 太子出游 正值立秋,街上正是热闹。 许宴知一袭月白广袖长袍,领口与袖间是青矾做绣色,饰有波纹。腰间配青矾嵌玉刺绣腰带,点缀兰花白玉玉佩。她并未悉尽将发束拢,而是以白玉雕刻发冠固定马尾。她身旁是一稚子,暖黄窄袖衣袍,同样有暗纹无刺绣点缀,细看之下有隐约金丝入纹,墨色嵌玉腰带挂着的是翠绿腰佩,用料讲究,做工精致,雕刻栩栩如生。 恰逢秋祭,人多且杂,多往热闹处跻身,虽周围跟有暗卫但实在拥挤繁杂,许宴知轻声道:“恕臣冒犯。”她将靳玄政抱起,往人群中去。 靳玄政搂紧她的脖颈,眼睛眨了眨,软声说,“辛苦宴知了。” 许宴知笑笑,“小公子此言可是折煞我了。” 远见有吃食摊贩,“小公子可吃过民间糖人?” 靳玄政咧嘴笑一声,“糖人与作画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用料为糖”他稍一停顿,“宴知,我不爱食甜。” 他又道,“既出宫,试试也未尝不可。” 许宴知轻拍他背,“小公子不必顾及我,若是不爱食甜那便不食。” 靳玄政点点头,眸光一闪,“宴知,听父……爹说,你同他打过架?” 许宴知有些汗颜,她三岁在宫中就同靳玄礼打架,可那时靳玄礼已有八岁,不过是看她年纪尚小又是女孩儿,还是太傅的嫡女,他让着她罢了。可许宴知那时正是闹腾的年纪,真以为自己能同靳玄礼打架,骄傲了好些年。 “算是打过。” “宴知果然厉害。” 许宴知还想再说什么就突然感到背后有人袭来,她皱眉护着靳玄政一个侧身躲过,却发现那人是李忠明。 李忠明一怔,将拍空的手收回,挠头一笑,“竟被你躲过了,我还想吓你一吓。”谢辞跟上来,“我早就说了,他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岂会被你吓住,你还非不信。” 谢辞“咦”一声,指了指靳玄政,“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 “皇家。” 二人脸色一变,作势要行礼。 靳玄政随意摆摆手,尚稚嫩的嗓音又带着些许太子威严,“不必多礼,你们如平常一般就好。” 见二人还是有些拘谨,许宴知一笑,“既然都碰上了,那就一起逛逛吧,人多也有意思。” 谢辞最先反应过来,松了口气,“往前再走几步吃食最多,就是不知道此时还有没有了。” “那便过去碰碰运气吧。” 许宴知尝过一块红豆奶糕之后再递给靳玄政,“虽比不上宫中的名贵糕点,但此时尝一块也别有风味。” 靳玄政一边吃一边点头,“味道尚可。” “当真可怜,竟是卖身葬父。”沉默良久的李忠明突然开口,众人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素衣女子跪地,面前的木板上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字。等他们四人围过去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彪壮大汉,凶神恶煞的去拉扯地上女子,“你爹死了,欠的债你来还,看你模样不错,干脆跟了我,我就不让你还钱了。” 那女子不愿,开始挣扎,那大汉抬手要打她却被她挣脱躲过,扑通一声跪在许宴知脚边,一个劲儿磕头,“求求这位公子救救奴家,奴家的爹已经被他们逼死了,奴家今日要真跟了他们去奴家也就活不成了,求求您了,公子,只要你肯救奴家,奴家给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那大汉发了怒,走过来要打她,李忠明制住他的手,道:“到底是多少银两让你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弱女子?” 那大汉甩开手,上下打量李忠明一番,哼声道:“50两银子。” 谢辞冷笑,“不过50两,值得你当众抢人还要打人吗?” “你们二位是不在乎50两,我们平头百姓可在乎,50两也不算小数目了!” 那女子继续给许宴知磕头,“公子,求求您了,救救奴家吧,奴家真的不能跟他们走,奴家会死的。” 许宴知将钱袋子扔给那大汉,看了一眼李忠明谢辞二人,“我们走吧。” 不料那女子一把抓住了李忠明胳膊,“公子,求您带奴家走。” 许宴知没回头,那女子又死死抓着李忠明,嘴里一直不停地让许宴知带她走。李忠明不好对她动武,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李忠明无奈的唤了一声,“许宴知。” 许宴知顿步,终是折返。 那女子见许宴知去而复返,又跪倒在许宴知脚下,“求公子救救奴家。” 许宴知将靳玄政放下,看了一眼谢辞。谢辞领会,暗护住靳玄政。 “债主已走,你想让我怎么救你?”许宴知淡淡扫她一眼。 “那人是个泼皮,今日见公子衣着不凡不敢得罪,等他日他定会又来找奴家麻烦,奴家一介弱女子,如今已沦落到卖身葬父的地步,奴家怎么斗得过他呢?求公子发发善心,带奴家走吧。” “你若是怕他,我让他不再找你麻烦便是,你若担心生计,我可安排你入民绣坊,或是你有何本领我也可帮你安排差事。你不必跟着我,我府上不缺丫鬟。” 那女子一急,“就算不缺丫鬟,奴家也愿为公子……”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肯再说了。 许宴知冷嗤,“也愿为我当暖床?” 许宴知话说的毫不避讳,众人议论纷纷,那女子红了脸不肯抬头。 “你走吧,我刚才说的话也是真的。”许宴知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那女子一愣,又使劲摇了摇头,还是朝许宴知磕头,“求公子带奴家走。” 许宴知微眯双眸,不怒反笑,她彻底没耐心了,“既给了你50两,就不要得寸进尺,非要让我当众给你难堪才会收手?罢了,我这就让人把你那所谓债主抓回来,交到衙门去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 围观的人惊叹,吵吵嚷嚷不停议论。 那女子一僵,一时不知所措。 许宴知轻轻一句,“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那女子彻底慌了,哭喊着饶命,说再也不敢了。 “滚吧。”许宴知睨她。 待那女子慌不择路的跑了之后众人才渐渐散开,许宴知又将靳玄政抱起,说是要再尝尝别的东西。 “这位公子如何得知那女子和债主是一伙的?”说话的人气质不凡,容貌姣丽,鹅黄的襦裙配上棠梨外衫,发上装饰不多却胜在精巧。她身旁的男子同样不凡,二人容貌有些肖似,人群中甚为扎眼。 谢辞与李忠明二人同时朝他们行礼,“见过小侯爷,安阳郡主。” 许宴知因抱着靳玄政只朝他们点了点头,“见过小侯爷,安阳郡主。” 待他们看清许宴知抱着的人时同时一惊,许宴知道:“小公子出游,不必声张。” 安阳郡主又重复一遍方才的问题,许宴知只是笑笑,轻声问靳玄政,“小公子以为呢?” “那壮汉分明是等我们围过去时才冲出来抢人的,按照他的身形当时他既要打人,那女子又怎会挣脱得了?除非是二人商量好拉扯中有意松懈,让她好巧不巧能跪在宴知脚边,围观的人这么多她却能正巧跪到宴知处,无非是看准了宴知衣着华贵。”靳玄政说完缓了口气,又继续,“李大人有意解救,那女子却只让宴知救她,后来宴知给了钱那女子还不依不饶,宴知把话说的很清楚不论是安危还是生计都能为那女子解决,可她固执要跟宴知回府,其目的不言而喻。” 许宴知点点头,一笑,“倘若谢辞今日穿的像往常一般,那女子恐怕还要犹豫一番到底跪在谁脚下了。” 谢辞和李忠明穿的都是当值的便服,自是不如许宴知穿的华贵。 小侯爷爽朗一笑,“相遇既是缘分,不如我们同游,也热闹些。” 六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猜灯谜,看祭祀,看杂耍,时不时尝尝路边小食倒也有些趣味。 分别时靳玄政明显有了困意,许宴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他的手环着许宴知的脖颈。 许宴知轻缓道:“殿下聪慧。” 靳玄政哼哼唧唧,“宴知故意考孤。” 回府时靳玄政已然睡着,她轻轻把他放在榻上,悄声退出去。 院中许昌茗在等她,“今晚玩的高兴吗?” “还行。” “累了就快去休息,别耽误上朝。” 许宴知撇撇嘴,正要走,又张了张口,却没言语。 “你是想问为何殿下亲近你?” 许宴知点头。 “你与殿下的生母婉嫔眉眼有些相似,婉嫔是难产而死,殿下只见过她的画像。” 许宴知无言,转身离去。 “爹,日后不必等我这么晚,早些休息吧。” 第6章 行刺 翌日,许宴知早起上朝。 她喝着芙蓉粥,问阿桃:“我爹还不起吗?” 阿桃摇摇头,“少爷忘了,今日是第三日,太子殿下明日和老爷一同进宫。” 许宴知放了碗,随意理理官袍就上了马车。 在宫门口碰见谢辞,他扬着笑脸,“哟,你这是刚睡醒吧?”许宴知掀了掀眼皮白他一眼,“闭嘴吧你。” 谢辞笑嘻嘻的搭着她的肩,“昨夜真是吓了我一跳,你也真够放肆的,竟抱着太子殿下出游。” 许宴知无精打采,“人多热闹,挤来挤去难免发生意外,我不抱谁抱?” 李忠明从背后又一搭肩,力道差点没让她趴那儿,她幽怨的盯着李忠明,“我说你跟我有何深仇大怨,倒也不必如此害我性命。” 李忠明哈哈一笑,“尽瞎扯,昨夜的安阳郡主你可还记得?她向我打听你呢。” “打听我作甚?” 谢辞插话,“定是看上你了,你可真是好福气得郡主青睐。” 许宴知扒开两边肩膀上的手,突然快步向前,“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二人见她突然加快也作势要追,岂料许宴知早有预谋,一撩官袍撒腿就跑。谢辞在后面喊,“你跑什么?” “我爹说了,让我少与蠢笨之人为伍。” 许宴知并未跑多远便停下了,因为前方官员众多,她怕被人抓住把柄,参她一官风不正的本。她正巧遇上昨夜的小侯爷,“许大人下了早朝之后可有其他事务要忙?” “无事,小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他一拍许宴知的肩,笑一声,“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家妹及笄侯府办宴,她特让我邀你前去,不知许大人可否赏光?” 许宴知有些犹豫,若真如谢辞那厮所说,她去怕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许大人不必为难,家妹不似寻常女子,你不想去就不去。” 许宴知随即一笑,“小侯爷说的哪里话,安阳郡主邀请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届时定会携礼登门。” 二人一同进殿,站定后李忠明谢辞才姗姗来迟。四人站在一处,直到李公公的“圣上驾到”才让他们各归各位。 许宴知消停不少,没打算参,垂着个脑袋闭目养神。 “禀圣上,徐州灾情有所好转,民生逐渐恢复,何大人送回京的物证也已经查验过,徐州刺史贪赃枉法,残害朝廷命官,徐州县丞挪用赈灾银证据属实,望圣上裁断。” “禀圣上,臣已查明徐州刺史在此之前已谋害多名朝廷官员,私吞家产。” “禀圣上,徐州县尉草菅人命,致使徐州冤案积压,百姓民不聊生。” …… 一桩桩一件件罪证听的人触目惊心。 许宴知动了动脖子,有些酸。谢辞又凑过来,“精神些了?也就你敢上朝的闭目养神。” 她刚想开口就感受到一道目光,她扭头一看,大理寺卿,严正。严正是瞪着她的,许宴知一阵莫名,拐了拐谢辞示意他别再说话。 下朝时李公公让许宴知去御书房,严正走过她身边时有一冷哼,“许大人好的官威,我大理寺左右两位少卿快成你的属下了。” 许宴知赶紧福身拱手,“严大人哪里话,下官不过从五品,二位少卿是正四品,是他二位不嫌弃下官官职低微,下官故而与他们以友相称。” “许大人,圣上还在等着呢。”李公公挂着笑,扫一眼她与严正。 许宴知赶紧开口,“那严大人,下官就不耽误大人下朝了。”她跟着李公公往御书房走,心中有些郁闷。 李公公人精一般,和蔼笑笑,“许大人莫气,严大人为人板正,或许是觉得许大人性子有些跳脱,怕大人带坏了那二位少卿。” 李公公其实有些话你倒也不必说出口。许宴知抿着唇,无奈勾了勾唇角,“李公公所言下官知道了。” 进御书房时靳玄礼正看着何永胜寄回的书信,拨弄着手中扳指,看不清神色,不知喜怒。 “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靳玄礼随意一挥手,“坐吧。” “何永胜查了这么久却一直出不了徐州,所有的证据到徐州就断了。” 许宴知端着茶盏,有些烫。她将浮叶轻轻刮开,“有些人怕再查下去牵连甚广,将徐州刺史等人推出来顶罪,逼何大人结案。” “此事再查也毫无意义。” “朕已经让何永胜回京了。”靳玄礼似笑非笑,“政儿如何了?” 许宴知怪笑,“圣上还记得太子殿下呢?” 李公公也笑,“许大人有所不知,圣上记挂着呢,只是一直忍着不问。” “殿下安好,府外都有暗卫,府内有我。” 靳玄礼点点头,“景王和瑞阳王快回京了,近日朕打算去秋狩。” “景王携王妃出游已有两月,确实该回来了。瑞阳王快回京了,那太后娘娘也一同回来么?” “瑞阳王陪同母后礼佛,自是同去同回。” 许宴知挑眉,“那今年的秋狩怕是热闹了。” 靳玄礼嘴角一勾,微眯双眸,摩挲着扳指,意味不明的神色,“那朕可得好好准备一番了。” 许宴知慵懒的拍拍衣袍,“那我告退了。” 走到门口时又听到他的声音,“好好照顾政儿。” 许宴知懒懒道,“放心吧,饿不到他。” 靳玄礼笑骂,“真够放肆的。” 出宫后许宴知没去监察院也没回许府,她正琢磨着送及笄礼。她原本看中一金镶玉发簪,玉料温润通透,是上品,雕工精细且考究,与玉料融合的恰到好处,送女子及笄正好。许宴知及笄那年她爹便寄来一支发簪,只是她从未戴过,可惜了。 许宴知扶额,差点忘了,她如今男子身份送安阳郡主发簪怕会引起误会,可她又犯了难,不送簪子她还有何可送?纠结万分,她终是买了一套衣裙。 许宴知到侯府之时宾客也到了不少。她将礼递给小厮,自己凑到人群中去。李忠明和谢辞早早就到了,他二人与小侯爷和安阳郡主熟稔,只是昨夜碍于太子殿下在场也不得不守规矩。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李忠明见她姗姗来迟,开口调侃。 “安阳郡主相邀,谁敢不来,我这官还要不要了?” 谢辞嗤笑,“得了吧,就你这样,当不当官你又不在乎。”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被谢辞躲过。“我什么样?我当官就这样!” 小侯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许大人来了,下人也没通传我,招待不周了。”许宴知拱手,“小侯爷有礼。” 他按下许宴知的手,爽朗一笑,“不必如此拘礼,我们侯府不比其他皇亲国戚,规矩不多,现下就我们几人,直接叫我沈玉林便好,家妹也是,你直接叫她沈玉寒也使得。” “既如此,玉林也不必再叫我许大人,唤一声宴知即可。” 谢辞插科打诨,“玉寒妹妹如今及笄,你们侯府就没打算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许宴知乐呵呵道,“怎么?平常怎么不见你关心别人家妹妹寻不寻亲事,这会儿来关心了?” 难得看他红了脸争辩,许宴知难免要调侃一番。 “几位哥哥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竟也不带上我。”沈玉寒的嗓音让人听了很舒服,还带了女儿家撒娇的音调。 众人回头看她,唯许宴知一怔。 沈玉寒身着初桃襦裙,裙头以葡萄褐为绣线做点缀,裙尾是以绣线相称的渐变,内搭玉透色广袖外配鸦雏广袖轻纱外衫,领口与袖间是初桃绣色。她颈间璎珞精巧与耳坠相称,额间是淡紫佃花,笑意盈盈,好不动人! 许宴知甚至知道她外衫背后还有精致刺绣,因为这身衣裙是她送给沈玉寒的及笄礼。 “许大人的眼光甚好,这衣裙我一路走来有不少官家小姐追着问呢。” “原这衣裙是宴知所送,玉寒眼光甚高,一般衣裙她可看不上。” 不对劲,很不对劲。 许宴知总感觉沈玉林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未来妹夫。沈玉寒闻言,柔柔一笑,“宴知哥哥别听他胡说,我哪有眼光甚高。” 许宴知怕,如今改口叫宴知哥哥,日后就要叫她夫君了。 许宴知这一声“玉寒妹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谢辞一拐她,“你还真会送礼啊,宴知哥哥!” 总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 李忠明不觉气氛微妙,只是憨笑,拍拍许宴知肩膀,“许宴知,季姑娘生辰快到了,到时你帮我挑挑,我也想送她这么好看的衣裙。” 许宴知面上不显尴尬,依旧清浅一笑,“及笄礼快开始了吧,我们也别在这站着了。” 沈玉林点点头,领着众人往正厅去。 沈玉寒偷偷到许宴知身侧,低声问她,“宴知哥哥,我今日可好看?” 许宴知侧头望她,若她是男子怕会忍不住动心,可她不是啊!她勾唇一笑,“郡主自是俊秀动人,甚美。” 不等沈玉寒开口,许宴知又说:“郡主快过去吧,及笄礼就等你了。” 沈玉寒努努嘴,有些失落,但她还是提着裙子进去了。 及笄礼还没完,许宴知已经有了想走的心思,李忠明搭上她的肩,“你说,送衣裙季姑娘会不会喜欢?” 许宴知现下烦闷,脱口而出,“她若不喜欢你,你送什么她都不喜欢。”此话一出许宴知一惊,见李忠明眸中失落,赶紧安慰,“你也不必如此失落,万一季姑娘也心悦你呢?” “可是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 “那你就去问,你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这会不会太冒犯了。” 你平时也挺冒犯的。许宴知心道。 他俩正聊得火热,没注意及笄礼已结束,沈玉寒正朝他们走来。 “小心!”沈玉林一把拉过沈玉寒,一支利箭袭来,沈玉寒躲过,却擦着许宴知的脖颈而过钉在身后木桩上。 许宴知顿感脖颈湿热,用手一抹,指腹上沾染鲜血。 嘶,许宴知冷吸一口气,还好伤口不大。 又一利箭射来,许宴知蹙眉翻身一躲。周围人早就惊叫乱作一团,许宴知与沈玉林对视一眼,他带着沈玉寒招呼众人离开。 李忠明谢辞二人皆躲于柱子之后,“许宴知,你没事吧?” 许宴知还来不及回答身后又是众多利箭射来,她一边躲闪一边高喊,“这箭是冲我来的,你们二人先进屋,将屋内桌椅立起,等我进来。” 谢辞将佩剑扔给许宴知,他与李忠明很快就进了屋。许宴知这边用剑挡了不少射来的箭,见有停势赶紧换了藏身之处,只待李忠明道:“许宴知!快进来!” 又有一波利箭,许宴知暗骂一声,千钧一发之际躲进屋中,坐在立起的桌案后。数不清有多少之箭从房门的纱窗上射进,谢辞说:“让你参吧,得罪人了吧,这要你命的人来了。” 李忠明也说,“你日后还是低调些吧,看这架势,不要你命是不罢休了。” 许宴知冷笑,“我若是真低调了,恐怕死的更早!” 她越是高调说明她背后势力不容小觑,朝中各政党她都多多少少参过,她若出了事,被她参的那些人个个都逃不了干系。 今日的行刺要么是有些人被逼急了要么就是另一政党所为。 另一不在京城的政党。 三人躲了一会,没有新一轮的箭射来,外头传来沈玉林的声音,“你们可有受伤?”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打开门出去。 院中押着十余人,皆是黑衣打扮,蒙面已被揭下。沈玉林说,“今日玉寒及笄,宾客众多,怕吓到他们我这才让护卫出府候着,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这十余人被擒下,许宴知,既目标是你,那便你来处置吧。” 许宴知还未开口那十余人便纷纷倒地,沈玉林惊呼“不好”,赶紧卸了离他最近一人的下巴。 十余人中只剩那人未死。 许宴知周身寒意滋生,她按耐情绪,笑道:“还劳烦玉林兄将此人送到我府上。” 沈玉林观她的神色,不由愣神。许宴知不过十八的儿郎就被圣上委以重任出任监察御史一职,且不说她肩上扛着的压力就拿现下的情况来说,她刚经历过刺杀,脖颈处的伤口虽不大但也流了血,染红了内领。她连发丝都未乱,手中还握着剑就这么立着,面上还带着笑,周身寒意却不容小觑。 他当即判断,此人不容小觑。 见许宴知要走,他开口挽留,“宴知先在侯府处理一下伤口吧。” 许宴知淡笑,收敛了情绪,“不必麻烦,我正要回府呢。” 李忠明谢辞二人一同追出来,“不如交给大理寺,我们帮你审问一番。” 许宴知扭扭脖子,扯到伤口一疼,她眯了眯眼,随即笑开,“知道你们大理寺审人的法子多,可这人我得亲自审。” 她上了马车,跟他们辞别,“不必担心,不过是审个人罢了,今日之事定是瞒不住,刺杀朝廷命官大理寺定要插手,还得靠你们帮我拦一拦严大人。” “知道了,你万事小心。” 车帘放下时许宴知渐渐敛了笑意,摸了摸脖颈。 真是,差一点就丧了命。 第7章 诬陷 许府,阿桃正给许宴知上药。 许宴知手里端着热茶,慢条斯理的将茶沫刮开,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人,笑了,一掀眼皮,那人被一剑毙命,血流了一地,阿桃皱眉,“老爷知道又要发火了。” 宁肆闻言跪下请罪。 许宴知摆手,示意他起来。 “姜祀呢?” “刚传回的消息,在回京的路上了,何永胜性命无忧。” 宁肆欲言又止,终是没言语。 “想问什么就说。” “大人为何不审?” 许宴知动了动脖子,阿桃上完药就退出去了。 “他们这群人训练有素不畏生死一看便知是死士,审不出来的。” “那大人为何还要带他回府?” “不觉得奇怪吗?死士被擒第一选择就是自尽,为何非要等到了我面前才上演自尽的戏码?又好巧不巧的留了个活口给我,审是审不出来了,你倒可以搜一搜他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宁肆摸了摸那人尸体,并没有什么物件,将那人上衣褪去,在胸口处有一“沈”字刺青。 宁肆道:“盛阳候是靠军功封的候,他当年带的兵就叫‘沈家军’,凡是沈家军,身上必有‘沈’字刺青。” “哦?”许宴知笑的耐人寻味,“谁会蠢到杀完人还送上凶器的?” 宁肆低了头,不语。 “又怎么了?” “属下罪该万死,竟让大人受了伤。” 许宴知喝一口茶,轻笑,“不怪你,是我让你去保护太子的,今日之事谁也没料到。你不必多想,等明日太子殿下进了宫再回来吧。我再说一遍,别动不动就把属下挂在嘴边。” “是,大人。” “别忘了吩咐人打扫干净,别让我爹知道。” “尸体送去大理寺,说他负隅顽抗,杀了便杀了。” 许宴知放了茶盏出房去,却碰上了太子。 “小殿下为何在此?” “宴知,你受伤了。” 许宴知摸了摸脖颈处的纱布,“不碍事,小殿下不必担心。” 靳玄政一言不发盯她良久,“嗯”一声,走了。 许宴知失笑,这孩子。 许昌茗在等她,“宴儿,伤怎么样?” 许宴知耸耸肩,嬉皮笑脸道:“无碍,死不了。” 许昌茗眸中闪了闪,“是爹的错,爹不该……” “爹,”许宴知打断他,“我早就说过了,先帝圣恩不是你能拒绝的,何况我这不是没事嘛,你忘了我在云清学宫是学了武的。” “爹,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和太子殿下一同入宫么?”许宴知推着他走。 “宴儿,你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啊?阿桃是我捡来的,这你不是知道吗?宁肆和姜祀你也见过,哪还有什么事瞒你。”许宴知装傻充愣,乐呵呵推着他走。 许昌茗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走了。 离京的这些年许昌茗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其实不止阿桃是她捡来的,宁肆和姜祀也是。当年在云清学宫,许宴知偷摸到山中去玩,无意间遇到衣衫褴褛又奄奄一息的宁肆和姜祀,许宴知把他们捡回去还挨了虚清老头的骂,说她捡了来路不明的人,要将他们赶出去。许宴知不依,死乞白赖的让虚清老头留下他们。 虚清老头救了他们的性命,又让他们认许宴知为主,听她命令。等他们答应后才开始教他们读书写字,练功习武。 虚清老头还时常夸许宴知捡到宝了,这俩人都是习武奇才,一点就通。虚清老头给他们取了名字,男的叫宁肆,女的叫姜祀。 许宴知还嫌弃过,取得什么名?真难听。 虚清老头白她一眼,“你懂什么?名字好听那是主子。” 许宴知其实一直不明白虚清老头为何非要他二人认她为主,大概是怕她身边无人吧。细数下来,他们跟了她已有五年。 阿桃也不是一般的丫头,她杀过人。阿桃原名宋桃,被亲爹用两袋粮食就给卖了,卖给村里的老赖做媳妇,那老赖不举买她来只为发泄情绪,他时常打骂阿桃,到后来还想逼阿桃为妓来换取银钱,阿桃忍无可忍用刀将他捅死。 她从村子里逃出来,几乎快丢了半条命。许宴知捡到她的时候浑身是伤,虚清老头帮她治好了伤,许宴知却没留她。 阿桃朝她跪下,磕头,“我这条贱命是您救的,您就是我的主子。” 许宴知给了她银两,让她以后好好过日子。 阿桃固执,跪了一天一夜。 最后,许宴知收她做丫鬟,却没写奴契,去留任凭她自己。许宴知将她送到许府,让她替许宴知照顾许昌茗,直到许宴知回了京。 许宴知没敢让她爹知道,她也杀过人,及笄那年。许宴知师妹林芸儿下山遇到山匪,林芸儿不曾习武被那群山匪掳走,再寻得时只剩一具冰冷尸体。许宴知提着剑在山中等了两天,终于等到那群山匪,宁肆和姜祀跟着她。 那天许宴知杀红了眼,回学宫时浑身是血,她也受了伤。她握剑的手发抖,红着眼跟虚清老头说,“我杀人了师父,他们都该死,师妹那么好,他们都该死!” 虚清老头帮她擦拭脸上的血,握住她发抖的手,道:“小宴儿,你始终要迈出这一步的。” “小宴儿,别怕,有师父在,师父保护你。” “小宴儿,别怕,记住了,下次别再伤到自己。” “小宴儿,杀敌的手不能抖。” …… 许宴知抚摸着纱布,她又伤到自己了。 她好像,想虚清老头了。 想师父了。 翌日。 朝堂上静默一片,靳玄礼将折子扔在地上,一言不发。 “严正,你给朕好好查,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刺杀朝廷命官。”靳玄礼有意无意扫过众官员,嘴角微微勾起滋生寒意。 “微臣定不负圣上之命。” 天子火气太大,底下的官员也不好受,有几个正好触了霉头,被斥责一番不说还被扣了俸禄。 众人纷纷缩着脖子不出头,生怕天子怒火燎到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挨到下朝,更是恨不得脚底抹油赶快出宫去。 “许大人,请吧。”李公公的出现许宴知倒是不意外,只是李忠明和谢辞不好再等她,只得先行出宫。 “伤怎么样?” “不严重,小伤。” “此事你怎么看?” “送到我府上的死士身上有‘沈家军’的印记,可沈玉林不是蠢人,要杀我还送上罪证。” 靳玄礼蹙眉,“沈玉林没理由杀你,无非是有人看你与他走的近了,想挑拨离间,不过手段也太过拙劣。” 许宴知点点头,也道:“况且此时刺杀我,朝堂上被我参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他们也不会蠢笨至此。” 她与靳玄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瑞阳王。” “可我也想不到瑞阳王要杀我的理由。” “不急,此事朕会让严正慢慢查,正好你借秋狩去试探瑞阳王一番。” 许宴知耸耸肩,“那圣上可得有所准备,瑞阳王好骑射,免不了要与圣上比试一番。” “到时候可别丢了面子。” “放肆。” 靳玄礼扔笔砸她,被她笑嘻嘻躲过,“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这就告退。” 许宴知一出宫门就见沈玉林和沈玉寒二人在宫门口等她。 沈玉林道:“严大人今日来访,说那群死士身上有我‘沈家军’的刺青。我已同严大人言明,我沈家军的刺青不会就这么平白出现,除非是遇热或情绪激动时才会出现。” “那严大人可有说什么?” “严大人说刺青不同,那便不是沈家军,还说此事诬陷目的太明显,不会是我所为。” 许宴知勾唇一笑,“那玉林兄还担心什么?” 沈玉寒轻柔开口:“我兄长为人爽朗直白,定不会刺杀宴知哥哥,只是怕宴知哥哥同兄长有了嫌隙,不肯再同我们亲近。” 许宴知哈哈一笑,拍了拍沈玉林的肩,“玉林兄太小瞧我了,此事我又岂会想不到?放心,我不曾怀疑过你。” 沈玉林闻言更是笑的开怀,揽着许宴知的肩就要去喝酒。 “诶,别忘了知会李忠明和谢辞。” “放心,他们二人早就在等着我们了。” “宴知哥哥今日不能喝酒!” 许宴知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碍事,郡主也同去?” 沈玉寒明媚一笑,“宴知哥哥小瞧人了吧,我与兄长好歹是将门之后,喝酒骑射都不在话下!” “那倒是我看走了眼,佩服,佩服。” 许宴知想,若是喝醉了酒,阿桃会不会不让她进府? 啧,这个阿桃,胆子是越发大了。 第8章 秋狩(一) “大人,景王回京后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每日都同王妃出游玩乐。” “瑞阳王呢?”许宴知站着,阿桃帮她整理衣袍。 “回京后除了上朝就再也没有过多的动向,柯相最近也是没什么行动。” 许宴知哼笑,“倒是风平浪静。” “姜祀呢?” “门外赌气呢,说大人秋狩不带她。”宁肆笑的无奈。 “我一男子,怎好带她?” 门外传来哼声,“那大人不也带阿桃去了,多带我一个又会如何?” 阿桃手没停,“我去是伺候大人的,你去是给大人添麻烦的?” “哼,我才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许宴知扶额,“行了行了,想去就去吧,只是记住了,同宁肆一样,无令不得现身。” “知道啦。”姜祀笑眯眯的推门进来,“大人对我最好了。” 姜祀生的美艳,却总是一身黑。许宴知蹙眉,“阿桃,你带他们俩重新购置几件衣服,还有你自己,穿的好看些。” “谢大人。” “我就知道大人最好了!” “知道了,我会去安排。大人别动,扣子歪了。” …… 许宴知出府时许昌茗叫住她,“刀剑无眼,你多小心。” 许宴知背对他挥挥手,“知道了爹,你也多加小心。” “我在府里我小心什么?” “别真给我弄出个弟弟来。” “没大没小!” 许宴知哈哈直乐,上了马车。马车行至宫门口,已有许多人在此等候了。 “付白。” “大人有何吩咐?” “近日官员可有什么消息?” “都没什么过错,只是户部尚书几日前就告了假,说是染了风寒,可探子来报这几日都没见他找过大夫。” 许宴知懒散的摆手,“多数官员家中都有大夫,这倒也不奇怪。”她整个人斜靠着,有些懒怠,她又道,“张戬呢?让你们俩跟我去秋狩,他人呢?” 付白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大人,这去皇家园林也有段路程,这不是怕您路上饿着嘛,属下让他去买了些吃食,路上吃。” 许宴知扬眉一哼,撩开马车门帘,“我家阿桃体贴,早就备了。”说着她轻踹付白一脚,“自己馋就直说,少夹带我,我又不是不准你们带。” 付白没躲,左右她也没用力。他憨笑着,“诶,是属下嘴馋,还是大人体恤属下。” “圣上驾到!” 许宴知站直身子,拱手,同众人一起,“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免礼吧,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出发吧。” “圣上有令,即刻出发!”李公公的嗓音总是那么有穿透力。 靳玄礼的车撵在前,景王和王妃同瑞阳王一同在其后,他们之后才是同行的官员马车。 按照品阶顺序,许宴知是靠后的。 许宴知倦怠的合眼靠在马车里,阿桃说,“姜祀原本看上的是一套白色衣裙,我没让买,太素了不适合她,我给她买了桃色和棠梨的;宁肆买了石绿和烟墨的,我也看不得他总是一身黑。” 许宴知懒懒回应,“嗯,姜祀生的美,不适合太素,那你呢?你可有买衣裙?我看你今日穿的还是旧服。” 阿桃一愣,没料到她会注意自己穿着。 许宴知缓缓睁眼,声音不大,“让你买就买,听话。” “是,我知道了。”阿桃微微垂着头,将茶递到她手里。 许宴知没接,合上眼帘翻了个身,“你喝吧,饿了就吃,不必顾及我,我睡会儿。” “好。” 许宴知正睡得惬意,车门被敲响。 张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人,小侯爷邀大人骑行。” “啧,”许宴知被扰了清梦下意识蹙眉,缓了缓才开口,“知道了,我一会儿去寻他。” 许宴知整个人都散发着松懈懒怠,束发微散,接过阿桃递来的茶,清了清嗓,“阿桃,帮我重新束发吧。” 阿桃“嗯”一声,将她原本的束发放下来,正要重新梳理车门就被猛地推开,许宴知神情未变依旧松散,李忠明一摸鼻子,尴尬一笑,“我以为你偷着躲懒呢,正打算催你下来。” “宴知哥哥莫不是……”沈玉寒的话在她看到许宴知的一瞬间戛然而止,蓦地红了脸。 许宴知此时青丝尽散,眉眼慵懒,眸中略带睡醒的迷离,骨节分明的手端着茶盏正送到嘴边,淡淡一笑,带着调笑意味,“莫不是什么?” “莫…莫…莫不是在躲懒。”沈玉寒的声音越说越低。 “对啊,我正睡的惬意呢。”许宴知将茶饮尽,阿桃刚帮她束起马尾正要编发时许宴知拦了她的手,笑,“不必麻烦了,就这样吧,他们都还等着呢。” 许宴知放了茶盏撩袍下车,“我可没有准备多余的马来骑行,你们既邀我,我的马那就由你们来帮我解决了。” “早就替你准备了,喏,我们几人一人一匹。”谢辞牵了马走来。 这马不错,许宴知抚摸着马的鬃毛,扬眉一笑,翻身上马,“我们骑行怕是不合规矩。” 沈玉林闻言便说,“不必担心,天子出行总要有人探路,我一早就禀明圣上,说我们为他先行探路。” 沈玉寒也上了马,她一袭鹅黄骑装,没有多余发饰,英姿飒爽,她扬声清脆一笑,“不如我们比一比如何?看谁最快。” 李忠明大笑,“那自然是我了。” “有我在还有你什么事?”谢辞也不甘示弱。 “行了,不说废话了,驾!”沈玉林骑着马先行一步。 许宴知许久未骑马,一时兴味盎然,“驾”一声,去追沈玉林。 官道上皆为行驶车队,唯有许宴知一行人骑马而过,很快就追上了靳玄礼的车撵。 “圣上,我去给你探路去了。”许宴知喊着,一路向前。 靳玄礼失笑,对着李公公道,“瞧瞧,愈发放肆了。” 李公公笑着回应,“许大人十八年华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看许大人此时骑马快乘的肆意轻狂,总让咱家想到圣上当年骑马之风采。” 靳玄礼笑睨他一眼,“且瞧着吧,朕可不会让许宴知逮到笑话朕的机会,朕若不是碍于身份,还能让她先我而去?” 靳玄礼没注意,他说话时一旁的宫女眨了眨眼,有意将头垂得更低。 许宴知骑术甚佳,沈玉林差点都追不上她。日头正好,许宴知两鬓有几缕发散下来,额头出了薄汗,手里捏着缰绳明媚向阳飞奔,就连马尾发丝都沾染灿阳光彩,她恣意高扬一声“驾”,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 让人见了难免失神。 譬如,沈玉寒。 沈玉寒望着许宴知心神愈发迷乱,一时未追赶,落在后头,望着许宴知的背影出神。 待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已经追不上许宴知了,心头没由来一阵失落。她驾马去追赶,却发现不远处许宴知等人都在等她。 沈玉林挥挥手,高喊,“玉寒!怎么落后这么多,快跟上来!” “来啦!”沈玉寒一扫失落,娇笑着跟上他们。 许宴知他们到了皇家园林又骑马比试一番,直到靳玄礼的车撵赶到他们才消停片刻。 宫人们搭着营帐,靳玄礼召许宴知同游。 “看你骑马的样子,朕都有一时恍惚,真以为你是恣意男儿郎了。” 许宴知笑笑,“那说明我装的不错。” “都察院可有什么消息?” 许宴知摇摇头,“暂时没有,最近他们都安分的很,恐怕是忌惮瑞阳王一党,方才我如此张扬,瑞阳王可有什么反应?” “李公公说他那边十分安静,怕是睡了一路过来的。” 许宴知哼笑,“恐怕瑞阳王早就知道李公公会派人探查他的消息,故而十分安静。” “罢了,这些暂且不论。明日秋狩正式开始,朕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许宴知哈哈大笑,“圣上别忘了,我是要去试探瑞阳王的,你我才是一方。” 靳玄礼摆摆手,“试探归试探,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方才在跟朕示威呢,且等着吧,朕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行,那我可不顾及什么君臣情谊了,只要圣上到时输了别气得要砍我头就行了。” 靳玄礼抬腿就是一脚,“放肆。” “圣上惯的。” 第9章 秋狩(二) 秋狩正式开始,许宴知换了墨色骑装,骑于马上,她嫌玉坠拖累,扯下来扔给阿桃,“替我拿好。” 许宴知眸光一闪,“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打来。” 阿桃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许宴知见她摇头也不理会她,骑马转身进了猎场。 搭弓,对准,放箭,许宴知几乎一气呵成,随行的宫人都忍不住惊叹。许宴知箭无虚发,看跟着的宫人捡着动物尸体,她思忖片刻,道:“你们不用跟着我,我去捉一只活兔子,你们人多怕吓跑了它。” 说完她往林子里去了。马背上的视野广,她在找瑞阳王的踪迹。她一路骑行,在发现一头野鹿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绑有蓝色布条的箭时才停下。 蓝色布条的箭,是瑞阳王的。 她四周看了看,周围的林子里有响动,许宴知耳朵动了动,料想这响动不是一般小兽,她干脆放下弓箭,下了马,一副专心找猎物的模样。 身后的东西向许宴知猛地扑来,她按捺住下意识想要躲闪的动作,等到那东西离她只余六尺时她才翻身躲过,那东西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支蓝布条的箭射中眼睛,许宴知快速搭弓,一箭射中喉咙。 那东西痛苦的挣扎,不多时便彻底不动了。许宴知暗松口气,方才看清那东西是头野猪,比一般野猪大上许多。 许宴知一拱手,“下官多谢王爷搭救。” 瑞阳王靳玄邕在马背上俯视她,他也是一身墨色,幽深的眼眸盯着她,似要把她看穿,将领的风范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周围气氛低沉,他良久不言,在许宴知正思索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时突然开口,“你就是许宴知?” “下官正是。” “你在找什么?” 许宴知垂下眼眸,“下官在找兔子,下官要活的。” 他微微摇头,似乎不满意许宴知的回答,他摩挲着缰绳,“你为何不躲?” 他果然看出许宴知的意图! 许宴知被他的目光惊得一身冷汗,她又很快笑开,“既要猎它就要先诱它出来,不撒饵怎么诱?” 这话说的有趣。 靳玄邕唇角一勾,“听说你被人刺杀了?怀疑本王?” “下官不敢。” “本王与你无冤无仇,有何理由杀你?本王若要杀你方才就不会射出那支箭。” 许宴知微微笑了笑,“王爷说的哪里话,是下官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这才引来杀身之祸,与王爷有何关系。” 靳玄邕不再同她多话,冷暼一眼转身离开,许宴知听到他不轻不淡的一句,“下次用饵的时候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会要命的。” 许宴知挑眉轻笑,“多谢王爷提醒,下官记住了。” 许宴知看着随行宫人将那野猪抬走,才悠哉悠哉撩袍上马,找兔子去了。许宴知慢悠悠找兔子的时候她的随行宫人才跟上来,期间又猎了不少,收获颇丰。 她突然一顿,抬手示意身后宫人别动,她下了马悄声靠近,随手捡了个石子扔到远处,那动着的草丛突然静了,许宴知咧嘴一笑,俯下身猛地揪着兔子耳朵把它提起来。 “啊”一声尖叫吓得林子里的鸟被惊扰得乱飞,许宴知手里的兔子都差点没拿稳。 许宴知抱着兔子上马,等了一会儿才见一姑娘跌跌撞撞从前方林子里跑出来,身后跟着一只小野猪。 那姑娘奔到许宴知处,那小野猪也机灵见人多了,也就不追了,自己就跑了。那姑娘脚一软扑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许宴知打量着,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容貌娇俏动人,气质非凡。虽穿的是宫女服饰,但脚踩的鞋却是做工精细,平常人恐怕都从未见过的精致。 “你既不会骑射,来做什么?” 大概是许宴知的话夹带冷意,那姑娘当即蹙眉,从地上起来,“你管我来干什么。” “放肆,你一个宫女敢这么跟许大人说话,不要命了吗?”随行的公公尖着嗓子道。 许宴知轻扫一眼,那公公便闭了嘴。 “你就是许宴知?”那姑娘仰着脖子,这么一抬头望着许宴知倒是愣了神。 许宴知是背光的,怀中还抱着一只兔子,准确的来说是扼着一只兔子,她就骑在马上,周身被镀了光,高高在上的睨着,说不清喜怒,摸不透心思。 许宴知随手丢给那姑娘一瓶药,让公公给她牵来一匹马,“不想困在这林子里就学着骑马。” “你……你这人,你就不会教教我吗?” “我这人,不会教你。”许宴知只留给那姑娘一个背影。 许宴知走的极慢,在等那姑娘上马。可惜那姑娘尝试了好几次都不曾上去,许宴知无奈,折返回来下马,将兔子交给宫人,走过去双手掐着那姑娘的腰,将她送上马去。那。姑娘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羞的,面颊通红,死死拉着缰绳,背挺的笔直,一动也不敢动。 许宴知从手里抢过缰绳,递给宫人,“牵着马走。” 许宴知做完这些又接回兔子,上马。 许宴知慢悠悠的回营帐,靳玄礼已然在等她了,靳玄邕见到她来扫过她抱着的兔子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许宴知把兔子塞给阿桃,“喏,给你打的,好好养着。” 众人将猎物上交,进行清点。 靳玄礼拔得头筹,靳玄邕差了一只猎物,而许宴知差了三只。 其余的官员有意不敢多猎,武将们猎的与许宴知差不多,没人敢超过靳玄礼和靳玄邕。 头筹以玉扳指和一把短刀作赏,那本就是靳玄礼赐的东西,他如今收回也毫无意趣,他将短刀赐给了靳玄邕,扳指扔给了许宴知。 许宴知接过扳指,装模作样的谢恩,等众人散了就将它直接戴上。 入夜,许宴知进了靳玄礼的营帐,见那姑娘竟也在此,她未经考虑,直接朝那女子福身,“臣参见圣上,静敏公主。” 靳玄嘉禾冷哼一声,并未理她。 许宴知也不恼,径自站直身子,拨弄着扳指,见李公公上茶她不假思索的端起茶盏就抿了一口。 靳玄嘉禾本想发作,治她不敬之罪,可靳玄礼却不曾开口责怪,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怎么样?” 许宴知没急着开口,淡扫一眼靳玄嘉禾。靳玄礼会意,“李公公,带嘉禾去上药。” 李公公领命,带着不情不愿的靳玄嘉禾出去了。 “瑞阳王直白,直言刺杀与他无关。我诱他出来,他也知道我的意图。” “你拿什么诱他出来?” 许宴知不言语,默默喝茶。 真是疯了。 靳玄礼蹙眉,喝道,“胡闹,刀剑无眼,真丢了命朕如何跟太傅交代?” 许宴知浑不在意,笑眯眯的,“怕什么,我心中有数。瑞阳王既出箭救我说明他的话确实不假,我估计背后之人也不曾想瑞阳王会如此直白吧?” 靳玄礼斜她一眼,“不是未曾想过瑞阳王直白,而是算准了瑞阳王不会见你,他唯一的疏漏是未料到你竟拿自己做饵,命都豁出去了。” “你可曾想过倘若真是瑞阳王要杀你,若是旁观你被野兽攻击也就罢了,你尚有活命的机会,若是他趁机对你出手,你又如何躲过他的暗箭和野兽?” 许宴知当然想过,倘若瑞阳王那一箭射的不是野猪的眼睛,而是她,那她确实难逃一死。可许宴知之所以拿自己做饵一则是她知道宁肆和姜祀离她不远,二则她也在赌,赌瑞阳王不是幕后主使。 因为靳玄邕不傻,他人都未到京城就能刺杀朝廷命官,难免被靳玄礼怀疑手伸得太长。 她胡乱应付,“这不是没事吗?圣上不必太过担心。” 靳玄礼冷哼,沉默片刻又突然道,“你怎么招惹嘉禾了?一进来就跟我告状。” 许宴知耸耸肩,“她偷跑出来你不责罚?” “朕就这一个妹妹,性子是顽劣了些,人不坏,我若是罚了,母后又要跟朕起嫌隙。” “也是,太后娘娘向来不偏圣上。” 许宴知的话直白,大胆,却不是虚言。 “母后一直怀疑是朕容不下玄煜,害了他的性命。” “那圣上这么多年就从未解释过?” 靳玄礼定定的看她,语调含着无奈,“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是很难轻易拔除的。” 许宴知无言,茶有些凉了。 李公公在外头喊,说宴席准备好了。 靳玄礼让许宴知一同入座,她摇摇头,说:“我要去找李忠明谢辞他们,跟着圣上规矩太多了,我受不住。” 靳玄礼作势要踹她,她“嘿”一声跳开,朝他挥挥手,“圣上息怒,我这就走,不碍您眼。” “滚。” 李公公笑着迎过来,“圣上未免太宠着许大人了。” 靳玄礼不置可否,清浅一笑,“你不觉得她是这京城里唯一的鲜活气么?” 靳玄礼惯着她,一是因为他与许宴知确有打到大的情谊,二是因为他也正值青壮却已被条条框框束缚,他舍不得这份鲜活也被京城的阴郁掩埋,宁愿放纵她些也好过身边没人敢说真话,如她一般坦率灵气的,京城再无了。 许宴知这厢刚坐下,谢辞就扔了个果子过来。许宴知咬一口,啧,真酸。她瞪一眼谢辞,直接将果子扔回去砸他。 可恶啊,被他躲掉了。 “你今儿跑哪去了,我跟谢辞都没遇着你。”李忠明也扔了个果子过来,“这个甜。” “忙着撒饵捕猎物呢。”嗯,确实甜。 “宴知哥哥今日回来的时候我瞧见你抱着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呢?”沈玉寒含笑问道。 “给阿桃猎的,我让她养着了,你要是想看找她要便是。”许宴知早就饿了,可桌上只有糕点和清茶,他咬一口糕点,突然想到什么,又说:“玉林今日不是猎了只狐狸么?你可有什么用处?” “你啊你,一开口就是找我讨要,罢了,你若想要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那成,那我就先谢过玉林了。”许宴知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痞子模样。 沈玉寒犹豫再三,柔柔的说:“阿桃是宴知哥哥的?” “我府里的丫头。” “宴知哥哥对身边的丫头都这么上心,还给她猎兔子。”沈玉寒这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醋意这么大。 她红了脸,想再说什么掩饰一番。 许宴知哈哈一笑,权当没听出来,“自然,我捡来的丫头,我都是当家人看的。” 谢辞嗤笑,“怎么,你还有捡人的爱好?” 许宴知横他一眼,“我这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懂什么。” 李忠明也笑,“你不会只救漂亮姑娘吧?” “呸,我许宴知会是那种人吗?” 谢辞,李忠明和沈玉林同时笑着,“是啊。” …… 等靳玄礼那边开了席,许宴知这边才得以上菜,全是白日打的猎物,各种做法香味引得许宴知心痒。 许宴知喝酒吃肉,同他们尽兴畅聊,好不快活! 宴过三旬,众人渐渐散了。 许宴知似是有些醉了,她没让他们扶,吩咐人给张戬和付白二人送去烤肉野味,自己拎着食盒慢悠悠的晃回营帐。 “阿桃,兔子呢?” 阿桃端出一个盘子,盘子里只剩一些被啃食过的骨架。 啧,这女人真是无情。 阿桃像是猜到许宴知心中所想,叹口气,“兔子都睡了,大人还不睡。” 许宴知笑笑,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烤鹿肉,烧野鸡还有烤野猪肉,热气夹着香气散出。 “宁肆,姜祀。” “属下在。”宁肆半跪拱手。 “好香啊,大人。”姜祀蹦蹦跳跳凑到食盒旁。 许宴知随意一抬手,让他起来。她微眯着眼,躺在榻上,撑起头,“你们一起吃吧,特意让他们做的。” “谢大人。” “那大人我就不客气啦!”姜祀总是这般活泼。 许宴知迷迷糊糊睡了,又猛然坐起,撩撩衣袍就要出去,阿桃放下筷子去拦她,“大人又要做什么?这个时辰众人都歇了。” “付白和张戬不得入席,我去让人给他们再做些,不能白来一趟。” 阿桃将许宴知扶回榻上,“大人且消停吧,我去吩咐,你先歇下吧。”阿桃帮她脱了靴,用湿帕给她擦脸,又帮她散了头发盖好被子。 等宁肆和姜祀离开,阿桃去给张戬付白送烤肉,却得知许宴知已经送过了,她无奈笑笑又折返。 许宴知睡着,还时不时唤两声阿桃,让她别把兔子吃了,算得上是拿命捉的。 “阿桃,你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阿桃,其实你也不适合素色,你也该多穿穿鲜亮的衣裙,好看。” “阿桃,我不会不要你的,你不用如此小心谨慎。” 阿桃帮她掖被角的手一僵,鼻尖泛酸,险些落下泪来。 阿桃轻柔的笑着,忍着哭腔,“知道了,大人。” 阿桃想,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原来她的好运气是用来遇见许宴知的。 第10章 秋狩(三) 昨夜醉酒,许宴知胃里不舒服,阿桃给她做了粥,她又嫌味淡,不喝。 阿桃瞪她一眼,“不喝就等着胃难受死吧,到时候我可不照顾你。”她不由分说将粥塞进许宴知手里,叉腰蹙眉,“都是当官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你那胃知道你这么作贱它吗?” 许宴知愣了一瞬,转而笑眯眯摸摸阿桃的脑袋,“我家阿桃长大了,都学会凶人了。” 怎么回事,是她昨夜醉酒错过什么了?怎么一觉起来阿桃就变凶了? 阿桃拍开许宴知的手,“喝,我看着你喝完你才能出去。” “喝,阿桃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喝。” 许宴知乖乖将粥喝尽阿桃才放她出去。 一出营帐,就见张戬和付白背对着许宴知蹲在一起不知在捣鼓什么。许宴知走过去轻踢两脚,“干什么呢?” 张戬回头“嘿嘿”一笑,举起兔子给许宴知看,“大人,这是你昨日打的兔子,咱把它烤了吃了吧。” 许宴知又是一脚,加了些力道。 “昨晚的肉你没吃够吗?要吃自己打去,这兔子我是给阿桃养的,死了拿你们是问。” 张戬委委屈屈,“可是大人属下也想自己打,可属下也进不去啊。” “行了,今儿进林子的人不比昨日多,你们去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付白赶紧夺过张戬手里的兔子,塞进许宴知怀里,拉着张戬兴冲冲就要走,“多谢大人体恤,属下这就去准备,不碍大人眼了。” 许宴知伸伸懒腰,到处闲晃,本想找李忠明他们却一直寻不见人影。 靳玄礼老远就瞧见许宴知无所事事,伸手指了指,示意李公公看,“去,把她叫过来,朕见不得她这么闲。” 许宴知被叫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懒怠的跟靳玄礼行个礼,“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怎么?昨儿喝多了?” “醉了,今儿起来胃难受。” 靳玄礼笑话她,“酒量不好就少喝,喝多了丢人现眼的。” 许宴知正要反驳,瞥见练武场上靳玄邕的身影,下意识眯了眼,“瑞阳王没进猎场?” “嗯,说是昨日去了今日就不去了。” 瑞阳王的箭法甚佳,蒙眼都能射中。正如那天,一箭就射中野猪的眼睛。许宴知突然想到什么,道:“太后娘娘去礼佛是瑞阳王主动作陪还是太后娘娘让他去的?” “朕也不是特别清楚,只记得是母后说要去礼佛希望有人陪同,便让瑞阳王同她一起去。” “那太后娘娘还真是疼爱静敏公主,都舍不得让她去跟着受斋戒之苦。” 靳玄礼突然脸色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太后偏向于瑞阳王?” “圣上可别忘了,太后在朝中也是有些实权的,咱们不得不防。” 靳玄礼微微眯了眼,朝着练武场的方向冷笑,长眸阴沉,“怎么?太后莫非还想废了朕,改立瑞阳王吗?” “皇兄!” 靳玄礼神色恢复如常,含笑,“嘉禾伤怎么样了?” “皇兄不必担忧,昨夜上过药,好多了。”靳玄嘉禾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许宴知,许宴知言笑晏晏,眸光清明与昨日骑于马上不经意流露的淡漠和轻狂完全不同。 靳玄嘉禾扯着靳玄礼的袖子撒娇,“皇兄,我也想学射箭。” “不行,你若是伤了手朕如何跟母后交代?” “皇兄,我真的想学,不然某些人又要说我不懂骑射了。” 许宴知依旧含笑,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嗯,我成某些人了。许宴知心想。 靳玄礼听出靳玄嘉禾的话外音,笑睨一眼许宴知,“既如此,就让许宴知陪你吧。” 许宴知望一眼靳玄礼,瞧瞧,您多会安排呐。靳玄礼意会,勾勾唇角,轻咳一声压下笑意,故作严肃,“你可得好好陪着,别让公主受伤了。” 许宴知无奈领命,含笑跟着靳玄嘉禾去了练武场。 “我皇兄此时不在,你也不必同本宫装模作样。” 许宴知清浅的笑着,“公主说的哪里话,臣一向表里如一。” 靳玄嘉禾蹙眉瞪她,“你骗的过皇兄骗不过本宫!本宫知道你是什么人!” “那公主不妨说说臣是什么人?臣一定洗耳恭听。” “哼,你狂傲无理,我定要叫皇兄治你的罪!” “嗯,臣知罪。”许宴知漫不经心的应付,“公主,开始习箭吧,”她正巧看见沈玉寒在射箭,“公主,臣让安阳郡主教你习箭,你们都是女子也好教些。” “本宫不要,就要你教!你若是不教,我就把阿桃拖出去砍了!你不是最亲近她么!” 许宴知渐渐敛了随意,长眸微眯流露寒光,不轻不重一句,“公主,圣上只让臣陪你没让臣教你。” “本宫命令你教。” “呵,”许宴知一挑眉,“那公主去求圣旨啊,圣上下旨臣就教。” “你!放肆!” “是,臣放肆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你的阿桃死定了!” “你信不信我把阿桃——你想做什么!”靳嘉禾话未说完就见许宴知沉了脸,眸光阴测测下沉,一把拿过弓箭就朝她走过来。 “公主不是想学箭么,臣教。”许宴知将靳嘉禾禁锢在怀,强迫她的手一起拉弓。 “你放肆,本宫是公主,你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不是公主的要求么?”许宴知声音低沉沉的,尾音微微上扬不经意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阴郁,面色未变明明淡然神色却整个人散发着难以形容压迫感。 靳玄嘉禾没由来的被惊得一身冷汗,被许宴知禁锢着动弹不得,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深重,“许,许大人,你想做什么?” 许宴知轻轻的,“教公主射箭。” 随身宫女西颜发觉不对,跑过来查看公主情况。 许宴知环着靳玄嘉禾,箭已上弦,却缓缓对准了正跑过来的西颜。 西颜被吓的一愣,脚一软扑倒在地。 许宴知对准了西颜的心口,“公主最亲近她吗?那就用她做靶子吧。” 许宴知故意扬声道,“你既为公主最亲近的丫头,那公主要练箭你应该挺身为靶,以示忠心。” “不,不要,许大人,本宫不学了,本宫不学了,你放了她,她从小跟本宫一同长大,她不能死,你不能杀她!” 许宴知闻言笑了,轻柔的,带着反问,“是吗?她不能死,那臣的阿桃就该死吗?” “没有,本宫没有要杀她,真的,许大人,本宫只是——只是……” “只是想威胁臣?”许宴知故作叹息,“臣,最讨厌被人威胁,就算是公主,也不行。”说完她就握着靳玄嘉禾的手将那一箭射出。 “啊——” 箭插进土里,离西颜只有一寸。 许宴知松开她,见她站不住要跌下去又一把扔了弓箭拦腰将她抱起,淡淡道:“公主既身体不适,习箭还是下次再说吧。” 许宴知扫一眼还瘫坐在地上的西颜,“你家主子身体不适,还不过来伺候。” 西颜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眶战战兢兢的跟着许宴知。 靳玄嘉禾惊魂未定,被许宴知一把抱起来失了重心下意识搂紧许宴知的脖颈,又突然松开,只敢紧紧拽着衣襟。 许宴知瞧她一眼,“再拽就皱的不能看了。” 靳玄嘉禾小心翼翼的低声说,“我怕。” 许宴知笑了,“怕什么,臣可不敢把公主怎么样,回了营帐就好好休息,伤处记得上药,女孩子留疤不好看。” 许宴知这话说的轻柔,但靳玄嘉禾总觉得心有余悸。 许宴知叹口气,“公主可知,阿桃是臣捡回来的,费了好大的力才救回来的人臣不舍得她死,也不会让她死。圣上说公主人不坏,臣信,所以臣希望公主莫要用家人来威胁臣。” “臣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若是有人用家人来威胁臣,那臣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臣这人,护短。” “公主若是要向圣上告状,告便告吧,臣认罪,但不后悔。” 许宴知一字一句说着,语调轻缓又似规劝,靳玄嘉禾一时无言以对。 许宴知将靳玄嘉禾送回营帐,正要走时衣袖被拉住,“许大人,是本宫莽撞,不该以家人相胁。” 原本没指望她会认错的许宴知一愣,嘴角微微上扬,“公主果然如圣上所言,本性良善。” 靳玄嘉禾闻言莫名红了脸,松开许宴知的袖子。 许宴知出了营帐又是一副松散模样,一个人晃晃悠悠闲逛,嘴里哼着小曲儿,去寻谢辞。 “你们跑哪去了,寻你们半天了。” 谢辞笑嘻嘻凑过来,“又进猎场了,先不说这个,我听玉寒说你教公主练箭?” “怎么还把人教哭了?”李忠明提着一只小羊走过来。 许宴知笑眯眯的,“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为人恭顺有礼,偶尔放肆一下,也不会把人教哭。” “啧,我看你是为人放肆,偶尔恭顺一下吧。” “不是,谢辞你这嘴怎么就闭不上呢?” “咱俩彼此彼此。” …… 靳玄邕远远盯着许宴知,问一旁的随从,“魏堇,你觉得许宴知这人怎么样?” “属下觉得,此人还算有礼得体,对王爷也恭顺,看着懒散实则心中有数,虽年纪尚轻,心思却比一般人稳重。” 靳玄邕冷笑,“他恭顺?他表面上恭顺有礼实则最为轻狂,骨子里就透着一股狠劲。” “那王爷可要多加提防。” “且看看他能在京城里掀起什么风浪。” 第11章 回京 秋狩结束,靳玄礼领众人回京。 回程中许宴知进了靳玄礼的车撵。 “这次秋狩比朕想象中还要平淡些,瑞阳王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 许宴知撑着下巴,掀了掀眼皮,“柯相临时称病,若是他来了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她又突然问道,“景王这几日在做什么?” “整日顾着跟王妃在一起,连猎场都未上。” 许宴知垂下眼帘,“我怀疑刺杀一事,恐怕是柯相的手笔。在我看来,对我出手的可能有三方势力,瑞阳王,太后,柯相。” “太后对你并不了解,应该不会是她,再者你也说过太后有意偏向瑞阳王,瑞阳王既不杀你那太后就更没有理由了。” “正是,”许宴知点头,“所以我才怀疑是柯相。按照他的计划,我若死于那次刺杀,那圣上定会疑心瑞阳王,我若没死,也会与瑞阳王起嫌隙。” “当然了,”许宴知抿唇继续道:“也不能排除瑞阳王见我刺杀未死,更改了计划所以在猎场出手救我的可能。一切还是得回京看看大理寺的结果才能下定论。若真是柯相,那大理寺所得证据便是他有意送出去的,为了让我相信刺杀的幕后主使是瑞阳王。” 靳玄礼面色阴郁,手上的扳指不停转着,长眸微眯,“此事难就难在朕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却还是只能按照他给朕铺的路走。” “行了,你回吧,容朕好好想想。” “那圣上想吧,你这玉奶糕我可端走了啊。” “滚吧,别碍朕眼。” 许宴知从车撵上下来,手里端着玉奶糕却没等自己的马车,而是上了沈玉林的马车。 “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马车都比别人大些。” 见她吊儿郎当的模样,沈玉林笑笑,“又从哪顺的吃食?” “什么叫顺,这叫拿。” “你要的狐狸,回京之后我叫人送你府上。” 许宴知乐呵呵朝他拱手,“那我在这谢过小侯爷了。” “若是小侯爷能代我将这狐狸毛做成围脖的话,那就更好了。” 沈玉林哭笑不得,“怎的这般没脸没皮,罢了,做好了再给你送去便是。” “多谢小侯爷。” “前几日还玉林兄,今日怎么就叫小侯爷了。” “没什么,小侯爷顺口就叫小侯爷了。” 沈玉林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他稍一蹙眉,“刺杀的事可有眉目?” “暂时还没有,也不用着急,大抵回了京便有结果了。” 许宴知嘴没停过,玉奶糕没剩多少。沈玉林忍不住调侃她,“原这许大人是个贪食之人。” “口欲太深,这我认。” 沈玉林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人打断。 “许大人可在马车内?我家王爷有请。” 许宴知问,“敢问是哪位王爷?” “瑞阳王。” 许宴知和沈玉林同时神色一凛,沈玉林按了按许宴知的手,斟酌开口,“可否告知是因何事?” 外头再没了动静。 许宴知拍拍沈玉林,安慰道:“不必担心,他的车撵前就是圣上的车撵,他不会对我怎样。”说着她跳下马车,跟着那人走。 “下官参见瑞阳王。” “免礼,进来吧。” “谢王爷。” 马车内陈设不比靳玄礼的华贵也不比沈玉林的文雅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安静且典雅还带着行军之人的肃杀之气。 “赵衡死了。” 许宴知变了脸色,却只是笑笑,“还是王爷消息灵通。” 靳玄邕轻飘飘瞥一眼,“你不必暗讽我在京城有眼线,柯相的眼线会比本王少吗?” 许宴知微微垂眸,“王爷言重,下官没有暗讽之意,只是佩服罢了。” 靳玄邕却笑了,“不必解释,你能佩服谁?心高气傲的东西。” 许宴知也不恼,欣然承认,“王爷既不信下官也没办法。王爷特意寻下官来不止是告诉下官尚书大人的死讯吧。” “本王是想告诉你,赵衡是太后的人,准确的说是太后弃了的人。” “赵衡利用户部之便为太后用无户籍之人培养了一批死士。” “下官多谢王爷提醒。” 靳玄礼一扬眉,“许大人果然聪慧。” “那下官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下官告退。” 许宴知回到自己马车上时一言不发,捏着一根随手在路边摘的狗尾巴草逗阿桃怀里的兔子。 阿桃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只是摇摇头,没言语。 目前许宴知可以确认的是,太后虽有意偏向瑞阳王,但瑞阳王未必领情。按照瑞阳王的话,刺杀的幕后主使是太后,但许宴知实在想不出太后杀她的理由。赵衡既然是太后的人那太后又因何弃了这枚棋子?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压在了大理寺的物证上,许宴知也毫无头绪。 “张戬,付白。” “属下在。” “你们二人不必与我同路,去找谢辞和李忠明两位大人,让他们给你俩一个物件,信也好,腰牌也罢,总之能进大理寺接触到物证即可,抄小道先行回京,前往大理寺,将有关于我被刺杀的证据看管好,切记不要走漏风声。” “是,大人。” 他二人走后,阿桃问她,“为何要他们二人去看管物证,大理寺不是有人负责吗?” 许宴知只道:“我信不过。” 瑞阳王说得对,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岂会没有眼线,她一个监察御史都有不少探子,更别说手有实权的了。 剩下的路程许宴知都待在自己的马车上,到底是还年轻,情绪闷在心里容易在面上显露,她此时烦闷,阿桃便不出声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备好了吃食热茶,许宴知若平复下来定要吃的。 回京的路都是一样的,只是走的人各有心思罢了。 第12章 书信 户部尚书赵衡之死上报为因病而故。 严正查到死士的来路,正如靳玄邕所说,是赵衡私养的。而赵衡这个节骨眼上传来死讯难免令人起疑,严正下令搜查了赵衡的府邸,查到了靳玄邕写给赵衡的书信。 书信的内容是靳玄邕指使赵衡刺杀许宴知。 证据确凿,却涉及皇室,严正也不能草率做出决策。他如实禀告了靳玄礼,靳玄礼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许宴知,你有何看法?” “在我看来,瑞阳王将太后卷进来无非是想撇清自己的嫌疑,瑞阳王还提到赵衡是太后的弃棋。太后想在朝堂上拥有心腹本就不易,更不会轻易舍弃棋子,除非是到了不得不舍弃的地步。” 靳玄礼沉声,“为臣不忠,必不能留。” “正是”,许宴知点头,又继续说:“那赵衡真正的主子是谁?必然不会是瑞阳王,不然是不会被严大人搜到那些书信罪证,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那便只有柯相了。” “圣上,你可还记得我们一开始便猜测背后之人是柯相?那就不妨大胆设想一番,柯相就是幕后之人,赵衡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其实暗地里是柯相的人。柯相要杀我便指使赵衡出手,赵衡动用了为太后培养的死士,引起了太后疑心。诬陷小侯爷的手段拙劣说明小侯爷不是柯相的目的,柯相的真正目的是赵衡死后严大人搜查出来的书信借此来诬陷瑞阳王。” 许宴知冷笑,“如此一来我便会认为是瑞阳王要杀我同瑞阳王为敌,柯相好坐收渔翁之利。而赵衡不过是柯相用来存放书信的工具罢了,太后已然弃了他,他便活不成了。” 靳玄礼把玩着扳指,眸光阴测测的沉着,唇角一勾,冷淡道:“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赵衡是柯相的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柯相指使赵衡杀你。” 许宴知蹙眉,面色阴沉,“柯相老奸巨猾,做了如此之局定然会把自己摘干净,想必是查不到他的罪证了。” “眼下的问题,朕难道真要顺着柯相的路走,治瑞阳王的罪吗?” 许宴知倒是笑了,“治不治瑞阳王的罪不重要,重要的是治什么罪。” 靳玄礼一顿,蓦地勾唇一笑,“正好朕能将他手中兵权收回一半。” “大理寺的结果不必大白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将瑞阳王明升暗降便是。”许宴知也慢慢转弄着扳指,语调轻快,眸中流露愉悦。 “说吧,想要什么?朕给你。” 许宴知嘿嘿一笑,道:“当真?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你何时跟朕客气过?” “我要圣上那方端砚。” 靳玄礼冷暼一眼,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无奈许宴知一副不拿到手不罢休的架势,靳玄礼只好摆摆手,“拿去拿去,你还真是尽挑朕的好东西选。” “不是好东西我还不要呢。” “行了,拿了东西就滚吧,朕见你心烦。” “得,我走了,不给圣上添堵了。” 许宴知临走又听到他说,“日后下朝去太学府看看太子吧,他时常念叨你。真是,跟你比跟朕还亲……” 最后一句话许宴知没听清,只是应了一声便走了。 回府时,阿桃说小侯爷差人送来一条围脖,狐狸毛的。 许宴知拿过那条围脖,端着那方端砚,往许昌茗书房走,“阿桃,我爹在书房吧?” “在的。” 许宴知没敲门,在外头喊了两声就进去了。许昌茗正提笔写着什么,见她进来才抬眸瞧她一眼,又继续写着,“你这是又从谁那里讨东西回来了?” 知女莫若父,许昌茗以前就说过许宴知像是一条小狗在外头得了宝贝眼巴巴兴冲冲带回来给主人一般。 许宴知不在意,笑眯眯把手里东西递给他,“如今秋狩已过,冬至将近,我怕你去太学府冻着,特意托人用狐狸毛给你做的围脖,还有这方端砚,这可是御用之物,也是给你的,正好做你的生辰礼了。”她将端砚放在书案上,走近将围脖戴在许昌茗脖颈上。 许昌茗看了一眼那端砚,端砚本就名贵,再加上是御用,就不是普通端砚,是端砚之上品。许昌茗放了笔,摸了摸围脖又拿在手里,“也就你没脸没皮,这般讨要。” 许宴知不乐意了,“我不都是为了你嘛,再者,这些我日后都是要还一份礼回去的,又不是白白讨要。” 许昌茗见她似孩童一般闹脾气不禁失笑,“罢了罢了,我多谢你这份心意,我很喜欢。” 许宴知这才罢休,乐呵呵的,“爹,你生辰那日要设宴吗?” 许昌茗摇头,“不想太过招摇。” “可官员生辰都是记录在案的,你又是一品官,届时礼部会送来贺礼,别人不知道也难。” “我只是想办也不要办的太招摇。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想和你那些交好的同僚喝酒罢了。” 许宴知也不反驳,只点点头,“那爹你放心吧,此事就交给我了,我不会太过招摇的,但堂堂太傅的生辰宴也不能太寒酸了。” “那我走了啊,不打扰你写字,那砚你用用,是好东西,讨来就是给你用的,你别收着。” “行了,去吧。”许昌茗朝她挥挥手。 许宴知一出书房就揽了阿桃走,“好阿桃,可有什么好吃的?饿死我了。” “大人你就只想着吃吧,别家大人可都是忙公务的。”阿桃虽是这样说还是让人给许宴知端来一碗奶芙蓉。 “我今晚回来的会晚些,你让我爹别等我了,你也不用等了。” 阿桃轻飘飘一句,“又要去厮混了?”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许宴知幽幽的看她一眼,“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什么叫厮混?我是正儿八经去议事的。” “刚才来送白狐围脖的小厮说了,让我提醒你今晚别忘了玉春楼之约。” 许宴知不言语了,只默默喝着奶芙蓉。 这年头的小厮什么话都传吗? 许宴知喝完,阿桃又帮她换衣服。 “要重新束发吗?” “不必了。” 阿桃整理着领口,“大人还是少喝一点酒吧,伤胃。” 许宴知一副欣慰模样,“我家阿桃真会关心人。” 阿桃笑眯眯的打了她一下,“大人,喝死在外边吧,到时候老爷伤心,姜祀哭死,宁肆和我给你陪葬。” 许宴知一噎,“知道了知道了,我少喝些便是。” 玉春楼内,许宴知每每端杯就想起阿桃的话不禁打了个冷颤,又将酒杯放下。 沈玉林和谢辞还嘲笑她酒量不行。 李忠明开口:“什么酒量不行,明明是怕太傅的戒尺吧。” 许宴知反驳,“我爹已经很久没打过我了。” 三人异口同声:“你还挺骄傲?” 啧,又是被嘲笑的一天。 第13章 生辰宴 许宴知给许昌茗办的生辰宴其实不算招摇,只是因为许昌茗同僚太多又不得不请,人来得多了,倒显得招摇。 张戬和付白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大人,要不是你,属下是万万没有资格参加的,谢谢大人带属下长见识了。” 其实他俩说的也是实话,许昌茗一品官员,宴请的都是朝中重臣,官职太小都不能出席更别说像张戬和付白这样的下属。 许宴知一脚就踹过去,“我这没戏台给你俩唱戏,要唱滚回去唱。” 许宴知一挥手,“滚过去坐着,一会儿上菜了,吃饱了再回去,别回头说许府宴席吃不饱。” 他俩“诶”一声,笑嘻嘻寻了位置坐下。 谢辞从后面搂她,“你连柯相都请了?” 许宴知道:“我跟他不对付但我爹跟他熟啊,他老人家生辰我能不请柯相吗?” “也是。” “瑞阳王到!” 许宴知眉心一跳,“他还真来啊。” 李忠明拐拐许宴知,“大理寺查到的证据指向瑞阳王,圣上都收回了他一半的兵权,虽封了更高的职位,可到底是明升暗降的,就这瑞阳王还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许宴知做思考状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如你一会儿与他同席?防止他砸场子。” 李忠明果断摇头,“别扯了,我一个四品官哪能和王爷坐一桌。” 许宴知故意调侃他,“怎么了?你不是一向说自己胆子大吗?” “我是胆子大我不是不要命!” 许宴知和谢辞同时哈哈一笑,谢辞领着李忠明入了座。沈玉林携沈玉寒姗姗来迟,许宴知亲自领他们入席。等众人都入席,许昌茗致辞,之后才算正式开宴。 许昌茗不能多喝酒,许宴知替他喝。她跟着许昌茗敬酒,“犬子顽劣,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许宴知知道她爹的心思,没阻止只是跟着敬酒。“宴知哥哥,这杯酒我敬你,多谢你没怀疑我兄长。” 许宴知一笑,端起酒杯正送到嘴边。 “啧,女子敬什么酒,跟男人坐在一桌便罢了还学男人喝酒,真是荒唐。” 许宴知一蹙眉,不轻不重扫一眼说话之人,内阁学士蒋应矩,三朝老臣。 沈玉寒秀眉一蹙,冷声道:“女子为何不能喝酒?我爹在世时,还时常同我们一起饮酒呢。” “女子就该有个女子的模样,不要跟男人一样学着喝酒!若是我,我就绝不会和女子对酒!” 许宴知轻然笑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见,“怎么,大人自卑了?怕喝不过女子?” 许宴知碍于许昌茗已然收敛了。 不愧是老臣,这么顽固。 沅朝自先帝时女子便可大大方方出行不必佩戴遮掩之物,那时蒋应矩就颇有微词,靳玄礼登基后,女子更是可以自由行商,蒋应矩对此深感不满,时常长篇大论批判女子只应待在闺阁,以夫为天。 蒋应矩面色一僵,指着许宴知的鼻子正要开口就被许昌茗拦下,“诶,蒋大人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什么?今日是我生辰,蒋大人要尽兴才是。” 柯相慢悠悠开口,“今日是许大人的生辰,蒋大人何必与黄口小儿置气。” 爹你听见没有?他骂你闺女黄口小儿呢。许宴知忍着脾气不发作,“安阳郡主这杯酒我自然是要喝的。”说完便一饮而尽。 沈玉寒面色这才缓和不少,沈玉林又开口道:“许多人都说家妹不守规矩,会喝酒骑马射箭,但在我和我爹看来,这样的女子是最最好的,洒脱,独特。” 蒋应矩一僵,但又看在许昌茗和柯相的面上没有发作,忍下了。 许宴知不理会他,将话题引到靳玄邕身上,她大大方方给靳玄邕敬上一杯,“瑞阳王光临寒舍,下官荣幸之至。” “你就不怕本王上次刺杀未果,这次来砸场子的?” 靳玄邕的直白让许宴知吓了一跳,旁的人听着纷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听出了他话中的讽意,许宴知只是笑笑,“王爷能来说明王爷坦荡,下官也觉得定是有人在背后诬陷王爷。” 许宴知料想靳玄邕已然知道是柯相陷害他,正好把靳玄礼收回一半兵力的事也归功于柯相,也让许宴知当一回渔翁。 许宴知还暗中观察柯相的神色,毫无波澜,好似幕后主使不是他一般。 “宴知,”许昌茗瞪她一眼,又冲着宾客,“各位大人吃好喝好,许某身子骨不行就不陪各位喝个尽兴了。” 许宴知跟着许昌茗一路到书房,许昌茗敲敲她的脑袋,“你又何必非要与那群老臣费口舌,到时候在朝堂上他们把你放在油锅里煎你都动弹不得。” “爹你放心吧,只要我没脸没皮,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许宴知见他面有倦色,“爹今日可是饮酒了?” “饮了几杯,不多。” “饮的不多不行,爹你还是别去前厅了,他们在你就不得不喝酒。” “知道了,那前厅你就多照应照应,别跟他们费口舌,累得慌。” 许宴知笑一声,“知道了爹。” 许宴知扶着许昌茗回了房,又让阿桃给他端了碗参汤,看着他喝完这才又回了前厅。 许宴知不想再与老臣周旋,干脆端了酒去寻谢辞他们,见李忠明喝的已然是醉了可谢辞还清醒的很,她拍了拍谢辞的肩,“怎么回事?他怎么就醉了?” 谢辞冷扫李忠明一眼,“还能是为什么?为情所困呗。” 许宴知笑出声来,搭在李忠明肩上,“怎么,听说你为情所困啊?” 谢辞笑睨,“你损不损啊你。” “季姑娘她最近老躲着我,她是不是烦我了?” 许宴知抿着酒,“你问她心不心悦你了?” 李忠明摇头,“没有,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开始躲着我了。” “你是对她做了什么让她躲着你了?”谢辞笑嘻嘻问他。 李忠明还是摇头,“我只是帮了她几次,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许宴知端着酒杯晃,“依我之见,你倒不如直接找她问清楚。” 李忠明突然站起来,一只手手搭在他肩上的许宴知没站稳差点摔一跤,许宴知直接给了他一脚,反正他醉了也记不住。 李忠明要走,“你说得对,我要去找季姑娘问清楚,她这样躲着我比杀了我还难受。” “德行。”许宴知和谢辞同时笑他。 谢辞拦他,“要去也等酒醒了再去,你这样别吓到人家姑娘。” 李忠明猛地一挥手,“我没醉!” 许宴知道,“行,那等你醉了再去。” “好,醉了再去!”李忠明又坐下,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见李忠明不省人事,谢辞揽着许宴知,“他醉了,你陪我喝点。” 许宴知笑盈盈的,“怎么?你也为情所困想要一醉方休?” “你那嘴里是不是吐不出象牙来?” “你吐一个我看看?” …… 席间沈玉林和沈玉寒也寻来,四人吵吵闹闹又喝一轮。 席散时许宴知亲自去送。 谢辞将李忠明扶上马车,“走了。” “注意安全。” “我就回个府注意什么安全?” “我怕你给别人制造危险。” “呸,损玩意儿。” “啧,狗东西。” 沈玉寒在一旁也笑,“宴知哥哥,我与兄长也走了,今日多谢宴知哥哥帮我说话。” “郡主不必道谢,我也听不得他说话。” 等送走他们兄妹许宴知晃晃悠悠去寻蒋应矩的身影。 她扶着蒋应矩上马车,笑的明媚,“蒋大人千万不要与下官计较,下官年轻不懂事,大人多包涵。” “哼,算你识相。” 许宴知依旧笑着,眸光闪了闪,轻声道,“令公子昨夜在玉春楼厮混为一女子打伤百姓还以蒋大人的名字威胁,大人还需稍加管教,不然等下官一参,这令公子何时得以入仕可就说不准了。” “你!”蒋应矩差点又从马车上下来,被许宴知拦住,扬声说:“蒋大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来,蒋应矩不得不作罢,一挥袖将门帘放下。 许宴知退后两步笑看马车行驶。 靳玄邕走过她身边,不冷不淡一句,“这官算是被你当明白了。” 许宴知双眸一眯,“王爷谬赞,”她福身拱手又道:“下官恭送王爷。” 靳玄邕冷哼一声。 真当夸你呢? 许宴知不在乎,她一向没脸没皮。 第14章 静敏公主 生辰宴办完许宴知就闲下来了。 翌日进宫时许宴知叫住许昌茗,“爹,我一会儿下了朝去太学府看看太子。” 许昌茗一脸古怪,“你看太子做什么?都察院很闲吗?” 许宴知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总比听各家大人的八卦强吧?” 许昌茗笑她,“给你提供素材,让你上朝好参。” “爹你此言……有理,但我属实听不进去了。”许宴知嬉皮笑脸,挥手跟她爹作别。 她往人群里钻,寻谢辞身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找我呢?” 许宴知“啧”一声,“你这厮今儿怎么来的比我还晚。” 谢辞撇撇嘴,“李忠明告假,我还照顾他一晚上呢?” “怎么突然告假了?” “昨儿夜里耍酒疯,死活不回他府上去,跟着我回府还半夜耍酒疯,只着里衣到处跑,受了风寒,还发了高热。” “该,酒品差还爱喝。” “我说也是。” 许宴知冷不丁斜他一眼,“合着这话没说你是吧?” 谢辞不认,“我寻思着我酒品还行啊。” “那你还真会寻思。” 二人一路上没停过,进了殿沈玉林也凑过来,“今儿怎么没瞧见李忠明?” “耍酒疯染了风寒。” “那一会儿下了朝咱去看看他。” 许宴知摇摇头,“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去趟太学府。” 谢辞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李公公打断,三人只好各归各位。 在听完文武官员互相诋毁的争论后许宴知总算听见了重点。 “禀圣上,广陵一带命案频发,民怨极深。” 靳玄礼冷道:“广陵的官员是干什么吃的?有命案不会去查吗?广陵刺史是谁?” “回圣上,广陵刺史是赵启安。” “传令下去,若一月还未解决此事,他这个刺史也不必当了!” 许宴知低头抚平袖上褶皱,谢辞突然开口,“我发现你喉结真小,不像我。” 许宴知强忍踹他的冲动,压低声音“贱不贱呐你,你很闲吗?” 谢辞差点笑出声,“不闲不闲,大理寺忙着呢,许大人可别参我一本。” “许爱卿。” 许宴知赶紧回神,“臣在。” “你今日无人可参了?” 许宴知扯扯嘴角,我看圣上你也挺闲的,“禀圣上,近日各位大人都恪尽职守,不曾给臣参的机会。” 众人闻言竟都有些失落。 说白了不就是想听各家官员的八卦么? 许宴知嘴角抽了抽,你们闲不闲啊? “罢了罢了,要是没有要紧事就退朝吧。” “许爱卿留下。” 承天殿内,靳玄礼有些愠怒,“广陵刺史请罪的折子里夹的密信,私铸铜钱。” 许宴知一愣,正色道,“圣上今日才得知广陵命案频发的事他这请罪的折子就到了?这位刺史大人还真是未卜先知。圣上是怀疑广陵命案与私铸铜钱有关?” “朕也说不准。” “圣上的意思是想让我去查吗?” “朕确有此意,你正好为监察御史,既广陵命案频发,你就以监察广陵刺史的名义去一趟广陵,暗中查查这私铸铜钱的事。” “那我去便是,只是……” “说吧,有何要求。” “张戬和付白,我要带他二人一同去。” 靳玄礼笑盈盈,“准了。” 许宴知出了承天殿,往太学府走。 她悠哉悠哉走着,心中想的是广陵的事,广陵还算富足,有不少商贾定居,却又命案频发,看来这广陵的水很深。 “许大人,许大人!” 身后传来喊声让许宴知回神,她转过身去,发现是静敏公主。靳玄嘉禾朝她小跑而来,许宴知见她裙摆太长劝她慢些。 靳玄嘉禾跑至许宴知面前停下,娇声喘息着,“许大人想什么这么入迷,本宫追了你许久。” “公主是有何吩咐吗?” “本宫,还是想学习射箭,请许大人赐教。” 许宴知下意识拒绝,“宫中有专门教皇子公主们习箭的,臣恐怕难堪大任。” 靳玄嘉禾撅着小嘴,双眸水波一荡,紧紧绞着衣袖,似要落下泪来,“许大人,你就教教本宫吧。” 许宴知心头一颤,这哪是求她,分明是要她命,她最怕的就是女子在她面前哭了。许宴知无奈,“臣是外臣,不可时常进宫教授。” 靳玄嘉禾眸光一亮,展颜一笑,“许大人不必担心,我同母后请示过,你下了朝后可以在太学府教我射箭。” 请示过太后,那此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算是靳玄礼也只能顺着太后。 “既如此,臣答应便是。” “走吧,许大人不是正要去太学府吗?本宫同你一起去,教学就从今日开始吧。” 靳玄嘉禾一路跟着许宴知去太学府,许昌茗见到静敏公主时怔了怔,又望向许宴知,想问她静敏公主为何同她一路过来。 靳玄政含笑过来张开手臂,许宴知看了一眼周围的宫人还是弯下腰将他抱起,轻言,“殿下,这可是不合规矩的。” “这些宫人不会乱说的,不然孤会罚他们的。” 说完靳玄政又望向靳玄嘉禾,奶声奶气道:“姑姑也不会说出去的吧?” 靳玄嘉禾又看了一眼许宴知,默默点头。 “殿下会射箭吗?” 靳玄政摇摇头,又点点头,“父皇教过,可孤只拉得动小弓,射的不准。” “无碍,殿下再大些就射得准了。” 靳玄政看看许宴知又瞧瞧靳玄嘉禾,“宴知是要教姑姑射箭吗?孤也要去。” “好,”许宴知痛快答应,抱着靳玄政往习武场走,靳玄嘉禾眉眼含笑跟上,许昌茗只道:“宴知,我先一步回府了。” “知道啦,爹。” 许宴知给靳玄嘉禾挑了把小巧的弓,不算太重。她让靳玄嘉禾拿起弓,手臂绷紧,尽力将弦拉开。靳玄嘉禾毕竟娇生惯养长大,不曾接触这些,她拉弓的手有些抖,明显吃力。 许宴知并未让靳玄嘉禾先练手臂的力量,因为她并未打算真的教她习箭。一来是因为她是外臣身份,别人难免多想,二来她想让靳玄嘉禾知难而退,她只觉靳玄嘉禾不过是一时兴趣罢了。 靳玄嘉禾颤着声,带了哭腔,“许,许大人,本宫快坚持不住了。” 许宴知只让她拉弓可她自己又拿了箭,如今箭在弦上,她这么松手难免会误伤。许宴知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如秋狩时的姿势,只是没了那次的冷厉。许宴知慢慢对准靶心,轻言,“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嗖”一声,正中靶心。 许宴知松开她,“公主还学吗?” “学!” 许宴知扫过她微微发抖的手,淡笑,“今日就到这吧,公主也试过了,等公主考虑一番再做决定。” 靳玄政拉拉她的袍子,“宴知,孤要学。” 许宴知并未发现有适合他的弓箭,“殿下不急,等殿下再大些,臣再教也不迟。” 靳玄政有些失落但显露不深,“那宴知别忘了以后要教孤。” 许宴知点头应下。 她不宜在宫中久留,与靳玄政下了盘棋就出宫了。临走时靳玄嘉禾扯她袖子,笑颜如花,灿阳似都偏爱她,将她发饰照射的发亮,墨色的发丝更卷明媚,“许大人别忘了明日也要来教本宫习箭。” 许宴知稍微一愣神,勾唇浅笑,“臣定不敢忘。” 许宴知出了宫买了些蜜饯甜果,拎着这些东西去看望李忠明。 谢辞,沈家兄妹都在。 “宴知哥哥来了,听说你在太学府教静敏公主射箭,宴知哥哥何时与静敏公主这般亲近了?”沈玉寒秀眉微蹙,语调上扬,又似玩笑话一般。 许宴知把手里东西塞给李忠明,“哪里亲近?太后的旨意我哪敢违背?”她又朝李忠明挑眉,“喏,怕你嫌吃药苦,给你带了些甜口的东西。” 谢辞一贯看戏作风,哼笑调侃一句,“我看是静敏公主心思不纯吧,她怎么不让别人教,非要让你教。” “谁让宴知哥哥在秋狩时就教过了,那静敏公主肯定记下了。”沈玉寒娇声含笑,似是调侃又夹带着情绪,不仔细听还不一定能察觉。 “这可不行,”沈玉林的反应比他们还激动,郑重其事的盯着许宴知,“你可不能成为驸马。”你是要成为我妹夫的人。 许宴知一怔,随即笑出声,“怎么?小侯爷莫非有龙阳之好?” 许宴知被白了一眼,揉揉被沈玉林打了一拳的肩膀,“不是,你还真打啊。” “该,让你口无遮拦。”谢辞笑的灿烂。 倒也不必幸灾乐祸的这么明显。 众人笑话许宴知,许宴知撇撇嘴,“你们就笑话我吧,等我走了,想我还来不及。” “你要去哪?圣上终于罢你官了?” “不是,什么叫终于?”许宴知反驳。 “许太傅把你赶出家门了?” “我替我爹谢谢你啊。”许宴知假笑。 “宴知哥哥,可是有差事?” “去广陵。” 谢辞和沈玉林同时默了,半晌才开口,“广陵水太深,你多保重。” 许宴知点点头,抬眸又笑出声来,“不必担心,我带了张戬和付白,我若真出了事……” “别胡说,能出什么事?”李忠明蹙眉喝一声。 “对啊,宴知哥哥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 谢辞和沈玉林同样没了玩笑之色,让许宴知万事小心。 “我是想说,我若真出了事,你们也休想继承我的财产。” 许宴知被众人狠狠瞪了一眼,她含笑摆摆手,“知道你们担心,我多加小心便是,算命的说我长命百岁,我不会出事的,你们放心吧。” “许太傅知道吗?” “看这时辰,圣旨已经到许府了吧。” 许宴知“嗯”一声,拂拂衣袖,笑盈盈的,“走了,回府挨我爹骂去了,李忠明你可得好好养病啊,等我回来喝酒去。” 不出所料,许宴知回府的时候许昌茗面色沉重的等她。 “爹,你先别生气,我不是想躺着蹚浑水,我……” “爹知道,爹只希望你多加小心。” 许宴知垂下眼眸,抿着唇,沉声道:“爹,我不会出事的。” 许昌茗死死盯着她,张了张口像是有众多心声想要吐露却终只是一叹,“爹不能再失去你了,宴知你可明白?” “明白,爹不会失去我的。”许宴知挽上他的胳膊。 许昌茗一僵,眸光闪烁。许宴知自从去了云清学宫就也没有挽过他了。 许宴知扬着眉勾唇一笑,“爹你不是总说我是祸害吗?祸害遗千年呢。” 许宴知清楚的很,这趟广陵之行换了别人还好,若是她还真就有生命危险。 毕竟出头鸟,死的早。 凭她在朝中的势头早就有人想除之而后快了。 许宴知不能低调,她若是低调了这朝堂的水就搅不起来了。 第15章 广陵(一) 从京城到广陵路程不算远但却曲折。 许宴知坐了几日马车又转水路,只有先到晋陵才能到广陵。 “诶,听说了没,又死人了。” “是广陵吧?” “对啊,我这次回广陵就是要将妻儿接走的。” “如今这广陵,是越来越邪乎了。” “谁说不是呢。” 许宴知静静听着,稍稍一昂首。付白点点头,走过去笑呵呵地同他们搭话。 “诶,这位大哥,我们是外乡人,不怎么了解,你们二位跟我讲讲呗,广陵怎么邪乎了?” “不了解你们还敢来?” 付白挠挠头,傻笑,“这不是听闻广陵风景好么。” 其中一位大哥叹口气,还是说道:“这广陵前些年确实是名声在外,可近些时日总有人失踪,过段时间倒是找到了,可找到的都是尸体啊,久而久之,广陵上下人心惶惶,做生意的都不敢开门迎客了,街道都萧条不少。” “那这么多人失踪,就没人报官吗?” 另一位大哥冷笑一声,“报官?报官有何用?官府这帮吃白饭的,这么久都没查出些什么,我们还能指望官府什么?” 付白摸了摸鼻子讪笑,“那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什么人?这就不太清楚了,我们也不住在广陵。” “多谢二位大哥告知。” “不必言谢,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们,如今的广陵不太平,你们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 “是是是,我这就告诉我家主子。” 付白回来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许宴知,张戬不解,“大人,这广陵的官员真这么没本事吗?” 许宴知淡淡开口,“名录上可记载过广陵刺史赵启安?” 付白点点头,“属下听了大人的话,临走时翻看了名录,上面说赵启安为人敦厚,做事不懂变通,但好在为官清廉,没什么过错。” “有没有本事还是等见了本人才能下定论。你们二人酒量如何?” 付白和张戬同时点头,“属下不当值时经常小酌,酒量还是挺好的。” 许宴知指尖点点茶盏边缘,没抬眸只是盯着茶盏,不轻不重又似警告,“以监察之名去的,定有官员设宴,届时肯定会有不少美娇娘作陪。” 张戬与付白对视一眼,同时跪下,“大人放心,属下都不是贪图金钱美色之人,定不会误大人之事。” 许宴知淡笑起来,“起来吧,若是被我发现,我打断你们的腿。” 张戬这才憨笑一声,“是,大人且瞧着吧,属下洁身自好着呢。” 水路还需一日,就这一日的时间许宴知也没料到自己会晕船。 她面色苍白,手上无力,胃里翻江倒海,走路虚浮不定。 “你说大人怎么还晕船啊?” 付白思索状,“大人莫不是虚?” 二人不约而同往下一看,又赶紧摇头,“大人能文能武,怎么可能虚。” 许宴知咬牙切齿,她是睡了不是死了,她听得见!她随手将榻边的汤碗朝门口砸去,吓得他二人一激灵,只听到许宴知吼一声,“滚。” “属下告退,大人你好好休息。” “属下告退。” 许宴知翻了个身,懒怠的撑起头,“姜祀。” 从厢房外翻进一女子,单膝跪地,“在。” “行了,别跟宁肆学,动不动就跪。” 姜祀咧嘴一笑,“知道啦。”她坐到许宴知床边,“大人让宁肆保护留在京中的老爷就算了,那为何也不让阿桃跟着?” “她又不会武,你信不信,若有人对我不利她定会挡在我前面。” “信啊,若是我,我也会挡在大人前面。” 许宴知淡笑,一敲姜祀脑袋,“让你来也不是给我挡刀的,你和宁肆都一样,虽说是我的暗卫,但若我真出了事,你们俩能救便救,不能救就逃,别傻乎乎的拼命。” 姜祀摇头,“我们俩的命是大人救的,大人死,我们绝不独活。” 许宴知哼哼唧唧,“那你还是盼我点好吧,最好祝我长命百岁。” “大人定会长命百岁的。” 姜祀守着许宴知入睡,看她睡梦中因颠簸而蹙眉便轻轻用指腹化开她的眉宇,恨不得替她受苦。 许宴知昏昏沉沉,总算熬过这段水路。她下船时脚踩着平稳的地面这才恢复了些生气。 岸边早有人等候,见他们下船便迎过来。许宴知抬眸一扫付白,又稍后退一步,微低着头。 那人见付白站在最前,挂着笑脸去握付白的手,“这位就是许大人吧?果然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下官是广陵长史仇鑫磊,”他又一指身旁的人,“这位是广陵司马李文启。” 付白爽朗笑笑,“不知谁是广陵刺史赵启安,赵大人?” 他二人面有僵色,李文启讪笑,“大人有所不知,刺史大人本是要亲自来迎的,可是突然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这才不能亲自前来,望大人海涵。” 付白笑道,“既如此那就让赵大人好生养病吧,不知我们宿在何处?” 仇鑫磊眸中精光一闪,“大人随我们走吧,先好生休息,入夜我们为大人安排了接风宴。” 仇鑫磊将许宴知等人带到一处宅院,尽显广陵特色的回廊和水池,景致极佳,风光秀丽,不是一般宅院。付白有一瞬慌乱又见许宴知神色平平才将心神平稳下来,一副欣赏宅院的模样惊叹道:“二位大人有心了,这宅子瞧着舒适得紧。” 李文启满面春光,“大人放心住下吧,夜里下官会派人来接,还望赏脸接风宴。” 付白点点头,“本官知道了,二位大人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容本官稍作休整,定会赴宴。” “那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直到他们的马车驶远付白才泄了气,“大人,接风宴你去吗?” 许宴知并未回答,进了回廊观赏,付白和张戬跟在她身后。 张戬问道:“大人,付白真能演好吗?” 许宴知轻笑,“那你得问他,问我作甚?” 付白也愁眉苦脸,“大人,实不相瞒,属下这心里也虚啊。” “我平时什么样,你照着演就是。” “那接风宴?” “去,我还饿着呢,不吃白不吃,我吃饭,酒你俩喝。” “知道了大人。” 许宴知三人简单休整过后就被接去了酒楼。付白最前,张戬和许宴知跟在身后。 “许大人快坐,这两位也快坐。”李文启热情招呼他们,待他们坐下后,仇鑫磊笑着问,“许大人,下官还没来得及问,这二位是?” 付白随意挥挥手,“我都察院的人,都会些拳脚,本官便带来了。不过是小吏,这个黑一点的叫张戬,面目清俊那个叫付白。” 张戬和许宴知同时起身一拱手,“见过二位大人。” 李文启眉头一挑,飞快打量一眼,嘴角轻蔑一勾又很快恢复,“不必拘礼,快坐快坐。” 仇鑫磊还有些狐疑,微眯双眼细细打量许宴知,见她月牙白粗布打扮,腰间配饰做工粗糙,大抵是她样貌气质太过出众,一眼看上去还不觉衣料普通,于是主动跟许宴知搭话,“听许大人说,你是叫付白吧?你模样这般好,还会些拳脚,怎么却只是个小吏?” 许宴知闻言苦笑,“大……大……大……大人有……有……有所不知,属下口……口……口吃。” 仇鑫磊一愣,瞬而回转,他拍拍许宴知肩膀,“诶,可惜了。” 许宴知作势也叹一声。 付白闻言也笑笑,“可不是嘛,我家中有个妹妹,一直心悦他,若不是他有口吃的毛病,我还真将妹妹嫁给他了。” 李文启看了一眼许宴知,“那许大人还挺看重他的。” 许宴知淡笑垂着眸子,盯着桌上的菜,付白道:“别说他了,本官还没尝过这广陵的菜。” 李文启赶紧开口,“对对对,许大人快动筷吧,尝尝广陵的风味。” 仇鑫磊的目光也从许宴知身上移开,对着付白举起酒杯,“许大人远道而来,下官不胜荣幸,只是这广陵事繁,还劳大人多多费心。” 付白也举杯,“那是自然,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他们喝酒,许宴知吃菜,全程没再开口说话。 这接风宴无非就是你来我往的恭维一番,正事一点不说,人还喝的东倒西歪。张戬扶着付白,“二位大人不必送了,由我们将大人扶回去便是。” 许宴知最后一个上马车,一上马车就踹了付白一脚,“装的挺像。” 付白这才坐直身子,“大人尽说风凉话,酒多数都被属下喝了,属下也难受呢。” 张戬默默道一句:“菜你也吃了不少。” “行了,说说你对他们的看法。” 付白正色,“李文启话语间攀附权势的意味太重,而仇鑫磊相对要深沉些,并未有明显趋利之意。” 张戬也点点头,“李文启听我二人是小吏,眼中轻蔑之色虽遮掩的快,但还是被属下捕捉到了,而仇鑫磊却能细细观察大人一番才同大人搭话,可见仇鑫磊不是浅薄之人。” 许宴知不吭声,付白又问,“大人,我们还没见到赵启安的面,接下来该怎么做?” 许宴知撑着下巴,懒倦的眯着眼,“不必理会,明面上我们是来监察命案,那就监察命案,他现不现身不重要。等时机到了,他若还不见我们,我们再登门就是。” 她又不轻不淡一句,“他们给我们安排的宅子里丫头小厮都是他们的人,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知道了,大人。” 许宴知叫停了马车,“你们先回去,我晚些再回。”她撩袍下了马车,环视一周,有意扬声一句:“大……大人先……先回去,属下这……这就去买……买些广陵糕……糕点。” 许宴知一人踱步而逛,散漫的走过街市,入夜的街市路边摆着空摊位,只有少数几人还摆着摊。 身后没了跟着的尾巴,她便不再装口吃,“大爷,别人都回家了,你怎么还摆摊?” 大爷摇摇头一叹,“以前这条街上夜里更热闹,可惜现在人人都不敢出来咯,我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失不失踪的也无所谓了,不摆摊子没了收入,我死的更早。” 许宴知买了些大爷卖的竹篓,却不要,“大爷帮我送人吧,你瞧着谁合眼缘便送谁。” 许宴知继续走,前方已然没有商铺只能折返。姜祀见周围无人便现了身,走在许宴知身边,“看来这些命案确实影响很大,你要怎么入手查?” 许宴知清浅哼笑,“查不是我的事,我是要看他们怎么查。” 姜祀点点头,又笑着说,“我陪你走走吧,阿桃也不在,怕你孤单。” “好。” 夜色愈发深重,她们并肩走着,影子被拉长,直至彻底消失。 第16章 广陵(二) 翌日。 “大人,今日我们该做什么?” “张戬去庆春楼打探消息,之后想办法脱身,去查查周边可有符合能铸铜钱的地方。付白同我一起,去看看尸体。” 张戬面有难色,“大人,那可是烟花之地。” 许宴知笑他,“只是让你去打探消息,之后脱身便是。别忘了,脱身后得让别人认为你还在庆春楼。” 付白也咧嘴笑着,“偷着乐吧,我跟大人可是去看尸体呢。” 张戬故意当着下人的面先向付白告假,说水土不服要休息,等许宴知和付白走后才直奔庆春楼。 付白跟着许宴知去了府衙停尸处,仵作上前对许宴知说:“大人,因为一直查不到真凶,尸首都被领回去下葬了,放置在这儿的都是无亲之人,有的是被毒死,有的是被一剑封喉,还有的是被刺穿身体而死。虽死法不统一,但同一批的人死法是一样的。” 许宴知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付白,那仵作赶紧赔罪,对付白说:“大人恕罪,小人眼拙,认错了。” 付白佯怒瞪他一眼,冷声道:“什么叫同一批的人死法一样。” 仵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尸体,而在这段时间前后发现的尸体死法都是一样的,而下一个时间段发现的尸体也是一样死法。” “那……那……那这些人都……都……都是男是……是……是女?” “大多是男的,但偶尔也有几个女的。” 许宴知看一眼付白,付白问道,“这些女的也是分批发现,死法相同?” “是,只是发现的时间相隔较久,不似男的频繁。”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人告退。” 等人走后付白才开口,“大人,这死的也太蹊跷了。” “你不觉得很像是工匠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丢弃一批工具又换一批新的吗?”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都跟私铸铜钱有关?” “大抵如此,只是我也不清楚,为何会有女子。铸铜钱的工艺不会用到女子,那她们的作用是什么?” 门外有人通报,“许大人,长史大人和司马大人特邀大人去游湖。” 许宴知压低声音,“去吧,不想让我们好好监察,如他们愿便是。” 付白高声道:“知道了,我们换下官服就去。” 白日的街市热闹许多,许宴知和付白一同登船,李文启和仇鑫磊早在等他们了。 “二位大人好雅兴,邀本官到此。” 李文启笑的谄媚,“许大人有所不知,这广陵的湖也有一景呢。” 说话间有船迎面而来,清风一拂,对面的船散来花香还夹带着女子特有的脂粉香。付白下意识要蹙眉,许宴知轻咳一声,他收敛神色转笑开来,“原这就是二位大人说的景,果然妙。” 对面的船放下踏板,付白领着众人登上那船。 船上帷幔被风吹拂得如梦似幻,香味弥漫撩拨得人头脑迷糊,脚下不稳。突然传来琴音,悦耳动听,仿佛有一双柔荑牵引着众人,帷幔被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拉开,露出一绝色女子,纱衣轻薄被风一吹卷着发丝飘动,显得人更加不真实。那女子肤若凝脂,眉眼含笑,一双杏眼中揉着春水一般碧波荡漾,她轻轻抚过发丝,几乎勾得人快要丢了魂。 “奴家林若绾,各位大人叫奴家若绾就好。” 李文启被迷的神魂颠倒,仇鑫磊暗中拉拉他的衣袖才让他回神。许宴知看的光明正大,脸不红心不跳,反观付白,耳尖泛红不敢多看。 仇鑫磊道:“许大人,这位若绾姑娘可是刺史大人的义女,只因听闻许大人仪表堂堂便央求下官引荐一番。” “那下官就不打扰许大人与若绾姑娘了。”他说着给李文启使了个眼色,拉着恋恋不舍的李文启走了。 许宴知作势也要走,被付白慌乱叫住,“付白你留下,本官还有事要同你说。” 仇鑫磊闻言临走时瞧了一眼许宴知,许宴知权当没看见。 林若绾娇嗔,“许大人为何还要留下一人,是不想与奴家单独相处吗?” 付白道:“林姑娘不也留了丫鬟在吗?这也不算单独相处。” 林若绾柔柔的抬了抬手,周围的丫鬟全退出去了。 付白无言,眼巴巴望着许宴知。 许宴知心中哼笑,玩脱了吧。 林若绾顺着付白的目光望向许宴知,稍稍一愣,娇笑道:“奴家瞧着这位公子更像是大人呢。” 付白神色一凛,许宴知面上平静,淡笑:“林……林……林姑娘莫开……开……开属下玩……玩……玩笑,大……大……大人终归是……是……是大人。” 林若绾被逗笑,娇娇一指,“奴……奴……奴家不开玩……玩……玩笑就是。” “林……林……林姑娘莫要学……学……学属下说……说……说话。”许宴知微微蹙眉,红着脸焦急的说,倒真像是被人逼急了一般。 林若绾给许宴知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你莫急,奴家不学就是。” 许宴知接过茶盏,却没急着喝,看着付白,付白挥挥手,“喝吧。” 许宴知抿着茶,目光有一瞬扫过付白。付白调整了姿势,多了几分松懈,“听仇大人说,林姑娘想见本官?” 林若绾娇羞的用手帕掩嘴而笑,“奴家只是想亲眼瞧瞧许大人的容颜罢了。” “既如此,”付白转身就要走,“林姑娘瞧也瞧过了,下官这就走了。” 林若绾垂着眸子,竟是落下泪来,美人落泪更别有一番风味,可惜付白没贼心也没贼胆,看都不看就出去了。 许宴知没多停留,也跟着出去了。 回到原先的船上时仇鑫磊和李文启都没了踪影,付白彻底松懈下来,趴在桌子上,许宴知站着稍移两寸,刚好能够挡住付白。 “大人,我真装不下去了。” 许宴知安慰他,“莫急,再忍忍。” 这边船上,林若绾没了方才的委屈,正盯着他们的船,本想看付白的神色却被许宴知挡得严实,她眼睛眨了眨,笑了,问一旁的丫鬟,“方才那个比许大人还好看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思索着,“听许大人叫他付白。” 林若绾叹息一声,“可惜了,是个结巴。” 等船离得足够远,许宴知才坐下,拿起桌上的橘子剥皮。 “刺史本人不见我们,却让义女见我们,这是为何?” 许宴知抬眸一笑,“色诱你啊。” 付白幽怨盯她,“大人莫要戏弄属下了。” 许宴知吃着橘子,认真道:“没戏弄你,就是要色诱你。” “可是色诱属下有何用?” 许宴知用橘皮扔他,“你若能被色诱,那他们就有了拿捏你的筹码,你说有什么用?” 付白喃喃道,“可我觉着那林姑娘好像更想色诱大人呢。” 许宴知一笑,“自然,我比较招人喜欢。” 付白点点头,“是,脸皮也比常人厚些。” 下船时付白身上一股橘子味儿,因为许宴知扔了他一路的橘皮。付白跟着她,“大人,接下来咱去哪?” “回去吧,等张戬的消息。” “那大人能不能先吃了饭再回去,属下饿了。” 许宴知白他一眼,“回去之后叫那些小厮去买,总得使唤使唤,免得叫人起疑。” 付白一直忍着饿等张戬回来才使唤小厮去买饭菜。付白装模作样问他去哪了,不是说身体不适么? 张戬也机灵,随意找了个理由顶过去。 付白这才一挥衣袖,让周围的丫鬟退下去。 “如何?” “大人,属下寻了好些地方,什么矿洞啊,郊区啊,都没有铸铜钱的线索。” “不对啊,大人,这私铸铜钱不是小工程,离街市近了会引人注目,那便只能往郊区,可张戬却什么也没发现,这是为何?” 许宴知摇头,下意识拨弄扳指却发现扳指早就被她摘下了,“庆春楼里可有什么消息?” “那些姑娘们了解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家宅秘辛。” “挑你觉得重要的讲讲。” “还真有一个,跟刺史有关的。她们说刺史养了个两个瘦马,还把其中一个瘦马纳入府中做妾。” 付白惊讶,“这瘦马不是从小就养着了吗?所以这是将自己养大的姑娘纳做妾?” 许宴知有些讽意一笑,“不是说他为人敦厚?” 付白苦着脸,“大人,一天下来,毫无收获,这可怎么办啊。” “张戬,明日继续去庆春楼。” 张戬问:“可要脱身去探查哪里?” “不必,待在庆春楼便是。” 付白也问:“大人,那我们?” “今日去看了尸体,明日去那些死的女子家中看看。” 小厮拎着两个食盒回来,许宴知和张戬起身站着,付白说:“坐吧,不必拘礼。” “谢大人。” 许宴知夹着菜挑眉示意付白他身后站着的小厮,付白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只是吃个饭不必你们伺候。” 付白终于松口气,“大人,憋死我了。” 许宴知给他夹了菜,“吃吧,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张戬笑呵呵问,“大人,你们今日怎么样?” 许宴知忍不住笑起来,“喏,有些人,被色诱了。” 张戬被呛了一下,“谁瞎了会色诱他?” 付白不满,斜他一眼,“我虽比不过大人,却比你好得多。” “啧,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呵,这是事实。” 他们二人吵着,许宴知筷子没停,只轻飘飘道一句,“你日后躲着些林若绾。” 付白一愣,赶紧点头。 张戬问为何。 “我总感觉,此女子心思通透,怕是看出我和付白的身份。” “那刺史他们也定会知晓了?” “明日我们去过那些女子家后,去拜访拜访赵启安。” “知道了大人。” 这广陵,果然水深,人人都不简单。 第17章 广陵(三) 许宴知去了那些受害女子家中,各家情况各异,有的是乡野妇人,有的是寡妇还有的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妇人。 “大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许宴知思忖,按她所想,这些人都是与私铸铜钱有关,因为怕做工之人泄露所以定时更换工人,只是太过残忍了些根本不留活口。但这些受害女子极为普通,她们在家中也只是做饭做活,没什么特别之处。 想到这许宴知突然一顿,抬起头来,“做饭!” “做饭?大人的意思是,这群妇人是去给人做饭的?” 许宴知点点头,“正是。你想,这群女子在家中做饭做活,像铸铜钱的活不会让她们干,那她们就是去给工人做饭的。” “可是大人,我们虽然知道了这些,可是没有证据啊,况且张戬也没有发现符合炼铜的地方。” “我们不是来查命案的,我们只需要找到炼铜的地方和查到操纵之人,这些真相自会大白。” 许宴知上了马车,斜靠着合眼,“付白,你再重复一遍这几个女子失踪前的行踪。” “最早失踪的,也就是第一批失踪的有五人,发现的尸体有三具。分别是李欣,宋芸,何洁欣,陆绵绵和赵丽敏。” “李欣是农妇,夜里失踪的,是要去自家地里。宋芸是卖豆腐的,也是夜里失踪的,是要去给人送豆腐。何洁欣是寡妇,不确定是不是夜里失踪的,只知道她白天出去之后就没有人再看到她了。陆绵绵是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不清楚她失踪时要去干嘛。最后一个赵丽敏,是个酒楼厨娘,同样是夜里失踪的,是去给人送饭的。” “发现的这三具尸体,是宋芸,何洁欣和李欣。”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膝盖,微微昂首,“厨娘还需亲自去送吗。” “大人有所不知,一般都是跑堂小厮去送,有些富贵人家会要求谁做饭谁去送,也是怕饭食出现问题。” “付白你猜猜,为何没有赵丽敏的尸体?” “属下猜,大概是做饭好吃吧。” 许宴知“嗯”一声,“大抵如此。第二批呢?” “第二批失踪三人,只发现一人尸体。分别是刘雪儿,杨舞和张雨。刘雪儿是文墨铺子的老板娘,是夜里给人送笔墨时失踪的。杨舞是酒楼帮工,也是送菜时失踪的。张雨也是寡妇,夜里失踪,不知要去干什么。这次死的是张雨。” “这第三批,也就是最近的这批,失踪四人,发现一具尸体。林舞,许芸芸,周念儿和薛馨。除了林舞,其他都是吃食铺子的老板娘。林舞是个被赎了身的妓,嫁了一屠户当娘子,送肉的时候失踪的,其他三人都是送吃食时失踪的。这次死的人是林舞。” 许宴知缓缓睁眼,略带讽意,“他们还真是没用的就杀。” “大人,我们可要动身去刺史府了?” “走吧。” 刺史府。 “许大人到广陵本官都未迎接,如今还劳烦许大人登门看望,真是让人惭愧啊。”赵启安未袭官袍,墨青刺绣广袖衣袍,暗纹在光下更为明显,他面上苍白眼下乌青,眸中血丝明显,确有虚弱之相。 他这话是对着付白说的,反倒叫付白不知如何是好,许宴知咳一声才回过神来,“赵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虽为监察御史,可到底是从五品官职,哪里比得过刺史大人,大人莫要惭愧,应是不要嫌弃下官才是。” “哪里哪里,许大人快坐,快给许大人上茶。” 赵启安几乎没把目光放在许宴知身上,好似许宴知透明一般,只招呼付白一人。许宴知站在付白身侧,垂头。 许宴知一言不发,她在想林若绾为何没告诉赵启安她与付白的真实身份。付白坐着许宴知站着,他没由来一阵心虚,暗自瞟着许宴知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只静静站着竟无端生了冷汗。 感受到付白偷瞄,许宴知缓缓扭头暼他一眼,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林若绾。” 付白赶紧笑着问赵启安,“赵大人,我听说林姑娘是你的义女,赵大人还真是好福气啊。” 赵启安神色变了变,但掩饰极快,他端着茶盏笑着说,“许大人有所不知,小女自昨日与大人见过之后不幸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许宴知在一旁开口,“赵……赵……赵大人有……有……有所不知,我们家大人为……为……为了这命案,可费了好大的……的……的心思呢。” 付白机灵,迅速接过她的话茬,“赵大人也知道,虽说下官官阶不高,可下官也是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这广陵的命案牵涉太广又这么复杂,下官也只能如实向圣上禀明了。” 赵启安赔笑,“许大人莫急,小女只是小病,等入了夜就把她送到许大人府上。” 赵启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改了口,见许宴知暗中点了头,付白才一副满意神色点点头,“赵大人放心,赵大人在广陵劳苦功高,不过是几桩命案,下官定会帮赵大人一把的。” “如此,就多谢许大人了。” 之后付白随意与赵启安闲聊几句就找理由要走,赵启安要送,被付白婉言拒绝,“赵大人别忘了今晚的事就好。” “是是是,定不会忘。” 上了马车付白就迫不及待问她,“大人,你不是让属下躲着林若绾吗?怎么还让赵启安把人送来。” 许宴知照着他的头给了他一下,“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蠢笨的?自己琢磨吧。” 付白委委屈屈捂着脑袋“哦”了一声。 入夜后赵启安果然把人送来,许宴知让张戬去接,还叮嘱他要轻浮些又不能真冒犯了人家姑娘。 “奴家原以为许大人不喜欢奴家呢,怎么还亲自去找了我义父要奴家呢?”林若绾声音娇而不媚,水蓝色衣裙随着走动摇曳生辉,将人衬得明媚柔婉。 付白一挥手,让所有的丫鬟小厮退下去。张戬确认了周围没人,才开口:“大人,都看过了,没人。” 还不等许宴知和付白反应林若绾就朝着许宴知跪了下去,娇娇弱弱,再抬眼时已是水波涟涟,满目伤感。 “求大人救我姐姐一命。” “你怎知我是许宴知?” “不怕大人笑话,是直觉。” “好一个直觉,”许宴知接过付白递来的茶,轻轻一抿,神色淡淡,就这么睨着地上跪着的女子。 “本官为何要帮你?” “我知道大人要查的不是命案,若是大人肯帮我,我会让大人得到想要的。” 许宴知依旧淡漠,“万一是你故意骗本官……”话还没说完,林若绾并未起身而是爬到许宴知脚边跪着,拔下头上的发簪塞进许宴知的手里,又握着许宴知的手将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处,就这么望着她,泪水就这么滑落,眸中却是坚毅。 “大人若是不信,就刺死我好了。” 许宴知定定的看她,就这么跟她对峙。可惜林若绾力气不比许宴知,那簪子被许宴知随手扔了,“起来吧,我信你就是。” 付白和张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又赶紧将林若绾从地上扶起。林若绾这才用手帕擦拭眼泪,她道:“我与赵启安不是一路人,大人不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把我从赵启安那里要过来的吗?” 付白这才恍然大悟,“大人,我想起来了,今日去刺史府的时候赵启安还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依大人所言,林姑娘昨日就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可她却没有告诉赵启安,说明是林姑娘帮我们隐瞒了。” 许宴知扬眉,“还不算太蠢。” “大人,赵启安不是赵启安,真的刺史大人早就死了。”林若绾说道。 “我猜到了,本朝不能买官,而他与名录上描述的出入太大,名录不会出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冒名顶替。”许宴知慢条斯理的端着茶盏,茶水太烫,她轻瞪一眼付白。 张戬也道:“大人,我今日待在庆春楼,那些姑娘们说这个赵启安都不怎么露面了,好像就是从开始有命案的时候。” “林姑娘,先说说你知道些什么吧。” “我与姐姐是被真正的刺史大人收养的,他把我和姐姐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教养,可是突然有一天刺史大人就变成了现在的赵启安,他霸占了我姐姐,还让我去当瘦马。也就是从发生命案开始,他几乎不出门,整日待在府里,要么去姐姐房中要么就是去书房,一待就是一天。我曾偷偷跟着他去过书房,他进去之后竟半天没有声响,我怀疑他的书房中有暗室。”说着她又要跪,被付白拦下,“求大人救救我姐姐,只要大人肯救我姐姐,我定会为大人继续打探。” 许宴知端着茶盏许久,愣是一口没喝,终是放下,忍不住又瞪付白一眼。 “说说你姐姐的事吧。” “我姐姐被他强行纳成妾室,对她动辄打骂,如今我姐姐怀有身孕,可他一点都没顾及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一直打骂我姐姐,求大人救救我姐姐吧。” “容我好好想想,”许宴知一指付白,“你今晚跟张戬挤一挤,”她又看向林若绾,浅笑,“林姑娘今晚就歇在付白的房间吧,毕竟这身份还需隐瞒一二。” 许宴知又道:“你姐姐的事我会帮你,你且放心吧。” 林若绾走后,付白问道:“大人,林姑娘真的可信吗?” “她还不知道我们要查的是什么,就算她告诉了赵启安我才是许宴知这又有何影响?” “可是知道身份之后万一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就冒名顶替朝廷命官就够要他命了,查到铸铜之地无非是早晚问题。” “都下去歇着吧,明日还有事要你们去做。” “是,大人。” “属下告退。” 许宴知还是端起了茶盏,终于喝到口中,又全数吐出来,气的她差点摔了茶盏,“这泡的什么玩意儿?” 她一挥袖往房中走,心道明日定要狠狠踹付白一脚,这暴殄天物的狗东西。 这多好的茶,生生被他泡成这样。 第18章 广陵(四) 广陵已然有入冬势头,清晨的风叫人瑟缩,料想京城已是厚衣上身也不知阿桃有没有购置厚衣,还是依然穿的旧衣。 夹带冰冷的风拂过,似是活了一般缠着人吹,紧跟不舍,衣摆被风推动着,发丝也被寒气卷上随风摇曳,许宴知见到林疏秋时就是这般情形。林疏秋衣着素雅,还是秋衣薄纱,小腹隆起明显,头发简单盘着只簪一白玉,神色淡淡,提不起笑颜。 “妾身见过许大人。” 她的声音柔柔的,语调不显略带清冷,如初融的雪水一般清冽。 “进屋吧,林姑娘不宜吹风。”许宴知瞥见她手腕处的淤青眸中闪过不忍,口气也不觉软了下来,“林姑娘,我答应过林二姑娘会救你,你不必跑这一趟。” 林疏秋双眸轻颤,“赵启安平日不准妾身出府,今日是若绾借大人的势帮我买通了小厮才得以出府,妾身不求大人相救,妾身此番前来只为交给大人一样东西。”说着,她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两本账簿,“这两本账簿分别是是赵启安私铸铜钱以来每月给仇鑫磊和李文启的分红,我每日趁他进密室之时一点点抄下来的。” 许宴知接过却不急着翻看,“林姑娘是怎么在赵启安的折子里藏密信的?” 林疏秋微怔了怔,淡淡一笑,“妾身并非将它放进折子的纸与外壳之间,而是直接将它塞进外壳里,折子的内容不足以引人注意,他们也不会仔细检查,而外壳一旦被破坏,虽被重新黏住,但等到了圣上手里这外壳也会裂开。” “大人怎知是妾身写的密信?” “私铸铜钱此等不容外人所知的事必然只能是身边人才会有机会知道,再者能在折子里做手脚也不是外人能做到的,林二姑娘明显不知此事,那便只能有林姑娘了。” 林疏秋只是浅笑,没再多说什么。 许宴知唤了付白,让他送林疏秋回去,终是不忍便送到门口,她斟酌道:“林姑娘若不想回去,就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林疏秋闻言身子一僵,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她抬头朝许宴知笑着,水汪汪的眼里是泛红的,清亮得惹人怜惜,轻缓开口:“妾身谢过许大人,大人救了若绾怎么好再劳烦大人,妾身不会让大人为难的,妾身再忍忍就是,”她顿了顿,又是一笑,比刚才笑颜更浓,“妾身还等着大人来救呢。” 许宴知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林疏秋无疑是美的,但更吸引她的,是林疏秋的温柔与坚毅,在寒风中依旧挺直脊背,微微昂着的头不骄不躁,好似痛苦从未伤害过她,依旧文雅有风骨。 许宴知很清楚,目前的情形她没有能力救出林疏秋也没有立场救。轻则打草惊蛇重则所有人功亏一篑死在广陵。 “大人莫要说了,妾身明白的,妾身这就回去了,望大人事成之后能善待若绾。”她上了马车又轻轻拉开窗帷,声音很小似难以启齿,“大人,若绾与我不同,她身子是干净的。”说完又迅速放下窗帷。 许宴知还未回神马车就驶远了。 许宴知望着远去的马车,风又寒又缠人,卷着衣袍乱飞,她静默拢拢衣袖,自言自语,“这风真寒。” 许宴知细细翻看账本,仇鑫磊和李文启的数额不一致,仇鑫磊似是有意少收了几笔,倒是谨慎还怕被人察觉,可惜收了就是收了这已成事实。 酒楼。 许宴知穿过喧闹的人群跟着店小二到二楼雅间,付白和张戬跟在她身后。到门口时却让他二人先进去,许宴知在最后将楼下喧闹关在门外。 雅间内除了仇鑫磊和李文启还有两个妙龄女子也在席内。付白瞟了一眼那两个女子不由蹙眉,“二位大人这是何意?邀你们前来为何还要带着不相干的人?” 李文启抢先开口,揶揄道:“许大人自己得了林姑娘还不让两个兄弟也享享乐?这两个姑娘是为付白和张戬两位准备的,若许大人也想……下官这就去安排。” “李大人,我一向不近女色。”许宴知是笑着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诶,你不近女色,可这位小兄弟爱美人啊,不然怎么会老往庆春楼跑。”李文启的话让一旁的仇鑫磊脸色一变,赶紧拐拐他,示意他别再多说了。 李文启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留意付白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变才放下心来。许宴知依旧笑眯眯的,径直走到桌前主位坐下,“敢问李大人是如何知道他爱往庆春楼跑?莫不是派了人在监视?” 李文启慌乱的解释只是一时嘴快,瞎说的。仇鑫磊却直冒冷汗,他注意到了许宴知坐的是主位,况且身旁的两人都还站着。 李文启正解释着又突然反应过来,面色煞白,“你不是结巴吗?” 她依旧在笑,只是这笑意似杀人的刀逼得人心中慌乱,微眯着眼审视,威势就这么突然压过来,让人心惊。 她含笑微微侧头,“二位姑娘还是先下去吧,我们有正事要谈。” 那两个姑娘同时松口气,退出这气势逼人的雅间。 “许大人何必这么捉弄下官。”仇鑫磊面色难看,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因为有趣。” “你!”李文启拍桌站起,恶狠狠的指着许宴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黄口小儿还敢捉弄人,官职比我们高那又如何?怎能如此捉弄人!” 付白亮了短刀,李文启被唬住,敢怒不敢言地坐下。 “李大人莫急,先听我一言。”许宴摩挲着重新带上的扳指,不紧不慢的说:“我要你们找借口让赵启安出府两个时辰。” “凭什么?他可是刺史,官阶可比你高。”李文启冷哼一声。 “凭什么?凭我手里有账本,”许宴知有意放缓语气,“赵启安每月送到你们手里的钱我都一清二楚。” “这,这不过是我们一起做生意的分红罢了。” “是吗?难道不是帮他隐瞒冒名顶替的封口费吗?” “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许宴知笑起来,“林若绾和林疏秋可是被真正的赵启安养到大的,她们难道会不清楚吗?” 李文启还想再说什么被仇鑫磊一拉袖子制止。仇鑫磊深吸口气,“许大人,你既已知道他不是赵启安,那大人也知道轻易是不能让他出府的。” “圣上让他一月查明真相的期限快到了,你们不妨从这上面入手,”许宴知又轻飘飘一句,“怎么让他出府,是你们的事。” 仇鑫磊还有些犹豫,许宴知又说:“我知道仇大人在想什么,是在想我会不会死在广陵?大人不妨想想他哪里来的钱每月都送你们?” “他只是说他在做大生意。”李文启没了气焰。 “大生意?”许宴知只觉好笑,“什么大生意值得他冒名顶替朝廷命官来做?这怕是掉脑袋的大生意吧。” 他二人同时白了脸,只能答应。 出了酒楼许宴知把账本交给了张戬,“你把账本交到晋陵刺史手里,再将从民间得到的私铸铜钱和官制铜钱一并交给他。” “大人,这晋陵刺史可靠吗?” 许宴知看一眼付白,付白笑着说,“名录上说了,晋陵刺史宋楚居治下清明,为人聪慧,官品甚佳。你也知道我们都察院的名录每半年更新一次,向来不会出错。” “属下这就去办。” “你手里的东西极为重要,去的路上可多做掩饰,切记不要离身,自己多加小心。” “知道了大人。” “付白,找个跟张戬身形差不多的人,日日都去庆春楼里待着。” “大人,仇鑫磊和李文启都被揭穿了,应该不会再派人监视我们了。” “他们不会,有人会。” 许宴知和付白回去的时候林若绾在等他们。她递给许宴知一封信,说是信驿送来的。许宴知一看,许宴知亲启,她一笑,谢辞的字总是在好看和丑之间徘徊。 信上并无大事,只写了谢辞他们时常小聚的琐事,顺便关心她在广陵的情况。 许宴知提笔,刚写下“平安无事”四个字门外就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许宴知默默看着这四个字,继续提笔写字。 等门外安静后,付白进来禀告,“大人,刺客都死了,怪属下没留活口。” 许宴知没抬头,“无妨,想要在广陵杀我的人多了,只是比我想的来的还晚。可有受伤?” “没有。” 许宴知挥挥手,付白退下去,姜祀现了身,“我看过了,是江湖人,都是三脚猫功夫,这未免也太小看你了。” 许宴知一笑,“我还希望这样的刺客多来些,我还能活长久些。” “你应该希望没有人来刺杀你。” 许宴知笑睨,“这怎么可能呢?” “许大人,我进来了?”林若绾的声音响起,姜祀迅速没了踪影。 “进吧。” “许大人,这是我为大人做的银耳莲子羹,大人尝尝吧。”林若绾端着却没走近,只是小心翼翼站着望她。 “放下吧,天色已晚,你先去休息吧。” 林若绾站着没动,听许宴知此言更显慌乱,一时不知所措。 许宴知这才放了笔抬起头来看她,“你不必如此讨好,我答应你救你姐姐就不会食言。” 许宴知又补充一句,“我就算不喝你的银耳莲子羹我也会救你姐姐的。” “是大人,我退下了,大人早些休息。”林若绾走后许宴知将回信放好才推门出去,一阵风吹过,院中花草跟着摇曳,许宴知按了按衣袍,呼了口气。 许宴知突然想到那些失踪女子家中亲人的悲伤模样,又想到林疏秋满身伤痕却坚韧温柔的目光,还想到未曾蒙面只知为人敦厚的真正的赵启安,她心下发寒,却只道天寒人心。 第19章 广陵(五) 李文启和仇鑫磊借口圣上期限快到,再怎么也得做做样子,便让赵启安跟他们一同去失踪百姓的家中慰问。 付白顶着许宴知的名也跟着去了。 许宴知在赵启安府外的马车里等着赵启安离府。 “大人,群青的好看。”姜祀努努嘴嘟囔,手里拿着阿桃寄来的信。 信上说要为府上购置新的冬衣,她给许宴知选了个群青的料子。 许宴知蹙眉,“太艳了。” 姜祀反驳,“哪里艳,你穿好看!你还让我穿红的呢,你怎么不说我艳。”她卷着发丝,“反正阿桃已经选了,你回去之后不穿也得穿。” 许宴知没吭声,用手敲敲她的脑门,“看好了,赵启安走了没有?” 姜祀扒着窗户,“走了走了,马车也走了。” “走吧。”许宴知从马车上跳下来,林疏秋给她们开了后院的门,带着她们去了赵启安的书房。 赵启安的书房外有两人看守,许宴知看一眼姜祀,姜祀点头,悄声上前将人打晕。许宴知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匕首,递给林疏秋,“你回去吧,就当没看见过我。他若再伤你,今日过后你也不必在顾及,先护好你自己。” 林疏秋泪光涟涟,“妾身谢过大人,大人多加小心。” 见她离开许宴知才进了书房寻找暗室入口。书房内布局讲究很是文雅,书架上的书籍摆列整齐,书桌旁的小桌上却违和的摆着个财神像。 许宴知勾勾唇,扭了扭财神像的身子,一旁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两扇门大小的甬道。许宴知把姜祀拉到身后,点燃火折子进入甬道。 甬道比许宴知想象的还要亮,两边都挂着蜡烛,越往里走就越能感受到热气,直到眼前光亮姜祀忍不住惊呼,“这小小的书房之下竟有这么大作坊。” 这作坊比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甚至能称得上宏伟,众人有条不紊的炼铜,铸币,所用工具甚至要比官家铸币还要专业。 麻木,呆滞,死板。 许宴知看到的每一个工匠几乎都是这样。木然到许宴知和姜祀两个活人闯入都无人在意,甚至能让她们一路畅通无阻。许宴知找到了负责做饭的女子,她们做饭场地的正上方就是赵启安府里的厨房。 难怪张戬没有发现任何铸币的地方。 赵启安竟把整个作坊建到了刺史府的底下! 真是好大的手笔!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许宴知赶紧带着姜祀出去。许宴知这厢刚上马车赵启安就回了府。 姜祀拍拍胸脯,“还好我们出来了,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许宴知蹙眉,“他恐怕起疑了,我们得抓紧了。” “大人,这赵启安一路都心不在焉,我们好说歹说也只拖延了一个时辰半。” 许宴知随意点点头,“张戬可到晋陵了?” “信上说到了,只是晋陵刺史派的人马恐怕会晚些到。” 许宴知“嗯”一声,“让他们尽快,赵启安已经起疑了。” “大人,你今日去的结果如何?” “赵启安好大手笔,整个刺史府的下面就是作坊。” “大人,这么大的工程,得建到什么时候去?他冒名顶替还不及半年,怎么建的?” 许宴知撑着头,“你也说了还不及半年,只能说明这地下不是他建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冒险顶替朝廷命官的原因,恐怕是一早就看中了这刺史府。”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 “大人,我——”付白的话被打断,一支利箭破窗而入,许宴知凛神推开付白,借着凳子翻了个身,付白迅速拔剑冲出去,许宴知疾声道:“去房顶。箭是俯射。” “是,大人。大人也多加小心。” “姜祀。” “在。” “去帮帮他,别暴露自己,多加小心。” “是。” 许宴知刚走一步就猛地一顿,立马移身躲开,房顶一破,下来一黑衣刺客,拿着刀就对着许宴知砍来,许宴知没有带佩剑,只能先躲过他的砍来的刀。 许宴知一边躲过一边用茶盏瓷器等扔过去,椅子都被砍开,许宴知跳上桌上借力翻身一脚踹在刺客脑门,刺客猛然后退,许宴知趁机一拳打在胸腔,猛地踹一脚那刺客就倒地吐血,许宴知踢走他的刀,又往肚子一踢。 “江湖人?谁让你来的?”许宴知声音冷的不像话,脚下用力踩碎了刺客手腕骨, “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拿钱卖主。” “主?”许宴知嗤笑,“认钱就行了,认什么主?” 此时外头的动静也停了,付白说一个不留。 “听到了?一个不留,我不在乎再多你一条人命。” 付白提着剑要朝刺客刺去,许宴知抬起手阻止,脚移开,“滚吧,告诉你家主人,下次派点有用的人来。” “大人,你知道是谁派来的了?” “今日才去过他府上,晚上刺客就来了,这不是很明显吗?” 付白见屋里一片狼藉,“大人,还是配把剑吧。” “不必,死就死了。” 感觉身上被砸了一下,知道是暗处的姜祀,她笑笑,“配吧,下次配。” 林若绾匆匆赶来,“许大人可有受伤?” “没有,你怎么来了?” “听见有动静就来瞧一眼,怕大人出事。” “无碍,你快回去休息吧。再等等,你姐姐就能出来了。” 林若绾作势要落泪,许宴知赶紧制止,“林姑娘,我想喝银耳莲子羹,能为我做一些来吗?” 林若绾赶紧擦擦眼泪点头,“我这就去给大人做。” 等她走后,许宴知拍拍付白的肩,“一会儿做好了银耳莲子羹你喝吧,我先歇了。” “大人,要不我给你泡壶茶?” 许宴知忍下想踢他的想法,“不必,我的茶就不高攀你的手了。” “大人,说什么高攀啊,属下给大人泡茶是应该的。” 许宴知疾步,“不必,你杀刺客辛苦了,喝了银耳莲子羹就歇了吧。” 放过茶,也放过她吧。 许宴知扶额,想念阿桃泡的茶了,此刻最想。 第20章 广陵(六) 广陵的冷早有预料,玄衣男子拢了拢衣领,匆匆走过回廊。他走到院中,见院中树上的花被吹落一地,树下站着的是个青年,鹅黄窄袖衣袍,点玉银发冠,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摩挲着扳指。 玄衣男子上前一拱手,“大人,赵启安邀大人入府,大人要去吗?” 青年只是淡淡轻笑,“去。” “可是大人,会不会对大人不利?” 许宴知这才抬眸瞧他一眼,“会啊,现在只能指望张戬了。” “万一张戬……” 许宴知淡然望他,轻笑,“若你出不了广陵,是我对不住你,拉你下水。” 付白神色一凛,严肃地说:“大人莫说这样的话,跟了大人,万死不悔。” “好了好了”,许宴知拂了拂衣摆往外走,“走吧,别让赵启安久等。” 许宴知到刺史府的时候赵启安亲自来迎,他笑的灿烂又透出关切,对着付白,“许大人,这几日过的可好?” 付白点点头,“自然是好,我们住的宅子还多亏赵大人费了些心思。” 赵启安领着他们进屋,桌上菜品丰富,酒水皆备,付白一笑,“赵大人准备的真丰盛。” “哪里哪里,许大人谬赞了,不过寻常饭菜尔。” 赵启安与付白你来我往的客套,许宴知全程没插话,端着酒杯却没喝。付白突然“诶哟”一声,说是腹痛难忍,要去方便一下,说了去“失陪”就起身出去。 赵启安的笑脸霎时冷下来,直勾勾盯着许宴知,“怎么?不继续演了?身份互换的戏码玩够了?你是想让他去找什么?” 许宴知泰然自若的抿了一口酒,含笑抬眼看他,“赵大人不也顶着别人的身份演戏么?彼此彼此。”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也不必再讲废话,刚刚出去那个小兄弟怕是回不来了,现在整个府里全是我安排的人,个个武功高强。至于那个整日只知道待在庆春楼里的废物,他也活不了了,包括你许宴知今日都休想活着出去!” 赵启安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把短匕首,目露凶光,“怎么样?眼熟吗?这可是你给那个贱女人的东西,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许宴知神色微变,冷声道:“你把她怎么了?” 赵启安猖狂大笑,“死啦,我不过是故意逗她,那个蠢女人就真的以为我绑了她的妹妹,竟以死相逼,她真以为我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既然想死,那就去死便是,不过就是个贱人,还想着要告发我,死都便宜她了!” 许宴知微微垂着头,搭在桌上的手捏紧,嗓音低沉,“那你又如何得知我是许宴知?” “你人还未到广陵我就收到了你的画像。”赵启安说的太肆意一时没设防备,反应过来就赶紧住嘴。 “怎么?我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 “怕?我怕什么?告诉你就是,让你死个明白!你在广陵受到的两次刺杀都是我派去的,是我小看你,本以为你是来查命案的却让你查到了我的作坊。” “所以——”许宴知缓缓抬头,眉宇似寒霜,长眸微眯冰冷卷着危险,周身杀意肃然,逼人的气势就这么强势的压过来,屋内气氛降到最低,“你想怎么杀我?” 赵启安被惊得一身冷汗,捏紧了匕首朝她刺来,许宴知一脚踹到他胸口,逼得他连连后退,他还未来得及喘息许宴知又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咔嚓一声,是骨头裂了的声音。 赵启安身形不稳,许宴知又踹了另一只膝盖,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许宴知紧接着踹在他肩上,整个人往后仰,躺在地上,匕首早就疼的拿不住了。 赵启安挣扎一着往后缩,许宴知一脚踩在他胸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你……你别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外面……外面都是……我的人。” 许宴知脚下用力,歪了歪头,“为什么不能?” “砰”一声门被推开,张戬带领官兵冲进来,“大人,属下来晚了。” “不晚,正好让他看看我能不能活着出去。”她对着赵启安扬了扬眉,“你家主子难道没告诉你我会武么?你还不够资格杀我。” 付白也匆匆赶来,身上有几处伤,“大人,属下去的时候林姑娘的血都干了。” 许宴知闭了闭眼,恨不得此刻就将赵启安千刀万剐,再睁眼时眸中寒气已消了大半,脚从赵启安身上移开,“带下去,死了唯你们试问。” 赵启安突然大笑起来,“怎么不杀我?没有种吗?许宴知,林疏秋死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眼睁睁看着她死的,还往她肚子上补了几刀,你杀过人吗?那种刀子刺进人身体里的感觉你知道吗?哈哈哈哈……许宴知有种你杀了我啊!” 许宴知不理会他的话,只说了一句,“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只要不死就行。” 作坊里的人全被放出来,他们看到阳光的一瞬间全都愣住,麻木渐渐退却,在那一刻他们才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开始哭泣。 官兵将作坊毁了,搜查整个刺史府,在一棵新种的树下发现了真正的赵启安的尸体,又在书房查到一些往来书信,之后又将刺史府查封。 官府查到他叫赵亓,赵启安的亲弟弟。 林若绾见到林疏秋尸体的那一刻,崩溃大哭。许宴知没敢见林若绾,是她食言了。 仵作说,林疏秋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三个月就该生了。 那样一个温柔坚韧的女子就这样没了。 许宴知用刀剜下了赵启安手臂上的一小块肉,喃喃道:“孩子都成型了,你说多可惜。” 赵启安疼的龇牙咧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有本事你杀了我!” 许宴知权当没听到,又剜下一块肉来,依旧自言自语般,“广陵死了这么多人,你说他们的家人得有多难过。” “啊——”赵启安直吸气,“有……有种你就杀了我!” 许宴知轻轻摇摇头,竟同他调笑一般,“为何要杀你?你是叫赵亓吧?你怎么连自家兄弟都能下得了手?想钱想疯了?”她话说得轻缓,手里剜肉的动作却没停。 赵亓冷笑,“赵启安那个蠢货,这么大的买卖都不做,白白有个条件这么好的府邸,他不做还非要阻止我做,还说要大义灭亲,我可是他亲弟弟,他怎么能这么六亲不认?” 许宴知静静听着,用刀认真的剜下他的肉,全神贯注的倒像是在雕刻精品,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赵亓疼的晕过去,许宴知拿来盐水浇上去,疼的他抽搐着惊醒,见他醒来许宴知这才放了刀,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吩咐着看守,“让大夫给他治治,别让他死了。” 付白和张戬没跟着她进去,可赵亓的的惨叫他们二人听的一清二楚,周身都是冷汗,见许宴知出来,小心翼翼的问:“大人,审出什么了?” 许宴知睨一眼,“谁说我审他了?” “只是单纯的折磨他罢了。”她又补充一句。 他二人冷汗岑岑,又说:“大人,搜到的书信看字迹时期都不同内容也不连贯,想必是大部分是被毁了的,他为何留一些毁一些?” 许宴知冷笑,“他太相信自己了,以为这些不会被查到,大部分书信想起来就毁了想不起来就这样留着了。这些内容可有什么价值?” “有一封是让赵亓杀大人的,其他的都是跟铸铜有关的。” “可有查到赵亓用的铜是从哪来的?” 付白和张戬同时摇头,“查到了给作坊送铜料的人,可惜等我们赶到时,人已经死了,线索到这就断了。” “知道了,让他们再查仔细些,别漏了重点。” “知道了大人。” 入夜。 许宴知提笔写着,“广陵事破,吾安。”她一顿,又写“因考虑不周,误一人性命,甚愧。食言于人,甚疚。” “终,愿父在京安康,待儿归。” 广陵的风已经寒了,恐怕京城的风更寒。也不知谢辞他们又遇到什么趣事,阿桃不会真给她做了群青的衣袍吧。 姜祀就这么陪许宴知站着,吹着冷风看天上的月亮。 这月亮不是圆的,人也不是团圆的。 许宴知是,林若绾也是。 第21章 京城 许宴知并不审问赵亓而是反反复复折磨他三天。 李文启和仇鑫磊因行贿包庇也被罢了官,关押在广陵本地的牢狱中而赵亓要同许宴知一同回京。 回京的路依旧要经过水路,许宴知在船舱昏昏沉沉,姜祀一直陪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早知道你晕船,我就给你准备药了。” 许宴知难受的蹙眉,“我也不知道我晕船。” “大人,要不你还是吃点东西吧。”付白在外头喊着。 许宴知有气无力,“不必,赵亓怎么样?” 付白哼一声,“他?他好得很!能吃能睡。” “多盯着他的动静,他好过不了多久了。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许宴知艰难从榻上起来,杵着床栏姜祀来扶她,“起来做什么?还是躺着吧。” “躺着也难受,坐一会儿。” 许宴知捂着肚子掀了掀眼皮,“等走陆路时,不必时刻保护我,赵亓必须活着。” 姜祀下意识皱眉嘟嘴,“不要,我是保护你的,不是保护他的。” 许宴知笑得一脸纯良,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被姜祀阻止,“你别这样笑,平时还能哄我,现在你面色苍白,笑起来怪。”说着又摇摇头,“我不会答应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不听,我才不要去保护他。” 许宴知眸光闪了闪,笑意渐浓,就这么眼巴巴望着,眼眸微微下垂显得无辜至极,目光柔的人畜无害,姜祀一把蒙住眼睛,“我不看你,你休想!” 许宴知又软着嗓音,“阿祀。” 姜祀顿时头顶发麻,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许宴知这副模样叫她阿祀,往日只要有什么事求她许宴知都会这般哄她。 见姜祀招架不住,许宴知眉毛暗里一挑,一本正经地说:“阿祀,赵亓很重要,你知道我需要他活着,我会武,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就是。”姜祀无奈松下肩膀,一脸幽怨。 许宴知又一阵头晕,胸口发闷,面色又白了几分。姜祀赶紧过来扶她躺下,“要去透透气吗?” 许宴知忍下难受,“不用,这风都是腥的。” “还有多久能到?” “还有一天的路程。” 许宴知叹口气,恶心又翻涌上来,她连动都没力气动了。 熬过这一天的水路,许宴知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甚至比去的时候更严重。路上颠簸,许宴知只觉发了一身冷汗,懒懒靠在马车里,姜祀已经去暗中跟着赵亓,付白和张戬守在马车旁。 “大人,要不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吧。” “不必,赵亓在路上不安全,早一天到京城保险一些。” “可是大人你……” “我就是晕船,在船上睡不着,好好休息一下就是。” 此言一出,马车突然停下,听到张戬他们拔剑的声音,凛神蹙眉,“什么事?” 付白已经冲上前去,喊道:“大人好好休息吧,我们来解决就是。” 听着他们打斗的声音许宴知强撑着想要一探究竟,可是马车头顶的脚步声让许宴知一顿,翻身就跳出去,马车一瞬间四分五裂,张戬见状立马过来帮忙,将许宴知护在身后。 许宴知精神不佳,脚下不稳,她只能选择从战局中脱离,好让他们专心对敌。她快速移动,从战局中抽离,却不料那些人直奔她而来,她随手捡起一把长刀,与他们打斗。 因脑袋昏沉,许宴知一时落了下风,被逼到湖边。她用长刀挡住劈来的剑,用脚一踹那人腹部,那人后退几步同时也发现了许宴知力气不足,发了狠冲过来。 许宴知好不容易躲过致命一剑又被逼的整个人蹚进河里,几个来回闪躲终是体力不支生生挨了一剑,痛意猛烈袭来倒让她清醒几分,可手中无力还是难以对抗,好在张戬他们及时赶来。 许宴知用长刀杵着地支撑,她已经看不清目前的情况了,只觉得脑袋很重,整个人虚浮不定,终是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后倒,重重跌进河中。 本就是冬季,越往京城越发寒冷,这时的河更是冰冷,许宴知浑身冰冷,刺得她伤口更疼,可意识渐渐发散,就这么闭了眼。 模模糊糊听到付白的喊声,却动弹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宴知睁不开眼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手臂上的痛感清晰,脑子却迷迷糊糊,像是在迷雾中丢失了方向迟迟找不到出路的人一般。 “本就发了低热,还让她受伤又受寒的,还要不要命了!”大夫诊脉时就知道了许宴知是女儿身,可见她男子装扮还有官府腰牌就没提此事。 付白和张戬同时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晕船时就染了风寒,发着低烧,又受了伤还在那么冷的河里泡着,如今伤口感染了,还发着高热。我先帮她处理伤口,开个方子你们一日三次都要喂她服下,若是三日后高热还不退,我也无能为力。” 他二人心里一惊,本以为只是晕船带来的身体不适,没想到一路上都发着低热。付白赶紧去抓药,张戬等大夫给许宴知处理完伤口留下照看她的情况。 姜祀红着眼眶在暗处担心,碍于张戬又不能亲自照顾。 等张戬好不容易出去,姜祀才得以靠近许宴知,她泪眼婆娑的握着许宴知发烫的手,自责不已。 另一边张戬和付白在给许宴知煎药,他们都在沉默,付白率先开口,“大人是女儿身这事,我们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张戬点点头,“对,大人重用我们,信任我们,我们不能辜负大人,还得替她遮掩,刚才的大夫,我已经打点过了,不会乱说的。” “嗯。” 当时许宴知被他们从河里捞起来,想给她换身干净衣服,却看到了她的裹胸瞬间愣在原地,还是付白回过神来找了个女子帮她换的衣服。姜祀看的清清楚楚,甚至拔了剑准备灭口,却看到他们有意遮掩这才收敛了杀意。 许宴知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有她娘,有虚清老头,有她的师兄师弟们,有谢辞沈玉林他们,还有她爹,拿着戒尺打她的手心,严厉的问她知错没有。 她还梦到阿桃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梦见阿桃固执的跪着,画面一转又是姜祀和宁肆在打闹……隐隐传来姜祀的哭声。 许宴知眼皮动了动,终于转醒。 姜祀就趴在床边低声抽泣,许宴知缓缓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别哭了,哭了就不美了。” 姜祀猛地抬头,破涕而笑,“你终于醒了,你高热了两天,大夫都说了若是今日还高热,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许宴知捏捏她的脸,擦了眼泪,“我无碍,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对了,我这衣服谁帮我换的?” 姜祀还带着鼻音,“他俩已经知道了,但没打算揭穿你,你也装作不知道吧。” 许宴知无言,突然想到什么,又说:“这事别让我爹知道。” 姜祀耸耸肩,吐了吐舌头,含糊不清的说:“已经知道了,总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写的信,此时也该到了吧。” 许宴知默默起身,姜祀问她做什么? “回信。” “不用麻烦了,等寄回去了你人也到京城了。” 姜祀把她推回床榻,“付白一会就给你送药来了,我就先撤出去了,你乖乖躺着,乖乖吃药。” 姜祀刚走付白就进来了,见许宴知已醒一喜,叫了张戬进来。他二人看着许宴知喝完药就陷入了沉默,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说话,张戬突然开口:“大人,你的事,我们都会保密的。” 付白附和,“对,不论什么事,都会保密。” 许宴知松懈一笑,“知道了,这几日辛苦你们了,赵亓怎么样?” “他挺好的,狱卒死了几个。” “大人,我怎么感觉,这些人不像是来杀赵亓的,倒像是冲大人来的。” 许宴知沉肩,慵懒靠着,“杀我和杀赵亓的效果都是一样的,都是想查不下去,只是杀了我暂时能一劳永逸。” 她掀掀眼皮,目光沉静,“安排启程吧,耽误不得了。” “大人的病……” “既然醒了就死不了,只要我和赵亓活着到京城,就没人敢动我,路上多加戒备。” “是,大人。” 许宴知恢复的很快,到京城时已然痊愈。京城下了雪,付白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件藏青大氅让许宴知披上,他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当时大人病着,我怕大人冻着提前备下了,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许宴知笑笑,问:“那你们的呢?” 付白面上泛红,犹豫开口,“属下出来时没带多少银两,给大人抓药就花了一些,我跟张戬除去用度凑了钱就只买得起这一件,我们俩皮糙肉厚不怕冻,大人刚受过风寒,不能再冻着了。大人别嫌弃,虽然比不上你在京城的用料,但还是能御寒的。” 许宴知接过大氅,披上,“我有什么好嫌弃的,傻不傻,我有银两,下次问我要就是。” 他二人憨憨一笑。 “宴知哥哥!” 许宴知扭头一看,沈玉寒朝她跑来,许宴知提醒她慢些,她整个人跑过来扑在许宴知的怀里,鼻子被冻的发红,红着眼眶,闷声道:“宴知哥哥,我好担心你。” 许宴知脊背一僵,还是柔下目光,拍拍她的头:“我无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沈玉寒吸了吸鼻子从她怀里出来,帮她系紧了大氅。许宴知看到不远处许昌茗和谢辞他们的身影,心头一热,跟沈玉寒一同走过去,“怎么都来了?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着。” 谢辞上下打量她:“没事了?” 许宴知张开手转一圈,“看吧,全好了。” 沈玉林笑着:“都担心你,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我福大命大,自然无碍,还劳烦你们大冷天来等我。” 李忠明哈哈大笑,“说什么劳烦,都是好兄弟,你没事就好。” 许宴知本想挽着许昌茗,又忍住举动,只是跟他并肩,“爹你怎么也来了,天寒地冻的,你跟他们凑什么热闹。” 许昌茗瞪一眼,“我就是闲的。” 许宴知轻轻用肩一碰,“我知道爹关心我,可你也得护好你自己的身子,你不比当年的身体了,得多注意,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许昌茗故作冷哼,“那你要是出了事,我这个当爹的怎么办?” “爹,祸害遗千年呢,哈哈……” 许昌茗小声嘀咕一句,“你才不是祸害。” 许宴知没听清,环视一周,“阿桃呢?” “在府里打点。” “饿了,爹。” “走吧,回家吃饭。” 付白和张戬押着赵亓先行一步,许宴知一行人吵吵闹闹走着。 京城这场雪,并不如以往寒冷。 第22章 冬日 赵亓被押入大理寺,等候审问。 谢辞说:“看他身上的伤,看来你没少折磨他。” 许宴知毫不在意,拢拢大氅,“我能留着他的命就不错了。” 李忠明又凑过来,“你打算怎么审?” 许宴知有些莫名,“怎么审是你们大理寺的事儿,我一个监察御史没这权利。” “得了吧,圣上让大理寺协同调查,说白了我们大理寺还得配合你,你别想躲懒。” 许宴知踩踩脚下积雪,“什么叫我躲懒,我这一趟差点没命,让我歇歇,审问的事儿交给你们,我只要结果。” 谢辞哈了口气,“这京城的冬天未免太冷了些,早朝跟我都不想上。” 李忠明笑他,“你一到冬天就喜欢猫着,合着你冬眠呢。” 许宴知也笑,“冬天这么冷,别说他了,我也不想上朝。” 谢辞故作惊慌,“你可别啊,我还等着你上朝参人呢,哪家大人又有什么事儿我就靠你知道了。” 许宴知用手肘一拐,“贱不贱,当我都察院是干什么的。” 李忠明也跟着附和,“你是不知道,你没来上早朝的这段时间我俩快闷死了,不光我们,整个朝堂都等着你爆出点什么事儿来。” “合着我就一活跃气氛的。”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 许宴知踏进殿中的那一刻,周围的官员不约而同眼眸一亮,她扯扯嘴角,看来是都挺闲。 “禀圣上,广陵长史仇鑫磊和广陵司马李文启行贿受贿,包庇赵亓顶替官员,现已由晋陵刺史接管,赵亓的作坊已被封毁,人在大理寺关押。” 靳玄礼指尖点了点,“可有问出什么?” 谢辞站出来,“禀圣上,赵亓对自己杀兄顶替,私开铸钱作坊,按批更换工匠再杀人灭口的事供认不讳。” 靳玄礼点头,却没说如何处置赵亓,环视一周,“可还有事要奏?” 许宴知又开口,“禀圣上,臣要参光禄寺卿周锦园,聚众赌博,有违官本。” “云麾使赵历纵容亲舅欺压百姓。” 许宴知回京后一进都察院,桌上堆满了折子,全是她不在时各家大人的动向,她头疼,还是从中挑出来一些上报。 工部侍郎张韩胜提议,“圣上,赵亓罪该万死,圣上应及时赐罪。” 靳玄礼似笑非笑,“张爱卿是想教朕做决断吗?” 柯相瞪一眼张韩胜,这一幕被许宴知尽收眼底,她垂下眸子笑笑,总有人沉不住气。 张韩胜意识到失言,跪下请罪:“圣上恕罪,臣一时失言。” 靳玄礼轻一句,“就怕不止是失言。” 张韩胜一身冷汗,就这么跪着。周围官员发觉气氛不对全当没看见,只忙着将自己撇清。 “下朝吧。” “许宴知跟朕过来。” 众官员恨不得飞出殿去,许宴知笑眯眯望一眼张韩胜,“大人,起吧,圣上走了。” 张韩胜冷汗满背,慢吞吞从地上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许宴知微微歪头,一笑,“下官失陪。” 御书房。 “赵亓还是不招吗?” 许宴知点头,“嘴硬的很。” “赵亓这样的人,若是没人给他撑腰,他又岂敢做这样的事?你再多想想办法,从他嘴里挖出背后之人。” “谁急着杀他,谁就有嫌疑。”许宴知转转扳指。 “张韩胜这个蠢货,恐怕不会是背后之人,最多是个分支。” “诚然,但能从张韩胜头上去查,也是个线索。” “听说你受了伤,还染了病?” 许宴知沉肩,放松下来,“是,不过现在好了。” 靳玄礼唇上勾着笑,扬眉睨一眼,“朕就知道你不会出事。” 许宴知抿着茶,留意他的神色,靳玄礼失笑,“说吧,要讨什么赏?” “不是我要,我带去的付白和张戬,给他们点赏赐,承蒙他们照顾了。” 靳玄礼深深望着,突然笑一声,“你对他们还挺上心。” 许宴知放了茶盏,“我的人,我自然要上心。” 靳玄礼还在琢磨着许宴知口里的“我的人”其中含义,她就已经起身要走,“圣上别忘了赏赐,我先回府了。” 靳玄礼笑骂,“不去都察院当值,这个时辰回府做什么?” “去去去,我去当值,不回府。”许宴知摆摆手出了御书房。 正走在出宫官道上,被靳玄嘉禾拦下。 “许大人伤怎么样了?” 许宴知慢条斯理一拱手,浅笑,“殿下不必担心,臣好多了。” “许大人是要出宫了吗?” “正——”许宴知“是”还没出口,靳玄嘉禾又说,“你不去学宫看看太子吗?他很担心你。” 许宴知无言,是,他担心我,还得我去看他。 “你既受了伤,暂时不用教本宫射箭了,跟本宫去学宫吧。” “谢公主体谅。” 许宴知没法子只能折返回去,跟着靳玄嘉禾去学宫。路上靳玄嘉禾偷偷瞄她好几眼,许宴知无奈,“殿下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你去广陵都不告诉本宫,还害本宫等了你许久。” 许宴知汗颜,“殿下恕罪,事出紧急,圣旨还没下臣也不好泄露。” 靳玄嘉禾娇娇哼一声,“本宫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不同你计较,下次不许这样了。” “是,臣听殿下的就是。” “宴知!” 靳玄政朝她跑过来,许宴知本想抱他却被他轻轻一按手臂,“宴知手上有伤,不必抱孤。” “宴知此行如何?” “有惊无险,还算顺利。” 许宴知没多待,简单交谈几句就出了宫。她回都察院当值,张戬和付白赏赐已经下来了,升了一级,还赏了银两。 “给自己买点御寒的衣服,过两天来我府上吃饭。” “啊?大人,为什么要吃饭啊?” 许宴知白他一眼,付白赶紧接茬,“知道了大人,你说去我们就一定去,嘿嘿。” “大人,谢大人送来口信,说是已经按大人的吩咐办了。” 张戬问她:“大人,你为何要谢大人把赵亓关在你不透光的牢房啊。” “他的心志比我想的还坚强,得磨磨他的心性。” 张戬似懂非懂,没再继续问。 许宴知翻翻桌上密函,“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了?” 付白摸摸鼻子,“都是小过,没什么大罪,大人上朝挑几个回禀就是,应该不碍事。” 许宴知幽幽看他,“倒也没有非要上报的必要,反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宴知拿过大氅系好,“罢了,没什么大事我就先下值了,你们也架个炉子,别傻愣愣的受冻。” “是,大人。” “大人,慢走。” 许宴知没坐马车,悠悠闲逛回府,街上虽冷但也热闹,热气腾腾的馄饨香味勾的她有些饿了,她摇摇头,她爹还等她吃饭呢。有几个孩童追赶着打雪仗,许宴知望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去买了糕点是给阿桃和姜祀的,宁肆爱吃酥糖,给许昌茗买了酥酪。 她回府时姜祀笑着冲她挥挥手,“快来快来,阿桃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暖炉羹呢。” 许宴知笑着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暖炉羹冬天吃是最佳。” 宁肆接过酥糖,刚要拆开就被许宴知叫停,“吃完饭再吃,不然一会儿阿桃骂你。” 许昌茗提着酥酪,“走回来的?没偷吃馄饨吧。” “没有,留着肚子等吃饭呢。” “开饭了,快坐下吃饭吧。”阿桃端着蘸料走过来,招呼大家入座。 许宴知早就饿了,一顿饭吃的热气腾腾,姜祀嘴停不下来,一边吃还一边闹腾,阿桃也时常回应她几句,许昌茗笑眯眯听她们吵闹,许宴知没开口,她正跟宁肆抢暖炉羹里的肉丸。 最后宁肆落败,因为许宴知恬不知耻的说一句,“我伤还没好。” 饭后许宴知闲不住,抓了一把雪朝姜祀扔过去,有些落进姜祀的衣领,激得她一叫,抓了雪就扔过来,许宴知笑着躲开,姜祀又朝宁肆扔,宁肆也捡了雪扔阿桃,四个人随即打闹起来,许宴知朝许昌茗背上扔,许昌茗往许宴知脑袋上扔,许宴知捂着脑袋,“爹,哪有往脑袋上扔的,打傻了怎么办?” 许昌茗含笑,“傻了也好,傻了一辈子都安全。” 许宴知怔了怔,被姜祀扔的雪砸到,她回神揉了个雪球扔回去,姜祀大叫,“你怎么揉雪球砸呢,这个疼。” 许宴知哈哈一笑,“不疼,你穿的这么厚,根本不疼。” 宁肆也默默揉了雪球朝许宴知砸,许宴知没注意生生挨了这一下,她乐的呲牙咧嘴,用雪扔回去。许昌茗就坐在亭子里,吃着酥酪看他们打闹,许宴知抽空提醒一句,“爹,别吃太多,不消化。” 话音刚落许宴知嘴里就进了雪,赶紧呸出来,“好啊,阿桃,偷袭我。” 阿桃笑着,“谁让你分神的。” 雪仗正打得热闹,小厮过来通传,“大人,有人在外头等你,是谢大人和小侯爷他们。” 许宴知这才停下动作,回望许昌茗,喊一声,“爹。” 许昌茗挥挥手,“去吧,别喝太多。” “知道了”,许宴知拍拍身上的雪,阿桃给她拿来了大氅,她又说:“爹你放心吧,我们不去玉春楼,正经酒楼。” 许宴知往外走,又一顿,回头:“爹你不用等我,早些休息吧。” “知道了,去吧。” 谢辞和沈玉林见她出来,同时一笑,“我以为你爹不让你出来。” 许宴知摆摆手,“哪能啊。” 马车的窗帷被拉开,沈玉寒探出头来,“他们还打赌呢,赌你出不来。” 李忠明赶紧表明,“我可是赌你能出来的啊,都是他俩赌你出不来。” 许宴知一拍谢辞肩膀,“输了你赔什么?” 沈玉林笑,“自然是请大家喝酒。” 许宴知一乐,“那就多谢小侯爷和谢辞的款待了。” “宴知哥哥是打雪仗了?”沈玉寒清脆的笑着。 许宴知刚想开口谢辞就说:“这么大人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打雪仗呢?” 许宴知默默笑着,手从大氅里伸出来,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冰球,许宴知出来的这一路揉的,捏的太紧成了冰球。 她把冰球砸向谢辞,扬声一笑,“那又怎样?大人就不能打雪仗了吗。” 谢辞“诶哟”一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走吧,别在这耽误了,怕有些人回来晚了还要挨打。”沈玉林推着众人上马车。 许宴知反驳,“我爹才不打我。” 众人又是一笑。 谢辞故意怪笑,“是是是,也不知道是谁,就怕许太傅的戒尺。” 许宴知踹他,“你们还没这福分呢,当今圣上都被这戒尺打过。” “那是,我也没个当太傅的爹啊。” “闭嘴吧你。” “诶,给我讲讲最近几家大人家里有什么事儿?” “天机不可泄露。” …… 第23章 清闲 大理寺牢狱,许宴知第一次来,和想象的一般无二,阴冷,潮湿,暗无天日。谢辞笑着迎她,大抵是刚审完犯人又随手抓的帕子擦手,血迹凝固停留在指缝擦不掉,面上嬉皮笑脸手上连血都没擦干净。 “我以为你这尊大佛真不打算来。” 许宴知微微蹙眉躲开他伸来的手,“我不来你拜谁?”,她丝毫没有掩饰嫌弃意味,“把手洗干净。” 谢辞一耸肩双手都举起,后退一步,“不碰就不碰。” 牢狱中烛火明灭忽闪,许宴知眯眼细瞧他,突然笑笑,“要不是此刻见你这般,我还真以为你有多清风霁月。“ 谢辞作惊讶状:“你还真看得起我。“ 她摇摇头,“倒也不是看不看得起你的事儿,你这模样生的就是一副世家公子风流少爷的样。” 谢辞用肩轻撞她,“你还真好意思说我,就你往赵亓身上剜的那些肉,说出去谁相信是你许晏知能做的出来的?人前都瞧你清风俊朗,少年意气,人后谁知道你是个剜活人肉都不眨眼的主。我可亲眼瞧了啊,那赵亓押进来的时候,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衣服一撩,那底下全是坑坑洼洼新长的肉。” 许宴知不置可否,一摊手倒是笑了:“要让他疼死又不能真让他死,我也是挑了‘好地方’剜的。“ 谢辞领她到牢房门口,问她:“要我跟你进去吗?” “不必”,瞥一眼他的手,又说:“你忙你的吧,我走了让人给你通报一声。” 赵亓两日见一次光,反复了四五次,整个人发丝凌乱,颓废低迷,瑟瑟缩在角落,眼下乌青,眼中布满血丝。牢房突然被打开,牢中烛火本不算光亮但对赵亓来说已算刺眼,他就这么缩着整个身子,行动缓慢的抬手遮住双眼。 赵亓眯着眼见一修长身影背光而来,他强迫自己努力适应光亮,待身影走近才看清那人面目。许宴知情绪不高只是嘴角似有似无的微微勾着,睥睨着缩成一团的人,清淡一句,“别来无恙啊。” 赵亓瞳孔紧缩,激动起来,不断往后缩可背后已然是墙,他避无可避,无意识的发抖,只觉身上的新肉又开始疼痒难忍。 “你想怎么样?你别过来!” 许宴知真就没动,就这么静静站着,“我不过来,你就不害怕了么?”身后狱卒给她搬来了椅子,她撩撩衣袍坐下,无言欣赏赵亓的恐惧。 赵亓几近崩溃,浑身戒备,“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一个名字,你应该知道是谁?”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宴知轻笑,赵亓心头一颤,只听见她说:“从前两日见光,今后四日见光,你若是还不肯开口,越往后就是翻倍了。“ 身处在毫无光亮的牢狱的绝望涌入,赵亓浑身僵硬,眸子开始涣散,终是崩溃,“张韩胜。“ 许宴知眉头一挑,“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兄长赵启安是刺史而我却只是个赌徒,我欠了一大笔债,张韩胜找到了我,帮我还了债,让我去说服兄长利用刺史府的地势私铸铜钱,我兄长不同意还想要告发我,我一气之下就……就……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可有证据?” “往来的书信我烧了一些,留下的都是我一时懒怠没烧的。”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扳指,“不过书信而已,你怎么证明就是张韩胜写的?” “他写的‘訫‘字少一点,这是我偶然发现的。” “没了?” 赵亓点点头有猛然抬头,“我有一个他的玉佩,好像是他常年佩戴的,我当时贪心就给偷了之后又被我给当了,就是广陵的福来典当铺。” “你可记得他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每次都戴着面具。” 许宴知起身要走,赵亓叫住她。“大人,我……” 她轻拂衣袖,背对他走出去,“你应该很清楚你犯的是死罪,我可以让你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不必整日处于黑暗,你可以安心等死了。”李忠明来时正听到许宴知说的最后一句话,扯扯嘴角,瞧这话说的,什么叫可以安心等死了? “怎么样?有你想要的答案吗?” 许宴知点头,“你和谢辞别忘了把他招了的事儿瞒一瞒,圣上下旨赐死之前他必须活着,我要进宫面圣,你怎么说?” 李忠明一笑,“我今日不当值,去都察院寻你不见,付白说你来了大理寺我就来着儿寻你了。” “寻我作甚,可是有什么事?” “沈家兄妹邀我们去清云山游玩,就你不知道所以来寻你。” 许宴知又问:“谢辞怎么没跟我说?” “估计忘了吧,他审起人来不管不顾的。” 大理寺常年不见阳光,牢狱潮湿,许晏知发觉了冷意,这才从一旁狱卒手中接过厚斗篷,“大冷天的,去山上做什么?” 李忠明怪睨她,“清云山雪景乃一绝,温酒喝上一杯岂不快哉?” “知道了,我先去面圣。” “行,到时候宫门口等你。” 御书房。 房中有炭盆,许宴知脱下斗篷,端起茶盏抿一口,这才回暖。 “招了?”靳玄礼没抬头正批阅奏章。 “嗯,张韩胜。” 他一笑,“难怪张韩胜沉不住气。”他又抬头望她,“你怎么想的?” 许宴知喝一口热茶,缓缓开口:“跟圣上想的一样,张韩胜只是个分支,赵亓还有张韩胜的随身玉佩,我出大理寺时已经给了张戬消息,让他去广陵一趟。”她又突然想到什么,说:“圣上批张韩胜折子的时候可有留意过他的‘訫‘字是怎么写的?” “怎么了?” “赵亓说,他这个字少一点。” 靳玄礼一怔,随即笑起来,看了一眼李福德。 李公公从桌上拣出一本奏折,递给许晏知。 这本奏折上的‘訫‘字正如赵亓所说少了一点,可她发现这不是张韩胜的折子,是柯相的。 许宴知唇上勾了笑意,“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仅凭这一点,不足以给柯相定罪,他这个老狐狸恐怕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不过也够了,圣上可以借此敲打一番。” 靳玄礼“嗯”一声,又笑问她:“你生辰打算怎么过?” 许宴知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在京城本就没几个熟人,叫他们到我府上吃顿饭就算过了。” “朕……” “圣上日理万机的,怕是没空出宫。“ 靳玄礼的话被赌回去,李福德人精似的笑着,“许大人,圣上那日还是有空的。“ 许宴知挥挥手,“还是别了吧,圣上一来,除了我这顿饭谁能吃的舒坦?“ 许宴知说的虽是真话却听着让人不舒坦。 靳玄礼被气笑,随手拿了桌上的精雕玉嵌笔搁就扔过去,许宴知顺势接住,笑着道:“多谢圣上赏赐。“ “怎么这般没脸皮?” “脸皮哪有圣上的赏赐重要?” “滚,朕看你碍眼。” “这就走,这就走,他们还等着我游清云山呢。” “许宴知!” “走了,圣上。” 许宴知出宫门就上了李忠明他们的马车,她拿着笔搁,转手就给了沈玉林,“喏,御用的。” 沈玉林哭笑不得,“御用的你给我作甚?” “圣上赏了我那就是我的,谢谢你那白狐的围脖。” 谢辞凑过来,“真是圣上赏赐的?不会是你厚着脸皮讨要的吧。” “啧,你有这脸皮你还讨不来呢。” “是是是,我还没这么厚的脸皮呢。” 清云山不算远,不多时就到了。众人下了马车步行,说说笑笑一路也不觉疲累,清云山只是小山,他们一行人到山顶也没花多长时间。 沈玉林提着温酒的炉子,谢辞帮着沈玉寒布置用具,李忠明揽着许宴知诉说对季姑娘的情感,许宴知只能无奈叹气。 清云山的雪景不比云清学宫的雪景磅礴,虽然名字相近。云清学宫地势高,雪景就带着一览众山小的宏伟气势,寒气也更甚,清云山的雪景相对柔上几分,没有宏大气势,而是清幽静雅的柔婉,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许宴知抿着温酒,哈了口气,“这清云山的雪景倒也别致。” “自然,少有冬日雪景不气势逼人的,清云山就像个温婉的姑娘,美且柔。”沈玉寒朝许宴知轻轻一笑。 酒是温的,不足以暖手,许宴知指尖还是泛凉,扭了扭脖子,“冬日一来,人也懒怠了。” 谢辞笑起来,“我也这般觉得,委实不想当值。” 李忠明憨厚开口,“我倒觉得,冬日当值人还能更清醒些。” 沈玉林扫一眼,“我也觉得,冬日更清醒。” 沈玉寒轻柔一笑,“好也有坏也有,看你们怎么想了。” 许宴知望着远处雪白,“过几日,到我府上吃饭吧。” “怎么?有什么事儿?” “我过生辰,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就算过了。”许宴知突然盯着谢辞,“别人可以空手来,你不行,那时我要是见你两手空空,就把你关在外面。” “嘿,你这人,凭什么?” 许宴知嗤笑,“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你且等着,我到时候翻墙都要翻进去。” 沈玉寒跟着笑,“只怕你翻进来时,饭桌上已经没剩什么了。” 李忠明接话,“那就吃我们剩下的。” 沈玉林把酒饮尽,“真可怜啊谢辞,只能吃剩下的。” 谢辞故作生气,“行,你且等着,我给你送个毕生难忘的礼。” 许宴知哈哈一笑,拍拍他,“行,我记下了。” 她喝着酒,身子暖暖的,她突然想到虚清老头,也不知他喝温酒没有,学宫那样冷,衣裳够不够厚? 虚清老头还一直担心许宴知身边无人,她扫过众人一眼,眉眼含笑,是虚清老头多虑了。 她又拉紧斗篷,好在没让宁肆和姜祀跟着,不然冷得他们直哆嗦。 阿桃今早说的什么来着?哦,想吃糖葫芦,许宴知想到这笑笑,阿桃还真不怕咬不动糖葫芦。 还有她爹,这个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天天惦记着酥酪。 许宴知不知何时下的山,拒绝了他们相送,一个人悠悠闲逛着回府。天色渐晚,许昌茗让阿桃去街上寻一寻,说她有些醉的时候就喜欢在街上闲逛。 阿桃带着宁肆和姜祀一起,刚打开府门就见许宴知乖乖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糕点,酥糖,糖葫芦还有酥酪。 阿桃过去扶她,“又喝这么多,还不叫人送。” 姜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宁肆进去通传许昌茗。 “你又去哪里乱跑了?”许昌茗皱着眉出来。 许宴知摇摇头,“我没有乱跑,”她把手抬起来,“我给你们买东西去了。”两手空空,她“嗯?”一声,“我买的东西呢?爹,我买的东西没了。” 姜祀举起来给她看,“没丢,我帮你拿着。” 许宴知挣开阿桃的搀扶,上前挽上许昌茗的胳膊,“爹,我没乱跑,我乖乖坐着等你呢,不是你说的吗?乖乖等着你带我回家。” 许昌茗心头一热,这是多少年前的话了,没想到她还记得。 许昌茗拍拍她的手,“对,爹带你回家。” “娘在等我吗?” “在,你娘一直在。” “爹,我想我娘了。也不知道娘一个人在下面冷不冷。” “好宴儿,你娘不冷,爹已经烧过过冬的衣裳给她了。” …… 第24章 师兄 夜里下雪,清晨起来雪又积了一层,脚踩着沙沙作响。许宴知早早上朝在朝堂上昏昏欲睡,下朝就猫回都察院烤着炭火,付白给她煮茶,问道:“大人,这赵亓的处决圣上还没下旨啊?” 许宴知笑笑,“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属下就是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人,死都便宜他了。” 许宴知接过他递来的茶,轻轻抿一口,嫌弃毫不掩饰的显露,“跟茶有关的东西你最好别碰,糟蹋东西。” 付白撇嘴,“大人,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他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酸的他挤眉弄眼,往壶里一看不由讪笑,“嘿嘿,大人我刚才没注意,山楂放多了。” 许宴知哼哼两声,放了茶盏,从炉子边上拿了个烤橘子,“今日有什么消息?” 橘子被烤的温热,入嘴是甜的,唇齿间瞬间充斥汁水,甜丝丝的。许宴知问他,“今日各家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付白剥着橘皮,耸耸肩,“宋盛家要招女婿,还想办个比武招亲。诶对了,严大人昨夜跟夫人吵架了,宿在书房。” 许宴知微微坐直身子,惊讶道:“大理寺卿严正?” 付白点点头,“正是,真没想到严大人看着严肃,刚正不阿的,背地里是个怕夫人的。” 许宴知又靠回去,“这几日打探的怎么都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真够闲的。” “属下也觉得,怎么连这等家宅私事都来上报,这也太无趣了。” “太安静了,要么是正筹备大事儿,要么是咱都察院的探子早就被人防备了。” 付白正色,“那——” “大人,属下回来了,玉佩也拿回来了。”张戬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进来,半跪抱拳行礼。 “起来回话。” 张戬把玉佩递给她,“属下赶回广陵就第一时间去了福来典当铺,掌柜的说这玉佩本想卖出去的,可是发现这玉佩上刻了字,不好卖。” 许宴知摩挲着玉佩,温润精致,提起来迎光一看很通透,凑近看就能看到“遇书”两字。 张韩胜字遇书。 许宴知满意笑笑,“做的不错,先坐。”她朝付白一挑眉,付白会意给他倒了杯茶,说:“喏,喝杯煮茶暖暖。” 二人看着张戬扭曲的表情笑起来,“怎么样?够不够暖?” 张戬硬生生咽下去,一脸幽怨,\\\"大人,你又捉弄属下。“ 许宴知故作严肃,“说什么呢?这是付白的一片好心,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付白笑的愈发猖狂,张戬狠狠瞪一眼。许宴知给张戬扔了个橘子,“路上可遇到凶险了?” 他吃着橘子摇头,\\\"一路还算平安,没什么事儿。“ “大人,工部侍郎张韩胜张大人求见。” 许宴知扫他二人一眼,“让他去正堂等我,该上茶上茶,别叫人说咱们礼数不周。” 付白和张戬退下去,她站起身来拍拍衣袍往正堂去。张韩胜一见到许宴知就立马站起来,“许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许宴知抬手晃了晃,含笑道:“多谢张大人关心,下官伤势大好,张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张韩胜面色僵了僵,艰难开口:”许大人,我是想问问赵亓的圣旨下了没有?“ 许宴知佯装不解,“张大人这话说得好像下不下旨是下官说了算一般,再者,若是下了旨莫说下官了,全京城都会知道,张大人何必来问下官呢?”她笑眯眯的,不进不退等他开口。 张韩胜神色难看,支支吾吾:“我知道,许大人,我是想问圣上打算怎么处置赵亓。” “张大人,”许宴知挂着笑,“圣上乃天子,圣心难测这个道理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张韩胜一把抓住许晏知,“许大人,我知道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是能说的上话的,你就帮帮我,透露一点消息给我,我也不会为难你的,你就说说圣上对赵亓的态度就是。” 他神色激动,态度恳切,紧紧抓着许宴知的袖子。许宴知面上带着笑意,手上不动声色将衣袖扯出来,“张大人,你这样就是在为难下官。” “不过,”许宴知有意停顿一瞬,留意着张韩胜的神色,“私铸铜钱又害人性命,还顶替朝廷官员,这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圣上想留着他想往后查,张大人,你明白下官的意思吧?” 张韩胜身子僵硬,神色慌乱又强行镇定下来,额头的冷汗冒出被他胡乱一擦,“多谢许大人告知,多谢......”他已经顾不上许宴知还在场,失神的往外走。 ...... “来人,备车,我要进宫。” 许宴知进了宫面见靳玄礼,将玉佩交给他,“圣上,玉佩找到了,刻有张韩胜的字,再加上赵亓的指证,证据确凿了。” “只是方才张韩胜来找过我,问我圣上对赵亓的态度。”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估摸是柯相不打算保他,来我这儿打探消息,好自寻活路吧。” 靳玄礼冷笑,“证据确凿他还能寻什么活路?” “圣上倒不如先处置了赵亓,激一激张韩胜,兔子急了还咬人,柯相把他当弃子,没准儿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靳玄礼轻笑,“明日早朝下旨,朕让你和张韩胜监斩。你让赵亓在刑场指认张韩胜,朕再将他入狱,届时你再去逼他一逼。” 许宴知也跟着笑,“监斩的时候指认?” 给了人希望又悉数收回,张韩胜亲自监斩赵亓,让他以为赵亓一死自己就安全了,却在刑场被指认,一瞬间侥幸落空,重重摔进深渊。 许宴知出了宫正巧碰见李忠明和一位姑娘。 李忠明羞赧的跟许宴知介绍,“这位是季如槿季姑娘,我跟你提过的。” “季姑娘,这位是许晏知,我的同僚。” “民女见过大人。”说话的姑娘温婉长相,身着香叶襦裙,衣料普通但绣样还算精巧,外披着墨色披风,一看就知是李忠明的。 “不必多礼”,许宴知含笑看他二人,“你们这是?” “季姑娘要去万佛寺祈福,天寒地冻的我怕她摔着碰着所以陪她一同去。”李忠明大大方方说出来,一旁的季姑娘默默红了脸没出声。 李忠明又说:“你去吗?那祈福很灵的。你从广陵回京时受伤就是沈玉寒去万佛寺祈的福,大冷天的在那待了一晚上。” 许宴知下意识摇头,“我不信鬼神......”一愣,“你说郡主给我祈福?” 李忠明点头,“是啊,还瞒着我们,回来了才告诉我们。” “她怎么从未跟我提起?” 李忠明揶揄她,“你自己想吧,我们先走了。” 季如槿走过时似闲谈一般,“冬日的万佛寺可不好受,潮冷刺骨。” 许宴知神色复杂,沈玉寒这情她不敢领啊,她思来想去只能去药铺抓了几副驱寒除湿的药吩咐伙计送到侯府。 许宴知去大理寺寻谢辞,谢辞今日没审人,正躲懒,见了许宴知立马来了精神,“怎么说,哪喝?” 许宴知斜一眼,“老实待着吧,哪也不去。” 谢辞泄了气,“那你找我作甚?” “不做甚,闲的。” 谢辞白她一眼,窝在躺椅上,“你要是真闲,那就娶妻生个孩子来玩。” 她惊恐摇头,“说什么鬼话呢你,我娶哪门子妻。” 谢辞闻言倒是冷了一声,说不清什么意味,“郡主这般对你,你就不打算娶她吗?” 许宴知认真道:“莫要乱开玩笑,我只把郡主当做妹妹。” 谢辞声音更低了,“可是都看得出来她心悦于你。”许晏知叹口气,“我承不了她的情,只能把她当妹妹。”她又轻笑一声,“人家是郡主,我哪有资格给她当哥哥。” 谢辞没言语了,闷了许久才开口,“说吧,你来到底是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闲得无聊,来同你吵吵嘴。” 谢辞幽幽一句,“碰见李忠明和季如槿了吧,怎么?也想成家了?”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成家那点事儿?你怎么知道我遇见他们了?” “李忠明为了季如槿才告假不久你就来了,欲言又止的,我猜你遇见他俩了。” 许宴知端着茶盏暖手,“就是想问问他俩什么情况。”谢辞笑起来,“你是真挺闲的,李忠明去抄家的时候遇见的,当时围观的太多现场太混乱,季如槿不巧被挤到人群中,李忠明给救出来的,后来才发现她家住的离李忠明家挺近,一来二去就熟了。” 许宴知安静听着,“季如槿知道李忠明心悦她吗?” “李忠明这人一向直来直往,从不藏着掖着,只要是不瞎都看得出来,”他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其实吧,我觉得季如槿也是心悦李忠明的,可就是不知道他俩为何进展这么慢。” 茶盏有些凉了,许宴知干脆喝尽了茶又添新茶,炉火熏得人身上不寒,“我刚才见过季如槿,确有羞赧之色也没撇清关系,我觉着他俩好事将近。” 谢辞叹口气,“我觉得不会,我老早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你看还不是到现在连窗户纸都没捅破。” 许宴知放了茶盏站起身来整理衣袍,“罢了罢了,也磨不少时辰了,我也该回了。” 谢辞笑她,“玩忽职守。” 许宴知不承认,“瞎扯,我正事儿可都办了,要不你去我那看看,那群大臣家长里短的事儿我真听不下去了。” 谢辞也站起来,“走吧,去你府上蹭一顿。” 许宴知故意骗他,“我爹不会让你进府的,他让我少跟你来往。” 谢辞神色认真,一字一句的说:“不信。” 他跟着许宴知回府,刚进门许宴知就惊住,“师兄!你怎么来了?”她毫不避讳的跑过去一抱,顾月笙也笑,拍拍她的背,轻声提醒:“注意点,你如今可是男子身份。” 许宴知这才放开,含笑跟谢辞介绍:“这位是我师兄,姓顾名月笙。这位是我的同僚加好兄弟,谢辞。” “师兄你怎么来了?” “师傅想你了又不说,我替他下山来看看你,看你过得怎么样。”顾月笙温润一笑。 “那老头真是,想我就直说,信也不给我寄。” 顾月笙下意识抬手要敲她额头又突然顿住,只拍拍她的肩,“你也是,你给师傅写写信会如何?你还跟他老人家计较什么。” 谢辞在一旁说:“她报喜不报忧,前段时间受了伤发高热还不让人知道。” “那你还不是知道了。” “是你主动说的吗?” 顾月笙蹙眉,担忧开口:“如今伤势如何?你也是,什么都不跟师傅说,就让他老人家一直担心着。” “好了好了,伤势大好了。”许宴知领着他们往里走,“这不是怕告诉他了,他更担心嘛。行了行了,先吃饭吧。” 饭后许宴知送走了谢辞,这才松懈下来,望着顾月笙道:“师兄这次来待多久?” “不久,明日就回了。” “为何这么急,多待几日都不行。” 他笑笑:“我下山许久了,只是有些事耽误了这才来看你,看你没事也就放心了,再不回去我怕师傅要急死了。” 许宴知叹口气,“也不知以后再见是几时了。” 顾月笙从怀里掏出个只有巴掌大的玉兔子,“喏,你的生辰礼,只是这次不能陪你过了。何元和宋雪也想你了,下次带他们来看你。”他又突然笑起来:“你如今当了官,也算发达了,打算何时还我钱啊?” 许宴知讪笑,“还,要还,我这就让阿桃去账上支钱。” 顾月笙哈哈一笑,敲一下她额头,“不急,你说了有利息,那就等利息再多些。” 许宴知也笑,“奸商。” “不止师傅担心你,大家都担心你。” “我知道,让他们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前路看似光明,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许宴知点头,“是,我也知道,师兄,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这便是我的责任。” “没有人是天生要担这样的责任,这样重的责任,我怕你担不住,如今你看似荣宠,这背后的压力可不小。” 许宴知一拍他肩,“师兄何时这般多愁善感,放心吧,我又不是温室里长大花儿,能承受风雨。” “但愿如此吧。” “这世间众人都艰难,我既选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的。” ...... 冬夜寒冷,又落了一地雪。 第25章 指认 许宴知要上朝所以起得早,顾月笙无事也起了个大早,手里端着粥碗上下打量她,“第一次看你穿官袍,还挺好看,人模人样的。” 许宴知笑脸一僵,“什么话?谁跟你似的,人模狗样。” 顾月笙也不恼,喝了口粥,“我这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在京城好好保重。” “知道了,”官帽被她拿在手上,“我送不成你,你路上多加小心。”阿桃拿了块糕点塞进许晏知嘴里,她含糊不清的说:“那我进宫了,跟老头报个平安。” 顾月笙见她行动匆匆不由一笑,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说完全放心是假的,京城虽是富贵地也是惊险地,今后的事谁都说不清楚,也就只能盼着许宴知能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许宴知!” 许宴知顿步,回头一看,是沈玉林。 “日头冷,一会下了朝去喝温酒?” 许宴知摇头,“不了,我有事要忙。” 沈玉林奇了,“自你回京,就属你最清闲,你有什么事忙?” 许宴知一摊手,笑着:“一会上朝你就知道了。” 许宴知习惯了跟谢辞他们在朝堂上交头接耳,听他们文武官员互讽,谢辞撞撞她的肩,“诶,你为什么不去喝酒?” “不是说了吗,我有事要忙。” 谢辞狐疑的看她一眼,“不信。” “不信去死。”许宴知没好气。 李忠明悄声说:“你说说呗,什么事儿?” “我——”她刚要说话。 “赵亓今日问斩,许宴知......张韩胜你们俩监斩吧。”靳玄礼一番话说的轻描淡写,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许宴知一挑眉瞥一眼张韩胜,不紧不慢开口:“臣谨遵圣意” 靳玄礼一直未提及如何处置赵亓,甚至有意忽略,如今突然下旨让众人措不及防。张韩胜眼中欣喜连忙回应,声音微微颤着想必十分激动。许宴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又移开目光到柯相身上。 许宴知的目光直白且毫不掩饰,柯相察觉,神色未变泰然自若的回视,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许宴知微微勾勾嘴角,好整以暇的意味,朝他轻轻颔首。柯相同样浅笑颔首,官服称的他风骨雅正,一副高洁明相的模样,两鬓斑白清风道骨一双眸中将百姓天下收纳其中,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臣! 道貌岸然。 许宴知慢慢收回目光,嘴角似有若无的勾着讽意,或许早些年他的确能称得上忠君为国,可惜为了权力做了多少腌臜事儿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人尚有功过,但过盖过了功,就称不上是好人。 “柯相,太后寿辰将近,你的字太后一向欣赏,还劳烦你为母后誊写心经。”靳玄礼再次开口,含笑望着柯相。 “既为太后,何谈劳烦。”柯相风云未动,一副好神色。 许宴知抬眸只一瞬望向靳玄礼又匆匆低下头权当无事发生。柯相在朝中自成一派,被太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让他给太后誊写心经,谁都不舒坦。 是双方都觉得折辱的程度。 许宴知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谢辞凑过来悄声问她:“你笑什么?监个斩把你高兴成这样?” 许宴知渐渐收敛笑意,一本正经:“今日天寒,宜监斩。” 下朝时柯相走过不轻不重望一眼许宴知,她理理官袍坦荡回望。谢辞搭上她的肩,“你真不去喝酒了?要不我们等等你?” 许宴知摆摆手,“不必等我,你们尽兴就是。” 谢辞故作伤心,“诶哟,许大人不在我们如何能尽兴。” 李忠明也配合他,叹气摇头,“哎,许大人事务繁忙,我等不该叨扰许大人的。” 许宴知好笑,给了他们一人一脚,“别贱。” 沈玉林默默开口,“没有许大人在场的酒都是不好喝的。” 许宴知抬手就是一拳,“做什么要学他们。” 几人说笑着出宫,宫门口却见张韩胜在等着,他见了许宴知这才迎过来,“许大人,圣上只说今日监斩,那咱们几时监斩合适?” 许宴知点点头跟谢辞他们道别,说:“张大人说了算,下官哪能做主?” 张韩胜笑起来,“自然是越快越好,”他留意着许宴知的神情,“我们越早监斩完得的清闲就越多。” 许宴知也跟着笑笑,“既然大人这么说,那下官听大人的就是,用过午膳后咱们刑场见。” 张韩胜拦她,“许大人还要回府用膳吗?这多麻烦,若许大人不嫌弃,我请许大人去酒楼吃,吃完就直接去刑场,也省得许大人来回折腾。” 许宴知知道他心思,只是笑笑,“既然如此,张大人破费了。” “哪里哪里。” 许宴知吃的不紧不慢,反观张韩胜没吃多少,只是简单动了动筷,见他如此心急许宴知便随了他的意,放了碗筷。 毕竟,上赶着送死的人不多了。 刑场。 “死囚赵亓,可还有事要交代?”许宴知似笑非笑盯着跪在地上的赵亓。 张韩胜一僵,赶紧开口:“许大人何必多此一举,一个死刑犯罢了,还能交代什么。” 赵亓重重磕了个头,“罪民要告发张韩胜张大人,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罪民做的。” 张韩胜激动大骂,“你个死刑犯瞎说什么?本官岂是你能随意攀污的?来人!给我立刻行刑!” 周围的官兵要动身,许宴知缓缓一抬手,他们便停住。 她蹙眉,“赵亓,说话可要有证据,张大人乃朝廷命官,你可要想清楚了。” “许大人,你不必听他胡言乱语!” “罪民曾得到过刻有张大人字的玉佩。” 张韩胜急道:“我的玉佩早就丢了,谁知道被谁偷去了。” “就是罪民从大人身上偷的,若真如大人所说早就被人偷了,那谁会将赃物戴在自己身上?” “是啊,张大人,赵亓说的也有道理。”许宴知适当开口。 “本官怎知他为何会戴在身上?反正本官的玉佩就是早就丢了,休想以此事污蔑我!” 许宴知轻笑,“赵亓,污蔑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罪民见过他,就是张大人!”赵亓又是一磕头。 张韩胜彻底慌了神,指着他,“你胡说!我每次都带着面罩,你怎么可能见过我!” “原来如此,张大人,原来你每次都着面罩啊。”许宴知一字一句的说。 张韩胜猛然反应过来,去看许宴知,却见她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突然惊得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猛地去夺刽子手的刀。 刽子手的刀轻易不会离手,张韩胜抢不过反被推倒在地,周围官兵围过来将他压制住。 “押入大,理,寺。”许宴知语气轻缓但咬字极重。 “许宴知!是你害我!”张韩胜不甘心的朝她大喊。 许宴知一声哼笑,“是下官让你去指使赵亓私铸铜钱的吗?自己作茧自缚这‘害’字从何说起?张大人给下官扣的帽子,下官可担不起。” “带走。”许宴知不再给他任何眼神,她一抬手,台上的刽子手点点头,喝了酒喷在刀上,手起刀落,赵亓人头落地。 事情办妥了,许宴知松懈下来,从刑场退出去。却不料刚出刑场就有马车拦她,沈玉寒的清脆声音传来,“宴知哥哥结束了?走吧,大家都还等着呢。” 许宴知下意识摇头道:“说了不必等我,你怎么来了?” 谢辞冒出头来,“要不是看你一个人太孤单,我们才不来等你。” 沈玉林说:“我方才怎么看到张大人被押了?发生什么事了?押去哪?你现在就要去审吗?” 许宴知朝谢辞方向扬扬下巴,“赵亓指认他是幕后主使,押入大理寺了,至于是不是现在审,我也没想好。” 许宴知原本是想趁热打铁审一审张韩胜,但又想到张韩胜此刻情绪激动怕是不会轻易开口,倒不如晾他一晾,平静了反而好开口。 李忠明哈哈一笑,“这么巧,监斩的时候指认,不会是你指使赵亓这么做的吧?” 许宴知承认,“对啊,是我指使的。” 谢辞嗤笑,“忒损。” 沈玉林又说:“不必想了,要审也不急于一时,大理寺看守甚紧,不会有事的,你倒不如歇一歇,跟我们喝酒去。” “我可没忙多久,这就要歇了。”嘴上这么说许宴知已经撩袍上马车了。 她环视一周,“得,就我还穿着官袍。” 沈玉寒轻笑,“不妨事,包间里喝,到时差人给你送来换的衣服就是。” 李忠明说:“谢辞说你师兄来了,要不叫上他一同去吧,大家也认识认识。” 许宴知摇摇头,“他一早就回了。” “这么急?”谢辞问道。 “估计是老头催的紧吧,下次吧,等他下次来我邀你们一起。” 沈玉寒又问,“宴知哥哥,此事你不用去面圣吗?” 她只是笑,没言语。 沈玉寒心中明了,“原是宴知哥哥与圣上一同谋划的。” 谢辞插话,“不说这些事了,诶,你到底哪日生辰?我盼这顿饭好几日了。” “后日,后日。” “谢辞,你给许宴知准备生辰礼了吗?”沈玉林调侃。 “怕什么,谢辞已经准备好吃我们的剩饭了。”李忠明哈哈直乐。 谢辞拳头袭来,李忠明躲过,许宴知佯叹一声,“诶,谢辞你看看,这可都是他们说的啊,跟我没关系。” “什么跟你没关系,就是你起的头。”谢辞的拳头这次向她打过来。 许宴知没躲,左右他也不会用力。她夸张的捂着手臂,“打人了,谢辞打人了。” “讹人啊你,许宴知,看我不打死你。” “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 第26章 闲话 “张大人不打算说些什么?”许晏知开门见山,她没对张韩胜动刑,指尖有规律的敲着,等他开口。 张韩胜双目紧闭,静静盘腿坐着,不理会许晏知。 “张大人昨日在刑场还激动万分,怎么今日倒冷静下来了?” 张韩胜冷哼,“费心让赵亓在刑场指认,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还来问什么?” 许晏知不置可否,“我知道是一回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呵,我这里没有你想知道的了。” “张大人,为一个背弃你的人守口如瓶值得么?”许宴知神色满是兴味,像是在探究但语气清浅又不像是在期待会得到什么答案,更像是随意一问不问结果。 张韩胜缓缓睁开双眼,注视她,严肃的,认真的,“许大人比我想象的知道的还多,那想必不用我说,你心中早有答案。” “确实,我并不奢求你的答案,”许宴知给他递了碗热茶,“闲聊而已,张大人放松就是。” 张韩胜未有犹豫,接过热茶,“许大人想聊什么?” “张大人是几时与柯大人相识的?” 张韩胜一愣,没料到许宴知会问这个问题,“太早了,记不清了。” 她垂下眸子,盯着扳指半晌才突然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如今还肯为他守口如瓶。” 两个问题的跨度太大差点让张韩胜没反应过来,他笑着,略带嘲讽,“你我都很清楚,他的根基深重,就算我供出他,对他又有什么影响?” 许宴知也笑,“怎么没有影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的根基再深,一点点渗透总有它倒塌的时候。”她笑睨着,指尖反复摩挲着扳指,“事已至此,你倒不如坦诚说一说,他弃你,你也没必要再为他遮掩。你的妻女,我会护她们一命,柯相的手暂时还伸不到我这里来,我会为她们寻个新的地方生活。” “我……能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她提起茶壶给他的茶盏中续上,“今日我来,无论结果如何,柯相都不会相信你,宁错杀不放过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与其全家都死于他手倒不如用他的消息来换妻女的命。” 他双肩一沉,眸中黯然,“私铸铜钱是他让我去做的,他引诱我能获利颇多,让我去做所有的事,他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连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 她指尖点了点,“会有证据的,你只需将你知道的所有告诉我就是。” “其实我心中也有疑惑,他位居宰相,钱权都有,为何还要私铸铜钱?” “继续。” “我曾夜里去找过他,无意中听到他在与人商量铜矿一事,他的语气稳重并没有为钱财而波动,那时我就觉得他私铸铜钱定然不会只为钱财。” “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线索。” “他有几次直接与赵亓联系,或许赵亓那里会有他的书信。”他突然紧盯着许宴知,“如若你能护我妻女一命,我夫人必会给你一个跟他有关的线索。” “好,”许宴知答应的干脆,站起身来,“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也希望你说的也是真的。” 张韩胜望着她的背影,缓缓地将头贴紧地面,“望大人得偿所愿。” 许宴知脚步一顿,回头望一眼,神色复杂。似是感受到面前青年的疑惑,他声音低沉且坚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大人,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想过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可惜……走错路了。那就望大人如愿以偿,坚守初心。” 许宴知无言,收回目光,往前走脚步愈发坚定。她都快忘了,张韩胜当年也是榜眼出身,有着文人墨客的气质又卷着意气风发的姿态。 心中说不上来的沉闷,她改变了要进宫面圣的想法,一个人从大理寺走到都察院。付白来迎她,见她面色不佳,问道:“大人怎么了?可是张韩胜死硬着不肯开口?” 她摇头,换了神色又挂起笑脸,“寒风太盛,脸僵了。” 付白给张戬一个眼神,张戬立马笑嘻嘻凑过来,“大人,吃个烤橘子。” 许宴知接过,张戬这才松了口气,又笑着,“大人,有你的信,云清学宫的。” 许宴知眸光一亮,将橘子塞进嘴里就去拆信。 “宴清(被划掉)知师姐(被划掉)兄,我们想你了,不知师兄可安好,身体可康健,师父甚为挂念,但他忍着不说。” 许宴知笑起来,宋雪的小楷写的愈发好了,可见老头没少罚她抄书。她拿出纸笔,一笔一画写着,“吾见信甚慰,吾一切安好,身体康健,吾同挂念师父,望他能照顾好自己,冬日严寒,望你们多多保暖,免受风寒,吾一人在京中,定会照顾自身,万事小心,勿太过挂念。” 付白将信送出去,张戬说:“大人,你心情不好啊?” 许宴知一笑,“你怎么知道?” 张戬摸摸脑袋,傻笑,“就……感觉。” “大人,要不我给你讲讲这几日各家大人的家宅私事吧,让你乐乐吧。” 许宴知笑着踢他一脚,“就你会来事儿是吧。” 多冒昧啊。 他耸耸肩,“那大人去找谢大人,李大人他们喝喝酒,也能愉快些。” 许宴知摇摇头,“别吧,这几日聚的太多,难免被人说我个不务正业,只知玩乐。” 张戬惊道:“大人,我以为以你的脸皮不在乎呢。” “……”许宴知心头一梗,抬腿又是一脚,“滚蛋。” “吩咐你的事儿你办的怎么样?” 张戬这才收敛嬉皮笑脸,正色道:“大人猜的没错,我们的人才将人撤走就有杀手来了,万幸是我们先行一步,不然恐怕她们母女也是难逃一劫。” “知道了,加派点人手去护着,别出什么闪失。” “是,大人。”张戬又犯了难,挠挠头,“可是大人,人手不够了啊。” “把盯着各家官员的探子收回一些,让这些官员松一松,太安静了,倒不如放一放看他们想做什么,正好把人手调到张夫人母女那去。” “是,大人。” 许宴知猫似的窝在躺椅上,暖炉就放在她身旁不远,炉上有一壶煮茶,还有一些干果,许宴知浑身暖洋洋的,慵懒的眯了眯眼,眉毛挑了挑示意张戬坐下。 张戬乖乖坐下,“大人有何吩咐?” “说说吧,我这会儿挺无聊的。” 张戬“噗呲”一声笑出声,“大人,你不是不听吗?” “废话,我什么时候说过?” “大人,我跟你说啊,宋盛女儿的比武招亲还真有要办起来的苗头,林大人家的千金吵着要去尼姑庵呢,刘大人家的独子为了要纳妾,那闹的真是让人头疼……” 许宴知懒懒散散的靠着,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干果往嘴里送,兴趣盎然的听着张戬说着各家官员的家长里短。付白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扯了扯嘴角,弱弱的说一句:“大人,信送出去了。” 许宴知明显不甚在意,扬扬下巴,“快过来坐着听,还挺有意思。” 付白默默搬了个板凳坐在一旁,抓了一把干果吃着,静静听张戬说话。 谁能想到堂堂监察御史竟悠哉至此。 李忠明来的时候也一阵无言,“我听守门的说你从大理寺出来就面色不好,我这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还挺悠哉。你一个监察御史,怎么还爱听这些?” 许宴知懒懒一笑,“前几日听腻了就没听了,今日听听觉得还挺有趣。怎么样?要不一起?” 李忠明果断摇头,“不了,我不爱听。” “我听说季姑娘最近躲着你啊?”许宴知朝张戬使了个眼神。 张戬开口:“季姑娘家附近好像出了点什么事儿……” 李忠明默默搬了个板凳坐下,“其实闲来无事听听也无妨。” 许宴知满意的点点头,递给他一杯茶。 谢辞见李忠明一去不复返也去了都察院寻人,丝毫没有反抗的甚至乖顺的还不等许宴知发话就已经自觉搬了板凳坐下,抓一把干果,“年关将至,太平的很,我正无聊着呢,快说快说,让我也听听。” 一个都察院内,一个监察御史两个大理寺少卿两个属下,正围着说闲话,说出去也没人信。 阿桃是信的,许宴知能干出什么事她都信。她挂着假笑敲了敲门,打断了正聊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少爷,老爷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府。” 许宴知观察阿桃脸色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从躺椅上起来,拍拍有些发皱的官袍,笑道:“这就回,这就回。” 谢辞调侃,“这就走了?我还没说够呢。” 李忠明拉着谢辞起来,“咱们也走了。” 众人都散了,各回各家。 许宴知一路上都在留意阿桃的脸色,拉拉她的袖子,“你别气,下回我早点回去就是。” 阿桃把袖子扯回来,“谁敢生大少爷的气,大少爷可是监察御史。” “好阿桃,我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你别生气。” 阿桃无奈叹气,“少爷,我们跟老爷一样,自从你当了官没有一日是不担心的,就拿今日这事来说,下值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去哪了也没找人来通传一声,还好你是在都察院,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去哪找你,让府里上上下下替你担心。” 许宴知一脸认真的点点头,“好阿桃,我知道啦,我下回注意,不让你们担心。” “真的?” “真的,那你别生气了。” “不行,除非你把那件群青的衣袍穿出去。” “……”许宴知咬咬牙,无奈一笑,“行,穿。” “对了,我爹没拿着戒尺等我吧?” “老爷两眼泪汪汪的等你回家。” “……”许宴知突然感觉一阵愧疚。 阿桃暼他一眼,笑出声,“老爷等你一起吃饭呢,眼泪估计是饿出来的。” “好啊,你戏弄我。” “对啊,老爷准的。” …… 第27章 生辰 自入冬以来,府中上下略显清冷的多,今日不同,府里一早就开始忙活了,阿桃催着许晏知去上朝,“今日太冷,别披斗篷换成大氅,下了朝若有公事别忘了差人来通报,若是无事就快些回府。” 许晏知笑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办宴,只是几个人来吃吃饭,何必从一早就开始操办着。” 阿桃一边帮她整理衣袖一边说:“咱家的少爷生辰就算不办宴也不能丢了面。” 许晏知笑出声,“谁教你的?” 阿桃瞥一眼,“这还用教?你新官上任,盯着你的人到处都是,总不能让你丢面吧。” 许晏知捉了阿桃的手,捏了捏,“ 你这手就跟暖炉似的。” “你多穿些也就跟我一样了。”她把手抽回来,推着许晏知往外走,看着许晏知上了马车又提了个食盒送进去,“你先垫垫肚子,别饿着了。” 许晏知笑嘻嘻探出头来,“阿桃,你怎么跟我娘似的。” 阿桃瞪一眼,“瞎说,让老爷听见不得打你。” 许晏知把头缩回去,“我爹怎么还不出来?” 许昌茗的小厮陆九跑出来,“少爷,老爷说了,你先去吧,他晚些再去。” “知道了,走吧。” 一进殿内,礼部尚书周祺兴就凑过来,“许大人,今儿生辰啊,一会儿礼部给大人送一份礼去。” 许晏知问:“不是三品以上官员礼部才送礼么?下官才从五品,不合规矩。“ 周祺兴笑眯了眼,“许大人虽然是从五品,可圣上甚为重视,我们礼部哪敢怠慢?” 这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许晏知只是笑笑,婉拒了他的好意,“周大人不必为下官劳心费神,圣上再重视也不能乱了规矩不是?再者说,这监察御史的职位在这呢,就算是旁人当了这职位,圣上也会重视的。” 周祺兴眉眼依旧带笑,“许大人不必推诿,本官已经奏明圣上了,许大人前段时间外派不是受伤了吗?朝廷本就该慰问一番的,正巧大人生辰就趁这时节送了,圣上也是同意了的。” 话已至此,许晏知只能朝他微微弯腰一拱手,“如此,就多谢周大人好意了。” 周祺兴笑意更深,“许大人不必言谢。” 待位置站定,谢辞和李忠明才走过来,“怎么了?” “礼部要给我送礼。” “为何?”李忠明一惊,问道。 谢辞笑一声,“还能是为什么?他连上任都是圣上直接下旨,一来就免了对皇家行跪拜礼,御书房跑得比一品官员还勤,在朝堂都敢神游天外圣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说他跟圣上没点关系,我可不信。再者,他爹可是太傅,教过圣上,如今又教太子,就他这样官小位大的主,礼部自然要巴结的。“ 李忠明点点头,碰一碰许晏知的肩,“诶,许大人,我跟谢辞就拜托你关照关照了。” 许晏知斜一眼,“行了,没个正形,晚上来准时些,晚了我可不等你。” 谢辞作怪,“许大人都发话了,我等敢不听吗?” 许晏知含笑走近一步,照着谢辞的鞋面就是一踩,疼的谢辞挤眉弄眼碍于场合又只能生生挨下这一脚,他倒吸一口气,恶狠狠道:“好你个许晏知,还真用力啊你,你等下朝,我跟你没完!” 李忠明在一旁低头忍笑,两肩轻微的抖动,不敢发出声来。 偏生靳玄礼在高台一句,“谢爱卿,你这是怎么了,面色不佳啊。”他早就将许晏知等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言明罢了。 谢辞忍下脾气,“回禀圣上,臣今日身体不适,面色难免不佳,多谢圣上挂念。” 许晏知悄声一句,“谢大人,真矫情啊。” 李忠明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天知道他忍的多辛苦。周围的官员不明所以,只是目光在李忠明和谢辞二人身上来回看。 靳玄礼不轻不重的看一眼许晏知,“二位大人身体有恙就要好好休养,许晏知,你说是不是?” 众人只问干许晏知何事,可她本人心知肚明,轻咳两声收敛笑意,一本正经道:“圣上所言极是。” “无事就退朝吧,许晏知,你跟朕过来。” “是,圣上。” 许晏知跟着李公公走,谢辞被气笑,哼一声,“这厮故意的是吧,明知道圣上下朝要召见她。” 天地良心,她真不知道。 “圣上恕罪,臣一时糊涂不懂分寸,在朝堂上胡来,臣知错。” “......”靳玄礼刚要开口被她一番话堵住,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李公公笑着开口:“许大人哪里话,有错改了就是,圣上哪会怪罪你?” 靳玄礼这才说:“朕何时怪罪过你?你在朕眼皮子底下闭目养神朕可曾说过你什么?别跟朕来这套,朕还不知道你的德行,认错倒是积极,何曾见你改过?” 许晏知这才扬着笑脸,“圣上说的是,我下次一定在朝堂上安分些。” “行了,说正事。” “我去见过张韩胜了,跟预想的一样,幕后之人就是柯相,只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指向柯相,我答应了他要护他妻女一命,届时他夫人会给我什么东西。” “你就不怕他骗你的?” “不会,”许晏知笑笑,“他很清楚,我能护她们一命也能杀了她们,若救完没有东西交给我大可以要了她们的性命。” “他信你?” “他别无选择,与其在柯相手里必死无疑,倒不如赌一把信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上奏?” “都是无关紧要的家宅私事,我打算最近先松一松,太安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要么有大事要发生,要么我都察院的暗探已然暴露。” 靳玄礼点点头,又突然说:“你今儿生辰,政儿也会去,带着朕给你的生辰礼。” 许晏知有些惊讶,“圣上怎么放心太子殿下出宫?” 靳玄礼勾唇一笑,“届时你那屋子里都是会武的,若这都能让政儿出什么差池,你们是有多废?” 许晏知一噎,暗自腹诽,我爹又不会武。 “行了,朕也不多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那就多谢圣上了,我这就出宫了。” 许晏知在道上被人拦下,“敢问公主找臣何事?” “你今日生辰?” “正是,臣——” “喏,本宫给你的。”靳玄嘉禾扔给她一个木制雕刻的盒子,面颊绯红,没有直视她。 “这可使不得,殿下,臣受之有愧。”许晏知想还回去又不能直接触碰靳玄嘉禾,她身旁的宫女更是不敢接。 “你就收着吧,本宫想过了,你若实在不想教本宫射箭那本宫也不勉强你,只要你把本宫当做洪水猛兽就是,只是本宫真就让你这么讨厌?”靳玄嘉禾说着说着眼眶泛红落下泪来,又赶紧擦去,微微昂着头,背挺得笔直。 许晏知心里一惊,赶忙开口安慰:“殿下说的哪里话,臣并不讨厌殿下,是臣散漫惯了怕有些地方得罪了殿下,殿下送到礼臣收下就是,殿下莫要再哭了。” “本宫没哭!” “是是是,是臣看走眼了,殿下没哭。” “行了,本宫要走了。” “臣恭送殿下。” 许晏知松了口气,她并未察觉靳玄嘉禾转身的一瞬间眼中闪过的狡黠和得逞。她拢了拢身上大氅,疾步往前走。 许晏知回府时被眼前一幕惊到,府中上下陈设都焕然一新,连丫鬟小厮的衣服都是新冬装,府内被装饰的比平日热闹许多,阿桃迎过来让她换下官服,她盯着那套群青的衣袍无言良久。 阿桃催她换上,“少爷愣着做什么?姜祀等着看呢。” “她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吧。” 阿桃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替她脱衣。 付白和张戬俩人到得太早,跟着许晏知迎人。 “许晏知!你还欠我一脚呢。”谢辞笑着作势要来踩她,她也不躲,“带礼了吗?不带不准进啊。”谢辞摸出一个盒子扔给她,“收好了啊。” “哟,谢大人还真送啊。”许晏知接过,没急着打开。 “我怕许大人到时候真不让我进门呐。” 李忠明也给了他一个盒子,“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你不要嫌弃。” “有心意就好,何必计较这些,让谢辞送礼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也跟着送?” “你开你的玩笑,我们不能不表示心意啊。”沈玉林的声音传来,他和沈玉寒一同下了马车。他二人的礼是由小厮提着的,阿桃接过去,差点没提起来。 许晏知调侃,“小侯爷和郡主送的什么宝贝,我家阿桃都要提不动了。” “自然是好东西,你自己慢慢看吧。”沈玉寒调笑着掩饰方才一瞬的心悸。许晏知今日穿的不同往日那般只是浅色,群青的圆领广袖暗纹衣袍以亮黄色做绣线在袖口和领口刺绣做饰,腰间是精刻玉带修饰,一枚温润玉佩点缀,脚踩月白银线刺绣靴子。 墨发悉数盘起以玉冠固定,眉眼温润勾着笑意,她没穿大氅,就这么略带慵懒的立着,指上的扳指与玉冠相称更显矜贵。 “我以为你只有浅色衣袍呢。”沈玉林笑着开口。 许晏知有些不习惯,”我没穿过群青,总觉得不适合。“ 沈玉寒耳根发烫,“晏知哥哥不必担心,群青你也穿得的。” 谢辞拍拍她肩,“自然,像我们这等面若潘安的人,穿什么都合适。” 众人被逗笑,许晏知笑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要往里进,许晏知说:“别急,还有一人呢。” 李忠明惊奇,“你还有别的朋友?” 许晏知笑盈盈的,“一会你就知道了。” “晏知!”靳玄政从一马车上下来,朝许晏知跑去,众人面色一变刚要行礼,靳玄政一抬手阻了他们的动作直奔许晏知。 许晏知将他抱起,领着众人往里走,“走吧,人都来齐了。” 靳玄政搂紧她的脖颈,小声说:“晏知许久没来看孤了。” 她笑,“臣若是跟小殿下太亲近,会有攀结皇室的嫌疑的。” “孤知道了。” ...... 靳玄政不能待太久中途就回了宫,许昌茗没吃多少就回了房,许晏知等人没了束缚更是闹腾,一顿饭吃的热闹。 众人都喝了不少,脸上都有浮红,谢辞揽过沈玉林的肩,“许晏知,你怎么长高了?” 李忠明对着沈玉寒诉说对季如槿的情感,沈玉寒眼含春水,“你与季姑娘好歹两情相悦,我与......晏知——哥哥,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许晏知忙着搀扶谢辞,没太听清。 “阿桃,叫几个小厮扶他们上马车,你扶着郡主。” “是。” 待把几人送走许晏知也累得够呛,回房时却见到一套山黎襦裙,裙摆是莲瓣的渐变。许晏知一怔,眸光湿热,只是她娘在世时给她选的衣料,没想到已经做成了成衣。 阿桃敲门进来,轻柔的说:“你去广陵的时候老爷就让我将这料子拿去制衣,说这是给你的生辰礼。” “阿桃,你帮我做碗面吧。” 阿桃“嗯”一声退出去。 许昌茗没去书房也没回屋,就静静坐在院中小亭里望着满地落雪。 “爹,再吃些东西吧。” 许昌茗抬眸的一瞬间愣住,许晏知不再是男子装扮,盘起的头发被放下来简单做了个女子发髻,身穿着那套山黎襦裙,浅笑嫣然,手中端着一碗面朝他走来。 “你怎么......?” “爹,今日是我生辰,就做一回许晏清。爹,好看吗?” 许昌茗不由哽咽,又强忍住,“好看,好看。” “再吃些吧,你今晚都没吃什么。” “好。” 姜祀突然跳出来,一手往嘴里塞着糕点,一手拉着她的衣袖,“真好看,你穿这个真好看。” 宁肆也跟着点头,“好看。” 阿桃给许宴知披了一件厚披,“别着凉了。” 许宴知心中阴郁一扫而空,笑起来,“那是自然,我怎么都好看。” 许昌茗也笑,点点她的额头,“真是没脸没皮。” 许宴知混不在意的笑着,抢了一块姜祀的糕点,“你少吃些,不消化。” 姜祀娇哼一声,“才不要。” 宁肆突然又说,“其实群青那件也挺好看的。” 阿桃肯定的点点头,“自然,我的眼光。” 许宴知也跟着点点头,“自然,我的美貌。” “忒不要脸。” …… 第28章 陆凊 夜深人静,雪地被踩得沙沙作响,两位玄衣青年行色匆匆地敲响了城外一处茅屋的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打扮朴素的夫人拉着一个小女童出来在青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青矶华服的青年,见她们上来递给那妇人一杯热茶给女童一盘糕点。 “张夫人,我为你们准备了粮食衣物还有盘缠,会有人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切记,今夜之后你不再是张夫人了。” 张夫人轻轻点点头,“罪妇谢过大人。”她将背挺得笔直,紧紧搂着怀中女童,虽是朴素打扮但难掩以往的富贵清容,她伸手抚平了被寒风卷乱的鬓发,清婉低沉的说:“大人,他——真的做了非死不可的事了吗?” 许晏知一愣,斟酌开口:“张夫人,张大人犯得是诛连死罪。” “罪妇明白了,”她拉着女童朝许晏知跪下,“罪妇谢大人救我们母女一命。” 许晏知将她们扶起,轻轻捏了捏那女童的小脸,“张夫人,令嫒年纪尚轻,你们日子还长,好好活着吧。” 张夫人忍不住落泪,又将泪水擦尽,把头上唯一的木簪摘下,递给许晏知,“大人想要的,都在这里了。”她带着女童下了马车,付白带着她们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驶远,张戬搓搓手,开口道:“大人,付白跟着不会有事的,还有咱们的暗探也跟着呢。” “嗯,走吧,去大理寺。”许晏知垂眸盯着手中木簪,指腹划过雕花,轻轻一扭木簪被打开,中空的木簪内藏的是一张卷着的纸。 “大人,夜已深了,还要去吗?” “张韩胜何时行刑?” “后日。” “那明日再去吧,先回城吧。” “是,大人。” 许晏知将纸打开,是一张盈福钱庄的票据,上面盖着“柯简之”的章,她唇角微微一勾,这是柯相的私章。 到底还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翌日。 许晏知下了朝同谢辞和李忠明一道去大理寺。 “又要去见张韩胜?”谢辞懒洋洋的扭动着脖颈。 “是,还有些事要问他。” “看来这太后寿辰将近,连你都忙起来了。” 许晏知耸肩,“也说不上忙,都察院还不算太忙。” 李忠明问道:“你们都御史还没当值呢?” 许晏知点头,“他身子不好,自入了冬又染了病很少当值,左副都御史还没返京,右副都御史倒是每日准时来当值。” “陆凊这个右副都御史当得还真是没什么存在感。“ “怎么说?” 谢辞一笑,“你去了都察院,他可跟你有过交集?” 许晏知回想一番,都御史宋承启,左副都御史吴东泽和右副都御史陆凊都只在她第一天当值时见过一面,之后宋承启时常称病,吴东泽被靳玄礼外派,而陆凊虽每日在都察院办公却从未跟她有过多接触。 还真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许晏知摇头,“这样一想还真是,同在都察院交集却甚浅。” 谢辞哼笑一声,“陆凊这人出了名的安分守己,最怕惹事儿,你性子这么跳脱,当官都不走寻常路,他更是不敢跟你过多接触。” 李忠明赞同的笑笑,“确实,陆凊在朝堂都很少开口。” “先不说都察院,你们大理寺才是真的忙吧。” 谢辞闻言一脸苦相,“太后寿辰将近,各州各地近日的刑案都上报到大理寺等着核查,我跟李忠明快累死了,这几日都宿在大理寺。” 李忠明更是一脸幽怨,“我都多久没见到季姑娘了。” “行了,且忍忍吧。我去牢狱了,你们继续忙吧。”许晏知与他们分别后轻车熟路进了牢狱。 “张大人,你的妻女我已经送走了。”她拿出那支木簪递给他。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还来做什么?”他接过木簪珍惜的摩挲着。 “我是想知道,那张盈福钱庄的票据,你是怎么得到的。况且,张大人,你还有事瞒着我吧?” “他指示我做一切,存利的钱庄也是我去开的户,事是我干的,钱财大部分都是他的,他给了我私章去不同的钱庄开户,盈福钱庄数额最小他不易发现所以我就偷偷藏了这张票据,他还不知道盈福钱庄里也有他的钱。” “除盈福钱庄外,财庆钱庄,万山钱庄,云和钱庄,庆达钱庄,万利钱庄,景和钱庄和松年钱庄,这些都是他让我开户的钱庄。” 他又嘲讽一笑,“只可惜,就算你拿着这张票据也没什么用,盈福钱庄数额小根本不足以解释私铸铜钱获得的利,他大可以污蔑我偷了他的私章,他依旧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张大人,大理寺抄家时你所拥有的钱财也不足以解释私铸铜钱获得的巨额利润,这些钱财的下落恰恰是一个继续追查的线索。” 许晏知起身要走,张韩胜在背后出声:“他掌握的人脉是你我都难以想象的,你走的这一步注定凶险。” “多谢提醒。” 许晏知从大理寺出来就正巧碰见陆凊神色焦急的在街上穿梭,连斗篷都未披。许晏知开口叫住他,“陆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凊见是许晏知不由一愣,面色犹豫,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许晏知。终于,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还是开了口:“我夫人突然晕倒了,我去药堂找大夫,可大夫回乡去了,一连几家都没找到大夫,我正打算去东市找大夫。” “可东市太远恐怕来不及,这又是临近年关不少商贩都回乡去了,恐怕东市的大夫也不一定在。这样,陆大人,你先回去,我帮你找大夫。” 陆凊一僵,下意识就拒绝了许晏知的好意,她只好冷声道:“你若再犹豫,你家夫人恐怕就真的出事了!” 陆凊这才勉强答应,将住址告诉许晏知后就匆匆往回跑。 好在许晏知来的及时,大夫给陆夫人诊过脉后开了药方,正给她施针。陆凊和许晏知在院中等候,“许大人,你这是从哪找的大夫?” 许晏知抚平衣袖,平淡一句:“哦,宫里的太医。” 陆凊面色一变,“不行,快让他回宫去,这是坏规矩的事儿。” “陆大人不必惊慌,出了事我担着便是。” “不行!太医只能给三品以上官员诊治,且都得记录在册,我只是从三品,这是万万不行的!” 许晏知点点头,“对啊,我爹一品,太医可以诊治啊。” “许大人,你这是僭越加欺君之罪啊。” “我爹身子不好,宫里时常有太医为他诊治,今日凑巧碰上,我便带他来了,这事儿我爹也同意了,届时我亲自去认罪就是,陆大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今日太医不来,陆夫人可就真的有危险了,这可是一条人命。” 陆凊的脸涨红,一时说不出什么。 许晏知朝他笑笑,“陆大人放心吧,太医是我带来的,出了事我一人担着就是,我本就不守规矩,圣上要罚便罚,我受着就是,不会连累到你的。” “不是,我......” “陆大人不必担心,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下官已经施过针了,休息休息就无碍了。”太医从房中出来,刚好打断了陆凊的话。 “如此,我就先送刘太医回宫了,陆大人不必送了,好生照顾夫人吧。”许晏知也没给陆凊再开口的机会,跟太医一同出府。 刘文芩一出府就朝着许宴知的脑袋就打了一下,“臭丫——小子,还真是胆大妄为。” 许宴知挨了这一下,笑嘻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刘世叔医者仁心,不会跟我计较的。” “我爹最近怎么样?” “他最近调养的不错,自你回来之后他心中郁气都少了许多。” “那看来我还挺有用。世叔,回宫还是去府上吃饭?” “自然是要吃饭的,怎么,给你爹治病还不管饭啊?” “哪的话啊,这不是怕宫规吗?” 刘文芩哼笑,“我何时守过宫规?”他瞟一眼许宴知,“你跟你爹一个样,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爱守规矩。” “那他还天天骂我不安分。” 刘文芩与许昌茗是多年至交,当初刘文芩刚入宫时遭人嫉妒排挤,设计诬陷他,是许昌茗帮了他一把,自此深交至今。刘文芩早年丧子,中年丧妻,身边也只有许昌茗一个知心朋友,他一向把许宴知当自己的孩子看。 “世叔,那医册……” “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还用你小子教?” 许宴知笑两声,“这不是怕你上了年纪忘事儿嘛。” 刘文芩假势要踢她,许宴知没躲,他也没真踢,“我比你爹还小几岁,要老也是你爹比我老。” “诶,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要告我爹去。” “呸,臭小子,多大的人了还告你爹。” “那怎么了,我老了我也告我爹。” ...... “据张韩胜所言,这不同的钱庄怕是不太好追查。” 许晏知点头,“柯相何等狡猾,当初迟迟不发落赵亓之时恐怕他就起疑了,处理完了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没想到张韩胜留了一手。” “只是就算他把钱庄里的钱悉数取出来,那他能放在哪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御书房内许晏知与靳玄礼一同围坐在暖炉旁,李公公在暖炉旁的烤架上放了一把干果,给靳玄礼和许晏知倒上热茶。 许晏知吃着干果,“除了盈福钱庄,他在每一个钱庄里的数额都不少,倒是可以查一查这些钱庄近日来提取过大数目的账目。“她又笑一笑,说:“张韩胜对我也留了一手,若我没拿到张夫人给的木簪,恐怕钱庄的事他就不会告诉我了。” 靳玄礼也笑,“自然是要留一手,若你拿不到木簪,对他来说你就是言而无信之人,他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了。” 许晏知喃喃一句,“若我拿了又把人杀了呢?” 靳玄礼好笑的盯着她,“你不会。” 许晏知一笑,“也是。太后寿辰,谁操办?” “皇后。” 许晏知扭头朝李公公一笑,“李公公,有劳了。” 李公公笑眯眯的给她添了茶,她抿一口,道:“皇后是太后选的,那这次寿宴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了。” 靳玄礼下意识双眸一眯,不经意流露的寒光从眼底划过,指腹反复划过杯缘,“朕的身边除了你和李福德,都是她的人,就连朝堂上她的人也不少。” 许晏知抓了一把干果塞进他手里,“之前发落的那些人职位都空出来了,正好换上我们的人。” “圣上,别急,这朝堂只会是你的。” 靳玄礼笑起来,把手里的干果送进嘴里,“你说的对,这天下只能有一个执政的人,那个人只会是朕也只能是朕。” “圣上,皇后娘娘求见。” 外头通传的声音响起,李公公看一眼靳玄礼才扬声道:“让娘娘进来吧。” 许晏知正要起身告退就被他一把按回去,“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呢,坐着。” “什么做什么,我一个外臣,不合适吧。” 靳玄礼冷扫她一眼,“你是不是外臣我还不知道?”说着又往她胸前一瞟。 许晏知无奈,“圣上是知道,别人不知道啊。” “闭嘴,坐好。” “得嘞。” 见皇后进来,许晏知起身拱手,“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许大人不必多礼。”皇后得体的笑着,又朝着靳玄礼一福身,“臣妾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免礼。” 许晏知垂着脑袋盯着炉火,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靳玄礼指尖点了点,“皇后有何事?” “臣妾为圣上做了些暖身子的热汤,圣上尝一尝吧。” 靳玄礼依旧神色平淡,“以后这种事让宫女去做就是,你是皇后,不是厨子。” 许晏知闻言手一顿,暗道不好,这哪是她该听的。 皇后一僵眼眶迅速泛红,大抵是没料到靳玄礼会当着大臣的面说这样的话,她强撑起笑容,“臣妾知道圣上是关心臣妾,臣妾知道了。”她看一眼跟靳玄礼一同坐着正垂着头的许晏知,说:“既然圣上和许大人有事相商,那臣妾就告退了。” 望着皇后的背影许晏知有些不忍,”圣上,何必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靳玄礼盯着那盅热汤,“若这汤里有毒,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朕没有机会赌她会不会害朕,朕赌不起。” 许晏知无言良久,暖炉的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她与靳玄礼双双沉默,李公公笑着打破沉默,“许大人,你不是还要跟圣上认错呢吗?” 靳玄礼一奇,“哟,你还有主动跟朕认错的一天呢?” 许晏知这才想起来,“圣上说的哪里话,我一向有错就认。” “呵,朕还不知道你,有错就认,只认不改。” “我让刘太医帮我诊治了一个朋友,我还威胁刘太医不让他登记在册。” 靳玄礼自然不信,睨一眼,“你这话朕只信一半,你会威胁刘太医?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圣上知道就行了,我只是怕被人抓了把柄,这才跟圣上认错的。” 靳玄礼挥挥手,“行了朕知道了,下不为例。反正在你心里这事儿也不算错,你认有什么用。” 许晏知站起来,“那我出宫了。” “去吧,钱庄的事多上点心。” “那是自然。” ...... 第29章 多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公公的声音响起才叫许晏知清醒几分,她微微扭动脖颈,余光瞥见谢辞跟李忠明正窃窃私语,她默默凑近一点,说:“你们说什么呢?” “说一会下了朝去吃炙肉。” 许晏知嘴角扯了扯,“果然,你们俩会说什么正经事儿。” 谢辞反驳,“食乃民生之大事,怎么不算正经事儿?” 李忠明一边留意着高台上的动静一边压低声音说:“许晏知,你今儿忙不忙?” 许晏知想到钱庄就头疼,蹙了眉道:“我就不去了,你们俩不也挺忙的?怎么还有空去吃炙肉?” 谢辞笑两声,“总不能饿着肚子忙吧?” “谢辞。” 谢辞立马敛了笑意,“臣在。” “何鹫峰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回圣上,仵作查验过尸首说何大人是自尽而亡。” 靳玄礼冷下脸,“自尽?朕的官员还有会自尽的?” 整个朝堂气温骤降,高台上的年轻帝王一言不发,眸如寒潭一般扫视底下官员,指腹慢慢划过扳指,殿内没有任何声响,除许晏知以外的官员都跪在殿内。 柯简之有先帝赦免,不用行跪拜之礼。 靳玄礼突然露出一抹笑,“柯爱卿这是做什么?许晏知,快去扶柯爱卿起来。” “是,臣谨遵圣意。” 许晏知穿过众多跪着的官员来到柯相面前,面含浅笑的扶着他的胳膊,轻声道:“柯大人,快请起吧。” 岂料柯相并未动身,不理会许晏知的搀扶,依旧跪着,“老臣有罪。” “哦?”靳玄礼好整以暇的望着,“柯爱卿何罪之有啊?” “文官习武之时臣身子不适未曾到场还望圣上恕罪,罪臣张韩胜是老臣举荐,他犯下大错臣难辞其咎,还望圣上责罚。” 靳玄礼眉头轻挑,漆黑的双眸中卷着冰霜,嘴角却是微微勾起,“柯爱卿,你年事高身子不适很正常,朕又岂会怪罪你?至于张韩胜,他自己犯的罪与柯爱卿有何关系?朕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柯爱卿,快些起吧。” 柯相的额头贴着地面,纹丝不动。 高台上靳玄礼袖中的手紧紧握起,双方又是一阵沉默,这场无声地对峙让在场的所有人冷汗直冒。靳玄礼的手慢慢松开,从高台上走下来,走到柯相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柯爱卿,是要朕来扶你吗?” 柯相依旧一言不发的跪着,许晏知挡住靳玄礼已有伸出之势的手,先一步弯下腰再次扶上柯相的胳膊,含笑扬声说:“柯大人,下官扶你起来。”又压低了嗓音,“柯大人,逼得当今圣上下高台到底是想彰显荣宠还是胆大妄为?柯雍还未入仕吧?要不要下官帮一把?” 跪着的人终于松动,借着许晏知的搀扶缓缓起身,许晏知笑眯眯的说:“圣上慈悲,担心柯大人身体竟亲自来关怀。” 周围的官员齐刷刷的开口:“圣上慈悲,乃我朝之幸。” 等靳玄礼坐回龙椅,许晏知才再次穿过跪着的官员回到原位,回去时她不经意踢了踢谢辞的胳膊,谢辞会意,开口道:“圣上,何大人的事臣觉得太过蹊跷,还望圣上准许臣在调查一番。” “准了。”靳玄礼看一眼李公公,李公公点点头,高声道:“退朝。” “臣等恭送圣上。” 靳玄礼一走殿内才觉渐渐回暖,众人陆陆续续从地上爬起来,谢辞拍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说:“这是唱的哪出?” 许晏知望着人群中柯相的背影,不由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倚老卖老。” 李忠明拐拐她,“你就这么烦柯相?” “岂止是烦,”谢辞哼笑,“许晏知巴不得能罢了他的官。” “为何?” 谢辞没搭理,只是问许晏知,“你目前在查的所有事都跟柯相有关?” 许晏知点头,“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到时再连累你们。” 谢辞不满的瞅她一眼,“这朝堂纷争谁能独善其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朝堂势力被分为四份,以柯相为首的一份,太后为首的一份,瑞阳王占一份还有圣上的一份,都知道我们与你亲近,恐怕早就以为我们站了你这一队,事已至此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李忠明也点点头,“迟早都得站队,我们还不如站个正统的队。” 沈玉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沈家世世代代只为君主效忠,你们可别忘了我。” 许晏知笑着,“哪敢忘了小侯爷。” 谢辞突然变了脸,“完了,炙肉吃不成了,还得再去何鹫峰府上一趟。” 许晏知这才想起来问,“何鹫峰?光禄寺卿?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忠明说:“何鹫峰昨夜被发现在家中自缢,毕竟是跟圣上有关的官员,府衙不敢耽搁连夜报给大理寺,严大人也是连夜进宫禀告圣上,事发突然好些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谢辞所言,仵作真说了是自缢?” 谢辞点点头,“仵作连验了好几次,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受伤的痕迹,确实是上吊引起的窒息死亡。” “好端端的,为何会自缢?”沈玉林问道。 “还不清楚,只能今日再去他府上查探一二。” 李忠明叹口气,“我也闲不了,我要去走访跟何鹫峰相熟的人,看看能有什么线索。” 许晏知也叹一声,“年关一来都察院就得筹备考核官员,审查的就更多了,我也清闲不了。” 唯有沈玉林笑笑,“看来就我清闲了。” 三人异口同声:“谁让你是侯爷呢。” “哈......哈哈......哈”沈玉林讪笑。 四人分别,各有各的目的地。 都察院。 “张戬。” “属下在。” “付白回来了吗?” “回来了,被陆大人叫去了。” 许晏知一愣,“陆大人找他做什么?” 正说着,付白抱着一堆卷宗进来。 “这些是什么?” “陆大人说这是往年考核官员的记录,让属下拿给你做个参考。” 看着这如小山似的卷宗许晏知心头一梗,良久无言。 “大人,大人?”付白见许晏知许久未吭声唤了两声。 许晏知回过神来,“付白,通知下去,今年要查各官员的财目。” “大人,这个在每年的考核中都有的。” “我知道,但每年都是由官员自行上报数额,今年去钱庄里查,看看各官员今年往钱庄里存了多少钱,这是下面人的事,你和张戬趁这个时机去查各钱庄近几个月取出巨大数额的账目,别让人发觉。” “到时取得各家官员的账目后直接登门核对,若哪一笔来路不清,直接记下来报给我。” “是,大人。”张戬答应的痛快。 反倒是付白有些犹豫,“大人,你这样恐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都察院这么多年来跟众多官员维持和平,我这么做无非是断了他们的利,打破了这层各自相安的表面,就彻底乱了。可是付白,你可曾想过都察院的职责?我既然担了这个职位,总要做出点什么,有些官员是时候清扫一番了。” “可是大人,属下怕大人会出事。” “出事?无非就是要我的命,现下想要我命的人还少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若死了,这事你们也得继续做。” “是,大人。” 许晏知翻看着书案上堆砌的卷宗,陆凊突然推门进来,疾步到许晏知案前,“许大人,你这样不行!” 许晏知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来,笑眯眯的:“陆大人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陆凊僵着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要知道你这样会让都察院成为众矢之的,包括你自己,也会不得安生!” 许晏知依旧言笑晏晏,嗓音温和:“陆大人,都察院在建立之时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至于下官会不会安生就不劳陆大人操心了。” “许晏知,你想清楚了吗?” “自然,下官这一步是一定要走的。” 陆凊气的脸颊涨红,一甩袖瞪一眼,走了。 人刚一走,外头就有人通报,“都御史大人让大人去一趟。” 许晏知还奇了,宋承启今日怎么来当值了。 “宋大人,找下官有何事?” 宋承启咳嗽着,喝一口热茶才缓下来,“许大人,你别怪陆大人,他只是怕都察院太过显眼,都察院上上下下的人他都得护着。” 许晏知闻言笑一笑,“宋大人说的话下官知道了,只是大人,这事儿下官是不会停止的。” 宋承启摆摆手,“你误会了,我也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别与陆大人起嫌隙。”他说完又是一阵猛烈咳嗽,许晏知上前给他倒一杯热茶,他接过热茶喝一口,深深呼吸着才平缓一些,“许大人,都察院本该有都察院的样子,可惜我身子骨不中用,都察院在我手里渐渐没了它该有的样子,这些年都察院被打压的太重,陆大人为护着众人只能在朝堂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许大人,或许都察院得靠你了。“ 许晏知正色,“大人此言差矣,下官自知性子跳脱不爱默守陈规定会拖累都察院的,大人是都察御史,你若不压制着些,我恐怕是要不管不顾闹翻天的,我理解陆大人的顾虑,只是都察院不该再这样下去了,都察院的建立本就不是能与官员建立和平的存在,大人,终归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宋承启笑笑:“许大人放心去做吧,都察院会竭力配合的。” “下官谢大人体谅,下官定会竭尽全力。” “许大人,大理寺右少卿谢辞请大人走一趟。” 宋承启朝她笑一笑,“去吧。” “下官告退。” ...... 何鹫峰府邸。 “怎么了?你们大理寺查案有我什么事?” 谢辞递给她一个账本,“刚刚在书房搜到的,这种事想必是你们都察院管的,就叫你来一趟。” 许晏知翻着账本,“哟,这贪墨数量可不少。” “这就怪咯,自缢还留着账本,畏罪自杀?” “你查到什么了?”许晏知问道。 “何鹫峰确实是死于自缢,但恐怕不是自愿 的。”谢辞领着她到书房。 “照你这么说,是被人逼着上吊的?” 谢辞点头,“他书案上的摆设杂乱无章,我问过何夫人,他的书房是日日有人打扫的,何鹫峰本人也受不了脏乱,一定是慌乱之下才会没精力管书案乱不乱。桌上留着他的认罪书,对比过字迹,是他本人写的,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这封认罪书的字迹不比平日沉稳,有些许波动,就像是被人逼着写的。” “根据李忠明那边的消息,何鹫峰为人随和从不与人结怨,没有自缢的动机,就连何夫人也说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 许晏知盯着手里的账本,“这东西是怎么搜到的?” 谢辞指了指书架,“就这么在书架上摆着,生怕我们找不到似的。” “那这就是明摆着让你查的。” 谢辞点头,问:“你怎么看?” “我回去让人查查账本的真伪,你说费了这么大劲将人逼死,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你手里的账本。” “正是,既然费尽心思将账本送到我们手里,那我们就顺着这条线查一查,你这边也别停,查查谁能出入官员府邸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将人逼死。” 谢辞不由扶额,“太后寿辰和年关都摆在这儿,真是叫人不安生。” “都察院这边也有改动,恐怕明日早朝我就要被那群官员的唾沫淹死了。” “你又作什么妖?” 许晏知斜一眼,“都察院今年登记官员账目不再由官员本人上报,由都察院去查。” 谢辞笑出声,“不愧是你啊许晏知,这么一来你就成眼中钉了。“他伸个懒腰,“也是,都察院也该有都察院的样子,只是你恐怕不太好开展啊。” 许晏知承认,“确实,到时候还得仰仗你大理寺。” “哟,许大人难得啊,还有仰仗大理寺的时候?” “你个贱人,”许晏知白他一眼,“就盼着我求你呢吧?” 谢辞哈哈大笑,“可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呢么。” 许晏知突然又问,“严大人信得过吗?” 谢辞思忖片刻,“目前没发现他跟哪一个党派有联系,他出了名的公正严明,是个信得过的人,可要我和李忠明去拉拢一番?” 她摇头,“不必了,何必勉强他人,只要他像你所说的公正严明就够了。” 见她要走,谢辞问道:“这就走了?” “自然,我爹等我吃饭呢。” “啧,德性。” 许晏知对着他挥挥手,“走了。”临了她又说了一句:“你和李忠明的帐都察院也是要查的。” “知道了,查你的呗。” 第30章 议事 夜里雪又稀稀疏疏的下着,风都卷着寒意袭来,许晏知青丝尽散只着中衣,随意扯了大氅披上匆匆穿过廊道进了阿桃的屋子。 姜祀见她来还惊了一分,“你怎么来了?你明日还早朝呢,阿桃这边有我,你快回去歇着吧。” 许晏知摇摇头,坐到床榻边,伸手揉着阿桃的肚子,“红枣姜茶还没送来么?” “宁肆去煮了,应该快了。阿桃不让我叫丫鬟起来,所以他去了。” 阿桃疼的浑身无力,额头满是冷汗。许晏知帮她揉了揉肚子又揉了揉腰,眼里满是心疼,“不是开了几副方子给你调理身子吗?怎么还疼成这样?姜祀,明儿给她找大夫。” 阿桃断断续续开口:“不用......找大夫......这都是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了。” 许晏知不应,“什么老毛病,不就是宫寒么,这个大夫治不了就换一个大夫。” 姜祀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跟阿桃月例日子差不多,你也快了吧。” “嗯,正来着呢,我向来没什么感觉。” 宁肆正端着红枣姜茶进来,递给姜祀,“同人不同命,你和姜祀从未见疼,阿桃每回疼的死去活来的,都快要了半条命了。” 四人算是一同长大,没什么男女大防之说,宁肆直接坦坦荡荡在阿桃屋里坐下,“这个大夫街坊名声不错,大夫开的药,阿桃不会没吃吧?” 许晏知闻言“嗯?”一声,盯着阿桃。 阿桃叹口气,“没吃,他开的方子里有好几味名贵药材,这药太金贵,一次也只能喝两回。” 许晏知被气笑,“金贵?药材金贵还是人金贵?姜祀,明儿你去抓药,不管多金贵的药材都抓来,我还就看看,我府里缺不缺那点药钱!” 阿桃抓了她的袖子,“你近日不是查官员账目么,此时为了我花费太多,难免落人口舌。” “这是正经花费,又不是吃喝玩乐。再者,就算家中清贫,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抓药,不该省的别省,听话。” 姜祀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平时又不铺张浪费,花点钱在正经地方怎么了?” 宁肆也跟着点头,“你还是听话乖乖吃药吧,别到时候你病倒,我们几个急死。” 阿桃把脸埋进被子,呜咽一声。许晏知摸摸她的头,“阿桃,我知道你为我着想,都是一家人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你疼成这样?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乖乖听话吃药,别让我为你担心。” 许晏知一直帮阿桃揉着肚子,姜祀和宁肆也守着。直到丑时,许晏知才睡了一会,卯时姜祀叫她,她又睡眼惺忪的起来,换了官袍进宫。 马车早到宫门口,许昌茗摸摸她的额头,吩咐车夫一会叫她,自己先行进宫。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车夫敲了敲车门,“少爷,少爷?快些起来,该进宫了。” 车内没动静,车夫又叫了几声,依旧没声响,心里急了,这要是耽误了进宫的时辰可怎么办?谢辞一拍车夫肩膀,“他还在里面?” 车夫赶紧点头,“在,叫了好几声都没动静。” 李忠明也走过来,“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时辰差不多了啊。”他一指马车,“许晏知还睡着?” 谢辞点点头,问车夫,“他昨儿干什么了?他平日虽然有些贪睡,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睡这么死。” 车夫摇摇头,“我今天看少爷面色就不好,眼下乌青一片。” 李忠明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让他起来吧,再耽误就真来不及了。” 谢辞先敲了敲,见没动静直接撩了袍子用脚一踹,“砰”的一声车门被踹开,许晏知猛然惊起,模模糊糊看见谢辞和李忠明的脸,这才回神想起来要上早朝。 谢辞伸手扶她一把,“做贼去了?” 许晏知下了马车扭扭脖颈,依旧没什么精气神,“我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 李忠明扯着她,“快些走吧,快来不及了。” 三人紧赶慢赶好在及时,待站定后许晏知才小声道:“下次别这么踹门。” “怎么?心疼你家车门板了?” 她摇头,幽幽道:“没有,就是你这么踹让我有种被掀了棺材板的感觉。” 谢辞:“......\\\"大清早的能说点吉利的么? 李忠明:“大理寺右少卿谢辞改行挖坟掘墓。” 忒损。 “臣要参监察御史许晏知,擅改监查制度,胆大妄为。” 话音一落,殿内寂静一片。 李忠明和谢辞愣了愣渐渐收敛了笑意,许晏知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哦?”靳玄礼好似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王太常说许爱卿怎么了?” 一位是“太常”,一位是“爱卿”,圣上的心思昭然若揭,王克陡然后背一凉却依旧梗着脖子说:“许大人擅自改动考核官员的制度,还命人查了官员的钱庄,这不是让官员没有隐私可言吗?” 许晏知抖抖衣袍站出身来正欲开口,突然她前方有人快一步站出来抢先开了口,“王大人此言差矣,以往考核由官员自行上报财产账目只是暂定的,并不是都察院定下的死规矩,许大人身为监察御史有改动的权利。此事都御史宋大人,副都御史吴大人和下官都知情,何来擅改一说?” 众人哗然,倒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说话之人是陆凊,那个在朝堂小心谨慎,甚至很少说话的陆大人。 不止是许晏知一愣,谢辞和李忠明都愣了。 沈玉林也施施然站出来,“圣上,王太常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人人都有隐藏之事,怕被人查出来也能理解。” 这话看似是在帮王克说话,实则在点他有不可告人的事怕别人查出来。王克跪下,眼神飘忽,而他身旁的官员在接触到王克的眼神时纷纷移开视线,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许晏知笑了笑,道:“圣上,我也能理解王大人的心思,是下官考虑不周,应该事先提醒各位大人今年由都察院来查账目,好让各位大人有个准备。” 有个什么准备?有个提前备好干净账目的准备吗? 谢辞轻笑一声,垂着头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事先提醒那还不如不查。”他的声音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李忠明也附和着,“就是,都察院的职责就是监管,都事先通知了还能查个什么?” 他二人的话引起了众多官员的议论,王克的脊背凉的厉害,许晏知有意没再开口,官员们议论纷纷。 宋盛豪迈一句,“查就查呗,我们又不贪赃受贿,能查到些什么?恐怕有些人的账目不干净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意见吧。” 众多武官跟着附和,“对啊,查就查呗,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谁心虚谁有鬼呗。” “......” 户部侍郎晋殊也喊了一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你们武官清廉?我们文官就贪赃受贿了?” 新任的户部尚书黎仲舒扭头淡淡瞥一眼晋殊,晋殊一怔缩了脖子没再言语。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有文官忿忿不平地说:“就是,说得好像我们文官就一定会贪赃受贿一样。” “你们武官花费也不比文官的少!” “说什么心虚,我看就是你们武官心虚吧。” ...... 许晏知同黎仲舒对视一眼,他站出身来,“圣上,臣认为许大人此举并无错处,都察院本就有监管职责,无论制定什么监管方式臣等都全力配合。” 有人开了头,就不愁没人跟。 新任的宣武将军张宗强也道:“臣附议。” 严正,谢辞和李忠明三人皆出声:“臣附议。” 许晏知见薛城有动身之势,她轻咳一声对上薛城的目光后摇了摇头。薛城止了动作,又站了回去垂着头权当什么也没发生。 高台上的靳玄礼依旧端的是漫不经心的姿态,放任底下官员的吵嚷,直到附议的人越来越多他才让李公公开口。 “肃静!” “王太常,你看许爱卿此事有这么多人附议,朕也不好说什么,王太常若是不愿朕也不勉强,监察本就是都察院的职责,你若不愿就问问他们要如何安排。” 靳玄礼摆明了不会插手都察院的事,也就是直接给都察院放了权,这也就意味着一旦都察院查到些什么,他们就有了直接处置的权利。 “许爱卿,若王太常不大愿意,你们都察院有什么别的安排?” 陆凊朝许晏知点了点头,许晏知笑眯眯的望向王克,“王大人,你若不愿下官也不勉强,只是这本就是年终考核的制度,恐怕会影响大人的官途官声。若大人实在不愿,只好让严大人为大人安排一下了。” 严正闻言出声:“本官会为王大人好好安排的。” 王克跪在地上只觉浑身发麻,冷汗全身。 此时柯相也开了口:“臣等定会配合许大人。” “臣等尽力配合许大人。” ...... 瑞阳王不轻不重的说一句:“那不知许大人可要查本王?” 他这话不光是为他自己问的,更是为了同他站在一起的皇家宗室而问。 “回王爷话,若在朝堂担了官职的自是要查,当然了,下官定会分清哪些是俸禄那些是皇室供奉。” “既如此,本王也会配合许大人。” “本王也同意。”景王笑呵呵的说。 “本候也同意。” ...... 朝堂逐渐达成一致,靳玄礼说:“就这么定了,王太常,你有何看法?” “臣......臣也竭力配合许大人。” “那就这么定了。” 李公公出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谢辞站出来,“禀圣上,臣在查何大人时找到了他的账本,现已交给许大人,还有一封认罪书。”说着他将东西递给了李公公。 许晏知只觉又困又渴,还是开口:“臣已查过账本的真伪,确实是何大人贪墨的罪证。” 李忠明也站出来,道:“禀圣上,根据许大人的线索臣已找到了何大人贪墨的存放地点。” “那就是证据确凿了?” “正是。” 靳玄礼盯着手里认罪书冷冷一笑,“他倒是一死了之了,既是认罪他的妻儿倒可免于一死,将他的家宅田产收回充公,妻儿逐出京城,无召不得回京。” “圣上圣明。” “可还有事?无事就退朝吧,许晏知,谢辞,严正,黎仲舒,薛城,你们留下,其余人退吧。” “臣等恭送圣上。” ...... 御书房。 靳玄礼正在更衣,许晏知等人先在此等候。 许晏知完全没了在朝堂的精气神,逮着个椅子就要坐被黎仲舒一把捞起,“许晏知,你别太放肆,这是在御书房。” 谢辞也过来搀着她,“你方才在朝堂上怎么不是这幅模样?” 许晏知被搀着,“总不能被人就这么参一本吧,影响我官声。” 严正冷笑,“许大人还在乎官声?” 许晏知拐拐谢辞,“你家大人好像不太待见我啊。” 谢辞点点头,“不是好像,是一直,准确来说是你担任监察御史的时候就不待见你。” 许晏知:“......你说话真委婉。” “各位大人在聊什么?不妨让朕也听听。” 除许晏知外的人都跪下行礼,“臣等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靳玄礼挥挥手,“起来吧。” 靳玄礼这才看清许晏知半死不活眼下乌青的面色,促狭一笑:“你这是什么脸色,死了几天了?” 众人:“......” 显然没料到靳玄礼私下是这样说话的。 许晏知见怪不怪,“圣上要是再不赐座,我就真死在这儿了。” “李福德,赐座。”靳玄礼笑睨她,“难得你守回规矩等朕赐座,若是以往话还没说几句自己就去寻了椅子坐下了。” 许晏知难得有种被当众拆穿的羞愧,讪笑,“圣上,留点颜面。” “罢了,说正事吧。” 他们这才回神,神色都有些复杂。 “圣上,何鹫峰的死恐怕不简单。”谢辞率先开口。 “怎么说?” “他一死,贪墨的证据就这么明晃晃等着被查,太顺利了,另外,何鹫峰是被人逼死的。” 薛城接话:“能自由进出官员府邸,恐怕不是一般人。” 黎仲舒道:“会不会是死士?” 严正说,“不像是死士,死士通常直接杀人,不会拐弯抹角逼人自缢。” “那范围就太广了,侍卫,江湖人都有可能。” “朕倒不关心是何人逼他自缢,朕关心的是,何鹫峰的死到底是想引出些什么。” “臣查过何鹫峰的人际关系,来往密切的是平阳侯。”谢辞道。 严正蹙眉,说:“平阳侯,那就是瑞阳王的人。” 黎仲舒思忖,“那就是说,何鹫峰的死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他是瑞阳王的人。” “那会不会是太后下的手?” 靳玄礼讥讽一笑,“不会,太后有意拉拢瑞阳王,不会对他的人下手。” “那就只能是柯相了。”谢辞说。 “柯相是想用自己的人顶替何鹫峰吗?”薛城问道。 几人议论纷纷,却一直等不到许晏知开口。 靳玄礼无奈,谢辞他们扭头去看都惊得脊背发冷,许晏知翘着腿用手撑脑袋。 睡着了。 黎仲舒离她最近,拍拍她的肩膀,“许宴知,快醒醒。” 许晏知悠悠转醒,见众人都盯着她,不由坐直了身子,“光禄寺卿。”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别忽略了,何鹫峰的官职是光禄寺卿。” 谢辞立马接话,“光禄寺掌管祭享,筳宴,宫廷膳馐之事,还负责祭拜,重要仪式,接待使臣时有关的宴会筳席等事。” 靳玄礼眯了眯眼,“太后寿宴。” “不止,光禄寺卿离圣上很近,让我们知道何鹫峰是瑞阳王的人就是想告诉我们,瑞阳王的人离圣上很近。”许晏知一本正经的说着仿佛方才瞌睡之人不是她一般。 “至于太后寿宴不过是一箭双雕罢了,恐怕柯相也怕瑞阳王与太后合盟,如今何鹫峰一死,圣上定会安排我们的人接任,这样一来就阻断了瑞阳王与太后之间的联系。”一番话说完许晏知口渴的不行,眼巴巴盯着李公公。 靳玄礼微微颔首,李公公给众人都上了茶。 “那倒是帮了朕一个忙了。” 黎仲舒斟酌开口:“吏部尚书柏恪昑恐怕......” 靳玄礼含笑,“是朕的人。” 严正点头,“那就好办了。” 谢辞又说:“那何鹫峰的案子就到此为止了?” 许晏知颔首,“查到这里就够了,恐怕瑞阳王也猜到了是谁的手笔,他们相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朕不会过多参与他们的争斗,朝堂之上还需要他们相互制衡。” “行了,你们回吧,今日就到这。” “臣等告退。” 出宫的路上几人同行,除谢辞外都沉默着。 谢辞问许晏知,“你平时都这么跟圣上说话的?圣上未免太放纵你了。” 她耸耸肩,“习惯了。” 薛城也问:“你不是一直待在云清学宫么?上哪习惯的。” 黎仲舒下意识开口:“她跟圣上一同长大,至少有十年交情。” 严正问:“不对啊,坊间传闻你体弱多病早就被送去云清学宫,你姐姐才有可能跟圣上有十年交情。” 许宴知和黎仲舒同时一僵,许宴知讪笑开口:“此事说来也算是家中闹的笑话,我与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我爹都很难分辨,我时常进宫与圣上为伴,别人见了我也分不清我是宴知还是宴清,大抵是觉得宴清这个名字好记,人人都把我当做宴清,因为分辨不出来,就连体弱多病的是宴清他们都弄混了,所以其实一早被送去云清学宫的是宴清,而我是十二那年去的云清学宫。” 黎仲舒也赶紧接话:“是,我先去的云清学宫,还认识了他姐姐,他姐姐跟他确实是一模一样,他姐姐也爱穿男装,确实很难分辨。” 薛城笑着,“原来你一直顶着姐姐的名字在京城。” 许宴知故作尴尬,“此事我也只同你们提起,实在丢人,你们可要帮我保密啊,连自家孩子都分不清,这事说出去丢的是我全府的脸啊。” “自然自然,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严正点点头,“这就对了,难怪你姐姐年纪轻轻就去了,原来体弱多病的是她,是被人一开始就弄混了。” 谢辞却是咂咂嘴,“你爹还是太傅,教过圣上又教太子,许晏知,你富贵啊,太富贵了,我还以为圣上只是器重你,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严正问黎仲舒:“黎大人与许宴知相识多久了?” 许晏知替他开口:“我去云清学宫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他,大抵有七年了,只是他长我几岁,先入朝。” “确实。”黎仲舒缓缓开口。 谢辞:“......” 富贵,太富贵了。 薛城笑起来,“许大人不过才十九年华,就能跟圣上有十年交情,跟户部尚书有七年交情,还真是——” 谢辞接话:“同人不同命。” 严正瞪一眼谢辞,“家世好有什么用,京城里纨绔子弟还少么?” 许晏知听出他话中讽意也不恼,笑盈盈的:“严大人,或许我不是纨绔子弟呢?” 严正哼哼两声,“你若是纨绔子弟,我就是拼了命不要也会把你拉下马。” “那大人监督我就是。” 薛城开口圆场:“许大人可有姻亲在身?” “没有啊,薛大人突然怎么问这个?” 薛城一笑,“我有个侄女儿,快及笄了,她娘托我留意适婚的人。” 许晏知笑开,“薛大人,我还未及冠呢,婚配之事还是等及冠之后再说吧。” 薛城眼睛一亮,“也就是说许大人及冠之后我家侄女儿还是有机会的?” 许晏知淡笑,“自然自然。” 及冠后的事及冠后再说,还指不定有什么变数呢。 黎仲舒心头一梗,幽幽一句:“许晏知,你别太荒谬。” 谢辞没懂他的意思,问:“怎么了?” 许晏知推谢辞一把,“什么怎么了?你也想成亲了?” 谢辞就跟炸了毛似的,“谁说的。” 许晏知嗤笑:“你急了。” ...... 到宫门口,薛城和严正先走一步。 黎仲舒淡扫许晏知一眼,“我走了。” 许晏知摆摆手:“你升官以来我还没去你府上拜会,过两日我去拜会拜会。” 黎仲舒的嫌弃就这么袒露,“我府上又不是庙,你拜了作甚?” 许晏知“嘿”一声,“怎么说话呢?我去你们府上是为了让你们府里蓬荜生辉的。” 黎仲舒白她一眼径自上了马车,临了又说一句:“到时候来就提前知会一声,不然没饭给你吃。” “知道了。” 谢辞笑她,“你怎么到哪都这么欠儿?” 许晏知不服,“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她又补充一句:“跟我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咱俩半斤八两吧。” “不对,”许晏知故意朝谢辞挑衅一笑,“我可比你富贵。” “呸,狗东西,”他又接着说一句,“富贵的狗东西。” ...... 第31章 薛城 寒风刺骨,逼得人不由紧了紧衣袍。 “许大人。” 许宴知闻声顿步,工部尚书杨禄跨两步跟上来,“许大人,本官有一事想问。” 谢辞等人见状先行一步。 许宴知笑笑,“大人请说。” “太后寿辰本就迫在眉睫,何鹫峰的死,本官也深感悲痛。可原本光禄寺和工部就有协同筹办寿宴之责,这事儿可耽误不得,如今人一死,总要有个人担了这职责不是?” 许宴知心下明了他的言下之意却依旧神色淡淡一笑,“杨大人,官员任命之事可是吏部的事儿,你问不着下官啊。” 杨禄也笑,“许大人,谦虚了不是?本官知道你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儿,当然了,本官也不会难为许大人,只是想让许大人透个底,也安安工部的心啊。” “接替何鹫峰的人圣上自有定夺,下官也不好揣测圣意不是?” 杨禄一脸急相,说:“许大人有所不知,何鹫峰一死,光禄寺那边群龙无首,工部这边也得跟着停工,太后寿宴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许宴知掀掀眼皮,蹙眉道:“下官能理解大人的心情,可是任用官员毕竟不是小事,圣上也还没定夺,你让下官如何给大人透底?” 闻言杨禄眸光一闪,“许大人,本官倒是有一个人选。” “哦?”许宴知故作惊讶,“大人说说看。” “杨帆,我本家的侄子。说来也是他命不好,都考上了进士奈何身子骨不行耽搁了入仕,就这么一直在府里将养着,至今未入仕。”他说着竟带了几分谄意。 许宴知未及弱冠就能入仕,虽说监察御史官阶不算高但在她这个年纪也不算低了,朝中的人个个精明,虽瞧不上她又都忌惮她,是否夹带嫉妒也说不准。杨禄虽说是官阶比她高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是靳玄礼的人,到底是天家做主,杨禄也只能小心谨慎,况且此事本就有求于她,姿态放低些总归是好的。 许宴知闻言有些意外,听得出他这一番话放低了姿态,她也勾唇一笑,却没言语。 杨禄留意着她的神色,又接着说:“当然了,本官也知道,这样一来难免有徇私之嫌,只是本官实在舍不得我那侄子就这么在府里待下去了,好歹也是中了进士的人。” 许宴知的笑掺杂了几分算计却隐藏的很好,“杨大人,你太高看下官了,下官哪能有这么大的本领。” “许大人!倘若你肯帮本官一把,本官也会给许大人一个好处。” 有意思,贿赂到监察御史头上了。 许宴知心中盘算着,抬眸勾勾嘴角,“那就看的杨大人能给下官什么好处了。” 杨禄凑近,看了看周围环境,等官员走的差不多,才小声说道:“刑部侍郎薛城是瑞阳王的人。”说完他退后两步揣着手笑看她,“许大人,本官言尽于此,我那侄儿的事还望许大人帮一把了。” 许宴知做足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朝杨禄拱拱手,“大人言重了,下官尽力就是。” …… 柯相府。 “大人,薛城这人软硬不吃,恐怕很难拉拢。”王克一边给柯相倒茶一边留意他的神色。 柯相神情平淡,“既然不能成为我们的人,那留着就没什么意思了。”见王克面色犹豫又冷声说:“既然不是我们的人难道还要留着他,等成为瑞阳王或者圣上的人之后来对付老夫吗?” 王克心里一紧连忙称是,柯相冷扫他一眼,暗骂一句,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杨禄呢?” “下官来了,下官来了,”杨禄擦擦额头的汗,谄媚的对柯相行了一礼,说:“大人,下官已经按大人的吩咐去找了许宴知,看他神色大概是信了。” 柯相抿着茶没做回应,杨禄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教大人。” “说。” “何鹫峰的死许宴知他们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呵,许宴知的脑袋可比你们好用多了,知道了何鹫峰是谁的人就不会再继续查下去了,就算知道是老夫的手笔又如何?他们想坐收渔翁之利,老夫偏要将他们也搅进来。” 他捋着胡须,眸子里透着精明与算计,“你今日同许宴知提过薛城,若薛城是圣上的人那他定会安然无恙但也正好将身份暴露给我们,若薛城是瑞阳王的人,许宴知会替我们清理出去,若是太后的人,许宴知动了他就会引起太后的注意,届时太后定会有所动作,太后与圣上本就离心,这对我们有利无弊。” 王克坐立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大人,如今都察院要查账目,下官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你还好意思问!”柯相猛地一放茶盏,茶水溅出来,王克的头垂的更低了,手心潮湿一片,心都提到嗓子眼。 “早就跟你们说过在京城里,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别太明目张胆!尤其是这个许宴知当了监察御史之后你们就更应该小心谨慎!现在好了,人家都察院查到贪墨是有直接关押到大理寺的权力的,你赶紧去将你那些个不干净的账目处理好!” 王克抖了抖,直接跪下去,“求大人救救下官。” “你不是有亲戚是做生意的吗?趁还没查到你头上赶紧将你那些账目处理一下,届时就说是你与家中亲戚共同做生意得的红利。” 王克磕了头,忙不迭起身就走,“谢大人提点,下官这就去安排。” 王克走后柯相盯着杨禄,“你的账目没问题吧?” 杨禄松口气,笑着,“大人放心,下官的账目已经处理好了,绝对不会被查出问题。” 柯相冷哼,“你最好是!” …… 许宴知这边原本要去都察院,听了杨禄的话便改了主意,去了刑部。 “薛大人是何时入朝为官的?”许宴知指腹划过杯沿,眉宇间松懈,眼中勾着笑意。 “圣上还是太子时,我就已经入仕了,这一晃,圣上都登基了,时光荏苒啊。”薛城感叹。 “薛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请教大人。” “但说无妨。” “大人也知道,我十二那年就被送到云清学宫,这京城里的事就知之甚少,我想问的是,太后娘娘为何会与圣上离心?” “哎,太后与圣上早年间关系还算融洽,后来沣阳王的死引起了太后对圣上的猜忌,就撕破脸皮,彻底离了心。” 沣阳王,靳玄煜。 许宴知了解靳玄礼,此事算是他的心结,若非信任之人是绝对不会提起这件事的。 杨禄的话让许宴知心中有疑,坦白讲许宴知与薛城并不相熟,她不信他,但她信靳玄礼。 薛城突然正色,道:“这事儿你别外传啊,我也是看在你与圣上有十年交情的份上才敢同你说的。” “自然自然。”许宴知笑着点头。 许宴知面上不显心中却波澜起伏,杨禄说为何说薛城是瑞阳王的人?杨禄又是谁的人? 许宴知又问,“薛大人,近日可有什么人找过你?” 听许宴知谈起这事薛城点点头,说:“你还真别说,我才跟圣上提过这事儿呢,王克找过我,说与我有事相商,”他说着“嘿嘿”笑了两声,“我没答应,我说我忙着呢,没空搭理他。” 许宴知也笑,“薛大人说话真是有种直戳心窝的坦率。” “软的不行,他还想威胁我,我能是被威胁的人吗?我直接骂他,说他要是再来烦我,我就打断他的腿。”薛城笑得爽朗。 许宴知忍不住笑,说,“说起这个,薛大人知不知道杨禄杨大人平日跟谁走得近些?” 薛城一哼,“杨禄是柯相的党羽,别说是跟柯相走的近了,我看他那样巴不得直接住进柯相府里去。” “他平日只要一见了柯相眼里的巴结藏都藏不住,知道的他是柯相的党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柯相的小妾呢。” “他还把自家妹妹送给柯相当妾,且不说柯相的年纪大了多少,我看杨禄这上赶着的架势怕是恨不得自己嫁过去当妾,还有那个王克,见了柯相就跟见了什么似的,那唯柯相马首是瞻的劲儿我看着都嫌磕碜。” 往日未过多接触,没想到薛城说话竟这般风趣直接。 许宴知笑的不行,站起身来作别,“薛大人,日后再聊,我就先走了。” “这就走了?我送送你!” “不必送了,薛大人,我这儿还得麻烦你配合我演一出戏呢。” “等我走了之后,你得当着别人的面骂我一顿,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诸如此类的话,越多人听见越好,还得愤怒的骂。” “啊?为啥?”薛城一脸迷惑。 “薛大人若是信我就照做吧,日后我会给你解释的。” 许宴知刚走出刑部大门,就听到薛城洪亮的骂声,忍下笑意,蹙着眉头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她才静下来细细思忖,杨禄是柯相的人,那杨禄说薛城是瑞阳王的人到底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以为薛城是瑞阳王的人? 杨帆,杨禄为何这般明目张胆推举自家侄儿? 许宴知揉揉眉心,一阵冷笑,她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柯相怕是要把靳玄礼这一党也拉下水了。 第32章 争吵 “你怎么了?”黎仲舒望着良久没出声的许晏知问道。 许晏知回过神来,李公公笑的关切,“许大人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靳玄礼也停下笔,抬眸看她:“怎么了?” 许晏知陷入自己的思绪太久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揉揉眉心,“杨禄说,薛大人是瑞阳王的人。” “你不信他。” 靳玄礼闻言只停一瞬又继续下笔,他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就像是一早就知道许晏知会怀疑薛城一般。 靳玄礼没抬头只顾着批阅奏折,他说:“你不信薛城,朕也不信黎仲舒。但朕信你,你也信朕。晏知,薛城对朕来说就像黎仲舒对你来说是一样的。” 靳玄礼的话甚至毫不避讳黎仲舒也在场。 黎仲舒只是端着茶杯轻饮,没什么神色变化,好似刚才那番话中不曾提起他一般,其实靳玄礼说的是实话,他也心知肚明。 黎仲舒比许晏知先入仕,他是通过科考的,是个京官职位不高,他一向保持中立左右官职不高也没人会拉拢,他能当上户部尚书也是因为许晏知在赵衡死后有意推举,靳玄礼不信他倒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不曾在意这些,毕竟又不是他跟圣上有多年交情,他犯不着为这事儿别扭。 许晏知望一眼黎仲舒,他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有所顾忌。 “我与自舒在云清学宫相识,可京城不比那山上纯粹,京城的局势变幻万千,这地方是会影响人的。”许晏知难得没露笑意。 “你说的对,但黎仲舒比你先入仕,你又能保证他不会被影响吗?”靳玄礼的语气冷淡,头都未曾抬起过,只是落笔在奏折上的笔墨力道有些加重,李公公站的近,将他微末的情绪尽收眼底。 “那老头教出来的人,再变能变到哪去?”许晏知也淡淡开口,眼底分明是有情绪的。 李公公本想缓和气氛就被许晏知此话堵回去,张了张嘴愣是一声没吭。黎仲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注意到李公公的视线也朝他笑着回望,就像在说,不必插手,左右都是有交情的人。 李公公有些恍然,学着黎仲舒的样子,权当什么也没发生,他才是真正的事不关己呢。 “你师傅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知道谁会不会变?” “自舒变不变与薛城可不可信有何关系?你又何必扯着这点不放。” “朕扯着这点不放?许晏知,那你又何必与朕呛声?” 许晏知:“你不满我怀疑薛大人,那我也可以不满你怀疑自舒。” 靳玄礼“啪”一声将笔猛地放下,“你能怀疑薛城朕就不能怀疑黎仲舒?许晏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李公公被吓了一跳,心惊着斟酌开口:“圣上息怒,许大人一时失言,”他走下来,对着许晏知笑笑,“许大人,有什么话好好跟圣上说开就是了,别急。” “呵,她会失言?从小就霸道惯了的人会觉得自己失言?” 许晏知看见李公公大冷天额头冒汗的模样本想停息的,靳玄礼这话又激得她冷笑开口:“我再霸道能有你霸道吗?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杨禄说薛大人是瑞阳王的人,我不信他这话也是你自己说的!你是圣上,天子,你信任的人谁敢多言一句?” “朕霸道?朕要是霸道你早就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那是谁也不跟我商量一道圣旨下来就让我入朝为官的?” “你从小吃了朕多少好东西,朕使唤使唤都不行?“ “这话你都好意思说,是谁不爱吃花生馅的汤圆就不让我吃的?大过节的我连一个花生馅的都没吃到,嘴里全是芝麻味。” 靳玄礼蹙眉,“花生馅的本就没有芝麻馅的好吃。” “花生馅的比芝麻馅的好吃!” “明明是你口味怪,朕就觉得芝麻馅的比花生馅的好吃。” 李公公:“......”就多余为他俩操心。 黎仲舒:“......”这架能不能吵得正经些。 直到争辩的口干舌燥,许晏知才反应过来,“我跟你说薛大人的事,你扯什么花生芝麻的。” 靳玄礼缓缓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你自己说的,朕又没提。” 黎仲舒见两人没了剑拔弩张的气势,这才开口说:“各有各的交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只要圣上与许晏知彼此信任,这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靳玄礼静下来,问:“为何杨禄要同你说这个?” “他让我推举他侄子杨帆为光禄寺卿,这个消息就是他给我的好处。” “他疯了?这种事都敢跟你提。” 黎仲舒:“恐怕杨禄也知道许晏知不会真的推举杨帆,但毕竟是杨禄本家的人,提到杨帆也只是为了让这条消息更有可信度罢了。” 靳玄礼道:“他告诉你薛城是瑞阳王的人,是想借你的手除掉他,薛城在朝堂的站队是模糊的,恐怕是拉拢不成就要灭口吧。” “可若我们什么都不做,也就让他们知道了薛大人是我们的人。”许晏知说。 “我昨日与薛大人演了场戏,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对薛大人起疑了。”她接着说,“只是他们未必真的信。” “你昨日找过薛城?”靳玄礼的话意图很明显,你不是不信他么? 许晏知忍不住哼一声,“我是不信,所以我亲自去试探的。我今日就说这么一句,谁知道你一听就不乐意。” 靳玄礼理不直气也壮,“是你不早说,跟朕有什么关系。” “......”倒成了她的不是。 黎仲舒笑着,“薛大人这事不好处理,不过我还真想知道你要是真推举了杨帆,杨禄会如何。” “我昨日派人核实过,杨帆确实是他说的情况,只是好像虽是本家,但杨禄与杨帆的父亲杨晋似乎不合。” “朕记起来,杨晋只是个地方官。” 许晏知笑起来,“等我寻个机会见见那杨帆。” 黎仲舒闻言瞥她,“忒损,想让杨帆跟他自家叔叔对着干。” 许晏知摇摇头,“用不着拉拢他,他若是个正直之人,就不会跟杨禄同流合污,他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黎仲舒问她:“你们都察院查账目查的怎么样了?” “有几家官员的账目有些出入,但大部分都没什么问题。” “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自然都有些自保的手段,能被你查到的只不过皮毛,也别指望能查到什么。” 许晏知点点头:“自然,我本也没指望能靠此次查到什么大鱼,不过是给都察院立个威,都察院不能在这么囫囵下去了。不过柯相的那些钱庄有消息了,说是早在我回京之前就有人将钱提出去了,柯相到底是柯相,比我们推算的还早动手。” “数额这么巨大,他不放钱庄,又能放在哪呢?” “朕在想,莫不是柯相府邸也有当初像赵启安府邸那样的地下密室?” “应该不会,柯相的府邸属于前朝建筑,当时的房屋建造图都是有记录的,他府里没有这么大的密室。”黎仲舒说。 “根据探子来报,柯相并没有什么举动,甚至没有太大的花费,他的账目更是干净。他既然没花出去又能藏在哪呢?“ “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这个老狐狸到底把钱藏哪去了?” 许晏知蹙眉:“我一开始想,他大概会将钱运出京城,毕竟只有京郊地方够大还不引人注目,可我的人并没有找到他运任何东西的出去的痕迹,不运出去府里又放不下,他也没有花费出去,还真是有点凭空消失的意味了。” “圣上,太后娘娘召见许大人。”外头通传的声音响起,叫几人都愣了一下。 “太后召见我作甚?” “母后为何召见你?” 黎仲舒一默,抿了抿茶,“静敏公主在太后宫里。” “你怎么知道?”靳玄礼问。 “臣听宫女说起的。” 三人同时蹙眉,许晏知不解的问:“为何静敏公主在,太后就要召见我?” “你自己造的孽。”靳玄礼没好气。 “你欺负公主了?”黎仲舒问她。 “我哪敢欺负公主。” “是,你没欺负过,你小时候都不爱搭理她。”靳玄礼淡淡一句。 李公公笑着提醒,“许大人快去,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许晏知跟着来传话的太监去了慈仁宫。 许晏知幼时在宫中虽说与靳玄礼亲近却不曾与当今太后亲近。太后无疑是个好看的女人,风韵犹存,朱钗华服显得人富贵又端庄。其实薛城的昨日说的并不全对,太后与靳玄礼早年间并不融洽,太后偏心靳玄煜并不疼爱靳玄礼,这也是为何许晏知不曾亲近太后的原因。 “你就是许晏知?” 不愧是母女,说的话都一样。 许晏知道:“臣许晏知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圣安。” “免礼吧,哀家常听嘉禾提起你。”太后的嗓音略带慵懒却又勾着几分威严。 许晏知没接话,诚然是没话可接。 靳玄嘉禾并不在殿内,太后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淡淡一句:“嘉禾回去了。” “我见过你姐姐晏清,你同她长得真像。” 许晏知暗自腹诽,可不是像么,就是一个人。 “可惜,你姐姐死的太早了。” “劳太后娘娘挂念,姐姐她在泉下有知定会感念。” 太后勾勾嘴角,“感念?她才不会感念哀家,从小她看哀家的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她同玄礼一样,恐怕心里恨死哀家了。” 许晏知垂着头,回忆自己幼时是否真的是这样,嘴上却说:“太后娘娘何出此言,圣上又岂会怨恨娘娘,毕竟是母子都是一家人。” “宫里的事你姐姐从没跟你提起么?” 许晏知摇摇头,“姐姐很少跟臣谈论宫中事宜。” “是么?” 太后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哀家只是想看看嘉禾嘴里的人长什么样。” “微臣告退。” 许晏知没留意转身时太后眸中划过的阴冷,太后也没察觉许晏知眼底的嘲讽。 第33章 羁押 冬日的雪总是下得突如其来,院中的树就这么在纷飞的雪中静着,尽管被满天的雪把树枝覆满。院中的路也不见踪影,只有回廊中有人走动。 付白哈了口气,搓搓手匆匆穿过廊道,进了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揉揉冻僵的脸,往自己身上扫了扫见没有落雪才跨步进去,道:“大人,太仆寺卿刘乾刘大人的账目有出入,手下的人登门核对,刘大人把人赶出来了,要不要我派人再去一趟?” 许晏知从一堆书卷中抬头,放了笔。身旁放的炉子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舒展着只有些温凉的手,见他还站着,笑了笑:“先过来暖暖。” 付白走过去,将手靠近炉子烤着,“大人,要不属下等张戬回来再去刘大人府上一趟?” “张戬呢?” “估计去了骁骑参领文大人家了。” “不用等他回来了,一会我跟你去一趟就是。” “大人,这天太冷了,要不还是属下去吧。” “正好活动活动,”许晏知站起身来,见付白正要往外走,“你去哪?” “啊?大人不是说要去刘大人府上吗,我去准备准备。” “急什么,你先回屋,我让阿桃给你和张戬一人拿了件厚披,你先回去穿上。” 付白愣在原地,难得冬日还会面颊发烫,他挠挠头傻笑:“大人,真是给属下的啊?” 许晏知“啧”一声,“我还能骗你不成?” “诶!属下谢过大人,属下这就去瞧瞧。” “别只是瞧,我让你穿上。” “是,大人!” 许晏知拿过一旁的大氅,系好带子往外走。入眼就是漫天的飘雪和院中白茫茫一片,她走到院中,在雪白的一片中留下一串脚印,脚下沙沙作响,她垂眸轻笑一声,这种时候就该烫上一壶酒的。 头顶突然一阵阴影,她抬眸一看,张戬举着伞偏向她,自己站在伞外冲她咧嘴一笑,鼻子被冻得泛红还在朝她傻乐,“大人,你怎么出来了,这多冷啊,还下着雪呢。” 许晏知笑起来,“把伞给我,你回屋把厚披穿上,我让阿桃送来的。” 张戬愣了愣,又是一傻笑:“大人给属下的啊,属下这就去穿上。” 许晏知接过伞,他立马跑上廊道,还不忘喊一声:“谢谢大人!” 许晏知打着伞在院中驻足片刻才往外走,打算到门口去等,岂料付白已经在马车旁等她了,见她出来立刻迎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伞,笑嘻嘻的:“大人,要不咱等等张戬吧,刚才在屋里碰到他,他也想跟大人去来着。” 许晏知调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大冷天的还跟着往外跑。” 张戬笑着跑出来,“大人给的衣服,属下要穿出去炫耀炫耀。” 许晏知见他来才上马车,嘴里笑骂一句:“德行。” 到刘乾府上时,张戬前去叩门,过了许久才有门童来开门,语气不耐道:“你是什么人?” “我们是——”张戬的话还没说完门就被重重关上。像是习惯了一般,张戬面色未变又继续叩门。 门再次被打开,那门童极为不耐,“大冷天的,你们要干什么?” 付白走上前去,“都察院监察御史许晏知登门,劳烦你通传一声。”那门童闻言脸色变了变,立马转换了态度,“原来是御史大人,小人这就去通报我家大人,劳各位稍等一二。” “付白。” 付白闻言撤回去,问:“大人,怎么了?” “你们之前登门都是这般?” 张戬走回来,“属下都习惯了,有些弟兄更惨,直接吃了闭门羹,大冷天的被人关在门外。” “付白,你去大理寺找李忠明来,就说是我让他来帮个忙,让他挑几个长得面目凶悍的人来。” 付白应声而去。 门被打开,门童殷勤过来相迎,“许大人,我家大人请你们进去呢。” 许晏知这才从马车上下来,不轻不淡扫一眼那门童,那门童触及到许晏知眼底的凉意不由心惊,慌乱将头低下,引他们进府。 进了府门,换了个年纪大一些的小厮过来引路,一路无言走到正堂,一个中年男人迎过来,“许大人,我家大人有事耽搁,还劳大人在此喝喝茶等候一二,待我家老爷处理完公事就赶过来。” 许晏知坐着,抿一口热茶,没什么情绪只抬头问一句:“你是?” “回大人,小人是府里的管家,齐和。” “那你对府里上上下下都很了解?” “回大人,自然。”齐和有些拿不准许晏知的态度,不气不恼却问他是否了解府里。 许晏知微微颔首,”那本官且问你,你可知手掌的大鸡血石市价是多少?“ 齐和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这得看品相,血色多的品相好的能卖三千两。” “是吗?那像你们院中小臂大小的那块呢?” 齐和骤感一凉,吞吞吐吐,“大人,小人也不是很懂这些。” “你不是管家么,府里装饰价值几何你都不清楚?” “这......这......这小人也......” “我再问你,”她扬了扬下巴,望着正堂主桌上放着的白瓷瓶,“你可知那个瓶子市价几何?” “小......小人不知。” “墙上挂着的那副迎客松图市价几何?”许晏知又问。 齐和冷汗岑岑,咽了咽口水,“大人,小人真的不清楚,这些都是我家大人买的,小人也不了解啊。” 许晏知轻笑一声:“你什么都不清楚还不去把清楚的人找来?” 张戬附和着:“还不快去?” “是是,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大人。” 刘乾到时一副懊恼模样,“许大人有失远迎啊,只是本官事务太繁忙,一时招待不周,让许大人久等了。” 许晏知朝他一拱手,“刘大人客气了,”她瞥一眼齐和,意味深长的笑笑“刘大人的管家恐怕不太能胜任啊。” “哦?许大人此话怎讲?” “下官方才问他院中供人观赏的的鸡血石,那桌上的白瓷瓶还有那副迎客松图价值几何,他都一问三不知,连自家府上的东西价值几何都不清楚,还当什么管家。” 刘乾眼底闪过一抹惊慌,圆滑的笑着:“许大人有所不知,你问的这些东西都是我那做生意的小舅子送过来的,管家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本官也不太清楚,就这么随意摆出来了。” 许晏知抬眸看一眼张戬,张戬拿着账本翻着:“上个月往盈利钱庄存入三十万两,这个月月初存入五十万两。” 许晏知挑挑眉,“刘大人,这些钱又是谁给你送的?” “这都是我那小舅子让我替他存的,他那边账目出现了问题,找我帮个忙。” “张戬,继续。” “刘大人上月从钱庄支出十七万两,这个月支出二十万两。” “刘大人,你上月在玉福斋花了七万两买了古玩字画,十万两买了玉器,这个月买了两套宅子花费一万二千两,买了两扇精雕屏风三万两,你为其独子纳妾花费三万五千两,为你夫人购置妆面花费三千两。刘大人,还需要下官继续说么?” 刘乾面色难看,“你们竟查得如此仔细?” “下官敢问以刘大人的俸禄是如何支撑这几乎以万为单位的花费呢?” 他突然冷哼一声,“本官还就把话当这儿了,你们查到这个地步又如何,你不过从五品,本官的官阶比你高,你又不能把本官如何?” “谁说不能把你如何?”李忠明的声音传来,他带了几个狱卒走进来,“刘大人,请吧,去大理寺坐坐?” “你敢!许晏知,本官乃朝廷命官,你没有这个权利!” 许晏知笑一声:“下官确实没有这个权利,大理寺有啊,他们负责羁押。” 不等刘乾开口几个狱卒直接把人扣住,刘乾破口大骂,李忠明也跟着笑,\\\"刘大人别乱动,这些人抄家抄惯了,手里没轻没重的,大人一动反而伤到自己怎么办?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留着点力气吧,进了大理寺好玩儿的就多了。” 他厉声道:“带走。” 许晏知拍拍李忠明的肩:“来的挺及时。” “我一个大理寺少卿被你说叫来就叫来了,你可得请我喝酒啊。” “那是自然,少不了你的酒。” “那还差不多。” 付白凑过来,“大人,这事儿开展了这么久,刘大人是第一个被大理寺羁押的。之前那些大人嘴上说着配合实则都不把都察院当回事儿,要么态度敷衍,要么明明就解释不清账目还一副大爷模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今日之后,谁敢不把我们当回事?”张戬笑着说。 许晏知哼笑,“这鸡都已经杀了,接下来就看猴子的反应了。” 付白和张戬一起笑着:“还是大人厉害。” “别急着笑,查查他府上还有是我们疏漏的。” “是,大人。” 雪已经停了,踏上马车前许晏知望了一眼牌匾,终是摇了摇头。 看来明日早朝又要热闹了。 第34章 乔赋笙 卯时,许宴知赖在榻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这个朝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她将被子裹紧翻了个身,阿桃的叫喊全然不顾。 突然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什么东西正往她被窝里钻,她猛然睁眼,那东西都窜到她胸口处了,掀开被子一看,对上一对红眼睛。 是兔子,许宴知送给阿桃那只。 许宴知抓着兔子把它从被窝里提出来,冷风灌进来她不由缩了缩,“阿桃,你把它放进来作甚?” 阿桃手里抱着官袍,“我叫不了你,让它来。” 许宴知认命一般松开兔子,从榻上下来接过官袍,“你给它取名字了吗?”那兔子没乱跑反而往榻上暖和的地方钻,许宴知挑挑眉,得,给兔子暖床了。 “红烧。” “什么?” 阿桃又重复一遍,“红烧。”怕她没听明白,还补充一句:“它的名字,叫红烧。” “……你会不会取名啊。”许宴知憋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阿桃莫名其妙,“怎么了?只是个名字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把它红烧了。” 许宴知哼哼,“我看你是提醒自己迟早要把它红烧是吧。” 阿桃一本正经摇摇头,“没有,真要吃了它就该叫香辣了。” “……你对取名这事儿还真是有独特的了解。” “你有功夫评价我还不如每日早些起来,我也挺困的,送你出去了我还得补一觉。” 许宴知不满意,“那我上哪补觉去?” 阿桃一边帮她整理衣领一边抬眸扫她一眼,“你让我送的帖子送出去了,你别忘了去。” “我请的我自然要去。” 阿桃闻言又抬头望她一眼,“是你的话,那倒不一定。” “啧,怎么说话呢,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面了?” 阿桃没搭理她径自往外走,喃喃道:“没见你要过几回。” 许宴知跟着出去,“诶,你说什么呢,我能听见!” “哦。” …… 许宴知在宫门口碰见谢辞,沈玉林,黎仲舒他们,几人结伴而行。 沈玉林率先开口:“刘大人真进大理寺了?” 李忠明点头,“那还能有假,我亲自带人去的。” 谢辞接话:“他刚进大理寺的时候还骂骂咧咧,颐指气使的,看我们来真的,一下就怂了。” 黎仲舒:“许宴知杀鸡儆猴,他们都察院开展就更顺些。” 李忠明凑过来揽了许宴知的肩,“诶,说好的酒什么时候给我补上?” 还不等许宴知开口沈玉林就笑着说,“我在酒楼定了雅间,下了朝去喝两杯?”他含笑询问黎仲舒,“黎大人,可否同去?” “他不喝酒。”许宴知又补充说:“他喝了酒全身发烫还会起疹子,碰不了酒。” “正是,我就不去扫你们的兴了。”黎仲舒笑着点了点头道。 谢辞插话:“就刘大人进大理寺这事儿,今儿朝堂上不会有人参你一本吧。”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落在许宴知身上,她摸了摸鼻尖,摇头,“不清楚。” 李忠明冷哼一声,“我看谁敢参,明明就是人都察院的事儿,他们这是狗拿耗子。” 沈玉林笑起来,“也是,这个节骨眼上弹劾许宴知明摆着心里有鬼。” 黎仲舒也说:“应该没这么蠢,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 几人进到殿内散开,在位置上站定。 等文官与武官吵完,许宴知思绪都不知飘到哪去了,突然听见李公公的声音这才叫她回过神来。 “宣乔赋笙进殿。” 乔赋笙? 许宴知猛然抬头望向高座,似是能感觉到许宴知的情绪一般,靳玄礼朝她笑笑不说话。 乔赋笙,靳玄礼和许宴知三人是一同长大的。当年乔赋笙是靳玄礼的伴读所以常住宫中,许宴知又是凭先帝恩典时常住在宫内,虽说能与旧友相见是幸事,可放在许宴知身上就未必。 乔赋笙从小就心悦许宴知,还当面承诺长大后要娶许宴知为妻,这些靳玄礼都是知道的。当年乔赋笙在许宴知去了云清学宫之后就跟着他父亲去戍守边关,许宴知实在不知靳玄礼为何要召他回来。 乔赋笙进殿后许宴知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被谢辞察觉窘意,悄声问:“你跟他有仇啊?” “没有。” “那你躲着他作甚?” “乔赋笙。” “臣在。” “朕命你为禁军统领,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不出所料,齐刷刷一片,“臣等无异议。” “臣,定不负圣恩。” 谢辞还在问她:“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许宴知想到当初不懂事儿收了他送的一块玉佩就后悔,纠结开口:“我姐夫?”又摇摇头,“没定亲,只是他喜欢我姐姐。” 谢辞意味深长的“哦”一声,“就算没能跟你姐姐喜结良缘,跟你有什么关系,犯不着啊。” 许宴知有苦说不出,但还是稍稍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站着,也不跟谢辞他们搭话。 偏偏天不遂人愿。 “许爱卿,听说你昨日亲自去的刘乾府上?”靳玄礼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乔赋笙。 “回圣上,正是。”许晏知感受到一道属于乔赋笙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圣上,刘大人贪污的罪证臣已移交大理寺。” “很好,朕倒想看看年关之前还有多少‘清廉’官员会落马。” “圣上,臣有事起奏。”吏部尚书柏恪昑站出身来。 “讲。” “今年寒冬,延州的雪势似乎比以往要大,其中延州的旗安县粮食收成不及去年的三分之一。” 黎仲舒也道:“禀圣上,今年各地缴纳粮食不比往年的多,柏大人所说的旗安县今年缴纳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是雪势大,毕竟是寒冬腊月,这也实属正常。”礼部侍郎韩伟中道。 严正反驳:“粮食收成以不足三分之一,恐怕引起灾祸,应当给予重视。” 宋盛开口附和严正的说法,武官一向很少参与文官之间的争辩,宋盛这一开口也有几个武官站出来附和。 蒋应矩最是看不惯宋盛,见他开了口也站出身来:“冬日寒雪本就是自然规律,雪大雪小都是常事,何必小题大做。” 不出所料,一众文官也开口反驳。 许晏知闻言摇摇头,这蒋应矩此时还只关注文武官员之争,到底是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 谢辞悄声说:“你信不信,若是宋将军开口就是反驳,这蒋大人定然会支持严大人。” 李忠明冷哼,“民生之事偏生要扯上文武之争,蒋大人这是老糊涂了吗?” 许晏知颔首,说:“得把重点提出来,再吵下去就下朝了,这事还没解决呢。” 朝堂上争吵万分,沈玉林不知何时凑到许晏知这边,“一会李公公开了口,咱得把话正过来。” 许晏知笑笑,“知道了,你怎的还过来了,一会叫人看见。” 沈玉林也笑一下:“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这就回去了。” “肃静!”李公公的声音叫停了朝堂上的争吵。 靳玄礼语气有些不耐,“朕这朝堂整日吵吵嚷嚷,朕叫你们来是听你们吵架的吗?” 薛城站出来,说:“禀圣上,臣以为粮食乃民生之大事,旗安县的粮食已经不足三分之一,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饥荒。” 宋盛也看出来了,无论他说的是好是坏只要他开了口就一定会有人反驳,他干脆闭了嘴。 许晏知说:“圣上,再这样拖下去不仅是饥荒,本就是寒冬的恶劣天气,恐还会引发寒潮。” 这时蒋应矩也开口:“圣上,许大人说的有理,确实应引起重视。” 许晏知下意识挑眉,换个武官来说这话恐怕蒋应矩就不是这样了。同时心中升起疑惑,这文武官员之间到底是多大的仇怨,蒋应矩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黎仲舒,你们户部拨点粮还有御冬物品到延州,尤其是旗安县,本就是年关,让他们把年先过了。” “臣,谨遵圣意。” ...... 经过朝堂这么一遭,许晏知一时忘了乔赋笙这茬,本想一下朝就赶出宫去,此时一忘倒是悠哉悠哉跟着谢辞他们同行。 “许大人留步。” 许晏知顿步一望,是乔赋笙。 许晏知有一瞬僵硬,眼前这个男人身量很高,当年还才及她耳朵呢。常年在外的戍守让他没有同龄那般的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沧桑但眉眼依旧勾着该有的轻狂和傲气,棱角更加分明更加有肃杀的气势。感受到他看自己时目光是柔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有些内疚。 “乔统领找下官何事?” “许大人不必同我如此客气,我只是想跟你谈谈你姐姐的事。” 谢辞他们极有眼色,见乔赋笙找许晏知有事要谈,就都先走一步了。 乔赋笙走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你和你姐姐真的很像,虽说当年分别之时她才十二,但看得出来你们眉眼很像。”说着他笑一声,”她还从未跟我提及她有一个胞弟。” 许晏知没应声,他继续说:“当年晏清去云清学宫时我就未能送她,连她走了我也不曾再见她最后一眼,我同她始终差一个告别。” 许晏知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实情,听他这番话靳玄礼应是没告诉他的,可是就算告诉他能如何?难不成以男子身份同他履行儿时之约吗?再者,相别数年或许他忘了呢? “乔统领,我姐姐走的早,那些儿时誓言便不作数了,你不必有负担。” 乔赋笙语气有些悲凉,摇摇头,“晏清的事从来不是负担。她从小就强势爱捉弄我,我听到她的死讯时我还不信,她这样调皮的人,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乔统领,你还年轻——” 他打断许晏知的话,说:”这些我知道,可是道理和现实总有差别。我曾经差一点就死在战场上了,当时只是吊着一口气,我就想到了你姐姐,想到了她还等着我去接她下山,等我风风光光八抬大轿的把她娶进门,所以我没死,我不敢死。” 许晏知别开眼,眼眶已有发酸的之势,她赶紧开口:“乔统领,我姐姐已经走了,你今后还是多加保重吧。” 许晏知甚至不敢等他的回应,撩了袍子提了速度,“乔统领,下官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乔赋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语气几乎是悲切的,他说:“许大人,我过不去,晏清的死,我过不去。” “我在回京的路上——” 许晏知不由停下脚步。 他继续说:“我才听到了晏清的死讯,是那么突然,我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就在我府里停着,可惜我送不出去了。” “我回京后,几乎没人在意晏清的死,就好像这世上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似的,他们不在乎,我在乎!或许是晏清走的早,京城也没人记得她了,可若是连我都不记得她,这京城还有谁能记得她?” “许太傅失去了女儿,可他还有一个跟女儿样貌相同的儿子,我失去了晏清,就什么都没了。” 许晏知狠下心重新提脚迈步,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世上好像没人会记得她了,她也只有我了。” 许晏知脚步没停,她没回头,扬声道:“乔统领,人死不能复生,我替我姐姐祝你余生安乐无忧,子孙满堂。”她语调都发颤,差点没能把话说完,眼眶早就泛红含泪,一直强忍着没敢落下来。 乔赋笙闻言苦笑,摇摇头,垂下眸子,有泪滴落在脚下雪地,他喃喃道:“这算什么祝福?比刀子还锋利。” 许晏知出宫时心里发酸,上了马车也一声不吭,车夫没听到声响也没敢动,就这么在雪里静着,良久过后,许晏知开口问道:“又下雪了吗?” 车夫点点头,“是的,大人,又下雪了。” 她轻轻“嗯”一声,说:“走吧,去都察院。” 车夫不由提醒她,“少爷,方才小侯爷让我带个话,让你别忘了去喝酒。” “不去了,哪也不去了,回府吧。” “是,少爷。” 第35章 杨帆 许晏知一人静坐在院中,许昌茗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遇见他了。” 她垂了眸子,情绪低落,“嗯,爹,他跟我说,他过不去,晏清的死他过不去。” 此刻许晏知没了防备,转身环住许昌茗的腰,终是忍不住泪水,她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他。” 许昌茗眼底满是心疼,摸着她的脑袋,“你迟早都会遇见他的,从你踏进朝堂的那天起你心中就该有决断。阿晏,爹知道你心里难受,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断爹都支持你。” 他轻声问她:“你要告诉他实情么?” 许晏知静默良久终是摇摇头,她没松手还是就这么抱着许昌茗,声音闷闷的说:“他若知晓实情定然会等我,可是连我自己都说不准这官要当到几时,我岂敢耽误他。爹也知道,朝堂的水深,我不想把他拉下来,他凭什么为我做这么多呢,他该有好前程的,我不想拖累他。” “好,爹也帮你保密。” 许昌茗捧着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好晏儿,不哭了。一会叫姜祀那小丫头瞧见又要刨根问底的缠着你了。” 许晏知松了手,鼻音重重的说:“爹,饿了。” 许昌茗笑着,“走吧,都等你吃饭呢。” 许晏知挽着他的胳膊,“他们应该看不出来吧。” “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你说呢。” “我不管,我就说是被风迷了眼睛。” “真会信口开河,你怎么不说雪下你眼睛里了呢?” “爹——”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 翌日。 “阿桃,阿桃!”许晏知拉开车帘喊着。 “你又怎么了?忘拿什么了?” “我昨儿取下来的玉佩,你找个盒子装着送到乔府去。” “哪个乔府?” “新任禁军统领的乔府,就说是替姐姐还给他的。” “知道了。”阿桃又补充一句,“你别忘了今儿请了人。” “知道啦。” 马车到宫门口,许晏知没急着进宫,在宫门口站着。 谢辞一下马车就瞧见许晏知了,说:“哟,许大人,等我呢我吧。” 看见了李忠明的马车在后头,他俩干脆等他一道进宫。许晏知睨他一眼,“你怎么不牵绳就出来了?” “我牵什么绳?诶,不是,许晏知,你怎么骂人还不带脏呢。” “多新鲜呐,你骂人带脏啊?” 谢辞贱嗖嗖笑起来,“诶,你信不信,李忠明骂人肯定带脏。” “太损了你,人李忠明就是黑点儿,哪有这么粗俗。” “你俩说什么呢?带我一个。”李忠明从马车上跳下来,见了他俩笑呵呵的。 “走吧,边走边说。” 瞧见前方不远处沈玉林的身影,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脚下静了声,提了速度朝沈玉林走。 谢辞撩了撩衣袖,一把搂住沈玉林的脖颈,沈玉林反应极快,手立马抬起来要攻击却被李忠明一把牵制住,许晏知没动手,笑盈盈的开口:“小侯爷,留下买路财,饶你一命。” 沈玉林闻言这才停止了挣扎,任由他们缠着自己,“照你这么说,这入宫官道归你们管咯?” 许晏知摇摇头,“那倒不是。” “这路又不归你们管,你这买路财从何说起?” 许晏知一本正经的开口:“那没事儿,谁叫我们都不要脸呢。” 谢辞和李忠明松开他,还帮沈玉林理了理有些微乱的衣袍,笑道:“就许晏知不要脸啊,我俩可都是要脸面的。” 许晏知哼一声:“也不知方才是谁动的手?” 沈玉林也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几个都混在一起,谁是好东西。” 薛城走上来,本想同他们打声招呼又突然想到许晏知那天同他说的话,他也拿不准这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所以笑脸立马冷下来,瞪了许晏知一眼,走了。 “......他瞪你作甚?”李忠明问。 许晏知突然想起这茬,安慰道:“没事,演戏呢。” 沈玉林也说:“我还以为你得罪他了呢。” 许晏知摇摇头。 谢辞说:“你还没解释呢,昨儿怎的不来喝酒啊?” 许晏知笑嘻嘻的说:“公务繁忙,一时走不开。” “真的?” “千真万确,骗你我是狗。” 谢辞哼哼,“你本来就是。” 许晏知又指了指沈玉林和李忠明,说:“那他俩是你的狐朋了?” 李忠明和沈玉林对视一眼,一人拉一边将许晏知带着往前走,故意将谢辞落在后头,“谁乐意当他的狐朋狗友,走走走,让他找他的同类去吧,哈哈哈......” “诶,你们就欺负我是吧。”谢辞也不甘落后,跟上前去。 几人进殿后站定,许晏知脸上还残存着笑意,还没等收敛就听见“啪”的一声叫众人都一愣。 高台上的年轻帝王将折子重重摔在地上,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只听靳玄礼开口道:“工部是干什么吃的?吃着朕的皇粮是让你们长那肚子上的几圈肥肉的吗?” 除工部的人以外都松了口气,天子发怒纵然是大家一起遭殃,可这都点名了事儿出在工部,那就不必做这被殃及的池鱼了。 个个都揣着手就跟看戏似的望着工部尚书杨禄和新任工部侍郎欧阳济跪着被天子责骂。 许晏知不知思绪飘到哪里去了,她下意识瞟了瞟杨禄和欧阳济的肚子,暗自比较这俩人的肚子谁更大,自言自语,“杨大人的肚子上确实是有几圈肥肉的。” 谢辞朝她翻了个白眼,“你听听重点行不行。” 许晏知回头看他,“除了问责,哪有重点?” “太后寿宴在即,你们工部还闹出民怨,怎么?是想把自己的脑袋当成寿礼送给太后吗?” “圣上恕罪,为太后娘娘建造的万寿楼已经竣工了,只是有几个刁民时常过来闹事,臣定会好好处理此时,绝不会影响到太后寿辰。” 杨禄这番话将民怨简化为刁民闹事。 靳玄礼又说:“欧阳济,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回圣上,下官到任时就发现万寿楼附近的百姓过多,万寿楼建造得高几乎挡住了周围百姓的光线,所以时常会有百姓抱怨闹事。”欧阳济说。 黎仲舒开口道:“禀圣上,依照户部的记录来看,当初建造万寿楼时就曾拨款到工部用来遣散周围百姓,按理来说万寿楼周围是不会有住户的。” “禀圣上,臣也走访过周围百姓,一致都说不曾听说过有遣散款,只知道要占用他们的地方建造楼宇。”欧阳济接话。 “哦?杨禄,跟朕好好解释解释你这工部尚书是怎么当的。”靳玄礼语气不轻不淡但极有威慑力,拨弄着扳指似笑非笑的睨着。 “回圣上,遣散款是由前任工部侍郎张韩胜主管,臣也不知张韩胜是如何做的。” 杨禄三言两语就将罪过推到张韩胜身上,一个已死之人无论你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都无证可追。 王克站出身来:“禀圣上,当初张韩胜由大理寺监管,许大人监察,难道就没发现张韩胜这些罪名吗?” 严正受不了大理寺被无辜牵连,直言道:“王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当初张韩胜是因私铸铜钱才获罪,今日之事明显是拿了遣散款还不干事儿,这就是贪污的罪名,大理寺虽有查案职责,但也不能未卜先知。” 言下之意,你王克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大理寺没有,别把脏水泼到大理寺身上。 许晏知笑问王克:“敢问王大人又怎么能确定这笔遣散款是张韩胜贪污的呢?” “杨大人方才都说遣散款由张韩胜负责,如今遣散款没了,百姓也没遣走,这不就是张韩胜贪污么。”王克回道。 李忠明也看不惯王克胡乱攀扯,说:“王大人,人都死了,这不是就任由你怎么说了么。” 谢辞帮腔:“看来王大人还有推理判案的本事呢。” 王克冷哼一声,“谢少卿不必如此嘲讽本官,本官不过是就事论事。” 杨禄咬死了遣散款一事他不知情,罪责在一个死人身上又不能验证,这倒让杨禄摘的干干净净。 “杨大人,这张韩胜身为侍郎欺上瞒下,那你这官当的憋屈啊。”许晏知蹙着眉,一副为杨禄打抱不平的模样。 靳玄礼自然知道她这话的意思,说:“杨禄,你身为工部尚书对自己的手下人都监管不利,罚俸半年,写一封自鉴书交给朕。” “臣,遵命。”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下朝后他们一行人又聚在一起走。 “这个王克还真是会拖人下水。”李忠明忿忿不平的说。 沈玉林说:“他就是在帮杨禄脱罪呢。” 谢辞“啧”一声,“这人才是没牵绳呢,张嘴就攀咬。” 黎仲舒问许晏知,“薛大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她摇摇头,“暂时也没主意,等我先见见杨帆吧。” “你约了他见面?” “嗯,见见面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真能当个光禄寺卿呢。” “若真能当上光禄寺卿,恐怕杨禄是最头疼的,你也别排除了他帮亲不帮理的可能性。” “自然,我会慎重考虑的。” 谢辞见他俩神色凝重,问道:“你俩说什么呢?” 许宴知回道:“说杨帆呢。” 沈玉林:“你要见他?” “嗯。” 李忠明:“也不知道可不可信。” “这得见了面才知道。” 一行人边说边走,在宫门口分别。 福聚楼——京城第一酒楼。 许宴知跟着引路的小厮一路到雅间。 “在下杨帆,见过许大人。” 面前的青年面色苍白,确实是久病之人的模样。他的衣袍料子普通,甚至被洗的发白,他将头发束起只用木冠固定,身上散发的是药味夹杂着寻常熏香的味道,他将脊背挺的笔直。 他虽有病相但眉目清明,模样清润俊朗,嘴角噙着淡笑。 “不必多礼,坐吧。” 许宴知没穿官袍,是特意换下后才来的。她唤来店家小二将桌上的酒换成茶,“饮茶吧,不必饮酒了。” 许宴知留意到他闻此言后有放松之色,朝他笑了笑,“你不必有所拘束,今日约见只是我个人所为,不关乎朝堂纷争。” 他也笑笑,“许大人,我倒希望能与朝廷有关。” “你若对朝廷有何看法,大胆说便是。” “沅朝目前没有外患,却有内忧。看似是百姓安乐的太平之景,实则由于朝廷党派之争牺牲了不少百姓,明争暗斗最后苦的都是百姓,可惜不斗不行,天下只能有一个人做主,只有权力统一在一人之手才能让百姓安生。” “就说我叔叔,”他提到杨禄时眼底划过明显的厌恶,“他是站在柯相那边的,可惜柯相再如何也只是臣子,天下难道会让一个为臣者当君主吗?再者,柯相如今真的有能力为君吗?他也上了年纪若真拼到一个君位又能在那个位置上待多久呢?他一死,君位就是柯雍的,那他更没有为君的能力,这天下算是毁在他们手上了,百姓更是受难。” “再说瑞阳王,”他端起茶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再次开口:“瑞阳王是个将才,但不见得合适为君。带兵之人戾气太重,难免落的残暴之名。况且,瑞阳王重武,若他当政那文官的下场就不言而喻了。朝堂失衡,百姓受苦。” “而那想分一杯羹的太后娘娘,世人都不曾听闻她有何政绩,一旦当政天下难免陷于混乱,很难调动官员,官员不动,百姓的问题就无法解决,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最后是圣上,”他看了一眼许宴知,说:“许大人既容我说到这,我也就不怕被治个大不敬之罪了。” “无妨,你且说说。” “当今圣上虽贵为天子,但在我看来也不一定就是最适合的人,只是相比前三位他是真的想为百姓做事的,前三位为争权罔顾的人命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在他们眼中人命如草芥,轻如鸿毛。只是圣上的羽翼不够强大,似乎心腹都是青年官员,与混迹官场多年的老臣相比总会有不及之处,若是真要为天下而赌,我会压在天子身上。” 杨帆的话很有见地,直白的,一针见血的。 “杨禄是你的本家叔叔。”许宴知只说了这么一句。 “叔叔?我爹当初就是不愿与他同流合污才宁愿到偏远地方做官也不愿留在京城。若我身子骨争气,我也不会留在京城。” 许宴知指尖抚着扳指,“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他突然有些丧气,“知道,他同我说了推举做官之事。” “丧气什么?” “我很清楚,他也很清楚,你不会同意的,我跟他是本家。” 许宴知笑言:“你不是我,不要替我做决断。”她端起茶盏,“这杯茶是我敬你刚才那番话,光禄寺卿这个位置不是这么容易坐的,你自己要多琢磨琢磨。” 杨帆眼眸一亮,激动的站起身来,“许——许大人,你的意思是,真让我当光禄寺卿?” “怎么,还不端起你的茶盏?”许宴知扬眉一笑。 杨帆赶紧端起茶盏,豪气云天的将茶一饮而尽,他冷静下来,“许大人,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为何我要任用你?” 杨帆点点头。 “刚才那番话若是杨禄教你的,他也不会站在柯相那边。我始终认为你是你,他是他,虽都是杨姓却各有差别。你也知道,你是个风险,但我想赌一把,就像你说的,为天下人赌一把,但愿你能承得起我的信任。” 杨帆将茶盏放下,走到许宴知的对面,郑重的朝许宴知跪下,他的额头贴着地面,声音坚定的说:“杨帆,定不负许大人。” 许宴知将他扶起,笑一声,“我不会逼你站队,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心而论,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对得起你的初衷,做你认为是对的事。” 她拍拍杨帆的肩,“别急着高兴,我信你,可别人不一定,今后每走的一步路你都要考虑清楚。” “是,我知道了。” “行了,我这就走了,这菜你别浪费了。”许宴知说。 “许大人你不吃吗?” “不必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送送许大人。” 许宴知按住他,“送什么送,你吃吧。” 许宴知出了酒楼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可她做不到养神,心中思绪万千。 杨禄恐怕也没料到她真会推举杨帆,那杨禄徇私的名头就坐实了,就算她不说什么别人也会议论纷纷。 薛城呢?柯相明摆了要试探,该如何应对呢?想到这她突然笑起来,若是她跟薛城一直把这对立的戏演下去,但又不动他呢?柯相无非就是想借她的手除掉薛城,若她跟薛城对立却不对他下手,柯相就借不了她手。 许宴知揉揉眉心,杨帆的话说到她心里去了,靳玄礼的身边只有薛城算是老臣,其余最大的李忠明不过二十有六,就连靳玄礼也不过二十有四。 她又觉得,倒也未必。 世事无常,且看明朝。 第36章 父子 “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些。”李公公说。 许晏知闻言转头朝他笑了笑,“这我就不清楚了,往年的冬日我还没来京城呢。” 许晏知跟着李公公往御书房走,路上下着雪,李公公撑着伞同她并肩而行。 他哈了口气,笑眯眯的,“天寒地冻的,太子殿下又爱玩儿雪,圣上又担心受凉,您瞧这事儿闹得,父子俩正闹别扭呢。” 她笑一声,“爱玩是本性,圣上小时候也不见得多安分。” 李公公:“这话也就是您能说上一嘴了。” “放心吧,等谈完正事儿,将小殿下带过来就是。” 李公公“诶”一声,“咱家就替圣上谢谢许大人了,劳您费心。” “李公公不用这么客气。” 到了屋檐下,李公公将伞收起递给一旁守着的小公公,领着许晏知进去。 “来了。” “嗯,”许晏知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李公公又给她送来热茶,她笑着说一句:“李公公辛苦。” “许大人也别跟咱家客气。”李公公回道。 “我昨儿见过杨帆了,比我预想的还好些。” 靳玄礼笔没停,头也没抬,说:“那你的意思是把光禄寺卿的位置给他?” “嗯。” “知道了,朕一会传个信给柏恪昑。” “我觉得,他倒是个可用之人。”许晏知的手凉,端着茶盏也不喝只用来暖手,“他倒是看得透彻,就是不知道官当的怎么样。” “机会都给他了,就看他自己了。”他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来问她:“你见过乔赋笙了?” “见过了。”她垂着眸子,盯着茶盏上的花纹。 “你怎么跟他说的?” 她耸耸肩,“还能怎么说?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好好过呗。” 靳玄礼:“你没告诉他实情?” 许晏知抬眸同他对视,“你不也没说。” 他一声嗤笑,“我说和你说这不一样,你真要瞒着他?” “没什么不一样的。” “你明知道他对你——” “所以我才不能说,”许晏知打断他,“他总不能一辈子等我吧?我不想耽误他。” 靳玄礼又重新低头批阅奏折,“知道了,朕瞒着就是。” 许晏知哼哼两声,“别说的好像是我要瞒他似的,你心里不也这样想的?” 靳玄礼点着头,没否认。 他淡淡一句:“看破别说破。” “啧,合着坏人我来当呗。” “朕看你也挺有那个潜质的。” “太子殿下到。”门外的通传声打断他们俩。 靳玄礼神色古怪的看一眼李公公,“让他进来吧。” 靳玄政板着小脸,神色严肃的给靳玄礼行礼。 “儿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有事父皇,没事圣上的,谁教你的。”靳玄礼僵着脸说。 小殿下没开口,悄悄瞟了许晏知好几眼,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不是也有事许爱卿,没事许晏知的嘛。”许晏知说道。 靳玄礼蹙眉,“朕教育儿子呢,你闭嘴。” “您儿子那可是我爹教育的。” 靳玄礼:“朕说一句你顶一句是吧?” 许晏知叹口气,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圣上,他是太子,更是你的骨肉,你多陪陪他难道还会有人说三道四吗?” 靳玄礼一时语塞,站在那的小殿下眼尾下垂,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落下来,奶声奶气的语调还夹杂气愤:“父皇不爱同儿臣亲近就算了,儿臣也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胡闹!朕不让你玩儿雪你就不当太子了?你哪来这么大的气性?”靳玄礼将笔“啪”一声扣在桌上。 小殿下直接一抖,哭的更厉害了。 李公公在一旁干着急,“殿下别哭,圣上他也是为你好。” 靳玄礼摔完笔就后悔了,见他哭的更厉害,一时心中也慌乱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殿下,过来。”许晏知笑着朝靳玄政开口。 靳玄政抽抽搭搭的,毫不犹豫的朝她走过去。 许晏知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摸摸他的脑袋,“小殿下别哭,你父皇也是第一次当父皇,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你多担待他点。” 小殿下委委屈屈,“那父皇怎么不担待儿臣点?” 许晏知忍不住笑起来,“那殿下说说,你想让你父皇怎么担待点?” 靳玄政擦擦脸上的眼泪,认真的说:“下了学后儿臣不想待在书房看这么久的书,儿臣要去玩一会雪;午膳后儿臣要吃红豆酥;休课时儿臣也不想一整天都看书,儿臣要去放风筝;还有还有,儿臣也想出宫。” “不行!外头都冷成什么样了,你还想出去受冻?午膳后吃什么红豆酥?不消化。大冷天的放什么风筝?出宫更是想都别想!” 靳玄礼说完,小殿下直接搂着许晏知的脖颈,在她怀里埋头痛哭,颇有撕心裂肺的意味,他边哭边喊:“明明是父皇说的,冬日最适合堆雪人,父皇一次也没有陪儿臣堆过!红豆酥也是父皇爱吃的,儿臣只有午膳后才能见见父皇,你还不让!风筝也是,出宫也是,父皇说要跟儿臣一起的,父皇又不认了!” 靳玄政紧紧抱着许晏知哭,整个御书房都是他的哭声。 许晏知望一眼靳玄礼,眼神在说,看吧,你自己的错还非赖在孩子身上。 李公公也说:“圣上,殿下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说什么贪玩,不过是想和圣上多待会儿罢了。” 靳玄礼神色不自然的开口:“别哭了,朕答应你就是。” 靳玄政不理会他,还在抽噎。 靳玄礼干脆走下来,从许晏知怀里接过靳玄政。 靳玄政立马松开许晏知的脖颈,转身又搂住靳玄礼的脖颈,渐渐不哭了,但还是委屈。 小殿下哭得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小脸也是是红扑扑的满是泪水,小手胡乱抹两把,发现擦不干净,干脆把脸凑到靳玄礼的胸前,用靳玄礼的衣襟擦脸。 靳玄礼:“......\\\" 他伸出手抚摸着小殿下的脑袋,柔下声道:“朕以后多抽出时间来陪你,你若是想朕了,就来找朕,朕尽量陪你。” 小殿下瓮声瓮气的“嗯”一声,手紧紧搂着他不肯松。 许晏知:“去堆雪人吧,就现在。” 靳玄礼下意识就要回绝,怀里的小人儿直勾勾盯着他,他顿了顿,终是答应了。 许晏知嫌冷,和李公公在一旁看着。 李公公眼眶有些湿润,“圣上都不曾得到过自己父皇的疼爱,又怎么会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呢?” “先帝宁愿将恩宠给一个外臣的孩子都不愿分半点给圣上。”许晏知回道:“圣上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父亲,可好在他有学习和弥补的机会,圣上却始终没能等到先帝的弥补。” 李公公叹着气说:“圣上是挂念殿下的,他时常会问咱家殿下在做什么,读了哪些书,吃过什么东西,因为不知所措,所以圣上不知该如何与殿下相处。” 许晏知望着不远处正玩闹的父子,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满是欣慰,“慢慢来吧,圣上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的。” 她又说:“我这就出宫了,李公公不必打扰他们。” 李公公叫住她,“许大人,许太傅在学宫等着跟你一同出宫呢。” 许晏知:“知道了,多谢李公公了。” “许大人客气。” 许晏知走到学宫门口就看见许昌茗站在门口,她唤一声:“爹。” “来了,走吧,回家了。” 许晏知与他并肩,“你怎么在这等我啊?” “李公公差人过来让太子去御书房,那小公公跟我说你也在御书房,我干脆就等你一起了。” “以后别等了,天气这么凉,受寒了怎么办?” 许昌茗扫她两眼,说:“你先把你眼里的高兴收起来再说这话,嘴都不知道咧到哪去了,还说让我不等你呢。” “爹——” “你个大男人别撒娇。” “这又没人。” “你爹我不是人?” ...... 翌日。 许晏知下朝后又被留宫。 许晏知好不容易处理完正事儿巴不得飞出宫去,谢辞他们在酒楼定了雅间正等她呢。 “许大人。” 迎面是乔赋笙走来。 “乔统领,巡宫呢。” 他点点头,从银甲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 许晏知几乎是下意识就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手心温热的触感才让她反应过来,是一块玉佩。 许晏知让阿桃送回去的那块。 温热的是沾染了乔赋笙的体温。 她莫名觉得烫手,故作不解的问:“乔统领这是?” “这是送给你姐姐的,我岂能收回?许大人帮我保管吧,待有机会将它放到你姐姐的墓中去吧。” “乔统领还是自己保管吧。” “许大人,我整日舞刀弄剑怕弄坏了,有劳你帮我保管。” “......行吧。”许晏知有私心,她想自己留着,也算是个念想。 “许大人这是有急事?”乔赋笙见她眉眼有急色。 “额,对,谢辞他们等我饮酒呢。” 乔赋笙就这么盯着她,最后说了一句:“许大人,少喝些,伤身体。” 许晏知笑的有些不自然,“多谢乔统领的好意,我先走了,有机会请乔统领吃饭。” “好。” 他又补充一句:“我等许大人请我吃饭。” 许晏知没回头,脚下不自觉提了速。 出宫上了马车后,她拿出那块玉佩细细摩挲,良久,她叹一声,将玉佩收起来。 “少爷,福聚楼到了。” 许晏知下了马车在小厮的指引下进了雅间。 谢辞见她来,说:“许大人真是谱大,让我们一番好等。” “行了,自罚三杯行不行?” “晏知哥哥,三杯恐怕不够。”沈玉寒朝她笑着说。 “郡主少跟谢辞混在一起,都把你带坏了。” 谢辞不乐意,“什么叫我把她带坏了,我哪里坏?” 李忠明:“心眼。” 沈玉林:“那不是坏,是黑。” 众人哄笑,许晏知也饿了,只顾着吃。谢辞问她:“你这几日御书房去的这么勤,又出什么事?” 沈玉林:“今儿早朝的时候我瞧见杨禄的脸色不好,那个站在光禄寺卿位置的年轻人就是杨帆?” 许晏知回他:“正是,昨儿任命就下了。” 李忠明也说:“我看他身子骨不太好,能胜任吗?” 许晏知:“且等着看吧。” 沈玉寒问:“我与杨帆的妹妹相熟,他们兄妹在杨府的日子不太好过。” “如今成了光禄寺卿,有自己的府邸,他们兄妹应该能搬出去住了。”谢辞说。 李忠明:“我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官邸啊。” “你努努力,升任三品,这不就有了。”许晏知说。 沈玉林:“这朝堂上官阶高的年纪轻,恐怕会有人不乐意啊。” 谢辞将酒饮尽,又续上一杯,说:“不服那是肯定的,有些当了大半辈子的官才爬到京城,有些年纪轻轻直接就是京城高官。”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老臣不信任,信任的又年轻,圣上也正值青年,就这朝局他能信任哪个老臣?” “等我们一路混到老臣去,圣上也不年轻了。”李忠明又接着说:“你说等我们都成了老臣,下一任天子会不会也不信任我们?” 沈玉寒:“不会的,等下一任天子继位,这朝堂早就统一了,老臣也是他能信任的了。” 李忠明突然一句:“万一我们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许晏知哭笑不得,“怎么还自己咒自己呢。” 李忠明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说万一嘛。” 谢辞赶紧呸两声,“你可劲儿咒自己吧,我们那都是要长命百岁的,到时候咱几个小老头都去你坟边上喝酒,馋不死你。” 许晏知哈哈一笑:“那不得把他馋得从墓里爬出来。” 沈玉寒闻言缩了缩:“那咱别晚上去,我害怕。” 沈玉林赶紧喝两口酒压压惊,“你们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们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许晏知倒是无所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再者,我们几个福大命大,肯定能寿终正寝。” 谢辞接话:“那到时候咱老了之后一起选块风水宝地,咱葬在一起,到下面也能一起喝酒玩乐。” 沈玉林点点头,“还别说,这主意好。” 沈玉寒娇嗔,“以后那都是要进祖祠的。” 李忠明:“也对,我要葬也要跟季姑娘合葬,才不跟你们这群大男人葬一起。” 谢辞不由撇嘴:“重色轻友。” 沈玉林:“重色轻友。” 沈玉寒却是笑着:“季姑娘愿意跟你合葬么?” 李忠明面颊发热,傻呵呵笑着,“迟早的事。” 许晏知喝一口酒,“行了,咱几个说点阳间的事儿,这是酒楼,不是阎王殿。” 正要进来送酒的小厮:“......” “言归正传,薛大人这事你怎么做?”沈玉林正色道。 “我打算把跟他不合的戏演下去,但又不动他,让他猜去吧,薛大人到底是太后还是瑞阳王的人。” “那柯相会对薛大人动手的吧?”李忠明问。 “暂时不会,他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薛大人,这就说明他在没搞清薛大人到底是谁的人之前是不会贸然出手的。别忘了,他不止在和我们斗,还在和瑞阳王斗,上次柯相用赵衡的事让我们顺势夺了瑞阳王一半兵权,这事瑞阳王肯定还记着,对瑞阳王,柯相不会再出击了。” “至于太后,也还在观望中,更不会贸然出手。” 谢辞:“只是你就这么演别人不一定信,你得针对针对他。” 李忠明:“正好我这儿有个案子要去一趟吏部,到时候我跟薛大人打声招呼,让他配合配合。” “你打算怎么针对?” 许晏知笑笑,“老本行呗,我都多久没参人了。” “那看来这朝堂上,又有趣事儿了。” ...... 第37章 做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谢辞和李忠明同时望向许晏知。 许晏知轻撩衣袍,站出身来,道:“禀圣上,臣有事启奏。” “讲。” “臣要参刑部侍郎薛城薛大人,辱骂同僚,不顾同僚情谊,肆意侮辱朝廷官员。” 许晏知一番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知人群里谁说了一句,“久违了,这种看许晏知参人的感觉。” 众人被逗笑,李公公及时喊了一声肃静。 靳玄礼:“薛爱卿辱骂谁了?” 许晏知稍稍福身,“正是臣。” 又是一阵哄笑,这针对的太明显,说白了甚至有些小家子气。 李忠明在人群里给了薛城一个眼神,薛城暗自清清嗓,扬声道:“许大人当真是金贵,还不能让人说两句了?” 许晏知摇摇头,颇有蛮不讲理的意味,“薛大人可不是说,那是骂,那日你们刑部不少人都听见了吧。” 刑部尚书季谨疏在薛城旁边点点头,同他小声说了一句:“薛大人,确实听见的人不少,要不你认个错?” 薛城当即跳脚,大声道:“我认什么错?我凭什么给他一个毛头小子认错!” 许晏知耸耸肩,“薛大人这是摆明了要跟下官闹下去了。” “闹又怎么样?本官怕你不成?你也知道你是下官,本官骂你也是应该的!” “薛大人,那下官参你一本也是应该的。”这话许晏知说的轻飘飘的,但就是这姿态端的有点挑衅的意味,按照谢辞的话来说就是,单纯欠揍。 李忠明跟谢辞窃窃私语,“就许晏知这态度,要不是看他模样好,我都想给他两下。” 薛城“嘿”一声,冲出站位直奔许晏知而去,他动作太快,一旁的季谨疏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冲出去了,许晏知也被吓了一跳,往后躲。 沈玉林和几个官员伸手拦住薛城,薛城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许晏知,你给本官过来,本官不仅骂你,今儿还要打你呢!” 许晏知懵了,看向李忠明,眼神分明是在质问他,你怎么跟薛大人说的,这可不像是配合啊。 李忠明也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的朝许晏知摇头。 薛城还在骂:“别以为你长得白净我就不敢打你,真以为自己金贵呢?就你这样的还不如回去当个大姑娘呢。” 许晏知一边躲一边瞪着李忠明,差点没忍住要朝他摊手反问,她腹诽道,“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许晏知又说:“薛大人,你这就是在侮辱下官,各位大人可都听见了,下官参的这一本你也不冤。” 宋盛这人一向损,把许晏知拉过去,笑着说:“许大人不是会武吗?跟薛大人打啊。” 许晏知:“......” 朝堂乱作一团,站位早就变了。 谢辞凑到许晏知这边,“薛大人这嘴可真毒啊,是不是啊许大姑娘?” “你贱不贱呐。” 文官都拦着薛城,劝他冷静,却总有武官撺掇许晏知跟薛城打一架。 许晏知一把拽过李忠明,“你怎么跟他说的,他都要打我了。” 李忠明一脸无辜,“我说你早朝要参他一本,让他配合配合你,演你俩不合的戏。他跟我保证得好好的,说一定配合啊。” “不是,看这架势,他怕是动真格了啊。”谢辞说。 “肃静!”李公公终于开口了。 许晏知感叹,你可真是我的好公公。 “朕不是来看你们胡闹的,薛城,罚一月俸禄。” 众人站回原位,听到靳玄礼的话个个心知肚明,暗道这许晏知在圣上眼里分量确实重,两人的纷争却只有一人受过。 许晏知终于松口气,接下来的时间都不打算开口了。 偏生谢辞厚着脸皮引她说话,“诶,一会酒楼见,薛大人也去。” 许晏知心有余悸,早朝被他追得到处跑,实在拿不准他是真是假。 见许晏知犹豫,谢辞说:“是真是假你直接问呗,以后都是要共事的,总不能留嫌隙吧。” 许晏知神色复杂的问谢辞:“我在想,我刚才真有这么招打吗?” 李忠明笑她:“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辞也点头:“我都想给你两下。” “......”许晏知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也没说什么啊。” 谢辞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斜她一眼,“气人的不是你说的话,是你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猖狂,就好像人家天生就欠你似的,你干什么都是应该的,别人干就不行。” 许晏知恍然大悟,伸手揉揉脸,“是挺欠打的。” 天地良心,她真没有看不起人的想法。 李忠明评价她:“熟悉你的人自然知道你没有这种心思,主要是你这模样吧,不笑的时候眼尾轻挑着,就这么一扫眼,就跟看不起人似的。” 谢辞:“你笑与不笑,完全是两个人。” “怎么会,我一直觉得我挺和善的。”许晏知蹙着眉,十分不解。 谢辞的嫌弃不加掩饰,“你知道和善什么意思么?就你僵着脸的模样,路过的狗都不敢走。” 许晏知“啧”一声,“狗嘴吐不出象牙。” 李忠明笑开,“是谢辞嘴里吐不出象牙。” 谢辞哼哼,“行,你能吐,你吐一个我看看?” ...... “禀圣上,万寿楼的相关事宜准备已经妥当,之前的民怨也已经解决了。”欧阳济说。 周祺兴也站出身来,说:“禀圣上,今年太后娘娘的寿宴已安排妥当,赴宴官员的名单还有待商榷。” “说吧。” “往年赴宴官员只到四品,今年不知定到几品?” 周祺兴精明,若按往年制定也不会有错,可今年来了个许晏知,他就多留个心眼,当着众人的面问上一嘴,他自然也知道会有人说他趋炎附势,可他不在乎,当官嘛,总要积累人情。 “定到六品吧,人多热闹。” 靳玄礼这话底下的人大多早有心里准备了,也有一些看不惯许晏知的人,暗自呸一声,说圣上干脆指明让许晏知参加便是,何必顺带六品。 许晏知权当不知道,只跟谢辞他们说笑。 下朝时许晏知瞧见了杨帆,他只是对许晏知颔首笑一笑,没有过多的交流。 黎仲舒这时才同许晏知说上话,“今儿这一出,我还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许晏知:“不瞒你说,我也没料到。” 黎仲舒沉默良久,“所以薛大人是真想打你?” “我说不准,毕竟谢辞他们说我挺招打的。” 黎仲舒没言语,却默默点了点头。 许晏知:“......”我看见你点头了。 沈玉林问她:“你要去都察院吗?” 她点点头,说:“考核该进行下一项了,前段时间查的账目也送进去几位官员,都察院的威信也树起来了一些,还是挺忙的。” 谢辞:“除了李忠明亲自带人抓的刘乾以外,还抓了几个贪污明显的官员,你们接下来的考核还会有人进大理寺吗?” 许晏知摇摇头,“大概不会,这样的年关考核只是考核官员这一年的为官情况,账目这事原本不是大头,是我故意挑起来的,这才落马了几个官员。” 李忠明说:“难怪查账目这事这么多人反对,原来不是重点啊。” “所以他们看不惯我。”许晏知回道。 一行人走到宫门口就各自上了马车分道而行。 刚进都察院的大门,付白就迎过来,“大人,喝茶吗?属下新学的。” 许晏知回想起上次喝他泡的茶,嘴里莫名有点酸涩,她果断摇头拒绝,“不必了,你让张戬帮你试试吧。” 张戬在一旁默默说一句:“属下试过了,没毒。”就是不好喝。 许晏知狐疑的望着他,接过他递来的茶,犹豫许久终于将茶汤送进嘴里。茶味很浓,甚至浓到发涩,除了茶味还夹杂着酸味,又卷着甜味。若是各种味道相辅相成或是纷至沓来也就罢了,这在嘴里是不知道下一秒会是什么味道袭来,每一种味道都浓郁到变味,属实难以下咽。 “这是一杯很有内涵的茶。”许晏知如此评价。 许晏知问他,“你放了什么泡的?” “橘皮,山楂,糖,当然了肯定还有茶叶了。”付白很高兴,甚至是沾沾自喜。 许晏知觉得头疼,“谁教你这么泡茶的?” “属下看别人这么煮茶,就想自己试试。” “下次别泡了。” 付白登时委屈了,许晏知盯他一眼,老实了。 “陆大人今天还是没空?”许晏知问。 张戬点点头,“说是家中老母过寿。” “他三日前就说过这个理由了,他到底有几个老母?” 陆凊自上次在朝堂上帮许晏知说话之后,她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谢了这情,原本以为她跟陆凊的关系能有所缓和,可没想到陆凊还是跟往日一般同她如陌路。就一顿饭的约请他都推三阻四,罢了罢了,她不勉强就是。 “不必再去找他了。他要清净,我还他清净就是。” “是,大人。” 许晏知打开桌案上的录册,不过一瞬的想法,她随口一问,“你拿什么茶泡的。” 付白回道:“就摆在那的茶啊” 许晏知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手里的笔顿住,无言良久终是忍不住将笔扔过去,“那可是我磨破了嘴皮子向圣上讨的,你就这么给我糟蹋了?” 付白:“哦豁。” 张戬:“哦豁。” 张戬默默躲到一边,看着付白被许晏知手里的录册打的到处跑。 “大人,属下再也不敢了,大人。” “你不敢?上次就让你别碰茶,你这回不仅碰还碰了我的好茶!” “属下真的错了大人......” ...... 福聚楼。 “怎么一副喝了毒药似的丧着脸?”谢辞问许晏知。 “付白泡的茶,堪比毒药。”许晏知还在心痛茶叶,面色奄奄。 “换一种说法,付白也算是个高手了。”谢辞笑嘻嘻的。 “许大人!诶呦,我今儿早上吓到你了吧,对不住对不住。”薛城一进门就朝她笑着说。 许晏知点点头,佯装认真的说:“薛大人,你这戏演的太逼真,我都后怕着呢。” “哈哈哈,许大人,不瞒你说,我今儿骂你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王克和杨禄,他们俩的性子懦弱的就跟大姑娘似的,我可太过瘾了,哈哈哈......” 沈玉寒闻言撅撅嘴:“别拿大姑娘跟他们比,大姑娘可比他们有性格多了。” 众人皆是一笑。 许晏知问薛城:“薛大人你来的时候可有人跟着?” 他摇头,又点头,说:“有是有,但被我甩掉了,我是看他们没跟上来才进来的。” 谢辞:“柯相的人?” “或许吧,他的可能性最大。” 许晏知:“只是以后跟薛大人见面都要躲着些了。” 薛城并不在意,爽朗一笑:“这又不成问题,演戏嘛,我最擅长了,哈哈哈......” 谢辞接腔:“说的也是,薛大人演的比许晏知好。” 许晏知夹菜的手没停,“再差也比你谢辞好点儿。” “太后寿宴,我们要送礼吗?” “想送便送,左右一个心意,太后娘娘又不缺金银珠宝。” “许晏知你送不送?” 许晏知思忖片刻,“不送。” 沈玉寒有些担忧,说:“晏知哥哥与圣上亲近,太后毕竟是圣上的母后,会不会——” 薛城接话:“不会,想送就送,不用拘束这些。” 许晏知也说,“到时候送礼的人多的是,我们送不送没人在意。” “也是,有些官员挖空了心思给太后娘娘送寿礼,我们送不送也没人在意。”谢辞说。 一行人在一起难免话多,话多总要用酒来配,几人说说笑笑,酒水也喝了不少,许晏知还是老毛病,不让人送,自己要走回府。 入夜,街上的商贩都所剩无几,她本想去买酥酪,可惜打烊了,晃悠着去买糖葫芦和酥糖。东西被她抱在怀里,她一路走走停停,思绪发散。直到面颊触及冰凉,她才惊觉下了雪。 “不认得路了么?” 这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笑意,有些耳熟。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头顶被人用伞遮住,扭头去看,是乔赋笙。 他举着伞偏向许晏知,湛黑的眼,清亮亮的静静望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他又重复一遍:“不认得路了么?许大人?” 许晏知盯着他,思维缓慢,不知要说些什么。 乔赋笙耐性极好,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陪她静默相站。许晏知微微昂着头望着他,眸子湿亮湿亮的,呼出的气卷着酒味,面颊在酒的作用下泛着红,她舔了舔唇,终于开口道:“口渴,你知道哪里有卖酥酪的吗?” 乔赋笙有些哭笑不得,“我送你回去吧。” “嗯,允了。“ 他轻轻地笑,“许大人吃醉了,下次少喝些。” “你怎么在这?”许晏知终于想起要问他什么。 “今日我休沐,不在宫里。”乔赋笙没说出口的是,他听闻她今夜要喝酒,便在这街上碰碰运气,兴许能捡到一个许大人。 “下雪了,福生。” 福生,是乔赋笙养在身边的狗的名字,许晏知取的。 “嗯,福生才不会像你一样乱跑。” 许晏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你为什么要回京?” “我——”乔赋笙话没说完。 “啧,好冷”,她又松开他,“阿桃会骂我的,”她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又笑起来:“才不会,我给她买了吃的,她才不好意思吃着我的东西还骂我。” 乔赋笙没再说话,陪她走到许府。 阿桃过来迎她,有些警惕的瞪着乔赋笙,他退后一步,说:“她醉了,我半路遇到,就送她回来了。” 姜祀和宁肆紧跟阿桃身后,手握着剑柄,满眼警惕,好似乔赋笙若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他们会随时拔剑相向。 乔赋笙解释一句,“我与你们家大人,是旧识。” 阿桃闻言收敛了敌意,客套的笑一笑,“有劳这位大人送我家少爷回来,我们就先带少爷进去了,这位大人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许晏知突然插一句:“安排个马车送他回去。” 乔赋笙笑一笑,婉拒了。 他就这么站着,等阿桃他们关了府门才走。 阿桃正要开口数落许晏知,许晏知就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糖葫芦和酥糖。 阿桃将酥糖递给守在一旁的姜祀和宁肆,自己吃着糖葫芦,她一边吃一边数落许晏知。 许晏知:“......” 吃人的嘴软怎么在阿桃身上毫无作用。 许晏知气哼哼的,“下次我不给你买了。” “你敢。” “我才是少爷,你怎么——” “那我告诉老爷了。” “知道了,下次早点回来。”许晏知立马知错。 姜祀和宁肆默默吃着酥糖,围观她俩吵嘴。 姜祀:“这个好好吃。” 宁肆:“是吧,我也觉得。” 第38章 太后寿宴 冬日的太阳并不暖人,阳光轻轻柔柔的洒着,在落满雪的屋檐上平添金色,乍眼一看倒有些刺眼。 许昌茗今日休沐,一个人在院里坐着,怀里还抱着兔子,喃喃自语:“阿桃这丫头不会取名字,好端端的叫什么红烧,叫筱白多好听,许筱白。” 阿桃端着茶水过来,“老爷,少爷问你今晚的宫宴你去不去。” 许昌茗摇摇头,“去了免不了要饮酒,我一早就告假了,我不饮酒,阿晏也放心些。” 陆九提着暖炉过来,“今儿天气好,出太阳了。” 他见了阿桃也在,就干脆多嘴问问:“阿桃,少爷要去宫宴啊?” “嗯。” “那她今儿晚上还穿群青那件么?”陆九喜欢那个颜色,见过许晏知穿,他就没忘。 阿桃闻言竟有些惆怅,摇摇头,说:“她不穿。” 许昌茗说:“天水那件她穿也好看,等她回来你让她穿那件。” 阿桃回道:“她一早就定下了,穿星灰那件。” 许昌茗不满意,哼哼两声:“你就说是我让她穿的。” 陆九闻言和阿桃相视一笑,都没言语。 “少爷回来了。”府里的丫鬟们通传着。 许晏知还穿着官服,官帽被她单手抱在怀里,面上喜滋滋的,脚下轻快的往里迈。淡阳散在她身上,官服都有些耀眼。 阿桃问她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她说:“太后寿宴定在今晚,六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提前下值。” 许晏知瞧见许昌茗怀里的兔子,伸手要抱,被许昌茗拒绝,“你哪会抱兔子,就只会扯它耳朵玩儿。” 许晏知也没跟他抢,悻悻坐下,端起茶就饮。 “还不去沐浴更衣么?”许昌茗提醒她。 许晏知喝了茶,又捏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不急。” 阿桃笑笑,“就穿星灰那件了?不改了?” 许晏知觉得莫名,抬眸望一眼,见阿桃眉眼微动,嘴角含笑,像是有话要说。 许晏知斟酌开口:“要不,换一件?” 陆九也赶紧接话:“要不换天水那件吧,老爷说你穿好看。” 许晏知这下明白了,不动声色的笑一笑,“那就天水那件吧。” 许昌茗虽然一言不发但神色是极满意的,揉捏着兔子耳朵,说:“嗯,天水的不错。”他又起身,“我带筱白去后院玩会儿,你宫宴别迟了。” 筱白?谁? 许晏知反应过来,朝阿桃促狭一笑,“看吧,取什么红烧啊,被改名了吧。” 阿桃没什么表情,只是说:“老爷有文化,他改的好听。” 许晏知不乐意,“你说谁没文化呢?” 阿桃不同她斗嘴,将她拉起来,“走吧,沐浴更衣去吧。” 等许晏知沐浴完,阿桃拿着那件天水的衣袍进来,许晏知没什么异议,只是随口一问:“我爹怎么突然要我穿这件?” 阿桃没抬头,帮许晏知整理衣摆,“你所有衣袍的料子都是老爷定的,无论是样式还是料色老爷都要过眼的。” 许晏知闻言静默,阿桃继续说:“老爷说以前是夫人定的,现在他来定。” “老爷的眼光很不错的,怕你觉得样式老旧,还会去了解京城时新的样式。” 许晏知甚是惊讶,“他何时会操心这些了,我以为是你在管这些。” 阿桃摇摇头,说:“你回京那天,关于你的老爷都要操心的。” “群青那件——” “那件不是,那件的确是我选的。”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老爷同意了的,他也觉得你穿好看。” 外头寒风冷冽,许晏知心头发暖。 她突然伸手揉揉阿桃的脸,“知道了,我知道啦。” 阿桃嫌她手凉,把她的手扒下来,又帮她将发束好,这才将她送出府。 车夫见她出来,笑着说:“少爷,这身真好看。” 她也乐呵呵的回一句:“那是,我爹选的。” 马车行至宫门口,许晏知见谢辞他们正在宫门口立着,她走过去,“本大爷来了,走吧各位。” 众人皆是哈哈一笑,谢辞一把揽着她的肩,怪着音说:“许大爷,让奴家好等啊。” 许晏知斜一眼推开他,“怎么才半日不见,你就成玉春楼的头牌了?” 李忠明摸摸许晏知大氅上的毛,“你这料子挺好,哪天我给季姑娘也弄一件。” 沈玉林接话:“什么时候我们听到的不是季姑娘,而是你夫人呐?” 李忠明一脸羞赧,打着哈哈,“快了,快了。” 许晏知又问沈玉林,“那小侯爷怎么也不见喜啊?” 沈玉寒笑起来,嗓音娇娇儿的勾着嗔意,“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离他远着呢。” 谢辞来了兴趣,“这意思是真有?” 沈玉林点点头,没说话。 行至宴会场地,许晏知才瞧见黎仲舒,她说:“你坐哪啊?” 黎仲舒一抬下巴,示意她,“抽签定,我也不知道。” 许晏知奇了,问他:“座位还按抽签来?” 黎仲舒:“原先是要按官阶的,你一来,周大人犯了难,他不敢轻易得罪你,自是不会让你坐到后面,可你毕竟官阶不高,你若坐了前面,肯定又有人不满,所以抽签来定,全凭运气。” “行吧,但愿别跟柯相一起。” 黎仲舒促狭一眼,“你怕他?” “那倒不是,懒得装。” “走吧,看看你的运气。” 许晏知的运气不好不坏,左边是黎仲舒,后边是谢辞,前面坐的沈玉林,而右边坐的薛城。好在周围都是熟人,坏在她还要费劲与薛城演戏。 薛城冷哼,“委屈你了,许大人,要跟本官坐在一起。” 许晏知也端的一副没好气的样,“是挺委屈下官的,要不薛大人找人换一下?” 沈玉林及时开口劝阻:“二位大人,别吵了,太后寿宴,别闹的太难看。” 黎仲舒:“要不我跟你换一下吧。” 许晏知摇头拒绝,瞥一眼不远处的王克,说:“不必,有人盯着呢。” “静敏公主驾到!” 众人都起身行礼,许晏知也弯着腰拱手。 再抬头时,靳玄嘉禾正朝着许晏知走来。 靳玄嘉禾身后跟着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直奔她而来,周围已经有讨论声响了。 “许大人,好久不见。” 许晏知客客气气回道:“公主亲自而来,臣愧不敢当。” 靳玄嘉禾当即蹙眉佯怒,眉眼如水,一副娇娇儿小女儿家的作态,嗓音柔甜,道:“许大人,你是忘了答应本宫什么了吗?”话里虽是责备,神情却不见怒意,反倒如调笑一般,将这话都推入暧昧。 “臣不曾忘,”许晏知淡淡一笑,“公主,时辰差不多了,该入座了。” “许大人,你都不愿与本宫多说说话么?” 听出她话中委屈,许晏知有些无奈。 “太子殿下驾到!”通传公公的声音响起。 众人又是起身行礼。 “晏知!”靳玄政说过免礼之后,也直奔她而来。 靳玄政扬着笑脸道:“晏知过来坐吧,跟孤一起。” “小殿下,臣的位置已经定下了,不好更改的。”许晏知笑着拒绝。 靳玄嘉禾问:“为何不能更改?只要跟皇兄说一声就是。” 许晏知耐着性子解释:“君臣有别,公主快带小殿下入座吧。” 直到靳玄礼和皇后入场,靳玄嘉禾才领着靳玄政入座。 许晏知顶着众多道审视的目光坐下来,也不理会他人是如何议论的,终是松口气。 黎仲舒道:“你信不信,明儿就有人传你要做驸马了。” 谢辞在后头起哄,“多大的官威啊许大人,公主都前来搭话。” 沈玉林也不知想到什么,一时眉头紧蹙,“公主这是真想让你做驸马?” 薛城心里念的是他侄女儿跟许晏知的亲事儿,差点没忍住就问她什么情况了,幸好及时反应住了嘴,还是装的一副不屑的模样,冷冷的说:“模样好就是不一样,都能搭上公主了。” 许晏知赶紧搭腔:“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搭上公主的。” “本官才不屑如此。” “下官也没说是大人啊。” ...... 他二人的吵嘴让谢辞他们没再调侃。 不多时太后便到场了。 酒菜还上着,歌舞就已经开始了。 许晏知兴致缺缺,歌舞也不甚在意,就只顾着喝酒吃菜。 谢辞不知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砸许晏知,她扭头说一句:“你老实待着吧。” 谢辞满不在乎,“咱俩溜吧,出去透透气。” “这可是太后寿宴,不好离席。” 谢辞闻言蔫了,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真是好生无趣。” 许晏知用手指了指,“喏,那边都是官员家眷,你也老大不小了,趁此寻一个意中人。” 谢辞白她一眼:“你自己寻吧,我不需要。” “啧,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许晏知说。 见谢辞实在提不起兴趣,许晏知说:“行,等着,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她扭头对着薛城,小声说:“薛大人,薛大人。” “咋了?” “薛大人,用你的酒,泼我。” “啊?”薛城一愣。 许晏知把酒泼到薛城脚边,扬声道:“抱歉啊薛大人,手滑了。” 薛城立马意会,用酒泼到她脚边,“本官也手滑了。” 许晏知则提醒他,“薛大人,再泼,泼到我身上。” 薛城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许晏知猛地起身,“薛大人,下官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转身就走,还“一个不小心”碰倒了谢辞桌上的酒壶,洒到谢辞身上。 许晏知一脸歉意,“谢大人抱歉抱歉,下官不是故意的,来人,带我们下去擦擦。” 许晏知和谢辞出了席面,跟着宫女走,许晏知摸出一个银锭塞到宫女手里,“我们就在附近透透气,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宫女捏紧了银锭,“奴婢一会过来寻你们。” 见宫女走远谢辞才松了口气,“早知这么无趣我就告假不来了。” 许晏知却神情严肃,小声同他说:“你知道这宫里不干净吗?” 谢辞赶紧问:“什么意思?你可别瞎说,这可是圣上住的地儿。” “啧,我还能骗你么?我对宫里不比你熟悉?”许晏知依旧严肃。 “怎么个不干净法?” “这宫里以前有个宫女叫翠翠,人长得好看特别招人喜欢,但是有一天,她被一个皇亲国戚看上了,翠翠不答应,因为她有心上人,就在宫里当差,是个侍卫。那个皇亲国戚就急了,趁着一个夜里就欺负了翠翠,他还不让翠翠走,说要关翠翠一辈子,她心上人来救她,却被那个皇亲国戚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翠翠见心上人死了,她也跟着殉情了,穿着红嫁衣上吊而亡。自那以后,这宫里的宫女太监夜里时常能听到女人的哭声,还能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飘来飘去。”许晏知声音越来越轻,有意退后两步。 暗自数了三秒,终于,谢辞被吓得一抖。 谢辞原本不信,可见她说的极为认真也不免有些紧张,就在许晏知说完之后,他的脚边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他。 许晏知哈哈一笑,从他身后的抱出一只狸猫,用指尖摸摸它的鼻尖,引得它喵喵直叫。 “你戏弄我!” 许晏知抱着狸猫凑过去,“它吓的你,又不是我吓的你。” “你怎么知道这狸子会出来吓人。” 许晏知耸耸肩,“从前是老狸猫吓人,现在是小狸猫吓人了。” 谢辞突然意识到,这话问也白问,许晏知多熟悉宫里,知道也不足为奇。 许晏知看着他正要开口却突然顿住,面上是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惊骇,她按住谢辞的肩,“别动,别回头,她看到我们了。” 谢辞被她的脸色勾的紧张起来,“谁啊?” “别说话,屏住呼吸,她如果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就完了。”许晏知一番话说完竟是带着慌乱的。 “翠......翠翠吗?” 她点点头,紧紧盯着他身后。 谢辞喉结滚动,手心都出了汗,后颈感受到一阵凉意,耳边是风声还带着女人的哼声。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肌肤,凉的他心惊。 耳边的哼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耳边说:“还我命来!” 那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还满是恨意。 许晏知见谢辞额头满是冷汗,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谢辞这才发觉不对,扭头一看,是沈氏兄妹。 谢辞气的跳脚,“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你不是觉得无趣么,这多有趣。” 谢辞瞪她:“你许晏知什么时候才能做个人?” 沈玉林拍拍他的肩:“别怕别怕,我们保护你。” 谢辞红了脸:“谁要你们保护。” 沈玉寒也笑:“好啦好啦,骗你是我们不对。” 那宫女寻过来,说:“二位大人,该入席了。” 许晏知望向沈家兄妹,“我跟谢辞先回去了。” 谢辞不情不愿的走着,突然勒住许晏知的脖颈,手上没用力,面上凶狠极了。 “保密,听见没有,你要是敢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许晏知敷衍一句。 “其实我不怕这些。” “嗯,不怕。” “我真不怕!” “行,不怕。” “许晏知,你不信我!” “我信。” ...... 直到宫宴结束谢辞都守在许晏知身边,生怕她说些什么。 李忠明不解,问:“你俩干什么了?” 谢辞抢先开口:“没干嘛,就是去透透气。” 黎仲舒:“你又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许晏知不服气,“你怎的这般说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嗯。” 许晏知:“......”咱割袍断义吧。 谢辞亲自将她送上马车,“许晏知,你不该说的别说啊。” 许晏知朝她挥挥手,“知道了,翠翠。” 谢辞咬牙切齿:“许晏知!” “早朝见,翠翠。” ...... 许晏知回府后特意到许昌茗跟前溜达,“爹,好看吗?” “一般吧。” 许晏知忍住笑:“哦。” 阿桃眼尖,问:“怎么湿了一片?” 许昌茗:“又找借口离席了?” “嗯,太无趣了。” “你一般觉得无趣,总有人倒霉,你又捉弄谁了?” 许晏知讪笑:“错了,错了。” 姜祀开口道:“不会又是翠翠吧。” 宁肆点头:“肯定是,她哪有什么新故事。” 阿桃说:“还是翠翠?” 许晏知:“......嗯。” 许昌茗瞪她一眼,“早些歇着吧,”他又补充一句:“别老是翠翠,下次换个人。” 许晏知笑起来,“诶,知道了。” 第39章 下旨离京 今日的早朝相比较往日更为严肃,高台上的年轻帝王一言不发,那摔在地上的奏折已然揭示了方才的愤怒。 底下的官员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触了霉头。 靳玄礼支撑着下巴,盛怒过后的冷静让他平添几分寒意,他扫过底下站着的官员,眉眼淬着寒凉,微微一挑眉尽显讽意,沉下来的嗓音更是寡淡,“怎么?朕的好大臣们都哑巴了?” “还是说把朕当戏看呢?” “微臣惶恐。” 人人都下跪,人人都不知为何而跪。 “你们爱跪,就跪着吧。”靳玄礼已然没了耐性,“旗安县的事你们今日若不给朕解释清楚,那就跪到天黑。” 黎仲舒请奏:“禀圣上,之前拨给延州的粮食已经送达,只是延州又突发灾情,这才无暇顾及旗安县。” “突发灾情?那为何朕今日才得知?” 周祺兴道:“上报的折子是送来了,只是恰巧碰上太后娘娘寿辰,便想着不冲撞太后娘娘,等寿宴过后在上报。” 靳玄礼盯着他的眸子里闪过一瞬讽刺,“那母后的意思呢?” 周祺兴心下一跳,低眉顺眼道:“全凭圣上做主。” “户部,再拨钱粮,送往延州,尤其是旗安县!” “臣,遵旨。” 薛城又道:“圣上,臣愿前往延州抚恤灾情。” 靳玄礼并未理会他,而是望一眼立着的许宴知,道:“许爱卿,你去吧。” “臣,遵旨。”许宴知道。 “罢了,都起来吧。”靳玄礼微微一抬手。 底下都是窸窸窣窣衣袍摩擦的声响,谢辞悄声说:“从京城到延州,你还能回来过年么?” 许宴知摇头,“说不准。” 下朝后许宴知被叫去御书房,原以为靳玄礼是要同她商量什么事儿,却不料只是留她喝一杯热茶,让她路上小心。 “旗安县的情况很糟吗?” “比朕想象的还严重。” “我知道了。”许宴知有些沉重。 李公公往她手里放了个袖炉,“许大人,暖手只用热茶是暖不久的。” 许宴知将茶盏放下,摸着袖炉,若有所思,“你为何不让薛大人去,是怕柯相对他出手吗?” “薛大人不及你聪慧,在京城里有朕照看着总要安全些。” “柯相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对薛大人出手,你大可放心。” “那你呢?” “什么?”许宴知一顿,又勾唇浅笑,“不必担心我,我爹还劳你多照看,他年纪大了,不能再被折腾第二次了。” “还记得之前的广陵么?你也说不必担心你,还不是让朕担心了。”靳玄礼语气带着责备,却还是柔下嗓音说。 “那时事先不知道我晕船,若是不晕船我就不会受伤。” “朕不想听你狡辩,总之你万事小心。” “好。” “出京前同政儿见一面吧,他亲近你,别让他为你担心。” 许宴知好笑的望他一眼,“你说,小殿下该唤我一声什么?” “小叔叔,”靳玄礼瞥他一眼,“你敢让他叫吗?你爹能饶得了你?” 许宴知原本想说按年纪可以叫哥哥的,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平白给自己降了辈分么? 她说:“那不让我爹知道不就行了?” 他嗤笑,“也就你,敢让当今太子叫你小叔叔。” 许宴知眉眼得意,“毕竟也不是谁都有跟当今圣上有打过架的交情的。” “那是朕让着你。” “我知道啊,别人又不知道。”许宴知颇为无赖。 她又问:“说起小殿下,那婉嫔的死就只是难产吗?” 靳玄礼嗓音沉闷,“政儿太大了,生不下来。”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太医是怎么说的吗?” “怀胎时过补了?” “嗯,皇后时常往婉嫔宫里送补品。朕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怀胎过补也是会要人命的,朕还真以为皇后是为了朕着想。” “可怜政儿,生下来就没了娘亲。”许宴知道。 靳玄礼又说:“你可知政儿为何亲近你?” 许宴知想到当时许昌茗的话,回道:“我爹说是因为我与婉嫔画像眉眼相似。” 他点头,“政儿只见过画像。” 许宴知随口一说,“那还真是巧了。” 靳玄礼闻言眼底有笑意,望了望她的眉眼,没说什么。 “总之,延州此行,你多加小心。”靳玄礼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 “嗯,知道了。” …… 出了宫,车夫同她说:“少爷,刚才有位宫里的大人托我给你带个话。” “什么话?” “他说让你别忘了出京前还欠他一顿饭。” 是乔赋笙。 “知道了。” 车夫又问:“少爷,你要出京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还能赶得回来吗?” 许宴知实话实说,“不一定。” 车夫咂咂嘴,“老爷又要难过咯。” “走吧,都察院。” “得嘞。” 许宴知回了都察院处理公务,闲下来时思绪发散,盯着窗外看了半晌。 付白拐了拐张戬的胳膊,“咱大人有心事啊。” 张戬:“看出来了。” 付白:“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张戬不理解也不赞同,“咱家大人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情所困。” “也是。”付白认真想了想。 “付白,宫里的圣旨还没下来吗?”许宴知回神问道。 付白赶紧回答:“都察院今日没有圣旨来,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付白话音刚落,外头就是李公公的声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延州突发灾情,其州下旗安县民生艰难,特命监察御史许宴知押运赈灾物资前往延州,代朕体恤民情,安抚百姓。” “臣,谨遵圣意。” 都察院众人一齐跪下听旨,许宴知站在最前面,等李公公念完她上前接过圣旨,“李公公怎的亲自来了?不过是宣个旨,大冷天的何必跑这一趟。” “关于许大人的事儿,咱家自是要上心些,圣上说,让你路上小心。” “多谢李公公为我着想,要不留下喝一壶茶?” 李公公笑着拒绝,说是宫中事务繁忙等着他去操持。 许宴知也不强留,将他送出都察院。 “付白,张戬。” “属下在。” “你二人可有妻室?” “并无。” 付白意识到什么,说:“大人,我家中亲人都不在京城,过年属下也是不回去的。” 张戬也跟着说:“属下父母早亡,妹妹也嫁做人妇,京中也只有我一人。” 许宴知:“那你们二人做好跟我去延州的准备。”她顿了顿,又说:“若是赶不回来,我们三人便在一起过年,若是能赶回来,你们二人届时到我府上一同过年。” “是,大人。” “属下多谢大人。” 许宴知回许府时给了付白,张戬二人一些银票,让他们买点过冬衣物一同带去延州。 他二人不肯要,许宴知用官威压得他们不得不要,还说若是不照办,延州他们就不用去了。 许府。 许昌明在饭桌上等许宴知,姜祀和宁肆坐着一起等,阿桃去帮她更衣。 到时许宴知见无人说话便先开口道:“爹,我饿了,吃饭吧。” 许昌茗动了筷,许宴知这才开始夹菜,宁肆,姜祀和阿桃却没动筷,只是坐着。 许昌茗也只是随意夹了个菜就将筷子放下了。 许宴知停了筷子,“爹,先吃饭吧。” 许昌茗说:“你饿了就继续吃,我问我的,你吃你的。” 许宴知轻叹一声,“延州我是必须要去的。” “我知道,我不拦你。我且问你,为何不带姜祀和宁肆?” 许宴知闻言抬眸望一眼他二人,他二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却没敢看她。 她笑嘻嘻道:“我没说过这话啊?” 姜祀怒嗔,“你回来都不曾让我俩收拾行李做准备,分明就是不想带我们去。” “宴知!”许昌茗板起脸。 “延州苦寒,何必再让他俩去受罪。”许宴知当真是饿了,手里筷子没停。 阿桃说:“你不舍得他俩去受罪,我们又何曾舍得你去受罪?” “这不一样,这是我为官职责。” 宁肆忍不住说:“那我们保护你也是职责所在。” 许宴知沉下脸,“先吃饭。” 许昌茗气的要走,被许宴知拉回来,她说:“爹,这事儿你不用太操心,我会安排,你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好不好?你们等我肯定也饿了,先吃饭吧,不然就凉了。” 许宴知看一眼阿桃,阿桃也劝着许昌茗先吃饭。 姜祀和宁肆僵着不动筷,许宴知少有的对他们冷脸,“听话,先吃饭。” “可是——”姜祀还要争辩。 阿桃柔声细语的说:“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宁肆拉了拉姜祀的袖子,这才动手拿筷。 一顿饭吃得平静,谁也没开口说话。 饭后许宴知左哄又劝的将许府茗送回房,并答应他会好好安排。 回院时阿桃在等她,往她怀里放了个汤婆子。 许宴知抱着汤婆子往里走,进屋才发现姜祀和宁肆正跪着。 许宴知原本含笑的脸渐渐沉下去,脚步加重,走进去坐下,也没让他二人起身。 许宴知很少对他们生气,此刻她就这么盯着他们,心中气闷却是一言不发。 最后,是阿桃打破沉静,说:“你也别怪他们告诉老爷,他们也是怕你不带他们去延州,担心你的安危。” 许宴知正在气头上,冷笑一声,说:“我哪敢怪他们?我今儿怪了,明儿我爹就知道了。” 宁肆咬牙,道:“少爷要怪我们就怪吧,我们不在乎,只要少爷让我们去延州,什么罚我们都认!” 姜祀还是孩子心性,此刻眼眶已经红了,强忍着不哭出来。 许宴知一拍桌子站起身,厉声道:“怎么?要造反吗?我的话现在都不管用了是吗?” “若是不管用,你们愿意跟谁就去跟谁,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姜祀被吓得一颤,眼泪直接落下来。有一滴眼泪没忍住,余下的就更难忍住了,姜祀当即被吓得哭出声来,她从未见过许宴知对他们发这么大的火。 宁肆肩膀一抖,把头垂下去,一声不吭。 阿桃也被吓了一跳,他们三人都不曾见过许宴知这般。 阿桃稳下心神,拉了拉许宴知的袖子,“你别生气,你说的话自然是管用的。” 许宴知睨着,依旧冷声,“起来。” 姜祀和宁肆不敢不听,站起身来。 阿桃扶着许宴知让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坐下。” 姜祀和宁肆默默坐下,阿桃也给他俩倒了茶,他们没敢动。 姜祀没再哭了,但忍不住抽噎。 许宴知见她眼睛哭的泛红,也心疼,柔下嗓音道:“若是延州不是寒冬,我定会让你们去。” 姜祀有些不解,宁肆却是听明白了。 姜祀好不容易止了抽噎,宁肆眼眶却湿润了。 他定定的望着许宴知,“属下保护大人是职责所在,就算豁出命去,也是应该的,反正我们的命已经给了大人了。” 许宴知恨不得把手里的汤婆子砸过去,她又气得站起身,“现在又觉得自己是属下了?你自己出去看看,谁家的属下能同主子一起吃饭?谁家主子会给属下买吃食?”她气的手都在抖。 许宴知在屋里反复踱步:“想做属下是吧,滚,滚出去做,看谁家缺属下就去谁家,反正我许家不缺!” 姜祀哪里听过这样的重话,只知道许宴知这话是要赶他们走,又忍不住要哭。 宁肆更是不吭声了。 阿桃拍拍许宴知的背帮她顺气,也劝道:“别气别气,他们知道错了,你好好同他们说就是,你吓着姜祀了。” 许宴知闻言瞥一眼姜祀,这才强行按捺住情绪,可惜声音还是有些抖,“宁肆,姜祀不懂你不可能不懂,把她带回去。” 宁肆拉着姜祀就要走,姜祀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怕许宴知真的不要他们了,一个劲儿在哭。 临走许宴知又说:“我不缺属下,我也不要你们的命,你们的命自己留着。” “延州的事,不必再提。” “我不允许你们去。” 他俩走后许宴知才冷静下来,阿桃陪着她。 “你为什么不让他俩去呢?” “我捡到他俩的时候,正是寒冬。他们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破破烂烂,身上有伤还被冻的不轻。你知道虚清老头怎么说的吗?他说这俩孩子被冻的太狠了,若是习了武好好养着,或许还不会有事,若是再受了严寒,怕是身体要出问题的。” 许宴知轻轻摇头,“我不敢再让他俩冒险,毕竟延州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你该好好同他们讲的。” “你们三人的性子都倔,若我这么说他俩拼了命都要跟我去,倒不如发一通火压一压。”许宴知又想到姜祀委屈的模样,眼睛鼻子都哭的通红,叹口气,说:“我也是气急了,听不得他们把自己当下人。” 阿桃将手搭在许宴知肩上,安慰道:“他们会知道的,总要给他们一些时日转换身份,毕竟他们从小就被人当暗卫培养。” 说到这许宴知又想到虚清老头,当初他就非要让他俩认许宴知为主,许宴知还是不明白虚清老头的用意。 “阿桃,你今晚去哄哄姜祀,她还小,没听过重话。” 阿桃笑笑,“知道了,你不去哄哄?” 许宴知摆摆手,“她恐怕还不想见我,你去吧,我后日就走了。” “这么急?” “不算急了,延州灾情更急。”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老爷还有姜祀他们的。” “辛苦了,阿桃。” …… 翌日。 福聚楼。 “你打算何时走?”谢辞说。 “明日。” 沈玉寒:“宴知哥哥多加小心。” 沈玉林:“这年关是真不好过啊。” 黎仲舒递给他一个长木盒子,“留着防身。” 许宴知没拒绝,打开一看,是一柄小臂长的短刃,白玉的手柄嵌一颗红宝石,刀鞘也是白玉的,以银丝雕刻做嵌。 “谢了。” “什么也不说了,就希望你一路平安。”李忠明朝她端起酒。 众人皆举杯而饮。 许宴知出了福聚楼就进了宫,去与太子殿下见一面。 “宴知又要离京了。” “是,小殿下要多保重。” 靳玄政板着小脸,神情严肃的说:“宴知此去也要多加保重。” 许宴知见了他这幅老成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也不顾身旁跟着宫女太监弯腰将他抱起,“多谢小殿下关心,我会小心的。” 靳玄政伸出小手戳了戳许宴知的脸,“父皇说,孤该唤你一声小叔叔的。” 许宴知笑着,“岂敢担小殿下一声小叔叔?” 靳玄政干脆环住她的脖颈,“父皇说,他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心里指不定有多欢喜。” 突然,靳玄政又拍拍她,“你快些出宫吧,姑姑要来寻你了。” 许宴知闻言赶紧将他放下,“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倒不是害怕靳玄嘉禾,主要是许宴知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 虽说急着出宫但她还是去见了乔赋笙一面。 “许大人要离京了。”他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嗯,下官来等等乔大人,不是还欠你一顿饭么?” “我改主意了,”乔赋笙眉眼微动,朝她笑一笑,“这顿饭就等许大人平安归来之后再补上吧。” “啊?为何?” “许大人,我今日很忙。”乔赋笙含笑将她推出去。 “……” 许宴知无奈,只好答应。 走时乔赋笙又出声,“抱歉,明日不能送你。” 许宴知脚步一顿,回眸一笑,“乔大人,这等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你的事,都不是小事。” 可惜许宴知走的太远,听不见了。 第40章 延州(一) 从京城出发,越往延州天气就越发寒冷。 许晏知紧了紧大氅,“还有多久的路程?” 付白道:“还有半日就到了。” 张戬问:“大人,会不会有人劫道啊?” 许晏知:“你小子盼着被劫是吧。” 张戬赶紧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付白拍他一下,“行了,别说不吉利的。” 许晏知指尖发凉,她撩开车帘,入眼的雪竟白的刺眼,叹一声:“我原以为冬日时云清学宫最是严寒,却不料还有更甚。” 付白搓搓手,哈了口气,“可想而知延州的百姓冬日有多难熬。” 张戬见许晏知撩开车帘迟迟未放下,道:“大人快别让寒风进去了,在这儿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晏知还想说什么,付白已经从她手里夺过车帘放下了。 许晏知:“......” 她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放肆。” 可惜没人听见。 付白:“咱俩别引大人说话,省得她总要撩车帘。” 张戬:“那大人要是叫我们怎么办?” 付白:“若是要紧事就听,若不是......装没听见。” 他俩的对话别人能不能听见许晏知不知道,但她自己能听见! 倒也不必这么旁若无人。 许晏知无言良久,干脆阖眼,不再理会。 幸而张戬不是乌鸦嘴,他们这一路很是平顺。 待他们到延州时,天色已经渐黑。许晏知下了马车与延州刺史章鑫杰简单寒暄几句,吩咐付白和张戬分发御寒物资。 章鑫杰引路,带着许晏知查看灾情。 茅屋被雪压塌,沿路都是百姓露天而宿,章鑫杰说:“这儿的百姓算是幸运了。许大人,不是本官不想先救济旗安县,只是本官也要先管好这里的百姓。” 许晏知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里的百姓缺粮食吗?” 章鑫杰摇摇头,“所以本官说他们算是幸运,粮食勉强足够,好在许大人来了,他们情况就会好很多。” 许晏知唤来张戬,“你准备一下,同我连夜赶往旗安县。” “大人,那付白呢?” “他留下来继续抚慰民情,你去清点好要带去旗安县的粮食衣物。” “是,大人。” 章鑫杰有些吃惊,问:“许大人不先歇一歇,等明日再去吗?” 许晏知回道:“不歇了,旗安县的情况比这里还要严重,下官早些去百姓也能少受些罪。” 章鑫杰顿了顿,说:“既如此,本官再派些人同许大人一同前往吧。” 许晏知本想拒绝,停了一瞬才道:“那就麻烦章大人派几个识路的人帮衬一把了。” “不麻烦,不麻烦,倒是许大人,夜路难行,你多加小心。” “多谢章大人。” 许晏知带着张戬行夜路,粮食物资皆由随行押运官役负责,章鑫杰派来的人走在最前方带路。 通往旗安县的路不比官道,许晏知没坐马车而是与众人步行。 “道路不好走,你们多注意粮食物资,小心脚下。” “是,大人。” 张戬小声道:“大人,山路不好走,你要是累了,属下背你吧。” 许晏知哭笑不得,轻踢他一脚,“胡说什么呢?我还不至于柔弱至此,管好你自己吧,别踩滑了。” 许晏知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脚腕处传来剧痛,她踩滑了,崴了脚。 这声响不算大,只是夜路安静就有些明显。 许晏知:“......”合着乌鸦嘴竟是自己。 她当即疼的“嘶”了一声,差点没站住,好在身旁有张戬扶一把。 她忍痛看了看脚下,是一块被积雪覆盖了的石头。 前方的衙役止住脚步,赶紧查看许晏知的情况。许晏知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说:“你们继续走,不必管我。” 领头的衙役有些为难,说:“大人,怎么能不管你呢?” “不是不管,你们先走,我走在后头跟着就是,若是跟不上,你们就沿路给我留些印迹。” “这——” “啧。”许晏知蹙了眉,张戬赶紧对那领头的衙役说:“大人都发话了,你们照做就是,不会有人怪罪你们。” 那衙役闻言这才继续往前走。 张戬扶着许晏知走在车队后面,他说:“大人,要不你坐到运物资的车上去吧。” “我坐上去,他们是照看物资还是照看我?夜路本就不好走,我又何必再去添负担。” “那大人属下背你吧。” 她摇头,“你若是背我,肯定只顾着照看我,松懈脚下,若是也没踩稳,咱俩算是不用过年了。” “可是——” “再多话你就回去,换付白来。” 张戬没敢再开口,扶着许晏知慢慢走。 他们行的快,许晏知已经看不见车队了,只能跟着车辙的印子,脚腕的疼痛不减,一路走来出的都是冷汗,她开口与张戬闲聊:“你妹妹都嫁做人妇了,她小你多少?” “七岁。” 许晏知一惊:“你妹妹不过二八年华就已经嫁做人妇了?” 张戬点点头,眸色暗淡,“属下父母早亡,属下和妹妹是由舅舅抚养长大,属下到了京城寻了份差事,后来大人不是让属下升了职位嘛,原想着可以将她接来京城,却得知她已经嫁做人妇。” 许晏知心沉了沉,道:“是你舅舅帮她许的人家吗?” “嗯。乡下女子一旦及笄多半都是要嫁人的,只希望夫家能对她好些。” 许晏知又道:“若是想她,接她来京城也未尝不可,到时我批你的假,若有何难处同我说就是。” 张戬吸了吸鼻子,“属下谢谢大人。” 许晏知同他一路闲聊走到旗安县,因她腿脚不便,到时天已见亮。她一瘸一拐的走着,旗安县县令孙褚见状赶紧上前搀扶,许晏知这才见到旗安县的情况有多严重。 房屋倒塌不算,还有人员伤亡,路边蜷缩着一家老小,一块本就不大的饼都要几人分食,好在他们已经穿上了送来的御寒衣物,押运官役前来上报,说粮食还是不够。 “知道了,你们先歇歇吧,歇好后你带人返程延州,同付白说一声,再运送些粮食过来。” “是,大人。” 这时,县丞郑项禾面色难看的朝她走来,说:“许大人,不仅粮食不够,百姓受伤太多,药材也不够啊。” “那就再送些药材过来。” “是,大人。” 运送官役走后,郑项禾眼眶含泪一把握住许晏知的手,“多谢许大人,多谢许大人,旗安县的百姓有救了!” 许晏知安慰道:“郑县丞不必太着急,会好起来的。” “下官带大人走走吧。” 张戬想开口拒绝,许晏知走了一夜的路,脚还崴了,应该歇歇的。 许晏知看一眼张戬,又朝郑项禾笑笑,“那就麻烦郑县丞了。” 郑项禾笑的尽显憨态老实,“不麻烦,不麻烦,下官应该的。” 孙褚赶紧阻止,“许大人脚不方便,还是先歇歇吧。” 郑项禾这才注意到许晏知站在一处许久了,原是脚不方便。他一脸歉意,“抱歉啊许大人,下官没注意到。” “无妨,此刻天已大亮,我是歇不了,倒不如随郑大人四处走走,看看百姓。” 郑项禾看她的眼神变了变,笑着带她四处走走。 因为有了吃的和穿的,百姓已被安抚下来,见郑项禾领着许宴知走来,百姓虽不知她是何身份,但看她衣料不凡,气质矜贵,又是县丞领来的人,料想不是普通人,纷纷站起身来,“草民参见大人。” 许宴知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张戬扶着她走,郑项禾心中不免惋惜,如此清风霁月的少年郎竟是个腿脚不利索的。 “大哥哥,你真好看。” 许宴知闻言望去,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一个妇人身后,只露出小脑袋来眼巴巴的望着她。 那妇人有些惊恐,把那孩子往后推,连忙要下跪,“大人恕罪,小孩子顽皮不懂事,冲撞了大人。” 许宴知腿脚不便就示意张戬去扶,她笑了笑:“无妨无妨,你不必害怕。”她又朝那孩子招招手,“过来。” 那妇人还是有些惶恐,但小孩子顾不得这么多,见她唤自己过去,毫不犹豫就迈了步子。 “可吃过东西了?” 那小姑娘点点头,也朝她笑着,脆生生的说:“吃过了,原本饿了好几天,今天就有吃的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半张饼,“大哥哥要吃吗?” 许宴知摸摸她的脑袋,“大哥哥不吃,你留着吃吧。” 许宴知又问:“多大了?” “八岁了。” “识字吗?”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会一点儿,但不多。”她伸手摸了摸许宴知的大氅,被妇人阻止,“清儿别乱摸,别把大人的衣服摸脏了。” 小姑娘赶紧缩回手。 许宴知摸摸她的小脸,“你叫清儿?” 小姑娘点点头,“宋书清,我爹取得。” “好听。” 小姑娘乐了,笑嘻嘻的,“我也觉得好听。” 那妇人把小姑娘唤回去,“别打扰大人。” 许宴知神色凝重的望着众人,扬声道:“各位再等一等,不够的粮食草药很快就会送到,朝廷还拨了赈灾银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旗安县会重新建起来的。” 郑项禾也接着说:“对亏了许大人及时送来御寒物资,旗安县的百姓会牢记在心的。” 百姓跟着郑项禾附和,许宴知叫停他们的话,让他们好好休养。 正要走时有一老者开口:“大人,你这脚不似旧疾,是崴伤的吧。” 张戬赶紧说:“正是崴伤,昨夜天黑雪厚,大人不小心崴了脚。” 郑项禾一惊,“大人,你这是昨夜赶路时崴的脚?” “也怪我不小心,这才把脚崴了。” 郑项禾心中懊悔不已,搀着许宴知往回走,“都怪下官没问清楚,还以为是大人旧疾。大人,快回去歇歇吧,这崴脚要是伤了骨头可就不好了。” 方才开口的老者又说,“大人,草民做过几年大夫,若是不嫌弃,草民帮大人看看吧。” 许宴知知道脚腕已经发肿,也没多说什么,“如此,就谢过老先生了。” 那老者跟着许宴知进了临时搭建的营帐,张戬和郑项禾在外等候,孙禇也过来等着询问许宴知的情况。 “大人,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肿胀的有些厉害,这几日用雪敷在肿胀处,还要减少用力。” 许宴知闻言松口气,“多谢老先生了。” “张戬,送老先生回去,再给他拿些吃食。” “草民谢过大人。” 张戬送老者回去,孙禇和郑项禾进来看望,孙禇道:“许大人怎么样?” “不严重,休息几日就好。” 郑项禾眉头紧蹙,一脸愧疚,“许大人,都怪下官不好,还拖着你到处走。” “郑大人不必如此,你也是关心百姓。” 县尉冯林冲进来,急匆匆的说:“许大人受伤了?是谁动的手,下官这就把他抓起来。” 许宴知笑起来,“这位就是冯县尉?” 冯林朝她行了一礼,“下官正是县尉冯林,参见许大人。” 许宴知摆摆手,“不是谁动的手,是我自己崴了脚,冯县尉要抓我吗?” 冯林怔了怔,红了脸,“下官不敢。” 孙禇问他:“有出什么事吗?” 冯林说:“发放粮食衣物时有几个小混混想来抢,被我们制住了,见他们也可怜,我们把吃食衣物给了他们就放了。我带人在街上巡视,没发现有人闹事起哄。” 郑项禾:“那就好,那就好。” 张戬再进来时端了一碗热粥和一些咸菜,他有些犹豫,说:“大人,只有这些东西可以吃了。” 许宴知接过,说:“那就吃这些吧。”她又望向三位大人,“各位大人吃过了吗?” 三人同时点头,冯林说:“下官吃过了,许大人从昨夜到现今都还没用过饭吗?” 张戬接话:“许大人什么都没吃过,脚还崴伤了。” 三人闻言一齐望向她的眼神让她有些无奈,只好说:“三位大人有事就去忙吧,我歇一歇就来。” 三人这才从营帐退出去。 许宴知喝着粥,咸菜还算爽口。张戬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你怎么了?”许宴知问他。 “都是属下不好,害大人受了伤不说,还只能吃咸菜配粥。” 许宴知好笑的说:“脚是我自己崴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咸菜配粥又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吃。” “可是大人这么金贵的人,在京城何时受过这种苦。” 许宴知促狭一笑,“是你把我想的太金贵,行了,你也还没吃过东西,你去吃吧。” “那大人你这边?” “我吃过先睡一觉,实在是乏了。” 许宴知把粥喝完,就睡下了。 再睁眼时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许宴知坐起身来,“你怎的来了?” 小姑娘见她醒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娘说,你是京城来的富贵人家,你定是吃不惯这里的白粥咸菜,屋子塌的时候我娘还拿了一块腊肉,前几天饿肚子的时候都没舍得吃,我娘说你送来的东西救了我们旗安县,她让我送来给你,让你吃得好些。” 许宴知心下一热,捏捏她的小脸,“你拿回去吧,就跟你娘说,白粥咸菜也是能吃的,你还小还需长身体。” 见她小嘴一翘,怕是不乐意,许宴知问她:“你爱读书吗?” 小姑娘话头被引开,说:“我爱的,只是那个坏二狗说我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谁说的?你若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便可以做官。” 小姑娘又问:“二狗说没有女子做官的。” 许宴知握着她的小手,认真道:“会有的,会有女子做官那一天的,你好好读书,长大了就可以做官了。”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真的。” 许宴知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冰凉,问她:“你的手怎的这般凉?” 小姑娘傻傻一笑,“我来的时候把袄子给了二丫,她家里人多,衣物肯定轮不到她,我就把我的袄子给她了。我娘肯定又要骂我多管闲事了,嘿嘿。” 许宴知将自己的大氅拿给她,“有些大,但不妨事,你就说你拿你的袄子还有一半腊肉换了我的大氅。”说着,许宴知又叫来张戬,在他耳边悄声道:“这肉只切下三分之一,剩下的还给她。” 张戬点点头,拿着肉出去了。 “大肠?这衣服这么好看为什么叫大肠啊?” 许宴知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氅”字,极有耐心的说:“不是大肠,是大氅,这个氅。” 小姑娘似懂非懂,这时张戬回来了,把肉还给小姑娘。 小姑娘抱着比她人还长的大氅提着腊肉往外跑,还笑盈盈的跟她告别。 “张戬,去送送。那件大氅也不用拿回来,什么也不许要。你若是拿了什么东西回来,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是,大人。” 许宴知从行李里翻出一件裘衣,虽不比大氅保暖,但也好过没有。 许宴知穿戴好慢慢走出去,见孙禇和另外两位大人正坐在火堆旁,她便朝他们走过去。 冯林见她过来赶紧去扶,郑项禾去帮她拿了个小木凳。 “三位大人这是要守夜吗?” 孙禇点点头,“出了这种灾祸,百姓心中定然慌乱,若是没有官员坐镇,恐怕会有民乱。” 冯林也说:“虽说有衙役在,但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丈夫。我们当官的不就是要为百姓着想吗?” 许宴知真心实意的说:“旗安县有三位大人真乃百姓之幸,我朝之幸。” 郑项禾:“许大人也是让下官刮目相看。” 许宴知调侃:“怎么?以为我是只会享乐的富家公子吗?” 冯林直言不讳,“说实话,大人的模样这般好,完全就是富贵公子的做派,下官确实以为你只是来做做样子的。” 许宴知一挑眉,“那现在呢?” 冯林哈哈一笑,“不做作,没有那副纨绔的做派,也没看不起我们这穷乡僻壤。” 孙禇还是有所顾忌,提醒冯林身份有别。 许宴知却不在意,只说:“天高皇帝远,在这儿谁知道我是谁?大家都一样,何必拘泥于身份。只是冯县尉,莫要再拿样貌说事了。” 冯林也豪爽:“自然,自然。” 郑项禾又问:“许大人的脚如何了?” “还未用雪覆过,用了些自带的消肿药,不妨事。” 孙禇劝她回去休息,她说:“怎的这夜三位大人守得,我就守不得?” 孙禇闻言这才没再劝。 张戬回来后默默搬了个木凳坐下,几人围在火边说说笑笑为百姓守夜。 …… 第41章 延州(二) 虽说是一起守夜,但还是轮换着休息的。 许晏知再醒时已接近正午,张戬急匆匆来报,说是进县的路被积雪堵住了,前来运送的队伍过不来。 “那三位大人知道了吗?” “都知道了,孙县令留下来安抚百姓,冯县尉正带人巡逻,怕有人闹事,郑县丞带着人正要去通路呢。” 许晏知不过一瞬停顿,“我们也去。” “大人,属下去就好了,那太危险,你脚伤还没好,恐怕不方便。” 许晏知动动脚踝,不似昨日那般刺痛但还有余肿未消,确实不太方便还可能会帮了倒忙。她沉吟一瞬,严肃地说:“你且小心,我等你回来。” “是,大人。” 这时,郑项禾走过来给她端来一碗粥,不是昨日那样的白粥,而是加了细碎的腊肉丁还有零星几点碎菜叶。 许晏知微微一怔,“郑县丞这是?” 郑项禾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笑,说:“怕许大人吃不惯,下官就让厨子弄了点腊肉丁,菜是真没有了,这地里都是冻上的,还望许大人莫嫌弃。” 许晏知没推脱,接过那碗粥,眉眼微动,心下一热,含笑道:“那我就多谢郑县丞的好意了,只是下次不必再如此,白粥我也是能吃下的,你们为旗安县出了这么多力,理当是要多考虑你们自己才对。” 郑项禾闻言憨厚一笑,“许大人是京城来的贵人,下官哪敢怠慢。” 许晏知佯怒,“郑县丞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都是为了百姓,在这儿哪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是是是,许大人说的是,是下官说错话了。那许大人先趁热把粥喝了吧,下官先走了。” “郑县丞,”许晏知叫住他,说:“万事小心。我昨儿也得了些腊肉,等你回来也尝尝这腊肉粥。” 郑项禾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朝她挥了挥手,说:“那下官就不跟许大人客气了,许大人也小心自己的脚,别再受伤了。” “多谢提醒,你也小心。” 许晏知望一眼张戬,把粥递给他,问道:“你可吃过了?” 张戬点点头,“属下吃过了,郑大人为大人准备的粥属下也有一份呢。”他说着便笑起来。 “那就好,快去吧,自己多小心。” “知道了,大人。” 许晏知尝了尝,粥的本味很淡但因有一些腊肉丁,咸味倒是刚刚好。她将粥很快吃完,去寻孙褚。 孙褚见她来便笑盈盈的问她吃过没,还没等许晏知回答就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 许晏知倒是笑了,问:“哪里来的红薯?” “这是去年的堆在粮仓里的,原本都拿出来分给百姓了,这不,我今儿又进粮仓翻了翻,就剩这么一个了,许大人趁热吃。” 许晏知将红薯对半分开,递给孙褚,说:“我也是托孙大人的福才能吃上这最后一个红薯,那就一同吃吧。” 孙褚咽了咽口水,没拒绝,接过来就咬。 许晏知吃过那碗粥其实并未饱,她咬一口红薯,热热的,甜甜的。 她与孙褚并肩走着,一边吃一边说:“老让他们睡在路边也不是办法,新的避难堂建好了吗?” 孙褚咽下最后一口红薯,说:“基本快好了,只是还有一些小问题,这还没完全解决的话下官也不敢让百姓进去。” 许晏知点点头,“确实是该稳重一些,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孙褚笑笑,“都是泥瓦匠的活儿,让他们多上点心就是。” “如此——”许晏知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咚”的一声,孙褚立马变了脸色,拉着许晏知就要走,他一边疾步一边喊着:“快躲起来,是雹子!快起来!” 许晏知闻言也重视起来,路边茅棚是临时搭建的,恐怕撑不住这来势汹汹的雹子,她赶紧环视周围,高声喊道:“大家别乱跑,往尚有支撑的建筑下躲,拿着身边的东西尽量护住头!” 街边仅有三四家房屋是并未坍塌的,孙褚领着百姓往里躲,可惜房屋太小进不了太多人,许晏知只能让孙褚带着剩下的百姓先去避难堂,先躲过这比拳头还大的雹子再说。 许晏知眼尖,瞧见在人群里的小姑娘神色慌张,身边也不见那妇人。许晏知冲过去一把拉过小姑娘,随即又赶紧进了茅棚,“宋书清,你娘呢?” 小姑娘当即就哭出来,抽抽噎噎的说找不到了。许晏知干脆把她抱起来,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许晏知蹙着眉,环顾四周,外头的雹子凶势不减,这茅棚定然撑不住,随时会有坍塌的危险。 就在许晏知考虑要不要冲到不远处的残屋时,茅棚的木杆“咯吱”一声,开始摇摇欲坠。许晏知发现这茅棚也是在残屋的基础上搭建的,只是这屋子坍塌的太彻底连个屋顶都没了,她一开始没察觉。 整个残屋只留下一个墙角,被杂物遮挡的太严实,乍一看很难发现。扒开这些堆放的杂物,才能看清原貌,这大抵是之前的灶台或是壁柜,只有不到一半的遮挡。许晏知咬咬牙,抱着小姑娘往里钻,几乎是刚刚钻进去的一刹那茅棚就塌了,茅草遮挡了所有,将许晏知藏身的地方盖了个严实。 雹子依旧不肯收势,狠狠砸下来,许晏知护着小姑娘的头缩了缩,或许是方才用力过猛,脚踝处开始刺痛,左手食指的骨节处被雹子砸到,此刻血流不止。 许晏知深吸一口气,实在没回想起是何时被砸到的。 怀里的小姑娘忍不住发抖,紧紧抱着许晏知。 许晏知呼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柔声安慰:“清儿,别怕。” “大哥哥,我们会死吗?” 许晏知道:“不会,会好的,清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许晏知几乎是用身上的裘衣包裹着她,所以她身上并不算太冷,在许晏知的安抚下靠在怀中睡去。 许晏知受伤的手有些发抖,感受到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她也松了口气。只是她睡不着,雹子砸到地上的声音还没停,她思绪纷乱,庆幸自己坚持没有将姜祀和宁肆带来。 许晏知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脚腕和手指的痛感更加明显了,她试图想些什么,分散这些清晰的痛感。 一时间她想到很多,一张张人脸在脑海浮现,往日的欢声笑语也与她此刻的处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消沉,许晏知强行阻止自己再回忆,深深呼出一口气,动了动开始发麻的身体。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没由来的,许晏知突然想到这么一句。 她又自讽一笑,她一向不信神佛,此刻竟想到了虚清老头时常念给她听的《心经》。 就在许晏知已经快没有知觉的时候,雹子不再下了,外头安静了一会才恢复声响。感觉到茅草被人移动,不多时,许晏知眼前才恢复光亮。 许晏知下意识眯了眯眼,良久才适应光线。 孙褚上前来扶她,她却示意先将怀中的小姑娘抱出去。她艰难的动了动,脖颈的酸痛和浑身发麻让她很难行动,她被扶着缓了许久才能挪动步子。 “许大人,你受苦了,都怪下官疏忽,没注意到许大人未进避难堂。” 许晏知扭扭脖颈,“天灾来的急,孙大人能护住百姓已是艰难,不必自责。” “可有伤亡?”她又问。 “伤到几个行动缓慢的老人,万幸没人丢了性命。” “我这里有一些药,你拿去给老人家治伤吧。” “许大人,万万不可,怎么能用你的药呢?更何况你自己也受了伤,我们更不能拿你的药了。”孙褚一个劲儿的拒绝。 “郑县丞通路还没回来吗?”许晏知问。 “他们也得躲雹子,估计得晚些了。” “那孙大人就先拿我的药去给老人家治伤吧,”见孙褚还要拒绝,许晏知又说:“等草药运到再还我便是。” 孙褚犹豫半晌还是听了许晏知的话。 许晏知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歇歇,询问着身旁百姓情况。 过了许久,跑来一个衙役大喊,“粮食和药草都送来了!” 许晏知和孙褚闻言立马前往。 新的物资运送来了,可是众人面上不见喜色。 许晏知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张戬,张戬!”许晏知没注意到她连话里都带上了几分慌乱。 张戬发丝凌乱,灰头土脸,眼眶泛红,嘴紧紧的抿着。 “出什么事了?” 张戬垂着头,没言语。 运送人群里有人一下哭出来,哽咽道:“郑大人,郑大人他......” 孙褚也急了,连忙追问:“郑大人怎么了?” 那人泣不成声,所有人都在垂头抽泣。 最后是张戬开口道:“我们在清积雪时突然下了雹子,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躲好了,可是郑大人突然发现车上绑粮食的绳子松了,他说若是不绑牢粮食,粮食掉下山去他就没法跟百姓交代了,所以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非要冲出去绑绳子,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他满脸是血,我们一问才知道他被雹子砸到了脑袋。” 有个衙役哽咽着接话,“当时我们都很担心郑大人的情况,想用车上的草药给他先治伤,可他死活不肯,说车上的草药是要给百姓的,他不能擅自使用。然后郑大人一边抹着脸上的血,一边安慰我们说他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于是我们把他扶上了车。等我们到时,我们叫他,他却一直没应,我们试了他的鼻息,郑大人已经没气了。” 孙褚悲喊一声“郑大人”,跑过去查看郑项禾的尸体,只一眼就泣不成声。 许晏知只觉浑身发冷,她也想去看一看郑项禾 ,可是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呆滞许久才找回她的声音,再开口时嗓音已有沙哑之势,她问:“张戬,你可有受伤?” 张戬摇摇头,闷声闷气的说:“去时郑大人还对属下很照顾,没想到......” 许晏知想到了那碗腊肉粥,明明说好回来要尝一尝的。 “郑大人一边擦血还一边安慰我们,明明那血怎么擦都擦不完,他还说没事......”张戬也忍不住眼泪,垂着头无声哭泣。 许晏知紧绷着,扬声道:“先把粮食分发下去,草药发给有需要的人家,御寒衣物再发一些给家中人口多的百姓。” 衙役抹抹眼泪,开始卸东西。 冯林姗姗来迟,也忍不住悲哭。 孙褚强忍悲伤擦干眼泪指挥衙役分发粮食衣物,冯林哭过后也带着人维持秩序。众人都一言不发的忙着,安静的场景宣示着心里的悲伤。 张戬这才发现许晏知头发有些乱,衣襟皱得不成样子,衣摆和袖口全是污垢和血迹,左手食指骨节上有伤。 “大人,你受伤了?” “无妨。”她淡淡道。 “付白可好?”许晏知又问。 “延州情况很好,没再发生灾祸,付白也没事。” “我知道了,你下去歇歇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张戬有些不放心,但还是走开了。他走到远处,默默看着许晏知。 许晏知垂着眸子愣神,明明走时还如此鲜活的一个人,回时却没了体温。他说她是京城来的贵人,所以为她在白粥里加了腊肉丁,昨夜一同守夜时还同她讲了旗安县原本的样子,他说起旗安县时眼眸里满满的温情,他说他父母走得早,无依无靠,旗安县的百姓就是他的家人。 他还说他拿许晏知当朋友,唯一一个京城里的朋友。 许晏知当时还笑着回他:“你若来了京城,我定会好好招待的。” 许晏知心中沉闷,再抬眸时惊觉脸颊温热,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她想去看看郑项禾,看他最后一眼。 许晏知到时郑项禾尸首的周围已经围满了百姓,男女老少都在默默流泪。她鼻尖一酸,从人群中走进去。 郑项禾的头发是重新整理过的,包括衣服也是新的,他就静静的躺着,就像他说的一样,他只是累了,睡着了。 孙褚将手搭在许晏知的肩上,神色黯然道:“郑大人累了,让他好好歇息吧。” 许晏知和孙褚一同退出去,不再打扰百姓对郑项禾的默哀。 整整一个晚上,都没人离开。 张戬帮许晏知清理伤口,说:“大人,这是下雹子的时候被砸伤的吗?” “嗯,或许吧。” “大人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 许晏知摇摇头,抬眸看着他,缓缓道:“郑县丞的死,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不是你的错。” 张戬闻言一顿,眼眶迅速发红,他吸了吸鼻子,沉闷道:“属下在想,若是属下去绑的绳子,那郑大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许晏知没打断他,他继续说:“郑大人有这么多百姓爱戴他,把他当做家人,他死了就会有这么多人为他难过。” 许晏知听懂了她的意思,说:“你若死了,你妹妹会难过,付白会难过,我也会为你难过,张戬,你也不是一个人。” “你可以敬佩郑大人的为人和做法,也可以为他的牺牲难过,但你不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郑大人的牺牲也是为了让你们不再送命。” 张戬依旧沉闷,点了点头,说:“属下知道了,多谢大人。” “大哥哥!我娘找你。”小姑娘牵着一位妇人朝他俩走来。 许晏知还没开口那妇人就“扑通”一声跪下,“多谢大人救小女一命,”她重复着同样的话,朝许晏知磕着头。 许晏知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妇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救便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快起来。” 那妇人固执的不动,张戬也赶紧伸手拉住她,“我家大人不会要求你们什么的,快些回去吧。” 那妇人这才停下,“清儿,快给大人磕头。” 许晏知:“......” 小姑娘动作快,立马跪下就磕头。 许晏知直接把她拉起来,“你不必磕头谢我,若是你能好好念书,这便是谢我了。” 小姑娘扬着脸朝她笑:“好,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长大了去京城找你。” 那妇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大人别听小孩子胡说。” 许晏知摆摆手,并不在意,笑了笑:“好,那我就在京城等你。” “一言为定。”小姑娘嘴被捂着,有些含糊不清。 “一言为定。” 那妇人不敢再滞留,生怕小姑娘再说出什么话来,拉着她又是一遍道谢就走了。 今夜许晏知心情实在复杂,百姓们为郑项禾守夜,许晏知和另外两位大人为百姓守夜。 张戬依旧默默搬了木凳跟着。 今夜不比昨夜,只有火堆在噼里啪啦作响,没人开口,所有人都静着。 静默的夜,满是悲凉。 第42章 延州(三) 天快亮的时候又开始下起雪,孙褚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动了动身子,站起身来,有些歉意的朝许晏知说:“许大人守了一夜,下官去给大人弄些吃的。” 许晏知闻言视线从火堆中移开,这才发觉天已见亮了,她没拒绝,淡淡一笑:“多谢孙大人了。” “许大人喝粥吗?” 许晏知稍稍愣神,摇头,“不必麻烦了,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冯林坐下来,用树枝拨弄着火堆,又把手凑近去取暖,叹了一声,道:“百姓守了郑大人一夜,下官刚叫散,让他们回去休息。” “嗯......”她又说:“郑县丞的丧事......” 冯林摇摇头,语气低沉:“郑大人在世时就不注重这些,他只说若有天他真死了,不必办丧事,直接一把火烧了,烧下的灰撒到山头上去,他也好在底下看着旗安县。” 许晏知不知该说些什么,孙褚拿着几个白面馒头,和几张饼子走过来。孙褚把东西分发给他们,又对许晏知说:“许大人,下官——” 许晏知清楚他要说什么,只是朝他摇摇头,默默接过馒头和一张饼。 她将饼一分为二,递给张戬,“你昨日辛苦了,也没吃什么东西,你多吃点。” 张戬下意识要拒绝,对上许晏知的眸子愣了一瞬,没多说什么,接过来。 “大人。” 许宴知闻言抬头,是付白。 “你怎的来了?延州那边怎么样?” 付白将水壶递给她,说:“延州的情况不错,属下想着旗安县的情况更糟些,就赶过来了,大人放心,延州有刺史他们在呢。” “路上可有受伤?”许晏知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想必也是赶了夜路来的,问道。 付白摇摇头,回一声:“不曾,只是风雪有些大,路有些难行,好在有熟悉路的弟兄带着。” 付白等她吃完最后一口,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说:“大人,京城来的信。” 晏知亲启—— 许晏知眼皮一跳,以为是京城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拆开来看。 三页纸,竟有十人字迹。 许晏知:“......谁教他们这么写信的。” 第一页纸上就有许昌茗,阿桃,姜祀和宁肆的笔迹,每人都只写了一句话。许昌茗问她可有受伤;阿桃问她身体如何;姜祀和宁肆都是问她安不安全。 第二页纸上是沈家兄妹和薛城的笔迹。 第三页纸上是李忠明,谢辞和黎仲舒的笔迹。 每人都是寥寥数语凑满一页纸。 许晏知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三页纸,还是将它折好放起来。付白问她要不要回信,她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 孙褚便开口道:“许大人,下官这里有笔墨。” “那就先谢过孙大人了。” 许晏知提笔却是沉吟良久,迟迟未落墨。 张戬见她思忖良久便开口道:“大人不如实话实说?” 许晏知没吭声,终是摇摇头,写下“安好勿念”四个字,想了想又添上几笔,写下“愿君安康”。 付白问道:“大人不写何时返京吗?” 她回:“若是写了,半道上又出什么事儿耽误了,岂不叫人失望?” 张戬也问:“大人,我们何时返京?” “再等等吧,等旗安县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说,没准今年你俩是要同我一起过年了。” 他二人笑笑,“能跟大人一起过年是属下的荣幸。” “你们俩是乐意了,随行来的官役可就不一定了总之尽量在年前赶回去就是。” 付白望着又再下着的雪感叹,“这冬日到底何时才过去。” “张戬,付白。” “属下在。” “你们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量帮一帮。” “是,大人。” 许晏知四处走了走,旗安县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自有粮食衣物运来就不曾再有人饿死冻死了。 孙褚和冯林亦是感叹,若来的再晚些死的人就更多了。 许晏知又在旗安县待了几天,眼见着避难堂已经完全建好,路边也被收拾干净大有重建之势,她问过孙褚粮食可还足够,孙褚同她说其实每家每户都有地窖存放粮食过冬的只是之前房屋坍塌的太突然,地窖都被埋在下面,受伤的人又太多这才导致百姓饿肚子受冻。 不过她来的及时,解了燃眉之急,这几天百姓也恢复了力气和势头,又重新清理了自家的废墟,把地窖的入口清理出来,这就不愁没粮食了。 见旗安县渐渐安稳,许晏知便提出返京。 比她预想的还提前了两三日。 孙褚和冯林来送,许晏知没料到的是,旗安县的百姓都来送她了,回想到自己其实并未帮上什么忙便有些惭愧。 小姑娘笑着朝她挥手,“大哥哥,一路平安,咱们京城见。” 许晏知朝她点点头,笑了。 孙褚说:“许大人,旗安县的百姓都会记住你的。” 许晏知只是淡笑一声,“其实我也未帮上什么忙。” 冯林赶紧插话,“许大人莫要说这样的话,下官知道,许大人你的脚还没好吧?就连你手上的伤口也是因为没有用药才迟迟未好的吧?孙大人都同下官说了,你把你自己的药给了受伤的老人,等药材送来时你又说什么也不肯收。这几天下官都看在眼里,大人你是真的关心百姓,还用自己的私款救济穷苦人家,总之,许大人你若是什么也没做,百姓也不会自发来送你的。” “冯大人言重了。”她笑着回道。 张戬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大人,该走了。” 许晏知没应他,转身朝孙褚和冯林福身一拱手,“二位大人保重。” 孙褚和冯林一起回礼:“许大人保重。”他二人身后的百姓齐齐朝她弯腰鞠躬,“许大人一路平安。” 不知怎的,明明是触动之景,付白却悄声一句:“怎么感觉有点瘆得慌?” 许晏知“啧”一声,张戬赶紧拍他一下,“瞎说什么呢?” “走吧。”许晏知依旧与众人步行,只是心境比来时轻松不少。 路上付白突然想起什么,遂问道:“大人,你脚受伤了?” 许晏知不轻不淡“嗯”一声,也暗自扭了扭脚踝,腹诽一句,不用药还是不行,肿痛实在难消。 “好多了。”许晏知又补充一句。 这倒是实话,痛意不比之前明显,只要控制力度倒也不会太痛。只是这手上的伤口时常裂开,大抵是帮忙搬东西的时候扯开的。 她扬起手指,“会留疤吗?我不想让我爹知道。” 付白道:“一直没用药怕是很难不留疤,等到了延州属下去帮大人找找药。” 张戬也问她:“大人你的脚消肿了吗?” 许晏知摇摇头,说:“还有些微肿。” “这么多天了还未消,大人还是到延州看看大夫吧。” “到了再说吧,且有一段路程呢。” ...... 许晏知到延州时依旧是章鑫杰来迎。 延州的情况确实比旗安县好太多,此刻街边都正常做起了买卖,仿佛没遭过灾祸一般。 许晏知住进驿站,终于能沐浴一番。 实在有些灰头土脸的狼狈。 换上干净的衣袍,原本的裘衣已经破了,带来的大氅要么是给了百姓,要么就是不知何时被刮破。 她拿出银票给张戬,让他去帮自己买一件新的大氅,看了看他身上的披袄也有破败之相,说:“也给你自己买一件新的,别忘了还有付白。” “诶,谢谢大人。”张戬笑呵呵的拿了银票就跑。 等张戬回来许晏知已然睡了一觉,实在困倦。 许晏知接过大氅,看着张戬递给她的余钱,道:“用这些钱让厨子做点好吃的,酒就别喝了,明日还要赶路,让随行官役也吃顿好的。” “知道了,大人。” “付白呢?” “被刺史叫去了。” 许晏知闻言蹙眉,“刺史找他作甚?” “让他回来找我。” “是,大人。” 许晏知松懈下来一时无事可做,就打算上街逛一逛。 原本只是想随意逛一逛,可再回来时手里的东西提的满满当当。 付白一直在等她,见她来了,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忍不住说:“大人,真打算在这过年啊?” 这是囤年货呢? 许晏知双手被释放,这才呼了一口气,道:“年关嘛,想着给我爹他们,谢辞他们带点东西回去。” “那个红线包的,是给你的。” 付白闻言一喜,却在找的时候默了。 年关卖的东西都是用红线绑的! 许晏知也反应过来,面不改色道:“是双棉靴,你再找找吧。” 付白这才找到,刚要说话,许晏知又说:“帮张戬的也找出来给他吧,是个长木匣子装的。” “是这个吗?大人。” “嗯。” 付白抱着东西,有些犹豫道:“大人,章大人方才找我了。” “什么事?” 付白磕磕绊绊地说:“章大人说,想约见大人。” “你怎么回的?” 付白:“也不是章大人想约见大人,是章大人的千金,想见一见大人。” 付白此言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同她说我没空。” “属下回绝了,但章小姐好像不信。” “不信?” 付白点点头,“嗯,不信。” 许晏知哼笑一声,“不信又如何,左右她又见不到我。” 张戬进来说:“大人,外头有个章小姐要见你。” 许晏知:“......” “说我不在。” 张戬“哦”一声,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他又回来,“大人,她说她不信你不在,要亲自来看看。” “啧。” 许晏知有些不耐,“付白,让章大人把她带回去。” “是,大人。” 许晏知让张戬守好房门,“你若放她进来了,你就留在延州吧。” 许晏知在屋内饮茶,章蕊心在屋外,张戬守在屋门口。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我,识相的就快滚。” “大人不在,章小姐请回吧。”张戬面无表情的说。 “不过一个看门的狗,有什么资格拦我?” “敢拦本小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让开,不然我要你好看!” 章蕊心的话不足以惹怒张戬,却让屋内听得一清二楚的许晏知蹙了眉。 房门缓缓被打开,“我知道你爹是章鑫杰,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许晏知没迈出去,而是就站在门口,张戬往一旁挪了挪。 章蕊心见到许晏知的一瞬就呆愣住,入眼的人身量很高,大氅在身显露贵气。明明嘴角微微含笑却笑意不达眼底,眉眼间尽是寒凉还有分愠怒,就这么睨着她,竟叫人无端生寒。 她很快恢复神智,回道:“你就是许晏知?” 许晏知闻言蹙了眉,薄唇轻启:“没礼貌。” 她的声音不轻不淡如闲谈一般,却莫名能感觉到她说这话的情绪明显不高。 章蕊心红了脸,听出许晏知说的是自己,一时恼怒,却又莫名忌惮许晏知不敢轻举妄动,生硬的回道:“我不知你爹是谁。” “听过许昌茗吗?” 章蕊心闻言脸色煞白,仿佛周身的血被一寸寸抽干一般动弹不得,直冒冷汗。她听章鑫杰不止一次的提起过,许昌茗——两朝太傅,家世显赫,在京城极有威望,就连圣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许晏知也没料到她爹的名讳作用这么大,都把人吓成这样,原本还想问问她要怎么让张戬好看的,这样一来倒让她没了再开口的念头。见到付白领着章鑫杰姗姗来迟,许晏知轻飘飘一句:“跟你爹回去吧。” 许晏知将房门关上,不再理会门外的喧闹。 待外头终于归于平静,许晏知把张戬和付白唤进屋。 “坐吧,我问你们点事儿。” “大人尽管问,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爹为何名声这么大?”许晏知虽然知道这两朝太傅的身份显贵,但也不至于把人吓成这样。 付白和张戬一起摇头:“大人,属下也不知道。” 许晏知冷哼,“这就是你说的让我尽管问?” 付白讪笑,赶紧说:“属下来京城的时间也不长,属下知道有个人,就是这次的随行官役,是京城的老人了,属下把他找来。” 付白领了个人回来,自称马福,就是京城本地人。 “我且问你,我爹的名声怎的这般大?” 马福小心翼翼的回道:“大人你有所不知,三年前,京城有个姓萧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因为得罪了许太傅,许太傅提着剑就逼到他府门口去,没过几天,那个姓萧的人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不止这个人,还有京城的好几家大人,因为帮他求情,直接被降了官,调出京城去。总之只要是得罪了许太傅的人,轻则贬官,重则满门抄斩。” 望着马福一副忌惮的神情,许晏知内心有些复杂。 说好的以德服人呢? 怎么还提着剑逼到人府上去了? 许晏知挥挥手,马福便退下去了。 张戬默默鼻尖,“轻则贬官,重则满门抄斩。” 付白喉头一紧,“大人,属下之前去你府上的时候没有什么地方冒犯到许太傅吧?” “那可不一定。”许晏知留下这么一句。 看来不止许晏知有事瞒着许昌茗,许昌茗也有事没告诉许晏知。 第43章 返京 许晏知等人在官驿歇了一晚,天一亮就启程返京。 许晏知坐在马车里,吃着付白买来的肉干。 付白道:“大人,那个药好用么?” 许晏知扭扭脚踝,回道:“还行。” 张戬接过许晏知递来的肉干,分给付白,嘿嘿笑道:“看来我们可以在年前赶回京城了。” 许晏知突然想到什么,把脑袋伸出来,盯着付白,说:“我送你的棉靴你怎么没穿?” 付白被她盯得不大好意思,挠挠头,道:“大人,属下这不是舍不得么。” 许晏知又道:“买来即是要穿的,难不成你还想放着当传家宝吗?” 张戬笑出声,拍拍胸口,说:“大人,我随身带着呢,一有用处就能拿出来。” 付白“哦”一声,“属下一会儿就换上。” 许晏知很满意他的回答,又把脑袋伸回去。 马车里有一小炉,专供许晏知泡茶。她倒了一杯热茶正要递给付白他们,马车却突然不稳,热茶撒到许晏知手上,瞬间红了一片,还不待她询问发生何事,张戬在外头就大喊,“大人,这路上结冰,这马滑了一下就惊到了。” 紧接着付白也跟着大喊:“大人,快下来!这马不受控了!” 许晏知神色一凛,撩开帘子就要跳车,可是马受了惊地上又滑,马车跟着也不稳,许晏知一时没站住被颠了回去,好在只是撞到软塌上并无大碍。 许晏知被马车颠得东倒西歪,纵身一跃骑到马背上,一只手紧紧拉着一侧缰绳,用力让马的头侧转,另一只手轻触鬃毛,有节奏的安抚马的情绪。马渐渐慢下来,在许晏知的控制下停住。 张戬和付白气喘吁吁的追上来,见许晏知安然无事的骑在马上这才放下心来。 付白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马车惊呼,“大人,车内着了!” 许晏知回头一看,“哦豁。” 张戬:“哦豁。” 许晏知摸了摸胸口,好在银票是随身放的。 许晏知将车扣从马身上解下来,牵着马与众人看着这已经没有扑救意义的马车,张戬留意着许晏知的面色,道:“大人,离最近的镇子还有一段路程。” 许晏知没应声,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这下好了,路上真被耽搁了。 她拧着眉,这嘴是开过光吗? 张戬以为许晏知在生气,没再敢开口。 付白犹豫道:“大人,你也可以骑马啊。”就是冷了点,嗯......不止一点儿。 许晏知这才回神,“我知道。” 她叹口气,摸了摸马的鬃毛,“走吧,不耽误了。” 等一行人赶到镇子,天已经黑了。 张戬和付白去购置新的马车。 众人简单休息过后又继续上路。 许晏知坐在新的马车内,喃喃道:“可别再遇到大雪封路。” 一路上许晏知睡得迷迷糊糊,被张戬唤醒,“大人,积雪封路了。” 许晏知立马惊醒,“......” 庙里的菩萨知道她这么灵吗? 众人不得不暂停行程,等路政司将积雪清理后重新开路才得以启程。 许晏知一路都不再说话了,生怕再出什么事儿。 张戬和付白暗自议论,”你说大人是不是心情不太好,都不说话了。“ 付白说:“回京的路就这么一条,还耽搁这么久,换谁谁能高兴?” 张戬:“也是,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事,怎的回时这么霉?” 许晏知闻言端茶的手一抖,暗道,“怪我,怪我。” 与此同时的京城。 “诶,许晏知来信了吗?说什么时候回京没有?”谢辞问道。 “就回过那么一封,之后就再没消息了。”李忠明回道。 沈玉寒拧着秀眉,眸中担忧之色愈发浓郁,“晏知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沈玉林安慰道:“或许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只是他没告诉我们罢了。” 黎仲舒道:“她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一齐问他:“你怎么知道?” “乔统领同我说的。” 谢辞道:“难不成许晏知只给她姐夫写了信?” 黎仲舒摇头,说:“许晏知回京前是要请示圣上的,大概是圣上漏的消息。” 谢辞撇撇嘴,“许晏知每回离京都要叫人担心,还不会主动写信报平安,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学会写信报平安。” 沈玉寒的眉头稍稍散开,笑了笑,“我也赞同,每回都让人担心。” 黎仲舒没言语,想到在云清学宫时许晏知就不爱主动写信,自出仕以来都是他主动写信给她才得以保持联系。 跟她师傅一个样。 ...... “参见圣上。” “来问许晏知的消息?”靳玄礼望着原本已经下值的乔赋笙道。 乔赋笙点点头。 “没想到你对许晏清的弟弟也这么上心。”靳玄礼这话里有调侃也有些他自己才清楚的情绪。 “圣上也忘了许晏清吗?”乔赋笙定定的望着批阅奏折的靳玄礼。 靳玄礼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朕没忘。” 乔赋笙也静默良久,道:“晏知和晏清长得很像......” “朕知道了。” 靳玄礼提笔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继续落笔,他又说:“还是离远些吧,别让自己一直陷入过去,毕竟许晏知不是许晏清。” “若是许晏清还活着,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靳玄礼又补充一句:“你回去吧,朕除了知道她在回京的路上,其他的也不比你们知道的多。” “臣告退。”乔赋笙道。 一句“臣告退”让靳玄礼再次顿笔,他不由抬头望向乔赋笙的背影,苦笑一声,“你是在怪朕吗?” 乔赋笙闻言脚下一顿,他缓缓说了一句:“晏知和晏清一样不爱写信。”就像当年他去戍边时也不曾收到许晏清主动写来的信。 乔赋笙的背影逐渐消失,靳玄礼却盯了许久,似在回味他方才的那番话。 朱红的墨滴下来,李公公出言提醒。 靳玄礼回神,说:“他知道了。” 李公公问道:“是许大人告诉他的吗?” 靳玄礼摇摇头,勾起唇角有些讽意,“也是,念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他突然回忆起幼时,自己拉着乔赋笙躲在寝宫,兴高采烈地想告诉乔赋笙自己长大后要立许晏清为后,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同样兴奋的乔赋笙打断。 乔赋笙说:“晏清收了我给她的玉佩,她答应嫁给我了!” 满心欢喜被酸涩替代,靳玄礼下意识收敛情绪强撑起笑意回他:“是吗?那孤以后就等着吃你们的喜酒了。” 他记不清乔赋笙是何时走的,只记得铺天的委屈和难过压得他透不过气,他紧紧抓着许晏清遗落的发带,不允许自己落下一滴泪。 他不愿与自己唯一的兄弟争抢,也不愿许晏清嫁做人妇。 各种情绪涌上来席卷了他,他一直紧紧绷着心里那根弦,却控制不住自己想到母后说的话。 他的母后说:“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你的命是本宫给的,你的太子之位也是本宫给的,要学会知恩图报。” “只有煜儿才是本宫的孩子,等煜儿再大些,你的太子之位也是煜儿的。” 他像是坠入无尽的深渊,心中紧绷的弦也断裂开来,母后的话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怎么也挥之不去。 “靳玄礼?靳玄礼你躲在这儿干嘛?走啊,我带你看看我爹新给我买的玩意儿。”清脆的娇笑声将他从无尽黑暗中拉出来,他抬眸一看,是许晏清笑眯眯的朝自己伸出手。 他明明比她大了五岁,却是如此的依赖小小的她。 她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刚才的话,说要带他走。 她要带他走。 他终于出声,“好。”握住了她伸来的手,也终于忍不住崩溃落泪,这倒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扑过来捂他的嘴,急道:“你别哭啊,我不叫你名字就是,以后都叫你太子殿下可好?或者太子哥哥?反正我以后都不会叫你名字了,省得你嫌我不尊重你太子的身份......”她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他擦干了眼泪也没过多解释,僵着脸道:“不是要带孤去看你新得的玩意儿吗,还不快走?” “走走走,这就走。”她被他搞得迷糊,暗道一句:“怪人。” 他听到了,嘴角翘了翘,舍不得同她计较。 “圣上,圣上?” 李公公再次开口唤他。 靳玄礼如梦醒一般回神,奏折被污了大片。 他将笔放下,道:“可有什么消息?” 李公公道:“路政司报上来的消息只说许大人路上耽搁了,没别的事。” “朕知道了。” 李公公见他愣神许久,料想他必定在回忆过往,也不由想问:“圣上,奴才一直都想问,当初为何不让许大人进宫?” “太后逼着朕,朕既给不了她后位,就不该把她卷进后宫纷争。”他又停顿一瞬,接着说:“她不该被拘于后宫,或许朝堂更适合她。” “朕的后宫可以没有许晏知,但朕的朝堂不能。” “奴才知道了。” “那乔统领会不会告诉许大人他知道真相了?”李公公又问。 靳玄礼捏捏眉心,“他不会。” “那圣上要告诉许大人吗?” “他既没把话说明就是希望朕别告诉许晏知。” 靳玄礼很确定乔赋笙不会告诉许晏知,他只会装作不知道,一直陪在许晏知身边。 ...... 原本可以提前抵达京城因路上耽搁,也只能在过年那天夜里赶到京城。 路政司放了消息,才知道许晏知年夜里能抵达京城。 “大人,大人!快醒醒!你快瞧那是谁?”付白恨不得把许晏知从车里揪出来,可惜他不敢。 许晏知揉揉眼睛,嘴一咧,笑了。 她跳下马车,扑到许昌茗怀里,“爹,你怎的来城门口等我了?” 许昌茗拍拍她的头:“等你回家吃年夜饭呢。” 城墙上传来谢辞的喊声:“许晏知!你个没良心的,连封信都不写!” 许晏知抬头一看,不止谢辞,还有李忠明,沈家兄妹,黎仲舒也在。 “大过年的你们怎么都来了?” “自然是接你进城啊。”李忠明喊道。 沈玉林也喊道:“快随许太傅回去吧,我们见到你平安归来也就放心了。” 许晏知笑着朝他们挥挥手:“那我就回府了,你们也快些回府吧。” 许晏知叫了付白和张戬,一同回府去。 “你说说你,主动写写信你会缺斤少两吗?”许昌茗忍不住念叨。 许晏知嘿嘿笑着,“过年了,别说这些了。” 付白有些拘谨,“许大人,要不属下还是走吧。” 张戬见了许昌茗也有些不自在。 许昌茗笑呵呵道:“来都来了,那就一起吃了年夜饭再走。” 许晏知笑而不语。 许昌茗也瞧出了他二人神色不对,问许晏知:“怎么了?” 许晏知只顾着桌上的饭菜,随意道:“怕你看他们不顺眼,提了剑就逼到人家里去。” 许昌茗闻言愣了愣,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瞎说什么呢,吃饭。” 付白和张戬小心坐下,筷子都不敢随意动。许晏知道:“啧,还要我教你们怎么吃饭吗?” “属下不敢。” “该怎么吃就怎么吃,我爹还能把你们怎么着啊?” 付白低了头,悄声一句:“轻则贬官,重则满门抄斩。” “啧,我听得见!”许晏知佯怒。 许昌茗道:“吃饭,吃饭,放轻松,我一向以德服人,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阿桃满脑子都是许昌茗拿着戒尺追着许晏知打的场景,嘴里还说:“我今天就不信打不服你!” 好一个以德服人。 阿桃没忍住笑起来,姜祀和宁肆显然都同她想到一处,也跟着笑。 这一笑才缓解饭桌上的气氛。 饭后众人围坐在院中守夜,付白眸中泪光闪闪,说:“属下许久没有这样过年了。” 许晏知打断他抒情:“别扯,最多两年。” 张戬说:“还是大人好,能带属下一起过年。” 许晏知肆无忌惮的说:“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许昌茗敲敲她额头,“这话说得好像是个山大王。” 阿桃睨一眼,说:“她在府里不就是山大王么。” 姜祀点点头:“极其霸道。” 宁肆:“嗯!” 许晏知:“我奉劝你们好好说话。”给我留点颜面。 与此同时的皇宫。 乔赋笙,靳玄礼,太子和李公公在一起守夜。 乔赋笙:“看你可怜,臣留在宫里陪你。” 靳玄礼反驳:“你乔家就你一个人在京城,你不在宫里还不是一个人。” 乔赋笙面不改色:“臣可以到晏知府上蹭饭。” 他又补充一句:“晏知不会不同意。” “朕也可以。” 李公公在心里默默回道:“不,圣上,你不可以。” 靳玄政开口:“儿臣可以,晏知肯定会留我。” “朕可是你父皇,你要抛弃你父皇去找许晏知?” 靳玄政脖子缩了缩,还是悄悄坚定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安慰道:“儿臣这不是没走嘛,父皇,儿臣陪你守夜。” 乔赋笙突然嗤笑:“孤家寡人。” 靳玄礼:“......?” 靳玄政钻进他怀里,“不是,不是,父皇还有儿臣呢,不听他胡说。” 李公公实在没忍住笑。 靳玄礼气得差点就让李公公连夜下旨,明日早朝照旧了。 第44章 上香祈福 年初一到初三都不必上朝,许宴知难得贪睡,阿桃却一早把人捞起来,“把汤圆吃了。” 许宴知迷迷糊糊,“什么馅的。” “花生,你又不爱吃芝麻,谁敢端芝麻的给你?” 许宴知下榻,简单梳洗后端着碗老老实实把汤圆往嘴里塞,阿桃挺高兴的,抱着新衣袍等她吃完。 许宴知随意瞥了一眼,“去哪?” 阿桃回她:“去寺里上香。” 许宴知蹙眉,“不去,我又不信这个。” “老爷让去的,他还说以后每年今天都得去,你不去也行,等着老爷的戒尺吧。” 许宴知认真想了想,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桃把衣袍展开,许宴知这才瞧清楚原貌。 “怎的是藕荷的绣色。” 阿桃没搭理她。 许宴知又问:“月白配藕荷?这要是做成襦裙还成,男装会不会太花俏?” “这也是我爹过了眼的?” 阿桃显然不耐烦了,抬眸瞪她一眼,恶狠狠道:“穿你的吧,管这么多。” 许宴知语塞,穿在她身上还不让她管吗? “好了。”阿桃在她腰间系上宫绦,又抚平领口褶皱。 姜祀抱着裘衣跑进来,笑的灿烂,“穿这个,穿这个。” 茶白裘衣,领口和袖边是净白的狐狸毛。 许宴知老老实实穿上,宁肆也进来道:“走吧,老爷等着呢。” 许宴知上了马车,熟练的调整软榻上的枕头,身子一歪,睡了。 就坐在一旁目睹一切的许昌茗:“……” “为何要去寺里?”虽合眼但未入睡的许宴知说道。 “祈福。” 许宴知微微坐起身来,“你何时信这些了?” 许昌茗没回她,径自泡茶。 许宴知没得到回应也不在乎,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她干脆两眼一闭就睡了。 到时许昌茗将她唤醒,她神色懒倦的下了马车。 她望着这长长的一直通往山上的台阶沉默良久,她去的真的是寺庙不是天庭吗? 这跟让她回一趟云清学宫有什么区别? 许昌茗已经撩袍上了台阶,阿桃,姜祀和宁肆也紧跟着上去,唯独许宴知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挪步。 许昌茗回头望她:“你脚下有黄金吗?” 别人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不得;到了许宴知这儿是脚下有黄金,动不得。 阿桃回眸一笑,眼里勾着挑衅。 许宴知瞪回去,“你别想激我。” 姜祀直接出声道:“不会吧,你不会连这都走不动吧。” 宁肆也跟着附和:“你不行。” 许宴知哼一声,撩了袍子就两三步追上去,“谁不行?” 见许宴知跟上来了,许昌茗这才继续走。 许昌茗原本走在第一,许宴知本就兴致缺缺磨在最后一个。可许昌茗到底是上了年纪,走的时间太长难免乏累,许宴知就追上去扶他,却被许昌茗推开手,“我自己走,不用你扶。”说完还上下打量了许宴知一眼。 许宴知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不让扶就不让扶,你迟早会累的。 许宴知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阿桃她们闲扯,许昌茗突然开口:“你想知道我为何会提着剑逼到人府上去吗?” 除阿桃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好奇。 许宴知说:“真提剑去的?你会用剑吗?” 许昌茗确实不会,许氏一族多是文人,会武的占少数,到了许昌茗这一辈依旧没人习武,子辈中也只有许宴知一人学文又会武。 “萧家那个纨绔子弟,吃醉了酒胡乱攀咬,因与你幼时结仇便张口闭口都是污蔑之语,那年你及笄,虽没回京但我也怕污了你的名声,同醉鬼说不清道理,我干脆提了剑上门。”他说着顿了顿,道:“至于满门抄斩,只不过是凑巧罢了,圣上本就打算对萧家出手,只不过被我碰上了。” “所以那些开口求情的不过都是萧氏一党,圣上趁此将他们清理出去,也正好抬了你的威势。”许宴知说。 许宴知一摊手,笑了:“我就说我爹怎么会是舞刀弄剑的人。” 许宴知同许昌茗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 父女俩都很清楚,还有一个满门抄斩的原因,京城里与许宴知有过联系的就是萧家那不成器的纨绔,许宴知既要以男人的身份回京入朝就不能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言其他,就光说那纨绔就是一定要死的,流放下狱不会让帝王放心,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只是恰好萧氏之罪让靳玄礼有了灭口的理由。 萧氏满门抄斩,抬高了许昌茗的声势,也为许宴知入朝不被拘束做了基础,就算是看在许昌茗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轻易拿许宴知如何。 只是许宴知没想到,靳玄礼想让她入朝为官竟不是一时兴起,整整铺垫了两年,为她扫除了京中可能指认她身份的人。 许宴知不由往深一想,萧家纨绔同她只是幼时私仇,况且她那时已然离京四年,为何偏偏在她及笄那天出言污蔑从而挑起许昌茗的怒火? 或许许昌茗提剑逼府也在靳玄礼的筹谋内。 到底是帝王家。 许昌茗见她敛神沉思,轻咳两声,道:“到了寺里,上香或是祈福你就不用去了,你既心不诚,做了也是无用。” 他又补充一句:“自己寻个地儿老实待着,别给我惹出祸来,寺里人多,我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打你。” 许宴知不由蹙眉,“谁家闺女还被亲爹打的?” “你若是像她们一样乖顺听话谁舍得打你?” 许昌茗被挑了话头,一直念叨着:“谁家闺女从小就天天只穿男装出去鬼混打架?原以为进了宫能收敛点,谁知道你胆大妄为还跟太子打架,连当时的皇后你都敢不待见还有什么你是不敢的?那个乔赋笙幼时可没少被你欺负,偏生他还眼巴巴爱跟着你……” “爹——”许宴知见他越说越起劲,为了颜面着想不得不出言打断。 许昌茗是越说越气,瞪她一眼,“浑成这样你还要脸面?” 许宴知不由分说挽上许昌茗的胳膊,“爹,别说了,我好歹是个官,传出去不好。” 姜祀和宁肆在后头憋笑,阿桃也忍不住笑起来。 等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山顶,许宴知只觉魂不附体。 她本就性子懒,不爱爬山,此刻人更是如霜打的花儿似的——蔫儿了。 她扯扯嘴角:“终登天庭了算是。” 许昌茗让她别乱说话,她闭了嘴跟着进去。 万佛寺,有些耳熟。 许宴知心中一阵愧疚,沈玉寒之前冒着寒天为她登寺祈福,这么长的台阶硬是被她走下来,祈福要心诚,恐怕要在寺里待上一晚也未尝可知。 许宴知正想着,手腕被人扯住,那人道:“年轻人!老夫看你骨骼惊奇,要不要跟老夫习武?” 许宴知愣神,环顾四周,早就不见许昌茗和阿桃他们的踪影。她将手腕抽回来,道:“真的吗?大师?我真的可以习武吗?” 那老头捋捋胡须,若不是身上穿的破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年轻人,只要拜老夫为师,武功什么的定不在话下。” 许宴知苦恼的皱眉,委屈道:“可是我爹说我身子骨太弱,这辈子都不能习武了。” 老头望着许宴知面色红润,抽回手时也强韧有劲,完全与身子骨弱沾不上边。 “年轻人,你莫要诓骗老夫。” 许宴知依旧满脸愁容道:“我爹知道我命不久矣,特意上寺里来求求,莫要看我现在精神头好,大夫说我是回光返照。” 那老头被噎得一愣,良久才道:“年轻人……不要这么悲观。” 许宴知见老头面色恹恹,又说:“若要拜你为师,要准备些什么?” 老头下意识接道:“一百两。”他又偷偷暼两眼许宴知,有些心虚的说:“罢了,看你也不需要习武了。” 老头垂头丧气的走了,迎面又走来一青年,那老头立马打起精神,甚至毫不顾忌许晏知还在场就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腕,道:“年轻人,老夫看你骨骼惊奇,要不要跟老夫习武?” 许晏知:“......”好歹换一套说辞。 “许晏知!” 许晏知闻声抬眸,是谢辞。 谢辞从高台上走下来,一把扯住许晏知的手腕,贱嗖嗖的说:“年轻人,老夫看你骨骼清奇,要不要跟老夫习武?” “......滚。” “你怎的在这?”许晏知又问。 谢辞闻言斜她一眼,“自然是上香祈福的,不然来寺里干嘛?” “哦,没听说狗还会上香的。” “你就欠儿吧,你出门真的不会有人报复你么?” 许晏知眉头一挑,“谁敢?” 与此同时的庙楼上。 “那就是许晏知么?”说话间女子将视线落在许晏知身上。 微薄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茶白的裘衣下是月白的衣袍,衣摆和袖口是藕荷做绣线,显得整个人清新干净。她的墨发并未悉数束起,只简单束了马尾,不似往日官袍加身的装扮,活脱脱一个富家少年郎的模样。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谈笑间尽显风度,笑看身旁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寺庙里人来人往,她就这么立在人群中,独显矜贵气质,笑起来时又含温润。 那女子哼笑一声,“沈玉寒那贱人的心上人?” 身旁跟着的丫鬟胆怯的点了点头。 “哼,沈玉寒不是心悦他吗?我偏不让她得逞。回府吧。” “是,小姐。”丫鬟小心翼翼的回道。 ....... “哈哈哈哈哈哈......许晏知,我还以为你路上是怎么耽搁的,原来是怪你这张破嘴,哈哈哈哈......”谢辞笑的起劲,全然不顾形象。 许晏知默默退后两步,直到庙里小师傅走来出言提醒:“这位施主,佛门净地,切勿吵闹。” 许晏知也是一脸唾弃的表情,道:“这位施主,切莫吵闹。” 谢辞赶紧收敛笑意,对着小师傅说:“自然,自然,佛门净地,我不笑了。” 小师傅满意的点点头,“阿弥陀佛。” 待小师傅走后,谢辞就瞧见许晏知眼尾挑着,嘴角一勾,嘲讽意味明显。他气的一把拉着许晏知就往外走,恨恨道:“你等着,许晏知!” 出了庙门,谢辞就开始了表演。 “晏知哥哥~”谢辞挽上许晏知的胳膊,怪声道。 许晏知顿时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恶不恶心?” “晏知哥哥~怎么了?你不喜欢人家这么叫你么?” 谢辞咬牙继续说:“晏知哥哥~你怎么不理人家啊?” 谢辞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过往行人听见。 许晏知用手扒他,奈何这厮也是用了死劲的,一时还真没能将他扒开。 许晏知臊得红了脸,“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吧,在下不认识你啊。” “晏知哥哥~” “你有疾否?”许晏知咬着牙问道。 谢辞大有破罐破摔之势,就是不肯撒手。 许晏知干脆不扒他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我知道你来了京城当了官不想娶我妹妹了,你又何必装疯卖傻,不娶便不娶吧,就当我妹妹瞎了眼,一腔真心付诸流水,你就娶你的高门女吧,是我妹妹高攀不起你。” 谢辞:“......算你狠。” 许晏知回视他:“还要继续吗?我今儿豁出颜面陪你啊。” 谢辞松开他,扯扯嘴角,“没意思。” 许晏知故作惊讶,“这还没意思?那继续来,我再给你编一编,负心汉,不孝子,你一一试试?” 谢辞捂住她的嘴,道:“行行行,算你赢。” “你跟谁来的?”谢辞问她。 “我爹。” “我跟沈玉寒来的,她还没出来。” “哦,我又没问你。” “许晏知!” “好好好,我不逗你。”许晏知促狭笑笑,说:“你怎的和她来,不是和李忠明?” 谢辞撇撇嘴,“李忠明有他的季姑娘,沈玉林进宫去了,她又不好意思找你,不就只有我陪咯。” 许晏知拐拐他,调侃道:“眼里的欢喜收一收,不然我还真以为你不乐意呢。” 谢辞笑了笑又神色黯淡的说:“我欢喜有什么用,她满心满眼都是你。” 谢辞并未出言反驳,便是认了。 许晏知见状也认真道:“我也知她对我的心思,可我也只能把她当做妹妹看待,这种事双方都未挑明最是难办。” 谢辞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是真把她当妹妹,也知道你也不能就这么挑破拒绝她,我也舍不得她伤心。” 许晏知问他:“你何时对她有的这心思?我都没看出来。” 谢辞:“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正跟沈玉林喝酒呢,大大方方毫不扭捏的同我们谈笑,那时我就心存喜念,只是那时我自己都未曾注意这层心思,再后来她就认识了你,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你,我甚至在想若是你们两情相悦我便成全她,可是你上次说你只把她当妹妹,我就又忍不住心思了。” “她为你祈过福,就是你广陵受伤之时。我怕她出事,偷偷跟着她,台阶太滑她摔了几跤,她连丫鬟都没带,自己又爬起来又继续走,等到庙里时她裙摆被雪沾湿了大半,她就这么跪着为你祈福,跪了一夜,我守了一夜。” “许晏知,那时我竟十分嫉妒你,能让她为你至此,可是我更心疼她。你看不出来也正常,我自认隐藏的很好,就连李忠明都没发觉。” 许晏知轻拍他肩膀,说:“你又何必隐藏?大胆争取便是。” 谢辞摇摇头,叹一声,“她是郡主,我家中世代行商,一介商贾怎么配得上她?” “那你甘心什么都不说么?” “只要能像如今这般以好友身份陪在她身边即可。” “谢辞......”许晏知还想再说什么。 “晏知哥哥——”身后传来沈玉寒的声音。 沈玉寒微微提起裙摆,朝着许晏知跑来,歪着头笑道:“晏知哥哥怎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到这儿来呢。” “我同我爹来的,你上完香了?” “嗯,我们等等你吧。” 许晏知望向谢辞,谢辞朝她淡淡一笑,轻轻摇摇头,没言语。 许晏知说:“不必等我了,我爹不知还要多久,阿桃大抵也去祈福了,不知要何时呢,冬日寒凉,你们早些回去吧。” 沈玉寒一怔,“阿桃也来了?” “是,阿桃贪玩,不知要耽搁到几时。”许晏知这话说得勾着几分宠溺。 沈玉寒脸色僵了僵,还是挂着笑,“晏知哥哥对阿桃真好。” 谢辞本想阻止许晏知再说的,哪知许晏知不理会他,继续说道:“阿桃对我很重要,自然要宠着些的。” 沈玉寒面色发白,却仍是撑起笑脸来看她。 许晏知看一眼谢辞,说:“你们先回去吧。” “好......”沈玉寒低沉应一声。 许晏知目送着谢辞和沈玉寒的离开,也不知谢辞在同沈玉寒说些什么,大概是在逗沈玉寒笑吧。 “你看什么呢?”阿桃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问道。 “你哪来的糖葫芦?” “庙里人多,小贩自是也多。” “姜祀那丫头呢?别叫人骗了去。” “宁肆跟着呢,再者,谁敢骗她?她手里可拿着剑呢。” “也是。” “我爹还没出来?” “给你求平安符呢,你可得日日带着。” “知道了。”虽然许晏知觉得没什么用但还是答应了。 “你刚刚到底在看什么?” 许晏知一脸深不可测的笑笑,“一对有情人。” 许晏知趁阿桃愣神之际咬掉她的一个糖葫芦。 阿桃白她一眼,“有病。” 第45章 堵路 “又受伤了?” 许宴知懒懒抬起头回道:“你又知道了。” 靳玄礼不置可否,“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至少我爹都没发觉。” 靳玄礼盯她半晌,倏而笑起来,“你是来给朕拜年的?空手来的?” 许宴知用手撑着下巴去看他,笑盈盈的,“我来是空手来,回去就不一定了。” 她干脆站起来闲逛他的御书房,用手挑挑流苏帷幔,凑近几分去看琉璃双耳壶的品相,又摸摸红木的笔架,“不愧是宫里的成色。” “你这是来洗劫朕的?” “别这么说,这不是大过年的来看看你么。” 靳玄礼睨一眼,“大可不必。” 李公公端了两碗汤圆进来,许宴知下意识拒绝:“别,芝麻的我不要。” 李公公笑呵呵地说:“圣上吩咐过了,不逼许大人吃芝麻馅的,你那碗是花生馅的。” 许宴知这才接过来,“这还差不多。” “都察院的官员考核陆凊已经呈上来了,还有个事儿,你们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要回京了。” “吴东泽么?你到底把他派去干嘛了?” “几处沿海州城的官员督查,也该回来了。” “圣上是担心沿海州城腐败吗?” “毕竟连通别国海路,朕总是要多注意的。” 许宴知往嘴里送了一个汤圆,一咬软糯的外皮,花生味充斥口腔,浓郁醇香。她不由眯了眯眼,半晌才开口:“我离京这些时日,柯相就没什么动作么?” 靳玄礼道:“说来朕也觉奇怪,柯相安分得紧,瑞阳王也好似不在意之前柯相对他使的绊子似的,没什么特别举动。” “总不能是为了过个好年吧。” “朕也觉得,便叫人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向。” “我倒觉得,瑞阳王很有可能会对柯相动手,那可是一半兵权,谁能忍下这口气?” 靳玄礼闻言戏谑一笑,说:“瑞阳王忍了这么久,想必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且等着瞧吧,朕或许还能隔山观虎斗。” 许宴知正想着,靳玄礼突然朝她扔了个小瓷瓶。许宴知接过,问:“这是什么?” “金创药。” “给我这个作甚?” “就你这一不小心就受伤的体质,留着总比没有的好。” 许宴知有些狐疑,“是圣上给我的还是乔赋笙?” 靳玄礼眼底掠过一瞬吃惊继而斜她一眼,“怎么,朕还没有一瓶金创药?太医院是吃白饭的吗?” 他又补充一句:“不是只有他乔赋笙会有金创药。” “他常年戍边,我会想到他很正常。”许宴知淡淡一句。 靳玄礼哼一声,“你之前有意放松了暗探,可有什么结果?” 许宴知懒懒散散道一句:“我昨儿晚上瞧见几家大人去了玉春楼。” “没了暗探盯着就只是去了玉春楼?” 许宴知又说:“玉春楼是京城第一妓馆,想必消息很是灵通,待我有机会去探一探。” “顶着监察御史的身份去玉春楼,你不怕别人参你一本监守自盗。” “明的不行,来暗的。” 许宴知顿了顿又说:“陆大人同我说,天子脚下,官员受都察院管束的就更多,大至官员作为小至官员家事,都察院都要监管,他劝我莫放过探子上报的家宅私事,或许会有什么关联。” “所以我回京后又将探子放回去盯着,同时我也在想,暗探对于都察院的作用举足轻重,容不得沙子,若是出了差错都察院必将万劫不复,我很担心,会有奸细。” 靳玄礼:“你打算怎么做?” 许宴知说:“是否有奸细我并不确定,目前我也只是担心罢了,我想先同宋大人,陆大人和吴大人商量商量再做打算。” “皇后娘娘驾到——” 许宴知望一眼靳玄礼,见他没有要自己回避的意思,就没动身。 “让她进来。”靳玄礼冷淡一句。 “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许大人不必多礼。” 皇后正要朝靳玄礼行礼时,被他出言打断:“不必多礼,你有何事?” “臣妾……圣上,臣妾只是来给圣上送一碗汤圆。”皇后浅浅笑着,望向靳玄礼的眼神里满是期盼。 “朕吃过了,你端走吧。” 皇后一僵,眼眶氤氲,却还是撑着笑意。 皇后身后的掌事宫女焦急开口:“圣上,这是娘娘亲手做的汤圆,圣上多少尝一尝吧。” “放肆。”靳玄礼嗓音淡淡,冷冷扫过一眼。 “朕吃过了,你莫非还想逼着朕吃不成。” “或者,让母后来逼着朕吃?” 皇后只觉浑身热气消散,一寸一寸冷下去,靳玄礼的话宛如利剑一般扎在心口,扎得她生疼,眼中氤氲渐浓却始终强忍不落。 “圣上,臣妾只是——” “朕说过了,你是皇后,不是厨子,什么是你该做的难道还要朕来教你?” “政儿不喜同你亲近,你就莫要再去找他。” “当真以为朕不知婉嫔是怎么死的吗?” 靳玄礼一字一句的说着,眼眸冷下来,无视皇后的难堪。 他又说:“政儿虽是太子,他若不愿叫你母后朕也不会强求,政儿朕会亲自教养,你不必费心思在他身上。” “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御书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朕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臣妾告退。”皇后音调发颤,指尖紧紧戳着手心,面色苍白的说。 皇后走时有意无意将视线落在许宴知身上。 许宴知有所察觉但依旧懒懒散散的靠着,把玩着扳指。 待皇后走后许宴知开口道:“皇后是想将小殿下过继到她那儿吗?” “她盯政儿盯得紧,就连政儿与哪个妃嫔交好都一清二楚。” 许宴知冷笑一声,“是想效仿太后吗?杀母夺子?” 靳玄礼也沉着脸,“朕不会把政儿交给任何人,朕会亲自教养。” 许宴知想到什么,又说:“等冬日一过,开春就要选秀女了,你有何打算?” 靳玄礼揉揉眉心,有些无奈:“朕无心此事,若是能拖便拖,就是怕有些老臣非要借此说事。” 许宴知点点头,“这本是祖制,若要拖,那群老臣定是要闹的。” 见靳玄礼神色无奈似有倦意,她便说:“我就不叨扰你了,你回头让李公公把那副水墨画送到我府上,我去寻陆大人他们。” 靳玄礼扯扯嘴角,“那幅画朕都没挂多久你就惦记上了?” “今儿初二,官员不用当值你去哪寻?倒不如等吴东泽回京后再说。” “也是,那我出宫溜达溜达,画圣上别忘了啊。”许宴知道。 “忘不了。” 等许宴知走后,靳玄礼渐渐敛了笑意,“李福德,告诉乔赋笙,药朕已经给她了。” “是,奴才这就去。” …… 许宴知坐在马车里,街上不算热闹,商贩三三两两。 “少爷,前头好像有人闹事儿堵了路。” 许宴知懒懒道:“那等等便是。” 车夫伸长了脖子去瞧,说:“少爷,好像是强抢民女啊。” “大过年的强抢民女?你信么?” 车夫摇摇头,“不信。” “那再等等。” 车夫应了声,又瞧许久。 “诶,少爷,好像是真的啊。” 许宴知回道:“这街上本就没多少人,他要强抢民女的话,这么长时间还没把人抢走?” 车夫点点头,“少爷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假的。” 又过了半晌,车夫见那群人朝这边涌过来,连忙喊道:“少爷,人挤过来了,怎么办?” “别管就是。”许宴知冷哼一声,有些嘲讽的挑着眉。 年节不宜生事,小孩子都会消停几日。这街上本就人烟稀少,在她的马车前还闹出强抢民女的事儿,这不就是摆明了等她出现呢? “这位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许宴知在马车里一声不吭。 那丫鬟装扮的姑娘扑通一声跪在马车前哭喊着:“大人,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小姐吧。” “既是小姐身份,还有人敢强抢么?”许宴知淡淡道。 车夫将车帘撩开。 许宴知歪着身子,懒懒散散的靠着,指腹划过扳指,慵懒抬眸去看,漫不经心道:“这位姑娘,回府寻人也好过等我出现吧。” 那丫鬟垂着头,不敢再说。 人群中的女子一袭水蓝渐白襦裙,内披净白厚衫外披是水蓝刺绣大袖外衫,未穿戴披风,颈肩的玉石挂坠实在显眼。 那女子眼含水汽,眉眼低垂着,嗓音柔柔软软,包含委屈道:“这位大人,府宅离此太远,若非来不及也不会打扰大人行路。” 人群中领头的男人冲着许宴知极不耐烦道:“劝你休要坏老子好事。” 许宴知淡淡一笑,“你自便,我换一条路走就是。”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许宴知会见死不救,一时慌了神,“大人,求你出手相助。” “若我不呢?”许宴知挑眉反问。 “大人!”那女子急道。 那男人伸手要抓她,许宴知突然变了主意,开口道:“且慢。” 那男人极快的缩回手,面上不耐,皱着眉说:“你要坏老子好事?” “我只想请各位去都察院喝杯茶。” 那男人一听到都察院就怂了,恶狠狠瞪她一眼,撂下一句狠话:“别让老子再碰到你,我们走!” 许宴知揉揉眉心,好歹演的真些。 那群男人一走,那女子似轻车熟路一般就上了许宴知的马车。 许宴知:“……” 那女子直勾勾的盯着许宴知,扬起笑脸道:“有劳大人送我回府。” 许宴知没搭理她,是车夫问了一句,“这位小姐家住何处?” 跪在地上的丫鬟立马站起来道:“去杜府。” 原是兵部尚书杜河霖家的千金。 许宴知没言语,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月娇见许宴知不理会自己,便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伎俩未免太拙劣。”许宴知语气平淡的说。 那女子瞬间白了脸,扯起嘴角一笑:“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么?”许宴知抬头睨她。 许宴知又说:“杜大人家的千金,谁敢抢?就算要抢又何必非要在我面前抢?你又怎知我是大人,而不是公子呢?” 许宴知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破绽百出,还要我继续说么?” “在路边等我许久了吧?” “找我何事不妨直说。” 那女子面色僵了僵,当即满脸绯红,“我只是……想看看大人。” “少爷,杜府到了。”车夫喊着。 许宴知似笑非笑,“贵府离得还挺近。” 那女子不敢再多言,红着脸赶紧下了马车。 许宴知的脸渐渐冷下去,“回府吧。” “是,少爷。” 在回府的途中马车又被堵住,许宴知蹙着眉头,显然没了耐性。 “许宴知?” 许宴知一愣,撩开一看,是黎仲舒。 “怎的满脸不耐?出什么事了?” “你说年关人少,为何道路还能被堵?我今儿被堵两回了。” 黎仲舒说:“那干脆到我府上坐坐。” 许宴知没犹豫直接下了马车同他一路。 黎仲舒的府邸不算冷清,他将父母都接到京中与他同住,府中被管理的井井有条。 “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叹一声,“杜家的千金,拦了我的路还演了一出漏洞百出的戏。” 黎仲舒闻言蹙眉:“我倒是不担心她会对你有何想法,我是担心她利用你来对付安阳郡主。” “她与郡主有何关系?”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有一次杜月娇出言讽刺郡主难寻夫婿,郡主朝她射了一箭,擦着脸过去的。”黎仲舒回道。 许宴知无奈扶额,“那我离远些便是。” “安阳郡主对你的心思,你打算怎么办?” “你也知道,我又不能娶她,自然是要同她说清楚的,可我又怕伤了她。” 黎仲舒点点头,“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 许宴知又问他:“你还不成家么?” 他笑了笑,说:“下月就成亲了。” 许宴知一惊,“哪家的姑娘?我怎的不知道?” “不是京城的姑娘,我家也不是富贵人家,娶的只是小户女子,我爹娘觉得好便好。” 许宴知:“婚姻之事你怎的这般草率?要你喜欢才算好。” 黎仲舒摇摇头,“我想过了,她若嫁来我好好待她便是,我不打算纳妾了,有一个夫人足矣。” “我爹娘老实本分,瞧上的女子定不会差,我不想费心于情爱,倒不如娶个能过日子的,我会待她好的。” “那你呢?你今后有何打算?”黎仲舒问道。 许宴知脑海中闪过乔赋笙的模样,她停顿半晌,道:“我如今男子身份,还能娶妻不成?” “我也无心情爱,就别耽误他人了。” “乔赋笙么?” 许宴知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女子做官能早些开辟,你与他倒也能有个圆满。” 许宴知不由苦笑,“开辟女子做官谈何容易?不知会等到何时,还不如放人家一马,好好过日子。” 黎仲舒也沉默良久,拍拍她的肩说:“下月酒席你别忘了来。” “知道了。” 她又说:“我不在时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没别的什么,就是宋将军和蒋大人吵了许久,因为宋将军要为其女办个比武招亲,蒋大人觉得女子就该老实待嫁。” 许宴知闻言摇摇头,“这蒋大人实在观念老旧。” “毕竟是三朝老臣。” …… 第46章 商讨 年假三日一过,又是早朝。 “一会下了朝,咱几个去福聚楼,如此时节,该聚一聚的。”谢辞眼尾吊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碰了碰许宴知的肩膀。 李忠明跟着点头,“你们都得去啊,我今儿叫了季姑娘,算是给你们正式介绍介绍。” 许宴知调侃一句:“那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沈玉林哈哈笑着拍拍李忠明的肩,“也不知何时才能吃上你们的喜酒了。” 黎仲舒接着道:“什么时候能吃上他俩的喜酒我说不准,但下月你们是一定能吃上我的喜酒的。” 谢辞一惊,“你要成亲了?” 李忠明:“真好。” 沈玉林默默瞟一眼许宴知,没言语。 黎仲舒清浅一笑,点点头。 几人说笑间行至殿内,纷纷寻了位置站定。 谢辞悄声道:“许晏知,黎仲舒跟哪家姑娘成亲啊?” 许晏知摇摇头,“我上哪知道去?” 谢辞摇摇头又点点头,狐疑的打量她一番,说:“凭你俩的交情,你会不知道?” 许晏知轻轻晃晃了脑袋,双眸一眯倒是笑了,“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对人家族谱都得了如指掌?” 话音刚落,许晏知的脑袋就挨了一下。 李忠明面不改色的把手收回来,哼哼两声,说:“别瞎扯,你到底知不知道?” 许晏知摸摸脑袋,委屈道:“不是,你就算打我我也不知道啊。” 李忠明没吭声,谢辞笑眯眯开口:“他就是看你欠的,没忍住。” “啧,怎么说话呢你。”许晏知蹙眉压下嗓音对他骂骂咧咧。 谢辞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有一瞬黯淡,说:“郡主为你求了许多平安符,都不敢亲自给你,托我交给你。”他说着环顾了四周,在确定周围无人注意之后快速掏出什么递给许晏知。 许晏知盯着谢辞手心里的平安符,并未伸手去接,说:“我不该要她的东西,你替我还回去吧。” 谢辞摇摇头,说:“这是她对你的心意,我得让你知道,我舍不得她的心意白费,她会难过的。”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下吧,好歹也是我陪着她去的,这平安符里也有我为你求的一份,收下吧。” 许晏知抬眸望他一眼,终是接过平安符。 她揶揄道:“你是偷摸跟着的,也算陪?” 谢辞嘴角翘了翘,说:“也不完全是偷偷跟着的,也有一次我假装偶遇,光明正大陪着去的。” 许晏知轻笑:“那你可得加把劲,日后莫要让她再为别的男人祈福了。” 谢辞点点头,嘴角一勾,“那是自然。” 李忠明不明所以,问:“你俩聊什么呢?都不带上我。” 谢辞和许晏知相视一笑,“在聊一会见了季姑娘该怎么夸你呢。” 李忠明憨憨一笑,面上浮红,“不用特意夸我,我是什么人,季姑娘早就知道了。” 谢辞咂咂嘴,用手拐拐他的胸口,“行了,瞧你那样。” “启禀圣上,臣要参工部尚书杨禄杨大人,沉迷烟花之地,有辱官身。” 此话一出,许晏知等人同时噤声。 说话之人是刚回京的左副都御史吴东泽。 许晏知并未得到任何杨禄去烟花之地的消息,她扭头去看陆凊,陆凊对上她的眼神也是一阵摇头,表示此事他也不知情。 “杨禄,你可有什么要说的?”靳玄礼淡淡一句。 杨禄只是跪下来,说一句“臣有罪”就将头抵在地上,不再多言一句。 谢辞说:“什么情况?杨禄会去烟花之地?我不信。” 李忠明也附和道:“我也不信。” 许晏知闻言下意识眉毛一挑,问:“为何不信?” “杨禄这人出了名的在乎官声,家中的小妾都是清白世家的,他从不会出入烟花之地,更不留恋美色。” “他当真没去过玉春楼?”许晏知对此还有些怀疑。毕竟玉春楼的酒也是有名头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在玉春楼给谢辞接风,就算杨禄不图玉春楼的美人,难道也不曾喝过玉春楼的酒吗? 谢辞回道:“总之我为官这些年是没见他去过的。” “你在想什么?”李忠明见她半晌不说话,问道。 “我在想,既然杨禄极为在乎官声,又不曾踏入玉春楼半步,那为何他会认下这桩事?” “停职半月,罚俸三月。”靳玄礼道。 “臣遵旨。”杨禄依旧跪在地上。 许晏知看了看柯相,后者依旧事不关己的立着,双目直视前方,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 他倒是丢弃的干脆。 下了朝许晏知只是给了谢辞一个眼神就先一步走了。 她追上陆凊和吴东泽。 “吴大人,陆大人。” 二人闻声同时顿步,见是许晏知追来二人又同时朝她一颔首,“许大人这是?” 许晏知走上去与他们并肩,道:“下官有事与二位大人商讨,是有关都察院暗探的。” 陆凊微微蹙眉,说:“你又要做什么?” 许晏知赶紧解释道:“陆大人别急,我不闹幺蛾子,正事儿!” 吴东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道:“你对暗探有何看法么?” “下官担心暗探中会有别人的爪牙,因为下官也只是猜测,所以特来征询二位大人的意见。” 吴东泽默了一阵,道:“若是以往,暗探确实不容置疑,只是看如今的都察院,很有可能混入了别的人。” 陆凊:“所以你是想清查暗探么?” 许晏知点头,说:“暗探于都察院乃重中之重,容不得沙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吴东泽和陆凊相视一眼,道:“你想怎么做?” 许晏知道:“二位大人可知都察院暗探的人员是如何管理的?” 吴东泽回道:“之前的暗探是由都察院监理刘洪文掌管,那时的暗探都要进行家世审查还有个人考察,可自从刘洪文死后,这事儿就没人再管了,顶替上来的监理只管增减暗探人数,不再审核了。” 陆凊也开口说:“都察院的监理是直接受制于都御史的,而宋大人因身体缘由无力管辖,这也导致了现在的监理牛文柯愈发狂妄,在都察院内肆意妄为。” 许晏知沉下声,说:“如此说来,牛文柯很有可能收受贿赂将别人的爪牙塞入暗探之中,那这样一来,暗探中鱼龙混杂,反倒让我们不好清查。” 吴东泽也说:“那看来要清查暗探,首先就得处理掉牛文柯。” 陆凊:“实在不行你我二人联手除掉牛文柯便是。” 许晏知一愣,这话若是吴东泽说出来的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陆凊说出口的这才叫她有些惊讶。陆凊不是一向不爱惹麻烦么,很少见他主动要去做这些招惹是非的事。 许晏知心神一晃,又想到陆凊在朝堂为她说过话,或许陆凊并不是怕惹麻烦,而是他周围无人只能先保全自己,护住都察院的人。 如今吴东泽回京,外加许晏知这个性子跳脱的人与陆凊站在一处,他也算是能放得开来处理一些人一些事了。 吴东泽点点头,许晏知却说:“既然监理直接受制于都御史,那便由宋大人来出面解决,你二位虽都是副都御史,但毕竟无权制于监理,难免会被牛文柯拿住话柄。宋大人身体不好,我们也不强求,就只需要他一句放权的话就是,等他放了话,我们才算名正言顺。” 吴东泽说:“我去查查牛文柯的消息。” 陆凊:“我去笼络之前的暗探旧部。” 许晏知也紧跟着说:“宋大人那里,我去处理。” 三人说定就此分别。 许晏知瞧了瞧天色,去药铺买了些滋补养气的药材便往宋承启的府中去。 “宋大人,近日身体怎么样?” 宋承启清素衣袍,面容憔悴带有病色,见了许晏知勾起唇角轻笑一笑,“还是老样子,多谢许大人亲自来探望。” 许晏知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笑道:“下官还未曾尝过宋大人泡的茶呢。” “不过茶罢了,谁泡都是一样的。” 许晏知摇摇头,说:“不一样,我院中有个叫付白的,他泡的茶就让人难以下咽,白白浪费了我不少好茶。” 宋承启掩唇一笑,又轻咳一阵,喝下热茶润了润才渐渐平息,淡笑道:“许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下官此番是为一僭越之事而来,还望大人成全。”许晏知朝他微微颔首道。 “许大人不妨说说看。”宋承启并未因她话中“僭越”二字动怒,依旧是轻轻浅浅的笑着。 “下官与左右副都御史想要处置牛文柯。” “你们是想要处置监理的权利?”宋承启道。 “正是。” 宋承启就这么望着许晏知,倏而笑起来,说:“你就不怕我不仅不允还要治你们僭越之罪吗?” 许晏知正色道:“不是不怕,是相信大人。下官也自知不是本分的性子,若非是相信大人为人清白,一心只为都察院,下官也不会顶着得罪上官的风险找大人直言,下官相信大人不会放任都察院就此陷落或是沦为他人之手,也相信大人是明事理辩是非的人,拖着病体也一直坚持未让都察院彻底陷落,下官是钦佩大人的,因为钦佩所以选择相信。” 许晏知这话是真心话,她性子本就不安分,她大有各种方法能让宋承启给他们放权,是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总归是把权利要到手的。因为她并不觉得宋承启是糊涂人,所以她干脆当面直言,与其使心计耍手段她更情愿与宋承启坦诚相言。 宋承启闻言一愣,眼眸微动,心中颇为感动,笑道:“许大人所言我知道了,你们想要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牛文柯那里,我会手书一封,你们大可安心去做。” 许晏知摇摇头,“不必手书一封了,大人每月都有几日坚持去都察院当值,正好明日算是一日,我们明日当着大人的面挑起此事,届时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出言便是。” 宋承启闻言一笑,有些揶揄:“还挺会借势。” 许晏知也笑:“沾大人的光。” 话既说完,许晏知也不好再打扰,出了宋府又匆匆赶到都察院与陆凊,吴东泽二人商讨一番才把事定下。 待许晏知出了都察院,天已见黑。 她又赶去福聚楼与谢辞等人碰面。 “哟,大爷,才来啊?” 许晏知的脚刚踏进雅间就听到这么一句腻死人的话,下意识一阵寒颤,开口道:“谢辞,会不会好好说话?” 谢辞又是一阵怪声:“许大人,等的人家好苦啊。” 许晏知朝他抬腿就是一脚,“让你好好说话。” 沈玉寒娇笑出声:“晏知哥哥莫理会他便是,就是故意在这恶心人呢。” 李忠明也接话:“他就是贱的,哈哈哈......” 许晏知环顾一周立马问李忠明,“你说的季姑娘呢?不是要正式介绍给我们吗?” 沈玉林笑着说:“人家季姑娘临时有事来不了,我看啊,就是被谢辞吓到了吧。” 谢辞反驳:“我长得俊俏,哪里吓人?” 谢辞这话也不假,他的模样是好的,就是他这语气属实让人忍俊不禁。 许晏知端了酒去堵谢辞的嘴,说:“快别说话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啪”的一声,门被突然推开,是薛城。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噤声,见是薛城才又恢复过来。 他板着脸进来,待门关好后才哈哈大笑,“放心吧,身后没有跟着尾巴,我还特意绕了路来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薛城一见许晏知就伸手同她抱了抱,拍着许晏知的肩道:“诶呦,这戏演的累死人了,快点,咱俩一定要喝个够。” 许晏知笑道:“薛大人不会喝醉了耍酒疯吧?” 薛城豪爽的摆摆手,说:“我才不会耍酒疯,你以为谁都跟谢辞,李忠明似的?” 众人皆是一笑。 唯有谢辞和李忠明讪讪摸了摸鼻尖。 沈玉寒举杯,说:“如今是新的一年了,那就祝大家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吧。” 众人纷纷举杯,相互说着祝词,衷心希望彼此能够福至宅邸,如意平安。 第47章 万花宴 昨夜下雪,今早便堆得厚。 一玄衣男子将院中积雪踩得沙沙作响,又转身跨上长廊,顺着长廊到屋檐下,抖抖身上的飘雪才迈步进去。 “大人,该醒醒了。” 许晏知揉揉眉心,从书案前站起身来,扭了扭酸涩的脖颈,又觉腰脊一阵酸痛一手扶着腰,一手还揉着后颈,道:“我睡了几个时辰?” 付白想了想,回道:“两个时辰吧。” 张戬在他身后端着一碗什么进来,见许晏知醒了就快步上前,将手里的碗递给她,说:“大人,阿桃姑娘来过,见你睡着就没打扰你,让属下时时温着这粥,你醒来就能喝了。” 许晏知接过来一看,是用青菜和玉米做辅虾仁做主熬的粥。 温度刚好,想必张戬也是时时盯着的。 “你们吃过了?”许晏知问。 张戬和付白点点头,张戬脸有些红,挠了挠脑袋,说:“阿桃姑娘来的时候也给属下们带了点,属下们都吃过了,大人快吃吧。” 许晏知端着碗走到门边,倚着门框吃粥,又想起什么,说:“吴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付白回道:“吴大人传过信来,说准备的差不多了。” 张戬也说道:“陆大人来过,见大人睡着就让属下同大人说一声,暗探旧部人齐了,这些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许晏知点点头,“知道了。” 她又问一句:“宋大人呢?” “在他院中当值呢。” 话音刚落,有人来通传,说吴大人和陆大人请她去一趟。 许晏知将碗放下,正了正官帽,理了理衣袍,跟着小吏前往。 一到正堂,许晏知就听见牛文柯趾高气扬的声音。 “二位大人这是想做什么?下官公务繁忙,就不与二位大人闲聊了?” 许晏知先一步上前拦了正要走的牛文柯,含笑道:“牛大人再忙还能有两位副都御史忙吗?来都来了,不如听听有什么事儿,说不定还要指望牛大人帮帮忙呢。” 牛文柯闻言眉毛挑得老高,嘴角翘着尽显得意,嘴里却是说:“许大人言重了,下官能帮上什么忙呢。” 吴东泽在一旁冷冷道:“是得让牛大人在场,不然到时处置了你的人,还要说是本官的不是。” 牛文柯面色一僵,没好气道:“吴大人此话何意?” 陆凊开口说:“牛大人手底下的暗探,手脚不干净啊。”他有意将话说得意味深长。 吴东泽接话:“本官查到你手底下的几个暗探手脚不干净,利用探查官员之职盗取官员家中财物。” 牛文柯冷笑一声,袖子一挥,说:“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吴大人何必小题大做?这些官员都不曾在意丢失过什么,吴大人何必计较这么多?” 许晏知在一旁听得忍不住鼓掌,笑着说:“牛大人,你好会为官呐。” 牛文柯闻言语塞,他知道许晏知话中讽意,可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捏紧拳头,胸口涌上一口气,眼见着许晏知眼尾就这么挑着,嘴角的笑意叫他只觉刺眼,怎么看怎么气人的姿态。 陆凊原想费一番口舌同牛文柯争辩,但见许晏知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他气得不行便跟着一声冷哼,转了话锋,说:“牛大人这官确实当得有自己的见解。” 牛文柯原本做好了要与他们费一番口舌的准备,岂料许晏知和陆凊并未与他争吵,只是这话说得让他浑身不舒服,倒不如与他争吵一番。 吴东泽轻咳一声,说:“牛大人,证据本官已经掌握,这些人是要处置掉的。” 牛文柯板着脸,冷道:“就算要处置也是下官说了算,下官身为监理由宋大人说了算,何时轮到几位大人做主了?” “那牛大人想让本官怎么说了算?”宋承启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清。 宋承启脚步有些缓慢,待坐下后又道:“牛文柯,既然当不好监理那就别当了。”他的话语气淡淡,却很有威慑力。 牛文柯没料到宋承启会到都察院来,面色倏地发白,撩了袍子就朝宋承启跪下,急道:“大人,不过是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暗探,下官处理了便是,怎么能牵扯到下官的监理一职呢?” 许晏知笑眯眯道:“牛大人此言差矣,怎么能处理了呢?不是牛大人说他们不过养家糊口罢了,还让吴大人不要太过计较,那牛大人现下怎么又要计较了?” 陆凊点点头,说:“牛大人,被盗官员都不在意,你急什么?” 宋承启将桌上茶盏砸到牛文柯脚边,冷喝道:“牛文柯!这是你一个监理该说的话吗?是,本官是身子不佳,但也不代表本官能让你为所欲为!连暗探偷窃之事都敢纵容,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监理!” 牛文柯猛然抬头望向在一旁的三人,他不明白为何这等小事轻易就让宋承启夺了他的位置。他不死心的朝宋承启道:“宋大人,监理一职监管暗探,暗探对都察院何其重要,如今官员任命也非易事,没了监理这暗探就......” 宋承启不耐烦的打断他:“暗探一事暂由左右副都御史监管,不劳你费心了!”说完他就猛烈咳嗽起来,许晏知递上一杯热茶,吩咐小吏扶宋承启回去休息。 吴东泽见状也赶紧吩咐人将牛文柯带了出去。 走时宋承启紧紧握着许晏知的手,强压下咳意,喘着气缓缓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都察院的以后就交给你们三位了,若是有何需要,大可来找我直言。” 许晏知回握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朝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宋大人,下官与另外二位大人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三人目送宋承启的离开,吴东泽道:“为何只将暗探盗窃的事提出来?” 许晏知回道:“暗探盗窃本不是小事,将纵容暗探盗窃一事提出来宋大人心中便会有定夺,我想宋大人也由此联想到牛文柯会收受贿赂安插奸细加入暗探,只提盗窃是怕牛文柯会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对接下来的暗探清理不利。” 陆凊:“我原都准备好要同他争吵一番的。” 许晏知闻言笑起来,“牛文柯何尝不是早有争辩准备?既然明知结果如何,那我们又何必同他浪费口舌?” 吴东泽静默良久突然开口,“我原不知这般阴阳怪气能这么气人。” 陆凊:“我也不知像这般说话会有这样的效果。” 许晏知拍了拍陆凊的肩,“陆大人,还是多想想怎么清查暗探吧。” 吴东泽从许晏知身后搭上她的肩,“你就不管了?” 许晏知有些莫名的望他一眼,“暗探由你们二位大人监管,下官能管什么?” 陆凊也搭上她另一边肩膀,“此言差矣,监理一职也不止监管暗探,还有别的事呢,别的事还要你多帮忙。” 许晏知无言,总有一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 她无奈,说:“说不管肯定是假的,此事由我起头我定是要管的,二位大人放心吧,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此话一出他二人这才放过许晏知。 许晏知回到自己院中,付白凑过来,“大人,牛监理出什么事儿了?” 许晏知随意道:“以后就没有牛监理了。” 张戬笑出声,一脸兴奋道:“大人,牛文柯现在真的不是监理了啊?” 许晏知睨他一眼:“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嘿嘿,大人,嘿嘿,属下就是高兴,嘿嘿,谁让牛文柯为人不正,还总是克扣底下兄弟们的月俸。” 付白点点头,也说道:“牛文柯这人心术不正,据说这些年收了不少钱,他手底下的新来的暗探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许晏知“嗯”一声,“除掉他,也算是个好事儿。” “大人,宫里来人了。”外头响起了通传声。 许晏知出去一看,并不是李公公。 是位嬷嬷。 许宴知是见过的,这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 “许大人,太后娘娘邀大人进宫赴宴。” 许宴知一愣神,她怎么不知道有何宴要赴。 嬷嬷见她眼底茫然,笑着解释道:“万花宴,大人不知道也正常,这是姑娘们参加的,每年宫中都会举办一次。” 许宴知蹙眉,更为不解,道:“嬷嬷既说是姑娘们参加的,那我为何要去赴宴?” 嬷嬷笑的慈祥,说:“这万花宴虽说是姑娘们参加的,但也是需要像许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的。” 许宴知明白了,无非就是给官家女子择夫罢了。 她垂了垂眸子掩去不耐,嘴角勾了勾,道:“嬷嬷,我去恐怕不大合适。” 嬷嬷笑容未变,温和地说:“许大人,太后娘娘特意命奴婢前来邀大人进宫的,怎会有不合适之说?” 见许宴知面露犹豫,嬷嬷又道:“太后娘娘很看重大人,莫要让娘娘难做才是。” 许宴知蹙眉却还是应下了。 她原想回府换下官袍,却被嬷嬷拦下,嬷嬷笑着劝她不必换衣。 待她进了宫才明白嬷嬷那句不必换衣是何意。 许宴知的脚刚踏进宫门就有宫女领着她去沐浴更衣,她蹙着眉头将人赶出去,简单沐浴后换上准备好的衣袍。 宫女领路,将她带至宴席。 许宴知原以为总会有几个跟她一样的冤大头在场,岂料整个席面就她一个外男。她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不知所措,寸步难行。 许宴知心下来了脾气,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挂着笑。 “宴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寒的声音此刻于她而言宛如天籁,她赶忙道:“太后娘娘让我参加这什劳子万花宴,岂料只有我一个外男在此。” 沈玉寒也想到了什么,便说:“宴知哥哥,我送你出去吧。” “如此甚好。”许宴知闻言松了口气。 “哟,郡主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说话的人语气尖刻,领着五六个姑娘围过来。 沈玉寒在许宴知耳边偷偷介绍:“这是安国公家的嫡女,柳溪月。” 见她还要继续介绍跟在柳溪月身后的几位姑娘,许宴知轻声打断她,说:“不必介绍了,我不用认识这些人。” 沈玉寒闻言一愣,翘了翘嘴角,没再说话。 许宴知望着眼前拦住去路的柳溪月等人,压制住心中烦闷,勾着唇角道:“各位姑娘行个方便,我还有公务在身,实在不能陪各位姑娘赏花了。” 柳溪月却是狠狠剜了一眼沈玉寒,毫不客气的说:“为何要与你行方便?” 许宴知蹙眉,脾气上来了,也没好气道:“那这位柳姑娘要如何?” 柳溪月却以为许宴知在服软,不可一世的哼了哼,伸手指着沈玉寒说:“你,给我道个歉。”又把指尖转向许宴知,道:“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不会喜欢她,永远也不会!” 沈玉寒气急,“你我之间的恩怨又何必牵扯他人?” 许宴知将沈玉寒拉至身后,因为身量高,她看柳溪月等人便都是俯视。 “若是不呢?”许宴知沉下脸道。 见许宴知变了脸色周围的姑娘们都有些瑟缩,可偏偏柳溪月梗着脖子依旧刁钻刻薄,说:“那你们就别想安然无事的出了这席面!” 许宴知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上下打量柳溪月一番,“就凭你?” “你拦不住我。”许宴知又说。 “来人!快给我来人!”柳溪月叫喊着,周围顿时围上几个太监装扮的人,手里都拿着木棍朝许宴知逼近。 许宴知悄声问沈玉寒,“你是要先出宫还是等我打完一起?” 沈玉寒爽朗一笑,朝许宴知调皮的眨眨眼,道:“自然是一起上,不过这群太监交给你,柳溪月她们交给我。” 许宴知也笑,“那你多加小心,姑娘们的指甲还是很锋利的。” “那是自然,她们还不是我的对手。”沈玉寒说着已经朝柳溪月等人的方向去了。 许宴知扭了扭脖颈,接住迎面打过来的木棍,用力一扯再用脚一踹,那人捂着肚子倒地,木棍被许宴知夺到手。她捏紧木棍麻利的转身,踢腿,木棍一下一下打到他们的脑袋,腰间或是腿上。 不过一会儿功夫,围上来的太监纷纷倒地,许宴知耸耸肩把木棍随手一扔,去看沈玉寒那边的情况。 沈玉寒额前发丝微乱,领口也有一些褶皱,身上并无外伤,她脚边躺着几个姑娘,都是跟着柳溪月的人,唯有一个水蓝色襦裙的姑娘沈玉寒没碰她。 沈玉寒盯着那姑娘道:“你虽跟在柳溪月身边,但你从未出手害过我,我便饶你一回,若还有下次,我定不会手软!” 那姑娘被吓得直点头,抹着眼泪哽咽着跑出席面。 沈玉寒见许宴知正盯着自己看,一时羞赧,支支吾吾道:“宴知哥哥,让你见笑了。” 许宴知却是笑出声来,“哪里见笑?我看倒是直爽的很。” 李公公姗姗赶来时瞧见躺着一地的人也惊了一惊,瞧许宴知丝毫未乱而沈玉寒有些许凌乱,便开口道:“许大人,圣上有请。” “安阳郡主也同咱家走吧,好好梳洗一番再出宫,太后娘娘那边咱家自会去处理。” 沈玉寒朝李公公微微福身,“多谢李公公。” 许宴知面见靳玄礼,沈玉寒被带下去重新梳洗。 “朕听到太后邀你进宫的消息就赶紧让李福德去席面找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架都打完了。”靳玄礼盯着许宴知毫发无伤的脸幽幽的说。 许宴知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你就是后悔知道的晚了,错过了打架的场面。” “胡说,朕乃一国之君,岂会在意此等小事?” 许宴知淡淡扫一眼,说:“太后为何偏偏只邀我赴宴?柳溪月与我和郡主又有何深仇大恨?” 靳玄礼缓缓道:“柳溪月是太后的侄女。至于她对你们有何仇怨……”他顿了顿,问道:“你认识杜月娇吗?” 许宴知想了想,“有点印象,但不多。” 靳玄礼又道:“杜月娇与柳溪月交好。” “杜月娇与郡主不对付,又与我有矛盾。”许宴知扶额道。 “朕也没想到,这个柳溪月如此胆大妄为,在朕的宫里都敢这么干,出了宫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许宴知也道:“你得罚,既给我和郡主报仇也正好打压太后一党。” “你还好意思说呢?带着郡主在宫里打架,让你爹知道,等着戒尺伺候吧。” 许宴知笑两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让他们先动手的,我总不能就让他们打吧。” 靳玄礼也跟着笑:“也是,你哪里是能吃亏的人。” 许宴知出宫是与沈玉寒一路。 “宴知哥哥,虽然打架不对,可是真的好解气。”沈玉寒耳根有些红,眼眸亮亮的。 许宴知便笑她:“我只知你会喝酒骑马射箭,还不知你竟会打架呢。” “兄长教过我如何打架,只是我不想给他惹麻烦,便事事都忍下了。” 许宴知:“以后不必再忍,你越迁就她们就越得寸进尺。” 出了宫门就见谢辞和沈玉林在等。 “怎么样?受伤了吗?宫里差人来的时候还把我吓了一跳,怎么参加个万花宴还能打起来?”沈玉林神情紧张的检查沈玉寒身上是否有伤痕。 沈玉寒轻轻摇摇头,“我无碍的,只是怕给你惹了麻烦。” 沈玉林:“惹什么麻烦?若是早知道你在这样的场合会受欺负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去的。” 谢辞见沈玉寒身上却是无伤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转头调侃许宴知,“你怎的也混进宫里去打架了?听说还是跟一群姑娘们的纷争。” 许宴知无奈叹一声,“我还有冤无处说呢。” 逗得几人哈哈大笑。 沈玉林将沈玉寒接走。 许宴知见谢辞望得出神,道:“行了,马车都看不见了,你别只顾着关心她,你好歹关心关心我吧?是不是兄弟了?” 谢辞闻言“呸”一声,“就你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许宴知掐上他的脖颈,“好啊,狗东西,重色轻友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谢辞同她打闹:“行行行,请你喝酒。” “这还差不多。” “我请客,你出钱。” “啧,狗东西。” …… 许宴知没发现,她身后的宫墙上站着的乔赋笙望了她许久。 乔赋笙一得知许宴知在万花宴打架的消息恨不得立马赶到席面上去,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默默注视着她的动向。 直至瞧不见许宴知的身影,乔赋笙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第48章 偶遇 许宴知刚踏进府门就瞧见许昌茗手里捏着戒尺在等她。 许宴知想了想,在宫中打架确实是大不敬,她也没多说什么,撩了撩衣袖,手心朝上,伸到许昌茗面前。 许昌茗哼哼两声,戒尺一下举得老高。 许宴知正打算硬挨了这顿戒尺,却迟迟不见戒尺落下。 许昌茗终只是叹一声,缓缓道:“罢了罢了,你没事就好。” 许宴知只觉惊奇,眼巴巴又凑过去,嬉皮笑脸的问:“爹,你怎么不打我啊?” “爹,你真不打我啊?” “爹,你为何不打我啊?” “爹——” “闭嘴!”许昌茗板着脸狠狠瞪她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折返回来朝着许宴知的额头就是一下。 许宴知捂着额头还在笑呵呵的,凑到阿桃跟前,说:“瞧见没,我爹不打我,他肯定心疼我。” 阿桃闻言只是淡淡暼她一眼,语气平淡道:“估摸着瞧你傻的可怜,下不去手。” 许宴知不满,皱着眉恶狠狠地说:“你别想再吃我给你买的糖葫芦了!” 阿桃静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好歹当官的人了,别跟孩子似的。” 阿桃又说:“你不给我买,老爷会给我买。” 许宴知跟阿桃吵嘴,宁肆和姜祀在一旁默默吃着酥糖围观。 直至入夜她二人才消停。 半夜里许宴知睡的迷迷糊糊就觉浑身一凉,怀里多了什么东西。她半睁开眼一看,是姜祀。 姜祀还在抽噎,一脸泪痕的望着她,委屈极了。 “做噩梦了。” 许宴知伸手将她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她的情绪,轻缓地开口:“莫怕莫怕,我在。” 姜祀“嗯”一声,紧紧环住许宴知的腰。 姜祀年纪还小容易被噩梦惊住,此刻还在许宴知怀中微微发抖。许宴知便哄道:“莫怕,明日给你买酥糖,买好多好多酥糖,好不好?” “那我呢?” 这一声把许宴知吓了一跳,她这才发觉宁肆就站在床榻不远处,眼巴巴的盯着她。 许宴知随即瞪他一眼,“你怎的神出鬼没的?” 宁肆无辜的歪了歪头,姜祀半夜惊醒说什么也不肯一个人睡,又不敢一个人来寻许宴知便让宁肆送她去寻,可惜来了半天了许宴知也没注意到他。 他本想回去继续睡觉的,可听到许宴知那句买酥糖就挪不动步了,没忍住问出声。 宁肆见许宴知没应他,又说了一句:“我也要。” 要什么?自然是酥糖。 许宴知睡的意识不太清醒,没明白他的意思,瞧了瞧怀中的姜祀,一下会错了意。 “啧,滚出去。” 一个大男人还要她哄着睡不成? 宁肆当即撇了撇嘴,甚是不服气的出去了。 宁肆哪里知道许宴知会错了意,只想着自己吃不到酥糖,委委屈屈的回了房。 翌日。 许宴知盯着宁肆那张垂头丧气的脸突然反应过来他昨晚的意思。 她讪笑,“宁肆,你一会跟姜祀去买酥糖,想吃多少买多少。” 宁肆猛然抬头,眼眸发亮,“好!” 阿桃却道,“只能一人一包,吃多了不好。” 姜祀许是因为梦魇的缘故,不想离许宴知太远,她闹着要跟着许宴知。 许宴知也只好答应带着她。 姜祀跟着许宴知,宁肆跟着姜祀。 去宫里的马车上宁肆便问道:“你昨夜梦到什么了?” 许宴知也好奇,又怕她不肯说,笑道:“莫怕,我们在你身边护着,谁敢把你怎么样?” 姜祀犹犹豫豫,嗫嚅道:“我梦到,我梦到你不要我了。”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连宁肆都要,就是不要我!” 满脑子只有酥糖却突然被瞪了一眼的宁肆:“……?” 许宴知见宁肆被瞪,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摸姜祀的脑袋,“瞎说什么,梦都是反的,我肯定只要你不要他。” 宁肆有些幽怨,没吭声。 许宴知止了笑,说:“行了,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们?你们都莫要瞎想。” 马车行至宫门口,许宴知下了车便朝他们说道:“你们先去逛逛吧,一会我带你们去买酥糖。” “许宴知!” 许宴知闻声走过去,谢辞却凑近了闻着什么,说:“怎的有股女子香粉的味道?” 李忠明闻言夸张的说:“你昨儿不会是宿在玉春楼吧。” 沈玉林也凑近闻了闻,点点头,“确实有股香粉味。” 许宴知料想是昨夜哄姜祀时沾染到的,也不甚在意,随意道:“可能是不小心沾染到的吧。” 谢辞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又问:“怎么沾染到的?” 许宴知下意识回道:“哄她睡觉的时候吧。” 几人同时一愣,许宴知反应过来,迅速道:“我昨儿抱着阿桃养的兔子睡的,大抵是那兔子身上沾染到的阿桃的香粉。” 几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李忠明问她:“你昨儿怎的还在宫里打架?” “都手拿木棍围上来了,我总不能挨打吧。” 黎仲舒追上几人,一见到许宴知就道:“你又干了什么?” 许宴知摇头,“真不是我惹事儿。” “你没受伤吧?” “哈,几个太监还不是我的对手。”许宴知笑的有些自得。 行至殿内,许宴知刚一站定就觉周遭好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扶扶官帽又理理衣袍,双眼目视前方,丝毫不受影响。 “许大人。” 许宴知缓缓对上唤她之人,淡笑了笑,嗓音清冷勾着疏离,说:“安国公。” 安国公忽略她的疏离,依旧挂着笑脸说:“许大人,小女顽劣,在此替小女给许大人赔个不是。” 许宴知望着他微微弯的腰,佝偻着脊背有几分讨好意味,官帽下是已然泛白的头发,眼角的细纹都勾着谦意。 见许宴知迟迟没开口,安国公有些急了,道:“许大人,小女虽是顽劣了些,但毕竟是个女儿家,若真被发配去了那苦寒之地,这辈子也就完了,求许大人体谅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高抬贵手放过小女一回吧。” 许宴知一愣,柳溪月会被发配到苦寒之地? 她道:“既然是圣上旨意,安国公来求下官有何用?” 安国公小声回道:“圣上的意思是只要许大人消了气,发配之事就可不再提了。” 许宴知听明白了,安国公这是在当着朝臣的面给她施压。若她真就放任柳溪月被发配,那她就是小肚鸡肠,若她真就依安国公所言消了气那昨日被人围堵之事就这么过去了,她已承诺消了气,此事再提便就是她斤斤计较。 许宴知勾唇一笑,“安国公既说要下官消气,可总要拿出些诚意来不是?” 他休想三言两语就将此事一笔带过。 柳溪月敢明目张胆的对朝廷官员在宫中围堵,想必对付沈玉寒的手段也不会简单,既然被她碰上了,那就新帐老账一起算。 安国公面色有些僵,但还是笑着说:“听闻昨日是太后娘娘邀许大人进宫的,小女事先也不知道许大人会去,又怎么会叫人围堵许大人呢?” 言外之意是在说,是太后邀许宴知进的宫,出了什么事难道还敢怪罪太后吗?再者,柳溪月之所以这么大胆,想必太后定是是默许的,许宴知还能跟太后叫板不成? 许宴知闻言一声叹息,神色有些戚戚然,苦笑道:“安国公不必特意提醒下官此事,既然太后娘娘想让下官消气,那下官不再多说什么便是。” 许宴知话音刚落,周遭的官员就开始议论纷纷,由谢辞为首的官员正议论着,“安国公这是想用太后来堵许大人的嘴啊。” “谁不知道他家女儿是太后的侄女?” 李忠明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有太后做靠山,想让谁消气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黎仲舒也在人群中开口,“安国公未免太仗势欺人了吧。” 沈玉林紧跟着说:“既要别人消气,却又不拿出些致歉的诚意,还想仗着权势逼人消气。” “对啊,安国公此举不妥啊。” “安国公确实有些仗势欺人了。” “我看安国公就是不觉得抱歉,还想逼许大人松口。” …… 指指点点的声音愈发多了,安国公面子挂不住,只能赔着笑对许宴知说:“许大人,莫要多想,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吧,过些时日我携小女登门拜访,届时再好好同你道歉。” 许宴知还是一脸为难,说:“若是太后娘娘不满意……” 安国公赶紧说:“既是小女犯的错,小女认下就是,太后娘娘讲理,不会包庇小女的。” 许宴知恍然一笑:“如此,甚好。” 李公公像是知道了许宴知与安国公事态平息了一般,紧跟着就喊道:“圣上驾到!” 众人纷纷站好,许宴知不由暗中暼一眼高台,腹诽道:“就知道你等着看戏呢。” 谢辞凑过来说:“圣上来的还挺巧。” 李忠明接话,“不会是躲在后面看你的好戏吧。”说完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毕竟是圣上,应该不会。” 许宴知暗自接一句,谁说不会? 待下了早朝,许宴知便带着姜祀和宁肆去买酥糖。 途中许宴知饿了,便去了酒楼。 待酒足饭饱后他们从雅间里出来时听到楼下有争吵声,姜祀抱着酥糖伸长了脖子去看,许宴知挑了挑眉,宁肆就勾着姜祀的后领把人拎回来。 “别瞎凑热闹,回府吧。” “哦。” 三人刚走到楼下,就有什么东西朝许宴知这边砸过来,宁肆一凛神,拿起剑挡在许宴知面前,“啪”的一声,被扔过来的东西被挡住,落在地上碎了。 宴知往地上一瞧,是个碎了的茶盏。 姜祀也迅速敛了笑意,神情严肃的拔剑,将许宴知护在身后。许宴知拍了拍姜祀的肩,姜祀这才收了剑绕到许宴知身后去。 宁肆接到许宴知的眼神,将剑放下走到许宴知身后。 “宴知哥哥!你没事吧?”沈玉寒连忙过来查看许宴知的情况。 许宴知挥挥手,“无碍。”她将视线落在沈玉寒身后的杜月娇身上,说:“看来杜小姐是有话要跟我讲了?” 杜月娇哪里料到自己随手扔的茶盏会砸到许宴知,她神情僵了僵,生硬的说:“抱歉。” 许宴知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这才明白方才在争吵的竟是沈玉寒和杜月娇。 她轻声问沈玉寒,“发生了何事?” 还不等沈玉寒开口,杜月娇的贴身丫鬟就抢先开了口:“她偷了我家小姐的簪子,还死不承认!” 许宴知蹙眉,眉眼淡淡一扫,嗓音有些沉,“我问你了吗?” 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杜月娇,“杜小姐就是这么管教丫鬟的?” 杜月娇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面上依旧端着冷静,“如何管教是我杜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许宴知没搭理她,而是含笑问沈玉寒,“发生何事了?” 沈玉寒盯着杜月娇冷冷回道:“本就是偶遇,她们非说我偷了她的簪子,我堂堂郡主还会贪图别人一支簪子不成?” “就是你偷的!”那丫鬟再一次叫嚣着。 许宴知看了一眼姜祀,姜祀点点头,上前用剑身打在那丫鬟的小腿处,那丫鬟惊呼一声,瞬间跪倒在地。 姜祀是用了些力,那丫鬟疼的浑身是汗,捂着嘴不敢再有声响。杜月娇见状不禁抖了抖,她狠狠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宴知嗤笑,“杜小姐既不愿管教,那就只能我来代劳了。” “你!” “杜小姐不是说郡主偷了你的簪子吗?可有何证据?如果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这种事就算告上公堂,也是你杜小姐之过。” 许宴知算准了杜月娇拿不出证据,由沈玉寒的话便可知,既是偶遇又怎么会准备得充分? 杜月娇本就是临时起意想为难沈玉寒,就连簪子一事都是随口一说,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许宴知。 宁肆催促道:“杜小姐,可有证据?” 围观的人们也开始逼问她可有证据,杜月娇死死咬着唇,紧紧盯着沈玉寒,眼中的恨意都能将人千刀万剐。 许宴知道:“若是杜小姐没有证据,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等杜月娇的反应就出了酒楼。 许宴知送沈玉寒回府,在马车上同她闲聊。 “下回你也带个丫鬟,气势不能输。” 沈玉寒闻言娇笑,“万一我带的丫鬟不比刚才的厉害怎么办?” 许宴知便笑着说,“下回能说理便说,不能说就动手,反正别让人欺负了你。” 她又补充一句,“尽管动手,我们替你兜着就是。” 沈玉寒微微愣神,她出生不久父亲就战死沙场,府中亲眷便同她说,她兄长年纪轻轻承了候位,在官场的路不好走,她不应给自己的兄长惹麻烦,有什么事能忍则忍,不能误了兄长的前程。 这些事她一直压在心里,就连沈玉林都不知晓。 从未有人同她说,尽管动手,他们会给她兜底。 许宴知还在絮絮叨叨,“你本性直率,又何必时时忍耐压抑天性,你背后有我们,还能让别人欺负你不成?” 沈玉寒眸中含泪,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许宴知的手。 许宴知被吓了一跳,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沈玉寒也回过神来,赶紧松了她的手,面色红润,轻声说:“抱歉,是我唐突了。” 许宴知话锋一转,道:“谢辞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沈玉寒有些茫然,“他这人很有趣,也很仗义,值得深交。” 许宴知笑的意味深长,“我觉得他人很不错。” 马车行至沈府,沈玉林在府门口等着。 他见沈玉寒从马车下来赶紧迎过来,“我就说给你配丫鬟你还死活不肯,要不是许宴知叫人来送了信,我都不知道杜月娇这般为难你。” 沈玉寒摸摸眼角的泪,笑着回道:“我无碍的,只是怕……” “你莫要再说怕给我惹麻烦之类的话了,你是我妹妹,是郡主,我看谁还敢欺负你,我就去找他算账!拼了我这候位不要,我也会给你讨回公道!” 许宴知笑嘻嘻的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怎会让你拼了你的候位?好歹郡主也叫我一声哥哥,我又怎会坐视不管?谢辞,李忠明,谁会袖手旁观?” 许宴知又朝沈玉林挥挥手,“好好当你的小侯爷吧,出了事一起扛就是。” 沈玉林留她到府中坐一坐,许宴知笑着婉拒,说:“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呢,你们兄妹好好聊聊吧。” 回府的路上姜祀一边吃着酥糖一边问她,“若是那杜小姐真有证据呢?” 许宴知随手捏了块酥酪送进嘴里,懒散道:“她说是证据就是证据吗?我若随意拿了个什么,说是她偷的,那我也算是有证据的。” 宁肆咬着酥糖接话,“那杜小姐一看就是想故意为难郡主,证据都拿不出来,还想污蔑郡主。” 许宴知敲了敲姜祀的脑袋,“若杜月娇准备充分,那证据就不是在杜月娇身上,而是在沈玉寒身上了。” “可惜杜月娇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哪有问被偷了东西的人要证据的? 证据往往就在偷东西的人身上。 那被偷的东西不就是证据吗? 第49章 烦闷 “许大人。” 许晏知顿步,她认得出这是乔赋笙的声音。 她笑了笑,“乔统领找下官何事?” 乔赋笙几步上前同她并肩,笑盈盈的说:“许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说好了等你平安从延州回来要请我吃饭的么?” 许晏知闻言道:“没忘没忘,等乔统领何时不当值就去。” “嗯,我此刻已经下值了。” 许晏知又道:“下官现下要去学宫见太子殿下,乔统领若是......” “我不着急,我与你一道。” “既已下值,你不必再自称下官,更别再叫我乔统领了。”乔赋笙又补充一句。 许晏知没拒绝,与他闲聊同行去学宫。 “许大人近日过得怎么样?”乔赋笙想了想又换了一种问法,“我是说,官场上可有人为难你?” 许晏知认真想了想,“我自上任以来锋芒太盛,为难肯定是有只是不敢在明面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大人,你觉得当官如何?” 许晏知摇摇头,实话实说:“不如何。” 她说:“当官这事儿是我也未曾预料到的,我也说不准,这官该怎么当,如今所为也不过凭心罢了。” 乔赋笙:“你可曾想过,若是你没当官呢?” 许晏知摇摇头,没言语。 若是没当官,她怕是已经成了乔家妇。 “晏知!”靳玄政一见到许晏知就朝她而来。 乔赋笙闻言心中不免酸涩,他甚至不能大大方方唤一声“晏知”,他尊重许晏知为官的选择,也配合她瞒着自己的行为,由此便不能与她太过亲近,事事都该有所避讳,他怕自己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就连关心都不能摆在明面儿上。 正如城墙远望,他只能默默注视着许晏知。 明知她的身影会渐渐消失,也不能迈出一步去追。 可他也怕,怕自己会与许晏知渐行渐远。 许晏知并未察觉乔赋笙的愣神,她弯腰将靳玄政抱起,“小殿下,近日可好?” 靳玄政撅着小嘴,“晏知这时想起孤了?年时怎的不来瞧瞧孤?” 许晏知失笑,捏捏他的小鼻尖,“年时我进了宫的,只是没碰见小殿下。” “哼,晏知心中没孤,不必再解释了。”靳玄政说完哼哼唧唧的,眼珠子转了转,眼尾一压竟露委屈之色。 许晏知盯着小殿下脸颊上的肉,白嫩嫩的还带着一些粉红,只觉欢喜极了,若不是碍于身份,她怕是会忍不住亲上去的。 “许大人,本宫能见你一面可真难。” 身后传来靳玄嘉禾的声音,还隐约带着几分幽怨意味。 乔赋笙朝她行礼,许晏知继续抱着靳玄政,只朝她点了点头,说:“公主万安。” 靳玄嘉禾扬着笑脸,走近几步用手指刮了刮靳玄政的鼻梁,“政儿很喜欢许大人呢。”语毕,靳玄嘉禾抬眸去看许晏知,笑意更深,“许大人,本宫这次来寻你是为了替我母后解释一下的。” 许晏知面不改色,笑意得体且疏离,“公主言重了。” 靳玄嘉禾却摇摇头,一脸歉意的说:“柳溪月的事本宫听说了,本宫便去问了母后,母后说当初是因柳溪月直言心悦许大人,母后一向宠爱柳溪月,便答应了邀你进宫一事,母后也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又继续说:“本宫也没想到柳溪月借口心悦你,邀你进宫之后竟是要为难于你,若本宫提前知道,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好在你并无大碍。” 许晏知静静望着靳玄嘉禾,心道太后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要骗么? 太后不喜圣上,许晏知又是圣上的人,太后又怎会喜欢许晏知?若真如靳玄嘉禾所言,柳溪月是借口心悦许晏知想让太后邀她进宫,那太后又怎会容忍自己的侄女对许晏知有意?恐怕更不会让许晏知进宫与柳溪月接触。 这便说明,柳溪月所为太后是知情的,换句话说太后不仅是默许更有可能是借刀杀人。 太后明知柳溪月所为是为杜月娇解恨,便借柳溪月这把刀来对付许晏知。 只是太后未免也太小看了许晏知,就凭几个手拿木棍的太监就想把她怎么样? “公主所言臣知道了,与柳小姐的恩怨下官自是不敢牵连到太后娘娘。”许晏知淡笑回道。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乔赋笙听出许晏知话中含义,出言解围:“许大人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么?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宫了。” 靳玄嘉禾闻言皱着秀眉,娇嗔道:“许大人每回见了本宫就躲,本宫难道比洪水猛兽还要吓人吗?” 许晏知赶紧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臣确实是公务繁忙,再者,臣是外男,不好在宫中久留。” 靳玄嘉禾还要再说什么,靳玄政开口道:“姑姑,孤想去找父皇,姑姑要跟着去吗?” 靳玄嘉禾闻言只能作罢。 许晏知将靳玄政放下,便告辞出宫。 途中乔赋笙问她:“你不喜公主吗?” 许晏知回道:“不是不喜,是不该同她亲近。”一则是因身份,恐会引起祸端;二是因她毕竟是太后宠爱的女儿,身为靳玄礼一党还是少牵连的好。 出了宫,许晏知领着乔赋笙去了福聚楼。 “原来你都是在这里喝酒。”乔赋笙说道。 “这里风景好,酒菜也称心。” 两人吃着菜,时不时喝一杯酒。乔赋笙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化为简单的一句“原来如此”。 许晏知心觉亏欠他,话语间总是不自觉带着歉意,她说是愿意的。 “什么?” “我姐姐,是愿意嫁你的。” 乔赋笙愣住,半晌才接话,“我知道。” 许晏知话锋一转,“我也是愿意让你当我姐夫的,只是事已至此,我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希望看到你过得好。” 乔赋笙垂下眸子,苦笑,缓缓说:“我早就说过了,我放不下她。”像是有意安慰她一般,乔赋笙又说:“慢慢来吧,以后的事谁能清楚呢?” 许晏知点点头,“也是,来日方长嘛。” ...... 两人并未喝太多酒,分别时许晏知提议送他回府。 乔赋笙轻言拒绝,“你先回吧,不必管我,我想独自逛一逛。” 许晏知不疑有他,同他告别就上了马车。 乔赋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马车驶远,心中思绪纷乱,缓缓叹一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只觉心中悲凉,他漫无目的的游走,再次抬头时却发现自己立在许府门外。 他就这么静静盯着“许府”二字许久,似乎一下回到了幼时。 “乔赋笙,这狗看着傻傻的,跟你一样,就叫福生吧。”小姑娘清脆的笑着,一袭男装打扮,活脱脱一个富家小少爷。 “不要,它跟我撞名了,许晏清你坏死了。” “我哪里坏?是谁带你出宫玩的?是谁怕黑还是我一路拉着你走的?是谁帮你脱罪?是谁陪你挨打?”小姑娘不满的控诉着,把小狗一把塞到乔赋笙怀里。 乔赋笙慌了神,赶紧道:“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就叫福生,福生好听。” 画面一转,是他被几个大孩子堵在墙角,其中一个还扯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小矮子,就欺负你了又怎么样?” 他无力挣扎,腹中疼痛让他直冒冷汗,嘴角的伤口不断在渗血,他大口大口的吸气,试图缓解身上各处的疼痛。 耳边是那人不断的谩骂,他只觉浑身无力,意识渐渐模糊,每一次呼吸都能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仿佛坠入深潭,始终无法探出水面。 “你们凭什么欺负他?有本事跟我打!”小姑娘毫不畏惧的冲他们喊着,手里拿着木棍,气势汹汹的瞪着他们。 那人一下松开了乔赋笙,明显有些瑟缩,支支吾吾的说:“谁要跟你打,你会告诉你爹,你爹又会告诉圣上的。” 小姑娘歪了歪头,笑眯眯的,“对啊,你们打不打得过我都是要告我爹的,凭什么你们欺负了人还能好过?不告白不告,有本事让你爹来找我爹啊,有本事让圣上给你们做主啊,没本事就别说话!到时候乖乖上门给我们道歉吧!” 那人气的发抖,指着她说:“你怎么这般刁蛮,只会用权势压人。” “对啊,谁让你权势比不过我呢?”小姑娘晃了晃脑袋,得意的冲那人挑眉。 小姑娘走到乔赋笙身边,伸出小手抚了抚他的脸蛋,冷下声道:“给他道歉!” 那几人并不理会,正要愤愤散开,小姑娘握紧了手中木棍就朝他们挥去,那时的小姑娘在一群孩子中身量最高,她咬着牙下了死劲,那几人一时没防备,有的被打到脑袋,有的被打到小腿,还有的被捅到后腰,个个疼的趴在地上翻滚喊叫。 小姑娘不停手,脚下也用了力,一时哀嚎一片。 直至有人见了血许晏知才停手。 她将木棍一扔,恶狠狠的说:“回去告你们爹去吧,反正我不怕!你们若再敢欺负乔赋笙,我一定把你们往死里打!” 小姑娘将乔赋笙从地上搀起,带着他离开。 看乔赋笙疼得皱眉,小姑娘在他耳边念叨着:“你说你,你爹好歹是个大将军,你怎的落得这幅惨样?还好有我在,能给你报仇,若我不在,你会被他们欺负死的。” 乔赋笙深吸一口气才憋出一句话来,“我知道你会来。” 小姑娘忍不住骂一声,“傻子。” 彼时乔赋笙只知道,是她将自己从深潭中拉起,重新见到了阳光。 门童上前的询问让乔赋笙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回到此时,他还站在许府外。 他淡淡道:“我没什么事,这就走了。” 他有些自嘲,怎么会放得下呢? 他放不下。 许府内。 “爹——有人来过吗?” “你是说安国公?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许昌茗怀里抱着兔子,颇为悠哉。 “啧,还说登门呢,怎么还不来。”许晏知手里拿着胡萝卜去逗弄兔子。 奈何兔子不搭理她,连胡萝卜都不能吸引它的目光。 许晏知嘴角一扯,干脆把手收回来,把胡萝卜送进自己嘴里,“不识好歹的玩意儿。” 许昌茗笑话她,“怎的还跟兔子计较上了?” 许晏知依旧气哼哼的咬着胡萝卜,此时有小厮来通传,说是有亲戚登门。 许晏知蹙眉,许氏人口不算兴旺,许昌茗算是主房一脉,其兄已入了祠堂,其弟远在江南行商。旁支许氏人口更少,出仕的几乎都不在京城,因早些年的变故旁支已经跟许昌茗断了联系。 许晏知只觉新奇,也不知是哪门子的亲戚。 妇人打扮华丽,朱钗流苏在头上晃荡,口脂艳红,眸子时不时打量着正堂。她的对面坐的是个青年,衣袍富贵,面色白皙眼下却带乌青,样貌是不差的只是气质过于萎靡。 许晏知是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亲戚。 许昌茗显然也没认出来,半晌也没开口说话。 那妇人见他们父子俩都没开口,就笑着说:“姐夫这是认不出我们了吗?” 一声“姐夫”让许昌茗有了些印象,那妇人继续道:“表姐走的早,姐夫记不得我们也很正常。” 许晏知疑惑的看了看许昌茗,许昌茗小声道:“你娘倒是提过有个表妹,可是你娘说她这个表妹早早跟你娘家断了联系的。” 许昌茗又补充一句:“你娘很不喜欢她们家,说是忘恩负义,斤斤计较,趋炎附势,白眼狼。” 许晏知一惊,印象中她娘总是温温柔柔的笑着,连骂人的话都不曾说过,一个这样温柔贤淑的人都说了这样的话,可见是多招人厌。 许晏知顿时没了好脸色,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那妇人又说:“姐姐走的早,我们也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许晏知听不得外人提她娘,冷淡道:“见了又如何?你能救她?” 那妇人一愣,岔开话题道:“这是侄子吧,都长这么大了。” 许晏知蹙眉,“我没外姓小姨。” 妇人对面的青年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对着许晏知,那妇人赶紧安抚他坐下,对着许晏知笑道:“他不动懂事,侄儿莫要同他计较。” “不懂事?看样子比晏知还要大上几岁吧?还不懂事吗?许昌茗也没了好脸色道。 妇人的面色有些尴尬,她又赔着笑脸说:“姐夫莫要跟他计较,他就是太混了,不懂事。” 许昌茗冷冷瞥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小庙哪里容得下你们这尊大佛?” 许昌茗的话说的毫不客气,他还对当初自家夫人被她口中的表妹气的发抖落泪的场面记忆犹新,他当时心疼得安慰了许久才让夫人止了泪,自然对这“亲戚”没什么好脾气。 那妇人面上羞红,却还是厚着脸皮道:“姐夫,求求你救救你那可怜的表外甥吧。“ 许昌茗冷哼一声,“我为何要管?” 那妇人直接朝许昌茗跪下哭诉,那些莫须有的姐妹情深听得许昌茗头疼,许晏知也觉心烦,正要走时又听到那妇人提及买卖官员职位,不由脚下一顿,问道:“你再说一遍?” 那妇人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便老老实实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许昌茗也听出了端倪,面容渐渐严肃。 许晏知说:“爹,你先回房休息,我来处理。” 许昌茗见她沉下脸,也知事情不简单,没多说什么,朝她点点头便出了正堂。 许晏知蹙眉问她:“你们胆子真够大的,知道买卖官位是什么罪吗?你家中人口的脑袋够砍吗?” 那妇人慌了,哭喊着求许晏知救命。 那青年听了许晏知的话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哭喊着自己还不想死,那妇人将青年搂住,母子两一齐痛哭。 妇人哭着松开了青年,跪爬到许晏知脚边,一把扯着许晏知的衣袖,道:“我知道你是京中官员,你一定有办法救下你表哥的。” 许晏知神色淡漠地将衣袖扯出来,冷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官员,我不是神仙!倒不如去庙里拜拜菩萨,看哪个神仙会救他。” 许晏知又想到什么,问:“你再说一遍,跟谁买的官位?” 那青年抹抹眼泪,哽咽道:“我只知道他叫柯雍,他承诺我花了钱就一定能有官当。” “你可亲眼见过他?” “见过,就是他跟我交易的,结果收了我的钱不仅不给我官职还威胁我要报官,让我永远都当不了官。” 许晏知坐回椅子,思忖着。 她唤了阿桃,“给他们安排个住处。” “知道了,少爷。” 许晏知见他们依旧哭哭啼啼,道:“再哭就别来求我。” 她又道:“安分待着,哪也别去,不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二人赶紧止了眼泪,齐齐点头,老老实实地跟着阿桃走。 许晏知心中烦闷,这都什么事儿啊? 平常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求上门来,若不是与柯雍有关,许晏知可能真就放任不管了。 毕竟她也不是圣人,谁都会救。 第50章 入玉春楼 “你觉得这事儿是真是假?” 许晏知回道:“我觉得买卖官位一事恐怕不会有假,就怕那人不是柯雍。” 靳玄礼:“倘若不是柯雍,朕还真就没了对付柯相的把柄。” 许晏知不紧不慢的说:“我想亲自去看看那人的真面目。” 靳玄礼下意识蹙眉,似是不愿她又拿自己做饵,正要开口时就被许晏知打断,“圣上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你又何必亲自去,派个人去便好。” “有什么区别?”许晏知反问。 靳玄礼自知拗不过她只得作罢,“那你多加小心,提防使诈。” “知道了。”许晏知说完便匆匆出了宫赶去都察院。 “吴大人,这几日的暗探清查得怎么样了?” 吴东泽面色有些不好看,说:“我们还真是小看了牛文柯,我和陆大人清除了自他上任以来几乎半数的暗探,谁的爪牙都有。” 陆凊点头也道:“难怪暗探上报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甚至觉得许大人你之前弹劾的那些官员都他们的对家安插进来的暗探故意上报的。” 许晏知不由心惊,那岂不是都察院的一举一动都在外人的眼皮子底下? 吴东泽道:“如今清除了这么多暗探,恐怕还得重新招人进来,用以往的暗探考核来选人。” 许晏知笑了笑,“以往的考核怕是不能再照搬了,总要改一改的。” 她又说:“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关于柯雍的。” 陆凊和吴东泽不约而同的说:“什么消息?” “买卖官位。” 陆凊惊道:“柯雍胆子竟这般大么?” 吴东泽:“重点是柯雍凭什么能买卖官位?莫非是借了柯相的势?” 许晏知也道:“我正打算亲自去探一探,若那人真是柯雍,无论结果如何柯相都难辞其咎。” 吴东泽说:“我会多派几个信得过的暗探协助你。” “如此,就谢过吴大人了。” 许晏知并未拒绝吴东泽的提议,心中有了构思便不再耽搁,回府去寻那对母子。 她刚进府就见阿桃紧蹙着眉,神色不佳。 许晏知问她:“怎的了?谁招惹我家阿桃了?” 阿桃没犹豫,直言道:“还能有谁?仗着那点儿亲戚关系就在府中摆谱,自称是表少爷就在府中作威作福,想要欺负姜祀,没得逞就骂了姜祀和宁肆,还扬言要将他俩赶出府去。” 许晏知当即沉了脸,又问:“他娘呢?没管管?” “他娘更甚,见老爷和你出了府,就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吆五喝六的。” 许晏知冷冷笑一声,“他们母子俩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许晏知往正堂走,冷言道:“去把咱的‘表少爷’请过来。” 阿桃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阿桃去寻魏晋临时,他正躺在靠椅上喝酒。 “魏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魏晋临闻言半眯着眼去看,见了阿桃的容貌便又起了心思,毕竟是时时跟在许昌茗和许晏知跟前的人,似乎还管着许府的事务,他对阿桃不免有所忌惮。早前他见过姜祀模样,只觉勾人心魄,有了邪念便想据为己有,可惜姜祀会武岂会让他得逞? 魏晋临一时恼羞成怒,指着姜祀大骂,说她不过一个下人,竟敢对主子不敬。气得姜祀当场拔了剑要砍下他的手,被宁肆及时拦下。 宁肆在姜祀耳边说:“莫冲动,少爷留着他还有用。” 他又补充一句:“你也别急,待少爷不留他了,我给你报仇。” 姜祀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可魏晋临见宁肆把姜祀拦下便以为他二人是忌惮自己的身份,当即扬了眉一副主人的姿态不屑的睨了他二人一眼,口中还在不依不饶的骂着。 宁肆忍着脾气拉着姜祀离开。 宁肆只觉得,若再不走,他也快忍不住拔剑了。 “魏公子?”阿桃耐着性子又唤他一声。 魏晋临回神,不怀好意的打量阿桃一番,又朝她笑了笑,故意端着世家公子的姿态跟着阿桃去正堂。 魏晋临到正堂时许晏知正坐在主位慢条斯理的饮茶。 魏晋临见了许晏知便不由自主的弓了背,没了方才的神气。明明他比许晏知还年长几岁,可在许晏知面前自己总是会弱下气势,也因此时有求于许晏知,他不得不放低姿态。 “表......表弟啊,你找我来可是有什么办法救我了?”魏晋临就站在正堂不敢坐下,硬着头皮喊出这一声表弟来。 许晏知闻言蹙眉,平淡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与那柯雍联系上的?” “我......我去赌场输光了钱,心中烦闷便当了我娘的玉镯子去玉春楼喝酒,不小心喝多了酒就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怀才不遇......之后被那人听见,说只要我给他钱,他就能给我个官职,我不信他,他便说他是柯雍,他爹是丞相。”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给了钱反被他威胁。” 许晏知静静听完,却迟迟没有开口,就在魏晋临借口要走的时候许晏知才开口道:“你喜欢姜祀?” 魏晋临一愣,赶紧抬眸去看许晏知的神色,见她笑眯眯的,不由放下心来,他点了点头,“表弟,这丫头确实生的标致,若是表弟能把她给我......” “你还想要什么?”许晏知又问。 魏晋临只当许晏知是看在他娘的面子上对他多加照顾,毫不客气的说:“表弟啊,这个阿桃给我安排的院子住着不太舒服,可见她做事并不细心,若是没有许配人家,不如给我做妾如何?” 许晏知笑出声,缓缓将茶盏放下,站起身来走向他,一撩袍抬腿朝着魏晋临的胸口就是一脚,魏晋临被踹得倒地,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忍不住咳嗽一声,嘴角缓缓流出血来,面露惊恐的盯着许晏知。 许晏知抬脚,连带着他捂胸口的手一起踩在脚下,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底如寒潭一般毫无波澜,仿佛魏晋临在她眼里如蝼蚁一般渺小,她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命。 魏晋临害怕了,不同于之前被柯雍威胁的恐惧,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将他踩在脚下的许晏知是真的会杀了他,这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有了切身体会。 许晏知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句的说:“认清楚你自己的处境,我留你在府上不是为了让你来当少爷的,做人不能太贪心,有一条命就够了,莫要再贪图不属于你的东西。” 魏晋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挣扎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娘可是你的小姨!” “小姨?”许晏知冷笑,继续道:“韩熙不是我小姨,我早就说过了,我没有外姓小姨。” “你娘就没告诉过你么?她早就跟我娘断了姐妹情谊,忘恩负义,趋炎附势这可都是你娘的拿手好戏。你该认清一个现实,我与你们没有半点亲戚情谊,我之所以留你在府上也是因为你对我有用,我可没答应一定会救你。” “莫要拿你莫须有的亲戚情谊来束缚我,我不认。” “至于你娘,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今后只能在她院子里走动,你也一样。” “别忘了,这是许府,我才是主子。” 许晏知沉着声说完,把脚移开。 小厮上前来搀扶魏晋临,要将他送回他住的院子里去。 许晏知已经又坐下了,端起刚倒上的热茶轻抿一口,淡淡道:“姜祀和宁肆不是你能招惹的,管好你的嘴,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魏晋临整个人没了力气,任由小厮扶着,面色惨白,双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口中还充斥着血腥味,胸口的疼痛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意识都渐渐模糊了。 许晏知随意道:“就一脚罢了,怎的这般娇弱?阿桃,找个大夫给他瞧瞧,莫让他死在府上。” 阿桃笑着应一声,“知道了,死府上晦气。” “告诉姜祀,宁肆,莫生气了,我替他俩报仇了。” 阿桃咯咯笑着,“好,他俩差点没忍住拔剑砍了他。” “韩熙那边什么情况?“ 阿桃止了笑,眼底浮上嫌弃之色,说:“她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嘴里一直不干净,还撒泼打滚,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不顾亲戚之情。” 许晏知托着腮,“找个东西堵上她的嘴,冷她几日就学会安分了。” 许晏知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若是时辰太晚,告诉我爹不必等我。” “是去喝酒吗?少喝些吧。” 许晏知摇摇头,“不是,有正事儿。” “好,注意安全。” 许晏知满意的搂着阿桃,揉着阿桃的脸蛋,笑眯眯的说:“知道了,我的好阿桃。” 许晏知出了府去寻谢辞。 “你要去玉春楼?”谢辞神色夸张的望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又不是没去过,不记得在哪给你接的风了?” 谢辞撇撇嘴,“只是去喝酒罢了,又没干什么。” “我去也不干什么啊,为了正事。”许晏知戳了戳谢辞。 “说来听听。”谢辞来了兴趣。 “我打算去玉春楼假装厮混,说自己怀才不遇,诱人上钩。” 谢辞望着许晏知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怀才不遇?亏你说得出口。” 许晏知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谢辞还在笑,说:“你身上有股官气,没有那种纨绔子弟的感觉。” “纨绔子弟与怀才不遇有何关系?” 谢辞回道:“怀才不遇这种话是那些纨绔子弟为了颜面所说的。” 许晏知笑了,拍拍身上衣袍,道:“不就是纨绔嘛,我自有办法。” 谢辞奇了,“行,那晚上玉春楼里见。” “玉春楼后门见。” 谢辞赶紧道:“是是是,不能叫人瞧见脸。” 与谢辞说定,许晏知没回府,进了成衣铺。 再出来时,她换下了原本的玉青衣袍,穿上的是烟粉衣袍以金线缝制,刺绣精致华丽;脚踩玉白银丝刺绣筒靴。 墨发以金镶玉发冠固定还挂着两缕金丝吊穗,腰间同样是金镶玉的腰带。许晏知手上拿了把白玉骨扇,调笑间扇动玉扇,眼尾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指上扳指更显富贵。 等入了夜,许晏知有意用玉扇遮住面颊,从玉春楼的后门进去,谢辞正在等她。 许晏知打量着谢辞,不禁调侃,“哟,谢大少爷也特意换了装扮啊。” 谢辞一身水蓝衣袍,银丝做绣线在衣袍中点缀,嵌玉的腰带,同样银丝的筒靴,尽显华贵之姿。 谢辞调侃道,“你还别说,换了身衣裳你还真有那味儿。” 许晏知眼尾一挑,“行了,干正事儿吧。” 谢辞勾上她的肩膀,道:“诶,别告诉沈玉寒我们来这儿啊。” 许晏知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人家又不关心你来不来。” 谢辞一拳捶在她肩上,“啧,会说话吗?” “行行行,我不说了。” 二人调笑着进去,谢辞先到便提前招呼过老鸨,老鸨领着他们走。 许晏知有意瞧了瞧四周,并未有面熟之人。 老鸨给他们选了个好位置,算是在人群中,周围有帷幔,坐在其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许晏知叫来两个姑娘,谢辞死活不要,便叫回了一个。许晏知搂着姑娘的纤腰,稍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入怀中,吃着姑娘送到许晏知嘴边的葡萄。 许晏知微眯双眼,笑意开怀,显然是放开了姿态,反观谢辞空有一副情场老手的模样,此刻耳根尽红,甚至不敢多看许晏知一眼。 许晏知踹了他一脚,“说话啊。” 谢辞别过头,不去看她,轻咳两声,扬声说:“晏兄,看你今日兴致不佳啊,可是有何事?” 许晏知用玉扇挑起怀中女子的下巴,嘴角勾着笑意,却是微微蹙了眉道:“诶,可惜我空有钱财家室,才华无人欣赏,我爹就盼着我能有个一官半职的。” 谢辞接话:“诶,晏兄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又何尝不是呢?” 许晏知眼波流转,喝着女子送过来的酒,就这么凝神望着,叹一声:“若是能让我当上官,别说是银子了,就是金山银山我都能给搬来。” 那姑娘见状愣了神,不由自主抓了许晏知的衣襟,垂下眼眸柔声道:“公子若想当官,奴家倒是能帮公子一把。” “哦?”许晏知指腹摩挲着女子的下巴,“你能怎么帮我?” “奴家认识以为一位公子,只要钱给得够,就能让你当上官。” 谢辞闻言赶紧追问:“当真?” 那女子窝在许晏知怀里娇娇的点点头,“可惜今日那公子没来,我听杨妈妈说,那位公子明晚才来呢。” 许晏知闻言也做出一副失望神色,“那还真是不巧。” 那女子白皙的双臂勾上许晏知的脖颈,凑过去呵气,道:“公子莫难过,明日再来即可,届时你再来找奴家,奴家带你去见他。” 许晏知凑到女子耳边轻声一句:“如此,那就多谢姑娘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给她,“明晚,我会再来找你。” 那女子收了钱袋子却还是缠着许晏知,含情不舍的望着她,“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谢辞此刻恨不得自戳双眼,面颊浮红。 许晏知挑眉一笑,同样含情的双眸瞧着那女子,“能做官是大事,我自是要回去商量一番的,待这事儿成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听话,乖乖等我。”说完又将手中玉扇递给了她。 谢辞内心复杂,很难相信这是许晏知会说出来的话。 活脱脱一个深陷情场的风流公子。 那女子闻言放了手含笑接过那把玉扇,许晏知这才得以脱身。 出了玉春楼,上了马车的霎时间许晏知便敛了所有的调笑,方才还含情脉脉的双眸立刻冷下来,原本身上沾染的脂粉气硬生生被许晏知自身的清淡姿态压下。 谢辞有一瞬间同情那女子,许晏知本就生得一双含情眼,稍稍眼波流转就能勾的人动心,就是看路边的狗都是一副深情模样,可惜许晏知很少对女子真情流露,饶是一双含情眼都能让人触及眼底冰凉。 但他又转念一想,青楼女子谁会动真心呢? 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明晚还得来。”许晏知说。 谢辞点点头,“虽然没碰到柯雍,但我们误打误撞碰到跟柯雍有联系的人,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许晏知揉了揉肩,“这衣裳算是废了,明儿还得再换一身。” “也是,哪家富贵公子来回就这么一套衣裳?” 许晏知想到什么,笑看谢辞,道:“明儿我就不买衣裳了,借你的来穿一穿,左右你也比我高不了不少。” 谢辞:“行吧,这种一看就富贵的衣裳,我太多了,可我总觉得还不比大理寺的官服舒服。” “啧啧啧,”许晏知促狭一笑,“你这话叫别人听了去,定是要追着你打的。” ...... 许晏知与谢辞分别后,穿着这身衣袍回了府。 “......”阿桃望了她半晌,终于憋出一句:“你竟喜欢这种奢华富贵的?” 许晏知手一抖,“没有,我还是喜欢我爹的眼光。” 姜祀吃着酥糖蹦蹦跳跳来寻她,进了屋却愣在原地,“你是跟谁学坏了吗?” 许晏知无奈扶额,“就是一件衣裳罢了,何必这么夸张。” 姜祀摇摇头,“不夸张,你看起来好像风流的多情郎,随时会抛妻弃子的那种。” 阿桃笑起来,也跟着点头。 许晏知愤愤脱下衣袍,“不穿了。” 姜祀过来抱她,“我今夜能跟你睡吗?” 许晏知冷漠拒绝,“不行,我这种一看就会抛妻弃子的人你还是离远些的好。” “哦,那我找阿桃睡。”姜祀果断松开她。 阿桃也走过来揽了姜祀就走,“走咯,睡觉去咯。” 许晏知:“......” 宁肆见状默默起身就走。 只留许晏知一人骂骂咧咧的上榻睡觉。 第51章 登门致歉 许晏知难得休沐便起得比平日晚些。 谢辞原想差人送衣袍到许府,转念又想到自己不当值便亲自登门,也正好能蹭一顿早膳。 “谢大人来了,劳烦你先用早膳稍等片刻,我家少爷还未起呢。”阿桃笑吟吟的说,她知许晏知与谢辞关系便不用客套话,直言许晏知未起。 谢辞笑言:“无妨,我等他起便是。” 许昌茗抱着兔子进堂来,见了谢辞便道:“谢大人怎的来得这般早?可是有何要紧事?” 谢辞连忙起身,回道:“太傅不必唤晚辈谢大人,叫一声谢辞便可。晚辈今日来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不当值便亲来登门了,不瞒太傅,晚辈是来蹭一顿早膳的。” 许昌茗闻言哈哈一笑,“莫说是一顿早膳了,你若愿来,府里管饱。” “爹你若这般说,恐怕他就真的日日来蹭饭了。”许晏知扬声笑着,从后堂进来。 许昌茗见许晏知懒散模样便知她是刚起,有些责备道:“同僚都登门多时了你才姗姗来迟,传出去定要议论家风的。” 谢辞连忙开口,四指朝上保证道:“太傅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再者,我与许晏知不止同僚情谊也有挚友之情,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许晏知认真点了点头,说:“爹教训的是,我会注意的。” 许昌茗对谢辞道:“你唤我一声叔伯即可,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所言并不是针对你,只是提醒晏知一声,日后登门同僚必不会少,要多加注意,不要留下话柄。” 许晏知笑道:“知道了爹,去用早膳吧。” 许昌茗摆摆手,摸了摸怀中兔子耳朵,道:“我用过了,你们不必管我,我出府去走一走。” 阿桃提醒道:“老爷别走太远了。” 陆九在门口喊道:“我跟着老爷呢,没事。” 许晏知待许昌茗走后才领着谢辞去用早膳。 “又不当值,你何必来这么早?”许晏知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搅着碗里的虾仁粥。 谢辞咬着汤包,含糊不清的说:“反正起都起了,闲着无事便来寻你,正好用早膳。” 他又继续说:“衣裳我给你带来了,靴子你还是穿你自己的吧,尺寸不同。” “知道了。” 许晏知问他:“你白日可还有其他事?若是无事就在府里待着吧,待入夜后再一同去玉春楼。” 谢辞又夹起一个汤包,点着头道:“无事,待着也无妨,还能蹭一蹭午膳。” 许晏知失笑,“这话说得好像你谢府时常让你饿肚子似的,你谢家可是江南有名富商,你又是谢大少爷,谁敢饿着你?” 谢辞筷子一顿,抬眼望她,“你怎知我是江南谢家。” 许晏知耸耸肩,一脸无辜道:“我自入了都察院,京中官员的家世我都有所了解,只是没想到你竟瞒了这么久,京中知晓的人也不多吧?” 谢辞点点头,“我谁也没说,李忠明也不知道。” 许晏知笑得促狭,“瞧你平日打扮就知你家世不俗,只是我也没料到竟是江南的谢家,那可是富名在外的谢家。” 谢辞有些嘲弄的勾了勾唇角,“富名在外又如何?说白了还是一介商贾,人人对谢家都是明褒暗讽,终是瞧不上商贾。” “这便是你做官的原因么?” 谢辞回道:“是,也不是。” 许晏知见他兴致不高便不再多问,转了话锋,说:“还是莫要再瞒着李忠明他们了,怕他们知道后少不得要埋怨你。” “诶,待寻个好时机同他们坦白便是。” 许晏知又道:“要我说,商贾又如何?总归是富贵人家,衣食无忧。” 谢辞笑了笑,“若人人都同你这般想便好了。” 许晏知放了碗筷,单手托腮等他,“不说这些了,一会儿陪我下棋。” 谢辞咽下最后一口,放下筷子道:“不下,你总要骂我臭棋篓子。” 许晏知反问:“你不是吗?” 谢辞不应,说什么也不同她下棋。 “那你说,白日空闲,你要如何打发?” 谢辞道:“咱去射箭吧。” 许晏知:“行,那就去后院。” 许晏知领着谢辞到后院,小厮备好弓和箭篓在一旁守着。 谢辞握着弓,指尖勾了勾弓弦,赞赏道:“是把好弓。” 他拿箭,搭弓,利索的射出,正中靶心。 许晏知叫好,接过弓箭,同样的动作将箭射出,也是正中靶心。 “你们都察院近日忙不忙?”谢辞一边搭弓一边问道。 “还成吧,吴大人负责清除暗探,陆大人负责招新的暗探,他二位虽说要我也管着些,可我瞧着也没什么我能插上手的,倒不如先忙我手上的事儿,若他们有事我再帮衬就是。” “听你这么说,你和这二位大人相处得还不错啊。” 许晏知将箭射出,抿唇一笑,“陆大人嘛,还是怕我会给都察院惹麻烦,这吴大人回京之后才觉他手脚放开了些,吴大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这二位倒也没为难我。” 谢辞将最后一支箭射出,“早前大理寺与吴大人有过接触,只说这人中规中矩。” 许晏知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少爷,安国公来了。”阿桃前来通报。 许晏知将最后一支箭射出才放下弓,眉眼一挑带着几分玩味,“安国公来了?就他一人来的?” 阿桃道:“柳小姐也跟着来的。” 许晏知闻言笑了笑,“那看来是登门致歉的了。” 谢辞也放下弓,来了兴趣,“安国公这是求你消气来的?” 许晏知促狭笑笑,“你这‘求’字用得忒损。” 谢辞耸耸肩,揽过许晏知的肩头,道:“走走走,快走,我等着看呢。” 许晏知拍开他的手,“你这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换了旁人,这种事早就回避了。” 谢辞不甚在意,依旧乐呵呵的,“我又不是旁人,再者,那柳家小姐这么堂而皇之在宫中堵你,这事儿往大了说,她柳小姐让朝廷官员的脸往哪搁,日后随便哪家的小姐为些私仇就能围堵官员,这还了得?” 二人来至正堂,安国公见了许晏知立马笑道:“许大人,叨扰了。” 一旁的柳溪月不情不愿的行了一礼,“见过许大人,谢大人。” 许晏知笑问:“安国公今日登门是想好要如何让下官消气了吗?” 安国公面色尴尬,还是讪笑道:“许大人,我听闻许太傅喜好书画,我特意为其寻来一副出自名家的水墨画,还有书法大家的题字。” 许晏知歪了歪头,故作不解道:“安国公这是想让下官消气还是想让我爹消气?” 谢辞接话道:“安国公,送礼也得送对人啊。” 安国公立马道:“有的,许大人也有的。” 许晏知笑眯眯的瞧一眼一声不吭的柳溪月,“安国公不必费心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下官怕落得个受贿之罪。” 安国公面色一僵,脑中飞快分析着许晏知这话的意思,行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这登门道歉不送礼又如何能让人消气呢? 谢辞明白了许晏知的意思,便开口提醒一句,“安国公,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做错了事,也该有个道歉吧。” 安国公闻言松了口气,拉过柳溪月,好言道:“溪儿,快给许大人道歉。” 柳溪月板着脸,眼底不屑之色被许晏知二人尽收眼底,扭扭捏捏不肯好好开口。 许晏知依旧笑盈盈的,只是没了多少耐心,嗓音有些沉,“既然柳小姐这么不情愿,那我就不勉强了,只是那苦寒之地柳小姐怕是受不住的。” 谢辞道:“我听说那苦寒之地遍地横尸,气候湿冷,柳小姐如此千金之姿肯定是撑不住的。” 安国公的脸色倏地煞白,可柳溪月不以为意,嗤笑冷哼道:“那又如何?我姑姑是太后,我姑姑定不会让我去受苦的。” “是吗?”许晏知笑问:“那你那太后姑姑为何没拦着你爹爹今日登门呢?倘若太后早就为你摆平了一切,你和你爹爹又为何会在我府上?” 安国公后背陡然一片寒凉,太后早前就一直未表明对此事的任何态度,他还从宫中得了消息,太后让静敏公主向许晏知解释了当初万花宴邀他进宫的缘由,那便是将罪过悉数推到柳溪月身上了,也就是说,太后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根本不打算理会柳溪月的下场。 柳溪月满脸质疑,还要再说什么就被安国公扯住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柳溪月的脸上,安国公抖着手,压着声道:“柳溪月!给许大人道歉!” 柳溪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恨恨道:“爹!你打我?你竟为了这等小事打我!” “蠢货!给许大人道歉!”安国公低吼道。 安国公只觉恨铁不成钢,柳溪月到此刻都还未看清局势,她那个太后姑姑早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柳溪月抽泣着,捂着脸怨恨道:“小女给许大人道歉,许大人,万花宴一事是小女糊涂,实在抱歉。”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歉道得不诚。 安国公此刻恨不得压着柳溪月跪地给许晏知赔罪,他急的满头是汗,如今太后是不会管这事儿了,圣上的旨意又明显偏向许晏知,倘若许晏知真的被气急了,那他的宝贝女儿真就会被发配苦寒之地,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安国公上前几步,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紧紧握着,半晌又缓缓松开,动作缓慢的撩开了衣袍,膝盖有弯曲之势。 什么脸面,什么尊严,他统统不要了,只求许晏知能放柳溪月一马。 许晏知见势不对,喊了一声离安国公最近的谢辞,谢辞也迅速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止住安国公下跪的动作。 许晏知面色严肃,道:“安国公,你这又是何必?” 柳溪月目睹了安国公差点就下跪的场面,惊喊一声:“爹——” 柳溪月冲过去扶住安国公的胳膊,哭道:“爹,你别跪,此事因我而起,要跪也是我跪。”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立马朝着许晏知跪下。 许晏知不好触碰,只能让阿桃将柳溪月扶起。 谢辞道:“安国公,何必将事闹到这个地步?明明一句道歉就能解决,何苦闹成这样。” 许晏知:“都先坐下吧。” 谢辞扶着安国公坐下,阿桃扶着抽噎的柳溪月。 “安国公,实不相瞒,在宫中围堵一事下官本不在意,只是下官与安阳郡主交好,柳小姐这般欺负安阳郡主,下官定是要为她讨回来的,所以下官要求的道歉中是要含着安阳郡主那一份的。”许晏知转了转扳指,说道。 “哪知柳小姐这般不情愿,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安国公闻言眼皮一跳,许晏知这话轻易就将斤斤计较的帽子摘了下来,还能落得有情有义的名声,到底是他小看了许晏知。他连忙道:“许大人,小女真的是一时糊涂,受人利用,不是有意要这样对大人的。” 受人利用?这话说得有意思。 “安国公既如此说,下官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要柳小姐保证日后不再招惹安阳郡主,此事也就作罢了。”许晏知端着茶盏轻抿一口,眼底的莫测被茶盏遮掩。 经过方才安国公差点下跪的举动让柳溪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也意识到自己被太后抛弃的事实,不由往深一想,自己恐怕被太后当成了棋子。 柳溪月浑身发凉,面容也没了血色。 她捏了捏裙角,道:“许大人,小女日后一定安安分分的,不会再招惹安阳郡主了,望许大人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女这一次。” 这番话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诚恳。 许晏知点了点头,“柳小姐既然保了证,那此事便作罢吧。” “只是日后我若发现柳小姐对安阳郡主不利,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许晏知对着柳溪月补充道。 安国公赶紧道:“许大人放心,我定会好好管教小女的。” 许晏知瞧了一眼柳溪月眼眸通红的模样,还是开口道:“柳小姐日后交往还是慎重些,总得知道哪些是帮你的,哪些是要你命的。” 柳溪月一愣,抹着眼泪道:“小女多谢大人提醒。” “如此,我们就不叨扰许大人了。”安国公拉着柳溪月便走了。 许晏知望着安国公的背影,扬声道:“安国公,受人利用也是有个限度的,血缘至亲也不都是会帮你的。” 安国公脚步一顿,沉声道:“多谢许大人提醒。” 如此,许晏知料想安国公总会有个决断的,一个他与太后之间的决断。 谢辞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声:“这太后未免太狠心了些,自己的侄女都能当做弃子。” “从安国公要豁出一切下跪的举动便可看出,他知道太后是不会在乎柳溪月生死的了。”许晏知拨弄着扳指,神色莫测。 谢辞笑道:“太后定是以为你和圣上会趁机打压她,便觉柳溪月必死无疑,就把柳溪月当成了弃子。如此一来,你既为郡主出了气,又跳出你身为官员斤斤计较的坑,还挑拨了安国公与太后之间的关系。” 许晏知扬眉一笑:“说实话,安国公的举动真吓了我一跳。” 谢辞也道:“不得不说安国公是真疼柳溪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 谢辞在许晏知府上混了一日,入夜后许晏知换上谢辞带来的衣裳便一同去了玉春楼。 依旧是后门,昨日的位置。 许晏知挑着昨夜那女子的下巴,笑问:“昨日还未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娇娇一笑,妩媚的靠在许晏知肩头,道:“叫奴家海棠便好。” 海棠勾着许晏知的指尖玩儿,柔媚的嗓音撩得人心里发痒,“公子,真是不巧了,奴家说的那位能让你当上官的公子今夜没来。” 许晏知神色未变,露了些失落出来,眼尾一挑,淡淡道:“那还真是不巧了,海棠莫不是故意诓骗我的?” 海棠闻言笑倒在许晏知怀中,勾着许晏知的脖颈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家哪舍得诓骗你?真真儿是不巧了,他没来。” 许晏知指腹摩挲着海棠的下巴,叹一声,“那看来我是无缘官场了。” 谢辞立马接话道:“诶,是啊,可惜我连银两都准备好了,却是这般不巧。” 海棠:“二位公子莫急,若有了那位公子的消息,奴家知会你们便是。” 谢辞拿出钱袋子给她,“如此,那就劳烦海棠姑娘替我二人多留意留意了。” 许晏知笑眯眯的说:“届时有了消息劳烦姑娘到城东的酥酪铺子知会一声,那里日日都有人等着。” 海棠问道:“为何不直接到公子府上知会?” 许晏知哈哈一笑:“我家老爷子爱吃酥酪,便日日都有人去那等着要买,我不常住在府中,你若到我府上找我,我还不一定在哪位姑娘的香榻上呢。” 海棠笑骂一声:“讨厌。” 谢辞听得耳根发烫。 许晏知郑重道:“海棠姑娘,此事对我二人至关重要,是有关家族门楣的大事儿,能当上官,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海棠见她神色认真,便跟着点了点头,“奴家知道了,奴家会替公子留意的。” “如此,就再次谢过海棠姑娘了。” 许晏知说完轻轻推开海棠,起身要走,海棠立马拉住许晏知的衣袖,语气娇媚的说:“公子要走了吗?” 许晏知拿出一对玉耳坠,蹲下身帮海棠戴上,轻声哄道:“此事若成了,我定然让海棠姑娘得偿所愿。” 海棠顿时羞红了脸,嘴里笑骂着讨厌,手却松开了。 谢辞与许晏知坐回马车,谢辞忍不住问她:“你从哪里学的轻浮之言?” 许晏知撑着头,有些懒散,“画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谢辞:“你这年纪轻轻的,满嘴轻浮之语,叫你爹知道,定然要打断你的腿。” 许晏知哼哼两声,微微斜靠着:“你白白生得一副多情郎的模样,瞧你耳根红成什么样子了?” 谢辞:“我这是洁身自好。” 许晏知一挑眼:“我除了看过画本子也没做过什么,怎的就不洁身自好了?” 谢辞不想同她再争辩,岔开话题道:“你说我们会不会已经被柯雍察觉了?” 许晏知回道:“再等几日吧,瞧瞧会有什么情况。” “也只能如此了。” 许晏知将谢辞送回府,谢辞下了车,刚走几步就停了脚步,折返回来,敲敲车窗。 “你又作甚?”许晏知探出头来。 “你还是少看些画本子吧。”谢辞说完也不理会许晏知的反应,径自进府去了。 “哈?”许晏知被说得一愣。 她“啧”一声,统共也就只看过一本画本子罢了,都还没看完呢。 第52章 劳累 日头渐渐暖了,春日将近。 许晏知换上官袍,简单用过早膳便出府上朝。 谢辞他们早早在宫门口候着了,“用过早膳了吗?”沈玉林问道。 许晏知点头,笑回,“用过了。” 谢辞问她:“海棠有送来消息么?” 李忠明,沈玉林和黎仲舒都已听过谢辞早前解释,对许晏知此事都是知晓的。 许晏知打了个哈欠,有些漫不经心的说:“不曾有过消息,大概是起疑了吧,我们得换个法子了。” 黎仲舒道:“买卖官职一事朝堂都未曾耳闻,想必此事还未泄露,应该没有打草惊蛇吧。” 谢辞也道:“对啊,此事你也是从魏晋临口中得知,应该没多少人知道这事儿才对。” 李忠明摸着下巴,思忖道:“莫非是金盆洗手了?” 许晏知笑一笑,“他既尝到了甜头,哪有这么轻易就金盆洗手。” “那便只能再耐心等一等了。”她道。 进了殿后,陆凊和吴东泽二人凑到许晏知身边,让原本正要同许晏知说话的谢辞一时找不到机会开口。 吴东泽道:“前几日查暗探,查到有柯相的人,叫余二,给你留着了。” 许晏知闻言笑道:“多谢吴大人了。” 吴东泽微微蹙眉,又想到了什么,说:“说起来,余二竟然是柯相的人,前段时间我弹劾杨禄的消息就是他报上来的,杨禄不是柯相一党的人吗?余二为何还要上报这样的消息给我?” 陆凊:“难道是柯相已经将杨禄视作弃子了?” “还是等我见过余二再说吧。”许晏知说。 陆凊又问:“我听说安国公到你府上赔罪了?” 许晏知点点头,“这消息竟传的这么快吗?” 陆凊:“京中官员的消息一向传的快,早上出的事不到下午便传开了。” 吴东泽面容严肃的说:“安国公不会报复于你吧?” 许晏知闻言一笑,“吴大人此言差矣,安国公也是聪明人,问题的根源他心中有数,自古冤有头债有主,他要寻仇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陆凊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安国公不找你寻仇就好,我还怕他寻了由头对都察院不利。” 许晏知一拍陆凊的肩膀,安慰道:“陆大人不必担忧,安国公不会对都察院出手的。” “圣上驾到!” 陆凊和吴东泽纷纷站回自己的位置。 谢辞这时才有机会开口:“你们三人说什么呢?” 许晏知回一句:“说是查到了柯相安插进都察院的探子。” 谢辞“哦”一声,不再多问。 “启禀圣上,如今春日将近,秀女一事也该早些准备了。” 此言一出,靳玄礼便沉了脸,冷淡一句:“秀女一事不必着急。” 蒋应矩站出身来,“圣上,秀女一事不可耽搁啊,如今后宫子嗣单薄,只有将秀女送进宫中才好为圣上开枝散叶啊。” 蒋应矩一番话说得肺腑,板着腰杆直视高台,势要逼靳玄礼重视秀女一事,端的一副忠心为君的姿态,倒显得靳玄礼忠言逆耳一般。 朝堂上的老臣赞同的不少,但大部分都在观望,方才靳玄礼的话已然揭示了对此事的态度,可蒋应矩一方的老臣到底是在朝堂有根基的,不好轻易开罪。 而由许晏知为首的年轻官员则是虽不甚在意,但免不了要议论。谢辞悄言道:“要我说,圣上本就没将心思放在秀女身上,何必逼得这么紧。” 李忠明也道:“不是已经立了太子么?” 许晏知:“蒋大人的意思我也能理解,后宫之中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子嗣,他们担心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也觉着没必要这么着急。” 黎仲舒开口说:“先帝在圣上这个年纪已然儿女成群,而圣上就太子这么一个子嗣,难免叫老臣担忧。” 周围在观望的官员纷纷凑过来问许晏知,“许大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许晏知耸耸肩,“这种事下官能怎么看?” 那人又道:“诶,许大人,你与圣上亲近,圣上是怎么想的你应该知道啊,透露一下吧。” “是啊,是啊,许大人,透露一下吧。” “许大人多少透露一下吧。” “许大人,圣上是什么态度啊?” ...... 许晏知被众人问得无奈,轻叹一声道:“各位大人莫急,下官这不是也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吗?各位大人不如好好听圣上所言,自行琢磨吧。” 众人唏嘘散开,谢辞笑出声,“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许晏知瞪一眼,“不然呢?揣测圣意的罪名你替我担?” 谢辞嬉皮笑脸的拐拐她,“凭你和圣上的交情,圣上若不觉你有错,谁敢治你的罪?” 许晏知推开他,“行了,你消停点吧。” “许爱卿。”靳玄礼望着人群中的许晏知正聊得起劲,便开口唤她。 “臣在。” “许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许晏知几乎不用看便可猜到靳玄礼脸上的笑意,他这是又将话头推给自己了。 许晏知几乎咬牙切齿的回道:“回圣上,臣不过从五品,岂敢妄议此事。” “朕让你说,你直说便是,朕难道还不清楚你是从五品吗?” 好家伙,这是非逼她开口了。 许晏知顶着众官员的视线,道:“臣以为,蒋大人所说不无道理,圣上确实子嗣单薄,但圣上毕竟壮年,又何须为子嗣一事担忧呢。” 谢辞几乎要乐出声了,他同李忠明说道:“听见没有,两边都不得罪,那就是说了废话。” 李忠明忍笑,轻咳两声:“当真是两手端水两头平啊。” 靳玄礼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嗯,许爱卿说的有理,朕确实不必担心子嗣。” 众官员闻言只能暗自腹诽,“圣上都说有理了,他们还敢说没理么?” 蒋应矩咳嗽两声,不经意瞪一眼许晏知,道:“圣上,这子嗣单薄可不是小事,虽说圣上身强力壮,可若没了秀女,也难有子嗣啊。” 有人附和道:“圣上后宫妃嫔甚少,若是再不重视秀女,有碍国事啊。” 靳玄礼冷笑,“朕早已立了太子,哪里还需这么多子嗣?朕如今不过二十有四,你们就料定朕日后不会有孩子了?国事是由朕说了算,不是由后宫说了算!” “先皇子嗣何其之多,你们再看如今还剩几个?还是说你们想重蹈覆辙,看朕的子嗣手足相残?” “圣上息怒。” 众官员一齐下跪请罪。 靳玄礼冷哼一声,一挥袖子,“起来吧。” 蒋应矩不再开口了,站回人群中。 靳玄礼此言一出已然是挑明了对此事的态度,秀女一事只能日后再提。许晏知对谢辞说:“瞧见没?非得发了火把话挑明了才知道闭嘴。” 谢辞道:“天子一怒,此事也只能作罢。” 许晏知却摇了摇头,“日后会再提,此事不会作罢,圣上心知肚明子嗣的重要性,只是此刻不是担心的时候,你信不信,此事太后也会给圣上施压的。” 李忠明道:“毕竟是皇家事,太后施压也在情理,只是怕太后施的这一份压里别有用心。”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公公的嗓音依旧响亮。 ...... 下朝后许晏知与谢辞他们辞别后跟着陆凊和吴东泽去了都察院。 都察院是有牢狱的,只是常年不用,不比大理寺。 都察院牢狱被称为暗房。 暗房中昏暗,许晏知来后新点上蜡烛,付白给许晏知搬了椅子,就在余二对面。余二身上并无外伤,听吴东泽说抓他时是在夜间,正是熟睡之时,用了些迷香就把人抓住了。 他被牢牢捆在架子上,手脚都有束缚。 “我既已知道你的身份,就不多问别的,我只问你,为何上报杨禄去玉春楼的消息?” 余二身上只着中衣,发丝凌乱,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不是爱动刑之人,但不代表我不会动刑,你若坦白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许晏知的脸在忽闪明灭的烛光下亦明亦暗,神情莫测。 余二依旧纹丝不动,许晏知轻挑眉眼,倒是笑了。 张戬开口:“听闻你妻儿也在京中?你猜猜柯相会不会对她们出手?” 余二这才微微松动,但也只是开口说了一句,“不会的,他答应我会保她们安全。” “是吗?若不是我去的及时,你那妻儿早就是刀下亡魂了。”付白道。 余二闻言猛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又猛烈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 张戬递给许晏知一支木簪,许晏知把玩着手中木簪,指腹划过雕刻之处,淡淡道:“这是你亲手做的木簪吧?手艺不错,就是木料一般,但也有些意趣。” 余二开始激烈挣扎,架子被晃的吱吱作响。他瞪大了双眼,语气急促的喊道:“你把她们怎么了?这支木簪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许晏知扬了扬手中木簪,“我说了,只要你坦白,就不会受苦,她们也不会。” “你卑鄙!竟拿妻儿威胁我!” 张戬立马反驳:“到底谁卑鄙你还不明白吗?要不是我们大人你那妻儿早就死了,你所谓的会保她们平安就是这样保的吗?” 余二默了,又将头垂下,紧抿着唇,低沉道:“若我坦白,你会留她们一命吗?” 许晏知撑着下巴,斜靠着睨他,“我不要你们的命,我只要我想知道的。” 余二静默良久,终是再次将头抬起,道:“杨禄去玉春楼的消息是假的,准确的来说,是被改过的。” “继续说。” “那日我去给吴大人上报,吴大人不在,我就瞧见了他桌上的密信,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是柯相之子柯雍在玉春楼买卖官位。” “我立刻将密信收起,带给了柯相。柯相收到后提笔重新写了内容,可是据我所知,柯相重新写的密信中并未提及杨禄,写的是‘柯相之子柯雍沉迷烟花之地’,我也不知为何结果成了杨禄沉迷烟花之地。” 许晏知:“如此说来,柯相只是抹去了买卖官员的事,并未掩盖柯雍去烟花之地。”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将我妻儿放了。” 付白上前解了余二的束缚,“你妻儿在外头等你,若想活命,写下你方才说的一切,连夜出京。” 余二惊讶之余朝许晏知鞠了一躬,许晏知将手中木簪递给他,张戬跟着他出了暗房。 付白问道:“大人要留他性命吗?” 许晏知回道:“吴大人查过,他虽是柯相安插进都察院的暗探,可最多就是暗地里报信罢了,未曾伤及无辜,且留他一命吧。” 张戬返回,说:“大人,已经安排人将他们送出京了。” “嗯。”许晏知起身,拍了拍衣袍。 出了暗房,许晏知去寻了吴东泽,巧合陆凊也在。 “余二交代了,你弹劾杨禄的那条消息是被柯相改过的,问题就出在这,柯相只是抹去了柯雍买卖官位的事,而你得到的消息却是杨禄沉迷烟花之地。” 吴东泽面色认真,皱眉严肃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得到的消息也是被人改过的?” 陆凊:“也就是说,都察院中有人再次改了消息,借你的手弹劾杨禄。” 许晏知点着头,说:“这就说明,奸细还没清干净。” “弹劾杨禄就是在针对柯相,莫非是瑞阳王?还是太后?” 许晏知沉吟片刻,“我在想,若一开始送上柯雍买卖官位消息的也是别人安插进来的呢?” 陆凊不禁后脊一凉,“这些暗探未免潜伏得太深了些。” 吴东泽一拳砸在桌案上,愤愤道:“照你这么说,一开始报上柯雍消息的是一伙人,第一次改了消息的是柯相,第二次改了消息的又是另一伙人。” 许晏知回道:“正是,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第二次更改时不是将内容更正,而是换了杨禄的名字。” “那么这两伙人定然是太后和瑞阳王的安插进来的人。”陆凊道。 许晏知正色说:“眼下的情况就是要查出两伙人安插进来的暗探,既然是三党相争,我们就不必掺和,只将奸细清除就是了。” 吴东泽应声,“我会着手去查的。” 许晏知对陆凊说:“陆大人,恐怕日后暗探所用纸张都得是特制了,每人有各自的特制纸张也能尽量避免这样随意更改内容之事。” 陆凊一声长叹,“是该如此,待彻底清除奸细后,还有劳你同我一起商讨纸张等事。” 许晏知一笑,“那是自然,何谈有劳?” ...... 许晏知离了都察院又匆匆进宫面圣。 许晏知将事情一一说给靳玄礼后只觉口干舌燥,李公公送上热茶,“许大人,快润润嗓子吧。” 许晏知接过茶盏,这才觉喉咙的干涩舒缓不少。靳玄礼等她饮了茶才开口道:“如此说来,他们三人已经斗起来了,柯雍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柯雍一事想必是太后或是瑞阳王想借都察院的手对柯相发难,我想了想,此事得由都察院来查,但头必须是太后或是瑞阳王起的,以免柯相将矛头对准都察院。” “你想如何做?” “都察院迟迟不将柯雍之事在朝堂提起,着急的不会是我们,谁要是忍不住提了这事儿那我们就能知道第一伙人是谁了,届时圣上再将此事交由都察院处理即可。” 靳玄礼唇角一勾,“你的意思是等?看谁先沉不住气?” “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借刀杀人吧,都察院这把刀不是谁都能用的。” 靳玄礼拨弄着扳指,长眸微眯,“之前吴东泽弹劾杨禄时柯相恐怕就知道有人对他不利了,柯相是聪明人,对都察院来说以柯雍之事弹劾他本就有利,那都察院就没了更改内容的必要,这只会让柯相猜想到瑞阳王或是太后身上,倒是让朕左右都不亏。” 许晏知端着茶盏道:“柯相能安插人到都察院,那他自然能猜到别人也会安插人手进来,总之都察院是有利无弊的。” 靳玄礼失笑,“先喝茶吧,端半天了。” 许晏知这才将茶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朕瞧着你,闲时太闲,忙时又忙得连盏茶都喝不上。” 许晏知放下茶盏,整个人放松的靠在椅子上,捏了捏肩颈,“今日确实一直绷着,上个朝还被你故意为难一番。” 靳玄礼低声笑着,“朕就是见不得你事不关己的悠哉。” 许晏知一撇嘴,“说白了这是你皇家的事,我能如何?” “朕可不管这些,总之你得帮朕。” 许晏知随口应他:“帮帮帮,我何时没帮你?我都进了朝堂来帮你了。”她此刻有了饿意便不想动弹,脑袋一偏盯着靳玄礼道:“我饿了,圣上你何时用膳?我吃了再出宫。” 靳玄礼笑笑,“真够放肆的,李福德,传膳吧。” “是,圣上。”李公公笑着退出去。 “还有更放肆的呢,”许晏知笑得有些无赖,动了动身子,将眼睛阖上,说:“圣上,我就不打扰你处理政务了,我实在困倦,就在这椅子上眯一会,晚膳送来了再叫我。” 靳玄礼见许晏知真就靠在椅子上睡了不由笑骂,“你个放肆玩意儿。” “来人,送床毯子进来。” “是,圣上。” 第53章 闲聚 “春日一到,小殿下的生辰也快了吧。”许晏知与领路的李公公闲聊。 李公公“诶”一声,“虽说是小殿下生辰却也是婉嫔的忌日,小殿下不爱过生辰。” 许晏知也一声轻叹,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御书房时,正等着李公公通报,人还没进殿就听得一阵瓷器破碎之声,许晏知刚迈进一只脚,猛然收回,望着李公公问道:“怎么了这是?圣上心情不佳?那我还是择日再来吧。” 李公公连忙拦住许晏知,苦口婆心的说:“许大人莫急着走,圣上就等着许大人呢。” 许晏知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在都察院待得好好的突然被召进宫去。 她硬着头皮进去,“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回应她的不是靳玄礼而是太后,“许大人来的可真巧。” 许晏知微微挺直了腰板,似是没听见一般若无其事的朝太后微微福身,“臣不知太后娘娘在此,多有怠慢,还请娘娘恕罪。” “恕罪?哀家哪敢定你的罪?”太后一声冷哼,言及冷扫了扫靳玄礼一眼。 “朕还有事要处理,母后若是无其他事,就请先回宫歇着吧。”靳玄礼沉着脸道。 “你若是不给哀家一个答复,哀家今儿就不走了,你们谈你们的,哀家在一旁等着就是。”太后抚了抚发鬓,大有赖在御书房的架势。 “世人皆道太后娘娘蕙质兰心,端庄典雅,行事稳重,可臣今儿瞧了只觉他们说的都不对,太后娘娘竟是这么一个活泼灵动之人,倒是为这沉闷宫墙增添了不少鲜活意趣,正有少女灵动之色。”许晏知含着浅笑道。 太后闻言却是一僵,许晏知此言乍一听都是夸人之意,可细细想来却夸不到太后身上。身为一国太后,当今圣上之母,岂能还如少女一般活泼灵动? 说是活泼灵动,说白了就是在点太后胡搅蛮缠行事不稳重。 太后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当真是被许晏知这一番明褒暗讽刺到了,当着靳玄礼的面又不能拿许晏知如何。 太后心知肚明,如此冒犯之言若不是经了靳玄礼的意又岂敢说出口? 太后冷冷望一眼许晏知,一言不发。 御书房内气氛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许晏知又道:“太后娘娘,臣也知娘娘是心系圣上,心系国事,可子嗣一事逼不得,逼得紧了反倒起了弊端,秀女不可不选,但不是此时必选,圣上正值壮年,倒不如由他先好好处理政事,秀女推迟些再选也不迟啊。” 许晏知语气轻缓,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软着太后架势。 靳玄礼也趁势道:“母后,儿臣知道你是为了儿臣考虑,可如今朝局不稳,倒不如容儿臣好好将心思放在朝堂,秀女一事推迟些,待儿臣处理好前朝事才能有心思进后宫啊。” 太后几乎要冷笑出声了,靳玄礼的态度转换的太快,在许晏知未到时还与她强硬争辩,吵得不可开交,御书房内个个人心惶惶,许晏知来后,他二人一唱一和软硬兼施,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太后身边的嬷嬷瞧清了此刻局势,便扶着太后开口道:“娘娘,该用药了。” 靳玄礼立马道:“既然母后身子不适,嬷嬷就快扶着母后回宫好好歇着,此事等母后身子好些了再提。”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手被嬷嬷轻轻捏了捏,终是没言语,任由嬷嬷扶着出了御书房。 待太后出了御书房,许晏知与靳玄礼齐齐松了口气。 许晏知接过李公公送来的茶,轻抿一口,道:“我来之前,你与太后吵过了吧。” 御书房内碎裂的茶盏和瓷器还未被清扫,许晏知用脚踢了踢,“太后性子倔强,你又何必与她硬碰硬,到头来落得个不尊太后的不孝之名。” “朕不气她拿选秀一事来相逼,只是她又何必非要提及玄煜来激朕,她老人家话里话外都是说朕害了玄煜,朕就该为玄煜赔命。” 靳玄礼将茶盏放下,继续道:“朕心里明白,她哪里是来逼朕选秀女的,分明是有了逼朕的由头就故意来跟朕提玄煜,想让朕时时陷进亏欠之中,好让朕对她百依百顺。” “倘若朕真害了玄煜,太后此番朕倒也受了,可朕凭什么要背此莫须有的罪?” “朕念及早年她对朕的养育之恩,就算她事事都偏心玄煜,放任朕在这深宫中受尽欺负,朕还是不忍同她计较。可后来你也知朕查到了朕生母之死,朕是万万不能再忍下去了。” 许晏知静静听着,良久才重新开口道:“圣上,这么多年了,莫要再痴念那点根本不存在的母子之情了,太后害你生母,将你继到名下让你担了太子之名却不给你太子之权,后来有了沣阳王,她对你更是全然不顾死活,沣阳王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不会对你好的。” “圣上,放过你自己吧。” “圣上之母,早就没了。”许晏知说的直白,似利刃一般直戳人心口,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太后不是你的母亲,莫要再执着了。” 许晏知很清楚靳玄礼迟迟对太后狠不下心的缘由,他甚至连生母之死都能被心中执念强行压下,他自小都只是在求一份母子之情罢了。 靳玄礼静默良久,终于再次抬眸望她,“你说的对,朕的生母早就死了,死在当今太后之手。朕又何必贪念从一个不是我母亲的人身上得到的亲情。” 李公公在一旁忍不住抹泪,他是陪在靳玄礼身边的人,自然清楚靳玄礼的挣扎与执着,从一直渴望得到亲情的人身上得知了自己生母的真相,靳玄礼不止一次陷入痛苦与纠结。 执念太深,让他一时分辨不出是否该仇恨。 许晏知的话犹如靳玄礼无限黑暗中的光亮,让他彻底醒悟,认清现实。 靳玄礼习惯了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藏于内心。 他登上高台,高台也困住了他。 许晏知缓缓道:“圣上,你还有我。” “薛大人,乔赋笙还有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靳玄礼终是笑了,”朕知道,朕身边还有你们。“ “太子殿下到!” 许晏知与李公公相视一笑。 许晏知起身告退,“圣上,小殿下同你很像。”同当年那个小心翼翼渴望关怀的靳玄礼很像。 许晏知从侧门出去,有意避过了靳玄政。 她出了宫,正要回府时被李忠明拦住。 “许晏知,你别急着回府,正巧在这碰到你我也免了多跑一趟,走吧,去福聚楼。”李忠明轻车熟路的上了许晏知的马车。 “怎么了?没说有什么事儿啊?”许晏知问道。 “说了要给你们介绍季姑娘的,总不能失言了吧。”李忠明笑的满面春光。 “那怎的就你一人,季姑娘呢?” 李忠明道:“他们我都知会过了,就差你了,正想着去你府上找你,再一同去接季姑娘。” “那还真是巧了,走吧,去接你心心念念的季姑娘去。”许晏知调侃道。 马车行至季如槿家门口,李忠明立马下去接。 他扶着季如槿上马车,许晏知坐直了身子,浅笑一声:“季姑娘,又见面了。” 季如槿有些拘谨,但还是笑着回道:“许大人。” 李忠明怕季如槿不适应,便热络的活跃马车内的气氛,“你不必叫他许大人,叫许晏知即可。” 许晏知含笑点点头。 季如槿还是没敢叫出口,“总觉得如此有些不敬,还是就叫许大人吧。” 许晏知也不好多言,只道:“全凭季姑娘方便就是。” 三人到了福聚楼,小厮引路,李忠明走在最前,季如槿走在中间,许晏知跟在最后。 季如槿有些紧张,拉了拉李忠明的衣袖,李忠明温柔一笑,握住了季如槿的手,轻声安慰,“莫怕,他们都是好相与的人,不会为难你的,有我在呢。” 许晏知将一切尽收眼底,低着头笑了笑。 进了雅间,人都已经到齐了,就连黎仲舒都来了。 谢辞最先开口,笑嘻嘻的说:“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我们等这一天可太久了。” 李忠明嘿嘿傻笑,季如槿已然红了脸。 沈玉寒上前握住了季如槿的手轻柔安慰道:“季姑娘莫害怕,你若是害羞一会我就陪着你坐可好?” 季如槿点了点头,也道:“郡主叫我如槿便好。” 沈玉寒笑回:“那你也别叫我郡主,叫我玉寒便是。” 黎仲舒凑到许晏知身旁问道:“我今儿去寻你,听说你被召进宫去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许晏知摇摇头,“没什么大事,你寻我何事?” “这不是给你送喜帖么。” 许晏知一拍脑门,“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还没备好礼呢。” 黎仲舒却道:“不必麻烦,又不是外人。” 许晏知笑道:“这哪里是外人不外人的事儿?这可是习俗。” 沈玉林接话:“许晏知说的有理,你可不能推辞啊。” 李忠明伸长脖子问道:“推辞什么?” 谢辞一把拍在他的肩头,“你还有功夫管他们呢?还不好好照顾你的季姑娘。” 沈玉寒:“你们大男人就聊你们的,我们女儿家聊我们的。” 季如槿含笑点头,轻声对李忠明道:“少喝些酒。” 还不等李忠明回应谢辞就抢先开了口,“哟,这就管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像黎仲舒一样送上喜帖啊?” 李忠明耳根泛红,傻呵呵的挠了挠脑袋,“迟早的事儿。” 季如槿闻言羞得面颊发烫,沈玉寒便笑道:“行了啊,谢辞,什么时候见你带个姑娘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许晏知用手拐了怪谢辞,“快了,他也快了,迟早的事儿。” 众人纷纷起哄,问谢辞何时的事儿。 谢辞勒住许晏知的脖颈,势做恶狠狠的说:“许晏知,你还说我呢?你与公主的事儿怎么说?” 沈玉寒虽在与季如槿说话却还是有一瞬停顿,尽管她恢复的很快但还是被季如槿注意到了。 许晏知挣开谢辞的手,“什么怎么说?没有的事儿?” 沈玉林看了一眼沈玉寒,又问:“那阿桃呢?” 许晏知心里清楚这话是为谁而问,便有意囫囵道:“阿桃不一样。” 谢辞见状也岔开话题,道:“许晏知,明儿有空没?” “怎么了?” “打马球,你去不去?” 李忠明问:“你会打马球吗?” “她会。”黎仲舒道。 许晏知笑笑,“自然是会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咱打马球去。”谢辞揽上许晏知的肩。 许晏知拍开他的手,筷子直奔菜夹去,“莫打扰我吃菜,一边儿去。” 谢辞来劲了,将手压在许晏知的胳膊上,“你吃啊,又没人拦着你。” 许晏知艰难将菜送进嘴里,“贱不贱呐你。” 谢辞混不在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忠明笑呵呵的凑过来,“你马球打得好不好?” 许宴知:“不好,届时就看你的了。” 黎仲舒默默吃菜,也不言语就这么听许宴知胡诌。她打马球不好?当真是一张嘴就瞎扯。 许宴知在云清学宫不仅课业学得好,吃喝玩乐也是样样精通,这也是虚清对她又爱又恨的原因。 虚清当年便说过,许宴知这人无论走哪条路都能如鱼得水。若是她下定了决心非要当纨绔,那便是谁都管不了,论混谁也混不过她,能玩儿出花来。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有那个资本。 她娘姜沁芷是富商之女,嫁给许昌茗后也有自己的铺面园子,死后便由许昌茗打理,许昌茗百年之后也是要连同自己的产业都交给许晏知的,再加上姜沁芷是独女,许晏知便是姜老爷子的独孙,日后的产业都是要交给她的。若只是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可她偏生有个当太傅的爹,那就是有钱有权,许晏知成了纨绔更是无法无天。 若是她走了正道,在官场上也不见得会受人掣肘。 好在许晏知心不坏,若她有意在朝堂弄权,奸臣还是忠臣的名声就由她挑了。 李忠明哈哈一笑,爽朗的说:“无碍,明日我们带带你就是。” 许晏知也笑,“怕我手生啊。”她许久没碰马球了。 黎仲舒悄言道:“差不多了啊,别跟我炫耀你马球打得有多好了。” “嗯?我哪里炫耀,你莫污蔑我。”许晏知不解的说。 谢辞道:“行了行了,我们今儿是来听李忠明介绍他的季姑娘的。” 李忠明还有些不大好意思,“你们不是都知道她吗?” 沈玉林:“诶,你介绍和我们知道那可是两回事。” 李忠明牵过季如槿的手,“我李忠明,在此郑重向各位介绍,这位是季如槿季姑娘,是我心仪之人。” 季如槿听到“心仪之人”四个字耳根烫的厉害,她扬着笑脸,羞赧的点了点头,“各位好。” 众人皆笑,直言般配。 李忠明虽是羞赧却还是郑重其事的说:“趁这会儿大家都在,我有话想说,还望各位给我做个见证。” 他紧紧握着季如槿的手,眼中爱意溺人,只有季如槿一人。 他说:“我李忠明这辈子只会娶季姑娘一人为妻,此生只愿能与季姑娘相伴。” 季如槿朝着李忠明笑,回握着他的手,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信你。” 许晏知给李忠明送上酒,“来,我们敬你一杯。” 许晏知笑问:“季姑娘能喝吗?” 季如槿含笑接过,李忠明轻声道:“我替你喝吧。” 季如槿轻轻摇头,婉拒他的好意,“我能喝,这一杯我必须喝。” 许晏知担心勉强,便道:“一杯酒而已,心意在即可,以茶代酒吧。” 季如槿笑回:“许大人不必担心,我能喝的。” 沈玉寒接话:“那便只喝这一杯就是,我今儿也只喝一杯,陪如槿喝茶。” 众人举杯,都祝李忠明和季如槿能够圆满。 这一杯酒后,沈玉寒与季如槿谈笑着,剩余的人喝着酒打闹。 许晏知见李忠明酒喝得少,便问他是否身子不适。 李忠明道:“今儿少喝些,我还得送季姑娘回去呢,我喝醉了太磨人,还是不要磨她了。” 谢辞笑声最大,“你也知道你喝醉了是个什么德行啊。” 沈玉林也跟着笑,“你还真有脸说李忠明呢?” 许晏知赶紧点头,“对对对,你自己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吗?” 一直喝茶的黎仲舒有些疑问:“他酒品不好吗?” 许晏知同他解释:“岂止是不好,他都没有这玩意儿。” 谢辞龇牙咧嘴要跟许晏知动手,许晏知端着酒往后躲,“诶,你急什么?” 谢辞:“我还就不信,你不会耍酒疯!” 许晏知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醉的时候你早就不省人事或是到处发疯,你是看不到我耍酒疯了。” 黎仲舒:“她醉了你也瞧不出来,跟没事儿人似的。” 沈玉林立马道:“我知道,她一醉就非得去闲逛,又不让人送,还倔得很。” 沈玉寒正与季如槿说着话,闻此言不由插话:“主要是他闲逛时也不一定瞧得出来他是醉了,得看他脸上红不红。” 黎仲舒想起什么,笑道:“许晏知在云清学宫时偷了她师傅的酒,喝醉了之后漫山遍野的闲逛,吓得她师傅大半夜叫了人满山的寻,寻了一夜都找到人,直到第二日,许晏知若无其事的从自己屋里出来去学堂。” “半路遇到她师傅,气得他老人家拿起扫帚就追着她打,许晏知头一次没去学堂,是因为她被自己的师兄弟们和师傅一起追着打。” “哈哈哈哈......被追着打,哈哈哈......也就是你许晏知,才能有这样的待遇了。”谢辞笑的快直不起腰了。 季如槿笑问:“那当时上山时就没人拦一下吗?” 黎仲舒回她:“当时碰到许晏知的小师弟说了,根本没看出来她是醉了,说话还有条有理的呢。” 沈玉林好不容易止了笑,一拍她的肩,“我已经想象到你被人追着打时的场景了。”说完又忍不住笑开。 许晏知一脸无辜,“我哪里知道他们寻了我一夜,我在山上逛得累了,就回房歇着了啊。” 一想到虚清老头当时被气得胡子都跟着抖,她就莫名发虚。 当年虚清老头被气得狠了,语重心长的对许晏知道:“你安生些吧,让为师多活几年。” 许晏知见众人笑得起劲,无奈耸耸肩喝着杯中酒,“笑吧,笑吧,挨打的是我。” 她的语气和神态逗得众人再次发笑。 ...... 第54章 打马球 “退朝。” 李公公嗓音一落,许宴知肩颈一松,紧跟着扭了扭脖颈,跟谢辞他们一同出殿。 “你们一会儿还有公务吗?跟我一道去旌园吧。”沈玉林笑问。 李忠明和谢辞一齐摇头,道:“大理寺还有事儿,我俩一会儿再去。” 黎仲舒:“我倒是无事,跟你一同去吧。” 许宴知正要开口说话,手腕就被人猛地抓住,她下意识蹙眉,抬眼去看。 见是吴东泽,眉头才舒展。 “吴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吴东泽朝李忠明等人微微点头示意,抓着许宴知的手腕就走,急促道:“路上我再同你解释,你先跟我走。” 许宴知见状便扭头说一句:“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 吴东泽松开了许晏知的手,二人并肩疾步出宫,陆凊在后气喘吁吁的跟上来,“你们等等我啊,吴大人你莫要这般急。”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见陆凊依旧气喘,许宴知给他递上一杯茶,吴东泽说:“我今儿入宫前得了消息,当初最先送上柯雍消息的探子找到了,我着急入宫只能差人先将他关押在暗房,这会儿下了朝我怕耽搁,只能拉着你就走,还望许大人见谅。” 许宴知摆摆手,“无碍,正事要紧。” 马车很快行至都察院,三人赶到暗房时里头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了。 暗房狱卒道:“大人,此人叫万方,他已经全部交代了。” 陆凊道:“你们怎么私自动刑?” 那狱卒被问得一愣,“吴大人的意思不就是让我们......” 吴东泽也道:“我让你们好好审问,没让你们私自动刑。” 那狱卒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这......这审问不动刑还怎么审?” 许宴知连忙道:“这些暂且不论吧,他们是暗房的狱卒,审问的事儿自然得由他们来,我们先管正事儿。” 陆凊则是严肃道:“若是私自动刑的事儿传出去,有损都察院的名声都是小,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加以利用还不知会给都察院带来什么麻烦。” 许宴知闻言便对那狱卒道:“听见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今日之事就烂在肚子里,若是传了出去,不利于都察院,你们难辞其咎。” 那狱卒赶紧点头,称自己不会泄露分毫。 许宴知拍拍陆凊的肩,“好了,陆大人,知道你心系都察院,他也说了会守口如瓶,我们就不论这些了,正事儿要紧。” 吴东泽走近去问万方,“本官问你,是谁把你安插进来的?” 万方动了动嘴唇,缓慢开口道:“瑞......瑞阳王。” “展开说说。” 万方因身上伤口疼得直吸气,语调极其不稳,“那日王爷派人给我送了消息,让我把柯雍之事上报给吴大人,我也不知为何最后消息会变了内容。” 陆凊对许宴知道:“如此就明了了,送消息的人是瑞阳王,第一次改消息的是柯相,那第二次改消息的就是太后了。” 许宴知点头道:“我原本与圣上商议,看朝堂上哪一党系的人先沉不住气,以此推断是谁送来的消息,没想到吴大人动作这么快,才几日就查到了万方。” 吴东泽问道:“我们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那万方该如何处置?” 许宴知则是问陆凊,“陆大人,按照规矩,都察院的奸细该怎么处置?” 陆凊回道:“暗探奸细一旦被发现,便要废了他在都察院所学技巧,还得令其断舌盲目失聪,以免泄露都察院内信息。” 吴东泽在一旁悄言对许宴知解释,“这些规矩都是很早之前就定下了的,只是自宋大人上任以来便再也没用过了,因为宋大人无暇监管暗探便全权交由监理来管,那牛文柯本身就是引入奸细的罪魁祸首,这套规矩更是没有用武之地。” 许宴知注意到在陆凊说完时万方的身子有细微颤动,她便对着万方道:“方才陆大人所言你都听清楚了?” 万方缓慢点头,“听......听清楚了。” “你要知道,瑞阳王是上阵杀过敌的,为人行事如何你应该有所体会,你如今已经全盘交代了,就算本官不要你的命,只要本官将你放出去,按照瑞阳王杀伐果断的性子,你绝对活不过今夜。”许宴知有意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的说道。 万方手脚都被束缚,被捆绑在木架上动弹不得,听了许宴知的话他忍不住开始挣扎,忍者疼痛急言:“求大人救我一命。” 许宴知眉头一挑,嘴角勾了勾,“看来你也是个聪明人。” 她继续道:“让本官救你也不是不行,只是本官不信你啊。” 万方更加激动,“只要大人救我一命,我绝对誓死效忠大人,我给大人立生死契!生死契一立我的命就是大人的了!誓死不会背叛!” 陆凊扯了扯许宴知的衣袖,“你真要留下他?” 吴东泽也说:“他会背叛瑞阳王,那日后也会背叛你的。” 许宴知笑了笑,“可是他没给瑞阳王立生死契,反正他人被控制在都察院,若还有二心随时处置就是。” 她道:“你既承诺立下生死契,那本官便留你一命,从今往后你不再是瑞阳王的人,你听命于都察院,听命于我们,本官要你好好养伤,瑞阳王有任何消息你要第一时间上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我听明白了!” 狱卒上前给他松绑,他拖着一身的伤朝着许宴知跪下,许宴知睨他,“起来吧,一会儿会有大夫来给你医治,你别忘了答应过本官什么。” “属下定不会辜负大人!”万方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浑身散发的血腥气弥漫在空中。 许宴知同另外两位大人出了暗房。 陆凊问道:“前些日你将余二放走,为何你今日要留下万方?” 许宴知回道:“一则是我之前了解过,余二牵扯的不多,我不担心他会泄露都察院的消息,便放他走了;二则是余二和万方不同,余二有妻儿,便有了牵挂,他不会真正为谁所用,而万方不同,他是孑然一身,为了活命能想尽一切办法,我这时给了他生路,就是给了他效忠的机会。” “三则是我们对于瑞阳王的情况并不了解,我们在明他在暗,万方的出现给了我们掌握瑞阳王动向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吴东泽猛地一拍许晏知的肩,“许大人,所言有理!” 许宴知挨下这手劲不小的一拍,无奈笑道:“吴大人,莫激动,有话好好说。” 陆凊松了口气,难得对她露了笑意,“你既心中有数,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许宴知瞧了天色,说:“二位大人可还有别的事?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吴东泽手一挥,爽朗一笑,“无事了,你且去吧。” 许宴知笑回:“那我就告退了。” 许宴知出了都察院在马车上脱下官袍,换上阿桃一早备下的骑装。 尽白的交领中衣,蕉月的窄袖圆领袍,天水和银丝做绣线在衣摆和领口绽放祥云白雾天色花样,腰间是一条天水刺绣镶玉带,脚踩银线刺绣尽白靴。官帽下未戴发冠,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白玉发冠就往头上戴。 好一个霞姿月韵的世家郎。 襻膊和束袖护腕是都是西子做底色银丝做绣线,许宴知没着急戴,只将它们捏在手里。 许宴知到旌园算是晚来,旌园内人坐的不少,场上也有人正在打马球,许宴知不着急上场,寻了沈玉林早前预留的席位径自走过去坐下,悠哉的泡着茶。 谢辞把不知从哪摘得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走到许宴知茶案前坐下,他似乎是觉姿势不舒服,他干脆躺下,侧支起身子,一只手撑着脑袋,一条腿弓起,朝许宴知扬了扬下巴,“你怎的来得这般晚?我们都上过一回场了。” 许宴知没抬头,眸子盯着手中茶壶,轻缓将茶倒出,才不急不缓的开口,“自然是为了正事儿,来晚便来晚吧,左右我也不急着上场。” 谢辞:“你查到什么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瑞阳王已经对柯相出手了,柯雍一事的起源就是瑞阳王的手笔。” “照你这么说,柯雍买卖官位是瑞阳王有意编造的?” 许晏知摇摇头,“不一定,还是得见到柯雍才能得知,若柯雍未做此事那就是瑞阳王编造,若柯雍真做了,那就是瑞阳王掌握此事的消息之后想借都察院之手对柯相发难。” 谢辞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拿在手里,伸着手捏着狗尾巴草朝许宴知晃了晃,“莫要再说这些了,既然来了旌园,就只管安闲便是,这些正事儿回头再说。” 许宴知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挡着谢辞伸过来的狗尾巴草,嫌弃道:“莫要拿你那草污了我的茶。” 谢辞愈发起劲,捏着狗尾巴草直朝着她摇,“哪里会污了你的茶?你莫要瞎说。” 许宴知拿起一旁的摆件就扔过去,谢辞一把接住,满脸嘚瑟的说:“诶,我接住了。” “谢辞,你是真欠儿啊。”李忠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朝他们走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黎仲舒和沈氏兄妹。 沈玉寒探出头朝许晏知笑,“宴知哥哥你终于来了,我们可等了你许久呢。” 黎仲舒:“你一会要上场吗?” 许宴知点头,说:“自然是要上的,不然我还来作甚?” 黎仲舒沉默片刻,又道:“一会儿若是同队我便上场,若是对家,我就不上了。” 李忠明问道:“为何?若是对家,怕我们赢你吗?”说完他便哈哈笑起来。 黎仲舒瞥一眼神色淡然的许宴知,“确实,我怕我输得太惨。” 许宴知哼笑一声,“只赢不输,那好处尽被你占了。” 谢辞也道:“怕什么,有许宴知在呢,一会若真成了对家,你盯着他就是了。” 许宴知也说:“是啊,你来盯着我就好了,毕竟我手生。” 黎仲舒望着许宴知笑盈盈的模样有些发寒,扮猪吃老虎这一招被她玩得炉火纯青,他才不上杆子被羞辱。 在云清学宫他就已经输得够惨了。 一声鼓响,宣布场上比赛结束。 许宴知这才起身,慢条斯理的带上护腕和襻膊,跟着众人到场边等候。 许宴知随意拿了一把趁手的球杆,走到一旁去挑马,沈玉林他们正讨论着如何分队,李忠明高喊一句,“许晏知,你在哪队?” 许宴知头都没回,“我随意。” 黎仲舒连忙开口,“我与许宴知一队。” 李忠明:“昨儿既然说了要带带许宴知的,那我就跟他一队吧。” 沈玉寒也道:“我与宴知哥哥一队。” 至此,队伍便分出来了,许宴知,黎仲舒,李忠明和沈玉寒一队,而谢辞和沈玉林则与对面的两人一队。 香已点燃,旗子一挥,比赛正式开始。 由沈玉寒来开球,她利落的用球杆一击,球立马被打得老远。 李忠明率先跟上去抢球,对面的沈玉林也不示弱,一拉马绳朝前而去,势要与李忠明争夺这一杆。沈玉寒则是驾马牵制了对方的一人,而黎仲舒将目光落在谢辞身上,又留意着李忠明可能会打来的球。 谢辞一队的人似乎是知道许宴知较为薄弱,便不对她设防,心中都料想不会有球传到她那去。 无人牵制,许宴知的行动就自如很多,她骑在马背上不慌不忙的观察局势,也无人留意她的行动,她驾马寻好了位置,就静等李忠明的情况。 李忠明在沈玉林手下艰难抢过一球,用力一击传给黎仲舒,黎仲舒连忙控制住这一球本想一击命中奈何对方的两人同时赶来牵制,他只好先将球传出去,他来不及思考就将球传给了许宴知。 许宴知见黎仲舒用力一挥将球打至自己处,手捏紧了球杆,看准了时机一杆将球打进对家门洞。 对面的四人都一愣,原本见黎仲舒将球传给了许宴知,他们反倒轻松了,黎仲舒这一球打得急一般人都很难接住更别说是一击进洞了,他们以为许宴知最多能勉强接住球,届时稍加牵制就能夺出这球的掌控权,岂料许宴知不仅能接下这一球,还一击进洞了。 许宴知面色无辜的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轻笑一声,“碰巧而已。” 黎仲舒暗自腹诽,“净瞎扯。” 众人只能作罢,将注意放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谢辞明显对许宴知有了防备,便叫了队中的一人去防守许宴知。 许宴知见有人来牵制也不慌不忙,骑着马满场跑,丝毫不关心场上局面,遛得那人没了耐性,便不再跟她,自己进了赛局。 她见状立马冲正被人围堵的沈玉寒道:“这边。” 沈玉寒不疑有他,立刻朝许宴知的方向猛的一击。谢辞见状以为许宴知还要向上次那样一击进洞,连忙驾马赶来牵制,许宴知将身子一侧,挥杆将球打远,又立马赶去追,谢辞紧跟其后,正要挥杆时球已经被许宴知抢先一步击中。 “黎仲舒!”许宴知喊了一声,沈玉林见状立马牵制黎仲舒的行动,李忠明驾马而来,另外两人一齐阻拦。 谁知许宴知嘴里喊着黎仲舒手里却是把球打给了沈玉寒,沈玉寒并未一下将球接住,幸而周围无人阻拦,她立马骑行追赶将球拦下,然后趁谢辞正返回之际将球杆一挥,球进洞了。 谢辞喊道:“许宴知!你骗我!” 许宴知朝他灿烂一笑,“赛场上,这叫兵不厌诈。” 沈玉林也看出什么来了,与谢辞对视一眼,道:“暂停一下,我们要重新商议。” 许宴知,李忠明等人也围在一起。 李忠明道:“你老实告诉我,你马球是不是打得挺好的?” 许宴知刚要开口,李忠明又道:“我不问你,你说。”他看向黎仲舒。 黎仲舒点了点头,“她马球打得挺好的。” 沈玉寒娇嗔一声,“好啊,宴知哥哥骗我们。” 许晏知连忙道:“我师父都说我马球打得不好,我真没骗你们,况且我许久未碰了,是真的手生。” 李忠舒:“你师父虚清,他老人家的马球也是出了名的,他嘴里有谁是打得好的?” 黎仲舒说:“那接来怎么办?对面肯定起疑了。” 李忠明却是一笑,“咱有许宴知在,怕什么?一会你来指挥,打得谢辞屁滚尿流。” 许宴知扬了扬眉,“如此,一会儿我们就......” 双方重新商议过后,比赛再次开始。 谢辞紧盯许宴知,沈玉林留意黎仲舒,其余的人一个牵制沈玉寒一个牵制李忠明。 许宴知率先击球,与谢辞展开猛烈追击,无论许宴知将球打到何处其余的人都不曾改变自身位点,许宴知便有意将球打到沈玉寒附近,却不叫沈玉寒去抢,牵制沈玉寒的那人按捺不住便离了位点去抢球。 许宴知一拉马绳,让马身立起来逼退了前方的跑来的马,她趁势用球杆一打,再次将球控制在自身范围内。 谢辞紧跟着许晏知追来,想要抢夺那球,许宴知眼疾手快,喊道:“玉寒!” 沈玉寒周围已无人阻拦,离她最近的便是沈玉林,沈玉林立马离了黎仲舒抢在沈玉寒的面前,而球却被打到黎仲舒处。 黎仲舒接了球,无人阻挠便顺利将球打进洞去。 谢辞他们立刻换了站位,球在沈玉林处,许宴知与黎仲舒对视一笑,黎仲舒立刻驾马直奔沈玉林而去。 沈玉林连忙将球打给谢辞,许宴知拉紧马绳,在谢辞接到球后立刻同他追赶,一个俯身挥杆球被打远,谢辞便失了掌控。许宴知趁机追上,“李忠明!” 剩下两人有了上次的经验便不再信许宴知的话,而是转身赶到沈玉寒身边,而这一球却真被打到李忠明那去了。 李忠明接了球便朝着门洞而去,沈玉林想去阻拦却被黎仲舒牵制,谢辞同样被许宴知所拦,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个守着沈玉寒,另一个去追李忠明。 李忠明马球打得好,岂会被轻易拦截? 不消片刻球便进了对方门洞。 这一局是许宴知赢了。 谢辞们不服气,稍作休息后又再次开启下半局。 许宴知下半局有意让谢辞他们进过两球,如此一来也不至于让他们输得太难看。 一整场比赛下来许宴知这边明显轻松许多,而谢辞他们累得大汗淋漓。 许宴知拔得头筹,是一串菩提手串,她拿在手里颠了颠,想着回去给她爹。 再次落座时,谢辞完全没了气力,趴在茶案上神色怏怏的说:“许宴知,心真脏。” 许宴知给他倒了杯茶,“技不如人就心胸开阔些,下次跟我一队,我带你赢。” 沈玉林笑着摇头,“许宴知啊许宴知,你还瞒了我们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许宴知立马将双手举起,态度诚恳道:“我说我吃喝玩乐都会你们信不信?” 李忠明一个劲的点头,“我信。” 沈玉寒揉了揉手腕,浅笑道:“往日打马球,定是要出一身汗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赢上一局,今儿虽说下半场有些累,但上半场很是轻松,说起来还要多亏了宴知哥哥呢。” 谢辞立马开始了矫揉造作,怪声怪气道:“许大人这般骗人家,人家心中很是难过。” “真是多亏了许大人呢,把人家累得半死不活的呢。” 许宴知拿起方才落在茶案上的狗尾巴草塞进他嘴里,“闭嘴吧你。” 谢辞没多的力气动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就这么趴着。沈玉林突然笑道:“方才同我俩一队的那二位小兄弟怕是有一段时间不会来旌园了。” 谢辞哼哼唧唧,“许宴知啊许宴知,我被你坑的好惨啊。” 许宴知将他扶起,“走吧,请你们喝酒。” 谢辞:“这还差不多。” 许宴知笑回:“为了庆祝我们的胜利,勉为其难让你俩蹭一顿吧。” 沈玉林,谢辞:“许宴知!” 李忠明:“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赢的真舒服,谢辞......该,哈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遇柯雍 “大人,有消息了。”付白匆匆进屋道。 许晏知没抬头,依旧翻阅着录册,“说。” “海棠姑娘来消息了,今夜柯雍会去玉春楼。” 许晏知“嗯”一声,将头抬起,说:“你去一趟大理寺,找谢辞再送一套衣裳过来,让他今夜别误了时辰。”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 付白走后,许晏知再次陷入录册。 良久,张戬端着一盘黄澄澄的东西进来,傻呵呵的对许晏知说:“大人,要不要尝尝?” 许晏知抬眸一瞧,“这是什么?” 张戬回道:“这是用玉米面做的,叫窝头。” 许晏知当真没见过,来了兴趣,“什么味儿的?” 张戬说:“嗯......比一般馒头甜一点,但又不是很甜。大人试试就知道了。” 许晏知放下笔,只掐下一点送进嘴里,细细嚼着,忽的眸光一亮,“还挺好吃。” “是吧,哈哈哈......” 许晏知拿过一整个窝头,“我只见过白面的馒头,还真没见过玉米面的窝头,味道还不错。” 张戬反倒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道:“这都是乡下人家的吃法,大人不嫌弃就好。” 许晏知笑回:“管他什么乡不乡下的,好吃就行,能填饱肚子就是。” 她又问:“这是谁做的?” “后厨今儿送菜的时候多送了一小袋玉米面,李大厨说用这玉米面做几个窝头吃,我就守在李大厨身边等着,熟了我就立马端来找大人了,去得晚了还没有呢。” 许晏知笑他,“我说你用过午膳后就一直不见人影,合着你就守在后厨了。” 张戬嘿嘿笑着,“大人恕罪,属下下次不会了。” 许晏知则是摆摆手,“若是空闲,去守着也无可厚非,只是记着有什么好吃的也给我送来一份就是。” “嘿嘿,知道了,大人。” 付白回来的巧,还剩一个窝头。 许晏知手里还捏着笔,便用笔尖指了指,“还剩一个窝头,你吃了吧。” 付白应声,拿着窝头就咬,“大人,你也知道这个啊?” “张戬同我说了,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付白和张戬此时都无事,两人一人一边的站在桌案旁守着,许久后见许晏知将笔放下,张戬立马为她添茶,付白道:“大人歇歇吧,放松放松手腕,一会儿在看就是。” 许晏知扭了扭手腕,接过茶润润喉咙。 付白引了话头,“大人,你家世显赫,从小到大可有为何事发过愁?” 许晏知失笑,“照你这么说,当今圣上还更加显赫呢,他就不发愁了吗?” 付白一声傻笑,又问:“那大人幼时是如何度过的?” 许晏知认真想了想,抬了抬手,“你们俩都坐下。” 付白和张戬搬了小木凳一人坐一边,就在许晏知桌案左右。 “我幼时顽皮,常住宫中与圣上打闹,那时我闲不住总是满宫跑,宫里的娘娘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张戬忍不住开口,“大人,皇宫是不是特别富丽堂皇?” 她回:“有人住的地方确实是华贵,但也有破旧失修的地方,也不是处处都那般富贵。” 付白又说:“大人,太傅是真的会打你吗?” 许晏知一个劲儿点头,“自然是真打,那时我与圣上还有现在的乔统领都在学宫,我爹那时便是太傅,若是犯了错,没人能逃了他的戒尺,每打一次我手心都要肿好几日,圣上照样手心也是肿的。” “属下很难想象到圣上和乔统领手心发肿的场景。” 许晏知一笑,“乔统领被打得不多,但我好几次被打都是跟他有关,因为我老是欺负他,说来也怪,他个傻小子被我欺负了也从不会找我爹告状,不知我爹是怎么知道我欺负他的。” “后来我还问过我爹,我爹说只要乔统领红着眼眶,一声不吭的跟在我身后,任劳任怨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就知道我准欺负他了。” 他俩闻言忍不住笑,许晏知连忙说:“这话我也就只说给你俩听了,可别出去瞎传啊,有损人家乔统领的颜面。” 张戬有些慌了:“大人,那你告诉我们,乔统领不会为难你吧。” 许晏知几乎不经思考,下意识就道:“他不会。” 她又道:“你们莫慌,自己知道就是了。” “许晏知!快出来迎爷。”外头一阵喊声传来。 付白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了,张戬蹙眉道:“何人如此大胆,属下出去看看。” 许晏知却不见怒意,笑了两声,拍拍付白的肩,道:“不必去了,是谢辞。” 两人这才放松下来,同时起身站在一旁,“原是谢大人啊。” 谢辞将门轻踹开,大摇大摆的进来,“青天白日的关门作甚?许晏知,叫你出来迎爷,你怎的还一动不动?” “迎你?青天白日就做梦了?” “爷且不跟你计较,你大白天关门作甚?” 许晏知“啧”一声,“说你坏话呢,自然是要把门关上的。” 谢辞龇牙咧嘴的把衣裳扔过去,正好扔到许晏知怀中,“好啊你,竟然说我坏话,我倒要听听,我这等清风霁月,堪称完美之人能有什么坏处被你说。” “呸,要脸不要?”许晏知斜了一眼。 张戬一急,连忙解释道:“谢大人你错怪我们大人了,我们大人没有说你的坏话。” 谢辞闻言佯怒道,“我不信,你家大人肯定说我什么了,我还眼巴巴上门来送衣裳,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定是要叫他尝尝大理寺的手段!” 付白也连忙说:“谢大人,我家大人真的没有说你的坏话,我们都可以作证的。” 谢辞哼哼两声,“你们都是他的属下,自然向着他。” “这......谢大人,我家大人真的没有......” 许晏知拿了身后靠枕扔过去,“闭嘴吧你,给你闲的。” 谢辞见他二人面上慌乱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们俩倒是挺护着他的,不错。” 他二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面上有些绯红。 许晏知斜他一眼,“看把你给闲的,到我这儿来发疯来了。” 付白给谢辞搬来了木凳,谢辞吊儿郎当的坐下,手撑在桌案,“海棠的消息准不准?不会我们去了又遇不到吧。” 许晏知耸耸肩,“我哪里知道准不准,不得去了才能知道吗?” 张戬退出去了,想着给他们端来茶点。 许晏知问他:“大理寺不忙吗?” 谢辞神色夸张,“忙!怎么不忙,我来时才审问完呢。” 许晏知一笑,“那看来是不忙了。” “柯正企,我刚审的,柯相的亲戚。” “他犯什么事儿了?”许晏知问。 “贪赃枉法,砍头的罪,大理寺这边审完,待上书了圣上,不日就要问斩了。” 许晏知眉眼一挑,“柯相没表态?” “他说他没表态,你信吗?他给严大人施压了。” 许晏知嘴角一勾,“严大人也是个倔脾气,他给严大人施压多半是不会有效果的。” 她又道:“你还是要多注意严大人的夫人,我怕柯相会对她们出手,咱多帮衬帮衬。” “知道,我已经跟李忠明说过了,他说他负责盯着些。” “如今柯正企的事儿已成定局,我怕柯相会为难你们大理寺。”许晏知说。 谢辞却是笑开了,“我还真是佩服柯相啊,紧盯着你都察院,又要为难我们大理寺,还得提防太后和瑞阳王,他老人家到底还有几年阳寿够折腾的。” 许晏知也忍不住笑,“你积点德吧,还说我嘴损呢。” 张戬端着茶点进来,“大人,吃些糕点吧。” 谢辞毫不客气,拿起来就吃,“你们都察院的厨子手艺不错啊,这糕点做的比我们大理寺的好。” “行,我记住了,下回我去大理寺就去跟你们厨子告状。”许晏知说。 “啧,做人厚道点吧,许晏知。” “跟你我还提什么厚道,不值当。” 许晏知与谢辞吵闹,付白和张戬忍笑憋得面颊通红。 谢辞在都察院蹭了顿晚膳,等许晏知下值。 许晏知换了衣裳,差人回府知会了一声,与谢辞去了玉春楼。 谢辞进玉春楼时稍稍放开了一些,不比以往的拘束,许晏知依旧轻车熟路,做足了派头。 海棠一见许晏知就往她怀里扑,身若无骨般的靠在她身上,娇声道:“公子,奴家好想你啊。” 许晏知的指腹划过海棠的腰肢,又捏了捏她的耳垂,“我这不是来了吗?” 谢辞趁势道:“若是海棠姑娘能帮我兄弟俩成事儿,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海棠媚眼如丝,朝着许晏知一勾眼,“二位公子跟奴家来吧。” 许晏知与谢辞对视一眼,搂着海棠笑道:“走吧,我先谢过海棠姑娘了。” 海棠领着他二人左拐右拐进了一间房,屋内熏香缭绕,琴音绕梁,是虚幻雅致之景。 二人坐下,隔着薄纱,对面坐着一人。 薄纱有好几层,叫人看不真切。 “听海棠姑娘说,你能帮我们如愿?”许晏知率先开口。 对面幽幽道:“只要诚意足够,定能如愿。” 谢辞问道:“敢问公子姓名?做官一事不小,我们总要多加提防的。” 对面轻笑出声,“柯雍,柯相的柯。” 许晏知一挑眉,“柯公子想要多少诚意?” 柯雍:“那就要看你们觉得自己的前程值多少了。” 谢辞道:“三千两,黄金。” 许晏知睨他一眼,暗道,这厮够大方的。 谢辞没理会她,又道:“柯公子意下如何?” 柯雍显然也没料到谢辞一张口就三千两,还是黄金,按耐住心下狂喜,故作高深的问许晏知,“那么你呢?” 许晏知嗤笑一声,“只要能成,三千两黄金又如何?” “好!二位既如此爽快,我也就应下了。” “且慢!你说你是柯雍,可我们隔着轻纱根本瞧不清楚,若你是有意蒙骗,我们不就白白丢了黄金?”许晏知说。 谢辞立马接话,“我听闻柯相之子柯雍腕间有一红痣,你将你的手腕伸出,让我们兄弟俩看一看,若是真的,我们立马差人送钱过来。” 柯雍不疑有他,毕竟三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对方有所谨慎也是应该的,他撩了衣袖,露出手腕,将轻纱撩起,将手伸出去。 谢辞紧紧盯着,见到那红痣时不由松了口气。 许晏知见到红痣时用指腹搓了搓,“不是画的。” 柯雍闻言回道:“自然不是画的,那就是我的痣。” 谢辞装模作样的到门口吩咐:“来人,去我府上将我准备好的钱送来。” 许晏知嘴角扬了扬,与谢辞对视一眼,又道:“虽然证实了你就是柯公子,可我们怎么信你收了钱会替我们办事?” 谢辞也道:“对啊,若是你收了钱翻脸不认人,那我们上哪说理去?” 柯雍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谢辞应允的三千两黄金,不肯让这到嘴的鸭子飞了,只想着拿到钱再说,便咬咬牙道:“我给你们签字画押,若是这事儿没成,你们大可以拿着字据来柯府找我。” “好!”谢辞一口答应。 待柯雍写好字据,谢辞还提醒他,“要按上你的手印,不然我们不认。” 柯雍被柯相管的紧,月例根本不够他的花销,奈何柯相铁了心不给他钱,他只能剑走偏锋骗人钱财。他只当许晏知和谢辞是普通商贾人家,就算他立了字据按了手印,料想他二人也没有胆量登他柯府的门,届时以他爹丞相的势压一压,此事也只会不了了之。 他按下手印,将字据递给谢辞。 谢辞仔仔细细看过字据后,朝许晏知点点头,将字据收好。 许晏知一笑,猛地撩开轻纱,柯雍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满道:“你还想如何?” 谢辞也跟着进来,“自然是想请你去大理寺坐一坐。” “什么!你是官差?”柯雍面色一白,登时想逃。 谢辞眼疾手快将他拦下,反压在地。 许晏知打量着他所坐之处,“柯公子好雅致啊,去大理寺喝喝茶吧。” 柯雍本就娇生惯养,丝毫没有挣扎之力,就这么被谢辞从后门压出玉春楼。 许晏知从马车里拿出绳子递给谢辞,“捆好了,被让他跑了。” 谢辞嘴一撇,“就他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能跑?” 许晏知赞同的笑笑,“也是。” 谢辞压着柯雍回了大理寺,因不是当值的时辰,大理寺的人不算多,谢辞吩咐人将柯雍压进牢中,对同行而来的许晏知说:“柯雍被大理寺关押,这事儿瞒不了多久。” 许晏知回他:“瞒是瞒不住的,只是我原想让瑞阳王自己提出此事的,奈何他迟迟不肯有所举动。” 谢辞扯扯她衣袖,“你莫不是忘了你那亲戚了?” “魏晋临?”许晏知蹙眉,又很快舒展开,“你的意思是,让魏晋临去找瑞阳王,再将此事闹大,逼瑞阳王主动提出此事?” “可魏晋临与瑞阳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何让他出手?”许晏知问他。 谢辞伸了个懒腰,“他可是你许晏知的亲戚,买卖官位一事不小,瑞阳王不会放过不利于你的机会。” 许晏知豁然开朗,“知道了。” 她匆匆往外走,“衣裳我洗干净了给你送来,我先回府了。” 谢辞在后头喊道:“诶,好歹请我吃了宵夜再走啊。” 许晏知头也不回,“你一个大少爷还非要惦记着我的银子,一边儿去吧。” 她又补充一句:“等下次我马球赢了你,我再请你。” 谢辞当即跳脚,“许晏知,你混蛋,我跟狗打都不会跟你打的!“ 可惜许晏知已经走远了。 许晏知回了府,问阿桃道:“魏晋临呢?” 阿桃回她:“这几日安分多了,老老实实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阿桃猜想许晏知有事,便道:“可要我将他叫过来?” 许晏知瞧了瞧天色,摇了摇头,“罢了,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说吧,你叫人去知会一声,让他明早候着,我有事找他,说完我还得去上朝。” “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姜祀蹦蹦跳跳来寻她,“你回来啦,要用宵夜吗?” 许晏知含笑捏捏她的脸,“不用了,你若想吃就去跟阿桃说,此时厨子怕也歇下了,她带你们去后厨做吧。” 宁肆问道:“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许晏知一愣,“此话怎讲?” 宁肆:“少爷每回心中有眉头便会不由自主的皱起,此事很棘手吗?” “还行吧,你饿不饿?跟姜祀一起去阿桃吧。” 宁肆老实点头,拉过姜祀就走,“那少爷早些歇息吧,我俩不打扰你了。” 许晏知揉揉眉心,望着他俩的背影不禁莞尔,扭扭脖颈回房去了。 第56章 拒绝 冬日的势头已经过去了,料峭寒春,清晨还是稍寒。 许宴知穿戴整齐从房中出来去用早膳,她到时魏晋临已然候着了。 他被关了几日,显然安分得多,见许宴知进来连忙去迎,“表,额......许大人,听说你找我?” 许宴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你可知买卖官职是什么罪?” 魏晋临垂着头,不敢言语。 她继续道:“轻则流放,重则凌迟。” 魏晋临身子一抖,当即跪下,“求许大人救我一命。” “虽说你并未真正得到官职,可买卖毕竟存在,到底是少不了牢狱之灾,若你照我说的去做,我且能让你牢中好过些,争取早日出来。” 魏晋临有些犹豫,顾左右而言他。 许宴知:“你应该清楚这已经是你最好的结果了,你找的那人就是柯相之子,倘若一朝事发,你能保证柯相不会杀你灭口?” 魏晋临闻言一僵,当即道:“好,任凭许大人吩咐。” 许宴知这才将手一抬,示意他起来。 “我会把你送到西市赌坊,在那你尽管大肆宣扬你买官一事,还要提及你是我表哥,届时定会有人主动找你,你要向他坦白你找柯雍买官交易一事,无需提及结果,只说柯雍已经应允你官职了,别忘了再牵扯到你与我的亲戚关系。” 魏晋临静静听着,问道:“那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许宴知轻笑,“那人还指望你能出面作证,定不会有害于你,说不定还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她道:“届时你在朝堂上见了我,我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倘若有半句虚言,你的命我可就保不住了。” 魏晋临老老实实的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许宴知喝了碗粥便要走,“你用过早膳后去瞧瞧你娘吧。” “谢谢,谢谢许大人救命之恩。” 许宴知出了府,临走前叫了阿桃,“送魏晋临去赌坊的时候找几个身手不错的暗中看着些,别让他丢了性命。” “知道了,你放心进宫吧。”阿桃回道。 ...... “事儿安排好了?”谢辞问她。 许宴知正愣神,闻言才道:“嗯,最快明日早朝就会有结果。” 李忠明问:“我听昨儿值夜的兄弟说,你俩大半夜捆了人进牢狱,发生什么事儿了?” 谢辞回他:“抓到柯雍的现行了,就先把他关押到大理寺了。” 沈玉林蹙眉道:“此事柯相知道了吗?” 黎仲舒说:“一会上朝瞧瞧他的反应再说吧。” 许宴知也道:“柯相一时半会儿应该不知道柯雍的下落,别忘了吩咐看管的狱卒嘴牢些,别走漏了风声。” 谢辞接道:“这是自然。” 众人进殿,各自站好。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又是文武官员的照例争吵,许晏知听得头疼,忍不住同谢辞李忠明二人小声议论。 “天天这么吵,也不嫌累,要我说,干脆把吵架搬上朝堂制度得了,按规矩吵架。”谢辞撇嘴道。 许宴知笑道:“亏你说得出口,按规矩吵架,这朝还上不上了?” 李忠明说:“每天都为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都没点新鲜的。” “哟,吵架你还想听新鲜的?”许晏知出言调侃。 “那可不,你要是继续参人,这架保准不会吵,都仔细听着你说呢。”谢辞笑嘻嘻的说。 李忠明也跟着附和,“对啊,听你弹劾才是新鲜的。” 许宴知没忍住一个白眼,“得了吧,我们都察院也不是给你们听别人家长里短的。” 谢辞嬉皮笑脸的回道:“上朝本就枯燥,这不就指着你解乏呢么。” 许宴知用手一拐,“啧,一边儿去。” “吵够了吗?”靳玄礼开口了。 众人纷纷噤声,原想着靳玄礼也该习惯了,安静之后就该上奏的,岂料靳玄礼发了火,一股脑扔下一堆奏章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吓得众人不敢吭声,愣在原地。 “怎么,众爱卿打算今年的清明节都不烧纸钱了?” 众人一懵,这是何意? 靳玄礼继续道:“把你们写的奏折烧给你们祖宗瞧瞧,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许宴知垂着头忍笑,忍得肩膀都跟着轻微抖动。 “你们写的这些玩意儿恐怕堪比灵丹妙药,你们祖宗瞧了都得气活过来吧。” “把你们吵架的口才用在写奏折上恐怕都比朕扔下来的这堆破烂写的好。” 许宴知紧紧抿着唇,生怕笑出声。 众人这才听明白靳玄礼为何发火,齐齐下跪请罪。 靳玄礼冷冷一哼,“认错认得快,就是不改。” “许宴知。” “臣在。”许晏知连忙道。 “再笑滚出去。” “是,圣上,臣不笑了。”许宴知连忙老实道。 许宴知是不笑了,轮到谢辞他们笑了。 “再笑脸就要烂了,谢狗。”许宴知咬牙切齿道。 李忠明更是连头都没抬过,双肩抖得厉害。 李公公及时开口,“退朝。” 众人忙不迭退出殿去,谢辞直接放肆的揽上许宴知的肩,“再笑啊,许大人怎么不笑了?”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就你长了张嘴。” 沈玉林也在笑她,“你说你,笑就算了,还被圣上瞧见了。” 许宴知腹诽,离得这么远,哪里是他瞧见的,他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黎仲舒也跟着笑,“许大人,可不兴再笑了,哈哈哈......” 许宴知撩了袍子就是一脚,“欠不欠呐你们。” 黎仲舒躲开,谢辞揽上他的肩就要跑,许宴知把官帽拿下,交给沈玉林,“小侯爷帮我拿好了,我非要那两厮好看不可!” 李忠明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许晏知,追上去要他们好看!” 许宴知作势正要追就被人叫住,“许大人,圣上有请。” 李公公话语间还喘着气,“许大人怎的走得这般快,咱家差点没追上。” 许宴知立马理了理衣袍,道:“有劳李公公来叫我,我这就去。” 沈玉林他们也敛了笑意,将官帽递给许晏知,“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许宴知不动声色的扯了扯李忠明的衣袖,“告诉他俩,我可记仇着呢。” 李忠明碍于李公公在场不好松懈,一脸严肃的回道:“知道了,许大人,我会转告他们的。” 许宴知跟着李公公去御书房,她笑问:“李公公,这几日圣上心情怎么样?” 李公公笑答:“圣上就是瞧多了那些写的乱七八糟的奏折才气闷的。” “方才我再朝堂上也听出来了,今儿这早朝就是来挨骂来的。” 李公公说:“这不是指望着许大人让圣上消消气呢么。” 许宴知一耸肩,“那李公公可真是高看我了。” 李公公笑而不语,领着她进去。 “你最近忙什么呢?都不来御书房找朕。”靳玄礼难得没将自己陷入奏折,抿着茶笑问。 许宴知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我来找你多半没什么好事儿,你还是别盼着我来了。” 靳玄礼:“啧,还成了朕盼着你来了?” 许宴知一本正经的点头,“那你别让李公公来叫我啊。” “你这人,话里都不肯吃亏。”靳玄礼笑睨。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太后想帮嘉禾选驸马。” 许宴知不知所以,反问,“那你叫我来作甚?” 靳玄礼淡淡瞥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言语。 许宴知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要我当驸马吧?” “嘉禾找过朕,直言你是驸马人选。” “你怎么回的?” “朕还能怎么回,自然是不答应了。” 许宴知起身,走到他桌案前,用手撑着下巴盯他,“你得管好了这事儿,别搭上我啊。” 靳玄礼笑望她的脸,“自然,总不能真让你去当驸马吧。” 许宴知伸手把玩着桌案上的摆件,“我昨儿跟谢辞抓到柯雍了,人在大理寺关着,看柯相神色应是不知柯雍下落的。” 靳玄礼眉头一挑,“朕当你只顾着看热闹跟谢辞他们交头接耳呢,何时留意柯相神色的?” 许宴知道:“我可一直留意着呢,柯相眉眼有担忧之色,但举止行为与平常无二,他若知道柯雍在大理寺,必定会向大理寺发难。” 许宴知说话手不消停,现下又拿了桌上的玉麒麟摆弄,“且等着吧,瑞阳王快提此事了。” “你怎么做的?” “山人自有妙计。”许宴知嬉皮笑脸的回答。 靳玄礼斜她一眼,又正色道:”你若是闲来无事,多进宫来找朕,瞧瞧政儿......或是乔赋笙。“ 许宴知一愣,抬眸望他,“跟乔赋笙有何关系?我哪敢多跟他纠缠?” “毕竟多年情谊,你没事也去看看吧。”靳玄礼错开她的视线,垂眸淡笑道。 “我若离他近了,定会有人对他不利,再者,他日后还要娶妻生子,我现在是他未过门夫人的弟弟,离得近了,会被人非议忘不掉旧情,哪家姑娘还敢嫁他?”她嗓音有些低沉。 靳玄礼视线落在她把玩玉麒麟的手上,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因是习武之人便没有女儿家的纤柔,却也不及男儿的宽大,倒是中和得极好,不娇不弱,独有美感。 他移开视线,道:“对他来说是痛失所爱,你顶着许宴清的脸也好安慰安慰他。” 许宴知似是铁了心一般,摇摇头,“正因为我顶着许晏清的脸才更不能待在他身边,有我这么一个人时时提醒他,他又岂会安心成家?” 靳玄礼也知多说无益,便转了话题,“那就多来看看政儿吧。” 许宴知扬了笑脸,“说是来看看小殿下,是想让我多关心关心你这孤家寡人吧,我在宫外过得自由畅快,你定是羡慕我的。” 靳玄礼也没隐瞒,“你倒是逍遥快活了,朕在宫中毫无意趣,你自然要来给朕解闷。” 许宴知随意的摆了摆手,“下回我来给你带点宫外的小玩意儿就是。” 靳玄礼突然道:“朕为何不能微服私访?” 许宴知想了想,“也成,若是没人拦你自然是能的,只是你能保证其余三党不会对你出手吗?” 许宴知一番话浇灭了靳玄礼的热络,他没了兴致,慵懒的往后一靠,“朕听说你还去打了马球?朕都多久没碰过马球了?” “啧,你今日怎的这般伤春悲秋?”许宴知说着用手颠了颠玉麒麟。 “嫌朕烦了?” 许宴知拿着玉麒麟坐回去,“有点,诶,这个我拿走了啊。”说完她晃了晃手中的玩意儿。 “德行,”靳玄礼笑骂一声,“得亏是在御书房见的你,若是在国库,指不定被你搬走多少好东西。” 许宴知没心没肺,站起身来拍拍衣袍,“若无事我就先出宫了,你没人等着我还有呢。” 靳玄礼气得拿过身后软垫就朝她扔过去,“滚蛋。” “诶,这就滚了。”许宴知没个正形的退了出去。 好巧不巧,她在出宫路上遇到了靳玄嘉禾。 还不等许宴知开口见礼靳玄嘉禾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许晏知,你给本宫当驸马可好?” 许宴知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下,满头冷汗。 “公主三思,臣有隐疾。” 靳玄嘉禾料到了许宴知会拒绝,却没料到许宴知竟会为此朝她下跪,自毁声誉称有隐疾。 靳玄嘉禾的指尖深深陷进手心,她双目泛红,一脸神伤,眸中含泪,她道:“你一向自视甚高,皇兄特许你不必行跪拜之礼,你竟为了拒绝这门婚事就朝本宫下跪?” “本宫问你,是本宫配不上你吗?宁愿自毁名誉也要拒绝本宫?” 许宴知没起身,额头传来阵阵冰凉,她的语气颇为认真,“回公主殿下,是臣配不上殿下,殿下很好。” “殿下,婚姻之事不可儿戏,不可因一时心悸就托付终身,与殿下相伴之人应是了解殿下,疼爱殿下,愿意为殿下付出一切的。还请殿下扪心自问,你真的了解臣吗?臣真的是殿下能够托付一生的人吗?殿下年纪尚小,今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届时殿下才会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是,可是本宫真的心悦你!”靳玄嘉禾的眼泪夺眶而出。 许宴知听到她的抽泣才缓缓起身,轻柔相劝:“殿下,心悦不过一时悸动,彼此不够了解的话是长久不了的,殿下今后会遇到更好的人的,殿下这般好,他定会悉心疼爱殿下的,莫要在执着眼前本就不属于你的人了。” “臣,实非殿下良人。”许宴知有意将语调带了些寒凉。 “望殿下莫再将真心浪费在臣的身上,臣不值当。” “愿殿下早日寻得有缘人。” “臣,告退了。” 许宴知一字一句的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 走完了官道,正要出宫门时见乔赋笙在等她。 “公主的事,我听圣上说了,公主没为难你吧?”乔赋笙虽有意控制情绪,可话语中的慌乱还是将他暴露的一览无余。 许宴知强行忽略过他的慌张,淡笑道:“乔统领和圣上的关系真好。” “莫要岔开话题,你且老实回答我。” “乔统领,下官还有事,就先出宫了。” 乔赋笙一把拉住许宴知的手腕,良久还是松开了,他语气沉沉道:”你老实说完,我便不会再来烦你。“ 许宴知心间一颤,还是没忍心,说:“公主拦过我,我与她该说的都说,就看她能不能放下了。” 乔赋笙暗自松了口气,强撑起笑意调侃道:”许大人还真是喜欢劝别人放下。“ 他又道:“许大人放心吧,我不会再来烦你。” 许宴知在心中反驳,她从未觉得他烦。 她始终神色淡淡,微微一点头,“乔统领莫多想,我是怕有人非议。” “知道了,许大人慢走。” 许宴知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她本不想对他如此冷淡,可靳玄礼的话让她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她不能自私的以另外一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她太清楚乔赋笙的执着,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只要她还顶着这样的脸,就无法真正让他放下,倒不如狠下心把关系闹僵,只要不接触,时间久了他也就淡了。 她不想困住他。 第57章 着急 “魏晋临那边什么消息?”许宴知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抬眼问道。 宁肆回她:“已经被瑞阳王的人带走了,他们的藏身地点很隐秘,需要我去打探清楚吗?” 许宴知摇摇头,“不必,最后还不是要回到我们手里。” 阿桃从外头走进来,瞧了瞧桌面,“还没吃完?该上朝去了。” 许宴知闻言放了茶盏,起身拍拍衣袍,笑盈盈的说:“知道了,这就走了。” 她望了一眼宁肆和正埋头用早膳的姜祀,提醒道:“多注意府上的动静,我爹那边时刻都要有人盯着,顾好他的安危。” 姜祀立马抬头,“知道了,我们会的。” 阿桃催她,“快走吧,马车都备好了。” 许宴知上了马车,矮桌上摆着几块点心和热茶,阿桃在外头说:“见你近日爱吃,我给你备下了,午膳届时我送到都察院?” “送到大理寺吧。” “知道了。” 许宴知见到谢辞时他眼下有些乌青,不由问道:“你昨儿偷人去啦?” 谢辞懒懒扫她一眼,“我昨儿宿在大理寺,自然没府上好睡。” 李忠明道:“柯正企,你还记得吗?” 许宴知点点头,“柯相的亲戚,怎么了?” “昨儿突然翻了口供,我们俩连夜又审。” 沈玉林闻言有些担忧,“听说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吗?怎的还突然翻了口供。” 黎仲舒神色一凛,“莫不是柯相做了什么手脚?” 谢辞:“严大人昨日也陪着审了许久,”他说着不由冷嗤一声,“不过一介小官,竟逼的大理寺卿都亲自出马,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柯相从中作梗。” 李忠明眨了眨眼,缓解酸涩,又揉了揉眉心,无奈叹一声,“严大人身上的担子可不小。” 许宴知蹙眉道:“结果如何?” “忙活了一晚上总算有点效果,他又老实交代了,但却只字不提为何改口,严大人今日早朝正要禀告圣上,只要圣上发了话,这才算板上钉钉。”谢辞说。 他又道:“也怪我拖了此事太久,差点让人钻了空子。” 许宴知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估摸着瑞阳王今日也该有所动作了。” 谢辞眉头一挑,笑问:“看来进展不错。” 几人言至殿内,待李公公喊了嗓子才各自站好。 “禀圣上,臣有事启奏。”严正站出身来道。 “讲。” “罪臣柯企正,贪赃枉法,人证物证俱在,请圣上发落。” “哦?柯正企?柯相,你意下如何?”靳玄礼话语中带着探究和询问,眼眸中满是玩味。 柯简之微微福身拱手道:“回圣上,国有国法,犯必罚之。” “好!好一个犯必罚之,既然大理寺已查清那就按律行事,刑期定下后就由柯相来监斩吧。”靳玄礼嗓音淡淡,似平常闲谈一般毫无波澜。 底下的人却不如他一般波澜不惊,个个心中都卷着心思,靳玄礼此举不就是在敲打柯相么? 柯简之神色微动,压下眼帘,道:“臣遵旨,定不负圣上旨意。”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靳玄礼冷一句:“怎么?各位爱卿有何不满?” 众人齐齐噤声,不敢多言。 “禀圣上,臣要参许大人纵容宗亲买官卖官。”祁阳候道。 祁阳候乃瑞阳王靳玄邕一党。 朝廷一片哗然,不少人悄悄挪动步子想要离许宴知远些,好几双眼睛都在留意她的神色举动。 许宴知一声不吭的目视前方,并未显露丝毫胆怯与慌乱。 靳玄礼扫一眼许宴知,问道,“可有证据?” “臣有人证。” “带上来。” “宣,人证进殿。”李公公喊道。 魏晋临哆哆嗦嗦的进来了,他从未见过朝堂更别说此刻官员齐聚的场面了,他心里发慌,腿发软,硬着头皮好不容易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草……草民参……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起来回话。” “谢……谢圣上隆恩。”魏晋临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本想寻许宴知踪影,此刻却一动也不敢动,冷汗岑岑。 “本候问你,你是何人?”祁阳候问道。 “草……草民名叫魏晋临,是……是许大人的表哥。” “本候再问你?你是如何买卖官位的?” “草民在玉春楼遇到一人,说只要草民给了足够的钱财,就能许草民一个官职。”魏晋临小心翼翼的回答。 靳玄礼冷道:“何人如此大胆?” 魏晋临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磕头道:“回圣上,那人只告诉我他叫柯雍,他爹是……是……是柯相大人。” 许宴知终于捕捉到柯简之的一丝慌乱,她不紧不慢的站出身来,“臣疏于管教宗亲,臣有罪。” “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靳玄礼道。 “臣有几句话想问,还望圣上准许。” “你且问吧。” 许宴知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直走到魏晋临跟前,道:“本官且问你,你既给了钱财,那得到了什么职位?” 魏晋临摇摇头,说:“草民并未得到官职,草民交了钱后反被威胁,根本没有当上官。” 此言一出祁阳候立马变了脸色,双眸一凛满是冷意,魏晋临之前说的是柯雍已然许了他官职,他随口说是个小官,自己便不再追问。 祁阳候紧紧盯着许宴知,他猛然意识到此刻魏晋临会改口正是受了许宴知的指使,很快明白了自己被许宴知牵着鼻子走,但就算言至于此,魏晋临还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他有些看不懂许宴知了。 许宴知依旧救不了魏晋临。 祁阳候不知道,许宴知从未想过救魏晋临,她查过了,此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如今还触犯了律法,她只是让他受到应受的惩罚罢了。 许宴知:“圣上,既然他并未真正得到官职,那便可免了死罪,但毕竟买卖存在,按律该罚便罚,臣绝无二话。” 靳玄礼摆了摆手,“就照你说的做吧,把人押入大牢,看在你主动交代的份上可酌情减免。” 李公公道:“来人,押下去。” 解决了魏晋临就该提一提柯雍了。 靳玄礼道:“柯相,你有何要解释的?” “臣……实不相瞒,圣上,臣那逆子已有几日未回府了,此刻被人泼上脏水也不得辩白。” 祁阳候反问道:“那柯相的意思是本候诬陷他了?” 柯简之神色不变,“祁阳候何必自揽罪责。” 祁阳候又道:“本候已经查过魏晋临交易当晚玉春楼的人了,都可作证。” 柯简之一声冷哼,“玉春楼的女子个个都是只认钱不认人,她们的话又岂能当真?” 靳玄礼及时开口,“不必吵了,此事交由都察院来查,严正,你们大理寺也要配合都察院查明此事。” 许宴知和严正同时说:“臣遵旨。” 柯简之望着许宴知,真切道:“还望许大人是非分明,早日还我儿清白。” 许宴知凝神回望,只淡淡回一句:“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他又对严正道:“还望大人能帮忙找一找我那逆子。” 严正微微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 …… 下朝后谢辞忍不住舒了口气,“柯雍之事定能磨一磨柯相。” 许宴知悄声问:“严大人知道柯雍下落吗?” 谢辞摇摇头,“不知道,柯雍的消息我在内部封锁了,知道的人不多。” 黎仲舒接话:“届时你们大理寺派出些人去做做样子,不然太刻意了。” “这是自然。” 许宴知出了宫便跟着谢辞他们去了大理寺。 她去见了被关押的柯雍,又审问一番,生怕自己漏了什么细节。 “你说该查的我们俩都已经知道了,拖个几日上报合适?” “两三日吧,别太短也别太长。”许宴知回道。 她又道:“昨日在宫中我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太后要帮公主选驸马。” 李忠明哈哈一乐,指了指许宴知,“别跟我说你要成驸马了啊。” 许宴知静静盯他,良久不言。 李忠明笑意渐渐凝固,不可置信的问:“不……不会就是你吧?” 谢辞也不由愣住了,“你是驸马?” 许宴知撑着头,无奈一笑,“我昨儿出宫的时候被公主拦在路上,她让我给她当驸马。” “那你怎么回的?”谢辞问。 李忠明摇摇头,“完了,完了,公主都亲自拦人了,那结果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许宴知回道:“我自然是要推掉这门婚事的,我劝她三思,再者说,圣上也不会同意的。”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谢辞说,“那就好,我怕你成了驸马,就要夹在太后与圣上之间了。” 李忠明也道:“就是,若你成了驸马,早晚要受太后牵制的。” 许宴知抿了口茶,“罢了,此事尚未有定论,且放宽心吧。” “大人,有个叫阿桃的姑娘来了。” 许宴知连忙道:“让她进来吧。” 谢辞懒洋洋的靠着,“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李忠明捶了捶肩,又摸了摸肚子,“该吃饭了。” 阿桃进来后安静的从食盒中拿出饭菜,摆放好后又退了出去。 谢辞瞧了瞧菜色,“你一个人也吃不完,我帮你吃点。” 许宴知失笑,“行了,明显就是多送了好些菜来,给三个人吃的。” 李忠明接过筷子就吃上了,“就是,我一看就知道是三个人的份量。” 谢辞踢他一脚,“吃吧,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谢辞不知从哪抱来一坛酒,三人吃吃喝喝倒也畅意。 饭后谢辞问她,“过几日有空吗?” 许宴知回一句:“没空。” 谢辞随手扔了个东西过来砸她,“你都不问问要干什么。” 许宴知握着他扔过来的小摆件,“无论你谢大人有什么安排,我都没空。” 李忠明笑道:“郡主他们说好了要去爬山游玩,你看看你何时有空?” 许宴知想了想,道:“这几日咱得装模作样查柯雍,之后还得去一趟城外的庙里。” 谢辞奇了,“你不是不信这些吗?怎的还要去庙里?” 许宴知耸耸肩,“我是不信,我爹信,他之前在那求了什么东西,一直让我去取,我又时常记不住,只能一拖再拖,我爹急了,说我再不取回来就不让我进家门。” “那你是打算解决了柯雍的事儿就去?” “嗯。” “那爬山游玩之事我之后再同他们商量商量日子。”李忠明说。 谢辞翘着二郎腿,“别忘了过几日就是黎仲舒的婚宴了。” 许宴知:“啊,我又忘了给他买喜礼了。” 李忠明问她:“你还没准备好啊?” 谢辞幽幽一句:“啧,许大人贵人多忘事,恐怕就记得自己当驸马了,是不是啊驸马爷?”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你不刺我两句能死吗?” 谢辞吊儿郎当的笑,“不会死,就是浑身不舒服。” “嘿,”许宴知起身就朝他而去,“给你脸了我,你嘲笑我那茬还没过呢啊,我可都记着。” 谢辞立刻翻身起来就躲,“诶,那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李忠明默默补充一句,“就昨儿早上的事儿。” “你闭嘴。”谢辞气急败坏的瞪一眼李忠明。 李忠明端着茶抿一口,耸了耸肩,笑看他被许宴知追着打,还时不时提醒一句:“许宴知,那有个小门,别让他跑了。” “李忠明!你还是人吗?”谢辞边躲边骂。 李忠明笑笑,“是啊,所以选择和许宴知一起为民除害啊。” “好啊,你个狗东西。”谢辞抓了个软垫就扔过去,被李忠明一把接住,还煞有其事的说:“我接住了,你打不着。” 许宴知看得直乐,也不追了,干脆怂恿谢辞,“你看吧,他就是喜欢欺负你。” 李忠明点头,“说得对。” 谢辞作势要打李忠明,房门突然被推开,三人当即愣在原地。 陆凊神色冷肃看着这三人,话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许宴知!还不回都察院?” 许宴知的笑还僵在脸上,她连忙收敛了笑意,“回回回,我这就回。” 许宴知总有一种幼时被许昌茗拿着戒尺寻她回家的感觉。 陆凊朝谢辞他们二人点了点头,跟着许宴知出来。 许宴知极力忽略身后屋内传来的笑声,又是谢辞这厮在嘲笑她。 陆凊没留意身后而是跟她絮絮叨叨,“你说你,下了朝也不回都察院,一早上都没见到你人。” “去大理寺你也不说一声,害我和吴大人还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你也不看看你这条命有多少人盯着呢,还敢乱跑。” 许宴知默默反驳一句,“我也没乱跑。”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跟吴大人怕是要急死的。” “以后不管去哪,都给留个消息知道没有。” “你就胡来吧你,圣上今儿不是让查柯雍嘛,你就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别到处闲逛。” “我没有到处闲逛。”许宴知悄声反驳。 许宴知隐隐感觉出了什么事儿,便问道:“陆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这般急着来寻我。” 陆凊道:“今儿你那院子里送来一个箱子,里面全是死了的鸟,血淋淋的,满满一箱都是。” “你知道是用什么包着的吗?” 许宴知摇了摇头。 “付白和张戬认出来的,说是一件你穿过的衣袍。” 他继续道:“心口的位置还破了个洞,也是沾着血的。” “我和吴大人怕你出事便派人去寻你,问过付白他们,他俩也说这一早上都没见过你,从下了朝你压根没回都察院,吴大人去了你府上,我便来了大理寺。”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在大理寺的那一刻我才放下心来。” 许宴知良久未言,认真的说:“多谢你和吴大人,是我忘了差人送个信的,是我疏忽了。” 陆凊拍着她的肩,“好在,你没事。” 他俩回都察院的时候站了许多人在等她,吴东泽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许宴知望着站满的人,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 众人则是嬉皮笑脸的回应,“许大人,这是我们应该的,您没事就好。” “是啊,许大人,别客气,要不是因为您,都察院中还有好多奸细呢。” “就是啊,许大人,甭跟俺们客气,您来了都察院之后一不摆官威,二不欺压俺们这些小吏,三还经常给我们带好吃的,俺们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付白苦着脸道:“唯一的问题,大人,你去哪好歹留个信儿啊,今儿出了这事儿,又到处没有你的消息,都急死我们了。” 张戬端着茶递给她,她接过时温度还不算低,她笑了笑,“是我的错,当值的时候不在都察院,去了大理寺也没叫人送个信,是我的疏忽,麻烦各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 “只要大人没事儿就好。” …… 吴东泽在她身边道:“虽然你性子跳脱了些,看上去有些不靠谱,可你为都察院做的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都记着呢。” 许宴知笑嘻嘻的反驳,“我哪里不靠谱了?” 陆凊暼她一眼,“别笑,笑起来更不靠谱。” 许宴知立马收敛了笑意,“这样呢?靠谱吗?” 陆凊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转身就走,“忙你的去吧,你那院子已经清扫过了。” 许宴知笑回:“那就多谢陆夫人了。” 众人见了许宴知无碍便渐渐散去,许宴知眉头一扬,对张戬道:“我那屋里有瓶黄色的药,你拿去擦擦手,被烫到了吧。” 张戬挠了挠头,不小心碰到痛处又赶紧把手放下,“没事的大人,陆大人在找到你的时候差人送了信回来,属下就是想着你爱喝茶,就给你泡着了,又想着怕你喝到时凉了就一直给你端着到门口来迎你了。” 许宴知敲敲他的脑门,“傻不傻,泡茶的水多烫,凉了就凉了,你端着做什么,去拿药擦擦。” “诶,属下知道了,多谢大人。” 许宴知冷下脸来,“付白,包箱子的衣袍在哪?” “属下都收好了。” “好,箱子放着别动,衣袍我要带回府。” “知道了,大人,属下这就去拿来。” 许宴知抬头望了望天,这青天白日的,还真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人。 第58章 受伤 许宴知带着血袍回府,不愿惊动许昌茗便什么也没提。 夜里在许宴知房中,阿桃拿过血袍,展开一瞧,拧着眉道:“这袍子确实是你穿过的。” 宁肆变了脸色,“有人混进府里来了?” 许宴知则道:“未必是混进来的。” 阿桃接话,“你的意思是,府里有奸细?” 姜祀不满的一跺脚,“有人要害你。” 许宴知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你莫急,待查清楚再说。” 阿桃说:“我明儿去查查后院。” 许宴知点点头,又说:“别让我爹知道了。” 翌日。 许宴知刚到膳厅许昌茗已经走出去了,见她来了又折返回去,提醒道:“让你拿的东西你去拿了吗?” 许宴知摇摇头,见许昌茗眉头一皱连忙讨好似的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爹——” “别跟我贫,这东西你必须给我拿回来。“ “爹,什么东西这么值得你挂念啊?” “你别管,去拿就行了。” 许宴知闻言乖乖点头,“知道了,知道啦。” 许昌茗拍拍她的手,“行了,去用早膳吧,黎家那小子的喜礼你别忘了备,你早年总是逗人家玩,亏得人家心胸开阔还同你来往,喜礼别亏了人家的。” 许宴知反驳,“我哪里逗人家玩儿了?我跟他那是好兄弟,人家为什么不跟我来往?” 许昌茗没理会她,径自出去了。 许宴知用过早膳便要去上朝了,宁肆和姜祀说要跟着她,许宴知不让,“行了,上个朝又不是送命,你们俩不是喜欢逛嘛,别管我了,去玩儿去吧。” 阿桃半晌没吭声,扯了她的衣袖道:“你就让他俩跟着吧,跟着也放心些。” 许宴知一扭头就瞧见姜祀眼巴巴的神情,水汪汪的眼睛好似在告诉许宴知只要不让她跟,她能马上哭出来。 宁肆抱着剑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望着许宴知。 许宴知叹一声,“跟跟跟,你们要跟便跟吧。” 姜祀喜滋滋的往马车里钻,宁肆倒没上马车,他打算在暗处跟。 许宴知上了马车姜祀就挽上她的胳膊,“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许宴知好笑的点点她的额头,“你就这样保护我啊?” 姜祀不以为然的笑着,“对啊,打不过我还能给你挡刀呢。” 许宴知指尖摸上她的耳垂,本想重重一捏好给她个教训的,临了又舍不得下重手,只不轻不重的一捏,轻缓又认真的说:“我不需要你为我挡刀,你且活好你自己吧。” 姜祀没回应她,只是挽得更紧了些。 行至宫门口,她揉揉姜祀的脑袋,“乖乖等我。” 姜祀朝她笑的灿烂,“好。” 谢辞不知哪里的来的消息,见了许宴知就急匆匆的问:“你没事儿吧?” 许宴知疑惑回视。 李忠明道:”我们刚才等你的时候碰见陆大人和吴大人,陆大人上前来说他昨儿有些急糊涂了,失礼了,特意跟我们赔不是的。” “谢辞就问他可是都察院发生什么事儿了,原本他还不想说,后来念及我们与你关系深厚就都说了,血袍这事儿怎么说?” 许宴知拍拍他俩的肩,安慰道:“那件衣袍确实是我的,但血不是,你们且放心吧,我无碍的。” 沈玉林闻言松了口气,“你可得注意着点儿,这都能明目张胆的出现在都察院了。” 黎仲舒则道:“这是在警告你吗?” 许宴知转了转扳指,眼眸淡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谢辞伸手一揽,“谁说让你躲了?是告诉你出了事儿有我们在后头帮着你呢。” 许宴知点头,“我知道。” “你们今儿有空吗?”许宴知转言问道。 李忠明说他还有案子要查,沈玉林也得了差事要处理,黎仲舒则是临近大婚事情繁杂,许宴知不想麻烦他,唯有谢辞今日得了空闲。 “那你一会陪我出趟城,去庙里拿东西。”许宴知笑道。 “你不是说等处理了柯雍的事儿再去的吗?”李忠明问道。 “没办法,我爹实在逼得紧。” 谢辞贱兮兮的朝她一笑,“求爷,你求爷,爷就去。” “我爷爷在祠堂,牌位你想不想看?” “我不管,你求我。”谢辞开始耍赖。 “那算了,我一会找找郡主吧,她肯定乐意的。”许宴知故意笑道。 “行!我陪你去还不成吗?” “早答应不就行了吗?”许宴知睨他一眼。 谢辞踢她一脚,“谁知道你心这么脏?拿玉寒来逼我。” 许宴知一耸肩,“愿者上钩,你自己乐意的。” “啧,真卑鄙。” “你乐意的。” ...... 下朝后许宴知并未与谢辞同行,而是去了御书房。 依旧是从堆积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的靳玄礼,将笔放下,李公公上前为他按揉肩膀。 “出什么事儿了?” 许宴知一五一十的说了,靳玄礼眉头渐渐拧紧,“未免也太猖狂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许宴知有些漫不经心,随意抬了抬手,“说实话,我并不放在心上,无非就是挑衅或警告,查清楚是谁,自己知道也就罢了,现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靳玄礼哼笑一声,眉头舒展,“你倒是心胸开阔,陆凊怕是把这事儿记在心上了。” “所以这事儿他亲自去查,我不打算费这力了。” 靳玄礼笑骂,“你倒是会给自己找清闲,明明是你的事儿,还叫别人去查。” 许宴知连忙道:“真不是我当甩手掌柜,我昨儿回府前就特意跟吴大人和陆大人商量过了,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查不查的我本就不放在心上,也免得他们费力。” “吴大人说这事儿发生在都察院就不能这么过去了,陆大人说我是都察院的官,这事儿就是在打都察院的脸,也为了我的安全着想,这事儿不能不查清楚。” “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他们不听啊,还让我别管了,他们全权去查。” 许宴知双手一摊,“你说我能怎么办?” “那衣袍那事儿你总不能不查吧?那可家贼。”靳玄礼嘴角一勾,笑言。 “家贼是得查,其他的我是真不想管。” “罢了,他们要查你就让他们查吧,总归也是为你好。” “这也倒是,过段时间得请这二位大人好好吃顿饭。” 许宴知站起身来,“没什么事儿了,我先出宫了,驸马那事儿你还是多上心吧,公主都拦我了。” “知道了,朕来处理。” 许宴知出了宫原要去大理寺寻谢辞一道出城的,不料半路被人叫回了都察院,她只好叫姜祀去大理寺给谢辞捎个信,让他再等等。 许宴知人还没进都察院就听得一阵吵嚷,她掀了门帘下去,刚走几步就被付白拽住,“大人,别从正门进,出事儿了。” 许宴知跟着付白从旁门进了都察院,陆凊连忙上前道:“有人来闹事儿了,找你的,说你欺男霸女,抢占田产,在门口讨说法呢,我吩咐了付白在外头等你,只要你一来就让你从旁门进来,这事儿我们去处理,你不必担心。” 许宴知不慌不忙,反而有闲工夫问陆凊,“陆大人,你就这么相信我啊?” 陆凊被她的悠哉气得一哽,瞪一眼,“你还真是心大,这可有关你的官声,若是没能处理好,你这官声臭了都是小事儿,官丢了就是大事儿了。” 许宴知笑盈盈回他,“莫急莫急,我这官丢不了。” 外头还在吵嚷,许宴知理了理衣袍正要出去,被陆凊拉住,“你去做什么?说了我来处理。” 许宴知轻笑一声,“陆大人,此事因我而起,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她踏出门去,立在牌匾下,坦然面对围观百姓的目光,直视人群中叫嚷得最厉害的人道:“你且一桩桩一件件的告诉本官,许晏知做了哪些事?” 那人闻言狐疑的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什么人?叫许宴知出来。” 许晏知垂头一笑,再抬头时眸光勾了冷然,她轻言道:“你连许宴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说这些事是许宴知干的?” 那人语塞,急道:“谁说我没见过,我亲眼见到的就是许宴知欺男霸女,抢占田产!” “是吗?那你怎么会不认识本官呢?” “你——你就是许宴知!对,我记起来了,你就是许宴知!就是你干的这些事儿!”那人气势有些弱下去了,又伸手指着她,喊道。 “好,那本官问你,你说本官欺男霸女,抢占田产,那这是何时的事儿?” “就前不久。” “前不久是多久?” “这个月——不对,上个月,对就是上个月的事儿!” 许宴知又问:“上个月在哪发生的事儿?” “就在城外,西郊的陈家村——不对,是李家村。” 许宴知眉头一扬,笑出声来,“怎么?你背后的主子让你来攀咬本官的时候没告诉你本官上月跟本不在京城吗?本官上月去了延州赈灾,年三十的晚上才勉强赶回来,又何时去的李家村?” 她手一抬,付白带着人冲出来押住那人,那人连忙大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记错了,草民记错了!” 许宴知神色未变,当着所有在场的百姓道:“本官做官坦坦荡荡,若有人说本官做了什么事儿那就请拿出证据来,污蔑朝廷命官是触犯律法的。” “是本官的错,本官会认!但不是本官的错,本官也不容许有人随意污蔑!” 张戬连忙出来把围观百姓叫散,陆凊也上前道:“你虽当着别人的面说清楚了,但对你的官声还是有影响的,他们不关心你做没做,只看到你押了那人,只会觉得你做官霸道,平民百姓又岂会斗得过你。” 许宴知朝他一笑,“陆大人,坦坦荡荡即可。” 陆凊没吭声,半晌才道:“刚刚押的那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污蔑朝廷命官,按律法处置即可。” 陆凊闻言叹一声,“我还是去帮你审审吧,看是谁指示他来的。” 许宴知又说:“我不在意他是谁派来的,不过是小事儿,现下还不是计较的时候。” 陆凊摇头,“你不记,我帮你记着,谁算计过你都察院里的人都会记着的。” 许宴知心头一热,却也有些无奈,道:“如此,就麻烦陆大人了。” 众人都散去,许晏知唤了姜祀,“走吧,去寻谢辞。” 姜祀回道:“你不用去了,谢大人说你既有事就先忙你的,他出城去帮你取了。” 许宴知一乐,“哟,咱这谢大人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走了多久了?” “他同我一道出的大理寺,直接出城了,你恐怕追不上了,方才见你有事我便没来得及说。” 许宴知闻言摆摆手往里走,“罢了罢了,追不上便不追了,下次请他喝酒就是。” 许宴知刚一坐下,万方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付白一把拦住他,他当即跪下道:“许大人,你没去城外?那就好,那就好。” 许宴知问道:“什么意思?” 万方喘着气道:“属下得了消息,有人在大人去城外庙里的路上设了埋伏,还好大人你没去。” 许宴知腾一下站起身来,姜祀脸色一变。 “姜祀,把你的剑给我。” “我跟你一起去!” “听话!”许晏知厉声道。 姜祀连忙把剑递给她,她接了剑就往外走,付白和张戬一脸茫然,万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许宴知牵了马就要往城外赶。 “付白,安排马车,去城外,去庙里的那条路。” 付白连忙应声而去。 许宴知驾马先一步出城,她捏缰绳的手心发汗,心中愈发不安。 谢辞,千万不能出事! ...... 谢辞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剑被对方的黑衣人打掉,他倚着山石坐下,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胸腔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眼前之景的真实,手臂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渗血。 他的发丝凌乱却并未散,衣袍上满是血迹,有敌方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后背靠着山石,微微仰头盯着眼前直指而来利剑,他眉眼未见惊慌反而是闲散自在,他喘了口气,语气满是挑衅和自得,“你杀不了我的。” 那黑衣人被他激怒,发了狠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被射中了脖子,直接倒在谢辞面前。 谢辞抬眼望去,是许宴知骑在马背上拉弓而来。 剩余的三四个黑衣人被许宴知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立马拿刀冲她而去。 许宴知下了马,拔出剑就迎上战局。许宴知瞥见谢辞伤势,当即发了狠下死手。她利落的翻身,弯腰躲过袭来的刀刃,又丝毫不留余地的刺向对方。 许宴知几乎快杀红了眼,又在理智下停了手,留了一个活口,卸了那人的下巴后才缓过神来,连忙去查看谢辞的伤势。 谢辞紧紧握着她的手,“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靠在她肩头。 许宴知慌了神,紧紧抓着他的手,“谢辞,你不会有事的。” “都怪我,都怪我,谢辞你再坚持一下。” “谢辞,你死了我怎么办?” 许宴知的手有些发抖,捂着他腹部的伤口,鲜血还在往外涌,她怎么捂也捂不住,手中温热而黏腻的血让她渐渐陷入绝望。她甚至有一瞬想过,若谢辞死了,她会给他赔命的。 就那一瞬间的念头让她忘了所有牵绊。 一命抵一命。 他若死了,是她欠他的。 “大人,大人!”付白驾车而来的喊声让她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谢辞扶起,付白立马上前帮忙,将他搀进马车。 许宴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付白,马留给你,还有一个活口,你带回去。” 说完她架着马车就往回赶。 许宴知紧紧拽着缰绳,双目直视前方,试图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将谢辞带回许府,又亲自去寻了刘太医。 她慌乱的扯着刘文芩的衣袖,“世叔,世叔,你救救他,救救他。” 刘文芩见她眉眼的慌张和浑身的血迹有些心疼,将她往外推,“我知道,我知道,宴知,你先冷静,我会尽力救他的。” 阿桃也来拉她,“别急,少爷你别急。” 许昌茗道:“宴知,放手。” 许宴知闻言望着许昌茗,慢慢松了手。 许昌茗揽她入怀,安抚道:“宴知,莫怕,莫怕,你刘世叔会尽力的,你先下去换身衣服,爹替你守着,你下去歇歇。” 许宴知紧紧扯着他的衣袍,摇头道:“爹,我自己守,我不累。” 许宴知渐渐冷静下来,从许昌茗怀中出来,抹干了眼泪,道:“陆九,送我爹回房休息。” “爹,我来守。” 许昌茗担心神色不减,也知许宴知脾气倔,便应了她的话,回房去了。 她坐在台阶上,“阿桃,去准备些吃的,给刘太医送进去。” “少爷,你歇歇吧。”宁肆担忧道。 她摇摇头,“我等等结果。” 许宴知就这么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心中思绪纷杂,不觉天已大亮。 她缓缓开口,“阿桃,替我和谢大人告假吧。”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低沉的嗓音引得姜祀差点落泪。 房门缓缓被打开,刘文芩道:“算他命大,逃过一劫。” “不过得让他好好休息。” 刘文芩上下望一眼许宴知,见她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就连衣袍都未换,浑身的血迹在原本浅色的衣袍上实在触目惊心。 刘文芩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宴知,不必守了,他没事,你先下去歇息吧。” 许宴知松了口气,却还是摇摇头,“多谢刘世叔了,刘世叔你也忙了一晚上,你先歇息吧,我再等等。” 刘文芩也知劝不动她便不再多言。 叹了一声也只能走了。 许宴知实在无心沐浴,只简单换下了血污的衣袍,洗了脸又重新束发。 她守在谢辞床边,她坐在床边弓着背,额头贴着床沿,睡着了,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谢辞醒时手动了动,她本就紧绷着睡得不深,轻微动静便醒了。 他说,“什么怎么办?我若死了,你就得替我好好照顾玉寒。” 许宴知终于笑出声来,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一松。 她回:“谁要替你照顾?你自己的人自己负责。” 谢辞瞧见了她内领的血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眼下乌青明显,眸中血丝遍布,淡笑道:“去歇歇吧,我如今醒了,就没什么事儿了。” 许宴知答应下来,动了动身子往外走,临近门口的时候谢辞开口道:“别那么冲动,此事又不怪你,谈何抵命之说?” 许宴知背脊一僵,谢辞猜到了她的想法。 “我没有。”她下意识的反驳。 “你有,你敢说你没有一瞬想过要给我抵命?” 许宴知沉默良久。 他又道:“你牵挂众多,有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做。” 她垂着头,低低一声,“我知道。” “只是,谢辞。”她缓缓说。 “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谢辞一愣又噗嗤笑一声,“不会的,许宴知。” “祸害遗千年。” 许宴知也笑,终于松懈。 “好好休息。” “那是自然,我定要在你府上好吃好喝的休养一番。许宴知,你可得把我供好了。” 许宴知打开门往外走,“知道了,谢大神仙。” 第59章 释然 谢辞醒后许宴知才敢将消息透给李忠明他们,她实在乏累,简单沐浴后便歇下了。 李忠明和沈氏兄妹他们来看望谢辞时许宴知还未醒,阿桃守在她床边,回想到许宴知将谢辞带回那日着实令人心惊。 谢辞当时已然没了意识,被许宴知背到房中。许宴知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神情紧绷,她也知自己慌了神便强压下内心所有思绪,逼得自己冷静下来,她不管不顾的去找了刘太医,却又绷紧了神经不敢放手。 她在许昌茗怀中时就控制不住发抖,又想强行压制,反倒将自己的情绪逼上顶峰。 再冷静下来时,她衣袍未换,仍然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有几缕发丝垂下,她面上无伤却也沾染血迹。 她就这么坐在台阶上,头微微垂着,目光有些空,一动不动的盯着脚下的地砖。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上去像是颓了的山,不似往日青葱繁茂。 再后来谢辞转醒,阿桃才见得许宴知这座山渐渐回春,熬了许久一直将自己逼在极端,终于能够卸下来,好好休息。 许宴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像是心被人吊着似的悬在空中,梦里她一人走到山崖之上,又被大雾拦住去路迷了方向,她独自一人在雾中前行,始终找不到摆脱迷雾的方向。 她大抵是累了,想坐下歇歇。还未等她坐稳脚下的路便突然没了,她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下坠,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就在绝望之际有人拉了她一把,是许昌茗。 她看见许昌茗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许昌茗将她拉回地面,她下意识说:“爹,你信我。”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好似在梦中自己知道些什么。 许昌茗朝她笑一笑,把她往后一推。许昌茗身后的路也没了,他就这么掉了下去,脸上未见半分害怕和求生欲望,反倒有点从容赴死的意味。 许宴知想也没想就往下扑,想去抓住许昌茗的手,可就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了,她眼睁睁望着他坠入深渊。她心口疼得厉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也跳下去。 有人扯着许宴知的胳膊将她拦下,她回头一看,是李忠明。李忠明只是望着她笑,眸中的莫名情绪叫她看不懂,他笑眯眯的把她拉回安全的位置,他拍了拍许宴知的肩,含笑跳了下去。 许宴知甚至都来不及阻拦,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恍惚间谢辞又出现了,他拍拍许宴知的背,笑的开怀,他说:“认识你我从未后悔。” 许宴知像是有预感一般,紧紧扯着他的衣袖。 可惜她抓不住,谢辞在她眼前如轻烟一般消散,耳边似乎还是他的笑声。 她猛然转身,看见了沈家兄妹,她想跑过去可是下一刻人就不见了,有人在唤她,是乔赋笙的声音。 “我会一直在。”他说。 许宴知终于崩溃,她只觉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接二连三的消亡让她根本承受不住,她瘫倒在地,乔赋笙轻柔将她扶起,“你可得站稳了。” 许宴知踉跄站起身来,她刚想说话,乔赋笙就不见了。 泼天的难过和慌乱压得她喘不过气,似乎她所处的环境缩小了,只容得下她一人,没了亮光和声响,她几乎被弥漫的绝望包围,没人能救得了她,她像是被巨浪裹挟,漫无目的的在海上飘荡。 “许宴知!许宴知!快醒醒!” 耳畔的喊声很熟悉,她这才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就是满目的迷茫和无措,呆愣的盯着床幔良久,似是在区分梦境与现实,梦中痛楚太过铭心,她醒来依然心有余悸,许久都未缓过神来。 黎仲舒轻唤她:“你怎么了?” 她坐起身来,心口闷得难受,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道:“没事,做噩梦了。” 许宴知这才发觉面颊湿润,长睫上有湿气,她扭头一看,枕上湿了一大片。 她胡乱擦了擦眼睛,“你怎么来了?” 黎仲舒回她:“我来看望谢辞,顺便瞧瞧你,阿桃姑娘见了我便托我守你一会儿,她去熬安神的药。” 许宴知心下一松,她知黎仲舒心思活络,是个通透人,只要她不提他就不会追问自己做了什么梦会将枕头打湿。 许宴知同他玩笑,“阿桃也是,让你进我屋里守着,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黎仲舒斜她一眼,“你当年在云清学宫,大半夜进我屋装鬼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许宴知一扯嘴角,“那不一样。” “啧,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吓我都把我床榻捂暖和了,我可一直没把你当姑娘看的,哪家姑娘干得出这种混事?” 许宴知踹他一脚,“我还不是为你考虑,你都快成亲的人了,莫要因我坏了声誉。” 黎仲舒嫌弃的扫她一眼,“别忘了你是男子身份,能毁什么声誉?” “哦~”许宴知怪笑一声,“我朝好男风的也不在少数。” 黎仲舒立马起身退后,一脸戒备的说:“你说的对,该离你远些。” 许宴知白他一眼,一条腿弓起,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又用手杵着下巴,懒洋洋的说:“行了,不逗你了,你去看了谢辞,他情况怎么样?” 黎仲舒又寻了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能说能笑,能吃能睡,还有美人为他落泪,他谢大爷,好得很呢。” 许宴知来了兴趣,“郡主为他哭了?” 黎仲舒嗤笑一声,“这小子忒坏,哄着照顾的丫头一起骗人,郡主真以为他快不行了,急的直掉眼泪。” 许宴知一撇嘴,“呸,我唾弃他,明知郡主心软还故意骗她,惹人家哭了还不是他自己心疼。” “可不是?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想法儿哄着呢。” 黎仲舒抿着茶,又说:“言归正传,你这事儿闹到朝堂上去了,谢辞受伤,圣上发怒,命严大人去查。说来也怪,你和谢辞正查柯雍的事儿,还没几天呢就出了你俩这事儿,不会是柯相存心报复的吧。” 许宴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你还记得之前血袍那事儿吗?家贼还没查到,我要去城外庙里的消息想必就是此人透出去的。” “所以那一箱子的死鸟和城外的埋伏都出自一人之手?”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那就等等严大人的消息了。”黎仲舒说。 阿桃端着药进来,许宴知老远就闻到药味,立马躺下去,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全裹着。阿桃见怪不怪,放下药碗就去掀她的被子,“你若不喝,我去让老爷拿着戒尺逼你喝。” 许宴知心不甘情不愿的露了个脑袋出来,“我又没病没伤的,我也睡得着,喝什么药啊。” “是吗?反正睡不安稳的不是我。”阿桃板着脸道。 “真是反了天了,”许宴知小声嘟囔,她坐起身来老老实实接过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苦得她小脸一皱,差点吐出来。 阿桃连忙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喝完就好了,喝完你就睡得安稳了。” 黎仲舒起身告辞,“你且好好歇着吧,圣上也许了你几天的假,不必早朝。” 许宴知嘴里还有余苦,随意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黎仲舒走后,阿桃说:“李大人有急事就先走了,小侯爷和郡主本想来看看你的,听说你还睡着就没来打扰,只是我看郡主还是想来的,是被小侯爷拦下了。” 许宴知笑了笑,“小侯爷也该看清楚了。” 阿桃耸耸肩,“郡主似乎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了,你是有意的?” 她点点头,“我总不能误了她吧。” 阿桃说:“我查过后院了,有个叫何三的马夫比较可疑,他又跟老爷身边的陆九熟识,我去寻时人已经跑了。” “能跑就说明他有落脚的地方,你去报官,就跟衙门的人说我府上出了家贼,偷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还有御赐之物,让他千万不要声张,切忌打草惊蛇,重点防守出城的路线。” 阿桃应声,“知道了,我这就去。” “姜祀,宁肆。” “在。”他二人同时进来。 “姜祀这几日去跟着我爹,护他周全,宁肆,你暗中跟着衙役去寻何三的下落,别让他被人灭了口。”许宴知道。 “是。” 许宴知歇得够了,方才的梦又太真切总叫她心中不安,她下床更衣,想四处走走。她漫无目的的满府闲逛,走着走着就到了韩熙住的院子。 许宴知都快将她忘了,她儿子魏晋临如今已经收监,且得吃一阵牢饭。她走进院去,一直到里屋才瞧见韩熙。 韩熙一见了许宴知就哭喊着朝她而来,立马跪在她脚边,“许大人,我儿晋临怎么样了?” 许宴知到底是念及她为人母的心思,叹了口气,将她扶起,“他命保住了,人在牢里。” 韩熙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干脆哭出声来,“我儿命好苦啊。” 许宴知望着她哭的实在伤心,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我娘——” “是我对不住你娘,”她接话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这都是报应。” “你娘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她。” 许宴知静静听着她的悔恨,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叫我娘如此愤恨?” 韩熙张了张嘴,终是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没言语。 “罢了,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 许宴知又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韩熙苦笑,“我打算做点小买卖,等着我儿出来,我们娘俩离开京城,好好过日子。” “他爹呢?” “死了,花柳病。”她冷笑道。 “所以我才说这都是报应啊,我当年自己做的错事儿如今落了个这样的结局我都认了,还是要谢谢你救我儿一命,之前在府上的冒犯,你多担待,我明日一早就走。” 许宴知望着她一身素服,连首饰朱钗都未戴,面容憔悴,双眼哭得红肿,完全没了精气神,与初见时截然不同。许宴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两年,他两年后就能出来了,有人会多照看的,让他在牢中不至于太受苦。” “你做生意可有本钱?我可以借你,你直接去找账房领就是。” 韩熙再次朝她跪下,“谢谢,真的谢谢。” 许宴知将她扶起,道:“谢我娘吧,我娘心善,她虽对你有恨却也不会对你落井下石全然不顾的。” 提及姜沁芷韩熙更是悔恨至极,许宴知也无话可说,慢慢退了出去。 从韩熙的院子里出来,她的心又重了几分,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让她实在烦闷。她不知不觉走到谢辞院中,他倒是惬意,在院中躺着晒太阳。 “伤还没好就敢瞎折腾,也不怕又裂开。”许宴知笑言。 谢辞没睁眼,慵懒道:“你懂什么?我这可不是瞎折腾。” 许宴知坐到他身边,没言语。 谢辞扭头眯了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有心事?” 她点点头,长叹,说:“做了个噩梦,太过真切,压得我难受。” 谢辞随口一问:“你还会做噩梦?你又不信鬼神,谁能吓住你。” “不是鬼怪,是人,我梦到一些事儿——” 谢辞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说重点。” “我梦见你人没了。” “......”谢辞猛地起身,又拉扯到伤处,疼的龇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气又慢慢躺回去。 许宴知无辜的回望正瞪着她的谢辞,说:“你让我说重点的。” 谢辞抱怨,“我看你是成心咒我呢吧。” 许宴知摇摇头,未见玩笑之意,眸子暗了暗,低低的说:“我从未如此害怕过,不止是你,我爹,李忠明他们都是一个个在我眼前消失,像是轻烟一般无论我怎么抓也抓不住。” “那种无力几乎将我吞没,我快死在那梦里了。” “我自诩胆大,没心没肺,经了这一遭,我才发觉我怕了,怕你们被我害了。”许宴知一字一句的缓缓出口。 谢辞也渐渐敛了笑意,他抬眼望着天,淡淡笑了,说:“许宴知,都只是梦罢了,莫要自己困住自己。” 他岔开话题,“我看你啊就是霉运缠身,要不你还是去庙里拜拜吧,求神问佛未必管用,好歹心安。” 许宴知轻声哼笑,“我爹也一直劝我去万佛寺上上香,我不愿去。明明早年他自己也不信的,到了如今的年纪反倒还信了。” “那你为何不愿去试试呢?” 许宴知凝神望他,嘴角翘了翘,“我怕我心不诚,菩萨都难保我。” 谢辞笑出声,“如此说来你还是不信神佛的,那便是不信命了,许宴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意这虚无缥缈的梦境呢?” 许宴知伸了个懒腰,“说的也是。” 谢辞又把双眼闭上,“许宴知,你赶来救我那日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说说看。”许宴知轻一挑眉。 “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去的人是我不是你。” 许宴知闻言扭头去看他,他依旧是闭目养神的姿态,“我是后知后觉才想起,你有牵挂我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危难之际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在庆幸你不在。” “许宴知,人心换人心,你能有一命抵一命的念头就说明你这个兄弟我交得值,所以既然都是心甘情愿为之付出,又何必计较谁对不对得起谁?” 许宴知一笑,豁然开朗。 她忍不住打趣,“以后这话还是少说吧,叫人听了去定是要怀疑你好男风。” “啧,好好的话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不对劲儿呢?”谢辞下意识抬手要打,伤口一疼又不得不放下。 许宴知笑着说:“行了,别费劲了,忍着吧。” “看把你给欠儿的,你等我好了看我不打死你。” 许宴知双肩放松,说:“我那个亲戚明儿也要走了,我还是想着能帮就帮。” 谢辞回她:“他儿子触犯律法,应当吃这牢饭,你身为监察御史更不能徇私枉法,如今他娘要走你帮一帮也无碍。” “我娘与她的旧账我也不知该怎么算,一码归一码,她作威作福之时我的确没把她当亲戚,如今瞧她憔悴落魄说白了也是救子心切,不然她也不会求到我头上来,到底是我心软了,能帮便帮吧。” 谢辞悠闲道:“旧账也不是你该算的,你还有你爹呢,做人总不能冷血无情漠然处事,凡事适可而止,万一日后还能有个后路。” 许宴知挑眼睨他,“你倒是通透。” “事事都计较会很累的。” “那也倒是。” 第60章 惭愧 自出了谢辞的事儿,靳玄礼便给了他二人几日的假,柯雍之事交给了陆凊和严正全权处理。 许宴知虽是在假中但也没闲着,将目前她和谢辞所掌握的有关柯雍的线索全告诉了陆凊和严正,之后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之前许宴知让付白押回来的刺客也交给了李忠明。 许宴知有几日没上朝了,许昌茗留意她的状态,问道:“你既无碍,打算何时再上朝?” 许宴知则是反问:“爹,你知道府里有奸细吗?” 许昌茗摇摇头,“树大便根深,你不可能摸清楚每一条根。” 她又想起那梦来,极为认真的说:“爹,你要不续弦吧,或许还能有个一儿半女的。” 不用多想,许宴知脑袋挨了一记。 许昌茗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道她在瞎担心什么,他以为是经了谢辞这一遭,她怕了,便开始瞎操心,这几日不去上朝也是有了逃避的心思。 许宴知拿了个手掌大的木盒出来,“爹,我后来去过那寺庙了,这便是你要我拿的东西。” 许昌茗没接,而是问她:“你看过是什么吗?” 许宴知摇头,“未曾。” 许昌茗一声长叹,“年时在寺里为你求的平安符你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吧?这是我为你求的佛珠,你日日带着,总不能再丢了吧。” 许宴知没吭声,她没告诉许昌茗那平安符没丢,只是她没带在身上,在她枕下放着。她并不想戴着这串佛珠,她也不理解许昌茗三番五次为自己求神拜佛,平安符也就罢了,现下真真实实在她手里的是串佛珠,又是无用之物。 许宴知明白的,许昌茗是为她平安。 可是她从不信神佛,她不想许昌茗再为此无用之物劳心费神,那寺庙的路可不好走,那求一张平安符的心不知道得有多重。 许昌茗不是壮年了,他经不起操劳的。 许宴知是愧疚,对许昌茗所做一切的愧疚。 自她有印象起,她就不断在惹麻烦,不知让许昌茗为她操了多少心,如今她大了,却还是在让他操心,好似欠她一般事事都为她着想。 许宴知沉默良久,像是在与许昌茗无声对峙,无声的在争辩这串佛珠该不该戴上,许昌茗也未开口,静静等她举动。 许昌茗是下了决心逼她的,就为这么一串佛珠。 许宴知不想再犟了,许昌茗毕竟是她爹。她轻叹一声,叹她这无谓的倔强和无声的争辩,叹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所抗拒,这样一来也不会让许昌茗三番五次劳心劳力去那寺庙拜神佛,再用沉默来逼她接受这无用之念。 她还是将木盒打开了,上好的紫檀木,十四颗珠子的手串。 十四颗珠子,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取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她戴在手腕上,承诺一般,“我会日日戴着的。” 她还是想问,“爹,你是何时信的神佛?” 许昌茗将手按在她肩上,面上有回忆之色却不肯轻易开口,许宴知不明白他是为何事而守口如瓶,什么事值得他这么隐藏。 他只说:“你戴着吧,戴着吧。” 他一步一步出了她的院子,似是逼许宴知戴上佛珠这件事已经被他当成了一场斗争,这场斗争是以胜利告终的,但他如泄了气一般,他依旧挺直的腰背以往都是儒雅文墨,现下看来多了不少疲倦。 他像是一棵常青树,明明常年都是青绿,时时都是挺拔,可不知从何时起,这棵树不再那么青了,却依旧挺得笔直。 许宴知望着他的背影愣神,她心疼许昌茗,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明明是许昌茗赢了这场斗争,她妥协于败局,可她总觉得,颓败的是许昌茗,赢了的是自己。 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许宴知的妥协只是为了宽许昌茗的心罢了,并不是心甘情愿戴上的。这是他们之间的矛盾,许宴知不清楚许昌茗执着于此的意义,许昌茗也无奈于许宴知不愿深入了解的执拗。 只要没人踏出这一步,这种矛盾便是无解的。 再等一等吧,许宴知想,她会迈出这一步的。 她走神太久,宁肆唤了两声才叫她回神。 “何三找到了,我以你的名义知会过,说这种家宅事不方便在衙门公开,便把人带回来了。” 许宴知:“把人押来见我。” “是,少爷。” 何三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嘴上被布条缠了好几圈,姜祀走几步就踹他一脚,宁肆拎着他的后衣领,阿桃端了茶正好同他们一道进来。 阿桃把茶端给许宴知,“大夫来过了,说谢大人的伤恢复得不错。” “嗯,你吩咐伺候的丫头把他看严些,别叫他嘴馋偷了酒喝。” 阿桃轻一笑,“谢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哪有供神仙不用酒的?” 许宴知笑哼,“你去回他,等他成了牌位我日日摆酒给他上供,让他自己考虑吧。” 阿桃也笑,“你这嘴,太损了些,谢大人也受得住?” “人以群分,阿桃,你且就这样去回,看他受不受得住。” 阿桃笑应,“知道了,我这就去。” 阿桃退出去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何三,平淡一句道:“别脏了院子。” 姜祀把何三嘴上的布条解开,又踢了一脚,“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别耍心眼。” 许宴知不紧不慢的端着茶盏,送到鼻尖去闻茶香,她淡淡道:“自己交代吧。” 何三还在犹豫是否要开口,宁肆已然拔了剑抵在他颈间,“说!” “五......五十两银子,有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问我府上可有人要出远门。” 许宴知嗤笑,“这就打发了?” “少爷,少爷,我真的只是说了你要去庙里的事儿,别的事儿我都没有说出去。” 姜祀没好气的哼一声,“别的你能知道什么?人家就要这么个消息,你五十两就给卖了?” “我还丢过一件衣袍,你可知晓?” 何三嗫嚅道:“是......是我偷的,可是跟这事儿没关系啊少爷,我只是偷出去卖钱的。” 姜祀气得又给了他一脚,“偷主子的东西出去卖钱,你还有理了?” 许宴知又问:“知道是什么人找的你吗?” 何三摇头。 “他怎么同你说的?” 何三回道:“那人问我府上可有谁要出远门,我说没有谁要出远门,只是少爷好像要出趟城,去庙里拿什么东西。” 姜祀:“就这么一句话,就给你了五十两?” 许宴知一笑,“这消息倒是金贵,还能个值五十两。” 她渐渐敛了笑意,嗓音轻缓而低沉,“你可知,你白白亏了多少银子?” 何三没明白,怯生生的摇头。 “你若是胆子大些,去打听打听,要了我这条命你能得多少银子。” “少爷,少爷我真的没想害你,我真的只是财迷心窍,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路上对少爷设伏,少爷,我真的没想害你啊,少爷。” 姜祀冷哼,“没想到?那你能想到什么?自己主子的行踪是给点银子就能漏出去的?” 何三慌得发抖,却不敢轻举妄动,脖颈处的剑刃稍有不慎就能割破喉咙。 “你再想想,那人长什么样?” 何三满头大汗的回忆,支支吾吾的说:“那人样貌平平,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我只记得那人嘴角有一颗黑痣,左手虎口出有块烫伤,其余的真记不住了。” 许宴知轻一抬手,“交回衙门吧,出卖主家,肆意偷窃该是什么罪名就定什么罪名。” “少爷,少爷饶命啊少爷!” 姜祀一脚把他踹翻,“还没饶你命吗?要我看就该赏你一剑,好让你好好反省。” 说罢宁肆提了剑就朝他而去,剑刚抵在他脑门,他就吓得尿了裤子。宁肆嫌弃的收回剑,姜祀也连退了好几步。 许宴知没了喝茶的兴致,“拖下去吧。” 宁肆拿着剑鞘勾起何三的衣领,带着他往外走,姜祀苦着脸抱怨,“完了,让阿桃知道他尿裤子脏了院子,定要数落的,没准还不让吃酥糖了。” 许宴知闻言立马把自己撇干净,“诶,人是你们吓的,跟我可没关系,阿桃怪不到我头上。” 姜祀怒嗔:“怎么这样啊。” 宁肆后悔极了,不该吓他的,如此一来,酥糖肯定是没了。 许宴知还在幸灾乐祸,“不就是没了个酥糖嘛。” 惹得姜祀一路走一路回瞪许宴知,喃喃一句:“坏人。” 他二人走后,许宴知瞧了瞧地上残留的痕迹,嫌弃的紧,绕着那滩东西出了院子。 左右她也闲得慌,干脆出了府去闲逛。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没留意脚下,再抬眼时才发觉自己走到都察院去了。她本想着自己的公务都交给陆吴两位大人了,自己也没必要进去给人添乱了,正要转身走时,被人叫住了。 “大人,大人!” 付白兴高采烈的朝她迎来,“大人,好几日没见你了,属下都想你了。” 许宴知笑啐一口,“得了吧,你那是想我了吗?你那想的是我不当值的这几日阿桃没送来的吃食吧。” 付白嘿嘿笑一声,拉着她往里走,“大人,来都来了,进去歇歇呗,兄弟几个都挂念着大人呢。” 许宴知也没推脱,被他拉着进去了。 她人刚一进去,就被人围上了,七嘴八舌的问着,“大人,大人那日没受伤吧?” “大人,你没事儿吧。” “大人,我听说大理寺的谢大人伤得不轻,大人你伤到哪了吗?” ...... 问得最多的便是她有没有受伤。 “干什么呢你们,都很闲吗?滚回去做事!”吴东泽是吼出声的,不然根本压不下吵嚷。 众人皆做鸟兽散,许宴知终于得空喘口气。 “你怎的来了?”吴东泽问道。 “我只是闲逛路过的,没想耽误你们——” “闲逛?你还真是嫌命大,这个时候还敢出来招摇,还嫌杀你的人不够多啊?”陆凊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陆凊接着说:“那日你驾着马车回城,你浑身都是血,不知惊了多少人。” 吴东泽接话道:“后来才打听到,有人在你去庙里的路上设伏,原本是你去的结果谢大人替你去了。” “我派人去查过那条路了,还碰上了大理寺的李大人和户部尚书黎大人,我想着这事儿他们大理寺来查应该更有把握,我们便撤回来了,托他们二位大人届时查到什么给我们捎个信。” 许宴知有些不大好意思,“有劳你们还为我挂念着这些事儿,我的差事都压在你们身上了,如今还要抽出空来帮查——” 这次是吴东泽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有劳,都是都察院的人,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你就好好歇两天,我跟陆大人顶着呢。” “对了,送进那箱子死鸟的人查到了,就是个后厨的送菜工,收了些银两把箱子送到你院里去,他也交代了,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还说,给他银两的人长相普通,只是嘴角有颗黑痣,手上虎口处有一烫伤的疤。” 许宴知眉头一挑,“这人倒是跟我那家贼说的一样。” 她接着说:“我那家贼不仅偷了我穿过的衣袍卖钱,还透露了我要去庙里的行程。” 吴东泽:“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找出这个人来。” 许宴知点点头,又问陆凊道:“陆大人,柯雍之事如何了?” 陆凊回她:“人和签字画押的凭证都禀告给圣上了,早朝时把人押上去的,柯相说得好听,大义灭亲,还不是早早知会了杨禄和王克替他说情,杨禄说没有人证,严大人便厉声说‘谁说没有?都察院的许大人和大理寺少卿谢辞都是人证!要宣他们进宫给杨大人瞧瞧吗?’这话一出,杨禄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了。” 许宴知一笑,追问道:“结果如何?” “柯雍发配,柯相教子无方罚俸三月,停他一月的差事。” 她长舒一口气,“总算能有个由头打压柯相了。” 吴东泽拍拍她的肩,“这事儿算完了,你也不必挂心,好好休整几日,还等你来当值呢。” 他又问:“谢大人的伤如何了?” 她回:“好多了,在我府上养着呢。” 陆凊说:“谢大人是一人在京的吧,他那处宅子可不小,我记得谢大人家在江南是有名商贾吧。” 她点头,“不错,他家世不凡,是个少爷官。” 吴东泽闻言一笑,调侃道:“你也是个少爷官呐,京中多少贵胄都得卖你们许府的面子。” 许宴知呵呵一笑,“那是,少爷官被人盯着呢,不然怎么谁都想要我的命呢。” 陆凊扫她一眼,“你这嘴,损起自己来也毫不含糊。” 许宴知言说告辞,吴东泽非要安排人送她回去,她推脱不了也只能作罢。 回府时她留人进府歇歇,那几人纷纷婉拒,许宴知只好让他们在府门口歇歇,喝一盏茶再走。 “阿桃,泡几壶茶送去给门口的几位兄弟,用好茶泡。”她进府后对阿桃说道。 阿桃点头应下,“少爷,咱府里可没有坏茶,亏不了人家的。” 许宴知含笑捏捏阿桃的脸,“辛苦我的好阿桃咯。” 阿桃道:“快进去吧,侯爷和郡主都来了,还有李大人和黎大人也在。” “知道了,我这就去。” 许宴知人还没进谢辞的屋就听得他笑得猖狂。 她迈步进去,“再笑,再笑伤口就裂了。” “宴知哥哥回来了,我们都来许久了。”沈玉寒朝她笑了笑。 许宴知笑回:“出府去逛了逛,耽误了时辰。” 沈玉林也说:“你还敢出去逛呢?” 黎仲舒接话:“怕什么,天塌下来她自己顶着。” 许宴知一拐黎仲舒胸口,“说什么呢?天塌下来许某还得仰仗在座的各位替我扛一扛呢。” 李忠明哈哈一笑,“是,谁让你够不着呢。” 许宴知”啧“一声,”嘿,我比你矮不了多少!“ 沈玉寒笑出声,“宴知哥哥,那我就得靠你顶一顶了。” 许宴知:“诶,可不能让谢辞歇着,他得顶着啊,是不是啊,谢大爷?” “呸,狗东西,我还伤着呢,你就忍心我去顶?”谢辞笑骂。 “我怎么不忍心啊,我又不会为你急的掉泪。”许宴知有意笑睨一眼沈玉寒。 沈玉寒当即红了脸,“那......那日是谢辞故意骗我的。” 谢辞瞪一眼许宴知,佯怒道:“你再说,你再说我打死你。” 许宴知不甚在意的晃了晃脑袋,“你动得了吗,谢大爷?” “嘿,你等我好了的!”谢辞急吼吼的喊道。 李忠明清了清嗓,“我和黎仲舒去那条路上探查过了,的确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还有你交给我的那个活口,来的当晚就死了,被人灭了口。” “怎么死的?”她问。 “饭菜里的毒。”黎仲舒回道。 许宴知不由拧眉,“这就难查了。” 李忠明安慰她,“人是死了,身上东西还在,他用得剑我见过,是个江湖组织的统一佩剑,我还在查呢,你别急。” 许宴知朝他一笑,“有劳你们了。” 李忠明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许宴知连连认错,“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沈玉林笑着转了话锋:“我看谢辞真成大爷了,伺候的够好的。” 许宴知用脚踢了踢谢辞的床榻,“那是,神仙的份例也不过如此了。” 谢辞笑的洋洋自得,“还是咱许大人照顾的好。” 许宴知留他们在府里用膳,却都未留下,许宴知这才知除沈玉寒之外他们身上都还有差事,只是挤了时间来瞧瞧谢辞和她的。 “等谢辞好了,咱几个再聚。”沈玉林说。 “行,我请客。”许晏知笑回。 黎仲舒留着最后走,他与许宴知并肩站着,道:“我们几个,说不上气,却有几分埋怨的。” 许宴知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只是当时若不等谢辞无事再告诉你们,我怕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们。” “谢辞是我们的兄弟,你也是。我们怨的是你有福倒是一起享了,有难却是你自己扛,你真把我们当兄弟吗?” 许宴知怔了怔,他又说:“你得学会报忧,别总是事情过了再知会我们一声,我们不是想听你经历过哪些事,而是想一起帮你度过那些事。”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们着想,可是许宴知,我们不想哪天你真出了事儿我们什么都帮不上,最后只得个冰冷的结果。” 许宴知低低应一声,“我知道了。” 黎仲舒长舒一口气,揽上她的肩,轻拍了拍,“你还有我们呢,许宴知。” 许宴知朝他一笑,推开他的手,“快回吧你,府里的事儿够你忙的了。” 黎仲舒上了马车,探出头来挥挥手,“许宴知诶,你又不是一个人。” 许宴知笑望他离开。 他说的对,她又不是一个人。 第61章 把握 “政儿时常挂念你,你也不进宫来瞧瞧。” 许宴知勾唇一笑,“我的消息圣上跟小殿下说一说就成,劳他挂心了。” 靳玄礼将笔放下,揉了揉眉心,李公公见状立马上前为他揉捏肩颈,他说:“谢辞那事儿怎么样了。” “有李忠明和黎仲舒帮忙查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又道:“说说吧,你恐怕心里早有想法。” 许宴知稍稍坐直了身子,扳指被她摘下来拿在手心里拨弄,“显而易见,那人是下了死手的,还当真是对我恨之入骨了。” “你是说柯相?” 她摇摇头,“未必,柯雍发配虽说是我与谢辞的手笔但时间对不上,谢辞遭人埋伏时柯雍之事还未拿到明面上来,柯相也不会知道柯雍之前一直在大理寺。” 靳玄礼轻一抬手,李公公便退到一旁候着。他一扬下巴,“去上些茶点吧。” “是,圣上。”李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朕不并不认为瑞阳王会对你出手,一来他对你没有必要的杀机,二来杀了你对他没什么好处,他同样也需要朕与柯相和太后他们的制衡。” 许宴知微低着头,盯着手中扳指,半晌才低低的说:“圣上,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太后,只能是她。 并非是因许宴知推拒与靳玄嘉禾的婚事,她对许宴知下的是死手,也就是对靳玄礼下的是死手。 靳玄礼冷笑出声,“朕这个母后真是巴不得我断臂而亡啊。” “她未免太心急了些。” 许宴知这才将头抬起,“你说倘若太后真得了手,会如何?” “你死,朕便如同断臂,没了手的人只能任人摆布,太后离朕最近,无异于朕的皇位拱手让人。” 她将扳指拿在手中颠了颠,又将它戴上,“圣上可在太后宫中见过嘴角有痣,虎口处有烫伤的人?” 靳玄礼思忖片刻,道:“这倒没什么印象,朕会安排人去暗中查探一番。” 李公公端着茶点进来,许宴知起身就朝李公公而去,“这才几日没进宫,就又有了新鲜玩意儿了?” 李公公笑回:“确实是新鲜玩意儿,许大人快尝尝吧。” 许宴知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往嘴里送。入口即是酥脆,之后便充盈茶香又勾着淡淡几分糯味,回味香软。靳玄礼笑睨,说:“让你进宫勤些也不是全然没道理的,宫里这帮厨子惯会琢磨,新鲜玩意儿时不时就有。” 他又转了话锋,“谢辞怎么样?” “在我府上将养得好着呢,我都把他供起来调养了。” “人家也算是为你挡了一条命去的,你也该对人家好点。” 许宴知失笑,“放心吧,我对他好着呢。” 她拍拍手上沾到的酥皮,“我这就出宫上供去了。” 靳玄礼叫住她,“别往东道走,东道朕叫人封了,地砖重砌,你走东南道吧。” 许宴知不疑有他,一本正经道:“东南道远,我拿些茶点路上吃。” 靳玄礼笑骂,“本就是为你备的,瞧瞧你那德行。” 许宴知悠然走在东南道上,她不知身后高墙上站着乔赋笙。 李公公稍稍进一步,“乔统领,这下放心了吧,许大人无碍的。” 乔赋笙闻言朝李公公抱拳,“谢过李公公,也谢过圣上。” 李公公话已带到,便不再多留,走时他回望乔赋笙矗立背影,不由一声轻叹,这世上之人,多为情字艰难。 乔赋笙望着许宴知背影消失才回过神来继续当值,东道从未被封,只是今日他在东南道当值,靳玄礼便有意让许宴知走的东南道,为的就是能让他亲眼看到许宴知无碍。 谢辞一事差点叫他失了理智,如今想想犹是一阵后怕,若不是谢辞替了她,那出事的就是许晏知了,他万万不敢往下深想。 若她真出了事,他会疯的。 许宴知这厢毫无察觉,出了宫本想回府“上供”来着又想到都察院积压之事太多,便换了方向去都察院。 “许宴知,你帮我想想这暗探的制度该如何变更,我这几日想的头疼。”陆凊一见到许晏知就拉着她往他自己院中去。 许宴知还未来得及开口,人就被拉着走了。 “陆大人,我们大人也堆着事儿呢!”付白在身后喊道。 张戬抱着案卷站在付白身侧,无奈的摇摇头,“这陆大人变得忒快,早前还不爱搭理我们大人呢。” 付白帮忙扶着张戬怀里差点掉下来的案卷,道:“谁说不是呢,这会儿见着我们大人跟见着什么似的。” “诶,付白,你们家大人呢,我们家大人正找他呢。”说话的是孟西,吴东泽身边的人。 付白无奈回道:“你来晚了,我们家大人被陆大人叫去了。”说完耸耸肩帮衬这张戬回了院子。 这边许宴知刚一坐下,陆凊就道:“新招暗探总要有新的制度,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陆大人,你莫急,你先说说你改动了哪些。”许宴知终于得以喘口气道。 “之前你说的特用纸张我也写下来了,通过暗探考核的人领用自己专属的纸张,用的数量皆有规定,同时记录在册,方便后期核查。” 许宴知喝了口茶,“恐怕有自己专属纸张还不够,一旦落入他人之手,消息同样会泄露,倒不如把人按照消息的来源纵向分配,”她一边说一边提笔在纸上比划着,“每一条纵列的人都不能互相干扰,不同信息来源的一纵列规定清楚有多少人,再规定这些人信息传递的方式,确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密信的内容,而我们也要知道他们所有信息的传递方式,以免下面的人出了意外,我们自己不清楚密信内容。” 陆凊连连点头却又有些犹豫,“这样一来花费的财力物力先不论,光是心神都费了不少。” 许宴知也说:“陆大人说的对,我也知道都察院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一旦制定,陆大人也很难开展,只是我认为,可以慢慢推进,但不能不推进,暗探于我们都察院太重要了。” 陆凊眉头紧皱,凝神盯着许宴知在纸上的留下的笔迹,许宴知也瞧得明白,陆凊并非反对,只是他比许宴知考虑的更加慎重。 许宴知站起身来道:“陆大人,你先好好考虑吧,这一条考虑清楚了我们才能继续下一条,我先回了。” 她出了陆凊的院子,给他思虑的时间。 许宴知正走着被人拦了路,“你家大人又找我何事?” 孟西嘿嘿笑两声,“大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话已至此,许宴知刚出了陆凊的院子转眼又去了吴东泽的院子。 “之前查的那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没了踪迹。”吴东泽说着有些气恼。 他又道:“你说他特征如此明显,怎么会完全没了踪迹呢?” 许宴知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时才发觉不是茶汤,她凑近一闻,是酸梅汤。她有些奇了,轻抿一口,酸度适中,甜度刚好。 “吴大人这儿还真有些意趣,茶壶里不装茶,装酸梅汤。” 她这话说的不紧不慢,急得吴东泽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还有功夫管这个?那人若是抓不住,你这事儿就查不清楚了。” 许宴知慢条斯理的从他手里把衣袖拉回来,“吴大人,总有些地方是都察院查不到的。” “那有什么都察院查不到的——”他突然一愣,压低了声音:“你是说宫里的手笔,太后!” 许宴知“诶”一声,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肩,“吴大人,慎言呐。” 吴东泽脸色一变,说:“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一直未查此事,那我们还查吗?” 许宴知回道:“也并不是早就知道,待我想到这儿时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李大人都已经在帮我追查了,事关重大我又不好直接言明,我今儿去了趟宫里,总算有些把握。” 她叹口气,“查还是要查的,只是怕查不出什么眉目,我们如今查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叫人起疑罢了。” “我还未与李大人说清楚,想必他为我这事儿费了不少心神。” 说完她便起身了,“辛苦了吴大人,还得劳你做个还在追查的样子出来,改日,我们聚一聚吧。” 吴东泽爽快应下,“行,改日我们好好喝上一杯。” 许宴知出了吴东泽的院子后并未回自己院中,她直奔大理寺而去。她到时李忠明和黎仲舒正讨论着,她敲敲门框,“二位大人,歇一歇。” 李忠明道:“诶,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儿跟你说呢。” “说吧,什么事儿?”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江湖组织统一佩剑吗?我查到了,是个叫夜雨阁的杀手组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 黎仲舒接话:“也就说是有人买凶杀人,只是要问出买凶之人是谁恐怕就难了。” 许晏知静静听完,带着歉意一笑:“不用再查了,做做样子便可,我心中已有眉目,你们再查下去也查不到什么的。” 李忠明一拍她的背,道:“你怎的不早说,害我熬了几个大夜,你得请我喝酒啊,得是好酒才成。” 许宴知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黎仲舒盯她许久,说:“你知道什么了?” “你早前不说是不是因为你心中并无把握?” “你今儿上完早朝是去了御书房的,是不是这事儿有了变故?” 黎仲舒紧紧逼问,似是要将许宴知看穿。 许宴知直言道:“我去面圣时探了圣上的态度,他也言明去暗查太后,所以这反倒让我觉得我们不用再查了,圣上心中已有数了,我们查不到宫里去,圣上可以,有些事只能是圣上来处理,而我们是僭越。” 黎仲舒倒吸一口凉气,“太后还是对圣上出手了。” 李忠明问道:“所以买凶杀人的是太后?她这样做有何意义?” 黎仲舒回道:“许宴知是圣上的明牌,而薛大人则是暗牌,所以在外人眼里只有许晏知是圣上之臂膀,只要除了许宴知,太后就能掣肘圣上。” 李忠明又问:“那为何不会是柯相,别忘了他也刺杀过许晏知的。” 许宴知轻踢他一脚:“柯相那次的行刺若是真下了死手,也不会引出之后的事儿来。谢辞伤得不轻,我与刺客也交了手,确实实力不容小觑,与柯相那次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其实瑞阳王和柯相都不会真的动我,柯相上次的刺杀也不过是警告外加计谋罢了,他们两方都需要我在其中相互牵制,而太后离圣上最近,我死,她大可以直接牵制圣上。” 李忠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算了,这些话你说与我听也没什么用,既然不用再查了,找个人做做样子就是,我们几个去瞧瞧谢辞。” 黎仲舒笑道:“早知你听不明白,就不必费此口舌了。” 许宴知也笑,“罢了罢了,走吧,去瞧谢辞去。” 他们三人同行去许府。 三人一进屋就察觉气氛不对,谢辞一个劲儿的对许宴知使眼色,许宴知走近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沈玉林在一旁道:“他爹来了。” 沈玉寒哼哼两声,“谢大少爷还真是瞒了我们许久呢。” 谢辞叹口气道:“我爹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我受伤就从江南一路赶到京城来寻我,去了我府中没见到人这就来你府上寻人了。” 许宴知深深叹一口气,“现在你爹人呢?” “许太傅陪着在正堂说话呢,你去瞧瞧吧,我怕我爹发难。” 许宴知指了指屋内的其他人,对谢辞说:“你好好解释解释吧,我去正堂瞧瞧。” 许宴知疾步赶到正堂,探了脑袋去听里头动静,并未有剑拔弩张这才放下心来迈步进去。 “晚辈许宴知,见过谢伯父,谢伯父安好。” 谢世霖上下打量了许宴知一眼,道:“原这便是监察御史许宴知,许大人啊。” 许宴知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谢伯父若是不嫌弃,唤晚辈一声晏知即可。” 她又道:“未及时告知谢兄之事是晚辈考虑不周,谢兄此事因晚辈而起,晚辈甘愿受罚,还望伯父莫要记恨我爹爹。” 谢世霖沉默良久,静静盯着许宴知。他突然爽朗大笑出声,“许贤弟,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谢世霖真起身来拍拍许宴知的肩,笑道:“我儿谢辞之事我已然悉数得知,既是他自愿为你而去,那就怨不得旁人,若非你第一时间赶出城外救他,恐怕他是性命危矣,我知道我儿脾性,此事他不会让我知晓又岂是你考虑不周?所以贤侄,不必再计较太多。” 许宴知笑道:“晚辈一直觉得谢兄为人坦荡,胸襟宽广且洒脱自得,原是得了谢伯父的真传了。” 许昌茗也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老了,让他们年纪轻的去吧。” 谢世霖说:“许贤弟说的极是,我此次来也就是瞧瞧他伤势,见他被你们照顾的如此周到,我也就放心了,还得多谢你们留他在府中照料。” 许宴知连忙说:“谢伯父莫要见外,我与谢兄情谊深厚,他本就一人在京,如今有伤在身,晚辈岂能坐视不理?” 谢世霖又言一句:“许贤弟啊,你这儿子倒是不错啊。” ...... 许宴知在正堂陪着谢世霖说话,许昌茗留他住下被他婉拒,“我儿在京中有家宅,他此刻宿在贵府,我又哪好意思再在贵府留宿,我回我儿府上住上一晚,明儿就得赶回江南了。” 言已至此,许昌茗父女俩也不好再挽留,只好安排马车将他送到谢府。 谢世霖走后许晏知才得空去瞧一眼谢辞的处境。 许宴知刚一进来,李忠明就揽上她肩,道:“你早就知道谢辞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了?” 许宴知扫一眼谢辞,谢辞无奈朝她点了点头。 许宴知只好承认,“我是监察御史,我知道也不奇怪啊。” 沈玉寒道:“家世之事又不是什么丢人之事,我真不明白你何苦瞒我们这么久。” 谢辞沉沉回道:“可毕竟是一介商贾——” “商贾怎么了?能养活自己不就成了?”沈玉寒回道。 许宴知明白谢辞是怕沈玉寒瞧不起商贾,怕世人会说商贾配不上郡主,也怕有人说他这官位是靠家世得到的,所以才有所隐瞒。 她出言帮谢辞解释:“若人人都像郡主这般想,那谢辞也用不着辛苦瞒着了。” 沈玉寒静了静,又笑着开口:“罢了,原谅你对我等的欺瞒了,既然你不缺钱财,可得好好请我们吃顿好的,我可不会心疼你的银子。” 谢辞连忙接话:“是是是,想吃什么都成。” 沈玉林也笑着说道:“就是,如今知道你是少爷身份了,可不会帮你省银子的。” 黎仲舒也同他玩笑:“既如此,我的喜礼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了。” 谢辞想拉许宴知下水,“许宴知也富贵啊,你们也不能给他省银子。” 李忠明哼笑出声:“人家是富贵,可人家没瞒着啊,在座的谁不知道他富贵?” 许宴知哈哈一笑,“莫要拉我下水,又不是我瞒着自己的家世。” 她又说:“你爹回你府上去了,他说他住一晚,明儿就回江南了。” 谢辞点点头,“多谢。” 许宴知怪笑一声,“谢我做什么?是你爹心胸开阔,做人豁达且明辨是非,你谢不着我。” “我想明日去送送他。” 许宴知笑回:“知道,都叫人给你安排好了。” 她突然话锋一转,“诶,咱们还是好好想想去哪吃顿好的吧。” 众人皆笑言,七嘴八舌好生热闹。 第62章 两厢 寒春渐过,日头便是暖的,许宴知用过早膳便出府上朝,进宫时随着人群走的是东道,她不由问同行的黎仲舒,“不是说东道路封了么?” 黎仲舒莫名其妙,“从未封过路,你从哪听来的?” “圣上说的地砖重砌。” 黎仲舒闻言摇头道:“东道地砖前两年才重砌过,你听错了吧。” 许宴知心下疑虑,随意找了个守路公公问道:“这位小公公,敢问昨儿东道可是发生何事了?” 年纪不大的小公公朝她笑回:“回这位大人,昨儿东道上无事发生。” 靳玄礼没有理由平白让她绕路,唯一的理由便是宫中当值的乔赋笙。 她又问:“那敢问昨儿东南道是否是乔统领当值?” 小公公点点头,“正是乔统领值守。” 许宴知心下明了,笑道:“多谢小公公了。” 李忠明不明白她为何执着于此,说:“可是你昨儿进宫时发生何事了?” 她轻一摇头,淡笑回应:“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李忠明不知其中缘由但黎仲舒是知晓的,他在许宴知身侧悄言问道:“怎么了?乔统领找你了?” 许晏知笑着摇头,“罢了罢了,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再同你说吧。” 沈玉林从后方追上来,“今日有事耽搁了,来的晚了些。” 许宴知扬起笑脸调侃,“小侯爷也有来迟的时候?” 沈玉林闻言一笑,“小侯爷也是人呐,自然会有来迟的时候。” 李忠明接话:“小侯爷不该是清闲的主儿吗?” 黎仲舒也道:“啧啧啧,国事不忙,怕是私事呐。” 沈玉林哭笑不得,“真真儿就是在路上耽搁了,你们莫要再拿我寻开心。” 许宴知笑嘻嘻的,“谁敢拿小侯爷寻开心呐?” 沈玉林抬腿便要踢她一脚,被她迅速躲开,他笑道:“做人还是厚道些吧。” 李忠明嬉皮笑脸一句,“这话谢辞听了怕是要汗颜,他就不厚道,家世瞒我们许久。” 黎仲舒也乐道:“谢辞人还在榻上躺着,就被你这么一通念叨。” 沈玉林提议道:“要不咱一会儿带些他不能碰的吃食去他跟前去吃。” 许宴知忍不住笑出声,“小侯爷,做人要厚道啊。” 李忠明和黎仲舒齐道一句,“忒损了。” 她又说:“虽然损是损了点儿,但我还是同意的,我要吃东宝阁的炙肉,月楼的烤羊腿。” 李忠明:“溪清园的红烧狮子头和炙烤蹄髈。” 黎仲舒也道:“月楼的白玉虾仁粥,玉春楼的酒。” 许宴知一拍他肩,“你喜事将近,还有空凑这个损热闹呢?” 黎仲舒笑回:“总不能就此错过吧,忙是忙些,吃顿饭的功夫还是有的。” 沈玉林一拍手,当即下了决定,“既如此,我最清闲,下了朝我就去置办。” 许宴知提醒他,“别忘了叫上郡主。” “那是自然。” ...... 几人说笑着进殿,待李公公一声“圣上驾到”才得以停歇。 陆凊呈上都察院暗探制度革新的折子,引得朝堂一片哗然,吴东泽站出身来向众人解释革新缘由,一时间众大臣议论纷纷。 有甚者直接严词反对,说都察院的建立本就久远,制度岂是说改就改的。 严正冷哼一声,“都察院建立再久远也是人家都察院的事儿,跟旁人有何关?” 许宴知一乐,拐拐李忠明,“诶,我还真是愈发喜欢你们这位严大人了。” 李忠明跟着傻乐,“可惜人家待不待见你就不一定了。” “啧,会说话吗你?”许宴知轻一撞他。 李忠明耸耸肩,“真话都没人爱听,我懂。” 许宴知差点没忍住踢他一脚,她咬牙道:“你怎的尽跟谢辞学犯贱呢?” 李忠明嘿嘿一笑,“人以群分嘛。” 许宴知斜他一眼,“你俩在一起,那叫物以类聚。” “许爱卿。” “臣在。”许宴知立马收敛面上笑意,站出身去。 “此事有关你们都察院,你说说你的看法。” 许宴知:“圣上,微臣看来革新是必不可少的,都察院建立至今,若再不变通一二,那其中混入了谁的爪牙就说不清了。” 她说的直白,点明了都察院鱼龙混杂之局面。 直言总戳人心,难免有人被刺了痛处。 有人混在众大臣中说:“胡说!你们都察院本就有监管百官之责,最是严厉,怎会混入他人爪牙?” “就是,就是,许大人莫不是在夸大其器,危言耸听?” “这都察院一直奉行旧历,此时革新有何意义?” ...... 吴东泽当即便道:“诸位大人又不曾在都察院内述职,其院内形式又怎会得知?我等既提出制度革新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岂会张口就来?” 陆凊也道:“圣上,正是因为都察院自建立便一直奉行旧制才叫人钻了空子,其暗探中就混入了不少奸细,所以臣与吴大人和许大人有所商议,统一认为该革新。” 许宴知幽幽扬声一句,“前些日都察院就清了不少暗探奸细,各位大人有空便去认领一二,没准就有自家的人呢。” “许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 “许大人,莫要空口污蔑于我等。” 李忠明高声回了一句,“是不是污蔑一查便知,想必都察院清除奸细时也曾调查在册吧,若是有人不信,让许大人拿出来一瞧便知。” 黎仲舒站出身来,“禀圣上,臣以为都察院制度革新一事可行,圣上临朝不算久,正是需要都察院替圣上分忧之时,若都察院内因旧制导致其内部混乱,又如何能担此大任?” “臣附议。”严正紧跟着站出身来。 靳玄礼指尖点了点膝盖,颇有意趣一般轻笑出声,“柯相如今停职在府,你们说说,若是柯相此时也在,他会有何看法?” “杨禄,你说说。” 杨禄谨慎的迈出一步,“禀圣上,都察院之事臣并不了解,怕是说不出什么来。” “王克,你呢?” 王克已然汗浸脊背,小心翼翼的说:“禀圣上,臣认为杨大人说的是,臣隶属于太常寺,这都察院之事怕是不好说。” 许宴知暗笑,柯相不在朝堂,靳玄礼又偏偏点了柯相的这两颗明棋,既有旁观的调侃也含君主的敲打。 靳玄礼语气发凉:“听听,人家都知道这是都察院的事儿,旁的人不好插手。” 此话一出,态度已然表明,此事便是说定了。 陆凊和吴东泽同时松了口气,相视轻一点头。 下朝后许宴知并未与李忠明等人同行,而是跟着李公公去了御书房。 “你说的人朕查到了,太后宫中守卫统领,丘络旗,嘴角有黑痣,虎口有烫伤。朕还查了他的出宫记录,与你出事时间临近。” 许宴知将当初送那箱死鸟之人的口供和家贼的口供递给李公公,李公公又端给靳玄礼。 她说:“这是在宫外查到的,口供皆指认此人特征与丘络旗相符。” 靳玄礼一挑眼,“朕还以为你会让朕把此人交给你。” 许宴知摇头,“我到底只是外臣,这样的宫内之事我不该插手。” 靳玄礼提起笔,“朕会处理,定不会委屈了你。” 许宴知扬脸一笑,没个正形的伸了个懒腰,“委不委屈的不重要,只要您老心里念着我就好,我哪还敢多要求?” 靳玄礼手中的笔就这么朝她扔来,许晏知一个转身躲过,他笑骂:“你敢做的事儿还少了?少在朕面前卖乖,滚出去。” 许宴知乐得肆意,拍拍衣袖弯腰行了一礼,“臣告退,这就告退。” “把笔给朕捡起来再滚。” 许宴知晃了晃脑袋,“臣得告退了。” “混账东西。” “圣上说的是。” ...... 许宴知出了宫没回府,去了金玉店。 她左挑右选,订好了上好的木料、玉料和金料。她又将自己设计好的图纸送去了雕工店,待用料送到便开工雕刻。 许宴知又买了不少吃食糕点差人送去都察院,她不当值,总有人在当值,犒劳一番也好。 待事情一一做完她才回了府。 阿桃:“老爷说让你少喝些酒。” 许宴知捏捏她的脸,笑嘻嘻的回道:“知道了,你叫爹早些休息,我听说刘世叔今儿来过了?可说什么了?” “刘太医给老爷诊了脉,说并无大碍,开了药方,陆九去抓药了,晚些熬煮之后便给老爷送过去。” 许宴知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交代,“我爹也怕苦呢,你记得多备些甜食。” 阿桃理平她领口褶皱,“知道啦,你别忘了换下官袍。” “还是阿桃贴心。” “少贫。” 许宴知回房换下官袍,这才赶到谢辞院里。 “许宴知,你再晚些可就凉了。”沈玉林催促道。 谢辞一脸苦大仇深的盯着他们,“滚出去吃,别在这儿烦我。” 李忠明哈哈一笑,“就是在你跟前吃才有意思呢。” 黎仲舒也接话:“换了地儿我还就不来了呢。” 沈玉寒咯咯笑着,“你伤还未好,吃不得辛辣刺激之物,我给你带了碗粥,我自己做的,你莫要嫌弃。” 谢辞眼眸一亮,眼巴巴的盯着沈玉寒给他端来的粥,瞧他满意极了。 许宴知眉头一扬,“诶,我记得黎仲舒点了月楼的白玉虾仁粥来着,谢辞,要不吃点?” 谢辞捧着手里的粥,一个劲儿摇头,“不必了,我吃这个就成,”他又朝沈玉寒说:“我就说你太过谦了,这手艺比月楼的那什劳子白玉虾仁粥好得多。” 许宴知与黎仲舒相视一笑,李忠明搓搓手臂,嫌恶道:“好好说话吧你。” 沈玉寒也听得莞尔一笑,“不够吃还有。” 沈玉林说:“难为你能吃下她做的粥。” 沈玉寒面颊一红,“哪有这么难以下咽?” 李忠明和黎仲舒好奇的往那盛粥的大碗里瞧,只是寻常青菜加以瘦肉熬煮的粥。李忠明拐拐黎仲舒,“诶,要不你尝尝?” 黎仲舒果断拒绝,“我有月楼的白玉虾仁粥,就不与谢辞抢食了。” 李忠明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话。 许宴知筷子直伸向炙肉,一口肉一口酒,她眯着眼笑道:“谢辞啊谢辞,这炙肉太香,这酒也是极好。” 谢辞瞪她一眼,“你别太欺人太甚啊,我迟早要讨回来的。” 许宴知吃得满意,撩了衣袖去夹菜,黎仲舒敲敲她手腕的佛珠,问道:“你怎的戴上佛珠了?” 她随口一回:“我爹为我求的,我戴着,他也安心。” 他闻言静默片刻,“戴着吧。戴着好。” 许宴知心思全在菜肴并未注意黎仲舒的话,她说:“你婚事将近,府中许多事等你去安排,你吃了饭我便叫人送你回去吧。” “嗯,我也是这般想。” 李忠明闻言道:“也不知这黎夫人是何许人也,你可别忘了介绍与我们认识认识。” 许宴知瞧他一眼,“届时你莫要吓到人家就成。” 谢辞得空插话,“人家谈虎色变,你可别叫人家谈你色变啊。” 众人哈哈一笑,李忠明佯怒,“你这嘴只要闲下来就损得要命。” 许宴知这厢吃吃喝喝好生惬意,既有美酒佳肴又有好友相伴,这谢辞的院中少不了热闹。 与此同时的宫墙内,靳玄礼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近日身子可好?朕许久未踏足慈仁宫了。” 太后一掀眼皮瞧一眼,身子未动,“皇帝都不愿叫哀家一声母后了?想必也并未有多挂心哀家。” 靳玄礼轻一抬手,屏退了宫女太监,他说:“朕近日查的一盗贼,专偷宫内珍贵之物,此人倒是吓了朕一跳,竟是太后宫中的守卫统领,叫丘络旗。” 太后眉眼一瞪,将手边茶盏拂到地上,顿时清脆一声,茶盏四分五裂,她厉声道:“皇帝这是何意?是想拿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哀家身上吗?” 靳玄礼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朕是何意太后心里不清楚吗?” “与许宴知有关,还要朕说得再直白些吗?” 太后冷笑,“你有何证据证明是哀家所为?” “太后,朕若是无凭无据也不会亲自踏进这慈仁宫,莫须有的罪名?若不是这莫须有的罪名太后设计杀害朝臣之事就会传遍京城!朕不想叫人看笑话,朕丢不起这人!” 他又渐渐平静下来,“许宴知也知晓真想,她顾忌皇家颜面不再继续深查,她可以不再理会此事,可朕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后,把人交给朕吧,给您留些颜面。” 太后冷冷盯他,“你还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靳玄礼反倒笑了,“太后不妨扪心自问,您何时真正把朕当做儿子?”他不想多言,站起身来往外走。 “太后,您只一个儿子,可他已经死了。” “玄煜的死,与朕无关。” 靳玄礼身后传来太后的喊骂和瓷器破碎之声,他不用听也知道她骂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杀人偿命,骂他没良心罢了。他无暇理会太后的反应,吩咐李公公捉拿了丘络旗,以监守自盗的罪名押入大牢。 他心中烦闷,去寻了乔赋笙。 “圣上这是从哪来?” “慈仁宫。” 乔赋笙“哦”一声,见怪不怪道:“难怪瞧你心情不佳。” 靳玄礼瞥他一眼,“你心情好?朕知道,你自回了京心情就没好过。” 乔赋笙淡淡一句:“也有好的时候,譬如见了许宴知无碍。” 靳玄礼又道:“你可曾后悔回京?” “悔过,当初回了京初闻宴清死讯,我都快悔死了,我甚至在想,若是我不回京就不会得知她死讯,我还能有些盼头。” 乔赋笙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接着说:“后来我得知真相便不悔了,我能亲眼望她平安无事便知足了。” 靳玄礼低低一笑:“你乔赋笙痴情至此,倒是世间难得。” 可惜许宴知不会知道。 靳玄礼也是一叹:“且念着吧,这也是个盼头。” 第63章 劝说 一下早朝,许宴知就轻车熟路的去了御书房。 “花儿都开了,日头也是越发暖了。” 李公公笑回:“许大人若是有空得去御花园逛一逛,那儿的花才叫盛景。” 许宴知扶了扶官帽,说:“御花园哪是我一个外臣能去的?” 李公公笑得有些慈祥,“许大人说笑了不是?圣上岂会在意这些?莫说是责罚,连一句责骂怕是都不会有。” 许宴知哈哈一笑,“圣上是不会如何,可这宫里不止圣上一人啊。” 李公公通透,闻此言只笑了笑,不再多言。 “参见——” “不必多礼,你快过来些,听朕说。”靳玄礼一见她进来就连忙从桌案前走下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得跟朕走,去瞧瞧嘉禾。” 许宴知闻言一把甩开他的手,往后一躲,满脸戒备的说:“瞧她作甚?” “你将人拒绝了个彻底,现下她被伤了心还染了风寒,药也不肯吃,你总得去瞧瞧吧,人家心心念念都是你,好歹劝一劝能让她喝药也是好的。” “可是——”许宴知的话再次被打断。 “朕知道你有顾虑,可如今人命关天,你权当日行一善。” 许宴知双手一摊,促狭一笑,“你何时见我日行一善过?”说罢又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我随你去就是,管不管用我可就说不准了。” 靳玄礼笑斜她一眼,“那就走吧,朕的好爱卿。” 许宴知与他同行去往公主行宫,她在途中问:“圣上真把公主当做妹妹吗?” “嘉禾与太后不同,嘉禾天真活泼,心中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她既真心拿朕当兄长,朕自然也会拿她当妹妹。” 他又说:“嘉禾视朕为亲人,朕却一直顾忌太后从未明显表示亲厚,嘉禾有些怕朕,可她总会同朕撒娇,在太后明令禁止她与朕过多接触时也会偷偷来看朕,她让朕觉得朕在这深宫中还有喘息的余地。” 许宴知静静听完,轻笑道:“知道了,我尽力就是。” 她突然又说:“再过几日就是黎仲舒的大喜之日。” “朕听说了。” ...... 许宴知与靳玄礼行至靳玄嘉禾寝殿外,他道:“你进去吧,朕在外头等着你。” 许宴知用手一指,“里头有伺候的宫女吗?” “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在。” “那就好,我总不能污了她的名声。”许宴知说着轻撩衣袍踏上台阶走进去。 寝殿很大,许宴知一开始走错了方向,是有宫女唤她才得以找寻到靳玄嘉禾的位置。靳玄嘉禾斜倚在软榻上,许宴知与她相隔薄纱,虚虚掩掩,瞧不真切,殿内有明显熏香和药味交织。 “说了本宫不想喝药。”靳玄嘉禾这话说得毫无气力,轻轻软软。 “良药苦口,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许晏知轻回一句。 靳玄嘉禾顿时抬眼去看,薄纱被微风吹拂,模模糊糊有一人身影在其后,她凝神去看,发现此人真的是许宴知。 靳玄嘉禾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点埋怨,“许大人是来说大道理的吗?” 许宴知轻笑出声,径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不是,臣是来瞧瞧公主殿下是如何如孩童一般闹脾气的。” 靳玄嘉禾莫名面颊发烫,结结巴巴道:“谁......谁说的,本宫岂是耍小孩子脾气之人。” “那把药喝了。” “不要!” “还说没有。”许宴知眉头一挑。 靳玄嘉禾小嘴一撅,竟有了哭腔,“你又不喜欢本宫,何必管本宫死活。” “殿下,”她轻叹,“臣与你是绝无可能的,殿下又何必因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为何绝无可能?你是觉得本宫配不上你吗?” 许宴知轻一摇头,认真道:“殿下,那日臣就已经说过,殿下是极好的,只是我们不合适。” 她继续道:“敢问殿下可知臣脾性?可了解臣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臣并不像殿下想的那样好,臣也不过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与他人无异。” “婚姻大事,又岂是几次短暂接触就能定下的?殿下倒不如及时止损,莫要把精力浪费在不合适的人身上。” 靳玄嘉禾眼泪大颗大颗的掉着,叫人好生心疼,可惜许宴知不得不硬下心肠,将话说到绝路上去。见靳玄嘉禾实在哭得伤心,许宴知也有些慌乱,暗自腹诽自己分明是来好言相劝的,怎的还叫人哭上了。 “所以,本宫与你真的毫无希望吗?” “是的,殿下。” 之后二人良久不言,许宴知静静坐着,她也心疼靳玄嘉禾,一个明媚活泼的姑娘为情伤心至此,此事还是因自己而起。不知坐了多久,靳玄嘉禾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抽噎着说:“你老实告诉本宫,在你心里,你把本宫当做何人?” “殿下,既是君臣也是......恕臣斗胆,臣把殿下视作妹妹。” “哼,那是你没眼光!”她还带着哭过后的抽噎。 许宴知一笑,“殿下说的是,是臣不好。” 她又压低了嗓音,哄一般道:“殿下,把药喝了吧,风寒不是小事,身体要紧。” “太苦了。”靳玄嘉禾抹着眼泪,嗓音娇软,听上去委屈极了。 “殿下若是乖乖喝药,那这糖便是你的了,这是宫外的酥糖,宫里没有的。”她衣袍暗袋中拿出几块包好的酥糖说。 “这糖原是要给太子殿下的,看来太子殿下只能等下回了。”许宴知又补充一句。 “我喝,这糖你得给本宫,你既说拿本宫当妹妹,你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又回回只给政儿,本宫什么也得不着!” 许宴知失笑,把糖递给一旁候着的贴身宫女西颜,那宫女接过糖,笑眯眯的对靳玄嘉禾说:“殿下,那奴婢这就去给你把药热一热。” 西颜出去了,寝殿内只余她二人,许宴知生怕自己男子身份会污了靳玄嘉禾的名声,便言说要走,话还没说完,靳玄政“噔噔噔”跑进来,喊了一声“姑姑安好”就直往许宴知怀里扎。 他整个人陷进许宴知的怀中,仰起小脸去望她,“宴知你许久都未来看孤了。” 许宴知捏捏他的小脸,“小殿下怎的来这儿了?” “孤听宫女说你来了姑姑这儿,你不来瞧孤,孤就来寻你了。” 靳玄嘉禾不满的说:“你又要跟本宫抢,他今日是来瞧本宫的!” 许宴知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靳玄政把脸埋进许晏知怀里,闷声闷气的说:“姑姑这么大的人了,非要跟孤抢宴知,羞不羞。” 许宴知连忙打断,“小殿下,你父皇可还在外面?” 靳玄政摇摇脑袋,“孤来的时候没瞧见父皇,估摸着是已经走了。” 倒也是,许宴知在这儿一待就是许久,靳玄礼还有政事要处理,怕是等不了多久的。 “殿下,臣也该走了,臣是外男,久在宫中不合规矩。” 她又对怀中的小人儿说道:“小殿下,臣该出宫了。” 靳玄政从她怀里出来,扯扯她的衣袖,“孤送你出宫。” 靳玄嘉禾也道:“许大人你莫要只念着政儿,好吃的好玩儿的也给本宫带一些。” 许宴知一笑,“是是是,臣记住了,殿下记得把药喝了。” “本宫知道啦。” 靳玄政一路都拉着许宴知的衣袖,小嘴没个停歇,一直同她念叨,“宴知,姑姑喜欢你,你会不会给姑姑当驸马?” 许宴知摇头道:“不会的,公主会遇到良人。” 靳玄政说:“那宴知你是孤的良人吗?” 许宴知回他:“臣会是小殿下的良友,或许有机会也会是良师。” 两人行至宫道,许宴知同他辞别,“小殿下,臣告辞了。” 靳玄政扬起笑脸朝她挥挥小手,“晏知,路上小心。” 许宴知到宫门时见到了李公公,她便问道:“李公公怎的在这儿?可是有何事?” 李公公笑着说:“圣上有事处理就未等许大人出来,先行折回御书房了,圣上吩咐咱家要与许大人说一声,还有就是,丘络旗已经人头落地,圣上还往许大人府上送去了不少珍贵药材。“ “圣上原话:‘朕知道你的心思,黎仲舒的喜礼朕会备上一份送去。’许大人,话已带到,咱家就不耽误许大人出宫了。” “许大人,出宫慢行。” 许宴知笑回一句,“多谢李公公,也替我谢过圣上。” 她上了马车去往都察院。 “大人,你来了。” 许宴知望着桌案上堆积的案卷,“这是有几日的?” 付白回道:“大人,就只是今日的。” 她扶额一叹,“怎的今日这么多?” 张戬端着茶进来,“新增暗探已经考核结束了,每个暗探的资料都呈上来了,吴大人说这些大人你都得过目,还有废除的暗探资料也等大人你过目后销毁,还有就是今日监察暗探递上来的消息。” 付白默默补充一句,“还有过往监察记录等大人你看过后决定是否留存。” 许宴知只觉腰腿已经发软,她认命一般坐到桌案前,颇有苦大仇深的意味,“差人去我府上送个口信,我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张戬也默默说:“大人,恐怕这几日都得宿在都察院了,之前堆积的大人你还没看完呢。” 许宴知没好气道:“要么闭嘴,要么滚出去。” 张戬耸耸肩,给她倒了杯热茶,“大人,喝些茶,败败火气。” 付白踹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你欠不欠?一会就是大人来踹你了。” 张戬连忙噤声,退到一旁候着。 许宴知连茶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把自己埋进这堆案卷录册中,她一本一本去看,一册一册去审查,再停歇时天已然黑了。 她一仰头,“喀嚓”一声,脖颈传来骨头的声响,后颈酸涩不已,她站起身来时双腿发麻,腰酸背痛,手撑在桌案上缓了许久。 付白进来又添上几盏蜡烛,说:“大人,送来的饭菜都凉了,后厨的人也已经下值了,属下现在去给大人买一些吃食吧。” 她揉揉后颈,“这个时辰街上还有吃食吗?” “大抵是有的,有些商贩是等到天见亮才回去的。” 她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些。” “是,大人。” 付白走后,她站着缓了一会儿就又坐回桌案前,付白走时门未完全关上,一阵风吹来将门吹开了些,许宴知怕屋中蜡烛被吹灭便起身去关门。还没走到门口就又是一阵风袭来,这回的风比上一次大得多,还平添了几分凉意。 屋内蜡烛被吹灭大半,一下失了半数光源,屋内顿时暗了不少。 许宴知加快步伐去关门,谁知门刚一关上,就听得一声女人凄叫的声音,在这静默的夜里实在让人难以忽略,足以让听者心惊。 她神色一凛,走出屋去。院内并无异样,许宴知往声音来源处走去,一路上都未发现异常,她干脆出了都察院的门,在街上走了一段路。 她往前走着,突然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又是一阵寒风袭来,这个时节本不会有寒风,这阵风吹得她后脊一凉。 “大人,你怎么出来了?”付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宴知顿时松了口气,“我听见有人凄惨尖叫,在院中寻了许久都未有异样,便干脆出来寻一寻。” 付白说:“啊?属下没听到啊。”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在昏暗宁静的街道上极为明显,二人同时警觉,付白直接拔了剑走在许宴知前面,往声源处走近。 声音来源处是一个拐弯巷口,许宴知在走近时突然脚下一顿,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她鼻尖,她蹙眉道:“付白,小心。” 付白点点头,心下一紧,握紧了手中的剑往里走。 他人往里走,没一会就神色严肃的折返回来,“大人,出事了。” 许宴知也料到些什么,”说。“ “是一具无头女尸。” 许宴知倒吸一口凉气,“衙门此刻应还有人当值,你去叫人,让他去官府报案。” 许宴知就站在巷口,巷子中昏暗无光,血腥味一直萦绕,她只觉心中发寒。 官府的人姗姗来迟,领头的衙役原本哈欠连天,睡眼惺忪,在见到许宴知时顿时没了困意。 许宴知就这么站着,身后就是昏暗的巷子,若不是身上衣袍显眼,她几乎都要融进黑暗中,她眼眸清凉,眉头轻蹙,冷淡的瞧着领头衙役的懈怠,她凉凉一句:“看来是睡得不错。” 那衙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上前道:“这位大人,报案所说的尸体在哪?” 付白上前一指,“巷子里,你们进去吧。” 那衙役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差役就往巷子里去了,他笑着对许宴知说:“小人名叫何金元,敢问大人是?” “这位是监察御史,许宴知许大人。”付白接话。 何金元连忙朝她行礼,“京衙捕头,见过许大人。” 许宴知一抬手,“这儿就交给你们了。” 她又道:“若是需要问询细节,来都察院找便是。” “谢许大人体谅。” 许宴知与付白折返回都察院,“张戬呢?” 付白回道:“张戬被陆大人叫去帮忙整理案卷库了。” 她揉揉眉心,“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可是大人,你还没吃过东西呢。” “怕也早就凉了,不吃了,我也歇一歇,怕是明日有事要忙。” 待付白退下后,许宴知躺在软榻上却毫无睡意,总觉今夜之事有些蹊跷,却又一时说不出什么地方蹊跷。 她阖眼养神,静待天明。 第64章 疑心 许宴知昨夜没回府,在都察院歇的也不安稳,早早就醒了,简单用过阿桃送来的早膳,换了干净官袍入宫上朝。 李忠明瞧她眼下浮有淡青,问道:“你昨儿没歇息好?” 她回:“昨儿夜里公事处理的晚,还碰上了命案,没睡安稳。” 她紧接着说:“你们大理寺今儿可有什么消息?” 李忠明摇摇头,说:“命案一般由府衙接管,大理寺只有审核府衙上报案件的权力,除非事态特殊,才会由大理寺接管。” 许宴知点点头,“我知道,若是府衙解决不了的案件也得由大理寺接管调查,我是觉着昨夜命案恐不简单,单是由府衙怕是不够的。” 黎仲舒接过话茬,“怎么了?说说你的想法。” 许宴知说:“我现下也说不清楚,总之心里一直觉着此事不寻常。” 李忠明笑两声,拍拍她肩,“你且放宽心吧,下了朝回去好好休息,这事儿府衙搞不定还有我们大理寺呢。” 许宴知一声轻叹,又左右扭头去看,问:“小侯爷呢?怎么不见他人?” 黎仲舒摇头回道:“大抵又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李忠明嘟囔一句,“这路上到底出什么事了,连着两天都被耽搁了。” 许宴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微眯着眼迎上清晨的阳光,这时的日头不热,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她不禁微翘嘴角,似是将昨夜阴霾一扫而空,她与李忠明、黎仲舒二人并排同迎阳光而行。 黎仲舒笑她,“你怎的一股子慵懒劲儿,跟只狸猫似的。” 李忠明也说:“他嘛,权财兼具,可不就有股子旁人学不来的松散矜贵,你再看看我们?家境平凡,日日都得准时当值,哪能有他身上的劲儿?” 许宴知踢他一脚,“没完了是吧,就你话多。” 李忠明笑嘻嘻躲开,“做什么?还不让人说啊?” 许宴知又是一个哈欠,白他一眼,“没功夫搭理你。” 三人说说笑笑行至殿内。 朝局百无聊赖,许宴知昏昏欲睡。 李忠明在她耳边念叨,“听说柯雍在发配途中染病了,柯相更是急得卧病在床,哎,到底是为人父母啊。” 许宴知半睁着眼,无精打采,“嗯……” “宋将军的千金,比武招亲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呢,瞧把宋将军给急的,我看他恨不得求圣上给他闺女儿赐一桩婚事。” “理解,理解……”许宴知随口道。 “哎,我说严大人今儿问的这般精神,原是夫人有喜了。” 许宴知迷茫抬头一问,“谁有喜了?” 李忠明说:“我说严夫人有喜了,你听我说话没有?” “哦,”许宴知又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地砖上,“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 “外出办公时遇上同僚,一来二去的不就都知道了吗?”李忠明见她实在没有精气神,说:“罢了罢了,你眯会儿吧,我给你挡着些。” 许宴知嘴上回着“你能遮得住什么?”可身子已经稍稍退了一小步,双眼合上了。李忠明见状失笑,提醒道:“你眯一会儿可得站稳了,届时倒在这殿上,我可没脸扶你,你可别说我不顾同僚情谊,我丢不起那人。” 许宴知“啧”一声,“闭嘴吧你。” 朝堂并无大事发生,直到李公公一声嘹亮的“退朝”响起,许宴知才惊醒过来。 她甚至还略带迷糊,扯着李忠明的衣袖,缓了一会儿才道:“等我一起出宫,我去找一趟李公公。” 李忠明笑问:“只是去找李公公?你今儿不去面见圣上了?” 她摇头,“不了,我同李公公说两句就同你们一道出宫。” 许宴知上前叫住李公公,从暗袋里拿出今早阿桃同早膳一起送来的酥糖递给李公公,笑说:“有劳李公公替我转交给小殿下,说这是昨儿该给他的,今儿补上。” 李公公笑的灿烂,“咱家知道了,许大人放心吧。” 她又说:“圣上今儿无事吧?那我就不去御书房了。” 李公公点点头,“许大人出宫慢行。” 许宴知折返回来,李忠明一脸疑惑的问她:“你跟李公公说什么了?” “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是托他帮我送点东西给太子殿下。” 李忠明闻言只点点头,没再多问。 出宫后许宴知原也打算回府,可又想到府衙那边可能会差人来询问昨夜之事便还是回了都察院。 她桌案上日日都会送来案卷册录,她无暇休息又坐到案前处理公务。张戬送来糕点和茶水,他说:“大人,我听付白说昨儿晚上遇到事儿了,你没事儿吧?” 许宴知提笔未停,头也不抬,反问一句:“我能出什么事儿?” 张戬认真回她:“大人,这种事儿正常人遇到总会害怕,我怕大人你被惊到。” 许宴知这才笔尖一顿,抬眸看他,轻笑了笑,“我无碍的,你不必担心。” 张戬松了口气般笑了笑,双肩放松,将茶水递给她,又将桌案上她批阅过的案卷一一整理好再搬出去,临出房时还不忘提醒一句,“大人,喝些茶润润嗓子吧,糕点是阿桃姑娘送来的,别放太久了。” 许宴知闻言“嗯”一声,将笔搁下,揉了揉脖颈,才端起茶抿了一口,她本不饿只是此刻歇下来便觉口中单调,她拿起糕点尝了尝,甜度适中,内馅有股花儿味,外皮软糯,入口清新,回味清甜。 大抵是阿桃做的,总合她的口味。 “大人,府衙的人来了。”付白说着进来。 “让他们进来吧。” “是,大人。” 来人昨夜见过,正是何金元。 何元金身后跟着一个差役,手中拿着纸笔,应是记录问询之人。 “见过许大人。”何金元没了昨夜的懒怠,正正经经的给许宴知见礼。 许宴知手一抬,“不必多礼,坐吧,说正事。” “多谢大人。” 何金元坐下后便问道:“敢问大人,昨夜是何时发现女尸的?” “四更。” “大人可否说说昨夜发现女尸的前后过程?” 许宴知想了想,说:“四更时本官听得一声女子惊叫,本官觉得奇怪便出屋去寻,出了屋在都察院内寻了一会儿都没有发现异常就出了大门,到街上去寻,后遇到属下付白,与他一同听得声响,寻至巷口,付白进巷查探便是那具无头女尸,之后本官便让付白差人前去府衙报案。” 何金元点点头,微眯着眼笑了笑,指尖在膝盖反复滑动。 许宴知轻一挑眉,“想问便问吧。” 何金元闻言立马笑起来,身子微微一弯往前倾,问询的话语中带了些谦卑和谨慎,“大人昨夜为何四更还在都察院?” 许宴知轻一笑,手指弯曲用骨节敲敲面前桌案,“昨日需要处理的案卷比此刻堆的还要多上一倍。” 何金元闻言恍然大悟的笑两声,“许大人可真是恪尽职守。”他一边留意许宴知神色一边小心开口,“大人,小人问过昨夜打更的更夫,更夫说他昨夜四更时闹了肚子便偷懒未去打四更,而是等五更时才继续出门打更的。” “那么,大人,你是如何知晓是四更的?” 许宴知没急着回答,反而颇有玩味的反问:“你怀疑本官?” 何金元连忙赔笑,“大人说的哪里话,小人哪敢怀疑大人?小人不过是个京衙的捕头,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怀疑大人呢?” 许宴知哼笑一声,指尖点了点桌案,不急不慢地说:“昨夜三更时本官实在困乏便点了清神香,特定的熏香可选择燃时,本官昨夜燃的是一个时辰的清神香,彻底燃尽时正好为四更。昨夜付白提议为本官买吃食,他走后不多时本官还瞟了一眼那香只剩末尾,待本官听得惊叫时那香已燃尽了,屋中还留有余香,这便说明那时才过四更不久。” “而你们接管现场后不久,更夫就打了五更。” “五更,本官是折返都察院歇息时听到的。” 许宴知说完挑眼望他,问:“还有何想问?” 何金元连连赔罪,“小人胆大妄为,不懂规矩,望大人恕罪。” 许宴知一言不发,提起笔继续批阅案卷,仿佛当他二人不存在一般平淡如水,而何金元和记录差役则是冷汗岑岑,许宴知未发话,他二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记录差役腿一软跪在地上请罪,何金元却挺直腰杆,虽然心中发慌,后背发寒但他依旧强撑不动。 许宴知笔尖未停,倒是笑了一声,“你倒是勇气可嘉,倘若你怀疑的不是本官,怕是连捕头都当不成了。” 何金元听后顿时双肩一松,紧绷的脊背也松弛了不少,他笑着用双手拍了拍膝盖,顺势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他说:“回大人,小人一看大人就是心胸开阔之人,必不会同小人计较。” “把他扶起来吧,本官又没说要治你们的罪。” “哎,小人替他谢谢大人。”他说着将跪在一旁的差役扶起来,又说:“大人,那没什么事儿小人就先走了,不耽误大人办公。” 许宴知笔尖一抬,指了指何金元,“他可以走,你留下。” 何金元愣了愣,只能乖乖留下。 “本官问你,倘若此案本官是凶手,你当如何?” 何金元立马跪下,额头紧贴地砖,摆足了谦卑姿态,他说:“大人岂会是此案真凶。” “现下知道跪了?”她不阴不阳一句,又接着说:“起来,本官又不会把你怎样。” 何金元依旧跪着,只是把身子直起来望她,“大人,小人有罪,小人不该怀疑大人。” 许宴知似嘲似笑,“你还是没明白。” “回答本官的问题,或者本官换一个说法,倘若你得知本官就是凶手,你是会把证据主动上呈销毁?还是不论如何也要将本官绳之以法?” 何金元沉默良久,他又朝许宴知磕头,似是下定了决心,扬声道:“小人无家室,小人会拼命。” “你可知得罪本官的下场?” “知道,但为死者求一个公道。”他的语气愈发坚定。 “起来吧,为你的死者找公道去吧。”许宴知淡淡一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案卷上。 何金元懵懵懂懂站起身来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忍不住折返一问:“大人……” “勇气可嘉,心思不足。”许宴知打断他的话,说。 “若真想知道,就办完了此案再来找本官。”她又补充一句。 “是,大人。” 何金元走后,付白走进来,“大人,你为何要故意试探何金元?” 许宴知反问他:“你觉得他如何?” 付白回道:“属下觉着此人有些懒散,同时又很圆滑,但他的圆滑不同于谄媚。” “他怀疑我。” 付白一惊,“他一个小小巡捕,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许宴知晃晃脑袋,“有没有的,他不也怀疑了吗?他倒是有胆量问,换了旁人必然不敢开口,弄不好轻则丢了饭碗重则丢了性命。” 付白赶紧说:“那大人,属下要不要派人去盯着些?” “去吧,别打扰他们办案就是。” “是,大人。” 许宴知在都察院待到天黑才回府。 “阿桃,我爹的药喝了吗?” 阿桃说喝了,喝了药就歇下了。许宴知换下官袍,沐浴更衣后才得以用晚膳。谢辞来寻她,“你昨儿没回来?发生何事了?” “你不好好躺着来寻我作甚?”许宴知起身将他扶着坐下,说:“命案,现由府衙接管调查。” “什么样的命案?” “我只知道是无头女尸,天黑我没瞧清楚,其余细节只有府衙的人知道。” 谢辞神色一凛,正经道:“无头女尸?我曾看过大理寺卷宗,十年前也有一桩无头女尸案,至今是悬案,我本想重新调查,可时间太久远,很多线索都寻不到了,我这才作罢。” 许宴知撑着脑袋,有些无奈道:“目前不知道这两桩案件是否有关联,我也只有监察之责,我无权过问府衙案件细节。” 谢辞笑了笑,“我说你怎的这般操心?” 她筷子一顿,“没有,只是遇到了总不能就权当没发生过吧” 谢辞点头,“我说你啊,自己都察院的事儿都一大堆呢,还有功夫去管府衙的事儿呢?” “府衙若是查不出来,还不是你们大理寺的差事。”她回。 谢辞一耸肩,“那也是之后的事儿了,我说你就放宽心吧,瞧你眼下的乌青,还是好好歇歇吧。” 许宴知放了筷子,“如今柯相未上朝,朝局还算平静,我也有空闲处理都察院的事儿,我也知自己疑心重,瞧见不寻常的便忍不住去想,我也想放宽心。” 谢辞嘻嘻一笑,“你说你,瞧着懒散,其实什么事儿都记在心里呢。” 许宴知也笑,“那是,你谢辞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呢。” “嘿!你这人,做人要厚道。” 许宴知眼眸一抬,“我可从来没说自己厚道啊。” 谢辞显露嫌弃,作势要走,“得,我正人君子离你奸诈小人远些。” 许宴知挑眼一笑,“我不扶你回得去吗?” “呸,狗东西。” 她笑嘻嘻起身,故作旁观姿态,“求我,我扶你回房。” “我就不能唤刚才扶我来的小厮再扶我回去吗?” 许宴知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可以啊,但他是我的人啊。” “许宴知!” “行行行,别喊。”许宴知上前去扶他,“你说你,养伤就养伤,乱跑什么?” 谢辞闻言白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是谁,一夜都不曾回府,我一猜就知定是又操心别的事儿了。” 许宴知摇头,“还真没有,此案是府衙在查,我可没插手。” “你敢说你没琢磨过此事?依我看,你怕是连府衙差役如何都要查一查,管一管。” 许宴知:“……”还真被他说中了。 她还真就让人去盯着何金元。 见她不言语,谢辞又道:“被我说中了?” “怎么?人家府衙怎么用人,用什么人你也要管一管?” 许宴知反驳:“我身为监察御史难道不能管一管吗?” 谢辞停住脚步,同她对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许宴知错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 谢辞被气笑,紧紧扯着她的衣袖,“你管不过来的,我朝官员之多,你应将精力放在朝堂之上。” 许宴知平淡道:“监察御史,监察百官。” “你做不到的,许宴知。” “你真正的敌人是在朝堂,朝堂那些党派才是你该关注的。” 许宴知没回应,“走吧,回去吧。” 谢辞无奈一叹,“你明白我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权衡吧。” 她轻摇摇头,“我总不能只在朝堂上做官,出了朝堂,我也是监察御史。” “你会很累的。” “我知道。” 第65章 协查 许晏知下了朝一到都察院付白便急急忙忙朝她跑来,她将官帽摘下,“发生何事了?” “大人,又一具无头女尸,还是都察院的人。” 许晏知一蹙眉,撩起衣袍往里走,“何时的事?” 付白紧跟上她的脚步,“就今儿一早,府衙的人叫我们去停尸房认领尸体,我们的人去了才知道,是后厨打下手的丫头,叫柳意,脑袋没了,衣裳倒是认得出来,腰上还挂着都察院后厨的牌子。” “府衙那边怎么说?” “府衙那边的说,事关都察院,稍后会有人来向大人禀告事情原委。” 她一抬手,说:“去找吴大人和陆大人来。” “是,大人。” 吴东泽先到,他神情严肃,紧绷着脸,“到底是何情况?我一来就听人说都察院内出了命案。” 她回:“我目前也只知是后厨打下手的丫头丢了性命,具体情况还需府衙的人来通告。” 陆凊姗姗来迟,他急的满头大汗,“都察院怎的会出命案?“ 许晏知递给他一杯茶,“陆大人莫急,事情原委还得等府衙的人来说清楚。” 她话音刚落,张戬在外通报:“大人,府衙的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 来人正是何金元,只他一人前来。 何金元正要向许晏知等人一一见礼,陆凊一挥手,急促道:“不必多礼,你且开门见山便是。” 何金元立马道:“禀大人,尸体是在东街巷口发现的,是东街的更夫打更时发现的,那更夫报官后由府衙接手现场,经小人查验,此女子穿戴平常只腰间有一木牌,正是都察院后厨的木牌,小人便差人让都察院的人前去认尸,这才确认此女子身份。” 吴东泽问道:“你们目前查到哪一步了?” 陆凊连忙咳嗽两声,暗自提醒吴东泽,“吴大人,我们无权过问案件调查内情。” 许晏知递了一杯茶给吴东泽,压下急躁,淡淡道:“你就说说你能说的便是。” “是,大人,”何金元上前几步,压低了嗓音,说:“三位大人,目前只能告诉你们的是,两桩命案皆出自一人之手,多的就恕小人不便告知了。” 许晏知冷睨他一眼,“两桩案件相隔不过两日,都是相同的死法,出自一人之手的结论还需你来说?” 何金元讪笑,“大人,实在是不便告知啊。” 许晏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紧不慢的抬眼瞧他,“柳意是我都察院的人,你们府衙日后调查总免不了要到都察院里来,当然了,都察院自然是乐意配合的,可配合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你们府衙能告知到什么程度了。” “毕竟都察院既搅在案件中,那就该有知情的权利。” 赤裸裸的威胁,许晏知面上云淡风轻却激得何金元冷汗骤起,他大抵是没料到许晏知会当着另外两位大人的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拿话威胁他,又或许,许晏知的行为是那两位大人都默许了的。 想到这一点,何金元立马跪下磕头,“大人,到底是明令规定,小人不敢造次,得罪了三位大人,小人甘受惩罚。” 许晏知微一蹙眉,起身走到他跟前,用脚轻踢他的膝盖,“你怎的这般死脑筋?” “只需你向府衙上报,此案由都察院协查,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将案件线索告知了吗?” 何金元一愣,猛地抬头看她,“可是以往都察院只有监督之权啊,从未有过与府衙同查案件。” 许晏知快被他气笑了,她居高临下的扫他一眼,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好言好语的说:“我朝律法可说过都察院不可与府衙查案?” 何金元直愣愣的摇头。 她又说:“前些日子都察院还协同大理寺查案,怎的你们府衙就不行?” 何金元又是一愣,“大人,小人不知道都察院协同大理寺查案啊?” 许晏知一噎,也是,府衙官员还不得上朝,他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吴东泽紧接着开口:“你不知道不代表不行,你且回衙门上报就是,其余的事也不是你能管的。” 许晏知纳了闷了,瞧着挺圆滑的人却在这事儿上犯轴。 何金元胡乱点点头,从地上起来往外走,看样子是还没转过弯儿来。许晏知只觉无奈又好笑,这人是怎么做到圆滑且不知变通的? 陆凊待何金元走后才开口道:“你那番话威胁意味太重,怕是吓到他了。” 许晏知甚是无辜的一摊手,“我只是想点点他,可惜他不开窍非让我说破。” 吴东泽拍拍她肩,“先不说他了,你说说你对此事怎么看?” “既是都察院的人,那自然是要查清楚的。” 陆凊问她:“你就没想过那方面?”他用手指了指天上。 许晏知摇头道:“我不知道,此事我更偏向于是普通命案,而不是朝堂党派阴谋,柳意只是个后厨的丫头,对她下手毫无意义。” 陆凊闻言一叹,“若真是如此我倒还能松一口气,只是可怜那丫头了,被人砍了脑袋。” 吴东泽点点头,说:“那就将案件查清,给那丫头一个交代,她家中我也会照顾一二,不会亏了他们的。” 陆凊又说:“那此案谁来负责?” 许晏知先一步开口,“我来吧,你们二位可都是副都御史,要操劳的事儿多着呢,我手头的事儿比你们少些,我来负责就是。” 他二人一齐点点头,“那你就辛苦些了。” “分内之事。” 他二人走后,许晏知静静坐着捋思路。 可惜她目前得知的线索少之又少,只有尽快与府衙那边通了消息,她才能进一步掌握情况。 左右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去处理桌上的案卷。 天黑时姜祀来寻她,“你今夜又不回府吗?” 许晏知点点头,在对上姜祀的眼神时又连忙摇摇头,“回,自然是要回的。” 姜祀哼一声,抱着手在屋里左转右看,“我倒要瞧瞧,这屋里是有什么好东西勾得你不愿回府。” 许晏知失笑,“除了案卷就是录册,能有什么好东西?再者,我几时说过不愿回府了?我这儿都是正事儿。” 姜祀气哼哼的晃晃脑袋,“你回了府都没空搭理我,宁肆嘴笨,连个故事都不会说,我快无聊死了。” 许晏知没抬头,眼里满是案卷,她说:“知道了,等忙完这一阵儿,我带你们出去好好逛一逛。” 姜祀闻言撅着小嘴老老实实的坐着等她,撑着脑袋四处看,又伸出手来玩着指头,最后拿着佩剑说要出去找人比试比试。 许晏知赶紧搁下笔,拦住她,“行了,回府吧。” 姜祀乐乐呵呵的挽上她的胳膊,同她撒娇,“那今夜一同睡。” 许晏知含笑刮刮她的鼻梁,“不行。” 姜祀立马垮下脸,“为何不行?” 许晏知刚要开口,面前突然多了不少人,正盯着她和姜祀看。姜祀连忙收回手,退了一步,留出距离。 许晏知倒是神色淡淡,反问众人:“你们找我有事?” 众人一同摇头,“没有,没有,大人你慢走。” “没事没事,大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 “张戬。” “属下在。” “怎么回事?” 张戬抓抓脑袋,说:“大人,他们听说你屋里有个姑娘,就都想来看看,我也没拦住。” 许晏知一声哼笑,“怎么?手上的差事还不够多,非得来瞎凑热闹是吧?” 张戬立马摇头,“大人,属下会好好骂他们一顿的,大人你慢走啊。” 许晏知踹了他一脚,“没有下次。” “知道了,大人。” 许晏知和姜祀回了府,阿桃瞧了瞧她二人,说:“没人请,你还真不打算回来是吧?” 许晏知“诶~”一声,上前抱住阿桃,“好阿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爹呢?” “老爷正用膳呢,你都多久没陪他用膳了?” 许晏知一本正经道:“得,我这就去陪咱老爷用膳去。” 阿桃笑骂,“别贫,用了膳提醒老爷喝药。” 许晏知往里走的脚步没停,手一挥,“知道啦。” “爹——” 许晏知笑眯眯的走进堂去,坐下拿起筷子就去夹菜,许昌茗瞪她一眼,“难为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爹。” 许晏知讨好似的说:“爹~我近日不是忙吗?” “你一个五品的监察御史,能忙到哪去?” 许晏知筷子一顿,嬉皮笑脸的说:“爹,你就这么想我啊?那成,我明儿就去辞官,日日陪着你。” 许昌茗桌下的脚朝她一踢,“没个正形儿。” 父女俩嘻嘻哈哈斗着嘴,阿桃把药端进来,“老爷,该喝药了。” 许晏知问道:“喝了药身子可有好转?” 许昌茗回:“又不是神丹妙药,哪有这么快?” “知道没那么快还不按时喝?” 许昌茗一噎,气势已然落了下风,嗓音低了不少,“你怎么知道我没按时喝?” 许晏知哼哼两声,“知女莫若父,反过来也是一样,老实说吧,偷偷倒了几回?” “也没几回......” “没几回是几回?” “三四回?还是六七回?” 许晏知气的牙痒痒,板着脸对他说:“您老要是再不乖乖喝药,成,那以后我无论再忙都得回来亲自盯着你把药给喝了,一滴不剩的那种。” 许昌茗本就没理,被许晏知这么一说更是没了脾气,眼尾一压,竟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晏知不守孝道把他怎么着了呢! 许晏知都愣了,没料到她爹还有这一招,她干脆把眼一闭,“我可没瞧见啊,您老快把那副惨兮兮的模样收回去,赖不赖啊。” 许昌茗毫不在乎,“那药......” “没门!”许晏知坚决道:“那药你必须按时按量的喝,要让我刘世叔知道了,你喝的药更苦。” “不是,爹,你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评价你的吗?人人都说你最是有文人风骨,你再瞧瞧现在?哪有个学识渊博、儒雅之风的模样?” 许昌茗笑眯眯的捋捋胡须,“外人终究是外人,你是我闺女儿,这副模样也只有你和你娘知晓。” 许晏知不敢再多纠缠,“总之您老就别白费力气了,我会叫陆九和阿桃盯着你喝药,少一回都不成!” 说完她就目不斜视的跑出去,只留许昌茗一人在叹那药太苦。 翌日。 许晏知下了早朝就直奔都察院,她正想唤来付白询问府衙可有送来消息时就见何金元就立在都察院门口等候,他一见许晏知就笑着迎了上去,“许大人,协查之事上面批了,全府衙的人正候着任凭大人吩咐调遣。” 许晏知扫他一眼,“都察院只是协查,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反倒是都察院全力配合你们府衙。” “那怎么行呢?能让都察院协查,这是我们京衙的荣幸,自然是大人说了算。” 许晏知似嘲似笑,挑眉睨他一眼,“昨儿你要是有这般圆滑也就不必叫我浪费口舌。” 何金元嘿嘿笑着,凑上去问她:“那大人,咱怎么查?” “去停尸房。” “是,大人。” 许晏知上了马车,却半晌没等到何金元上来,她一撩车帘,见他就候在马车旁,等她下出发的令。她手指一弯用指骨敲敲车窗,“上来,等你走到了,本官是不是还得站着等你?” 何金元摸摸脑门,讪笑道:“大人,你其实也可以坐着等。” “滚上来。”许晏知冷瞧他一眼。 “得嘞。” “说说吧,你查到些什么?” “回大人,小人查到了第一具女尸的身份,是玉春楼的姑娘,玉春楼的鸨妈妈来认领过,看了身上的刺青,没错了。鸨妈妈说死者名叫柳绿,因性子软弱,又不大会勾引客人所以在玉春楼恩客不算多,平日里也没人会注意到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没个朋友姐妹什么的。” “柳绿和柳意的关系你可有查过?” 何金元有些犹豫,说:“大人,柳绿是玉春楼的姑娘,这柳意是都察院的帮厨丫头,只是名字相像,俩人不像是会有关系的样子。” “你且去查查再做定论。” “是,大人。” “验过尸了吗?” “回大人,验过了,仵作说柳绿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也没有被人侵犯,脖颈的切割处不是很平整,也就是说脑袋不是一下被砍下来的,而是连砍了好几刀才砍下来的。” 说话间马车行至府衙,许晏知下了马车就见府衙门口站满了衙役,何金元给许晏知介绍正中间的男子,“大人,这是总捕头孟晋海,头儿,这就是监察御史许晏知许大人。” “下官见过许大人。” “不必多礼,此番都察院只是协查,你们府衙该是如何就是如何,不必这般迁就。” 孟晋海笑道:“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也是这般想,可手底下这帮兄弟说什么也要亲自相迎,说大人毕竟是上官,不好怠慢。” 孟晋海一番话说的漂亮,许晏知只是淡笑,对他说:“孟捕头有事就先忙吧,本官跟着何金元去一趟停尸房。” “好好好,大人正事儿要紧,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 何金元领路,许晏知跟着他到了停尸房。 “大人,这是张仵作。” 张仵作掀开了白布,柳绿的尸体赤裸的摆放着,“禀大人,此女子身上没有外伤,身上肌肤可谓是保养的极好,不像是干粗活的丫头。“他又将白布盖上,只露出脖颈的切口,“大人请看,脖颈处的皮肉极不平整,且整具尸体的出血量极大,还有大量的血块堆积,这便说明死者是活着被人一下一下把脑袋砍掉的。” “那昨日送来的那具尸体呢?”许晏知问道。 “回大人,那具尸体的情况和这一具基本符合,皆是一样的死法,都没有受过外伤。” 许晏知走到柳意的尸体旁,刚一抬手还没碰到那白布,何金元立马就帮她把白布掀起来,“大人,还是小人来吧,大人别沾了晦气。” “照你这么说,那本官踏进这停尸房就已经沾上晦气了,掀起一点来便可,本官只看她的伤口。” 何金元将白布小心盖住尸体,只留出伤口的位置来。 她弯腰凑近一看,皮肉切口不齐,有些还位置还挂着半条肉,她直起身来拍拍何金元的肩膀,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大人,小人也只是看出这不是一下砍断的。” 许晏知踢他一脚,“撒谎,再藏着掖着就不是踢你一脚这么简单了。” “诶,是是是,小人这就说。”他指了指那伤口,“大人,你见过卖肉的屠夫是怎么切肉的吗?” “光是净肉还好,只要刀够快,一下就能切下来,可是遇到了骨头,再锋利的刀都得多砍几下才能彻底砍下来。” “可毕竟砍头不是卖肉,若没有极大的仇怨是不会这么费力非要把脑袋砍下来的。” 许晏知下巴一扬,“不错,继续。” 何金元抓抓脑袋一笑,“大人,你明明都瞧出来了,接下来的还请大人指教一二。” 许晏知指了指切口,说:“你再仔细瞧瞧,他的每一刀砍的都不深,说明这把刀并不锋利,这样的刀要砍下一个脑袋极为不易。” “换做是你要杀人,是会选择速战速决还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费力又费时的砍人脑袋?那既要砍人脑袋,那又为何不备一把锋利的刀?” 何金元想了想,说:“大人,若是小人要杀人,定是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至少不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不仅如此,小人也会精心挑选趁手的刀剑,确保一击毙命让小人有逃跑的时间。” “其余的还请大人明示。” 许晏知回他:“说明凶手并不急于逃跑,他不把杀人当做有违天道人伦之事,他反而是在享受杀人的过程,确切的说,他是在享受一下一下把人的脑袋砍下来的过程。” “所以他的刀并不锋利,以确保他不会几下就把脑袋砍了下来。” 何金元倒吸了一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说,此人故意用钝刀以延长他杀人的时间,再借此享受砍人脑袋的过程?” “正是,你倒可以先查查这一带精神不似寻常人且身量不低年轻力壮的人。” 何金元立马反应过来,“柳意和柳绿身量都不算矮,能控制住她们的人必然不会比她们矮,用钝刀也能将人脑袋砍下说明此人力气也不小。” “明白了就去查吧,同时吩咐下去,近日女子不可单独夜行,需有人陪同,最好的便是暂时不要夜出。” “是,大人,小人这就去。” 何金元说完便往外跑。 “回来。” 何金元闻言又连忙折返,“大人,还有何吩咐?” “让你们的弟兄不必等本官的吩咐,继续追查你们之前调查的方向,有什么不对劲的立马报上来。” “是,大人。” 何金元走后许晏知也没在停尸房多待,婉拒了孟晋海喝茶的邀请,去了大理寺。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忠明笑嘻嘻的说。 “行了,来找你寻本案卷的。” 李忠明说:“大理寺的案卷可不能轻易外借的。” “可有何办法通融一二?” 他摇摇头,“不是我不帮你,是这案卷由严大人差人管着,我们进出都要请示严大人,且进去之后全程有人跟着,生怕有人偷拿偷抄案卷。” 许晏知啧啧称奇,“罢了罢了,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李忠明说:“你去问问谢辞吧,他之前最爱往那儿钻,想必记下了不少案卷。” 许晏知揉揉脖颈,“这一趟趟的,够累的。” “那就去喝酒吧。” 她摇头,“没空。” “哦,那你累着吧。” 许晏知“啧”一声,“什么人呐你。” 李忠明嘴一撇,肩膀一耸,“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呸,臭不要脸。” “你懂什么?” 第66章 争辩 “大人,小人查过了柳绿和柳意二位姑娘的关系,确实毫无瓜葛。”何金元道。 许宴知又问:“那可有查到什么可疑之人?” 何金元面色为难,说:“大人,昨儿让人查了,符合大人所说的人有好几个,一时难以排除。” “大人,大人!”付白喊着冲进来。 “大人,有人报案了,说是自家小姐失踪了,大人,是安国公之女,柳溪月。” 许宴知眉头一紧,“何时的事?” “听报案的人说,今儿早上就找不见人了。”付白回道。 许宴知思忖道:“柳溪月,柳绿,柳意……” 何金元闻言立马接话:“大人,柳小姐会不会也……” 付白问道:“为何都是姓柳的人出事儿啊?” 许宴知望着他二人,询问道:“假设柳溪月真与此案有关,那便证实凶手执着于柳姓人士,你们会因何对一个人的姓氏如此敏感?” 付白脱口而出,“恨之入骨。” 何金元思索片刻道:“真心欢喜之人也会对姓氏敏感,可这涉及害人性命,想必确实是心含怨恨。” 许宴知点点头,说:“也就是说,在凶手身边定然有这么一个柳姓人士让凶手恨之入骨甚至连同姓之人都要受牵连。” 何金元立马道:“大人,小人这就去排查昨儿筛出来的那些可疑之人的人际往来,看看有谁是和姓柳的有关系。” 何金元走后,许宴知又道:“凶手一般都是在夜里作案,近几日夜里加大了巡查力度,凶手恐怕不好当街掳人,只能趁早晨巡查交班松懈之时把人掳走,按照他的手法,必然是要等到夜里再行凶。” “付白,兵分两路,你带人去查查安国公可有仇家,不排除柳溪月是被仇家掳走的可能性。” “张戬,你跟着我去柳溪月失踪的地方看看。” 他二人一齐道:“是,大人。” 许宴知和张戬赶到现场,柳溪月的丫头哭哭啼啼的说:“大人,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张戬道:“你先别哭,仔仔细细的说说事情的经过。” 那丫头抹抹眼泪,哽咽道:“今儿一大早,我家小姐本要去城外寺庙上香的,因今儿起了个大早又走的匆忙,小姐早膳都没吃就出府了,马车路过早市,小姐说想吃包子,奴婢就去给小姐买包子去了,回来的时候车夫和另一个嬷嬷都没在马车旁,我喊了好几声小姐,都没人应,奴婢这才发现小姐不见了。” 张戬又问一旁的马车和嬷嬷,“你们二人为何不守在马车旁?” 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小姐的披风没带,老奴回去给小姐取披风去了,谁知,谁知……” 车夫一下跪在许宴知面前,一个劲儿磕头,“大人,老奴真的是听了小姐的吩咐才离开的,她说光吃包子太噎,让老奴去给她买些带汤水的早食,老奴一开始也说不安全,可是小姐说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不安全,所以……” 张戬把人扶起来,“你可还记得你走之前你家小姐有何异样?” 三人皆是摇摇头,都说毫无异样。 许宴知开口道:“你家小姐可有得罪什么人?” 那丫头瞟了她一眼,低低道:“除了得罪过大人以外,也没得罪过别人了。” 许宴知冷睨,“本官还不至于要同你家小姐作对。” 那丫头连忙噤声,垂着头又开始抽泣。 许宴知上了遗留的马车,马车中整洁,也并未又有什么陈设丢失,她在窗沿上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末,“张戬。” “大人,这是迷魂药。”张戬用手指抹了抹,又说:“大人,这粉末不算细腻,应不是口服的迷魂药,而是需要火烧之后产生的烟雾来使人昏迷。” “马车还在,说明此人藏匿地点离此处不远,怕被人察觉就不会走大路。张戬,带人顺着暗巷去查,瞧瞧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是,大人。” “大人!大人!”何金元急匆匆的朝她跑来,气喘吁吁的说:“大人……查到了,那些筛出来的人中只有一个,张屠户……他有个妻子,姓柳名玥,半月前就失踪了。” “现下他在哪?” “大人,他还在铺子上卖肉呢。” “他家在哪?” “就顺着这条路不远,拐个弯就到了。”何金元说着用手指着方向。 正巧张戬带着人回来,手里拿着个香囊,他递给那丫头,问:“这你可认得?” 那丫头连连点头,激动的紧紧抓着那香囊,“这就是我家小姐的!” 许宴知:“你在哪寻得的?可是一屠户的家门口?” 张戬点点头,“属下正是在一处院门口捡到的,属下问过旁边的邻居,确实是住着一屠户,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何金元,你带人回去控制住张屠户,张戬,你折返回去,再带着几个嬷嬷仔细搜查院中。” “是,大人。” 不多时,张戬便回来了,柳溪月被嬷嬷背着,看上去还未清醒,衣衫完好只是有些污渍和褶皱。张戬道:“大人,人是在地窖中被找到的,那地窖隐秘得很。” 许晏知见了人无事这才松了口气,笑问:“说说吧,你怎么发现的?” “嘿嘿,大人,属下进到卧房,屋内陈设简单,用的东西都不是金贵物,唯有一半人高的瓷瓶极为显眼,属下将瓷瓶放倒,里头什么也没有,但是,大人,这瓷瓶放在地上竟然不平,属下蹲下一看才发现放置瓷瓶的地底下高出一些来。” 许晏知拍拍他肩,“干的不错。” 她又说:“走吧,去寻何金元。” 府衙的牢狱比都察院的牢狱东西齐全得多,里头关的多是犯小罪之人,罪情严重的都已移交大理寺。 何金元隔着牢房用手一指,道:“大人,此人名叫张胜,是个卖猪肉的屠夫,弟兄们抓到他的时候他既没逃跑也不害怕,坦然自若的就跟着我们回来了。” 许晏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人身形高大,目光发散似是在发呆,整个人显得极为平静,道:“瞧着也跟常人无异。” 他回:“白日里瞧着是与常人无异,只是到了夜间邻居总能听到他在院中一会儿抱着树痛哭流涕,一会儿猛的剁着什么,吵得邻居睡不着,有一回实在忍不住便登门质问,谁知他拿着刀就是一阵乱挥,说什么也不听,就跟疯了似的,所以街坊四邻都说他精神不似寻常人。” “大人,弟兄们还搜了他的肉铺,摆肉的柜子里有两个密封的坛子,打开一看,正是柳意和柳绿的头颅。” “还是......” “还是什么?”她问。 “还是用料酒泡着的。” 许晏知无言片刻,重新开口道:“刀找到了吗?” 何金元点点头,“找到了,就在他平日切肉的刀旁边,连血迹都没清理过,混在他切肉的刀里,有人问起他就解释说,这在是杀猪的时候沾上的。” “证据确凿,他还是一言不发?” “是啊,大人,来了半天了,什么也不肯说。”何金元说。 许晏知思忖片刻,又道:“他那个失踪的妻子是什么情况?” 何金元一愣,“大人,小人也只知她失踪了,其余的......” 许晏知扫他一眼,“去查,查清楚了就能明白他为何要杀人了。” “知道了,大人,小人这就去。” 许晏知出了府衙正要回都察院,此时阿桃来寻她,让她赶紧回府。 “怎么了?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呢。” 阿桃说:“安国公来了,你不能不在。” 许晏知想到之前安国公为柳溪月之事差一点就下跪的事就一阵头大,她扶额道:“走吧,回府吧。” 许晏知刚一踏进正堂就见谢辞笑盈盈的望他,主位一左一右坐着许昌茗和安国公。安国公一见许晏知就连忙起身相迎,一把握住她的手,“多谢许大人,多谢许大人救小女一命。” “安国公不必言谢,只是职责所在。” “许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小女之前多有得罪,许大人不计前嫌,当真让我惭愧啊,我恨不得给许大人磕头致谢。” 许晏知连忙拉紧他衣袖,“使不得使不得,安国公你是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磕头的道理?若真要言谢,倒不如时常来府上陪陪我家老爷子下下棋,喝喝茶。” 许昌茗笑一声开口,“安国公此言差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不必太过挂心。” 谢辞也道:“许大人职责所在,安国公言重了。” 许晏知扶着安国公坐回去,自己刚一坐下,安国公又猛一起身,“许大人,还有一事,这......”他又突然顿住,顾左右而言他。 许晏知又只得起身安慰:“安国公忧女心切晚辈也知道,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才行。”她又压低了嗓音,说:“安国公放心吧,柳小姐被救出时身上衣衫完好只是沾了些污渍,人也是嬷嬷背出来的,不会有损柳小姐清誉。” 安国公这才放了心,渐渐冷静下来,笑着坐回去。许昌茗心下明了他的顾虑,便道:“先帝时便已开辟女子行商,安国公与性命相比,有些事不必看得太重。” “是是是,许太傅说的是。” 谢辞打眼一瞧许晏知,说:“你还要回都察院?” 许晏知朝他假笑,“不回,这都回府了还去什么都察院。” 谢辞贱兮兮的笑着,“是吗?那有劳许大人陪我用晚膳了。” 许昌茗也道:“晏知,他可是特意等你一起用晚膳的,你俩快去用膳吧,安国公与我在此喝一壶茶可好?” 安国公笑着答应,许晏知扶着谢辞出了正堂。 许晏知在饭桌上只顾着吃,谢辞也没搭腔,静静陪她吃饭,见她速度稍稍慢下来才开口说话,“听阿桃说,你今儿连早膳也没来得及吃就出府了?” “阿桃怎的什么都说。” “你还怪人家阿桃什么都说,你倒是做点儿不让人说的事儿啊。”谢辞白她一眼。 许晏知没回话,他又接着说:“无头女尸的案子你接手了吧,怎么?监察御史还兼任府衙巡捕?许大人果然恪尽职守。” 许晏知抬眼一睨,“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我说了,我不是只在朝堂上的监察御史,再者,死者里有我都察院的人,我理应查清真相。” 谢辞冷哼两声,“我发现你许大人当真是矛盾至极,瞧着懒散松懈,实则什么都要操心,你去大理寺要过卷宗吧?李忠明让你来问我,你为何不来?是怕被我知道你接手无头案吗?” 许晏知夹菜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她一耸肩,“我坦坦荡荡,有何好怕?” “是,你许晏知是坦坦荡荡,可操心的都是别人!你最近可有照过自己的模样?肉眼可见的疲惫连你这幅好皮囊也遮不住,你爹怕你为他劳心伤神便隐瞒了病情,知你所为何事也不开口相劝,他老人家最是心疼,可为你着想忍着不多言。” “自我出事以来,你在府上歇了几日之后便日日忙于公务,还有好几日都宿在都察院,回来了也未好好歇过,连饭都来不及吃了,许晏知,你到底在忙什么?” 她静静听完,放了筷子,“都察院日日都有公务,无头案事关都察院总要有人查清楚,你说我忙什么。” 谢辞被气笑,“你在忙什么你心里清楚!陆大人,吴大人难道不忙吗,那为何他们不像你这般没日没夜?” “许晏知,我知道你在忙什么,”他说着用手撑在桌子上慢慢站起来,许晏知起身来扶他,却被他甩开,他说:“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开了,你不会再钻牛角尖,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许晏知低低回应,“莫要再说了。” “我再不说,难道还要看着你继续作践自己吗?” “你为何而忙?事事都要经手,你是觉得只要你一一经手去处理就不会发生像我这样的事儿了吗?” “难道不是吗?”她抬眼反问,语气近乎平淡,“若我能一一处理好我该做的事,也就不会劳烦你替我去城外。”她说完又坐下,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去夹菜。 “你不是神仙,许晏知,你不是!”谢辞蹙眉扬声道。 “李忠明,小侯爷他们日日都来看我,就连婚事将近的黎仲舒都能来,你与他们碰过几回面?这还是在你自己的府上。” 谢辞夺过她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我麻烦你许大人,在自己不要命一心只有公务的时候念一念我们,念一念我们会为你担心成什么样。” 许晏知叹一口气,,“不吵了,谢辞,我有些累了。” “哈?谁在跟你吵?本大爷是在陈述事实。” 许晏知闻言一笑,“大爷,谢大爷,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不去都察院了,这就下去歇息,公务明日再处理。” “当真?” “大爷都发话了,小的哪敢违抗?”许晏知真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诶呦,我可就不扶你回去了啊,小的下去歇息咯。” 谢辞瞪她一眼,“你最好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许晏知背朝他挥了挥手,“听了听了。” “这还差不多。” 第67章 真相 正是暖春,叽叽喳喳满院都是鸟啼,许宴知昨夜的确歇息的早,还不等人进来叫她便自己醒了,她许久没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屋外鸟声的吵闹也不觉心烦,反倒平添几分愉悦。 左右是再睡不着了,她干脆下了榻,随意披了件外袍就走到院中,院里的鸟不怕人,依旧叫得欢畅,她迎着阳光不由眯了眯眼,扭扭脖颈又伸了个懒腰,发丝是尽散的,随意搭在肩上,整个人融进晨光里,慵懒又闲适。 “不再多歇歇了吗?” 许宴知闻言转身,是阿桃。 阿桃手里还端着刚熨烫过的官袍,眉眼轻柔,浅浅一笑,“去梳洗吧,还能好好用早膳。” 她含笑一点头,随着阿桃进屋,“今儿早膳是什么?” “玉米虾仁粥,芙蓉糕,别的我也记不清了,你一会儿去了就知道了。” 阿桃转言又说:“你都许久未在意过早膳了。” 许宴知笑眯眯的捏捏阿桃的脸,说:“我爹呢?” 阿桃一边帮她整理衣角一边回她:“此刻应是在用膳,一会儿他就要进宫了。” “我爹怎的进宫这样早?我都许久未同他一路进宫了。” “老爷觉浅,起得早便进宫得早。” 阿桃说着又瞪她一眼,“除了一开始你与老爷同过路,之后哪次是同路?更别说你近日来去匆匆,老爷哪里能跟你同得上路?” 许宴知连连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日后我会多陪陪我爹的。” 待她梳洗过后就去了膳堂,正巧碰到了谢辞,她眉头一挑,“哟,起这么早是为了见我的?” “哟,脸可真大呐,许大人。” 许宴知上下打量他一眼,“恢复的不错啊。” 他一撇嘴坐下,“可惜了,若是恢复的慢还能在你府上多待几天。” “得了吧,早日恢复少受罪。” 她喝着粥,“我发觉你说得对,累死我自己没好处。” 谢辞眉眼挤弄,阴阳怪气道:“许大人恪尽职守,累点儿怎么了?” 许宴知斜他一眼,“差不多行了啊,你得念叨几回才能作罢?” 谢辞嘴里是一整块芙蓉糕,有些含糊不清,“那成,今儿晚膳我要见着你。” 她点点头,应承下来,“得,听谢大爷吩咐。” 她又想到什么,问他:“郡主……” “你提她做什么?” 许宴知哼笑一声,“你急什么?”见他耳根迅速发烫,她不由戏谑一笑,“我不常回府的这几日,郡主他们时常来看你,莫非你和郡主……” 谢辞的脸红了个彻底,低着头喝粥,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他这副羞赧的模样甚是少见,许宴知这下来了兴致,粥也不喝了,干脆搁了碗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说说,藏着掖着作甚?”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她帮我……帮我换了药而已。” 许宴知睨他一眼,“我当是何事呢?不就是换了个药,郡主算是在军营长大,换药之事司空见惯。” 他瞪一眼许宴知,恶狠狠道:“你懂什么?你又不知喜欢是何感觉。” 她有一瞬呆愣,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好在谢辞忙着羞赧没注意到她的一瞬的情绪波动。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少年笑得意气风发,拿着一串糖葫芦朝她跑来,丝毫不顾额头和嘴角的伤痕,他一身素白华袍满是污尘,唯独那串糖葫芦依旧干净。 他说,给你买的糖葫芦,快吃吧。 他说,不疼,只是摔了一跤。 她知道他不是摔了一跤,而是被人打了一顿,但并未拆穿他,“卖糖葫芦的李伯回家去了,你去哪里寻得的糖葫芦?” “嘿嘿,我去了城另一边。” “傻子。” “嘿嘿,你快吃吧。” 后来他坚持送她回府,她临走时叫住他,“乔赋笙,谢谢。” 少年面颊一红,挠挠脑袋,“不用谢,明日我等你一同进宫。” “好。” 年少之景在脑中浮现,她笑着说:“我幼时顽皮,拿着一把木剑趁着天色昏暗就去教训了几个富商之子,教训完就进了宫,人家寻也寻不到我,此事也只能作罢。” 谢辞没料到她话锋转的如此之快,回过神来笑了笑,“你好端端教训人家作甚?” “谁让他们欺负人。”她耸耸肩回道。 谁让他们欺负乔赋笙。 “就你一个人去的?” 她摇摇头,“我偷偷让圣上扮作太监模样混出了宫,他给我望风,我动的手。” 谢辞夹菜的手一顿,猛地咳嗽起来,“你……你……你当真是胆大妄为。” 她无所谓的一耸肩,“你真当以为那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在宫中有人关注吗?” 点到为止,许宴知不再多说。 谢辞也知不该是他多听的,喝了口粥,转了话锋,“小侯爷和李忠明都是有心上人的,黎仲舒如今也快成亲了,你呢?” 许宴知一脸惊讶,“我才十九啊谢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辞“啧”一声,“十九怎么了,十九也该成家了,也就是你爹不催你,你出去打听打听,你这个年纪的就算未成婚也是定了亲的,你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宴知不以为然,“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今年二十有几了?不也没定亲,没成婚么?” 谢辞晃晃脑袋,“哎~我可有心上人。” “滚蛋。” 许宴知理理衣袍,“不跟你闲扯,我上朝去了。” 谢辞在她身后扬声一句,“十九的许大人年少有为,可惜不行啊。” 许宴知脚步一顿,折返回来,“谁不行?” “哈?我不行?你才不行,你到如今都不敢跟郡主表明心意,跟我有什么区别?” “嘿!你揭我老底是吧,许宴知,我迟早能跟郡主长相厮守。” 许宴知再次往外走,“啧,你最好能做到。” …… 朝中无大事,许宴知落的清闲。 下朝后,许宴知一到都察院就见何金元在候着她了。 “查的如何?”许宴知问他。 何金元道:“大人,小人走访了张胜的邻居,邻居对他妻子柳玥的评价多为温顺贤淑,是个顾家的好女人,一直任劳任怨的照顾张胜。” “半月前邻居就未见过柳玥了,有人说在柳玥失踪的前几晚,听到了张胜与柳玥在激烈争吵,过了两日就听得张胜在夜里剁肉。” “夜里剁肉,没人起疑吗?”她问。 “邻居说张胜是屠户,第二日要早起开张,有些肉来不及便是在夜里剁的。” 许宴知静了静,又道:“你觉得,他那日夜里,剁的是什么肉?” 何金元后脊一凉,“柳……柳氏?” “本官记得你昨日说,张胜一到夜里就行为异常,时常抱着一棵树痛哭流涕?” 何金元反应极快,立马道:“大人,你是说这树……” “去查查看。” “是,大人。”何金元说完就要走。 “你回来,这种事叫别人去就是,张胜因何与柳玥争吵?” “小人查过了,说是柳玥常去一绣坊做工,而这绣坊的东家是男人,日子久了有些风言风语,张胜便疑心柳玥与绣坊东家私通。” “这些都是同柳玥一同做工的绣娘说的,还说张胜有几次白日里冲到绣坊与柳玥争吵。” 她一扬眉,“那绣坊的东家你可有查过?” 何金元点点头,“回大人,小人也查过了,柳玥与那东家清清白白,只是不知是谁乱传的消息,说柳玥与那东家有私情。” “去吧,去查查谁乱嚼舌根。” 何金元有些疑惑,“大人,这都要查吗,不过是些风言风语罢了。” 许宴知回他:“这事关人命,不排除有人故意乱传的嫌疑。” “是,大人。”何金元领命退下。 何金元走后付白又进来,“大人,瑞阳王差人送来请帖。” 许宴知接过一看,春和宴。 明面上说是赏花饮茶,实际上是京中未婚的公子少爷和闺中小姐的互识宴。 许宴知一笑,她可不认为瑞阳王会将心思花在这种事情上。她将请帖放在一边,提笔开始处理公务。 付白问她:“大人?这是何帖?” “春和宴。” 付白有些茫然,她便开口解释道:“京中少爷小姐以赏花之名见面相识。” 付白有些惊讶,“属下还以为男女见面相识只是民间媒婆才会做的事。” 她笔没停,又说:“权贵之家大多好面子,既想让少爷小姐面对相识又不想让自己落俗被人视作媒婆。” “那大人你去吗?” “不去,我莫非还要去相看女子吗?” 付白一回神,“啊,对哦。”他和张戬都知道许宴知的女子身份,可不知怎的,他们总是会莫名忽略她是女子的事实。 张戬也进来,“大人,府衙牢狱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张胜昨晚又开始发疯了,疯狂拍打自己的头,痛哭流涕的喊着柳氏的名字。” 他走近瞧见桌案上的请帖,不由一问:“大人,这是何贴?” 付白照着许宴知的话复述给他听,他也下意识一问,“大人,你要去相看哪家小姐啊?”说完他又愣了愣,憨笑着挠挠脑袋,“哦,大人不用相看小姐。” 许宴知轻扫他一眼,“再挠你的脑袋就废了,本就不大聪明。” 张戬嘿嘿一笑,“是属下说话没过脑子。” 许宴知在都察院待了一下午,终于等得何金元来报,“大人,张胜院中的那棵树地下埋了两个坛子,一个坛子里是柳玥的脑袋,另一个坛子里是被砍断的四肢和身躯。” “还有就是,散布谣言的人是张胜铺面的邻居,叫刘伟,小人审了审,刘伟这才承认,是他色欲熏心想要抢占柳玥,被柳玥拒绝后怀恨在心,便故意编造柳玥与绣坊东家关系不清白。” “此人知道张胜心眼小,便有意在铺面上散布谣言。” 许宴知一声冷笑,“他明知张胜秉性还有意编造谣言去刺激张胜,如今害人丢了性命,岂能轻易放过?” 何金元头一点,双手一拱,“大人放心,此人府衙会收监。” “走吧,去见见张胜。” 许宴知与何金元到府衙牢狱时张胜已经恢复了平静,依旧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许宴知隔着牢门望他,“柳玥,你对不住她。” 张胜原本目光呆滞,在听到柳玥二字时才有了些光亮,他嘴角扯了扯,“是她对不住我。” “是吗?你可知绣坊东家与她清清白白?你可知刘伟想要欺侮柳玥?你可知因你的不理智和不信任害了一个勤勤恳恳温顺贤淑的女子?” 许宴知的话刺激到了张胜,他猛地站起身来,猛瞪眼望她,手大力拍打着牢门,“你骗我!你骗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冷笑,“本官为何骗你?” 她继续道:“刘伟一心想抢占柳玥,被柳玥拒绝后怀恨在心便有意在你面前编造柳玥与绣坊东家的谣言,你不信她,还将她的头颅和四肢砍下,张胜,你可知她有多疼?” 张胜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整个人往后退,缩在墙角,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捂着头。 “你不仅害了她,你还害了柳绿和柳意,只因是姓柳,你便残忍杀害。”何金元接话道。 他又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认吗?在柳绿的尸体现场,我们找到了你遗留的手巾,手巾上绣的是个‘胜’字,是柳玥给你绣的吧。” 许宴知闻言淡扫他一眼,手巾一事,她并不知道。 她道:“你应该承认,你误会且伤害了柳玥。” 张胜突然哭出声来,“是我,是我,都是我杀的,玥儿是我杀的,其他两个姓柳的也是我杀的,我见不得那青楼女子顶着柳姓做次下贱之事。” 许宴知厉声道:“那柳意呢?柳意只是个后厨帮手,她还是个小丫头,她又做错了什么?” “就算她们有错,你又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人生死?” 张胜嗫嚅道:“柳意,柳意,那个小丫头像极了玥儿……” 许宴知眉头一紧,隐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甚至想不顾身份的打开牢门狠狠将张胜打清醒。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打开。” 何金元似是猜到了许宴知的想法,有些犹豫,“大人,恐怕不妥。” 许宴知哼笑,反问:“有何不妥?” “本官自小干的都是不妥之事。” “打开!” “是,大人。”何金元无法阻止,也只能听命于她。 片刻后随行的狱卒个个冷汗岑岑,谁都没料到许宴知瞧着清风霁月,文雅矜贵,动起来手来却是狠到骨子里去。 到底还是有所收敛,许宴知是收了力的。 她眸光还未来得及转换,依旧冷厉,她就这么瞧着何金元竟叫他无端不敢直视,她说:“此案算是了了,本官不会在插手,之后的案件细节等收尾就由你们来做了。” “是,大人。” 临走时她似笑非笑对何金元说:“你恐怕还有些事瞒着本官。” 何金元立马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小人只是……” 许宴知出言打断他:“只是信不过本官……怕就怕瞒的不止手巾一事。”她说着上了马车,没给何金元解释的机会,此案已了,她并不在乎何金元隐瞒了何事。 她说:“若下次见面,本官不希望你有所隐瞒。” 何金元额头紧贴地砖,“是,大人。” 许宴知回府时正巧赶上晚膳,谢辞和许昌茗都在等她。 “许大人,今日忙不忙啊?” 许宴知故意没搭理他,朝许昌茗笑了笑,“爹,药按时喝了吗?” 许昌茗眉头下意识一皱,转了话题,“人家谢辞跟你说话呢。” 许宴知笑眯眯的盯着他,“爹,药按时喝了吗?” 许昌茗还想说什么,一扭头却发现谢辞与许宴知如出一辙,俩人齐齐含笑盯他,谢辞说:“伯父,药按时喝了吗?” 许昌茗败下阵来,“用完膳就喝。” 许宴知笑容没变,扭头去看谢辞,“你呢?你的药呢?” 谢辞笑得自得,“喝了,郡主来瞧着我喝的,连个苦字都没说。” 许宴知嫌弃的“啧”一声,“德行。” “你少管,你又不懂。” 许昌茗轻咳两声,“吃饭。” “说你呢,谢狗。” “说你呢,许大少爷。” 果然,当着许昌茗的面,谢辞不敢太放肆。 可是许宴知敢。 第68章 起疑 一大早,谢辞说要走。 许宴知没答应。 谢辞说:“我已大好。” 许宴知摇摇头,“不信。” 他一噎,“我骗你是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许宴知充耳不闻,低头盯着碗里的汤,用勺子搅了搅,“你今儿若敢走,下午郡主就会知道你对她的心思。” 谢辞:“……” 他被许宴知无耻到了,咬牙切齿瞪她一眼,“做人要厚道。” “多谢提醒,反正我不听。” 她说完将汤喝尽,自顾起身拍拍衣袍,临走时轻扫一眼,“你若未痊愈,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谢辞嘴一撇,“得,算你狠。” 许宴知轻一笑,不再理会他,径自出府去上朝。 “许大人。” 她闻言一笑,一拱手,“王爷有何吩咐?” 同行的李忠明等人见状轻碰她肩,“我们先行一步。”又朝着靳玄邕拱手行礼,“王爷,下官先行了。” 靳玄邕一抬手,算是回应。 许宴知并未与他并肩而行,她有意落后一些。靳玄邕淡淡道:“柯雍,如今只剩半条命了。” “王爷的消息果然灵通。” 他暼她一眼,“不必暗讽本王,你们的消息也未必落后。” 许宴知嘴角勾了勾,清浅一笑,“王爷误会了,下官说的是真心话。” “你也不用岔开话题,本王既与你提及柯雍,有些事自然是心知肚明。” 许宴知没吭声,他继续说:“柯相此事也算是你与本王合作所为,你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道:“王爷倒是坦诚,不过依下官看来,不过凑巧罢了,谈不上合作。” 靳玄邕眉头微挑,“看来许大人很厌恶本王。” 许宴知摇头,“王爷言重,下官岂敢厌恶王爷,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你杀过人吗?”他顿了顿,又道:“应该问,你上过战场吗?” “战场厮杀,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位高者眼中只有输赢,只有将领才会心痛伤亡,将士们拿命去冲,到头来不过是文官口中轻飘飘的几句酸文。” “本王以前觉着,忠心为国只要守好疆场就是,可惜,是本王愚蠢,朝中权贵不把将士们当人,他们一开口,将士们就得赴死,若是为保家卫国也就罢了,可只是为了他们所谓的利益就要牺牲远在边疆的将士,凭什么?” 靳玄邕的语气愈发冷然,“朝中无人在意将士们的性命,所以本王要回京入朝。” “许宴知,本王知道你与柯相之流不同,你不必将话说的如此绝对。” 她静了静,“王爷,下官明白你的意思,只是——” 靳玄雍打断她,“只是你是圣上的臣,而非本王的臣。” 她一顿,朝他一拱手,“王爷,下官是沅朝的臣,所为也是天下。” 他半晌没再说话,许晏知同他一路往前走,路过官员纷纷朝他二人望去,大抵是觉得许晏知不会与瑞阳王走到一起去。 “请帖收到了吧。” 她闻言回神,“恐怕下官要辜负王爷好意了,下官对春和宴毫无兴致。” “去吧,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她正色问道:“莫非这春和宴有何蹊跷?” 他摇头,说:“不是蹊跷,你从未参与过春和宴,其中内情不知道也实属正常,”说到这他似嘲似笑的瞧她一眼,“没人希望你去,因为你的身份。” 说完他便提了速度,手随意一挥,“本王先行了。” 靳玄邕的话含义太深,许晏知不由要留心注意。 踏进殿内时李忠明凑上来,“发生何事了?” 她摇摇头,问:“你可知春和宴?” 李忠明下意识蹙眉,回道:“不就是个权贵间的男女相看嘛。” “你可曾去过?” 他嫌弃的摇摇头,“未曾,我听说都是富家子弟之间的宴,一群纨绔,除了酒肉吃喝,没点正经事,我才不稀罕去。” 黎仲舒说:“这春和宴是纨绔之宴,寻常人还不得入内,要手持请帖方可入内。” 许晏知一愣,问:“这样的宴还有入内限制?” 黎仲舒点点头,接着说:“权、钱,二者必有其一才可入内。” 方才靳玄邕的话中说没人会希望她去,是因为她的身份。可依黎仲舒所言,权财者方可入内,她可谓是权财兼具,应是会被奉为座上宾的,那为何会不希望她去? 她瞧了瞧身上的官袍,心下便明了了。 监察御史。 许晏知一声哼笑,明白了靳玄邕的用意。 李忠明见她眸中暗含嘲讽,不由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她扭了扭脖颈,又捏了捏肩,最后才挑眼望他,“春和宴,我要去瞧瞧。” 李忠明愣了一瞬,又摇摇头,说:“可是春和宴有何隐情?” 许晏知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骂我与纨绔同流合污呢。” 他说:“我还真有一瞬间这么想的,但是我又反应过来,你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有何隐情才对。” 她哈哈一笑,拐了拐他胸口,“不错啊,这么信任我。” 李忠明拐在她肩上,“若我不认识你恐怕也认为你与纨绔无异,毕竟你家世摆在这儿。” 黎仲舒则道:你没去过吗?” “未曾,我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那倒是怪了,我以为你是了解的,毕竟按你的身份,每月都会给你送请帖的。” 她摇头,“这你还真猜错了,我也是头一回收到请帖。” 黎仲舒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李公公的声音叫停。 众人纷纷各归各位,开始上朝。 “禀圣上,有外邦使臣请求入朝见谒。” “哦?哪一个外邦?” “回圣上,西郦。” 李忠明暗道:“西郦?被瑞阳王打到投降的西郦?” 许晏知紧跟着问他:“当初西郦来犯,是瑞阳王领兵去的吗?” “正是,西郦的人甚至尊称瑞阳王一声神将,可惜,再是神将也有极其惨烈的一仗,免不了大军伤亡。” 她扯扯李忠明的衣袖,“你继续说。” “当年打西郦时一路都无败绩,可西郦峻阳一战可谓是伤亡惨重,要不是瑞阳王及时赶到支援,怕是要全军覆没的。” “许爱卿,你如何看?” 许晏知下意识站出身来拱手回应,“臣在。” 可她只顾着听李忠明说话,都不曾留意朝堂话局说到哪了。有人轻咳两声,低低提醒她:“西郦入京一事如何看待。” 她闻言便道:“回圣上,依臣之见,西郦入朝见谒,我朝该有大国风范,可也不是谁都能入京的,还得再瞧瞧西郦的态度,客来,我朝迎便是,但也不得不防。” “许爱卿所言甚是,来者是客,大方相迎就是,倘若暗存歹心,我朝也不会轻易放过。” 众人皆言:“圣上英明。” 靳玄礼一抬手止了众人的奉承,“既要迎,该如何迎?我朝可有人习得西郦话?” 众人议论纷纷,话中都提及瑞阳王。 靳玄邕便不得不站出身来,“臣之前攻打西郦时学过。” 靳玄礼停顿片刻,指尖在扶手上不规则的点着,似是在权衡,最后目光落在靳玄邕身上,笑道:“那便有劳瑞阳王负责外邦来访一事了。” “圣上言重,臣自当尽力。” “好,礼部要配合好瑞阳王,此事有关我朝风范,不得马虎。” 黎仲舒站出身来,“禀圣上,礼部定会竭力配合好瑞阳王。“ “许爱卿。” “臣在。” “你与瑞阳王一同负责此事,切莫让瑞阳王太过操劳。” “臣,定不负圣恩。” 之后许晏知便没再听了,左右不过是些琐事。 下朝后她便直奔御书房。 “春和宴......” “西郦......”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皆是一顿。 靳玄礼摆摆手,“说吧,怎的好端端问起春和宴了?” “春和宴到底是何宴?” 靳玄礼古怪的瞧她一眼,“王公子弟,朝堂大臣的子女瞧不上家世平凡之人,便设宴为权贵男女相看,怎么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她说。 “你是想去看看?” 她点头,“去瞧瞧吧,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她又问:“西郦之事你还想说什么?” “西郦当初惨败,如今主动示好倒也正常,朕听说西郦百姓甚至尊称瑞阳王为神将?” 许晏知撑着下巴,“瑞阳王本就是戍关将领,带兵打仗乃常事,军事与政事还是有所不同,你也不必有所忌惮。” 他指尖一停,继而又拨弄着扳指,他低低一笑,“也就是你,敢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她一耸肩,“忠言逆耳,实话总是难听,除了我也没人敢这么说。” “放心吧,你既让我与瑞阳王一同接手此事,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盯着些的。” 靳玄礼笑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她茫然回视,“说什么?” “朕还以为你会说朕阴谋太甚,疑心太深。” 许宴知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孩童,你身居高位,难道还要一味的良善?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笑了笑,转了话锋,“嘉禾的驸马,朕还没有人选,你可有推荐?” “没有,”她一边说一边把扳指摘下,拿在手里抛着玩儿,“你既要家世又要才能,未免太苛刻了些。” “京中多纨绔,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照你这么说,嘉禾是选不了驸马了?” “诶,我可没这么说啊,”她又将扳指重新戴上,站起身来拍拍衣摆,“要我说,不如顺其自然的好,她也还小呢,不急着嫁人。” 她将桌上的官帽拿起,“让她自己去接触,相处,总好过与陌生人成婚。” “没什么事我走了。” “等等,柯雍之事你知道了吗?” 她停了脚步,“说是只剩半条命了,柯相难道没派人跟着看护?” “呵,看护的人都死了,柯雍也只有半条命了,你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她轻蹙眉头,“我尚未有定论,柯雍说白了只是为打压柯相,害他性命根本毫无意义,甚至还会刺激到柯相,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柯相可比兔子危险多了。” “如今柯雍至此,柯相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朕只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要针对你。” 许宴知点点头,戴上官帽,“柯相再过几日就该上朝了,届时多提防些吧,先把眼前西郦之事处理好。” “行了,你走吧。” “得,告退了。” 许宴知出了宫就去都察院,刚坐下就有人来报何金元求见。 “大人,张胜一案结了,小人完善了案件细节和证据口供,已经移交大理寺审核了。” 许宴知正在处理公务,手里的笔没停,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录册上,静了片刻才听她开口回应:“案件后续不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大人,小人想问的是,大人为何不曾处罚小人?” 又是一阵静默,许宴知缓缓抬眼去瞧他,笔尖的停顿不过须臾,何金元连忙跪下,“请大人明示。” “那本官问你,你为何觉得本官该罚你?” 何金元额头贴地,声音低沉,“大人,小人自初见就散漫,再见时对大人起疑心,之后查案时线索还有所隐瞒,件件都该被罚。” 她轻一笑,“瞧瞧,你自己也都明白呢。” 她接着说:“本官再问你,你为何对本官有所隐瞒?” 何金元不言语了,依旧保持着跪姿。 许宴知见他不说话,用笔杆敲了敲,“莫要装聋作哑。” “回大人,小人之所以有所隐瞒,是因为小人担心大人与旁人一样,不是真心查案。” “你说的旁人,是谁?” 他回:“是所有瞧不上府衙,瞧不上巡捕的高官显贵,他们查案只为自身是否能加官进爵,从未关心过案件本身。” 许宴知搁了笔,一只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你既认定本官是这样的人,那你今日为何还要主动找本官?” 何金元实话实说,“小人从未见过哪位大人对嫌犯大打出手的,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所以不会对嫌犯感到愤怒,大人是小人见过第一个亲手教训嫌犯的人,也让小人感受到了大人的怒气。” “小人便认为,大人与旁人不同。” 她握笔的手一抬,示意何金元起来,她说:“你只是巡捕,换了旁人不会有胆量怀疑本官,你正直,查案的速度很快且行动力强,本官认为你不该被罚。” “因为本官理解你的顾虑,你不信任,实属正常。” “你是有能力的,可愿来都察院?” “大人,小人……不愿。” 许宴知神色未变,似乎早已猜到会是这个回答,“想清楚了?” 何金元重重的点头,眼神坚定地说:“大人,巡捕虽小,可对小人来说足够了,小人只喜欢查案,圆滑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小人怕不圆滑些就当不了巡捕了,小人谢大人赏识,小人愧不敢当。” 许宴知轻哼一笑,“一开始本官也觉得你圆滑,后来又觉你固执且大胆,怀疑了本官许久吧?” 何金元有些不大好意思,憨笑着挠头。 “大人恕罪。” 她一挑眉,朝他手一挥,“行了,下去吧,要罚早就罚了,岂还容你找上门来?” “那大人,小人这就告退了,望大人前程似锦。” 她不由嘴角一勾,“本官的前程还无需你操心,好好当你的巡捕吧,或许能有机会去大理寺查案。” 何金元眼眸一亮,笑嘻嘻的,“借大人吉言,小人告退。” 他走后付白又进来,“大人,瑞阳王又送来一木盒,说是去春和宴时有用。” 她接过一看,木盒里装的是半遮面具,银制的面具有透玉做点缀,遮的是额头到双目,系带都是上好的用料,面具里面刻着小小春和二字。 她微眯了眯眼细细端详手中面具,做工精致,用料讲究,她开始对春和宴的宴主有些兴趣了。 看来这春和宴,她是非去不可了。 第69章 喜宴 许宴知起了个大早,阿桃瞧她面露喜色不禁调侃道:“你这么激动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你成婚。” 她嘿嘿一笑,“黎仲舒那小子成婚我比他高兴呢。” 阿桃催促她出府,“快些走吧,再高兴你今儿也得上朝。” 许宴知小脸一垮,“谁家大喜的日子还上朝啊?”她虽是这么说但还是老老实实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阿桃在外头说:“你静一静吧,新郎官又不是你,瞎乐什么?别到了宫里出什么错。” 许宴知扒着车窗探出个脑袋来,“知道了,知道啦。” 进宫的路上是与李忠明和沈玉林结伴,他二人同样笑嘻嘻乐呵呵的,她说:“诶,黎仲舒模样俊俏,喜服穿上定是不错,诶呀,我还真没想到会有天瞧着他成家呢。” 李忠明哈哈大笑,“你这口气听上去不像是好友,反倒像长辈。” 许宴知故作惊讶,“这都被你听出来了?” 沈玉林也笑,“要是他人在这儿,指不定要踹你一脚。” 她笑嘻嘻的回道:“他在云清学宫可没少踹我。” 李忠明笑得促狭,“我看是你太欠儿,故意招惹人家才被踹的吧。” 许宴知说着伸出手认真掰扯,“嗯……有回我装鬼吓唬他,又有一回我哄他跟我打赌,结果他输得可惨,还有一回让他陪我去山上打猎,回去结果我忘了他不认路,把他一个人留山里两个时辰……”她一耸肩,后知后觉道:“我还真是十分对不住黎兄。” 沈玉林笑说:“你啊你,难为人家黎仲舒还能和你来往,太欠儿了。” 许宴知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这话说的,那不是年少无知嘛,放心,他的喜礼我不会亏了他的。” 三人说说笑笑进殿,待熬过早朝后这三人恨不得立马飞出宫去,可惜许宴知还是被人拦下,只好让他二人先行。 她有些无奈,双手叉着腰望着眼前的靳玄政,“小殿下找下官有何事?”她暼见周围还有不少路过的官员,叹了口气,把手放下,朝靳玄政拱手行礼。 靳玄政仰着小脸挥挥手,奶声奶气中又带着些天生的威严,“许大人不必多礼,孤找你,自然是正事。” 所谓正事,就是让许宴知带他出去参加喜宴。 她果断摇头拒绝,“殿下,此举万万不可。” 他认真反问:“为何不可?父皇也答应了,你可以带孤出宫。” 她下意识想,靳玄礼是疯了吗?竟然放心让小太子出宫?她差一点就将此想法脱口而出,她轻咳两声,望向靳玄政身后跟着的小公公,说:“圣上真是这么说的?” 小公公点点头,“回许大人,圣上的确同意让殿下出宫。” 至于是不是去参加喜宴,那就全凭靳玄政的选择了。 她又问:“可有护卫跟着?” 小公公摇摇头,“回许大人,护卫太显眼,暗卫是有的,圣上说了,他相信许大人能护好殿下安危。” 他还真敢相信,喜宴上人多必乱,靳玄政是什么身份?也不怕会出什么意外。 许宴知还在犹豫,靳玄政左右看了看,确保四下无人之后干脆张开双臂去抱她,脑袋蹭着她的衣摆,“宴知你带孤去好不好,孤真的想去。” 许宴知心下一软,将他抱起,“殿下为何想去喜宴?” 他眨了眨眼睛,“孤没见过。” 她失笑,没忍住捏捏他的小脸,“好,那咱这就出宫吧,小殿下切记不要乱跑。” 他环上许宴知的脖颈,乖乖答应,“孤不乱跑,孤紧紧跟着宴知。” 许宴知把靳玄政带到黎府时众人都吓了一跳,谢辞低声道:“你怎的又将太子拐出宫了?” 许宴知实属冤枉,“我没有,不是我。” 靳玄政板着脸,严肃道:“孤也是来参加喜宴的,你们都不必拘束。” 许宴知瞧他故作成熟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小家伙面上不变,耳根却是红了个彻底。 沈玉林道:“朝中见过太子的多是老臣,还有好些都没见过,届时掩一掩身份,应不会引起骚乱。” 沈玉寒笑眯眯的望着靳玄政,越看越觉得他可爱,小家伙明明还是个孩子,说话都还带着奶音却总是一副威严老成的模样。 沈玉寒虽喜欢靳玄政却也不敢轻易接触,众人都瞧的出来,小家伙只亲近许宴知。 许宴知问了时辰,说黎仲舒怎的还不见人影? 李忠明说:“人家忙着在前院招呼客人,得一会儿拜堂你才能看见他。” 她笑嘻嘻站起来,拍拍衣袖,“我要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孤也去。” 谢辞行动稍缓了一些,“你们几个别丢下我啊?” 李忠明笑着扶他,“诶,就丢下你了,你能怎么着?” 沈玉寒笑道:“那就一起去逛一逛。” 许宴知本想将靳玄政抱起,却见他摇摇头,扯着她的衣袖,“孤……我自己走。” 几人因顾及到谢辞和靳玄政脚步都不快,悠哉转到花园处,沈玉寒说:“这池子里的鱼养得真好。” 谢辞接话:“确实不错,我看许宴知府上的鱼就没这个白胖。” 许宴知闻言笑睨,“怎么?你是打算养肥了吃吗?” 李忠明也说:“要我说,倒不如养些能吃的鱼,闲来无事在院中钓钓鱼,还能做成一道菜呢。” 沈玉林闻言调侃:“那看来你的季姑娘得日日吃鱼了。” 几人哈哈大笑,靳玄政指着池子里的鱼说:“这鱼不好吃,这能做观赏。” 许宴知也笑,“是,养些能吃的鱼还真有几分意趣。” 众人正说笑,突然响起类似于瓷器盘子之类的东西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由一静,齐刷刷朝着声响处看去。 只见一个盖头遮了一半,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上的盘子正是方才声响的原因,已然在地上四分五裂。她嘴里被塞的鼓鼓的,似是没想到会遇到许宴知他们,一时愣在原地。 还是沈玉寒最先反应过来,轻柔笑问:“是饿了吗?” 众人皆反应过来,这是今儿的新娘子。 许宴知也笑,语气缓和的说:“莫怕,我们都是黎仲舒的好友,饿了便吃,不必在意礼节。” 她愣愣点头,面上有些不大好意思,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说:“那个……麻烦你们别告诉我家大人。” “告诉我又如何?”一身喜服的黎仲舒在她身后走来,他笑盈盈的抬手抹掉她嘴角的碎屑,柔道:“告诉我又如何?我又不会把你怎样。” 她耳根彻底红了,低着头小声说:“可是,可是我这样坏了规矩。” 黎仲舒则回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若是饿了,我领你先去吃饭就是。” 她摇摇头,“我先回去了,你……你少喝些酒。” 说着她将手里的盘子塞给黎仲舒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给许宴知他们行了一礼,“各位大人吃好喝好,我……我先回屋去了。” 黎仲舒叫住她,把盘子递回去,“拿回去吃吧,不够的话叫人给你送进屋去,喜婆不让的话你就说是我准许的就是。” 她的头更低了一些,“喜婆,喜婆被我用酒灌醉了,她醉了我才偷偷跑出来的,我实在太饿了。” 黎仲舒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没忍住抬手一捏她的脸,“知道了,没事,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叫人来寻我就是。” 待新娘子走后,李忠明几人才开始起哄,“哟,黎大人果真是温柔似水啊。” 沈玉寒说:“黎夫人当真是可爱极了。” 许宴知笑嘻嘻的说:“哎,吾心甚慰。” 黎仲舒也面上浮红,招呼这他们往前厅去,“行了,莫要再笑话我了,去前厅候着吧,一会儿要拜堂了。” 他留意到许宴知身旁的靳玄政,悄言问道:“这是?” 许宴知手指一伸,指了指天上,“黄家的少爷,他都来了,你也真够面子的。” 说到这他才想起来问:“报喜礼时还吓了我一跳,竟是从宫里送来的。” 许宴知一耸肩,“那自然是圣上恩典啊,瞧瞧,圣上送臣子喜礼的你还是头一个,当真给足了你面子。” 他闻言勾唇一笑,“是你为我求的吧?” 她刚想反驳转念又想到黎仲舒也算熟悉她的,隐瞒他也怕是不信。 她不置可否,转了话锋,“我还没来得及问呢,黎夫人名是什么?” “姓宋名清悦。” 她点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他也含笑点头,“我原以为我会与她相敬如宾,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的。” 许宴知听他这话心下便明了。 她笑说:“我也瞧出来了,你是真喜欢她。” 他说话时眸光含情,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她守规矩,又不大守规矩,活泼灵动,可爱极了。” 说着他斜一眼许宴知,“同为……咳咳,你怎么就是这个样子?” 许宴知气的牙痒痒,“你怎么还带嫌弃的?别以为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就不敢踹你啊。” 他嘿嘿一笑,“行了,不说你了,我得跟你们分开走了,一会儿拜完堂见。” “行,去吧。” …… 众人围在高堂,许宴知抱着靳玄政站在靠前的位置,瞧着黎仲舒与宋清悦共拉喜布进堂来,众人又是起哄又是鼓掌,好生热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许宴知真心为他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拜完堂就是新郎开喜礼,喜礼一般要开几份皆由新郎决定。 第一份是从宫中送来的,打开后是一尊送子观音的玉像,还有一对玉如意,一对白玉娃娃。 第二份便是许宴知送的,是四个大小统一的木盒子,分别是鸡血石雕刻而成的红枣,白玉和木料雕刻组成的花生,同样是白玉与木料共组的桂圆,最后一个是由翡翠和白玉雕刻组成的莲子。 寓意早生贵子。 黎仲舒只开了这两份喜礼,一是位圣恩,二是为情谊。 黎仲舒也明白,从宫里送出来的这一份喜礼其实不论是什么都已经给足了他面子,这一份说白了也算是许宴知为他求来的。 他也明白许宴知的用心。 他领这份情。 “诶,怎么样?我送的东西都挺好的吧?”她笑得自得。 他点头,“确实没亏了我。” 诚然,许宴知亲自设计的草图,又费尽心思挑选用料,尽管她差一点就忘了这事以外,她是真挺用心的。 饭席上除谢辞和靳玄政以外都端的是酒杯,谢辞眼巴巴望着桌上的酒砸吧嘴,“我就喝一口,许宴知,你分我喝一口。” 许宴知瞧他惨兮兮的模样十分嫌弃,“你别想了,酒你是喝不了的,以茶代酒吧。” 靳玄政小手捧着茶杯,说:“孤也不能喝吗?” 她摇头,“不能。” 他撅了小嘴默默喝茶,谢辞见状莫名觉得心理有些平衡了。 谢辞喝不了酒,只能把注意力放在饭菜上,他一边吃还一边换公筷给靳玄政夹菜,一时间他二人一大一小竟有些难兄难弟的意味。 都吃的差不多了谢辞才反应过来,以他的身份还轮不上自己给靳玄政夹菜。只是恰逢热闹,无人计较。 许宴知正喝着酒,有人凑到她耳边道:“许大人,府外有宫里的车候着了。” 她闻言将吃饱喝足的靳玄政抱起,将他抱上马车。 小公公见了许宴知便笑笑,“有劳许大人照顾小殿下了。” 她轻笑回应,“殿下是吃饱了的,回宫后莫要再让他吃了。” 小公公点点头,“殿下这就回宫了,许大人请回吧。” 许宴知是目送马车离开的,在看到周围暗卫也跟着马车移动时才放下心来。 “诶,许宴知,你莫不是要逃酒?”李忠明已然有些醉了,却依旧拉着许宴知喝酒。 许宴知哼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就喝成这样了?” 沈玉寒面色有些红,但好在神识清醒,她笑了笑:“他方才一连喝了好几杯,怕是要醉了。” 沈玉林正倒着酒,“我看啊,不是要,是已经醉了。” 谢辞实在郁闷,“这酒闻着真香,可惜啊……” 沈玉寒安慰他,“莫失落,等你伤好了,有的是机会喝酒呢。” 许宴知端着酒杯特意到谢辞面前道:“谢狗,我替你喝。” “许宴知!” 众人届时哈哈大笑,只觉热闹喜庆非凡。 第70章 初探春和宴 黎仲舒的喜宴一过,许宴知便把心思放在西郦来访以及春和宴上。 陆凊说:“你见过西郦人吗?” 她摇头。 吴东泽说:“西郦民风开放,且热情好客,不过在政事上也有些野心。” 许宴知点点头,“我也只是从几本游记中看到过对西郦人的描述,与吴大人所说的前半句几乎一致,至于后半句,书中倒也未曾提及政事。” 陆凊:“你与瑞阳王共同负责此事,切记万事小心,恐有阴谋。” 许宴知想了想,说:“以我对瑞阳王这几次短暂的接触,我认为瑞阳王不会在国事上动心思。” 吴东泽道:“你别忘了,到底还是政权者之一,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笑了笑,“知道了,多谢二位大人提醒。” 她顺势说:“二位大人的午膳都还没用吧?不如我请二位大人去福聚楼用午膳?” 陆凊摇摇头,推脱道:“不必破费,又没节没喜的。” 许宴知连忙说:“早前一直劳你们费心,若不让我请你们二位好好吃一顿,我还有什么法子向你们道谢?” 她紧接着说:“吴大人你可没理由推脱啊,你之前就已经答应过我的。” 吴东泽哈哈一笑,揽过陆凊的肩,“陆大人,这小子可认死理儿啊,你不去,他还有更多办法来表示谢意,走走走,不就一顿饭罢了,我们去就是。” 许宴知立马道:“付白,备车。” “是,大人。” 福聚楼中,许宴知提议小酌,吴东泽称好,陆凊却不答应,说:“下午还要继续当值,还是不饮酒 的好。” 吴东泽便说:“不过小酌,不影响当值。” 陆凊态度坚决,许宴知便笑道:“罢了罢了,陆大人这回咱不喝酒,那咱下一回就特意来喝酒吧。” “吴大人,下一回挑个好时辰,只为喝酒可好?” 吴东泽闻言答应,“如此,陆大人下回可就没有理由再不让我们喝酒了吧。” 陆凊有些后知后觉,“哪里还有下回,就此一次。” 许宴知笑起来,“诶,咱这可都说好了啊,下回只为喝酒,怎么就没有下一次了?” 菜上齐时陆凊愣了愣,问道:“你这一顿要花多少银子?” 许宴知含糊其辞,“没多少。” 吴东泽原也想问,但想到许宴知的家底便干脆闭上嘴不多问。 许宴知认真回他:“陆大人放心,是我个人钱财,与都察院无关。” 陆凊斜她一眼,“啧,谁说你挪用公款?是觉得你菜点的太多,浪费。” 许宴知嘿嘿一笑,“不多,不多,二位大人也莫要小瞧了我的饭量。” 几人闲谈动筷,桌上的菜也所剩无几,许宴知并未用饭,只吃菜。吴东泽便打趣她,“你光吃菜不吃饭也不觉咸的慌。” 她喝了口茶,“我饿时才用饭,不饿便只爱吃菜。” 陆凊笑问:“你们大户人家都这样?” 她也笑:“就我这样。” 三人吃饱便一同回了都察院,阿桃正送食盒来,许宴知问她:“不是差人回去通传了吗?不必送饭来。” “是糕点,你闲时零嘴。” 许宴知闻言一笑,“都快把我喂胖了。” 阿桃瞪她一眼,“姜祀倒是真胖了些,你浑身哪里见胖?” “真不知道你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她揽着阿桃往里走,“肚子里肚子里,不然还能吃到哪儿去?” 阿桃一边走一边说:“你让我问老爷的我帮你问了,老爷说春和宴早年都会给他送贴,他就去过一回,觉着没甚意思就再也不去了,日子久了也就慢慢不给他送贴了。” “老爷让我问你,你是要去春和宴吗?” 她点点头,说:“你且跟我爹瞒着我要去的事。” 阿桃不多问,“好。” 阿桃又说:“衣裳给你准备好了,你今夜就要穿吗?” “嗯,让他们不必等我用完膳。” “知道了。”阿桃顿了顿,还是说出口,“若是可以,还少喝些酒吧。” “好。” 阿桃走后许宴知便忙着整理有关西郦的风土人情以及西郦皇室的人员情况。 “大人,瑞阳王送来消息,城外停了辆马车,说是来接大人的。”张戬进来通传。 许宴知闻言起身,去里屋换下官袍,换上阿桃备好的衣裳。 她穿戴好后匆匆赶到城外,驾车的车夫带着墨色帷帽,叫人瞧不清楚容貌,他的衣袖上刺有花样,其余的与一般车夫的装扮无二。 车夫用手比划着,示意许宴知上车。 竟是个哑巴。 许宴知上了马车,车内还坐着两人。这二人皆是黑衣打扮由福娃面具遮面,墨色衣袍加上这喜庆红火的娃娃面具竟无端透出些诡异来。 许宴知坐在马车主位,他二人一左一右端坐。左边的人说:“请大人将面具戴上。” 许宴知有意试探,“等到了再戴不行吗?” 那人并未立马回答,而是等右边的人跟他比完手势才再次开口,“大人,这是规矩。” 许宴知扫了一眼他二人,心下明白了,这一左一右竟是一聋一哑。她将面具戴上,那二人起身又在她的面具前围了黑布,“大人,这也是规矩。” 许宴知静静坐着,眼前一片漆黑。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总会莫名慌乱,她暗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许宴知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她在下马车时是被人搀扶下去的,等她再次眼前一亮时,她已经身处庭院之内。 眼前有一小丫头为她领路,许宴知并未多问,一边留心着周围环境一边紧跟着那小丫头。 走过绕景的长廊,她被带到一间屋中。 “大人请坐。” 许宴知闻言撩袍坐下,身后她进来的门被关上,她眼前正对的是以一副山水画做装饰的滑门,那小丫头上前将滑门拉开,她这才发现滑门之外是一大木台,木台周围的装饰雕刻精美与木台相靠的墙上图画相呼应。 这是个四方的露头院子,许宴知位处正中,正对就是木台,而木台的左右方也是房屋,正如许晏知所处的屋子一样。许晏知只能瞧见布局,因屋子的两侧视线内都设有屏风,许晏知看不清左右屋内是什么人。 不多时,许宴知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吃食美酒,小丫头就候在她身侧,“大人,可需要唤人上来伺候?” 她摇头,这个人斜靠着放松,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还未开始吗?” 许宴知其实也拿不准开始的是什么,她只能以漫不经心的姿态去试探。 小丫头笑了笑,“大人,再耐心一些。” 她闻言一挑眉,端起桌案上就轻抿,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一颗一颗的顺着把玩,后又摘下手上的扳指抛着玩,又将扳指随意一扔。 扳指滚到角落,许宴知挑眼一笑,“劳烦姑娘了。” 那小丫头只是含笑一点头,将扳指捡起送到许晏知跟前。小丫头是跪着的,双手捧着扳指呈向她,头微微低着,姿态尽显谦卑。 许宴知稍稍直起身子,朝小丫头伸手,可她指尖并未在扳指上停留,而是扣在小丫头的手腕上,她一用力,小丫头惊呼一声被她往前带,手里的扳指在掉落之际被许宴知的另一只手接住。 小丫头被许宴知拉进怀里,她整个人以跪趴的姿势在许宴知怀中,小丫头惊得抬眼一看却正对上许宴知调笑含情的双眸。 许宴知将扳指递到她面前,“劳烦姑娘帮我戴上。” 小丫头挣脱不开只能照做,她用另一只拿过扳指,小心翼翼的帮许宴知戴上。 许宴知放缓了声音,“你认识我吗?” 小丫头摇摇头,“大人若是需要人伺候,我这就去唤人进来。” 许宴知轻一笑,“依你之见,什么样的人需要伺候?” 小丫头依旧摇头,“大人,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 许宴知的指腹缓缓划过小丫头的手腕肌肤,低低地说:“大人我没什么耐心,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去告诉你们东家,我一向不爱守规矩,也不喜欢久等,让他别来磨我的耐心。” 许宴知说完便松开了她,她朝许晏知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许宴知是做足了纨绔的架势,松散的靠着,时不时喝着酒吃着菜,可她心中却在盘算,这春和宴故弄玄虚这么久,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小丫头再次进来时还领了几个姑娘,说是来伺候许宴知的。许宴知勾唇一笑,“你替我挑一个,我若是不喜欢,就由你来伺候。” 那丫头一愣,连忙道:“大人,我不是伺候人的。” 许宴知笑得促狭,“可是大人我就想让你伺候。” 小丫头朝她跪下,“大人,我不卖身。” 许宴知一声冷笑,摔了手里的酒杯,沉下脸来,“大人我说没说过,莫言让我久等。” 她周身都散发的逼人的气场,一同进来的姑娘们纷纷跪下不敢动弹。 许宴知用指尖毫无规律的点着桌面,她似笑非笑的说:“春和宴若是这般无趣下次就莫要再送请帖了,浪费时间。” 屋内静的可怕,许宴知气势未收,依旧逼人。没一会儿就又进来一位姑娘,看打扮应是管事。 那姑娘说:“这位大人息怒,还请大人随我来。” 许宴知没动,只是打量她一眼。 她又说:“大人,春和宴的趣味才刚开始呢。” 许宴知这才一笑,缓缓起身,她揉揉肩颈,用脚踢了踢那小丫头的膝盖,她其实并未用力,只是用脚尖碰了碰,说:“若她有你这么聪明,我也不会动怒。” 那姑娘笑道:“大人消消气,且随我来吧。” 许宴知跟着她左拐右拐又进了一间屋子,陈设与方才的差别不大,只是滑门外的木台上不再是空空一片,那上面是个被精心打扮过的女人。 许宴知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她漫不经心一问,“她,值多少?” 那管事姑娘只是笑了笑,“大人,得看你愿意为她花多少。” “五百两。” 木台左侧的屋中穿来声音,右侧的人也紧跟着加价,“五百五十两。” 管事姑娘问她:“大人不出价吗?” 许宴知料想她在试探便懒散一笑,用筷子敲了敲盘子的边缘,“她还不及这盘菜有价值。” 她笑了笑,“大人莫急,最好的总是要最后出场。” 许宴知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扔给她,“你最好莫要让我失望。” 她接过银袋子笑了笑,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许宴知强忍下心中怒气,她方才都不忍直视那木台上如商品一般的女子,那女子被打扮的精美,手脚皆有锁链,眸中的麻木与绝望实在叫人痛心,两侧加价的声音还在继续。 原来,这便是春和宴! 许宴知袖中的手紧紧成拳,她强行让自己恢复理智,目前她尚未彻底摸清春和宴情况,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打草惊蛇就很难查明事实真相。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春和宴从未给她送过请帖。 那木台上的女人下去了,被送上来的是一古董瓷瓶,许宴知瞧了瞧,的确是难得的瓷瓶。 左右又开始起价,许宴知随意开了个价,被他们压了下去,屋里又进来一姑娘,许宴知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斜躺着,让那姑娘给她倒酒。 许宴知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都戴着面具,你们知道都是谁吗?” 那姑娘娇笑一声,“就是要不知道才好呢。” “咱们这儿,只认钱不认人。” “如此以来,大人们才安全不是吗?” 许宴知笑出声,“好一个安全,”她抬手一指木台,“太无趣了,可还有别的?” 那姑娘含笑道:“大人,总要一步一步来,慢慢来才能体会其中乐趣。”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得多来几次才能有资格见识到最有趣的?” “大人,慢慢你就知道其中玄妙了。” 她又问:“大人,今夜是否要宿在这儿?” 许宴知摇摇头,调笑道:“没个称心的人儿陪着,我宿在这有何意义?” 她含笑行礼,“那就祝大人下次能遇见称心的人儿。” 之后许宴知依旧被蒙面送回城门口,她上了自己的马车,摘下面具,面色凝重。 春和宴的水太深,还需她多次赴宴探查。 她有些心惊,天子脚下,竟有如此之宴盛行,想必这幕后东家的背景也不容小觑。 第71章 相谈 西郦来使抵达京城,由鸿胪寺接待使臣安排他们住在驿馆内。 鸿胪寺卿阮正倾做东,为西郦使臣设下接风宴,并同时宴请许宴知和瑞阳王出席。 许宴知是在半道上碰见靳玄邕的,他倒是毫不避讳,“许大人不妨与本王同乘,两车相隔,如何议事?” 许宴知扬眉一笑,并未拖泥带水,撩撩衣袍就下了马车,与靳玄邕同乘。 许宴知不是第一次与靳玄邕同乘,这回比上次放松了些,她端起茶盏轻抿,笑道:“王爷的茶,倒是出乎下官的意料了。” 他淡暼一眼,“本王不喜饮茶,在战场上待惯了的人,有水喝就不错了。” 许宴知含笑点头,“王爷坦诚。” “你不也一样,换了旁人,谁敢说本王的茶不好?” 她闻言嘴角翘了翘,指尖摩挲着杯沿,“下官可没说王爷的茶不好。” “你就这个意思。”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确实是出乎意料,王爷也不必总觉得下官在暗讽。” 靳玄邕一挑眉,“那你倒是说说,如何个出人意料法?” “皇室的茶皆有专供,就连三品以上官员的俸禄中也包含了茶叶发放,王爷的茶竟还不如官员发放的品质好。” “本王本就喝不惯茶水,再好的茶到了本王这儿都是暴殄天物,倒不如换了银两,补助戍边将士。” “王爷仁慈,下官惭愧。” 靳玄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淡淡一扫,说:“你也不用惭愧,你许家每年都捐了不少军饷,本王承许太傅的情。” 他转了话锋,“西郦使臣此来一是为表明来访诚意,二是为试探我朝局势,”他说着顿了顿,嘲讽一笑,“我朝政权分裂,竟闹到叫外人来看笑话的地步。” 许宴知眼眸一凉,盯着手中的茶盏,靳玄邕这话是事实,尽管这话并不好听,她没接这话而是转了方向,问他:“王爷对西郦的了解有多少?” “西郦王室人口众多,光是皇子公主就有二十六位,其中最小的皇子已有五岁,最小的公主才刚出生不久。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战时殒命,三皇子天生就心智有损,如孩童一般,四皇子现最受西郦王重用,五皇子和六皇子身上皆有残疾,早早没了争储之力,七公主和八皇子乃一母同胞,七公主已作为和亲嫁出,八皇子无所事事,只爱玩乐。” “就剩九皇子和十公主,九皇子的消息很少,据说身子骨不好,十公主和十一公主是目前西郦仅有适嫁的公主。十一公主之后的,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童。” 许宴知听完不由嗤笑,“西郦的政权又能比我朝安稳多少?” 她又道:“今晚之宴还是要多留心些,怕就怕来的使臣中又混着哪位皇子公主的眼线,别叫人利用了去。” 靳玄邕说:“你没想过吗?西郦现下可是还有适嫁公主的。” 她摇摇头,“这不是下官该想的,就算涉及两国联姻,人选也只会是圣上和王爷,如今主动权在我朝,圣上不会让静敏公主和亲。” 说到这她停了一瞬,说:“下官斗胆一问,王爷为何至今未有王妃?” 靳玄邕的指尖有短暂一顿,尽管他恢复的很快但还是被许宴知尽收眼底,他说,他的王妃死了,死在战场上。 死于为他挡下一箭。 似乎是许宴知这一问彻底让他回忆起过去,他的眼眸不自觉的暗淡几分,嘴角勾着苦笑,“她是个医女,脾气古怪,本王还曾说过她的脾性没人会喜欢她,谁知,本王倒喜欢上了。” 话说到这他便停了。 许宴知也并未出言打扰,二人静默半晌,最后是车夫出言打破沉默。 “王爷,许大人,到了。” 二人下了马车,由鸿胪寺丞赵鹏辉为他们引路。 靳玄邕做主位,左右的侧位原本应是赵鹏辉和阮正倾的位置,因许宴知的到来,便将赵鹏辉的位置让给了许宴知。 按理来说,许宴知的官职是在其下的,可毕竟由圣上钦点,到底是不好怠慢的。 许宴知便开着玩笑道:“今儿有王爷在,下官可就只留心吃喝了啊。” 她拍拍赵鹏辉的肩道:“劳烦赵大人跟下官换个位置,下官是饿着肚子来的,位置太显眼反倒不好吃喝。” 个个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儿,自然知道许宴知话里的意思,赵鹏辉则是笑眯了眼,“许大人说的哪里话,哪里称得上是劳烦呢?” 靳玄邕只是扫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阮正倾更是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许宴知已经开了口,也就没有必要再强求。 于是许宴知由侧位换到下方离客位稍近的位置,她一坐下对面的西郦使臣便开口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靳玄邕先开口,“他是与本王一同负责西郦来访的许宴知,许大人。” 对方其实并不知许宴知身份,而靳玄邕这番话正好有意模糊了她的身份,西郦使臣碍于靳玄邕的面子,也不好再深究。 对方使臣中一个身量较高,块头较大的人主动介绍,“我叫阿图鲁,”他又指了指身旁的稍瘦一些的男人说:“他叫哈扎拉。” 一个面容姣好,妆容艳丽的女子接话道:“我叫莲娜哈。” 阿图鲁和哈扎拉的额头都有黑色的图腾,而莲娜哈的额头上是赤色的花样。三人装扮多以赤色和墨色相交,衣领都为交领,且衣袖都为窄袖,与沅朝多以圆领袍广袖不同,他们的服饰更显便捷。 沅朝也有窄袖,不过多为小弓袋型,不同于西郦的直筒窄袖。 不论男女,他们额头上都绑有赤黑细带,而莲娜哈的细带上多了些细小点缀,类似于流苏的装饰。 赵鹏辉也紧跟着介绍,“这位是我朝的瑞阳王,这位是鸿胪寺倾阮正倾,本官是鸿胪寺丞赵鹏辉,至于许大人,你们刚刚也都知道了。” 莲娜哈惊道:“你就是神将靳玄邕?” 哈扎拉厉声道:“莲娜哈,不可无礼!” 靳玄邕摆摆手,“正是本王。” 阿图鲁连忙笑着解围,“王爷恕罪,莲娜哈只听说过王爷战绩,从未见过真人,如今得知是王爷本人,难免激动失礼。” 靳玄邕则是笑着举杯,“名讳而已,不必挂怀。” 众人纷纷举杯,共饮第一杯酒。 之后莲娜哈面颊有些红,她偷偷跟阿图鲁说:“我原以为王爷定是五大三粗,勇猛精壮的,我竟没想到,他竟生的这般好看,跟个书生似的。” 许宴知将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笑了笑,腹诽道:“瑞阳王眸中狠厉,周身杀伐之气明显,朝中可没人会觉着他是个书生。” 许宴知只留心菜食,中途对话皆是由其他三人相对。 她在众人不知不觉中观察着西郦的三人。 阿图鲁相较之下热情许多,大多话题皆因他起,他虽看上去领导着哈扎拉和莲娜哈,可实际上他总会不自觉的留意哈扎拉的反应,而莲娜哈说话直率,大大方方,却也受哈扎拉的限制。 至于这个哈扎拉,他全程话不多,只偶尔应付两句,他倒如许宴知一般更注意面前菜食。 许宴知有一瞬正对上哈扎拉的眼神,她举起酒杯扬唇一笑,对方同样端酒回礼,不露丝毫破绽。 之后莲娜哈提议比赛射箭。 众人纷纷笑应,莲娜哈主动请缨,说想与瑞阳王比试。 靳玄邕还未开口,许宴知便说:“让我试试吧,我还不怎么会射箭,正好能让莲娜哈姑娘教一教。” 阿图鲁迅速看了一眼哈扎拉,哈扎拉轻微一点头,阿图鲁便说:“也好,莲娜哈自幼习箭,若是许大人真不会,倒还真能教一教。” 莲娜哈面色有一瞬失落,但又很快扬起笑脸,“来吧。” 许宴知拿起弓箭,指尖勾了勾弓弦,她并未着急拿箭,而是笑盈盈对莲娜哈说:“姑娘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莲娜哈说着利索的拿起箭,搭弓,瞄准,一箭正中。 莲娜哈眉头扬了扬,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得意神态,嘴角噙着笑,眸中光彩明亮,让人瞧了不觉是在挑衅炫耀,更像是在撒娇,还带着些女儿家特有的自得。 许宴知淡笑,拿起箭来慢条斯理的搭弓,紧接着气若神闲的对上靶心,手指一松,箭被射了出去。 许宴知的箭射在了莲娜哈的靶子上,离莲娜哈正中靶心的箭差了几寸。 她摇摇头,尽显无奈,“竟然射偏了,果然还是不及莲娜哈姑娘半分。” 莲娜哈则是爽快一笑,“已经很好了,我教你吧,下一箭定能射中自己的靶心。” 此时哈扎拉轻咳一声,阿图鲁便说:“不过是饭后消遣,说什么教不教的,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此作罢,待明日好好商议入宫面圣事宜。” 阮正倾也说:“如此,就依使臣所言,三位在驿馆有何需要,尽管来找本官。” 哈扎拉微点了点头,说:“那就多谢阮大人了。” 众人分别后,阮正倾对许宴知说:“许大人,多亏了有你解围啊。” 赵鹏辉也跟着说:“是啊,那个丫头一来就要与瑞阳王比试,这是把我朝颜面放在何处?” 阮正倾朝许宴知笑了笑,问:“许大人,你的箭术……” 她耸耸肩,一摊手,一副无辜模样,“阮大人也瞧见了,射到别人靶子上去了。” 阮正倾立马明了,“是是是,许大人箭术不精的。” 他二人还想再说什么却瞧见门口停着瑞阳王的马车,他二人便连连跟许宴知告辞。 许宴知也没料到瑞阳王还在等她,她摇摇头上了他的马车。 “春和宴你去过了吧。” “去过了。” “如何?” 许宴知并未直接回他,而是反问:“王爷知道其中内情吗?” 他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她又问:“敢问王爷设法让下官去春和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靳玄邕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许宴知轻一笑,“为何是下官呢?” 他说:“你既去过春和宴,应是知晓一些其中之事的,你身为监察御史,春和宴之事正合你的职位。” “如今都知本王乃政权者之一,此事若由本王引出,很难不让人怀疑本王的真实目的,届时再按个弄权的罪名,本王可担不起。” “至于为何是你,本王亦是在赌,赌你不是醉心弄权之人,赌你身上担着监察御史的责任。” 靳玄邕的语调很慢,一番话叫人觉得真切,他接着说:“虽然你与本王不在同一阵营,但本王不得不承认,本王欣赏你的能力。” 许宴知静默片刻,似是在斟酌他说的这些话,她似叹似笑,“下月的请帖,还劳烦王爷送来。” 他指尖点了点,“自然。” 他又说:“西郦那三人你瞧得如何?” 许宴知有些惊讶,一直在与众人交谈着的靳玄邕竟注意到她在暗中观察那三人。似是许宴知面上的惊讶太明显,靳玄邕开口解释道:“你不是个会在正事上悠哉的人,既然不曾开口,想必是在暗中观察。” 她依旧有些惊讶,倒不为别的,为的是她也没想到靳玄邕会说出这样了解自己的话来。 她说:“这三人,看似由阿图鲁领头,实则是有哈扎拉掌控。莲娜哈和阿图鲁表现得再热情主动都得留意哈扎拉的神色,说明哈扎拉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再不济也是这使臣的头目。” “哈扎拉的话也不多,想必也是同下官一样在暗中观察。” 靳玄邕点点头,“如此,那便要多加留意这哈扎拉。” “许大人,许府到了。” 许宴知朝靳玄邕行了一礼,“下官多谢王爷相送,下官告退。” 许宴知回府后还没来得及换衣就被谢辞差人把她叫到他院中。 “你跟我讲讲,西郦人长得如何?” 许宴知望着与谢辞一样好奇的李忠明,沈玉寒等人有些无奈,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揉揉眉心,“你们在我府上等到现在,就是为了问我西郦人是何模样的?” 李忠明:“是啊,不然谁等你这么久。”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滚回你自己家待着吧你,我还就不告诉你了。” 沈玉寒笑着说:“宴知哥哥莫要再卖关子了,我们还没见过西郦人呢。” 她说:“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两个耳朵。” 谢辞嘟囔一句,“尽说废话。” 许宴知瞪他一眼,“他们的眼睛更深邃一些,皮肤不见得有多白,服饰为交领直筒窄袖,额头都有图腾和细带做装饰,都是赤墨两色为主。” 李忠明说:“我听说个个五大三粗,是不是真的?” “身形的确要壮一些,女子似乎所受限制没有我朝的多。” 谢辞接话:“李忠明还好意思说别人五大三粗,你也不照照镜子。” 李忠明“啧”一声,“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许宴知一笑,“谢辞,人家五大三粗可也有心上人作伴,你的心上人在何处啊?” “许宴知!”谢辞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诶,你大爷我在呢。” “你欠儿不欠儿啊。” 许宴知笑眯眯的说:“要不怎么跟你做兄弟呢。” “谁是你兄弟啊,滚蛋!”谢辞大喊大叫。 “你啊。” “我才不是!” …… 第72章 夜市 谢辞实在闲不住,偷偷差人销了假。 许宴知得知后有些无奈,“你伤都没好利索,这么急着当值作甚?” 谢辞嬉皮笑脸的说:“柯相快要返朝了吧,我还真想瞧瞧他老人家闭门一月有什么变化。” “伤还没好就少凑热闹。”许宴知泼他凉水。 谢辞又说:“诶,我回府住了啊,真差不多了,不用再养了。” 许宴知还想拒绝就被他揽住肩膀,他笑嘻嘻的说:“诶哟我的许大人诶,知道你为我好,你自己瞧瞧,我在你府上可不仅仅是养伤了,我都胖了,我是真没事儿了。” 她扶额一叹,“罢了罢了,你也不是个闲的住的主儿,随你吧。” 谢辞眼眸一亮,拍拍她,“行,你答应了啊,今儿我就回府了,明儿一块儿上早朝。” 许宴知哼一声,推开他,“行,我就不送了,我上朝去了。” “得嘞,回见啊许大人。” 许宴知上完早朝去了御书房,与靳玄礼简单复述过西郦使臣的情况就回了都察院。沈玉寒差人送来消息,说下值后与谢辞李忠明他们在福聚楼碰头,之后再一同游夜市。 她中途去了趟鸿胪寺,与阮正倾商讨西郦使臣面圣之事。 之后没再回都察院,回府换了身衣裳就直奔福聚楼。 “许大人,怎的回回都是你最后才到啊?”李忠明笑问。 许宴知只是笑笑,没回应,后又环视一周,对宋清悦和季如槿淡笑,“黎夫人和季姑娘也到了。” “看来我确实来得最晚。” 季如槿朝她笑笑,说:“是我们来的太早了。” 李忠明说:“你说你,谢辞那带伤的都比你来的早。” 许宴知闻言瞥一眼谢辞,“人谢辞又没什么事儿,自然能早到。” 沈玉林点点头,“说的是,像我这等闲人,的确该早到。” 沈玉寒娇笑一声,“就宴知哥哥一人是大忙人,人家李忠明和黎仲舒都没你这么忙。” 许宴知笑叹,“我若是闲了,怕是京城又得多一个纨绔了。” 宋清悦笑着摇头道:“许大人就算闲下来,也不会如纨绔一般的,你与他们不是一类人。” 黎仲舒则是笑出声,“她?她在云清学宫皮得跟个猴子似的,真要让她闲下来,不得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安分着呢。” 谢辞不屑哼笑,“你安分?你还真好意思说这话。” 许宴知盯他一瞬,突然笑起来,“说到这啊,我还真想起什么事儿来了,郡主,你可知——” “许宴知!做人要厚道,你积点德吧。”谢辞连连叫嚷。 许宴知有意作怪,“我积什么德?我又不信佛,人佛祖信我积的德吗?” 谢辞龇牙咧嘴的指着她,“那行,那你把手上那串佛珠摘下来。” 许宴知耍赖,“啧,这是为我爹戴的,不算。” 沈玉林笑说:“行了行了,等你们吵完嘴,饭菜都凉了。” 谢辞瞪她一眼,“啧,我才不跟他计较。” 许宴知没搭理他,笑眯眯对着沈玉寒说:“谢辞嫌药苦,你一来他就乖乖把药喝了,你说说,你是怎么让他听话的?” 沈玉寒微微一愣,笑了笑,“我哪里有什么法子让他听话,我只是说,若他不乖乖喝药我就告诉你,让你收拾他。” 许宴知听完哈哈一笑,暗道沈玉寒真是个傻丫头,人家谢辞哪里是怕她跟自己告状?分明是听她的话还要找个理由罢了。 “劳你多去看他,我前些日子确实是太忙了。”许宴知说。 沈玉寒面颊有些发烫,摇摇头,“不劳烦。” 沈玉寒频繁去看望谢辞不止是为谢辞一人,她还为见许宴知。许宴知前些日子公务繁忙,他们都有许久未相聚了,她只好借探望谢辞之名去看看许宴知。 许宴知:“谢辞这人,瞧着实在不着调,实则靠谱着呢。” 沈玉寒跟着点点头,“谢辞只是面上瞧着不靠谱,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许宴知嘴角翘了翘,又说:“谢辞这人,模样家室都是上乘,想必京中看重他的姑娘们不少。” “他啊,瞧着生得一副风流模样,实则最是单纯,倘若他有了心悦之人,必定会真心相付。” 沈玉寒闻言抬眸望她,“宴知哥哥与我说这些作甚?” 许宴知微微垂头与沈玉寒对视片刻,她又平淡错开眼神,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想到这便就说了。” 许宴知又岔开话题,似感叹一般,“郡主聪慧,又俏丽动人,不知何人才能入得你眼呐。” “宴知哥哥,你——” 许宴知打断她,“不说了,动筷吧。”她说着端起酒杯起身,朝李忠明而去,“诶,不醉不归啊。” 季如槿轻咳一声,李忠明立马道:“谁跟你不醉不归?差不多就行了,一会儿还得逛夜市呢。” 许宴知见状则是笑一声,朝着季如槿抬了抬酒杯,“听嫂子的令,咱喝个适量就行。” 许宴知这话叫季如槿红了耳根,却没反驳她这句“嫂子”。 宋清悦举着酒杯,微微撩着裙摆起身绕着圆桌朝许宴知小跑而来,“不醉不归,许大人,我跟你喝,我跟你喝。” 许宴知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黎夫人爽快。” 宋清悦酒杯刚送到嘴边就被黎仲舒伸手夺走,他轻柔揽过宋清悦的腰,“什么不醉不归?还逛不逛夜市了?” 宋清悦眼睛眨了眨,盯着黎仲舒半晌,终是败下阵来,“好吧,那许大人,咱就喝一点点。” 许宴知笑道:“没想到黎夫人竟是个小酒鬼。” 宋清悦有些不大好意思,“也没有常喝,只是偶尔小酌几杯。” 黎仲舒接话,“不醉不归可不是小酌几杯的量。” 宋清悦跟许宴知只喝了一杯就被黎仲舒揽了回去,许宴知再次坐下时就坐到了谢辞身边,她说:“真可惜你不能喝酒。” 他哼一声,“快别来气我了。” “哟?吃醋啦?” 谢辞耳根子一红,“我才没吃醋,我吃哪门子的醋?” 许宴知瞥他一眼,“得了,我跟你的郡主说的可都是你的好话,你还不赶快谢谢我?” 谢辞嗤笑,“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那怎么着,我给你嗑一个?” 许宴知装模作样的思索片刻,“也不是不行。” “滚蛋。” “谁让你这么没脸没皮?”许宴知白了他一眼。 一行人在福聚楼用膳闲聊直至入夜,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都到街上去逛。 几人走着走着就散开了,黎仲舒与宋清悦去了酒铺,李忠明和季如槿去瞧了簪花铺子,只留沈家兄妹,谢辞和许宴知四人一路。 许宴知有意让谢辞和沈玉寒并肩,对沈玉林说:“我说小侯爷,咱俩比试比试呗,那边刚好有射箭的。” 沈玉林一扫谢辞和沈玉寒,说:“行啊,什么赌注?” 她回:“任凭做主。” 沈玉林闻言一笑,“那行,走着。” 许宴知一边走一边朝谢辞挥了挥手,“诶,你俩闲着就帮我跑跑腿呗,我想吃李记的脆饼。” 谢辞表面上骂骂咧咧,实则嘴角忍不住上扬。 待四人分别后,沈玉林叹了一声,“你对玉寒……” 许宴知轻摇了摇头,“实非良人。” “你可知玉寒她对你的情谊?” 许宴知点头道:“能得郡主青睐,实属荣幸,可惜,我只将她视作妹妹。” 沈玉林又说:“谢辞喜欢玉寒。”他这话说的是肯定,并非疑问。 “你也瞧出来了?” “我也是最近才瞧出来的。” 他又说:“原先我还想着让你做我妹夫,奈何你并无此意,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许宴知促狭一笑,“你还操心别人呢,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沈玉林一拐她肩,“你比我好到哪去?” 她一耸肩,“我且还小呢。” 二人走至射箭摊位,她指着挂着的彩头,说:“谁先射到就归谁。” 沈玉林一口答应。 二人双双搭弓,准备。 按照店家的规矩,每人有十支箭,需要射中九个靶心,最后一支箭才能射向彩头,且前九箭只要有一箭未射中靶心就没了再射的机会。 既要比准心也要比速度。 沈玉林不愧是将门之后,不论是速度还是准心都是上乘,许宴知则是熟能生巧,在云清学宫时就时常射飞禽走兽,箭术与沈玉林不相上下。 几乎是同时,两支箭射向彩头。 到底是沈玉林更胜一筹,比许宴知速度更快一些。 彩头归了沈玉林。 他说:“你莫不是在让我吧?” 许宴知:“让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可拿不到彩头。” 沈玉林把彩头塞给她,“你拿着吧,我留着也无用。” 许宴知又塞回去,“愿赌服输,我可不要。” 旁边有一小童脆生生开口,“你们不要,我要。” 许宴知和沈玉林齐齐一怔,又相视笑出声,沈玉林把彩头递给那小童,“你拿着吧,送你了。” 那小童也没跟他俩客气,接过来认认真真朝他俩鞠了一躬,“谢谢二位大哥哥。” “许大人的箭术原来这般好么?”人群中传来声音,许宴知顺着声音看去,是哈扎拉和阿图鲁。 许宴知神色未变,泰然自若的向沈玉林介绍,“这位是阿图鲁,这位是哈扎拉,这二位都是西郦使臣。” “这位是盛阳候,沈玉林。” 双方都已自己的礼节行了礼,沈玉林笑问:“二位是来逛夜市的吗?” 阿图鲁说:“莲娜哈听闻沅朝夜市热闹,便一直想来逛一逛。” 许宴知则笑问:“那怎么不见莲娜哈姑娘呢?” 阿图鲁回道:“她在逛衣裙,我和哈扎拉想去看看有何吃食。” 哈扎拉再次开口,“许大人可有何推荐?” “吃食自然是有,只是怕二位吃不习惯。” 阿图鲁接话:“总要尝一尝才算没白来一趟。” 哈扎拉望着许宴知,再一次将话题引到射箭上,“许大人原来会射箭,箭术好像还不错,不像是会射偏到别人靶子上的样子。” 许宴知淡淡一笑,“不过是运气罢了,我倒希望我能回回都有这样的运气。” 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可就是这样的瞎话叫人拆穿不了,只能把瞎话当作真话来听。 阿图鲁笑了笑,朝远处挥了挥手,喊道:“莲娜哈,在这儿。” 莲娜哈朝他们跑来,还带着些气喘,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说:“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好怪的味道。” “许大人,你也在啊。”莲娜哈朝许宴知笑了笑。 许宴知微微颔首回应,“酸酸甜甜,莲娜哈姑娘吃不惯吗?” 她点点头,说:“我们西郦,要么甜,要么酸,没有这样酸酸甜甜的味道。” 哈扎拉扫了一眼莲娜哈,说:“走吧。” 阿图鲁连忙对许宴知说:“许大人,我们就不打扰了。” 沈玉林望着三人背影,对她说:“射偏到别人的靶子上是何意?” 她一摊手,“就这个意思啊,我把箭射到别人靶子上去了。” 沈玉林一脸狐疑,“你故意的?” 她点头承认,“是啊。” “你说你,被人逮个正着吧?你也不怕人家使臣把这事儿往大了说,届时坏了两国邦交。” 她轻一摇头,“不会,西郦在与我朝战时就是败方,如今来访更是求和意味明显,不会因此坏了两国交好,再者,来使之间相互试探乃常事,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底交个干净。” 沈玉寒思忖片刻,“那个叫哈扎拉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她也道:“冷淡到不像是一个到他国交好的使臣。” “宴知哥哥!” 身后是沈玉寒和谢辞,许宴知便止了话,笑望他二人走来。 谢辞手里提着的不是脆饼而是酥酪,他递给许宴知,“喏,脆饼没有了,就给你买了酥酪。” 许宴知含笑接过,“有劳,有劳。” 沈玉寒四处望了望,“黎仲舒和李忠明他们呢?还没找到我们吗?” 沈玉林:“人家郎情蜜意,自然不想跟我们混在一起。” 他又说:“我刚瞧见西郦来的三位使臣了,打扮确实与我们不同,但也挺不错的。” 沈玉寒追问:“模样呢?跟我们如何?” “西郦人五官特征倒是比我们更鲜明一些,眼眸更深邃,鼻梁也更高,至于皮肤嘛,比我们稍黑一些。” 谢辞突然笑出声,“比李忠明还黑吗?” 沈玉林一边笑一边点头,“比他还黑。” 许宴知笑睨一眼,“人李忠明黑怎么了?你就逮着这损他。” 谢辞嗤笑,“谁让他以前老说我白得不阳刚。” 许宴知点点头,“这也是实话啊。” 谢辞呸一声,“啧,你不也白?” 许宴知晃晃脑袋,“是呀是呀,可是人家李忠明也不说我啊。” 沈玉寒听他俩吵闹不由一笑,“你们俩真是冤家,一见面就吵,分开就只说对方的好。” 许宴知嫌弃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谁稀得他夸我。” 谢辞同样不屑,“呸,这狗东西谁会说他的好?” 第73章 饯行 “宣,西郦使臣觐见。” 李公公扬声喊完,西郦的三位使臣才走进殿中,齐齐道:“西郦使臣参见沅朝圣上。” 靳玄礼一抬手,笑言:“远来是客,三位使臣不必多礼。” 谢辞今日是与许宴知一道进的宫,他站在殿内总忍不住要与许宴知窃窃私语。他说:“这就是夜市那晚的三位使臣?” 许宴知点点头:“正是。” “好像是比李忠明还黑点啊。”谢辞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被听到这话的李忠明狠狠剜了一眼。 谢辞轻咳两声,收敛了笑意和不正经,端端正正站着。 阿图鲁说:“禀圣上,为表我西郦国的心意,特为圣上准备了礼物和我国国主的手书一封。” 阿图鲁一边说一边向李公公示意,李公公一颔首,便有几个小公公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进殿来。 木箱被分为四个部分拆开,露出一有人这么高的盆栽树来。最底下的花盆是由上好的黄花梨精心雕刻而成,盆中并非黑土而是铺满了黑晶石,这也并非是真树而是由翡翠雕刻出来的树景,树干上的纹理以及枝干脉络都栩栩如生,细致非凡,翡翠树叶与整体枝干的连系密切却又仅由真正枝干大小的翡翠相连,仿佛一个不慎就能将叶子撞断。 最为精妙的,是白玉雕刻而成的花朵采用镶嵌和链挂工艺放置在绿叶之间,倒真像是开了花的树一般。 阿图鲁捧着一个木盒接着说:“圣上,这树上之花皆可摘下,可换上这木盒中的夜明珠,这便是这树的果子,到了夜间,明亮无比。” 之后由哈扎拉呈上手书,李公公接过转交圣上。 在靳玄礼阅手书时底下官员中有不少人对这翡翠树发出惊叹,皆言此树工艺精妙,设计新奇。 李忠明问谢辞,“你可曾见过这般工艺?” 他抚着下巴思索片刻,“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能人工匠能将翡翠雕刻成树,此工艺之所以珍贵,一是看重工匠能将死物雕刻成‘活物’的手艺,二则是翡翠的用料不易得,瞧着这树快有人高,这等巨大的翡翠实在难以获得。” 许宴知点点头,接着说:“我也有所听闻,但据我所知,真正技术高超的工匠不必特意去寻巨大的用料,而是由不同大小的翡翠用料拼接在一起。” 李忠明又说:“拼接?不同的翡翠如何拼接在一起?” 谢辞说:“大抵是类似于榫卯工艺吧。” 李忠明望着那树静了片刻,又说:“如此新颖的设计巧思,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许宴知笑笑,说:“你是说我送给黎仲舒的喜礼?的确在设计思路上有些相似但本质还是不同的,这棵树的工艺何其复杂,其工匠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高台上的靳玄礼突然笑起来,“朕已阅西郦国主手书,得知国主对我朝的重视朕甚感欣慰,你们西郦的诚意朕已知晓,朕也会手书一封,届时三位使臣大可放心回去禀告,我朝欢迎西郦前来欣赏我朝风光。” 阿图鲁等三人一齐向靳玄礼谢恩,靳玄礼又问:“三位使臣打算何时启程归国?” 阿图鲁说:“回圣上,已定为明日一早启程。” 靳玄礼一笑,“正好,许爱卿。” “臣在。” “今夜由你设宴,替朕招待好三位使臣,算是为他们饯行。” “臣,定不负圣意。” 三位使臣闻言也道:“谢圣上恩典。” 下朝后许宴知直奔御书房,“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我设宴?” 靳玄礼将手书递给她,“你自己瞧瞧吧。” 许宴知接过一看,眉头一蹙又渐渐舒展,她说:“哈扎拉,他便是西郦九皇子么?可据我所知,西郦九皇子身子骨不行,西郦国主竟舍得让他千里奔波?” 她说着又顿了顿,“我并不认为我所见到的哈扎拉是个病秧子。” 靳玄礼沉吟片刻,说:“要么是他一直在强撑,要么是他骗了所有人。” 许宴知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手书,“这上面只说是派九皇子前来历练,圣上以为,西郦国主对这九皇子如何?” “以一国之君的立场而言,朕也会希望政儿能有所历练,可若是政儿身体虚弱,朕万不会让他如此奔波远赴他国。” 许宴知摇摇头,“圣上不该这般想,你这番想法也只是基于只有小殿下这么一个子嗣,而西郦不同,西郦皇室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靳玄礼指尖一顿,说:“你的意思是,西郦国主并不在意这九皇子的死活?” 许宴知回道:“九皇子并非外交使臣,也就是说此次使臣之行有他没他结果都不会变,我料想九皇子此行应是他自荐得来,再加上西郦国主本就对他不甚重视,随意安了个历练之名便让他来了,反正也不会对结果产生影响。” 靳玄礼冷哼一声,“这西郦国主竟与先皇有些相似,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在心上。” 许宴知静默望他一眼,她太知道靳玄礼有多恨先皇了,他恨先皇给了他父子之缘却不曾施舍过半分父子之情,以至于靳玄礼早年身为太子却连宫人都能随意欺侮他。太后还是皇后时一开始未有子嗣,便杀人夺子将靳玄礼养在自己身边,这便让靳玄礼得了太子之位,在太后有了自己的骨肉后便认为是靳玄礼抢了她亲骨肉的太子之位,所以对他动辄打骂,不管不顾。 在不被母后疼爱之时连父皇也未曾给过他一丝关怀,堂堂太子沦落到被他人欺负的地步,靳玄礼的童年并不好过,若非是遇见了许宴知和乔赋笙,他大抵已经没命了。 靳玄礼有一苦笑,“你说这世上竟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人存在,都说无情帝王家,朕有时在想,若朕未生于皇家,是否能过的肆意些。” 许宴知将手书放在一边,起身走至他身侧,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按了按,说:“圣上,你已不再是太子了,你是一国之君,你会做到的,那些先皇不曾做到的事。” 靳玄礼嘲讽一笑,“先皇对臣子的耐心还不及对朕的耐心多。”他拍拍许宴知搭在他肩上的手,笑了笑,“你放心,朕不是孩子了,知道轻重,朕不会因西郦国主的家事而牵扯到国事上,西郦主动来访这对我朝国威是件大事,朕不会感情用事。” 许宴知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她收回手去,背着手绕着他的桌案转了转,嘀咕一句:“没一个是我喜欢的。” 靳玄礼闻言哭笑不得,“朕喜欢就好。” 许宴知又说:“真小气。” 靳玄礼一个笔搁扔来,被她伸手接住,“朕还小气?你从朕这儿顺走了多少东西了?还说朕小气。” 笔搁被她拿到眼前看了看,摇摇头,放回到桌案上。 靳玄礼挑眉问她,“你许家有不少铺子,你又不缺钱,总惦记朕的东西作甚?” 许宴知笑嘻嘻的说:“圣上的东西,那可是恩典呐,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哦,所以你就把你从朕这儿顺的恩典随手给了别人?许宴知,借花献佛到这个地步也就你这么厚颜无耻。” “嘿,圣上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下次别说了。” “放肆。” “是是是,我放肆,我这就退下了,不打扰圣上处理公务了。” 许宴知没个正形的退了出来,拍拍衣袍,戴好官帽往出宫的路上走。 践行宴之事在她一到都察院就差人给阮正倾送了消息,虽说此事是圣上钦点由许宴知操办,可她毕竟不是鸿胪寺的人,招待使臣之宴还是得由鸿胪寺来操办,许宴知也只有监督之责。 许宴知望了望桌案上堆着的折子,问道:“这是什么?” 付白说:“这是各家大人这月交上来的自检书。” 付白这么一说她才想起,上月陆凊就同她提过一嘴,说他已上书圣上,提议官员一月一自检,交由都察院收录,还与官员的年终考核有联系。 许宴知揉揉眉心,一本一本打开来看。 一开始还好,她还能心平气和的把看过的折子放回去,之后她越看越没了耐性,看一本扔一本,到最后干脆一本也不看了。 她说:“我对他们的家长里短实在不感兴趣,什么一日吃了几碗米饭,什么府里养的狗生了几只小崽子,什么闹了肚子一日去几趟茅房……这算什么自检书?” 付白缩缩脖子,说:“大人,这才第一个月。” 许宴知往后一靠,“你和张戬继续看吧,我该去鸿胪寺了。” 张戬和付白一声哀嚎,“大人,带我俩走吧。” 许宴知拍拍他二人的肩,“我先一步了,你们辛苦。” 她到时践行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阮正倾本想与许宴知并席主位,但许宴知却说:“别,大局还需阮大人主持,下官随意就是。” “可……”阮正倾有些犹豫,今日早朝时圣上钦点许宴知设宴,那这主位就得是许宴知,又因使臣宴会是由鸿胪寺负责,阮正倾身为鸿胪寺卿坐主位也是理所应当,可许宴知却言不坐主位,他怕有人说自己抢了许宴知的风头。 许宴知见他犹豫,笑说:“阮大人不必思虑过度,下官不过挂名罢了,大人乃宴主,主位你放心坐着就是。” “那许大人,你想坐在何处?” 她轻一笑,“与使臣坐的近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阮正倾当即明了,笑回:“本官会为许大人安排好的。” “那就有劳阮大人了。” 宴会开始,三位使臣见许宴知并未在主位时除哈扎拉以外都有一愣,阿图鲁很快反应过来,说:“许大人怎么坐到这儿了?” 许宴知抬眸一笑,“我对西郦文化颇有好感,想趁此机会好好向你们讨教一番,三位可是不有什么不方便的?” 莲娜哈摆摆手,笑的爽快,“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许宴知朝他们挥挥手,“那三位快些落座吧,”她说着朝哈扎拉轻一挑眉。 哈扎拉见状一言不发的坐到许宴知身旁,她不由一笑,压低了声音:“九皇子远道而来,是我们照顾不周了。” 哈扎拉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他语气平平,说:“许大人好眼力。” 他又说:“你放心,我此来不会对你们不利,正如手书上说的,我只是来历练的。” 许宴知一点头,拨弄着手上的扳指,“我只是不明白,传闻九皇子身子骨不大好,那为何要来此历练呢?” “只是想来看看沅朝的繁华盛景,见见让西郦战败的神将。” 她轻一笑,“那九皇子还真是豁得出命去,路途遥远,身子骨不好的,恐有危险啊。” 哈扎拉盯着她半晌,没言语。 许宴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漫不经心道:“九皇子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之前她并未发现,如今坐的近,轻易便可知道他在容貌上有过修饰。 哈扎拉眉头一挑,似调侃一般,“许大人知道的还真不少。” 诚然,易容之术她也有所涉及,当年是她缠着虚清老头教她的,虽说她学的不精,但基础的易容她还是会的。 她指尖点点膝盖,“九皇子可否告知真名?” “厉莘。” 西郦国姓瑞廷,他叫瑞廷厉莘。 他又说:“倘若下次有机会再与许大人相见,必然会是真面目,你且放心,不论我做什么,我对沅朝都毫无敌意,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好,那就希望下次见面时,九殿下能如实相告。” 他微一愣,半晌才道:“许久没人叫我九殿下了。” 她朝他端起酒杯,“下官斗胆,请九殿下干了这杯。” 他郑重端起酒杯,朝她微微颔首,将酒一饮而尽,他说:“希望我与许大人能够成为朋友。” 许宴知垂眸一笑,轻言:“至少我们现在不是敌人。” 他依旧郑重回答,“我们不会成为敌人,一定不会。” 许宴知静静听着他似誓言一般的承诺,并未多说什么,“尝尝我朝的特色吧,九殿下。” “好。” …… 宴会结束后许宴知没坐马车,一个人慢慢悠悠走回府去。 许昌茗就立在府门口等她,见许宴知没坐马车便知晓她有些醉了。 阿桃去扶她,她没让。 她上前挽着许昌茗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说:“嘿,你的宝贝闺……额儿子回来了,你挂念坏了吧。” 许昌明有些无奈,“你知道我挂念还不早些回来。” “嘿,爹,给你添麻烦了。” 许昌茗没回应这句话而是转了话锋,“你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没闹吧?我可丢不起这人。” “有啊有啊,你人都被我丢没了。”她说着低低笑着,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许昌茗自然知道她不会耍酒疯,伸手刮刮她的鼻梁,同她一起走进去,笑呵呵的说:“诶哟,你把你爹的老脸都丢尽咯。” “对啊对啊……” 第74章 返朝 西郦使臣启程回国,许宴知起了个大早相送。 她身上穿的是官袍,官帽戴的端正,笑盈盈的说:“三位一路平安。” 厉莘则是幽幽一句:“许大人,不上早朝?” 许宴知笑回,“得友非易,岂能不送?” 厉莘定定望她一眼,终是勾唇一笑,轻微点头,“许大人说的有理。” 莲娜哈有些疑惑,“许大人何时与哈扎拉这么熟了?” 阿图鲁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扯了扯莲娜哈的衣袖,悄声说:“别乱说话。” 许宴知轻笑一声,双手一拱呈送别之礼,“望各位使臣返程顺利,我朝欢迎贵国来访。” 阿图鲁三人齐齐回礼,“谢许大人,谢沅朝圣君。” 待三人走后,许宴知才上了马车进宫上朝。 她将官帽摘下,放到一边,身子一躺合眼休息。她是被谢辞敲马车的声音吵醒的,她正睡眼惺忪,谢辞叽叽喳喳。 “你昨儿去使臣饯行宴到底喝了多少?” 许宴知一边撩袍下马车一边说:“酒早就醒了,是困的。” 李忠明接话问她:“你这是去送行了?” 她点头,又伸了个懒腰。 “他们三人怎么了吗?”黎仲舒问道。 许宴知失笑反问:“非得是他们三人如何了我才能去送?” 谢辞嗤笑出声,“黎仲舒的话还是委婉了,要我说,就你这样的,谁能让你早起相送?” 他说着还怪声怪气道:“那得是祖上积了多少德才能让你许大人这么上心?” 许宴知二话不说就给他一脚,“夸不夸张?这话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李忠明故作认真的摸了摸下巴,说:“真是难为你许大少爷与我等为伍。” “嘿,没完了是吧,你们一个个的,干脆损死我吧。”许宴知一甩袖作势要追李忠明。 沈玉林及时开口:“好了好了,说正事吧。” 许宴知这才对着沈玉林道:“小侯爷还记得那日夜市,你说他有些冷淡的那人吗?” 沈玉林点点头,“记得,你那时还说他的态度不像是出使他国的使臣。” 许宴知有一轻叹,“人家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使臣,他是西郦九皇子,瑞廷厉莘。” 众人皆一惊,谢辞凑过来说:“人家堂堂皇子为何还要屈尊做这使臣?” “西郦国主手书上说是他是来历练的,我猜他是自请而来,至于是何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黎仲舒面色有些严肃,“怕就怕居心叵测。” 许宴知点点头,“所以昨夜饯行宴我有意试探,他有意隐瞒我也不好再问,他倒是向我承诺,说不会不利于我朝。” 她又补充一句,“他这个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话怎么说?”沈玉林问道。 她回:“你们可知在西郦时,对他的描述是体弱多病,很少过问政事,另外,他这体弱是会在路程中病亡的程度。” 李忠明说:“昨儿早朝我瞧着也没什么虚弱的样子啊?” 谢辞则问:“他易容了?” 许宴知点头,说:“易容也只能掩盖容貌,但整体气质变不了,他并未显露半分病态,我并不认为他是为了装作哈扎拉而有意强撑,他的底子里就是康健的。” 谢辞:“看来此人心思深沉,不容小觑。” 许宴知又说:“他给我的感觉,似乎并未在我面前有任何遮掩,就这样直白的被我发现他并非体弱。” 黎仲舒也说:“所以你有意与他交好?” 她沉吟片刻才再次开口,“倒也不是交好,我只是向他展示了友好,毕竟在不知其根底之前,总不好贸然为敌。” 几人说话间也行至殿外,谢辞扯了扯许宴知的衣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许宴知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是柯相,他返朝了。 柯相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一般,扭头回望一眼,与许宴主眼神相撞。许宴知平淡如水,就这么与柯相对视。 许宴知直视柯相眼中的压迫与威严,她能很直观的感受到柯相眸中压着的野心和权势。而她始终平平淡淡,似是什么也不在乎一般的洒脱,又带着属于年轻人的狂狷和肆意,微一挑眉对上他的威视,轻狂又松散。 周围有人开口道:“柯相,近来身子可好?” 跟在柯相身旁的王克冷笑一声,说:“你去闭府一月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通红,悻悻走开。 李忠明一蹙眉,“王大人好大的火气。” 谢辞接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大人被闭府一月呢。” 王克瞪一眼李忠明和谢辞,还要开口,许宴知则抢先道:“王大人,与其操心别人,不如管管自家小妾,宠妾灭妻在我朝是万万不可的。” “你!”王克被堵的无话可说,杨禄一把抓住王克,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柯简之哼笑开口,“许大人倒是消息灵通,那不知许大人可知我儿的消息?” 许宴知轻一笑,说:“柯大人说笑了,下官身为监察御史,知晓官员不良家事乃职责所在,至于不在朝堂的,或是被流放之人的消息,下官也没这个精力去知晓不是?” 柯简之这一问许宴主便知晓他这是把柯雍在流放途中只剩半条命的账记在她头上了。 她又道:“柯大人?你没有柯公子的消息吗?若是需要,下官可帮大人去问一问。” 王克又是一冷哼,“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宴知含笑反问:“王大人此话何意?下官使什么下作手段了?再者,下官若想做什么,还需使下作手段吗?” 谢辞嘲讽一笑,“我说王大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堂堂太常大人,怎学得路边野狗一般胡乱攀咬?” 周围官员纷纷低笑,王克的脸愈发通红,急的他要冲出来理论。柯简之扫一眼,王克便压着气性退回去,他又轻扫四周一眼,周围官员都纷纷静下来,权当无事发生一般散开。 谢辞又装模作样打了打自己的嘴,“诶哟王大人,下官一向口无遮拦,若是哪里得罪了王大人,王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下官计较。” 瞧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哪里是在赔不是,分明是在要求王克莫要计较。 沈玉林则是笑眯眯的,“柯大人年事已高,记性不大好也是能理解的,如今返朝若是有何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本候。” 杨禄终于开口,“你们别太过分!” 许宴知轻咳两声,扫一眼谢辞又望一眼黎仲舒,谢辞便领着李忠明先行进殿,黎仲舒也与沈玉林先进殿去。 李忠明原本想开口说什么的,却被谢辞拉着走了,他见谢辞朝他眨眨眼便什么也没说,跟着进去了。 柯简之淡淡道:“许大人的好友当真都是牙尖嘴利,果然人以群分。” “柯大人谬赞,下官也知自己口齿伶俐。” 许宴知又含笑一拱手,“柯大人,冤有头债有主。” “下官先行一步了。”她说完就撩撩衣袍进殿。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让柯简之认清是谁害了柯雍的半条命,又是让柯简之莫要将他们之间的账算在谢辞和沈玉林身上。 她一进去,李忠明便问她,“叫我先进来作甚?我还有话没说呢。”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行了,谢辞和小侯爷的话够气人的了,你就别瞎凑热闹了,你何必跟他们浪费口舌?” “也是,我都不稀的跟他们废话。”李忠明说。 “就是就是。”谢辞也附和道。 许宴知暗中乖了拐谢辞,瞪他一眼,“下回莫要再这般挑衅了,柯相这人不是好相与的。” 谢辞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方才让李忠明和黎仲舒先进殿就是怕他俩为你说话得罪柯相吧?” “你家在江南有根基,在京城也有生意,柯相也不会轻易动你,沈玉林是侯爷,更是不会对他轻易下手。”许宴知继续解释道:“可李忠明和黎仲舒不同,他俩家室平凡,我自然是要多为他们着想。” 他笑一声,“那就护着些。” 李忠明问:“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是不是又背着我商量怎么捉弄我呢?” 谢辞“啧”一声,“我们何时捉弄过你?” “还没有?上回你骗我那河里有鱼,我二话没说就跳下去,结果呢?除了石头就是石头。” 谢辞不认账,“明明是你瞧不见鱼在哪,还怪我骗你?” 李忠明又瞪一眼许宴知,“还有你,你骗我那排的老长的队是卖女子珠钗的,结果等我排到时才知是为女子瞧病的。” 许宴知晃晃脑袋,“人家虽是为女子瞧病,可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你去了他能不给你把脉?我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呸,”李忠明越说越激动,谢辞连忙揽住他的肩,“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别急,一会儿下了朝请你喝酒去。” 许宴知也说:“喝最好的酒,谢辞都舍不得喝的那种。” “许宴知!”谢辞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圣上驾到!”李公公的声音成功打断了他们的吵闹。 许宴知将手指抵在唇边,“嘘,上朝了。” 谢辞没忍住踹她一脚,朝堂之上她也不好大幅度躲避,只好生生挨下这一脚。她回瞪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口型在说:“你完了,谢辞。” 谢辞一挑眉,满脸得意,“你奈我何?” “狗东西。”她骂一句。 谢辞摇头晃脑,“我就是。” …… 下朝后许宴知踢了谢辞一脚就连忙到李公公身后,说:“李公公,咱们走吧。” 她是要去御书房的,可谢辞不去。 谢辞被她踢了一脚正想反攻,见许宴知已经躲到李公公处也不得不作罢,他咬牙道:“我们在福聚楼等你啊,许大人。” 许宴知大手一挥,装模作样回一句,“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李公公将一切尽收眼底,笑着说:“圣上说的没错,许大人在这京城中果然最是鲜活。” 许宴知笑回:“李公公,圣上的原话怕是说我顽皮不正经吧?” 李公公摇摇头,“许大人,这就是圣上原话,许大人也的的确确是咱家见过最鲜活的人了,爱闹爱笑,活泼灵动。” 许宴知闻言摸了摸鼻尖,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我知道我的确有些闹腾了。” 李公公笑着摇头说:“许大人误会了,说许大人活泼灵动,确实是真话,这京城中少有鲜活,许大人,鲜活些又有何不可呢?” 许宴知也跟着笑,“还得多谢李公公包涵。” 她一进御书房刚要拱手行礼,靳玄礼就一抬手,说:“莫要给朕装模作样了,过来。” 许宴主笑两声走过去,瞧见那桌案上放着一支玉簪,她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这是谁的?” “政儿的生母留下来的。” 她一挑眉,“圣上想做什么?” “朕或许,有办法废了皇后。” 许宴知把玉簪拿在手中,语气有些沉,说:“你想重提旧事?” 靳玄礼冷道:“当年与婉嫔之死有关的宫人都被灭了口,若要重提旧事,怕是不太容易,朕是想引她自己认罪。” 许宴知将玉簪轻放回去,静默片刻才道:“圣上想如何?” 靳玄礼则是轻摇摇头,“届时你就知道了,你只需配合朕就是。” 她一撇嘴,伸出一只手来,“我有什么好处?” 靳玄礼失笑,一打她的手心,“行了,你心心念念那套茶具,朕一会儿差人送到你府上。” “这还差不多。” “朕这儿的好东西,迟早得被你搬空。” 许宴知笑呵呵的,“怎么会呢?我许宴知才不是这种人。” 靳玄礼一抬眼,“不,你就是。” 之后许宴知又简单说了她对瑞廷厉莘的看法,靳玄礼听完则说:“或许,朕以后会有与他合作之时。” 许宴知不置可否,“他不简单,他们西郦朝局将来怕是会变一变的。” 她在御书房待了一个时辰,茶也喝了,糕点也吃了,还得了一套茶具,今日收获倒是不错。 她懒洋洋的揉揉后颈,“没别的事儿我就出宫了啊。” “你就这么急着出宫?” “那是自然,你这宫中沉闷极了,我可受不了,我就爱红墙外的自由自在。”她朝他又是一敷衍的行礼。 许宴知走后,靳玄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静了许久,终是低低一声,“是朕对不住你,将你困在这四方天中。” 可他别无选择,他只能信她。 许宴知这厢大大咧咧没多想,出了宫就直奔福聚楼,“谢狗,你好像还不能喝酒吧?” 谢辞:“能啊,我问过大夫了,他说我可以饮酒。” 李忠明说:“啧,这怕是个庸医。” 谢辞脸气的涨红,“我不管,我都许久没碰酒了,你们馋了我许久,我今儿定是要喝的。” 沈玉寒则说:“伤没好呢,还是等痊愈再喝吧。” 谢辞一言不发,一下蔫了。 许宴知瞧得明白,哈哈大笑,拍拍谢辞的肩,在他耳边说:“人家郡主都发话了,你还喝吗?” 谢辞咬咬牙,“不喝了!” 沈玉林接过谢辞手中的酒壶,“不能喝上一边去啊,别耽搁我们喝。” 众人皆是一笑,谢辞耷拉着个脑袋,沈玉寒笑着安慰,“再忍忍,等你痊愈,届时你想喝多少喝多少,我们陪你喝。” 黎仲舒顾着吃菜,“我也不喝,我夫人等着我回去呢,我吃吃就要走了。” 许宴知啧啧起哄,“黎夫人好手段,竟将你调教成这样,吾心甚慰。” 黎仲舒斜她一眼,“滚一边去。” 谢辞虽然没酒喝但依旧热络,“不知李夫人对咱们李大人有何要求啊?” 李忠明面颊唰的一红,“还……还没成李夫人呢。” 沈玉林接话:“这不是快了吗?” 众人嬉笑吵闹,吃吃喝喝好生畅快。 等众人散时,许宴知没回府,而是去了都察院。 谢辞没喝酒趁着时辰不算晚也去了大理寺办公。 其余的李忠明是被沈家兄妹送回去,黎仲舒则是真像他说的那般,没喝酒,只是吃菜菜便回府了。 许宴知一直待到夜里才回府,阿桃见她回来,凑近闻了闻,说:“又喝酒了?”许宴知“嗯”一声,“喝的不多,我没醉。” 阿桃点点头,“行,明儿就有人参你喝酒当值。” 许宴知被她一噎,“我真没喝多少。” “你是没醉,但我估计你也没少喝。” 她双肩一松,“我回都察院只是整理东西的,有正事儿我不会沾酒的。” 阿桃睨她一眼,“姜老爷要来了。” 她一愣,“外公?他是有何事吗?” 阿桃摇摇头,“老爷只是说让你做好迎他老人家的准备,别的也没说。” 她揉揉眉心,“知道了。” 第75章 思念 无事度过几日后,许宴知像往常一样进宫上朝,她万万没想到会被皇后留在宫中。 “许大人,不必紧张,本宫只是想与你聊一聊。”皇后眼尾一挑,似打量一般望她,眸中睥睨显露,将她视作下位者便不由略带轻视。 许宴知这下知道靳玄礼口中的配合是何意了,外臣岂能待在后宫,靳玄礼这是有意纵容皇后留她。 许宴知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神色淡淡道:“不知娘娘是想与臣聊些什么?” 皇后张了张嘴,紧紧盯着她的脸,半晌没言语,二人无声对峙,许宴知轻轻错开她的眼神,提醒一句,“娘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皇后恍然回神,她垂眸掩了情绪,再抬眸时便是审视,“听说许大人有个姐姐?” 她一点头,“正是,可惜,我胞姐十六那年便病逝了。” “十六啊……那确实是有些可惜。”皇后顿了顿,又说:“你姐姐的模样与许大人一模一样吗?” 许宴知回道:“正是,外人都分辨不出。” 她紧接着问:“娘娘到底是想与臣聊些什么呢?” 皇后静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可知太子生母?” 许宴知一挑眉,她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拨弄着扳指反问:“娘娘怎会觉得臣会知晓太子生母呢?” 她又是一问:“还是说娘娘认为,臣与太子生母有何关联?” 皇后顿时有些紧张,扯了扯嘴角,“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许大人知道婉嫔的样貌吗?” 许宴知勾唇一笑,“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婉嫔与你姐姐很像。” 许宴知故作惊讶,“竟有如此巧合么?” 她轻一蹙眉,佯装疑问:“敢问娘娘,这婉嫔是因何故去?” 皇后神色有一瞬不自然,指甲陷进手心,说:“难产而亡。”似是怕她不信一般,皇后又补充一句,“女子难产本是常事,只是婉嫔命不好,竟让她碰上了。” 许宴知心中冷笑,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她口中反倒怪在命不好上,到底是命不好还是她有意迫害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许宴知眸光闪了闪,淡笑开口:“难怪娘娘想与臣聊一聊,原来娘娘见我便想起了故人。” “娘娘放心,你既如此挂念婉嫔娘娘,夜里梦中婉嫔娘娘定会与娘娘相见,以解娘娘的相思之苦。” 她又接着说:“诶,据说只有与故人有仇怨的人才会梦见故人,娘娘恕罪,臣说错话了,娘娘问心无愧,又岂会梦见故人呢?” 此言一出,皇后便有些慌神,她强撑着笑意和姿态,“许大人说笑了,哪里有这样的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 许宴知也应声附和,“是是是,是臣胡言了。” 皇后仿佛自言自语一句,“本宫怎会与婉嫔有仇怨呢,本宫没有……” 许宴知故作玄虚,有意露出手腕上的佛珠,她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可曾听说过?这难产而死的人最是凶煞,因为怨念极重,因为生产之日便是命陨之时,所以每每到了这一天,总会故地重游,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皇后面色一白,但涵养极好,丝毫未显失礼,她依旧挂着笑,尽管笑得有些勉强,她的指尖无意识的绞着丝帕,她说:“许大人也信这些么?本宫从未听说过这些。” 许宴知心下一笑,暗自腹诽一句:“你自然从未听说过,因为是我现编的。” 许宴知面上略带严肃,又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深宫中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万一那故人已成凶煞,分不清好坏,娘娘还是小心为好。” “是……是,多谢许大人提醒。” 皇后此言便已然落了下风,没了一开始居高临下上位者的睥睨,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在不知不觉中被许宴知拉下。许宴知紧接着又说:“圣上似乎很挂念婉嫔。” 许宴知这话彻底揭下了皇后的勉强,因为提及了靳玄礼,皇后便失了分寸。此言就如利刃一般狠狠扎进皇后心口,让她临近崩溃。 许宴知猜想皇后在意靳玄礼,不论是否真心,她的的确确心中有靳玄礼,所以这话无疑是戳到皇后的痛处。 靳玄礼并不爱她,甚至是厌烦。 可惜,在皇后让婉嫔难产而死之时就注定了靳玄礼不会给她情爱,因她的野心让小殿下没了生母,让靳玄礼没了心仪之人,最重要的是,让靳玄礼想到了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因太后而失去了自己的生母呢? 眼看时机差不多,许宴知便言说告辞。 皇后有些失神,随意挥了挥手算是回应,却在许宴知刚迈出去时说:“许大人的姐姐,与婉嫔真的很像,许大人真的没有疑问吗?” 许宴知脚步一顿,轻笑一声,“娘娘,我姐姐已经走了,有些事,无从应证。” 她从皇后宫中出来,去了御书房。 “怎么样?皇后与你说了些什么?”靳玄礼问道。 许宴知放松了身子,扭扭脖颈道:“我猜到圣上是想装神弄鬼逼她自认,所以也用话刺激过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安排了。” 靳玄礼笑一声,“聪明,你果然没让朕失望。” 她撑着脑袋扫一眼,端起茶盏抿一口,语气懒散,“啧,不过就是用我这张脸刺激刺激皇后罢了,你又何必故弄玄虚卖个关子。” 靳玄礼笔尖顿了顿,“你聪明,朕知道你会知晓朕的想法。” 她打了个哈欠,“我该说的也说的,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她一挥手,“我也该出宫了,都察院还有事儿呢。” 许宴知今日出宫比起往日来说有些急促。皇后的话她又岂会不清楚?早在许昌茗提及太子生母与她样貌相似之时她就有些预感,只是她那时不愿深想,如今皇后又一次提起,令她不得不去想。 许宴知从未想过靳玄礼会对她有男女之情,她宁愿认为婉嫔的容貌不过是巧合。但转念一想,她又放下心来,就算靳玄礼对她有这等心思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亲手为她塑造了许宴知的形象,便是再无入宫的可能。 她甚至有些庆幸,靳玄礼只是将她拉入朝局而不是纳入后宫,她一向松散自由,不爱规矩,入了宫便是束缚。 许宴知也渐渐静下来,靳玄礼选择让她入朝便是断了对她的念想,她也大可放下心来。她揉揉眉心,轻叹一声,此事只能就此作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深究的必要,她只需对此事装傻充愣即可。 她刚一出宫就迎面碰上进宫当值的乔赋笙,二人只是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再擦肩而过。 她是出宫,他是进宫,二人之路注定不同。 许宴知上了马车,而乔赋笙在她身后驻足目送她离开。 许宴知在都察院当值,付白抱着一堆案卷进来,“大人,这些都得你过目。” 她抬眸一看,用笔杆随意一指,“放那吧。”她再次垂眸盯着眼前的折子,提笔写下“已阅”二字,之后将它放到一边,又拿过另一本折子,她顿了顿,抬头说:“一会儿我会提前些下值,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付白摇摇头,“属下没什么事,只是大人,这些要留到明日吗?”他指了指刚抱进来的案卷。 张戬也是摇头,“大人,属下也无事。” 许宴知“嗯”一声垂头,又将视线落在折子上,一边批阅一边说:“不用留到明日,我提前下值也不过半刻,处理完再走。” “知道了,大人。” 张戬又问:“大人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调派人手吗?” 她道:“不必,家事。” 许宴知一刻也没停歇,直至将所有案卷折子处理完才得以起身放松,她揉揉眉心,说:“我先回府了,有事再禀告。” “是,大人。” 许宴知回府后沐浴更衣,重新盘发。她未着官袍而是一件净白做底荷青做绣的广袖衣袍,腰间玲珑玉带,头顶银玉发冠。 她与许昌茗一同到府门口等着姜茂成的马车。不多时便有一马车停在府门口,许宴知立马上前相迎,“外公安好。” 许宴知扶着姜茂成下了马车,许昌茗上前一步行礼,“岳父大人安好。” 姜茂成只是对着许昌茗微微点了点头,转而对着许宴知和蔼的笑了笑,“丫……臭小子长这么大了,想不想外公啊?” 许宴知笑眯眯的说:“孙儿怎么会不想外公呢?孙儿最想外公了。” 姜茂成拍着许宴知挽着他的手,笑说:“诶哟,这么些年不见,都当官了。”她也跟着笑,“外公不知道还多着呢,容孙儿好好跟您说道说道。” 姜茂成身后跟着一男子,姜茂成便向众人介绍,此人名叫姜简,是姜茂成收养的孩子,一直帮着姜茂成打理生意,是姜家的二管家。 姜简朝许昌茗和许宴知行礼,“姜简见过许老爷,许少爷。” 许昌茗一抬手,“不必多礼,随我们一同进府吧。” 姜茂成压低了嗓音问她:“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就多了个姐姐,还成了男儿身入朝为官去了?” 许宴知也悄声说:“外公慎言,孙儿入朝为官必然是有缘由的,外公切莫泄露孙儿的真实身份。” 姜茂成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当时得了消息时确实被惊到了,我也立马知会了府中所有得知你身份的人,你且放心,无人敢泄露。” 他说着又叹一声,“只是可怜我孙儿,顶着这样的身份还如何成家呢?” 许宴知安慰他,“外公,国事要紧,家事只能暂罢,再者,外公你就舍得把我嫁出去啊?” 姜茂成立马哈哈一笑,“舍不得,舍不得。” 许宴知一向得姜茂成疼爱,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少不了有话要说,她陪着姜茂成聊聊家常,时常逗得姜茂成哈哈大笑,好一个爷孙和睦之景。 到最后,许宴知还是没忍住开口:“外公,我爹——”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茂成打断,“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还没有老糊涂到分不清。” 许宴知叹一声,“外公,我娘的死真的不是他的错。” “就算不是你爹的错,也是被你爹连累的。” “你娘一向娇贵,若不是在狱中染了风寒,久病不治,岂会在狱中殒命?你爹明知你娘那时身子骨弱,他当初能将你送走,为何又偏偏留下你娘陪他受罪?” “你娘是我唯一的孩子,从小便是娇养,却因被你爹连累受这牢狱之灾无辜丧命,你叫我如何不怨?” 姜茂成的话让许宴知无法反驳,她笑着转了话锋,“外公此次来,可有别的什么事?” 姜茂成回她:“也没别的什么事,听你从云清学宫回京便一直想来瞧瞧你,顺便带姜简到京城瞧瞧姜家的生意。” 许宴知又:“姜简这人如何?” 姜茂成明白许宴知的担忧,他拍拍她的手,说:“姜简比你小一岁,我捡到他时他才十一,瘦瘦小小的,我养了他七年,也算知根知底。” 他又接着说:“姜简是被他亲生父亲卖掉的,他那时被人伢子用锁链拴住了脖子,可眸子里清亮干净,我便把他买回去了,这孩子身世可怜,但脑子机灵学得也快,是个做生意的料,可惜我花了七年时间都没能彻底磨干净他的自卑和内敛。” 许宴知嘿嘿一笑,“外公这是得了个继承人了。” 她脑袋当即被姜茂成敲了一下,“瞎说什么呢,我姜家的产业日后都是要交给你的,至于姜简,他若想用学知识另起门户我也会尽力帮他,他若想留在姜府便是你日后最好的帮手。” 许宴知带这些撒娇的语气,“外公,我一个当官的,哪敢有这么产业,会遭人忌惮的。” 姜茂成爽朗一笑,“忌惮?让人忌惮才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汗毛,如此,待我与你爹百年之后也会有所依靠,无人敢轻视于你。” 许宴知心下一热,眼眶有些湿润,她眨眨眼掩去泪水,略带调皮的说:“什么百年之后,肯定是千年之后,万年之后的事了,外公不必着急。” “臭小子,什么千年万年,那都成老妖精了。” 许宴知与姜茂成聊至入夜,许宴知便赶紧止了话题,吩咐人为姜茂成沐浴更衣,之后便退了出来,不打扰姜茂成休息。 她在院中碰见许昌茗在院中阁亭内独坐,她前往一看,许昌茗竟是在独坐喝酒。 “爹若是有烦心事为何不找我呢?非要独自一人喝闷酒。” 许昌茗嗓音低哑,“你外公歇下了?” “嗯,”许宴知坐下,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说说吧,有何烦心事?” 许昌茗摇摇头,没言语,将杯中酒喝尽,伸手去拿酒壶却被许宴知拦住,她提着酒壶为他倒酒,说:“不止外公怨你,我也怨过,我怨你不同我商量就擅自将我送至云清学宫,我一待就是多年,你也从未说要接我回去,就连娘病逝的消息都是听别人说起,我连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不说接我回去我便同你赌气从未下山,后来我得知你送我走的原因是为我好,不然我恐怕也要受牢狱之灾,可是爹,你一向疼爱娘,你那时为何没将娘送走呢?” 许昌茗眼眶湿润,他再一次将酒喝尽,“怨吧,都是爹的错。” “不,不是爹的错,”许宴知说得极为认真,她握住许昌茗的手,“爹,你实话告诉我,你未将娘送走是否是因我娘不愿走?” “爹,了解娘的又何止你一个呢?我自小便知道娘的性子执拗,说一不二,她虽是娇养长大可性子并不软弱,她极有主见,认定了的事谁也别想阻止。” “是娘不让你把她送走的吧?” 许昌茗落下泪来,终是哽咽出声,“都是爹的错,若是当年再坚决一些将她送走,你娘也不会……” 许宴知也鼻尖一酸,她擦擦眼角的泪,柔声说:“爹,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不怨你了,外公他迟早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爹,你莫要太过自责了,都过去了,我们父子俩好好过日子。” 许宴知帮许昌茗拭泪,说:“爹,我们不想了好不好?莫要让此事绊住你,让它过去可好?” “爹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都是爹的错。” “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的。”她哽咽着说。 “清儿,我想你娘了。” 许宴知点点头,“清儿也想娘了。” 大抵是酒劲上来了,许昌茗有些昏沉,她便擦擦眼泪,唤了陆九,“带我爹回去休息吧。” “是,少爷。” 许昌茗走后她便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喝着许昌茗没喝完的酒。 直至深夜,阿桃来寻她,“歇吧,莫要再想了。” “阿桃,我想我娘了。” “夫人定会一直在天上望着你的,她会望着你长大,望着你的喜怒哀乐,夫人也一定念着你呢。” 许宴知问她:“你见过我娘吗?” 她摇摇头,说:“我没见过,但我知道她是个极好的人。” “为何?” “因为她是你的娘亲。” 她又说:“因为在我眼中你是极好的人,那你的娘亲也定然是个极好的人。” 许宴知淡淡一笑,“是啊,我娘确是个极好的人。” 第76章 闲游 许宴知今儿轮休,不用早起上朝也不用去都察院当值。她睡了个自然醒,懒洋洋的从榻上支起身子,笑眯眯的望着阿桃在屋内忙前忙后,她笑问:“姜祀和宁肆那俩孩子呢?” 阿桃说:“早早就出府玩儿去了,他们俩左右小不了你几岁,你还真把他俩当孩子宠啊?” “他俩本来就还是孩子。”她打了个哈欠道。 阿桃有些无奈一笑,“谁家暗卫能天天明目张胆的出去玩闹?” 许宴知满不在乎一耸肩,“我又没真把他俩当暗卫,我捡他们来也不是当成暗卫养的,那是虚清老头非逼着他俩学武。” 阿桃又笑了笑,“那你当初救我时是如何想的?” 许宴知认真想了想,说:“没多想,瞧你满身狼狈就觉得你怪招人心疼的。但我没想过留你,我总觉得以你的心性,留在我身边大材小用了。” 阿桃微愣,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真看得起我。” “诶,还真不是。”她说:“你性子沉稳,做事稳当,你不知比那俩孩子稳重多少,不然我当初怎会把你送回京城,这府上事事都由你操持,我和我爹也轻松些。” “只是......”她说着又顿了顿,问道:“你没想过离开许府吗?或许你有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拦你,还会尽力帮你。” 阿桃摇摇头,说:“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是不会离开的。”她也停了一瞬,“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许晏知笑一声,“你怎的这般倔?” 阿桃没回她,上前把她从榻上拽起来,“快些梳洗陪姜老爷用早膳,你不是还想着带他老人家去游山玩水的么?” 许晏知这才下榻去梳洗,阿桃一手提一件衣袍问她:“蕉月还是绛纱?” 许晏知瞥一眼,摇头,“雾山那件呢?” 阿桃眉头一挑,“那还不如紫菂那件呢,你不是去游山玩水么,还是亮一些的好。” 她回:“就是因为要去游山玩水那件雾山的才正合适,不浓不淡缥缈闲适之色。” 阿桃点点头,“行,你先盘发吧,我去拿雾山那件衣袍。” 许晏知以月白交领做内搭,外穿雾山广袖无绣衣袍,系着蕉月银丝刺绣腰带。她今日不理政事便并未把青丝悉数盘起,只简单编发后随意束成马尾,阿桃将原本的发冠摘下,换成一与衣袍同色发带,说:“你既要闲适就莫要再配发冠,恰好有这发带就系上吧。” 阿桃又轻抚她的眉眼,“哎,我还真想为你上一回妆。” 许晏知:“虽说我朝也有男子上妆之例,可我若上了妆女相就太明显了。” 阿桃耸耸肩,推着她的后背,说:“行了,去用早膳吧。” 许晏知陪着姜茂成用早膳,逗得他老人家直乐,这厢正谈笑,有人通传,说是宫里来人请许晏知入宫。 许晏知只好先耽误出游的时辰,跟着宫里来的小公公进宫。 “你这是?还挺不错的。”靳玄礼瞧她这身打扮不由一问。 “自然是要去游山玩水的。”许晏知挥挥袖,笑道:“啧啧啧,也就是我能穿出这俊俏儿郎的感觉来。” 靳玄礼失笑,“要点脸吧,说正事。那日你走后,皇后当夜便做了噩梦,醒来时恍恍惚惚,朕命人穿了婉嫔的衣裳有意吓唬一番,果然哭喊着招了。” 他又叹一声,“若非她当初伙同太后灭了有关婉嫔死因人的口,朕也不会用这等法子来逼她。” 许晏知则是问:“所以圣上是如何打算的?” “朕不打算废后,朕就算废了她,太后还会塞进下一个皇后来,朕既已摸清她底细,就让她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许晏知并不知道那夜皇后与靳玄礼的对峙,皇后一开始还愧疚于婉嫔的死,后见了靳玄礼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含泪质问靳玄礼:“圣上心里可曾有过臣妾的一席之地?” “朕心中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应该很清楚,从你听命于太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朕不会多看你一眼。”靳玄礼的话太戳人心,如冰冷的刀刃一般直刺皇后心口。 皇后笑得凄凉,终是落下泪来,她又突然笑得猖狂,“婉嫔她该死,她不过一介妃嫔,有什么资格能生下皇子?若不是太后想让臣妾掌控皇子,臣妾又怎会留她到生产之日?” 皇后原本是跪坐之姿,后又尖笑着起身,大有破罐破摔之势,她抚平身上褶皱,挑眼含讽望他,勾了勾唇角说:“臣妾已然是发了善心了,谁让她怀了圣上的孩子呢?臣妾只是让她难产而死罢了,好歹她也有过为人母的经历,对于她这样家世低微仅凭一张脸能够获得圣宠的人来说,她够本了。” 皇后又是一声冷笑,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说:“说到底,婉嫔的死也有圣上的份。” “以婉嫔的家世,哪能有进宫侍奉的福分?若不是圣上让她进宫,还让她怀了皇嗣,臣妾又怎会对她下手?” 靳玄礼一声冷笑,“皇后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不愧是太后选进来的人,与太后的恶毒相差无二。” “恶毒?臣妾的恶毒也是圣上你逼得!倘若圣上肯多看臣妾一眼,臣妾也不会沦落至此。” 靳玄礼眉头一簇,浑身寒气逼人,“进宫为后难道是朕逼得吗?为太后笼络朝臣难道也是朕逼的?迫害妃嫔难道也是朕授意的?皇后,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你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顾无辜之人性命罢了,又何必将罪责推脱给他人?” 靳玄礼朝她逼近,冷漠如积雪的双眸直视她,一字一句的说:“你害政儿永远没了母亲,他不过孩童,他又有何错?” “皇后,朕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就留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吧,慢慢消磨你的年华,你这辈子自进了宫就再也别想离开。” “你就算烂,也只能烂在这后宫中。” 他说完转身就走,皇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她痴痴笑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朝着靳玄礼的背影大喊:“圣上难道就问心无愧吗?你心里的人当真是婉嫔吗?要不要臣妾再说清楚一些,许晏知的姐姐?” 靳玄礼脚步一顿,淡淡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故人已逝,已成定局。” 他出了皇后寝殿,随即吩咐李公公下旨昭告皇后自封宫中,任何人不得打扰。 “你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许晏知的话让靳玄礼回过神来,他揉揉眉心一笑:“不止,西郦来信了,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 她笑问:“哟,九皇子给我写的?” 她接过信笺却并未拆开,拿着信笺朝他挥挥手,“既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宫了,我外公还等着我呢。” 靳玄礼一挥手,“去吧,朕一会儿派人送份礼去你府上,就当是朕跟你赔不是了。” 许晏知得了便宜还卖乖,“哪敢让您给我赔不是呐?” 靳玄礼斜他一眼,“啧,礼你还不是照收?” “圣意不可违嘛。” 许晏知无暇顾及太多,出了宫就直奔许府,跟姜老爷子同乘马车出京游玩。 许晏知并未离京太远,她带着姜茂成上了竹筏,一路沿碧水观青山而行。她站在竹筏前头,回头笑看姜茂成,说:“外公,此景可好?” 姜茂成笑得慈祥,坐在竹筏的椅子上,悠哉垂钓,他戴着一顶渔家斗笠,端起一杯茶,说:“此景甚好,此好就在,是与孙儿同游。” 许晏知哈哈一笑,“外公何时拿来的斗笠?这么一瞧还真有渔家意味。” 姜茂成从一旁拿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她,“遮着些吧,此时日头正辣。” 许晏知接过油纸伞,却没打开,而是笑问:“外公你说我若是晒黑些,是不是更像男儿?” 她是在笑,姜茂成却听得有些心疼,他笑回:“谁说男儿没有白的?你是我姜茂成的孙儿,在京中你爹也不是吃干饭的,如此显赫人家的少爷自然是娇生惯养些的,白些又如何?” 许晏知闻言又是哈哈一笑,“是是是,外公所言甚是,我遮些便是。”她说着将油纸伞撑开,遮住了头顶的阳光,确实阴凉一些。 她就撑着伞立在前头,望着远流和青山,有风拂来,她轻闭双眼任由风来,衣袖被风吹得浮动,发带更是飘扬飞起。 “此事了结之后,你有何打算?”姜茂成问她。 许晏知静静立着,半晌没回应,只是轻轻笑了笑,“外公,您猜猜?” “你一向不爱约束,若是能如此刻隐于山林倒也挺好,你身上总有不属于京城的松弛,或许更适合清闲自由。” 她听后扬声道:“那是自然,我定要骑马远行,游看天下的,山林也好,繁华也罢,只要不在京城,哪里都是好去处。” 姜茂成也道:“那等你事了,我老头子也不管别的了,跟你一同游山玩水,闲来垂钓。” “外公,一言为定。” “老头子我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许晏知满嘴答应,只是她心里明白,此事哪能这么容易终了? 她搬了一小竹凳坐下,就守在前头,将油纸伞撑在肩头,俯身用手探入水中,凉凉的水流从指缝划过,她不由眯眼一笑,“外公,能不能吃上烤鱼就看您的了。” 姜老爷子一扬下巴,自得道:“你就等着吃吧小崽子。” 姜茂成又说:“诶,小崽子,别玩水再把袖子弄湿了,不然回去你娘......”他突然顿住,停顿片刻又说:“不然染了风寒,有你小子好受的。” 许晏知权当没注意他的停顿,笑嘻嘻的说:“湿了就湿了,这么大的日头,晒晒就干了。” 她突然想起从宫里拿的信,她坐直身子,轻甩了甩手上的水,将信笺拿出来。 “许晏知亲启”这几个字是用蹩脚的汉文写的,她眉头一挑,将信拆开。 “晏知吾友,吾未及国土便得国信,吾主命吾不必返国,等正式来访使团到,再一同前往贵国。” “吾视君为友,望抵达时能再见君,与君把酒言欢。” 不过普通友好书信,但在许晏知看来,无疑是加深了西郦九皇子与沅朝的联系,或许将来,双方都会因利合作,对沅朝来说,不算坏事。 姜茂成在后幽幽一句,“不会是情妹妹写给你的信吧?” 许晏知噗嗤一声笑出来,“外公,瞎说什么呢,我正经着呢。” 姜老爷子闻言一撇嘴,“小崽子还不让逗了。” 许晏知连连道:“得,您老爱怎么调侃怎么调侃,孙儿我都受着成不成?”她一边说一边将信收好。 姜茂成问她:“小崽子在这京城可有好友相伴?若是无人能用,我就把姜简留给你。” 她含笑拒绝,“外公不必担心,小崽子我身边有另外一堆小崽子陪着呢,不用勉强姜简留下。” “哟,小崽子长大咯,都学会让我放心了。” 许晏知晃晃脑袋,有些撒娇意味,“再大不也还是外公的小崽子吗?” ...... 整整一下午,鱼是一条也没钓着,衣袖到底还是被弄湿了。 爷孙俩就在江边支起一堆火,一老一少坐在火边相看无言。 “外公你不是说让我等着吃鱼的吗?” 姜老爷子咳嗽两声,有意转移话题,“你这孩子真是,让你别把袖子弄湿,看吧,湿了一大片,受凉了怎么办?” 许晏知甚是无奈,撑着下巴道:“外公,原来你不会钓鱼啊。” 姜茂成摸了摸额角,有些讪讪,“我看姜简那小子就是这么钓的啊。” 此刻姜茂成想念姜简,许晏知想念阿桃。 “要不,咱回城吃顿好的?”许晏知试探一句。 “所言有理,在这儿肯定是什么也吃不着。”姜茂成十分赞同。 她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甩甩还湿着的衣袖,“走吧,外公,去福聚楼。” 老爷子一边上马车一边还念念叨叨,“下回,下回我定然能钓到鱼的。” 许晏知无奈回应,“外公,要不咱下回带上姜简吧。” 老爷子静默片刻又突然开口,“说什么呢?你就是不相信我能钓到鱼。” 许晏知老实承认,“是啊,孙儿是真不相信。” “嘿,你个不肖子孙。” “外公你还死不承认呢。” “臭小子,我不承认什么?” 她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鱼竿,没言语。 “我会钓鱼。” 她果断摇头,“不信。” “不信是吧?那福聚楼你请。”老爷子佯装耍赖。 许晏知应下也同他耍赖,“行啊,孙儿若是没钱花,不还得仰仗外公救济。” “不给。” “不给也是我的。” “嘿,臭小子,不能乖巧些。” 许晏知嘿嘿一笑,“外公,乖巧那就不是您孙儿了。” 第77章 生气 “诶,许宴知,你外公来京了?”谢辞将手搭在许宴知的肩上,懒散打了个哈欠。 许宴知扶扶被他碰歪的官帽,“是,前几日还陪他老人家垂钓来着。” “哟,吃了几条烤鱼啊?”李忠明兴冲冲的问。 许宴知:“福聚楼的烤鱼味道一向是不错的。” 谢辞笑出声,“哦~吃的是福聚楼的烤鱼啊。” 许宴知踹他一脚,“别贱。” 许宴知与谢辞搭肩走在一起,其余人稍稍落后,谢辞笑嘻嘻的说:“你们都察院近日忙不忙?” “还行吧。”她又停了停,说:“这月快过了,下月的春和宴请帖也该送来了。” 谢辞问:“这回要带人手吗?” “春和宴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我也有过带人搜查的想法,但又总怕我会打草惊蛇。”她说着一声轻叹,“你如何想?” “这春和宴一月一次,一次不过一晚,你去的次数太少,恐难真正触及其根底,要我说,不如耐心些,多探查几番,好将其一网打尽。” 他又接着说:“且不说这个,你觉得瑞阳王有意让你调查春和宴是否是别有用心?” 许宴知回他:“我想不到任何别有用心的理由,无非就是这春和宴涉及太后或是柯相,借我之手为他清除障碍,况且此事对圣上也算是有利。” 谢辞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李忠明打断,“诶,小侯爷说郡主要办诗会,你们俩记得去啊。” 许宴知扭头一问:“诗会?我以为郡主不爱这些呢。” 沈玉林他们一行人走上前来与许宴知二人同齐,沈玉林笑着解释:“玉寒是不爱这些,但这诗会不是寻常诗会,算是京中习俗了,每一年举办一次,由三品及以上官员或其亲眷轮流举办,这回轮到玉寒了。” 谢辞连连道:“去,岂敢拂了郡主的面子。” 他拍拍许宴知的肩,“诶,咱几个可都得去啊,尤其是你许宴知,谁知道你又有什么事儿要处理。” 许宴知拍开谢辞的手,“自然是要去的。” 黎仲舒开口问:“我家夫人也得去吗?她从未去过诗会,我怕她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沈玉林便笑回:“不过一个诗会罢了,能来便来,莫要勉强。” 许宴知也接话:“你回去问问你家夫人的意愿,若是想去,你届时在诗会上多照拂就是,不想去就莫勉强。” 几人说笑着进殿,待李公公出现几人才站到自己的位置。 “再有几日,西郦使团就抵达京城了,这次来的人中,有一位是西郦九皇子,瑞廷厉莘,礼部和鸿胪寺要做好接待的准备,莫要失了大国颜面。” “负责此事之人不变。” 黎仲舒、阮正倾、许宴知和瑞阳王四人站出身来,“臣等定不负圣意。” “启禀圣上,臣有事启奏。” “讲。” “西郦此番来访其意为求和,可西郦九皇子也随同使团前来,不知是否是有两国联姻之意,圣上还需早有准备。” “此事朕也想过,朕想听听诸位的想法。” 谢辞拐拐许宴知,“哎,我听说西郦皇子公主众多,真要和亲,他们会派谁来?” 她回:“圣上断不会让静敏公主和亲,届时西郦派来公主,也就只能是让谢大人委以重任了。” 谢辞瞪她一眼,“会不会好好说话,再说,我哪有那个福分迎娶他国公主?我可是要娶郡主的。” 许宴知一挑眉,做惊奇状:“哟,如今这种话都能毫无遮拦的说出口了?你倒是告诉人家郡主啊?在我面前说算什么?” 李忠明凑过来,“谁啊?谁要娶妻?” 许宴知指着谢辞,谢辞指着许宴知,异口同声的说。 “他!” 李忠明“啧”一声,“欺负我没听清是吧?” 谢辞说:“人家圣上正问你什么想法呢?你好好想想吧。” 李忠明瞪一眼,“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 谢辞嬉皮笑脸一句,“我正想着呢。” 许宴知斜一眼谢辞,“你是真欠揍啊。” 朝臣中有人提及静敏公主是适婚公主,可以选做和亲人选。许宴知一耸肩,心道说话这人完了,此话不正惹靳玄礼生气呢嘛。 果然,靳玄礼一声冷笑,“怎么?他国向我朝求和还得让我朝的公主去和亲?” “你们还真是给朕长脸。” 除几人之外,众人齐齐跪下,李忠明和谢辞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已经跪在地上了,“圣上息怒。” 谢辞跪着扯扯她的衣摆,悄声询问,“为何请罪啊?” 许宴知垂眸一笑,踢踢他的小腿,“让你不好好听,跪着吧。” 靳玄礼嗓音有些冷,“许宴知,你说。” 许宴知拱手道:“禀圣上,依臣之见,和亲并非求和唯一方式,自古以来不论我朝还是他国,都会因求和而选择牺牲皇子公主,圣上为新帝,既要革新,倒不如从此开始。” 革新一事靳玄礼在朝堂多次提起,百官嘴上皆表赞成,可实际上万事都遵循旧制做事,从未真正开始革新。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许宴知自然清楚,可靳玄礼让她入朝堂的目的便也在此,总要有人是站在靳玄礼这一方提出来。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已经有人激动的站起身来说:“许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和亲本就是旧制,你竟敢擅改旧制!你好大的胆子!” 靳玄礼用骨节敲敲桌案,冷淡一句:“这么激动做甚?朕让你起来了吗?” 那人立马再次跪下请罪,但依旧反对许宴知的观点。 许宴知既敢说出此话,那必然是做好被众人口诛笔伐的准备,只是谢辞等人没反应过来,一时间都有些呆愣。 谢辞与李忠明暗道:“他怎么每回都不跟我们商量就语出惊人,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这样我们如何帮他说话。” 李忠明“嗯嗯”点头,“就是,一会儿我该怎么说才算帮他啊?” 许宴知轻踢他一脚,压低了嗓音,“你俩闭嘴就算帮我了,别当这出头鸟。” 她这厢刚制止谢辞他们,又有人说:“许大人未免也太无法无天了,旧制岂是你随意更改的?” “许大人,都察院的旧制还不够你革新的吗?如今还要插手如此国家大事!” 她刚要开口,黎仲舒就抢先一步了,他说:“禀圣上,臣以为许大人所言虽莽撞,但也有几分道理,我朝既是大国,又何必非要以牺牲他人婚姻来维系两国交往。” 许宴知暗骂他傻子,立马道:“圣上,革新一事不可一拖再拖,有些旧制的存在并不代表就是对的。” “诸位大人与其忙着理解反对下官的话,倒不如想想那些旧制是正确的,不需要革新。” 谢辞也开了口,“禀圣上,臣也觉得许大人所言有理,既是大国,就要有大国风范,岂可还同他国一般仅以和亲作为求和的唯一方式。” “许大人当真是年少啊,”柯相似笑非笑望她一眼,接着说:“许大人年少,总是心怀热血也能理解,只是这和亲本就是求和的最好方式,许大人怕是要再年长几岁才得以看清楚局势。” 柯相一开口,有许多人便跟着附和,甚至说到许宴知是年轻气盛,不懂朝政。靳玄礼一抬手,“诸位为何一提革新就如此激动?” “提起革新诸位就有话说了?难怪平日里诸位沉默寡言,朕一问三不知,敢情诸位的话都留在这儿说了?” “许爱卿所言朕知道了,容朕好好考虑考虑,无别的事,就退朝吧。” 无人再多言,于是李公公高喊一声,“退朝!” 许宴知人还没迈出殿门,就有人阴阳怪气道:“诶哟,有些人当真是年少无知,什么话都敢往外讲,也不怕触众怒。” “人家是圣上跟前儿的红人,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李忠明性子急些,当即就要冲上去,黎仲舒和沈玉林连连拉住,李忠明只能大喊道:“你们瞎说什么呢?自己的脑袋迂腐就不许别人的脑袋革新,有本事你当着圣上的面说啊。” 许宴知挡在李忠明前面,冷淡道:“二位大人,若是对下官有何不满不妨亲自对下官说,背后阴阳怪气实乃小人所为。” 那二人哼哼两声走了,谢辞朝着他俩背影喊着,“二位大人,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今日一聚啊,将话说明白了,省得你们憋的难受。” “没别人的好命,就去蹭别人的关系,养条狗也不过如此了。”王克不阴不阳说一句。 他这话不仅是骂了谢辞,还骂了李忠明等人。此言明摆了是说他们没有许宴知的家室背景,也没有许宴知跟圣上的亲近,于是就上赶着跟许宴知打好关系,做许宴知的听话的狗。 许宴知彻底冷下脸,“王大人这是在介绍自己吗?嗯,也是,王大人说得对啊,你不就像是柯相养的一条狗吗?对柯大人唯命是从?” “你!” “我说王大人还真是了解自己啊,都把自己的身份看的清清楚楚,啧啧啧,实为难得。” 王克指着她,作势要冲上来,许宴知干脆迎上去,挑眉冷言:“王大人这是要跟下官动手吗?” “那下官可就不知道王大人会在府上躺几天了。” 王克有些瑟缩,杨禄及时出现扯扯他的衣袖,瞪一眼,后又对许宴知道:“许大人莫要误会,王大人是在胡言乱语,许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许宴知笑回:“杨大人既如此说,下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杨大人还是好好劝劝柯大人,让柯大人好生管教自己养的狗,莫要让他乱咬人。” 杨禄蹙眉,“许大人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 许宴知含笑点头,“杨大人说的是,下官一向如此。” “所以还请王大人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下官说话可不好听。” 王克被杨禄拉走,许宴知在原地环视一周,扬声道:“诸位大人还有何话要说?不妨在此一次说个干净,下官也好回答一下诸位大人的疑问。” 众人都纷纷做散,谢辞揽过她的肩,“罢了,你莫要生气了,走吧,出宫了。” 李忠明渐渐平息了怒气,长呼一口气,“都是些只敢在背后说小话的闲人。” 许宴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谢辞在她身侧,笑得没心没肺,“莫气莫气,就当那王克吃醉了酒,瞎说胡话。” 黎仲舒也上前拍拍她的肩,“无妨,我们不会把王克的话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再为此生气。” 许宴知脸色稍稍缓和了不少,她扯扯领口,有些烦躁,“走吧,先出宫。” 之后几人分路而行,谢辞还有些担心许宴知的情绪,“要不你别去都察院了,回府休整一下。” 她嘴角勾了勾,“无妨,都察院还有公务,我不能不去。” 黎仲舒和沈玉林也道:“那你莫要再多想了。” “王克说话本就不中听。” 许宴知一扬下巴,“我说话也未必好听啊,放心吧你们,我没事。” 许宴知回了都察院,陆凊和吴东泽都在等她,一见她来就连忙道:“来来来,你坐,你先坐。” 许宴知闻言坐下,正襟危坐听他们讲话,“二位大人说吧。” “今日废除和亲一事,是否是你与圣上商量过的?” 她摇头,“未曾。” 陆凊双眼一瞪,“你都不曾与圣上商量就敢在朝堂提起此事?你疯了吗?许宴知!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你知不知道!” 吴东泽一边安抚着陆凊的情绪,一边对许宴知说:“你啊你啊,你怎么这般莽撞?” 许宴知撑着脑袋,说:“二位大人,我今日此举虽未与圣上商量,但圣上早有准备,我早前就与圣上说过了,革新一事还差一个契机,我让圣上耐心等等,这不,今儿这契机不就来了么?” 陆凊这才松了口气,“万幸你不是擅自做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吴东泽点点头,“正是,你是不知道那些大臣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若是再稍加手段,联名上书要求废了你的官职,看你怎么办。” 她身子往后扬了扬,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道:“二位大人,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我心中有数,自是准备好了被他们口诛笔伐。” “只是那又如何?圣上有心改革,自然不会理会他们对我的弹劾,只需我撑过他们目前最为亢奋的阶段,革新也就是迟早的事。” 陆凊还是蹙着眉瞪她一眼,“你说你才安分了多久就又开始闹腾了,等着瞧吧,这段时间弹劾你的折子都能堆成山了。” 吴东泽则是将手搭在她肩头,鼓励似的捏了捏,语重心长道:“放心吧,你身后是都察院,我与陆大人自然是会支持你的。” 陆凊哼一声,接话,“前提是你做的不是违法乱纪之事,只要有利于国,有利于民,我们都会支持。” 许宴知闻言心中一热,“二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近日我还是希望二位大人能与我划清界限,以免牵连你们。” 吴东泽第一个反对,陆凊冷笑一声,“怎么?这就划清界限了?我等岂是害怕他人唾沫之辈?” 眼见陆凊要发火,许宴知连连道:“是是是,陆大人说的是,怪我说错话,二位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许宴知突然来了兴致,笑眯眯的问:“你们说,明儿的早朝参我的折子有多少?” 陆凊又是一哼,“明儿我帮你记着。” 他又说:“你也算奇了,怕是我朝以来被弹劾的最多的监察御史。” 吴东泽默默补充一句,“也是性子最跳脱的。” 陆凊也加了一句:“也是最会招惹是非的。” 许宴知含笑点头,“哎~二位大人谬赞。” 陆凊踢她一脚,“真当我们夸你呢。” “是是是,承二位大人包容。” 第78章 茶馆 平淡度过几日,姜茂成被许宴知领着在京中四处游玩,过的甚为有趣,成日都笑的合不拢嘴。 许宴知和姜茂成此刻酒足饭饱,在街上闲逛,不远处有一打扮富贵的老者拉着一孩童,指了指铺面上的小玩意儿,说:“孙儿,这东西颇有意趣,你喜不喜欢?爷爷给你买。” 姜茂成瞧了半晌,扯扯许宴知的衣袖,指了指路边一酒楼,说:“这个铺子地理位置不错,你喜不喜欢?外公买下来给你。” 许宴知一愣,没反应过来,“啊?” 她顺着姜茂成手指的方向看去,这酒楼地理位置极佳,楼中客人更是络绎不绝,瞧着楼中装潢也是不凡。 许宴知失笑,“外公,您老人家歇歇吧,别什么都学。” 姜茂成闻言不乐意,捋捋胡须,“那又如何?又不是买不起。” “外公,这岂是买不买的起的问题?孙儿不小了,哪里还需小玩意儿来哄?再者说,这酒楼可不是小玩意儿,孙儿就算真要了,哪里有空打理呢?” 姜茂成点点她额头,“傻了不是?你雇掌柜打理便是,你只需坐等收账。” 许宴知哭笑不得,“好好好,外公咱不说这个了,酒楼孙儿不喜欢,您老人家也别真给我买。” 她拉着姜茂成往前走,“外公你瞧瞧,那儿有射箭的,您老人家看上哪个孙儿就给您射哪个。” 姜茂成笑得灿烂,“哟,如今都轮到孙儿哄外公开心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 姜茂成拍拍她手,“明儿我就回了,你在京城里做官万事小心,你外公我虽在政事上帮不了你,但你外公我有的是钱,你若有了困难,随时来找外公。” “还有,无论是京城的铺子还是江南的铺子我一早就知会过,你也是他们的东家,铺子里东西你随意拿。” 许宴知扑哧一笑,“外公,我爹的铺子在京城的也不少,我就算再能挥霍也是足够的。” 姜茂成佯怒,瞪她一眼,“是让你多在铺子里露露面,让他们认认东家。” “行行行,”许宴知做认输状,“都依外公的。” 她叹一口气,“外公不再多待几日了吗?您这一回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姜茂成扬扬下巴,“嘿,老头子我是要长命百岁的,岂会等不到与你再见?你这小崽子啊,能多想想我老头子我就谢天谢地咯。” 许宴知回嘴,“外公说的哪里话,孙儿自是会想念您老人家的。” 她见姜茂成额头有细汗,便进了一家茶馆歇歇。他二人坐在二楼雅间,正对楼下说书位置,许宴知为姜茂成倒茶,楼下传来说书先生的声音: “要说这京城趣事,我还真有这么一桩。各位都知两国邦交历来以和亲为准,可是今年不一样咯。”说书先生到此停顿,有意留出悬念。 直到底下听众纷纷催促,他才再次开口:“今年有一位大人提议,两国要邦交,但不以和亲的方式。” 底下有人提出疑问:“不和亲?不和亲如何邦交?” “就是啊,我听说静敏公主不就正是适婚年龄吗?她不去谁去?” “哪位大人说的这话?当真是胡说一通!” 说书先生笑眯眯的听着底下的议论,一抬手,醒木一拍,“哎,这位大人就是这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许宴知,这位大人可不一般,年纪轻轻就担任监察御史一职。” 说书先生手又是一抬,“诶,各位可别小看了这监察御史一职,虽说官阶不算高但权力可大着呢。” 底下又有人插嘴,“权力再大也不能胡言乱语吧?不和亲之事岂能是他说了算的?他凭什么?” 说书先生立马接话,“诶,说得好,人家为何能有底气胡言乱语呢?诸位有所不知啊,这位许宴知许大人乃当今太傅许昌茗的嫡子,幼年被送去云清学宫,在他胞姐死后才回的京,诸位可知人家姐姐与当今圣上是何交情?” “那可是一同长大的交情,所以圣上自然会看在她姐姐的面上对他多加照顾,这可就是圣宠了,再论他家世,许太傅在京城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还有他外公又是有名的富商。” “这位大人可谓是权财兼具,又有圣宠,那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底下有人语气不善道:“我看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连不和亲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这种有财有权之人,哪里懂什么政事?两国邦交不和亲怎么行?” “不会是仗着自己的老爹是太傅才当上官的吧。” “依我看,不会是他自己跟公主有私情,所以才不让公主去和亲的吧?” 姜茂成一拍桌子,“这些蠢货瞎说什么呢?” 许宴知连忙安抚姜茂成的情绪,“外公莫急,不过是闲人闲话,何必当真?”她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递茶。 “我看啊,儿子是纨绔,他爹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他外公还是富商,商贾能有什么好人?” 许宴知手一顿,抬头望向一旁的仆从,“送我外公回府歇歇吧,今儿逛了许久,也累了。” “我不累,宴知,你……”姜茂成紧蹙眉头,一脸怒气。 许宴知扶着他,笑说:“诶,外公先回府等我就是,旁人说的外公都别放在心上。” 姜茂成还是不大乐意走,许宴知又说:“外公~孙儿一会儿给你报仇可好?你先回去等我,我马上就回。” 姜茂成握着她的手,“对!让他们乱嚼舌根!” 待姜茂成走后,许宴知笑意渐渐收敛,“宁肆,去衙门报案,说有人污蔑朝廷命官。” “是。” 她面色彻底沉下来,指尖在桌面不规则的点着,她扬声道:“妄论污蔑朝廷官员,诸位可知是何罪?” 大厅一下静下来,纷纷寻找声音来源之处,有人不服气的说:“说了又如何?许宴知就是个纨绔,许太傅能有个纨绔儿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祀。” 话音刚落,说话之人突然倒地,痛苦的捂着胸口,周围人一慌,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甚至找不到是何人出手。 许宴知就立在窗边,睨着方才叫嚣之人,勾唇冷笑,“当今太傅许昌茗,乃两朝太子太傅,其学识甚至被先帝赞誉‘万文之师’,许太傅为人和善,可曾欺压过诸位?可曾做过不利国家之事?” “商贾又如何?商贾所持钱财难道是抢了诸位的钱吗?” “敢问诸位,许太傅和富商外公可曾欺压过百姓?诸位可知每年许家和姜家为军饷筹备捐赠了多少?有多少善堂是许家和姜家所建?又有多少低价药房是他们所建?” 底下已经有人在说话了,“是啊是啊,许太傅如此清雅文人,又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许太傅岂会是欺压百姓之人。” “是啊是啊,他们家的药房真的很便宜。” “对啊,善堂中还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呢,许太傅还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习字呢。” …… 许宴知凝神望着人群中的几人,正是方才出言污蔑之人。那几人见风向不对,就有逃跑之势,正巧宁肆带着衙役进来,那几人一下慌了,四下跑开,许宴知一抬手,宁肆便领着衙役将他们押住。 那几人连连向许宴知求饶,“这位大人,是我们说错话了。” 许宴知从雅间出来下到一楼,她道:“你们不是说错话,而是污蔑,污蔑和说错话可不是一个概念。” 她朝着众人说:“其一,许太傅为人如何百姓心中自然有数,其二,商贾并非人下人,岂能商贾有罪论?其三,和亲仅是两国邦交之中最为下乘的方法,以牺牲他人婚姻之法来增进两国交往,岂是大国风范?” “静敏公主她也是圣上的家人,倘若有一天是诸位的姐妹要去和亲,诸位可舍得?” “我沅朝并非战败国,为何还要牺牲公主来换取和平?” 她又看向那几人,“你们几人有意污蔑朝廷官员,恶意挑拨,该当何罪?” “小人该死,这位大人,小人真的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许宴知一扬下巴,“带回衙门去,依法行事。” 事了后,许宴知在回府的马车中饮茶,姜祀愤愤道:“这些人,竟然找人来污蔑你,真坏!” 许宴知摸摸姜祀的脑袋算是安抚,她问宁肆,“那说书先生如何?” “我问过了,就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故意引起事端。”他又问:“要继续查吗?” 她揉揉眉心,“不必了,不用查都知道会是哪些人的手笔。” 姜祀捧着食盒,“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不打算理会他们呢。” 许宴知一笑,“倘若他们只说我的闲话也就罢了,他们竟牵连了我爹和外公,我必然不会再忍。” 宁肆从食盒里拿一块糕点,“我听阿桃说,你要去诗会?” 姜祀立马伸手拉她,“我也要去。” “去吧,换身衣裳再去。” 宁肆也说:“我也去。” 许宴知促狭笑笑,“你们俩,当真是爱凑热闹。” 回府后姜茂成和许昌茗都在等她,许昌茗问道:“如何?” 她笑:“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不必放在心上。” 姜茂成气哼哼的,“真搞不懂这些当官的,竟使这样下作的手段,你不过一个孩子,他们也忍心。” 许宴知哈哈一笑,“外公,您是把我当孩子,别人可不当我是孩子呢。” “再说了,孙儿也是官,外公这一骂可把我算在里头了。” 姜茂成哼一声,“小崽子我说不过你,总之你这官当得真真儿是憋屈,还要遭人污蔑,大不了你辞官,外公带你走。” 许昌茗道:“岳父大人,此事不是这么简单的。” 姜茂成瞪一眼,“你不心疼她,老头子我心疼!” 许宴知连连插嘴,“行行行,别吵别吵,好了外公,这不算什么委屈,你孙儿我又不是纸扎的,哪能这么容易被人欺负?” “爹,你药喝了吗?阿桃,快带我爹去喝药。” 许宴知挽上姜茂成的胳膊,“外公,别生气了,你看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你孙儿我就是几句污蔑就能被打倒的人吗?” “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我是为谁生气?我被人骂了一辈子的商贾非好人,我又岂会在意他人对我的看法?我是为你不平,你压抑自己本性去做官,还要被这些不长眼的人污蔑,外公是心疼你。” 许宴知眼圈一红,但忍着没落泪,她扬起嘴角一笑,“我知道外公是为我着想,可我爹说得对,辞官并非易事,况且你孙儿我岂是轻言放弃之辈?” “别小瞧了你孙儿,厉害着呢。” 姜茂成被哄的哈哈大笑,“行,我姜茂成的孙儿岂会是一般人?” “明儿我就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你爹若是不护着你,你就告诉我,我来给你撑腰。” 许宴知:“我爹可疼我了,放心吧,没人敢欺负我。” “你是我唯一的孙儿,又是他许家唯一的孩子,我看谁敢欺负你。” 第79章 诗会 翌日,许宴知早早到府门口去送姜茂成,她叮嘱姜简,“外公的身子劳你多照看,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要及时就医,切莫拖延。” “有什么事你可以写信告知于我。”她说。 姜简一个劲儿点头,“知道了许少爷。” 姜茂成把他俩拉开,“诶呦,好了好了,有多少心你都操不完,你外公我难道不比你明白?”他推了推许晏知,催促她离开,“你快些走吧,一会儿上朝都迟了。” “姜简,走了。” 姜简跟上他,“是,老爷。” 许晏知还想再叮嘱两句,被姜茂成及时阻止,“昌茗,让你家小崽子赶紧去上朝。” 许昌茗闻言点点头,拍拍许晏知的肩,“好了,快些进宫吧,我也差不多该进宫去了。” 许晏知只能作罢,目送姜茂成的马车驶远她才撩了衣袍上了马车。 宫道路上谢辞问她:“你家老爷子回去了?” 许晏知扭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怎的什么都知道?” 谢辞扬起下巴,洋洋自得道:“你也不看看爷是谁,消息最为灵通。” 李忠明凉凉一句:“是,只要不是正事儿,他消息就都灵通。” 许晏知笑他,“合着您老人家是只爱闲话不理正事儿是吧?” 谢辞反驳,“谁说的,正事儿我知道的也不少。” 沈玉林及时接话,“比如呢?” 黎仲舒回答:“比如许晏知府上又发生了何事,小侯爷府上又发生了何事。” 谢辞气急败坏,“呸,许晏知府上那算什么正事儿?” “哦~就小侯爷府上发生的才是正事儿呗?”许晏知怪声怪气的调侃道。 谢辞作势要来捂嘴,许晏知利索一躲,“好好走路,像什么样子。” “你还真好意思说我呢你,许晏知。” 她笑两声,突然一顿,“今儿是诗会?” 沈玉林点点头,“是啊,你不会又忘了时辰了吧?” 许晏知揉揉脑袋,“忘倒是没忘,就是记错日子了,我还估摸着还有几日呢。” 谢辞故作认真的对许晏知说:“许晏知,你是贵人吗?” 除李忠明以外的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黎仲舒和沈玉林乐得合不拢嘴,许晏知哭笑不得踢他一脚。 李忠明不解的挠挠额头,“什么意思?” 黎仲舒解释道:“贵人多忘事。” 李忠明恍然大悟继而哈哈大笑,重复着谢辞的话,“许晏知,你是贵人吗?哈哈哈哈......” 许晏知咳嗽两声,“行了啊,宫道上呢,注意注意形象。” 谢辞耸耸肩,摇着头道:“他从生下来就不知形象为何物,人嘛,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不甚了解。” 许晏知抬腿又是一脚,“你这嘴啊,够损的,难为他还能继续与你为友。” 李忠明点头附和,“就是,要不是我宽宏大量,谁稀罕跟这狗东西为友。” 谢辞立马又是另一幅嘴脸,“行行行,我认错,”说着他还有模有样的朝李忠明行了一礼,“给咱李大人鞠一个,赔个不是,多亏咱李大人对我的包容。” 李忠明立马就端了架子,头扭向一边,鼻腔出气哼了一声,“谢大人,这可不够啊。” 谢辞直起了腰板,笑嘻嘻的说:“不用谢不用谢。” “谢辞!”李忠明大喊一声朝他冲过去。 谢辞见状连连躲开,“诶诶诶,错了错了。” 许宴知默默移开,让谢辞无处可躲,偏生谢辞就像认准了她一般,左右都离不了她多远,她就这么被李忠明和谢辞二人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往左往右都能被牵连。 终是黎仲舒和沈玉林二人上前来将他们拉扯开,许宴知这才得空喘一口气,她一手扶腰一手扶着官帽,“不是,您二位要不干脆打我得了,省得你俩一躲一追都累得慌。” 黎仲舒和沈玉林一人架着一个走在两侧,许宴知一人走在正中,她扯扯领口,日头正盛,这么稍稍一动竟出了些薄汗,她用手扇着风,“得,陪你俩这么一闹,我也算白沐浴了。” 谢辞嗤笑,“反正下午去诗会你都得沐浴更衣,这点汗算什么?” 几人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直至进殿才得以停歇。 上完早朝,许宴知回府沐浴更衣后前往盛阳候府。 “你一会打算作诗吗?”谢辞问她。 她摇头,“不了,没什么意思。” 李忠明说:“这诗会当真是无趣,听他们念诗我能睡过去。” 沈玉林闻言递给他一壶酒,“喏,先喝点吧,我也觉着甚是无趣,可是不能不办。” 谢辞搭肩在许宴知身上,打了个哈欠,“郡主呢?她跟那些女眷聊得来吗?” 许宴知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的说:“跟女眷聊不来跟你聊得来?” 然后许宴知就被谢辞推了一把,他似怨似羞的瞪她一眼,“你别瞎扯。” 她耸耸肩,捏了捏肩颈,又抬眼去瞧黎仲舒,说:“关于西郦的使团,你们礼部可有何消息?” 黎仲舒回:“听说快到了京城了吧,阮大人没同你说吗?” “不是他没说,我忘了问了。” “你可真行,不愧是贵人。”黎仲舒道。 许宴知笑着,“是是是,黎大人教训的是。” 几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有丫头急匆匆过来禀报,“侯爷,不好了,郡主跟人吵起来了。” 几人立马变了脸色,跟着丫头前去查看情况。 “哼,那个许宴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我爹说了,能提出不和亲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几人刚一走近就听到一嗓音尖锐的姑娘正说着话,除许宴知以外的几人纷纷蹙眉,谢辞留意了她的脸色,拐拐她的胳膊,“你别放在心上。” 她一耸肩,态度风轻云淡道:“她这不是在夸我好看呢嘛。” 沈玉林正要上前,许宴知拉住他,“别急,让我听听还有什么话是用来骂我的。” 那厢的沈玉寒不知许宴知这边的情况,她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王小姐此言何意?背后妄议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父亲王太常就是如此教育你的吗?” 许宴知眉头一挑,“王大人家的千金?” 谢辞冷哼,“啧,王大人还真是与家人无话不谈啊,朝中之事都能随意告知。” “听听,这王大人对我不满,这会儿正好能借自家女眷发泄出来。”她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众人先观望观望。 王玲神色不屑的扫一眼沈玉林,阴阳怪气道:“我差点忘了,郡主与许宴知关系匪浅呢,我这么说怕是会惹郡主不快的。” “呵,王小姐当真是能说会道,你既如此反对许大人的观点,是否就意味着倘若我朝要和亲,王小姐会自请前去呢?”沈玉寒冷冷睨着她。 “和亲与我有何关系?就算要和亲,不也是你这样的郡主公主前去吗?”王玲抚了抚鬓角,又说:“郡主这般维护许宴知,莫非真与他关系不清白?还是说,郡主不愿和亲正是因为你与许宴知的关系?” “我劝郡主还是少跟许宴知联系,就他这样胸无大志,没有头脑之人迟早会害了郡主你的,届时被他连累,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玉寒忍无可忍,上前朝着王玲的脸就扬起了手,千钧一发之际被谢辞握着手腕拦下,沈玉寒有些不解,但瞧见了谢辞暗中给她使了眼色,她便顺势放下了手。 王玲见状还以为是沈玉寒顾及他爹,这下更加气焰嚣张,“有本事你打啊。” “王小姐怕是误会了,拦下这一巴掌不是因忌惮,而是怕脏了郡主的手。”许宴知含笑走上前来。 “你!你又是何人?你可知我爹是谁?”王玲紧紧瞪着她。 “我?我就是你说的绣花枕头,不是什么好人的许宴知,王小姐方才言词激烈的批评我,却连我是何模样都不知吗?”她似嘲讽一般挑眼一瞧,又接着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爹是谁呢?我还在朝堂上参过你爹一本呢,王小姐可想知道我所参何事?” 王玲脸色一变,“你,你还参过我爹?” “哎,”许宴知故作感叹,“多谢王小姐为我着想,我明儿早朝又能参你爹一本了。” 王玲面色一白,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又指着沈玉寒气得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你!你们狼狈为奸!” “哈?”谢辞被气笑了,“狼狈为奸?王小姐不妨说清楚些,你和谁狼狈为奸?” 王玲大喊,“我是说郡主和许——” 谢辞冷冷打断她,“王小姐出言要慎重啊,张口闭口就乱用狼狈为奸一词,若是你不懂其意,我建议王小姐好好的多读些书。” 谢辞到底是收敛了,看在这诗会是沈玉寒筹办的份上没将话说得太过分。许宴知也面不见笑,冷冷清清扫一眼,“王小姐,诗会文雅,你若是不具文雅大可先行离开,莫要扰了他人清静。” 许宴知很少会言语刻薄对待其他姑娘,但王玲说话太没分寸,一是不敬沈玉寒郡主身份,二是不顾郡主名誉随意编造沈玉寒与她的关系,她也没耐性给好脸色。 许宴知的冷脸将王玲吓了一跳,她眸中寒凉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睨着王玲,“王小姐,你若有何怨言,或是王大人有何怨言大可直接同我讲清楚,不必出言牵连他人。”她说微微垂头轻拍了拍手心,姿态极为漫不经心,再次抬眸道:“当然了,你们说的怨言我也不一定会听,但你们若牵连他人我可就一定会管了。” “许宴知你竟敢这样对我,我爹的官阶可比你大多了!” “嗯,”她点头承认,“你说得对,你爹的官阶是比我大,可是你爹没有我爹的官阶大啊,”她双手一摊,“你回去问问你爹,你爹是能让圣上撤了我的官职还能让圣上撤了我爹的官职。” 王玲面上挂不住,一跺脚一怒哼便走了。她走后,沈玉林笑着缓和了气氛,诗会又恢复如初,沈玉寒这才想起来问谢辞,“你方才为何不让我打那一巴掌?” 谢辞说:“哪里是我不让?是许宴知让我赶紧来拦下你的,要是我,我还巴不得你这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呢,让她胡说八道。” 沈玉寒闻言满脸疑惑的去看许宴知,“宴知哥哥,为何让谢辞拦我?” 许宴知回她:“要教训她的法子有很多,你又何必非选这会坏你了名声的法子?你也别气,明儿早朝我就替你报仇。” “宴知哥哥是要参王太常一本吗?” 许宴知伸出手掰扯道:“嗯……泄露朝政,教女无方,以大欺小,参一本哪里够?得参三本。” 众人被她举动逗笑,谢辞调侃她,“怎么着?一有人可以参你就精神了?” 许宴知笑回:“不是你们总想看我参人的吗?” “许大人,别来无恙。” 来人打断了几人的说笑,许宴知转身一看,是柳溪月。 许宴知朝她微微颔首,“柳小姐别来无恙。” “许大人,之前的事,多亏你了。” 她淡笑,“职责所在,柳小姐不必挂怀。” 柳溪月似是有话想说却又顾及许宴知身边围着的人太多不好开口,她手指绞着丝帕,咬着下唇纠结万分。 沈玉寒便道:“柳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柳溪月眨眨眼望了望沈玉寒,又望向许宴知,欲言又止。 许宴知见状只好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她,“柳小姐想说什么?” 她支支吾吾道:“方才,我没有为你说话是因为……是因为我爹说了,你现下在百官的风口浪尖,我爹让我别跟你扯上关系。”她咬咬牙,一股脑全说了。 许宴知轻声一笑,“我当是何事呢,柳小姐不用挂怀,你爹所言极是,这段时间切莫与我扯上关系。” “可是,可是救命之恩我岂能坐视不管?” 许宴知微微一怔,柳溪月前后态度差距太大,差点让她以为这不是同一个人。她笑道:“柳小姐不必想这么多,朝堂之上的事自有官员会去解决。” 许宴知又道:“快些回去同他们吟诗作对吧,诗会的意趣不正是在这儿吗?” “啊……那我先告退了。”柳溪月道。 柳溪月走后众人围上来,“怎么了,柳小姐同你说什么呢?” 许宴知望着众人兴致勃勃的模样,“你们猜啊。” 谢辞第一个不满,“猜什么猜,多大的人了还猜。” “那我就不告诉你。 ……” 之后的诗会作诗的作诗,吟诗的也不在少数,可惜都不包含许宴知他们,他们几人早就寻了个地方喝起酒来了,李忠明说:“文雅的是他们,酒才是我们的。” 谢辞如今终于能喝酒自然是兴趣盎然,“一看这酒,就知今日这诗会是非来不可了。” 沈玉寒娇笑一声,“你以为这酒是诗会上人人都能喝的吗?这可是我特意为你们留的好酒。” 许宴知问她:“诗会是你筹办,你不去真的行吗?” 她爽朗清脆一笑,“正如李忠明所言,文雅的是他们,与我何干?等散时送一送便是。” 沈玉林不由道:“突然想游山玩水了,我们寻个机会,一同出游吧。” 谢辞连连点头,“行。” 许宴知也笑应下来。 第80章 难得闲扯 翌日早朝,许宴知第一个开口,参了王克一本。 王克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许宴知,“许大人,本官又如何了?” 许宴知眨眨眼,说:“方才下官不是说了吗?下官参王大人你教女无方,泄露朝堂事宜啊。” “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本官教女无方,泄露朝事。” 许宴知故作疑惑的反问,“昨儿诗会上的事,难道令爱没有同王大人说吗?” 王克脸色有些难看,瞥了一眼柯简之又留神着高台上的反应,“不过女儿家的争吵,许大人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那敢问王大人,出言不敬郡主,妄议朝政这也是女儿家的争吵?”许宴知笑问。 “你!本官看你不过是公报私仇!” “下官与令爱有何仇可言?” “哼,你不就是因为小女出言说了你几句,你心胸狭隘便将此事添油加醋用来弹劾本官。” 高台之上的靳玄礼敲敲桌案,“哦?王太常,你家小女是如何说许爱卿的?” 王克脊背一僵,支支吾吾道:“回圣上,不过是孩子们的胡言乱语,当不了真的。” 谢辞幽幽一句:“昨儿听王小姐说话时口齿清晰,逻辑清楚,也不像胡言乱语啊?” 王克看了看杨禄,杨禄瞪他一眼,站出身来,“圣上,臣有事启奏,臣要参许大人擅改国制,胆大妄为。” 这下朝堂热闹起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目前的局势。许宴知倒是没什么神色变化,因提议革新改制一事她迟早是要被人弹劾的,不过时间的早晚罢了。 杨禄此言一出,附和之人纷纷站队,朝堂之上弹劾她的折子越来越多,有些折子的内容离谱到弹劾她带着自家外公肆意挥霍。 李忠明没好气的反驳他们,“各位大人未免太离谱了些,许大人带自家外公花自家的钱都能被人说成是错?” 谢辞也道:“革新一事本就是圣上心之所向,诸位大人迟迟不愿做出实质性的改革,又为何非要阻拦许大人改革呢?” 许宴知撩撩衣袍,坦然听着他们对她的弹劾,然后悠哉开口,“禀圣上,臣也有本要奏。” “说。” “庄大人私养外室,被其夫人发现后那外室被生生打死,此事被庄大人压了下来。” “刘大人沉迷于赌场,家当都输进去不少。” “何大人府中夜夜笙歌,淫词艳曲不断。” “卫大人欺压百姓,以官职威胁百姓让百姓缴纳自定税款。” …… 许宴知不慌不忙的念完所有弹劾的折子,抬眼一看,方才还跟着杨禄弹劾她的官员们纷纷垂了脑袋,不再言语了。 靳玄礼被气笑,弹劾的折子被李公公呈上来,他直接一把扔到地上,“朕还真是开了眼界,诸位自家的事都没处理好就来管别人的事儿了?” 他们岂会知道许宴知手中有他们的把柄,因许宴知许久都未弹劾官员了,他们还以为许宴知没能掌握他们的消息,都放松了戒心。 合着许宴知不是不参,而是留着等到必要时参,就譬如此刻。 对面弹劾她的声响没了,她抬眼笑了笑,“诸位大人可还有何话要说?” 有人说许宴知心机太深,故意留着他们的把柄。 “允许你们对他群起而攻之,就不允许他用此反驳?” 说话之人是瑞阳王,谁也没想到瑞阳王会帮许宴知说话。 谢辞立马趁势说道:“许大人本就担着监察御史之责,弹劾不良官员是他的差事,诸位大人都能弹劾他,却不允许他弹劾你们吗?” 王克不满道:“好啊,那许大人为何留到今日才将这些折子呈上来?难道不是为了让方才弹劾你的官员都闭嘴吗?这就是威胁!” 王克倒还真说对了,可许宴知不能这么直接承认,不然反倒让靳玄礼陷入两难之地。她一脸认真回道:“王大人又怎么知道下官是早就掌握了诸位大人的事?难道下官就不能是最近才得以知晓的吗?” “许宴知,你这是强词夺理!”王克大喊。 “下官还说王大人你这是胡言乱语呢,毕竟令爱也喜欢胡言乱语。”相比王克的激烈情绪许宴知就平和得多。 “好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朕是来听你们吵架的吗?要不朕在这儿给你们搭个戏台子,你们上去吵?”靳玄礼语气不耐的说。 靳玄礼见底下安静了,又说:“依朕来看,你们有功夫参许宴知提议革新,倒不如管管你们自身。” 之后的早朝由黎仲舒和阮正倾汇报了使团事宜,靳玄礼发落了许宴知所参官员结束。 “你早早就备好了那些折子,就等着他们参你呢吧。”靳玄礼笑问。 她点点头,将官帽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送,含混不清的说:“总不能就这么等着他们来参我吧,届时我在朝堂上的局势就会不稳,那还了得?” 她将口中糕点咽下,又喝了杯茶润润嗓子,说:“使团不日就到京城,这些朝臣还在向我施压。” “朕的想法是,和亲不是一国能决定的,倒不如把精力放在使团身上,与使臣好好商讨此事,最好能说服西郦国主也放弃和亲之举。” 她点点头,“所言甚是,只是西郦毕竟是战败国,在他们看来,恐怕和亲这样的求和方式是最为稳妥的,还是要花上一些心力的。” 靳玄礼:“此事你来负责,”他顿了顿,“或许瑞阳王也能同你一起。”他抬眸瞧她,“今日连朕都没想到瑞阳王会帮你说话。” 许宴知随口一说,“或许是因为春和宴吧,他需要我彻查春和宴。” 他问:“那你打算如何做?” “谢辞说得对,春和宴水太深,我仅去过一次两次定然不能完全将其拿下,倒不如多点耐心,等了解清楚再出手。” “况且我去春和宴用的是瑞阳王的请帖,身份难免不便,恐会露出破绽,还是先多了解了解。” 靳玄礼沉吟片刻,“这春和宴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还有待查证,总之还得你多费些心神了。” 许宴知嘿嘿一笑,“这不是臣应该的吗?” 靳玄礼当即睨她一眼,“说吧。” 她说:“若是有弹劾谢辞、李忠明他们的折子还请圣上你压一压,莫要当回事。” “这是自然,他们是你选的人,朕自然是信得过的。” 靳玄礼见她注意力全放在那盘糕点上,轻笑一问:“你今日不急着出宫了?” 她随意点着头,“没吃饱呢,不急。” 靳玄礼笑骂,“下回朕干脆在御膳房等你,你边吃边说。” 许宴知还故作姿态,“圣上,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靳玄礼踢她一脚,“你还懂规矩呢?” 许宴知笑眯眯的吃着糕点同他闲聊,她似乎许久未与靳玄礼闲聊过了,真正不谈国事的闲扯。 “我爹打你的时候,你记恨他吗?” 靳玄礼笑着摇头,“幼时打朕欺负朕的人不少,可与你爹打朕不同,你爹是真心为朕好,他老人家是那时在宫中唯一将朕视作太子之人,朕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又岂会记恨?” 许宴知却是摇摇头,“那我与圣上不同,我爹打我一回我能记上好几天。” 靳玄礼笑她,“朕还羡慕你能有这样的爹爹。” 许宴知与靳玄礼双双坐在台阶上,她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蹙眉道:“我记得有一回,我把先帝赐给我爹的一方宝砚给了别人,因为我那时跟人打架,我输了,愿赌服输,要给对方一件东西,我瞧我爹将那砚放在一旁,他也不用,我就以为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便拿了去送人。” “后来被我爹知道,差点家法伺候,好在只是用戒尺。” 靳玄礼低低一笑,“那方砚呢?” “我爹说,既然给了人家,那就是人家的,万没有送出去再要回来的道理,他打完了我,就进宫请罪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御赐之物,别说是转手送人,就是有一点破损都是要担罪责的。”许宴知说着也没忍住笑出来,“现在想想,我爹对我真够宽宏大量的。” 李公公在他俩面前放了个小桌,又端来几盘小菜和一壶酒。他二人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坐在台阶上,许宴知说:“春蒐和春闱也快了,开春之事可不少。” 靳玄礼喝着酒,双肩呈下沉状,姿态松散,“春蒐就照以往便可,至于这春闱,朕打算让许太傅主持。” 许宴知思绪飘散,没头没尾冒出一句,“我想吃烤野兔。” 靳玄礼笑睨,“再忍忍,等西郦之事终了,春蒐就可以开始筹办了,春闱你又不操心,届时只准备春蒐就是。” 许宴知一拍脑门,“还说只闲扯呢,这才说了几句就又开始聊政事儿了?” 靳玄礼笑笑,移开话题,“政儿与朕亲近了不少,他都会同朕撒娇了,只是朕怕自己太溺爱了他。” 她说:“三四岁的孩子不正是需要爹爹的时候吗?你言传身教总比故作冷淡的好吧?” 他点点头又说:“嘉禾吵着要出宫,她说是历练,朕不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能出去历练什么?” “太后近日都在礼佛,朕想着她蛇蝎心肠却时常敬拜神佛,不会遭天谴吗?” “乔赋笙话比以前少了许多,没以前那股子调皮劲儿了,同朕也说不了几句话。” “李公公的嗓门儿真是大,每回上朝朕都在想他为何嗓音如此洪亮,说到上朝,朕回回瞧见你与旁人交头接耳,朕都想听听,你有什么话总是说不完。” “前几天的折子都是让朕广纳后宫的,朕统统打回去了,这些大臣自家的事都一大推还非要来操心朕的事。” “还有好几个知府不远千里送来的折子就是为了问朕身体如何,还有他们记流水账一般的日常生活,朕看得甚是无趣。” 许宴知静静听着靳玄礼说话,他太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许多事他都无人可说,只有在许宴知面前才得以卸下。 说到这许宴知也没忍住插嘴,“那些官员呈上来的自检书,我也是看得头都要大了,了无意趣还长篇大论,当真叫人看得困乏。” 靳玄礼话锋转的快,他问许宴知,“你在云清学宫过的如何?” 她挑眉一笑,“最是畅快恣意,我时常到山上猎野味,与师兄弟们说笑打闹,无聊了就去逗逗虚清老头,他这老头不禁逗,一逗就得追着我打。” “你还别说,来了京城,遇见谢辞他们,倒让我有了在云清学宫的感觉。” “那春蒐你给朕烤野兔子吃,朕还没吃过你烤的野兔子。” 许宴知爽快应下,“你这宫中甚是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届时趁着春蒐,你大可放纵一回,我与你喝个不醉不休。” 靳玄礼想了想,认真说:“那得等天色晚些,白日里盯着朕的眼睛可不少。” 许宴知夹了小菜送进嘴里,“这卤牛肉不错。” 靳玄礼戳戳她的脑袋,“你这人,想法总是跳的这么快。” 许宴知又说:“你说我爹这会儿在作甚?他会不会知道今日朝堂有这么多人弹劾我?” “你爹在学宫自然是在教授政儿,这事儿朕会替你瞒着些,他在宫中应是不会知晓,他这出了宫,朕就没办法再瞒了。”靳玄礼将酒喝尽,说。 她嘿嘿一笑,“我这监察御史当的当真是前无古人了,我恐怕是被弹劾的最多的监察御史了,啧啧啧,也算是开了先例了。” 靳玄礼斜她一眼,笑道:“你还挺骄傲的?” 她不满,“我被弹劾还不是因为你。” 他点头,“行,朕给你补偿就是。” “那还差不多。” 他又说:“要不把乔赋笙叫来吧?” 她摇头,“算了吧,咱仨在这儿闲扯,这算什么关系?” 她吃了一盘卤牛肉,放了筷子端起酒杯,“今日不出宫了,陪你喝个尽兴。” 靳玄礼却摇摇头,“差不多就行了,御书房的奏折堆的快有人高了,总要去处理的。” 许宴知只是笑笑,“罢了,你既要忙于公务,我喝了这一杯酒也就出宫去了,我还得去都察院当值呢。” 他二人碰杯,喝完各自的杯中酒,一个回御书房,一个出宫去都察院。 这杯酒喝的是他们幼时情谊,那个备受欺负空有太子之名的孩子和那个顽皮活泼的受宠小孩都长大了。一个不再受人欺负却被困于高堂,担下君主责任为天下思虑,而另一个舍弃了自由本性奔赴朝堂,身边却依旧有人对她关怀备至,所交之友都能为其不顾自己安危。 靳玄礼的大多数都是独自一人,而许宴知身边就热闹得多,他是羡慕她的。 但他也想的明白,许宴知这样如光灿烂的人,该是这样的。 与生来就深处黑暗,只有勾心斗角毫无亲情的他相比,许宴知有肆意的资本。 他甚至有些庆幸,能被她无意中救赎过,这足以让他撑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他想,许宴知,是生来向阳的。 第81章 西郦来访 几日后,西郦使团抵京。 许宴知早早换了官服与瑞阳王一同在城门口迎接来使。 为首的使臣是个中年男人,西慈利。 西慈利身量很高,络腮胡很浓密,额头也有吊饰,周身衣着得体且不失华丽。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很具异域特点,他的官话说得很好,不带一丝口音。而离他不远处,有一人的容貌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那人与西慈利同等身量,皮肤比西慈利稍稍白些,五官精致,剑眉星目,眉眼比西慈利还要深邃几分,仔细看他的衣着打扮竟比西慈利还讲究些,光是额间吊饰都比其他人要精美得多。 西慈利朝他二人行礼,“见过王爷,见过许大人。” 靳玄邕淡笑抬手,“你们一路辛苦,先进城休整吧。” 西慈利与靳玄邕并肩而行,许宴知有意稍稍落后,正好能在那人身侧,她开口道:“殿下这身打扮可比哈扎拉矜贵多了。” 厉莘挑眉笑出声,“我以为你不知道是我。” 她也跟着笑,“岂会不知?九皇子乃人中龙凤,一眼望过去实难忽略。” 厉莘扬扬下巴,“没想到许大人也会说这等恭维之言。” 许宴知哈哈一笑,“所说的都是实话,那便算不上是恭维。” 她又接着说:“九皇子殿下这一路可顺畅?” 厉莘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了一眼前方的西慈利才轻缓开口,“路上倒是顺畅,可是这人就未必。” 许宴知见状并未多问,转移了话题,“方才见到了你们西郦的女子,那身打扮甚是新奇但也独具美感。” “我还以为你们沅朝的人,都不喜欢我们西郦女子的打扮呢。” 许宴知做惊讶状,“怎会如此?我可是真真儿觉得美得很有特色的。” “要不这样,我送你一套我们西郦男子的衣裳,算是留作纪念。” 许宴知脑海中一下闪过姜祀的脸,她顿了顿,“那就有劳殿下再送一套女子衣裳,家中小妹应会喜欢。” 厉莘一愣,“许大人还有妹妹?不是说只有一个胞姐,还……” 许宴知轻笑一声,“不是亲妹妹却胜似亲妹妹。” 厉莘恍然大悟,爽快应下。 一行人到了驿馆,阮正倾正带人候着他们。原本许宴知和靳玄邕将他们带至驿馆便要离去,可西慈利将靳玄邕留下,说听闻神将威名许久,定要与他把酒言欢。 靳玄邕无事便应下了,许宴知则是被厉莘留下,让许宴知带他逛一逛这繁华京城。他身边不带随从,这倒让许宴知好奇一问,“殿下出游不带随从吗?” “这里的随从都不是我的人,我又何必带在身边。” 他国内政许宴知不方便多问,便不再多言,二人就这么走在街道上,时不时尝一尝路边小食,闲聊各自趣事。 许宴知慢慢将话题引到政事上,“殿下,西慈利大人是否能够代表西郦直接谈判?” 厉莘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沅朝是有什么变动吗?” 许宴知犹豫片刻,轻呼一口气,“我朝不打算和亲。” 厉莘一惊,面色严肃起来,“你所言可是真的?嗯……目前可还没有任何关于此的消息,许大人,这可不是儿戏。” 许宴知慢条斯理的抚平衣袖,同样认真的回视,“殿下,我怎么敢拿此事当儿戏?” 厉莘很快蹙起眉头,“此事恐怕连西慈利都无法裁决,我父皇有很大可能不会答应。” 许宴知笑笑,“殿下,总要试试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的眉头又很快舒展开,“依我看,如此也好,我十皇妹就不必远赴他国。” 许宴知紧接着问,“殿下与十公主感情很深吗?” 他只是淡淡一笑,“她最受宠,但却不娇蛮,你大概也知道,我西郦皇室皇子公主都有许多,我排在第九,没了母妃,自是不受关注,十皇妹帮了我许多,我也希望她能不受和亲约束。” “所以,此事也需殿下相助促成。” “我会尽力。” 许宴知又想起什么,说:“对了,夜里驿馆设宴为使臣接风,此次规模会大一些也较为正式,我就不能同殿下坐得太近了。” “无妨,既已为友,又何惧远近?” …… 许宴知上午陪着厉莘闲逛,下午又进宫述职。 “你觉得,厉莘能帮到多少?” 许宴知摇头,实话实说,“不确定,我并不了解他在西郦的势力如何,只知他在西郦处境不及受重视的其他皇子,又或许他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也未尝可知。” 靳玄礼思忖片刻,“他既答应相助,就且看他如何做了。” 他又问:“你今夜出席接风宴时就可探探西慈利的态度。” “知道了。” 许宴知在晚宴前先去了瑞阳王府。 瑞阳王府文雅风墨不多,多得是木桩箭靶之类的东西,整个王府的风格更偏向于威严庄肃,府中小厮丫鬟的着装都是统一玄色,许宴知打眼一看,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虎口老茧很厚,一看就是常年拿刀之人。 “许大人,这回的茶,可能下咽?” 许宴知笑回:“王爷上次的茶,臣也能下咽。” “你来,是为取消和亲一事吧?” 许宴知含笑点头,“正是。” “本王若是不帮呢?” 她轻笑摇头,“王爷你会的。” 她说:“王爷能在朝堂上为臣说话,那便说明王爷是支持革新的,王爷是战场上过来的,应是最希望和平,倘若我泱泱大国要靠牺牲女子来求和,王爷怕是也不会同意。” 靳玄邕似笑非笑,“许大人倒是将本王的心思摸了个透。” “王爷一心为国,这并不难猜。” “本王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许宴知朝他行了一礼,“如此,就谢过王爷了。” 今夜的宴会较为盛大,所有人都不敢怠慢,许宴知就坐在靳玄邕的左侧,待阮正倾和靳玄邕致辞后,晚宴正式开始。 西慈利不愧是使臣,说话滴水不漏,行事谨慎且圆滑,他能由不同的气氛而改变自身应对的态度,他能是严肃的也能是亲和的。 靳玄邕在同他交谈饮酒时会不经意的询问西郦对于求和的方式,可都被他一一绕过去,不露半分。 阮正倾则是偷偷问许宴知,“许大人,圣上到底是何意啊?” 朝堂上对许宴知如潮水一般的弹劾阮正倾都看在眼里,他怕自己站错了队,届时也是铺天盖地的弹劾。 许宴知饮了一杯酒,“阮大人觉得圣上是何意?” 她又接着说:“阮大人,下官虽被弹劾,但此刻依旧在此,大人以为是为何?” 阮正倾恍然大悟,朝她眯眼笑了笑,“也就是说,圣上其实是拿了主意的,不和亲一事算是定了。” 许宴知朝他举杯,浅笑,“还是大人瞧得明白。” 阮正倾同她相视一笑,“圣上英明。” “这位就是许宴知许大人吗?” 西慈利的话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将目光都引到许宴知身上。许宴知大大方方回应,“正是。” “传闻果然不假,我听说沅朝的监察御史是一青年儿郎,如今一看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使臣大人谬赞,不过是圣上抬爱罢了。” 西慈利突然大笑,“不瞒许大人,今儿有不少我们西郦女娘都来找我,问我许大人可有家室。” 许宴知没料到他会说这事儿,当着众人的面耳根有些发烫,她笑笑,“我尚未弱冠,未有家室。” 西慈利仍是哈哈一笑,“难道就没个心上人吗?” 她摇头,笑得无奈,“如今年岁委实不适合顾及私情。” 阮正倾开口帮她,“使臣大人,你身边那位就是九皇子殿下吧?当真是一表人才,俊朗得紧呐。” 西慈利笑意有细微停顿,但很快被他掩饰,他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我西郦国的九皇子,随使臣一同来历练的。” 厉莘站起身来,朝众人举杯。 许宴知发现他整个人的神态气质都像变了个人,动作浮软,唇无血色,颇有传闻中的病态。 西慈利笑着说:“诸位见谅,九皇子殿下自幼体弱,不宜多饮酒。” 许宴知瞧他一眼,正对上厉莘的眼睛,二人相视点头,之后也不再有交流。 许宴知敲敲靳玄邕的桌案,“王爷,这使臣大人怎的不问问王爷可有家室?” 靳玄邕睨她一眼,“本王没有王妃,众人皆知。” 她喃喃自语:“我年纪尚小,论谁看都是未有家室的人。” 他嗤笑出声,“十九的男儿,有些都有孩子了,你却连心上人都没有。” 她反驳,“下官这是先顾国事后顾家事。” 靳玄邕的酒杯晃了晃,“等你弱冠,你许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烂,京中待嫁的姑娘可不少,如今未有人提起,只不过是还在观望罢了,看你能在朝堂待多久。” 许宴知耸肩一笑,“王爷说话倒是一向坦诚。” 他一扬下巴,示意西慈利方向,说:“此人看似亲和实则软硬不吃,油滑且颇有心计,本王方才言语间多有试探,都被他不动声色一笔带过。” “软硬不吃?那便只好开门见山,实话实说了。” 靳玄邕挑眼扫她,“这能有用?” 她摇头,“不知道,但他既然软硬不吃,那就靠态度,态度真诚些,反倒叫他不知所措,再者,说白了是他西郦向沅朝求和,若我朝强硬不顾和善,大可直接下旨不接受和亲,那他们也是没辙的,只不过这也太有损我朝形象了。” 靳玄邕指尖一点桌案,“若是他们要打,本王随时奉陪。” 许宴知敬他一杯,“王爷不愧有‘神将’之名,下官实在钦佩。” “本王可猜不透你这笑意中的真假。” 许宴知无辜一摊手,“王爷,下官句句属实。” “再属实,你也是圣上的人。” “诶,”许宴知手一抬,“王爷,这跟立场可没关系,说白了咱都是为国为民,此刻不分敌友。” “油嘴滑舌。” “是肺腑之言。” …… 等晚宴结束,许宴知时已有醉意。阿桃端来一碗醒酒汤,“下午从驿馆送来一箱子,说是给你的。” 许宴知撑着下巴,搅着醒酒汤,微眯着眼不大有精神,“姜祀呢?” “你找她有事吗?这会儿应是歇了吧。” 岂料阿桃话音刚落,姜祀就一蹦一跳的进来,“少爷,你回来啦。” 许宴知朝她招招手,“来。” “今儿送来的箱子里有一套西郦女裙,你去穿来让我瞧瞧。” 姜祀闻言立马激动的去拉阿桃的衣袖,“阿桃阿桃,那箱子在哪呢?”阿桃伸手一指,“喏,慢点,别摔了。” 姜祀一蹦一跳很快就没影儿了,阿桃帮许宴知揉着肩颈,“怎么想起让姜祀穿西郦的衣裙?” 她打了个哈欠,“姜祀生的明媚动人,我总觉得她很适合西郦的装扮。”她将手搭在阿桃的手背上,“我给你订了一支簪子,工匠还在做着呢,过几日就能送来。” 阿桃柔柔一笑,“怎么,以为我会吃孩子的醋啊?我还不至于跟孩子抢东西。” 她摇摇头,“不是,我觉得适合你,便订下了。” 没一会儿姜祀就回来了,身上叮叮当当的响着。这一身衣裙是红色的,腰间和领口都缝有叮咚饰品,手腕上的是小铃铛。整体由金丝刺绣而成,裙摆鲜艳而摇曳。姜祀本就肤白,称得这红裙更加夺目,她的长相更偏明媚大气,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抬眼间更显妩媚。 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许宴知笑得灿烂,“好看。” 姜祀撩着裙摆转了个圈,“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裙。”她拿出一个吊饰,问她:“这是系在颈间上的吗?” 她笑一笑,接过吊饰,抬手放到姜祀额头,“这是额饰。” 姜祀戴上额饰后更显美艳。 “阿桃,阿桃,好看吗?”小孩子兴冲冲的逢人便问。 阿桃宠溺一笑,“好看,咱家小祀最好看。” 许宴知喝着醒酒汤,瞧姜祀一个劲儿傻乐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乐。 院中就她们三人,一个正坐着喝汤,一个满眼温情欣赏,一个捻着衣裙笑着转圈。 而院外是许昌茗含笑望着她们三人说说笑笑,他说:“陆九,你瞧她多开心。” 陆九不知许昌茗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但还是应下,“是啊,老爷。” “走吧。” “老爷不进去吗?” “让她们乐吧,不打扰她们了。” “是,老爷。” 第82章 觐见早朝 接待过西郦使臣后,便正式安排他们进宫面圣。 文武官员分站两侧,中间留出宽敞的通道,整个大殿光亮通畅,官员个个穿戴整齐,只等靳玄礼的一声“宣使臣觐见。” 许宴知并非按官职站位,因她与靳玄邕一同负责此事,便与靳玄邕站在一处,都靠近高台和通道的位置。 “宣,西郦使臣觐见。”李公公的嗓音依旧嘹亮。 西慈利为首,左侧是厉莘,右侧是另一使臣哈桑拉。 三人行的是西郦的礼节,靳玄礼一抬手,笑言免礼。 “臣代表西郦国主,西郦百姓特来贵朝表达西郦的情谊,同时也为两国和平进行洽谈。”西慈利一口流利的官话让在场的官员都不由感叹。 “使臣的意思朕明白,都是为双方百姓考虑,都不希望再有战乱,既要洽谈,倒不如朕定下日子,两国代表都可坐下来好好谈话。” 靳玄礼的话让西慈利有些不解,若是以往或是在他国,此刻要谈论的便是定下和亲人选。西慈利笑了笑,说:“圣上,此事事关两国,还是公开郑重一些的好。” 许宴知及时站出身来,面挂笑意的说:“使臣大人怕是误会了,圣上的意思并非怠慢,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重视此次两国邦交才要特地定下时日和地点,双方面对面的交流,岂不是更好?” 靳玄礼:“使臣还可在京城多待几日,领略我朝风光。” 西慈利还想再说什么,被厉莘抢先一步开口:“圣上和许大人所言甚是,和谈一事不可急躁,既贵朝如此有诚意,我西郦自是不好违背。” 厉莘瞥了一眼哈桑拉,哈桑拉也开口附和着厉莘。西慈利来回扫视他二人,终是妥协,应下靳玄礼的话。 之后靳玄礼定下三日后,在行宫正式和谈。使臣觐见并未花费太多时间,西郦使臣呈上礼品和特产,靳玄礼也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待使臣退出去之后,今日的早朝才正式开始。 许宴知回了自己的位置,谢辞立马凑过来,“不愧是使臣,官话说得这么好。” 许宴知下意识瞥了一眼高台,说:“想必也是练了许久,不然他如何能当上使臣?” 李忠明则是说:“他们的肤色好像普遍是偏黑的,我觉得比我还黑。” 许宴知没忍住笑,“或许是地域民风不同,你的肤色在我朝确实算黑,但在西郦怕是已经偏白了。” 谢辞有些漫不经心,抬袖遮嘴打了个哈欠,周身都是懒散,“为迎他们,起的比早朝还早,我这会儿是真挺困的。” 许宴知点点头,十分赞同,“使臣觐见没多长时间,可我们得早早进宫候着,各项事宜都得时刻打点,我也困着呢。” 李忠明倒是无所谓,“这跟我每日晨练的时辰差不了多少,我倒是没觉着困。” 谢辞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扫眼去看,今儿打哈欠的人可比往日多得多,也就只有你还能这么精神了。” 许是靳玄礼也瞧出了众官员的状态不佳,早朝的节奏便加快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三言两语就带过,在提到春闱时才缓下口气,“往年的春闱都是由柯相主持,今年的春闱朕决定让许太傅主持,诸位爱卿可有何异议?” 王克第一个不答应,“圣上,往年的春闱都由柯大人负责,这一下换了人,恐怕有些事不好转变。” 杨禄也接着说:“圣上,王大人所言有理,柯大人毕竟对春闱之事了解更甚,这若是换了人来,恐生事端。” 谢辞看不惯王克和杨禄,也出言道:“二位大人急什么?又不是让你们去主持春闱,柯大人这不是还没说话吗?二位的狗尾巴别摇得太显眼了。” 谢辞此言立马引得众官员发笑,靳玄礼故作严肃,“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谢辞立马顺着台阶下,“圣上恕罪,臣一时口误,望二位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事及许昌茗,许宴知便不好开口。她暗中扯扯谢辞的衣袖,低声说:“收敛些你的脾气吧,那俩损人指不定在背后如何算计你。” 谢辞的困倦都没了,一下精神起来,大有摩拳擦掌之势,“哼,正愁如何挨过早朝呢,他俩这不就送上门了吗?” 许宴知“啧”一声,瞪一眼谢辞,谢辞无奈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尽量不嘲讽他们就是,不给咱许大人惹是生非。” 李忠明也说:“那我帮你说两句吧?省得他们跟狗腿子似的一个劲儿维护柯相。” 许宴知同样扫他一眼,“你也消停些吧,别急着说话,先看看局势。” 谢辞附和许宴知的话,也让李忠明别冲动开口。靳玄礼在高台有些不满,朝中大臣大多碍于柯相,不敢轻易表态,只要他有什么关于柯相的想法,都会被柯相幕僚想方设法反对。 虽说靳玄礼坐于高位,但真正能决定的事少之又少,若是没了许宴知,当真是孤立无援。 靳玄礼口吻有些不耐,“柯爱卿,你觉得呢?” “圣上,老臣自是听从圣意安排,只是相较于许太傅,老臣确实对春闱了解得要多些,圣上若让许太傅来负责,老臣也不会有何异议,只是老臣担心春闱事项繁多,许太傅会应付不过来。”柯简之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叫人无法反驳。 柯简之说完特意望了一眼许宴知,缓缓道:“不知许大人觉得老臣说得如何?”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许宴知身上,只见她不骄不躁的站出身来,朝靳玄礼拱手一礼后又对着柯简之行了一礼,“回圣上,回柯大人,臣觉得柯大人言之有理,许太傅如今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春闱一事太过繁琐,倒不如让许太傅歇一歇,臣以子女的立场而言,臣也不希望许太傅太过操劳。” 她又补充一句,“此等重要且繁琐之事还是由柯大人继续主持吧。” 沈玉林及时起哄开口,“这许太傅与柯大人年岁也差不了多少啊?” 有人跟着说:“左右差不了两三岁。” 黎仲舒也接话,“那许太傅是年岁已高,这柯大人不也……” 靳玄礼听明白底下的议论,也故作惋惜,“许爱卿所言朕知道了,是朕考虑不周了,许太傅既年事已高,那朕就不勉强他老人家了。” 有人站出来说:“圣上,臣以为许太傅也并未老到不理世事,他的学识自先帝时就毋庸置疑,主持春闱也是适宜的。” “臣以为,以许太傅的学识经历足以主持春闱,也更令考生信服。” 接连有人替许昌茗说话,谢辞终是没忍住开口,“圣上,臣也觉得许太傅更适合主持春闱。” 靳玄礼做为难状,望向柯简之,“可这……” 柯简之不得不开口,“老臣自是遵从圣意,可许太傅毕竟对主持春闱有些陌生,若要许太傅来主持,圣上还需让人在其左右帮衬。” 许宴知也知此事柯简之咬定了不松口,便退一步,“圣上,柯大人所言甚是,的确需要有人帮衬一二,不知柯大人可有何人选呢?” 许宴知此话让柯简之微微变了脸色,这无疑是断了柯简之想要借辅佐帮衬之名实则把控春闱的想法,毕竟柯简之总不能当着百官的面自荐,他不会让人留下口实。 柯简之只是稍稍停顿,“这人选还需老臣细细斟酌,毕竟春闱不可儿戏。” 靳玄礼一挑眉松了口气,口吻有些轻缓,“既如此就这样定吧,春闱由许太傅主持,至于这帮衬的人朕之后会留心选择。” 许宴知还没退回去,靳玄礼又开口说:“春闱一事已定,那接下来的便是春蒐,待西郦一事终了,春蒐紧接着就要筹备,诸位可有何想法?” 许宴知定了定,自认没什么想法便撩袍退了回去。岂料她刚一退回去,王克就阴阳怪气道:“许大人不就喜爱新鲜玩意儿吗?倒不如让许大人说说这春蒐可有何要革新之处?” 许宴知有些不耐,面无表情回一句:“王大人既如此说,那下官还真有一建议,下官建议像王大人这样的人就别去春蒐了,毕竟春闱要骑马射箭,我怕王大人届时不仅不会骑马射箭,还就只会一个劲儿的拍马屁。” 周围一声哄笑,还有些胆子大的直接开口调侃,“对啊,王大人,在春蒐上只会拍马屁可是猎不到动物的。” 谢辞最爱凑这热闹,“王大人,要不下官教教你如何骑马射箭?免得王大人只知道马屁股在何处,不知猎物在何处。” 靳玄礼给了李公公一个眼神,李公公立马道:“肃静!” 靳玄礼嗓音不自觉有些愉悦,“行了,朕不是来听你们斗嘴的,说正事儿。” 黎仲舒道:“禀圣上,今年春蒐的场地是否要变动?” “不必变动了,只是要操办得比以往正式些,虽说春蒐在西郦和谈之后,但西郦之事若是时间够久,或许能让他们一同参加春蒐,届时莫要失了风范。” “是,圣上。” …… 许宴知没兴趣再听,下了朝就直奔都察院补眠。 “大人,大人?”付白轻声唤她。 许宴知惺忪睁眼,撑着下巴没精气神,“何事?” “大人,陆大人找过你两回,这是第三回了,属下想着应是陆大人找你有何急事,所以属下自作主张把你叫醒。” 许宴知懒散打个哈欠,拍拍衣袖,理理领口,又将官帽戴正,“知道了,我去一趟陆大人处。” 陆凊一见许宴知就道:“探子送上来的消息,有人要害西郦使臣,破坏两国邦交。” 许宴知面色一沉,“此等大事绝不能马虎,陆大人该一早叫醒我的。” 陆凊拍拍她肩,“放心,我在收到消息时就已经吩咐了驿馆守卫和衙门多派人手护着西郦使臣了,我只是有些疑问想与你商讨,你先别急。” 他说:“我总觉得我朝虽存在政局内斗,但还不至于做出有损国家之事,此消息要么是不准确的,要么是他国计谋。” 许宴知问:“这消息探子是从何得来?” “探子说,是无意捡到的纸条,认为此事不容小觑就报上来了。” “这就难以辨别了,都不知是何而来的消息。”她蹙眉道。 陆凊也是一叹,“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就只能万事小心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倒真是希望这只是个闹剧。” “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会尽快将此事禀明圣上。” 陆凊叹一声,突然转了话锋,“这几日弹劾你的折子还多吗?” 她扯松领口,“没前些日子的多了,毕竟他们也找不到弹劾我的事,无非就是说我狂妄自大,擅改旧制,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圣上都没耐心去看。” “要我说,还是你太冲动,革新得慢慢来,你一上来就说废除和亲,自然会招人反对,弹劾你的折子都快有人高了吧?”陆凊语重心长的说。 许宴知笑了笑,“是,陆大人说得对,确实是我行事鲁莽,不过我也明白的,不过是弹劾罢了,我弹劾了这么多官员,也该被人弹劾一下的。” 陆凊两眼一瞪,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合着被弹劾一事还成了你应得了?” “好了好了,陆大人,我就是玩笑罢了,你也别当真。” 陆凊哼哼两声,又问:“和谈之日在三日后,这三日中你得多加小心,都察院这边的事儿你暂且不用管了,我和吴大人会替你处理,你就紧着西郦那边吧。” 许宴知连连道谢,“有陆大人和吴大人二位同僚实乃我幸也。” 陆凊瞪她一眼,却没忍住嘴角笑意,“我看啊,你才是只知道马屁股在哪的人。” 许宴知一耸肩,“我可不止知道马屁股在哪,我还知道如何拍才能让马跑得快。”她哈哈笑两声,又故作正经,“我可是会骑马射箭的,跟某些人不同。” 陆凊不由笑骂:“你啊你,当真是油嘴滑舌。” 许宴知晃晃脑袋,“这叫能说会道。” 第83章 进驿馆 从陆凊处得来的消息许宴知不敢怠慢,在早朝后直奔御书房面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行宫方圆几十里内朕会加派人手,另外,毕竟他们身份特殊,朕若是派人保护,难免叫人多想,误以为朕对其监视。”靳玄礼听完许宴知的复述思忖片刻道。 许宴知提议,“要不我住到驿馆去吧,就说是为方便带领使臣游览京城。” 靳玄礼稍稍停顿又一摇头,“此事谁去都会叫人多想。” 许宴知说:“不,就我一人,不带那么多人手,这总说得过去吧。” “若真有危险,你一人应付不了的。” 她说:“要不就将人手安插到驿馆附近,真要有了危险,他们也来得及出手。” “西慈利这人敏锐,怕是驿馆附近的动向他都时刻留意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人手,不是件易事。” 许宴知不由叹气,“不是易事也得去办,若陆大人的消息属实,这会两国邦交的,驿馆的菜食,仆从都得认真排查。” 靳玄礼:“需要朕派人帮你吗?” 许宴知一挑眉,笑了,“圣上的人选是?” “谢辞。”他解释道:“谢辞聪明,跟你也默契,或许有他助你,你能更顺利些。” 许宴知一口答应,“行,就他了。” 她拍拍衣袍,“那我这就出宫了,今晚我就歇在驿馆去了,只希望正式和谈前的这几日能安稳度过。” “去吧,万事小心。” “知道了。” …… 许宴知出宫后直接回府,吩咐阿桃帮她简单收拾行李,阿桃问她:“你这是要上哪去住?” 许宴知回她:“驿馆,告诉我爹让他不必担心我,我住几日便回来了。” 许宴知说着正要往外走,“你收拾好了叫人送到驿馆去,我得先去一趟都察院。” 阿桃对着她背影喊一声,“姜祀他俩你要带去吗?” 许宴知没扭头,“不带了,小孩子就少让他们操心这些吧。” 许宴知去都察院跟陆凊和吴东泽交接了公务,直至天黑才从都察院出来前往驿馆。 西慈利似乎是在等她,见她一来便起身相迎,“许大人,可是发生何事了?我下午听小厮说许大人要住进来时还不信,没想到许大人还真来了。” 许宴知安抚性笑了笑,“使臣大人别急,我住到这驿馆来主要是为了能够方便带使臣游览京城,住的近些不也方便些吗?” 她又说:“届时还有另一位大人也会前来,他是我的好友,使臣大人尽可放心,我们就两人前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西慈利有些狐疑,但没将疑问说出口,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哈桑拉,哈桑拉便起身询问道:“许大人明日打算如何带我们出游呢?” 许宴知笑回:“民不离食,我打算明日带各位使臣先去尝一尝京城的特色菜食。” 厉莘及时接话,“我对你们沅朝的菜食很是有兴趣,许大人可否先与我介绍介绍?” 许宴知笑着答应,跟着厉莘上了驿馆三楼。 厉莘的房间与哈桑拉一致却都小于西慈利,许宴知便提议给他换一间,厉莘摇摇头拒绝,“不必换了,本就不受重视,岂是换一间房就能解决的?” 许宴知没忍住问他:“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衣食待遇竟不如一个使臣。” 厉莘司空见惯一般耸肩一笑,“人都是如此,只要你被权力所重视,那么人人都会重视你,这一点在皇家最是明显。” 许宴知脑中闪过靳玄礼的模样,他曾经也云淡风轻的说着自己身为太子却无人在意备受欺凌的经历。她思绪神游片刻,又很快回过神来,“殿下在西郦宫中可有好友?” 厉莘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也如实回答:“我年少时被皇兄们欺负,有一身量还不如我的小姑娘在我面前护着我,我起初以为是哪位大臣的千金得以进宫,后来才知她是我西郦圣女,在西郦宫中,我只她一位好友。” 她含笑点点头,又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哈桑拉是殿下的人吧。” 厉莘毫不掩饰的说:“正是。” 许宴知面色渐渐严肃,“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驿馆,是因我得到了一些有待证实的消息。” 厉莘也正色道:“什么消息?” “有人要害使臣,破坏两国邦交。” 他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亲自前来是怕有人会对我们动手?” 她点头,“这消息的来源我们暂时没有眉目,也不能确定其真假,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还是加强了周围的守卫,只是毕竟此事真假难辨,我也不好直接相告于使臣大人,只能先小心谨慎行事。” “嗯,我知道你的顾虑,一下增加了守卫,恐怕西慈利会生疑,这样吧,届时西慈利借此发难,我和哈桑拉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那殿下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她说完便要告退。 厉莘将她送出房门,一楼大厅就有些吵嚷,许宴知倚着扶手往下看,发现是谢辞和西慈利他们。 西郦守卫一脸警惕的围着谢辞,“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驿馆。” 谢辞无辜一退,“我是沅朝大理寺少卿谢辞,与许大人领了圣意前来驿馆的,方才我敲了院门,没人应,我这才翻进来的。”他说着四下环顾寻找许宴知身影,“你们不信去问问许大人,许大人来这儿了吗?” 许宴知及时开口,“诸位,误会了,他确实不是居心叵测之人,他就是我放才所言的好友,也是同我一起带领使臣游览的谢辞谢大人。” 西郦守卫这才消退警惕,收起刀剑往后退去。 西慈利见状立马笑迎,“原是误会,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谢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谢辞爽朗一笑,“不知者无罪,也是我行事不稳妥,没有考虑周全。” 许宴知也道:“使臣大人莫怪,他这人一向如此,惊扰了诸位,实在抱歉。” 西慈利哈哈一笑,拍着谢辞的肩,“既是误会,那我们都不必挂怀,谢大人,相遇也是缘分,不如我们喝酒言欢可好?” 谢辞一口答应,与西慈利一同饮酒。 许宴知与厉莘告别后下楼来,西慈利见了她便热情招呼她,“许大人,快来,咱们趁此机会好好喝一个。” 许宴知没拒绝,坐到谢辞身旁。 西慈利问他们,“二位大人是如何相识的?” 谢辞笑着说:“一同喝酒时就认识了,都不是计较之人,相处的来便能成为朋友。” 许宴知只是附和点头,没出声。 “谢大人你可有家室?” “谢大人在这京中什么最为有趣?” …… 西慈利热情的问了谢辞许多无关紧要之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不知不觉中酒也越喝越多,直至最后谢辞都有了醉意。 西慈利面上也是浮红,他一把按住谢辞的肩膀,说要与谢辞结拜为兄弟。谢辞迷迷糊糊回应,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西慈利含混不清的问:“不知二位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许宴知抢在谢辞之前开口,“所为方便啊,使臣大人是醉了吧,快回房休息吧。”她说着上前分开他与谢辞,仆从立马搀扶着西慈利,她搀扶着谢辞。 谢辞也笑嘻嘻的回应,“自然是为了方便带你们去游玩了。” 西慈利有些摇晃,眸光涣散,“难道就不为别的事吗?” 谢辞哈哈大笑,“咦,哪里有还有什么别的事?不就是为了带你们四处领略我朝风光吗?”这一句话谢辞说得断断续续,醉意十足。 许宴知对着仆从吩咐,“快将使臣大人扶回房间,好生照顾。” 她也扶着谢辞上楼,将他扶进房中后立马就松开他,压低了嗓音,“行了,没人了。” 谢辞瞬间站直了身子,寻了椅子坐下,整个人趴在桌上,悠哉询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许宴知斜他一眼,“你醉后是什么德行我比谁都清楚。” 谢辞哼哼唧唧的瞪她一眼,坐直身子倒了杯茶递给她,又倒给自己一杯,“我估摸着,这西慈利也未必真醉。” 许宴知接过茶水抿一口,“从他最后问的两个问题便可确定了,他就是故意在套话。” 谢辞这时才想起来问:“我俩来这儿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许宴知也坐下,说:“说白了就是护他们周全。” “那为何不干脆直言相告?” “之所以要护他们周全是因为都察院得了有人要害使臣,破坏两国邦交的消息,可就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确认消息真伪,这又如何直言相告?总会让他们多想的。”她解释道。 谢辞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那我们明儿只需带着他们逛逛京城就是,难得我能有如此清闲。” “前段时日的休养被你扔到哪去了?” 他反驳,“这不一样。” 许宴知放了杯子起身,“行了,我也回房去了。” 谢辞叫住他,“你等会儿,替我想想办法,我想约见郡主。” 许宴知立马停下脚步,笑眯眯的坐了回去,“你要同郡主坦白心意了?” 他点点头,耳根瞬间就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就是觉得,我应该告诉她的,万一……呢?” 许宴知来了兴趣,“要不你约她去游湖吧,租一条小船,不用太大,能给你二人一个清静能说话的地方就行。” 谢辞停顿片刻,絮絮叨叨的,“你不知道,她来你府上看望我时我有多欣喜,她其实有些小性子,你不知道吧?她会同我生气,同我使小性子,我只觉得她可爱极了,一举一动都这么秀美。” 许宴知静静听着,她的确不知道沈玉寒会使小性子,或许是沈玉寒在她面前是格外注意的。她拍拍谢辞的肩,“你这么一说,我更加觉得郡主与我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说:“郡主在我面前总会压制自己的脾性,她似乎是想在我面前展示她自认为完美的一面,可是谢辞,就算我与郡主在一起,这对她来说就是压抑的。” “所以,谢辞,她在你面前能够毫无顾忌的使小性子,不正是因为在你面前不会让她拘束吗?只有双方真正了解才能长久不是吗?” 谢辞笑了笑,“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她心悦于你,所以才有所顾忌。” 许宴知踢他一脚,“啧,她会明白的,一个会让她压抑本性的人,并不见得适合她。” 谢辞一耸肩,又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只要得空了我就约她出来,同她把话讲清楚。” 他说着一把扯住许宴知的衣袖,“你不知道,郡主怕蛇,我那时不知道,还特意寻了条小蛇给她看,吓得她一连几日都没理我,最后还是我日日给她送糕点吃食,送她珠钗衣裙才哄好的。” 许宴知有些嫌弃,“好端端的你给人姑娘看蛇作甚?” 谢辞一脸无辜,“她爱骑马射箭,比寻常女子洒脱,我以为她不怕这些的。” 他又说:“我每回一见着她就忍不住高兴,又不能让她发现我高兴,你不知道,我憋得有多辛苦。” “郡主醉时最可爱,像只小兔子似的,乖乖的就自己待在角落里,给什么她就拿什么,碰碰她的鼻尖,她就痒得皱眉头。” 许宴知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我留下来也不是为听你说这些的。” 谢辞没好气的说:“啧,那是你没眼光,郡主这样好的人你还不喜欢,真真儿是没眼光。” 许宴知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没眼光,”她故意道:“我若是喜欢了,恐怕你就没机会了。” “许宴知!” “行行行,我不说了。”她说完起身要走。 关门的时候她听见低低一声“谢谢”。 许宴知关门的最后一瞬说:“男女之事,你情我愿,我并非因你放弃郡主,而是我确实无心此事,你何谈谢谢?” “我若真属意郡主,我自会大大方方同你竞争,我可做不出拱手相让之事。” 许宴知在走廊上留意了一眼西慈利的房间,烛火通明。 她静静立着片刻,长呼一口气。 她抬头望一眼夜色,星布满天,不由笑了笑,也不知谢辞和郡主在一起时会是怎样之景。 她揉揉肩颈,伸了个懒腰,没由来的,她觉得有些疲累。 睡一觉就好了,她想。 第84章 翠园(上) 因许宴知和谢辞领了接待西郦使臣的差事,他二人得以不用进宫上朝,可也没躲懒,早早就穿戴整齐出了房间,一齐到一楼用早膳。 正吃着,西慈利也正好下楼来,许宴知热情招呼道:“使臣大人,来一同用早膳吧。” 西慈利坐下却没动筷,“二位大人先吃着,我等等哈桑拉和九殿下。” 他二人闻言也放了筷子,谢辞说:“既如此,我们一同等等吧。”话音刚落,哈桑拉和厉莘就正好下楼,哈桑拉话不多,只是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就沉默坐下,厉莘则是淡笑着跟许宴知打了招呼。 人都来齐了,众人纷纷动筷。 西慈利欲言又止,谢辞笑问:“使臣大人可是有何话要说?” 西慈利做出为难模样,说:“不瞒各位,昨儿我睡得不太安稳,梦做得断断续续,就只记得原本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叫人无端心生压抑。” “天地之象,本就变幻莫测,使臣大人不必忧心。”许宴知接了一句。 “是吗?可原本的晴空万里不是更好吗?莫非许大人更喜欢乌云密布?”西慈利紧接着问她。 众人都听明白了,西慈利此言暗涵沅朝会在政事上有变化,他大抵是料想到此次邦交在方式上会有很大改变,将这改变的结果比做乌云密布,是想提醒许宴知更是在提醒沅朝,有些改变所带来的麻烦是不可预估的。 许宴知轻一勾唇,视线并未移开,依旧停留在手中的筷子尖上,她不紧不慢的夹了一个芙蓉虾饺,似与人闲谈一般的随意,“使臣大人,没有一直会晴空万里的天象,就算是乌云密布,不也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吗?”她说着这才抬眸去看他,“没准儿这新见的青天,要比往日的晴空万里气象更好呢?” 谢辞装傻充愣,“什么乌云密布?我瞧今儿的日头好着呢,正适合出游玩乐。” 厉莘也轻缓开口道:“坊间传闻梦都是反的,或许梦中场景与真实正相反呢?” 正相反,那便是吉兆。 西慈利意味不明的望了一眼厉莘,转而笑起来,“不过一个梦罢了,真也好,假也罢,不过都是虚的,我们不必在意。” 谢辞也笑,给了他一个台阶,“就是,左右就是个梦罢了,哪有面前的早膳来得真实?” 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心思各异,偶尔有人开口说话,不过一两句之后又恢复平静。这时有人前来通报,说驿馆外有人找许宴知。 许宴知放了筷子,示意性朝他们笑了笑,起身前去。找她的是阮正倾,他一见许宴知就连忙上前拉住她往没人的地方走。阮正倾满头大汗,还喘着粗气。 阮正倾留意了四周,压低嗓音,“许大人,出事儿了。” 许宴知立马正色问道:“出何事了?” 他说:“你们早前安排的酒楼游船都出事儿了,酒楼失了火,游船……游船闹出人命了。” “酒楼的人员伤亡如何?” “酒楼倒没什么人受伤,就是酒楼火势太大,救不回来了,至于游船,今儿一大早就被人发现船上放了几具尸体。”他一着急,扯着许宴知的袖子就问,“这可如何是好?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怎么招待使臣?” 许宴知思忖片刻,道:“阮大人,你既为鸿胪寺卿,自是招待过不少他国使臣,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何处能用来招待使臣?” 阮正倾认真想了想,说:“有是有,可如何跟使臣他们解释突然换了行程呢?” 许宴知闻言松了口气,“如此就好,阮大人快去准备好新的招待地点,使臣这边我来解释。” 阮正倾:“那还得劳你多拖一段时间,待我这边处理好,会差人来请。” 她点头,“事不宜迟,阮大人快去吧。” 许宴知在阮正倾急匆匆走后重新整理了衣袍,让自己看上去正式丝毫不见慌乱,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走进去。 西慈利见她笑意盎然,问道:“许大人这是碰见什么好事儿了?” 她笑回:“自然是有好事,方才有人来同我说,有一个好去处,我们今日得幸能够前往。” 厉莘咳嗽几声,轻声问道:“哦?是怎样一个好去处?” 许宴知有意故弄玄虚,“这就得让诸位亲自体会一二了,诸位只需静候即可。” 西慈利多了些防备和疑问,“许大人,我们今日的行程变了吗?” “酒楼游湖虽好,可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我等自然要带各位使臣去这更好的去处,使臣大人不必担心,全程皆有侍卫守护,等能护好诸位周全。” 谢辞眯了眯眼瞧她,寻了个时机暗自问她:“出什么事儿了?”许宴知同他一一说清,他蹙眉道:“这意外未免太巧了些。” “嗯,眼下要紧的是找到重新招待使臣之处,我也只能寄希望于阮大人。” 谢辞又说:“我会吩咐人去查酒楼和游船的事,也不知这阮大人何时能送来消息。” “许大人,我们何时出发?”西慈利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 许宴知立马笑说:“使臣大人莫急,我们在驿馆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谢辞紧跟着开口,“既然要等,我们不如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我一直听说西郦国的手工制品十分闻名,正好不远处就有陶泥铺子,不如我们做做陶器,比一比谁做的更好如何?” 这理由太生硬,但也别无他法。许宴知与厉莘相视一眼,厉莘便轻咳开口:“我还从未做过陶器,”他望向西慈利,“你会做吗?” 西慈利随口一句,“九殿下,西郦人大多都会做的。” 哈桑拉接话,“我也没做过,西慈利大人,不如你教一教我们吧。” 谢辞很有眼力见的说:“原来使臣大人竟深藏不漏,想必这等手艺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一副失落状,“哎,我都不曾亲自做过这样的陶器。” 许宴知附和,“我也只是听说西郦有这样的民俗工艺,都未自己动手做过。” 众人把话捧到这个地步,西慈利也不好再推脱,应下谢辞的话,说要教他们做陶器。 陶泥铺子就在驿馆的不远,四人一齐到铺子里去,陶泥铺子的掌柜见这四人打扮被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衣着打扮如此华贵之人是万不会出现在陶泥铺子的。 铺子不算大,陈设也有些老旧,因本就是陶泥,显得铺子不算干净。他们四人随意寻了位置坐下,掌柜小心翼翼上前询问,“几……几位爷,是想要做陶器?” 许宴知朝他笑笑,“是,掌柜的不必拘束,我们只是来做陶器的。” 掌柜的抹抹额头汗水,给他们拿来围裙,“几位爷,这陶泥会污了衣裳,围上这个吧。” 许宴知围上后来了几分兴趣,凑近一个正做陶器的工匠去看,工匠的手很灵活将陶器维持得很好。她问西慈利,“使臣大人能做些什么形状的来?” 西慈利话语中带了自得,“我会做的很多,大的小的,各式各样。” 谢辞也来了兴致,搓搓掌心跃跃欲试,“我还真没做过这东西,使臣大人,可要注意些什么?” 西慈利似乎很喜欢做陶器,他对于这样的工艺了解得很多,在教他们之时也未见不耐,与那个圆滑谨慎的使臣形象截然不同。原本只是谢辞偶然提出为打发时间的事,可现下几人倒还真真儿做上了陶器。 许宴知同谢辞说:“我幼时虽顽皮,但极爱干净,从未玩过他们的和水泥巴,当时嫌弃不干净了无意趣,没成想现在觉得挺有意思。” 谢辞随口反驳,“这跟和水泥巴可不一样。” 西慈利认真做了个只有手掌大的小陶壶,厉莘试了几次就咳嗽着去一旁指导哈桑拉,哈桑拉和厉莘都不会做陶器但哈桑拉却真听厉莘的话去做,当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许宴知和谢辞很有自知之明,在试了几次都不成形之后干脆换了方向,谢辞揉揉捏捏做了个泥人,许宴知先是做了兔子又发现不像兔子,又揉捏成狗的模样,被谢辞取笑为“四不像”后最终捏了个狸奴。 这狸奴比之前的狗和兔子都像样许多,她干脆捧给掌柜的,让掌柜帮她再完善一二。她背着满是陶泥的手凑到谢辞身边,瞟了一眼他捏的泥人没忍住笑出声,“谁能被你拿来当做模子当真是倒了血霉了。” 谢辞嘟嘟囔囔,“瞎说什么呢?我们郡主美着呢。” 她又去看厉莘指导哈桑拉的成果,忍笑忍得实在辛苦,终是没忍住,“二位这是做的狗马?” 厉莘瞪她一眼,当即被气的咳嗽。许宴知连忙闭嘴,不影响他二人发挥。还是西慈利的小陶壶赏心悦目,他说:“许大人若是喜欢,我可以为许大人也做一个。” 她还真挺喜欢,“那劳烦使臣大人为我做一个只有手掌这么大的陶瓶,能插入一枝花即可。” 西慈利爽快答应,拿了陶泥就动手去做。 她这时抬眼才瞧见铺子外围了许多人,她看了自己一眼,又扭头看了其余三人认真的模样,垂眸一笑。 他们四人锦衣华服,光是厉莘他们三人的额饰都能将整个铺子买下来,许宴知和谢辞虽未有太明显的装扮但光看衣料和自身气质都能料想到定是富贵人家。他们几人就窝在这么一个不大又不太整洁的陶泥铺子里,认认真真做起了陶器。 这场面十分违和,莫名又透着几分诡异。 这时有一人从人群中挤进来,看了铺子里的情况愣了一瞬,想进去又在犹豫是否会打扰,许宴知朝他一招手,那人这才敢上前来。 许宴知将手背在身后,上前几步,“如何?” 那人点点头,说:“阮大人差属下来报,翠园已经安排好了,车就在驿馆门口,许大人你们可以出发了。” 她问:“翠园?这是何地?” 那人解释说:“翠园不在城中,在城外,翠园向来特殊,原本今日不对外开放,开放的日子都是由园主决定,阮大人偶与园主成为好友,所以今日特对我们开放。” 她闻言长舒一口气,好在阮大人真找了个比酒楼游湖还要好的去处,不然她还当真是圆不了自己说过的话。 那人又问:“大人,可否现在出发?” 许宴知回头望了一眼,顿了顿,“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就不用急着去,等他们做完吧。” “是大人,那属下就退到马车旁等候。” 许宴知心下一松,笑意都更真诚些,她走回铺子,“掌柜的,我的狸奴完善得如何了?” 掌柜小心翼翼的捧给她,“这位爷,小的工艺不精,也只能做到如此了。”许宴知接过一看,刚好手掌大小,是一只趴着的狸奴,仔细一看还有伸出来的舌头,周身的毛发都栩栩如生,精巧极了。 许宴知笑问:“掌柜的还会泥雕?” 掌柜有些不大好意思,笑眯眯的说:“略懂,略懂。” 她打眼扫完整间铺子,“掌柜的,若只做陶器,怕是不够的。” “承蒙这位爷的厚爱,小的攒攒钱再把铺子开大些,或许就能既做陶器又做泥雕了。” “或许这二者并不冲突,”她说着示意掌柜去看他那木架上的陶器,“或许加上些雕刻工艺,会更有意趣。” 掌柜眼眸一亮,“多谢这位爷提点。” 谢辞把做好的泥人捧给掌柜,“我的好了,掌柜的。” 西慈利为许宴知做的陶瓶也做好了,与厉莘他们的“两不像”一齐递给掌柜,“我们的也做好了。” 掌柜的喜滋滋的说:“得嘞,接下来就是煅烧,几位爷先去净手吧,急的话今儿夜里可以取,也可明日一早来取。” 许宴知:“那便明日再来。” 几人净了手,许宴知将他们领到马车处,“正好马车也到了,不如我们就启程吧。” 西慈利打量一下,“许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她笑了笑,“使臣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西郦使臣一辆马车,许宴知和谢辞一辆马车,谢辞问她:“阮大人安排的是个什么地方?” “翠园。” “翠园?”谢辞一惊,“阮大人竟还有这层关系?” 她问:“这翠园是何背景?” “翠园神秘,不像寻常园林一般对外开放,它的开放时日皆由园主决定,曾有人以千金相求进园,被园主一句心情不佳就回绝了。没人知道园主是谁,这些年翠园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可没人能动得了这园主。” 许宴知静了片刻,“这京城的水到底是太深,不知背后牵扯到多少利益关系,就如春和宴一般,深不可测。” 谢辞拍拍她的肩,“路是一步一步走的,再深的水也会有见底的一天。” 她叹一声,“这翠园我都未曾听闻,不知这京城中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谢辞耸耸肩,笑得没所谓,“放心,有我们陪着你,还怕摸不清楚?” “你倒是乐观。”她哼笑 “那是自然。” 第85章 翠园(下) 一行人的马车在翠园外停下,许宴知下车后阮正倾凑过来说:“辛苦许大人拖延时间了。” 许宴知笑回他:“还是多亏阮大人能找到如此妙处,不然今日招待一事怕是完不成了。” 谢辞则说:“还劳阮大人为使臣介绍一二。” 阮正倾领着西慈利他们往里走,许宴知则是在后稍立,仰头望着那“翠园”二字,若有所思。谢辞抬头随意扫一眼,问道:“怎么了?” 她回:“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字写的不错。” 他二人紧跟上阮正倾的脚步,一同进入翠园。 饶是见惯了富景的谢辞都不由惊叹,放眼甚至看不到边际,山竹浓密,隐隐约约能看到嵌于山林中的房屋。进了翠园,竟还需乘车,与一般马车不同,它是用于观景的。众人两两一车,许宴知和谢辞,西慈利同阮正倾剩下厉莘与哈桑拉。 阮正倾他们驶在最前,厉莘在中,许宴知和谢辞在最后。谢辞不由一叹,“这一路游览过来,景色确实宜人,郁郁葱葱花繁叶茂。” 许宴知点头,“这翠园未免也太大了些。” 谢辞说:“我逛过的园林不在少数,可头一回来这需要坐车的园林。” “当真是愈发好奇这园主是何许人也了。”她说。 一路行驶过去,皆是山林草木,还有池塘河流,假山拱桥,设计精妙衔接自然。众人行至一房屋外停下,牌匾上刻着“梅苑”二字,走近一些能闻到淡淡的梅花味,可如今正是春日,何来梅花?进屋后才发现这间屋子不过一个过渡罢了,正前方是露天水桥和水上廊道。屋内两侧摆放梅花图,瓷瓶中放着的是玉雕梅花,角落中燃着梅花熏香,味道清淡不腻人,反倒让人清心。 过了水桥踩在廊道上,阮正倾正向西郦使臣介绍风光,许宴知慵懒倚着扶手,随手从一旁的鱼食盆中抓了一把,她少许丢着,“虚清老头也养过鱼,被我喂死了。” 她又接着说:“我怕他发现,偷偷换了几条鲟鱼混进去。” “后来全死了。” “我把混进去的鱼烤着吃了,虚清老头以为我把他的宝贝鱼吃了,气的大半夜就来寻我,我拿着鱼就往山上跑,愣是待了一夜,想等老头气消了再回去。” 谢辞笑问:“所以你就逃过一劫了?” 许宴知有些神伤摇头,“没有,老头一见我气儿就又上来了,罚我抄了三日书,挨了他老人家好几棍子。” 谢辞哈哈一笑,“你就跟个泼猴儿似的,到处惹是生非。” 许宴知不乐意了,“不过就是好动了些。” 她又补充一句,“不过那池子从那之后养的都是鲟鱼。” “虚清老头说鲟鱼的滋味最佳。” 谢辞一撑下巴,“我还是觉得鲈鱼好吃。” 许宴知垂眼望着因零星鱼食就欢腾不已的鱼群依旧没有将撒下的鱼食份量增加,就这么如施舍一般用些许鱼食引着鱼群欢腾。谢辞忍不住拍拍她的手,“我替鱼来求求许大善人多施舍些吧,你瞧瞧你把它们引得争成什么样了。” 许宴知闻言手一松,手心的鱼食悉数散落,鱼群翻腾得更加厉害,不过片刻就将鱼食争抢干净,大部分的鱼散开,只留少部分还就在原地。 谢辞:“咱俩不用上前吗?” 许宴知抬眸望一眼又垂下,“上前有何用?翠园的精妙你我可认得?” 二人见他们开始走动,也在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谢辞指了指前方类似于梅苑一般过渡性的屋子,“我猜那叫兰苑。” 许宴知“嗯”一声,“我猜也是。” 谢辞嗤笑出声,“园林景致无非就是这些了,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何稀罕,西郦的风土人情与沅朝不同,见了自会觉得新奇。” 他伸了个懒腰,“我见过的园林多是用银子堆出来,银子堆出来的风雅不伦不类,一眼可见的附庸风雅,毫无意趣。” 许宴知一挑眉,勾唇一笑,“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我爹建的就这样,他那些个好友所建也大致如此。” 她调侃一句:“你爹知道你这么说吗?” 他也笑:“知道,所以他不准我再去那园子里。” 阮正倾注意到许宴知和谢辞在后说说笑笑,已经有些落后了,便朝他们招了招手,“许大人,谢大人。” 他们连忙笑着跟上,阮正倾领着所有人往屋子里去,与梅苑不同的是,这屋里摆着不同样式的糕点和茶水,有一屏风,其后有一琴师。 琴声悠扬婉转,空灵动听。 许宴知悄声道:“我没什么兴趣了。” 谢辞点头赞同,“要不说阮大人是鸿胪寺卿呢,这差事我可做不来。” 西慈利尝了尝糕点,“细腻,精巧,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简单品尝过糕点后阮正倾将正前方的滑门拉开,放眼望去就是湖面,有两条小船在候着他们。阮正倾、西慈利和哈桑拉上了一条船,剩下的人在另一条船。 厉莘上船后神态稍稍变了一些,他舒了一口气,“许大人,今日行程之变到底是何原因?” 谢辞有些警惕,许宴知给他使了个眼神,他这才收敛情绪。谢辞说:“不瞒九殿下,原定的酒楼游船出了些意外。” 厉莘微一蹙眉,“巧合的可能性不大,应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西郦与沅朝和谈。” 他接着说:“西慈利已经起疑了,我怕后日的行宫和谈会有些困难,西慈利的戒备心一向重。” 谢辞严肃说:“今日之意外我会去查清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许宴知问厉莘,“你可知此次和谈的条件?” 厉莘摇头,“这些只有西慈利知晓,我父皇直接交代给他的,没人知道条件是什么。” 谢辞有些疑问,“两国和谈为何要对皇室隐瞒至此?” “为提防皇室因内斗争权而插手与他国的邦交。”他说得有些无奈,“皇权之争,无所不用其极。” 许宴知扶额,“也就是说西慈利所掌握的权力要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他现下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与疑心,想必也是个善于隐藏情绪心机之人,这就有些困难了。”谢辞说。 厉莘:“我探过他的口风,什么也探不到,拿他无可奈何。” 许宴知闻言叹了叹,“罢了罢了,和谈的事就和谈之日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护好使臣的周全,在和谈之前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她转了话锋,有意调侃,“我说九殿下,既然身体虚弱,还是少操劳些。” 厉莘哼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要拿此事调侃我,我装的也挺辛苦,既要神似又要形似。” “承蒙九殿下信任。”许宴知笑着扬了扬下巴。 厉莘假意咳嗽几声,虚扶船沿,半耸着肩呈虚弱状,“人生难得一友,若不坦诚相待,何以成友。” 许宴知也调整了姿势,整个人慵懒的倚着,一只膝盖弓起,手就这么搭在膝盖上,眼眸微眯抬着下巴迎上阳光,她扬眉勾唇,恣意一笑,“能得一友,何其幸之。” 她扫一眼谢辞,又望向厉莘,“我许宴知何其幸也,得友不止其一。” 谢辞轻踢她一脚,扭过头去扬起嘴角,他用左手撩起右手衣袖,右手探进水中任由水流从指缝划过,他用指尖沾了水弹向许宴知,“话多。” 许宴知哼笑一声,没言语,只是笑。 三人举止皆松散,倚的倚,靠的靠,言语不算多,但胜在惬意闲适。三人姿态松弛,倒不像使臣与使臣的相处,更像旧友一般自然相待。 两船渐渐相近,西慈利和阮正倾相谈甚欢,反观许宴知他们寥寥几语但神态放松。西慈利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们,“难见九殿下如此放松。” 厉莘闻言就是一阵咳嗽,待平稳气息后才道:“许大人和谢大人都是闲适之人,我难得有此一歇。” 阮正倾笑两声,“许大人和谢大人向来如此,相比严肃,更喜闲适,九殿下同二位大人一起,定会喜欢这氛围。” 哈桑拉终于开口:“快渡完湖了。” 西慈利调侃:“难得听你开口。” 几人嘻嘻笑笑,相互搀扶着下了船,眼前是长长曲折的廊道,厉莘恢复了病弱之态,跟在阮正倾左右。许宴知和谢辞依旧在最后不紧不慢,谢辞说:“你这人心真够大的,换了旁人谁能这么轻易相信他国皇子?” 许宴知也是一笑,“你知道若是我爹在,他会如何说吗?” “他老人家会说,宴知的年岁正青,最是好友之时,倘若她在这个年岁交友相处都要小心谨慎费尽心机,疑心过重,那就枉费青春了。” 她拍拍谢辞的肩,说:“我这个年纪,不正是无所顾忌,凭心而为的时候吗?” 谢辞突然一顿,望着她的背影,“我总觉得,你不该入朝的。” 她后背一僵,扭过头来笑了笑,“瞎说什么呢?” “快跟上吧,别发愣。”许宴知催促他。 穿过廊道就是湖心亭,此前他们所经过的湖并未相连,大小不一,韵味不一。现下湖心亭的湖要比先前的湖更大更广,亭中摆设极为讲究,书画笔墨一应俱全,正中竟是一炙烤台,四周菜食已备好,就等人来。 谢辞闻到酒香,扯扯许宴知的衣袖,“是好酒。” “德行。” 阮正倾招呼他们坐下,炙烤便开始了。西慈利道:“这与西郦烤肉有异曲同工之处。” 厉莘咳嗽接话,“西郦炙烤,不太注重这炙烤台,更为简易。” 谢辞问:“我一直听闻西郦果酒味道奇妙,回味无穷,都不知是何滋味。” 西慈利豪爽一笑,“谢大人既想喝,回头我就差人送你两坛。” “那就多谢使臣大人了。” 众人吃吃喝喝,谢辞和哈桑拉到亭边钓起了鱼,厉莘酒喝得不多,被稍稍醉酒的阮正倾拉扯着闲聊。 许宴知背手立在亭中,远望亭外湖景山林,西慈利在她身侧,“许大人不想同我说什么吗?” 她轻一笑,“使臣大人觉得我该说什么?” 西慈利面色严肃,“许大人,你应该知道一国使臣的职业,我代表西郦出使沅朝,我应当小心谨慎,许大人也可说我疑心太重,可毕竟事关一国大事,我不能怠慢。” “西郦与沅朝之战以西郦败局结束,这总会让西郦身处弱势与不安,所以,许大人,任何在我认知之外的变动都会让我不安和疑心揣测,我希望许大人,不,应该说我希望贵朝能够坦诚一些,给我们这些使臣一些安定。” 许宴知同样认真相回:“使臣大人的想法我自然知晓,可是使臣大人,坦诚是要相对的,人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使臣大人大可放心,我能保证,我们对西郦毫无敌意,战事的结果两国都有所领会,所以相比战争,我朝会选择尽力维护与西郦的关系。” 许宴知侧头浅笑,“使臣大人,与其相互揣测,不如都放宽心,给彼此一些信任,毕竟西郦前来也并非是与我朝争锋相对,尔虞我诈的。” 西慈利定定的望着她,终是被她的话说服,轻一叹气,挂上笑意,“许大人别忘了提醒我们明日去拿做的陶器。” 她也笑,“这是自然。” 他们之后又出了湖心亭登上了观景楼,在此楼中可以看到京城。西慈利指了一个方向,对许宴知说:“那儿,那儿是西郦的方向。” 许宴知清浅一笑,“西郦,是个好听的名字。” 阮正倾吹着凉风有些清醒,他晃晃脑袋,手搭在哈桑拉的肩上,指着京城,“你瞧,那儿是京城,京城到了夜里,灯火阑珊,美极了。” 厉莘则是对谢辞说:“若我在西郦,也能有许宴知这样的好友,对我会有很大帮助。” 谢辞笑一声,“九殿下,人都会有适合自己的朋友,或许只是时候未到。” 厉莘望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许宴知,“希望如此吧。” 第86章 净缘 许宴知与使臣他们共宿翠园,直至翌日正午才坐车回京。 回到驿馆后许宴知提醒众人去拿陶器。 许宴知的小狸奴栩栩如生,她忍不住凑到谢辞跟前儿炫耀,“瞧瞧,不比你的泥人好得多?” 谢辞不屑一笑,“要是没有掌柜的帮你,就凭你?你能做出这么好看的狸奴来?” 许宴知不乐意了,“啧,谁跟你似的,抢了女娲的金刚钻,又没那瓷器活,好好一个泥人,做的不伦不类。” 阮正倾在前头听到动静,以为许宴知和谢辞在争吵,连忙赶来劝阻,“诶诶诶,二位大人吵什么呢?” 谢辞:“阮大人,许宴知他嘲讽我。” 许宴知摇头:“没有,是嘲笑。” 阮正倾一个头两个大,拉拉谢辞的衣袖,“谢大人莫要跟许大人计较嘛,他还年少呢,你多让让。” 谢辞瞪大双眼,“他还年少?我也不过大了他三四岁罢了,为何不是他让让我?” 许宴知晃晃脑袋,笑眯眯的,“还未弱冠,怎么不算年少?” 谢辞:“……” 西慈利在前头叫她,“许大人,快来,你的陶瓶。” 她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不愧是出自使臣大人之手,这陶瓶瞧着精致极了。” 厉莘咳嗽两声伸出手来,手心放着他那“四不像”。许宴知的夸赞戛然而止,她盯了半晌,终于笑着说:“九殿下做的……动物,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哈桑拉兴冲冲的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许宴知与西慈利沉默对视一眼,西慈利沉吟片刻才道:“确实别出心裁。” 谢辞和阮正倾从后面来,阮正倾还担心谢辞又会与许宴知起争执,岂料谢辞全然无事一般搭上许宴知的肩膀,“下午去哪?” 许宴知想了想,问:“使臣大人可有何想去的地方?” 西慈利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许大人既然让我做决定的话,我还真有一个去处。” “万佛寺。” 相较于兴致勃勃的西慈利,许宴知笑意僵在脸上。 她挂着僵笑不死心的扯扯谢辞的衣袖,暗声一问:“是那个台阶一眼望不到头的万佛寺?” 谢辞莫名其妙扫她一眼,“不然还有哪个万佛寺。” 谢辞猜到她心中所想,幸灾乐祸的说:“这可是你自己把决定权交给使臣的,你可不能后悔,就是爬你也得给我爬上去。” 西慈利问她:“怎么了吗?可是有何不妥?” 许宴知硬着头皮笑着说:“并无不妥。”她唤了一声阮正倾,让他先行一步去万佛寺打点。 几人在酒楼用过午膳后便坐上去万佛寺的马车。马车很大,五人都同乘一辆而去。谢辞问西慈利,“使臣大人为何想要去万佛寺?” 他回:“在我西郦信奉圣女,而我听说沅朝信奉神佛,尤其是这京城的万佛寺,一路上我听许多人都提起过,便想去观赏一二。” “原来如此,”许宴知接话道:“不知西郦圣女有何玄妙?” 厉莘一声咳嗽打断西慈利的话,他又咳嗽几声,说:“许大人有所不知,圣女在成为圣女之前都住在圣宫,待到一定年岁就要送进西郦宫中的圣女殿。” “圣女,是西郦信奉的神女,保佑西郦百姓安居乐业,民生昌乐。” 厉莘点到为止,许宴知也不再多问。 几人行至山脚下,阮正倾正等他们,他说:“原本的台阶坍塌了几阶,因为是中间路段的台阶,所以我们得绕一节山路,到坍塌的上方才能继续沿台阶而上。” 众人都表示并无大碍,只有许宴知一声不吭。 天知道她到底有多恨这几乎通天了的台阶。 许宴知笑问他们:“各位难道不觉这台阶太长了吗?” 西慈利点头道:“确实是太长了,可毕竟是信奉的神佛,走这么一段才能显得虔诚。” 其余人纷纷表示理解,为自身信奉而走,也不算难事。 许宴知语塞,因她不信神佛,所以不能理解这“通天梯”的意义。虽如此,但她还是笑着陪众人一步一阶的往上走。 依旧是阮正倾走在最前,一边走一边跟西慈利他们介绍风光,谢辞陪许宴知磨在最后,“我说你啊,还是信一信吧,好歹是个念想。” 她无谓耸肩,语气敷衍,“再说吧。” 许宴知强撑起精气神,连跨几步跟上他们,笑着接话:“既然都来了万佛寺,那不如尝尝这儿的斋饭吧。” 阮正倾也道:“正好,今儿我打点过了,斋饭是有的。”他又跟西慈利他们解释:“三位有所不知,因万佛寺香客众多,这斋饭都是定量供应,若是来得晚了,就吃不上了。” 哈桑拉问:“是因为这里的斋饭很好吃吗?” 阮正倾:“这里的斋饭其实不算最上乘,只因是万佛寺的斋饭,所以慕名而来的人就多,在他们看来,这并非普通斋饭,也算是食香火,得庇佑。” 谢辞问许宴知吃过没有,她摇摇头,“我爹吃过,我没有,他说我心不诚,吃了浪费。” 谢辞嗤笑出声,“许太傅一语中的。” 许宴知没理会他,她被路边一只小狸猫吸引,她撩撩衣袍半蹲去抱它,那只狸猫亲人,主动去蹭许宴知的手。 等她起身时他们已经走上山路了,谢辞在山路口唤她:“快来。” 她紧了步伐跟上去,谢辞往前走了几步,正说着:“小心些,那块石头太滑,别摔着了。” 许宴知:“……” 她没吱声,谢辞扭头一看,只见她单膝跪地,一手抓着身旁树枝,一手撑在地上,她仰头对上谢辞视线,二人静默片刻,谢辞没忍住大笑,折回来扶她,“你说你,都让你小心些了。” 许宴知无奈望着右腿膝盖,抬眸一句,“肿了。” 方才许宴知步子急,谢辞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踩中那块滑石摔了下去。 “还能走嘛?” 她点点头,“总不能半路抛下使臣吧。” “你——” 许宴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辞打断,“你求小爷,求了小爷,小爷别说是扶,背都把你背上去。” 她不屑一声冷笑,“才不!” 她推开谢辞的手,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谢辞没忍住笑,追上她,“行行行,看你可怜,小爷我大发慈悲扶扶你。” 谢辞扶着她,“瞧瞧你的手,破皮了没?” 她双手掌心朝上,“左手破了。”右手也有些皮下淤血,染了些左手上的血,瞧着显得有些严重。 谢辞:“你多大的人了?走个山路还能摔成这样?” “闭嘴吧,你跟我爹似的。” 谢辞哼一声,“等着吧,许太傅也得念你一遭。” 等出了山路,又登上阶梯时,许宴知问他:“我今晚能住这儿吗?” “不行,你等回驿馆。” “那我下山怎么办?” “滚下去呗。” 许宴知:“……你最好有个人样。” 上台阶时许宴知没让谢辞扶,一条腿连跨几阶,另一条膝盖肿了的腿再慢慢迈上来。她扬扬手腕上的佛珠,“回头我就跟我爹说,这玩意儿没用。” 谢辞:“这等小灾小祸你就自己挨了吧,你那佛珠得保佑更大的。” 许宴知“啧”一声,“哪有这种说法。” 二人终于爬完阶梯到万佛寺门口,西慈利见许宴知走路有些不平,“许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辞乐呵呵接话,“摔了。” 阮正倾来拉她,“诶哟,许大人诶,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走路摔跤,摔到哪了?” 她把手伸出来,“阮大人不必管我,你带着使臣他们去逛吧,我去寻个小师傅问问,可有伤药,届时我再来与你们汇合。” 谢辞说要陪她,她却让谢辞跟着使臣他们,“阮大人不会武功,你在,保险一些。” “那你自己小心,别再摔了。” “知道了。”她目送他们走后才拖着腿去找小师傅。 小师傅带她到一小院,院中栏杆外就是山景,她静静站着等小师傅去拿药箱。放眼望去山林郁郁葱葱,林间有鸟叫,风动而不惊,微微勾起她的衣摆,清风让人有些心旷神怡。 “施主,久等了。” “有劳小师傅了。” 许宴知伸着手让小师傅帮她清理伤口周围的尘土,小师傅说好在不是雨天,若是沾了湿泥,伤口就不好清理了。 之后小师傅在她伤处撒了药粉,有用布包好,给了她一小罐药酒,“膝盖处的肿胀就得施主自己擦了。” 她学着小师傅的动作双手合十,“多谢小师傅。” 许宴知握着那瓶药酒坐下,没急着擦,而是歇一歇。 “小施主的伤如何了?” 背后传来声音,许宴知回头一看,是个年纪大一些的和尚,应是方丈。 但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老衲是万佛寺的方丈,法号净缘。” 许宴知连忙起身,“原是净缘师傅,晚辈失礼了。” 净缘轻一抬手,“小施主腿上有伤就不必起身了。” “老衲同小施主的爹爹是故交。” 她笑回:“我爹爹今日没来,只有晚辈。” 净缘点点头,“老衲知道。” 他与许宴知同坐,捋捋胡须,“小施主不像有佛缘之人,”他径自说着,又道:“大多少年权臣皆是如此,佛缘都是由后而生。” 许宴知笑着否认,“净缘师傅,我还担不上少年权臣。”她所认为的权臣是柯相那样的人,她并不认为自己像柯相一般玩弄权势,把控朝堂。 净缘则是笑着摇头,“小施主如何理解权臣二字?” 许宴知反问:“净缘师傅难道认为我在把控朝臣,玩弄权势吗?” 净缘师傅笑一笑:“小施主莫要生气,权臣二字的理解人人不同,世间万物都有其正反两面,譬如这权臣二字,小施主认为是贬义,可老衲只是陈述,并无褒贬。” “可就算真有褒贬,小施主为何不认为老衲的话是褒义呢?” 许宴知没明白,权臣二字对她而言只有贬义,她极为反感自己被人评为权臣,在她看来,五品的监察御史,并非权臣。 净缘没打算再多解释,起身要走,临走时送她一句话,“小施主,很多事情你都要学会坦然接受。” 净缘走了许久,许宴知依旧在细细回味他的话,她思绪纷乱,依旧想不明白净缘今日之话是何意义。 直至谢辞来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顿了顿,叹口气,“没什么,走吧。” 她起身一猛,忘了膝盖的肿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谢辞连忙来扶她,“没擦药吗?” 她摇头,“回去再擦吧。” 她又问:“使臣他们都游完了?” 谢辞:“嗯,逛了一圈万佛寺,学我们的礼节上了香,这会儿要去吃斋饭,所以我才来寻你。” 谢辞见她情绪不对,便问她:“你是见过什么人了吗?”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转而问他:“你觉得,少年权臣,可否用来形容我?” “少年权臣?”谢辞上下打量她一眼,口吻促狭,“我看你顶多占个少年吧。” 她突然松一口气,同他调侃,“也是,不像有些人,过了少年的年纪。” 谢辞龇牙咧嘴,“我如何算不得少年?” 许宴知反问:“我说你了吗?” “不过说真的,你也算有些权势,”谢辞认真道:“家世和圣宠,这也算了。”是 许宴知笑一笑,“这可称不上是少年权臣。” “你问这个作甚?”谢辞问她。 她摇头,“没什么,走吧,饿了。” “斋饭,你吃得惯吗?你还是别吃了,你吃浪费。” “啧,狗东西,会说点儿人话吗?” “实话实说罢了。” …… “许大人伤势如何了?”西慈利笑问。 “不过小伤,劳你们挂念。” “许大人,你这腿……明日和谈,许大人会去吗?”西慈利说。 “使臣大人不必担心,不过小伤,岂能阻挡两国邦交?我自然也是会在的,只是主谈之人恐怕不是我。” “原来如此。” …… 几人说笑着用完斋饭,就回了京城。 在城门口时,许宴知并未同他们一起回驿馆,她上了另一辆马车,怕西慈利他们误会,便解释道:“这是我府上的马车,我恐怕得先回府上一趟了。” 许宴知回府擦药,阿桃帮她把手上的药重新换后包起,往她膝盖上擦了消肿的药膏,她问阿桃,“我爹呢?” “你爹来了,你有何话要说?”许昌茗正说着走进来,瞧一眼她的手和破了皮正发肿的膝盖,说:“破孩子,没个省心的时候,疼不疼?” 她点头,“疼死了。” “那你还不小心些?”他坐下,“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净缘师傅是爹的什么旧友?” “他同你差不多,先帝时就少年入仕,偶与我相识,便一直为友,可惜后来他正值壮年时辞官,去了万佛寺,就一直到现在。” 许昌茗又问:“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我今日遇见他了,他说的话我不大明白,又总觉着是在提醒我什么,他说你与他是故交,所以我想来问问。” 许昌茗并未言明,有些模棱两可,“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会明白。” 许宴知上完药,许昌茗就催她回驿馆,“明儿和谈是大事,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我都摔成这样了,你还催我。” “你这破孩子从小挨的打都比摔的跤疼吧?” “爹——” “诶呀,快走吧你。” 第88章 行宫和谈 两国和谈,需得重视。 许宴知早早就和瑞阳王在行宫门口等候靳玄礼和西郦使臣。许宴知将手背到身后,有意遮掩手上的伤,膝盖还肿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但她并未表露,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 瑞阳王暼她一眼,“几日不见,许大人就伤着自己了?” 许宴知笑笑,“一时不小心,不碍事儿。” 西郦使臣是由阮正倾带领而来,使臣三人的装扮皆为郑重。阮正倾悄声问她:“许大人,伤怎么样了?” 她摆摆手,“无妨,劳阮大人挂念。” “圣上驾到!”李公公的声音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谈话。 众人纷纷行礼,靳玄礼一抬手,“诸位免礼。”他在群首进入行宫,瑞阳王和阮正倾并排在后,许宴知则是走在群尾。 双方落座,和谈正式开始。 “禀圣上,我西郦国主希望能够求娶贵朝静敏公主,两国结下姻亲,也好共建和平。”西慈利率先开口。 靳玄礼微一垂眸,“使臣所言朕已知晓,但朕就静敏公主一个妹妹,朕还不想让她远嫁。” 靳玄礼话中拒绝明显,西慈利脸色微变但依旧端着使臣该有的姿态,西慈利笑回:“圣上,若是公主不宜和亲,也可由我西郦派遣公主嫁至贵朝。” 许宴知扫一眼靳玄礼,倘若如此,那就是靳玄礼得娶了。她顿了顿又瞥一眼瑞阳王,或许瑞阳王也是人选之一。 “可朕并无充纳后宫之打算,”他望向瑞阳王,说:“不知瑞阳王是何想法?” 瑞阳王微微颔首,对西慈利道:“本王也暂无娶亲打算。” 靳玄礼眉头一挑,“如今皇室并无适婚人选,公主嫁过来怕是会受委屈的。” 西慈利额头有了些细汗,他又说:“或许我国公主可以退而求其次,我听闻贵朝适婚的侯爷世子也不在少数。” 许宴知开口道:“使臣大人莫急,贵为一国公主,岂可让她受此委屈下嫁?” “可是,这……”西慈利的情绪一下有些激动,厉莘看准了时机开口问道:“不知许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依臣看来,既然和亲对两国都不是最佳,那又何必执着于此?两国邦交,只为和平,总不能只因一桩婚事就闹得两国都不愉快吧。”许宴知说完就轻扫一眼靳玄礼,靳玄礼意会后淡笑开口,“所以干脆不以和亲为唯一方式,朕不愿公主远嫁,想必贵国也舍不得公主远赴他国吧。” 西慈利蹙眉略显慌乱,他从未有过今日之经历。许宴知朝他浅笑,口吻轻缓,“使臣大人不必惊慌,还望使臣大人能够静下来想一想,自古以来虽大多以和亲来彰显和平,可也有不曾和亲的情况,这并非史无前例,我朝只是希望不再以牺牲婚姻的方式,并非是针对贵国。” 西慈利很快舒展眉头,但神色中多了试探和不确定,他问:“那不知圣上有何打算?” 靳玄礼望一眼瑞阳王,示意他说话。 瑞阳王开口,“据本王所知,西郦的农作物不占优势,反倒手工艺品别具匠心,不如这样,由我朝教授贵国种植,而贵国的手工艺也可传授我朝。” 西慈利有些犹豫,许宴知便道:“使臣大人,我们的可以再想得开阔一些,两国各具特色,商农互通也未尝不可。” 沅朝和西郦并未有过明令禁止互通,但也没人敢大张旗鼓在沅朝贩卖西郦物件,偶有黑市会流通,但也都是隐晦之事。 西慈利是聪明人,他明白商农互通对一国发展有何意义,他已然有些心动但毕竟不和亲对他们而言是头一遭,难免让人心里没底,和亲才是保障,这已成了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西慈利试探性的说:“禀圣上,商农互通固然是好,可毕竟这也只是形式,没有和亲来的实在。” 靳玄礼勾唇笑笑,指尖点了点桌案,“朕明白使臣的顾虑,朕也知道,既然商农互通,两国太平交往,总要有个保证,所以,朕打算在京城设立西郦外商处,而同样的,西郦国都也应设立沅朝外商处,双方皆受国家律令牵制及保障。” 许宴知:“当然了,倘若贵国同意,两国对于外商处的法律制定也会进一步完善。” 西慈利抿了抿唇,神态有些兴奋,他说:“禀圣上,此事还需向国主回禀,可否再容我等商讨几日?” 靳玄礼暗自松了口气,看西慈利的态度,此事有些胜算。他笑言,“无妨,两国大事不可马虎,等几日便等几日吧。” 西慈利又问一句:“敢问圣上,和亲一事贵朝是真的不打算考虑了吗?” 靳玄礼笑一笑,口吻极为坚定,“不考虑,朕所愿太平并非女子牺牲换得。” “既如此,臣会如实向国主回禀,望圣上耐心等一等。” 和谈到这儿接近尾声,双方在简单阐述了两国交往事宜后结束了和谈。阮正倾将西郦使臣带出行宫,许宴知则是跟着靳玄礼回了皇宫。 靳玄礼注意到许宴知走路脚步不平,留神多看了一会儿,问:“你脚怎么了?” “膝盖肿了。”她说着抬了抬腿。 “才几日不见你就又把自己作成这样了?怎么弄的?” 她一耸肩,“脚滑摔的,正好膝盖着地。” 靳玄礼哭笑不得,吩咐道:“来个人,扶着她走。” 许宴知一摇头,“别,不过是肿了点,又不是不能走,这都让人扶,像什么样子。” “啧,还挺要脸面。” 许宴知反驳:“谁不要脸面?是个人都要脸面。” 靳玄礼笑着摇头,言归正传,“说说吧,你对外商处的看法。” “若要建立外商处,那么坐镇之人得慎重挑选,依我之见,不如单独设立一官职,掌管外商处,在朝廷中则由礼部或是鸿胪寺负责外商处的消息。” “那就设为四品外商使,驻西郦的沅朝外商处,外商使隶属鸿胪寺,由鸿胪寺负责。” 她点点头,“甚好,如此一来,外商使便说得上是两国和平互通的凭证。” 靳玄礼长呼一声,捏捏眉心,“弹劾你的折子只多不少,绕不开说你异想天开,擅改旧制。就连你这几日负责使臣接待都被人盯得紧紧的,稍有机会就能参你一本。” 许宴知无谓的耸耸肩,“他们爱说便说吧,无外乎是觉得我不该提议不和亲,当初我朝与西郦之战是胜局,既为胜方,何必委曲我朝公主远嫁?或是又逼着我朝迎娶他人?” “说的好听是为两国邦交,实则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掩盖自己政事的无能。” “在他们看来,牺牲的不过是一个女子的婚姻罢了,可谁会知晓?和亲女子所背负的远不该是她们承受的。” “总之在我看来,和亲之姻缘,十有九悲,剩下之唯一便是相敬如宾一生无情,既双方都不愿为何不换一种方式呢?” 她一口气将话说完,又叹一声,“他们自认和亲为保障,可一国之中又有几人够这样牺牲?长此以往都会心生怨恨。” 靳玄礼淡笑安慰,“你且放心,朕不会同意和亲。” 许宴知的情绪转变很快,她点点头又转了话锋,“不知西郦国主会如何回复。” 他道:“就算他不应,朕也有权如此,别忘了,他西郦才是战败方,朕之所以是商讨形式,是因为朕不想担上强权逼人的名声,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朕背上这名声又如何?” 他又问:“你与厉莘相处如何?” “还成,除了两国事宜外,并未谈论过多政事。” 他一点头,说:“这几日你没上朝,柯相一党还当真给朕推了个人选出来,说是辅佐你爹主持春闱。” 许宴知:“我也瞧的明白,柯相是万万不会放手让我爹主持春闱的,退而求此次,他定会安插人到我爹身边去,推是推不掉的,倒不如应了他。” “届时提醒我爹小心些就是。” …… 许宴知出宫后回了驿站,谢辞等她许久,“我差人去查了,酒楼失火和游船尸体皆出自一伙人之手,这些人极会隐藏身份,行动统一,不容小觑。” “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谢辞说着递给她一块手掌大小的布,布上有一个图腾绣样,她说:“这不像我沅朝图样。” 他点头,“正是,这种图腾更像是部族象征,总之我沅朝是不盛用此图样的。” “也就是说,不是我朝人。” 谢辞沉吟片刻,“你既信得过九殿下,那我们去问问九殿下可识得此图腾?” 她问:“你怀疑是西郦皇室纷争?” “九殿下之前就说过,皇室纷争无所不用其极,或许真是……” 话未言明,其意已到。 “再等等吧,先再查一查,看能不能发现别的线索,如若真与西郦皇室有关,我们这就算是牵扯他国政事了,还是谨慎些好,如今又在和谈的风头上,我怕牵扯事端。” 许宴知又问:“游船上的尸体都查清楚了吗?” 谢辞:“都是街上的乞丐,没什么特别的。” 她叹一口气,突然想到,“明儿我们得上早朝了吧?” 谢辞嗤笑,“怎么?闲娇了?早朝都不想去了?” 许宴知踹他一脚,“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上朝那可就是铺天盖地的弹劾,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诶,你膝盖还肿着呢就别瞎动。”他一边躲一边指了指她的膝盖。 “你爹知道你被弹劾吗?” 她摇头,“我不知道,圣上说他会替我瞒一瞒,可架不住宫外有人透露。” “你爹要是知道,会拿戒尺打你吗?” 她一抿唇,“这还真说不准,我爹总说我惹是生非,当官了也不消停,他要是知道我闹出这么多弹劾我的折子出来,我怕是得挨一顿戒尺的。” 谢辞没忍住笑,“谁家官员还被爹爹打啊?” 许宴知没好气一哼,“啧,你懂什么?” “是是是,是我不懂,总之我当了官之后是没被打过的。”他又补充一句,“再者,殴打官员那可是犯法的,就算是亲爹也不行,也就是许太傅能有这权力管束你了。” 许宴知思维跳脱极快,她径自坐着,没接他的话,自顾自的说:“我想养条狗,我爹不让。” “他说,狗在我走。” 她说着还有些委屈,“他说许家有我这一条狗就够了。” 谢辞习惯了她的跳脱,自然而然的接话:“他老人家说得也对,有你就够了。” “啧,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再不济就捐了。” 谢辞欠欠儿一笑,拍拍她的脑袋,“怎么了小狗儿?生气啦?” 许宴知不顾膝盖的疼痛起身就踹他一脚,“滚蛋!” 她冷笑一声,“小侯爷约我喝酒呢,他没约你吧?” 谢辞脸色一变,“错了,许大爷,我真错了。” 他凑上来,“小侯爷约你在哪喝酒?郡主去不去?” “不告诉你。” “我真错了,许大人,许大爷,你告诉我呗。” 许宴知望着一脸希冀的谢辞冷笑开口,“骗你的,小侯爷没约我喝酒。” “那就好,那就好。” 她笑眯眯一句:“是郡主约的。” “许宴知!” “也是骗你的。” “许宴知你个狗东西!” …… 第89章 途中遇刺 “臣要参许大人接待失职,将西郦使臣置之何地?” 许宴知也才刚刚站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参了一本。 她站出身来请罪,此事确实是她之责,接待使臣的酒楼和游船出了意外她难辞其咎。谢辞也紧接着站出身来,“臣与许大人共同接待使臣,此事臣也有失职之处。” 靳玄礼并未直接问责,而是问道:“酒楼游湖之意外可有查清原委?” 谢辞回:“禀圣上,臣已查得此事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这一番话引得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不是巧合?那谁会这么做?” “难道有什么阴谋?” …… 靳玄礼抬手止了喧闹,“此事正式交由大理寺接管,严正,你可有异议?” “禀圣上,臣定当不负圣意。” “周祺兴。” “臣在。” “西郦使臣恐要在京城多待几日,你要配合好阮正倾,一同负责好使臣住行。” “臣遵旨。” “许宴知,既失职,罚一月俸禄,呈上自检书给朕。”靳玄礼最后才提到许宴知,轻描淡写一句责罚,又道:“至于谢辞,你不算主事,谈不上失职,就此作罢吧。” “谢圣上恩典。” “臣领罚。” 许宴知和谢辞一齐退了回去,靳玄礼的意图众人皆知,失职一事他并未放在心上,这无关痛痒的责罚众人也瞧得明白,这一月俸禄对许宴知而言甚至称不上皮毛。 谢辞拐拐许宴知的胳膊,“这满朝文武都在盯着你的错处,这早朝上得甚无意趣。” 许宴知淡淡一扫,“本来早朝就不是什么趣事,你当来听戏的?” 他一耸肩,“嗯……也倒是,早朝哪有容易的。” 李忠明默默凑过来,“今儿算好的了,就这一人参你,你没上朝这几日,日日有人参,参参不一样,大错小误都被人提及。” 许宴知还一奇,“他们哪来这么多参我的事儿?” 李忠明说:“说你态度散漫,规矩松散,说你领着西郦使臣去那等不入流的陶器铺子,诸如此类。” 她扶额点头,“确实,是我之责。” 谢辞反驳,“什么就是你之责了?说你态度散漫?难道是要跟使臣一直僵着吗?至于陶器铺子,西郦可从未觉得做陶器是什劳子不入流的营生,他们本就善于此类手工。” 许宴知拍拍谢辞肩膀,“他们参我不会深想至此,他们一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们不会关心原委,何必同他们计较。” 他哼一声,“你倒是瞧得透彻,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只会弹劾,从不了解事实。” 许宴知笑问:“咽不下你当如何?把弹劾的大人抓来打一顿?” 她又说:“让他们参吧,圣上又不曾理会,劳累的反而是他们。” 李忠明也拍拍谢辞的肩,转了话锋,“你们一会儿还得回驿馆?” 许宴知垂头盯着衣袖,指尖有意无意的点着袖沿,“应是要回的。”她又抬头说:“你们大理寺担子不小,严大人那儿有什么消息你届时得告诉我。” 李忠明点点头,“知道了。” 谢辞也说:“我会抽空去协助严大人,那个图样我会让严大人进卷宗库查一查,或许会有收获。” 下朝后许宴知与他们同行出宫,沈玉林问:“驿馆你们可还住的惯?” 谢辞嬉皮笑脸,“驿馆总是比不上自家宅院的,住不惯也得住啊。” 黎仲舒同许宴知说:“自你提出不和亲以来弹劾你的人是日益增加,我不知他们累不累,反正我听得都倦了。” 许宴知笑颜一展,“弹劾我又无用,任他们费劲去吧。” 他叹一声,“我也算是长见识了,他们还真是什么琐事都能拿来参你一本。” 她一耸肩,“我本就无甚错处,他们也就只能拿琐碎来说事。” 谢辞朝她扬声一句,“你先去驿馆吧,我去趟大理寺。” 黎仲舒则是与许宴知同行,“我要去找阮大人,正好顺路。” 他二人同乘马车,正闲谈时马车突然一震,马鸣如嘶吼一般,车驾猛地停下,许宴知和黎仲舒迅速扶稳,相视一眼默契翻出车厢。 就在他们翻出马车的顷刻间,整个车厢四分五裂,紧接着是一阵弩箭射来,此路人烟稀少,道路空旷几乎没有遮挡之物,许宴知和黎仲舒只能往两侧宅院去躲。 许宴知与黎仲舒一齐躲进一废弃库房之中,黎仲舒说:“这样不行,他们的箭弩改装过,这土墙是撑不了多久的。” 许宴知:“总不能往闹市去,不能伤了百姓。” 他二人又一对视,齐齐开口:“护城司。” 她道:“护城司不远,可要避过弩箭并非易事,倒不如将护城司的人引过来,火折子你带了吗?” 他摇头,“你忘了我们是从宫里出来的,哪里来的火折子?” 她蹙眉说:“这样,我们引他们进来,夺一人箭弩,射向护城司信楼。” 二人说定,立马调整位置。 黎仲舒以翻倒的桌子为遮掩,许宴知则是躲在死角。屋外又是一阵弩箭射来,屋内四处都是弩箭,静了片刻后弩箭再次逼来。 许宴知躲避时撞到膝盖,本就淤青未消,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是几轮攻势,屋外的箭弩停了,传来脚步声。 许宴知压低嗓音喊一声:“黎仲舒,来了。” 许宴知避过满墙的箭矢,慢慢从死角出来,随手拔下一只弩箭,脚步轻缓移向门边。门被踹开,有人拿着箭弩进来,许宴知眼疾手快,勒住那人脖颈,手中弩箭狠狠扎进那人心口。 那人手中箭弩掉落时被许宴知及时接住,万幸没发出声响。她将箭弩扔给黎仲舒,指了指楼上窗口,“从那能看见信楼,但不一定能射到。” “只能赌一把了。”黎仲舒拿着箭弩上楼,许宴知则是搜了那人尸首,在袖口处找到了与谢辞发现的图样相同的刺绣,她将刺绣的衣料撕下收好。 屋外又有脚步声逼近,许宴知再次拔下一只弩箭防备。再进来之人反应很迅速,在意识到身后有人之时就射出一箭来,许宴知侧身躲过,抬腿踢到那人膝盖,手中箭矢刺进那人腰腹,那人吃痛又射出一箭反击。 许宴知弯腰一躲,就近拔起一支箭刺穿那人手臂,箭弩瞬间掉落,那人为了不让许宴知拿到,用脚一踢将箭弩踢到别处去,又从腰间拔出短刃朝许宴知逼去。 许宴知身子往后压,刀刃几乎是擦着喉咙而过,她抬腿一踢将他的刀踢掉,又猛地一踹那人胸口将他逼退,她迅速捡起短刃逼近,先是一拳打在腰腹,趁那人吃痛弯腰时刀刃瞬间刺入喉咙,鲜血顷刻喷溅,将她的脖颈及衣领染得鲜红。 她将短刃拔出,那人随即倒地。 许宴知顾不得她握着短刃的手满是鲜血,她俯身去搜,在摸到一个火折子时顿时松了口气。她拿着火折子上楼去找黎仲舒,“搜到一个火折子,把这儿点了,护城司就能警觉了。” 黎仲舒见她身上鲜血怖人,紧张问道:“可有受伤?” 她摇摇头,瞥见衣袍有好几处被割破,半开玩笑的说:“回去就同我爹说我乞讨回来了。” 黎仲舒一边用火折子点着干草废布,一边说:“得了吧,你爹爹是文人,你就莫要一身血迹的去惊扰他老人家。” “啊,”她这才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就这幅样子,那还真是回不成家了。” 这房中之物多干燥,火势一下就起来了。此时楼下又传来不止一人脚步声,她和黎仲舒顿时戒备,黎仲舒手中拿着箭弩,而许宴知则是握着短刃。 二楼火势愈发大,许宴知和黎仲舒若是等不来护城司的人,要么是死于箭弩,要么就是死于火势。 千钧一发之际,许宴知听到兵器相交的打斗声,她一扬下巴,“走吧,护城司的人来了。” 护城司的人一到就轮不到许宴知和黎仲舒再出手,刺客统共十二人,许宴知单杀了两人,护城司围剿了十人。 “二位大人,可否安好?我乃护城司护城卫统领高珩。” 许宴知:“无妨,可有活口?” 高珩摇头,“在败局已定时就统统服毒自尽了,来不及阻止。” “尸首护城司登记后送往大理寺。”她道。 “是,大人。” 虽然没剩活口,但她也不算毫无线索,她转了转手中短刃,此刃锻造与沅朝不同,就连材质都有区别,这倒是能成为继续追查的线索。 高珩询问道:“大人,需要为你打盆水擦擦吗?” 她微一颔首,淡笑道:“有劳了。” 谢辞和李忠明得到消息赶来时便看到她衣袍有破损,尤其是脖颈满是血迹,手上还握着一把短刃同样是布满鲜血,她还跟没事儿人一般言笑晏晏,瞧得谢辞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一拍她肩,“还笑!伤到哪没有?” 许宴知一脸无辜,“我没事。” 李忠明:“你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她点点头,“是,我没受伤。” 他二人一齐松了口气,“无碍就好,不过瞧着确实吓人,血迹太显眼了。” 高珩端来一盆水,许宴知将脖颈擦净,又净了手,他对谢辞道:“尸首稍后会送往大理寺,你们届时再查查可有其他线索。”她说着将短刃递给李忠明,“这是他们所用短刃,以其追查下去,可能会有线索。” 谢辞:“现下你二人是去不了驿站和鸿胪寺了,你更是不能回府,让许太傅瞧见免不了担忧,你二人随我回府,沐浴更衣之后再做打算。” 许宴知没拒绝,黎仲舒道:“我就不必去了,我也就衣袖稍有破损,回府换一身就好。” 二人分开,许宴知跟着谢辞去了谢府。 “这府里就你一人住,用得到这么多小厮丫头吗?” 谢辞哼笑,“这宅子是我爹买的,府内装潢也是由我爹主持,小厮丫头更是他老人家置办的,我是一点力没出的。” 许宴知啧啧称奇,“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一个人住的宅邸比别人一家人住的都大。” “你许府的宅子也不小。” “那是先帝赐的,我爹也嫌大来着。”她回一句。 她说:“一会儿沐浴,我不用人伺候,往常都是自家丫头伺候,换了人我不习惯。” “行,我让他们在外候着就成。” 许宴知沐浴后换上谢辞送来的衣袍,谢辞问她原本的衣袍如何处理。她想了想,说:“烧了吧,留着也无用。” “那你要回驿站了?” 她摇头,笑嘻嘻坐下,“饿了,不知谢大少爷这儿可有什么吃食?” 谢辞调侃,“把我这当酒楼了?” 她一耸肩,“岂敢,还不如酒楼。” 谢辞没好气踹她一脚,“等着,我吩咐人给你做。” “你今日去大理寺,可得了什么线索?” “严大人说,这图样他有过一眼印象,还得等他再翻一翻书籍对比,但严大人很肯定,这不是我朝所用,也不是西郦所用。” 许宴知将之前从刺客身上撕下来的衣料递给谢辞,“这图腾与你之前发现的一样。”她下意识拨弄着扳指,“我总觉得这图腾野性太深,像是塞外图腾,譬如蒙丹。” “蒙丹?蒙丹沉寂许久,我朝与他们既无往来,他们又为何突然在我朝挑起事端?”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还得看严大人那边的结果。” 谢辞沉下脸来,“若真是蒙丹,此事就牵扯得太大了。” “嗯,所以严大人那边你多盯着些,别漏了什么消息。” “我总觉有人在背后搅动京城局势。”他说。 许宴知与他相望一眼,皆是无言。 第90章 发火 许宴知途中遇刺一事对百姓隐瞒,他们不知真正缘故,只知废弃房屋走水。朝中有心之人在此事还未上报宫中时就已托熟人得了消息,但所知不多,仅是许宴知遇刺。 京城之中,任何事都会被人注意,仅是细微之处也可能会对局势产生影响。许宴知遇刺之事无疑会让人深入琢磨,他们会猜测行刺出于谁手,朝堂之中又会有何变动。 今日之早朝,人心各异,总有几人暗中会偷暼许宴知,看她是否有何举动。偏生她今日一言不发,遇刺之事是由护城司司丞和大理寺严正禀报。 “禀圣上,臣已查明,之前酒楼游船之意外和许大人遇刺皆由同一伙人所为,由目前线索而得,这伙人很有可能来自蒙丹。”严正说道。 蒙丹二字一出,朝堂哗然。 靳玄礼嗓音有些冷,“蒙丹与我朝一直无所往来,严正,你所言要慎重,此事事关两国大事。” 严正:“回圣上,由目前线索看来,臣所言非虚。” 宋盛扬声道:“禀圣上,既证据确凿就是蒙丹所为,那我朝万不可就此轻易放过,他蒙丹使计破坏我朝与西郦和平邦交其心可诛!我朝岂能受此屈辱!” 他身后武官纷纷附和,皆言不可让我朝受人挑拨,有损国威。 柯简之缓缓站出身来,众人喧闹渐渐平静,他道:“禀圣上,依老臣之见,此事不能草率出兵,须得查明真相再与蒙丹进行交涉。” 宋盛直率,听柯简之如此说便觉是文官胆小怕事,受了屈辱也只敢忍气吞声,满口酸文顾左右而言他。 他直言不讳,“柯大人,证据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还要如何再查明真相?莫不是你们文官一派,向来都是敌人都骑到自己脖颈上了还不知反抗吗?我宋盛自知粗鄙,但也知道不会任人欺侮!” 此言一出瞬间挑起朝堂文武纷争,个个撩袖扶帽,文官恨不得用唾沫淹没武官,武官气的差点将人按在地上大打出手。 “你们武官就了不起吗?只会动手的野蛮人,脑袋长来还不如观赏用的花瓶!” “我们武官这叫不拘小节!哪跟你们似的,满肚子酸文墨水,不倒无用,倒出多余。” “我等乃大家风范,事事讲究文理,你们野蛮粗暴就罢,还不动脑子!” “就你们这等文弱样子,我一拳能打好几个!” …… 上一次闹得剑拔弩张还是文官习武之时,许宴知等人甚是无奈,处境也尴尬,因他们几人皆为文官官职,却又都是习武之人,不论开口为哪一方,另一方都少不了口诛笔伐,若是脾气爆一些的武官怕是会直接动手。 李公公连喊三声“肃静”才渐渐有了停势,靳玄礼语气不耐,“诸位打吧,最好是在这大殿上打死几条人命出来,好叫天下人都看看这朝堂上的笑话,让人知道泱泱大国是如何在自家朝堂上闹得如此难看!” 众人跪下请罪,靳玄礼半晌没吭声,整个大殿上的气氛骤然下降,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靠着,狭着眼冷扫众人,扳指被他拿到手中把玩,姿态尽显威势。 殿中仅有几人未跪,虽不用跪但也不敢直起腰来,皆为弯腰请罪之姿。殿中静了许久,众人跪的脚麻发痛,就连许宴知都觉腰背酸涩。 “咚咚”清脆两声,靳玄礼骨节敲了敲桌案,凉凉道:“诸位,可冷静了?” 底下无人敢言,靳玄礼冷笑一声,“诸位是觉得朕手无实权,所以朝堂之上 就敢不顾朕的存在,在朝堂上胡闹吗?” “臣等不敢。” “不敢?不敢你们也闹过多回了。” “自朕登基以来,朝中局势就不稳,你们就觉得朕坐不稳这高位,所以心中轻视,朕一忍再忍,你们倒还得寸进尺了。” 他将扳指扔下,扳指四分五裂。 他扬声一句,“来人。” 殿中瞬间涌入禁军,手持武器将百官团团围住,吓得有人连连请罪饶命。为首之人是乔赋笙,他朝靳玄礼行礼,“臣,候圣上下令。” 在禁军涌入时柯简之的眸光微变,他意味深长的扫眼瞧着乔赋笙,又微微往高台上望,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那个自登基起就手无实权的年轻帝王似乎成长了不少,他又望一眼许宴知,眸中嘲讽尽显,他倒是小瞧了这年轻帝王的羽翼。 柯简之先前并未将许宴知乔赋笙等人放在眼里,总觉年轻帝王本就实权不多,若是不放纵他有些自己的心腹,怕是会抑郁寡欢短寿而死,没了帝王在位,反倒不利于他掌控朝政。 他从前只觉许宴知作为羽翼太稚嫩,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自她入朝以来,朝中局势确实起了波澜。许宴知太张扬,光是大胆改革旧制就可看出她不安分。他此刻意识到,许宴知会成为他的阻碍,不可再轻敌了。 “乔爱卿,朕的大臣们似乎不把朕放在眼里,依乔爱卿之见,该如何呢?” “禀圣上,臣在进宫之前随家父在边关军营中历练,军中对不敬军长之人皆以军法处置,轻则军棍二十,重则斩首示众。” 乔赋笙将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得百官胆战心惊,纷纷磕头求饶,“圣上恕罪啊圣上,臣真的未有不敬之心。” “圣上恕罪,臣对圣上之心日月可鉴,圣上恕罪啊。” …… 求饶声四起,李公公一声肃静,惊得人心颤。 “诸位爱卿莫急,待朕让乔统领教教诸位,何为敬畏。” 乔赋笙闻言一抬手,便有两位禁军将士拖着一位官员往外走,那官员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无力,只能任由禁军将他拖出去。 杀鸡儆猴,他便是那只鸡。 那官员惨叫声从殿外传来,听得人冷汗岑岑,惊慌不已。 靳玄礼又一敲桌案,“罢了,朕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至于严大人所说的,毕竟事关蒙丹,不可急躁,待大理寺彻底查清后再行商议。” 靳玄礼一抬手,乔赋笙便领着所有禁军退了出去。下朝后官员们如获新生,腿脚发软的相互搀扶着出殿,个个额头都是冷汗,恨不得立马飞出宫去。 许宴知走时被柯简之叫住,“许御史,听闻你胞姐与乔统领的关系匪浅。” 她道:“关系再匪浅也只是故人之事,不知柯大人所问何意?” 柯简之捋着胡须摇摇头又眯眼瞧她一眼,“许御史,对今日早朝之事有何看法呢?” 许宴知只是淡笑,“柯大人,下官不过小小监察御史,这些事不该是柯大人该有所看法的吗?” 二人相互试探,都不曾显露自己看法。 许宴知笑问:“柯大人,下官倒是有一事相问。” 她说:“柯大人,下官曾听闻一故事,这故事是这样说的,从前有一富商之家,富商有两个儿子,富商还有一最信任的管家。有一天富商因病故后,据其遗嘱家产由大儿子继承,可是二儿子不服便时常与其相斗,可笑的是富商的续弦也想霸占家产,最最可笑之事,就连富商最为信任的管家都想分一杯羹。” “柯大人,若你是富商,会有何感想?” 讽意太明显,可柯简之不露山水,“与其在意故去之人的想法倒不如重视眼下,许大人可曾想过,这家产争斗之中仅有续弦一个后院女子,此女子是凭何而争呢?” 许宴知一挑眉,“柯大人所言有理,下官当真是受益匪浅。” 二人面对皆是笑颜,在分路而行的瞬间都收敛了笑意,面色略带阴沉。 杨禄和王克正候着柯简之,见他来便连忙将他扶上马车。柯简之在马车内合眼养神一言不发,杨禄和王克察觉其情绪不对便小心翼翼瞧着不敢多言。王克为他倒一杯热茶,谨慎递给他道:“大人,喝茶润一润吧。” 柯简之缓缓睁眼,盯着王克递来的茶盏半晌,猛地一抬手将其打掉,茶盏碎在车厢内,王克顾不得被茶水烫伤的手与杨禄一同跪在他脚边请罪。 只听柯简之冷哼一声,厉声道:“不过黄口小儿竟敢讽我老夫为同家主争财产的管家奴才!” “他许家难道不是皇家的奴才吗?许昌茗是教导皇室,说白了不也是服侍皇家的奴才!” “以老夫的资历,还轮得到他一个无知小辈来说三道四?” 杨禄暗自猜测柯简之的怒火是由许宴知而起,试探着说:“大人,他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能懂什么朝局大事?要不是因他胞姐与圣上关系亲厚,又有个当太傅的爹爹,这监察御史队位置哪里轮的上他来坐?” “大人,莫要为此小辈气坏了身子。” 王克听杨禄如此说便也跟着附和,“大人,那许宴知就是一无礼小儿,不值当为他劳心费神。” “该算一算了,我儿所受之苦少不了他在背后做手脚。”柯简之微眯着眼,一副算计模样。 杨禄说:“大人,辅佐许太傅共同主持之人下官已经交代好了,这今年春闱,他许家不会好过的。” 王克问:“那瑞阳王那边……可否要延后?” 柯简之反问:“为何延后?若不是他,我儿岂会受此苦楚?” 他冷一笑,“这些债,老夫要一一讨回来。” …… 许宴知这厢上了马车回驿馆,谢辞与她同乘,等了许久才见她出宫来,“怎么了?面色不好,柯相同你说什么了?”他问。 许宴知一五一十告知谢辞,说:“我在想柯相之言在暗示些什么。” 谢辞坐得闲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弓起的膝盖上,“大儿子是指圣上,二儿子指瑞阳王,那续弦是太后,管家是柯相,你这骂人骂得忒损。” 他又说:“柯相最后那句,莫非是说太后能争是因朝中有她的幕僚?” 她摇摇头,“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太后在朝中有幕僚不是隐事他还问了我对今日早朝之事有何看法,今日早朝只提及蒙丹,后就是圣上发火,若要联系起来,该是何意呢?” 谢辞扬扬下巴,“会不会是你想得太深了?” 许宴知摇摇头没再吭声,她揉揉眉心,重新整理思路。 良久后她突然出声,“续弦女子要争家产,凭她一人定是不行,管家和两个儿子占据主要局势,她要想得利只能先破了这局势。” 谢辞坐起身来,“什么意思?” “要破这局势,只能是从外而破,太后在朝中的幕僚再如何也变不了朝局,她会不会勾结了蒙丹,从外影响我朝局势?” 谢辞闻言正色,“你这话可是死罪!莫要再提了。” 她道:“可——” 他打断:“你可知勾结他国是何等罪名?太后稍有不慎就会背上千古骂名,又如何能与圣上争权?再者,破坏了与西郦的邦交对我朝不是利事,太后再想争权也不会拿我朝国事来赌。” “你莫要再想了,稍有不慎,构陷太后,你这就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许宴知望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带过。 谢辞叹一声,“我知你心思机敏,很多事都会深想,可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可再提了。” “知道了。” 他又道:“你今夜回府去住吧,遇刺之后你还没来得及回府一趟吧?” “好。” 他拍拍许宴知的肩,“你且放心,倘若有证据证明事实真如你所想,我谢辞拼了命也陪你一起查明真相。” 她双肩一松,笑了笑,“知道了。” 第91章 夜城(上) 许宴知进御书房,还没迈进步子就听得瓷器破碎之声,她紧了步子往里走,“圣上这几日当真是好大的火气。” 李公公连忙吩咐了宫人将地上打扫干净,朝许宴知笑言:“许大人来了,咱家去吩咐人给你上些茶点。” 她摇摇头,也笑,“不必了李公公,我不久待。” 李公公闻言颔首退下,靳玄礼将笔搁下,眉宇间裹挟烦躁,“这些大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既不想得罪柯相,又想在朕这儿得些好处。” 她径自坐下,“如今圣上威势还不够,众人又还在观望局势,柯相在朝中掌控大部分官员,瑞阳王如今虽说只有一半兵权,可瑞阳王与各武将关系密切,难保不会将其纳入自己帐中,圣上现下禁军有乔赋笙帮你,那收回的一半兵权呢?圣上可能完全掌控?圣上莫要忘了还有太后幕僚,其暗者人数谁也不知。” 她叹一叹,“所以啊圣上,朝局四分五裂,朝中大臣左右相顾也在情理之中,若圣上想要一统大局,让他们臣服,就必须得让自己强大起来,成为真正的君王。” 她接着说:“昨儿圣上在早朝发了一通大火,确有威慑,但若是长久不握实权,此威慑又能维持多久呢?” 靳玄礼向后靠着,仰头望着头顶的金龙浮雕,他笑了笑,“你信命吗?天命。” 许宴知顿了顿,道:“圣上以为呢?” “从前朕一直觉得,朕虽为太子但无太子之实,是朕天命不好,总想着这天命何时能顺一些。” “可自朕登基以来,朕突然想通一些事,什么狗屁天命?若不是朕苦心经营,又如何能活着登基?” “自此,朕明白了,并非是朕顺应天命,而是天命顺朕。” “朕,才是天命。” 他笑盈盈的望着许宴知,他说的那样平淡,却无端让人心生敬畏。许宴知顷刻意识到,眼前展露平淡笑意的年轻帝王不再是她印象中受人欺负的少年,不能说是长大,而是宛如新生。 靳玄礼此刻就是浑然天成的帝王,好似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是帝王一般,他过往所受欺侮仿佛过眼云烟,不复存在。他是一个崭新的人,一个崭新的、命中注定的帝王。 他敲敲桌案,“发什么愣呢?” 许宴知回过神来,扬眉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我也十九了。” 靳玄礼哼笑,“朕说天命,你却思绪飘散,你自然是十九了,不是爱在宫中胡闹的孩子了。” 他又道:“言归正传吧,严正所说若是真的涉及蒙丹,你如何想?” 她稍微直了身子,无意识的拨弄着扳指,“此事抛开立场不说,我倒赞同柯相之言。” “我朝素来与蒙丹无过多交往,现下突然出现疑似蒙丹破坏我朝与西郦邦交,难免可疑,不排除污蔑蒙丹想要引起两国战争的嫌疑,所以我朝在彻底证实之前不可冲动行事。” “当然了,”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姿态有些放松,一扬下巴,“倘若真是蒙丹所为,我朝也不是怕事之辈,难道怕他不成?” “柯相之言朕也觉有道理,宋盛还是太冲动了。” “鸿胪寺那边呈上消息,西慈利的加急信件快到西郦了,这几日切不可生事端,使臣本就心有疑虑,不可再惊扰使臣。” 她点点头,“知道了。” 他问道:“你爹知道你又遇刺了吗?” 许宴知闻言立马哀嚎一声,“别提了,我还被我爹打了几戒尺。” 靳玄礼来了兴致,笑问:“许太傅又打你了?”他语气实在幸灾乐祸,许宴知没好气瞪一眼,“圣上你乐什么?你当年也没少挨我爹的戒尺。” 靳玄礼一松肩,“许太傅早就不会打朕了,不像某人,如今还被打呢。” 许宴知哼哼两声,“啧,好歹也是亲爹打的,他老人家为我好呢,可心疼我了。” 靳玄礼气得起身,手指着许宴知说:“嘿,你这狗胆当真是大,说朕没父皇心疼是吧?你过来,朕跟你好好说说。” 许宴知讪笑往后退,“圣上多心了不是?我哪敢有这意思?” “当朕听不出来?你就是这意思。” 许宴知嘿嘿两声,“圣上说得对,我就是这意思。”她说完就在御书房内绕着靳玄礼躲。 “李福德,给朕拿个鸡毛掸子进来!” 许宴知连忙嬉皮笑脸道:“圣上你有话好好说嘛,不要总是让李公公操劳。” 李公公正推门进来,许宴知看准了时机躲到李公公身后,一步跨到门外去,“圣上,没什么事儿我就出宫了,不打扰圣上办公。” 靳玄礼作势要追出来,李公公连忙笑拦,“圣上,莫要跟许大人计较,许大人还是孩子年纪呢。” “李福德,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她,她都快弱冠了,她还孩子年纪?” 周围有宫女太监过来,许宴知轻咳两声,正正经经道:“圣上,既无他事,臣便告退了。” 宫女太监瞧不见,许宴知可瞧得一清二楚,靳玄礼瞪着她却又顾及宫人离得不远,本想也正经说一句让她告退的,可话到嘴边越发觉得气闷,最后终是没忍住,咬牙切齿一句“滚蛋”。 “是,臣这就滚蛋。”她忍笑一句。 李公公暗声道:“圣上,宫人过来了,莫要再气了。” 靳玄礼在许宴知走时就没了气闷,与方才同她争闹时的神色截然不同,他只淡笑,“朕知道。” 他又坐回案前,提笔处理政务,好似方才吵闹从未发生。 他习惯了,在宫中隐藏情绪是他在幼时就养成的习惯,他的情绪只在许宴知和乔赋笙面前显露,他需要在宫中时刻保持帝王之姿。 许宴知出宫回了驿站,恰好碰上从大理寺回来的谢辞。 “听说你被你爹打了?” 许宴知:“……” 她丝毫不犹豫,上前就是一脚,“你从哪听的?” 谢辞哈哈大笑,“京城就是这样的,各家有些什么糗事,传得极快。” 他又问:“你都遇刺了,他老人家还打你作甚?” 她一摊手,“昨儿你让我回府,我回了。我回时他老人家还一脸担忧的等着我呢,问我可有受伤?担心得紧。” “我说我无碍,没受伤,结果他老人家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当即唤了阿桃拿来戒尺。他老人家知道了,满朝文武弹劾我的折子比山高,他说皆因我在朝堂太招摇。” “其实也没打几下,手都没肿。在我印象里,我爹打我那可都是奔着肿去的,不知是我大了些还是他老人家下手轻了些,不疼。” 谢辞耸耸肩,“他老人家虽说是因你在朝堂太招摇才打你,我看啊,其实他老人家也知道你为圣上做事,很多事不招摇都不行,打你这几下不过是提醒提醒你,莫要迷了心。” 她伸出手来看了看,“从前他打我,先将我所犯之事一一列举,再同我细细剖析对错,最后才是戒尺责打,他向来是让我心甘情愿挨打的。” “可昨日,他只说我太招摇,不论对错就直接请了戒尺出来,我也瞧得出来,他打我时手有些抖,我也知他不忍。就像你说的,他明白我在朝堂艰难,所以不得不招摇,故而他也下不去手。” 她转而笑两声,“说说你吧?你何时约郡主出来说清楚?” 谢辞也跟着嘿嘿一笑,“快了快了,对了,说正事儿,我去了大理寺,严大人给我看了案卷,那衣料上的图腾确实与蒙丹图腾相似,异国人进京城总要有登记,尤其是与我朝关系不密切的蒙丹,严大人查过名录,没找到符合的蒙丹籍。” “我同严大人说万一他们不是以蒙丹身份进城,他们查起来就困难了。” 许宴知斟酌开口,“你如果夜城吗?” 谢辞:“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通过夜城渠道进京的。” 他有些为难,“严大人怕是不好进夜城,早年他为查案强闯夜城,因此与夜城掌事起了嫌隙,虽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也吩咐过夜城人,不得让大理寺的人入内。” “那我去吧。”她说。 “那我和李忠明陪你去。”谢辞立马接话。 “你——” 谢辞打断她,“严大人有些事儿时我和李忠明还未进大理寺,对夜城来说不算熟面孔,我和他可以去。” 她无奈一笑,“行,那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午咱们就去夜城。” 二人说定就分别,许宴知回府换衣裳,谢辞则是去大理寺寻了李忠明,带李忠明回谢府。 “你要去哪?”阿桃帮她将墨发散开,细细梳理。 “夜城。” “让姜祀和宁肆跟你去。” 她摇头,“有谢辞和李忠明就够了,我不是去打架的。” 阿桃:“你可知夜城是何地方?不明不净,乃为夜城。那里头住的都是京城也不会管的人,就连官府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鱼龙混杂,你不多带些人,我如何放心?” 许宴知颔首,“你说的是,但姜祀和宁肆就别去了,他们还小,不应让他们过早接触夜城。” 阿桃张了张嘴,终是应了,她将许宴知的青丝简单编后以马尾束好,趁许宴知换衣之时拿了一半臂长的刀。 阿桃递给她,说:“我知你不爱佩剑,但今日夜城之凶险谁也说不清,这柄刀也不算长,你带着也方便。” 许宴知还没接阿桃拿着刀直接往她腰间革带上扣,“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你带就带。” “……”许宴知默默补充一句,“我也没说不带啊。” 许宴知换好后与谢辞二人在夜城门口相聚,三人一同进入夜城。 夜城地势低,建筑也多为地下不见光亮之地,故夜城也称地下城。他们三人进去时就有不少夜城人盯着他们瞧,谢辞叮嘱李忠明,“莫要暴露自己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许宴知提前让付白找陆凊要过夜城地形图,她带着谢辞和李忠明绕过一段长而狭窄的巷子,巷中时有衣衫破烂者或蹲或靠,身上裹着酒味和不知名的臭味,眼神涣散无光,一动不动。 许宴知皆小心绕过,出了窄巷又进了几家互通的铺子,最后到了赌坊。三人一进赌坊整个赌坊便静下来,所有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 管事的喊着让他们继续玩的话,笑着迎上来,“三位贵人,来此所为何事?” 谢辞说:“我们来寻人。” “贵人说笑了,怎么寻人寻到夜城来了?夜城没有贵人要寻的人。” 李忠明蹙眉,“你都不问问我们要寻的是何人?” 管事的笑了笑,“不论三位贵人寻的是谁,夜城都没有。” 许宴知笑笑,“先别急着否认,不如说说看,夜城寻人的条件是什么。” 那人上下打量一眼许宴知,“三位贵人是执意要寻?” 她点头,“自然。” 掌柜的扬声一笑,“好,既然贵人执意要寻,那就得按这里的规矩来,”他伸手示意赌桌,“贵人若是赢了,便能有资格寻人。” “好。”许宴知爽快应下。 谢辞扯扯她衣袖,“你可有把握?” 她含笑,“信我即可。” 第92章 夜城(中) 许宴知坦然坐到赌桌前,掌柜的说赌大小,她只是笑笑,一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许宴知摘下扳指放到桌上,“输了,这个归你,赢了,带我们去寻人。” “那就来三局,只要其中有两胜,就算贵人赢。” “好。”她说。 掌柜的也爽快答应,他亲自上场摇骰子。他的动作很快,熟练的姿势和脸上自得的神情让谢辞他们为许宴知捏了把汗。 “咚”的一声,他将骰盅按在桌上,紧紧盯着许宴知,笑问:“不知贵人猜大猜小?” 许宴知没犹豫,“小。” 掌柜的将骰盅打开,“可惜了,贵人,你只有两次机会了。” 谢辞和李忠明都不由蹙起眉头紧盯局势,反观许宴知神色未变,唇角还勾着笑意,指尖点了点桌面,轻一句,“再来。” 掌柜的这回摇的速度慢了些,像是有意放松许宴知的警惕,他又问:“贵人,只有两次机会了,还是慎重些好。” “小。”她依旧笑盈盈的,不见丝毫慌乱。 骰盅打开,掌柜的面色一变又很快恢复,他笑着恭喜,“贵人猜对了,看来贵人运气不错。” 第三轮,掌柜的明显多了些谨慎,但询问时又带着势在必得的口吻,“贵人,这是最后一回了,贵人还能否有方才的运气呢?” 许宴知起身,一手撑在桌上,身子往前倾,正对上他挑衅的眼神,一扬眉,“小,你何须替我操心,开了就是,赢了扳指就是你的。” 他哼笑,将骰盅打开,笑意却当即僵在脸上,他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着许宴知,“你!” 许宴知眼尾一挑,站直了身子,双手环抱胸前,含笑反问:“怎么?发现自己动的手脚不管用了?” 掌柜的面色尴尬,很快笑得讨好,“贵人说的哪里话,哪里有什么动的手脚。” 赌坊的场子动手脚本就是坏了规矩,如今又被人发现,若再叫旁的人知晓那便会影响赌坊的生意和名声。掌柜的面上浮红,方才三回摇骰子他都做了手脚,本是必赢的局势却是输了,说明许宴知必然是知道他在做手脚,不仅知道还能反败为胜,可想而知她也是懂行之人,恐怕道行还不浅。 他甚至觉得第一回的败局是许宴知故意的,为的就是放松他的警惕。 他生怕许宴知再多说些什么出来,急忙说:“既然是贵人赢了,我等愿赌服输就是。” 他微一弯腰,手一伸,“三位贵人,请。” 许宴知慢条斯理将扳指戴回,拍拍谢辞和李忠明的肩,“走了。” 掌柜的在前领路,他们三人紧跟其后,谢辞拉了拉许宴知,脚步放缓了些,暗声说:“你怎么知道他动了手脚?” 她说:“这种赌坊不动手脚才是怪事。” 李忠明没忍住问她:“瞧你方才神态不骄不躁,不慌不忙,显然是胸有成竹的,你怎的连这都会?” 许宴知轻咳两声,讪讪道:“嗯……早年太混,什么都爱去玩儿,不然我爹怎么以前总爱打我呢。” 不止许昌茗打她,就连虚清老头也追着她打过,她当年在云清学宫没少哄着师弟师兄同她赌,赌注皆为跑腿办事,许宴知屡试不爽,气得虚清老头差点没将她赶下山去,还是她认错认了许久才让虚清老头消气。 若不是她当了官,那她就真成京城纨绔了。 谢辞算是开了眼了,他还有些庆幸,“还好你走回正道当了官,不然我都怕届时认识你是在大理寺。” 许宴知:“啧,我玩儿归玩儿,还没到杀人越货的地步呢,哪能去得了你大理寺。” 李忠明默默补充一句:“这可说不准,京中有多少纨绔仗着权势草菅人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宴知:“……好歹给我点信任,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谢辞点点头,“也是,许太傅何许人也?顽皮可能是顽皮了些,但应是教不出纨绔子弟的。” 许宴知甚是无奈,没成想有一天自己的名声还得靠许昌茗来保住。 她瞪一眼他二人,“跟紧吧,别话多。” 谢辞脚步加快,嘴上没闲着,“啧啧,还不让说。” 李忠明附和,“就是。” 许宴知没再搭理,紧了步伐跟上掌柜的。 掌柜的将他们引至一名叫“馨阁”的地方,许宴知望一眼便知是妓馆。她说:“掌柜的,你确定是这儿吗?” 那人讨好点头,“贵人莫急,贵人要寻人那就是要来这儿的,贵人不知,馨阁中的岫云姑娘是阁中红人,结识的人多,只要寻人便都来找她,贵人要寻的人或许岫云姑娘会有线索。” 她闻言不再有异议,跟着他进了馨阁。 老鸨立马迎上来招呼,“这三位贵人面生啊。” 那人道:“找岫云姑娘的。” 老鸨立马退了下去,有一小厮迎上来,那人拿了腰牌递给小厮,笑道:“小七,来求岫云姑娘办事的,亏待不了岫云姑娘。” 小七点点头,用手比划一阵,那人同许宴知他们解释,“贵人莫怪,小七天生口不能言,但能听懂别人的话,贵人跟他走吧,他会带贵人去见岫云姑娘。” 许宴知闻言朝小七笑一笑,“有劳了。” 小七领着他们行至阁中顶楼,将门打开,在许宴知他们进去后又在外将门关上。 许宴知往房中走,屋内阵阵熏香,四处皆为薄纱帷幔,走近便能瞧见一女子跪坐在镜前描眉。 那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媚眼如丝,嘴角噙着浅笑,纤细玉手握着螺黛细细描眉。她只着一件桃红襦裙,外披大袖轻纱,锁骨若隐若现更添风情。 她连嗓音都让人觉得娇媚,“三位公子,所为何事呢?” 谢辞和李忠明有些紧张,没敢多留视线在她身上,一个紧盯窗外,一个四处去看屋内陈设。 许宴知气若神闲坐到她身旁,“听闻只要是寻人,那就得来找岫云姑娘,我们今日来,自然也是来托姑娘寻人的。” 岫云将螺黛放下,撑着下巴朝她娇娇一笑,“岫云有岫云的规矩,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 “那就请岫云姑娘说说条件了。” 岫云掩唇一笑,眼波流转,玉手搭上许宴知的肩,整个人凑上去,又稍一用力便将许宴知推倒。 许宴知本就无意抵抗,顺势倒下。 岫云趴在她胸前,指尖从她的耳廓划下,还不轻不重的戳了戳她的喉结,“公子,拿什么来换呢?” 谢辞耳根早就红透了,他猛地咳嗽几声。岫云娇娇蹙眉,媚眼瞪了一眼谢辞,娇嗔一般,“公子这位朋友好生无趣呢。” “都搅了岫云的兴致了。”她说着起身,要往外走。 李忠明见她要走匆忙要拦,可又不好动作,情急之下不小心踩住了岫云拖地的大袖衫,露出一边肩膀出来,吓得李忠明赶紧错开视线,别过头去,脚却坚持没松,他怕岫云走了他们就没线索了。 岫云蹙眉娇哼一声,干脆脱了大衫,就这样露出白皙双肩和精致锁骨出来,她埋怨一般望向许宴知,“公子就让你的朋友这样对岫云吗?” 许宴知看戏一般撑起身子,一条腿平放另一条腿弓起,玩味笑看岫云被踩衣衫,她用骨节敲敲面前桌案,“过来。” 岫云似娇似嗔当真听话过去,整个人靠在许宴知怀中,她身子直起,一手环着岫云,一手取下腰间玉佩。 她将玉佩放进岫云手中,“岫云姑娘若帮忙,这就是你的了。” 她又说:“岫云姑娘见多识广,你掌眼瞧瞧,这可是好东西,平日你在夜城都见不到的好东西。” 岫云手里捏着玉佩,笑着轻推许宴知一把,从她怀中起身,走至窗边提着玉佩去看。 岫云眼眸一亮,又回眸笑道:“岫云若不图财呢?” 许宴知笑意微微收敛,但并未完全无笑,她挂着清浅淡笑起身,走至岫云处,她伸手揽了岫云的腰,将岫云背对自己带进她的怀中。 在谢辞和李忠明看来,他二人姿势极为暧昧,李忠明脸憋的通红,谢辞红着脸又是几声轻咳提醒。 许宴知权当没听见谢辞的咳嗽,低头凑近岫云耳际只用两人可听的音量,嗓音沉沉的说:“你还想要别的?” “你不敢的。”她说。 “你怎么敢拿命来招惹我呢?你很清楚,像我这样的富贵人家,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你若轻易招惹,被我府中主母知晓,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听话,这玉佩够养活你下半生了。” “我也不想为难你。”许宴知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用指尖划过岫云的喉咙,她语调轻缓,“毕竟岫云姑娘生的这般美,我也舍不得呢。” 许宴知说完便收回手,后退一步隔出距离。 岫云抬眸一望,只见许宴知嘴角噙着浅笑,眸中却如寒潭一般冰冷刺骨又深不见底。 岫云被她眸中寒凉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一步。 岫云咽了咽口水,“公子说吧,岫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宴知垂眼一笑,在抬眸时不见凉薄,好似方才出言威胁之人不是她一般。 “敢问岫云姑娘可知谁能将异国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京城?” 岫云道:“黑符子,他一向收钱办事,只要银钱够了,什么人他都能有法子带进来。” “小七,带三位公子去寻黑符子。” 小七应声进来,朝岫云弯腰颔首又朝许宴知他们比划着,岫云替他开口说:“三位公子跟上小七即可,他会带你们去的。” 许宴知朝岫云轻一点头,笑言:“多谢岫云姑娘相助。” 三人跟着小七出去,谢辞悄声询问:“你方才应下她什么了?她怎么突然换了态度如实相告?” 许宴知一摊手,“哦,我威胁她了。” “哈?”李忠明不解,“你方才同她姿势如此暧昧,竟是在威胁她?” 她点头,“自然,不离她近些如何能让她感受压迫?” 李忠明沉默良久,终是憋出一句来,“登徒子。” 许宴知:“……”她虽与岫云姿势暧昧,但身子与岫云还是留有一些距离,揽腰也只是用的手臂发力,手并未真正触碰,除了威胁时指尖确有触碰岫云颈间之外就再无别的亲近,她自认分寸掌握得好,并未占了岫云的便宜。 许宴知二话不说,踢了李忠明一脚,“白长了双眼睛,”她又改口,“不对,有些人长了眼睛也不敢看,人高马大的也不知在扭捏些什么。” 她这话可就是连着谢辞也说进去了。谢辞和李忠明二人都不敢多看,哪里知道许宴知其实是有分寸的。 谢辞厚着脸皮不承认,“才没有,我哪有李忠明那般羞涩。” 许宴知嗤笑一声,“我还当真是奇了,你俩好歹也是在玉春楼喝过酒的,怎的这般羞赧?” 李忠明默默一句,“去玉春楼满心满眼只有那儿的酒,还当真没注意过这些。” 许宴知促狭一笑,“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二十有几的人了,还如此羞涩。” 谢辞不以为然,“我俩这叫洁身自好,为心上人守身如玉。”他末了还故意扫一眼许宴知,“不像某些人,登徒子。” “叫你爹知道你就完了。” 许宴知一耸肩,“我爹会理解我,旁人到了我这年纪,府中都纳妾了。” 谢辞:“啧,没脸没皮。” 许宴知腹诽,她爹才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本就是女儿身还能真的胡来不成? 她轻咳两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跟上吧。” 小七步子快,许宴知他们便也提了速度跟上,出了馨阁又进了一条暗巷,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由握上刀柄,警惕四周。 小七领着他们七拐八拐出了巷子,路上没什么意外,许宴知这才松了刀柄,稍稍放松。 第93章 夜城(下) 小七引他们行至一昏暗铺子,此刻已近黄昏,门口灯笼还未点亮,铺子牌匾背光有些瞧不清楚。 小七上前连敲三下门,门被打开,小七朝开门之人行了一礼,退后一步露出背后的三人。开门之人是一普通小厮装扮的年轻男子,他扫一眼许宴知他们,点点头,退开身子示意他们进去。 小七引路至此便算交差,就在门侧待三人进去后就离开了。 小厮引他们往铺子深处走,许宴知留意了整个铺子,还未点烛有些昏暗,说是铺子却无物可卖,屋内陈设杂乱似乎许久没人清扫打理。她细细打量领路小厮,衣衫朴素粗衣棉麻,手上虎口有薄茧却不是握刀握剑的厚度,仅是日常力气活所致。 小厮推开门,没进去,侧过身让他们三人进去。 “三位爷,”说话之人隐在暗处,此屋更加暗,只大概瞧得出一个人形呈斜靠姿势,他继续说:“是想带什么人进京?” 李忠明上前一步说:“我等是有事想问。” 暗处传来一声哼笑,“我黑符子向来只认钱,三位爷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我也可告知,但三位的银钱……” 谢辞:“只要你如实相告,银钱少不了你的。”他说着从腰间拿下钱袋子朝暗处扔过去。 黑符子颠了颠钱袋子,坐起身来,“问吧。” 谢辞说:“你可曾带过十人及以上异国人进京?说的准确些,是蒙丹人。” 暗处久久未传来声响,李忠明又上前一步,“为何久不回答?” 黑符子又是一笑,晃了晃钱袋子,“三位爷,这可只是答应让你们问的入门钱,若想要回答,这可不够。” 谢辞蹙眉,李忠明手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黑符子又笑一声,“爷若是杀了我,就没人回答爷的问题了,我也敢保证,这世上没有第二人能回答各位爷的问题。” 许宴知轻一笑,伸手拦了拦李忠明的胳膊,上前一步说:“为何不点烛呢?光亮一些好谈事不是吗?” “我习惯如此,这位爷连这都要管吗?” 许宴知不喜不怒,仅凭借微弱光亮寻了椅子坐下,她道:“既是习惯,我自然管不了,那不知你这个回答打算如何开价?” “第一句一千两,第二句两千两,以此递增,三位爷感兴趣的回答一共有四句话,怎么样?三位爷可需商量一二?” 李忠明说着就想冲上去教训他一番,被谢辞拦下,“你就一定觉得这四句话值这个价钱?” 四句话,一共一万两白银,李忠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而许宴知和谢辞虽未有大反应,但也觉得不值。 他俩是有钱,但不是冤大头。 许宴知嗤笑,“实不相瞒,一万两我有,但不想给,因为不值。”她打了个响指,“你的这四句话值不了一万两。” “那三位爷就请回吧。” “别急啊,此事暂且不论,我们来聊聊别的事。你可知将人私引进京是何罪名?那进京的十多个蒙丹人做的可是有损我朝的事,你这引路人该当何罪?” “你威胁我?” “这是事实。”谢辞接话。 “那又如何?你们还能报官不成?京城府衙可从来不会踏足地下城。” “我们就是官!”李忠明扬声一呵。 “不可能,你们诈我,怎么可能会有京城的官来地下城?” “怎么不可能?”她笑问,“我们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押到京城,不去府衙,去大理寺。” 黑符子冷冷一笑,“你们太小看夜城了,从你们踏入夜城开始就被人盯上了,你们的动向时刻被送报,你们押了我就根本不可能出夜城,都会死在这儿!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们的尸首!” 谢辞和李忠明闻言同时握上刀柄,留意四周动向。 许宴知拍拍衣袍起身,不紧不慢拔出腰间的刀逼近暗处,“既然出不去,那就拉你垫背吧,与我们同死,你也不亏。” 黑符子见许宴知步步逼近一下慌了,“你,你别乱来,你杀了我你就什么也别想知道了!” 她一歪脑袋,“嗯?死都要死了,知不知道又有何用呢?”她一把揪住黑符子衣领将他整个人往前拽,刀刃抵在他脖颈,轻叹一声,“可惜了,原本你也可以活命的,如今要陪我们一起死了。” 她补充一句:“找不到我们的尸首无所谓,重要的是,能找到你的尸首。” 她的手施加了力,黑符子已经能感受到颈间有疼痛了,她又说:“你知道血喷涌而出是什么样子吗?” 黑符子冷汗岑岑,连忙道:“别,别,官爷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还可以商量的嘛。” 谢辞紧跟着说:“自然能商量,我们此来本就只为一个问题,你若好好配合,必然是相安无事。”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他想往后缩奈何被许宴知紧紧抓着,又有刀刃抵在喉咙他不敢轻易乱动,他小心翼翼地说:“这位官爷,我说,我都说,只是这刀……” 许宴知笑一笑,“你说完我就收。” “好,我说就是,官爷,你多注意些手里的刀,别手滑误伤了我。” 李忠明不耐一声,“快说,别废话。” “我确实带过十人以上的异国人进京过而且准确的说是十五人,这些人中有一人我敢肯定是沅朝人,其余的口音话语听着就是蒙丹的。” “就是那个我朝人给了我八十两黄金,让我带他们进京城。” 她问:“那给你黄金的人叫什么?进了京城后住在何处?” “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城东闹市的客栈。” “官爷,我知道的我都说了,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许宴知收了刀,松开他,他又道:“官爷,这回我决不乱开价,能否给点银两?不能坏了我黑符子的规矩啊。” 许宴知给了他几张银票,“够吗?” “够,够,够,绝对够了。”黑符子赶紧将银钱塞进胸前暗袋,生怕许宴知反悔。 她道:“这些年钱财你赚的够多了,也够你富裕过完下半生了,倒不如开个铺子做个正经营生,莫要再做此等禁事,都不知放了些什么人进京城,真危害了我朝,你难辞其咎。” “是是是,官爷说的是。” “走吧。” 三人出了铺子,往回走。 李忠明问她:“不带他回去交给府衙吗?” 谢辞说:“黑符子说得对,押着他我们出不去夜城。” 许宴知:“我们从进夜城那一刻起,所有动向都被人掌握,真要押了黑符子走,恐怕会凶多吉少。” “何况夜城我们本就不了解,如今贸然闯入最好是全身而退,不要再生事端。” 三人眼看快要出夜城却被人围住,皆是布衣打扮手持木棍、榔头等物。许宴知不打算让刀出鞘,她将刀整个从腰间取下,叮嘱谢辞和李忠明,“莫要伤了百姓,打倒即可。” “自然。” 双方对峙,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对面人群中有人出声,“你们是官。” 李忠明大呵道:“既知是官,还敢妄动?” 对面的另一人接话,“管你们是不是官,只要你们到了地下城,就得让你们长长见识!” 谢辞不说废话,已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他扫一眼许宴知,“许宴知,别伤了自己,我可没功夫救你。” 她哼笑,“顾好你自己吧。” 对面突然一问:“你叫许宴知?” 她上前一步,“正是,有何指教?” “你们走吧。” 三人皆是一愣,相视一眼都不知是何原因。 对面说话之人似乎看出来他们的不解,又道:“你爹可是许太傅?” “正是。” “这就对了,许太傅常设施粥诊脉的铺子,对我等地下城之人么一视同仁,你既为许太傅之子,我等就不为难你们了,快走吧。” 许宴知朝他们笑一笑,微微颔首一礼,“多谢。” 临走时那人又说:“你们当官的最好不要轻易来地下城,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了。” 待出了夜城,谢辞忍不住问她,“你知道你爹的名声有多大吗?” 许宴知摇摇头,“我还真不知,我去云清学宫这些年从未得过他在京城别的消息。” 李忠明:“我也是没想到,许太傅的名声能止了一场打斗。” 许宴知将刀重新别在腰间,拍拍衣袍,“先不说这个,去趟城东闹市吧。” 谢辞拦她,“你别去了,我们大理寺的人去查就是,闹市与夜城不同,闹市人多嘴杂,别到时候又有人参你插手大理寺事务。” 她有些无奈,揉揉后颈,“说的也是。” 她拍拍他二人肩膀,“那就辛苦你们大理寺了。” 谢辞也笑,“待西郦一事解决,那群老臣也找不到理由参你了。” 她点点头,“鸿胪寺那边的消息,信函已达西郦,就等回信了。” 谢辞笑嘻嘻的捏捏许宴知的肩颈,“许大人又要操劳咯,一旦西郦那边的事顺利,我朝恐怕就要着手策划西郦外商处的事务了,想必届时圣上定会让你参与。” 李忠明拍拍她脑袋,“辛苦咯,许大人?” 许宴知没好气拍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动手作甚,我若是长不高就赖你。” 李忠明用手比了比,“你如今十九,到我耳垂,你不算矮了。” 谢辞还在揉捏她肩颈,点点头说:“诚然,我俩身量算高的,你不过矮了半头,不算矮,已比寻常人高了。” 她“嗯”一声,“那倒也是。” 谢辞揉捏完拍拍她肩,“好了,许大人去忙该忙的吧,查人这事儿就交给我们大理寺。” “行,那我去趟都察院。” 三人分别,许宴知并未乘马车,而是步行去都察院。 此刻天色黑了,街市上摆了不少宵夜摊子。行人也渐多,商贩吆喝声四起,酒楼灯火通明,街道灯笼也亮了,照的人心中发暖,她不由回想到夜城。 夜城中不分黑白,似乎总是阴沉,往来之人精气神不足,眼下乌青显然是常年操劳所致。 她轻一叹,实难想象,繁华京城中也会有如此阴暗晦涩之地。 许宴知正愣神之际,突有一孩童撞入她怀中,她扶稳那孩童,柔声一问:“可有伤到?” 那孩童仰头望她,面颊倏地红了,他愣愣一句,“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她嘴角一勾,温柔笑笑,捏捏他的小脸,“你也可爱的紧。” “祈儿,快公子怀中出来,像什么样子,还不快给公子赔罪。”说话之人姗姗来迟,是个衣着普通却整洁干净的妇人。 她面带歉意的将那孩童拉出来,“这位公子恕罪,小孩顽皮,不小心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不要同他计较,我再次替他给公子赔个不是。” 许宴知摆摆手,“无妨无妨,这位夫人不必在意。” 那孩童探着脑袋盯着她瞧,“哥哥是要去观灯吗?” 许宴知这才反应过来,快到花沅灯节了。灯节只一天,观的是工部所造大型花灯,而灯节前后观的是民间所造小型花灯。 她摇摇头,“哥哥有事要忙,观不了灯了。” 孩童又问:“灯节将至,哥哥还要忙吗?” 那妇人生怕他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许宴知,连忙打断他,“祈儿莫要胡说,别耽误了公子。” 许宴知笑一笑,“不耽误,他说得对,灯节将至,该和家人相聚观灯的。” 孩童点点头,“就是就是,哥哥也要跟娘亲一起去观灯。” 她愣一愣又淡笑,低低一句,“哥哥没有娘亲了。” 妇人脸色一变,“公子,祈儿无意冒犯。” 她摇摇头,“不必在意,你们去观灯吧。”她伸手摸摸孩童脑袋,“去吧,和你娘亲一起去观灯。” “哥哥,那我们先去了。” “好。” 她一人穿梭在人群中,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许大人,我放才瞧见许太傅在那边等你呢。”说话之人是陆凊。 陆凊手中拿着灯,身旁是他夫人。 陆凊说:“许大人这是要去都察院?不用去了,灯节观灯,各官府都下值观灯去了,有什么事明日当值再说。” “知道了,那陆大人先行吧。” 许宴知顺着陆凊手指的方向寻去,老远就瞧见许昌茗在路边茶肆喝茶,阿桃吃着糖葫芦,姜祀和宁肆一人手拿一灯,还在争一块酥糖。 她走过去,姜祀正好瞥见她,兴高采烈的朝她挥挥手,“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呢,老爷,她来了。” 许宴知揉揉姜祀脑袋,“少吃些酥糖,当心牙疼。” 许昌茗瞧见她腰间的刀,“又去做丢命的差事去了?” 她嘿嘿笑两声,“没有,我小小监察御史,哪里轮得到我去干丢命的差事。” 许昌茗也不拆穿她,起身点点她额头,“走吧,等你多时了。” 姜祀乐呵呵的,“走咯,观灯去咯。” 第94章 临危察觉 昨夜看了花灯,许宴知也得了一个,是许昌茗给她买的。 她一大早就拿着花灯摆弄,许昌茗在她对面用早膳,她扬着笑脸问他:“爹,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何挑这个给我?” 昨夜的花灯铺子摆出来的样式繁多,她瞧上的是一盏昙花灯,许昌茗给她买的却是一盏小猪灯。虽说这小猪灯做工精细,画工也玄妙,可毕竟与昙花灯差别甚大。 许昌茗喝着汤,抬眸扫一眼,淡淡一句:“你不当值时,跟它很像。” 许宴知:“……” 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像小猪一样懒么? 她笑意散了,哼哼着放了小猪灯,这才开始动筷用膳。 “这几日夜里都有花灯可看,日日都不同,你下了值快些回来。” 她咬一口汤包,伸出被烫到的舌尖呼了口气,她问:“还看啊?再怎么不同左右不过是灯,还得日日去看吗?” 许昌茗冷哼一声,凝眸望她良久。 许宴知后脊一凉,讪笑道:“去,爹想去几回我都陪爹去几回。” 许昌茗放了筷子,净嘴起身,“我先进宫了,你别迟了。” “知道啦。” …… 许宴知在宫门口一见到谢辞和李忠明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昨夜可查到什么?” 谢辞故意捉弄,“啊,昨夜没找到人,倒是看了许久的花灯。” 许宴知失落一沉肩,“罢了罢了,灯节人多混杂,寻不到人也正常。” 李忠明哈哈一笑,“太小看我们大理寺了不是?放心吧,人昨夜就已经押回大理寺了,等下了早朝就回去审。” 许宴知幽幽睨着谢辞,“真不是人呐,谢辞。” 谢辞嬉皮笑脸搭上她肩,“好了好了,不骗你就是。昨儿晚上去的时候他人刚走不远,我和李忠明追上去抓到他时他还悠哉准备去看花灯呢。” 他又问:“你一会儿下了早朝去哪?驿馆还是都察院?” 她想了想,“得去趟驿馆,总不能和谈后就不搭理人家了,该去还得去。” 他拍拍她肩,“行,那你去吧,我到时给你许大人审人去了。” 早朝后许宴知便与他们分别,去了驿馆。 西慈利一见许宴知就是笑颜,“许大人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许宴知笑着解释,“并无大事,使臣大人放心,和谈时所说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这几日也没有任何变动。” 西慈利明显松了口气,又笑说:“阮大人昨夜带我们去看了花灯,还说明晚看的就是工部的大型花灯。” 她点头,“这便是花沅灯节了,一共五日,第三日看的是工部花灯,前后的两日都是民间花灯。” 一旁传来咳嗽声,厉莘缓缓笑道:“许大人可有买花灯?” 她也笑,“一盏小猪灯,家父买的。” 厉莘问:“为何是小猪灯?不是有很多昙花,桃花还有梨花等之类的吗?” 许宴知哈哈笑两声,“家父说了,跟我很像。” 此言一出他们都被逗笑。 之后厉莘找准机会,在西慈利不在时问她:“你近日可是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没瞒他,“不过是一群宵小行刺罢了,你不用担心,有大理寺查着呢,对了,你们这几日过的可太平?” 厉莘正色摇头,“驿馆外有人守卫,没出什么事。” 她又道:“这几日灯节,夜中出行千万要小心,别走散。” “是有人会对我们不利么?” 她一叹,“说不准,总之万事小心。” “好。” 西慈利回来厉莘就又恢复了病殃殃的模样,时不时接上一两句话。 许宴知原想着谢辞审完人也会来驿馆,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人来,她便起身告辞,去大理寺寻他。 她一到大理寺便有人带她去找谢辞。那小吏说:“谢大人此刻正审着人呢,许大人是要在他办公院中等还是直接去狱中寻谢大人?” “直接去寻他吧。” 大理寺牢狱她一向不习惯,沉闷又阴郁。她老远就瞧见了谢辞和李忠明,她没吭声,怕打扰他俩审人。 谢辞姿态与平日截然不同,他面上含笑,语气冰冷,“区平,京城人,家住西城区平远街,家中老母八十,妻子在一户人家中做工伺候,有一子一女,子七岁,女三岁。” “还需我再详细说说吗?” 李忠明冷笑,一拍桌板,“你倒是宁死不屈,守口如瓶,就是不知你的家人可否能得你背后主子的庇护?” 谢辞退后几步,倚坐在桌上,双手抱胸挑眼去看他,“我尚未对你动刑就是希望你能主动交代,你别忘了你也是京城人,身为我朝人为何要做此等危害我朝之事?你应该知道此罪一定,你的子孙后代都会背上叛徒之后的骂名,你的家人也难逃罪责。” 区平一直垂着头,李忠明一抬手,身旁小吏便将他拖至刑台,捆住他的手脚。李忠明走至他身侧,随手拿起一把小弯刀,说:“你知道大理寺会如何对待死不开口的人犯么?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直至开口为止。” 谢辞也附和,“有时候死也是种奢求,也该让你也体会体会。” 李忠明用弯刀在他的手臂上一划就立刻流出鲜血,再一用力直接剜下一块肉来。区平疼的一直挣扎喊叫,就在李忠明打算剜第二块肉的时候他大喊:“我说,我说。” 谢辞一脸可惜道:“我还以为你能多坚持一会儿,你现在想说,可我不想听了。” 李忠明笑一声,“你别急着说,等我想停手时你再说。” “别,不要,我说,我都说,你们想问什么我都说!” 李忠明手里的小弯刀已经贴在区平的皮肤上了,区平叫喊着竟是尿了裤子。李忠明蹙眉,一扔弯刀,退后几步,“你早说你不禁吓,方才对你好言相劝时你不说,现在就撑不住了?” 谢辞嗤笑,“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我只是个领路人,我也没什么主子,是有人给了我银两,让我去找夜城的黑符子,让黑符子带进一些人来,我再负责安顿他们,可是我只是把他们安排在城东闹市客栈,之后他们的行踪我都不知道的,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统统都不知道。”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我,我想着,只要我不说你们就定不了我的罪……我也没想到你们会真的动刑……” “何人给你钱财?”谢辞问。 “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中等身量,肚子有些大,分明是个男人但嗓音却尖细。”区平回道。 谢辞微眯双眸,面色沉下去。 李忠明问他:“你可还记得,你领了多少人?” “十四个。” “他们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住进驿馆后就没有我什么事儿了。” 李忠明又问:“那你为何一直待在驿馆?” 区平嗫嚅道:“我,驿馆里吃的比平时好得多,我没舍得走。” 谢辞抬抬手,李忠明便不再问了,他二人并肩走出来,瞧见许宴知正坐着含笑朝他俩摆摆手。 谢辞:“你来作甚?” 她撑着下巴,“本来在驿馆等你,你久都不来,我便寻来了。” 李忠明坐下,“有事耽搁了,不然审问早就结束了。” 她问:“如何?” 谢辞也坐下,喝了口茶,“他也只是小卒罢了,拿钱办事儿的,听他方才所言,我怀疑是宫里的人。” 李忠明:“他方才说那人是男子却声音尖细,多半是公公,又说那人肚子大,在宫中能养出肚子来的,只有职位大的公公了。” 许宴知眉峰一抬,凝神望一眼谢辞,“我的想法是对的。” 李忠明不明所以,“什么想法?” 谢辞挥手让周围小吏退下,沉下音道:“他怀疑是太后勾结蒙丹,企图破坏两国邦交。” 李忠明一惊,“这怎么可能?我朝之太后,怎会勾结他国?” 许宴知眸色一凉,半晌没说话。 李忠明又说:“虽说很有可能是公公,可也不能证明是太后勾结。” 谢辞反问:“不过是一个公公,哪来的能力胆识联系他国?除非背后有人指使。” “宫中除了太后就是圣上,难不成是圣上指使?” 李忠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问许宴知,“怎么办?若真是宫里的人,大理寺就查不到了。” “宫里我去查,别忘了,黑符子所说是十五人,除了区平外就是十四人,上回护城司清点行刺人数是十二人,那还有两人呢?”许宴知说。 “这些蒙丹刺客进了京城后的行踪区平也不清楚,那就得找护城司的人帮忙,同大理寺一起在街道中留意剩下两名蒙丹刺客。” “怕就怕,知道的是还有两人,那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呢?” 谢辞和李忠明同时蹙眉,“不管怎样,我们和护城司会尽力去查。” 许宴知放了茶盏起身。 李忠明:“现下时辰还早,你是要进宫吗?” “嗯,”她说:“不能拖的太久,你们俩再去问问,那公公身上可还有别的特征。” 李忠明没耽搁,放了茶盏就进去了。 谢辞留意到她的茶盏中茶水几乎没动,“怎么?大理寺的茶不合你口味?” 她实话实说:“我不爱喝这个,尤其还是在牢狱中,全然没了品茶意味。” 谢辞一撇嘴,“许大人当真是挑剔,有就不错了。” 她承认,“诚然,我是嘴挑了些,是你要问的,我又没说这茶不好。” 谢辞同她斗嘴:“有钱人家的少爷嘛,都有这毛病。” “啧,你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她踢一脚谢辞坐的木凳,差点让他重心不稳摔下去。 “我可没你这么挑。”他换了姿势,以防凳子被她踢倒。 “问出来了,没什么别的特征,就说面具是个俊俏男童,眉间还一点朱砂红,不是面具自带,而是被人后点上去的。”李忠明出来,打断他二人吵嘴。 谢辞忍不住联想,一个身量中等,肚子鼓起,身材发福的太监带着一个俊俏男童的面具,嗓音尖细,说话间又翘着兰花指。 谢辞抿唇一言不发,许宴知不明所以,眼神示意李忠明,问他谢辞这是怎么了?李忠明显然是与谢辞想到一处去,没忍住笑出声,“没什么,你只用知道是个戴面具的发福太监就是。” 许宴知一听这话便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了,咳嗽两声,“行了行了,事不宜迟,你们该去护城司的去护城司,我这就要进宫了,晚了可不行,我爹还等着我呢。” 她说完就匆匆出了大理寺,往宫里去。 她到御书房外,李公公有意提醒她,“许大人,圣上今儿心情不佳。” “又不佳了?”她叹一声,“知道了,多谢李公公。” 她迈步进去,“圣上又因何事心情不佳了?”还没等靳玄礼开口,她手一伸做停止状,“不管因为什么都先别急着心情不佳,我这儿还有让你更不佳的。” 靳玄礼哭笑不得,“说说看。” “大理寺查的消息,那些蒙丹刺客是由京城一个名叫区平的人收了钱财带进来的,区平招认那人身量中等,肚子明显,是个男人却声音尖细。”她说到这儿便停了,抬眸留意靳玄礼神色。 果然,在靳玄礼听到“尖细”二字时面色便沉了,“是宫中的太监?朕还真是有个好母后。”他怒极反笑,“沅朝还真是有个好太后!” 许宴知出言安抚,“先莫急,一切都得等找到这个太监才可有定论。” “你打算如何?” 她说:“我打算让乔赋笙帮忙,他是禁军统领,在宫中查事也方便,届时随意找个借口便可掩饰过去。” “朕会知会乔赋笙,你放手去查便是。” “工部建的灯,”她说着顿了顿,“是何模样?” 靳玄礼:“这本就是花沅灯节的特色,灯的样式只有当天能揭晓,朕只看过工部呈报图纸,并未亲眼见过。” “蒙丹的刺客还有两人没找到。” 他问:“你是怕他们会在灯节上惹出事端对使臣不利?” “大理寺会和护城司联手捉拿,可毕竟明晚就要观灯,还是要多加防范,再者,我们知道的是有这两人,万一城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呢?” “朕知道,朕会安排好护卫百姓的人,使臣身边也会多派些人手。”他一顿,又道:“这样一来恐怕人手不够,届时只能派出部分禁军了。” 她点点头又猛然抬眸,“不行,不能派出禁军。” 靳玄礼同她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他将笔猛地一扔,墨汁溅得满地,在纯白的羊毛毯子上留下黑墨,“好一个两难之计,朕若派出禁军,宫中朕难自保,朕若不派禁军,使臣百姓难安。” 许宴知静默片刻,“圣上,禁军不能派,至于宫外守卫,我来解决。” “你有何法子?” 她弯腰拱手一礼,“圣上,信我即可。” 靳玄礼起身行至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坚决道:“朕信你,朕将百姓安危交给你了。” “臣,定不负圣上嘱托。” 第95章 灯节(上) 许宴知早朝告了假,但也没闲着。她去找了乔赋笙,同他商讨彻查宫中太监之事。 “宫中太监人数甚多,就只今天,怕是查不到你想找的人。” 她蹙眉沉吟,“查人太难,不如查物,劳烦乔统领以圣上丢失物件为由统一搜查太监宫舍,着重搜查面具,朱砂等物。” 她慎重道:“今日,乔统领切不可离开皇宫,今夜将轮休禁军悉数召回。” 乔赋笙面色一沉,“许大人的意思是,今夜有人会对圣上不利?” 她长呼一口气,“但愿是我们多心,可我们不得不防备。” 许宴知说完就匆匆要走,乔赋笙原还有话说,见她行色匆匆便没开口,总会有机会的,他想。 许宴知出宫就去了护城司,查看了护城司今夜的护卫部署,她不由蹙眉,若是要在拥挤街道完全抵御外敌护城司的人手只能管辖花灯所处广场及附近道路,可京城不是只有广场这一个地方,就算再加上大理寺的人手,也不能完全护住京城百姓。 靳玄礼之前从瑞阳王处收回的半成兵权并未完全被吸纳,其中有多少人对瑞阳王尽忠也未尝可知,在此情况下这半成兵权不能擅动,没准会造成火上浇油的局面。 许宴知想到宋盛,京中将领不能私自调动人马但允许有少部分亲兵。她去宋府寻宋盛,直言需要借调他的亲兵。 宋盛有些为难,“许大人,实不相瞒,我夫人和小女前日回乡省亲,我怕不安全,调了大部分亲兵跟随保护,如今府中所剩亲兵恐怕不足以让许大人借调。” 许宴知随口一问,“夫人和千金都不等过完灯节再回去吗?” 宋盛:“我也不太清楚,我夫人也是突然得了消息,说我老丈人那边出了什么事儿,急催着我夫人回去,这才不等灯节过完就回乡的。” 许宴知隐隐觉得不对,便多嘴一问:“夫人老家是何处?” “荷城,柳源县的,许大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宴知笑着解释,“没什么,这不是正好聊到这儿,就多嘴一问。”她又说:“既然宋将军的亲兵不够,那下官就不打扰宋将军了。” 宋盛追问:“许大人借调亲兵是所为何事?” 许宴知并未借到人这真实缘由就不好过多透露,于是她瞎扯道:“说来惭愧,前段时日有不长眼的到下官府门口寻衅滋事,宋将军也知道,文官不好养太多侍卫,我这一想宋将军不是有亲兵吗?便想着借些人去震慑一二。” 宋盛不是精明人,不会深想,他朗声一笑,“原来如此,”他拍着许宴知的肩,“我说许大人,你自己不是会武吗,何须借人来震慑呢?” 许宴知不动声色错开身子,忍住想要揉揉被他一掌拍痛的肩,指了指身上衣袍,笑了笑,说:“宋将军此言差矣,他们好歹是平头百姓,我既身穿这身官袍,怎可方便动手?这是要落人话柄的。” 宋盛哼哼两声,“也是,你们文官规矩甚多,什么小事都要斤斤计较。” 他挠挠脑袋,“说来也不巧,我原想着能替许大人寻寻别的将军借人,可他们的亲兵也都是在这几日被派出去了,如今在府上的也不剩几个了。” 他又是一拍许宴知肩膀,“不过许大人你放心,若他们再来找事,你大可来寻我,我亲自去帮你震慑他们。” 许宴知笑着,“那就多谢宋将军了。”她说完行一礼告辞,方才还挂着的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阴沉的神色,她在宋府门口停了片刻,斟酌片刻前往瑞阳王府。 “春和宴的帖子送来本王自会差人给你送去,你亲自来所为何事?” 许宴知垂眼先弯腰行一礼,“下官见过王爷,王爷万安。”她直起身,轻抚衣袖再一撩袍,朝着靳玄邕弯了膝盖。 靳玄邕一眯眼,将手中茶盏砸碎在她脚边,许宴知的动作下意识一顿,抬眸去看他。 靳玄邕冷哼一声,“许大人得了圣恩不跪圣上,你这样的金贵人儿跪了本王,这算怎么回事?” 靳玄邕阻了她下跪之举,“许大人,劳你下跪,到底是为何事?” 她再次弯腰,拱手道:“求王爷,救百姓一命。” 靳玄邕坐直了身子,凝眉望她,“什么意思?” “今夜灯会,恐有蒙丹刺客危害百姓。” 靳玄邕冷眸一笑,“许大人,既要求本王帮忙,有些事再瞒着恐怕不合礼数。” 她道:“前几日下官遇刺,查得乃十二名蒙丹刺客所为,而这一批进京的蒙丹刺客有十四人,还有两名隐于民间尚未查得。” “不过两名刺客,何须本王出手,难不成护城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宫里,”许宴知一顿,“似乎有人识得这些蒙丹刺客。” 都是聪明人,靳玄邕便知道许宴知是何意,他冷下脸,“她怎么敢?” 她的话其实很明了,太后若狠了心勾结蒙丹,那京城的刺客又岂会只有区区两名?定然还有不为人察觉的人手隐于京城。 靳玄邕眯眼扫她,“许大人为何会求到本王身上?” “回王爷,京中将领的亲兵皆被调出京城,手上有人马的只有王爷了。” 他轻哼摇头,说:“不对,许宴知,你是故意来求本王的,以你的能力和口才,你能找到别的人马,不过会稍迟片刻,但也能在今夜灯会时赶到。” 她道:“王爷,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稍迟片刻下官也赌不起,百姓更赌不起,下官只能来求王爷。” “许宴知啊许宴知,你在试探本王,你想看看本王是否会趁今夜对圣上不利,你说你不敢赌,你这难道不算赌吗?将天下都当做赌注。” 许宴知四指朝上,“王爷是坦诚之人,下官也坦诚相待,下官的确有过此心,但下官也只是想过罢了,下官的的确确是押在王爷身上了,百姓的安危,就看王爷如何做了。” “你信本王?” 她点头,“信。” “那圣上呢。” “圣上一心为民,下官相信王爷也是。” 靳玄邕起身走至她身侧,将手搭在她肩膀,“许宴知,本王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之人,你与你的主子大可放心。” 她微一侧身含笑拱手,“王爷所言甚是,那今夜百姓安危,就拜托王爷了。” 他按了按她肩,“本王身为一朝王爷,自边关时就为百姓,难道回了京就会不顾百姓生死吗?” “有劳王爷。” 许宴知出了瑞阳王府,回了一趟许府。 “爹,今夜……我就不回来了。” 许昌茗刚从宫中回来,衣袍还没换就被她叫住,他端起茶盏抿一口,“你不陪我去看灯?又要去哪鬼混?” “你别说今日公务繁忙,今日灯节都是提前下值。” 她垂眼笑笑,假意整理衣袖,“爹,不就是个工部大灯吗?您还没看腻啊?我今夜不鬼混,今夜圣上会在了望台观灯,我可是被钦点陪同的。” 许昌茗挑眉打量她,“以你的性子,怕是早就找了借口推脱,你能忍得住一晚上拘在宫里?” 许宴知笑出声,“知女莫若父,可是爹,我答应圣上了,今夜要陪他一醉方休呢,你带着姜祀他们去吧,别跟他们走散了。” “行吧,你还是少喝一点酒,伤身。” “知道啦。” 她换了衣裳进宫,靳玄礼正在等她。 “政儿被朕送出宫了,他今夜在宫外观灯。” “交给谁看护?” 他看她一眼,“谢辞,你信他,朕也信。” 她点点头,伸了个懒腰,“他们会护好小殿下周全。” “宋盛等几位将领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他们若是太后的人,太后也不会费劲将他们亲兵调出京城。” 靳玄礼问她:“你当真信任瑞阳王?” 许宴知没直接回应,而是问他:“圣上急调的人马,今夜能赶到京城吗?” “他们昨夜就紧急出发,估计要今夜子时才能赶到京城。” 她说:“咱俩赌一把,我赌这批急调来的人马根本不用进城。” 他一抬眉,“朕自然也希望不用,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许宴知笑问:“圣上今夜有把握胜过太后么?” 他也是一笑,“这话你得问乔赋笙,他才是禁军统领,朕都得依靠他。” 她又问:“乔赋笙那边查得怎么样?” “暂时还没消息,既要不走漏风声又要大规模去查这本就是难事,再给他些时间。” 她扭扭脖颈,“今夜,总要有个输赢,若我出不去了,有姜祀他们在,我爹也算儿女双全,我也不愁没人陪他。” 靳玄礼:“朕不会输,许宴知,你还得给朕当左膀右臂,朕也不会让你有事。” 许宴知故意玩笑,“我一个人如何既当左膀又当右臂?” “正经些吧,陪朕坐坐。” ……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中各处点上灯。 许宴知陪同靳玄礼到了望台,待时辰一到,便可传令揭晓工部所建花灯的形状。花灯在夜间运送到万兴广场,此刻百姓都已聚集在广场周围,就等花灯的黑布被揭开。 “诶,你发现了没,今年广场上守卫的人多了好多啊。” “对啊,我也发现了,是因为今年所建之灯尤为贵重么?” “不止广场,就连附近街道上都多了好多巡逻之人。” “也不知怎么了,我家那位今年灯节也不休假,此刻都还在宫中值守呢。” “诶,你们猜猜,今年的灯是何模样?” “我猜是鹰。” “不对,这么高这么大的灯,只是头鹰也太简单了。” …… 百姓一边走一边谈论着,护城司的人一路留意人群百姓。 靳玄邕未着王爷衣袍,而是便衣装扮,将佩刀戴在腰间,在一处饭馆二楼矗立。 “王爷,都部署好了。” “凡遇可疑之人,当场扣押检查,若发现蒙丹图腾,就地绞杀。” “是,王爷。” 魏堇没忍住开口:“王爷,难道真的不趁此机会……” 靳玄邕冷扫一眼,魏堇连忙低头,“属下失言。”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众人只知我回京争权,说本王惦记着宫中的宝座,旁人不知你不能不知,本王回京是为了那把龙椅吗?本王还不想背上篡位夺权的骂名,本王之所以争权,不过是为了给在边关战死的将士们讨个说法,不过倘若本王发现他坐不好那把椅子,本王也不介意替他坐。” 魏堇愣了愣,眼眶有些红,“王爷你一向不爱京城这等权力交织的地方,属下多谢王爷为我等着想。” 靳玄邕一抬手,“留意好街道情况,本王答应了许宴知要护好百姓,本王说到做到。” “是,王爷。” “王爷,属下还有一事不明白。” “说。” “为何许宴知会求到王爷这里?” 靳玄邕指尖点着扶手,微眯了眯眼,“因为本王姓靳玄,本王就算与他斗得死去活来,也轮不到太后来插手靳玄家的天下,柯简之亦是如此。” “许宴知料定了本王对百姓之事不会袖手旁观,也料定本王不会让太后插手政事,也因本王手中有现成的人马,所以她才会来求本王。” “不过,有意思的事,许宴知竟会为了百姓向本王行跪拜之礼,他一向傲气,本王都有些看不透他了。” “王爷,怎么不见许宴知的人影?” “他还得在宫中帮他的主子守好那把椅子。” “王爷的意思是,太后娘娘今夜要……” “太后必输,他若连太后都斗不过,那这把椅子本王来坐。” 他抬眸远眺,望向宫中方向,意味深长道:“今夜,宫中也不会消停。” “许宴知,可别让本王失望。” 第96章 灯节(下) 万兴广场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等花灯揭晓。 李公公将鼓槌呈上来,“圣上,时辰差不多了,该击鼓揭布了。” 靳玄礼接过鼓槌,连击三下,闻鼓声万民兴。万兴广场的百姓听得鼓声同时鼓掌呼喊起来,花灯旁的主管官员便纷纷上前围住花灯,分扯住花灯黑布。 在百姓三声呼喊下,将黑布一齐扯下。 黑布揭下瞬间,万兴广场一片寂静,不止百姓,就连巡街守卫都忍不住顿足仰望,无声惊叹。 短暂静默后便是蜂拥的惊呼。 由下往上而去,底层是河流状且不光是形状这么简单,仔细听还有水流声,时常有游鱼影子映透而出。 人群中有人惊道:“不仅有水,还真的有鱼啊。” 杨禄身为工部尚书便由他担任主讲官,他向靳玄礼介绍道:“圣上,自下是河流状,外围一圈有水流,水流自花灯内部流出,水中有鱼更为精妙。” “往上是高山,树木葱茏,还有不少动物模型镶嵌其中,而山顶之上是一座金玉殿堂,殿中陈设与圣上御书房的布局大致无二,意为君王高于山水,俯瞰景观,仰立万民。” “整灯有五丈。” “灯会自下而上渐渐被点亮,灯中机关随灯亮会一一显现。” 靳玄礼一抬手,“静观即可。” 最底下的水流部分亮起,游鱼身影更加明显,再往上的高山部分也亮起,亮起的同时各种动物模型从山中现出身来,又放出一阵青烟,伴随青烟而出的是一白衣女子,她再台中起舞轻歌,恍如仙子下凡美不胜收。 最顶上的殿堂为逐渐亮起,殿中有人朗诵诗文,歌颂沅朝,称赞圣上。 诗文结束后,烟花紧跟着在百姓头顶绽放,人们个个拍手叫好,惊于此时此刻的美景。 而在烟花绽放的同时,街道上百姓中有人掏出武器,挤开前方百姓,朝万兴广场而去。护城司的人察觉不对,一拍其中一人肩膀,“挤什么?来得晚了就进不去万兴广场了,就只能在这儿看。” 那人二话不说反身一把匕首刺来,万幸反应迅速躲得及时才没被伤到要害。顷刻间打斗一触即发,百姓惊叫四散,护城司将百姓护在身后,其中一领队对百姓道:“诸位安心观灯便是,宵小之辈有护城司来解决。” 不止是护城司已经开战,大理寺诸多人马也已经交手,谢辞原要和李忠明一同带队,却因圣上将太子送出便不得脱身,他守在靳玄政身边,在观景楼上望灯。 打斗皆在街道,万兴广场上的热闹丝毫不受影响。沈玉林混在大理寺的人中一同出力,沈玉寒则是佩剑守在今夜一同观灯的官员女眷中。 又是一阵烟花轰响,热闹的不止宫外,宫中也热闹非凡。 “不好了,有人闯进宫来了!” 随着小太监的惊慌叫喊,了望台上官员纷纷大惊失色,四处躲避。许宴知提剑护在靳玄礼身前,了望台中守卫不多,此刻都提起武器守在楼梯口。 涌上来的叛军众多,楼梯口的守卫也难以招架,许宴知迅速吩咐一声,“李公公,寻一把剑给圣上防身。” 说完,她便将剑出鞘,迎敌而去。 有了许宴知的帮忙,楼梯口暂时被守住,底下的人似乎在等命令不敢轻举妄动,而许宴知与剩下几个守卫就守在楼梯口。 许宴知得空望一眼四下惊慌逃窜的官员,大喝一声:“诸位可得想清楚了,若护不住圣上,今夜过后便皆以逆党论处!” 官员纷纷愣住,许宴知此刻面上、衣上皆是鲜血,手中握的剑刃上还不断往下滴血,她凝眉冷睨众人,周身散发着寒意,让在场官员不禁打了个冷颤,此时的她似乎与平日嬉皮笑脸偏爱散漫的许宴知截然不同,她握在手中的剑是能要人性命的,方才的打斗他们也都瞧在眼里,许宴知瞧着文雅却是手起刀落,杀人毫不留情。 许宴知见叛军未动,便提着剑便朝官员躲避处而去,吓得他们纷纷往后退,“许大人,许大人,你别过来了,当心叛军又上来了。” 她一歪头,“诸位当真想当逆党?” 他们急忙摇头,纷纷跑至靳玄礼身边。 靳玄礼一抬手,“好了,许宴知,指望他们救朕,朕不知都死了几回了。”他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官员,反而将官员护在身后,“朕既为君王,又岂会坐视朕的大臣有性命之忧?” 许宴知暗自一勾唇角,扫一眼他身后官员,今夜过后,恐怕除杨禄以外的人都会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了。 “君王?哀家奉劝各位还是识时务些,还看不清局势么?今夜过后天下是由谁来做主诸位还不明白吗?” 楼梯口的叛军让出一条路来,太后雍容华贵的上了楼梯,守在那的守卫一时不知是拦还是不拦。 许宴知冷笑,“太后娘娘未免太自信了,娘娘只想着统领政权,可曾想过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坐稳江山?” “放肆,许宴知,这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怎么?许宴知说得不对吗?太后,朕的天下你当真能坐稳吗?”靳玄礼冷眼望着,说:“太后,朕才是君王。” 太后冷笑着,鲜红的蔻丹拂过发鬓,挑眼间满是不屑与狂妄,“当年你连太子之位都是哀家赏的,你有什么资格与哀家争?”她双臂一抬,“看看现在的局面,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了,楼下皆是哀家的人马,杀不杀你们仅在哀家的一念之间。” 她又指着靳玄礼背后的官员,“你们还指望一个末路君王来救你们吗?”她又指着杨禄,“你的主子今日告假,逃过一劫。你别太天真了,你的主子与他对立,他难道会护你性命?” 许宴知冷声道:“太后娘娘何必在此蛊惑人心?自古忠良只追随正道,太后娘娘不如扪心自问,您是正道吗?” “哀家为何不能是正道?许宴知,你不过就是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哀家?你那姐姐也是活该!你们姐弟俩生来就是挡哀家道的,死了最好。” 靳玄礼沉下脸,“太后!你当真能把自己当正道吗?朕的生母是因何而死难道你不清楚吗?你为巩固自己地位,杀母夺子,自父皇在世之时你就狼子野心,勾结官员,你可知你的那些幕僚做的都是什么腌臜事?” “正道?天下岂会有如此正道?” 太后面色铁青,指着靳玄礼狠狠道:“都上来,给哀家把这些人都杀干净!” “谁若是能杀了他,哀家封谁为护国大将军!” “我看谁敢!”许宴知立马提剑护在靳玄礼的身前。 靳玄礼挑眼一笑,“太后,你未免太小瞧朕了。” 话音刚落,楼梯下便是一阵厮杀声,有人大喊:“娘娘,是禁军!” 太后面色一白,“不可能!你怎么会还有禁军?你的人不是都被哀家杀干净了吗?” 她又冷声大笑,“你说你心系百姓,你却不将禁军调出,你可知今夜会死多少百姓?你这样的君王难道就是正道?” 许宴知淡淡道:“今夜百姓安好,有瑞阳王在,伤不到百姓。” 太后闻言有些踉跄,但依旧冷笑,“许宴知,你以为你能赢吗?瑞阳王难道不明白其中道理?你赢了哀家又如何,你能保证瑞阳王不会趁机攻入宫中,一举拿下你们?” 许宴知轻一笑,“娘娘别忘了,瑞阳王也姓靳玄。” 靳玄礼冷冷开口:“就算真如太后所说,瑞阳王会趁人之危,但城外的人马也不会让瑞阳王赢了朕。” 太后神色有些复杂,她紧紧盯着靳玄礼,半晌才嘲讽道:“你是真的长大了,倒是哀家小瞧了你。” 她一字一句道:“你凭什么抢了我煜儿的位置?煜儿才该是天下之主!哀家当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将你养大!” “倘若太后当初不自私的杀母夺子,你的煜儿还真有可能是君王,可惜,人在做天在看,你害朕生母,你的煜儿便也活不长。” 靳玄礼的话犹如尖刀狠狠扎进太后心口,厮杀声渐渐止了,乔赋笙快步上楼跪在靳玄礼面前,“微臣救驾来迟,圣上恕罪。” 太后背着身,听到乔赋笙的声音后缓缓合上双眼,她站在了望台之上,面对京城盛景勾起唇角,“你父皇是个明君,可惜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一切在你父皇眼中不过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你以为,哀家当年杀母夺子的事你父皇不知道吗?他知道!他只是不在乎。他怕你生母将你生下后母族势力会愈发强大,所以他故意在哀家面前提及你生母,说这孩子若是哀家的该有多好,他会把这个孩子立为太子。” “哀家就这样照着他为哀家铺的路,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她又是一笑,笑得眼角有泪,她轻拭泪水,说:“你可知他为何对你还没有对一个外臣之子好?” 她笑声愈发凄冷,“你父皇所爱不在后宫,他爱的是外臣之妻,甚至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她转身指着许宴知,语气激烈起来,“他姐姐,许宴清,当年为何能自由出入宫中?不仅能入宫学,还能在宫中长住,你当真以为是许昌茗的功劳吗?是因为他们姐弟俩有个好娘亲!” “哀家当年为何看不惯你姐姐?因为你姐姐的眉眼像极了你娘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哀家就是个笑话。” 她又看向靳玄礼,“众人只知你父皇是勤政爱民的明君,可是只有哀家知道,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无耻至极的人!他对得起百姓,可对不起身边的所有人!” “哀家为他辛苦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可到头来,只因哀家不姓靳玄,就什么都不配拥有吗?” “你们靳玄家就了不起吗?都一样虚伪!” 太后一字一句的如痴了一般控诉着先帝,她眼里的嘲讽与绝望无一不在显示她的崩溃。许宴知内心有些复杂,许多陈年往事她都是今日才知晓,在她看来,先帝是个好君王,只是不太喜欢自己的孩子。 其中弯绕,她都不曾触及。 太后将头上的珠钗一个个卸下,她神情麻木,动作却坚决,“成王败寇,哀家认了。”她将珠钗随手扔于地下,淡漠道:“我本姓慕容,名为令柒,自进宫后便再也没了姓名,从此以后,宫中再无令荣皇后,也再无令荣太后。” 她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刃猛地划开自己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住,直到太后倒在地上,众人才回过神来。 许宴知连忙上前查看,血一个劲儿的涌出来,许宴知想要伸手捂住她的喉咙,却被她一把抓住,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同许宴知说些什么,“你……你娘……你娘她……” 太后终是断了气。 官员中有机灵的,立马跪在靳玄礼面前,“圣上万福,天下圣主。” 紧接着便是所有人都跪下重复这句话,许宴知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松开太后的手,仍在思索太后方才想说之话。 靳玄礼拍拍她的肩,“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她望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说:“今夜诸位听到的,看到的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倘若有谁私自泄露,那就是有意污蔑皇室!与逆党同罪!” 靳玄礼则是轻一抬手,“诸位,朕今夜不管你们与太后有何关系,朕权当不知道,也不会再去深查,今夜之后,朕只知道你们都是我朝之栋梁,朕的臂膀。” 众人齐声:“圣上圣明!” 尘埃落定后许宴知下了了望台,途中的尸体都被堆到一处。她望着这些尸堆无言矗立良久,有一小公公为她端来一些糕点,“许大人,饿了吧?圣上命奴才给你端来的,许大人垫垫肚子吧。” 她摇摇头,笑一笑,“有劳小公公了,我不饿,端下去吧。” 此时已是五更天,再过一会儿就该上朝了。宫中的丧钟响起,周围宫女太监个个停下手中的活垂头哀悼,李公公轻唤她,“许大人,今儿是太后丧,不必上朝了,许大人快些回府休息吧。” 她情绪不高只淡笑,“知道了,我这就出宫了。” 他在宫道上遇到乔赋笙,他说:“许大人,一同走吧。” 她点点头,没吭声。 “许大人这是怎么了?” “感慨,我原以为人只有好坏之分,今日才明白,好坏都有苦衷。”她叹一声,又说:“今夜宫变,死了不少人,他们有些还有妻女在等候。” “许大人,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你我能做的,或许只有尽量不让更多的人在受此痛苦。”他说着递给许宴知一块手帕,“擦擦吧,脸上的血怕是会让许太傅吓到。” 她盯着手帕,没接。 “不必了,我爹此刻怕是歇下了,我回府直接沐浴便是。” 乔赋笙将手帕收回,无言陪她走完宫道。 “许大人,你多保重。” “多谢乔统领挂念。” 她没乘马车,街道上安静得很,没了夜间的热闹,仅有几个挑夫小贩早早就出门在街上走着。 路边的灯笼还亮着,只是无人便显清冷。 仿佛昨夜的灯节热闹如梦境一般不复存在,可路边余留花灯又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回府时许昌茗披着外披在等她,见了她来才松下一口气,抬手去擦她脸上血迹却发现血迹已经干透了,擦不干净。 “爹怎的还不睡?” “丧钟一响,谁还敢睡?”他握着许宴知的手,“你可有受伤?” 她摇摇头,“没有。” “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爹。” 许昌茗静静望着许宴知,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好,爹不问了,你快去沐浴歇息吧。” 瑞阳王府。 “王爷,丧钟响了,太后殁了。” 靳玄邕把玩着匕首,“还算他有点本事,没让太后抢了位置。” 魏堇蹙眉一问:“圣上就这样杀了太后娘娘,就不怕背上骂名吗?” “你都能想到他会想不到?未必就是他杀了太后。” 魏堇道:“属下明儿就去跟当场的官员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必去了,你打听不出什么的,宫变一事他们只会把所见所听烂在肚子里,这可是皇家的事,谁有胆子泄露。” 靳玄邕手指一顿,“我听说杨禄也在?” “是,王爷,杨大人是工部尚书,花灯建造是他们工部的事,他理应在。” “杨禄有柯简之做靠山,宫变一事细节恐怕都会被他告诉柯简之,你倒不如从他身上入手。” “是,王爷,属下明白了。” 第97章 丧仪 太后殁了的消息对不知情的人来说太过突然,百姓只知灯节刚过宫中便响了丧钟,部分官员在意的并非是太后丧,而是太后殁了之后会在朝堂之上带来什么影响。 宫中白丧,停朝五日。 举国上下停乐舞半年,停官员嫁娶三月、军民一月。官员及命妇不许用金、珠、银、翠首饰及施脂粉,丧服用麻布盖头、麻布衫、麻布长裙、麻布鞋,待十日满方可卸除。 许宴知身穿丧服与众官员立于殿外广场,按官阶排列,她在靠后位置。 许昌茗牵着靳玄政行至礼台旁,司礼监主持丧仪,待司礼监说完丧辞,靳玄礼牵着靳玄政的小手到礼台正中。 “拜。” 靳玄礼与靳玄政一同面对礼台跪下,文武百官在其身后跪下。 “再拜。” “终拜。” 身边有人扯她衣袖,“许大人,这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国丧了?” 她道:“太后年事高了,夜中受寒引了旧疾,当夜灯节宫人都去瞧灯去了,守得松懈,一时没能及时察觉太后状况,这一下人就去了,谁也没料到。” 那人叹一声,“那当夜的宫女太监就连太医都难逃一死了。” 许宴知淡笑挑眼,“大人,还有闲心为旁人操心呢?” 那人面色一白,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许大人这话是何意?” 她微微一歪头,“大人不明白吗?” 她幽幽道来:“不少人都在猜测,灯节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人说太后是突发疾病而亡,有人说太后是被刺客谋杀,还有人说是因政变而死。” “大人,你以为如何呢?” 那人磕磕巴巴,“许大人,这种事岂是我们能妄加议论的?” 她点点头,“的确不该妄加议论,可人总得现实一些,太后丧事已然摆在眼前,大人与其费心试探不如多想想日后的路该如何走?” “四方朝局,如今只剩三方。”她含笑拍拍那人肩膀,“大人,得看清楚脚下的路啊,不然一旦行差踏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人笑意有些僵,“许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许宴知拢拢衣袖,微微仰头,放松肩颈,她笑得淡然,“大人,四日后的朝堂,你猜猜圣上第一步要做什么?” “肃……肃清太后一党?” 她意味深长望他,唇角上扬,“大人,还是那句话,得选对路才行。” “是是是,许大人提点的是。” 之后没人再同许宴知搭话,三五个一堆偷偷议论。 “许大人,圣上让你上前去。” 许宴知微一颔首,“知道了,有劳公公跑一趟。” 许宴知跟着李公公从众多身穿丧服的官员旁经过,引得众官员不由自主去望她。礼台侧边站着的靳玄邕也将视线落在许宴知身上。 她是从靠后的位置走上前来的,她渐渐靠近礼台,从不同官阶的大臣们经过。有微风卷起她的衣摆,她伸出手扶了扶头上的白布,下巴微微一扬,脊背挺直,坦然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而去。她并非有意端起姿态,她甚至是放松的,这已经是她自然状态下的身形状态。 她目视前方,不受周围视线影响,分明年岁不大,但已显沉稳,似是重视今日之场合,她周身都敛了轻狂和傲气,但总隐不掉的,是她浑然天成的松弛矜贵。 她自小是被养得极好的,饶是一身麻布装扮也难掩周身气场和矜贵气质。 人群中不知是谁议论一句:“许太傅教子有方。” “许太傅有子如此,当真难得。” 靳玄邕微微侧头,同魏堇说:“瞧瞧,他从后头走来,这一路更像是他的仕途之路,一路高升,得了圣上恩典,得以登上礼台。” “他这一路,倒是一帆风顺。” “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宠,也就只有他了。” 魏堇一低头,“王爷,许宴知始终是个隐患。” 靳玄邕冷暼一眼,“本王自然知道是隐患,但未必就会与本王为敌。” 魏堇有些不大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靳玄邕轻哼,移开视线看向靳玄礼,“本王之前就说过了,这把椅子本王无意争夺,那许宴知就不会与本王为敌,倘若他坐不好这把椅子,本王也不介意与许宴知为敌,届时,他才是隐患。” 说话间许宴知已经走到前方来了,靳玄礼当着百官的面将香递给她,“二祭,便由你来。” 祭拜分两回,天子只跪一回,二祭由天子指定亲信代替跪拜。此时不论许宴知是否跪于皇家,只要她身为二祭人选,这便是圣上恩典,同时昭告文武百官,许宴知为天子信臣。 许宴知接过香,随着司礼监的喊声,她举香而躬,将香插进香炉后轻撩衣袍,下跪叩首。 百官亦如此,只是不敬香。 靳玄嘉禾双眼红肿,青丝以简单式样盘起,不戴珠钗等装饰,一袭麻布素衣称得人清冷柔弱。 许宴知跪拜完便退到礼台一侧,与靳玄邕对立与靳玄嘉禾同侧。 靳玄嘉禾低低问她:“许大人,母后到底因何而去?” 许宴知安慰道:“殿下,圣上已经处置了当夜失职的宫人和太医,太后娘娘去了,殿下该长大了。” 靳玄嘉禾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她抬手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她哽咽着说:“不论母后在你们眼中到底是好是坏,可她对本宫来说就只是个母后,她疼本宫,一心都为本宫着想,本宫不管她到底是什么人,本宫知道她是本宫的母后。” 许宴知静默片刻,才重启薄唇,“殿下,世事难料,殿下节哀。” “从今往后,本宫没有娘亲了。” 她一怔,思绪不禁被拉回当年。 许宴知是被送到云清学宫后才得知她娘姜沁芷的死讯。她当即明白许昌茗费尽心思将自己送到云清学宫的原因。她那时如魔怔一般要冲出山门,一心只想着要回京城去。 去见见她娘,哪怕是最后一面。 虚清差点心软将她放下山去,终是回过神来狠心拦下。 许昌茗似乎早料到许宴知会不顾一切的下山回京,所以早早拜托了虚清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拦下。 那时的京城,许宴知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天雨很大,天色阴沉沉的。许宴知跪在地上,求虚清放她离开。虚清狠下心不理会,还吩咐了学宫里其他人不许放她。 说不上准确的时间,只知道许宴知跪了很久很久,久到一场大雨停后又下起新的一场雨。她在雨中跪的笔直,脊背挺着,她只重复一句话,“求您放我下山。” “求您放我下山。” “求您放我下山。” …… 许宴知那时不过孩童年岁,身子骨再好也撑不住久跪淋雨,她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视线也渐渐模糊可她仍撑着不闭眼。 “你娘已经去了,你想让你爹也随你娘而去吗?” 许宴知一僵,缓缓抬头去看,虚清撑着伞,板着脸看她。 “你已经没了娘,你不能再没有爹了。” 这句话彻底将她击垮,她像是紧绷着的弦突然断裂一般,整个人了无生气,身子撑不住倒下。虚清将伞扔开,蹲下去接住她的身子。 虚清的怀中很暖,许宴知久经寒凉此刻接触到虚清的温暖时有一瑟缩,她紧紧抓着虚清的衣襟,低低抽泣着:“我没有娘了。” “我没有娘了。” 虚清心疼不已,眼眶湿润着将她搂紧,“孩子,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许宴知发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好几日,醒后她坐起身来愣了许久,之后她不再要求下山,整日嘻嘻哈哈,虚清教的她都认真去学,不学时调皮什么都会玩儿。 这一待,便是几年。 许宴知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她喉头苦涩,嗓音低哑,“殿下,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她扫眼望去,整个宫中,真正为太后难过的,只有一个失去娘亲的孩子。 丧仪结束,百官要在广场上一同用膳。 靳玄嘉禾气色不佳,靳玄礼便吩咐人将她送回去歇息。 在等宫女上膳时,靳玄政突然伸手勾住许宴知的小拇指,她扭头一看,蹲下身子问他:“小殿下有何事?” “灯节那日,父皇把孤送出宫去,是为何?” 许宴知一顿,正想着如何回应时他又说:“因为太后要逼宫。” 她眉头一挑,“小殿下,这些是谁同你说的?” 靳玄政摇摇头,“没有谁,孤自己想的。” 他继续说:“父皇一向不放心孤出宫,就算出宫也必有宴知在身边,可灯节那日父皇不仅主动让孤出宫,还并未让你跟随左右。那便说明宫里不安全,孤需要出宫避祸,而宴知在宫中,说明父皇需要信任的人在身边。” “如此情况,只有太后发动宫变能解释了。” 许宴知显露欣赏之意,“小殿下聪慧。” 靳玄政板着小脸,将手搭在她肩上,“宴知,你如实告诉孤,太后是否是父皇所杀?” 她轻一摇头,认真对上他双眸,将手覆在他的小手上,“小殿下,你父皇不会杀太后。” 靳玄政似是松了口气,“孤知道了。” “许大人,王爷有请。”魏堇说。 许宴知朝靳玄政含笑道:“小殿下,下官失陪。”,说完起身跟着魏堇而去。 “许宴知,天子信臣,好大的荣宠。” “王爷言重了,下官哪里但得?” 靳玄邕淡一挑眼,“太后死因,光是处置几个宫女太监可糊弄不过去。” 许宴知扫一眼魏堇,笑言:“下官以为魏大人已经从杨大人那儿得了真相。” 靳玄邕抬抬下巴,“魏堇不比你许宴知,总能运筹帷幄。杨禄灯节后就闭府不出,今日丧仪都称病告假,就连柯简之差人去请都没能让他露面,杨禄连柯简之都不说,本王又怎么能打探得到呢?” “下官能说的,太后不是圣上所杀。” 靳玄邕勾唇一笑,“旁人可都不是这么想的。” “旁人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手上,没沾过太后的血。” 靳玄邕掸掸衣袖,转身要走,许宴知问他:“王爷不留下用膳么?” “太后这碗饭,本王自始至终都不曾吃过,如今这顿白膳,本王也不想吃。”靳玄邕脚步没停,“本王与她论不上母慈子孝,祭拜已过,本王也不必再留。” “倒是你,许宴知,你还得为你的主子做好善后,本王就不奉陪了。” 靳玄邕走后许宴知也没留下用膳,她去找了乔赋笙。 “乔统领,人可查到了?” 乔赋笙点头,“人已经在天牢了,我们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你说的那种面具,他的柜子中不仅有朱砂和笔还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面具。” “审过了吗。” “还没有,宫变一事太急,只能先将人押入天牢。” 乔赋笙问她:“你要去审吗?” 她摇摇头,“圣上忙着丧仪,我得暗中查清太后党羽,审人一事恐怕顾不上,只能有劳你了。” “说什么有劳,职责所在罢了。” 他拿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给她,“你没在广场上用膳,把这个吃了吧,垫垫肚子。” 许宴知此刻也有些饿了,她没拒绝,“那就多谢乔统领了。” 他说:“我身居要职,出不得宫,宫中太后党羽便由我来查吧,你放心去查宫外即可。” “下午祭祀事情不多,你去官殿歇歇吧,歇息好了才有精神去做事。” 她心中一暖,“知道了。” 乔赋笙下意识抬手想要帮她按揉肩颈,却在快要触碰时缩回手,他朗声一笑掩饰情绪,“许大人,吃了就去歇息吧,我去当值了。” “好,乔统领慢走。” 第98章 漏网之鱼 天刚刚见亮,街道上小贩走动,有一传令小卒急匆匆绕过小贩往前跑,到都察院门口时气都没喘匀就喊道:“护城司请许大人去一趟。” 正巧碰上陆凊前来当值,他问:“怎的寻到这儿了?还不到上值的时辰,许大人还没来呢。” 都察院门口守卫说:“陆大人,许大人在都察院,他昨儿四更时来的,就没再外出了。” “付白?张戬?”陆凊喊着。 付白匆匆赶来,“诶,诶,陆大人,在呢在呢。” 陆凊一指那传令小卒,对付白说:“找你们家大人的,你们家大人呢?” 付白说:“许大人还歇着呢,她昨儿熬了许久才睡的。” 陆凊:“那就请人家进来喝杯茶,等等许大人。” “诶,诶。”付白应着,上前去迎那传令小卒,“进去喝杯茶吧,劳你多等一会儿,我家大人昨儿办公熬了许久,这会儿还没醒,我等这就去叫大人醒。” 那小卒摇摇头,“喝茶就不必,我还有别的信要传,烦请你告诉许大人一声,护城司请他过去一趟。” 付白点点头,“既然你还有公务在身,我就不留你了,放心吧,我会如实告诉许大人的。” 传令小卒走后,陆凊问付白:“怎么走了?” 付白回道:“大人,属下说了留他喝茶等一等的,他说还有公务,属下也不好再留了。” 陆凊点点头,又问:“张戬呢?” “他去膳堂给许大人端早膳去了,陆大人,属下先去叫许大人了。” 付白说完就急匆匆往许宴知的院中去。 许宴知没歇在软榻,而是在躺椅上小憩,脸上盖着一本官员册录。付白穿过回廊,停在她屋外,敲了敲门,“大人,大人?” 他又敲了敲,还是没回应。 “大人属下进来了啊。”他轻轻将门推开,绕过办公的桌案,正要往里走进去的时候暼见许宴知一旁的躺椅上。 他走过去,“大人,大人?护城司来人了,说请大人去一趟。” “嗯……”许宴知听见“护城司”三个字后才有了些反应,她手动了动,又轻哼一声,将录册从脸上拿下来,缓了片刻她才睁眼,用手捏捏眉心,“几时了?” 付白说:“大人,其实还早呢,都不到上值的时辰,只是护城司的人早早就来了,属下怕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所以才来叫大人的。” 她摆摆手,“无妨。” 她坐起身,“去重新给我拿一套白麻衣来。” “是,大人。” 许宴知梳洗后换了一身白麻衣,张戬正端着早膳进来,“大人,早膳来了,吃点再去吧。” 付白也说:“是啊,大人多少吃点,护城司那边再急也得让人用早膳吧。” 许宴知闻言止了脚步,“那便吃了再去。” 她望一眼面前的薄皮虾饺、芙蓉玉米汤、栗子酥、鲜馄饨,问:“这些是都察院膳堂的?” 张戬“嘿嘿”挠挠脑袋,“小馄饨和汤是,虾饺和栗子酥是属下去别的地儿买的。” 付白“哦”一声,“我还说你怎的去个膳堂去了这么久。” 张戬又是憨厚一笑,“这不是怕大人不爱吃膳堂的东西吗?” 许宴知无奈又好笑,但同时心里一暖,她朝他二人招招手,“这么多我一人怎么吃得完?你们也坐下一同吃点儿。” 他二人同时摇头,“还是大人吃吧,我们今儿在膳堂吃了几个包子,也够了。” 许宴知无言抬眸冷一扫,他二人立马听话坐下。 她将虾饺和栗子酥推到他们面前,“我光吃完这碗馄饨就差不多了,你们俩负责把这些吃完,不许有剩,我可是知道你俩的饭量的。” “是,大人,属下多谢大人。” “啧,吃吧,废话这么多。” 许宴知他们用了早膳就前往护城司。 没想到谢辞和李忠明也在。 “来了,用过早膳了么?”谢辞说。 许宴知一点头,“用过了,你们俩呢?” 李忠明说:“我俩也用过了。” 她问:“什么情况?” 谢辞:“灯节那夜护城司和大理寺都与刺客交手了,万幸没伤到百姓,我们对外声称是有人故意闹事,没说是刺客。” 李忠明愤愤接话:“杀了一些,还关押了一些,我都没想到这批人会有这么多,若是没人护卫,那灯节那夜百姓会有什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又一掌拍在桌案上,“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我一想到这么多无辜百姓差点死于这些刺客之手就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谢辞拍拍他肩,安慰道:“好了,莫气了,这不是好好的吗,咱都护住百姓了。” 许宴知也劝道,“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这群人跟太后的联系,京城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谢辞:“司丞说瑞阳王那夜也送来一批尸首和俘虏,还说他能保证他所接管地域内没有漏网之鱼。” 她问:“那你们大理寺呢?” 李忠明说:“我们当时封锁了刺客能逃窜的道路,应是不会有漏网之鱼。” 许宴知左右看了看,“司丞呢?怎的不见他人?” “方才有人来通传,说他去核查有没有漏网之鱼,让我们稍等片刻。” 她点点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我还得去趟宫里,咱们之前查到的那个公公,正押在天牢,交由乔统领去审,我一会儿去瞧瞧审的结果。” 谢辞伸手捶了两下她的肩膀,“太后殁了,反倒你成了最忙的人,知道的是太后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许宴知的亲戚殁了。” 许宴知瞪他一眼,“你这嘴啊,有点分寸吧,在我们面前这么说就罢了,当着外人还是收敛一点,别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谢辞一耸肩,满不在乎,“我没那么傻,这不是只有在你们面前才敢这么没分寸的吗?再者说,这话话糙理不糙,你成天忙前忙后,还不能好好休息。当然了,我们也知道太后一走,朝局必有变化,圣上得将太后之权收回,还得肃清太后党羽,你少不了操劳,可你总这样忙起来不管不顾的怎么行?身体会吃不消的。” 李忠明也赞同道:“就是,看你这样,怕是昨儿又熬了许久,都没好好歇过吧。” 许宴知默了,谢辞斜她一眼,“看吧,你一理亏就没话说了。” 她一噎,梗着脖子道:“我这都是为了正事儿,我不操劳谁操劳?你们大理寺有你们大理寺该忙的,黎仲舒的户部也不见得清闲,这朝局一变谁能清闲?陆大人和吴大人替我撑着都察院的事儿,那剩下的事儿不就只能是我来?我还盼着今年春闱过后能多几个圣上的人来替我分担一二呢。” 谢辞啧啧做声,“世人只知你许宴知是富贵命,我看不见得,你分明就是操劳的命。” 许宴知耸耸肩,又打了个哈欠,“这些刺客,都是蒙丹的吗?” 谢辞一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是,身上都有统一的蒙丹图腾,统一蒙丹形制的弯刀。” “许大人,李大人,谢大人,诶哟实在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司丞陈文正走进来。 许宴知三人齐齐弯腰行礼,“陈大人言重,都是为了正事,能理解。” 陈文叹一声,“麻烦了,许大人,还是有一个漏网之鱼。” 许宴知眉头一蹙,正色道:“陈大人,细说吧。” 陈文皱眉神情懊恼,“当夜是我们疏忽,漏了一个,他躲在一户人家的马车上逃过一劫。” 李忠明一激动,“这可怎么办?” 谢辞拍拍李忠明手臂,说:“城门设防,他逃出城的机率不大,应该还在城中,陈大人,不知他是从哪一街道逃的?” 陈文将他们引到城中布局图面前,“这儿,隆文街道,那辆马车当时就是从这儿往平和坊去的。” 谢辞一抬手,指在“平和坊”上,“不对啊,他要是去了平和坊岂不是更逃不了,平和坊这条路宽敞,附近又没有什么遮挡所以时常有马车,牛车经过,而当夜大理寺在平和坊设了关卡,车车搜查,经过行人也得盘问,他若是要逃必然不会选这儿。” “那他能去哪?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了?”李忠明说。 许宴知细细望着图纸,指着“隆文街道”问陈文,“陈大人,这儿附近可有什么大一点的作坊?” “大一点的作坊?”陈文想了想,“对了,有一个染织坊,那儿的生意不算好,所以坊中工人也不常来,都是有了生意才来。” 她又问:“陈大人,当夜可有查过隆文街道附近的这些铺子作坊?” 陈文一愣,快步到门口唤了一人进来,“许大人,张江是那夜值守的统领。” 张江说:“回大人,卑职搜过的,就连那个染织坊也搜过,可没发现什么异常。” 许宴知:“你同本官说说,你是如何搜的?” “就像以往搜查一样,库房,置料房这些凡是能藏人的地方我们都搜过了。” “那染缸,水池呢?” 许宴知这一问将他问住了,他愣了愣,讪讪道:“大人,当时都已经知道那刺客是藏在马车上逃往平和坊了,卑职搜查也只是例行公事,没想那么细。” 许宴知一捏眉心,“陈大人,劳你现在马上带人再去一趟这染织坊,这几日街上都有巡逻设防,他不会贸然现身。今日是灯节最后一日,虽说灯节遇上国丧,但依律是可以等过完灯节再禁乐禁喜的,所以他只能趁今夜逃跑。” 陈文闻言立马差人去办,谢辞说:“陈大人,不如我等也同去吧,来都来了,总不好袖手旁观。” “好好好,有劳你们三位。”陈文巴不得他们三人同去,本就是在护城司管辖范围内出的漏网之鱼,他身为司丞难辞其咎,若真让那刺客跑了,他这司丞也算是当到头了。 许宴知在去染织坊的路上打了好几个哈欠,谢辞看不过去,就伸手帮她捏捏肩颈,“啧啧啧,瞧瞧你这样儿,你别死半路上。” 许宴知笑骂,“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死半路上你就高兴了?” “话糙理不糙,我还是那句话,你别一办公务就没日没夜的,命有几条啊你?” 李忠明则是问:“你们俩先回答我,为何是去染织坊?不去别的地方吗?况且染织坊张江不是说搜过了吗?” 许宴知回答他:“我问陈大人隆文街道可有大一点的作坊,是因为小的铺子一般后院就住着人家,刺客为逃就不会惊扰到百姓,况且当时街道都是护城司的人,百姓家中稍有动静就会引起护城司的注意,所以只能是大一点的作坊。方才陈大人也说了,那大一点的作坊只有这染织坊,还时常不会有人在,这岂不容易隐藏?” “张江也说了,搜查也只是例行公事,不会细查到染缸水池这些地方,所以刺客很有可能就藏在染织坊等到今夜观灯时再趁人多逃走。” 李忠明恍然大悟,“所谓的藏在马车上逃走只不过是幌子罢了,让张江搜查时放松警惕,不会细查?” 谢辞手一拍,“诶哟我说李大人,你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不会是花钱买来的吧,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忠明哼哼两声,“慢是慢了些,总比反应不过来的好,你谢辞是富贵少爷,你才最有可能花钱买官呢。” 许宴知故意调侃,“谢辞,你这大理寺的职位不会真是花钱买来的吧?” 谢辞白了他二人一眼,“我就算真的花钱买的,别人也不会对我起疑,是不是啊李大人?” 许宴知拍拍谢辞帮她肩的手,“行了,我精神多了,一会儿进染织坊小心些。” 谢辞:“那是自然。” 李忠明:“放心吧。” 三人在首,其余人在后。谢辞不知从谁那儿拿了把长刀递给许宴知让她防身,三人凝神进到染织坊中。 许宴知停在一黄色染缸前,压了嗓音道:“张江,你过来瞧瞧。” 张江闻言凑过去,望着染缸外溅出的染料和缸中染料残留分界不同的水位面色一白,当即就要跪下。 许宴知拦住他的动作,“问责之事等抓到那刺客再说,准你戴罪立功。” “卑职谢许大人。” 张江顺着地上染料痕迹一路搜查,进到深处去,没一会儿就传来打斗声,许宴知神色一凛,正要上前时谢辞伸手拦她,“急什么,你方才不是给人家戴罪立功的机会么?”他说着又将许宴知手里的刀收回去,“行了,估计你也用不上了,去外头等着吧,那小子好歹是个统领,不会连个刺客都打不过,实在不行还有我和李忠明呢,轮不到你出手。” 许宴知无奈望一眼谢辞,谢辞将她推出去,“就你这个状态,我都怕你打不过刺客。” 许宴知不服,“我这个状态怎么了?连个刺客还搞不定了?” 谢辞冷笑一声,“啧,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还是那句话,别死路上。” 许宴知明白谢辞是为自己着想,可谢辞未免太小题大做,她不过是连着两日没好好休息,真没谢辞说的那么夸张。 如今两手空空,她也只好在外等着结果。 不多时人就被张江押出来了。张江想将人押回护城司,因为毕竟纰漏是护城司出的,将人带回去也好将功补过。谢辞则是想着审问一事是大理寺擅长便提议将人带回大理寺。 两方正僵持着,许宴知说:“护城司出的纰漏本官会如实上报,但今日抓捕刺客你们护城司也算弥补了过错,这一功一过本官都会如实呈报,你们护城司不会有罚但也不会有功。” “至于这刺客还是交由大理寺吧,此人会想尽办法去逃说明他与被俘虏的刺客不同,他有别人不知道的事,应有审问的价值。” 张江原还有犹豫,听了许宴知说护城司无功无罚后才松口放人。 许宴知松口气,对谢辞说:“人就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我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交给李忠明不一定,交给我肯定行。” 李忠明幽怨一眼,“谢辞你这张破嘴,我迟早给你打烂。” …… 第99章 守灵 许宴知跟谢辞他们分别后就进了宫。 李公公:“许大人辛苦,圣上和乔统领正在里头等你呢。” 她点点头,朝李公公笑一笑,“多谢李公公提醒,宫里可有出什么事?” 李公公凑近几分,压低了嗓音,“宫里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乔统领抓了不少宫女太监,还有皇后娘娘那……哎,许大人你也是知道的,太后娘娘殁了,这皇后娘娘就没了依靠便开始有些不安分了。” “嗯,宫女太监恐怕要换一批人了。”她道。 二人谈论着走到御书房,许宴知刚要迈步就退回来,问李公公道:“圣上今儿心情怎么样?” 李公公揶揄,“瞧许大人说的,圣上心情好不好还能影响到许大人不成?” 她也笑,“还是能影响的,圣上心情不佳,我若瞧上什么东西,哪还好向圣上开口讨要?” 她说完就迈步进去。 “你来的正好,听听乔统领这边的结果。”靳玄礼见她进来,朝她招招手说。 许宴知望向乔赋笙,“不知乔统领查得如何了?” 乔赋笙:“押入天牢的那个太监名叫宋德,平时都叫他小德子,这小德子是掌管宫中采买的,前些年太后为了让小德子为己所用就将自己的贴身宫女环儿赐给小德子当对食,小德子也交代了,这些年他利用职位便利为太后送出了不少书信,他说他送的大多数书信都是送到官员府邸,而其中有一封却不是送到别的地方,就是让小德子看的,他看完后就去了一个的地方。” “找的不是官员,是个叫区平的人。” “这就能串联起来了,”她说:“太后吩咐小德子去找区平,让区平去夜城找黑符子,黑符子得了钱财后将那一批十四个蒙丹人带进京城,刺杀我折了十二人,剩下两人联系了城中隐藏的其他刺客,配合太后的计谋在灯节那夜对百姓动手,引起动乱。” 她眉头紧蹙,“所以太后到底是何时与蒙丹勾结的?从灯节那夜大理寺和护城司与刺客交手的情况来看,这群人的人数不少,那这么一大批的蒙丹刺客又是何时潜入的京城?” 乔赋笙说:“那倘若负责登记异国人进京的官员也是太后的人呢?” 靳玄礼冷笑,“朕原以为,太后就算再怎么想弄权也不至于会勾结他国来危害我朝自己的百姓,她竟糊涂至此!她会选择牺牲百姓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百姓的安危都不顾就算执政了又如何?又能安稳多久?” 许宴知也沉着脸,“还不知太后为此计谋许给了蒙丹什么条件。” “太后许的条件朕难道还要履行吗?真是狼子野心!” 乔赋笙接话:“宫中不少宫女太监都是太后的眼线,有些还是替太后做过事的,都一一审过,交代了不少有牵连的官员。” 他又说,“涉及的官员名单我已交给都察院的陆大人了。” 许宴知朝他点点头,“辛苦乔统领,那小德子的对食环儿呢?” “环儿上吊自缢了,就在太后宫中。” 她一点头,没再问下去。 她又说:“护城司那夜有一个漏网之鱼,不过好在今日就已经抓到了,人已经被押送到大理寺了。” 靳玄礼摩挲着扳指,“护城司的司丞是谁?” 许宴知挑眉笑笑,“陈文,虽说出了纰漏,但好在漏网之鱼被他们护城司的抓回来了,不然那可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靳玄礼手一抬,“你怎么想?” “功过相抵就是。”她说:“如今正在肃清太后党羽,能用的官员本就不多,暂且瞧他今后的表现吧。” “嗯,就按你的办。” 许宴知又突然想起什么,问:“今夜是圣上为太后守灵吗?” 靳玄礼摇头,“是政儿,朕今夜得处理堆积的公文,但朕怕政儿夜里会害怕。” 许宴知主动提议,“那我今夜不出宫了,我陪着他。” 靳玄礼:“你又不回府?朕怕哪天太傅会进宫来找朕,说让朕放你回府。” 许宴知摆摆手,“哪有这么夸张?也就是从太后丧仪那日没回罢了。” 靳玄礼没拒绝,“那好,就劳你替朕多照看着些。” 许宴知没再出宫,一直待到夜里陪着靳玄政到所设灵堂守着。 说是守灵,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后与圣上之间的斗争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如今这些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因为世人不知原委,只知靳玄礼乃太后之子,就算是过继也应为嫡母守孝,民间尚是如此,更何况是皇家。 只是光是做做样子靳玄礼完全没必要让靳玄政去守灵,大可借口年纪尚小不知事就搪塞过去的。 靳玄政给太后端端正正的上了柱香又磕了个头,而许宴知只是上了柱香。之后他背对着灵位棺椁坐在跪拜所用的蒲团上,他望着灵堂外的丧仪广场,那是百官所站的位置。 他小手指了指,说:“那日孤见姑姑哭的伤心,姑姑是为太后而难过,为自己没了母后而悲戚,那日站在那儿的官员们,个个心怀鬼胎,不曾见到半分难过。” 许宴知也撩袍坐在蒲团上,她柔声说:“殿下,大多数的人只有在逝者牵扯到自己的时候才会有悲伤,人们总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旁观,太后的死亦是如此,他们所考虑的,不过是自身利益罢了。” 靳玄政愣了愣,扭头来看她,“孤以为你会同他们一样,告诉孤只是每个人的情绪表露不同,他们其实都在为太后难过。” 许宴知歪头望着他,反问:“臣为何要这样同殿下说?” 她笑一笑,又转头继续望向外头,她说:“殿下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虽是年纪尚小可也有自己的想法判断。事实就是如此,除了公主外,无人真心为太后难过,臣又何必编造所有人都为太后难过的话呢?” “可是他们告诉孤,太后是一国之后,她的死举国上下都会难过的。” 许宴知叹一声,“没有人会对这样若有似无的人难过的。” 靳玄政抓着她的衣袖,仰着小脸,“太后也是若有似无的人吗?宴知,孤不明白。” 许宴知握住她衣袖上的小手,语调轻缓,“殿下,太后的确身份尊贵,可仅凭尊贵也换不来他人真心的难过。倘若太后年年布施积德,将百姓真正放于心中,为百姓着想,那么如今太后的死,就不会如此虚假平淡,至少宫外百姓会为她的死而难过。” “一个人是否能够得到他人真心实意的对待,不是看身份的高低贵贱,而是看这个人对他人是否真心,在其位谋其职,殿下身为太子身份自然是尊贵,可尊贵就一定能得到他人真心尊重吗?” “殿下是太子,是圣上的传承。殿下生在皇家,位于太子,一生荣华富贵却并不是让殿下就此享乐的,殿下担了这份富贵的同时也担下了为百姓而忧的责任。” “太后亦是如此,她没有尽到身为太后应尽的责任,整日沉迷于玩弄权术,将与圣上的母子之情抛诸脑后,对百姓的安危置之不理,故而无人在意她的死。” “再说说你父皇,你父皇其实一开始也并不想当圣上,可既然他到了这个位置上,他就应该尽到他的责任。你父皇也不是一生一下来就是帝王,他幼时身在皇宫却没能得到该有的荣华富贵反而受尽欺侮,还不如宫外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过的幸福,甚至没有人教他该如何成为一个帝王,许太傅所教也不过是为人的道理。” “尽管如此,你父皇还是担下了这天大的责任,不瞒殿下,你父皇白日处理政务,夜里还在看帝王之书,没有人是轻松的,你父皇亦是。” 靳玄政怔怔的望着她,“在其位谋其职……孤明白了。” 她笑一笑,又问:“你可知你父皇与太后关系如此恶劣还是要让殿下来守灵吗?” 他点点头,“孤知道的,是为了给天下人瞧,皇家对太后的孝道。” 许宴知点点头又摇摇头,“殿下说得对,但也不全对。” 她说:“一是做给外人看的,皇室之中斗得再激烈也轮不到外人插手,太后就算再如何她也是太后,是圣上的母后;二是圣上希望殿下能够懂得孝道,太后与你父皇之间的恩怨不会牵连到殿下,她仍是殿下的皇奶奶,他希望殿下将来莫要被政权蒙蔽,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一丝余地。” “凡事总有尺度,不可太过极端,殿下应该学会做事为人松弛有度,不可一味逼入死路。” 靳玄政眼眸亮亮的,夜里的烛火明灭闪动,他就这么抓着许宴知的衣袖,似是被许宴知的话惊到一般,有一瞬怔住再望向她时眸中光彩更甚。 “父皇是在教孤如何成为一个帝王?” 许宴知捏捏他的小手实在没忍住又捏了捏他小脸,“不是成为一个帝王,是如何当好一个帝王。” 靳玄政笑起来,“孤今日受益匪浅,多谢宴知。” 此刻随身宫人都守在外头,靳玄政干脆爬到她怀里去坐着,他揽着许宴知的脖颈,“宴知再同孤讲讲父皇的事吧,他从不让孤知道他幼时的事。” 许宴知失笑,抱着怀中的小人儿开口道:“你父皇幼时过的并不好,身为太子却不如乞儿,因为乞儿尚得自由,你父皇都没有……” 许宴知正说着,有一宫女端着茶水糕点进来,那宫女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就走过来。许宴知下意识蹙眉,“我没吩咐过要糕点。”她一边说一边将抱着靳玄政的姿势换了换。 “是李公公让奴婢来的,说许大人你夜里会饿。” 许宴知“哦”一声,一边装作毫不起疑的模样继续跟靳玄政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都抱着靳玄政起身。 那宫女将糕点和茶水放在桌上,拿着托盘正要退出去时突然从托盘底下拿出一把短刀就朝许宴知刺来。 许宴知凝神一个侧身躲过,护住了怀中的靳玄政,然后一个抬脚就踢掉了那宫女手中的刀,她又快速上前一步踢中那宫女的肚子,将她踢翻在地。 此人明显是不会武的。 “来人!”许宴知厉声喊道。 那宫女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肚子,但又挣扎着起身要去捡离她不远的刀,许宴知冷声道:“你就这样在你主子的灵堂前闹?也不怕她死后都不得安生?” 那宫女明显一愣,又很快恢复,她瞪着许宴知,“能在娘娘灵前杀了你,也算是给娘娘报仇了!” 禁军冲进来将她押住,她恶狠狠的紧紧盯着许宴知,“许宴知,你不得好死!你该给娘娘抵命!” 这时一个太监冲进来连打了那宫女几耳光,“贱婢,让你满口胡言。” 靳玄政小手拍拍许宴知的肩,许宴知便将他放了下来,他背着手冷脸望着那太监,“刘公公,你是何时到孤身边的?” 刘世平一愣,没想到靳玄政在这样的场合问他这个问题。 刘世平谦卑回道:“回殿下,奴才是去年才调到殿下身边的。” “是吗?”靳玄政抬眼一问。 许宴知差点一乐,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靳玄礼。她明白靳玄政问刘世平的意思,她一抬下巴,“带下去吧。” 禁军一点头,对刘世平说:“刘公公,走一趟吧。” 刘世平面色一白,大喊着:“许大人,奴才冤枉啊许大人,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许大人你不能抓我……” 她拉着靳玄政的手,“走吧,去找你父皇。” 御书房。 “老实交代,你是何人?”李公公怒道。 那宫女不言语,跪在地上手脚都被束缚。 许宴知喝着茶,“你是环儿吧。” 那宫女猛地抬头盯着许宴知,“你怎么知道?” 这时乔赋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进来,呈给李公公,“是面具,上吊自缢的不是环儿,是她的好友彩合。” 许宴知冷一句,“你倒是将你主子的心狠手辣学了个十成十,你那好友彩合是你杀的吧。” 环儿僵了僵,没言语。 许宴知说:“小德子——我记得他有很多面具吧。” 乔赋笙回她:“问过了,小德子自己喜爱那类俊俏书生的面具,他自己还会做面具,包括他自己戴的,和像这等贴脸的人皮面具他都会做,环儿的这个就是他做的。” “呸,宋德这个软骨头,亏太后娘娘给了他不少好处。”环儿怒骂着又死盯着靳玄礼,“要杀要剐随意,反正太后娘娘没了,我也正好能去陪她。” 许宴知指尖划过杯沿,“那你杀我作甚?” “太后娘娘就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因为你这张酷似姜沁芷的脸,娘娘又怎会想起先帝那档子事儿?” 许宴知轻哼,“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靳玄礼一抬手,“杖毙。” 环儿被拖了下去,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李公公干脆拿了帕子塞进环儿嘴里。 环儿被拖下去,刘世平被带上来。 靳玄政问他:“孤问你,今夜跟在孤身边的人是你安排的,那为何那宫女进来时无人通报和阻拦?反而是你最先赶到?” 刘世平跪着嗫嚅道:“殿下……这,他们自己……自己偷懒,跟奴才也没关系啊?” “是吗?”乔赋笙冷道:“那为何他们会昏倒在偏殿?他们都交代了,是你突然给他们送了宵夜,而那宵夜中下了药。” 刘世平哭喊着,“冤枉啊,奴才真真儿是冤枉,奴才不过是好心送点宵夜罢了,还反倒成了奴才的不是了?就不能是御膳房的人下的药,然后污蔑奴才吗?” 乔赋笙:“那你解释解释,为何你送完宵夜后那宫女就进了灵堂,刘公公,这时辰也太巧了吧?” “那……就是巧合,奴才怎么知道那个环儿什么时候来” “哦?刘公公怎么知道那宫女叫环儿?” “这……这……奴才瞎蒙的。”刘世平神色慌乱,额头出了许多汗。 乔赋笙突然一个厉声,“还不老实交代!” 刘世平一下软了,“圣上饶命啊圣上,奴才只是一时糊涂,都是那个环儿,都是她逼奴才的,不然借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乔赋笙冷笑,“你刚进宫就是太后宫中的洒扫,直到前年被太后退回内务监,去年就到了太子殿下身边,你房中地砖下还有一包没用完的迷魂散,你还要如何狡辩!” 刘世平眼看事情败露也不装了,将背挺直,冷笑,“是又如何?太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要给她报仇?” “恩重如山?你指的是太后先是绑了你的妹妹和姐姐索要赎金,然后在你一筹莫展之时给了你银子去赎你的姐姐妹妹?”许宴知一声冷哼,“刘公公,那还当真是恩重如山啊。” 他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不对,肯定是你胡说的,你胡说的,娘娘不会的,他肯定不会的。” 靳玄礼没了耐心,“拖下去吧,杖毙。” 刘世平直到被拖出去仍是不可置信的喊着:“不可能!娘娘不会骗我的……” 之后靳玄礼问许宴知:“你怎的知道这些事?” 她一耸肩,“陆大人昨日查太后的时候查到的,跟我说了一嘴,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用在这儿了。” 靳玄礼挥挥手,“行了,你快回府吧,别到时候你爹担心。” “你告诉我爹了?” “那不然呢?总不能遇刺还瞒着他老人家吧。” 许宴知瞪一眼,撩了袍子就外走,“平时不见你说,这会儿你说个什么劲儿,我现在得出宫了。” 她走后乔赋笙笑言:“圣上没告诉许太傅吧。” 靳玄礼点头,“自然,总得让她回府歇歇,成天熬着算怎么回事儿?” 第100章 打闹 许宴知昨夜回府后才反应过来靳玄礼骗她,许昌茗压根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见了许宴知回来挑了眉毛戏谑道:“哟,真是稀客。” 许宴知讪讪,“爹,还没歇息呢?” “歇了哪儿还能瞧见稀客?” 许宴知笑眯眯挽上他胳膊,“爹,我哪儿论得上稀客,这不是回来了吗?” 许昌茗拍拍她的手,“稀客回来了,我也该去歇了。”他扒开许宴知的手,长叹一声背着手往前走,“去把炖的汤喝了。” “诶,知道了爹。” 阿桃端着汤过来,身后还跟着姜祀这个小尾巴。 阿桃说:“你白日跟着宁肆不知去哪野了,现下你都困成这样还不去睡,跟着我作甚?” 姜祀哼哼两声,跑到许宴知背后,“我要跟她睡。” 许宴知哭笑不得,“你那眼皮都快掀不起来了,还在这儿耗着。” 姜祀压在许宴知背上,用脸蹭了蹭,“我要跟你睡。” 许宴知拍拍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去吧去吧,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真的?你不会喝了汤就要走吧?” “不走,今夜我同你一起睡。” “你没骗我?” “不骗你。” 姜祀这才满意的朝许宴知的院里去。 阿桃睨她一眼,“你就宠她吧,她睡觉不老实,夜里闹你,你还怎么睡?明儿又得早起吧?” 许宴知喝着汤,“闹就闹吧……又不是不知道她睡觉不安分……明晚早些休息就是了。” 阿桃冷哼,“不信。” 许宴知没言语,默默喝汤。 她把汤喝完,洗漱后便回房歇息了。姜祀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缩在最里面。许宴知躺下片刻后便睡着了。睡梦中感觉有人往她怀里钻,她知是姜祀就没睁眼,抬手拍拍姜祀的头又继续睡去。 翌日阿桃来唤她。 她坐起身盘腿在榻上伸了个懒腰,“姜祀那丫头呢?大清早就不见人了。” 阿桃正帮她熨烫衣袍,“她跟宁肆早早就去福月楼候着了,等着吃那儿的早膳。” 许宴知失笑,“这俩孩子倒是会找乐子。” 阿桃熨烫好衣袍,走到榻边,“转过身去,我帮你捏捏肩。” 许宴知转了身,打了个哈欠,“昨儿睡得其实还不错,那丫头也没怎么闹。” 阿桃:“她累你也累,都睡得熟,自然不觉得她闹人。” 阿桃又说:“别人当官,下了值不是回府好好休息就是约几个好友喝喝酒享享乐,你当官,还区区从五品,整日忙得不回府,也难怪老爷说你是稀客。” 许宴知没同她争辩,静静听着她念叨,之后阿桃拍拍她肩,“好了,去换衣裳吧,我去瞧瞧早膳。” 许宴知洗漱后换了衣袍往膳堂走,瞧见谢辞正往嘴里塞一个汤包。 “你怎么在这儿?” 谢辞将汤包咽下,“自然是来蹭早膳的。” 她坐下,“我是问你这么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谢辞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是有,但也不急,诶你别打扰我用膳。” “你要不要客气一下?” “不要,跟你我客气什么?” …… 之后他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谢辞问她:“你是要去哪?宫里还是都察院?”还不等许宴知回答他又紧接着说:“哪都别去,先跟我去趟大理寺。” “那你还问我作甚?” 谢辞肩一耸,“你不是让我客气一下。” 许宴知没好气斜他一眼,“这时候你瞎客气什么?” “你管呢,反正我是客气了。” 许宴知踹他,“大清早的,你贱不贱?” 谢辞嬉皮笑脸,“许宴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以群分,我贱你也好不到哪去。” 马车到大理寺时他二人停了一会儿才下马车,旁人不知道,车夫是一清二楚,他二人在马车里打闹,车夫这一路都担心马车会被他俩折腾散架。 李忠明见了他二人忍不住大笑,“你俩打架了?” 许宴知领口有些皱,下巴红了一块;谢辞揉着手腕,眼下颧骨红了一块。 李忠明笑得停不下来,“不是,你俩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打架呢?说出去丢不丢人?” 谢辞哼哼,“马车里打的,谁会知道。” 许宴知冷暼他一眼,“怎么?你家马车不用人赶?” 谢辞:“那你怎的不交代那车夫别乱说?” “你府上的车夫凭什么我去交代?” “许宴知你——” 李忠明赶紧挡在二人中间,“行了行了,像什么样子?谢辞,你快去换一身衣裳,你那袖子上的鞋印太显眼了。” 谢辞撩着袖子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呲牙咧嘴喊着:“许宴知!你何时弄的!” 许宴知一脸无辜又略显得意,“我怎么知道?万一是你自己弄的呢?” “来来来,你告诉我这个地方我自己能怎么弄?”谢辞说着又去追许宴知,李忠明拦着谢辞,把他往外推,“好了,快去把衣裳换了,丢人现眼的。” 谢辞被李忠明推出去,许宴知拍拍衣袍径自坐下,端起茶盏抿一口,“这茶比牢狱里的好得多。” 李忠明也坐下,“我说你啊,别太欠儿了。” 她一耸肩,“那你让谢辞别太贱了。” 谢辞再回来后二人没再打闹,许宴知问:“审得怎么样?” 谢辞说:“那人叫图尔努那·齐苏,蒙丹人,是这群蒙丹刺客的首领。他嘴硬得很,我和李忠明磨了许久都没能让他开口,后来我瞧见他颈间挂了一串用料廉价做工粗糙的珠链,与他周身打扮格格不入,我就从那链子入手。” 许宴知问:“这链子是谁给他的?父母还是子女?” 李忠明:“他女儿。” 谢辞继续说:“我虽提及他的女儿,让他有所动摇但戒心依旧很强,快四更天时才松口。” “据他说,他在蒙丹也是听命行事的,上头下了什么令他就做什么事儿,潜伏入京就是上头下的令。他们将人分五次进京,都是夜里进的,是有人偷偷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的。” “他们与行刺你的那十四人不是一起的,行刺失败后十四个其中的两个才与他们取得联系,之后就是由太后亲信宫女环儿传出消息,他们照做就是。” 许宴知眉头一皱,“环儿死了,昨夜她想杀我,被圣上杖毙了。” “那你没事儿吧?” 她摇头,“环儿不会武,近不了我的身。” 她凝神道:“我们并不知道太后是与蒙丹的何人勾结,图尔努那·齐苏不过就是最底下的执行者,最高位的下令者我们无从得知。如今太后也殁了,跟蒙丹那边也算断了,我们暂且可以不用追查此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是谁开的城门,像这等太后党羽混在其中,我们必须得肃清。” 李忠明有些微怒,一拍桌案,“真是疯了,他们竟如此愚忠!帮着太后引狼入室危害我们自己的百姓!” 谢辞则是问许宴知,“太后殁了,圣上对太后的所作所为有何想法?” 许宴知摇头,“不会有罪证诏书了,圣上的意思是,太后本就在百姓中威望不高,如今殁了就不必再揭示罪行了,也给皇家留些颜面,不想让百姓对皇室和朝廷心寒。” 她一耸肩,“太后不会有追封谥号,生前得了‘令荣’的封号,死后也只会是‘令荣’二字。” 谢辞点点头,“确实,太后殁了,平生无功无过,对百姓也没什么影响。” 李忠明依旧愤愤,“我真想不明白,太后争权也就罢了,为何要做出此等叛国行径?” 许宴知抿一口茶,“你我都太小看人心欲望了,一开始我也想着太后毕竟是一国之后,再怎么争权夺利也不至于勾结外人残害一家人,可惜啊,如今事实也摆在眼前了,我们都错了。” “诚然,”谢辞点头,“我们位低便不明白上位者对于权势的执着,”他说着顿了顿,“只是,太后此举未免太叫人心寒了些,若是真让百姓知晓,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忠明坐直身子,扶额拧眉说:“诶,最近事太多了,我有些乱了,咱好好捋一捋。” 许宴知伸出手指数着,“一,西郦国主的回信今日到,如今还在闭朝期间,有事只能靠鸿胪寺那边通报圣上;二是春闱的准备,当然了,春闱我们是插不上手的;三,春蒐的准备,你们大理寺得提前处理完大理寺公务,届时好配合部署,这跟我都察院没关系;四,我得再探春和宴;五,也是眼下最要紧的,肃清太后党羽,你们大理寺得查出开城门的人是谁。” 她抬眼去瞧李忠明,“明白了?” 谢辞抱怨一句,“当真是多事之秋。” 李忠明一拍脑门,靠在椅子上长叹,“哎,你说的这些不全跟大理寺有关,可我总有种感觉,事事都得操心。” 许宴知站起身,“我得去一趟都察院,你们忙着吧。” 许宴知到都察院时正碰上付白和张戬一人抱着一堆卷宗册录。 许宴知伸手帮付白扶着,“陆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付白喘了口气说:“大人你来了,陆大人那边送来一个册子,说让你跑一趟。” 她有些莫名,“跑一趟做什么?” 付白摇头,“陆大人只说你看了就会明白的,属下也不知道是何意。” 三人进了屋,付白放下抱着的东西,从她的桌案上拿过一个册子递给她,“喏,大人,就是这个。” 她打开一看,全是官员细则,有些画了红圈有些画了叉,她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乔赋笙送到陆凊手上的名单,看来这份名单已经被陆凊筛选过了。 她拍拍付白和张戬的肩,“走吧,跟我走一趟。” “是,大人。” 刚出都察院的门,她一顿,“这个时辰,各位大人还在当值吧?” “是的,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 她勾唇一笑,“礼部。” 许宴知一到礼部周祺兴就连忙出来迎,“诶哟许大人,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礼部来了?” 她伸出手指凭空画了个小圈,“嗯,大概是太后的丧风。” 周祺兴面色一僵,“许大人,这话可不兴说啊。” 她含笑睨一眼,“尚书大人怕什么?这风又吹不到你身上。” 周祺兴神色一松,笑问:“那许大人今儿来是?” 她环视一周,“侍郎大人不在么?” “韩伟中?在在在,他在。”周祺兴一脸探究,“许大人,韩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似笑非笑望他,“周大人,你与韩大人关系很亲近吗?” 周祺兴愣了愣,扬声道:“本官与韩大人只是同袍,私下并无深交。” “哦~”许宴知拍拍周祺兴的肩,“既如此周大人就不必操心这么多了,告诉下官一个方向,下官自去寻就好。” 周祺兴随口叫了个小吏给许宴知带路,“那许大人忙着,本官就不奉陪了。” 许宴知颔首:“周大人自便。” 许宴知见到韩伟中时他正端坐在案前,似乎并不惊讶许宴知的到来,他平淡抬眼看着许宴知,“许大人,本官等你多时了。” 许宴知径自坐下,“韩大人既知道下官会来,那咱们就不兜圈子了。” “韩大人,想好了么?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韩伟中垂下头,提笔写着什么,“许大人,身为人臣,自当只忠于一君。” “呵,”许宴知冷笑,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反问:“太后算哪门子的君?如今朝堂君只一人,那便是圣上。韩大人,你当真认清了吗?” “许大人,你既忠于圣上,那你应该能理解我。” 她摇头,“我并非只是忠于圣上,我只是忠于为百姓道。” “为百姓道?这是何意?” “天下无论谁人为君,终究只为一个目的,国家强盛百姓安康。为百姓安康幸福,这便是为百姓道。韩大人,我等既为朝廷官员那理应为百姓忧,你扪心自问,你忠于的太后可曾体恤过百姓?” 韩伟中沉默良久,笔尖停顿许久。 她站起身来,“你可知太后因何而死?” 韩伟中闻言一下激动起来,“是你们!是你们逼死了太后娘娘!” 许宴知摇头冷笑,“是我们逼死了太后还是太后狼子野心自讨苦吃?” “你……你什么意思?” “怎么?太后不曾告诉你么?”她步步紧逼,凝眉厉言,“灯节那夜观工部大灯,太后领兵直逼了望台,你可知与此同时的宫外,太后勾结的蒙丹刺客企图对百姓大开杀戒,让圣上陷入两难境地!” “韩伟中,你好好想想,如此用百姓做筹码的人当真会是明君吗?” “太后为何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不会同意此等计谋,这也是我今日会来的原因,你韩伟中,并非愚忠之人!” 韩伟中的笔“吧嗒”一声掉在桌案上,他一下起身,“太后竟如此?太后竟如此!” 他的背一下弓了不少,嗓音哽咽“太后娘娘!你糊涂啊!” 许宴知软下声:“韩大人,好好想想吧,到底何为君?” 她转身要走,到门边时停下脚步,“韩大人,若是改变了主意,今夜可来我都察院中喝一杯茶。” “只此今日,过了今夜,明日大理寺便会来人羁押,韩大人,路,得好好选。” “许大人,我只一个问题。” “韩大人直言。” “太后到底因何而死?” 她没回身:“天下君者,岂会弑母?” “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第101章 夜谈 许宴知在见过韩伟中后又见了其他几位大人,回都察院时临近下值,陆大人见她回来,说:“怎么样?”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当场表示效忠圣上的,也有说不准什么意思的,我说了等他们到今夜,今夜一过大理寺皆以太后党羽拿人。” 陆凊叹一声,“其实有些大人并非赞同太后的所作所为,灯节那日的事太后都不曾告知他们。” 许宴知冷笑,“因为太后也知道此计谋与叛国无异,她哪里敢悉数告知?” 陆凊看了一眼天色,“那你今儿又不回去了?” 许宴知手一摊,“但愿要来的早些来,我也好回府休息。” “行吧,那今夜你辛苦。”陆凊说着正走又顿住脚步,折返回来,“差点忘了,宫里来人给你送消息,你那时不在公公就同我交代了,明儿你得去趟行宫,说是两国商讨和谈的事儿。” 许宴知:“行,我知道了,陆大人慢走。” 之后她在院中处理着付白和张戬送来的折子,她提着笔问付白:“让你查的荷城柳源县查得怎么样了?” 付白说:“大人,属下查得这柳源县的县令叫赵德,”他说着上前在桌案上翻找,“属下记得找了赵德的名录给大人送来的,应该是在这里的。”他一边说一边找。 许宴知没管他,任他翻找。 付白找出来递给她,“大人,压到最底下了。” “嗯,”她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下才去接,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翻看着赵德的名录。 “政绩不怎么样,倒是会为人处事。”许宴知总结这么一句。 张戬有些疑惑,“大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查柳源县啊?” 她视线未变,“灯节那日我去找过宋将军借他亲兵,得知她夫人女儿灯节还没过完就回了柳源县,宋将军为护她们安全调走了大部分亲兵,若是仅宋将军也就罢了,据他说其他几位将军的亲兵也调走了。” “仔细想想,难道不觉得蹊跷么?” 付白一拍脑门,“大人的意思是,是太后有意利用将军亲眷调走了亲兵,让圣上无人可用?” 张戬也反应过来,“大人是说柳源县县令很有可能是听命于太后的,能让将军夫人这么急着回去的原因那便是赵德作为县令给将军的老丈人施压了吧。” 许宴知一个响指,“所以,张戬,你得去一趟柳源县,查查这赵德到底使了什么手段逼得将军夫人不得不急着回去。” 张戬当即抱拳,“是,属下这就去收拾行李出发。” 张戬走后付白主动说:“大人,那属下去查查其他将军亲兵被调的缘由。” 她没出声,手一挥便是同意了。 许宴知细细琢磨着赵德的名录,从名录上看不出赵德与太后的联系。她扶额想了想,唤了人进来。 “赵德的亲戚谱系可能查到?” “回大人,得去户部调。” “那你去一趟户部,”她从腰间取下腰牌扔给他,“拿着这个直接去找黎仲舒黎大人,就说是我需要调赵德的信息。” “是,大人。” 许宴知稍稍等了一会儿,那小吏气喘吁吁的拿着东西回来,“大人,拿来了。”他把腰牌和赵德的案卷一同呈给她。 “还挺快,去领赏吧。” 小吏惊喜道:“多谢大人!” 许宴知从赵德的家族入手,从赵德往上三代才发现与太后的联系。赵德的祖母与太后的祖母是表姐妹,这倒是能解释都察院名录上赵德原本并未考中功名,因封赏得了县令的职位,原这封赏是跟太后有这层关系。 这倒能解释赵德为何听命于太后了。 许宴知在都察院待到入夜,阿桃来送晚膳,她在屋内扫了两眼,“怎么?付白和张大脑袋呢?” 许宴知愣了一瞬继而笑起来,“怎的叫人家张戬为张大脑袋?” 阿桃耸耸肩,“他自己说的,他说他幼时脑袋大,身边人都叫他大脑袋。” 许宴知揶揄,“你倒是和他俩走得近,” 阿桃说:“时常来送吃食,少不了他俩的份,一来二去便熟了。张大脑袋脑瓜子不太灵,但好在人不错,付白明显比他有眼力见得多,”她顿了顿,“好在付白是你的属下。” 许宴知没明白,“什么意思?” “付白这人比张戬机灵又有眼力见儿,他有往上爬的能力和心机,若顶头上司不是个能镇得住他的人,他怕是早就高升了。” “换言之,若他不是心甘情愿追随你,就不会在这给你当下属了。” 许宴知轻一笑,“听你这意思,还是我耽误他高升了?” 阿桃没好气推她一下,“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就是等我夸你治下有方吗?” 许宴知闻言还起势了,一副谦虚模样摆着手,“过奖了过奖了。” 阿桃白她一眼,“吃你饭吧,话真多。” 之后阿桃要走,许宴知留她,“一会儿一起回吧。” 阿桃挑眉反问:“和你一起?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许宴知做投降状,“我说真的,最晚子时,子时就回。” 阿桃放下食盒,抱手坐下,“行吧,暂且信你一回。” 正说着外头就有人通传,“大人,韩大人和沈大人来了。” 阿桃站起身,“我到后头去回避一下。” 她摇摇头,“好阿桃,你去吩咐他们上些茶水糕点来。” 阿桃叹一声,“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就不吩咐他们了。” 许宴知笑眯眯的,“好阿桃,辛苦辛苦。” 韩伟中和沈长安是在都察院门口偶遇的,两人对视都有一愣,后相互颔首一同进都察院。 许宴知起身相迎,“二位大人好巧,竟一同前来。” 沈长安神色有些复杂,许宴知没多说什么,只笑言:“先坐吧,长夜漫漫,有什么话慢慢说就是。” 三人落座,阿桃进来上茶,她凑到许宴知耳边说:“我放才瞧了你们这儿的糕点,嗯……我还是现做一些吧,你们也好慢慢聊。”许宴知拍拍她手,低声一句:“有劳你。” 阿桃退下后,许宴知开口道:“二位大人,既来了都察院,那就能理解为二位大人已经选好路了。” 韩伟中面色淡淡,抿一口茶,他轻缓道:“许大人,本官信你。” 许宴知一愣,她料想过韩伟中会对她说什么,可没想到韩伟中开口只一句,他信自己。 她笑说:“韩大人,都是我朝官员,应是信圣上才对。” 韩伟中摇头,“本官从太后口中听了太多圣上的错处,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假了,但本官愿意信你,愿意信你口中的圣上并非昏君。” 许宴知认真道:“韩大人,若当真如此,下官与太后还有什么分别,”她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韩大人,路是自己选的,路上的风景也是要自己去看的,旁人误导不了,韩大人,在这条路上你会看到你满意的风景的。” 韩伟中端起茶盏朝着许宴知说:“许大人,以茶代酒,本官敬你一杯。” 许宴知也端起茶盏,碰杯时稍稍低了几分,“韩大人,请。” 相较于韩伟中的坦然沈长安显得有些焦躁,许宴知安抚道:“沈大人,此时入夜都察院无旁人,不必忧心。” 沈长安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许大人,本官……我今夜来了都察院,我的夫人会不会有危险?” 许宴知:“沈大人,太后党羽中我也不是每一家都登门的,你可知我没登门的那些大人是何下场?” 她说着往沈长安的茶盏中添茶,“大理寺去抄了家,因还在丧期所以大理寺都是夜里去的,很多大人都还不知道呢。” “所以,他们自己都是泥菩萨,哪里还有功夫去危害沈大人的家眷呢?” 沈长安稍稍安下心来,“许大人,劳你如实相告,我等身为太后一党,如今太后一走就选择效忠圣上,我怕圣上心中会有什么想法。” 她道:“沈大人,实不相瞒,想法自然是会有,但能不能让圣上打消这种想法那就得看沈大人是否是真心实意效忠圣上了。” 她放缓了语调,“沈大人,你也知我与圣上亲厚,圣上自不会骗我,那我更不会骗你。” “圣上年轻,朝堂上没多少是他的人,如今太后殁了,要肃清太后一党的同时圣上也需要在这时有自己的人。我白日既亲自登门,那便是代表圣上的意思去的,圣上是惜才之人也认为二位大人是有能力的人,所以,二位大人不必担心此为计谋。” 许宴知手一摊,“我不妨再坦诚些,圣上缺人,需要像二位大人这样的帮手,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倘若圣上不信任你们,你们昨夜就已经被抄家了。” 她拍拍沈长安的肩,“沈大人,为官者需为国为民,为君者也需为国为民为天下,目标既一致,何不将力使在一处呢?” 沈长安长呼一口气,“你说得对,太后所为既不为国也不为民,我等就不必违背底线死忠于她。” 他举杯,“许大人,我敬你。” 许宴知也举杯,“沈大人,请。” 她又添了茶,朝他二人说:“二位大人,说起来我是晚辈,我敬二位大人一杯,我年纪轻,做事难免莽撞,日后还需二位大人多多提点。” 韩伟中笑着,“你若是莽撞,那天底下就没有沉稳人了。” 沈长安没了方才的焦躁,整个人放松下来,也笑着说:“许大人,你还未弱冠吧?你如今年岁能有这等风范属实难得。” 阿桃此时敲门进来,给他们上了糕点。 许宴知招呼他们尝尝糕点,沈长安摆摆手,“不吃了,得回府了,回去晚了夫人该念叨了。” 许宴知调侃一句,“沈大人还真是疼夫人啊。” 沈长安耳廓一红,“没有没有,”他起身拍拍衣袍,“那我这就走了。” 见沈长安要走韩伟中也作势起身,许宴知将手搭在他手臂上,“韩大人,若是家中无事,不妨陪下官坐坐可好?” 韩伟中闻言便不动了,“你方才同沈长安都不曾用‘下官’二字,怎的还跟我这般生分?” 许宴知无辜道:“韩大人先用的“本官”,那我岂敢冒犯?” 韩伟中失笑,“罢了,的确是我先用的‘本官’。” 他又问:“为何要我留下,可是还有何事?” 许宴知抿一口茶,“今夜,还该来一人的。” 他问:“是哪位大人?” “刘万科,刘大人。” 韩伟中一愣,“刘万科这人古板,认死理,他今夜有可能来么?” 许宴知实话实说,“我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来,若他来了我也拿不准他会不会下决心效忠圣上,所以我才需要韩大人你来坐镇。” 韩伟中还要说什么,小吏来报,“许大人,院外有人一直在徘徊,看衣着不是寻常百姓,怕耽误事,故来相报。” 许宴知站起身,朝韩伟中说:“走吧韩大人,劳你同我走一趟,去迎一迎刘大人。” 他二人走到院门口,那人果然是刘万科,他正纠结着要不要进都察院。 许宴知开口:“刘大人,来都来了,不妨进去喝杯茶。” 刘万科下意识想拒绝可见到许宴知身旁的韩伟中时愣了愣,他垂头沉默,似是在思考。 许宴知静静等着,没有半分不耐。 良久后刘万科再次抬头,眸中有了些坚定,他问许宴知:“我问你,太后行径是否属实?” 许宴知伸出手做发誓状,“我若有半点胡编乱造污蔑太后,我许宴知不得好死。” 刘万科又问:“圣上,当真一心为民?” 她坚定道:“刘大人,圣上自然一心为民,可若是身边无人,何以让百姓安宁?刘大人不妨帮一帮,共同为百姓而谋。” 刘万科再次低下头,又是一阵沉默,就在这沉默让许宴知有些拿不准的时候他猛地抬头气势汹汹的朝许宴知走来。 许宴知强忍着想要做出防备的动作,没成想刘万科与她擦身而过,往都察院里头去了。 他进去后左右看了看,扬声问:“往哪走?” 许宴知和韩伟中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又说:“不是说到你都察院喝茶的吗?往哪走?” 许宴知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引路,“刘大人随我来。” 刘万科进了都察院的门那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等他们三人分别时正好子时,许宴知在门口送了两位大人离开后在门口唤了一声,“阿桃,回家。” 阿桃抱着食盒走出来,“嗯,回家。” 第102章 西郦事终 翌日,许宴知到行宫时西慈利他们已经在行宫中候着了,而靳玄礼却没急着进去,在行宫门口等着许宴知。 他见了许宴知来,抬腿就要给她一脚,“你多大的面子?比朕来的还晚?” 许宴知一脸无辜,“分明就是你们来得太早,怎么能怪我来得晚?这都还没到时辰呢。” 靳玄礼提着她的后衣领,“你还有理了,快些进去,西郦使臣都到了。” “圣上驾到!”李公公扬声一句。 靳玄礼松开她的衣领,低声说:“阮正倾来时差人给朕留了口信,说西慈利等人瞧着神态放松,不见紧张。” 她点点头,“那看来西郦国主的回信里是个好消息。” 靳玄礼抬手道:“各位使臣免礼。” 之后所有人落座,靳玄礼居于主位,许宴知和阮正倾在其次,对面是西慈利他们。 西慈利最先开口:“圣上,我国国主回信中对沅朝所提之事很是惊喜,虽然这样一来对双方都有利,可毕竟此法在以往两国邦交中是头一回,国主还是有一些担忧的。” 靳玄礼清朗一笑,“贵国的担忧朕理解,朕即位以来也是头一回以此法进行两国邦交,所以朕自然会重视此事。既然贵国对此事是赞成的那不如今日就立下盟约,我朝与贵国正式和平邦交,之后再详谈两国外商处事宜。” 西慈利有些惊讶,“今日就可以立下盟约了吗?” 许宴知笑道:“使臣大人,择日不如撞日,可是贵国还有何顾虑?” 西慈利摆摆手,“误会了,没有顾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说:“两国大事还是要尽早决定。” 西慈利点头,“好,那就今日!” 李公公端着盟约公文,许宴知将它展开在桌上,这份公文与以往的不同,不仅详细记录和平邦交的条约还提及不以和亲的方式进行邦交。 西慈利注意到公文中提及附卷,他问:“许大人,这附卷是?” 她回道:“这附卷便是两国详细的通商通农的形式,包括了两国外商处的设立事宜,驻外商处的官员选定事项等。” 厉莘咳嗽着,“从未见过这样的盟约公文。” 西慈利也说:“虽说不曾见过这样的公文但却能让人心安,不仅正式还记录详细,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靳玄礼在公文上印上国玺,阮正倾印上鸿胪寺外交官印。 西慈利面色严肃,端端正正的印上西郦外交官印,又拿出西郦国主拟玺印在公文上,至此,两国正式和平邦交。 虽说西郦所印为拟玺,但拟玺等同于国玺。一国国玺不可轻易移位,只能由君主所有,而拟玺则是可以由外交使臣带走且能够代表国主意愿的印玺,拟玺的权力等同于国玺,但这样的权力也仅在出使外交时才有效。 盟约公文为两份,两国各持一份。出使国在签订盟约公文时都印上拟玺,而由出使国带回的那一份公文中还需加印上出使国国玺,由被出使国派官员一同前往监督加印。 拟玺在被出使国所持的公文中与国玺无异,但在出使官员返国后拟玺便无效所以需要加印国玺。 拟玺落印,双方都不得后悔,出使国只有加印国玺的义务并没有更改或是后悔的权力。 之后西慈利朝靳玄礼行礼,“圣上仁慈,两国战时我国惨败,贵朝却从未以胜方施压,反而对我等多有包容,实乃明君。” …… 盟约签订后靳玄礼便先回了宫,之后的收尾交由阮正倾和许宴知来负责。 阮正倾和许宴知与西慈利他们一同走出行宫,厉莘悄声询问:“随我们一同去西郦监印官员可有定下?” 许宴知挑眉笑言:“怎么,殿下是希望我去吗?” “自然,”厉莘大方承认,“你能去西郦,我会很高兴。”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监印官员不会是我,我在京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忙,有机会我一定去一趟西郦。” 厉莘笑笑,“罢了罢了,你许宴知是大忙人,只是不知道下回再见是何时了。” 他又说:“好几日都没见你,也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何事,就只知是贵朝太后丧事。” 许宴知点点头,“太后娘娘因病故去了,满朝文武都得忙一忙了。” “忙一忙”三个字含义太深,二人都是接触政权之人,其中深意无需明言便可有所领会。 她问:“你们打算何时返国?” 他道:“就快了,等你们开了朝,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一顿,“外商处如何设立不在商讨一番了吗?” 他一拍许宴知的肩,“那份附卷上写得已经很详细了,西慈利看过后也没什么问题,那便大致依此就是。” “你们大可多留几日,还可体会一回我朝的春蒐。” “还是不了,这份盟约公文不仅你们重视,我父皇也重视,这份盟约一旦签订那便是新的尝试,是我西郦史上的头一回,还是早些回去吧,所有人都盯着这份公文呢。” 她一叹,“如此,我便也不多留你们了。” 许宴知送他们上了回驿馆的马车,厉莘低低一声,“自此,那便是有缘再见了。” 许宴知一笑,“来日方长,有缘自会相见。” 许宴知目送马车驶远,她对阮正倾说:“阮大人,这和谈兹事体大,在还没有正式昭告天下之前还望大人切莫将和谈内容透露出去。” 阮正倾自然明白许宴知的意思,他也知此次和谈定在行宫便是不打算让朝中的某些官员插手,这次和谈是极为冒险的,甚至有些对百官先斩后奏的意思,尤其是先前因是否和亲一事许宴知就已经遭到过一回口诛笔伐,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漏了消息,某些官员很有可能会闹得不可开交。 他点头应下,“放心吧,不会漏出去的,”他停了一瞬又接着说:“说实话,自和谈开始便有不少人来找我打探消息,就连行宫之中都筛出去好多沙子。” “只是许大人诶,等开朝昭告之时,你怕是又免不了他们的一顿弹劾。” 许宴知无谓耸耸肩,“公文都已经签订了,他们弹劾我又有何用?” 她上了马车,“阮大人,我得去都察院,这就告辞了。” “行,我也该回鸿胪寺了。” 许宴知从行宫赶往都察院,“付白,张戬回来没有?” 付白说:“大人,应该快了,柳源县不算远,他骑快马而去怕是下午些就能到。” “那先不说他,你说说你查到些什么。” 付白说:“大人,属下查得多数将军的亲兵都是因家中出事而调,也有那么几位是不知缘故就将亲兵调走的。” 许宴知手一抬,“把那几个不知缘由的名单报给大理寺,让他们直接带人去吧。” “至于剩下的去查查他们家眷所在地的官员。” “你现在就去吧,让谢辞搜到什么都告诉我一声。” “是,大人。” 许宴知一直在都察院等到下午,张戬急匆匆赶进来,“大人,属下回来了大人。” 许宴知抬抬下巴,示意他先坐下喝茶歇一歇。 待她落完最后一笔,张戬才道:“大人,属下查到了是那赵德找了几个百姓状告宋将军的老丈人一家欺占良田,残害民女。他们一家是农民,都不识字,逼得他们只好托人写信让宋夫人赶紧回去。” “属下还带了人证回来,物证就是赵德给他们的官银。” 她点点头,“做的不错,去报给吏部由他们下罢免文书。” 张戬刚要走又被她叫住,“你刚赶回来,让别人去吧,你去歇歇。” “大人我不累。” “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是,大人。”张戬立马老实应下。 张戬前脚刚走,付白后脚就进来。 “大人,谢大人让我告诉你,查到一些宫中信物还有太后书信。” “谢大人还说,”付白清了清嗓,“许宴知你倒是只一张嘴,我们大理寺跑断腿,本就忙得紧还得你一声令下说抄哪位大人就抄哪位大人。” 许宴知噗嗤一声,“他真这么说的?” 付白四指发誓,“千真万确,就是谢大人让属下一字不差的传达给大人。” “知道了。” 他问:“大人,要不要传话给谢大人?” “不必了,下回请他喝酒就是。” “对了大人,谢大人说他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让属下告诉大人,光是喝酒可不行。” 许宴知轻笑,“这狗东西,知道了,你下去吧。” 短短几日,大理寺抄了不少官员,就连京城外的乡县官员都有所牵连,皆被吏部罢免押送京城。 到开朝那日,殿内所站官员明显少了许多。 靳玄礼在朝堂上开门见山昭告与西郦的和谈结果,朝堂瞬间议论纷纷,有老臣站出身来,“圣上,两国邦交岂可儿戏?” “儿戏?朕何时把和谈当过儿戏?” “圣上,自古以来两国结盟就是应该和亲,就算圣上已经同他们西郦签订了公文,我们也可以让静敏公主嫁过去,一来可以让静敏公主替我朝监督西郦,二来也让两国的合作关系更为稳定。” 许宴知冷笑,“是吗,李大人如此深明大义,倒不如让李大人的千金嫁到西郦去,也好为国献力。” “你!这……圣上,臣自然愿意让小女为国献力,只是小女毕竟身份低微比不上公主那么尊贵。” 靳玄礼一笑,“这有何难?朕也可以亲封李爱卿之女为出使公主,为我沅朝远赴西郦。” 他一下慌了,“这……这……” 王克开口:“圣上,公主贵为沅朝公主,理应为大局考虑。” “大局?”许宴知冷言:“什么样的大局要以牺牲女子为代价?”她一步一步站出身来,她沉下脸问:“敢问诸位,我朝自创立以来是依靠女子才强盛起来的吗?” “许大人你胡说什么?我朝何时依靠过女子来建国?” 她反问:“既不依靠,那为何还要靠女子来维系邦交?” “我朝初建之时,兴文圣祖因受圈套身中剧毒,是圣祖之发妻只身犯险,提刀夜闯敌方军营偷得解药,而她自己差点命丧黄泉。” “宏宇圣祖之发妻,在乱军前替圣祖挡下一剑,让圣祖留得一命才得以开创‘宏宇盛世’。” “清初太后、文景太后、福瑾太后以及礼颂太后哪位不是我朝明后?诸位既然不需要她们的功绩,那又为何需要她们来牺牲?” “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泱泱大国,竟得靠牺牲女子来成全大局,说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许宴知一字一句的说完,朝堂彻底静了,片刻后谢辞开口,“就是,口口声声说不靠女子,还不是要靠牺牲女子来成全大局,诸位的脸打得不痛吗?” “许宴知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她嗤笑,“不如给诸位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富商,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个富商让下人拿着板子在打一个孩童,人们都以为是富商在教训自己的孩子,可是这板子是越打越重,那孩子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都不见富商下令停手,这时就有人问他,说他下这么重的手难道不心疼吗?” “诸位猜猜这富商如何说?”她环视一眼,没人敢搭腔,她继续说:“那富商说:‘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心疼什么?’。” 靳玄礼嗓音低沉,冷冷道:“诸位爱卿,这板子不是打在自家人身上,是不知道心疼的。” 他们面色一变,齐刷刷跪下,“圣上恕罪。” 许宴知站在人前,冷冷睨着跪着的众人,“谁规定了公主生来就为和亲?身为公主可以为百姓做的事有很多,为何非得是和亲?” “嫁了人就能算是为国献力了吗?” 众人一言不发。 靳玄礼一抬手,“朕已经与西郦签订了盟约公文,西郦的拟玺也已印上了,你们若是有在这争论的闲工夫不如想想前往西郦监印官员的人选以及外商处的设立事宜。” 他又说:“朕希望你们看清楚脚下的路,不然保不齐哪日这大殿上就没了你们的位置,今日,不就是少一些人了么?” 他说完暼一眼李公公,李公公点点头,“退朝!” 许宴知走前经过王克,“王大人开口前还是问问柯大人吧。” 王克气急败坏,“许宴知你什么意思!” 谢辞不紧不慢走过去搭上许宴知的肩,他扭过头去,“意思是让你说话之前要经过脑子。” “你若是没有,柯相有啊,你下回多问问他老人家再说话,不然你说话太没水准了。” 许宴知笑骂:“忒损。” 谢辞笑嘻嘻的,“这不是怕他听不懂,帮他翻译翻译嘛。” 第103章 松懈 “我说这王克也是奇了怪了,瞧瞧人家杨禄,同为柯相党派人家杨禄怎的就不像王克那般四处招摇?”谢辞嗤笑道。 黎仲舒接话:“杨禄此人心机城府比王克深得多,也懂得忍耐,不是好对付的。” 沈玉林则是问:“这杨禄今儿开朝也没来?” 李忠明点点头,“我还留意了一番,确实没来,他都称病几日了还不打算出府啊?” 沈玉林张了张嘴,他原是想问灯节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能逼得杨禄闭府多日,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突然反应过来此事不是轻易能议论的,不然杨禄也不会一直称病闭府到今日。 许宴知随口一回:“他迟早要出来的,柯相必然对他也盯得紧,他又能躲到何时?” 谢辞凑近去问:“诶,虽说那花灯是工部所建,可随圣上一同前往了望台介绍花灯的人选也不一定非得是他杨禄吧?工部侍郎和花灯建造总工匠也是可以担任花灯介绍人的,你老实告诉我,让杨禄去了望台是不是你的主意?” 许宴知扬眉一笑,“你又知道了?” 谢辞一拍她背,“忒损了许宴知,我方才骂王克你还说我损,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损人。” 李忠明不明所以,“什么忒损了?你俩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明白?” 谢辞故意逗他,“我说李大人,用你那脑袋好好琢磨琢磨呗。” 黎仲舒笑笑,拍拍李忠明的肩,解释道:“灯节那夜了望台中发生的事必然会成为秘辛,在场的官员若是不想被圣上定个泄露皇家私事或是污蔑皇室的罪名就只能把那夜的所见所闻全都烂在肚子里,他们这也算是被圣上抓了把柄了,圣上完全能以此处置这些官员,这便是逼着他们站队。” 沈玉林接着他的话说:“而那夜柯相告假不前往了望台正好让许宴知得了这个机会让杨禄到了望台中,你想想,正因柯相不在了望台,那他必然会向当时在场的杨禄询问那夜的细节原委。” 许宴知笑眯眯的,“所以在那之后我又特地差了我都察院的暗探守在杨禄府外,一旦他私下见过柯相,不论他到底有没有告诉柯相事实真相,我都可以认定他泄露皇室秘辛而定他的罪,就算柯相有法子保他让我们不能彻底将他铲除,也能让柯相断臂一些时日。” 李忠明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所以杨禄这才不敢见柯相,干脆称病闭府到今日,哈哈哈哈……可他又能躲得了几日?” 黎仲舒:“这样看来,杨禄这罪是非定不可了。” 许宴知稍一停顿,叹了口气,“倒也不一定,我这计谋是基于我认定了柯相会执着于了望台那夜的真相,万一柯相不在乎真相,破解此计的法子还是有的。现下是因为杨禄不敢见柯相所以不知柯相是何打算,日子拖得久了杨禄总是要出府的,根本无需私下会面柯相,只需一同上朝就可得知柯相破解的法子。” 李忠明有些急,“那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动柯相身边的人,这要真让柯相破了此计,那所做一切岂不白费了?” 许宴知倒是将心态放得平稳,她无谓地耸耸肩,“就算白费也在意料之中,对付柯相,总得做好计谋失策的准备。” 谢辞搭在她肩上,“你还挺看得开。” 她一摊手,“那不然呢?柯相能到今天这一步岂是我说动就能动的?我就算再狡猾也只是小狐狸,在他这个老狐狸面前还是差了一些,”她说着一声哼笑,“来日方长嘛,小狐狸总会成为老狐狸,老狐狸也总有老得不中用的时候。” “再说,我如今不过十九,论时日还能比不过他老人家?” 几人被她这一番话引得哈哈大笑,皆言许宴知最是沉得住气。 她又问谢辞,“你们大理寺查到是谁开的城门没有?” 谢辞说:“查到是谁了,但目前人还没抓到。守城士兵与城门看守不同,士兵是在城墙上值守,夜里换值时也不经过城门,所以我便排除了守城士兵的嫌疑。而城门看守人数太多,若是要一个一个单独排查是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的,所以我从他们的排班册上入手。” “我想着他既然是要给那些蒙丹人开城门,那必然是要选在自己守夜那日最佳,况且他们人数不少,夜中值守的人最多两到三人,也就是说一个人一月中最多能值两到三回夜。之后我查了排班册,还真被我发现有个叫何冲的,就只一月中值了五回班,有两回是正常排到他的,剩下三回都是他找人换的。” 他一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他跑了。” 许宴知笑了笑,“城门设卡,他跑不出去,只要他人还在京城,迟早都会被抓到的。” 李忠明点点头,“我说也是,这小子也就比我们快了一步,我们查到他家中时他桌上还留着半碗热汤面,这小子肯定走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带,我还就不信了,他能躲几天?” 许宴知拍拍他二人的肩,“总之,有劳你们二位多费心了。” 谢辞勾着许宴知的后衣领,“诶我说,大理寺的效率不低吧?你报来了名单我们可就立马动身抄家去了,你不得好好犒劳我们?” “行行行,”许宴知失笑,“说吧,你们要去哪吃,吃什么?” 李忠明第一个说:“白玉虾仁粥,烤羊腿。” 谢辞紧接着:“炭烤蹄髈和狮子头。” 黎仲舒笑着:“既如此我就不回府用膳了,我要吃油焖虾。” 沈玉林也说:“五香脆肉。” 许宴知反问:“你们这吃的都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东西,怎么着?五个人五个地方吃?” 谢辞嗤笑,“你去买好,我们到你都察院去吃。” 她挑眉,“合着我们都察院成了你们的膳堂了?” 李忠明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滚啊。”许宴知笑骂。 几人在宫门口分别,沈玉林问:“一会儿要我带酒来么?” 谢辞:“下午还当值呢就不喝了,”他说着又把手搭在沈玉林肩上,“我说小侯爷,你要是真闲着没事,来大理寺帮帮忙呗。” 沈玉林爽快答应,“行啊,只要你们严大人不撵我就成。” 李忠明哈哈一笑,“我们严大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哪还有空来撵你?”他一把拉住沈玉林,“要我说,你现下就跟我们去大理寺得了,一会儿再一同去都察院。” 沈玉林点点头,“也成。” 许宴知也笑,“行吧,我先回都察院了。” 谢辞欠欠儿地说:“许大人,许大少爷,别忘了准备我们要吃的东西。” 马车里传来哼笑,“忘不了,谁敢亏待了你们?” 许宴知在去都察院的路上有人拦了她的马车,“许大人,属下是阮大人派来的,阮大人让属下告诉大人,这会儿西郦使臣已经在城门口了,他们要返国了。” 许宴知一愣,掀开车帘,“怎么这么快?” 那人说:“许大人,阮大人让属下问问大人要不要去送一送。” 许宴知没犹豫,立刻吩咐车夫赶往城门。 一是阮正倾有意拖延,二是厉莘也有私心,他们心照不宣的在城门口等着许宴知。等她赶来,阮正倾立马松了口气。 “你可算来了。”阮正倾说。 许宴知拍拍衣袍,“他们怎的今日就走,我原想着再快也得有几日。” 他回:“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西慈利说这份公文还是要尽早送回去的好。” “那随行的监印官员定了吗?” 阮正倾点头,“我连夜进宫报给圣上了,就是我鸿胪寺的人。” “你连夜进宫报的?那今日早朝圣上还让他们考虑考虑监印官员的人选,是为了让他们消停消停吧。” 阮正倾也笑,“圣上也知他们定不安分,故意让他们费心思别搅乱。” “许大人,你也来送我们了。”西慈利笑着朝她挥挥手。 她迎过去,“相识一场,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厉莘一阵咳嗽,“许大人,总算是把你等来了。”他近一步压了声音,“还以为等不来你。” 她笑:“还真说不准,你们走得突然,若我消息知道得晚,你还真等不来我。” 厉莘:“没办法,西郦传了急信,我们只能提前回去。” 许宴知没多问,只说:“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她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句,“西郦还是多提防蒙丹吧。” 厉莘一下反应过来,“你之前就曾提及有人破坏两国邦交,还让我们时刻小心安全,原来是蒙丹?” 他蹙眉问:“确定是蒙丹?” 她点头,“是蒙丹,西郦还是多注意些。” 他点点头,“嗯,知道了。” “许大人,我们也该启程了,日后有缘再见。”西慈利抬手抱了抱许宴知,拍拍她的肩,“许大人,真希望你能有机会来我们西郦,你这样的人很适合交朋友。” 她头一歪,“我们难道不就是朋友吗?” 西慈利爽朗一笑,“说得对,我们就是朋友。” 他扬声说:“许大人,后会有期。” 许宴知:“后会有期。” 她和阮正倾目送使臣的车马驶远,阮正倾长呼一口气,“送走了使臣,这才终于完事了,我们鸿胪寺也可以轻松了。” 他一把揽着许宴知的肩,“走吧,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咱俩好好喝一个。” 许宴知这才反应过来,“诶哟,阮大人,下回吧,我这还有事儿呢。”她说着急匆匆就要走。 阮正倾以为许宴知是有何急事连忙松开了她,“行行行,下回啊,你可别忘了。” “不敢忘,阮大人,我得先走一步了啊。”她说着急急忙忙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酒楼饭馆,她无奈扶额,早知道身边带着个人的,不然她也不会急急忙忙去准备谢辞他们要吃的东西。 偏生他们几个要吃的还都不在一处,还得让她几处辗转。 等许宴知紧赶慢赶回了都察院,付白连忙来迎,张戬帮忙拿食盒,付白说:“大人,下回还是带个人吧。” 张戬说:“大人,谢大人他们早就在院中等你了,他说大人你是要是再不到他们就要饿死在你院里了。” 张戬正说着谢辞刚好走出来,“诶,许宴知,你干什么去了?真想饿死我?”谢辞接过许宴知手里的食盒,“快走快走,等许久了都。” 他笑眯眯的:“玉寒也来了。” 许宴知斜他一眼,“怎么还没看够?” “瞎说什么呢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忙是忙,但总是隔三差五寻由头去见她。” 谢辞嘿嘿一笑,“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懂。” 她嗤笑,“行,我不懂。” “许宴知我要饿死了。”李忠明躺在她的躺椅上,懒洋洋朝她挥挥手。 黎仲舒踢踢椅子腿,“饿死了还能挥手呢?” 沈玉寒笑着:“宴知哥哥是去哪了?怎的这会儿才回来。” 许宴知摘了官帽,“西郦使臣返国,我理应送一送,这才耽搁了。” 沈玉林:“怎的走得这么急?” 她一耸肩,“说是西郦来了急信,我也不好过多去问,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谢辞打断他们:“这是来膳堂用膳的,谈什么公事,好好吃饭。” “嘿,你个狗东西,”许宴知见他手里端着菜就抬脚虚踢一脚,“我这儿好好的都察院,怎么就成膳堂了?” 谢辞晃晃脑袋,“怎么着?我就乐意在你这儿用膳,你能怎么着?” 等他放了菜,许宴知就推着他,作势要将他推走,“滚蛋。” 谢辞跟他打闹着,“诶,我就不走。” 黎仲舒用筷子敲敲碗,“行了,不是吵着快饿死了吗,这下饭菜都来了又只想着瞎闹。” 李忠明哈哈喊着,“他俩看来是不吃了,我们吃。” 许宴知:“谁说我不吃,谢狗才不吃。” 谢辞:“啧,许宴知这厮才不吃呢。” “滚蛋。” “不滚,你能把我怎么着?” 第104章 路遇何冲 西郦和谈一事虽在朝中还有些异议,但毕竟盟约公文都已经签署,西郦使臣也都已经启程返国,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改变不了这板上钉钉的事实。 虽然和谈一事终了,但他们心中仍有气闷郁结,于是就将矛头对准了许宴知。 自那日在都察院用过午膳后,许宴知又是几日繁忙公务,不曾有机会再与他们共聚。 春闱也已经开始操办了,许昌茗便也忙碌起来。 一大早,阿桃帮许宴知盘发,忍不住念叨:“这下好了,你一个,老爷一个,忙起来都不着家。” 许宴知噗嗤一声,“要不说是父女呢,一个德行。” 阿桃白她一眼,“我不管,你爱回不回,老爷必须得回,他还吃着药呢。” 许宴知蹙眉,“怎的还吃着药?我上回问他不是说已经停了吗?” 阿桃说:“刘太医说了,老爷这得慢慢调理,自然还得喝药。” “那刘世叔可说我爹到底什么病?” 阿桃摇摇头,“就说是年事高了,气血不足,慢慢调理就是,不必太过担心。” 她这才舒展眉头,“知道了,我会同他老人家说说的,让他再忙都得回府。” 阿桃唇角一勾,“你?你自己尚且做不到,老爷能听你的吗?” 许宴知挑眉一个响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许宴知到膳堂用早膳时许昌茗正出膳堂要进宫去,她喊了一声,“爹——” 许昌茗已经出了膳堂但还是折返回来,“有话快说,别耽误我。” 许宴知笑嘻嘻的,“爹,早些回来。” 许昌茗眉一蹙,刚想说他怕是回不来时又瞧见许宴知笑眯眯的神色,他顿了顿,眉头舒展也是一笑,“你管我呢?” “爹,你让我早些回来的时候我可没像你这么说。” 许昌茗淡淡一瞥还略带了些得意,“谁让我是你爹呢?你个小兔崽子敢这么说?” 许宴知捂住心口,一副神伤的模样说:“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多伤我的心呐?” 许昌茗一脸了然地抱着手看她装模作样。 许宴知见他毫无反应也不觉尴尬,恢复正经模样拿起筷子去夹菜,她平和说:“那没事儿,你要是不回来,我夜夜都去娘的牌位前念叨你。” “我要跟娘说你一点都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你将娘生前的话都当做耳旁风。” 许昌茗抬手打断她,“你会夜夜去?” 她点头,“只要我回府时见不着你,我就去找娘告状。” 许昌茗哼笑,“那要是我回来不见你人呢?”还不等许宴知开口,他又说:“我要是见不着你人我就上书圣上,罢你的官。”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许宴知无奈应下,“那就说好了,再忙我俩都必须回府。” 许昌茗衣袖一甩,哼一声往外走,“小兔崽子先管好你自己吧,别到时候我回来见不着你,你就没官做咯。” 阿桃在一旁忍笑,“这就是你的法子?把自己都绕进去了吧?” 她一耸肩,“要是不把我自己绕进去,我爹怎么可能答应要回府?我俩一个德行,我逼他回府,他不也得逼我回府么?” 阿桃笑着,“行了,吃你的吧,还得去上朝呢。” …… 早朝时,许宴知一言不发的立着,谢辞踢踢她的脚,“发什么呆呢?” 她摇头,“没发呆,这不是等着他们弹劾我呢么。” 谢辞一耸肩,抬头望一眼正上奏的陆凊,他低声询问许宴知,“诶,这陆大人以往在朝堂上从不主动上奏,怎的你来之后现下都开始站出身来弹劾官员了?这些事不该是你来的么?” 许宴知:“这确实是我的职责,可陆大人说我在西郦一事中得罪了不少官员,他就说替我顶几日,让他们少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谢辞点头,“原来如此,但我觉得吧,作用不大。” 她抬眼去看谢辞,“你信不信,等陆大人一说完就有人要站出来说我的不是了。” 谢辞:“我信,这几日我都习惯了。” 李忠明乐呵呵的说:“诶,听听今日要说你些什么。” 许宴知也跟着笑,“我也想听听。”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人说:“禀圣上,臣要参许大人身为监察御史却无所作为,反倒是副都御史接了他的公务。” 她一挑眉,“来了。” “禀圣上,臣要参许大人与太子殿下和静敏公主往来亲密,有攀附皇权之嫌。” “禀圣上,臣要参许大人肆意拉帮结派。” 许宴知面无表情的听着,好似被弹劾之人不是她一般。陆凊再次站出身来,“禀圣上,许大人因西郦之事早早就将都察院事务委托给臣了,考虑到西郦事大臣便应下了。” 也就是说,陆凊和许宴知的公务交接,陆凊都是情愿的,旁人就不必多管闲事了。 靳玄礼扶额,不耐道:“太子不过孩童,公主又刚丧母,何必用此阴谋论?” 他停了一瞬,又说:“至于拉帮结派,你们都能有同袍好友,许宴知就不能有?” 许宴知听都听困了,李忠明撇撇嘴,“啧,毫无新意,牵强无理。” 谢辞也点头赞同,“每日绕来绕去都是这么几句话,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他们看你不顺眼,要打要吵直来就是,这么藏着掖着暗中针对,真没意思。” 许宴知垂着头整理腰带,把玩着腰间玉牌,“一会喝酒去吧,正好给他们点新东西来参,不然总是这么几句我都听烦了。” 谢辞嘿嘿一笑,“咱逛街去吧?” “逛哪门子的街?” 谢辞说:“我想送玉寒东西,想去街上去逛一逛,你也正好散散心。” 许宴知的下巴朝着李忠明一抬,问谢辞:“那他呢?” “他也去啊,难得我俩今儿事不多,他也得给他的季姑娘买东西啊。” “哦,不去。” 谢辞嗤笑,扯了她的衣袖,“轮不到你做主,届时我和李忠明一人架一边,拖都把你拖着去。” 许宴知斜他一眼,“不是,你图什么?” 谢辞:“图一会儿吃饭你付钱。” “……滚蛋。” 许宴知嘴里说着不去,下朝出了宫还是跟着他俩去逛街。 许宴知兴致不高,只是跟着。 谢辞和李忠明倒是挑东西挑花了眼。 谢辞往许宴知手里塞一串糖葫芦,“乖宴知,吃着东西就别闹了哦。” 许宴知当即就是一脚,“滚啊。” 李忠明也跟着说:“乖宴知,还想吃什么?给你买了就不许不高兴了啊。” 许宴知无比幽怨,扒开他俩伸过来的手,“走开啊。” 谢辞随手拿过一支簪子就要往她头上簪,“小宴知,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没给你买?来来来,这就给你买。” 许宴知抬眼正要骂出口就见谢辞神色一凛,手里动作也顿住,她立马问他:“出什么事了?” 谢辞恢复嬉皮笑脸,手中簪子被他放回原位,“我瞧见何冲了。” 李忠明也察觉到谢辞的异样,问:“怎么了?” “何冲,就在前头不远,粘了胡子,一身灰衣那个。” 李忠明一听就要追出去,许宴知一把抓了他的手臂拦下,“别急,此处百姓太多,万一打草惊蛇,他伤了百姓怎么办?” 谢辞点点头,“对,我们先跟上去,等到人少的地方再出手。” 三人说说笑笑往前跟上去,许宴知说:“他这是打探消息去了吧?” 李忠明:“躲了这么久,恐怕也耐不住了,应是去了城门口打探消息。” 谢辞说:“他现下怕是打探完要回去了。” 三人跟着何冲一路走出闹街,左拐右拐进了一处院子。 李忠明贴着门板听了听,“没别人,就他自己。” 许宴知眼眸一亮,嘿嘿笑着拦下要冲进去抓人的李忠明,“我去我去,我正郁闷着呢,你让我去。” 李忠明二话没说就把佩刀解下来递给她,“去吧,别把人打死了。” “知道知道。”她接了刀越墙而进。 “什么人?”何冲十分机警,拿着刀对着许宴知。 许宴知嘴角都快抑制不住笑意了,她正经问他:“你是何冲?” “你认识我?” “现在不就认识了?” 何冲一听就握着刀冲过来,许宴知一个侧身躲过刀刃,手肘击在何冲脖颈,一脚就踢掉了何冲的刀。 许宴知望着掉在地上的刀,“……” 她把刀踢回去,“捡起来,继续。” 何冲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捡起刀又朝许宴知逼去,她先是后仰压腰躲过横扫而来的刀刃,快速翻身转了方向到他身后,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何冲一个趔趄往前又挥刀劈来,许宴知快他一步踢在手肘,刀又掉了。 许宴知叹一声,“捡起来。” 何冲二话没说又捡起刀冲过来,许宴知手中的刀甚至都未出鞘,她转身错开刀刃,肘击何冲的腰肋,又一脚踢在腹部。何冲捂着肚子后退一步,又提刀挥来,许宴知踢在他膝盖,他重心不稳便往前倾,许宴知侧身一拳打到他脸上,手肘一用力压在他肩颈。 何冲疼的大叫一声,手上用不了力,刀又掉了。 “啧,不是,你——”许宴知甚是无奈,“你拿不稳刀吗?” 何冲原还想去捡刀,闻言冷哼一声干脆坐到地上,他小心揉着肩颈。许宴知再次把刀提到他面前,“捡起来,这才哪儿到哪儿。” 何冲看她一眼又看刀一眼,鼻子出气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会许宴知。 她还奇了,“你跟我耍哪门子的脾气?” 李忠明踹门进来,“行了,他平日就只管开个城门,力气是大些,就他那点武都不够你塞牙的,你就算再让他捡个十几二十回都不够你尽兴的。” 谢辞踢了踢何冲的腿,“武功不高,还挺能躲。” 何冲脖颈一伸,“要杀要剐随你便!” “嘿,”许宴知也轻踢了他一脚,“你有这骨气你倒是捡起来继续啊。” 何冲斜她一眼,“不跟你打,没意思。” 许宴知被气笑,李忠明拦着她要上前的动作,她指着地上的何冲,“你们俩听到了吧,他自己武没练好,还嫌弃上我了。” 谢辞一边捆着何冲的手一边笑着说:“好了好了,你跟他计较什么,走吧,去大理寺喝喝茶呗。” 之后他们三人押着何冲去大理寺,许宴知原本走在何冲左边,何冲的右边是李忠明,谁知走着走着何冲就不肯动了,他跟李忠明说:“这位大人,能换换位置吗?我不想走他旁边。” 许宴知眼一瞪,“我又怎么着你了?” 谢辞憋笑,“是啊,他又怎么着你了?” 何冲愤愤一句,“他方才侮辱我,我不想跟他走在一起。” “……”许宴知差点没忍住要爆粗口。 谢辞连忙将她和何冲隔开,拍着许宴知的肩,“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许宴知摊手,“我何时侮辱他了?” “那人家觉得你是侮辱你能怎么着?行行行,别计较了,他一个关城门的懂什么。” 李忠明拍了何冲脑袋一下,“你就扯吧,还侮辱你,你打的时候我可都凑着门缝瞧见了,就你这样的三脚猫功夫,要是我早把你骂死了,人家涵养好都不曾出言讽刺,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何冲哼哼唧唧,“他说我拿不稳刀。” 李忠明抬腿就是一脚,“这难道不是实话?你要是拿得稳怎的还能掉三回?” 何冲一路上嘴都没停,还总觉得自己有理。到了大理寺李忠明押着他去了牢狱,许宴知坐着喝茶。 谢辞忍了一路终于得以放肆大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宴知……他说你侮辱他……哈哈哈哈哈……” 许宴知没好气暼一眼,“再笑脸就烂了。” 关了人折返回来的李忠明人都还没进屋就听见他的笑声了,“哈哈哈哈……许宴知,你打就打,侮辱人家作甚?” “滚蛋,你们审不审?不审我走了,不稀罕在你大理寺待着。” 谢辞有样学样,“诶,许大人,你这就有点侮辱人了哈哈哈哈……” 她上前给他一脚,李忠明说:“许大人,你怎么踢人呢?这也太侮辱人了。” 她冷笑坐回去,“前些日子圣上同我说有人想让他赐婚,说是仰慕安阳郡主已久,谢辞,你对这桩婚事有何看法?” 她又扫一眼李忠明,“你给季姑娘买东西是又惹人家生气了吧?你知道人家姑娘到底因何而气的么?” 谢辞立马老实了,“我去审,我立马就去,许宴知你一会告诉我是谁要赐婚。” 李忠明眼巴巴的问:“到底因何而生气啊?” 谢辞拉着他,“我俩去审,许宴知,许大人,你好好坐着,我们去去就来。” 许宴知慢条斯理的抿着茶,“让你们二位去审,这也太侮辱人了。” “应该的,应该的。” 李忠明跟着附和,“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第105章 师弟 谢辞和李忠明在里头审着,她在外头撑着脑袋小憩。 直到谢辞用指骨敲敲桌案,“醒醒,别睡了。” 她缓缓抬眼,“审出来了?” 李忠明端起茶水润润喉咙,“这何冲全都招了,他是被小德子收买的,小德子给了他不少银两,让他打开城门。” 她问:“那他知道他开门迎进来的人是谁吗?” 谢辞说:“他只说那些人进城时全是黑衣蒙面打扮,一言不发的进城,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就敢开城门把他们放进来?”她冷一笑。 李忠明也冷哼,“何冲这种人,只认钱不认人,他知道小德子是宫里的人怕给自己惹麻烦就只收钱办事,从不多问。” 谢辞:“查到何冲那太后这事儿就算是结了,接下来就是春蒐了。” 李忠明放了茶盏凑近许宴知,“诶你说说,季姑娘到底因何生气?” 许宴知挑眼笑笑,“你先说说,你最近都做了什么事儿?” 李忠明闻言直起身子蹙眉回忆,“我也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儿啊?嗯……前天还好好的,昨儿就不理我了。” “那你就说说昨儿你做了些什么?” 李忠明伸出手细数,“早上我给她送了酥饼早食,帮她洒扫了院子我就进宫上朝了,下了朝我去大理寺当值了,午膳是她给我送来的,对了,就是送午膳的时候,来时好好的,去时面色就不好看了。” 他又说:“我当时被严大人叫去了一小会儿,回来她就说要走,我留都留不住,还说让我以后别吃她做的饭。” 许宴知斜他一眼,“你都知道人家面色不好看,你还不想着去问问你去找严大人时发生了什么事儿,人家姑娘哪会无缘无故就生气的?” 李忠明挠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想着她生气了那肯定是我哪里没做好,所以就想着买点东西给她赔罪。” 谢辞笑一声,“你这认错的心倒是不错,只是你不明其根本,再怎么哄都是无用的。” 李忠明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赶紧唤了人来,“李平,昨儿是你值守吧?” “是的,大人。” “昨儿午时可有什么事发生?跟我有关的?” “跟大人有关的……”李平想了想,一下想起来拍了下手,“对了,昨儿午时有人寻你,还是个姑娘。” “不是季姑娘,是个生面孔,没大人的指示小的们也不敢把她放进去,她在大理寺门口纠缠了好一会儿,最后是季姑娘出面她才走的。” 许宴知眉一抬,“你可知道那姑娘为何要寻李大人?” 李平说:“当时那姑娘说是要来答谢李大人的,说是什么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谢辞嗤笑,手一抬,“行了,你下去吧。” “是,大人,属下告退。” 许宴知调侃,“哟,李大人,哪来的救命之恩呐?” 李忠明也懵了,走来走去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我记起来了,就前两天我走夜路时顺手帮一个被醉汉纠缠的姑娘解了围,我也没说我是谁啊,她怎么知道我在大理寺?” 谢辞哼笑,“你那腰牌白挂的?人家姑娘识字又不瞎,自然知道你的身份。”他摆摆手,“行了,你都知道季姑娘因为什么生气了,你只用解释清楚就是,现下该我问了。” “许宴知,你说有人向圣上赐婚,此话当真?” 许宴知点点头,“听圣上说是内阁大臣洪泽邢为他孙儿洪辰溪求的亲,这洪大人毕竟是老臣,圣上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借口女之情应相互了解将此事往后延。” 李忠明一拍大腿,说:“这洪辰溪是通政司的参议,人长得斯斯文文的还算俊朗,是个纯正的文官。” 他又对着许宴知补充一句,“人家正五品,比你还高半阶呢。” 许宴知端茶的手一顿,“正五品官职也不错了,是自己科考的吧?” 李忠明点点头,“是,他们洪家也算公正人家,没借势力入朝,这洪辰溪便是自己科考进的。” “年岁与谢辞差不多。” 许宴知抚着下巴思忖,“那这小洪大人论家世论才能倒是配得上郡主的,况且样貌也不差。” 谢辞在一旁紧紧蹙眉一言不发,许宴知拍拍他肩,“有话就说,你憋着作甚?” 李忠明这才反应过来,指着谢辞惊道:“等会儿,你,你喜欢郡主啊?” 许宴知扶额,“你这也太迟钝了。” “不是,你何时喜欢的郡主,我怎的不知道?”他再次起身走来走去陷入思索,停下脚步问许宴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点点头,“旁人早瞧出来了,就你还傻愣愣的不知道。” 李忠明撇嘴坐下,“这下完了,人家都去求圣上赐婚了,谢辞,你倒是抓点儿紧啊。” 谢辞苦笑,“你说得轻巧。” 许宴知问他,“早就听你说要约她出来说清楚,你到底约了没有?” 谢辞点点头又摇摇头,“约是约了,可临要见面时不是她有事就是我有事,总是被耽搁,我虽时常找借口见她,可又都不是能同她讲清楚的时机,表明心意需郑重,岂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说了。” 他垂着脑袋,声音低低的,“方才审讯时我都还盼着你说的赐婚是故意骗我,没成想竟是真的。” 许宴知则是安慰他,“你想这么多作甚,圣上都有意拖延,这不就是还没赐婚呢嘛?这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还是有机会的。” 谢辞依旧失落,“你不知道,我虽与她相处甚多,可我瞧得出来,她心中还是有你的。” 许宴知闻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李忠明点点头,“这个我倒是早就瞧出来了,郡主确实对许宴知有那么点意思。” 许宴知瞪他一眼,李忠明赶紧噤声。 她摩挲着扳指,“除了共聚之时,平日我都因公务不曾与她过多接触,郡主到底因何执着于我?谢辞,莫不是郡主其实心中已有你,只是因少女执着一时看不清自己对你的情感?” 谢辞眼眸一亮,“或许如此。” 他接着说:“她同我一起时很爱笑,也不会一直端着贵女的姿态,十分放松自由,我不信她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忠明也摸摸下巴,“郡主面对许宴知感觉总有些拘束,面对谢辞反而放松,或许许宴知说得对呢。” 谢辞捂着脑袋失落至极,“这洪辰溪我也听说过,为人处事皆上乘。” 许宴知轻踢他一脚,“说什么丧气话?他洪辰溪人不错,你谢辞就差吗?” 李忠明也正要开口安慰,这时有个小吏从外头急急忙忙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护城司那边来报,关押在护城司的那群蒙丹刺客全死了。” 许宴知和谢辞一下站起身来,谢辞立马道:“来人,去牢狱中看看大理寺关押的蒙丹刺客情况。” “是,大人。” 许宴知问那小吏,“护城司的人还说了什么?” 小吏:“大人,他们说这些刺客全是中毒而亡,护城司的仵作说都是同一种毒,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没一会儿谢辞派去的小吏也回来了,面色惊慌满头大汗地说:“大人,不好了,大理寺关押的也全都死了,看样子也是中毒而亡。” 李忠明大喝一声:“他们皆被搜过身,如何能接触到毒?” 谢辞抬手示意那小吏退下,他严肃道:“莫不是送饭狱卒里有奸细?” 许宴知轻蹙眉,“先去找仵作验验,再让人把护城司的仵作叫来,我们去看看尸体。” 大理寺牢狱。 当初俘虏的蒙丹刺客一部分关押在护城司,一部分关押在大理寺,人数都不少。许宴知越往里走心越沉,这些人死态统一都是盘腿而坐,背脊挺直,脑袋下垂口中滴落黑血。 “若是被人投毒,死态不会如此统一,这恐怕是统一自尽而亡。”许宴知说。 李忠明问:“可若是自尽,哪里来的毒能让他们统一服用?就算是送饭狱卒带进来的,一次也不可能带这么多毒药进来还不被发现。” 许宴知抬眼与谢辞对视,谢辞一抬手,“让仵作进去。” 仵作先是捏了捏了尸体的脸颊,扒开眼皮和嘴唇又检查了指甲,仔细看过黑血后说:“大人,确实是中毒的症状。” 谢辞问:“可知是何毒?” 仵作摇摇头,“大人恕罪,现下还不能确定,还需进一步的检验。” 许宴知:“搜过他们身上了吗?” 小吏回答:“回大人,搜过了,他们身上,还有关押他们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搜过了,绝无藏毒的可能。” 许宴知抬手一指,“把他们衣服扒了。” 没一会儿,尸体的上衣全被扒开,每具尸体的身上皆是恶狼刺青,右手臂上为统一的蒙丹图腾刺青。 许宴知撩了袍子要进去,谢辞拦她,“我来吧。” 许宴知轻推他的手,“那就一起。” 他们三人进了牢房,仵作退到一边候着。她蹲下身子去看那手臂上的图腾刺青,“这图腾不对。” 谢辞:“如何不对?难道不是蒙丹图腾?” 她摇头,“是蒙丹图腾,但颜色不对。” 李忠明也凑近去看,“哪里不对了?” 她指着图腾中心类似眼睛的位置,“这个地方的小点该是朱红色的,不是黑色的。” 谢辞立马接话:“对,当时严大人给我看的图腾样式这儿是朱红色的。”李忠明紧接着说:“可这颜色不对跟藏毒有何关系?” 许宴知解释道:“若是我没猜错,这黑点之上覆盖的朱红色便是那毒。” 谢辞立马让仵作检查其他的尸体上的图腾。 “大人,大人这儿有!这具尸体的黑点上还有一些朱红色残留。”仵作说着小心翼翼将那点朱红刮下来,说:“大人,这得拿去验一验才知道是不是毒。” 李忠明点头,“去吧,有结果尽快来报。” “是,大人。” 许宴知又问:“护城司那边的仵作来了吗?” “来了,来了。”小吏中有一人举起手来喊着,他从小吏中挤出来,“大人,护城司的仵作来了。” 此人年纪轻轻,约莫与她差不了几岁,样貌清秀俊朗,衣袍有些旧但却干干净净,身上挎着一个布包,大抵是他验尸的工具。 他额头有些细汗,“大人,小的名叫魏岐,是护城司的仵作。” 许宴知问他:“护城司那边的尸体验过是何结果?” 他道:“与方才那位仵作验得一样,都是中毒而亡,就连死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许宴知似笑非笑,“你可知是何毒?” “赤——小的不知道。” 李忠明厉声道:“赤什么?我都听见了,为何隐瞒?” 谢辞轻一拦李忠明,笑眯眯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可是有何顾虑?” 魏岐眼珠转了转,一副谦恭模样,“小的年纪尚浅,眼界太低,小的哪里知道,还是等那位仵作验了再说吧。” 许宴知轻一笑,“人各有知,你若说了,方才那位仵作也不会觉得你抢了他的风头。” 魏岐眸子闪了闪,但还是有些犹豫。 许宴知又说:“谢大人,你不是说大理寺缺人吗?” 谢辞点点头:“是缺人,还缺两个仵作。” 许宴知一个抬眼,谢辞立马明了,他说:“你说的若是与方才的仵作验过后的结果一致,你就不必回护城司了,就在大理寺当值。” 魏岐笑了笑,说:“大人此话当真?” 李忠明说:“说了让你留就是让你留,还能诓你不成?” 魏岐说:“大人,这毒名为赤瞳,是蒙丹特有之毒,因颜色呈朱红又点在图腾中心的位置,像极了眼睛,故名为赤瞳。” “此毒药性极强,只需小小一点就足以让人毙命,中毒之人面色乌青,口吐乌血,眼中布满血丝,指甲也呈乌色。” “而且此毒几乎无解。” 谢辞:“几乎?那还是有解的?” 魏岐点点头,“小的说几乎是因为这世上大多大夫都解不出,这世上只有两人能解,一是医鬼,二是……” “二是你吗?”许宴知轻一勾唇,上前一步。 魏岐垂头,“小的岂能有这个能耐。” 她抬眉,“你爹能,你就不能?” 魏岐一愣,抬头望她,“大人怎知?” 她一耸肩,“猜的。” 李忠明搭上她的肩,“猜的?我怎么就猜不到?” 她笑,“医鬼魏延,他说他叫魏岐,很容易能猜到。” 魏岐一惊,“大人怎知我爹姓名?我爹从不以真名示人。” “你爹有个师兄,叫虚清,我是虚清的徒弟。” “那大人还是小的师兄了。” 许宴知手一伸,“诶,别急着攀亲,我师父他老人家念叨许久了,你爹还欠他老人家三百两银子。” 魏岐一滞,“我爹怎的从没提过!” “你爹当年药死了他老人家的一百五十只鸡,一只二两银子,共三百两银子。” 魏岐擦擦额头,有些为难,“什么鸡得二两银子一只?” “他老人家说了,鸡本身不贵,是他老人养的鸡贵。” “不是,师兄,好歹同门,宽容宽容。” 许宴知笑出声,“逗你的,他老人家的债他自己要,我可管不着。” 魏岐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谢辞啧啧两声,“你俩还真是挺巧。” 李忠明仍然不解,“你怎知他方才隐瞒不说是想来大理寺当值?” 许宴知说:“他分明知道却故意隐瞒,等你逼问时就说自己年纪尚浅,眼界太低,不敢轻易断言要等仵作验过的结果,这便是在告诉我他在护城司被人排挤,如此一来既证明了他的能力,又表明他的处境。” 谢辞嗤笑,“他倒是聪明。” 李忠明喃喃自语,“就你们弯弯绕最多。” 谢辞拍拍魏岐的肩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回去收拾行李吧,今后就在大理寺当值了。” 魏岐却摇摇头,“还是等那位仵作验出结果吧,方才也说了,要结果一致才能来大理寺。” 李忠明说:“等什么等?你既然是许宴知的师弟,我们信你就是。” 魏岐依旧摇头,“还是等等吧。” 许宴知与谢辞相视一笑,“还挺倔。” 第106章 约见 大理寺仵作验毒还需一些时辰,谢辞便领着许宴知他们去院中等候消息。 许宴知问魏岐,“你爹为医鬼,你怎的只是个小小的护城司仵作?” 魏岐笑笑,双肩一耷,“我爹不让我跟着他云游,我十六那年他就留我一人自己走了,我到了京城在护城司混了个仵作,一待就是两年。” 谢辞问:“那你今年才十八?” 许宴知一笑,“我比他大一岁。” 李忠明问:“你爹既是医鬼,那你必然差不了,怎么还被人排挤了?” 谢辞:“就是因为能耐太大,受人嫉妒便不受待见。” 许宴知又问他:“那你为何要来大理寺?” “大理寺之前同护城司一同协作过,我当时有幸见过李大人,我便觉得大理寺做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治下恐怕不会有心胸狭窄之人。” 李忠明得意挑眉,谢辞哼一声,“大理寺与护城司的协作也是配合都察院的调动,你怎的不去都察院?” 许宴知一摊手,“我们都察院没仵作。” 她又说:“我们不仅没仵作,就连牢狱都不常用。” 正说着,仵作进来了。 “大人,属下验过后还查了医书,此毒为赤瞳,为蒙丹特有。” 谢辞笑着拉起魏岐,“刘师傅,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新来的仵作,魏岐。” 刘河上下打量着魏岐,“你今年多大?” 魏岐笑眯眯弯腰一礼,“十八,刘师傅放心,虽十八但不会拖你后腿的。” 刘河哼哼一声,“行吧,小岐,走吧,带你熟悉熟悉大理寺。” 谢辞拍拍魏岐的肩,“去吧小岐。” 魏岐朝许宴知挥挥手,“师兄,我先走了。” “去吧。” 待魏岐走后,许宴知才收敛起笑意,“这些刺客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了,就算找蒙丹对峙,也无证据在手,还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李忠明气得哼哼,“那就这样咬碎了牙自己吞了?” 谢辞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那还能怎么办?人都死了,我们也无计可施。”他又稍稍起了身子,“嘿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们如若要自尽为何还等到现在?人都被关押了,那个图尔努那·齐苏该招的都招了,为何现在才自尽?” 许宴知也是一阵头疼,她揉着肩颈,“恐怕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蒙丹是背后主使但又让我们无计可施,死无对证吧。” 李忠明愤愤,“那这不就是挑衅吗?” 谢辞歪着脑袋,“挑衅不也没办法,又没证据。” 他又侧头去看许宴知,“你怎么想?” 她一耸肩,“把这些尸体哪来的送回哪去。” “送回蒙丹?以什么理由送?” 她顿了顿,“没想好。” 她又转了话锋,“魏岐人不错,你们大理寺捡到宝了。” “我看这小子挺机灵的,应该不错。”谢辞说。 许宴知想着要进宫一趟便言明自己不再多待,起身扭扭脖颈说:“我这就要进宫了,也好同圣上商讨商讨这返送尸体的由头。” “许大人,柯相大人有请。” 许宴知一愣,“柯相?” 谢辞也蹙着眉,“他找你作甚?” 李忠明走上前来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我们陪你去。” 外头的小厮又重复一遍,声调比方才高了许多,“许大人?许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许宴知拍拍李忠明的手,安抚一笑,“怕什么,天子脚下,他还能要我性命不成?” 她拍拍衣袍,踏出门去,挑眼一扫那小厮,勾勾唇角,“你家大人现在何处?” 小厮垂头却是答非所问:“只是去寻常酒楼罢了,大人不必担心。” 她闻言轻笑出声,“若非要说担心,应该是你家大人该担心吧?真要动起手来,你家大人怕不是我的对手,你家大人会蠢到在京城就让人埋伏我?” 小厮顿了顿,擦了擦额头,低眉顺眼道:“大人恕罪,是小的口无遮拦,还望大人莫要同小的计较。” 许宴知本就无心追究,摆摆手,淡漠一句:“带路吧。” “是,许大人。” 她一路上倒没多想,只是靠着马车懒散合眼,手还摆弄着腰间玉牌,浑身松弛悠哉不见拘谨,撑着脑袋时不时还打了几个哈欠。 那小厮之后没再言语,只安安静静带路。 等她再睁眼时,马车正停下,她松松肩颈下车,小厮正候着,“大人,这边请。” 她跟着小厮上楼,余光留意着酒楼的情况,她问:“除了你家大人,还有谁?” 那小厮笑了笑,“大人恕罪,小的不知。” 许宴知踏进雅间,里头坐着的是杨禄而不是柯简之,她一挑眉,“杨大人,好久不见,身子痊愈了?” 杨禄面色不变,端庄有礼,“有劳许大人挂念,本官身子已大好。”他伸手,“许大人,请。” 她落座,“杨大人这是以柯大人的名义约见下官?何不直接差人约见下官呢?” 杨禄还未开口,房门被打开,进来之人正是柯简之。 许宴知起身一礼,“下官见过柯大人。” 柯简之朗声一笑,“许大人不必多礼,只是简单说谈罢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说着走到主位坐下。 他问许宴知:“你爹的身子如何?” 她道:“我爹的身子没什么大碍。” “你爹到底是操心,又是身居太傅又要主持春闱,难免力不从心,你身为儿女定要多加留心他的身子。” 她含笑点头,“是,多亏了柯大人推荐了人在春闱中帮衬着我爹,不然我爹当真是要劳累一番的。” 二人官腔端得好,你来我往的假意寒暄只字不提今日饭局目的。小二进来上菜,头都不敢抬,分明听着二人的话是和善融洽的,可踏进雅间的那一刻无端一阵压迫,还算宽敞的雅间竟让他有种逼仄的气势。 他只是上个菜却是一身冷汗,声音有些抖,“大……大人,菜上齐了。” “出去吧,没人唤你就不必进来了。”小二没敢抬头,只听得声音清冽,说话之人语气缓和似还卷着轻笑,更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小二顿时松了口气,“小的告退。”他忙不迭退了出去。 菜上齐后柯简之才进入正题,他下巴微抬,稍有责备之意,“杨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敬小许大人一杯?谢他的救命之恩。” 杨禄连忙为她斟满酒,正举杯时她手一抬,拦下这杯酒,笑问柯简之:“柯大人玩笑了,何谈什么救命之恩?” 柯简之捋着胡须笑言:“怎么不算救命之恩?灯节当夜了望台,不正是许大人救了杨禄一命吗?” 他紧接着说:“杨禄不比你,他不通武艺,若是没有许大人提剑守护,怕是早就命丧当场。” “哦?”许宴知抬眉玩味一笑,望着杨禄说:“杨大人原还记着呢?” 杨禄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柯简之再次开口,“小许大人莫要误会,这些不过是老夫的猜想,杨禄对此一直是闭口不谈的。” 许宴知闻言失笑,明白了这顿饭的含义。她问柯简之,“那大人还猜到些什么?” 柯简之淡笑,“身处朝堂之人,越是高位者越是在意这些风吹草动,老夫如今坐在这丞相之位上,若是连朝局都看不清,何以担当大任,为百姓分忧?” “杨禄自那夜后就闭府不见人,就连老夫派人去请他都不曾露面,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岂敢如此?灯节后宫中便传出太后丧讯。”他哼笑一声,“小许大人,老夫不是傻子,也不是那群一叶障目之辈,能猜到其中大概。” “如今这顿酒,老夫确确实实是想让杨禄谢你的救命之恩。” 许宴知垂眸一笑,她心中明白,柯简之此番便是在告诉自己他并不在乎那夜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对太后逼宫一事已有些猜测这便够了,他不在乎所以不会深究。今日约见她也是为了让她撤走杨禄身边的暗探,告诉她不必再紧盯着杨禄了,柯简之不会逼问杨禄那夜所见所闻,这局便是破了。 杨禄此时又抬起酒杯,“小许大人,我敬你一杯。” 她这次没拦,也笑着朝他举杯,“杨大人客气了,不过是分内之事。” 喝了这杯酒,杨禄又说:“小许大人,不瞒你说,这几日烧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就忘了许多事,太医也说无能为力。” 许宴知一副关怀模样,“是吗?”她长叹一声,“哎,杨大人,要我说忘了便忘了吧,记得所有事不见得多好。” 杨禄也笑,“是是是,我也这么想,忘了便忘了吧。” 柯简之见状起身,杨禄立马过去搀扶,他推了推杨禄的手,“不必扶了,你坐下好好陪小许大人吃完这顿饭。” 许宴知起身笑问:“柯大人这就要走了?” 柯简之摆摆手,一副虚弱之态,“人老了,吃不了这些大鱼大肉,老夫还得回府喝药呢,小许大人,有杨禄在这陪着,你大可安心吃饭。” 她笑:“那我送送大人?” “不必了,你和杨禄坐下继续吃吧,别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柯简之说着推开了杨禄,杨禄帮他打开了门,目送他离开。 许宴知坐着,给自己和杨禄倒了酒,“杨大人,你这刚痊愈,能喝酒么?” 杨禄摆摆手,“不碍事。” 他有些试探意味,“小许大人不急着回都察院吗?” 她勾唇一笑,“柯大人不是让我们不要浪费这一桌子好菜么?杨大人这是想走了?” 杨禄面色有些僵但又很快恢复,“小许大人说笑了,我也不急着走。” 许宴知端起酒杯,“那杨大人,该到我敬你一杯了。” “就敬你,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事还能记着我救你一命,当真是让我好生感动。” 杨禄眸中一厉又很快掩去,他端起酒杯说:“既是救命之恩,哪里敢忘?” 之后许宴知当真安安稳稳坐着吃菜,反观杨禄有些坐不住了,筷子都未动,“小许大人,我突然想起来工部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你也知道,我一病就是好多日,工部堆了许多事呢,小许大人慢慢吃,我就先失陪了。” 许宴知开口挽留,“杨大人真要走?” 杨禄被磨出汗来,他面上挂着勉强笑意,“小许大人,公务繁忙,的确得走了。” 她闻言一阵失落,“哎,既如此,那杨大人自便吧。” 杨禄松了口气,“那我就失陪了,小许大人慢用,这顿算我请。” 她笑笑,“杨大人慢走。” 杨禄走到门边又顿住,他扭头说:“对了,小许大人,柯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许太傅要是身子当真撑不住,还是早些卸下重任吧,毕竟春闱不可儿戏,万一许太傅太过劳累出了差错可就不好了。” 许宴知笑意不变,眸中多了些寒凉,“是吗?那杨大人替我谢过柯大人挂心,不过春闱一事不是也有柯相推举之人帮衬着吗?我爹若是出了差错,不是还有他吗?我爹是年岁大了难免有糊涂之处,可他不会糊涂啊,他应是知道是对是错的。对了,我正好也有句话劳杨大人转告柯大人。” 许昌茗若是出了差错,那么柯简之推举之人也难逃罪责,许宴知心中冷笑,他柯简之休想让她爹一人顶罪。 “我得了消息,说柯公子的病已大好,让柯大人莫要太过担心了。” 杨禄表情有些难看,但还是笑着应下,“小许大人放心,我自会如实转达。” 杨禄走后许宴知便敛了所有笑意,将手中筷子猛地扔到地上。原本她并不在意柯简之为破局叫她来吃这顿饭,可偏生他让杨禄传了话,提及许昌茗主持春闱一事,既是威胁又是警醒。 她气的便是柯简之将许昌茗拉入局中。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柯相是故意留她和杨禄吃饭的,她与杨禄本就互不顺眼又心有隔阂,为的就是逼她失态,好在她沉得住气反逼得杨禄先一步离开。 许宴知面无表情的出了雅间,正巧碰上小二上楼。那小二下意识询问:“大人可是需要什么?” 她语调轻缓且平静,依旧清冽但不似方才那般让人心安,“不必。” 只是简单二字就能让他心尖一颤,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被许宴知眸中冰冷吓了一跳,她周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寒凉。他不禁后退一步,瞥见屋中饭菜并未动过多少,他还是硬着头皮询问,“大人,可要将饭菜带走?” 许宴知脚步一停,小二咽了咽口水,等她开口。 “带走吧,送到工部去。” 她微一侧头,“你可知工部在哪?” 小二连忙点头,“小的知道,知道。” 许宴知给了他银子,勾唇笑了,“送去时再带一句话,就说柯大人说了,莫要浪费。” 小二接过银子连连点头,“小的知道了,定会如实带去。” 这顿饭,谁都膈应。 但她就是要让杨禄比她更加膈应。 第107章 雨日 许宴知从酒楼出来气还未消尽,沉着脸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她在马车上侧躺,一只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大人,下雨了。”车夫的话让她不禁蹙眉,她不爱雨,一向如此。 车外窸窸窣窣的雨声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坐起身来,手指勾起车帘往外瞧,雨势不小。 马车行至宫门口,车上没伞,她便没动,等宫门小监为她送来伞。宫门处常设置伞台,为的就是像许宴知这样要进宫却未带伞的官员。 这时也有一马车驶来,那车夫驾车来时瞧见了许宴知马车上的官阶徽图是从五品,而自家大人是正五品,便稍稍驶前了一些,将马车停在许宴知的马车前。 说来也是赶巧,许宴知往日所乘为许府徽图马车,今儿出府时那马车的车辙坏了,她便换了官阶徽图的马车。 宫门打开,小监抱着伞一愣,伞只剩一把了,可现下有两位大人在宫门口。那小监是新任,还认不全人,只瞧了一眼两辆马车的官阶徽图,便朝着那停在稍前处的马车走去,“大人,请下车吧。” 许宴知下意识蹙眉。 车夫有些不满,“诶,你这小监怎的——” “不必争论。”许宴知打断他,语调不经意沾了寒。 倒不是许宴知小气,只是她从小便是优先。许昌茗只她一个孩子,在府中便是宠爱有加,惯得她时常以男装打扮出府鬼混,日子久了府中上下也就见怪不怪,唤她一声小少爷。小少爷在府中吃穿用度皆是最好,饶是许昌茗提倡节俭也讲究富养女儿的道理,再加上有姜茂成这么一个富商外公,更别说她自小多受宠爱了。 就算之后她被送去云清学宫,她也未受过半分委屈。虚清虽说对她又爱又恨,但到底是他老人家宠着的徒儿。学宫中学生众多,但她是徒儿,尽管不是唯一的徒儿但却是最受宠的一个。于是在云清学宫她也是肆意惯了的,虚清一边嫌她顽皮一边将她宠成混世魔王。 如今入朝,她又是天子信臣,文武百官眼红而不及,更是人人上赶着奉承。她在宫也有肆无忌惮的权力,只是她做了官便收敛了不少。她虽是收敛了脾性,但宫中对她优待却是不减,每回她进宫便是事事优先,御膳房都得紧着她的口味。 原先此等小事许宴知不会在意,只是她方才从柯简之那受了气,又恰逢天公不作美难免心中不快,烦躁时又遇上先来却落人一手之事更是勾起那本就没散尽的气来。 只是她再气也知与那小监无关,她没有朝人胡乱撒气的习惯。她伸手压住眉间不耐,不想顶着丧脸进宫,免得届时靳玄礼询问,那小监定然免不了责罚。 那小监给那辆马车上的人送了伞又冒雨跑来说:“这位大人,劳你多等一会儿,方才那位大人拿的便是最后一把伞了,奴才已经通知了内务司,让他们赶紧送伞来。” 车夫本想埋怨哪有先来却落后的道理,张了张嘴又望一眼马车还是闭了嘴。 许宴知眼皮一掀,“知道了。” 雨又大了些,吵得她心静不下来又多增烦意。 “咚咚”两声,车门被敲响,雨声太大压了音,许宴知差点以为是听错了。 “许大人,下车吧。” 这一声错不了,她稍直了身子,外头又是一声,“许大人,下车吧。”这一声音调大了许多,雨声嘈杂,她还是听出来了。 是乔赋笙。 她开了车门,往外一探,外头的伞渐渐起了些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微抿着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沉静的眼眸正盯着她。 许宴知突然觉得雨声小了,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似乎只有眼前撑伞之人是清晰的,她微怔片刻直到听得他轻笑才回过神来。 “下车吧,许大人,不是要进宫吗?我有伞,顺路正好送你一程。” 她低哑一声,“好。” 她本该拒绝的,却又找不到理由推脱。 乔赋笙将伞举高遮过她头顶,本想伸手去扶她却又顾及身份便换了动作,伸了手臂过去。 许宴知不忍拂了他的意又不好同他过多接触便只是虚扶。 二人撑伞走过宫门时那小监正巧对上许宴知微寒的眼眸,心中一颤连忙垂下头去,暗道一声完了,怕是得罪了人。 他虽不认识许宴知但他认识乔赋笙,能让禁军统领亲自拿伞接的人岂会平凡?定是他惹都不敢惹的。 许宴知同他走在官道上,良久都没人说话,只听雨声。 许久后他温声说:“你姐姐就不爱雨,许大人也不爱么?” 她一愣,“一母同胞,脾性差不了多少。” 他又说:“你心情不好么?” 她眉头一挑,“乔统领如何得知?” 喜怒皆在眉眼,他怎会不知。 “猜的。” 她噗嗤笑一声,“乔统领猜得倒准。” 她又一叹,说:“只是不喜雨罢了。” 乔赋笙微侧头去看,只见她眉头轻蹙眼望前方,手中的扳指被她摘下来握在手中把玩,她眸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思量,倒显得她沉稳,可这些不应出现在本该肆意的她身上。 只是不喜雨罢了,她如是说。 怎会只是不喜雨呢? 京城有她不喜的太多,只是她情愿留下。她心中有江湖也有百姓,所以她摒弃了江湖入了朝堂。 他犹记得幼时,许宴知拿着木剑神采奕奕同他说,她日后是要成为游侠的。 他当时不懂,说自己不会让她离开。 如今他懂了,他低声喃喃道:“你该成游侠的。” “什么?” 乔赋笙猛然回神,以笑掩盖,“没什么。” 他紧接着问:“现下进宫是有何急事吗?” 许宴知摇头,“说急也不算急,只是想着早些了结罢了。” 再就是她怕自己心中气郁被许昌茗察觉,她不想让她爹为自己担心。她想着,若实在压不下臭脸,那便让靳玄礼受着吧。 二人走完宫道,乔赋笙将伞递给她,“就顺路到这儿了,许大人,你且去吧。” 不加思考就接过乔赋笙递来的东西她已经成了习惯,待接过伞后才反应过来雨还未停,而唯一的伞在她手中。 乔赋笙只是笑一笑便融入雨中,她都未来得及说话。 她静静望着乔赋笙的背影,当真是顺路吗? “许大人?” 她回头,是李公公。 李公公撑着伞,怀中还抱着一把,他迎过来,“诶哟许大人恕罪,宫门的奴才是新调去的,不懂事儿,许大人是先来,这最后一把伞竟给了别人,倒叫你等了许久,这不,咱家一听就赶紧来给许大人送伞。” “许大人放心,回头咱家就发落了那小监。” 她摆摆手,“不必了,又不是他的错。” 不知为何,许宴知与乔赋笙这一路走来分明也未聊些什么但她气郁竟消了不少,心也静了。她觉得乔赋笙不是来给她送伞的,倒像是来帮她排解烦心。 李公公挑眼一瞧许宴知撑着的伞,心知是乔赋笙的便没多问。 她现下能笑出来了,“李公公怎知此事?宫门口离御书房离得可不远。” 李公公说:“先你一手得伞的是通政院参议小洪大人,他在御书房同圣上提了一嘴,说进宫时车夫不识,只按官阶就将马车停在了许大人之前,让那小监误会将最后一把伞给了他,让许大人在宫门等伞。圣上一听有些不悦但也没发作,咱家这不就赶紧来给许大人送伞了嘛。” 她眼皮一跳,“洪辰溪?” “是,就是这位,许大人认识?” 她摇头,“只听闻未见面。” 李公公含笑,“雨太大了,许大人快些走吧。” “嗯。” 许宴知跟着李公公正上台阶,突闻清冷一声,“许大人。” 她将伞抬起,正对上一双清冷又沉静的眸子。 李公公朝他笑一笑,“小洪大人这就出宫了?” 洪辰溪朝李公公轻一颔首又将视线落在许宴知身上,他立于台阶之上望向许宴知的眼神不可避免的有些居高临下,可许宴知并未有何不满,她瞧出这眼神中有清冷却不见轻视。 洪辰溪应是在等她。 她撑着伞上了台阶,与他站在一处。 上了台阶便是宽敞平地和屋檐,许宴知收了伞,笑问:“小洪大人这是找下官有事?” 他轻摇头,朝着许宴知拱手一礼,这倒让她一愣,不明这礼为何意。 他平淡道:“是府中仆从不懂事,抢了许大人的伞,我替他向许大人赔罪。” 许宴知眸光闪了闪,笑道:“小洪大人言重,岂能悉数怪在仆从身上?下官车架为从五品徽图,大人是正五品,车架应是停在下官之前的。” 他又一摇头,“不论官阶,是许大人先到的。” “小小误会,不必挂念。” 二人相对颔首,许宴知往御书房里进,洪辰溪撑着伞下台阶,李公公正朝着许宴知笑言:“怕许大人受寒,圣上吩咐御膳房给大人备了红枣姜茶,还有栗子酥,桃片糕。” 洪辰溪闻言不由顿足扭头去看,李公公在笑却不是奉承,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自古君王身边的公公都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勾心斗角的,对着天子跟前儿的红人多为阿谀奉承,难见真心关怀。 旁的人见了李公公对许宴知这般亲切皆要感叹一句,不愧为天子宠臣。 但在洪辰溪眼里,却是在思量许宴知的行事人品能让见惯人情世故的李公公笑言相待。 他淡淡收回视线,微微撩袍继续下台阶。 …… “没什么急事儿,你进宫作甚?” 她道:“心情不好。” 靳玄礼笔尖一顿,抬眸轻睨,“合着是进宫撒气来的?”他见她眉眼舒展,嘴角噙着浅笑,不似心情不佳的模样,说:“瞧你这模样也不像心情不好。” 她耸耸肩,“洪辰溪来作甚?” 靳玄礼眉头一紧,“为他爷爷找朕赐婚一事来的。” 她一抬下巴,“怎么说?” “望朕收回成命,莫要赐婚。” 许宴知来了兴致,“为何?郡主家室人品皆为上乘,他还有何不满吗?” 靳玄礼失笑,“这便就是你肤浅了。” 他说:“洪辰溪说了,郡主是极好的,但他不愿以一纸诏书就将两人捆在一起,若是他二人两情相悦也就罢了,但他二人并不相熟,他便不能违背郡主意愿,强行将郡主困住。” 这话是合她心意的,但她扬眉笑问:“那圣上为何不快?” 她又补充一句:“不过是一把伞,圣上还不至这么小气吧。” 他搁了笔,“伞一事朕的确不快,但他能向朕坦言,朕便不同他计较。” 他没再继续说,许宴知眼神落到李公公身上,李公公这才笑道:“许大人有所不知,这小洪大人说话太直,难免引人不快。” 她恍然大悟,促狭一笑,“都说君王不怕奸佞反怕直臣,我瞧着这小洪大人还真有些直臣意味。” 靳玄礼压下太阳穴的青筋跳动,冷笑一声,“他爷爷洪泽邢到了如今年纪都未必有洪辰溪身上风骨,直臣扎人却为益,他这爷爷就不一定了。” “我爹说,洪泽邢与蒋应矩交好,他那派老臣风骨早就磨没了,整日陷在如今的权势地位当中,哪里还有良臣之相。” 他点点头,转言道:“你进宫到底所为何事。” “蒙丹那群人全死了,死无对证,我们拿蒙丹没办法,我想着寻个由头把尸体运回去,他们蒙丹的人死在我们沅朝算怎么回事。” 靳玄礼眼一掀,从桌案翻出一封书信交给李公公,李公公接过又呈给许宴知。 “这便是找了人来顶罪了。”她说:“蒙丹推出个祭司来顶罪,又言明对这祭司所做之事毫不知情,三言两语就把蒙丹领主摘干净了。” “这样也好,正好名正言顺把尸体送回去。” 靳玄礼:“除了这封信还有领主手书一封,说这些前来我朝进犯的蒙丹刺客被他们视为叛徒,叛徒死后是不配返回故土的。” “那便是让我们自己处理了?” 她咬一口栗子酥,“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吧,我猜蒙丹那边怕也无暇顾及。” “何意?” “我算是瞧明白了,太后勾结蒙丹是为夺权,那蒙丹那边又何尝不是?只不过结果不同,太后输了,他们赢了。恐怕这被推出来顶罪的祭司便是他们想除掉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说,蒙丹中有人为除祭司争权所以与太后勾结,届时若太后赢了,那人功不可没,太后许给他的条件便会让他得利,若太后输了,一朝事发定会查到蒙丹,他再将此事推到祭司身上,蒙丹领主为将自己摘干净只能将祭司推出来顶罪,那他成功除掉了祭司自己便能得利。” “此人倒是算盘打得精。” 她一叹,“太后已死,任何跟蒙丹有关的线索就此断了,蒙丹那边到底是谁与太后勾结我们也无从查起,我们无端被人做了局,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靳玄礼便道:“把那些尸首送回去,就算是叛徒也是他们蒙丹的叛徒,我朝不负责替人收拾残局,就算这些尸首烂在路上也得给朕送回去!” 她一点头,“诚然,烂在我朝算怎么回事?” 她将栗子酥和桃片糕吃了大半,姜茶是一点没喝,她拍拍手心碎渣,“走了,回府了。” 她走至门口突然顿住,“你桌上那个笔洗我瞧着不错,回头差人送我府上。” “朕还没用几日呢。” “我要。” “不给。” 她幽幽望着,他终是松口,“德行,回头送你府上。” 第108章 洪辰溪 正是休沐,许宴知还赖在榻上就被阿桃叫起来,“谢大人、李大人那几位来寻你,你总不好这副模样去见。” 她长叹一声,“大清早的他们作甚寻我?” 阿桃帮她束发,“近日雨多,你真要出去?” “说不准,且先瞧瞧他们寻我作甚。” 她穿戴好出去,他二人一个翘着二郎腿吃糕点,一个端着茶盏轻抿。 她过去踢一脚谢辞的椅子,“坐没坐相,哪家公子像你这般?” 谢辞见她来才稍稍起了身子,有些懒怠,“去听雨阁吧——” “不去。”她拒绝得果断都不等谢辞说完后半句。 跟雨有关她便是想也不想就拒绝。 谢辞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这厮都不听我把话讲完。” 她径自端了茶盏抿一口,抬眸扫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听雨阁是月楼的独设的阁楼,只在雨日开放,今儿也是下雨,正好去那喝喝酒什么的岂不快哉?” 她摇头,“不去。” 李忠明问她:“为何不去,今儿休沐,你又没事要忙。” “我不是喜雨之人。” 谢辞理所当然道:“我也不是,不过是附庸风雅,想体会一番。” 他又说:“你可知这听雨阁每每都要提前预定,若不是我早早就定下来,不然都去不得。” 许宴知眼也不抬,“人傻钱多。” 谢辞不乐意,说什么都要拉着许宴知去,“你得去,小侯爷和郡主出城省亲,黎仲舒要陪夫人,季姑娘的兄嫂有事她便回去帮忙了,就剩咱仨还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就一同去呗。” 李忠明也说:“反正你在府中也是歇着,去哪不是歇?” 他二人轮番上阵去磨许宴知,她被磨得心烦,“行行行,我去就是。” 谢辞和李忠明几乎是架着许宴知出的府,生怕她突然改了主意不去。许宴知无奈被他俩架上马车,她“啧”一声,“马车都上了,该松开我了吧。” 谢辞嬉皮笑脸的松开她,“其实下雨也没什么不好的,洗洗这京城街道,让人瞧着也舒心些。” 李忠明:“你为何不喜下雨?”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削瘦却坚毅的背影,在雨中跪着,这雨露不似雨露反像刀刃,剜得人心疼,又仿佛千斤之鼎往身上倾轧要将那挺直的背压垮。 她微眯双眸只是淡笑。“没什么缘由,只是不喜。” 李忠明还想问,肩膀被谢辞碰一下便住了嘴。 许宴知原以为听雨阁只是月楼中的一间,没成想却是另建的小矮楼,她往上去看,应有两三楼高。 听雨阁中只一间供人喝酒赏雨,但这一间便是一层楼的大小。屋内有四扇小窗,四扇连榻窗,倒是符合听雨的意境。因屋内宽敞,假山游鱼皆在屋内,时有轻烟漫出,偶有水流响动。台中有舞姬等候,谢辞一挥手便让她们退下去。 谢辞只顾着桌上的酒,各类酒壶他一一去闻,笑得合不拢嘴,“看来咱得在这儿歇了。” 李忠明吃着桌上菜食,“月楼的烤羊腿我真是百吃不厌。” 三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倒是惬意。 许宴知沾了酒还不及醉,正是犯懒之时,她干脆到软榻上去倚着。谢辞和李忠明正就酒闲谈,她撑着头微眯着眼不大想插话便扭头往窗外看。 虽是连榻窗但设了遮挡不会有雨溅入,现下天色阴沉正是中雨,空气卷着湿冷,风一吹有些寒凉。 她换了姿势,原只是倚着现是脱了鞋上榻,身子倚着窗边围栏,一条腿膝盖弓起以便她搭手,另一只手撑着脑袋。 耳边是淅沥雨声,她还是轻一皱眉又舒展,思绪有些飘散,低垂着眼望向窗外街景愣神。 “要不是……看你爷爷的面子……不要不识好歹……” “为人该圆滑……你太……愚不可及!” 应是有人说话,但雨声嘈杂她又沾了酒,听不真切。 她眼皮一掀,眼神往声源处寻。 正是听雨阁斜对面的铺子外站了两人,那人背对着许宴知,同他对面之人说着些什么。二人都撑着伞,在许宴知的视角,她只能瞧见背对她的那人侧脸,她眉头一抬,那人是通政院同知张良。 方才听得断断续续的话应是他说的。 不识好歹,为人该圆滑,愚不可及。 张良对面是谁?会被他如此说。 这回她留心去听,便听得真切许多。 “空有文才,胸无大略!” “你可知方才被你气走的是谁?那是刑部尚书尤方祺和刑部员外郎宋正殊!你倒是正直无私了,得罪了他们你这区区五品的官还能保住吗?” “你最好保佑他们同你爷爷相熟,能看在你爷爷的份上留住你的官帽!” “端着自己清高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能用这清高把你的官阶往上升一升!” 她只听得张亮怒骂之声,对面之人始终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就连撑的伞都不曾歪斜。 “愚不可及!” 又是愚不可及,只是不攀附便是愚不可及么? 她侧头喊一声,“谢辞,给我几个核桃。” 谢辞没多想,随手抓了几个核桃扔给她,继续跟李忠明说话。 她接了核桃,在手里颠了颠,朝着张良的伞一扔。“咚”的一声,张良的话戛然而止,身子被吓得一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油纸伞破了个小洞,随后看见不远处的地上那四分五裂的核桃。 她是用了些力的,不然不会将油纸伞打破。 她又拿起一个核桃朝着张良的肩膀扔去,这回没用力,但她准星好。核桃砸在张良肩膀后又弹开,张良被吓了一跳,举着伞四处张望,“谁?!” 张良其实不敢抬头,他与尤方祺和宋正殊在此约见本就不是能坦然之事,他当下被人吓了两回更是心绪不宁,向四周张望着生怕遇见什么人,又怕遇不到什么人,如此纠结着逃心更甚。 “你好自为之吧。”他留下这么一句便匆匆撑伞离开。 许宴知见张良已走便想收回视线,她其实并不在意被骂之人是谁,不过是听不得张良的言论罢了。 这时那伞突然动了动,许宴知原以为那人会离开却见那人撑的伞一低,应是俯身在捡些什么,露出一节墨色衣摆。 那人起身后又是立着不动,许宴知这时便有些好奇了,她想知道那人还想做什么。忽有一阵风吹过,卷了些雨露拂到人脸上,许宴知下意识蹙眉,也正是在她蹙眉未舒之际那人的伞突然一抬,一双幽静且略带清寒的墨瞳与她猝不及防相撞,她愣了愣,那人竟是洪辰溪。 本微微舒开的眉又轻蹙着,愚不可及?竟用愚不可及来说洪辰溪么? 她突然回想到那日在宫中与他初见,也是雨日。他一身官袍撑伞立于台阶之上等她,莫名让她想到山间青松,泉中清流。他给她行了一礼,说是赔罪。 他言替仆从向她赔不是。 许宴知是活泼跳脱的性子,她本不喜这般静默清冷之人,可见过洪辰溪后,她发觉她并不讨厌。 为何不讨厌?她想了想,大抵是觉得这世上有些人生来便是如此,譬如洪辰溪。 许宴知与洪辰溪就这么静言相望,片刻后洪辰溪朝她微一颔首。 “许宴知,你发什么愣?” 谢辞的声音让她回神,她下意识扭头回应,“洪辰溪。” 待她反应过来洪辰溪方才向她颔首时她猛地回头去看,只瞧得他的背影。 他在许宴知扭头之时便提步离开,露出他一身的墨袍。 他身形削瘦倒符合不习武的纯正文官,但腰背挺直如青松,竟将这一身沉闷墨袍融合得刚好。他虽不习武但许宴知却没觉得他文弱,他自是有力量的,用他的一身清冷坚毅撑起那一袭沉稳墨衣。 谢辞走过来,顺着许宴知的视线去看,只瞧得渐行渐远的一道墨影,“洪辰溪怎的在这?” 她淡淡收回视线,“张良带他约见尤方祺和宋正殊。” 谢辞眯了眼,“通政院和刑部的约见……” 她没深讲,只提一句,“洪辰溪进宫面圣,让圣上莫要给他赐婚。” 谢辞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有疑问,“是他心中属意之人吗?” 她摇头,笑一声,“这便就是你肤浅了。” “他言不想一纸诏书将不相熟之人捆在一起,他不愿让郡主被圣旨姻缘困住。” 谢辞默了片刻,“实为君子。” 李忠明端了酒杯凑过来,“你们在说洪辰溪么?他这人我没什么印象,但有同僚同他共事过,说他对人疏远,只对公务上心。” 谢辞碰碰许宴知肩膀,“你如何看?” 她淡一笑,“他如青松。” 谢辞一怔,难见许宴知夸赞,只简单四字便已是很高的评价了。 谢辞笑一声,“评价如此,你尽可以同他成为朋友。” 她摇头,“同僚为佳,我同他做不成朋友。” 李忠明不解,“为何?” 她抬眸反问,“你见我身旁可有像他这般静默之人?” 一个如阳跳脱,一个清冷缄默,若真成了朋友,难保不是相互折磨。 谢辞嗤笑,“你倒有自知之明,你这性子还是莫要去折磨他了。” 她肩一耸,“所以我来折磨你们。” 李忠明笑说:“跟谢辞倒是有得一拼。” 谢辞方才过来时压了她的衣袍,她用脚踹他,“起开,压着了。” 谢辞故意不松,“不起,压就压了,能怎么着?” 她哼一声,“你日后娶了郡主对她好便罢了,若是不好——其实我觉着洪辰溪与郡主的婚事也未尝不好。” 谢辞一下就炸了,“你这厮,竞对他评价如此之高,怎的都不见你夸我两句?” 她冷哼,“你浑身上下哪里有值得我夸的地方?” “你你你!”谢辞伸着手去掐她脖颈,“我掐死你得了。” 许宴知则是踹他,“掐死我?掐死我你都不知道上哪哭去呢。” 李忠明从后揽了谢辞,“走走走,你跟他吵什么,酒还没喝完呢,方才话也才说到一半,他瞧着就兴致不高,你莫要招惹他。” 谢辞这才松了手又跟着李忠明回去继续喝酒。 谢辞没缠她,她松了肩颈倒下来,侧躺在榻上,她将手搭在窗沿,有雨露沾湿了指尖,她叹雨露微凉。 不免又想起雨中长跪之景,她细想了想,当年是如何求的? 饶是衣衫尽湿浑身发冷虚清都不曾放她下山,最后她也只记得虚清怀中的温热。 许宴知轻啧一声,她不喜雨,正如现下之雨就勾起了她的过往,总叫她沉郁。 她又想到洪辰溪,勾唇笑一笑。 同洪辰溪是做不成朋友的。 他倒最适雨日。 …… 洪府。 “少爷回来了。” 洪辰溪将伞收起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他轻掸衣袖沾染的水渍,淡淡开口:“爷爷呢?” “老爷在书房,他说让少爷回来了去书房。” “嗯。”他提步往里走,雨小了,廊下屋檐一滴一滴的落着水,他抬眸一扫轻有一叹,雨是小了天却未晴,怕是还有一场大雨要来。 洪辰溪刚踏进书房就见满地狼狈,茶盏碎了,笔墨染了地上的薄毯,像是恶兽的爪牙直逼人心,洪泽邢倚在案前,胸口上下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见他来了,冷吹一口胡须,“我道你清高,不会回来。” 他垂眸不言,盯着脚边白色绒毯上的墨点,思绪发散。 水至清则无鱼,忠心为君,忧思为民,尤方祺道他刻板不知其理,想到这他勾唇讽刺一笑,尤方祺厚颜无耻竟将自己比做忠臣立于白方,他反成了为祸社稷的黑方,就像眼下这溅到白色绒毯上的墨滴一般,毁了价值,坏了意境。 洪泽邢见他良久不言又是一气,将手边瓷瓶扔到地上,一声清脆刺声,瓷瓶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的瓷片划到了洪辰溪的手指,他眉头轻皱,用衣袖掩了手指。 洪泽邢冷声说:“我为你进宫求圣上赐婚,你倒好,自己进了宫推脱婚事,这也就罢了,今日与刑部两位大人相见,你又为何闹成如此局面?” 他眼皮一掀,他闹了吗?不曾。 他只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谁知尤方祺当即变了脸。 洪泽邢是不指望他会有何回答了,只让他明日带了礼去登门拜访尤方祺。 他摇头,“爷爷,道不同不相为谋。” “糊涂!”洪泽邢气的青筋直跳,紧紧盯着洪辰溪,他依旧垂眸,饶是说再多他也只是抿着唇不为所动。洪泽邢长叹,浑浊的眼眸中多了倦色,终是一抬手,“你出去吧。” 洪辰溪出了书房立于廊下良久,他抬手一看,被瓷片划伤的地方还在渗血,方才掩盖伤口的衣袖也沾染了血色。 他回房去,洪林为他上药,“老爷又骂你了?” “不妨事。” 洪林上完药,问:“少爷另一只手可有被划伤?” 他这才恍然回神,将另一只手打开,手心里是一个裂了的核桃。 他竟握了这般久么? “少爷哪来的核桃?还是个裂了的。” 洪辰溪望着核桃脑中浮现出许宴知的言笑晏晏,他似乎总是在笑。 方才在听雨阁下片刻相视,他见许宴知眉头微蹙,眸光潋滟却有薄雾掩盖,应是有不耐之意。 他猜许宴知大抵是喝了酒,面色浮红,姿态肆意,就这么对上他的眼。 洪辰溪深知许宴知与他是不同的,在朝中或怒或笑总是鲜活,爷爷曾道许宴知会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可他看来,许宴知也没有那般惊世骇俗,改了和亲旧制,是件好事。 他知爷爷只看利益便从不与他争辩,争来吵去毫无意义,他不想毁了他与爷爷之间的祖孙情谊。 洪辰溪又想到许宴知,有人对他阿谀奉承,有人对他避之若浼,可人家依旧恣意朝堂不受影响。 许宴知像是纨绔却是良臣,是京城少有的鲜活人,也不像爷爷说的那般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倒是个恣意少年郎,以执剑之手握笔,灵动心性入朝堂。 他弯了眉眼,暗道许宴知不像个官,像个游侠,是个会不顾世家权财执意要游历江湖之人。 他敛了情绪,淡淡道:“找个盒子,放好。” “是,少爷。” 洪林有些奇怪,但还是听话照做。 第109章 事起 “诶,听说了吗?天玑真人要开法做讲了,我们得去凑凑热闹。”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我们赶快去沾沾仙气,今年春闱也能有个好名次。” “说的也是,为了春闱我们得去瞧瞧,届时定是人山人海,我们挤都得挤进去。” …… 这两人在路边聊得正热,丝毫没注意他俩所坐之处一旁的马车停了许久。 只见那车窗的帘子被撩起,露出一只白皙且修长的手来,清瘦腕间戴着一串佛珠,倒有山间孤寺被明月清冷照耀之感,无端起了疏冷,叫人遐想这手的主人是何等清风霁月。 之后手隐了,露出一张含笑的脸来,“二位先生?可否同我细讲一番这天玑真人?” 那二人抬眼望向车窗,便是这一眼就惊了。那人容貌清俊,明眸皓齿,眉眼如画一般精致,嘴角微微勾着笑意,叫人升起亲近之意。 他二人面色皆是一红,一是见了此人容貌极佳便莫名一阵羞赧,二是他们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个男人迷了眼。 这人说时还不等他二人反应便从马车中下来一个玄衣男子,同样是也俊俏模样,只是冷着脸不大好接近,手中握着佩剑,拿了银两帮他二人的馄饨钱给付了。 他二人现下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身穿灰色衣袍的人笑道:“公子还不知天玑真人吗?” 许宴知轻一点头,“还不知这天玑真人有何玄妙,方才听二位先生说能沾沾仙气,保佑春闱取得好名次,我便也想了解一二。” 灰袍之人一旁身穿白袍的人有些狐疑,盯着她瞧了几眼,“公子也要参加春闱?” 也不怪他狐疑,他瞧着许宴知此等样貌便知不是普通人,一方小小车窗中露出的衣领料子也绝非普通人能穿得起的,且他又见许宴知眉眼间略带肆意矜贵,说话轻缓又勾着慵懒松弛,这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才有的姿态底气。 他想着这般富贵之人,何须担心春闱?光是靠着祖上荫庇就可一世无忧,若是在朝中有些根基的,直接入朝为官也未尝不可。 只见许宴知点了头,道:“自然是要的,家父规矩甚严,让我自行科考,如今春闱我还忧思该如何不让家父失望,方才听得二位先生说的天玑真人,我便忍不住想询问一二。” 许宴知初时想搭话,又见他二人皆是书生打扮,便尊上一声“先生”,也正是因她一口一个“先生”叫得他俩心神一荡便不再有疑,“这天玑真人是有神通的,信众无数,各家凡是有何疑事难事都去求天玑真人显神通。” 她问:“那为何我不曾听闻这天玑真人?” 那灰袍之人道:“天玑真人信众多,各地皆有,他每年都会去一个地方开法做讲,说起来,他还从未来过京城呢,如今也是我们运气好,能碰上天玑真人来京城。” 他又热络一句,“公子若想求功名,倒真能去天玑真人门下一试。” “他今夜就要在万象山的元庄中开法,公子可去一试。” 这时阿桃提着食盒从馄饨铺子一旁的酒楼中出来,宁肆见她来便同她一起上了马车,许宴知朝他二人笑了笑,“多谢二位先生相告,我府中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 “公子慢走。” 马车内许宴知放下了车帘,笑意也渐渐散了,她凝神道:“我爹呢?” 阿桃回道:“老爷不在府里,他近日都在忙公务。” 她沉下眼,“这天玑真人我是近日才在京中听闻,方才那书生也说天玑真人之前从未来过京城,今年春闱又是我爹主持,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姜祀双手撑着下巴问:“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万一真是巧合呢?” 倒不是许宴知疑心重,是这春闱事大,不容半点马虎。靳玄礼也并非沉迷天道神佛之人,类似天玑真人这等弄虚作假之人他向来不喜,京中便容不得这些迷信惑人,如今又恰逢春闱,若是让这等大事染了迷信,怕是要引起祸端。 许宴知刮刮姜祀的鼻梁,宠溺一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巧合发生在特定的人身上便不是巧合了。” 姜祀撅着小嘴不大明白,宁肆则是严肃一问:“要不要我去探探这天玑真人的虚实?” 许宴知静默片刻,眸光轻闪了闪多了几分考量,她指尖伏在腿上点了点,抬眉挂笑,“不用,我去趟大理寺找谢辞和李忠明,我同他们亲自去探便是。” 宁肆颔首,“那我和姜祀在暗中跟随。” 姜祀一听眼睛一亮,“当真?” 许宴知瞧她欣喜便不忍叫她失落,左右也不是什么惊险之事便伸出手逗猫儿似的挠挠姜祀的下巴,“想去可以,顾好自己。” 姜祀笑着眯了眼,抓着她的指尖点头应下,“知道啦。” 阿桃敲敲食盒,“不趁热吃了?一会凉了你可别央着再买。” 许宴知揉揉姜祀脑袋,“吃吧。” 马车不经过大理寺,她中途下了车。 她负手闲步往大理寺去, 心下正想着如何忽悠谢辞和李忠明同她去探探天玑真人的虚实,忽闻一声,“死人了!” 许宴知猛然抬头,往声源出去。 围观的百姓众多,她挤进身去这才瞧见情况。那女子呈侧躺姿势,一手垫在脑袋下方,一手捂着腹部,不少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有胆大之人上前探了脉搏,确认这女子已死后又猛地后退,连带着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后退。 众人皆在退,唯许宴知蹙眉上前。 有人一把拉住她衣袖,“人已经死了,你就莫要过去沾晦气了,还是等着官府的人来处理吧。” 许宴知轻拍那人拉她的手,“我便是官。” 那人闻言连忙松开她,不由后退一步。 许宴知上前细看,那女子头发散乱盖住了面颊,脖颈有掐痕,露出的手腕上布满乌紫青痕。她正要伸手扒开那女子的头发时身后传来一句:“闲杂人等退开!” 她指尖一顿,收回手来,起身静立。 何金元领着人来时见有人凑在尸体旁正伸着手,他当即皱了眉大声制止,暗道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他在对上那人双眸时一愣,连连请罪,“许大人恕罪,小人不知是许大人在此,是小人冒犯了。” 许宴知轻睨,后退一步,“你们处理吧,本官不插手便是。” 何金元闻言便是一身冷汗,当初许宴知对张胜动手时的场景他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也算瞧明白了,许宴知这人本就矜贵且又得圣宠,做事难免肆意又仅凭心性,更重要的是,她的确有底气凭心而为。 他试探道:“许大人,不知此案是否也是由都察院协查?” 她挑眉似笑非笑,“本官看起来很闲吗?” 何金元心间一抖,“那……那小人就把这尸体抬回府衙了。” 她一扬下巴,示意何金元往尸体后方的巷子去看,“这怕是一路滴过来的,顺着血迹去查应是会有线索。” 何金元拱手道:“谢许大人提点。” 许宴知深深望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何金元见她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抬袖擦拭额头的细汗。 许宴知从人群中出来,想着寻常命案交由府衙即可,左右她都察院是插不了手的。她如此想着便不再理会身后之事,继续往大理寺去。 “你来作甚?”谢辞毫不客气的说。 许宴知笑眯眯的,“这不是没见着谢大人,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便来见见以解相思之苦。” 谢辞一阵嫌恶,“好好说话你能死啊。” 李忠明道:“你都察院如今是闲了,我们大理寺可不闲,我俩没空陪你闹啊,你从哪来回哪去。” 许宴知泰然自若的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我哪里是闹,找你们也是有正经事儿的。” 李忠明狐疑:“什么正经事儿?” “陪我去拜拜这天玑真人,保我日后官途坦荡。”她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谢辞被她气笑,“哈?你若真是闲,就帮着你爹操心操心春闱事务吧,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李忠明极为认真:“你连神佛都不信,还信真人?” 谢辞冷暼一眼,“你信他的?就算他信真人,他需要让真人保他官途坦荡吗?” 许宴知依旧笑得和煦,谢辞却被这笑激得冒了冷汗,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预感。 果然,只听许宴知说:“我若是闲了,郡主必会约见我,届时你谢大人忙着又无暇顾及,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这不见总要有个说辞拒绝吧?” 谢辞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怎的一副小人做派?” 她一摊手,“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 谢辞气得牙痒,没好气道:“陪你去可以,你得告诉我们你要去的真实理由。” 许宴知闻言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圣上不喜迷信,好巧不巧这天玑真人赶上我爹主持春闱之际来了京城,我总觉蹊跷。” 李忠明“啧”一声,“你早说是要去探探天玑真人虚实不就行了?看你把谢辞气成什么样了。” 许宴知抿茶不言,她就是纯欠儿的。 谢辞散了气,问她:“这天玑真人我之前倒是有所耳闻,可他一直出现在江南等地,从未来过京城,你这疑心也是对的。” 李忠明抚着下巴思忖,“这天玑真人就不怕来了京城惹得圣上不快,届时被降罪丢了命也未尝可知。” 她也道:“最重要的是,这天玑真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春闱之际来,考生们若沾上些迷信之事,怕是会引起事端。” 谢辞点头,“如此看来,确实应去探一探。” “你在都察院没事就不必回去了,就在这等我俩下值。” “那再叫人上一盘栗子酥。”她倒是毫不客气。 谢辞哼哼两声,“你倒是会享受。” …… 三人前往万象山时正逢夕阳,谢辞发现此刻同路之人很多,随意问了几人去向,皆言去元庄拜会天玑真人,听他开法做讲。 李忠明:“这天玑真人的信众在京城也如此之多吗?” 许宴知则是摇头,“未必都是京城人,你仔细留神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说的不是官话,应是地方之言。” 谢辞渐渐凝眉,“那便是地方上的人特意赶来京城就为了拜会这天玑真人,莫非这天玑真人当真有何神通?” 许宴知冷笑,“若真有神通,也不见他为百姓社稷做过什么事,依我看,不过就是弄虚作假罢了。” 三人到了元庄,真真儿是硬挤进去的,就连李忠明这等五大三粗的人也差点没能挤进去。 三人离得太远,瞧不真切台上的天玑真人是何模样,只见得他在台中做了几套动作后便开始了做讲。 许宴知听得困乏,李忠明打了个哈欠,“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莫不是你真的多心了?” 谢辞揉揉眼睛,“就这都能有这么多信众?” 许宴知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再等等看。” 谢辞拐拐他二人,“除了我们仨,其余的人都听得专心致志,他们是被下蛊了吗?” 谢辞此言一出,有一约莫十三四岁的道袍孩童严肃道:“三位若是不想听,大可以出去,有的是想听之人。” 李忠明皱了眉刚要发作就被许宴知压下,她朝那小道笑一笑,“小道长莫要恼,我等也是头一回来拜会天玑真人,有不懂规矩之处还望小道长提点一二。” 那小道闻言怒目稍缓,“真人讲究与有缘人相见,若非有缘人,就算是金山银山也见不得真人。” 许宴知笑问:“那何为有缘人?不知小道长可否告知一二?” 那小道神秘莫测的笑了笑,“你们且认真听,听完了便也知道了。”说完他便离开了。 李忠明不耐,“这小儿在此故弄玄虚,当真是叫人不快。” 谢辞拍拍他肩膀,“好了,消消气,且听他的,听听再说。” 三人熬过天玑真人做讲,只见方才同他们说话的小道去了台上,“诸位,接下来真人会与有缘人相见,为有缘人答疑解惑。”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个个面怀期盼的往台上相望,都希望自己会成为天玑真人的有缘人。 那小道抬了手,底下便静了,生怕发出些声响扰了天玑真人的神通。 天玑真人盘腿坐于台上,高深莫测的念叨着什么,突然扬声一句,“城东何氏,丧妻丧子,面有黑印。” 底下有人举着手,激动地说:“我!是我!真人说的是我!” 那小道朝那人微微颔首,由其他身穿道袍之人将那人带走。 天玑真人静了片刻,又道:“城西冯氏,家有老母久治不愈,身有隐疾终不得医。” “我!是我!” 举手之人依旧被带走了。 天玑真人正说着,许宴知暗中对谢辞道:“回头查查这些被选中的有缘人。” 她话音刚落,台上响起,“京中官家许氏,本一母同胞其姐却一朝身死,早年娘亲死于狱中。” 早年娘亲死于狱中。 许宴知闻言一怔,胸腔怒火被挑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袖中之手紧紧握起,眸中寒凉渐生戾气。她知现下不是发作的时机,便强压下眉眼怒意,半晌没言语。 台上小道见久未有人答复便扬声一问:“此许氏何在?” 谢辞和李忠明同时蹙眉望向许宴知,谢辞将手搭在她肩上,有些担忧之色。她垂眸长呼一口气,终是松开袖中紧握的手,她轻一撩袖,缓缓抬起一只手来,淡淡道:“在此。” 再抬眸时云淡风轻,不见丝毫怒意。 许宴知低低道:“见机行事。” 领路的道士朝她颔首,她回一颔首后便跟着他去了。 许宴知不知这道士要将她带到何处,她一路留心周围情况,她眯眼扫视这领路的道士,不像会武之人。 天已经见黑了,似是会有一场大雨要来,天色被逼得阴沉至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压迫之感。 她沉眼去看天色,“要下雨了。” 那道士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只一句,“有缘人带伞了吗?” 她翘了嘴角,似嘲似笑一声,“拜会过天玑真人后,还需带伞吗?” 那道士平淡回复:“真人必会让大人拨开云雾见晴天。” “那便不用伞了。”他如是说。 她依旧望着天色,眸中隐去的冰冷渐渐重现,同时又多了些许愠怒和几分若有似无的戾气,她清寒道:“但愿如此。” 但愿,这位天玑真人莫要叫我失望,她想。 第110章 胡仲 许宴知被那领路道士带到元庄里的一池边小亭中。 亭中背对着她的便是天玑真人。 “许氏宴知?” 她道:“正是。” 天玑真人转过身来,许宴知这才瞧见他的模样。约莫三十有五的年纪,五官端正,眉眼勾着风轻云淡,一袭白袍道服颇有得道之人的姿态。 “你是为令堂而来。”天玑真人淡淡一句。 她微一扬眉,“真人果然有神通,那真人可有何法?” “法有很多,且看有缘人如何选择。” 她道:“那便选最好的。” 天玑真人轻笑了笑,“有舍必有得,有缘人需以珍贵之物替令堂挡下这一劫,有缘人可明白?” 许宴知心下明了,却是无奈摊手道:“实不相瞒,我出身世家,要说珍贵之物那便只有钱财珠宝,我怕辱没了真人。” 天玑真人笑意深了些,“世人珍贵之物皆有不同,只要于你而言是珍贵即可。” 她压下心中嘲弄,为难一笑,“那便真是不巧了,我府上的珠宝都不是能轻易带出来的,如今得见真人实乃意料之外,不知真人可否容我回去带好珍宝,届时亲自来寻破解之法?” 天玑真人道:“既是有缘人,通融一二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有缘人怕是要尽早些,若是错过了时机,便是万般皆无法了。” 许宴知连连称是,“现下天色已晚,我这就赶回府去,待明日就带着珍宝前来。” “如此,便由你决定吧。”天玑真人说。 之后由领路的道士将她带回,谢辞和李忠明正等她。 李忠明见她来便急道:“怎么样?” 许宴知暼一眼身后未走远的道士,扬声说:“真人不愧是真人,一下就知我的来意,待我今晚赶回府去,拿了东西明日再来拜会。” 谢辞配合她,“当真如此神通?那我明日也要来拜会拜会。” 三人说着出了元庄。 一上马车,许宴知收敛了笑意,面色有些凝重,嘴角弧度略带嘲讽,“当真是好神通。” 谢辞问:“如何?” “你们可还记得当时天玑真人在台上显神通唤有缘人时开头那句是如何说我的?” 李忠明细细回忆,道:“开头那句他说的是‘京中官家许氏’,他们是如何知道那些所谓有缘人的底细的?” 她道:“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需提前在京中探过便可得知。只是怪就怪在,那领路的道士唤我并非公子而是大人。” “‘京中官家许氏’,通常来说只知我出生官家,要么是我爹要么就是许氏族亲,可那道士直唤我大人,他是如何得知我也是官的?就算真是显神通,那也是天玑真人的神通,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神通是不会外传的,那他一个领路道士何来神通得知我是朝廷官员?” 谢辞接话,“那便只一个解释,他们早就知道底细了,而且知道我们今日要来。” 李忠明蹙眉,“你们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提前透了消息给天玑真人?” 她摩挲着扳指,又道:“且再说那天玑真人,他说我是为了我爹而来,我便怀疑他与朝中大臣有勾结。” 谢辞点点头,“诚然,若非知情朝廷之事,又怎会知道你是为许太傅而不是为其他前来?迷信不沾春闱,你必定是要为许太傅操心的,想必这背后与天玑真人勾结之人也知你来的目的,故意将你底细透给天玑真人,也好在你面前演上一出神通好戏。” 李忠明问:“那接下来该如何?” “天玑真人言下求财,我还真想瞧瞧,他打算如何让我爹度过一劫。” 谢辞凝她片刻,“你怀疑天玑真人在朝中勾结的是谁?” 她微抿着唇,“柯简之。” 李忠明不疑有他,只道:“这老匹夫自己主持不了春闱就给别人使绊子。” 谢辞则是严谨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因何怀疑是柯简之?” “我娘……的事当年先帝有意封锁消息,如今年轻官员知之甚少,那便只能是老臣,而有能力与信众甚多的天玑真人相勾结的只柯简之一人。” “再者,他完全有理由借天玑真人趁我爹主持春闱之际闹出事端。” 李忠明有些愤愤:“这老匹夫在许太傅身边安插了人还不算,还要使卑劣手段。”他挠挠脑袋,“诶,他当初举荐谁去辅佐许太傅的来着?” 许宴知沉眉,“柯简之的门生,赵执,此前在翰林院当值。” 三人回城,许宴知说:“今夜就先如此,待明日寻个由头将他带回大理寺,此等弄虚作假之人留着总是祸害。” 谢辞也言:“还得让他那些个信众都知道,这天玑真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之后许宴知回府时正碰上许昌茗回来,她问:“今日药喝了吗?” 许昌茗皱眉,“你管呢。” 许宴知一噎,当即唤了阿桃,“阿桃,我爹今儿没喝药,你再去替他端一碗来,我亲自看着他喝。”她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许昌茗连连摆手,“喝过了,你这小崽子巴不得我受这苦。” 许宴知一耸肩,“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谁都是当爹的人了还会跟自家孩儿反着来?人家是少儿叛逆,你老人家倒好,老来叛逆。” 许昌茗眼一瞪,作势要寻戒尺,许宴知连连后退,“爹,有话好好说嘛,再者,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你这在外头人人道你如竹清直,文人风骨的,谁知你是这么个德行?总跟自己的孩子反着来,哪有半点文人清高模样?” 许昌茗冷哼,“德行?我什么德行?” “好好好,”许宴知伸着手安抚,“我德行,我德行。” 许昌茗扫她两眼,拂袖而去,“这小崽子……” 许宴知在他身后喊,“爹,让你多留意赵执,你留意了没有啊?” “管好你自己吧。” 许宴知一撇嘴,喃喃道:“多大年纪了还这般叛逆。” 阿桃在一旁笑出声,却又引出一声叹来,“你不在时,老爷总是寡言,也只你在,他才鲜活些。” 许宴知负手悠悠回房,“诶,鲜活是鲜活了,不听话呐。”口吻像极了教训孩子的老者。 阿桃望她背影忍俊不禁,“要被老爷瞧见,你少不了一顿戒尺。” 许宴知闻言赶紧放下手,一本正经的回房去。 翌日。 许宴知去大理寺想同谢辞他们商量以何缘由将天玑真人带回,她人还没迈进大理寺的门坎就听身后有人唤她。 她脚下一顿,回头去看。 何金元见许宴知停下,连连上了台阶去,“许大人留步,小的有事禀告。” 许宴知瞧他额上细汗,便道:“一同进去吧,去里头说。” 何金元“诶”一声,跟着她进了大理寺。 何金元是头一回进大理寺,他不过是府衙小小巡捕,尚不能到大理寺来,更别说像许宴知这般来去自如了。 许宴知径自坐下,下巴一扬示意何金元去端桌上热茶,“等谢大人和李大人来再说。” 何金元一早就从府衙赶去都察院,他在门口被拦下。若都察院中的大人不见,门口守卫便不能将他放进去,好在他碰上了付白从里头出来。 付白一听是要找许宴知,便告知他许宴知去了大理寺。何金元得了消息又紧赶慢赶去大理寺,好在赶上许宴知人还没进去,他又不得靠近大理寺,只能扬声去喊。 如此奔忙一番他早就口干舌燥了,得了许宴知的令端起茶盏来也不顾茶水温度便一饮而尽。 正好谢辞和李忠明从外头走来,见了何金元皆是一愣,“这位是?” 何金元连忙躬身行礼,“小人是京衙巡捕何金元,见过谢大人,见过李大人。” 李忠明道:“我倒是听过你的名字,上回的无头尸案听许大人提过你。” 谢辞问:“怎么,府衙出什么事了?” 何金元说:“府衙昨儿在街上收了一具女尸,这事儿许大人也知道,小人昨日查了这案子的前因后果,总觉不寻常便僭越来寻许大人禀明。” 许宴知一挑眉,“说。” “昨儿那死者名叫李明月,是扶桃巷张氏子义的妻子,杀她的便是这张子义。后来小人抓到了正要逃跑的张子义,据他交代,他本不想杀了李氏的,因李氏将钱藏起来不让他拿去拜会天玑真人,他又一心只想靠着天玑真人的神通能在此次春闱中取得好名次便一心急就用刀捅了李氏,李氏被捅了之后想出去找人呼救,没成想刚出了巷子就失血过多死了。” 话中提及天玑真人,许宴知他们眉头皆是一拧。 她又问:“那李氏身上的乌紫青痕是怎么回事?” 何金元微愣,又立马道:“张子义平日便有殴打李氏的习惯,这些乌紫青痕皆是被张子义打的。” 他接着说:“张子义还交代,正是因那天玑真人说的神乎其神,所以他才迫不及待要拿出钱财奉上,甚至不惜拿刀恐吓李氏。” “小人今日来不止因这一起案件,小人昨日听张子义提及这天玑真人,便想着查探一二,这一查才发现,这一月来府衙中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案件直接或间接都与这天玑真人有关,重的便是像张子义一般犯了命案,轻的则是偷盗钱财为了奉给天玑真人得神通,更有甚者为此失了心智,被家里人锁了起来。” “小人联想到春闱日近,这等不良之风恐有引动便立马来禀明许大人。” 许宴知微一眯眼,向谢辞道:“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由头吗?” 谢辞也领会,“走吧,剿邪道去。” 毕竟事关春闱马虎不得,当下大理寺便派出人马往万象山去。 正是清晨时分,万象山的元庄中并无前来拜会的百姓,大理寺拿人几乎是手到擒来,可惜这天玑真人到底狡猾,微有响动便借着院中密道往后山逃走。 许宴知提议分头去寻,万象山毕竟是山,还是需分散开去寻天玑真人。 谢辞本说和许宴知一道,却不料许宴知说:“大理寺的人还需你和李忠明调配,我带上付白和张戬便是。” 谢辞盯她片刻,眼中有了些思量但也没拒绝。 之后三人分路而去,谢辞和李忠明各领一路人马,而许宴知只带了付白、张戬二人。 谢辞他们往远去,许宴知只在近处。 付白:“大人,只我们三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许宴知笑笑,“抓个人我们三个足以。” 张戬:“大人怎知我们会找到天玑真人?这山这么大,怕是谢大人、李大人他们更有可能找到天玑真人。” 许宴知没解释,只让他跟上。 她领着他二人到了沁佛寺。 沁佛寺不比万佛寺,它只是这万象山中的小寺,平日来的也仅是周边路近的百姓,寺中方丈仅一人,小和尚四五人。 许宴知一抬手,让付白和张戬将警备状态的弓箭放下,迈步进了寺中,此时寺中无香客。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是要上香吗?” 她望了一眼这小小寺中其他的堂屋皆是上了锁的,她点点头,“敢问这位小师傅上香往何处去?” 那小和尚道:“请施主随我来。” 小和尚带她到佛像前,瞥了一眼付白他们背在肩上的弓箭什么也没说便退了出去。 小和尚出去后付白便将门关上了。 许宴知这才道:“出来吧,你就算弄虚作假也穿的是身道袍,一个道家躲进佛门,你也不嫌荒唐。” 半晌没什么动静,许宴知眼一抬,张戬暗道一声,“阿弥陀佛,事出有因望佛祖恕罪。”他绕到佛像后,从木台下揪出一个人来,正是天玑真人。 眼下这天玑真人是半分清高莫测的气度都没有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许宴知,“你怎知我躲在此处?” “元庄中的密道引向后山,你却不是从密道逃的,你是从元庄后门逃的。” “你故意做出从密道逃离的假象,光是这样便花费了不少时间,所以你从后门出来便走不远,只能在这人少的沁佛寺中躲藏。”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节衣料,正是天玑真人身上的道袍料子,她又说:“这料子是在后门上发现的,你走的匆忙,被门板刮蹭了也来不及处理。” 天玑真人有些瑟缩,“大人支开大理寺的人到底是想问什么?” 她稍带嘲讽一声轻哼,“‘早年娘亲死于狱中’,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天玑真人猛地一僵,似是没想到自己是因这句话惹上麻烦,他支支吾吾道:“没谁,我算到的。” 许宴知沉下眼,眸中寒凉渐起,她道:“你背后的主子不会把这话告诉你,因为他知道我会由这句话推断出他的身份,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句话是你擅作主张加上的,为的是让我相信你真有神通。” 她走近几步,周身冰寒吓得天玑真人一抖,“也就是说,你认识我或者说你听过我的名字,七年前你是在大理寺牢狱中当差吧。” 天玑真人瞬间头皮发麻,他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敢去看许宴知。 她凉凉一句,“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天玑真人半晌没言语,应是在挣扎犹豫,付白抽出剑来抵在他脖颈,他当即大喊,“我说!我说!” “大人猜的没错,我真名胡仲,七年前我确实是在大理寺牢狱中当差,那年许太傅和许夫人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关入大理寺,我负责的便是狱中巡查。先帝下了令善待许氏夫妇,可当时的大理寺卿万夂听命于钟毅侯武远,万夂明面上答应了先帝要善待,背地里听命于武远便对许氏夫妇尤为苛待,许夫人在狱中染了病,没多久就在狱中没了。” 许宴知浑身紧绷,“当年我爹的至交刘太医曾得先帝之命为我娘看病,他说我娘染了风寒却不严重,还一直有药送去医治,如何会病重死于狱中?” 胡仲一咬牙,“太后当年收买了狱卒,在送去的药中加了东西,让许夫人病情日渐加重,这才害了许夫人性命。” 许宴知一愣,继而双手紧握,竭力压制怒火,“你不敢说,是因为你就是被太后收买的狱卒。” 胡仲瞬间后脊发凉,头皮如炸开一般,他忍不住发抖,已然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付白和张戬在一旁不敢出声,就在他们以为许宴知会当即斩杀胡仲时她却转了身,到一旁的桌上拿了佛香点燃。 她燃了佛香,“我还有话要问你。”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 她暂且用这佛香压下杀心。 “你为何成了这天玑真人?” 胡仲老老实实说:“当年我替太后做了那事,太后怕被人发现便打发了我,我到了江南一带险些丧命,后来有人救了我,他让我当这天玑真人,为他敛财以报救命之恩。” “这一当便有三年之久,救我那人背后的才是我的主子,我与他一直是书信联系,对了,这些书信我都一直带着的,就在元庄我下榻之处。” 她只问:“书信中可有过‘訫’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有。” “写时可有少一点?” 他摇头,“‘訫’字未曾少一点,我与此人往来书信中他的字写得极为规整,绝没有多笔少笔。” 许宴知闻言垂下眼,眸中有失望但压不住兴奋,隐隐又透着卷土重来的杀意。 “訫”字不曾少一点,那便不是柯简之同他有书信往来,抓了他也动不得柯简之分毫。 她静静望着佛香,心中念头疯狂滋生,也就是说,留着他没用了。 “许宴知。”门外是谢辞。 她垂眼,谢辞还是赶来了。 她一抬手,张戬将门打开。 谢辞进来瞧见胡仲还活着当即松了口气,但见许宴知静静望着那冒着轻烟的佛香时不由一怔,谢辞知她不信神佛,但现下却是用佛香来压制杀戮心性,他瞥了一眼胡仲,不知到底因何会逼得许宴知亲自燃了佛香。 他道:“人该押回大理寺的。” “好。”她如是说。 谢辞示意人进来押走胡仲,他见许宴知没有走意,便问:“你不走么?” 许宴知朝他淡淡一笑,“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谢辞仍有些疑心,但还是押着胡仲先行一步。 谢辞他们押着胡仲出了沁佛寺,正往山下走。谢辞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预感,越发觉得许宴知的反应不对劲,他当下脚步一顿,想要回去寻她。 却在转身之际瞧见许宴知立在沁佛寺门口,面无表情的睨着。 她就这么清寒望着,眼底的漠然分明就是已将胡仲当做死人了! 谢辞想也不想要返身上去,只见她缓缓伸出手,付白犹豫片刻还是将弓箭递给了她。 许宴知拉弓对准了胡仲,身上的肃杀之气逼的人不敢靠近。 谢辞大惊,“许宴知!” 她浑然不觉谢辞叫喊,弓弦被拉得紧绷,如魔怔一般紧紧盯着胡仲身影,正如盯死猎物一般。 “嗖”的一声,胡仲当即倒地。 押着胡仲的小吏当即退开,额头满是冷汗,面上被溅了胡仲的血。 小吏去看胡仲尸体,更是心中惊骇,那支箭直接贯穿了胡仲的喉咙,他的双眼紧紧瞪着,叫人心惊。 所有人不约而同往上看,只见许宴知居高临下面若寒霜,瞬而又云淡风轻的将弓箭递给了身旁的付白,在场的人皆是心中生寒,无端起了惧意。 谢辞望她良久,他心中隐隐生出怕来,倒不是怕她杀人,是怕有朝一日许宴知位及权臣,身旁若是无亲友化解心中郁气,终会如眼下这般戾气横生,阴郁逼人。 他回过神来,朝他们说:“愣着做什么?把尸首抬也抬回大理寺!” 他不禁又是一望,许宴知就这么静静立着,她身后便是佛门。她在沁佛寺中尚能燃佛香忍耐,出了沁佛寺便是再也压抑不住杀心。 谢辞终是一叹,朝她挥挥手,“走了,下山了。” 许宴知朝谢辞走去,到谢辞身侧时他拍拍许宴知的肩,“为何?” 她只淡淡一句,“害母之仇,焉能不报?” 谢辞一叹,“知道了。” “走吧。”他说。 第111章 中计 原本清湛的天渐渐被浓云覆盖,光亮一下黯淡,灰蒙蒙的一片掩了原有的清透,无端有了逼势,阴沉且压抑。 “要下雨了。”谢辞抬头说这么一句。 许宴知和谢辞一道下山,在元庄大门与李忠明汇合。 李忠明撑着伞,扬扬手里的书信,“在元庄那天玑真人的屋里找到的,与朝中官员往来的书信。” 他蹙了眉,“只是这居临先生是谁?这书信中可半分未提及柯简之那个老匹夫。” 许宴知微一皱眉,道:“赵执,字居临。” 李忠明猛一拍手,“那有了这个和天玑真人那个人证,我们就可以抓了那赵执了。” 正巧负责抬尸体的小吏经过,李忠明一眼就瞧见胡仲的死状,惊讶道:“天玑真人怎么死了?” 许宴知淡淡道:“他想跑,我便射了一箭。” “射技不精,偏了。”她平淡补充一句。 偏了,能偏到人家喉咙上去。 谢辞:“……” 李忠明:“……” 正抬尸体的小吏:“……” 目睹全程的众人:“……” 李忠明心里有了思量,笑意发虚,“哈……是,你这射技确实有待加强。”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能一箭射中喉咙,到底是射技精湛还是不佳?许宴知这一箭分明是冲着胡仲的命去的,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言说。 李忠明又是扬声一句,“听见没有?若是有人问起,知道该如何说吗?” 众人皆是点头道:“知道了,大人。” 李忠明对此并未过多纠结,只是接了许宴知的话问:“如今赵执罪证已在,我们这就回京禀明圣上吗?” 许宴知眉头皱意加深,“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辞也拧眉说:“太顺了,我们昨日才开始查这所谓的天玑真人,今日不仅抓了,还撬出了背后之人是柯简之的门生,辅佐许太傅主持春闱的赵执。” 许宴知现下眼皮一跳,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预感,她紧了声,“先回城再说。” 一行人往回城的路上去,突然有人大喊:“不好了,山崩了!” 只见前方的山路两旁泥土混着山石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滑。 许宴知神色一凛,当即道:“退回去!” 雨势越发逼人,许宴知等人为躲前方山崩灾祸只能往后退,一直顺着去时的路退到元庄才算处境安全。 众人躲得及时无人伤亡,只是毕竟是山崩,退时难免心有余悸,现下个个都顾不得先前身上被雨淋湿,只靠着墙喘着气抚平心悸。 许宴知有些疑心,“为何会突然山崩?” 李忠明说:“万象山本就土质疏松,再加上他们在这山上建林园建寺庙什么的,都快将山挖空了,又恰逢这一场大雨,山崩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们未免太霉了些。” 她又问:“可还有路下山回城的?” 李忠明点点头,“有是有,怕是太慢了些,几乎要将山绕过去了,现下已经午时,待绕过去了怕也是明日午时了,再加上回城的一个多时辰,只能下午才能赶回城了。” 谢辞:“倒也不一定非要选那条远路,还有一条路,也能下山回城,只是有些凶险,离山崩之处很近,要走只能等这山崩和雨势停后才能走。” 许宴知扫一眼众人皆是惊魂未定,沉思片刻道:“方才山崩受到惊吓,现下又让他们绕远路下山,况且路程这般长,怕是走不了的。” “依我看,不如听谢辞的,我们在此稍作休息,待雨势和山崩停后再走,凶险是凶险了些,但也好过徒步走这么久,早些下山他们也心安些。” 李忠明点头,“好,那便如此定了,我去吩咐一声。” 许宴知衣袍也是湿的,先下雨时便没撑伞,后来雨势渐大又只顾着躲开山崩更是被淋了许久。 谢辞叹道:“来时好好的,谁承想眼下回不去了。” 许宴知探出脑袋去看,抖抖衣袍,“这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了,估计得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众人都在休整,被抓的道士和胡仲的尸首关在一处。李忠明生起一堆火来,“过来烤烤吧,身上还湿着。” 许宴知、谢辞和李忠明三人坐在一处,谢辞展开衣袖凑到火边,“我前几日听严大人说,溱州似乎匪盗猖獗。” 李忠明也点头,“我听说了,这几日从溱州报上来的案卷里,死伤百姓皆是因匪盗作怪。” 许宴知不经意蹙了眉,手里拿着木棍伸进火堆里搅,“溱州的守卫士兵呢?” 谢辞道:“这一点说来我也觉得奇怪,这溱州士兵难不成还斗不过一群匪盗?据说是出兵剿了几回匪,都是官家的人落下风,偶有几回能抓几个匪头,那也只能是偶有几回了。” 李忠明说:“我听严大人说,溱州匪患严重,朝廷怕是要出兵围剿的。”他拐拐许宴知,“你听圣上说没,朝廷派谁去溱州?” 她摇头,“我都不曾得知溱州匪盗猖獗之事,圣上那我也不知道。”她心中生疑,思量靳玄礼瞒她多半是不想让她主动请缨前去溱州剿匪。 李忠明夺了许宴知手里的木棍:“瞎搅什么?一会儿火堆被你搅散了。” 许宴知一耸肩,“真凶。” 谢辞学她,“真凶。” 李忠明瞪他二人一眼,“不识好歹。” 屋外雨声骤然加大,她侧头一望,心下一沉,“这雨竟又大了些。” 谢辞拍拍衣袍起身走到门边,“这雨怕是要下上一天才肯罢休了。” 李忠明盯着火堆又抬头看看许宴知,嗓音被压低,“你为何杀天玑真人。” “他本名胡仲,”她语气平平淡淡地说:“我特意支开你和谢辞是想问清一些旧事。” “他害了我娘,我没有理由留他活着。” “我问过了,他与柯简之并无直接联系,留着他也没用。” 李忠明静静听着,突然勾唇笑了,“让你好好练箭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射偏了。” 许宴知也是一笑,“是,回去我就好好练箭。” 谢辞站在门边回头,“你们俩背着我说什么呢?” 许宴知:“你的坏话。” 谢辞一撇嘴,“小爷我堪称完美,哪里有什么坏处。” 李忠明嫌弃假唾,“真不要脸。” 谢辞拍拍肚子,“饿了,李忠明,你可有什么吃的?” 李忠明当即道:“有也不给你。” 谢辞闻言炸毛,一下过来便要去李忠明怀中搜,李忠明动作极快,掏出一包油纸扔给一旁的许宴知。 谢辞扭头瞪着许宴知:“给我。” 许宴知笑眯眯的,“求我,求我我就给你吃。” 谢辞怒骂,“贱人。” 许宴知一挑眉,起了身,“不吃算了。” 谢辞从后头压上她的背,“哎呀许大人,许大爷,我是真饿了,你行行好,给我吃点。” 许宴知:“你饿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人都忍笑看着谢辞同许宴知打闹,他们有一时恍惚,仿佛那个弯弓射杀胡仲之人不是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笑容亲近的许宴知。 大雨持续了一个下午,快入夜时才渐有停势,众人出去寻野味,谢辞踩了踩地上泥土,摇头,“太软了,走不了。” 许宴知一叹,“那只能等土中水少些再走了。” 他们烤了几只野兔、野鸡,味道太淡许宴知只吃少许垫垫肚子。夜里她靠墙坐着,周围人都已经睡熟了,谢辞和李忠明也合眼正在休息。 她睡不着,心中隐有不安。 先前她只当自己是碰见山崩灾祸引得心中不安,现下是彻底静下来了,可心中不安愈发浓烈搅得她心神不宁。 左右是睡不着的,她干脆合眼整理思路。 春闱考试后日便正式开始,明日许昌茗便要将春闱试题呈到御书房,由靳玄礼亲自查验试题确认春闱开始前的事宜。 春闱试题由许昌茗进宫呈送,赵执理应同行。 理应同行! 她猛地睁眼,暗道不对,他们一行人被困在此处绝非偶然! 许宴知细细回忆,从得知天玑真人开始到如今抓了胡仲,又挖出背后之人是赵执,在急于回京将赵执罪证上报之时又碰上这山崩,将他们困于此处,待她明日赶回京时怕是许昌茗已然和赵执进宫了。 倘若赵执趁机做出什么事来,她又赶不回京中,那许昌茗该怎么办? 她当即起身往外走,谢辞警惕稍微响动便醒了,他见许宴知起身要出去也连忙拍了拍李忠明追了出去。 “你去哪?”谢辞在她身后喊一声。 她道:“我怕是等不及明日再走了。” 李忠明问:“发生什么事了?” 谢辞扯住她衣袖,“你先别急,有什么事你先说,我们一同思量。” “我们上当了,柯简之的目的不是让迷信沾上春闱。”她道:“我方才静下心来细想,我们从知晓胡仲到现下困于此处都在柯简之的意料之中,明日才是关键,明日我爹要和赵执一同进宫送呈春闱试题,我如今被困在这明日定是不能及时赶回去,若赵执趁机做了什么,我爹必然会落罪。” 谢辞严肃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是被柯简之故意设套支出京城的,什么天玑真人都不过是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幌子。” 她眉眼愈发阴沉,“现下想来,当初在路边引出天玑真人的那两个书生怕也是柯简之的手笔,提前摸清了我的行程,知道我的马车会停在何处,故意引起我的疑心。” “也就是说,之后种种我们都在按着柯简之为我们设的路走。” 李忠明气急,“这老匹夫!” 谢辞虽急但还是拦她,“今夜你不能走,现下泥土稀软疏松不说,又没什么光亮,你若出了什么事,非但救不了你爹还害得自己受苦。” 李忠明也开口拦她,“你一向聪慧,现下关心则乱,你此刻急着回去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知道。” 谢辞见她不说话,和李忠明对视一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那好,我和李忠明陪你一起去。” 她当即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谢辞和李忠明一齐拉了她就往回走,谢辞哼哼两声,“你也知道危险?” 许宴知被他二人带回去,谢辞温声相劝,“我知道你担心你爹,可此事急也没用,你急着回去若路上出了事你还如何去帮你爹?” 李忠明也道:“你明白其中道理,当下你该冷静的。” 她终是一叹,“我知道。” 之后他二人一左一右守在许宴知身边睡去,她虽打消了夜间行路的想法但依旧无法彻底冷静,漫漫长夜她心中思绪万千,静静靠着养神,腕间佛珠被取下拿在手里,她指腹轻缓划过每一颗佛珠,企图用此逼自己冷静,就好似许昌茗在安抚她一般。 翌日清晨,谢辞看了看路边泥土,“现下就快走吧,我怕之后还会下雨。” 众人由谢辞领路,到了那条离山崩之处很近的路,众人相互搀扶小心谨慎的踏上去。没人敢走神,就怕稍有不慎会踩上软泥滑倒撞上山崩落下的山石,又怕脚下的路也会发生山崩。 这条路几乎是提着心走过的,但好在无人发生意外,总算平安度过这段路。只要过了这段路,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得多。 许宴知是午时才到的京城,她来不及沐浴更衣就带着胡仲和赵执的书信往宫里去。 李公公见到她时愣了愣,她面上除了有疲惫之色算不上有多狼狈,只是衣袍上有明显雨渍,衣摆和袖摆都沾了泥渍,靴子上更是泥土遍布。 李公公不知许宴知为何是这模样,但他猜测许宴知定是因许昌茗的事而来,他道:“许大人不用这么急,不如先回府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 他突然取笑一般,“许太傅若是瞧见许大人这副模样回府,怕是要以为许大人去哪了呢。” 许宴知一愣,李公公的意思是,许昌茗在府中等她? 她将书信递给李公公,“劳公公呈给圣上,这是那邪教天玑真人与赵执勾结的罪证。” 她又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待我好好休整后再来面圣。” 许宴知急匆匆回府去,正碰上许昌茗要出府,许昌茗颇为嫌弃上下打量她一眼,“哪来的脏孩子?昨夜不回府你就是去把自己糟蹋成这样的?” “爹,你没事啊?” 许昌茗没好气,“小兔崽子盼着我出事是不是?” “没有,没有,这不是担心你会出事吗?”她又问:“爹,你今日是和赵执一同进的宫吧?赵执呢?” 许昌茗踏出门去,极为平淡,“在天牢。” 许宴知一怔,静静望着许昌茗的背影,良久后失笑,倒是她小瞧了许昌茗了。 阿桃见她来,“你去哪混成这幅样子?” 她心中轻松,笑嘻嘻的,“没哪。” 阿桃推着她走,“快去沐浴更衣吧。” 第112章 春闱 春闱正式开始,许昌茗早早就出了府前往礼部贡院,许宴知也起得比往日早了些,简单用过早膳就匆匆进了宫。 李公公见她来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其实许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许太傅,太傅毕竟是两朝之臣,有些事他自然是瞧得明白的。” 许宴知眉眼一抬,听出他意有所指,淡淡一笑,“李公公说的是,昨日确实是我莽撞了。” 他又道:“昨日你来时,宫中还有别的大人。” 话说到这儿许宴知也明白了,李公公有意拦她,一是许昌茗之事已解决她不必急急忙忙再进宫去,二是宫中有别的官员,若被他们撞见许宴知昨日的狼狈模样怕是又要在朝中弹劾她御前失仪。 她稍一颔首,“多谢李公公。” 李公公摆摆手,“许大人客气了,跟咱家还道什么谢,都是咱家应该的。” 许宴知又想起什么,问:“公公近日可曾听圣上提起过溱州匪患之事?” 李公公当即知晓她想问什么,他轻笑摇头,“这等政事咱家岂能掺合?” 那便是提过了,她想。 所以靳玄礼的确有意瞒她。 许宴知迈进御书房,却见一人也在。 她拱手一礼,“下官见过洪大人。” 洪辰溪回礼,又对靳玄礼道:“望圣上对臣所提之事稍加考虑,臣告退。” 洪辰溪与她擦身而过,她忽感一阵清淡香味,并非同寻常熏香那般闻着腻人,倒似雨后竹林一般清新淡雅,似有似无。 待洪辰溪走后她才道:“昨儿到底怎么回事?我爹说赵执入天牢了。” 靳玄礼说:“昨日赵执与许太傅一同进宫,赵执说有人写信向他举报许太傅泄露春闱试题,他将信呈上来,信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将许太傅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泄露试题写得清清楚楚。” 许宴知眼皮一跳,“那我爹如何做的?” “许太傅不慌不忙,细细询问赵执得信前后事宜,后他道赵执监守自盗,肆意污蔑。”靳玄礼顺着哼笑一声,“许太傅所出试题有三份。这三份中,一份是备用,一份是真正试题,还有一份是专门给赵执看的。” “朕也是昨日才知,他同翰林院的大人们所商讨定下的春闱试题和他呈送上来的试题是一份,而他给赵执看的试题又是另一份。许太傅有意让赵执以为他看到的那份便是今日春闱的试题,就等赵执自露马脚。” 许宴知噗嗤一声笑出来,“给赵执看的那份试题估计只有我爹和赵执两人看过,那赵执状告我爹泄露试题便不成立了,我爹既要泄露又何必泄露那份假试题?既是假试题那泄露春闱试题的罪名便不算了,就只有一个可能,假试题是赵执泄露出去的,为的就是污蔑我爹。” 靳玄礼也勾着唇角,“朕也没想到,许太傅自有思量。”他转了转手中玉骨折扇,“朕听着赵执的状告,还想着该如何拖延等你入宫,没成想,倒是朕多虑了。” 许宴知摸摸下巴,“我还想着我爹如今只担太傅之责,怕是不知前朝弯弯绕绕,亏我还为他担心中了柯简之的圈套。” 靳玄礼闻言蹙眉,“李福德昨儿同朕说你来时神色紧忙,衣袍也是沾泥带雨,像是从城外急急忙忙赶来的,你原是中了柯简之的圈套了么?” 她点头,“只是我也想不到,他竟能算准了雨大会山崩,刚好挡了下山最快的路。” 靳玄礼冷哼,“他府中门客众多,能人异士不在少数,能算准气象也不是难事。” 她稍一蹙眉,“只是我不太明白,昨日我托李公公呈上来的书信是赵执和那邪道天玑真人胡仲勾结的书信,赵执必然不会是背后主使,那柯简之让胡仲办邪道敛财倒是是为了什么?之前我们就不曾查到柯简之藏匿的钱财,他可不像是奢侈放纵之人,这些钱到底用到何处去了?” 她又道:“我先下怀疑,柯简之当初之所以举荐赵执辅佐我爹主持春闱,一想是让赵执以泄露春闱试题的罪名污蔑我爹,二是待我反应过来在万象山被困缘由时正好有赵执替他顶罪,无论我怎么查都无法查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柯简之是幕后主使。” 她一叹,“不过他也算折了一成,他为引起我疑心,竟真舍得用天玑真人来引我入套。如今胡仲已死,之后大理寺再清查一番这邪道,他这敛财之法算是无用了。” 靳玄礼:“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也并非好糊弄之人,他若舍不得这条线,你又怎会引起注意?” 她耸耸肩,“这柯简之,到底是老奸巨猾。” 靳玄礼笑得促狭,“依朕看,你爹也不简单,这么多年身为太傅只教学问,不也破了赵执的局么?反倒是你个小狐狸,中了圈套。” 许宴知撑着下巴有些松懈,“是我小瞧我爹了,我是小狐狸,那我爹就是老狐狸。” 他挑眼一睨,“今日春闱,许太傅一人主持大局,你不去瞧瞧?” 她摇头,“算了吧,他老人家让我管好我自己,万一我去了反影响了他,又是春闱大事,他怕是会气得将我赶出家门。” 她停了一瞬,试探一问,“洪辰溪来是?” 靳玄礼顿了顿,“没什么。” 许宴知挑眉一笑,眸中闪过狡黠,她指腹细细划过袖口,“他一个通政院的参议,上赶着凑什么溱州匪患之事。” 靳玄礼无奈,“你还是知晓了。” 她抬眉,“瞒我作甚?我知晓了又如何,我又不一定会凑这热闹。” 他静静凝着许宴知。 她讪讪松口,“好吧,就算我会凑热闹自请去溱州,你也不能瞒我吧?我去难道不必洪辰溪去好?他又不会武,去有何用?” 靳玄礼问她:“你怎知洪辰溪来是为溱州之事?” “你瞒我溱州之事,我方才问你洪辰溪来作甚,你也不告诉我,那便只能是跟溱州有关了。” 她继续说:“他一个通政院参议,剿匪一事本就不该是他的职责,他为此进宫面圣,除了要自请去溱州,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去溱州作甚?” 靳玄礼:“朕也不明白他的理由,他只是说剿匪一事不可莽撞,需有人以旁人视角分析局势,他自请为辅佐身份去溱州。” 她身子往后一靠,“那圣上可定下主将人选了?” 靳玄礼淡瞥一眼,“反正不是你。” 许宴知:“……” 她笑笑,“其实也可以是我。” “不可以。” “圣上莫要如此决断嘛。” “除了你,谁都行。” 许宴知幽怨一眼,终是退后一步,“其实吧,不是我也行,盛阳侯小侯爷早年也是随老侯爷打过仗的,他去倒也合适。” “沈玉林?” “正是,自他继承了侯位,在朝中无所事事,圣上若是重用便会知他也是良臣。” “只是……”她作为难状。 他知许宴知心思,“有话直说。” “他在朝中尚无根基,只他一人前去溱州怕是不能服众,瑞阳王和柯简之的人圣上又不放心,还需一人能担圣上威视,协小侯爷成事。” 她这番话,就差直言自己姓名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去溱州。” 他斜她一眼,“你到底为何这么想去溱州?” 她一笑,“剿匪多有意思?在这京城中日日被人盯着言行,还要受人弹劾,届时天高皇帝远,谁能拘得了我?” 靳玄礼有些被说动,但还是道:“许太傅同意了再说。” 许宴知闹了性子,“不让去就不让去,理由这么多,也不知是谁非要让我入朝为官,也不知是谁拘了性子入朝帮他,也不知是谁——” 靳玄礼一阵头大,“剿匪不是儿戏,岂是你能用来找乐子的?” 许宴知眼一瞪,作伤心状,“我虽瞧着不靠谱,可我哪件事没给你办好?啧啧啧,到底是位及君王了,对我毫无信任,啧啧啧……” 靳玄礼扶额,“行行行,你去,你去行了吧?届时沈玉林为主,你和洪辰溪为辅。” 她一愣,“你真打算让洪辰溪去?” 他点头,“你说得对,他乃直臣。他若能为朕所用自然是好的,朕想趁此机会你替朕留意一番,能将他拉拢便是最好。” 许宴知:“那他若是伤了碰了,算谁的。” 靳玄礼淡淡道:“算他命不好。” “啧啧,昏君。”许宴知说。 他手一摊,“他自请时自己说的,若他伤了碰了,算他命不好。” 她一叹,“成吧,就如此定下。”她说着起身,“那我出宫去了。” 她又突然顿足,“不行,旨意你现在就下。” “朕既答应让你去,还能骗你不成?你对朕这点信任都没有?” 她点头,毫不犹豫,“没有。” 靳玄礼拗不过她,到底是当着她的面下了旨意,眼见着盖上帝玺后她才松了口气。 靳玄礼笑着,“看你如何过你爹那一关。” 许宴知混不在意,“我爹最多一顿戒尺,让他打呗,还能舍得将我打死不成?” “你如今是脸皮越发厚了。” “过奖了,过奖了。” 他将圣旨扔给许宴知,“拿着滚出去。” “得嘞,不碍您眼。” …… 许宴知出了宫就往盛阳侯府去。 “当真?”沈玉林一时有些不信,他自继承了侯位就没什么正经差事,一直闲散至今,现下突然领了剿匪事宜他还有些不太相信。 许宴知把圣旨给他看,“喏,我还能骗你不成?” 沈玉林眼眸一亮,“是你向圣上举荐的吧。” “自然,圣上不了解你的能力,可我了解啊。” 他顿了顿,“此番凶险,你当真要去?” 她笑,“若是不凶险也轮不到由朝廷出兵剿匪,你去得我为何就去不得?再者,我出京这两趟哪回没碰上些凶险之事?不也都平安回来了。” 沈玉林眉有喜色,“其实你去也好,左右能帮我,有你在我也能放心些。” 他又说:“此事许太傅知晓吗?” “等他回府再说。” 沈玉林拐拐她肩,“你又先斩后奏。” 她一叹,“其实我知道我爹不会拦我,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可事赶事,我也来不及先同他商量。” “春闱考试需九日,这九日许太傅怕是都不得回府,你恐怕没机会同他说就得出发去溱州了。” 她皱眉,双肩一沉,“那我今日去贡院寻他?” “正是春闱之际,你能进得去吗?” “总要试试。” 许宴知一向说到哪做到哪,她当即离了侯府去礼部寻周祺兴。 “周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求。” 周祺兴眯了眼,笑得热络,“许大人客气了,不妨直说。” “可否能让下官与我爹见上一面?” 周祺兴一脸为难,“许大人,这正是春闱,怕是不太好办。” 许宴知知道周祺兴一向左右逢源极有眼力见,她笑了笑说:“近日下官就要出城前往溱州,与下官同行之人是盛阳侯和洪泽邢洪大人之孙——洪辰溪,礼部应是要为这两位准备一二的。” 周祺兴一下明白,许宴知这是在帮他开拓人脉,他本就是喜结交之人,尤其沈玉林是侯爷自是身份显贵,洪辰溪是洪泽邢的孙子自然也有根基,他莫说是结交,只要是能在他们面前露上脸也是好的。 许宴知此话点到为止,只是告诉周祺兴有结交沈玉林和洪辰溪的由头,至于周祺兴如何结交,沈玉林和洪辰溪如何回应她就不负责了。 他当即笑言,“我朝律法规定春闱相关之人不得私见考生及考生家眷,倒也没说不能私见自己的家眷,况且许大人又不曾参与春闱,自是可以见的。” 她笑,“如此,就有劳周大人了。” 当夜许宴知就见到了许昌茗。 许昌茗见到她时当即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道:“你又要去哪?” 她一愣,“爹你怎么知道?” 许昌茗:“我若不知道还怎么当你爹?” 她闻言倒有些不好开口,“就是……那个,得去趟溱州。” “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来通报我一声,怕就怕等春闱一过,我回了府才知道你去了溱州。”他说时语气不大好,但也表明了态度,他是同意了的。 许宴知顿了顿,还是坦言:“此去溱州,有些凶险。” 许昌茗一抬手打断她的话,“不凶险的你又不去,我只说一句,照顾好自己。你若是想看我一把年纪了还为你忧心如焚,你尽管带着一身伤回来,看届时是你的伤势重还是我为你担忧所致的病情重。” 许宴知连忙挽上他,“爹你胡说什么呢?我一身的功夫不是白练的,你大可对我放心些,我必不会带着一身伤回来,我可是要完好无损且领着赏回来的。” 他哼哼一声,“记得写信,你若不写,你信不信我追你到溱州去?” “信信信,我信!我写还不成吗?” 他这才松了眉眼,“宁肆和姜祀,你至少带一个去。” 她一耸肩,低低道:“其实我一个都不想带。” “你——” “我带付白和张戬。”许宴知连忙说。 “也行。” 许昌茗温声道:“千万要注意安全。” 她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好。” 许昌茗不能再失去许宴知了。 许宴知亦然,她要护着许昌茗就不能仅凭天子圣宠,她要旁人对她忌惮,就必须做出些叫人畏惧的事来。只有真正从心底里忌惮她,那些人才会在要对许昌茗动手时有所思量,思量自己动了许昌茗后能否经得住许宴知的报复,或是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底气与许宴知作对。 她此番去溱州并非所说的那样天高皇帝远,无人拘她,而是她要借此做出些事来,好叫人知道她许宴知不是好招惹的。 如此,她才能更有威势护住许昌茗。 中计一事她一直后怕,倘若许昌茗未提防赵执,她又赶不回京城,那许昌茗便会落罪。就算靳玄礼有意相护,可毕竟赵执手握证据,靳玄礼身为帝王自然不能明显偏袒。 她万不能再让许昌茗身处险境了。 她失去了娘,不能再失去爹了。 第113章 诉说 许宴知得以去溱州,算是心想事成。 她早早进了宫跟靳玄礼说了即将启程溱州的事宜,心中自是舒坦,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也未影响分毫。 可也有人被这雨惊扰。 “几时了?”说话之人懒懒睁眼,听得雨声下意识蹙眉。 “回殿下,现下已下朝会。”西颜淡回,眉眼望着靳玄嘉禾总有挥散不去的愁意。 “出什么事了吗?” 西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听人说圣上下了旨命人去溱州剿匪。”她望着榻上的靳玄嘉禾懒怠支起身子,温静淡雅又勾着慵懒,墨发就这么随意任它散落,眸中平静凝滞,丝毫没有往日生气。 甚至是半晌回不过神来的呆滞。 靳玄嘉禾“嗯”了一声,扭头静静盯着窗外大雨,也不梳洗就这么坐在榻上,好似被人抽了神思一般整个人恹恹平静,西颜深深担忧之下更多的是心疼眼前这个被人宠在心尖上的公主变得沉默寂静。 西颜心中生出怕来,仿佛这个毫无生气的人下一秒便会倒下来,永远闭了眼。 艳丽明媚的外表下是日渐枯萎败相,轻轻一碰便会彻底破碎。 西颜犹豫片刻,还是说:“许大人……许大人今儿早早进了宫来,他此次便是要去溱州。” 榻上之人终于有了反应,她轻一抬眼,眸中尚有未反应过来的飘渺,稍稍滞了片刻又如恍然清醒一般,语调不经意高了,“快,快去拦他。” “西颜,本宫想见见他。” 西颜有些犹豫,许宴知毕竟是外臣,可她又不忍心让靳玄嘉禾再继续消沉,终是重重点头,“是,殿下,奴婢这就去请许大人。” 靳玄嘉禾怔怔开口纠正西颜,“不是请,是求他来,求他来见本宫。” 西颜心中一惊却面未表露,压下心中惊异匆匆往御书房去。 许宴知这厢心情甚好,刚同靳玄礼说完正事又吵了几句嘴,说了几句玩笑话从御书房退出来。 李公公送她出来,给她递了伞,“许大人是如愿以偿了,届时去了溱州莫要忘了京中还有挂念你之人,剿匪非儿戏自是凶险,还望大人凡事以顾好自身为主也好让京中挂念之人放心。” 这话若是寻常公公说难免有僭越之嫌,可若是李公公说的便不会让她觉得有何不适,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她点点头,“知道了,多谢李公公。” 李公公只是笑,没再接话,目送她撑伞下了台阶。 许宴知正往前走着,忽闻有人唤她,她止步回头,正是西颜。 她说:“公主殿下……殿下求许大人屈尊相见。”她本想为公主挽回颜面,改用“请”字也不算折辱。 但她咬咬牙还是将“求”字说出来,因她转念一想,许宴知并非寻常官员,就算是公主相邀只要他性子上来,说拒绝便拒绝,丝毫不惧皇室威严。 西颜犹记得当初静敏公主初识许宴知时曾娇蛮迫许宴知教公主习箭,那支离自己仅有一寸的箭让她现下想起便是一阵胆寒。 西颜小心翼翼瞧着眼前这个在宫道上屈了膝盖下跪,自辱名声也要拒绝公主心意的人。 她有些拿不准。 许宴知见西颜急匆匆拦人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可谁料她张口便是公主殿下求自己相见。 一国公主,竟用“求”字。 屈尊相见。 许宴知微一愣神,笑问:“殿下是有何事吗?” 西颜只听她问了这么一句,以为她要寻理由推脱,当即慌了神。 伞扔到一边,竟是直直朝许宴知下跪。 雨势大,不消片刻便将她淋湿,她额头紧紧贴在地砖上,声音中是深沉的坚决,“许大人,奴婢知道你无意殿下,也已与殿下说得明明白白了,可殿下如今处境,到底是不好过的,今日就算是许大人要治奴婢以下犯上奴婢也认了,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来求一求。” 许宴知一怔,上前一步用自己的伞替她遮了雨,她道:“你起来。” 她怕西颜不动身又补充一句,“你且起来,换了衣裳我同你去。” 西颜一喜连忙起身,退出许宴知的伞去捡了扔在一旁的伞,她领着许宴知往靳玄嘉禾宫中走。 到偏殿时,她道:“许大人要换衣裳就在此处换吧,奴婢去吩咐人送衣裳来。” 许宴知摇头,“不是我换。” 西颜愣了愣,抬眸正对上许宴知的似笑非笑,当即面上一烫,知道自己意会错了。 许宴知说:“你去换,我在此处等你。” “你总不能湿着衣裳去见殿下吧。” 是了,西颜反应过来,她若这幅模样见了公主,那公主定会认为她是吃了些苦头才求来的许宴知,一是让公主瞧了心疼,二是让公主以为许宴知不愿见她,是自己这般狼狈才逼的许宴知前来。 她总不好伤了公主的心。 西颜没再多言,朝许宴知点了点头立马就去换衣裳。 许宴知见到靳玄嘉禾时她已是华贵娇俏的装扮了,扬着笑意,手里捏着葡萄。她手指未着蔻丹,呈现自然的浅粉。她双手本就白皙纤细,浅粉的指甲倒显得这双手清冷许多。 许宴知却是蹙了眉,正是爱美的年纪,如今却连蔻丹也不涂了。 许宴知到底敏锐,瞧出靳玄嘉禾这明媚光鲜,娇俏华贵的装扮下藏着的无论如何也化解不开的忧伤。 许宴知突然想到,似乎自太后丧仪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靳玄嘉禾了,又想到自己从前还答应了靳玄嘉禾会时常来看她,却是并未做到过。 许宴知心底升起担忧来,她总觉得眼前的靳玄嘉禾,更像是随时都会枯萎的花,表面明艳,内里早就阴暗枯败。 “殿下寻臣何事?” 靳玄嘉禾歪了歪头,似孩童撒娇一般,“你都许久未来看本宫了,那本宫只能出此下策。” “听说你要去溱州了?” “那又要许久不能见你了。” “皇兄也忙,你也忙,靳玄政也忙,就本宫最是清闲。” “早知会这般,本宫当初倒不如直接嫁到西郦去。” “这宫中无趣,哪哪都无趣。” “你在忙什么呢?都不曾来看看本宫?” …… 靳玄嘉禾的话一句接一句,好似故意不想让许宴知开口,只想一股脑的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许宴知看出不对,开口打断她,“殿下,臣不急着走,殿下慢慢说。” 不急着走,慢慢说。 靳玄嘉禾怔了片刻,瞬间双眸泛红,手指搅着衣袖,眉眼中尽是慌乱和被人看穿的窘态,倒像个犯了错被人发现一时手足无措的孩子。 靳玄嘉禾声音微不可见的发抖,“本宫以为,你是要走的,本宫也不想耽搁你太久。” 许宴知轻声道:“殿下,圣上近日公务繁忙,他万不会因太后殁了就变了对你的态度,他始终是你兄长,血脉相连,断不掉。” “太子殿下课业重,自然不能时时闲散。” “至于臣,臣到底是外男,不好与殿下多接触。” “殿下是公主,就算太后殁了,殿下也是。” 靳玄嘉禾没忍住呜咽,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终是崩溃哭出来。她紧紧抓着许宴知的衣袖,“之前本宫就听闻西郦要来议和,宫中上下皆言本宫是要嫁到西郦去的,本宫害怕极了,那时母后也心疼本宫,可本宫知道,母后虽然心疼但仍会让本宫嫁到西郦去。” “本宫真的好害怕,可是本宫不能告诉皇兄,不能告诉母后本宫不想嫁到西郦去。因为本宫知道身为一国公主,这是本宫的使命,本宫自生下来就注定了要为家国牺牲。可是……可是本宫真的害怕。” “本宫曾经听说过,那些和亲的公主要么余生不得返回故土,要么以棺椁回来。本宫真的害怕自己会在西郦待一辈子,不被人重视,肆意凌辱。” “后来本宫听说,你改了旧制,本宫不用去和亲了,本宫一直想好好谢谢你,可你总在忙,本宫不能扰你办公。再后来,母后……母后就去了……” “人人都说,本宫该长大了,可是本宫真的好害怕。” 许宴知静静听着靳玄嘉禾的哭诉,也恍然意识到,靳玄嘉禾不过刚及笄的年纪,正是天真散漫、活泼好动的时候却被人告知要远赴西郦和亲,要离开自己的故土和熟悉的亲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为人妇。她自然会害怕却强撑着担上公主的大义,生吞下害怕和不安,自己承受委屈和痛苦。 好不容易有了不必和亲的好消息,之后太后又殁了,靳玄嘉禾便没了母后,她甚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后会突然走了。宫中一向踩高捧低,靳玄礼忙于处理太后党羽自是无暇顾及靳玄嘉禾,再加上太后和靳玄礼的关系不佳宫中人尽皆知,这便让宫中不长眼的人以为太后一死连带着靳玄嘉禾这公主怕是当不长了,一时间风言风语、刻薄相待向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孩子袭来。 最是需要排解之时身边却无一人,一个年岁十六的姑娘硬撑下忽视、议论、丧母、逼自己懂大义远赴西郦,害怕都不能言说,这是何等的委屈。 许宴知没忍住伸手去安慰,却又碍于身份有别只是将手轻搭在靳玄嘉禾的肩上拍了拍,她轻声说:“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靳玄嘉禾似是憋了许久,因人人让她长大便不敢轻易落泪。 她哭了许久,许宴知一直无言陪着。 终于,许宴知感受到衣袖一松,是靳玄嘉禾慢慢松了手,她闷闷的说:“本宫,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臣知道,殿下近日辛苦了。” 辛苦了,仅仅三个字又让靳玄嘉禾喉中一声呜咽,鼻尖发酸,心头委屈再次浮出,但她忍住了。 原也是有人明白她的。 她擦擦眼泪,朝许宴知笑了笑,“你何时启程溱州?” “明日。” “本宫能去送你吗?”靳玄嘉禾说时抬眸,眼底湿气氤氲还未闲散,有些期盼还有些小心翼翼。 许宴知笑了笑,“殿下若想,无人敢拦。” 靳玄嘉禾是公主,就算太后殁了她依旧是沅朝的公主。 靳玄嘉禾见她答应,当即露了笑颜,“那好,明日本宫去送你。” “本宫带着政儿去,皇兄不会不答应。” 靳玄嘉禾哭过后状态好了许多,眉眼的阴郁已舒展,重新散发出来的是明媚和骄傲,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经历过外界挤压后仍明艳开放,她不是内里枯萎而是正向阳盛开的花。 许宴知轻一笑,“殿下,臣也该出宫了。” 靳玄嘉禾笑言:“西颜,送送许大人。” “是,公主殿下。” 之后许宴知跟着西颜出来,她平淡一问:“你在殿下身边伺候着,若听得宫人胡言乱语直接交由内务司处理即可。” “太后殁了对殿下局势并非就坏,圣上一向宠着殿下,之前碍于太后不好直接同殿下亲近,如今没了太后,圣上想与自己的妹妹亲近些还有何阻碍?” “你与殿下等等便是,圣上忙过政务,自会来安慰。” 西颜愣了愣,眼眶一红,再次跪在地上,郑重叩首,“奴婢谢许大人为公主殿下思虑。” 雨已经停了,伞被拿在手里。 许宴知没碰她,微弯了腰将伞递出去,“起来。” 西颜望着递到面前的伞,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搭上去,扶着伞起身。 西颜起身后许宴知松了手,伞便到了西颜手中。 许宴知负手往前去,“不必送了,这伞是宫里的,劳你跑一趟还了去。” “是,大人。” 西颜望着许宴知背影良久,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她垂了眸子,心中只道许宴知这人肆意却非漠然。 许府。 “你来作甚?”许宴知扫一眼正悠闲坐着不请自来的谢辞。 谢辞:“你他娘的又去犯险还不带老子是吧?” 许宴知:“……你真粗鲁。” 谢辞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文明,只觉自己被许宴知气的肝疼,更是没什么好气,“你连小侯爷都举荐,就是不带小爷我是吧?” 许宴知眼一抬,故作惊讶道:“人家小侯爷好歹上阵杀过敌,差在哪?” 谢辞不耐烦,“你别打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当然知道谢辞不是那个意思,她认真道:“不是不带你,是不该带你。” “我爹这次虽防了赵执,可春闱还未结束,难保柯简之不会再动手脚,做最坏的打算便是我爹被压入大理寺。严大人一向公正严明,我自然不会担心他冤枉我爹,只是正因他为人如此我才担心我爹若是入狱会受不住狱中阴暗湿冷,倘若你同我去了,大理寺还有何人能替我照看我爹?李忠明他必然会替我照看,万一叫人发现,他思量又没有你的多,我怕届时再连累了他。” “所以,”她郑重道:“我不能带你去。况且,大理寺乃要处,你应当在。” 谢辞这才勉强应下,“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会让洪辰溪去都不让我去。” 许宴知无奈,“你还记挂着我当初夸他?” “洪辰溪不是我举荐,是他自请。” 谢辞一愣,“自请?他疯了吗?此去为剿匪,他不会武,瞎凑什么热闹。” 许宴知摇头,“我也不知。” “算了,他要是觉得自己命大谁也拦不住。”谢辞说着起身要走,“我得回大理寺继续办公。” 许宴知笑出声,“合着你得了消息就直逼我府上来质问了?” 谢辞没否认,“我听了旨意知道小侯爷是你举荐,我还当你有多重视那洪辰溪,竟能让他去都不让我去,小爷我差点掀了桌子。” 许宴知调侃,“人家李忠明听了也不见有多大反应,你不就是介意我曾说洪辰溪与郡主的婚事也不错么?” 谢辞被看破也不恼,“介意自然是介意,你不懂。” “行行行,你懂,你最懂。” 谢辞嘿嘿一笑,“我要回大理寺同李忠明说你说他不及我聪明。” 许宴知:“我何时说过这话?” “你那意思就是。” “分明是你胡乱编造。” 谢辞眯眼一笑,“胡乱编造你又能奈我何?” “你个贱人。”许宴知眼也不抬。 “彼此彼此。” 第114章 路途 一大早,许宴知、沈玉林和洪辰溪便已在城门等候启程了。 沈玉寒对许宴知和沈玉林道:“刀剑无眼,千万要小心。” 谢辞接话道:“打不过就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许宴知踹他一脚,“别小瞧人。” 李忠明给了他个火折子和一把袖刃,“拿着,防身。” 给袖刃还能理解,这火折子许宴知觉得不用,“这东西付白和张戬都有,我就不必带了吧。” 李忠明幽幽一句,“他们有是他们的,这是给你的。” 她见李忠明执着便不再推拒,接了火折子。 阿桃细细叮嘱,宁肆和姜祀在一旁没说话,末了宁肆问她:“我们俩真的不能去吗?” 许宴知笑眯眯的,无视了姜祀的可怜兮兮,“不能。” 她警告一声,“若是不听话,后果自负。” 他二人这才郁闷点头。 “许大人!路上千万小心。”城墙上是靳玄嘉禾和靳玄政。 “宴知!孤等你平安归来。” 许宴知朝他们行礼,“臣多谢公主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许宴知没瞧见,城墙上站着一个守城士兵打扮的人正静静望着她,心中默默念她平安。之后这人换了盔甲,一身甲胄出现在宫中。 靳玄礼道:“朕还以为你会怨朕放她去溱州。” 乔赋笙微微垂眸,轻一摇头,“她自有思量,我不拦她。” “我只念她平安。” …… 送别之后便要启程,三人皆有马车,只是许宴知嫌无趣便上了沈玉林的马车。 “洪辰溪没人来送吗?” 沈玉林回忆片刻,“是没有,他自到了城门便先一步上了马车等候,也不曾见有人来送他。” 许宴知一番思量,“洪泽邢只他一个孙儿,此番凶险人人皆知,他岂会舍得让洪辰溪去犯险?” 沈玉林道:“不舍得又能如何,他自请前去,圣上也是下了旨同意的,洪家还能抗旨不成?” 许宴知蹙眉,“只是我总想不通,他此番到底为何。” 沈玉林用扇子敲敲她脑袋,“想不通便别想,想想你现下的棋局吧。” 她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白子落下。 沈玉林瞥一眼棋局笑一声,“让你好好下棋你非不听,总思量人家洪辰溪作甚?左右他不会武,还能阻了我们不成?” 许宴知闻言低头去看棋局,心下一凛,这局势乍一看是白子占了上风,对黑子步步紧逼,实则在逼近途中已然露了破绽,黑子便可趁机扭转乾坤,直逼白子中腹,就好比敌人已经逼到皇城门口自己却丝毫未察觉危险。 她垂眼,“此次我们领旨带兵前去,可我们并不了解溱州。” 沈玉林当即明白她言下之意,蹙眉,“不一定,这只是棋局。” 许宴知抬眸静静望着他,“嗯。” 他们走的是官道,行程快。 夜里在官驿下榻,明日一早继续启程。 沈玉林当晚请了士兵喝酒吃肉,同他们混到一处去,到底是带过兵上过战场的,这些人对他本就倒没什么不满,瞧着他不顾侯爷身份同他们玩闹到一起且酒量好、行事豪迈他们心中更是对他敬上几分。 付白和张戬得了允许一早就混进去喝酒吃肉了。 许宴知没掺合,只是撑在二楼扶手边望着他们欢笑,笑一声,真不愧是将领之后,就是统领士兵的料。 她突然瞥见有一人端了饭菜上楼来,正要往洪辰溪房中去。 她皱了眉,看此人装扮不像侍卫倒像家仆,她又望一眼底下豪爽喝酒的众人,想到洪辰溪本就不会武,底下这群人一早就心中不服,如今又带了个家仆伺候,难免会被他们瞧不起。 洪林端着饭菜经过许宴知,他不知许宴知心中所想,微微俯身,“见过许大人。” 她笑,“洪大人现在才用晚膳?” 洪林回道:“少爷他练字误了时辰。” 她点点头,又道:“今日怎么不见洪大人来送送?他老人家倒是放心。” 洪林愣了愣,只是摇了摇头,“许大人,小的还需给少爷送饭。” 许宴知这才摆摆手放他,“去吧,告诉你家少爷,途中若是遇了危险莫要逞强,先护好自己的安全,旁的人怕是没空救他。” 洪林闻言皱眉,他道许宴知此话是故意嘲讽,刚想反驳时却对上许宴知的双眸,只见她眸中没有半分轻视,而是认真且清明。这话被她说得不见讽意,反而是真心实意说的。 洪林张了张嘴,隐了原本想说之话,只道一声,“多谢许大人提醒。” 洪林之后许宴知仰头望天叹一声无趣便回屋去翻看溱州相关案卷。 “大人,用晚膳吧。” 洪辰溪闻言轻缓搁了笔,抬眼便见洪林眉宇含着疑惑微怒,他轻问:“怎么了?” 他行至桌边坐下,洪林一边为他布置碗筷一边道:“没什么,只是来时碰见许大人了。” 他抬眸,“许宴知说什么了?” 洪林说:“他问了少爷为何现在才用晚膳,我说少爷练字误了时辰。”他张着嘴,有些犹豫。 洪辰溪道:“说吧。” 洪林这才说:“许大人让我提醒少爷危险时顾好自己。” 洪辰溪微一抬眉,“原话如何?” “他说:‘告诉你家少爷,途中若是遇了危险莫要逞强,先护好自己的安全,旁的人怕是没空救他。’少爷,我有些瞧不明白了,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善,可偏生我瞧了许大人说时眼眸,清亮温润,不见嘲讽。” 洪辰溪筷子一滞,半晌轻轻勾唇一笑,“他在提醒我,不该带你出来。” 洪林不解,“少爷,这是何意?” “洪家世代皆为文官,府中除侍卫外再无人会武,你只家仆装扮,他应是以为你不会武。” 洪林绕不过弯来,“家仆装扮又如何?会不会武又如何?” 洪辰溪耐心解释:“我朝一直文武不合,现下情况便是如此。此行为剿匪,带的皆是士兵,主将又是曾上阵杀过敌的小侯爷,许宴知身为副将虽为文官却会武,唯有我是文生,底下的人难免不服。若是被人瞧见我此番带了家仆伺候,便是更加轻看。” “届时真有危险,未必会有人护我。他们只当我是文弱少爷,出行还需人伺候必然不会真心以待,届时有危险只会任我生死,随意寻个打斗无暇顾及我的由头便能回了上头问询。许宴知说的是实话也是好心。” 洪林恍然大悟,“少爷,许大人原是好意么?” 他又一拍脑门想起来,“对了少爷,许大人还问我为何老爷不来相送,我什么也没说。” 洪辰溪:“许宴知看似松散实则谨慎,有此问也在情理之中。” …… 次日一早便要出发,到底是喝惯了酒的行军之人,昨夜畅饮也未有人耽误了今日行程,反而个个瞧着容光焕发有了精气神。 沈玉林在底下骑于马背朝二楼的许宴知挥手,“许宴知,该走了。” 她点点头,正要下楼时有一房门突然打开,是洪林。 洪林不再是家仆装扮,换上了墨色束袖习武之人长穿的衣袍款式。 许宴知微怔,“原是我多虑了,你竟是会武的。” 洪林微一点头,“我家少爷让小的谢许大人好意。” 她受了这一礼,淡淡一笑,“走吧,该启程了。” 之后路途皆是顺畅,只是期间发生了一件笑谈。 那夜他们歇在顺城外的官驿,这官驿离顺城很近,许宴知一向闲不住便起了心思要去顺城逛一逛。 她未乘马车,只牵了一匹马。 付白和张戬跟着她。 她问沈玉林,“小侯爷可有要买之物?我顺路带回来。” 沈玉林笑言:“那我要花生酥和酱牛肉。” 她又问正下马车的洪辰溪,“洪大人可需下官买些什么?” 洪辰溪未料到许宴知会问她,但他反应极快未叫人瞧出那一瞬停滞,他极认真道:“劳许大人为我带一个火折子回来。” 许宴知微静神色,骑于马背上扬声笑了笑,“洪大人要的这还不简单?”她说着拿出出发前李忠明给她的火折子,朝洪辰溪一扔,“洪大人若不嫌弃就用下官这个吧。” 洪辰溪下意识接住她扔过来的火折子,道:“岂会嫌弃,多谢许大人了。” 许宴知歪了歪头,又是扬声一句:“洪大人既没什么特别需要的,那下官就看着买了。” 还不得洪辰溪开口,许宴知已经挥了马鞭扬长而去。 许宴知话中肆意且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一副说一不二的世家少年郎做派。洪辰溪细想了想,他倒也不讨厌。 许宴知骑马进了顺城,牵了马在城中闲逛。 “大人,这花饼里是什么花?”张戬指着铺子上的东西问。 许宴知一阵好笑,反问他:“怎么?这花饼是我做的?” 付白嘿嘿一笑,“你买来给大人尝尝不就知道了。” 许宴知扫他一眼,轻哼:“就等着我给你们掏钱呢吧?”她虽嘴上这么说手却是已经去摸银两了。 付白双手接过,“大人英明!” 许宴知四处逛了逛,只道夜市皆同类,顺城的夜市还不比京城的热闹。她吃着炸豆腐走着,给沈玉林买好了花生酥和酱牛肉,付白问她,“大人,给洪大人也是买吃食吗?” 她摇摇头,把最后一块豆腐吃下,扬了扬下巴,“不买吃,买用。” 付白顺着她视线去看,是一家文房的铺子。 许宴知走进去,掌柜的马上迎过来,“这位公子想要买什么?” 她道:“玳瑁管羊毫笔,店中可有?” 许宴知的话叫掌柜一惊,“公子竟需这等珍物么?”他只当许宴知是哪家寻常儿郎要买笔习字,刚想推一些价格适中的就被许宴知开口一句惊到。 她只问:“有是没有?” 掌柜的连忙道:“有是有,这是这价格……” 许宴知说:“包起来吧。” 掌柜的又惊又喜,这玳瑁本就珍贵,羊毫也是毛笔极佳,他早年咬牙花了不少得了这么一支,却是无人问津,一是真正知其珍贵的不多,二是价格实在太高,多数人宁愿只用平常毛笔也不愿用这玳瑁羊毫笔。 掌柜的头一回见这般豪爽之人,当即乐呵呵的去包笔。 “这位公子,三百两银子。” 许宴知神色未变,拿了银票就给了掌柜。 付白和张戬当即面色一白,寻常毛笔市价便宜的不到一两,稍好些的二两到五两银子不到,家室好些的也只用十两的笔,付白见过最贵的便是五十两一支的笔,从未听闻什么笔要花三百两银子。 张戬本想拦一拦许宴知,却被付白拽了袖子,示意他莫开口。 之后许宴知拿了笔走出来,付白这才说:“大人,需要给洪大人卖这么贵的笔吗?” 一支玳瑁羊毫笔,三百两银子其实不算贵。她道:“买便买了,还能后悔不成?玳瑁本就稀有珍贵难以获取,再加上羊毫工序复杂也是上品,三百两不算贵。” 付白噤声,到底是他俩见识短了。 许宴知倒是无所谓,左右她又不是买不起,她只是想着,既要送人那便是要拿得出手的,倒也无关送给谁,只要是送人她便都是这般想。 买笔是因听闻洪辰溪练字,选玳瑁羊毫笔是因毛笔本就寻常,她若随意送了只觉拿不出手,便只是笔她也要上品。 她现下被一酥饼铺子吸引,将笔随手扔给张戬就去买饼。 张戬只觉这笔如烫手山芋一般,不敢拿也不敢扔,紧紧抱在怀中。 突然有一女子猛然跑过,撞了李忠明的肩使他往后一退,好巧不巧踩了东西脚下不稳,他下意识想伸出手保持平衡,却一想怀里这东西值三百两便是咬了牙死死抱住,终是身子不稳直直倒下去。 许宴知正吃着酥饼一扭头就瞧见了地上的张戬:“……” 付白连忙去扶他起来,语气不善道:“这位姑娘撞了人也不会道歉的吗?” 那姑娘又折返回来,“分明是他自己没站稳,他一个大男人被我一个女子撞一撞就要倒,羞不羞人?” “你!” “羞不羞人另说,姑娘撞了人是事实,有错在先,不该道歉吗?”许宴知眉头微蹙,语调有些冷。 那姑娘刚要反驳却在视线对上许宴知时愣住了,当下面颊通红,说不出话来。她只见许宴知身量很高,面如冠玉、清风俊朗,眉眼都透着矜贵,如此神仙一般的公子本该不食人间烟火,此时此刻却在吃路边酥饼。 那姑娘蹙眉说:“公子怎可食酥饼?” 许宴知:“……” 食不食酥饼和她道不道歉有何关系? 付白和张戬也懵了。 那姑娘又说:“罢了,食就食吧。你这容貌也勉强配得上我。” “……”许宴知已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付白连忙道:“这位姑娘,我家大人——” 那姑娘打断他,“你家大人?你还是个官?”她上下打量着许宴知,“不错,配得上我。” 许宴知现下冷笑,也不在乎她道不道歉了,直接翻身上了马,“该回去了。”还不等那姑娘反应就已经驾马而去了。 付白呵呵冷笑,“姑娘当真是无礼且自信。” 他说完和张戬一齐上马去追许宴知。 许宴知回官驿时面色有些不好,但还是挥散了微怒笑着把东西给了沈玉林,后又去了洪辰溪房前。 她敲了敲门,洪林开门见是她便退身到一侧,“许大人请。” 她摆摆手,“不必了,”她把装笔的盒子递给他,“去时说要给洪大人买的,你替我交于他便是,我就不多叨扰了。” 之后她回了房歇息。 夜半时分,官驿中忽然吵吵闹闹,许宴知起身去看,却见是那在顺城中碰到的姑娘,她扶额,这姑娘竟是追到这儿来了吗? 那姑娘眼尖,一下就瞧见二楼廊上的许宴知。她又晃了神,此时只有清月照耀,许宴知只着里衣披一件外袍,青丝散落随意搭在肩上,神色清淡,隐隐有怒意,如月下神祗一般高不可攀。 那姑娘当即对她喊,“你配得上我,我们便成婚吧。” 众人纷纷一愣,沈玉林有些好笑,但话中勾了冷意,“你这去一趟顺城,还配上一个姑娘了?” 许宴知有些烦,“在下资质平平,配不上姑娘,姑娘还是莫要执着。” 那姑娘不依不饶,“你不必自卑,我说你能配得上我便是能配,我们回去成亲吧。” 许宴知捏捏眉心,手一抬。 张戬绕到背后打晕了那姑娘,抬头去看许宴知,等她吩咐。 她淡淡道:“关到柴房,明日扔回顺城去。” “是,大人。” 沈玉林道:“去歇息吧,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闻言众人便都散了。 第二日正要启程出发时那姑娘醒了,手脚都被捆着,嘴里也被塞了东西。她呜呜的叫着,扰得许宴知一阵心烦,张戬干脆又打晕了她。 沈玉林派了人将那姑娘送回顺城家中,顺便让那姑娘的爹好生管教。 这事儿算是完了。 可到底成了笑谈。 都说她许宴知模样太俊朗也不是好事,只一趟顺城便配上了个姑娘,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就罢了,偏生那姑娘胆大,还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 许宴知反成了勉强能与她相配之人。 当真是笑话。 第115章 溱州(一) 抵达溱州之时许宴知还在马车中睡着,她前一晚与沈玉林下棋喝酒,偏生她越近溱州越是心绪不宁想东想西,几局棋下来都是她喝。 沈玉林带的酒后劲极大,许宴知又喝了不少,棋下完人也醉了。 她从沈玉林房中出来,径直下楼要出了官驿,正巧碰上洪辰溪和洪林。 洪林颔首:“许大人。” 许宴知闻声瞥了一眼,“嗯。” 洪林:“许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她道:“出去逛逛。” 洪林望了一眼官驿外黑漆漆的林子,“……” 洪辰溪静默片刻后开口,“许大人,喝酒了?” 许宴知点头,“喝了。” 洪辰溪似有无奈,“许大人,夜深天黑,这林子怕是没什么好逛的。” 许宴知充耳不闻,摆摆手,“无妨,我去逛逛就回来。” 她说完就走,洪辰溪怕她出事只好跟上,他吩咐洪林,“去找小侯爷。” 洪林:“是,少爷。” 许宴知往前走着,洪辰溪就在她身后几步跟着。 许宴知走走停停,好似林子不是林子是集市,像是真在铺子上挑选一般。洪辰溪瞧她面颊有些霞红,眸中带着醉后的恍然又透出些似有似无的清明,清清凌凌泛着水雾勾出些慵懒来。她脚下稳健、说话也有条理,不似醉酒之人,旁人瞧了未必知道她醉。 洪辰溪见许宴知脚下的路有一矮坑,也不知她瞧见没有,洪辰溪总不好去赌她瞧没瞧见,一把扯了她的衣袖,“许大人小心!” 许宴知步子一顿,回眸望他,片刻后笑了笑,“洪大人倒是好心。” 她道:“笔好用么?” 洪辰溪一愣,想起那只玳瑁羊毫笔来。那夜洪林将盒子递给他,他打开盒子一看却是微怔片刻,后缓缓将盒子合上,吩咐洪林,“收好吧。” 洪林问他,“少爷,真要收吗?”洪林虽不知这笔价值几何,但见了洪辰溪的反应料想这笔定是不便宜。 洪辰溪淡淡道:“许宴知若是送人东西会觉不好的拿不出手,他送我们就收着,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闹出嫌隙来,日后我们找个机会回他这礼便是。” 当下许宴知以为他没听清,又笑问一遍,“洪大人,笔好用吗?” 洪辰溪刚要开口,她又道:“看来你还没用过。” 许宴知静静凝他,“你爷爷为何不来送你?” “你爷爷不同意你来溱州。” 许宴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洪大人,有些事光是躲是躲不掉的。” “许宴知!”沈玉林从后赶来。 洪辰溪松开了她的衣袖,神情淡然。 沈玉林朝洪辰溪颔首,“有劳洪大人照看许大人了,洪大人也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说完他就拉着许宴知走,“我当你老实回屋去了呢,才一会儿没瞧见你,你就出了官驿来林子了,怎么?林子里宝贝啊?” 她反驳,“我只是出来逛逛,又不买什么东西。” 沈玉林气笑,“你在这林子里还想买什么东西?” 之后沈玉林将许宴知带回官驿,许宴知回了房中也不睡,一心还想出去,但又想到沈玉林不让便只好作罢,她坐在榻上靠着窗沿望月,丝毫没有困意。 直到第二日一早启程,她上了马车才觉疲困,这一觉便睡到午时抵达溱州。 张戬敲敲车门,“大人,到溱州了。” 许宴知睁了眼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又缓了片刻后才动身下车。 “付白有消息了吗?”她下车时低低一问。 张戬轻微摇头,“还没有。” 许宴知是最后一个下车的,溱州刺史贺宏鸣正在同沈玉林说话,司马付佥和长史苏年正与洪辰溪交谈。 她一下车,贺宏鸣便立马迎过来,“诶哟,这位就是许大人吧?当真如传闻中那般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啊。我是溱州刺史贺宏鸣。” 许宴知眉眼懒怠还没消,“刺史大人过奖了,下官不过运气使然能得圣上信任,称不上年轻有为。” 方才沈玉林和洪辰溪下车时这位刺史大人是在原地候迎,可许宴知一下车贺宏鸣便亲自上前相迎,这差别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二人走过去,许宴知朝苏年和付佥行了一礼,“下官许宴知,见过苏大人、付大人。” 付佥笑着,“许大人不必多礼。” 苏年则是冷瞥了她一眼后才平淡一句:“许大人不必多礼。” 贺宏鸣在当地酒楼为他们三人设了接风宴,席间进来几个姑娘,沈玉林和洪辰溪皆是拒绝,反倒许宴知认认真真挑选了一个姑娘作陪。 “诸位生的这般貌美,都叫什么名字啊?” “奴家月影。” “奴家月心。” “奴家月怜。” …… 许宴知笑着,“月怜?好名字,就你了。” 贺宏鸣的笑意加深,付佥掩了眸中情绪只喝酒,苏年冷哼一声瞪了许宴知一眼便口吻生硬道:“诸位尽兴,我身子不适就先失陪了。” 沈玉林对许宴知知根知底,料想许宴知应自有思量便也放任。洪辰溪轻一蹙眉又很快舒展,好似并不在意许宴知的行为。 月怜衣衫轻薄,锁骨若隐若现。许宴知揽了她坐到自己怀中,手轻搭在她腰间“月怜姑娘好生漂亮。” 月怜娇娇举酒送到她嘴边,“大人请用。” 许宴知挑眼瞧她,笑着喝了酒,嘴唇有意无意触碰月怜的指尖。月怜当即红了脸,轻哼一声“讨厌”,柔若无骨一般靠在许宴知怀中,媚色尽显。 许宴知低低一笑,直接抱起月怜,笑得肆意猖狂,颇有纨绔架势,“诸位,美色当前,容我失陪了。” 许宴知将月怜放至榻上,月怜立马勾上许宴知的脖颈将她身子往下带,又凑上去寻她的唇。 许宴知微微侧开,口脂印上她的下颌,她一手将月怜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拿下来扣过头顶,一手轻缓拂过月怜的下颌,又顺着下颌到月怜纤细的脖颈,指腹划过喉咙后手指慢慢收紧。 直到月怜隐隐感到有窒息感才觉不对,她双眼一瞪对上许宴知的眼眸。 眼下哪里还有方才的轻佻情欲,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寒凉。窒息感还在加深,月怜开始慌了想要挣扎,可是双手被牢牢擒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宴知掐住自己的脖颈,窒息感伴随的恐惧席卷了全身,她忍不住呜咽,“大人,大人……饶命。” 许宴知眸中冰冷,如深渊一般不见底,似有若无的引诱似是要将人拉入深渊。月怜后脊发凉,切身体会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大人,都……都是贺大人,贺大人……让奴家……” 许宴知松了手,彻底解了对月怜的禁锢,她往后退一步,冷道:“解药。” 月怜立马起身到梳妆台上的小匣子中拿出一个小瓷瓶给她。 尽管许宴知竭力压制,药力还是将许宴知的面颊逼得通红,再抬头时眼眸中药力带起的情欲正消磨原本的沉静冷寒,眉宇紧蹙强压下本不该有的欲念。 许宴知接药的手有些抖,月怜见状帮她把解药从瓷瓶中倒出来,递给她。 她紧紧盯着月怜。 月怜跪下叩首,“奴家不敢欺瞒大人。” 许宴知服了解药,缓了片刻后才觉身上的燥热消退,她眸中恢复了沉寂,冷睨月怜,“下了药了的酒,有几壶?” 许宴知昨夜一宿未睡,天微微见亮时她去找了付白,让付白先一步去溱州打探消息,之后在他们前往接风宴的酒楼时付白扮作小厮给张戬传了信。 信上说,月怜是贺宏鸣的人,贺宏鸣会安排月怜伺候。 她本想借机从月怜身上打探消息,却在喝下那杯酒时就察觉不对。 月怜:“回大人,桌上给三位大人安排的酒中都……” 许宴知当即起身,打晕了月怜,拿着解药就去寻沈玉林和洪辰溪。 张戬、洪林,包括小厮打扮的付白皆在楼底候着。许宴知在楼上扬声道:“付白、张戬,洪林上来寻你家少爷。” 三人连忙上楼,许宴知将解药倒出来分给他们三人,“付白张戬去寻小侯爷,洪林,我与你去寻洪辰溪。” 四人兵分两路立马行动。 许宴知和洪林再次分头去寻。 突然一声女子惊叫,虽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许宴知引起注意。她立马寻到声源处,又听到屋里传来女子声音,“大人难道忍得不难受吗?” 许宴知当即踹门而入,洪辰溪坐在脚踏旁,那女子是跌倒姿势,见了许宴知突然闯入那女子被吓了一跳,叫了一声。 “滚。”许宴知冷道。 那女子忙不迭从地上爬起。 许宴知走近查看洪辰溪的情况,见他面色绯红,额头冒汗,眉目间是竭力压制药性的痛苦。 许宴知连忙拿了解药喂洪辰溪,却在药送到嘴边时手腕一把被他抓住,他嗓音低哑听得出是在极力忍耐,“谁?” “我,许宴知。” 洪辰溪闻言神色有一丝恍然,在稍稍凝滞后对上许宴知的双眼,他似是松了口气,缓缓松了许宴知的手腕。 许宴知赶紧将药送入他口中。 许宴知见他有缓和之色这才松了口气,正起身要去唤洪林时衣袖被洪辰溪拽住,她回眸去看,洪辰溪张了张嘴,轻道一声,“多谢。” 她道:“我去叫洪林来。” 洪辰溪松了手,许宴知走到门边时又说:“洪大人放心,今日之事不会再有人知晓。” 她迈出门去,“洪林,你家少爷在这儿。” “大人,小侯爷找到了,解药也喂了。”付白和张戬也恰好赶来。 许宴知点点头,“从后门撤出去,去溱州驿馆。” 她又手一指,吩咐付白,“去那间屋里把月怜带走。” 付白立马前去,可不多时他便回来了,“大人,月怜死了。”他顿了顿,“不止月怜,其余几个姑娘都死了。” 许宴知冷笑,“倒是手脚快。” “先回驿馆。” “是,大人。” …… 溱州驿馆。 “这贺宏鸣到底是想做什么?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沈玉林眉头一皱。 许宴知垂眼盯着茶水,茶叶浸在水里,飘飘浮浮,随水的波动而漂游,她的指腹在杯沿来回摩挲,嗓音有些轻,“给奉命前来的朝廷官员下药,蠢得未免太明显了些。” “咚咚”两声,有人敲门,“小侯爷,许大人可在?” 是洪林的声音。 沈玉林对洪辰溪前来没什么意见,本就是一起从京城而来,如今又一齐被下了药,有点一条船上的意思。 沈玉林瞥了一眼许宴知,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道:“在的,洪大人请进。” 洪辰溪进屋后与他们同坐,“小侯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沈玉林道:“伺候人的那些姑娘都被灭了口,我们就算知晓是贺宏鸣给我们下的药我们也没有证据给他定罪。” 许宴知轻一抬眸,“如何不能?我们三人便是人证,只需顺着贺宏鸣的背后人脉去查不难找到证据,况且就算我们领的是剿匪的旨意,贺宏鸣此事与剿匪无关,你们无权给他定罪,但我还顶着监察御史的名头,我有权监管。只是……” 洪辰溪接话,“只是未必就是贺宏鸣下的药。” 沈玉林问:“接风宴是贺宏鸣设的,那几个姑娘也是被他授意叫来的,药却不是他下的?” 许宴知说:“贺宏鸣本就是趋炎附势之辈,他设这接风宴送美人儿已然是在讨好,他没有必要对我们下药,如此一来反倒会让我们对他生厌。” 沈玉林思虑道:“原你说的蠢得太明显是这个意思。” “洪大人怎么想?”许宴知转言问他。 洪辰溪淡言:“下药之人恐怕正是要让我们对贺宏鸣生厌,倒不如姑且如他所愿。” 许宴知轻笑,“明日你们二人对他态度冷淡些就罢了,我已然给了他好美色的印象,下不下药于我而言没什么影响。” 沈玉林:“那我与洪大人与贺宏鸣疏远些,他交由你应酬了。” 许宴知拍拍衣袍起身,“行了,我也该走了,今夜都好好休整吧,这才是溱州的第一日,若不打起精神来,日后还如何应对?” 洪辰溪也起身,“许大人,我同你一道走。” 许宴知与洪辰溪并肩行于廊道。廊外下了细雨,洪辰溪顿步伸手向外一探,嗓音轻渺,“不知京城有雨否。” 许宴知见他顿步也立足在侧,她望一眼细雨又望一眼洪辰溪,只见他眉眼沉静,薄唇轻抿,眸中似山雾弥漫,清冷平静叫人看不清雾后实景。 “洪大人喜雨吗?”她问。 “谈不上喜,也说不上厌。” 但却适合,她想。 洪辰溪收回手,“还未谢过许大人。” 许宴知摆摆手,“今日之事谁都没料到,你已谢过一回,何须再谢。” 洪辰溪则是摇头,“谢那日听雨阁下的核桃。” 许宴知微怔,继而笑开,“洪大人,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走吧。”洪辰溪说着直沿廊道外走,许宴知便自然走到廊道里与他并肩,之后二人皆静默,廊道只听得淅淅雨声。 二人分别时许宴知无意瞥见洪辰溪右肩衣袖暗了许多,是被飘雨沾湿的。她突然想起刚出屋时是自己走在廊道外,洪辰溪顿步后自己便走到了廊道里。 许宴知也不知是不是多想,望着洪辰溪走的方向,轻笑摇头。 “少爷,袖子怎么湿了?”洪林问。 洪辰溪静言,只凝窗外细雨。 他自认冷静鲜少慌乱,可今日酒楼之事他竟慌了,并非是因被人下了药,而是狼狈被许宴知撞见。 只因撞见之人是许宴知。 他垂眸盯着衣袖。 为何会湿? 他知许宴知不喜雨。 第116章 溱州(二) 翌日沈玉林和洪辰溪与贺宏鸣他们一同商讨剿匪事宜,许宴知没参与,领着付白和张戬在街上闲逛。 “大人,咱们是要买什么吗?”张戬问。 付白道:“给你买个脑子。” 许宴知笑一声,“跟谁学的嘴这样损?” 付白挠挠脑袋,没接话。 她抬抬下巴,“去买肉饼,多买几个。” “是,大人。”张戬立马动身。 待张戬回来,许宴知拿过两个肉饼递给酒楼旁倚着的一男一女两个乞丐,她笑盈盈道:“这位大哥,我想打听个地方,劳大哥告知一二。” 那男子接了饼眼中还有警惕,咬了一口肉饼见没什么异常才将另一个未动过的肉饼递给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接过肉饼就大口大口的咬着,男人见状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慢点,别噎着。” 他之后才转过头来,见了许宴知笑盈盈的,稍稍放松了警惕,“这位公子想问什么?” “旗山在何处?” 那男子一听眉眼中多了恨意和惧意,一旁的女子更是当即呜咽,眸中惧怕明显。 许宴知微顿,“借一步说话吧。” “好。”那男子跟着许宴知走到一边,说:“公子打听旗山作甚?旗山一向匪盗猖獗,就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许宴知皱眉,继而很快舒展,“我只是有一笔生意路经旗山,可我初来乍到,不识旗山往哪条路,去了镖局无人接这差事就罢了还无人告知该如何走。” 那男子摇头,“公子还是莫要执着这笔生意了,届时不但生意做不成还会赔上性命。” “哦?这旗山的匪盗竟如此猖狂吗?我来溱州时,也见过驻守溱州的士兵,既然有兵马为何还不能将那匪盗剿灭?” 那男子深深一叹,“公子有所不知,溱州虽有兵马,也曾出兵剿过匪,但几乎都是惨败,听说过的少有胜局也是以半数兵马死伤换来的,自那以后刺史大人便不敢再轻易出兵剿匪了,这也让旗山那些无恶不作的匪盗越发猖狂,就连临近旗山的村庄都时常被他们侵扰,过往的商人更是不用说了。” “我与夫人本就白手起家做些小生意,只因一桩生意不得不经过旗山,路上被人劫了不说,随行的商人朋友皆死于匪盗刀下,我与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不做那刀下亡魂,虽然命是保住了,可我与夫人也落得如此惨状。” 那女子似是听到了男人的话,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悲戚道:“旗山上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阎罗殿里讨命的恶鬼!他们连畜生都不如!才三岁的孩童啊,才三岁!就被他们生生割开了喉咙,血流了一地!” “可怜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男人立马上前搂住她,悲切的安慰她的情绪。 许宴知给了他一张银票,声音不大却极认真,“会好的,都会好的。” 那男子接了银票当即下跪磕头,“公子良善!我名为徐浩,可否告知公子名姓?来日偿还公子恩惠。” 许宴知一扬首,付白上前将他扶起来。 她随意道:“许宴知。” “我不需你偿还,只望你日后东山再起之时也能朝他人伸出援手。” “我告诉你姓名也只是希望他日再相见,能坐下来,交个朋友。” “公子恩德,徐浩永不敢忘!” …… 之后许宴知让张戬把剩下的肉饼分给街头的小乞丐,付白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 “说。” 付白:“大人良善,可有点像……” 许宴知顿时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话。 “像善财童子。” 许宴知:“……”她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付白嘿嘿笑着,也没躲,“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 “去溱州兵马驻守营帐。” “是,大人。” 许宴知到了营帐被人拦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付白上前露了腰牌,那人连忙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大人前来,冲撞了大人,望大人恕罪。” “起来吧,”她说:“统领是何人?” 那人道:“回大人,统领是毛晋。” 许宴知往里走着,“让他来见本官。” 她大摇大摆进了驻军营地,引得众人停了操练动作纷纷来看她。 “继续练!” 许宴知闻声一看,说话之人正朝她走来,拱手一礼道:“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本官今日来是想来看看兵马情况的。” 毛晋手一伸,“大人,请。” 进了屋许宴知未落座,她走到溱州沙盘前驻足,“本官来时见将士操练,精气神正旺,眉宇间凌厉,动作稳健,不像是打不过山匪。” 毛晋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冷,“大人既是奉旨来剿匪,那应该与刺史大人商讨计策,为何会有空来此处?” 她抬眸反问,“本官不能来么?”她嘴角的笑意淡了,透出冷来。 她又道:“没怀疑过吗?将士都是好将士,为何三番五次败于山匪?” 毛晋怔住,看向许宴知的眼神多了审视,之后他以半跪之姿抱拳,“望大人明察,属下手里的这些兵个个都是坚毅果敢之辈,绝不会有贪生怕死之人混迹其中,剿匪之时更是奋勇杀敌,万不会临阵脱逃。” “这几次剿匪中,属下牺牲了不少兄弟,大人若是要责罚属下剿匪不力属下甘愿受罚,只是望大人开恩,饶过他们。” 许宴知轻睨,淡淡道:“本官问的是,你没有怀疑过吗?” 毛晋猛然抬头,紧紧盯着许宴知,想要看出她说这话的意图,半晌后终是一叹,道:“属下不敢怀疑。”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桌案,垂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再次开口,“本官借你这个胆子。” “难不成,你是想他们白白牺牲?” 许宴知的话点醒了他,他神色一下坚毅起来,“回大人,属下一直怀疑,官府内有奸细。” 许宴知依旧未抬眼只盯着面前的沙盘,指腹细细划过桌沿,“继续。” “属下虽不是什么英勇将才,但自认手底下带出来的没有一个是孬种,区区山匪定然不在话下。这几次剿匪下来,我们损失惨重,并非是打不过他们,依属下看来,似乎是那群山匪早有应对,借助旗山地势破了我们的队形反攻我们,亦或是以多对少,我们总会落得下风。” “所以属下怀疑,定是有人泄露了我们对山匪的攻打计策,旗山本就易守难攻,计策一破更是难上加难。” 许宴知缓缓抬眸去看他,“那你怀疑谁?” 毛晋摇头,“属下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 毛晋坚决道:“回大人,属下当真不知,不然方才也不会如此防备大人。” 她轻声哼笑,“起来吧。” 许宴知又走到旗山地形图面前,“今日本官来此,本官不希望被别人知晓。” 毛晋一愣,“是,属下从未见过大人。” 她手一抬,“你出去吧,本官届时自行离开。” 毛晋没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毛晋也不知许宴知是何时离开的,待他再进屋时见桌上茶水未动,已然凉透了。他一时竟有些恍惚,好似许宴知从未来过一般,可桌上茶水又昭示着的确有人来过。他交代了所有人对今日许宴知前来之事守口如瓶,他不知许宴知到底是什么人,却在听她质问时不由自主对她信任。 毛晋瞧着许宴知年纪不大,衣袍颜色素净却用料不凡,细看之下还能看到精致暗纹。分明是少年模样,却气场压人,仅是轻一抬眼质问就让人无端生寒。 毛晋下意识认为,眼前这位年轻大人与贺宏鸣之辈不同。 或许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他想赌一把,赌许宴知不会让那些将士白白牺牲,没准溱州的匪盗境况,真会因许宴知而改变。 许宴知这厢离了营帐就去了州衙。 贺宏鸣一见她便迎上来,“许大人,这是去了何处?” 许宴知笑道:“下官从未来过溱州,想着去四处逛一逛,了解了解风土人情。” 贺宏鸣道:“许大人应早该同我说的,我也好派人带着许大人去逛,给许大人介绍溱州特色。” 苏年凉凉一句,“溱州匪盗猖獗的特色?” 贺宏鸣面色有些难看,只是碍于许宴知在场又不好发作,一旁的付佥轻咳一声,暗中扯了扯苏年的衣袖。 沈玉林不动声色的引开话题,与洪辰溪继续商讨计策,贺宏鸣立马挂上笑脸跟许宴知介绍,“许大人你今儿没来,我们几位倒是商量了一套方案来。” 许宴知笑嘻嘻打断他,“计策下官就不听了,下官就是领个差事陪一陪小侯爷顺便向圣上上报剿匪情况罢了,这等要事下官还是不掺合了,下官来是等小侯爷忙完一道去喝酒的。”她说着坐到一边,自顾吃着茶点。 苏年又是一声冷哼。 付佥倒是神色自若,权当许宴知不在。 贺宏鸣起先还跟着一同商讨,但还是没忍住退出来凑到许宴知身边,他有些讪讪,“许大人,有一事还望许大人解惑。” 她挑眉笑笑,没应声。 贺宏鸣压了声,“这小侯爷和洪大人好似有些冷淡,可是我有招待不周之处?” 许宴知故作惊讶,“贺大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贺宏鸣愣了,“这是何意?” “小侯爷和洪大人这两人吧一向洁身自好注重修养,要下官说啊,贺大人此事做得未免太过了些,他们二位不像下官这么荒唐,这下药对下官而言倒是无所谓,只是对他们来说定然是羞耻恼怒的。” 贺宏鸣面色一白,连忙解释:“大人误会了,昨儿的接风宴我因接着府中传信便在许大人走后就回府了,这安排来伺候的姑娘不是已经被他们二位拒绝了吗?何来下药之说?” 许宴知依旧作惊讶状,“不是贺大人下的药?” 贺宏鸣心中惊慌,额头冒了汗,他急道:“许大人,千真万确,我只安排了姑娘伺候,真真儿是没有下过药啊。” 许宴知见贺宏鸣惊慌便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贺大人莫急,下官信你就是,他们二位那里下官也会帮忙解释一二的。” 贺宏鸣闻言这才放松不少,抬袖擦着汗。 许宴知有意无意道:“哎,可惜那月怜,生的正合我心意,却是死了。” 贺宏鸣瞬间一阵冷寒,“许大人,月怜……死了?” 她点头,“死了,就连趁着小侯爷和洪大人被下药去伺候的姑娘也死了。” 她又补充一句,“如此看来,也不怪他们二人会以为是贺大人下的药,这不都死无对证了吗?” 贺宏鸣面色有些僵,他勉强笑笑,“死就死了吧,日后我再为许大人寻个更好的姑娘。” 许宴知笑得高兴,“那就多谢贺大人了。” 贺宏鸣笑得僵硬,借口有事处理便要离开,许宴知叫住他,歪了歪头笑意无辜灿烂,“贺大人要帮下官找的也是像月怜这样的吗?” 此话旁人听着毫无深意,甚至口吻轻快。贺宏鸣却是一阵寒凉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头顶,他甚至不敢对上许宴知的眼眸,她那双眸子里分明清亮无他意却让他平白读出些意味深长的寒意来,似有若无的质问更是让他心中发虚。 像月怜这样的。 像月怜这样是贺宏鸣暗中培养的人。 贺宏鸣头皮发麻,带出一抹十分难看的笑意来,“定是会找合许大人心意的。” “诸位告辞,告辞。” 他说完便匆匆退了出去。 贺宏鸣走后他们也商讨得差不多了,沈玉林便提议散了。付佥和苏年没说什么,点点头便出去了。 沈玉林这才坐下喝茶润润嗓子,“你得了什么消息了?” 她道:“和我猜想的不错,久不能解决匪患是因官府内有山匪的奸细。” 洪辰溪道:“你怀疑谁?” 她摇头,“尚不得知。” 沈玉林抢了她手里的糕点,“你别吃了,给我。” 许宴知斜他一眼,端了糕点的盘子递到洪辰溪面前,却是在跟沈玉林说话,“你好歹一个侯爷,还抢我手里的作甚?说出去叫人笑话。” 沈玉林吃着糕点,“饿都饿死了,还在乎这些?” 洪辰溪望了一眼递来的盘子,拿了一块。 许宴知放了盘子,又问:“你们今日商讨出什么了?” 沈玉林又抢了许宴知正端起的茶盏,清了清口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按照旗山的地势制定了围剿方案,毕竟是受地势影响与前几次的方案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许宴知无奈又倒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洪辰溪,“这方案定来定去其实没什么错处,但若是有人泄露那便是无用的。” 沈玉林把喝尽的茶盏推到许宴知面前,说:“可不知这奸细是谁,如何提防?” 许宴知帮沈玉林倒茶,“你们定了几时行动?” 洪辰溪淡道:“三日后。” 许宴知蹙眉沉思,“三日来抓奸细怕是来不及。” 沈玉林:“可要延后几日?” 她摇头,“不必,就三日后,若延了时日,反倒让奸细起疑。” 洪辰溪:“倒不如此次不剿匪。” 许宴知扬眉:“你是说引蛇出洞?” 沈玉林:“以此次剿匪为饵,却不真正剿匪,那就得做足姿态,让他们相信这一次就是正式剿匪。” “嗯……”她起身拍拍衣袍,“那就得看你们二位如何让他们相信了。” 沈玉林问她:“谁都不透露吗?我觉得那个苏年应该能信任。” 许宴知摇头,“你可知方才贺宏鸣为何走得这么急?因为我告诉他下药之事还有月怜死了的消息,原他听了下药之事只是慌张我们会对他生厌,可在听到月怜死了之后神色一下就变了。” 沈玉林接话:“你已做出风流荒唐的姿态,那便是不在意下不下药的,那月怜其实不必死的,反正事后你也不会追究。只有我与洪大人会介意,所以只需将伺候我二人的姑娘灭口就是,但月怜也死了,恐怕是真正下药之人借灭口之名除掉月怜。” 洪辰溪也道:“月怜一死就让贺宏鸣有所警醒,意识到有人害他。” 沈玉林蹙眉,“所以,你怀疑苏年会是下药之人?” 许宴知轻叹,“从苏年对我的态度来看,他是最有理由想让我们对贺宏鸣生厌的,但那个付佥似乎又与苏年交好,我不只是怀疑苏年,我是连着付佥也一道怀疑。” 沈玉林点点头,“你到底是谨慎。” 他又问:“接下来做什么?” 许宴知一耸肩,“喝酒啊,方才不是说了吗?” 沈玉林嗤笑,“我当你玩笑呢,真去啊?” 许宴知:“为何不去,正是去了才能让人相信我就是荒唐只爱享乐。” 洪辰溪沉吟片刻,“那我就不去了。” “你俩都得去,还都得摆出是被我强拖着去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来,好让他们觉得我就是狗仗人势的绣花枕头。” 沈玉林一下笑出来,“狗仗人势、绣花枕头?你损起自己来也丝毫不含糊。” 洪辰溪也轻勾了唇角。 她晃晃脑袋,“你们知道我是何秉性就成,旁人我又何须在意?” 沈玉林:“要是谢辞在的话怕是要顺着你的话损你了。” “他那个贱人一向如此。” …… 第117章 溱州(三) 许宴知同沈玉林和洪辰溪他们其实并未喝多少酒,不过是在饭桌上小酌几杯。走时许宴知要装作喝的大醉,便将手搭在沈玉林肩上,微眯着眼,俨然一副醉迷糊的模样,“小侯爷,别急着回去嘛,再去喝。” 沈玉林做嫌弃又含隐怒状,“许大人若是要喝就一人去喝吧,我与洪大人还要回去早些歇息,明日早早商讨剿匪事宜。” 洪辰溪就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神情寡淡,似是不喜许宴知的做派,站得有些远。 “哎呀不就是个差事,小侯爷何必如此认真?” 沈玉林像是忍耐到了极点,紧抿着唇,眉头皱起,冷笑一声,“许大人你是不用认真,左右你得圣上恩宠,差事办的好不好全凭你一人说了算。”他说着要将许宴知扶上马车,“许大人,我等送你回驿馆,之后若许大人还想去什么地方就自己去吧,我等就不奉陪了。” 沈玉林把她往马车上带,许宴知神色恍惚任由他搀扶,沈玉林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演醉鬼演得不错,但你好歹自己动动腿,不然怎么上马车?” 许宴知轻笑,“哪个醉鬼上马车上得平稳?” 许宴知又推搡着沈玉林,“小侯爷要回自己回吧,我还没喝够呢。” 沈玉林有些不耐烦,“许大人说得轻巧,若我等扔下你,你出了什么事,我等如何负责?”他又朝洪辰溪道:“洪大人,劳你搭把手。” 洪辰溪闻言这才走过去,搀着许宴知的胳膊,他低低道:“人还没走,还在盯着。” 许宴知轻啧一声,推了推洪辰溪,“洪大人你走开,你不同我喝酒,你无趣的很。” 洪辰溪被推开后当真就不再上前搀扶了,对着沈玉林淡道:“许大人不让我扶。” 沈玉林忍无可忍,猛推了一把许宴知,“许大人若是要胡闹,我等就不奉陪了。” 许宴知踩上脚梯,装模作样与沈玉林拉扯,没注意脚下踩上衣袍,整个身子猛地往前倾,正好沈玉林被她一把推开完全来不及拉她一把。 许宴知眼看着脑袋要撞上车架,下意识想用手撑住,转念又想到醉酒之人的动作岂能如此迅速,她打算缓些动作,要撞上又不能撞得太严重。 突然胳膊被人拉住,额头上多了一只手,垫着许宴知的脑袋撞上车架。 沈玉林也连忙上前拉住她另一只胳膊,“许大人莫要再胡闹了,你若出了事,我等当真不好同圣上交代。” 洪辰溪将许宴知的脑袋撑起,许宴知迷迷糊糊的,“洪大人,你摸我额头作甚?” 洪辰溪收回手,又退到一旁去。 许宴知配合着沈玉林的动作终于上了马车,之后沈玉林和洪辰溪才相继上去。 许宴知上了马车就斜靠着,“这盯梢的能盯这么久,他不累我都累了。” 沈玉林笑一声,“还好你醉了不是这个德行,不然我可不乐意同你喝酒。” 洪辰溪轻撩车帘,半晌后才放下,“盯梢的走了。” 许宴知说:“方才多谢你拉我一把。” 沈玉林也道:“方才还把我吓了一跳,我瞧你没有伸手,怕是要硬生生撞上去。” 她耸耸肩,“醉酒之人正是神思恍惚之时,全然不知会有危险,我若不撞上去,前面的不就白演了。” 沈玉林:“我说你啊,当真是对自己太狠了些,这可都是实木,且不说届时额头会肿,这木头上的雕刻也够让你破皮出血的。” 她摆摆手,“我心中有数。” 之后三人回了驿馆。 许宴知拿了药膏去敲了洪辰溪的门。 “进。” 许宴知推门而入。 洪辰溪立于案前,烛火都集中于桌案旁,窗户开着,月光柔柔洒进来,掺杂着明灭闪动的烛光照在他身上,他提着笔却轻蹙眉,似是对下笔有难。 那支笔正是许宴知所送玳瑁羊毫笔。 “洪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写什么吗?” 洪辰溪闻言抬头,一怔,“许大人怎么来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药膏,“洪大人帮我垫了一下,手如何了?” 洪辰溪垂眸,“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许宴知摇摇头,走近几步,只问:“手怎么样了?” 走近些有光亮许宴知才能瞧得清楚些,洪辰溪是左利手,提笔的手正是方才帮她垫住额头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白皙,只是手背上一片乌青显眼,坏了美感。 她将药膏放在桌案上,无意瞥见案上散落书信。 汝有何能?朽木矣。 许宴知一愣,当即抬眸去看他。 洪辰溪神色淡淡,轻有一叹,他将笔放下,“许大人有何不解?” 许宴知直言,“何人以朽木比你?” 洪辰溪:“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许宴知背倚在窗台,静静听着洪辰溪说:“洪某自记事起,就没有对父母的印象,是爷爷将洪某养大。” “洪某浅薄,终是未能达到爷爷期望。” 许宴知笑了笑,“洪大人妄自菲薄了,世人标准不同,并非不与人同道就是浅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人之常情。” “我爹总说我性子跳脱不稳重,可饶是我这样的也能相识小侯爷,谢辞他们。这世上之道若干,总有同道之人,洪大人不必自贬。” 洪辰溪一双沉静的眼眸凝着许宴知,她倚在窗台姿态慵懒放松,嘴角噙着浅笑,眸中印着跳动的烛火勾着笑意和认真。她一袭焦月底色银织暗纹封边衣袍,此刻更像是将月光披在身上,连带着发丝都染月色。 许宴知不在朝廷便不爱盘发,自到了溱州总是马尾以冠束发。 洪辰溪勾了勾唇角,显露零星笑意,“许太傅所言有误,你很沉稳。” 许宴知眉头一挑,“这话真应该让我爹亲耳听听。” 他道:“你与谢大人他们关系很好。” 许宴知笑意加深,“谢辞他们皆是灵动之人,与他们相交是件幸事。” “谢辞看似闲散实则心思细腻,他爱玩闹却公私分明,从未耽误过正事,他最是懂我。李忠明虽思维不及谢辞灵动,大大咧咧却办事稳妥,为人仗义会为他人考虑,正直、稳重、值得人信任。小侯爷心胸大度,为人正直,不拘繁文缛节性格爽朗,肩上担着已故老侯爷的重任,心有山壑只是苦于无人知遇;小侯爷的妹妹安阳郡主也是性格洒脱之人,遇事冷静,心有思量,眼界开阔并非是困于闺阁的女子,她身上有寻常男子都做不到的气度胸襟。” “还有一人,户部尚书黎仲舒。他知我底细,我与他有同门情谊如今还有同袍之泽,他为人温润有礼,却不失趣味,心思沉稳思虑周全,会为旁人着想。” “洪大人,我在这京城中,有他们相伴算是慰藉。” 洪辰溪没明白许宴知口中“慰藉”二字是何意,他静静望着许宴知说起身边好友时的骄傲欢喜神色,似乎能想象到这么一群人聚在一起时的肆意畅快。 许宴知顿了顿,说:“而洪大人你,你如青松。” 洪辰溪一愣,半晌后才垂眸淡笑,“许大人谬赞。” 许宴知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洪大人,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或许应该和他老人家好好谈谈。” 她摆摆手,“洪大人歇息吧,我就不多叨扰了。” 许宴知说完就退了出去,脚下步子加快回房,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忘写信回去了。” …… 京城。 谢辞喝着酒,拍拍李忠明的肩,“许宴知不在,喝酒都没意思了。” 李忠明嘿嘿笑两声,“我看你就是嘴痒,许宴知要是在,你才能同他拌嘴。” 沈玉寒也笑,“你平日同宴知哥哥吵来吵去,如今他人不在京城,最念他的人还是你。” 谢辞嗤笑,“谁说的,我是担心他把小侯爷带坏了。” 沈玉寒道:“对了,我兄长来信了,说一路平安无虞,还说宴知哥哥又回喝醉了非要去林子逛。” 谢辞“啧”一声,“许宴知就这德行,不知道还以为他没醉呢。” 李忠明问:“你们可有收到许宴知的来信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静了。 片刻后谢辞冷哼一声,“就这知道这厮不靠谱,让他写信难比登天!” 李忠明刚想接话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声说话,他们三人零零散散听到几句。 “许宴知?那个仗着自己胞姐与圣上幼时有情谊就入朝当了官的富家子弟?” “啧,又是个靠家室当官的。” “我听说此人行事荒唐散漫,从不好好当差。” “许太傅的圣名怕是要被他这荒唐子给毁了。” 突然“咚”的一声,正在说话之人面前的桌上多了个腰牌,那人被吓得猛然起身后退,匆忙中被椅子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谁!”另外那人虽没摔倒却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腰牌上有,你不认字吗?”楼上传来冷冷一声。 那二人同时往楼上看去,只见两男一女正立于扶手边,皆是冷脸。 站着的那人瞥了一眼那腰牌,当即愣在原地,颤颤巍巍跪下:“大人恕罪,草民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 一旁摔倒刚起身的人也立马跪下,“大人恕罪。” 谢辞冷哼一声,“那你们可知罪在何处?” “这……这……” 李忠明大呵一声,“这什么这!肆意污蔑朝廷官员,你们有几个脑袋用来砍?” 李忠明这一声让整间酒楼都静下来了,沈玉寒也道:“你们口中那个靠家室入朝为官的富家子弟许宴知曾到广陵彻查私铸铜钱一案、曾远赴延州赈灾百姓、还改了和亲旧制不再以牺牲女子换取所谓和平,眼下还亲自奔赴溱州剿匪,你们可知,花沅灯节那夜若不是他,你们岂能——”她指甲陷入手心,因气愤逼得眼眸泛红,话音都在发抖。 谢辞低声拦下她,“玉寒,花沅灯节的事不可让百姓知道。” 酒楼静悄悄的,也不知是谁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像这样的官家子弟,认真做事的能有几人?暗地里领了别人的功劳也未尝可知。”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自己眼界太低心胸狭窄,你又能知道什么?”李忠明蹙眉道。 谢辞冷道:“许宴知是世家子没错,可你们可曾听到过他在京城中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可曾像纨绔公子一般扰百姓安宁?既然从未见过又怎么能轻易对他妄下定论?” 沈玉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许太傅的圣名绝不会因许宴知而毁,我相信诸位皆是有心有眼之人,你们扪心自问,许家每年都食粥行善,建了多少善堂救了多少贫苦孩子?这样的家风养出来的孩子岂会是纨绔之辈?许宴知虽年少为官但一向堂堂正正,所做所思皆为百姓,诸位怎能因一时不了解就妄加诽谤一个朝廷官员?” 底下渐渐有了动静,“就是就是,我之前还见过这许宴知呢,人家虽是官但完全没有摆架子。”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之前看见他在路边吃馄饨时往人家掌柜的小女儿手里塞银子。” “我好像也遇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宴知,只知道是个年纪轻轻的儿郎还穿着官袍就去帮一老者抬重物,最后污了官袍也只是笑一笑作罢。” ……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提议道:“道歉,你们二人得给许大人道歉。” 那二人面色煞白,冷寒直冒。 他俩哆哆嗦嗦道:“是我等失言,污蔑了许大人。” 谢辞冷冷一句,“若再有下次,我只能请你们去大理寺喝喝茶了。” “是是是,草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再也不会肆意污蔑了。” 李忠明手一抬,“滚。” 他二人连滚带爬出了酒楼,谢辞换上笑脸,“诸位继续。” 三人回了座位,沈玉寒气还没消,“这些人真是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妄加议论。” 谢辞则是眯了眼,“许宴知刚去了溱州就出了这档子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李忠明愤愤,“不会又是那个老匹夫吧?” 谢辞摇摇头,“不知道。” 沈玉寒问:“那要查一查吗?” 谢辞点头,“还是查一查的好,许宴知人在溱州,我们就得帮他顾着些许家,若真有人在背后捣鬼,我们得替许宴知守好后背。” …… 溱州。 许宴知起得早却故意磨了许久才去议事厅,苏年依旧没给她好脸色,付佥倒是没什么神色。 贺宏鸣凑过来,“许大人,休息得怎么样?” 她耸耸肩,“还成,就是床榻太硬了些,与京城的差太远。” 贺宏鸣当即道:“那我给许大人换一张,多垫些软垫。” 沈玉林蹙眉提醒,“许大人,你来迟了。” 许宴知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可曾碍了你们?” 贺宏鸣连忙说:“没有没有,许大人哪里会碍了我们。” 沈玉林毫不客气,“圣上让许大人来不是来享乐的。” 许宴知冷哼,“小侯爷管好你自己吧。” 许宴知和沈玉林闹不愉快众人皆看在眼里,苏年对待沈玉林明显比对待许宴知好得多,付佥似乎也更爱同沈玉林和洪辰溪说话。 贺宏鸣小心翼翼道,“许大人,这不太好吧,他毕竟是侯爷。” 许宴知冷笑,眼底浮现不屑,“一个空职的侯爷罢了,我可是天子信臣,他就算是侯爷又如何?” “届时只需我在上报的内容中改一改,谁知剿匪是他的功劳?” 贺宏鸣笑意明显,讨好道:“许大人,这上报的内容……” 贺宏鸣的心思不言而喻,许宴知似笑非笑,“那就得看贺大人的态度了。” “好好好,许大人,我的态度是极好的。”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那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去街上逛逛。” “好,许大人慢走。” 第118章 溱州(四) 许宴知整日不踏足议事厅,沈玉林不满之色明显却又生生压下,贺宏鸣见状更是确定沈玉林与许宴知不和。贺宏鸣心思何其通透,当下便知岂是许宴知与沈玉林不和?怕是许宴知背后的君主不信任沈玉林,不然也不会放任许宴知同沈玉林二人起嫌隙。 只是贺宏鸣不知,每每夜里许宴知都会做贼似的去翻沈玉林的窗户。 “啧,下雨了。”许宴知抱怨一声,从窗户上跳下来,往桌上扫一眼,“有吃的吗?饿死了。” 沈玉林将一盘糕点递给她,“你整日在外闲逛,竟到此时还未用膳?” 许宴知咬一口糕点,“哪里闲逛?我让付白顶了我在醉春楼待了一天,我领着张戬去旗山上查探地形。” 洪辰溪递上一杯热茶,“可有何发现?” 许宴知接过茶水抿一口,摇头,“这旗山上的地形确实复杂,不好攻。” 她又道:“明日便是定下的剿匪之期,贺宏鸣他们相信没有?” 沈玉林点点头,“这几日准备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应是无人起疑,你呢?你那边安排妥当没有?” 许宴知笑得狡黠,“明日,等着看好戏便是。” 说完她打开窗,叹了一声,喃喃道:“好端端的下什么雨。” 沈玉林也笑,“要不今儿还是走门吧。” 许宴知摇摇头,“明日好戏开场,若此时被人察觉,岂不功亏一篑?” 她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淋淋雨而已,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 翌日清早,沈玉林和洪辰溪早早在旗山脚下整装待发,苏年、付佥以及贺宏鸣皆等着沈玉林一声令下往旗山进发。 昨夜下雨,今晨却是烈阳,不消片刻众人都出了一层薄汗。贺宏鸣问沈玉林,“小侯爷,我们何时进旗山?” 沈玉林蹙眉,“再等等。” 沈玉林这话一出众人皆明了,如此紧要关头能让小侯爷等的,除了许宴知还能有谁?苏年面色不佳,冷冷道:“小侯爷还是注意些时辰,剿匪不是儿戏,岂能因一人耽搁?” 就连往日神色平淡的付佥都蹙起了眉。 众人在阳光下等了快有半个时辰,终于见得许宴知骑于马背悠哉而来。 “哟,实在不好意思,我昨儿喝太多了,今儿没起来,没耽搁什么吧?” 贺宏鸣笑道:“不耽搁,不耽搁,许大人来得正好。” 沈玉林冷笑一声,“出发吧。” 许宴知抬了手,“诶,小侯爷身份尊贵,此等危险之事岂能让小侯爷涉足?不如由我替小侯爷进旗山?这样一来,后方有小侯爷坐镇,届时也不会乱。” 沈玉林当即冷下声,“许宴知,你别太过分!” 许宴知眉头一挑,眼眸一睨,耸了耸肩,笑得略带得意猖狂,“过分?哪里过分?我这不是替小侯爷你着想吗?圣上也是担心小侯爷安危,不然又怎么会让我与小侯爷一同前来呢?” 沈玉林紧紧攥着缰绳,眉眼冷意如寒霜骤降,他紧盯着许宴知,周身怒意逼人。许宴知微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同沈玉林对峙,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许宴知意义不明笑了笑,“小侯爷别忘了安阳郡主还在京城等你平安归去。” 洪辰溪冷淡开口,“许大人是想一个人去吗?” 她哼笑,点点头,“怎么?我一人去不得?” 付佥道:“许大人三思,虽说此次剿匪胜算很大,但毕竟匪盗凶险,许大人一人领队怕是不妥。” 许宴知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贺宏鸣,“贺大人同我去。” 贺宏鸣眼眸一亮,当下就应声,“剿匪计策万无一失,我与许大人二人同去足以应付那些目不识丁的山贼。” 许宴知弯了嘴角,微歪歪头,“诸位谁还有异议?” 众人都未出声,许宴知扬声一句,“出发。” 众人还有些犹豫,而毛晋却是二话不说就跟着许宴知而去。 许宴知驾着马,扬声喊一句,“小侯爷,山脚下就靠你守着了。” 苏年望一眼沈玉林:“小侯爷当真是好脾气。” 沈玉林沉着脸一言不发。 许宴知现下抢了沈玉林领队之职,无非就是明摆着要抢沈玉林的功劳,届时剿完匪沈玉林也捞不到半分好处。 许宴知这厢背着弓箭上了旗山,一路同贺宏鸣说说笑笑,全然没有要剿匪的紧迫,他们到了万林口,许宴知便不动了。 她拿下弓箭,对准了一只山鸡。 贺宏鸣陪许宴知在万林口等了许久,她迟迟不提再进发的事,反而猎了不少动物。 贺宏鸣不解,“许大人,我们何时剿匪?” 许宴知一挑眉,“谁同你说要剿匪?我分明是来打猎的。” “这……这……”贺宏鸣一脸惊讶,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许宴知打断,她问:“贺大人是想剿匪还是想同我打猎?” 贺宏鸣不明就里,但见许宴知笑眯眯的,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连忙擦了擦额头的汗,“自然是听许大人安排。” 贺宏鸣暗暗瞥一眼身后跟着的人马,却见统领毛晋面上丝毫没有无奈和怒意陡然心下一寒,酥麻之感顿时席卷全身。 原来,连毛晋都知道今日不是剿匪。 贺宏鸣当下便有不祥之感,仿佛自己被人一步步引入深渊一般,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贺宏鸣身子彻底冷下来,他擦擦额头冷汗,“许大人,咱们就只是打猎吗?” 许宴知笑得灿烂,“打猎是其次,重要的是等我放出去的兔子回来。” 许宴知话音刚落,前方迎面驶来两辆马车,一辆是从断崖方向而来,另一辆是从林坡崖方向而来。 两辆马车停在许宴知面前,“大人,断崖一路安全。” “林坡崖一路安全。” “哦?”许宴知眼底闪过玩味,“那就是鹰崖有人埋伏了?”她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贺宏鸣见许宴知仍无走意,小心翼翼问道:“许大人,放出去的兔子还没回来吗?” 许宴知指尖轻点缰绳,“还差一只,这一只怕是要遭点罪了。” 贺宏鸣陪着许宴知等,越等他反而心静下不少,回想起方才那从不同方向而来的两人,一个是从断崖,一个是从林坡崖。 旗山地形复杂,山中断崖、林坡崖和鹰崖三处最适攻上旗山。贺宏鸣记得很清楚,他们商讨的方案中,是要从林坡崖攻入旗山。 他想不明白许宴知此番是为何。 可他又不敢问。 又过了一会儿,从鹰崖方向来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与方才的两辆截然不同,这辆马车显然有被人破坏的痕迹,车夫是许宴知身边叫付白和张戬的人。 他二人身上皆有打斗痕迹。 付白说:“大人,确定了,鹰崖埋伏了众多山匪。” 张戬有些疑问,“大人,属下不明白,百姓都传这旗山匪盗惨无人性,为何今日他们只抢钱财,不害性命?” 许宴知笑眯眯的,“自己想。” 她驾马折返,“贺大人,最后一只兔子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贺宏鸣连忙跟上。 他们返回山脚下时许宴知朝着苏年勾唇一笑,“苏大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沈玉林当即道:“拿下。” 苏年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压制住了,他怒气冲冲瞪着许宴知,“你什么意思?” 付佥也懵了,但还是道:“许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宴知抱着手,居高临下睨着苏年,“应该是苏大人该同我们解释解释吧。” 苏年想要挣扎却被压制得更紧,他死死盯着许宴知,“许大人未免欺人太甚!京城来的又如何?天子宠臣又如何?我再不济也是溱州长史,你怎能如此对我?” 许宴知收敛了笑意,面若寒霜,“那敢问苏大人为何要勾结山匪?” “你胡说!我何时勾结过山匪?” “前些日子你们商讨的剿匪方案中,贺大人所知是从林坡崖攻入旗山,付大人所知是从断崖攻入,而苏大人你知道的是从鹰崖攻入。那么请问为何只有鹰崖埋伏了山匪,而其他两崖皆无人?” 苏年冷冷一笑,“难道他们山匪就不能有所防备?不过是恰巧在鹰崖设防罢了。” “可今日是山匪休息闲散之日,谁会在今日设防?”许宴知冷眼望着苏年。 苏年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付佥僵在原地,“苏年,你……” 苏年冷笑,“我如何?” 贺宏鸣脑中如轰鸣一般半晌没反应过来,“苏大人,你竟与山匪勾结?难怪我溱州匪患如此严重,竟是因为有你在暗中通风报信?” 苏年大笑出声,“是我又如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朝廷俸禄如何够我花销?我若不与山匪勾结又如何获得钱财?” 沈玉林眸中寒凉隐有失望之色,“苏年,身为朝廷官员与山匪勾结,你可知罪?” 苏年身子僵了僵,片刻后便不再挣扎了,任由人将他压制,犹如提线木偶一般毫无生气,他嗓音微寒,“知罪。” 沈玉林轻叹,“带下去。” 回去的路上沈玉林仍在感叹,“我甚至从未怀疑过苏年,我只道他为人直率,不喜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许宴知只淡言:“知人知面不知心。” 洪辰溪问:“你怎知今日是山匪休息闲散之日?” “之前我在街上闲逛时曾救济过一对落难夫妇,男的名叫徐浩,他前些夜里曾寻过我,同我说起他当时被山匪劫路时的一些细节。” “徐浩当时听到那山匪之间交谈,‘干完这一票,明日终于得以休息了,这每个月来我最期盼的便是明日’。徐浩同我说了日子,我一听正是今日。” 沈玉林点点头,“所以你才不让我另改他日。” 沈玉林又想起什么,“一会儿审问苏年,让我去吧。” 许宴知:“需要我陪你吗?” 他摇摇头,“就我去吧。”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我知你欣赏他,可毕竟事实摆在眼前。” “嗯,我有分寸。” …… 牢中昏暗,仅有微弱烛火闪动。 沈玉林静静望着苏年,“你为何要与山匪勾结?” 苏年垂着头,昔日官袍脱身,只着囚衣。他只静静坐着,整个人隐在暗里,宛如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沈玉林又说:“我查过你的卷宗,你娘身子不好,她老人家最骄傲的便是有个当长史的儿子。” 苏年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终于掩面而泣。 “你所图钱财,是为了给你娘看病吧?” 苏年哽咽道:“能不能……别告诉我娘?” 沈玉林静默片刻,“好。” 苏年终于肯开口:“我娘的病不能根治,只能一直用药吊着,而药中有几味药材价格不菲,饶是长史俸禄也供养不起。” “我走投无路之时有个人来找我,他自称是旗山匪首范旗方,他说他想同我做笔生意,他知道朝廷加大了剿匪的力度,所以让我在剿匪之时提前透露攻打计策,而作为交换,他会给我送来钱财,让我给我娘看病。” 沈玉林:“所以你就答应了。” 苏年哀嚎,“我没办法!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如果不答应,我娘就喝不起药了,没了药她会死的!” 沈玉寒又是一叹,“国有国法。” 苏年身子一抖,低低道:“我知道,我也不求别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只希望你们能瞒一瞒我娘。” “侯爷!侯爷!”小吏急匆匆跑来。 “侯爷不好了,苏母上吊自缢了,只留下一封信。” 苏年猛地起身,紧紧抓住牢门,“你说我娘怎么了!你说我娘怎么了?” 沈玉林蹙眉,“怎么回事?” 小吏道:“也不知是谁漏了风声,说苏大人为钱财勾结山匪,苏母听闻后只留下一封信就上吊了,我们的人去的时候,苏母身子都凉了。” 苏年呆愣在原地,片刻后跪在地上大哭。 沈玉寒将小吏手中的信递给苏年,终是没再继续审问。 苏年颤抖着拆开信。 “苏年吾儿,为娘病重拖累,误了吾儿大好前程,自知罪孽无颜面对吾儿孝义,今唯有一死方可不拖累吾儿,吾儿不必伤怀,为娘心甘情愿,愿来生再续母子情谊,届时为娘定不会拖累。” 牢房中传来崩溃嘶声,沈玉林心下不忍,退出了牢房。 牢房外许宴知在等他,见他面色不佳,她问:“怎么了?” 沈玉林嗓音有些沉闷,“苏母死了,苏年为财也只是为了给他娘看病。” 许宴知长舒一口气,“溱州路边有很多乞丐,他们曾经也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可因匪盗个个家破人亡,流落街头。” “沈玉林,他们也难。” “饶是苏年再有苦衷,他与山匪勾结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事实也改变不了。” “正因他是官,他才最是不该。” 沈玉林静静听完,“我明白。” “他自有律法处置。” 第119章 溱州(五) 许宴知本不想过问沈玉林审问苏年,但沈玉林同她说:“苏年想见你。” 许宴知正盯着旗山的地形图,闻言顿了顿,“他最是厌烦我,为何要见我?” 沈玉林摇摇头,“你去见吗?” 许宴知提着笔,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图纸上,“我知道了,一会儿去。” 沈玉林点点头又顺着她的笔尖去看,“标得如何了?” “还差几处。” 沈玉林环视一周,“洪辰溪呢?” 许宴知头也没抬,“付佥方才来过,他将洪辰溪叫走了。” “叫他作甚?” 许宴知笑一声,“自然是觉得我与苏年不对付,苏年的事也不好当着我的面说。” 沈玉林径自坐下,“苏年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也已经认了罪,付佥还想做什么?” “等洪辰溪回来你问问就是。” 沈玉林突然想什么,“玉寒回信,谢辞骂了你整整一页,晚些我拿给你看。” 许宴知笔尖一顿,垂眸片刻终是没忍住,“不是,他有病吧。” 沈玉林:“他怪你不写信。” 他又问:“你写了吗?” 许宴知点头,“写了,写给我爹,写给谢辞他们,回信晚两日应会到。” 沈玉林笑眯了眼,“你猜谢辞回信会说什么?” “阴阳怪气,骂我不是东西。”许宴知再次动笔。 沈玉林点点头,“我猜也是。” “大人!侯爷!不好了!苏年在牢中自尽了。”小吏急匆匆赶来通报。 沈玉林面色一变当即起身。 许宴知也放了笔,蹙眉问:“现下人怎么样?” 小吏喘着气回道:“现下……现下被拉回一条命来,没死。” 沈玉林这才松下气来。 许宴知望一眼沈玉林,“我现在去见见苏年。” …… 苏年面无血色的躺在牢房床板上,他闭着眼一言不发。他手腕上缠着纱布,就这么无力的垂在身侧。 许宴知踏进牢房,道:“你为何想见我?” 苏年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死之前想解个心中疑惑罢了。” 有狱卒给许宴知搬来椅子,她撩撩衣袍坐下,“你有何惑?” “许宴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倒是奇了,“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苏年坐起身来,背靠着墙,紧紧盯着她,“我只是不希望小侯爷在你这样的人身边做事。” 她笑,“我这样的人?” “我自认看清了你是什么人,可那日剿匪之时我却看不懂了。” “我原以为你就是仗着家室恩宠的闲官,肆意妄为,万事以自己为主。可为何偏偏是你?是你抓出了我。” 许宴知将佛珠拿在手中,用指腹一颗一颗划过珠子,“你真正想说的,是我这样与贺宏鸣一般无二的人会害了小侯爷?” 她垂眸,“苏年,我与小侯爷之间不用你操心。” 苏年冷笑,“你与小侯爷不合,人人皆知,难保不会对小侯爷出手。” 许宴知低低笑着,“我原也没想过,你竟愚蠢至此。”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瞧不明白,小侯爷明白。” 苏年猛地意识到,“你与小侯爷一直在演戏?” 她轻笑抬眸,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锋,“为何寻死?” 苏年垂了头,“我总归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晚。” 许宴知定定望着他,“倘若贺宏鸣不是刺史,你或许也不会在他手底下流落至此。” 苏年愣了愣,后似嘲似笑一声,“你知贺宏鸣秉性,又为何还要同他周旋?” “自己送上门的罪证,我为何要拒绝?” 苏年深深叹一声,之后又说:“范旗方这人极为谨慎,就算没了我,你们也很难攻下旗山。” “切莫掉以轻心。” 许宴知起身,淡淡一句,“多谢提醒。” 她出了牢房,苏年又叫住她。 “劳你给小侯爷传一句话,若有来世,苏某愿早些与他相识。” 许宴知静了片刻,“你可以自己亲口告诉他。” 苏年摇摇头,“我无颜再见他。” 许宴知微一颔首,“好。” 她快要走出牢狱时突然顿步,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提了步子往回走。跟随的小吏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连忙跟紧了许宴知的脚步往回赶。 还是晚了一步。 苏年直直倒在地上,面容满是鲜血,墙上也沾染了血迹。 小吏见状连忙打开牢门,伸手探了脖颈,最后摇摇头,“大人,没气了。” 许宴知静静望着苏年的尸体,半晌没出声。 她转过身,缓步出了牢狱。 “去告诉小侯爷,苏年死了。” “是,大人。” 付白和张戬正等她,见她出来便迎上去。 付白:“大人,瞧你面色不对,可是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却是问张戬,“让你自己想的问题,你想到了吗?” 张戬挠挠头,“大人,属下回去细想了想,那日属下同付白装作商人压着货物过鹰崖,鹰崖因苏年泄露给了范旗方所以有匪盗埋伏在那儿,而属下在那时经过匪盗既不想就这么放过我们也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官兵,所以他们才只劫财不杀人。” 许宴知笑而不语。 张戬心急追问,“大人,属下说得对不对?” 许宴知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淡笑夸他有点长进。 张戬一听笑眯了眼,付白拐拐他,“匪盗不杀我们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 张戬一愣,“这怎么可能?若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他们更是恨不得杀了我们。” 付白同他解释,“他们知道我们是为官府探路的,劫我们的财物而不杀我们一是因为要让我们回去传消息,让官府知道鹰崖有匪盗,借此引官兵前来好让官兵中他们的圈套,二是官府本就多败少胜,我们二人若回不去那便是遭了不测,这会激得官兵奋起攻打,就算攻不下鹰崖,也会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 张戬还是不解,“他们怎知我们是官府的人?” 付白瞪他一眼,“你忘了出发前大人让我们换的靴子了?” 张戬这才恍然大悟,“那是被遮了绣纹的官靴,虽看不出绣纹但靴底是官靴特制,既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有所隐藏又要让他们猜到我们的身份。” 张戬又问许宴知,“大人,那属下方才说的错处是什么?”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假设他们不知你二人官府身份,他们当真怕打草惊蛇何不干脆灭了你们的口为何还要放你们回来?他们难道不怕你们原路返还后遇上官兵再向官兵泄露鹰崖有匪盗?” “官府若有人探路,那便是十有八九要打的,若无人探路,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官府便不会轻易攻打。” 许宴知又说:“他们若不知道你们官府身份,那你二人必死无疑。” 张戬点点头,“所以大人一早就算好了这一点。” 付白嬉皮笑脸,“那是自然,我就知道大人才舍不得让我们去丢命。” 许宴知嗤笑,“谁说的,你的命我还是舍得的。” 付白耸耸肩,“那大人要属下的命,属下给大人就是,任大人差遣。” 许宴知淡笑,再没接话。 之后许宴知同沈玉林说:“苏年死前曾托我给你带句话。” “若有来世,他希望能早些与你相识。” 沈玉林沉默良久,只微颔首。 他又道:“前些日子你不在议事厅,苏年对我很热络,我觉得他为人太直易得罪人,又欣赏他的刚直不阿。他一向同我有什么说什么,不顾及我侯爷的身份,这让我很放松,或许认识得再早些,我与他应是能成为好友的。” 许宴知立在他身侧,“他或许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但他不是一个好官。” 沈玉林勾唇浅笑,“你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委婉。” 她直言:“你也不是喜欢说话委婉之人。” 洪辰溪这时从外头回来,“苏年……” 沈玉林点点头,“撞墙而亡。” 许宴知撑着下巴,“付佥找你何事?” 洪辰溪说:“为苏年求情。” 她“哦”一声,“你如何回他的?” “依律法行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正是午时稍过,许宴知有些犯困,她垂眸略带倦意,打了个哈欠,“付佥一向与苏年交好,有此举倒也能体谅。” 沈玉林给她倒茶,“困了?要不去歇会儿在商讨接下来的事?” 她将茶喝尽,捏捏眉心,“此刻睡下了,一会儿怕是懒怠得起不来,也就这一会儿有困意,等一会儿过了就行了。” 洪辰溪望她片刻,“你就在这靠着眯一会儿,我和小侯爷先熟悉一下你标的图。” 沈玉林也道:“眯一会儿吧,这事急也急不来。” 他二人都如此说许宴知便不再客气,寻了椅子靠着身子,用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沈玉林和洪辰溪就在一旁静静看图,半晌后沈玉林轻轻笑一声,洪辰溪闻声抬头去看,沈玉林正盯着许宴知瞧。 洪辰溪顺着沈玉林的目光去看,许宴知虽用手撑着脑袋,却还是控制不住微幅度的点着脑袋,似是感觉姿势不太舒服,她睡梦中轻轻蹙着眉。 沈玉林低低同洪辰溪道:“睡着了才觉安生些。” 洪辰溪勾了唇角,没应声。 洪辰溪莫名想到那日的听雨阁,许宴知也如今日一般沾带慵懒,微睁的双眸似猫儿懒起,半滞的灵气透出些轻松适然。 许宴知眼皮稍动了动,缓了片刻后醒了。 “我梦到谢辞了。”她说。 她继续说:“谢辞这厮抢了我所有珍藏的酒。” 她静了片刻又说:“我好像没有珍藏的酒。” 沈玉林:“……” 洪辰溪淡笑继续去看图纸。 许宴知起身却一动不动,沈玉林问她:“你又怎么了?” “麻了。” 沈玉林调侃,“你这一动不动,跟呆子似的。” 许宴知斜他一眼,“这世上好听的话这么多,你偏生一句不说。” 沈玉林笑,“也不是不说,主要是分人。” 许宴知当即要去踢他,可每走几步都要“嘶”一声,沈玉林乐得大笑,“歇了吧你,过来坐着。” 许宴知坐到他身旁,“图看得怎么样?” 洪辰溪接话,“差不多了,你标得清楚,不难看。” 沈玉林点头,“你有何计划?” “若是正面交锋,范旗方他们比我们更熟悉旗山,我们得不到好处,只能趁其不备。” “趁其不备的话,路可不好找。苏年曾同我交代,范旗方的匪寨隐秘,道路也只有他们寨子里的人知道,官府的人上山去寻过,皆是不见匪寨踪影。” 许宴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玉林一下皱眉,“怎么?要把自己送进贼窝?” 洪辰溪:“不行。” 许宴知:“那洪大人去。” “好。” “不行,洪大人不会武,出了事怎么办?” “好”是洪辰溪应下的,“不行”是沈玉林说的。 许宴知笑眯眯的,“我也觉得不行。” 沈玉林道:“那我去。” 许宴知和洪辰溪异口同声,“不行。” 许宴知说:“你身为主帅,你进了匪窝,谁来统领官兵?” “所以,”她勾起笑意来,“还是我去最合适。” 沈玉林回过味来,“你故意的。” 许宴知一脸无辜,“这何须我故意,你细想想,情况是不是如此?” 沈玉林瞪她一眼,“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大体也只能是我被人绑进范旗方匪寨,我会沿路留下记号,皆是你们根据我留下的记号寻到匪寨外等候,我会找时机放出消息,届时你们再攻进来。” “具体的,也只能等我进了匪寨后见机行事了。” 沈玉林还是有些犹豫,“你当真要去?” 她点头,“去,为何不去?” 洪辰溪静静听完,“我也去。” 许宴知侧头看他,对上他沉静的双眸,他说:“我不会武,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沈玉林当即拒绝,许宴知却只问:“伤了算谁的?” 洪辰溪定定道:“生死有命。” 许宴知似笑非笑,应下了。 沈玉林还想再说什么,许宴知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开口了。 走时许宴知望着洪辰溪背影若有所思。 生死有命。 她越发好奇了,洪辰溪此行的真正目的。 第120章 溱州(六) 许宴知很少会穿暗色,她总觉沉闷。 谁也没想到往日偏爱浅色的许宴知会着一袭墨色。她以白玉发冠束好马尾,内里净白银纹交领,着墨色织银圆领窄袖外袍,袖口被黑色山甲护腕束起,腰间革带以银线缝制所镶玉扣温润通透,坠着一块精致玉佩,她脚踩墨底银绣的靴子,显得整个人深沉且矜贵。 许宴知朝沈玉林招招手,露出白皙手腕上的佛珠来,她眯眼笑着,“人到齐了吗?该走了吧。” 沈玉林盯着她微怔片刻,“再等等,洪辰溪还未到。”后又绕着她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看,“我印象中,你还未穿过这等深色。” 许宴知问他:“不好看?” 沈玉林摇头,“不是不好看,是不合适。” 沈玉林觉得许宴知鲜活,墨色总衬得她深沉许多,像是压了她的性子,人都沉稳下来。 许宴知闻言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不适合我,可是浅色不耐脏。” 沈玉林笑了,“说的也是。” “久等了。”洪辰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宴知和沈玉林同时转身去看。 洪辰溪也是墨色衣袍,但相较于许宴知的矜贵他的墨色就低调得多。洪辰溪的墨色衣袍所用是黑线并非银线,衣料不凡但仅有暗纹,圆领广袖且腰间革带无玉佩。洪辰溪与许宴知相反,他更偏爱于深色也更适合深色,颀长清瘦的身躯被墨色包裹,眉眼清淡唇角放松,眸中沉静漆黑如夜中清月,整个人气质清冷文雅如晨间山林笼罩薄雾一般清寒疏静。 许宴知的眼神与洪辰溪短暂接触后他轻轻错开,“可以出发了。” 许宴知点点头,手一伸示意请洪辰溪先上马车。 洪辰溪也未推拒,撩了衣袍上去。 付白神色有担忧,“大人,真不带我和张戬吗?” 许宴知摇头,“此行只我与洪大人和洪林三人,匪盗绑我二人足矣,洪林得回来送消息,若旁的人跟着那匪盗会赶尽杀绝。” “可是——” 许宴知打断他,“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付白脑袋一垂,“是,大人。” 许宴知上了马车,“出发。” 马车里很静,许宴知知晓洪辰溪话少便也不多话打扰他,她撩起车窗的帘子去看路途之景。 洪辰溪则是安静看书。 马车是从城中出去,在经过街市时马车为让路稍停了片刻,正巧有一妇孺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经过,因要等对面马车先过堵了不少人,所以只能停在马车旁等候。那小姑娘一抬头瞧见车窗里许宴知的脸后目光就不愿移开,许宴知觉她可爱便朝她笑了笑,引得小姑娘当即红了脸却还是要盯着她看。 旁边的小男孩顺着小姑娘的视线也看向许宴知,微怔了怔后蹙眉瞪她一眼,朝她做了个鬼脸,松开那妇孺的手跑去牵小姑娘的手,他挡住小姑娘的视线,气呼呼的说:“不要再看了,我娘说了,长得越好看的越会骗人,你娘没告诉你要对陌生人有所防备吗?” 许宴知当即轻笑出声,“真酸。” 她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小男孩听到,他背对着马车只能瞧见发红的耳朵。小男孩似乎还说了什么她却听不见了,因为马车先一步动了。 “什么?” 马车内原本是静的,洪辰溪察觉马车停下便抬眸一看,他瞧见许宴知手指轻轻撩着车帘,唇角沾染笑意的望向车外,眉眼是轻松惬意的,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有趣之事。 洪辰溪不由出了神,想到许宴知似乎从未穿过墨色,方才见到时他还有些惊讶。许宴知本就白皙,墨色衬得她清贵又添了深沉,她眉眼清润总含笑意,将这一身墨色融合得很好。 洪辰溪觉得许宴知穿深色,合适又不适合。合适是她能撑起这墨色来,人更加清俊明朗又不失稳重矜贵,而不适合是她鲜动本性不该被重色压制。 洪辰溪本就愣神,又突然听许宴知开口说了什么,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许宴知含笑摇摇头,“没什么。” 她又道:“打扰你看书了吗?” 洪辰溪摇头,“没有,这本书我已读过了,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许宴知点点头,“洪大人不紧张吗?” 他一抬眉,“不是有许大人在么?” 许宴知笑了,“洪大人倒是信任。” 马车出了城,往旗山方向去。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猛地停下。 洪林在外大喊,“少爷,有山匪。” 许是是看他们人数太少,拦住他们的匪盗甚至不屑出手,朝他们喊了一声,“识相的把钱财交出来,今儿你们运气好碰上爷心情好,你们若乖乖交出钱财爷还能考虑考虑放你们一马。” 许宴知望一眼洪辰溪,二人相视颔首。 她掀开帘子,“山匪?你们是哪一路山匪?” 为首匪盗脸上有道骇人的刀疤,他见许宴知露了脸愣神片刻,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郎君。 刀疤脸冷冷道:“怎么?经过我旗山难道还不知我们是哪路爷爷?” 许宴知蹙眉,埋怨似的朝马车里的人说:“都怨你,你同你爷爷发生龃龉要闹出走偏生还要拽上我,现下好了,到了这叫什劳子旗山来了,还遇到了山匪。” 末了还抱怨一句,“本少爷快被你坑死了。” 刀疤脸听了许宴知的话当下便觉她与马车内还未露面的那位定然不是溱州人,还是个闹出走的世家公子,绑了他二人说不定能狠狠索要一笔赎金。 刀疤脸见许宴知没有半分惧色,心中稍有疑虑,他问:“遇到山匪都面不改色,你们这些世家公子的胆量都这么大了吗?” 许宴知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你们所图不过是钱,我们给你就是,你方才也说了,我们给了你钱,你们就放我们走的。” 刀疤脸哈哈大笑,有些轻蔑,“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连山匪说的话都敢信?” 许宴知这才面色一变,眉眼带了慌乱,“你……你们说话不算数,我们可以把钱给你,你们必须放我们走,这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刀疤脸耸耸肩,“我说了,那又如何?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又能如何?” 马车内洪辰溪微带隐怒的开口道:“阁下既已经说了只要我们给了钱财阁下就会放我们走,阁下岂能反悔?” 刀疤脸笑得猖狂,“你们这些富贵公子还真是天真,别忘了我们是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有什么道义可言?”他说着手一抬,周围的山匪便围了上来。 洪林是车夫打扮,挨了几下便被他们压在地上,他喊着,“公子快跑!” 刀疤脸冷冷笑了,“跑?你们能跑得了吗?” 他们的人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刀疤脸扬声说:“我说二位少爷,识相点自己下来跟我们走,不然我这群手底下没轻没重的弟兄们就不知会怎么对待你们了。” 围在马车外的山匪用刀用剑的都有,他们用手里的刀剑敲打着马车周围,哄笑着:“乖乖下来吧,细皮嫩肉的贵公子,不然一会儿就要吃苦头咯,哈哈哈……” “别敲了,我们下来就是。”洪辰溪说。 许宴知和洪辰溪一同下了马车,周围的山匪瞧清楚了他二人的模样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二人容貌皆为上乘,又同是墨衣,唯一的区别是衣线不同,但却都具世家气质。 洪辰溪微含怒意:“你们想怎样?” 刀疤脸:“自然是要委屈二位少爷到我们旗峰寨喝喝茶了。” 他们把洪林放了,让他回去给家中报信,又将许宴知和洪辰溪的手绑上,又在他们的头上套了黑布袋。许宴知和洪辰溪分别被关进竹笼里,由人用扁担抬着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宴知终于被放下,头上的黑布袋被人取下,她得以重见光亮。 眼前的匪寨很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易守难攻。她心有些沉,恐怕今夜不能让沈玉林攻进来,还需商讨攻打计策。 许宴知腰间革带的玉扣中藏了香粉,这香粉是许宴知写信给谢辞,让他向魏岐要来的,此香粉乃魏岐特制,香味久不消散,人很难察觉只有犬类能闻到。 许宴知带的香粉足够多且就连洪辰溪的鞋底都被改造过装了香粉,沿路都会留下痕迹,在竹笼中时因颠簸漏下的香粉更多,许宴知完全不担心沈玉林会找不到旗峰寨的路。 只是眼下的情况比许宴知预想的难上许多,旗峰寨不该说是一个匪寨,更应该说是个被精心改造过的可守不可攻的防线。 她需要在今夜子时给沈玉林传出消息,让他切莫急于攻打,此事还需商议。 许宴知和洪辰溪被关在他们自制的牢房中,她小声同洪辰溪说:“旗峰寨的情况比我想的复杂,今夜怕是攻不了。” 洪辰溪点点头,“确实,攻打还需等我们摸清楚旗峰寨所设关卡后再说。” “喂!你们是被新绑来的?”一道女声打断他二人的谈话。 许宴知抬眸一看,是个手拿鞭子的姑娘,约莫十五六七的年纪,模样清秀娟丽,眉头微微皱起眸中审视明显。 那姑娘最先瞧见洪辰溪,在洪辰溪抬眸去看她之时她蓦地红了脸,一下结巴起来,“喂……你……你叫什么……名字?” 洪辰溪轻轻蹙眉,眸中卷着薄怒,紧抿着唇没言语。 那姑娘急了,用鞭子往地上一抽,瞬间扬起不少灰尘,“喂,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许宴知将那姑娘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微眯了眯眼有了思量。 许宴知轻碰了洪辰溪一下,他这才道:“宁殊。” 那姑娘得了名字,满意的走了。 没一会儿刀疤脸又来了,他拿出纸笔递给许宴知他们,“写,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写,若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他俩都照着刀疤脸说的写了信,洪辰溪寄往京城宁家,许宴知寄给江南姜家。这两地路途遥远,是有意借此争取在旗峰山多留几日。 刀疤脸走后没多久,许宴知和洪辰溪就被放了出来,他二人被带到范旗方面前。范旗方身量很高,脊背挺直有力,眉眼锋利紧紧盯着许宴知和洪辰溪。 范旗方身旁跟着的是问过洪辰溪姓名的姑娘。 “哥,我真的喜欢他,我没有胡闹。”那姑娘挽上范旗方的胳膊同他撒娇。 “旗玉,听话,黑峰,带她下去。” 原来刀疤脸叫黑峰,黑峰带着不甘不愿的范旗玉退了出去。 范旗方打量着洪辰溪又将视线落在许宴知身上,他竟是笑了,“还不这位少爷叫什么名字?” 许宴知回:“姜宴。” 范旗方又说:“你的信是寄往江南的,你是江南的姜家?” “正是。” 范旗方讽笑,“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就是任性,闹了脾气就大老远到溱州来,如今被我们抓了要一笔赎金就当给你们个教训也不算亏吧?” 许宴知问:“你们拿了赎金就能放我们走?” 范旗方:“自然,我范旗方说到做到。” 许宴知瞥他一眼,“你有道义可你的手下没道义,尤其是那个叫黑峰的。” 范旗方有些好笑,“他是他我是我,我才是旗峰寨的老大,黑峰不敢不听我的。” 许宴知笑了,撩袍坐下,“既然你们指望着我们拿赎金,那你们就莫要亏待我们,好歹给我们住屋子,那牢房岂能住人?” “好。” 其实许宴知没指望过范旗方会答应,她早就想过要从范旗玉身上入手,想利用范旗玉将消息传出去,没成想范旗方竟然答应了。 “当真?” 范旗方朝她笑着点头,“自然是真。” 许宴知:“……”她莫名觉得这笑有些渗人。 洪辰溪蹙了眉,紧紧盯着范旗方。 范旗方果然说到做到,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只是许宴知本以为会是她与洪辰溪住一间房,岂料竟是一人一间,这倒让许宴知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二人分别时许宴知同洪辰溪说:“我猜范旗玉今夜会来寻你,你试着找机会传出消息给小侯爷。” 他低声道:“好。” 许宴知心下隐有不安,按理说范旗方等人无恶不作,就算要靠他们索要赎金也不至于对他们如此优待,可她一时又想不明白范旗方优待他们的理由。 她在屋中睡不着,打开门,门外有两人看守。 她道:“我想见见你们老大。” 那人望她一眼,前去通报。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走吧。” 许宴知出屋时特意留意了洪辰溪的屋子,屋中没有光亮,人不在。想必是范旗玉找他。 许宴知见到范旗方时他正举着酒碗同他们喝酒,堂中摆了长桌,摆满了酒坛和饭菜,他们应是在庆祝。 黑峰一见到许宴知就变了脸,大声斥责,“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回去。” “黑峰,”范旗方冷冷望他一眼,“是我让他来的。” 黑峰不吭声了,闷闷喝着酒。 范旗方给她递了个酒碗,“会喝酒吗?小少爷?” 许宴知摇头没接,“不会。” 范旗方笑笑,“你们世家公子都不会喝酒的吗?” 她道:“旁人我不知,只是我不沾酒。” 范旗方收回手,说:“我妹妹,好像很喜欢你那个朋友。” “你那个朋友能娶了旗玉吗?” 许宴知:“不能,他家风甚严。” 黑峰一下就怒了,“我旗玉妹子哪里不好?难道配不上他?” 许宴知没接话。 范旗方摆摆手,示意黑峰冷静。 他说:“我也知道他不会娶旗玉,可旗玉喜欢得紧,那我也只能让他入赘我旗峰寨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在起哄,“入赘,入赘。” 许宴知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拿到了赎金也不打算放人了?” 范旗方笑而不语,转言又问她:“你们世家公子都学些什么?” 许宴知说:“骑马射箭,读书写字。” 范旗方眉头一挑,“还会射箭?” 他哈哈一笑,放了酒碗,“走吧小少爷,带我见识见识你们世家公子的箭术。” 范旗方将她带到屋外,递给她一把弓箭,“你能射中那边的靶子吗?” 许宴知轻笑,指了指寨门,“你将门打开,我能射中外头的树。” 跟着范旗方出来的人一阵哄笑,黑峰更是不屑的说:“就凭你?” 许宴知挑眼一笑,“试试?” 范旗方手一抬,寨门被打开,许宴知拿箭、搭弓,对准了寨门外的一棵树。 “嗖”的一声,箭隐入黑暗。 范旗方扬扬下巴,“去看看。” 黑峰差人拿了火把出去,许宴知有些紧张,不知道沈玉林看到她射的箭没有,也不知他退得及不及时。 她曾与沈玉林约定,若要攻打,她反不会传出消息让他们自行观望时机攻入,若是有任何动静是她发出的,那便是计划有变。 “紧张什么?” 许宴知一侧头对上范旗方审视的眼眸,她心中一惊,自认自己情绪并未外露,范旗方竟能察觉她在紧张。 许宴知错开他的眼,“若我没射中,你们又要对我嘲讽一番,那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射箭岂不白费了?” 那人举着火把,拿着方才射出去的箭回来了,神情有些古怪,“他还真射中了,这么黑,他怎么看得清的?不会是蒙的吧。” 许宴知一下松了口气,再次利落的搭弓,趁所有人没防备突然转了箭峰直对范旗方,黑峰一惊,想要冲过来。 许宴知快一步擦着范旗方的耳朵将箭射出去,射中了范旗方身后的靶子。 范旗方不见怒,似笑非笑道:“看来小少爷的射箭没白学。” 许宴知一再试探范旗方对她的态度,可他始终不见愤怒,许宴知干脆做出娇贵公子的架势来,将弓箭一把塞给黑峰,也不看范旗方的脸色,转身就走,“困了,不奉陪了。” 黑峰气得想一刀砍了她可又碍于范旗方在场也只能忍下。 范旗方只问她:“你要见我是为何事?” 许宴知头也不回,“因为我一人待着无聊。” 黑峰气得牙痒,可范旗方仅是挑了眉没说话。 转身后许宴知便沉下脸,她不明白范旗方身为匪首却如此忍耐的目的。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121章 溱州(七) 许宴知在旗峰寨睡了一晚,清晨起时她去寻洪辰溪,可洪辰溪并未在房中,许宴知心下一跳,难不成洪辰溪一夜未归是一直和范旗玉在一起? 她当下一叹,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黑锋不耐烦的朝她喊着,“喂,我们老大找你。” 许宴知笑眯眯的,“找我作甚?” 黑锋瞪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找你你就快去,磨蹭什么?” 许宴知跟着黑锋去找范旗方,一路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怪,实在是怪。 旗峰寨以往不是没有绑过人来索要赎金,可谁也没有许宴知这样的待遇,不仅能有自己的房间,还能在寨中自由行走,现下还被黑锋亲自带去找范旗方。 众人实在想不明白,这新绑来的姜宴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那个朋友呢?”许宴知毫不客气的问。 “旗玉和他在一起,他不会有事。” 范旗方朝她笑了笑,“坐。” 许宴知坐下,说:“找我来作甚?” 他却问:“用过早膳了吗?” 许宴知:“......”她越发觉得范旗方不对劲了。 她转了转扳指,不理会他的问题,“你当真不放我朋友?他是书香世家,你怎可逼他入赘匪寨?” 范旗方大笑,“书香世家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妹妹看上的,就算抢我也会给她抢来。” 许宴知蹙眉,“你说你有道义,不还是出尔反尔之辈?” 范旗方眉眼轻狂,他道:“这是在旗峰寨,这儿的规矩是我定的,就算出尔反尔你又能如何?” 许宴知静静望他一眼,淡下神色,“我要见我朋友。” “好。”范旗方朝外头唤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人带着洪辰溪进来了。 许宴知问他:“宁殊,你怎么样?” 洪辰溪摇摇头,“无碍。” 许宴知离得近,瞥见了洪辰溪衣领微皱,她轻咳两声全当没瞧见,她压低了嗓音,“宁兄,受委屈了。” 洪辰溪无言凝她片刻,他知道许宴知话里的意思,耳尖渐渐浮红,轻声解释:“没有。” 范旗方打断许宴知和洪辰溪的低声谈话,他看向洪辰溪的目光有些寒,“旗玉属意你,你可愿入赘我旗峰寨?” 洪辰溪冷笑,“范寨主未免欺人太甚。” 范旗方冷冷道:“你不愿也得愿,你人在我旗峰寨,万事由不得你做主。” “来人,将我旗峰寨的姑爷请回房。” “宁殊,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辰溪轻一拂袖,“我自己走。” 许宴知见洪辰溪要走便也跟着要走,谁知范旗方叫住她,“姜小少爷,你还不能走。” 许宴知和洪辰溪短暂对视,她道:“为何?方才你也不说要见我的理由,现下又不让我,范寨主,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范旗方轻笑,“姜小少爷不是还未用早膳么?不如同我一道?” 洪辰溪紧紧盯着许晏知,心中升起异样,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握住许宴知的手腕。 许宴知冷道:“可我并不想同你一道。“ 范旗方不见恼意,“那就吩咐人送到你房中去。” “随你。” 许宴知自然也察觉异样,她同洪辰溪一起出去,洪辰溪不动声色的松开了她的手腕。 “你与范旗方认识吗?”他问。 “不认识,但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洪辰溪眉头紧蹙,薄唇微抿着,望着许宴知有些欲言又止。 许宴知问:“怎么了?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洪辰溪静默片刻终是叹息摇头,“没什么,总之你多提防范旗方。” 许宴知有些犹豫,“你昨夜......” “昨夜范旗玉的确来找我,她带我去旗峰寨的高处看星星,夜里光亮不足,我在高处只能将整个旗峰寨看个大概,若是白日再去一趟,应能看得更清楚些,范旗玉昨夜喝了酒不让我离开......我在椅子上睡了一晚。” 虽然不合适,但许宴知还是忍不住想笑,她道:“你没吃亏吧?” 洪辰溪耳尖再次泛红,垂下眼眸,“没有。”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宁兄,有时候生的太俊俏也是个麻烦。” 许是这话被她说得调侃意味太重,洪辰溪深吸一口气,“姜少爷应是最有感触。” 许宴知被噎了一下,她一挑眉,“我还道你不会拿话堵人呢。” 洪辰溪静了一下,他的确从未玩笑般拿话堵人,他在朝堂因性子清淡不善与人结交,说话做事皆按清直规矩,就连玩笑都不曾开过。他倒也有过拿话堵人的时候,但那时是看不惯对方偷奸耍滑,趋炎附势的性子。 洪辰溪淡淡道:“还是会的。” 许宴知笑笑,转言问他:“那范旗玉会使鞭子,你同她一起时多加小心。” 许宴知回想到范旗玉拿着鞭子的娇蛮模样就一阵头大,洪辰溪是纯正文官,她真怕范旗玉的土匪性子上来对他霸王硬上弓,那他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洪辰溪知道许晏知的言下之意,他轻叹一声,“姜晏,还不至于。” 许宴知耸耸肩,没接话。 范旗玉其实并不会使鞭子,那鞭子不过是她用来装装样子的,洪辰溪昨日同范旗玉一起时便发现了,范旗玉拿鞭子的姿势极不熟练,应是不经常使用鞭子的。 范旗玉昨夜领着洪辰溪到高处看星星,到底是少女心性,范旗玉满心满眼都是眼前清冷俊朗的洪辰溪,可洪辰溪心静如水,他在看的是旗峰寨的布局地形。后来娇羞的姑娘请他喝酒,洪辰溪滴酒未沾她却醉得迷糊,紧紧扯着洪辰溪的衣袖不让他离开,洪辰溪教养极好,尽管疏离却也不曾对范旗玉不管不顾,他将范旗玉送回房。奈何她醉酒娇蛮扯上他的衣领想要亲他,他冷下脸错开,将她扯着衣领的手掰开,正要出去时才发觉房门从外被锁上,他无奈只能在椅子上眯了一晚。 “得找机会看看他们设的机关。”许晏知眯着眼说。 洪辰溪“嗯”一声,“我恐怕行动不便。” 他们走到了房门口,身后跟着的人将他二人分开,洪辰溪被关在房中,有人专门看守,而许宴知屋外也有两人,却不是为看守她,仅仅是为听她有何吩咐。 许宴知望着送来的早膳,捏捏眉心,“同范寨主说,我吃不下。” 那人面不改色,“你若不吃那便去同寨主一起吃。” 房门猛地被关上,许宴知听到那人说:“真不知道寨主怎么想的,怎么对个富家少爷这般容忍。” “难不成是因为此人身份不简单?” “呸,我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罢了,你瞧他生的比女人还好看,恐怕就是个纨绔,啧啧......” 许宴知一字不落的听着,心中有了计划。 范旗方既然能忍,那便瞧瞧他能忍到什么地步。 许宴知打开门,面无表情的说:“我吃不惯,换别的。” 那人怒气一下就上来了,伸手就想教训许宴知,一旁的人连忙拦住,他嗓音有些冷,“你且等着,容我们去通报寨主。” 许晏知哼笑,“不用通报,我自己去。” 许宴知当即迈出房门在寨中大摇大摆的闲逛,她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引得旗峰寨的众人十分不满。 “姜小少爷这是又无聊了?” 许宴知点头,“你们偌大一个旗峰寨就没什么有趣的?” 范旗方笑笑,“有是有,就怕姜小少爷不敢。” 许宴知眉头一挑,眸中不屑显露,“有何不敢?” 范旗方:“好啊,那就带姜小少爷解解闷。” 范旗方强硬拽着许宴知手腕,她下意识蹙眉却忍下想出手的念头,只是冷声道:“放开。” 范旗方低笑,“若届时姜小少爷害怕跑了怎么办?乐子是你自己要找的,跑了就没意思了。” 许宴知又挣了挣,范旗方是习武之人手劲很大,她既然端的是娇贵公子那便是比不过范旗方的,于是只能作罢,任由范旗方几乎如拖拽一般将她带走。 眼前是靶场,范旗方递给她一块黑布,“你我二人比赛,看谁射中的靶子更多。” 许宴知接过,“盲射?” 范旗方挑眉:“怎么?不敢?” “怎么比?” “靶子只一个,看你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十箭中能有几箭射中靶子,姜小少爷先来?” 许宴知勾了唇角,“来。” 她将黑布系上,遮住双眼。 范旗方却走到许宴知身后解开她打的结,她不习惯不熟悉之人离自己太近,身子下意识一躲却被范旗方按住肩,他在许宴知耳边低声说:“万一将小少爷作弊怎么办?” 许宴知挺直脊背,冷笑:“那你便重新帮我系,看我是否需要作弊。” 与此同时,洪辰溪利用范旗玉出了房间,范旗玉对洪辰溪几乎百依百顺便又将他带上高台,洪辰溪在高台上瞧见范旗方在许宴知身后帮她系上黑布带,眼眸散出些冷意来。 他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范旗玉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蒙上眼睛射箭,我哥他们总喜欢用这个来比试。” “比试?” “是啊。” 洪辰溪静静望着。 阳光正好,许宴知一袭墨衣立于靶场,她身上的银线被光照得有些晃眼,马尾青丝被微风吹拂时不时划过她的脸颊却勾不起她半分不耐。 许宴知双眼被黑布遮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唇来,她本就肤白,在阳光下更是耀眼,她微扬下巴游刃有余的搭箭拉弓,光洒在她身上更显张扬肆意,又带着少年郎独有的轻狂和自信。 她唇角翘了翘,胸有成竹。 “嗖”的一声,箭被射出去,随着一声沉闷,箭正中靶心。 范旗玉忍不住赞赏,“好厉害。” 就在许宴知准备射第二箭时,范旗方突然开口打断她,“第一箭射的不错,姜小少爷,第二箭有把握吗?”而远处的黑锋趁着许宴知动作被打断时押着什么走到靶子旁,洪辰溪面色一变,黑锋押着的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黑锋熟练的将那人绑到靶子上,那人的嘴被牢牢封住,确保发不出一点声响。 许晏知说:“等着看就是了。” 她再次拉弓,对准了靶子,准确的来说,是对准了靶子上被绑着的人。 洪辰溪心下一惊,当即奔下高台,他必须阻止许宴知。 他甚至不敢想象一个自信肆意的少年郎在得知真相后会愧疚成什么样子。 洪辰溪顾不得范旗玉在身后呼喊,他几乎失态的下了高台朝靶场而去。 范旗玉在高台见他奔向靶场时有些不以为意,“不就是拿个人当靶子嘛,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听见“嗖”的一声,第二支被射出去了。 洪辰溪愣住,他甚至不敢看这第二支箭的结果。 许宴知箭术精湛,他是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 第二支箭穿过了那人的肩膀牢牢钉在靶子上。 洪辰溪突然松了口气,许宴知射偏了。 他料想许宴知大抵是猜到了什么才故意射偏的。 “姜宴。” 洪辰溪喊道。 许宴知止了动作,朝声源处侧头。 洪辰溪走过来,嗓音有些冷,“范寨主,适可而止吧。” 许宴知抬手想摘了布带却被洪辰溪拉住,他将许宴知拉至身后,挡在她身前面对范旗方,“范寨主,姜宴不是你取乐的工具。” 许宴知在洪辰溪身后面色有些白,看来她猜对了,她射的靶子换了别的什么东西。在她刚要射第二支箭范旗方叫住自己时她便起了疑心故意射偏一些。她听得出洪辰溪动怒的嗓音,能让他动怒的,那靶子上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范旗方不以为然,“这可是姜小少爷自己要找的乐子。” 洪辰溪温怒,“失陪。” 他带着许宴知要走,许宴知正在摘布带,他低低道:“别摘。” 许宴知顿了顿,“我射中他哪里?” 洪辰溪叹一声,“肩。” 许宴知还是摘了,眸中有些凉,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还好,我没要了他的命。” 她直视范旗方,“范寨主的乐子当真是与众不同。” 她说完转身离开。 范旗方嗤笑一声,拿起弓箭射了出去。 箭贯穿了靶子上那人的头颅。 许宴知和洪辰溪听到动静同时顿步,许宴知紧紧握拳,只觉浑身气血翻涌气得身子有些抖,洪辰溪嗓音有些低压,他按了按许宴知的肩,“别回头。” 他二人脚步没停,许宴知嗓音冷得可怕,“他必须死。” 洪辰溪眼眸逐渐冷寂,周身紧绷着,此刻一言不发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总要付出代价的。 一桩一件都得清算。 第122章 溱州(八) 范旗方的动作很快,他甚至不等洪辰溪寄去索要赎金的信回复就已经开始筹备范旗玉的婚事。 许宴知房门外的看守不比洪辰溪的紧,每到夜深,她等屋外守着的人睡着后就偷偷出了屋。此刻寨中皆在休息,除寨门上仍有几个人看守外。许宴知本就是墨衣,她只需动作轻些便不会被人察觉。 整个旗峰寨的外围皆以竹墙围守,这竹墙很结实,相互紧插密不透风。许宴知顺着竹墙走,每隔一段她都能摸到一段绳子,似是连接到竹墙内部。 若她猜的不错,这绳子便是竹墙内部机关的开关。 只要拉动绳子,竹墙外部便会射出箭来,若有人攻打旗峰寨,还未交手自己的人就已经被这些从竹墙中射出的箭折损了。 按照洪辰溪之前同她说过的,整个旗峰寨被竹墙围成一个很大的圆,且墙内都有机关,强攻只会落得下风。 她之前在寨中耍少爷脾气闲逛时就曾特意留意过竹墙与竹墙之间的衔接,且每段竹墙内的机关皆不一样,不同的机关会在竹墙上标不同的图案。 可以说竹墙将内里的旗峰寨围得很牢固,几乎成了攻击性很强的堡垒。 许宴知摸着绳子勾了唇角,看来她还真需要仰仗洪辰溪这场“婚事”。 许宴知探得差不多便悄无声息的回了屋。 翌日。 因要筹备范旗玉的婚事,黑锋安排了几个旗峰寨的弟兄下山采买。 许宴知将其拦下,“诶,听说你们溱州的糕点不错,你回时给我带一些来。” 那人当下便发火,“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被我们绑来要赎金的人质罢了,你凭什么?” 许宴知笑眯眯的,“凭什么?我也正纳闷呢,要不你帮我问问你们寨主?” 那人啐一口,“滚一边去,老子没空陪你这样的富家少爷消遣。”似是觉得说还不解气,他挥起拳头就朝许宴知打来。 近在咫尺之际,他被人拦下。 “在闹些什么?”范旗方嗓音威严。 那人不得已收回手,愤愤道:“这姜宴未免太嚣张,在我们旗峰寨好吃好喝也就罢了,如今年还想使唤我们旗峰寨的弟兄,他算个什么什么东西!” “凌风,”范旗方冷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缓下口气,“他不是人质。” 许宴知在一旁眉头一挑,开口道:“这位叫凌风的小兄弟话说得正好,我也好奇得紧,范寨主,为何我能在黑风寨中有如此优待?” 这是自蒙眼射箭之后许宴知主动与范旗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日后范旗方知道许宴知生了气便事事依她,不管许宴知如何耍性子他都一一忍下,饶是许宴知对他冷脸相待他也不曾恼怒。 范旗方似笑非笑,“姜小少爷以为呢?” 许宴知无心同他周旋,只淡下神色,“爱如何如何,我不想管,我说了我要吃你们溱州的糕点。” 范旗方手一抬,对凌风说:“既是要下山采买那就一并把他要吃的买来就是。” “寨主......”凌风心有不服,还想再说什么。 “好了,不就是买些糕点,买就是了,我旗峰寨难不成连糕点钱都没有?” “是......”凌风不满的瞪了一眼许宴知。 许宴知耸耸肩,看热闹不嫌事大,“要沈记糕点铺的,就说我要正午时分做出来的,隔夜的我不要,糕点还要看上去喜庆吃起来酥软的。” “你别太过分!” 许宴知笑得得意,“你不想也行,反正左一趟右一趟的人是你。” “你!” 身旁的人拉了拉凌风的衣袖,劝道:“算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 凌风气得拂袖而去。 范旗方笑睨许宴知,“满意了?” 许宴知冷眼瞧他,“自然是满意极了。” 她实在是没想明白,范旗方对自己极为容忍的缘由,于是她总是在试探,想看看范旗方能容忍到什么地步。许宴知只能不断试探,反复的猜测范旗方的心思,因为她不能有任何差错,剿匪的计策不容有差。 ...... 凌风几人为节省时间决定分头去采买,他忍着气去了沈记糕点铺。 “掌柜的,把你们的糕点一样一点的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笑眯了眼,“诶,这就给你去包。” “等等,我要今日新做的,隔夜的不要。” 掌柜的依旧笑脸迎人,“客官你说的哪里话?我们铺子里的糕点从不隔夜。” 凌风烦躁的抓抓脑袋,“诶呀要正午时分做出来的,还要瞧着喜庆......还有什么来着?” 掌柜眸色暗了暗又很快遮掩,“瞧着喜庆还要吃着酥软?” “啊,对对,就是这样的。” 掌柜道:“诶,看来客官是懂吃之人,这可是我们沈记的招牌,客官稍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包。” 掌柜的笑意在进入后屋时消失殆尽,之后又扬起笑脸提着食盒出去,“诶客官,你们近日可是有什么喜事啊?要不我再送些喜饼给你们,也图个喜庆嘛。” 凌风眉头松了松,“我妹子明日成亲。” 掌柜的立马笑得开怀,拿了几包包喜饼给他,“那正好了,这几包喜饼我就不收你的钱了,我也图个喜庆,实不相瞒,我也有个妹子正待嫁呢。” 凌风哈哈一笑,“行,我也就不客气了。” 待凌风走后,掌柜的笑意立马收敛,写下“明日喜宴”四字后交给跑堂打扮的小厮。 小厮将消息传给了沈玉林。 沈玉林长呼一口气,暗道蛰伏几日终于要动手了,他立马唤来毛晋。 “明日旗峰寨会有喜宴,我们明日便趁机攻入旗峰寨。” 毛晋眼中有隐隐兴奋,“许大人他们怎么样?” 沈玉林摇摇头,“还不清楚,他只是送了消息来,料想处境应不坏。” 毛晋点点头,“知道了小侯爷,属下这就回去准备。” 与此同时的旗峰寨。 “你这新郎官的衣裳都送来了,这才几日,动作够快的。”许宴知用指尖勾了勾这大红的衣摆。 洪辰溪神情寡淡,只问:“你计划得如何了?” 她点头,“差不多了。” “咚咚咚”洪辰溪的房门被敲响。 “姑爷,寨主有请。” 似是不喜“姑爷”二字,洪辰溪眸中透出冷意来,他淡淡道:“知道了。” 许宴知同他相视一眼,她道:“我同你一起。” 他二人到时范旗方正拿着两封信看。 范旗方笑得玩味,“宁姑爷,你寄往京城的信回了,他们说没你这个儿子。” 自然是没有的,宁殊这个名字本就是胡诌。 许宴知故作惊讶,“你爹竟气到这个地步了?你不就是同你爷爷他老人家有些龃龉罢了,你爹不至于不顾你死活吧?” 洪辰溪抿着唇,“不知道。” 范旗玉则是拍着手笑,“那不正好?从今往后你就能心无旁骛的当我夫婿了。” 范旗方将信随手一扔,“既如此,你宁大公子就算是被逐出家门了,也算不上那什劳子的世家公子了,便可同旗玉好好过日子,只要你同旗玉成了亲,我旗峰寨就不会拿你当外人。” 许宴知问:“那我的回信呢?” 范旗方扬了扬,笑道:“姜小公子不愧是家中得宠的公子,信中不仅答应了给赎金还说可以额外再给一笔钱财只为让我对你好些。” 这信是寄到江南姜茂成府上的,他老人家自然会配合许宴知演戏。 许宴知冷哼一声,“所以呢?你打算何时交易?” 范旗方却摇摇头,“我改主意了,这笔赎金我不打算要了,”他用手指着许宴知,“我要你人留下。” 许宴知想也不想,“你怎可说自己有道义?” 范旗玉盯着许宴知半晌,笑了笑,“不错,长得确实不错。” 许宴知有些懵了,“你们到底是何意?” 范旗玉不顾洪辰溪冷脸就强行挽上他胳膊,笑盈盈的对许宴知说:“我与宁殊成亲,同时你与我哥哥成亲。” 许宴知:“......!?” 饶是许宴知预想过很多种范旗方对她极为容忍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第一反应是想到自己的女儿身被发现了,但她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在京中时尚不曾暴露,在这旗峰寨短短几日他范旗方又怎能察觉? 那便只一个原因。 范旗方好男色。 “不行。” “不可能。” 许宴知和洪辰溪同时说。 洪辰溪面色阴沉得紧,他蹙着眉冷言道:“范寨主不觉荒唐吗?” 范旗方反问:“我朝不乏断袖之人,为何我就荒唐?” 许宴知快被气笑,千算万算没算到范旗方竟是断袖。 洪辰溪一向情绪平稳,但此刻却抑制不住怒意。其实在一开始察觉范旗方对许宴知态度有所不同时他心中就隐隐意识到什么了,他曾想提醒许宴知可在看到她眉目清明丝毫不想情事时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道范旗方不过是作恶一方的山匪,又岂能与许宴知相配? 范旗方的脸色一下阴沉,语气不容置疑的说:“来人,把姑爷带下去,好生准备明日亲事。” 范旗玉拽着洪辰溪要走,可他定定站着,低声轻唤许宴知,“姜宴。” 许宴知很快压下心中惊异,蹙眉思忖。 她在听到洪辰溪的声音时才回神一般抬眸去看,她看到了洪辰溪那双黑沉静默的眸子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和担心,她勾了勾唇角以示安慰,她微微颔首,“你先回去。” 洪辰溪凝神望她,终是应下,“好。” 他应该相信许宴知。 洪辰溪走后,许宴知坐到范旗方对面,直言道:“你喜欢我?为何?” 范旗方爽朗一笑,“一见钟情?我范某还未见过你这般好看的小郎君。” 她微一蹙眉,“我还真没想到堂堂旗峰寨的寨主竟是断袖。” 范旗方坦然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不知我是断袖。” 许宴知:“......” 她摇头,“我不喜欢男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 许宴知甚至试图同他讲道理,可范旗方如何能听得进去?他一心想要在明日范旗玉成亲时也与许宴知一同成亲。 最后范旗方不愿再听许宴知的劝解,干脆让人把她关回屋去。 许晏知被关在房中不禁扶额,原以为洪辰溪与范旗玉已够麻烦,没成想自己比他更麻烦。 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调侃洪辰溪生得太俊俏也不是好事,如今这句话却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简直哭笑不得。 夜里她翻了洪辰溪的窗户。 “你有何思量?” “明日需要喜宴掩护小侯爷他们攻入旗峰寨。” 洪辰溪嗓音微寒:“所以,你当真要与他成亲?”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洪辰溪又说:“明日喜宴拿我做幌子便可,你大可不必。” 许晏知静默片刻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虽然范旗方突然闹这一出,但我原也是想委屈委屈你来着,当然了,我自不会让你拜堂的。” 洪辰溪莫名心下一松,“好。” “我信你。” 许宴知摸了摸下巴,“我还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她半开玩笑般,“生得俊俏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洪辰溪知道许宴知是在安慰他,想让他放松一些。 他道:“多谢。” 她只是笑:“莫担心,一切有我。” 第123章 溱州(九) 大喜的日子,整个旗峰寨皆是一片喜乐。四处都绑上了大红绸带,红“喜”字惹眼的贴着,充斥着喜庆。 许宴知面色严肃的望着范旗方,似妥协一般,“我岂能同他人共一场婚事?” 范旗方愣了片刻后笑了,“是我考虑不周,你一向娇惯,怎会愿意共一场婚事,也罢,待今日旗玉成亲后,我再重新布置同你成亲。” 许宴知眉头扬了扬,“此事你总不会再骗我吧?” 范旗方笑得宠溺,许宴知却觉头皮一阵发麻,倒不是她对断袖之事有何偏见,只是她虽儿郎打扮内里确确实实是个女儿身,她是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范旗方对她的容忍她总觉别扭。 她轻错开范旗方的眼神,“你就不怕我逃了吗?” 范旗方:“你若是能逃早就逃了,眼下不正是因为你逃不了么?” 她捏捏眉心,“若我铁了心要逃,你未必拦得住我。” 许宴知说的是实话,奈何范旗方不信。 “也罢,我去瞧瞧我那朋友。”她起身要走。 范旗方拉了她的手腕,“莫急,他一会儿会来,你再陪我待会儿。” 许宴知只觉心头一梗,暗道自己这是作了什么孽。 她快别扭死了。 范旗方大抵觉得不能逼得太紧,便很快松了手,笑道:“若你日后想家,待我们成亲后我便同你一道回去。” 许宴知心不在焉,“你山匪身份能进我姜府的门?” 范旗方嗤笑,“谁不同意我就杀谁。” “那可都是我的亲人。” 范旗方说得云淡风轻,“杀了他们,我就是你的亲人。” “疯子。”许宴知心中隐隐发寒。 她再次起身要走,范旗方却如魔怔一般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他用的力很大,像是要将许宴知的手腕捏断一般紧紧禁锢着,许宴知吃痛蹙眉,冷下声,“放开。” “不是说了让你陪我待一会儿吗?为何你总是要走?你就这么关心那个宁殊?你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范旗方的语气一下急促起来,一句接一句的质问。 许宴知也起了脾气,“什么关系?”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范旗方,莫要得寸进尺。” 许宴知静静望着范旗方,直视他眸中几近病态的疯狂和偏执和渐起的躁郁。她就这么阴沉着脸同范旗方对峙。 手腕处的痛感还在加重,她冷冷盯着范旗方,“要么放手,要么就把我的手捏断。” 范旗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多待一会儿。” 许宴知垂眸将手上的山甲护腕解松一些,衣袖下的肌肤一片通红甚至有淡淡乌青。她用指腹轻抚手腕,头也不抬,“我要去瞧瞧我朋友,范寨主,允否?” 范旗方连连点头,“好,你想见谁就见谁。” 许宴知面无表情的抬眸,将护腕重新系好,“宁殊是我朋友,我不希望他有何事发生。” “好,我知道了。”范旗方连忙应下。 许宴知去寻洪辰溪时,他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喜袍,静静坐着,目光飘然。饶是这喜庆的婚服都不能掩了他身上的清尘冷凝,他脊背挺直如青松挺拔,神情寡淡凉薄全无半分喜色。 “宁殊。” 许宴知的轻唤让他回神,“嗯。”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快了,今夜过后便都结束了。” 她递给洪辰溪一把短匕首,“届时太乱,你拿着防身,”她顿了顿,“若能有躲避之地,你便躲好,直到我来寻你。” “嗯。”他应下。 …… 入夜后,洪辰溪在堂外等着一身喜服的范旗玉跨马鞍,跨火盆,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同他共拉红绸缎一起踏入堂中。 范旗方他们为此次婚事特意请了喜婆来主持婚事。 喜婆喊着,“新人至,行拜礼。” “一拜天地。” 洪辰溪还未动作,外头就传来一阵喊声。 “不好了,走水了!” 范旗方面色一变,大喝一声,“去救火!别让火烧到绳子!” 堂中聚着的人连忙冲出去救火,不消片刻堂中只剩洪辰溪和范旗玉以及似笑非笑的许宴知。 “我说过了,不会让你拜堂。” 洪辰溪嘴角有了细微弧度但神色依旧淡淡,他扔了手中红绸,定定站在堂中。 还盖着红盖头的范旗玉听到许宴知的话一把将盖头掀开,“是你放的火?” 许宴知气若神闲的坐下,翘着腿笑一声,“你觉得呢?” “你找死!”范旗玉厉声道。 范旗玉从婚服里掏出鞭子朝许宴知挥来,她动作生涩没掌握要领,挥来的鞭子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许宴知甚至轻而易举就能接住。 “放手!”范旗玉眉头紧皱,原本姣好的面容因怒气有些扭曲。 许宴知握着鞭子稍一用力鞭子便从范旗玉的手中脱离,许宴知扬手一扔,确保范旗玉捡不到。 “大喜的日子,这么生气做什么?” 洪辰溪一掀眼皮扫她,她倒是心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调笑。 范旗玉恍然大悟,来回看向洪辰溪和许宴知,“你们俩!是你们俩!” 她望向洪辰溪的眼神有些凄然,“你为何这样对我?” 许宴知直接上前将她打晕。 许宴知喃喃道:“她还委屈上了。” 洪辰溪道:“火能救得了吗?” 许宴知摇头,“我昨夜用酒浸了所有的绳子,火一点就着,救不过来的。” “绳子连着竹墙内部,火一起,内里机关便毁了。” 与此同时沈玉林已经围守在旗峰寨外围了,竹墙内火光滔天,烟雾弥漫,人声攒动。 他已经握紧了长剑,眸光坚定。 范旗方等人一心想着将火扑灭,全然不知喜堂中情况更无暇顾及外围官兵。而沈玉林也极有耐心,等火势小了之后才开始进攻。 范旗方他们好不容易将火扑灭,可原本坚不可摧的竹墙已经被毁了大半甚至还多,仅存下的竹墙也变得极为脆弱。 范旗方望着眼前苦心建造的一切毁于一旦有些怆然愣神,他还未从心痛中反应过来就有人大喊,“是官兵!官兵攻进来了!” 范旗方面色一凛,“怎么可能?他们怎会知道旗峰寨在哪?” 无人回应他,众人原本就因竹墙毁灭而气势颓靡,现下官兵猝不及防的攻入更是火上浇油,往日的盛气凌人散了,他们皆被浓郁死沉笼罩,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沈玉林他们攻入得极为顺利,毛晋他们更是憋了一口气在,士气高涨,旗峰寨的人溃不成军,不多时胜败便分出来了。 范旗方在败局已定后猛然警醒,他回头往喜堂看。 只见许宴知就立于堂前,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望着。许宴知在看到范旗方扭头看向自己时,她毫无波澜的对上范旗方的眼眸,她微歪了歪头,勾出一抹笑来。 玩味、讽刺和挑衅。 范旗方一下就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是许宴知的计谋。 他只觉浑身气血翻涌,握紧手中的刀,紧紧瞪着许宴知,直奔许宴知而来。 范旗方知道自己输了,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他要许宴知死。 洪辰溪给许宴知递来一把刀。 许宴知轻笑,“多谢。” 她接过刀迈出堂去,迎上范旗方的攻击。 范旗方惊讶,“你竟会武?” 许宴知只是笑,侧身躲过范旗方袭来的刀刃,一脚踢在他的膝盖。 范旗方不得不身子往前倾,为保持平衡他孤注一掷般将刀猛地往后一挥,许宴知压腰躲过,用刀砍到范旗方的腰背。 范旗方不住的倒退,摸了摸腰背的伤口,目瞪眦裂的紧盯许宴知,再一次挥刀而来。 许宴知的刀刃与他的刀刃相撞,他愤恨道:“你为何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许宴知冷言:“你可曾给过百姓一条活路?” 她猛地用膝盖顶住范旗方的腹部,在范旗方后退时又踢在他胸口,许宴知并未手软趁机砍中他的胸口和手臂。 范旗方有些站不住,用刀撑着身子又吐出一口血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监斩官。”她道。 范旗方气急,大喝着冲来。 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 许宴知凝神一个翻身躲过刀刃,朝着范旗方的手臂狠狠一刀,将他手中的刀击落。 她又踹在范旗方的膝盖窝,他整个人跪在地上,许宴知的刀刃架在他的脖颈。 沈玉林这才走上前来,“诶,完事儿了?” 洪辰溪倒也真坐得住,他递了刀给许宴知后就搬了椅子坐到一旁。 他点点头,“嗯。” 之后范旗方和范旗玉被牢牢捆住,与仅剩的山匪押在一起。 许宴知就在一旁看着最后的收尾。 她刚想拍拍衣袍上沾的灰却发现双手也不知沾到了什么,灰黑灰黑的。她抬头看着正同洪辰溪交谈的沈玉林,他一袭白袍清亮得紧。 她默不作声的走到沈玉林身侧,然后蹲下,擦手。 沈玉林正说着话,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袍被人一扯,他下意识低头一看,许宴知正拿他的衣袍擦手。 沈玉林:“……”他按了按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 许宴知反倒跟没事儿人似的,擦完手径自起身,坦然对上沈玉林的眼中的无奈和质问,“怎么了?” 沈玉林被气笑,“你怎的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她耸耸肩,“我怎么不好意思?我一向行得端坐得直。” 沈玉林是真想给她两下。 他扫一眼脏污的衣摆,心中一梗干脆不去看,“你洗。” 许宴知笑嘻嘻的:“做梦呢?” “许宴知你欠不欠?” …… 范旗方是旗山最大匪首,范旗方的旗峰寨被一网打尽后其余的小寨也被陆续剿灭,至此,溱州匪患算是彻底解决。 范旗方等人的监斩官正是许宴知和洪辰溪。 许宴知一身官袍坐于主位,洪辰溪就在一旁。 “你到底是何人?”跪在刑场的范旗方望着许宴知,他眼中没有不甘也没有愤怒,只有寂静颓然。 许宴知说:“监察御史许宴知,也是此次朝廷剿匪副将。” 范旗方突然笑了,笑意悲凉,“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刑场外围满了百姓,他们大声叫好,抚掌欢呼,恨不得亲自上去砍了烦扰坑害他们多年的匪盗。 许宴知定定望着范旗方,“范旗方,你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百姓。” “你在溱州为害多年,杀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你可曾想过你刀下亡魂有多委屈?” 她指尖点了点,“时辰到了,行刑。” 刽子手点点头,抬起铡刀。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范旗方的人头落地。 今日后,溱州百姓得以安宁。 范旗玉获流放刑。 临走前她想再见洪辰溪一面。 许宴知正喝着茶,挑眼一笑,“你要去见她么?” 洪辰溪摇头,“不见。” 她垂下眼,“范旗玉没杀过人,但她小小年纪便强抢他人夫婿,逼死了原配。她年纪小却已然视人命为草芥,我曾在想,倘若她不是范旗方的妹妹,以她这个年纪应是明媚活泼的女儿家。” 洪辰溪为她添了茶,“你倒心软。” 她轻笑摇头,没接话。 “溱州匪患算是了结了,我们也该回京了,洪大人难道还不想坦言吗?” 洪辰溪轻放茶盏,“没你想的那般复杂,不过是曾想过趁此了结罢了。”他说得实在云淡风轻,好似是在诉说旁人一般。 许宴知指尖一顿,“生死有命,便是这个意思么?” “你不该逃,”她轻叹,“你若就此了结,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她如是说。 洪辰溪静了许久,“好。” 许宴知深深看他一眼,将茶盏放下,“不打扰你了。” 许宴知并非长篇大论,她只是说太可惜了。洪泽邢说过最多的便是,朽木不可雕也。他不止一次在想,若没了他这个朽木,洪泽邢怕是会轻松些。 洪泽邢不需要孙儿,只需要能帮他得势的工具。 “少爷,少爷?”洪林将他唤回神。 洪辰溪深吸一口气,“怎么了?” 洪林嗓音低沉,“老爷又来信了。”洪林有些不忍再说,洪泽邢每次来信全篇只有斥责,无论洪辰溪做得好坏都是责备。 今日这封也是如此。 “不必看了,烧了吧。”洪辰溪嗓音轻渺,“之前的,也都烧了吧。” 洪林一愣,“少爷……” “去吧。” “是,少爷。” 烧了也好,也不必留了。 第124章 碰巧 溱州匪事告一段落,许宴知等人也正准备启程回京。 临行前贺宏鸣设宴相送。 “许大人,这溱州的山匪多亏了有你才能将其一网打尽。”贺宏鸣举着酒杯敬许宴知。 许宴知含笑饮酒,“贺大人,如今溱州没了作恶的山匪,这溱州的治下如何就看贺大人的了。” 贺宏鸣笑意加深,“是是是,许大人说的是。” 沈玉林和洪辰溪全程话不多,付佥不知为何并未出席。 贺宏鸣对许宴知依旧殷勤,“许大人,你这一走,恐怕我们很难再见了。” 许宴知清楚贺宏鸣言下之意,无非是想攀上她这层关系,好让自己调往京城任职。 她只是淡笑,“贺大人,有缘自会相见。” 她虽面上挂笑但嗓音稍稍冷下来,不阴不阳道:“贺大人,这溱州往日因匪患不绝就已经让圣上不满了,你细想想,你身为溱州刺史,头一个遭罪的会是谁?眼下匪患已平,溱州百姓过得如何就得看贺大人你怎么管了,圣上仁慈还能再给你一次机会,贺大人,机会要好好把握才是。 贺宏鸣笑意僵了僵,“是......是是,这我自然是明白的。”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贺大人,下官也给了大人一次机会,怎么把握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 贺宏鸣猛地对上许宴知似笑非笑的眼眸,当即一身冷汗。他也是近日才知,许宴知在京城的官阶不高却是监察御史,他这些时日以来对她的殷勤奉承便是自投罗网了,倘若许宴知有意拉他下马,届时就算圣上不追究他剿匪不利之罪也会因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对他不喜,那他的京官之梦算是彻底破了。 贺宏鸣一时有些恍惚,他突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许宴知,往日种种皆是遮掩。许宴知看似骄纵无理嬉皮笑脸,凡事仅凭自己心意,却在暗地里运筹帷幄,布满棋局。 许宴知这番话似是彻底将贺宏鸣惊醒,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这个含笑的少年信臣是如此深不可测,极擅扮猪吃老虎。 他撑着额头,笑意勉强,“许大人,实在是不胜酒力了。” 许宴知摆摆手,“那便不喝了,我等多谢贺大人款待了。” 之后宴散,贺宏鸣脑袋有些晕,上马车时瞥了一眼正和沈玉林交谈的许宴知,只见她笑意盈盈没有半分是同沈玉林不对付的模样,他更是心下一惊,才恍然大悟许宴知与沈玉林的矛盾皆是计谋。一个公正严明虽是侯爷却在朝中无多实权,一个随心所欲是天子信臣更有威势,两种截然不同的当差态度形成反差,也就是这样的反差能让人分辨出溱州官员的秉性。 譬如付佥,他就更乐意同沈玉林一道办公,而贺宏鸣一心只想攀附便只与许宴知亲近。 贺宏鸣走前深深望了一眼许宴知,暗道当真是不可估量。 与此同时,深不可测许宴知:“诶,我方才瞧见有窑鸡,我们买些路上吃。” 沈玉林无奈,“才从酒楼出来,你就又要吃窑鸡,许宴知你还小吗?吃这么多长身体?” 许宴知斜一眼,“看不起谁呢?我还要长个儿呢。” 沈玉林踹她一脚,“滚上你的马车,马上启程了。” 洪辰溪不近不远的听着,上马车前吩咐洪林,“去买只窑鸡。” 洪林张了张嘴又暗瞥一眼许宴知的马车,终是没多说,点头应下。 快出溱州城时,许宴知本就喝了酒有些犯困,在马车内懒散躺着,突然车门被付白敲响,“大人,小侯爷那边差人给你送了只窑鸡来。” 他们马车间隔本就不远,再加上付白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听到。 洪林看看手里的窑鸡,轻敲了敲洪辰溪的车窗。 “少爷,还送吗?” 其实就算洪林大大方方送过去也没什么,偏生这一问反倒问出些别的来,就像是棋慢一招全局落后一般,品出些爱而不得退守的意味来。 可洪林大大咧咧没深想到这一层。 洪辰溪一叹,“罢了,你吃了吧。”你才最该是长身体长脑子的时候。 “哦。” 洪林想得简单,他只道自家少爷送东西晚了一步,若与人送一样的怕是不太好。 许宴知接了窑鸡,撕下一个鸡腿,剩下的都给了付白和张戬。沈玉林一开始不给她买是对的,她根本吃不下一整只窑鸡,不过是想尝尝味罢了。 付白咬着剩下的鸡腿,张戬啃着鸡翅。 这一幕正好被方才沈玉林身边来送窑鸡的人看到,如实告诉了沈玉林。 沈玉林哼哼两声,“就知道她吃不了。” 那人暗自腹诽一句,知道不还是给许大人买了送去。 付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许宴知闲聊,“大人,这京城里就没有关于贺大人的旨意吗?” 许宴知阖着眼,“他虽爱攀附,但也是有些才能的,他早年不在溱州在淇县时治下不错,淇县那些年被治理得很好。” “如今在溱州虽时常被山匪侵扰,但大多百姓尚富足安康,可见他也并非无用之人。” “溱州匪患解决,圣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并不追究他治匪不利。” 付白很快明白,他又道:“大人不也放他一马了吗?” 张戬没明白,“什么意思?” 许宴知懒懒开口,“我总觉他并非本性就爱攀附,一个能将贫困淇县起死回生的人若一心只想攀权贵又岂能达到如此政绩。” “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若能治理好溱州,那他想到京城任职也并非难事。” 张戬“哦”了一声,“难怪大人都未写弹劾贺大人的折子送回京。” 许宴知用脚踢踢车架,“去找小侯爷,让他把刚泡好的茶分我几杯。” 付白嘿嘿一笑,“是,大人。” 张戬也笑,“大人怎知小侯爷泡茶了?” 许宴知嘴角一勾,“他是爱茶之人,正是因他会带茶所以我此行未带茶,我也正好躲个泡茶的清闲。” 不多时付白便端着一壶茶回来了,“大人,小侯爷说了,他早知你会来要,便单独给你泡了一壶。” 许宴知笑着,坐起身来,接了那壶茶。 “大人,前头的亭子里好像有个人。”张戬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说。 付白顺着方向去看,“大人,好像是付大人。” 付佥?送别宴不来,到这亭子里等着作甚? 付佥见马车近了,径直拦下许宴知的马车。 “许大人,可否相谈一二。” 许宴知开了车门让他上来。 “付大人是想说什么吗?”她给自己和付佥都倒了茶。 付佥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此来是为同许大人道歉的。” 许宴知轻抿一口茶水,顿了顿,垂眸一笑,“付大人何出此言?” “是我一直误会了许大人,就连苏年之事我也曾对许大人心存怨怼,现下想来的确是我一叶障目,误会了许大人。” 许宴知微扬下巴,“付大人喝茶。” 付佥却是继续说:“许大人,送别宴并非我不愿出席,而是我实在无颜面对你,可一想到未正式同你致歉就心中难安,所以特在亭中等候。” 她点点头,笑了笑,“付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喝茶吧。” 付佥见许宴知面上笑意愣了愣,与之前张扬狂妄的笑不同,她这笑并未掺杂过多情绪,瞧上去真诚得多,也让人莫名心安。 他应了一声,端起面前的茶盏。 茶香浓郁,饮后回甘。 付佥突然松了口气,笑了笑。 “许大人,回程风顺。” 许宴知轻声“嗯”了一声,“付大人回路小心。” 之后二人并未多话,静静在马车中饮茶。 付佥喝完一杯茶,便道了别。 许宴知他们重新启程。 付佥目送他们的马车驶远。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心平气和的与许宴知喝茶,他自知对许宴知的态度不算好,他也以为许宴知或怒或怨总会有些情绪,可是都没有。 许宴知只是淡笑,她并未说别的话,只让他喝茶。 似乎一切话语一切恩仇都融于茶中。 饮下这杯茶,皆化平静。 许宴知并未放在心上,并非是不在意付佥的致歉而是不在意他对自己的误解,毕竟不知者不罪,起因也是自己有意装模作样才会引人误会,付佥其实不用道歉。 许宴知细细回想,付佥在她印象中似乎并不清晰,只知道他与苏年关系不错,与沈玉林和洪辰溪他们接触更多些。 但他无疑是个坦荡之人。 她轻笑摇头,到此为止了。 回程很平顺,许宴知还沿路游玩了几日。 沈玉林和洪辰溪先一步回京。 原本他俩也想陪许宴知一道的,可沈玉林毕竟领命在身,须得按时回京述职,而洪辰溪则是收到了洪泽邢催他快些回京的信,他便不好在路中停留。 许宴知到底是仗着同靳玄礼的关系好不怕被责罚,差事办完了便有些放纵闲散。 她回程不按原路,换了路好去游玩。 到兖州时她遇到一人甚为投缘。 那人叫宋云舒,京陵伯家的嫡小姐,将门之后。 说来也巧,碰到宋云舒时许宴知正被兖州地痞围着,“哪里来的杂碎多管闲事?” 许宴知冷笑,不过是为一位受欺负的老者说了一句话便成了多管闲事? 她还未开口,眼前的地痞便被人从后踹倒,趴在许宴知脚边。 只见一红装明媚少女,青丝精细编好又以马尾束起,皮肤白皙未施粉黛,此刻杏眼怒目而瞪,粉唇轻启,“什么垃圾也敢拦路?” 一旁围着的地痞见状大怒,当即就冲着宋云舒出手,许宴知一把拦下那人手臂,又踹在那人膝盖。 那人当即倒地。 许宴知冷淡扫视一圈,“冲来我便是。” 宋云舒望她一眼,又望向那群地痞,笑了,“正好手痒着呢,你们倒送上门来了。” 许宴知和宋云舒一同出手,不消片刻便将人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之后宋云舒歪了歪头,笑得灿烂明媚,“你叫什么名字?” “许宴知。”她也笑回。 “宋云舒。” 她二人一见如故,当即到酒楼喝酒。 一顿酒下来,她知道了宋云舒不是兖州人,而是从外疆进京路经兖州的。宋云舒是京陵伯宋远凌之女,而宋远凌同先盛阳侯沈昶也就是沈玉林、沈玉寒之父是挚友。 宋云舒同沈氏兄妹自小便认识。 许宴知:“这倒也真是巧,我与小侯爷本要一路回京的,是我突然改了路程经过兖州,这才没与他们一路。” 宋云舒笑着:“既然你我二人有缘,倒不如一同回京,路上也有个伴。” 许宴知应下,“此次就你一人进京吗?” 宋云舒点点头,“我姑母给我爹写了信,大抵是家中不宁又出了事,我爹在外疆驻守不便返京,便让我回来看看情况。” 许宴知打趣,“听你这话,难不成家中时常不宁?” 宋云舒蹙眉一叹,“哎,我也不怕你笑话了,我姑母同夫婿和离后返回本家,我姑母是顶顶厉害之人,她回了本家便一直掌管家中事宜,可偏生本家中我那些个叔叔伯伯自己没本事还嫉妒我姑母有才能,时常在家中闹幺蛾子,这回恐怕是真忍不了了姑母才会给我爹写信的吧。” “你姑母?宋既书?” 宋云舒点头,“正是,莫非你认识她?” “有所听闻。” 许昌茗曾教过宋既书,那时许昌茗是太傅,宋既书是宫中伴读,与皇子公主一同在学宫读书。 那时年月尚早,靳玄礼还未出世,宫中尚有几位公主。 许宴知曾见过宋既书,是在许府。 宋既书要嫁人了,特来跪别许昌茗。 许宴知那时还小不明白,扯了宋既书的衣裙,“为何跪别?” 宋既书蹲下身,抚着她的小脸柔声细语道:“你爹爹教会我许多,是恩师,应跪别。” 自那以后许宴知在没见过她,只是后来听闻宋既书与夫家和离,在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眼下宋云舒带她上了客栈屋顶,她喝了一口酒,嗓音有些闷,“也不知沈玉林怎么样了,玉寒倒是会同我写信,可向来报喜不报忧,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许宴知笑言:“那便亲眼去看。” 宋云舒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眼圈有了水雾却没有泪,她将头靠在膝盖上,“也不知沈玉林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许宴知刚想说有却又突然停住,改了口,“等到了京城,亲自问问便知。” 宋云舒很快笑开,“此次兖州能遇见你,当真是不错。” 许宴知也笑,“看来我也是不虚此行。” 她二人相视一笑,喝酒相聊。 第125章 宋云舒 许宴知在兖州与宋云舒相识,二人便同路回京。 “这么说,你和沈玉林他们兄妹俩关系倒是不错。”宋云舒快到京城时实在无聊便上了许宴知的马车。 许宴知笑笑,“还成。” 宋云舒“诶”一声,“那你们一同去玩儿时可否带我一个?我在京中无熟人,你和沈玉林兄妹俩就是我在京城仅认识的人。” 许宴知爽快应下,“那是自然。” 付白敲敲车门,“大人,谢大人他们在城门等你呢。” 许宴知一挑眉,“谢狗深得我心。” 宋云舒好奇,“这谢……是?” 她道:“谢辞,大理寺右少卿。” 宋云舒闻言一笑,“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好。” 马车停稳,许宴知一下马车就听到谢辞骂骂咧咧的声音,“许宴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许久了,腿都站酸了。” 许宴知一掀眼皮,“那你还真是弱不禁风。” “宴知哥哥去逛了哪些地方?”沈玉寒笑得轻柔。 “兖州,沧州还有个霖州,等晚些我一同讲给你听。” 宋云舒正下着马车被沈玉寒瞥见,当即惊喜道:“云舒!” 宋云舒一听是沈玉寒的声音也猛地抬头去看,“玉寒!” 她二人连忙凑近拉在一起,沈玉寒实在欣喜,“你怎的也来京城了?” 宋云舒说:“还不是我家里叔叔伯伯那些事儿,我爹抽不开身便让我回来瞧瞧,这不,正好在兖州碰见了许宴知,就同他一道来了。” “对了,沈玉林呢?” “我兄长临时被事情绊住脚来得会迟些。” 沈玉寒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沈玉林略带疑问的声音:“云舒?” 宋云舒立马转身,朝沈玉林笑了笑,“是我。” 宋云舒毫不犹豫的朝沈玉林走去,大大方方伸手抱住沈玉林,“好久不见。” 沈玉林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耳尖红得厉害,身子有些僵,甚至有点不知所措,双手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最后是宋云舒迟迟没感受到他的动作出声问道:“怎的来了京城你还扭捏了?” 沈玉林吐出一口气,终是搂上她,“没有,是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他二人当着众人的面相拥,却不会叫人反感,反倒让人觉得坦荡真诚,只是对久未见面的人表达心中思念罢了,实乃人之常情。 许宴知笑眯了眼,拐拐一旁的谢辞,“诶,这就是小侯爷之前提过的心上人?” 李忠明:“我猜就是。” 谢辞摸了摸下巴,“嗯……我也觉得是。” 沈玉寒点点头道:“就是,我爹还在时就想让云舒同我兄长定亲呢。” 李忠明问:“那为何没定下这门亲事?” 谢辞当即拐了拐李忠明,示意他别多话。 沈玉寒轻摇摇头,笑了笑,“无妨,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 “我爹走后,云舒的奶奶便不同意云舒嫁给我兄长,她说我兄长势单力薄恐无力保护云舒,若我兄长真想娶云舒那便让自己成长起来,让自己有能力保护云舒再说。” 她说着又叹了一声,“云舒是愿意嫁的,奈何我兄长固执,总认为自己还配不上云舒便想着能取得些功名再去提亲。” 沈玉寒又朝许宴知投来感激的笑,“所以,此次剿匪能让我兄长为主将无疑是帮了他一把,前些时日圣上便让兄长领了朝廷的差事,他也算正式入仕了,那些族亲也不敢再轻视兄长了。” 李忠明有些愤愤,“好歹你们兄妹俩一个是侯爷一个是郡主,他们怎敢欺你?” 沈玉寒笑意有些苦,“怎么不敢?兄长只是承袭爹爹的侯位,而我这郡主之位也是因圣上感念爹爹为国战死沙场才封的,说到底若没有功名,确实是有名无权也无依无靠。” 谢辞抿着唇没接话,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他明里暗里护着沈家多回,为此他也得罪了不少权贵世家,只是根源就是无实权也无圣宠,所以仅是护着也只能护一时。 许宴知看似大大咧咧,从未过问沈家私事,却是自有思量找时机帮了沈玉林。 谢辞瞥了一眼许宴知,心有酸涩,暗道若沈玉寒是和许宴知在一起,恐怕会过得更好。 许宴知一抬眸正对上谢辞的眼神,她当下便明白谢辞心中所想,她压了嗓音没好气道:“你想都别想,把自己喜欢的人推给别人算怎么回事?” “谢辞,别让我瞧不起你。” 谢辞微愣片刻,后笑一声,“啧,谁看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黎仲舒来得迟些,他见许宴知和谢辞正小声嘀咕着什么便开口问道:“你俩又在说什么呢?” 许宴知笑眯眯的,“说你黎大人怎么来得这样迟?不会是家中夫人舍不得放你出来吧?” 黎仲舒斜她一眼,“能不能正经点?”他瞥见沈玉林身旁的宋云舒,又问:“那位小姐是谁?” 谢辞:“这还看不出来?多登对的俩人,一看就是彼此心有所属的。” 他这话逗笑了所有人,沈玉林听到他们的哄笑声,耳尖又红了,对宋云舒说:“你别听他们胡闹,他们总没个正形儿。” 宋云舒笑着,挽上沈玉林的胳膊,“他们说得哪里不对?我觉得说得都是实话,你我最是登对。” 这番话说得着实大胆了些,可许宴知却尤为欣赏,如此明媚坦荡,真诚坦率之人确实是少有。 许宴知手搭在谢辞肩上,“诶,饿了。” 沈玉林道:“那就别在这儿耽搁了,酒楼我已经订好了。” 宋云舒依旧挽着沈玉林,“我能去吗?” 许宴知笑一声,“当然可以。” …… 待许宴知等人在酒楼相聚出来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回府时许昌茗正等她。 许宴知笑眯眯的直扑进他怀中,“爹,想我没?” 许昌茗打了她脑袋一下,“还知道你有个爹呢?” “我当你贵人多忘事,忘了我了。” 许宴知嬉皮笑脸道:“还说呢,爹都不来迎迎我。” “有你那群朋友在,我去也无用。” 许昌茗是去了的,只是他到时谢辞他们已经等在城门口了,他笑了笑,道许宴知如今也是有知心朋友在的,倒也不必太操心。 许昌茗知道许宴知同他们是要聚一聚的,便没等在城门口直接回府等她回来。 许昌茗戳戳她的额头,“你可算是出了名了,同洪辰溪只身前往匪寨与沈玉林相互接应一举拿下山匪窝,许宴知,要名不要命是吧?” 许宴知耸耸肩,“哪里是我要名不要命,洪辰溪不会武都敢去我岂能落后?要我看,真正不要命的是洪辰溪。” 许昌茗瞪她一眼,“管好自己就是,莫要议论他人是非。” 许宴知悻悻点头,“知道了。” 许昌茗揉揉她的脑袋,“快去歇着吧,明日不是还有进宫吗?” 她点头,从许昌茗怀中出来,“那爹你也早些休息。” 许昌茗哼一声,“你少管我。” 许宴知:“……” 惹不起躲得起,许宴知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老老实实回房。 翌日。 许宴知来得早便在宫门口等着谢辞他们,时不时有经过的官员见了许宴知都会面含笑意的跟她打声招呼。 “许大人,早。” “许大人,早啊,等人吗?” “许大人,用过早膳了吗?” “许大人,早啊。” …… 许宴知一一回应,奇了怪了。 平日朝中看不惯她的官员众多,有些当朝弹劾,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只能尽量躲着她,当成陌生人一般不会同她搭话。 “许大人,早啊。” 许宴知下意识回道:“啊,早。”她看清来人后顿了顿,嗯……她甚至都不认识此人,但她还是挂着笑回应。 “许宴知。”谢辞唤她。 许宴知连忙道:“诶,我不在京城这些时日可是发生何事了?” 李忠明道:“怎么了吗?” 她回:“我方才在这儿等你们,每来一个人都会同我打招呼,我还当真是受宠若惊。” 谢辞朗声一笑,“多亏了小爷替你正名,不然等你回来你这名声怕是早就坏了。” 黎仲舒解释道:“你才去溱州不久,京中关于你的流言四起,谢辞他们帮你查了查,就是几个平日看不惯你的宗室子弟趁你离京故意坏你名声,好在都解决了。” 谢辞得意地扬眉,“我还帮你宣扬了不少你做的事,再加上此次剿匪你只身犯险,你这名声想不好都难。” 许宴知眉头一挑,“哟,还有这茬儿呢?” 李忠明久久没说话,盯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王克,王克一脸漠然,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李忠明突然开口,“谁说每来一个人都会同你打招呼的?他王克就不会。” 许宴知稀罕的扫一眼,“要是连他都给我打招呼,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说的也是。” 几人正走着,黎仲舒道:“你还不知道,洪辰溪升官了。” “升的什么官?” “破格提拔,吏部侍郎。” 许宴知:“这可是连跳两级,洪泽邢不得高兴死。” 李忠明接话,“说起来他此次同你一起去匪寨也得了不少名声,可给他们文官争脸面了。” 她哼笑,“朝中一向如此,见风使舵。” 谢辞问她:“洪辰溪都升了官,你不会还只是从五品吧。” 许宴知:“目前来看,我的官阶大抵是不会变的,圣上需要我在这个位置。” 黎仲舒点点头,“也是,监察御史这个位置做起事来反而更容易。” 待他们进了大殿才发现沈玉林已经立在殿中了,许宴知调侃,“小侯爷如今是有了差事,上朝都积极了。” 沈玉林大方承认,“自然,有了差事的确是与以往不同的。” 他们又闲聊几句,李公公一句“圣上驾到”这才让他们各归各位。 靳玄礼给了许宴知赏赐,并未提及升迁一事,难免有人会私下猜想,他们多会留心观望圣上对许宴知的态度,稍有起伏他们都需做好打算。 下了早朝,许宴知跟着李公公到御书房。 “玩儿的怎么样?” “还成吧,路上还遇到了金陵伯家的小姐宋云舒,倒是个妙人。” 许宴知姿态松懈,跷着腿靠在椅子上,“洪辰溪连跳两级,朝中竟没人反对?” 靳玄礼:“有是有,但不多。” “朕让他们不服气的也只身赴匪寨,他们便不吭声了。” 靳玄礼眯了眯眼,“他此番便是为升迁吗?” 许宴知摇头,“他差点就自我了结了。” 靳玄礼一顿,“原是奔着身死去的。” “不过现在也好,他尚有才能,死了可惜。” 靳玄礼又说:“朕突然想起来,洪辰溪同朕提过一嘴,说洪泽邢年事高了,时常身子不适。” 许宴知愣了愣又很快笑起来,“他这是何意?是想让你撤了洪泽邢的官吗?” “朕当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好端端的提起洪泽邢的身体,这不就是替洪泽邢告老辞官吗?” 许宴知连连笑着,“真没想到,这洪辰溪想通便是这般想通的。” 靳玄礼闻言笑睨,“听你这话说的,他未了结是因为你了?” 她耸耸肩,“或许吧,我只是同他说,太可惜了。” “若他一心寻死我也是拦不住的。” 靳玄礼给她递了个册子,“这是此次春闱的会元傅渊和其他贡生的名录。” “这画了红圈的是?” “那些是要继续参加殿试的,其余不参加殿试的贡生都被任命为乡县官员。” 许宴知盯着被画了两遍红圈的“傅渊”二字,“这个傅渊还未过殿试,现下拉拢怕是为时尚早。” 靳玄礼轻叹,“朕自然也知,可朕近日听闻王克三番五次邀他入府,瑞阳王似乎也盯着他,朕是怕晚一步人就是他们的了。” 她道:“还是莫要急于这一时半刻,待殿试过了再做打算。” “倘若他是非不分投奔柯相,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用他。” 靳玄礼眉一抬,“那若是进了瑞阳王府呢?” 她笑,“瑞阳王眼界甚高,眼下也只是观望罢了,对瑞阳王而言是不是会元状元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傅渊是否会武。” 靳玄礼轻哼,“你倒是瞧得透彻。” 她笑嘻嘻的,“那是自然。” 第126章 登门 许宴知回京后,一连几日都在忙都察院中事宜。 “许宴知,我想去泛舟。”谢辞赖在都察院,懒懒打了个哈欠。 许宴知眼皮一掀,“你这哪是想泛舟,是想犯贱吧。” 谢辞瞪她,“我想泛舟又怎么了?” “是,旁人泛舟是划船赏景,你泛舟是想着怎么把我拉下水,不将我衣袍沾湿绝不罢休。” 谢辞自知理亏,“行行行,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老老实实坐着。” 许宴知抬头定定看他一瞬,“不信。” 谢辞撇嘴,“你这人心眼忒小。” 李忠明正好走进来,“你又闹什么呢?” “他想去泛舟。” 李忠明当即冷睨一眼,“做梦。” 许宴知其实还好,深受其害的人是李忠明,回回泛舟总要被谢辞弄得衣襟和衣袖湿了一片。 谢辞恹恹,“玉寒她厌烦我了。” 许宴知当即和李忠明相视一眼,一时皆无言。 许宴知斟酌开口,“那去泛舟散散心?” 李忠明点点头也附和,“对,我们陪你去泛舟,人少景静也好帮你分析分析情况。” 谢辞一下笑得猖狂,“你俩可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许宴知当即明白过来,“……贱人” 李忠明憋了半天才道:“谢狗。” 谢辞浑不在乎,“说定了,咱仨去泛舟。” “你没约郡主?”许宴知挑眉一问。 “玉寒约好了要同宋云舒逛街,小侯爷也要忙差事,黎仲舒要陪他夫人上香,说到底,就咱仨闲人。” 李忠明默默补充一句,“其实我也可以去陪如槿的。” 谢辞立马打断他,“你不可以。” 许宴知撑着下巴笑得玩味,“我也忙着呢。” “不管,忙也得去,你都答应我了。”谢辞开始耍无赖。 李忠明无视他,对许宴知说:“走了,饿死了,吃饭去。” “走吧。” 谢辞紧跟着,“诶,去哪儿吃啊?” 许宴知:“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带你。” 谢辞一把勾上许宴知的脖颈,“不带就不带,又没说不让跟。” 李忠明嗤笑,“谢狗当真皮厚。” …… 许宴知他们酒足饭饱出雅间时迎面碰上洪辰溪,他依旧一袭墨衣,神色淡淡。 洪辰溪正对上许宴知的眼神,微微颔首后又轻错开,面色寡淡,眸光沉静。洪辰溪算是打过招呼后稍稍侧身而过,嗓音轻得飘渺,“许大人慢走。” 她“嗯”一声,也没再多话。 之后他们错开,又下了几节台阶,许宴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扭头去看。 洪辰溪已经进了包厢,他房中的窗户面临楼梯,洪辰溪经过那扇窗户时正好有人迎上来。 许宴知对那人的容貌印象不深,一时半刻没想起来是谁。 只见洪辰溪与那人正说些什么,那人的笑意当即有些僵。 洪辰溪随意一瞥却正好瞧见许宴知对上来的眼神,他没想到许宴知会驻足,他就这样静静同许宴知对视片刻,后许宴知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才收回视线。 谢辞搭上她肩,“想什么呢?” 许宴知问:“洪泽邢近日没来上朝吗?” 谢辞摇摇头,“没注意啊。” 李忠明说:“没来,我今儿还听吏部的柏大人抱怨呢,说近日本就事多繁忙,偏生洪泽邢此时告假,他那边又得安排人暂接洪泽邢的差事,忙得焦头烂额的。” “怎么了?” 许宴知摇摇头,“没什么,应是我多心了。” 谢辞紧接着问:“你是说洪泽邢告假是因洪辰溪吗?” 许宴知淡勾唇角有些自嘲,“许是我疑心太重,下意识去想是洪辰溪做了什么让洪泽邢告假,后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接着说:“我听圣上提起过,洪辰溪有意无意告知圣上洪泽邢身体有恙,有让洪泽邢告老辞官的意味。” 谢辞接话:“应不至于是洪辰溪做了什么。” 李忠明也说:“或许是洪泽邢当真上了年纪有意致仕呢?” 她松口气,“说的也是。” “许宴知?” 许宴知扭头一看,“宋小姐,还真是巧。” 宋云舒笑笑,“什么宋小姐不宋小姐的,你就唤我姓名即可,我不在意这些虚礼。” 许宴知笑着,“你怎么来这儿了?” 宋云舒道:“姑母快过生辰了,我想着到街上逛一逛,给姑姑买个生辰礼。” 谢辞说:“那你可有想好要买什么了?” 宋云舒摇头,“还没呢。” 李忠明嘿嘿一笑,“那不如同我们一道逛逛,多个人帮你瞧瞧也好。” 宋云舒应下,“也好。” 宋云舒并未着襦裙袖衫而是齐腰交领窄袖,俨然是习武之人走南闯北最简便的打扮,她青丝高高束起,粉黛不施,眉眼光彩明媚,粉唇轻轻翘起,下巴微扬着由内而外散发着耀眼的自信。 而许宴知三人个个身量都高,身姿挺拔,容貌出众。 四人当街而行实在惹眼。 许宴知咬着酥饼,“你回了家,家种情况如何?” 宋云舒叹一声:“我那几个叔叔伯伯说来说去就是惦记着家中财产,想逼我姑母交权。” 李忠明蹙眉,“几个大男人自己没本事还非要对一个有能力有本事的女子苦苦相逼,当真是无耻至极。” 谢辞则是问:“你姑母可有何对策?” 宋云舒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这么多年了,我姑母也是被他们搅得心疲,不然也不会写信给我爹爹。” 许宴知吃完酥饼,“到底是你姑母心太软。” 宋云舒一怔,“心太软?” 谢辞轻笑,“你姑母能在这群叔叔伯伯的眼皮子底下掌家这么多年想必是有手段的,可偏生又容忍他们多次挑事,这不就是心太软么?” 许宴知说:“可否让我们登门拜访一下你姑母?” 宋云舒:“自然可以,择日不如撞日,现下就去吧。” …… 宋府。 许宴知几人坐于亭中,宋既书静坐主位斟茶。 宋既书所穿是半见内襦,嘉陵水绿的轻纱襦裙,裙头以春辰为底色梅子青和净白做绣线,刺绣精细花样栩栩如生。 春辰大袖轻纱里衫,雀青大袖轻纱外衫,领口及衣袖边有栀子刺绣,虽是轻纱有山间归隐的旷然但又因精致刺绣添了几分矜贵稳重。 宋既书墨发悉数盘起,她的发饰不多却恰到好处,既不会喧宾夺主又能呈现恰到好处的美感。她未戴颈饰,白皙修长的脖颈大大方方的露出来,正垂着头摆弄茶具,热茶的雾气徐徐升起,似有似无遮掩着她的神色,倒透出些朦胧的美意。 宋既书的美并非明媚娇艳,她更像是处于淤泥却不沾身的莲,亦或是净白纯真的栀子,自有根骨不屈坚韧。 她自带清冷傲骨又不乏名门贵气,宋既书这个名字,唯她尔。 许宴知没多言,静坐等茶。 宋云舒同宋既书介绍,“姑母,这是大理寺左右两位少卿李忠明和谢辞,这位是监察御史许宴知。” 宋既书动作没停,轻抬头望了一眼许宴知,浅笑了笑,“长这么大了,都当官了。” 她又接着说:“你不必衬云舒的称呼,唤我姐姐便是。” 许宴知颔首一笑,“既书姐姐这么多年仍是淑丽文雅,风容不减。” 宋既书轻笑,“你惯是讨人喜欢。” 宋既书倒了茶由丫头端给许宴知他们,谢辞道:“宋家主和许宴知相熟吗?” “家主”二字说得巧妙。 谢辞与宋云舒乃同辈,按理也应唤一声“姑姑”,但谢辞有分寸,他与宋云舒还未熟识,贸然以“姑姑”相称不免引人反感。而因宋既书是和离过的,再叫“小姐或姑娘”也不合适,又因宋既书掌管家宅,府中便尊称她为“既书夫人”。 宋云舒的叔叔伯伯不得不被宋既书牵制,但他们从不承认宋既书家主的身份,每每都拿宋远凌当借口。 宋远凌只要还活着,宋家家主就只能是宋远凌。 宋远凌很早便默许了宋既书掌家之事,只因他身在外疆驻守,无法回京到祠堂中正式交让家权。 也正因此,宋既书家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常被族亲为难。 谢辞这一声“家主”显然是叫到心坎里去了。 宋既书勾唇轻笑,“我是许太傅的学生,宴知应与我同辈。” 李忠明点点头,“原来如此。” 宋既书又道:“云舒难得回京,竟能结识你们这样的新朋友,当真是她的福气。” 她紧接着说:“云舒自小不在京城中长大,在那外疆之地野惯了,许多京城的规矩她都不懂,还有劳你们多担待一二。” 谢辞笑,“宋家主言重,我们也不是什么爱守规矩的人,正所谓人以群分。” 许宴知接话,“我等不是死板老旧之人,再者,这世间女子并非一定要温柔贤淑,各有各的性子便各有各的活法。” 李忠明也附和,“正是,宋家主不必同我们客气。” 宋云舒笑一声,“姑母话说得不错,能与你们相识确是幸事。” 宋既书又看向许宴知,“你爹爹身体如何?” 许宴知问她:“既书姐姐为何不亲自看望呢?平日里只要有闲暇,我爹爹的学生便总会来看他。” 宋既书神色微滞,笑意有些淡,却是认真道:“早些年我时常会去,只是后来我便不去了。” “我和离之事到底对名声有些影响,自我掌管宋家以来更是口舌纷争不断,你爹爹位及太傅,朝中一些大臣本就古板,我若是同你爹爹来往太甚怕是会落人口舌,届时你爹爹的官名清誉岂不就会无辜受影响?况且我家中那些堂哥堂弟必然会对我二人污蔑造谣,我便不再亲自拜访,只是偶而送一些书信礼品过去。” 许宴知闻言挑眉笑笑,“既书姐姐不必担心这些,若真有流言蜚语,我来处理就是。” 宋既书笑意温柔:“小宴知长大了,也能撑起事了。” 她又道:“云舒,带他们去后亭吧,那边更凉爽些,景色也更好些。” 众人起身,宋既书轻唤,“宴知,留步。” 宋云舒领着谢辞和李忠明先一步离开。 宋既书缓缓起身,走到许宴知跟前,轻叹了叹,仰头去看后又伸出手轻抚许宴知的脸,“宴知,委屈你了。” 许宴知一怔,没回过神来。 宋既书继续道:“娇娥扮郎君,委屈你了。” 许宴知瞬间眼眸泛红。 宋既书的手很柔很暖,她轻抚过许宴知的脸颊,眸中的疼惜之色溢出来,目光柔柔的望着许宴知。 许宴知想到了她娘。 姜沁芷也会这般轻抚她的脸。 宋既书轻柔一笑,“辛苦了,宴清。” 许宴知垂眸掩下波澜,勾出笑来,“姐姐,莫担心。” 宋既书:“肆意些吧,莫让你娘心疼。” “……好” …… “怎么了?”片刻后谢辞察觉到晚来一步的许宴知情绪有些不对。 许宴知摇摇头,“没事,想我娘了。” 李忠明塞了块栗子酥到许宴知嘴里,“喏,你爱吃的,别想些有的没的。” 谢辞胳膊搭在她肩上,“诶,你们方才偷摸着说什么了?” 她咬着栗子酥,“你管呢?” 谢辞气哼哼的,“啧啧啧,当真是人心变了,说好的好兄弟呢?” “谁跟你好兄弟?稀罕?” 他二人正拌嘴,突然有人打断,“哟,这几位是?” 宋云舒轻蹙了眉又很快舒展,“二叔叔。” “云舒,这几位模样如此俊俏,不会是你的情郎吧?”宋呈眯着眼嬉皮笑脸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当即蹙眉,这话毫无分寸也无风范。 宋云舒冷下脸,“二叔叔,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是来拜访姑母——” 宋呈打断,“拜访你姑母?她一个和离的女人有什么好拜访的?难不成是……”他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许宴知他们。 谢辞冷声道:“大胆!污蔑朝廷官员,你是想到大理寺喝茶吗?” 李忠明当即露出腰牌。 宋呈一下就蔫了,面色一白,“这……这,大人恕罪,我只是……只是一时嘴快。” 许宴知挑眼睨他,“我们登门自然是因为同宋家主相熟。”她有意加重“宋家主”和“相熟”几个字。 宋呈有些嗫嚅,“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许宴知做疑问状,“我们今日来时见着家主神色不佳,一看就是心气不顺郁结在心所致,我们几个还商量着,若谁让家主不舒坦,我们便让谁不舒坦,你可知是谁让家主气不顺吗?” 宋呈结结巴巴的,“没……没有,谁……谁敢啊。” 谢辞眯眼,“是吗?你当真不知?” 宋呈慌乱摇头,“不……不是,我……真不知道,不知道。” 李忠明一脸失望,“原你也不知啊,我还寻思着能把那人捉去大理寺,我也许久没动过刑了,正手痒呢。” “几位大人,你们忙着,我……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宋呈忙不迭说。 宋云舒笑眯眯道:“既如此,云舒就不送二叔叔了,我还得陪这几位大人逛逛呢。” “是,云舒,你陪着,我先走了。”宋呈几乎落荒而逃。 许宴知冷眼望着宋呈逃也似的背影,“此等秉性,若宋家落到他手上,那才是坏事。” 宋云舒长叹,“这还只是二叔叔、还有小叔叔、堂伯堂叔呢。” 谢辞“啧”一声,“真是搅得人家宅不宁。” 宋云舒笑带歉意,“我二叔叔不会说话,你们别放在心上。” 许宴知摆摆手,“无妨,我们今日来过,他们会消停一段时间的。” 宋云舒当即明了,“原你们要来拜访,是这个意思。” 谢辞低笑,“自然,让他们知道你姑母与朝中官员相熟,必然会震慑一二。” 李忠明:“他们以为你姑母无依无靠,所以才总是仗着你姑母心软来有意为难,如今有我们几个当官的帮衬,他们就算闹幺蛾子也得斟酌一二。” 宋云舒抱拳行了一礼,“云舒多谢三位。” 谢辞调侃,“让小侯爷来谢,让他请客。” 李忠明:“就是,让他谢。” 许宴知笑嘻嘻的,“我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走,去东宝阁。” 谢辞:“差个人去跟小侯爷他们通个信儿,去东宝阁。” 宋云舒朗声一笑,“那是自然,还等着玉林请客呢。” “可得好好宰他一顿。”谢辞笑眯了眼。 “你宰的还少?” …… 第127章 出手 正是休沐,许宴知和李忠明陪着谢辞去泛舟。 许宴知倚在小舟边,撑着脑袋望着水景,吃着阿桃做的龙井茶糕。 李忠明带了一小壶酒,一些卤牛肉和烤肉。 谢辞拿着船桨瞪他二人一眼,“你俩跟大爷似的,还挺会享受。” 许宴知瞥他一眼,“你说要泛舟,我们能来就很给面子了。” 李忠明点点头,“就是。” 谢辞哼哼,把船桨绑好,往后一靠,“那我也不划了,漂到哪儿是哪儿。” 他拿了一块龙井茶糕,“还有别的吗?” 许宴知下巴一抬,“还有荷花酥和红豆山药糕。” 谢辞又拿了两块,“这个红豆山药糕不错,我喜欢吃这个。” 许宴知将盘子推过去,“那就多吃些。” 李忠明道:“春闱也过了,接下来就是春蒐了。” 谢辞懒懒往后躺了躺,用手臂垫着脑袋,“我得出趟公差,这春蒐怕是赶不回来了。” 许宴知用脚踢踢他,“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李忠明想了想,“是那天严大人找你的事吗?” “嗯。”谢辞朝着许宴知“嘿嘿”笑了一声,“怎么?舍不得小爷走啊?” 许宴知没好气,“滚,爱滚多远滚多远。” 李忠明:“是去楝河吗?我听严大人提过一句,说楝河的案子有些棘手。” 谢辞点点头,“是,估摸着明后日就得走。” 许宴知蹙眉,“这么急?” 谢辞道:“拖不得,一旦让大理寺经手的,多半是凶案险案。”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水面,又将脑袋靠在船沿上,垂下眼眸盯着湖水,她道:“那你多加小心。” 谢辞盯她片刻,后笑了笑,“知道,不认识你之前我不也出过公差。” 许宴知微侧头,将视线从水面移开落到他脸上,“认识我之后便不同了。” 许宴知和谢辞一瞬静默相视,最后是谢辞插科打诨,“就说你离不开我吧。” 许宴知神色认真,“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李忠明探了脑袋,“啥意思?” 谢辞推一下他肩膀,嬉皮笑脸道:“你猜。” 许宴知轻嗤,“自认识我,你们就被看作是圣上一派,难保不会有人对你们下手,你说我什么意思?” “许宴知。”谢辞唤一声,“别说了。” “哦,我还说啥意思呢。”李忠明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还说的这么严肃作甚?” 许宴知侧头望他,嗓音冷下来,“危及性命,岂可儿戏?” 许宴知面上不见笑意,眸中勾着寒凉,隐隐察觉到怒意。李忠明也收敛了调笑,静下神色望着她,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不见往日玩笑神色,如对峙一般,各有怒气。 谢辞也无言,三人静默良久。 李忠明最先开口,“所以呢?你这是要要同我们划清界限?” 李忠明分明是知道许宴知心思的,也知道许宴知一直担心会连累他们,但一想到许宴知可能会因此有过同他们分道扬镳的念头他也一下来了火气。 气头上来,激得他先将“划清界限”提出来。 许宴知被这话气得冷笑,“怎么?你是早有这心思了?那倒不如如了你的愿。” 谢辞冷声,“好了,说这些干什么?” 他继续道:“好好的话非要说成这样,这下心里都舒坦了?” 李忠明冷哼,“话就是这意思,爱听不听。” 谢辞也带着气,“行了,难不成还得打一架才肯罢休?” 谢辞其实知道许宴知怒意为何,他知道许宴知性子倔,认定了自己会连累他和李忠明于是心中总有个结。 许宴知是怨自己不能护好谢辞他们。 她在气自己明知谢辞他们会有危险却无能为力。 可谢辞和李忠明偏生都一个心思,不想让许宴知担心,每每都是一句玩笑带过。 而许宴知也正是气谢辞他们这般玩笑态度。 气头上的话总是不中听。 李忠明说出“划清界限”时就后悔了,他从未想过要和许宴知划清界限,当真是怒气上头便脱口而出,为的就是气一气许宴知。 许宴知也自认语气重,不该同李忠明这样说话的。 许宴知侧过头,只盯着湖中波澜。 李忠明也别扭的往后靠,谁也不看谁。 谢辞顿了顿,把手伸到水中,然后朝着他二人的方向泼水。 他二人同时喊着,“谢辞!” 谢辞摇头晃脑的,“如何?如何?我就是泼你们了又如何?” 许宴知和李忠明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朝谢辞泼水。 “凭什么你们俩泼我一个?”谢辞应对不暇大喊着。 李忠明:“谁让你欠儿的。” 许宴知:“该!” 三人在小舟上动作幅度逐渐变大,小舟一时左摇右晃,李忠明护着小桌上的酒肉,许宴知护着阿桃做的茶糕,谢辞就得了上风,他一时得意干脆凑上前去,可就是这一动,小舟彻底不稳。 扑通一声,小舟翻了个底朝天,三人皆不能幸免一齐落入水中。 “……” 三人湿漉漉的站在岸边面面相觑。 “玩儿吧,玩儿脱了吧。”许宴知没好气道。 李忠明追着谢辞,“就怪你,你这厮好端端的泼什么水?” 谢辞提着湿透了的衣袍拔腿就跑,“谁让你俩一起泼我的?” 许宴知叹一口气,默默挤着衣袍的水。 实在狼狈,三人浑身湿透挤在一辆马车中,谁也不看谁,因为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笑出声。 三人出现在许府门口,阿桃笑得合不拢嘴,“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阿桃准备了三套衣裳,许宴知要比他二人麻烦,稍慢些才出来。 李忠明喝着姜汤,瞥一眼许宴知,“诶,你方才气着我了,请客。” “啧,你先气我的。” 谢辞插话,“就是,请客。” 许宴知:“谢狗闭嘴。” “我不管,你请客。” “要不然我就在你府里赖下了。” …… 谢辞和李忠明在许府一待便是半天,直到天见黑时谢辞说:“咱逛夜市去。” 许宴知抿了口茶,“你也没个消停的时候,还是不累。” 李忠明也道:“走啊,夜市。” 许宴知当即摇头,“你们去,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起身,“话多,走就是了。” 片刻后许宴知怀里就抱满了各种小食,“诶,许宴知你别说话,你吃这个,你多吃点。”谢辞和李忠明一边说一边往她嘴里塞。 许宴知:“……” 许宴知抬腿踹了他们一人一脚,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一边嚼一边瞪着他俩。 突然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吓得她差点咬到舌头,她扭头一看,是沈玉林。 许宴知想也不想就瞪着他。 沈玉林嬉皮笑脸,“怎么,吓着了?” 她终于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差点没被梗死。” 沈玉寒:“你们仨也是来逛夜市的吗?” 谢辞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逛逛。” 宋云舒挽着沈玉寒的胳膊,“你们今天的衣袍风格怎如此相像?” 许宴知没好气,“不知道是谁非闹着要去泛舟,这下好了,人都泛到水里去了。” 沈玉林当即大笑,“哈哈哈……掉水里了?哈哈哈……” 沈玉寒也在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掉水里去。” 谢辞连忙控诉,“都怪他俩,他俩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李忠明“嘿”一声,“是不是你先朝我们泼水的?” 许宴知哼哼两声,“恶人先告状。” “许大人。” 许宴知驻足一看,是宋清悦。 许宴知笑着,“黎夫人,好巧。” 谢辞调侃黎仲舒,“哟,真是难得一见呐,黎大人原也会出来闲逛啊?” 李忠明接话,“人家心心念念家中夫人,自然不爱搭理我们,是不是黎大人?” 黎仲舒有些好笑,“行啦,这么阴阳怪气的。” 一行人凑在一起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好生热闹。 正走着,宋云舒的手腕突然被人捉住。 “小美人儿,同哥哥我去喝酒吧。”那人语气下流,笑意淫荡。 宋云舒下意识蹙眉抽回手,“你是何人?” 沈玉林见状将宋云舒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那人。 许宴知听见动静,探头一看,是蒋应矩那个不争气的孙儿蒋勋。 蒋应矩的儿子蒋铄本就是个没入仕的纨绔,这孙儿蒋勋更是将他爹的荒唐无道学了个十成十。 眼下蒋勋看着挡在眼前的沈玉林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滚开,别碍老子的事儿。” 谢辞冷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你还真是你爷爷的‘好’孙子。” 蒋勋明显是认识谢辞的,他眼珠子转了转,语气却分毫没有收敛,“哟,这不是谢大人吗?不在大理寺办案反倒上街来闲逛了?你就不怕被人参一本玩忽职守吗?” 李忠明烦透了蒋勋这等拿腔拿调仗着家世就胡作非为的公子哥,他当即瞪着眼要上前出手教训蒋勋却被许宴知拦下。 许宴知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蒋勋一眼,啧啧道:“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偏生一副地痞流氓模样。” 蒋勋一下火了,“你是谁?信不信我让你在京城混不下去?” 许宴知置若罔闻,扭头看向宋云舒,“他冒犯你了?” 宋云舒点点头,冷哼一声,“要不是姑母叮嘱我在京城要注意女儿家的言行,我早就卸了他的胳膊。” 蒋勋见许宴知不理睬自己更是气急,“你们这些杂碎,都给老子滚开。” 宋云舒道:“我们走吧,莫要跟这等登徒子纠缠。” 蒋勋一见宋云舒要走心急如焚,“诶,小美人儿,别走啊,我可有的是钱,你这模样跟了我不会吃亏的,届时你我二人郎情妾意,共赴巫山——” “闭嘴!”沈玉林紧蹙着眉,冷声警告。 可蒋勋犹是一副欲念上头,神色靡然的模样,“小美人儿,你别急着走啊,陪哥哥我玩玩儿,哥哥保证让你快活得欲仙欲死。” 沈玉林一个迈步上前就要动手,许宴知眼疾手快压下他的手,她挡在沈玉林跟前,压低了声音,“你才得正经差事,此时不可惹出祸端,我来。” “你带着他们先走,我稍后就来寻你们。” “你放心,我不会轻饶了他。” 沈玉林愣了愣,一下明白过来许宴知的意思。 许宴知心思细,反应快,当即想到沈玉林领了差事眼下正是该谨慎之时。蒋勋毕竟是蒋应矩的孙儿,若沈玉林出了手被蒋应矩记恨,那蒋应矩必然会联合一些老臣一同上书弹劾沈玉林。 届时沈玉林的处境就很麻烦。 “可……”沈玉林还想说什么。 许宴知笑着说:“放心吧,我来。” “那你不也是会被蒋家针对吗?”沈玉林也不想许宴知被牵连。 许宴知摆摆手,“信我。” 沈玉林盯着她,迟迟不做声。 许宴知干脆喊一声谢辞,“小侯爷他们想吃核桃酥,你带他们去买吧。” 谢辞眯了眼,莫名笑得兴奋,拐拐李忠明,“诶,你带他们去。” 李忠明把沈玉林拉走,沈玉寒扯了扯谢辞的衣袖,“你们……” 谢辞朝她轻柔一笑,“没事,我们一会儿来寻你。” 宋云舒望一眼许宴知,“还是算了吧。”她虽然也想教训蒋勋,可她宁愿自己出手也不愿因此连累到许宴知他们。 许宴知歪了歪头,“我正手痒着呢,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我了。” 宋云舒噗嗤笑出声,“原来如此。” 黎仲舒对此见怪不怪,只许宴知叮嘱一句,“你自己拿捏分寸。”说完便领着还懵懵的宋清悦走了。 蒋勋见宋云舒他们要走,连忙喊着:“小美人儿别走啊,让哥哥好好好疼你,跟了哥哥我,你不会后悔——”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宴知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倒在地上。 许宴知动作太快,就连蒋勋身边跟着的护卫都还没反应过来蒋勋就已经倒在地上了。 谢辞:“到我了到我了。”他说着就往前去。 许宴知拉他,“你等他起来,不然说你欺负人呢。” 谢辞一本正经点头,“也是。” 蒋勋捂着胸口痛苦的呻吟,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们愣着做什么?给我打啊!往死里打!” 护卫得了令,一下涌上来。 许宴知侧身躲过木棍,又将那人胳膊制住,“谢辞,当街打架,可是要停职的。” 谢辞笑得无畏,“停职就停职呗,我还懒得去楝河呢。” 李忠明跑着回来,“还有我呢,快给我留一个。” …… 不消片刻,蒋勋鼻青脸肿的抱头蹲在许宴知脚边,护卫畏畏缩缩的蹲在他身后。 许宴知拍拍衣袖,“明儿早朝就热闹了,你我的弹劾谁都跑不掉。” 李忠明扭扭脖子,“我还没被人弹劾过呢,这下有意思了。” 谢辞懒懒打了个哈欠,“走吧,小侯爷他们还等着呢。” 许宴知踢了踢蒋勋,“认清楚了,打你的人是谁,冤有头债有主,别弹劾人都弹劾不对。” 谢辞搭上许宴知的肩,“当街打架什么刑罚来着。” “轻则罚俸重则罢官,我们应是领十棍,再停职吧。” 李忠明摸摸后背,“那得辛苦如槿照顾我几日了。” 许宴知笑出声,“你要不要脸?你皮糙肉厚的,十棍下来你能有什么事儿?” 李忠明斜她一眼,“你懂什么?” 谢辞摸摸下巴,“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许宴知嫌弃道:“你们俩都要点脸吧。” 第128章 领罚 次日早朝,许宴知、谢辞和李忠明三人静静听着蒋应矩的弹劾。朝中有人是站在许宴知这一边的,也有人是支持蒋应矩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属于中立观望的。 谢辞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还真是会避重就轻,他怎的不说说我们为何打人呢?” 李忠明附和,“就是,难不成好端端的我们就会动手吗?” 许宴知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蒋应矩,漫不经心的垂眸盯着鞋尖,“管他怎么说,咱该认的认,不该认的也休想推到我们身上。” “许宴知。” “臣在。” “蒋大人说的你可知罪?” “臣的确当街打人,臣知罪。” “谢辞、李忠明,你二人可知罪?” 谢辞和李忠明一齐下跪请罪,”臣知罪。“ 陆凊站出身来,“禀圣上,臣有一言。” 靳玄礼一抬手,“说。” 陆凊退后几步走到许宴知跟前,“敢问许大人当真打了蒋大人之孙?” 许宴知轻一点头,“当真。” “那敢问许大人因何动手?” 许宴知还没开口蒋应矩就大喊起来,“陆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夫还会拿自己的孙儿来污蔑他吗?” 陆凊不紧不慢对上蒋应矩的视线,平淡道:“蒋大人这么激动作甚?凡事皆有因果,”他顿了顿,面朝靳玄礼说:“臣并不认为许大人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既然许大人坦然承认了动手的事实,那他该担何刑罚就担何刑罚,臣身为副都御史绝不会袒护他,但臣也有责任弄清楚事情原委,绝不会放过任何有罪之人。” 蒋应矩气得胡须都在颤,他指着陆凊大骂:“还说你不袒护,你这话分明就是意指我孙儿有罪,他许宴知就是替天行道,陆凊,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公正之人,没成想竟是攀附权势,睁眼说瞎话之辈!“ 薛城冷笑,不阴不阳一句:“你孙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一众官员听见。 沈玉林刚要迈出去说话就被黎仲舒一把拉回来,黎仲舒挡在他身前,站出身道:“蒋大人一向如此帮亲不帮理吗?” 黎仲舒这话俨然是委婉了,可旁人瞧得明白,黎仲舒这话跟指着蒋应矩的鼻子骂他是非不分没什么区别。 蒋应矩莫名其妙,他扫一眼黎仲舒,“有你什么事?” 黎仲舒耸耸肩,朝靳玄礼行了一礼,“圣上,许大人他们的确动手了,臣就是人证。” 蒋应矩一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黎仲舒又说:“臣眼见着蒋勋对京陵伯之女宋云舒一见倾心,并邀其同游,许大人等人出言阻止后蒋勋仍初心不改想同宋小姐相识,许大人他们同蒋勋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 严正冷不丁开口:“呵,这蒋勋同他爹一个德行,地痞纨绔的性子。” 此话一出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暗叹黎仲舒这话骂的真脏。 一个地痞流氓心性的纨绔对人家姑娘说好听是一见倾心,实则就是色心上头出言调戏,可想而知其话的低俗不堪,黎仲舒所言的“邀其同游”真正是要带人家姑娘去哪就不用多想了。 许宴知他们出言阻止偏生蒋勋还死心不改,能让许宴知他们动手打人,不用想也知道蒋勋的言论行为有多恶劣。 蒋应矩一时语塞,面色涨的通红,指着严正喊着:“你胡说!” 严正冷瞥他一眼,“是不是胡说蒋大人自己心里清楚。”他侧过身不再理会。 陆凊也紧接着说:“原来如此,蒋勋调戏冒犯女子在先,许大人动手在后,既许大人已然要领责罚,那这蒋勋也不能逃脱罪责。” 蒋应矩一下就急了,“圣上,冤枉啊,我孙儿一向安安分分,从不会做这等下流之事。” 李忠明实在没忍住开口,“原蒋大人也知你孙儿此事下流。” 谢辞低头笑了笑,没言语。 许宴知笑眯眯的,“蒋大人莫激动,你这幅样子实在有辱斯文。” 蒋应矩气得发抖,往日只有他骂别人有辱斯文,还从没有人骂过他有辱斯文。 靳玄礼凉凉开口,“蒋大人,看来你这孙儿有欠管教啊。” 蒋应矩当即一身冷汗,“圣上恕罪,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陆凊道:“蒋大人,下官听说蒋勋还强抢过民女,可有此事啊?” 蒋应矩一怔,当即否认,“绝无此事,我这孙儿虽顽皮些,但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是万万做不出的。” 陆凊冷哼,“是吗?那蒋大人真是健忘。” 靳玄礼敲敲桌案,“行了,许宴知、谢辞、李忠明。” “臣在。”三人齐道。 “罚俸一月,各领十棍,各呈一份自省书。” “臣领旨。” 靳玄礼微眯了眯眼,嗓音稍凉,“至于蒋勋,蒋大人管教无方罚俸一月,蒋勋品行无状交由衙门处罚,不可耽搁。” 交由衙门,那便是有罪认罪了,饶是以往压下多少案子此刻也藏不住了,衙门如何处置也无人敢阻了。 蒋应矩面色惨白,“臣领旨。” 李公公及时出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禀圣上,岭南一带似有外敌侵扰。”兵部杜河霖道。 靳玄礼眉头一蹙,“岭南?可知是哪一路人?” 杜河霖回道:“禀圣上,尚不可知。” 严正立马说:“圣上,此事不可轻待,应立马派人到岭南一带平乱。” 有人不满道:“不过是个不长眼的小国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就是,要我说,随意震慑一二就是了,何须派人去岭南。” 靳玄礼冷笑一声,“那诸位以为何时平乱为佳?等到外敌打到京城再平乱?届时可不叫平乱,叫负隅顽抗!” 底下人纷纷噤声,靳玄邕却突然开口,“圣上以为该让何人前往岭南?” 靳玄邕此言一出便是表明了立场,他一向是主战的。 柯简之也开了口,“瑞阳王不必如此急躁,岭南一带离京城远之又远,就算是他国野心侵犯,我朝也有反应的余地,现如今连外敌是谁都不知就轻易派人平乱,岂不是太小题大做?要让他国知晓我朝如此草木皆兵,定会嘲我沅朝无大国风范。” “是啊,是啊,岂不就是小家子气。” “确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 “肃静!”李公公打断底下的议论纷纷。 靳玄礼:“杜大人,你如何看。” 杜河霖半垂着头,“回圣上,依臣看来,此事需重视又不可太引人注目。” “外敌侵犯不是小事,就算现下只是在岭南一带我朝也不可就此放任,这有损我朝威严且会让有心之人钻空子。但柯大人所言也有道理,我们不可小题大做,会让旁人觉得我朝是因国力不足所以才事事小心。” “所以,应派人带着少许人马前往岭南探查情况,待明白原委后再做打算。” 许宴知一扬眉,杜河霖这话可谓是谁都不得罪又折中出一个法子。 靳玄礼指尖点了点,“那依你看,该让何人前往岭南?” 杜河霖道:“圣上恕罪,臣不知。” 杜河霖到底是聪明,方才的话谁都清楚是两不得罪的,而此刻要推举出人来难免要涉及各党派中人,难保自己不会挡了谁的路,他知眼下不宜多言干脆说不知道。 靳玄礼指腹轻缓摩挲着扳指,静静睨着底下众人,片刻后缓缓开口:“盛阳侯何在?“ “臣在。”沈玉林站出身来。 “你如何想?” 沈玉林:“臣愿领命前往岭南,为圣上探查岭南实情。” “好,那朕便命你为主将,带两千人马前往岭南。” “臣领命。” 李忠明低声问:”两千人马是不是太少了。“ 谢辞回他:“少是少了些,可毕竟名为探查,也不好带太多人前往。” 许宴知停顿片刻,“岭南偏远,两千其实算少的了,若一路平顺还好,若路中坎坷那或多或少总会折一部分,真正能跟着小侯爷到岭南的人就不足两千,况且眼下岭南的情况也不明确,所以小侯爷此行还是有些危险的。” 谢辞拐拐许宴知:“那不得好好为他办个践行宴?“ 李忠明点着头,“说的也是。” ...... 下朝后许宴知、李忠明和谢辞三人留在宫中领罚。 棍子打在身上的闷响不算小,听得沈玉林几次三番没忍住上前要替他们受罚,黎仲舒每次都及时将他拦下,“莫急,他们一向皮糙肉厚,无碍的。” “可是一开始想要动手的是我,本该是我受罚的。” 谢辞闷哼一声,朝沈玉林大喊,“可是个屁!都是兄弟,我们心甘情愿的,你莫要多事。” 李忠明也道:“记得请一顿好酒啊。” 许宴知插科打诨,“诶,何时能喝上你和宋家小姐的喜酒啊?” 谢辞他们哈哈大笑,起着哄:“就是啊,小侯爷,何时啊?” 十棍打完,三人到底出了一身薄汗。 行刑之人都是在军中待过的,中气足,力道大。 靳玄礼暗中吩咐过,要打得雷声大雨点小,可许宴知却让他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当街打架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毕竟有官职在身,还领的是监察御史的差,到底是该罚的,她认。 许宴知一向如此,有错她认,不是她的错就算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认。 虽说许宴知让他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可他们到底不敢违抗圣命,打时稍加力道,既不会让许宴知起疑又能向靳玄礼复命。 所以十棍下来,虽不至于皮开肉绽但也会有些淤青红肿的。 许宴知他们一起说笑着出了宫门,沈玉寒和宋云舒就等在宫门口。 沈玉寒一见他们便迎上来,“谢辞你怎么样?” 许宴知朝谢辞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谢辞轻咳一声,“没事没事。” 沈玉寒这才松了一口气,问许宴知:“宴知哥哥怎么样?疼不疼?” 许宴知摇头,“无碍的。” 宋云舒面带愧疚,“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许宴知说:“被蒋勋冒犯这不是你的错,错在蒋勋行事放荡,我们动手打他是我们的选择,有错我们认,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你们也是为了我才动手的。” 谢辞摆摆手,笑呵呵的,“你和小侯爷当真是般配,明明动手打人的是我们,你们俩非要揽在自身。” 宋云舒难得红了脸。 许宴知拍拍沈玉林的肩,“此去岭南,你多加小心。” 沈玉寒一惊,“兄长要去岭南吗?” 宋云舒蹙眉,“岭南也太偏远了些。” 沈玉林安抚一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之后几人分别,许宴知上了马车就趴着,到了许府也不下车,等着阿桃来扶她。 她等了一会,阿桃迟迟没来。 片刻后,车帘被掀开。 “滚下来。” 许宴知一哆嗦,立马起身撩袍下车。 她讪笑,“爹,你也在呢。” 许昌茗冷笑两声,“哪敢让你叫爹,你是祖宗!” 许宴知立马认错,“我错了爹,真错了。” “我不该当街打架的,是我冲动了。” 许昌茗实在没忍住踹她一脚,“让你行事稳重些,你可倒好,堂堂监察御史当街打人,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许宴知乖乖挨下这一脚,低着脑袋认错,“爹说得对,我错了。” 许昌茗又心软:“挨了十棍?” 许宴知点点头,“嗯,我还让他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真错了爹。” 许昌茗一瞬沉默,别过头去掩下心疼。 他提步往里走,”滚进来。“ 许宴知连连应声跟上去,一进府门就挽上他的胳膊,“爹,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错了嘛。” 许昌茗哼哼两声,“你说你,明明有许多法子能让那纨绔子受罪,却偏生选了最笨的一种,自损伤敌,你蠢不蠢?” 她连连称是,“爹说的对。”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沈玉林到底年轻气盛些,若先盛阳侯在世自有他去教沈玉林这个道理,可先盛阳侯还未能教他这个道理便战死沙场了。 若打人的是沈玉林,那今日岭南的差事便落不到他身上,他在朝堂又会如以往一样不受重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玉林自毁前程。 她也相信经此一遭,沈玉林定会沉下心来,不再那般气盛冲动,明白三思而后行。 许昌茗静静望着许宴知,顿了顿,“他会如你愿吗?” 许宴知一怔,“爹怎知......”她没说出口,转言道:“他会的。” “会便好,我也不希望你白白挨了这十棍。” 许宴知再次回答:“爹,我们都相信他。” 她所言“我们”指的是谢辞和李忠明。 进正堂时,许昌茗拍拍许宴知的手,“有你的朋友在。” 许宴知松了手,心有疑惑地进了正堂。 原是洪辰溪。 洪辰溪道:“伤怎么样?” 她摇摇头,“无大碍。” 洪辰溪似有一声轻叹,轻到许宴知都怀疑是否是错觉,他递给许宴知两个盒子,“这是伤药,你都拿着吧。” 许宴知也没推拒,接下这两个盒子。 洪辰溪并未再说什么,“如此,我便不叨扰了,告辞。” 他经过许宴知身边时又是一声轻叹。 许宴知这次确认是听清了的。 他短暂叹息后说:“他说的对,你到底心软。” 许宴知愣了一瞬,思忖他这话的含义。回过神来时洪辰溪已然走远,她无言望着洪辰溪的背影,直至背影消失。 ...... 洪辰溪在回洪府的马车上回想着他来许府时碰上的人。 那人面带踌躇,迟迟未迈步去敲门。 待他下了马车走近才知道,那人是乔统领。 乔赋笙见到洪辰溪时也是一愣,后才道:“洪大人也是来找许大人的吗?” 洪辰溪点头,“正是。” 他二人手中都拿着大小一样的木盒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伤药。 他二人莫名沉默片刻,乔赋笙仿佛做下什么决定一般呼了口气,将木盒递给洪辰溪,“可否劳烦洪大人帮忙转交给许大人?” 洪辰溪有些好奇,“乔统领何不自己送呢?” 乔赋笙苦笑,又很快散开,“不了,宫中还有事,得先回宫当值。” 洪辰溪接过木盒,“好。” 乔赋笙颔首后同他擦肩而过,洪辰溪听到他似叹一般喃喃道:“她到底心软,总为他人考虑。” 原是这个意思。 他临走时还叮嘱洪辰溪,莫要告诉许宴知伤药是他送的。 洪辰溪淡淡应下:“好。” 眼下洪林见他愣神便问道:“少爷在想什么?” 他轻言:“没什么。” 他在想,乔赋笙和许宴知之间有何渊源。 第129章 春和宴(一) 沈玉林临出发前许宴知等人为他设了饯行宴。 唯独宋云舒没来。 谢辞悄声问了沈玉寒。 沈玉寒说,宋云舒同沈玉林吵了一架,至于为什么吵,她也不知道。 翌日出发,许宴知有空闲便到城外相送,谢辞揽着沈玉林的肩,“诶,路上小心点啊。” 许宴知一侧头瞥见粮食车上的布有响动,她悄步走近,隔着布伸手一劈。 许宴知的手被挡住,她一下凛神,收回手正要下一步动作时布被掀开了。 许宴知对上宋云舒莫名其妙的眼眸。 许宴知:“......” “......” 许宴知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是你啊,你躲在这儿作甚?” 宋云舒压低了嗓音,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小点声,别让沈玉林听到。” 许宴知一下明白,“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吵架?” 宋云舒点头,“我同他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同意带我去。” 许宴知问她:“那你要跟着小侯爷去岭南你爹他们知道吗?” 宋云舒摆摆手,“我姑母知道就行了,她会替我写信给我爹的。” 许宴知还是想劝一劝,“岭南情况不明,其中利害谁都不知道,很危险的。” 宋云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得跟着去啊,我不在,有人欺负沈玉林怎么办?” 许宴知没忍住一笑,“你当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能得小侯爷的心。” 宋云舒轻推她一把,把布重新盖好,声音隔着布有些闷,“你快过去吧,不然一会儿我就被他发现了。” 许宴知有些好笑,轻叹了叹转身离开。 到底不是她能插手的事。 之后沈玉林启程,许宴知他们回城里去。 队伍刚行驶不远,沈玉林就叫了停。 他骑着马绕到中间的粮食车队里,无奈道:“出来吧。” 片刻后宋云舒不情不愿的钻出来,“真没意思。” 沈玉林沉着脸下马,拉着宋云舒的手腕上了马车,“你胡闹什么?” 宋云舒伸伸脖子狡辩,“我没胡闹,我同我爹守了这么多年的外疆我是能帮你的,再说了,谁知道你小子在京城富贵日子过多了身上的武功废没废?我不跟着你,我怎么放心?” “云舒——” “我不管,你要不让我跟着,我有的是办法去岭南。” 沈玉林静默一瞬终是妥协,“不许乱跑,不能让我看不见你。” 宋云舒“嘿嘿”笑着,“知道了。” 沈玉林失笑,伸手刮刮她的鼻梁。 宋云舒伸手握住沈玉林的手指,眸光熠熠的望着他,“沈玉林,等这件事结了,你同我去外疆好不好,我们成亲。” 还不等沈玉林开口她眸光就沉下去,“不行,你还不能离开京城,你得闯出名堂来,你不能就这样跟我回外疆,你还有你的抱负,我怎么能让你跟我走呢。“ 沈玉林哑然,手指上传来宋云舒手心的温度,他轻一俯身将她揽入怀中。 “我沈玉林,此生唯你不娶。” 宋云舒一下笑开,“我知道。” ...... “诶,你说小侯爷和宋云舒为何吵架?”李忠明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谢辞斜他一眼,“啧,你猪脑子吗?人家的打情骂俏你还当真了。” 李忠明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谢辞要不你去趟庙里吧。” “去庙里作甚?”谢辞一脸莫名其妙。 “去找大师把你的嘴净化一下。” 谢辞当即回他一脚,“滚。” 许宴知在一旁抱着手看热闹,“那地儿宽敞,你俩打一架呗,省得我花钱去戏班子看戏了。” 谢辞没好气,“你还好意思看戏呢?回去没被你爹骂?” 李忠明紧接着附和,“你不会在宫里挨棍子,回家挨尺子吧。” 许宴知笑意一下凝固,“瞎说,我可没挨打,我爹可心疼我了。” “呵,不信。” “不信。” 她不耐烦,“不信滚。” 谢辞贱嗖嗖凑上去碰碰许宴知的肩,“诶,你说实话,你爹怎么骂你的?” 许宴知认真想了想,“我爹让我别叫他爹,他说我才是祖宗。” “祖宗?哈哈哈......真的假的?许太傅当真这么说你?他这么风骨儒雅的人气急了也会说出这种话吗?” 许宴知无言以对,于是她提起腿,一人赏了一脚。 三人说笑打闹着回城,许宴知去的都察院,他二人去的大理寺。 直到翌日许宴知才知道昨儿夜里谢辞便出发去了楝河。 许宴知气得牙痒,谢辞同她说的分明是行程有变,明日才走的。 李忠明对此反应平平,他早被谢辞这厮骗了不知几回,都习惯了。 许宴知越想越气,她都订好了酒楼为他送别的,岂料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许宴知很少主动写信,为骂谢辞,她主动了一回。 谢辞收到信时还想着难得许宴知主动给他写信,他还有些高兴,可当他把信看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通篇可谓是运用不少古文典故将阴阳怪气发挥到极致,甚至不带一个脏字把人骂到心梗的程度,在信的末尾,许宴知写道,“汝与狗,狗稍逊,汝甚狗。” 谢辞气得恨不得一把火把信烧了,后来他静下来想了想提笔回信。 “汝之心眼,小之又小,微不可见。“ 气得许宴知再也没写过信。 李忠明说:“一个跟小孩儿似的爱记仇,一个跟狗似的不当人。 不得不说,一语中的。 ...... 几日后。 “大人,瑞阳王又送来请帖了。” “知道了。”许宴知抬头接过请帖,看了一瞬后又放下。 付白又说:“大人,瑞阳王的人托属下给大人带句话,他说’王爷会在城外等你‘。” 许宴知一顿,“嗯。” 下值后许宴知换了官袍,乘马车到城外。 靳玄邕正在等她。 “王爷为何也要去春和宴?”许宴知随口一问。 靳玄邕说:“有些事,本王也得亲自去看一看。” 她又道:“两人共用一张请帖,能进去吗?“ “一张请帖的主人可带一人前往。” 许宴知勾唇笑了笑,“王爷倒是了解得清楚。” 靳玄邕没接话,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走吧,马车已经到了。” 许宴知点点头和,二人一同上了马车。 依旧是面具遮面黑布遮眼。 待他们身处庭院时才得以重获光亮,有小丫头为他二人带路,进了一间房。 许宴知和靳玄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中间木台围上了布,应是还没开始。 “那个木台是做什么的?”靳玄邕问道。 许宴知脑海浮现出那个装扮妩媚动人的年轻女子被人当做货物一般明码标价的场景下意识蹙了眉。 靳玄邕一抬眼就瞧见许宴知紧蹙的眉头,顿了片刻后嗓音低低的,“此次本王同你前来并非临时起意,本王一直都能收到请帖,只是本王从未来过,之前得了些风声说春和宴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你担着监察御史的职责所以才让你来试探,后本王觉得请帖是本王给你的,全然将此事推到你身上实属不该,所以本王才决定同你一道探查。” 许宴知一愣,她方才还没开口靳玄邕就说了这么多,她一时没明白靳玄邕同自己说这些的意思,因为她压根不在意靳玄邕同自己前来的目的。 靳玄邕紧接着说:“本王不是来拖你后腿的。” 许宴知一下回过味来,靳玄邕这话是在说她嫌靳玄邕前来碍事了。 “你倒也不必对本王如此不耐。” 许宴知一头雾水,“……”她何时不耐过? 她讪讪,“王爷误会了,下官没有丝毫不耐的意思。” 她有些别扭,靳玄邕是驰骋过沙场的将领一向杀伐果断,回了京后虽有收敛但仍有人暗暗称他为“冷王爷”,而刚刚那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有些违和。 尤其是那句“你倒也不必对本王如此不耐”更是莫名有控诉许宴知的意味,无端听出委屈来。 天地良心,她真没对他有不耐的意思。 她还想解释,木台上的布突然被掀开,露出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来。 那女子身穿鹅黄抹胸襦裙,仅披一件轻纱外衫,白皙圆润的肩头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只是她双脚上的铁链显得有些刺眼。 靳玄邕当下便知道了这木台的用处,紧跟着蹙了眉。 他顿了顿,侧头瞧一眼许宴知,暗道原是这个意思。 许宴知起身,按了按靳玄邕的肩,低声道:“沉住气,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瞥一眼肩上许宴知的手,“你去哪?” “我去探探路,我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利。” “……小心些。” “嗯。” 许宴知打开房门,门口候着一个小丫头,她迎上来,“大人有何吩咐?” 许宴知说:“屋里人太少了,不热闹。” 小丫头心领神会,垂眸笑了笑,“这就去为大人安排,劳大人回房稍等片刻。” 许宴知假意退回去。 小丫头并不需要走远,只需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朝亭中人比个手势即可。 所以许宴知脱身的时间很短且风险很大。 小丫头刚转身她便快速跳上一旁的花台,借力上了廊道内顶。 许宴知趁着无人注意又翻上了屋顶,屋顶视野很好但极容易被人察觉,她只能在短时间内选定方向就要下屋顶。 她挑了东南角的小院。 许宴知为躲过巡查的侍女和看守不得不东躲西藏,绕着路进了小院。 小院无人,构造与其他小院无异。 院中植株繁茂,一看便知是精心弄养过的不似荒废,这便说明这院中是有人在的,但每一间屋子的房门又都被锁上了。 许宴知任意凑近一间屋子,仔细看了看房门上的锁。 耳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她留心去听。 正是她面前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她轻敲了敲,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道带着惧意发颤的声音,“谁?” 许宴知没应声,停顿片刻后里头的人又问:“你不是这里的人?” 许宴知这才接话,“不是。” 那声音语调一下扬起来,似是有所顾忌又强压下音调,“你能救我出去吗?” 许宴知敏锐道:“救?你为何会被人关在这儿?” “我……我是被人拐来的。” “你把你的身份详细的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我叫刘沁娥,万州靖安县人。我是来京城省亲的,我堂哥在京城做生意,开了一家烧饼铺子,叫刘记烧饼。我是在出城返乡的时候被拐来的,他们就一直把我关在这儿,我身边还有一个人,但她被灌了药,昏睡不醒。” 许宴知嗓音一沉,“你可知她的身份?” 刘沁娥说:“不知道,她来时太害怕了,一直在哭,后来他们嫌烦,就给她灌了药让她一直昏睡。” 许宴知又说:“你看看她身上装扮如何。”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是刘沁娥在起身。 片刻后刘沁娥再次开口,“她看起来像是个富家小姐,衣料很好,腰间有个玉牌,好像是什么阳白什么。” “白……白……白倩?”刘沁娥犹豫道。 什么阳白倩?复姓? 许宴知问:“可是欧阳白倩?” “对对对,应该就是欧阳二字。” 许宴知当即思忖,京中姓欧阳的富家小姐她没什么印象,姓欧阳的官员她倒知道一个,新任的工部侍郎欧阳济。 许宴知安抚刘沁娥,“你且耐心等等,我们会尽快来救你,今日之事切莫泄露出去。” 刘沁娥仍有不安,“那你不来怎么办?” 许宴知沉默一瞬,光是承诺太苍白,实在无法安抚一个远在他乡被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的女子,这种恐惧的无力感不断刺激着心绪,很难再平静。 她解下腰间的玉牌,从门缝里塞进去,她叹一声,“这是我的玉牌,刻有我姓名,我会亲自回来取,劳你替我保管。” “我也知眼下我无法让你相信,我只能以此物保证。” 刘沁娥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好!” 许宴知又敲了院中所剩房屋的门,皆有人回应,许宴知一一记下。她回时面色阴沉沉的,虽有面具遮挡但仍能察觉周身气压骤降,全然没了往日明媚松弛。 靳玄邕见她眼眸如淬了冰一般,心下一沉,料想事态不容乐观。 许宴知提议要提前离开,他二人却被管事的姑娘拦下,那姑娘笑盈盈的望着许宴知,“这位大人上回来便什么也没要,这回也是么?” 许宴知不屑道:“原以为能有什么好东西,看来看去也不过如此。” 管事的姑娘又笑了笑,“二位大人可愿同我走?” 他二人相视一眼,“带路吧。” 这次的房间昏暗得多,不同于之前的屋子构造,这间屋子很大,应是堂屋改造的。 许宴知和靳玄邕落座,这才发现周围屏风后皆有人在,大概有三四个位置围成圆形,中间空出一片来。不消片刻就有一女子前来,走向中间的空地,站定后便脱了外衫。 “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 “三百两。” …… 随着加价,那女子的衣裳一件一件被脱下来,直到最后脱无可脱。 许宴知又惊又怒,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靳玄邕一言不发侧开头,道:“荒唐。” 随着五千两的价码落定,竟有人直接扑上去将那女子压住,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除了许宴知他们以外的人都冲到了台上。 那女子先是挣扎,可眼中的绝望逐渐放大,直到麻木。 许宴知和靳玄邕绕到房屋两侧,将烛台推倒,烛火轻而易举就将屋内轻纱薄帘点燃,浓烟越来越重。 靳玄邕动了动脖颈,“这里交给本王。” 许宴知将桌上的酒汇聚到一处,推门出去,将酒洒在院中其他房屋的门口,再用蜡烛点燃。 顷刻间院中浓烟滚滚。 很多人衣衫不整的冲出来,往外跑,管事姑娘领着人来时场面已然混乱一片,往外冲的人太多,根本压制不住。 许宴知和靳玄礼趁乱出了院子。 他二人兵分两路,各自熟悉一方路线。 最后他们在来时的庭院见面。 所有人都被聚集到这个庭院中,管事姑娘镇定的安慰众人,“今儿扰了各位雅兴,沉香在这儿给你们赔个不是,今儿就先到这儿吧,下月春和宴照旧,今儿来的人,下月再来时沉香都会备上厚礼,包君满意。” 众人虽遗憾,但一听下月有厚礼便不再追究。 许宴知和靳玄邕回城后再次兵分两路。 许宴知连夜去了大理寺,靳玄邕则是筹集人马。 不能再等了,也没时间让她摸清春和宴的底细了。 若是再等,不知会有多少女子沦为货物,沦为被人肆意欺侮的对象。 到底是许宴知想得太浅,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当真不知竟有这么多无辜的女子在受这样的苦。 第130章 春和宴(二) “刘沁娥,万州靖安县人。” “张雪娇,锦州齐县人。” “孟欣儿,京城东街口人。” “颜霜,延州峰县人。” “柳梦怡,京城西市口人。” …… 许宴知一一将这些女子的名字报出时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李忠明更是冷着脸,强压着怒火,“怎么样?这回知道去春和宴的路了吗?” 一旁的魏岐说:“有我特制的香粉在,不会找不到路的。” 许宴知点点头,“万幸我多留了个心眼带了魏岐的香粉,我在上马车时假意绊了一下,将香粉丸子弹到车轮缝里了,还有一部分黏在车门缝里。” 李忠明点点头,“去牵细犬来,立马出发!” 许宴知突然想到什么,对李忠明说:“瑞阳王在城外等你们,你同他一道去,我还有些事,你们沿路留些记号,我稍后就来。” “瑞阳王……” 许宴知朝他点点头,“在此事上,他同我们站在一处,你放心就是。” “好。”李忠明说罢立马动身。 许宴知出了大理寺直奔欧阳府。 她开门见山,“欧阳大人家中可有名叫欧阳白倩的?” 欧阳济莫名其妙,“没有啊?许大人你突然造访就为了这个?” 许宴知严肃道:“还请大人再想想,此事事关重大。” 欧阳济虽觉得莫名但见许宴知神色严肃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也认真起来,“要不,许大人等我问问家中母亲可好。” 许宴知一拱手,“劳大人快些。” 没一会儿欧阳济就急急赶回来,“有,有!我娘说我有个表妹就叫欧阳白倩,”他说着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因我很少同族亲来往,所以方才我不知我有个表妹叫欧阳白倩。” “许大人,我表妹怎么了吗?” “被人拐了,你快去找一下她家里人。” “啊?没听说啊,我母亲不是说她去省亲了吗?啊……好好好,我这就去。” 许宴知无暇同他多说,翻身上马直奔城外去。 …… 城外。 靳玄邕和李忠明他们由细犬带路赶到一处山庄,山庄的匾额上写着赫然的三个字“春和庄”。 靳玄邕一抬手,一队人马直冲山庄大门,待大门攻破后所有人马悉数往里冲。 一时山庄混乱一片。 李忠明随意踹开一间房门,却被眼前满墙的刑具和性具惊到说不出话来,饶是他在大理寺习惯了刑具此刻都有些震惊,甚至有些器具的形状他见都未见过。 他无法想象这些冰冷的器具会用在女子身上。 细看下还能发现一部分器具上还沾染着血迹。 李忠明身后跟进来的几个大理寺的人当场愣在原地,在看了带血的器具后实在没忍住作呕。 而靳玄邕这边所受到的震惊不亚于李忠明。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暗不见光。 瞧不清有多少个女子挤在一起。 她们甚至衣不蔽体。 靳玄邕只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低沉道:“去附近找几个婆婆来。” 许宴知赶到时李忠明他们已经接近尾声了。 李忠明一脸不忍,“都救出来了,还有一些……埋在院子的树下。” 许宴知背脊一僵,只觉喉头发紧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阵酥麻从头蔓延至全身,紧接着是喘不过气的怒意堵在胸腔,她气得眼眶泛红,周身阴测测冷下来。 她声音有些抖,“活下来的……还好吗?” 李忠明摇摇头,“不好。” 许宴知夺过身旁人的刀,“沉香呢?” 李忠明憋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她,我也是,可她还有用,我们需要挖出她背后之人。” 许宴知猛地抬眸,直直望着李忠明,“可她们怎么办?” 李忠明哑然。 靳玄邕喊了一声,“许宴知,刘沁娥要见你。” 李忠明轻声唤一声,“许宴知。” 许宴知停了一瞬,把刀还给那人,看着靳玄邕说:“在哪?” “她还在屋里不肯出来,她要见你。” 许宴知深深呼一口气,将情绪压下,“好。” 她往里走,仍有不少女子陆续被婆婆扶着出来,她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统一披上了大理寺的披风和外袍。 “许大人?” 刘沁娥的声音带着疑惑和警惕,她原本就瑟缩在角落里,双膝弓起把头埋在腿间,听到有人进来她才抬头去看。 来人是少年模样,玉冠白袍金丝。 月亮被少年人挡在身后,月光为她描了了轮廓,周身如渡光一般宛如神祗。她面带歉意和担心,轻柔回答,“我是。” 刘沁娥呆呆看着她走近,终是忍不住大哭。 刘沁娥手心紧紧捏着玉牌,反复摩挲着上面刻着的名字。 许宴知,这三个字深深烙进刘沁娥的心里,一遍又一遍。 刘沁娥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知道很漫长,很漫长。 漫长、恐惧且煎熬。 刘沁娥没有一日不希望能有人来救救她,她不想在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她不想再体会被绝望笼罩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她的害怕,没有人会理会她的痛苦,更没有人会来救她。 直到一个叫许宴知的人出现。 她才得以重获自由。 许宴知轻拍着刘沁娥的背,“莫怕,都结束了。” 刘沁娥哭累了,身心宛如一直紧绷着的弦,现下突然松懈难免不能承受,晕了过去。 许宴知将她抱起,走出这犹如地狱一般的春和山庄。 …… 大理寺。 女子凄厉的惨叫一直响彻整个牢狱,李忠明和魏岐抱着手在刑房外头,听着这惨叫时不时蹙眉。 刑房里许宴知坐着,沉香全身赤裸的躺着,许宴知专心致志的用极细的刻刀在她身上作画。 许宴知淡淡道:“从树下挖出来的尸体上都有这样的画,你说她们疼不疼。” 沉香手脚皆被束缚,额头满是冷汗,“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许宴知歪了歪头,“我有说我在审你吗?” 她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审你是之后的事儿,眼下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沉香疼的大喊,“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 “杀你太容易了,难的是让你活着比死还煎熬。” “许宴知你不得好死!”沉香恨恨的瞪着许宴知。 “凭什么?”许宴知厉声反问:“我若不得好死那你呢?什么时候恶人会觉得自己委屈了?” “春和山庄中那么多无辜女子因你而受苦,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货物!你也是女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怎么能亲手把她们推入火坑?眼睁睁看着她们生不如死?” 许宴知有一瞬想拿手中的刻刀杀了她,但还是忍下了,“你不必激怒我,在你老实交代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等许宴知在沉香身上完成一整幅画时沉香已经痛晕过去。 许宴知放了刻刀,转身出了刑房,一旁候着的老婆婆连忙上前为沉香穿衣。 老婆婆虽知此女罪孽深重,可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被刻刀作画时还是心中一悸,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作画之人神色平淡,好似拿的不是刻刀是画笔。 李忠明见许宴知出来便说:“这些女子多是外出省亲或出远门时被拐,有些甚至都不知道自家的女儿被人拐走。” “我们又搜了春和山庄一遍,找到一些信件。” “这些信件都是一个地方寄来的,楝州。” 许宴知沉吟片刻,“谢辞知道吗?” “我已经写了信给他了,要过些时日他才能收到。” “好,”许宴知往外走,脚步一顿,“你尽量审吧,我估摸着她口中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有价值的便是这几封从楝河来的信。” 李忠明点点头,“嗯。” 许宴知从昨日赴春和宴到后来剿灭春和山庄又到方才在刑房她一直未合过眼,眼下她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喃喃道:“天亮了。” 许宴知捏捏眉心,眼底有倦意。 她回了许府。 许宴知一进家门就被阿桃拉着往正堂走,“怎么了?” 阿桃说:“欧阳夫人的姐姐和姐夫在等你。” 许宴知明白了,这是来感谢她的。 许宴知刚踏进正堂面前的一对夫妇“扑通”一声跪下,“多谢许大人救出小女。” 许宴知快步上前将人扶起,“二位使不得,这是职责所在,不必如此的。” 他二人抹着泪,“小女能好好回来多亏了有许大人,不然……不然我们真的不敢想。” 许宴知耐心安抚着他二人的情绪,后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府。 翌日早朝时许宴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报了此事,揭露春和宴之真相。 众人哗然,天子脚下,如此泯灭人性之事竟能这么猖狂,简直令人发指! 天子大怒,命许宴知彻查春和宴背后主使。 于是许宴知主动请缨前往楝河。 出发时李忠明背着包袱拦下许宴知的马车。 许宴知给气喘吁吁的李忠明递了杯茶,“你怎的也来了?” 李忠明说:“你俩都在楝河,把我一人留在京城算怎么回事?我连夜奏请圣上,圣上特许我同去。” 许宴知打趣,“怎么着?没我俩你吃不下饭是吧?” 李忠明嘴角一撇,“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许宴知眯眼笑笑,“我从来不贴金,我一般穿身上。” 李忠明没好气一拐,“滚,欠儿的。” “谢辞知道我俩去楝州吗?” “他大概来不及知道。” 路上许宴知小憩,突然眼皮一跳,醒了。 李忠明问她,“你怎么了?” “做梦了。” 李忠明好奇得要死,“快说说,正无聊着呢。” 许宴知幽幽看他一眼,“我梦见自己成了个道士。” 李忠明啧啧两声,“你怎么不梦你是个和尚呢?” 许宴知抿着唇半晌没言语,她与佛门的确是无缘的,可道家就不一定了。 托某人的福,她差点就去当道士了。 正愣神间马车停了,李忠明下车去看情况,半晌后敲敲车窗,“车坏了,走不了了。” 车夫也说:“天色也暗了,路不好走,只能暂时在这附近歇下,明儿一大早去镇上换车部件。” 许宴知问:“附近可有客栈?” 车夫摇头,“没客栈,但有道观,观中偶有路过的人在那歇脚。” 李忠明立马开始笑,“怪不得你做梦当道士呢。” 许宴知捏捏眉心,叹口气下了马车,“走吧,去瞧瞧可否留宿。” 道观离得确实不远,许宴知他们很快就到了。 只是当许宴知看清楚道观匾额时面色有些难看,李忠明眉头一挑,“云清观啊,许宴知,跟你的云清学宫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师徒的关系。 云清学宫所处的山很宏伟,那儿不止有学宫,还有道观。 云清观的观主正是虚清的第一个徒弟玄符。 玄符作为虚清的首位徒弟,虚清对他可谓是付诸心血,谁知玄符学成后去当了道士。 虚清本想让玄符入仕,以他的才能一定大有一番作为。 可玄符偏偏去当个道士。 虚清是一向不信神佛仙家的,他道玄符就是个神棍。 之后虚清便不允许学宫中人踏足道观,尤其是云清观。 云清学宫和云清观皆闻名天下,前者因“学宫皆能人”的名声且物以稀为贵而闻名,后者则是因道观分布地域广泛而闻名。 云清观的主观在山上,其余的皆是分观。 眼下的道观便是如此。 许宴知暗道,只是分观罢了,应不会有事。 车夫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道士,车夫刚想开口询问留宿那小道士就瞥见车夫身后的许宴知。 小道士惊喜道:“小师叔!” 李忠明一惊,“你何时来过这儿的?” 许宴知:“我不是,我没有。” “不是”回的是小道士,“没有”回的是李忠明。 小道士不管许宴知的神色,扭头朝里喊了一句,“小师叔来了。” 许宴知突然觉得睡马车也是可以的。 李忠明拉着她往里进,“走吧道长。” 小道士原要领着他们进客厢但因许宴知也在,就让他们住后院厢房。 一路上都有人在看,最后观主让他们莫惊扰,这才让他们散开。 这儿的观主约莫三十有五左右的年纪,容貌不算出众,只一双眼要比旁人灵透,眉毛有些浓,整个人添了几分机睿。 他笑盈盈对许宴知说:“小师叔此来是为何事呢?” 许宴知憋了半天没应声,李忠明说:“只是路过,马车坏了,留宿一晚,明日便走。” 观主点点头,“原来如此,小师叔不多待几日吗?” 许宴知实在没忍住,“尽疏怎么同你们说的?” 观主恭敬道:“尽疏道长为小师叔画了像,就奉在焚香阁中,让弟子们清楚小师叔的样貌,以免日后见面不识,冲撞了小师叔。” “各处分观都有?” “各处分观都有。” 许宴知:“……” 尽疏你二大爷! 许宴知气得如鲠在喉,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方便带我去瞧瞧吗?” 观主点点头,“自然。” 车夫有眼力,借口休息退下了。李忠明一脸兴奋的跟着,他就是要凑这热闹。 焚香阁很宽敞,正中所奉的是玄符的画像,而阁中一侧另设挂台,挂的便是许宴知的画像。 李忠明在她身侧喃喃,“还好没奉香。” 许宴知瞪他,“废话,奉香我人不就没了吗?” 李忠明嘿嘿一笑,“该说不说,画得倒是挺好的,惟妙惟肖。” 许宴知指着画像,“劳你同尽疏说一声,把这画像撤了。” 观主摇摇头,“尽疏道长说了,若要撤画,小师叔须得亲自同尽疏道长说。” 这厮,这厮! 许宴知干笑两声,没心情再待下去。 回到厢房后李忠明缠着她问个不停,“我说道长,讲讲呗。” 许宴知被磨得不耐烦,“你方才在云清观门口问我这道观与云清学宫有何关系,关系就是云清观的道长是我师父的第一个徒弟。” “那你同这尽疏道长有何关系?” 一提到尽疏许宴知就牙痒,“他就是有病,纯有病!” 许宴知当年十二上山去的云清学宫,正是调皮的时候。虚清这人不算严厉,饶是许宴知怎么顽皮他也没重罚过,但仅一点,倘若学宫中有人踏足云清观,那便一点情面也没有了,必是重罚。 他时常同许宴知说,“少与那帮神棍来往。” 许宴知十三那年独自一人带着调料、绳子和佩剑出了学宫,她美其名曰历练。 虚清也没拦她,倒是大师兄顾月笙在劝她,虚清摆摆手,“随她去,爱怎么流浪怎么流浪。” 许宴知撇嘴,“哪有这么夸张?” 一日,正是许宴知在山中“流浪”的第三日,她坐在小河边烤鱼,竹条还伸进水里钓着鱼。 鱼没钓到,钓了个人。 正是尽疏。 许宴知把尽疏捞起来,见他还有气便救他一命。尽疏醒后许宴知还分了吃食给他,尽疏吃完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友,随我入道可好?” 许宴知当即摇头,“这就不必了。” 尽疏不死心,絮絮叨叨跟她介绍云清观的来历,许宴知嫌烦,随口回一句,“我能不知道?你们云清观的观主还是我师父的徒弟呢。” 尽疏静了片刻,后双眼一亮,“原是小师叔,失敬失敬。” “哈?”许宴知说:“我与你沦哪门子的叔侄?我才十三,你二十有几了吧。” “道者,不问年龄,我师父正是玄符,就是你师父的第一个徒弟,如此算来,叫小师叔是没错的。” “放屁,我又不入道,论什么小师叔。”许宴知是真急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若被虚清知道云清观里的人叫她小师叔,那她当真是死到临头了。 尽疏说:“毕竟辈分摆在那儿。” “摆你二大爷,你也吃过东西了,我就不奉陪了。”许宴知连忙起身要走。 谁知尽疏一把抱住许宴知的腿,“小师叔随我回云清观吧。” “放开。” “不放。” “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师叔还是同我去云清观吧。” “不是,你有病吧?”许宴知那时不过十三,被一个二十有几的男人抱住腿她是真挣脱不开。 “小师叔一看就颇具道心,随我入道吧。” “滚呐!” 第131章 春和宴(三) “小师叔你随我入观吧。” “不是你这人怎的恩将仇报啊?”许宴知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二人僵持着,恰逢天公不作美,下了雨。 许宴知咬牙切齿,“碰上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尽疏不放她,“小师叔不如同我去避雨吧,我记得那边有个亭子来着。” 许宴知丧着脸,“那你先放开。” 尽疏紧紧扯着她的衣袖,从地上起来松开她的腿,“走吧,我给小师叔带路。” 然后,许宴知就被算计了。 许宴知再睁眼时人已经在云清观了,她揉揉发痛的后颈,“尽疏你个狗东西!” 尽疏正好笑盈盈的进来。 他已然是重新沐浴更衣过的,青色的道袍绣有翠竹烟墨,头发以道冠束起。他皮肤白皙,容貌不差,眼眸清亮亮的,鼻梁高挺,薄唇贝齿挂着浅笑,手里还拿着道袍,“小师叔醒了,把衣裳换了吧。” 尽疏看着人模人样的,实则狗都不如。 许宴知只道完了,要让虚清知道她人在云清观,非把她腿打断不可。 她实在烦躁,穿了鞋就往外走,“我要回我的云清学宫去。” “小师叔你出不去的哦。” “为什么?” “因为你打不过我。” 许宴知哑然,他说的对,不然也不会被他打晕带到这儿来。 彼时她才十三,武功虽有但力道不足,尽疏毕竟是个成年人,最重要的是,她没听说过道士会武功的。 眼前这个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许宴知气极,“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疏施施然把道袍递给她,“小师叔待几日便知道了。” “若我不呢?” 尽疏笑眯眯的,“小师叔别忘了,你打不过我。” “……”狗东西竟然威胁我。 许宴知梗着脖子紧盯着他,同他无声对峙,许是尽疏有意妥协,他轻叹,“小师叔不必久待,几日就好,让你换道袍是因你衣袍脏了,你总要沐浴更衣的,而云清观中只有道袍,小师叔将就将就。” 年纪小就是好忽悠,许宴知应下了。 之后许宴知发现,道袍这东西不是谁穿都合适的,就譬如观中小道穿便是小小年纪入道沉稳,尽疏身量高又清瘦,穿起道袍来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意思,而许宴知自认她穿起来不伦不类,像极了街上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尽疏却是说:“小师叔切莫妄自菲薄,你穿道袍也是合适的。” 尽疏没说谎,许宴知穿道袍没她想的那般不合适。她虽十三但身量已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再加上她本就不胖,穿上道袍有几分少年道长的模样。 只是眉眼没有道家的平淡冷静。 许宴知在云清观中什么也不干,整日闲逛,要么是爬树摘果子,要么是下河摸鱼,再不济就是找人闲谈,尽疏皆由她。 “你们修道的都这么无聊吗?” 尽疏道:“你若参透,趣味也就有了。”他说着把书卷递给她。 许宴知伸出手又立马缩回来,“你休要诓我,我不入道,也不看你们的书。” 尽疏一哂,将书卷反压在案上,“你为何如此排斥入道?” 许宴知一默,片刻后才道:“老头说我不适合入道信佛,什么佛心道心我统统没有。” “再者,他为何不让我入道你难道没听你师父说起过吗?” 尽疏垂下眼眸,“你说得对。” 许宴知又问他:“我还要再待几日?” “再待三日,仅三日即可。” 许宴知没拒绝也没答应,她不知道尽疏强留她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她本就不该同云清观的人有牵连。 两日后许宴知便跑了。 尽疏知道后有些哀叹,“还差一日,只差一日。” 许宴知以为她跑了便是跑了,只要不踏足尽疏在的云清观她就可万事大吉,谁知尽疏画了她的画像还奉在各处道观中,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云清观里的小师叔。 眼下许宴知同李忠明说完事情的始末,他一脸疑惑,“这尽疏到底想做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许宴知一摊手,“何止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总之,明日还是早些离开。” “行。” 翌日。 观主并未强留许宴知,只是在他们走时随口问了一句,“小师叔你们是要去沧州吗?” 李忠明下意识摇摇头,“去楝河。” 许宴知淡淡瞥一眼观主,后者仍是一副笑模样,只是眸子里闪的光让她有些莫名警惕。 许宴知他们启程后观主在门口望了片刻,又轻声哼笑一声,“楝河也有云清观呢。” …… 许宴知和李忠明抵达楝河时已是深夜,他俩到了楝河官驿,打听了谢辞的屋子,然后一人一脚踹开房门。 谢辞被惊得猛地坐起身来,手已经摸在枕下的刀柄上了。 谢辞看清来人后破口大骂,“你们俩疯了是吧?就该把你们俩关在笼子里,省得总出来乱叫咬人,你们俩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们不睡我还睡呢,能不能当个人?” “你们俩善良一点吧。” 谁知他二人直接罔若未闻。 许宴知坐到他榻边,“诶,你这有什么吃的没有?” 李忠明已然动手翻谢辞的柜子,“你把吃的放哪了?” “……” 谢辞无奈压下额头青筋,下床给他俩拿吃的。 待他俩吃饱喝足,谢辞冷哼道:“吃完滚出去,小爷还困着呢。” “哦。”许宴知起身拍拍衣袍,“你明日记得等着我们。” “快滚吧。” 第二日一早,谢辞一脚踹开许宴知的房门,“快起来快起来。” 许宴知面色难看,揉着脑袋从榻上坐起来,“谢辞,冤冤相报何时了?” 谢辞摇头晃脑的,“醒了?那我去叫李忠明了。” 然后又是一阵踹门声,隐隐约约传来李忠明骂骂咧咧的声音。 结果就是,三人都没休息好,眼下的乌青一个赛一个重。 一顿早膳吃得哈欠连天。 待好不容易清醒些,谢辞才认真道:“你们寄来的信我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回。” “我在楝河查的案子起初只是一桩盗窃案,那小贼潜入一大户人家本想偷些贵重的东西拿去卖钱,可谁知他走错了方向,进了那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小贼刚进去一抬头就瞧见了那家的小姐挂在房梁上自尽了。” “那小贼被吓得大叫,引来了家里的守卫,小贼被当场抓住,原以为那户人家会把小贼交给府衙,并报案自家小姐自尽之事,可谁知不仅没报案,连丧事都草草给办了,那小贼也不知所踪。” “没过几天有人报了案,说有人死在城外的小道上,死的人正是那小贼。这些事都是官府的人顺着小贼的尸体往上查到的。那家小姐是楝河张家的,张家在楝河有一定的影响力,况且张家有亲戚在京城当官,官府虽有疑但不敢查,便把这案子报上大理寺了。” 谢辞接着说:“我来楝河后先是收买了为张家小姐办丧事的婆子,她告诉我她在为张家小姐换衣上妆时发现尸体上有很多青痕,脖子和大腿内侧还有一些吻痕,那婆子心疑就看了一眼那小姐的腿间,她当下便认定这张家小姐生前定遭人欺侮,说不定自缢的原因便是这个。” “我一开始以为张家不报案是因为他们怀疑是小贼欺侮了小姐,逼的小姐自尽,他们想要为小姐讨个公道便私自用刑杀了小贼,也为了护小姐的名声。可后来我发现,时辰对不上。” “小姐的丧事几乎是发现尸体后就急急忙忙张罗的,那婆子更是四更中时就被张家请来为小姐换衣了。” “当时那婆子还说了一点,小姐的身子太硬了,根本不好换衣服。” “小贼偷盗一般都会选在四更,而四更中时那婆子就已经在张府了,短短一个时辰尸体怎会变得太硬?那便只能说明小姐是在小贼来时就已经死了。” 李忠明点点头,“也就是说张家急着办丧事是为了掩盖小姐真正的死因,不报官府杀了小贼是为了灭口。” 谢辞“嗯”一声,“我又找了小姐的贴身丫头,丫头说小姐的异常是从一场宴会之后开始的,自那日的宴会后她家小姐便时时要沐浴,总是在哭。” “我查了那宴会,也叫春和宴。” 许宴知嗓音发寒,“也就是说,京城春和宴的幕后主使其实是楝州春和宴的幕后主使。” “我们该再去一趟张家的。” 谢辞:“那婆子是收过张家的封口费的,恐怕很难与张家对峙,那丫头因伤心过度也随小姐去了。” 正当三人想法子时突然传来一道极其欠揍的声音,“求我,我就帮你们。”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袭灰色道袍还绣有仙鹤烟云,头顶玉冠,眉目清俊,但眼底有倦意,应是长途跋涉所致,他周身气质清冷,神色淡然。 很难想象那一声是他发出的。 那人一见到许宴知就猛地凑上前去,李忠明下意识挡在许宴知身前,可他挡势被那人轻松化解,将他推到一边。 李忠明当即蹙眉,此人武功不低。 那人一把拉着她的衣袖,“小师叔,真巧。” 许宴知气得牙痒痒,“巧你二大爷,尽疏,你故意的吧。” 尽疏眼睛眨了眨,“小师叔,你在说什么呢?我不知道啊。” 许宴知只觉心头一梗,“你大老远下山到楝河来抓我,尽疏你有病吧?” 谢辞一愣,“尽疏,现任云清观总观观主?” 尽疏笑眯眯的,“正是贫道。” 谢辞来回扫了扫许宴知和尽疏之间,却没细追问只是道:“听道长方才的意思,是有办法帮我们吗?” 尽疏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原是要让你们求我的,既然小师叔也在,我就不用你们求了,我自然是听小师叔差遣。” 李忠明默了默,拍拍许宴知的肩膀。 许宴知收回自己的衣袖,“你有何法子?” “山人自有妙计。” 尽疏又轻咳了咳:“贫道此来路途遥远,今日不可再操劳,待贫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在显神通。” “神棍。”许宴知越看越觉得尽疏不靠谱。 “啧啧啧,小师叔怎可如此说?实在伤了贫道的心。” 许宴知问:“你如今几岁了?” “二十有七。” “都二十有七了尽疏,”许宴知认真道:“求你了,别贱。” “……哦,小师叔你竟然求我了,啧啧。” 谢辞觉得尽疏再说下去,许宴知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在尽疏及时正经过来,“放心吧,明日你们同我一道去张府,我自然有办法。” 尽疏确实疲惫,他在收到许宴知前往楝河的消息时就马不停蹄赶来。尽疏不打算住官驿,他要住客栈,并让许宴知掏钱。 许宴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付了钱。 许宴知他们也住到了客栈,主要是她怕这脑子有病的神棍有什么变故。 当夜谢辞和李忠明到街上打算再摸摸情况,许宴知本想和他们一同去的,哪知尽疏非得让她留下。 许宴知盘腿坐着,手里拿着拂尘玩儿,“有话就说。” 尽疏道:“你不该当官。” 许宴知冷笑,“你若是要同我说这个就别怪我翻脸了。” 尽疏一叹,“你还未弱冠,还来得及。” 许宴知拿着拂尘一晃,扫过尽疏的下颌,“尽疏,我不是孩子了,你大可坦诚些,我不信你说的什么道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停顿片刻后道:“各自退一步吧,你让我跟着你,我不再逼你入道,你也莫要问我目的,总之不会对你不利。” “至少,等你弱冠。” “你这意思,还得跟我回京城?” 尽疏点头。 “京城也有云清观?” “自然有,不过我不住观里,住你府上。” “……”许宴知一阵头大,“不是……嗯……你……我……哎。” “你不觉得太莫名其妙了吗?” 尽疏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诚然,对你而言是莫名其妙,对我而言是事出有因。” “你放心,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更不会逼你入道。” “你不答应也行,明日你这小师叔的名声就会传到云清学宫,你师父一定会知道。” 许宴知没好气的把拂尘扔给他,“你又威胁我。” 尽疏肩一耸,“小师叔好好考虑吧。” “你不能住我府上。” “为何?” “我爹信佛。” 尽疏:“……” 开玩笑,许昌茗信佛,她领个道士回去算怎么回事? “我可以不同你爹来往。” “一个屋檐下你觉得可能吗?” 尽疏一本正经,“我可以。” 许宴知拿他没辙,还是应下了。 第132章 春和宴(四) 一大早就有云清观的人到客栈来送东西,尽疏抱着衣袍敲了敲许宴知的房门。 许宴知只着里衣,随手拿了一件外袍披着,青丝有些凌乱且随意的散下来,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打开房门,抬眼正对上尽疏笑盈盈的脸。 “怎么——” 不等许宴知把话说完尽疏就把怀里的衣袍一把塞进她怀里。 许宴知认得这衣袍,云清观的道袍。 她当即淡下来,“不穿。” 尽疏道:“不穿也行,只是张家的事恐怕有些难办。” “……行,我穿。” 尽疏笑眯眯的挤进房中,“来,我帮你盘发。” 许是许宴知刚醒,还未醒神脑子便有些懵,她难得顺尽疏的意,乖乖坐着让他盘发。 半晌后她抬头盯着尽疏,“你们道士可以成家吗?” “道中之人成家与否是按其门派的,我玉清观虽未强制规定,但大多数都选择为出家道士。” “那就是说也是有人成家了的。” 尽疏点点头,“自然。” 他顿了顿,“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是不是好男色。” “……”尽疏生平第一次想掐死许宴知。 良久后他才道:“我主无情。” 许宴知定定望他,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憋回去,最后只说“你们修道是要修仙?” 他叹一声,“你若如此想我也无法同你解释。” “你觉得你适合主无情吗?” “不适合。” “那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便是了。” 许宴知又打了个哈欠,“算了,左右不是我该知道的。” 尽疏用道冠将青丝固定好,“行了,我下楼去等你。” “哦。” 许宴知望着铜镜缓神,思绪飘散。 之后是谢辞的敲门声让她回神,“诶,许宴知,起来没有?下楼用早膳了。” “知道了。” 她将道袍穿上,随手拿过尽疏放在桌上的拂尘就下了楼。 谢辞和李忠明瞧见许宴知的时候皆是一愣,谢辞嘴里茶水差点喷出来,李忠明嘴里的饺子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你……你……你……”李忠明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都没能把话说完整。 谢辞咽下茶水,“你这是唱的哪出?” 许宴知瞥一眼一旁波澜不惊的尽疏,“这你得问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尽疏没吭声,默默喝粥。 用完早膳后尽疏让谢辞和李忠明到街上放消息,说云清观的道长出观游历。 而许宴知和尽疏在街上闲逛。 于是街上就有了这一幕。 一位年轻的道长,身穿青竹白道袍,面如冠玉,眸目清明,周身气质清冷出尘,他一手抱着拂尘一手捏着身侧一位同样身穿道袍的小道长的发冠。 而这位被捏发冠的小道长容貌更是清俊,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宛如雕刻出来的白瓷娃娃,瞧着年纪不大周身却自带气场,许是不满身旁人捏自己发冠的行为,这位小道长的眉头微蹙,浓密的长睫垂下掩着眸底情绪,薄唇轻抿着,双手环抱还一并抱着拂尘。 “放手。” “放手你跑了怎么办?” 许宴知气不打一处来,“要跑我还穿什么道袍?” 尽疏没松手,“哦,我只是无聊。” 许宴知碍着街上的人和身上的衣裳忍着没踹人,“无聊玩儿你自己的发冠去。” “你身量正好,我手不会太累。” 许宴知气得一噎,谢辞和李忠明本就很高了,许宴知也只比他俩矮了那么一点点罢了,而尽疏竟比他俩还要高一些。 许宴知也堪堪及他下颌的位置。 许宴知没好气,“你长这么高是要去顶天吗?” 尽疏低低一笑,“要不怎么说修仙呢?” “放手啊。” “不。” 许宴知不想在街上打架,真的。 “两位道长!两位道长!” 尽疏这才松开许宴知的发冠,淡下神色道:“你是?” 来人气喘吁吁道:“惊扰两位道长了,我家老爷是楝河良安路张家的,我家老爷想邀两位道长到府中坐坐。” 许宴知淡淡道:“无功不受禄。” 那人笑意僵了僵但还是继续道:“两位道长莫急,我还是同两位道长说实话吧,其实是我家老爷爱女心切,又因我家小姐无辜遭遇不测,年纪轻轻便去了,我家老爷本就想去趟云清观请道长为小姐做场法事的,这不正巧听说云清观的道长来历练,这才让我赶紧来寻两位道长。” 许宴知淡瞥一眼尽疏,没吭声。 尽疏却是微微垂首,“小师叔如何看?” 那人见尽疏对许宴知姿态恭敬心中一惊,不由多看了许宴知两眼,原以为这模样甚佳年纪不大的小道长是跟着这位更有道家风范的道长一同历练的,谁知辈分如此之高。 许宴知顿了顿,平缓道:“既遇到了,便去瞧瞧,结一段善缘也好。” 尽疏闻言点点头,朝那人道:“劳你带路。” “好好好,道长请随我来。” 张府。 张赫磊亲自在府门口等候,见到人来他立马迎上去,“二位就是游历的道长吧,”他说着有些疑问,“二位也是云清观的道长的吗?不瞒二位,我是云清观的常客,怎么没见过二位?” 尽疏清浅一笑,“贫道尽疏。” “尽疏!”张赫磊惊讶道:“现任云清观总观观主尽疏道长!” “那……那这位是?” 尽疏继续道:“贫道的小师叔,清殊道长,小师叔为人低调,很少露面。” 张赫磊压下惊讶连连点头。 “二位里面请。” 许宴知在后悄声问:“清殊道长?” 尽疏面色不改,“我随口胡诌的。” 许宴知一声轻哼,没追究。 正走着,尽疏突然顿步,“张福主,你这家中不宁啊。” 张赫磊一下惊出满身冷汗,他眼神有些飘忽又强行镇定下来,“道长何出此言?” 尽疏似笑非笑,却没再继续说。 张赫磊被尽疏的眼神吓到,又见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心中更是不安,一时气氛凝固下来,又恰有风拂过,张赫磊无端生寒,只觉府中阴冷。 许宴知轻蹙眉,似是不满尽疏所言,当下嗓音便沉下来,“尽疏,慎言。” 尽疏当即垂首,“小师叔教训的是,尽疏不该漏言。” 张赫磊咽了咽口水,悄悄瞥了一眼许宴知,料想应是尽疏说对了,不然许宴知不会出言警示,毕竟道家总讲究天机不可泄露。 他二人神情淡漠,似看破了什么只是不好直言。 难免让人无端生畏。 到正堂后张赫磊才开门见山,“劳二位道长为家中小女半场法事,好让小女安心转世投胎。” 尽疏问:“张福主的千金,因何而故?” 张赫磊眼含热泪,叹息一声,“小女福薄,遭贼人……哎,逼的她上吊自缢了。” “那便是枉死了,枉死之人心有怨怼,最是难化解。” 张赫磊面色一白,“是……是吗?那道长可有何法子?” 尽疏说:“今夜我先试试吧,若实在不行,只能先化解令千金的怨恨了。” 张赫磊连连点头,“好好好,道长试试,若是能让她安心上路便是最好。” 许宴知有意无意,“张福主当真是个好父亲。” 也不知是不是张赫磊的错觉,他总觉许宴知这话说得夹杂讽意,可当他看向许宴知时又只见她面色平平,眸中静墨,如俯瞰众生的漠然,似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一般,丝毫没有额外的情绪更别说嘲讽了。 尽疏又说:“贫道这位小师叔平日修行喜静,劳烦福主将小师叔安排在安静些的地方歇息,莫要让人惊扰,贫道稍后会写下今夜法事所需物品,还劳福主一一备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赫磊赶紧应下。 之后许宴知便在屋中盘腿静坐,尽疏在外指挥着下人忙前忙后。 晚膳时尽疏才得以坐下歇歇。 “我在云清观都没这么累过。” 现下无人,许宴知便坐的肆意,“你在云清观中万事都有旁人去做,你何时累过?” “非也,非也,贫道一想到小师叔迟迟不肯归入道门就心累。” “啧,怎么没把你累死?” 尽疏此刻全然没有半分清冷出尘,道家中人的风骨形象,瘫坐在软榻上,后又伸直了身子滚了滚,最后平躺着,“无情道并非只是修仙道,无情道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没有情感,而是只心境不受情感波动的影响,从而能更加注重修行或是追求长生。” “但师父说,我修不成。” 许宴知一条腿曲起,手撑在膝盖上,“难不成你有心悦之人?” 尽疏摇摇头,“非也,贫道无儿女之情。” “只是报恩罢了。” “恩情也是情,有恩情相缠,我便修不成。”他说时定定望着许宴知。 许宴知细细回忆,自己并未同尽疏有过恩情,那他口中恩人便不是自己,她道:“你非让我入道是为了你的恩人?” “是,也不是。” 许宴知眯了眯眼,“当年我在河中救你一命也是你设计好的吧。” 他撑起身子笑了笑,“的确。” “你那恩人我认识吗?” “认识。” “我入道对你那恩人有何好处?” 尽疏歪了歪头,“天机不可泄露。” 许宴知斜他一眼,“这算什么天机?” “你又不是我道中人,你懂什么?” 许宴知没说话,脱了鞋踹他一脚,“你拿我还恩情,你还有理了?” 尽疏也没躲,“反正你入我道中也不亏。” “对了,谢辞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许宴知说:“下午时他俩偷偷溜进屋中,他俩都说准备好了,就等你的法事开场。” 尽疏懒洋洋的,“先歇会吧,夜里才是正戏。” 许宴知不疑有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和衣而眠。 …… 四更时尽疏将许宴知叫醒,“时辰差不多了。” 许宴知穿好鞋,整理好衣袍才跟着尽疏走出去。 法事在张家小姐的院中办,许宴知在一旁看着尽疏在法坛前念叨着,她也没仔细去听,左右她也不懂。 张赫磊在许宴知身侧,问:“清殊道长不去吗?” 许宴知闻言淡瞥一眼张赫磊,语气不轻不重,“此等小事有他即可。” 张赫磊恍然大悟,“是是是。” 尽疏那边也不知进行到哪一步,只见他正要点香,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四周的蜡烛竟齐齐灭了。 尽疏手一顿,道:“张福主,看来令千金不愿离开。” 张赫磊的面色煞白,额头满是冷汗,慌乱的往四周去看,“道……道长,小女可说为何……为何不肯离去?” “为何~爹爹你说~女儿为何不愿?”不知从何处传来这阴冷飘渺的女声。 这声音如淬了冰一般,让人从头到尾升起冷寒,仿佛身后有一双冰冷刺骨的手正划过后颈。 张赫磊猛地往后退,撞到了椅子便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他紧紧抓着扶手,“道长!道长!你们听见了吗?” 许宴知则是不紧不慢的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听见了,令千金在问你呢,张福主。” 院子里的尽疏又比划着什么,嘴里一直在念叨,最后猛地一退,竟咳出一口血来。 他道:“令千金的怨念极大,贫道恐不是她的对手,若想保命,须得化解怨气。” 张赫磊却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许宴知的衣袖,“道长,你不是他的小师叔吗?你一定很厉害吧,道长你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许宴知垂下眼,“贫道自有法子化解,但贫道须得知道事情原委以及令千金的怨从何来。” 张赫磊张了张嘴,最后松开了许宴知的衣袖,“这……这……” 他正犹豫之际,院中的窗户忽然全被打开,一时阴风大作,窗户被砸得直响,法坛上的东西被风吹到地上散乱一团,又是一道期期艾艾的女声响起,“爹爹,女儿真的好冤呐~” “爹爹~你为何如此狠心~” 尽疏在院中似是被什么攻击,他几个动作抵御后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许宴知快步上前撑住尽疏的背,念着尽疏教给他的口诀,做出几个道家的手势来。 阴风有了停势,许宴知扶着尽疏道:“张福主若不愿透露,贫道这就走了,尽疏已被令千金打伤,贫道已然仁至义尽,令千金的仇怨就靠张福主自己化解了。” 许宴知说完就要走,张赫磊连忙叫住她,“道长!道长!你们不能走!” 她脚步一顿,似是在等张赫磊继续开口,可张赫磊张了张嘴还是犹豫不决,半晌也没说出什么。 就在这时,屋中有白衣飘过,伴随着女人凄冷的声音响起,张赫磊身旁的瓷瓶突然碎了,手边的茶盏也突然四分五裂,吓得张赫磊大喊,“我说!我说!道长你别走,我说就是。” “我家小女不是被小贼侮辱,而是在春和宴上被人选中,然后,然后……” “爹爹~” 张赫磊一激灵,“然后小女不堪受辱便上吊自缢了。” 许宴知问:“春和宴是什么?” 张赫磊环顾四周,小心翼翼道:“我只知是曲大人办的。我儿大了,该为他寻个好差事了,可我毕竟只是商贾,也不认得什么大人物,我听说去春和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便想着让小女赴宴,好让我搭上线。” 许宴知语调发寒,“你可知你女儿赴宴后会如何?” 张赫磊嗫嚅道:“知道……但若是他们没瞧上小女,我又如何能搭上线呢?为了我儿,只能让她委屈委屈了” 许宴知一脚踹翻烛台,“荒唐!” “你这哪里是让她委屈?你分明是将她推入火坑!” “来人,拿下!” 一时间从屋中涌出不少白衣装扮的衙役,甚至连屋顶都冒出好几个人头来,个个手里都拿着一把很大的扇子。 “你——你不是道士!” 许宴知:“押回去。” “是,大人。” 她推开尽疏,“行了,演的怪好的。” 尽疏乐呵呵擦了擦嘴角的鲜红,“我算是为你自损名声了。” “神棍一个,这不是你拿手的吗?” 尽疏不乐意了,“我跟外面招摇撞骗的不一样。” “行行行,不一样。” “真不一样!” “哦。” 第133章 春和宴(五) “许宴知呢?”尽疏问。 “喏,进去买吃的去了。”李忠明下巴一扬,示意一旁的糕点铺子。 尽疏站在李忠明身侧,他没接话只盯着面前的马车看。 马车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靠近尽疏的位置绑着一个半臂长的宫灯,整体为金制,镶嵌翡翠白玉,灯顶由夜明珠嵌饰,灯檐雕工精细,灯纱轻薄绣有精致花样。 李忠明的视线也落到宫灯上,“这灯怪好看的。” 尽疏点点头,没忍住伸手用指尖轻触了触翡翠吊坠。 下一刻这翡翠坠子便掉了。 尽疏:“……” 李忠明:“……” “诶哟,我说位公子,你怎么把这坠子碰掉了啊,啧啧啧,这可怎么办才好?”正装车的店家皱眉叹道。 尽疏没穿道袍,因为许宴知嫌他惹眼。 尽疏解释:“我没……” 店家立马打断,“这位公子别不认啊,堂堂七尺男儿,做了就是做了,大大方方认就是了。”他抱着手上下打量他二人,“二位长得一表人才,不像是会抵赖的人啊?” 尽疏蹙眉,“我分明就只用指尖轻触,怎的就是我碰掉的了?” 谁知店家充耳不闻,大声喊着,“诶,这位公子,碰坏了东西就得赔,抵赖可不行。” 李忠明也道:“分明就只是轻触,怎么可能把它碰掉,店家你莫要框我二人。” 谢辞听到动静走过来瞧了瞧那灯,“你这是绿翡银丝白玉金灯?” 店家一脸得意,“正是,所以这位公子,这个可金贵着呢,赔吧。” 谢辞却是冷笑一声,“这灯是假的。” 店家当即变脸,“不识货就莫要在此信口雌黄!” 谢辞不恼反而笑眯眯问他:“那你想让我们怎么赔?” “五千两。” 李忠明一惊,“五千两!就这么轻轻一碰就要五千两?” 店家冷哼了哼,“瞧你们三人年纪轻轻的,恐怕也没什么钱,去找个能管事的长辈来。” 没什么钱的谢辞一噎。 正巧许宴知出来,尽疏朝她招招手,“小师叔,这边。” 店家一听便以为是个能拿得出钱的长辈,刚想着加加价就见许宴知走过来。 店家:“……”这是长辈? 许宴知不明所以,“怎么了?” 店家上下打量她,“你来得正好,赔钱吧,你那师侄碰掉了我那宫灯的翡翠坠子,”他说着伸出手来比划着,“五千两。” 许宴知扫了一眼尽疏,他摇了摇头。 许宴知笑道:“能让我看看那灯吗?” 店家不大情愿,抱着灯给她看。 许宴知没碰,凑近瞧了瞧,“假的。” “你!胡言乱语!哦~我知道了,你不会是故意说是假的好不赔钱吧?” 许宴知耸耸肩,“本来就是假的。” 店家心头一梗,“你这小儿怎的张口就来?” 许宴知说:“绿翡银丝白玉宫灯乃鸿茗大师所做,当时名震一时没多久便不见踪迹。” “对啊,就是被我高价买了回来。”店家梗着脖子说。 许宴知摇摇头,“这灯并非不见踪迹,是被礼部尚书献给了当今圣上。” “你——你胡说!”店家显然慌了神,他咽了咽唾沫,“你们不想赔就算了,何必如此胡言乱语。” “赔啊,”谢辞笑着,“它若是真的我们就赔。” 许宴知也道:“你若不信,我立刻休书一封替你问问圣上?” “哼,你一个小儿郎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宴知亮了监察御史的腰牌,“都察院可直通圣上,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店家一下怂了,“原来是官爷,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官爷,还请官爷饶命。” 许宴知指了指那灯,“你这灯真是假的。” 那店家慌得快哭了,“是是是,官爷说的是,这灯就是假的。” 许宴知却认真道:“我没骗你,这就是假的,真的在我府上。” “圣上赐给我的。” 说是赐,倒不如说是许宴知直接向靳玄礼要来的。 店家“扑通”一声跪下,“官爷饶命啊官爷。” 谢辞哼笑,“你那灯的翡翠坠子衔接处本就是松的,真以为我们瞧不出来?” 店家满头大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李忠明啧啧两声,“这种假东西还是收好吧,若再拿出来讹人,就别怪本官带你去大理寺坐坐了。” 店家身子一抖,又是个当官的,官阶还不小,他这是倒了什么霉讹谁不好偏偏讹上当官的了。 许宴知没打算深究,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店家千恩万谢,拉着马车就要走。 谢辞指着一个瓷瓶喊着,“诶,你那个瓷瓶也别拿出来骗人了,你那个瓶子也是假的,真的小时候就被我打碎了,哦对了,本官姓谢,江南谢家的谢。” 店家一身冷汗,手里的动作加快,慌里慌张的赶着马车走。 许宴知冷不丁望着尽疏,“让你手欠儿。” 尽疏无辜的一耸肩,“我哪里知道他要讹人?” 李忠明道:“怕是你终日待在云清观,都未听闻过这种事吧。” 尽疏没否认,只道:“或许吧。” 许宴知拆开油纸,香味扑面而来,她咬着一只香酥鸭腿,“走吧,去见见张赫磊。” 谢辞和李忠明争抢另一只鸭腿,尽疏则是去拿许宴知手里的另一个油纸包。 “谢辞,你个贱人,你使阴招!” “鸭腿就这么一个,谁能吃到算谁的。” 尽疏:“这茶糕挺好吃的。” 许宴知:“是吧,我也觉得。” …… “大人,张赫磊状态有些不对,疑神疑鬼的,好像是疯了。”许宴知他们刚进大牢狱卒便连忙禀告。 谢辞蹙眉:“他又在闹什么?” 李忠明:“多半是装的。” 许宴知拐了拐不愿再迈步的尽疏,“呆站着做什么?挪挪你那金贵的脚。” 尽疏面上有挣扎之色,“我还是不进去了。” 许宴知默了默,“你二十有七了,怎的还与那无知孩童一般天真。” 尽疏一顿,“云清观没有这些。” 许宴知犹豫一瞬还是扯着尽疏的衣袖往里走,“你师傅将你护得太好,云清观中人心皆善,可世上不是只有云清观,你的眼界也不该只在云清观。” “所谓无情,不正是要经历过世间之情后保持本心,再从万种情感中超脱而出的吗?” 尽疏尚在襁褓之时就被玄符带回云清观,整整二十多年他都在云清观中,他所见所知都离不开云清观,他此刻突然明白玄符不担观主之名要去云游四方的原因。 尽疏沉默片刻,“好。” 之后尽疏就跟在许宴知身后,他定定望着许宴知的后脑,“其实小师叔你很适合入道。” 许宴知轻嗤,“还是算了吧,世间之路众多,总有一条是我要走的。” “可不一定就合适去走,不是吗?” “不一定合适,但却是我自己选的。”许宴知脚步没停,她声音不大而周围又十分嘈杂,她的话却能清晰的传到尽疏耳中。 尽疏叹了叹,“原来如此。” “到了。”她脚步一顿。 尽疏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他没疯。” 许宴知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会看相,你信吗?” 许宴知没接话,没准他真会,他们道家总是道法渊博,她并不了解这些也不好多言。 她指了指牢房中的人,问:“你确定他没疯 尽疏点点头,“没疯,只是被心魔缠身,难免疯癫。” 狱卒打开牢门,谢辞和李忠明进去,许宴知和尽疏就在门外。 谢辞冷声道:“张赫磊,莫要装疯卖傻,最好是老实交代,不然就别怪我们用别的手段了。” 张赫磊神色恍惚,眼眸涣散,口中喃喃自语,“来了,她来找我了——她来了……” 李忠明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眼神凝聚,“张赫磊!春和宴你总共去过几回?” 张赫磊愣了片刻,回了回神后低低道:“两回。” “第一回只是去探探情况,第二回是带着露儿去的。” “你如何去的春和宴?”谢辞问。 张赫磊:“旁人我不知,我是花了十万两才得的请帖。” 许宴知也问:“楝河的春和宴多久一次?” “十日一次。” 尽疏道:“这样算的话,那明日就是这月的最后一次了。” 许宴知朝张赫磊笑了笑,“一张请帖能带一人,那明日还得有劳你了。” 张赫磊小心翼翼抬头瞄一眼许宴知,见她脸上笑意却只觉后脊生寒,点了点头又很快低下。 谢辞扭头去看她,“明儿我去吧。” “凭啥,我去。”李忠明哼哼着。 就连尽疏都弱弱开口,“我也可以去。” 许宴知说:“谢辞去吧。” “为啥不让我去?”李忠明争辩着,“上回去春和山庄就是我去的。” “谢辞看起来更像不学无术的纨绔。” “哦,那行。” 尽疏侧头望一眼许宴知,没吭声。 四人正要走,张赫磊突然叫住尽疏,“道长,能否帮帮我?” 尽疏冷冷凝他一眼,“万事因果,贫道不好干涉。” 张赫磊朝他下跪磕头,“求道长安抚露儿亡灵,我只要一闭眼就能听到露儿的声音,她每时每刻都在向我索命。” 尽疏顿了顿,许宴知则是反问:“怎么?你在害怕你的女儿?” “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愧对她么?” 张赫磊的身子一僵,片刻后肩颈一沉颓然跪趴在地上,他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掩去了神色,只听得他叹了叹。 之后传来抽泣声,许宴知只淡瞥一眼便转身离开。 尽疏跟在她身后,“你不让李忠明去是想护他吗?” 许宴知想了想还是开口同他解释,“楝河的春和宴到底与京城不同,其中情况要比春和山庄复杂得多,李忠明到底性子急些,谢辞主意多,他去也好见机行事。” “不让你去是因你还不甚了解这世间阴暗,春和宴的真相恐难让你接受,至于我,我怕我会冲动行事。”因她是女子,她更能对这些无辜受难女子的遭遇感同身受,她在京城便见过一次,她实在不忍再目睹这样的惨状,她怕自己会失控,毁了大局。 “原来如此。” 谢辞和李忠明从后追上来,谢辞对许宴知说:“明日便出手吗?” 她点头,“对,明日我们在外埋伏,等你动手的信号。” 李忠明愤愤道:“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明晚我非抓到这背后之人不可!” 许宴知拍了拍谢辞的肩,“你明日去了……沉住气。” 谢辞点点头,“好。” …… 翌日。 张赫磊和谢辞在城外等候春和宴的马车来接人。 离他们不远处埋伏着不少官兵,为首的是许宴知和李忠明。 半晌后有马车驶来,谢辞和张赫磊带了面具蒙着眼上了马车。 马车直路行驶不远,在经过亭子时转了方向,之后行驶不远又再次换了方向。 许宴知低声道:“这不就是绕了个圈吗?” 李忠明警惕的观察四周,“莫非是发现我们了,在故意耍我们?” “再等等看。” 马车确实是绕了个圈回到了最初接人的地方,在之后竟往城中而去。 许宴知面色变了变,“难不成春和宴设在城中?” 不出她所料,马车最后停在城中一偏远的大宅门口,许宴知见谢辞和张赫磊被扶着下了马车进了宅门后才让人将宅子外围埋伏。 即是城中宅院许宴知行动就方便得多,城中宅院不比城外山庄那般外墙高,许宴知领了一小队身手好的人背着弓箭上了外墙往里潜伏。 李忠明吩咐人守在宅院后门,他自己守在正门。 因不便起身,许宴知他们只能趴在屋顶等着谢辞的信号。 突然一道雷鸣,院中的人嬉笑声停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许宴知抬头望了望天色,阴沉沉的。 “要下雨了。”她语气微凉。 她垂头,就等谢辞的消息了。 第134章 春和宴(六) 院中丝竹管弦不断,欢声笑语不少,此时仅有细雨,无人在意。 不多时,随着一声雷鸣炸响,雨点大颗大颗的落下,只听得院中人高喊一句“要下大雨了,快到屋里去。” 一时间有人埋怨天公不作美,也有人笑意畅快说这才别有一番滋味。 嘈杂中突然有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众人一下安静,只听那人解释,“地滑没注意,碰到了。” 许宴知听得真切,神色一凝,“动手。” 顷刻间所有埋伏在屋顶上的人齐齐露面,将箭射在房门上阻止他们进屋。 众人一下慌乱,四处躲避。 可又是一轮箭射来,有意限制他们逃窜的方向,最后逼的他们不得不靠拢在一起,遍地都是箭矢,呈圆状将他们困住。 没人注意方才打破瓷瓶的人现下并不在其中。 而此时大门也被李忠明攻破,他带着人一路长驱直入。 许宴知下了屋顶,李忠明问她:“谢辞呢?” “我们动手时给了他个手势,他出了院,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被围困的人开始躁动,“你们是什么人?” “对啊,你们什么人?快放我们出去!” “对,放我们出去!” …… 许宴知拉弓对准其中一人,淡淡道:“要么死要么闭嘴。” 还不等他们反应,许宴知就将箭射出。 “啊!” 一个衣衫不整肥头大耳的男人跌坐在地,浑身发颤的盯着方才仅离一寸就要射中他脚背的箭,很快一股难闻的味道飘来。 他失禁了。 李忠明有些嫌弃,“都给我安分待着,不然下次就不是吓吓你们了。” 许宴知收了箭,也正是此时有不少姑娘都被放出来,根本盖不住肌肤的薄纱下是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眸中原本死寂,在看到一地箭矢和被围困的男人时有一瞬停滞,片刻后泪水夺眶而出。 其中一个姑娘跑到许宴知跟前,“大人,东堂有密道,西院厢房也有。” 许宴知和李忠明对视一眼,当下分头行动。 许宴知去了东堂,在一幅观音像后找到密道机关。 密道中不算窄,两侧墙上都有烛台照明。 许宴知握紧腰间的刀柄,凝神往里走。 耳边有阵风,许宴知立马警惕,侧身正要拔刀手肘就被人一按,刀又回鞘。 “是我。” 许宴知松一口气,“你怎的跑这来了?” 谢辞说:“我当时出了院就瞧见有人往这儿跑,我便跟着来了。” 他朝里扬了扬下巴,“我捆了两人,正要出来寻人呢。” 许宴知问:“知道什么身份吗?” “只知道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她点点头,“那咱俩把他们押出去。” 许宴知他们出去后又碰上李忠明押着一人出来。 李忠明脸色不大好看,“这就是春和宴的宴主,鲁肃州。” 鲁肃州不耐的瞪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 谢辞二话没说一脚踹翻他,“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不用你操心,但你的下场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你们会后悔的!” 李忠明补了一脚才让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押下去。 雨还没停,许宴知他们个个浑身湿透。 谢辞胡乱抹一把脸,“这雨下下也好,把这院里的腌臜都冲洗干净。” “宅院是能被冲洗干净,可人心依旧是脏的。” 许宴知三人立于庭院中,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宅院,雨势渐大,像是要将这院中华贵冲洗掉,那屋中满墙的器具不堪入目,与外表的华丽格格不入。 屋檐下的灯笼还亮着,有一些因混乱被摔在了地上。天色阴沉,院中还算光亮,只是被这大雨冲刷得格外凄凉,就像是无辜受难的女子在哭泣自己的遭遇。 许宴知心有些凉,轻叹了叹,“走吧。” “该结束了。”这荒唐、毫无人性的春和宴。 …… 许宴知坐于院中,思绪万千。 谢辞和李忠明审讯完出来,谢辞拍拍她的肩,“想什么呢?” 许宴知回神,“没什么,”她顿了顿又问:“审出什么了?” 谢辞道:“鲁肃州是楝州首富,春和宴一开始便是由他兴起。在楝河,春和宴名义上是让各种达官贵人相互结识,实则就是通过买卖女子来揽财,其手段残忍至极。而京城的春和宴背后也并非沉香,而是王克。” 许宴知沉吟片刻,“王克早年也曾在楝河任职,也就是说,王克早年在楝河时便参与过春和宴,调任京城后便与鲁肃州合作,在京城设立春和宴。” 谢辞点点头,又说:“还记得我在密室里捆得两人吗?那个姓王的,就是王克的侄子。” 谢辞又说:“我来楝河其实不止是为张家小姐的案子。” “楝河有座山,山上有座神女庙,时常有人前去祭拜。有天雨夜,有个过路的商人到神女庙中避雨,有道雷劈倒了庙里的一棵树,那商人当时没注意,直至第二日走时经过那树才发现那树底下有白骨。” “商人当即报了官,官府的人在树下挖出二十多具尸骨,又在神女庙底下挖出百余具尸骨,而神女庙的后院又挖出十几具未腐化的尸体,时辰最早的也不过才死了两三日。” “官府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事?他们不敢声张,便以张家女的事做掩盖上报大理寺。” 许宴知心一沉,“你是说,神女庙下的尸骨与春和宴有关?” 谢辞沉闷“嗯”了一声,“我当时并未将此事与春和宴联系,直至审讯鲁肃州时他告诉我,总有反抗逃跑或被人折磨致死的女子,他们处理尸体就只是将她们埋到神女庙或扔到乱葬岗。” “一共有多少?”许宴知的嗓音低沉。 谢辞张了张嘴实在没忍心说出口,最后是李忠明沉沉开口,“神女庙及周围下统共两百八十七具,至于乱葬岗……数不清有多少。” 许宴知眸中暗如深渊,她闭了眼压下波澜,长呼一口气,“这么多失踪女子,官府都不会起疑吗?” 谢辞顿了顿,“有些女子是被家中亲人卖出去的,有些……因是女子,家中便不在意是否失踪,所以官府压根不知有这么多女子失踪或被拐,有少数报官的,也因查不到线索不了了之。” “这世道,女子总是轻如鸿毛。”谢辞轻叹话中深含无奈。 “这是哪来的道理?”许宴知抬眸去看他,嗓音冷淡,“因是女子便可以不在意其生死安危?因是女子,就能如货品一般肆意买卖?这是哪来的道理?” 谢辞一叹,“许宴知,你我都知不公平,这便是你我当官的意义。” “当官便是要为天下百姓谋公平,无论男女。” 李忠明也道:“春和宴牵连众多,我已上报朝廷了,也算是让她们的冤屈真相大白。” 春和宴事了,楝河官员官官相护皆落罪下马,牵涉富商抄没家产流放千里,鲁肃州抄没家产满门抄斩。 朝廷任命新官员到楝河任职,许宴知他们监斩鲁肃州后便启程回京。 回程谢辞提起一件事来,“鲁肃州当时叫嚣我们不能动他,说他在京城有靠山,他说的靠山就是王克吗?” 许宴知接话:“你是怀疑王克也只是别人的爪牙?” 李忠明说:“会不会是柯相?” 许宴知没由来有些烦躁,踢了踢脚边的矮桌,“若真是柯简之,那我们很难找到他的罪证,这样一来我们如何向那些受苦的女子交代?” 谢辞按了按她的肩,“莫急,走一步看一步,若柯简之真掺合了春和宴,我等定是拼了这身官服也得让他落罪!” 尽疏突然开口,“雨停了。” 三人这才看向车外。 楝州近日皆有雨,许宴知启程返京时雨也未停,许宴知只道这是楝州在替那些女子诉说委屈,雨停了也就天晴了。 尽疏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回京后能赶上春蒐吗?” 谢辞耸耸肩,“大概是赶不上了。” 李忠明:“倒也未必,撞上春和宴此等惨案,或许会推后几日。” 许宴知往后靠了靠,合眼道:“我朝春蒐夏苗文官多,秋狝冬狩武官多,你们俩这是打算和一群文官较劲?” 尽疏撑着下巴,“我能去吗?我还没去过。” 许宴知点头,“你想去,我带你去便是,倘若我们能赶得上的话。” 谢辞现下得空才想起来问:“尽疏道长唤许宴知小师叔是为何?” 李忠明同他解释,谢辞这才恍然大悟,“那尽疏道长此番是要去京城的云清观吗?” 尽疏摇摇头,指了指闭目养神的许宴知,“不去云清观,去她府上。” 谢辞抓起许宴知的手腕,露出佛珠来,“道长不避讳这些吗?” 尽疏清淡一笑,“小师叔不入佛门也未入道家,倒也无碍。” 许宴知挣开谢辞的手:“比起我,该问的是我爹,我爹信佛。” 三人皆是一滞,谢辞笑嘻嘻道:“实在不行住我府上吧。” 尽疏点点头,“叨扰了。” 许宴知哼笑,“这就答应了?那你当初非得住我府上作甚?你也不怕他把你卖了还让你帮他数钱?” 尽疏一愣,真诚望着谢辞:“……” 谢辞被他盯得莫名心虚,“我岂是这样的人?” 李忠明毫不客气的附和,“你是。” 许宴知笑出声,缓缓睁眼,“他可是会看相的,你是什么人他一清二楚。” “真的假的?快帮我看看?” 尽疏轻“啊”一声,本想说什么还是憋回去了。 “看了短命啊。”许宴知随口胡诌。 “啊?那我不看了。” …… 京城。 许宴知等人返京后王克被关押在大理寺中,不日抄斩。 许宴知见到王克时他蓬头垢面的坐着,全然没了平日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 王克闭着眼,不愿见到许宴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惜这次你要失望了,春和宴一事柯大人并不知情,全是我一手策划的。” 许宴知在他对面坐下,“我不问你别的,你同我讲讲你自己。” 她又道:“这不算审问,你大可以放松些。” 王克睁眼,狐疑打量她,默了默终是开口,“当官前没什么好说的,有了官职后我便到了楝河任职。” “我在楝河只是小官,起初与鲁肃州并不相熟,是因一件小事他才带着银两找上我,他给我的银两很多,是我这样一个穷苦出生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于是我帮了他。” “之后鲁肃州给了我一张春和宴的请帖,我去了。” “春和宴太华丽了,是我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我苦读诗书却无法形容出它的富贵,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我去了一次,就想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之后有幸被柯相推举到京城任职,京城也是繁华地,可毕竟天子脚下,我不得不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攀附柯相,平白被人看低,没有人受得了这样的日子,没有任何尊严。” “京城的人都虚伪!表面叫你一声大人背地里将你踩到沉泥里去,所以我只能往上爬,爬到他们都忌惮的位置上去。” “在京城待的越久我越想念楝河,想念春和宴,似乎只有在春和宴里才会让我得到被人尊敬的感觉,于是我偷偷同鲁肃州合作,在京城也弄了个春和宴。” “柯大人拿我当棋子,但我不怨他,因为他于我有知遇之恩,此事确实是我背着他所做,柯大人并不知情。” 王克说着开始大笑,眼含嘲讽,“许宴知,你又怎么会懂我们这些人是何感受?你家世显赫,一纸诏书就入朝为官,若我没记错,你还未弱冠吧?你一入仕就是京官!从五品是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上不了的,可你的起点便是从五品,你还得圣宠,之后仕途更是无量,你这种人又怎会理解我们为何需要春和宴发泄呢?” 许宴知摇头,平静的回视他,“你的发泄不应由无辜女子来承担,你如今落到如此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这不是你肆意拐卖女子的理由,是你的欲望毁了你,与旁人无关。” 王克笑得狰狞,“无辜?不过玩弄几个女子罢了,是你们小题大做,我有钱有权,她们本就该伺候我!” 许宴知神色冷下来,“你的刑期定下来了,柯简之是你的监斩官。” “你心中一直敬重柯简之,由他来监斩最合适不过。” 王克面目扭曲,一下躁动起来,恶狠狠的扑向许宴知,“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我要杀了你!” 许宴知抬腿踹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撞在墙上,吃痛的捂着胸口,嘴角溢出鲜血,“许宴知,你有种打死我!” 许宴知漫不经心的笑笑,眸中蔑视明显,她笑盈盈道:“听说你信佛?你死后我会用七颗桃木钉钉入你的双眼、双耳、头顶、眉心和锁骨中心,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克面色煞白,身子开始发颤,“疯子!许宴知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许宴知的笑意加深,眸中寒凉也渐渐凝重,“沉香供出来你们在京城埋尸的地点,共挖一百二十二具尸骨,王克,你杀孽如此之重还奢望你的佛能渡你吗?” “你怎么还的起这么多条人命?” 王克紧紧贴着墙,望向许宴知的眼里满是恐惧,他慌乱的摇着头,“你不能这么做! ” 许宴知居高临下的睨着王克,面上笑意越发瘆人,眸中漠然冷淡好似已将他看作死物,在王克看来,许宴知犹如向他讨命的恶鬼一般怖人。 许宴知深深望他一眼,转身离开。 王克的罪孽,总是要偿的。 第135章 提议 春蒐的日子是定在王克刑期的第二日。 “你把春蒐的日子延后了?” 靳玄礼点头,“朕想着你应要去,便延了延。” 他停了停,又问:“你从楝河带了个人回来?” 许宴知“嗯”一声,“云清观的道长尽疏。” 靳玄礼眉头一挑,“你与云清观还有牵连?” 许宴知干笑两声,撑着下巴道:“也不算有牵连。” 靳玄礼没多问,转了话题说:“王克的位置总要有人顶,你可有人选?” 许宴知摇头,“那得问问柏大人。” 靳玄礼还想说什么,李公公进来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靳玄礼颔首,“让他进来吧。” 靳玄政进了御书房规规矩矩行了礼,见了坐在一旁的许宴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憋回去。 靳玄礼道:“你不是想见她吗?现下见了又不说话了?” 靳玄政犹豫片刻,朝许宴知走去张开手臂要抱。 许宴知将他抱到自己怀中,“小殿下想同我说什么?” 靳玄政摇摇头,就这么盯着她看。 李公公笑了笑,“殿下这是想许大人了。” 靳玄政乖乖坐着,小手勾着许宴知的食指玩儿。 许宴知继续道:“王克此事与柯简之无关,确实是他自己所为。” 靳玄礼点点头,半晌后又问:“你今日来,是想重新修改律例吗?” “正是,此次春和宴一案实在让人触目惊心,上百条无辜女子的性命被断送,他们为何如此明目张胆?追根究底是我朝律法从未站在女子的角度解决问题,更何谈公平。” “立法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负责,你与严正、季谨疏二人协商好,届时呈与朕便是。” 靳玄政突然开口,“父皇,儿臣也想参与立法。” 靳玄礼一怔,随后笑起来,“政儿知道该如何做吗?” 靳玄政想了想,改口道:“儿臣能在一旁看着吗?儿臣不会打扰宴知他们办公的。” 许宴知没忍住捏他小脸,“小殿下为何想看?” 靳玄政眼眸干净明亮,如清晨新升的太阳透着稚嫩懵懂却又散出耀眼的光芒来,他好似不断升起骄阳,正处于新升时正在褪去懵懂的过程。 “立法,乃国之根本。” “倘若孤不明白为何立法,如何立法,又怎么了解国之根本呢?” 靳玄政的嗓音还夹带稚气,可语气坚定有力,让御书房中的人都为之一怔,又使得人心一震。 他又侧头看向靳玄礼,“父皇,儿臣既身为一国太子,理应为国分忧,儿臣也该担自己的责任。” 靳玄礼的笔尖一顿,半晌才回过神来,他面有欣慰,“政儿想去便去吧。” 李公公也夸赞,“太子殿下当真是懂事极了。” 许宴知对怀中的小人儿实在喜欢得不得了,她随口说:“我爹要是有这么个孙儿,不得欣慰得合不拢嘴。” 靳玄礼立马道:“你休想,这是朕的儿子。”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你想要自己生去。” 靳玄政笑嘻嘻望她,“宴知如此好,京中无人找你议亲吗?” 靳玄礼哼哼两声,“怎会没有,好几家大臣请婚的折子都送到朕这里来了,偏生她自己当甩手掌柜,都是朕帮她压着。” “父皇为何要帮宴知压着?”靳玄政眨了眨眼问。 不压能怎么办?让许宴知真娶? 许宴知笑着说:“我不急,先立业后成家。” 靳玄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 许宴知抱着靳玄政往外走,“走,咱俩出去玩儿,让你父皇自己在这儿忙。” 靳玄礼连忙道:“你记得把政儿还给朕啊。” “知道啦,还能真把他抱走不成?” “只要兴头来了,你又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许宴知一噎,“放心吧,我不拐你儿子。” 靳玄政也不说话,笑眯眯的趴在许宴知肩上,小手环着她的脖颈。 许宴知末了还要故意逗靳玄礼,“你儿子好像更喜欢我。” “滚蛋!” …… 许宴知出宫后去大理寺找严正。 岂料严正不在,许宴知只好在大理寺等一等。 谢辞听说许宴知来了大理寺便去寻她。 “你来作甚?想小爷了?” “你管呢,反正不是找你。”许宴知拨弄着扳指,“李忠明呢?” “在办案子吧。” “那你怎么这么闲?” 谢辞斜他一眼,“你管呢?” 他二人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吵嘴,魏岐来时便是这番场景。 “你快回你的都察院去吧,我看着你烦。” “我来大理寺还要你批准不成?我又没让你来看我。” “谁乐意来看你,我就是闲着来逛逛,谁知道你来这儿碍我的眼。” “真不要脸啊狗东西。” “也不见得你有多要脸。” …… 魏岐:“……”他默默把迈进去的一条腿收回来。 “魏岐?怎么不进去?”李忠明见他动作便问道。 魏岐指了指屋里,耸耸肩没说话。 李忠明不用看光是听屋里的动静就知道是许宴知和谢辞在斗嘴,他拍拍魏岐的肩,“没事,进去吧,他俩经常这样斗嘴。” 魏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跟着李忠明进去。 李忠明:“行了,丢不丢人。” 谢辞哼哼,“哪里丢人?” 许宴知:“他都不嫌丢人我嫌什么?” 魏岐轻咳两声,“那个,谢大人,师兄,我新做了药,给你们送来。” “什么药?” “解毒的,只要不是蛊毒和西域幻毒,解寻常的毒是没问题的。”魏岐神秘兮兮的拿出三个小瓷瓶,递给他们三人。 “就这三瓶,你们出门在外都带好了。” 李忠明哈哈笑着揽着魏岐的肩,“没想到啊,还真是个人才。” “不愧是我师弟。” 谢辞瞥她一眼,“人家叫你一声师兄你还真敢应呐,他会医术制药,你会什么?” 许宴知冷哼,“我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会什么。” “你会犯贱。” 谢辞呲牙咧嘴要动手,许宴知一下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 谢辞气的牙痒,“你不是说我贱人吗?贱人算什么君子?” 魏岐见他俩又吵起来,还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忧,见一旁的李忠明神色平平好似习惯了一般忍不住低声去问:“李大人,不用劝劝吗?” 李忠明想也没想,“不用,他俩闹累了就消停了。” 李忠明揽着魏岐往外走,“诶,你跟我说说,你这药怎么做出来的?带我去看看呗?” “啊?好啊,可是他俩……” “你说这药能解多少种毒啊?” …… 严正回来的时候许宴知和谢辞已经消停了,准确的来说,是俩人都吵累了。 见严正回来,许宴知便坐直了身子,“严大人,下官有事相商。” 严正摆摆手,“你不必客气,直说吧。” “我想改律法。” 严正眉头一紧,“是因春和宴一案吗?” 谢辞正色道:“诚然,春和宴一案牵扯众多,其受害皆是女子,若朝廷仍不重视,恐后果不堪设想。” 许宴知轻叹,“我与圣上提了此事,圣上并无异议,只是虽说立法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负责,可毕竟不是小事,满朝文武的态度也是个问题。” 严正:“季尚书这人我还算了解,虽说平日有些谨慎圆滑,可在大事上也是有分寸的,季尚书这边没什么问题,我去说便是。” 谢辞也道:“大理寺这些年查案得罪了不少人,自你上任以来都察院便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此事怕是不好开展。” 许宴知点头,“这便是我担心的。” 严正:“估摸着此事提出来,反对的应是以蒋大人为首的那些老臣,或许我们可以先针对那些老臣入手?” 谢辞一拍脑门,“你、我还有李忠明咱们仨才得罪过蒋应矩,这怕是更难办。” 许宴知沉默片刻,“那就只能让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以外的人去试试。” “户部的黎仲舒?” 许宴知眉头一挑,“还有一人,新任吏部侍郎洪辰溪。” 谢辞点头,“那洪辰溪那边就由你去交涉。” “对了,”许宴知又想起什么,“洪泽邢貌似还未上朝。” 严正点头,“还没,我去过他府上,确实是病了。” 许宴知没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谢辞拦她,“这就走了?都快下值了,一道走吧。” 许宴知轻笑,“我还得跟陆大人和吴大人说这事儿呢,拖久了可不成。” 谢辞这才道:“啊,也是,你的确得跟他俩说一声。” “那一会儿去酒楼你别忘了。” “忘不了。” 许宴知出了大理寺直奔都察院。 她找来了吴东泽和陆凊,正斟酌如何开口时陆凊一副“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模样说:“说吧,什么事儿?” “改律法。” 陆凊似是早有心理准备,“我就知道,你要做的,哪回是小事?” 吴东泽思虑片刻,问:“圣上的态度如何?” 许宴知点头,“圣上那边没问题,大理寺我也知会过,严大人说刑部那边他去说。” 陆凊说:“我没问题。” 吴东泽也点头,“我也没问题。” 许宴知:“要同宋大人说一声吗?” 陆凊叹了叹,“宋大人病情又重了些,我昨儿去探望时都已经下不来床了,他道将都察院事宜全权交由你我负责。” 许宴知默了一瞬,“好。” 吴东泽:“王克行刑,真由柯相监斩?” 许宴知点头,“定下了,就是柯简之。” 陆凊紧接着问:“王克的事与柯相无关吗?” 她回:“无关。” “说起来,王克待在柯相身边这么久,现下他失了王克,局面也算是有利。” “柯简之幕僚众多,没了一个王克也还会有别人。” 许宴知又转了话锋,“今年春蒐,陆大人去吗?” 陆凊一哂,“不去也得去,春蒐和夏苗皆是文官多,我若不趁此去,难不成还要等秋狝和冬狩跟武官争?” 他拍了拍许宴知和吴东泽,“我倒是羡慕你俩,皆是会武的文官,两头都不得罪。” 吴东泽笑着,“要不然,我教你习武啊?” 陆凊连忙摇头拒绝,“别,我这身子骨,习不了武。” 许宴知也跟着起哄,“陆大人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陆凊扶额,“你们俩还是放过我吧。” “大人,有个叫尽疏的找你。”小吏在外通传。 “让他进来吧。” 陆凊和吴东泽当即便道:“你忙吧,我们这就走了。” 尽疏在外看着清清冷冷,进了屋就关不住话匣子,“你就是在这儿办公?瞧着还不错啊,这是什么茶?这个糕点我能吃吗?你什么时候下值啊?下了值是要去找谢辞吗?” “……”许宴知一阵头疼,“你先闭嘴。” “哦。” 等他静了一会儿许宴知才说:“春蒐那日我带你去。” 他眼眸一亮,“好。” 许宴知静静望着他。 尽疏虽是二十有七但瞧着同谢辞他们是一样的年纪,许是在观中待得太久,未经人心,他的心性和许宴知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尽疏似乎偏爱白色和青色的衣袍,他眉如雕刻,眼眸清寒沉静,鼻梁高挺薄唇皓齿,轮廓冷峻。 光看外表,尽疏的确称得上仙风道骨,外加他本就身量很高,撑起一袭青衣道袍,手拿白玉骨拂尘,不言时眸光清淡,薄唇轻抿,周身气质疏离平静,确是清冷出尘、高深莫测的道长。 良久后许宴知收回视线,“你日后在外人面前少说话。” 许宴知瞧得出他心性单纯,言多必失,恐有人欺他。 若是话少,还能威慑一二。 尽疏听着,竟是有些委屈,“你拿我当外人。” 许宴知一愣,她方才确实是让他闭嘴来着,她哂笑:“我是在提醒你,你如今是云清观总观观主,不可言多漏里。” “好。”尽疏极认真的点头。 “你来找我作甚?” 尽疏道:“没什么事,你放心,我不会妨碍你。” “行吧,糕点在那想吃就吃,若是无聊就出去逛逛,你在谢辞府上住得还适应吗?” “我一切都好,谢辞为人大方坦率,是个好相与的。”尽疏说时顿了顿,“我发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是极好的人。” 许宴知闻言轻笑,“这世间好坏很难分辨,须得用心体会。你既出观,也正好趁此机会见见人间,你云清观高耸入云,怕是难见人心。” “你分得清是非黑白,便要心有警惕,何人该信何人不该信你要有数。” 尽疏静静听着,他突然觉得这声“小师叔”没白叫,许宴知分明才十九的年岁却如长辈一般同他讲道理,这些话就算是他师父玄符也未曾同他说过。 他甚至觉得许宴知看得实在通透,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 尽疏轻唤她,“小师叔。” 许宴知笔尖没停,头也没抬,却应了一声。 “你是个很好的人。” 许宴知失笑,“你既唤我一声小师叔,我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师叔吗?” “谢辞说了,平白将我抬了辈分,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许宴知玩笑道。 “好像也是。” 第136章 意外 春蒐那日许宴知懒懒歇在马车上,尽疏倒是极有兴致,时不时掀开车帘去看沿路风景,话没停过。 “你歇歇吧,我都听了一路了。” 尽疏也是一袭骑装,白底红边的圆领衣袍,腰间革带做工精细,脚踩银丝刺绣白靴。 护腕同许宴知一样,皆是墨色山甲。 许宴知的骑装是墨色,衣袍仅有暗纹无刺绣。 她歪歪斜斜靠着,打了个哈欠,“我就不进猎场了,你自己进去多注意。” 尽疏问她:“为何?” 许宴知言简意赅,“懒。” 尽疏摇摇头,“谢辞他们不会让你歇着,定会让你一道去。” 许宴知懒懒道:“猎场中多是文官,他们进去也待不长。” 她挥挥手,“你莫说话,我眯会儿。” 尽疏这才噤声。 待马车停时许宴知才幽幽转醒,伸了个懒腰下了马车。 “许宴知。” 许宴知回一声,“作甚?” 谢辞继续道:“你是不是偷我衣裳。” 许宴知没好气斜一眼,“这世上所有墨色衣袍都是你的衣裳。” 谢辞一撇嘴,“那就是你学我。” 许宴知当即给他一拳,“学你二大爷。” 谢辞也是墨色骑装,发尾都透着轻狂肆意。 他揉揉肩膀,笑意实在太欠,“我二大爷早就入土了。” “那你挺孝啊。” 李忠明正走过来从后搭上谢辞的肩,“你们说什么呢?” 许宴知:“没什么,就他纯欠儿的。” 沈玉寒也走来,“你们要进猎场吗?” 许宴知立马摇头,谢辞伸手一把扶住许宴知的脑袋,还没等她反应就强行止了她的摇头换为点头。 李忠明连忙搭腔,“他去。” 许宴知:“……” 不带这么玩儿的。 尽疏也笑眯眯的,“去就好。” 沈玉寒说:“也不知我兄长何时才能回来,连春蒐都来不了。” 许宴知一耸肩,“有宋云舒陪着,他自然不觉遗憾。” 众人一阵哄笑。 正说着,李公公正扬声说着什么。 谢辞:“走吧,过去抽签吧,瞧瞧会与何人一队。” 尽疏不解,问:“为何要抽签?” 李忠明解释:“春蒐和夏苗皆是文官多,猎场毕竟危险,若无人领队,怕是会出事。” 许宴知接话:“抽签组队,几人一路也好相互照应。” 尽疏点点头又问:“那我能同你一起吗?” “看运气,三人一对,至少有一人会武。” 李忠明催促着他们,“过去再说。” 抽完签,许宴知、洪辰溪和杜月娇一对。 沈玉寒、李忠明和尽疏一对。 谢辞、陆凊和薛城一对。 谢辞和李忠明换了队伍。 许宴知和杜月娇相视沉默,洪辰溪似是瞧出他二人气氛不对,主动给他们递上蓝布条。 许宴知接过垂头系上,“会骑马吗?” 这话并未说明是在问谁,杜月娇系着布条没言语,洪辰溪“嗯”一声,“会骑。” 杜月娇在洪辰溪开口后才低低一声,“会。” “我打头阵,你们跟在后面。” “好。” “哦。” 许宴知翻身上马,走在最前。 不远处有野兔食草,杜月娇率先搭弓。 杜月娇的搭弓姿势不对,力道也不足,箭射偏了,野兔被惊到当即逃窜。 “啧”,杜月娇蹙眉。 许宴知尽收眼底却没吭声,想到有事要同洪辰溪说便牵马慢了一些,与洪辰溪并骑。 “洪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洪辰溪颔首,“服了药总不见好,前些日子又换了一副,倒是有好转的迹象了。” 他顿了顿,主动提起,“你可是有何事要说?” 许宴知点点头,说:“春和宴一案实在触目惊心,我总觉得光是惩治是不够的。” “根源在律法。”洪辰溪淡淡一句。 “正是。” 他继续说:“若要改律法,就须得过都察院、刑部及大理寺的意见,都察院有你,大理寺有谢辞李忠明,你来寻我,怕是不为刑部,你是为蒋大人吧。” 许宴知的指尖无意识的划过扳指,她说:“蒋大人同洪大人相识,自然是能说得上话,你也知我等同蒋大人有过恩怨,所以此事还需小洪大人你来出面。” “好。” 许宴知眉头一挑,“你都不考虑一二么?” 洪辰溪反问:“为何考虑?此乃益事。” 她轻笑一声,“那便有劳你了。” 正说话时,杜月娇的箭终于射中一只山鸡。 随行的宫人去捡时杜月娇面无表情的朝他二人道:“你们不猎吗?” 许宴知朝洪辰溪一笑,牵马稍顿,“我就在后不扰你二人雅兴。” 洪辰溪闻言勒了马绳,上前去了。 许宴知悠哉在后。 许宴知是真没心思搭弓猎物,也不知从哪寻的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到后来马也不骑了,就在他们身后闲逛。 杜月娇一见猎物便不管不顾的追上去,洪辰溪会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许宴知。 许宴知又重新上了马,“不必等我,我不会离你们太远。” “许大人,许大人!不好了,杜小姐的马惊了,朝禁林去了!”杜月娇随行的小公公和几个宫女着急忙慌的跑回来。 许宴知眉头微蹙,“你去本营叫人来,我先去寻她。” “是,大人。” 许宴知拉紧缰绳,“小洪大人也先回吧。” 还不等洪辰溪反应她就已经驾马而去。 洪辰溪问道:“杜小姐的马为何会惊?” 那宫女道:“原本还好好的,许是那马儿踩到了什么,一下就狂躁起来,杜小姐就被马带进了林子,我们正要追进去的时候锦福公公说杜小姐被马带进了禁林,禁林尚未被纳入猎场,里头太危险,让我们快去找人。” 洪辰溪注意到她话中的疑点,“锦福公公说是禁林,你们不知道那是禁林?” 宫女点点头,“我们都不知道,那周围也不曾有标识提醒,瞧着同寻常猎场一般无二。” 洪辰溪一下警醒,“那个锦福公公呢?” “锦福公公说他守在那等人来救,让我们回来找人。” 洪辰溪闻言当即勒紧缰绳往杜月娇的方向赶去。 无任何标识,那个锦福公公又是如何得知是禁林的?将其他所有的公公宫女支开,自己留在那儿当真只是等着人去救吗? 洪辰溪越想心越沉,恐怕不是杜月娇马惊这么简单。 而许宴知这厢在一块木牌前停下,那木牌上赫然刻着“禁林”二字。 许宴知没犹豫,驾马进了禁林。 …… 杜月娇在马惊后直冲进林子,她死死抱着马的脖子,马烦躁的更加明显,她吓得不敢动弹,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马惊时该如何动作。 她用尽全身力气拉住缰绳,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察觉到马稍稍平静了些,她又试着抚慰马的情绪,好不容易才让马渐渐停下来。 杜月娇终于松了口气,却在下马时腿软跌了一跤,还崴了脚。 她一边哭一边想起身,却看到马一直翘着一只前蹄,仔细一看才发现,翘着的那条马腿上被刺了根针。 杜月娇刚想去拔针就有一支箭射来,直接贯穿了马的脖子,血当即溅了她一身。 她吓得愣在原地,片刻后惊叫着跌坐在地。 锦福就在杜月娇身后拿着弓冷冷望着她。 “杜小姐,要怪就怪你爹不识抬举。” 锦福说着开始拿箭搭弓。 杜月娇想跑却发现身子僵住,想动也动不了。 她惊恐的望着锦福正对着她的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锦福射向杜月娇的箭被许宴知射出的箭射中箭杆的正中,箭一下被折断。 “谁?!”锦福一下警觉。 许宴知再次搭弓对准了锦福的腿。 锦福吃痛倒地,手指弯曲送到嘴边吹了个哨,身旁的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宴知再一次出箭射中锦福的肩膀,趁他痛苦哀嚎之时下马赶到杜月娇处,弯腰将杜月娇拦腰抱起再上马。 许宴知全程一言不发,动作一气呵成。 林子里涌现不少人马,见许宴知带着杜月娇要逃便纷纷朝她们而去。 许宴知的马被射中,马身一下前倾长嘶一声,许宴知见状立马松了马镫,在马翻之前搂着杜月娇先一步下马。 但许宴知的动作仅能减缓摔下去的力道,她将杜月娇护在怀里,后背着地摔在地上。 “小心!” 洪辰溪从右侧骑马冲出来,替许宴知挡下一箭,箭射中了他的右臂。 “快下马!”许宴知迅速起身,又将杜月娇拉起。 许宴知:“往左侧林子里去。” 三人进了左侧林子,茂密的树替他们挡下不少箭。 刺客也都下了马,拿着弓进林子。 杜月娇崴了脚跑不快,许宴知领着他们从山坡上滑下去,寻得一处小山洞。 三人暂时躲进山洞中,许宴知用山石和落叶挡住洞口。 这山洞应是野兽废弃的巢穴,洞中有不少动物的骨头,骨头上都已结出蛛丝。 暂无性命之忧,三人这才得以喘息片刻。 许宴知后背抵着山石,现下放松才察觉后背的疼痛,她手掌有擦伤,衣袖也有几处被箭矢划破,好在躲得及时并未伤及皮肉。 她又起身去看洪辰溪的伤势。 “箭贯穿了手臂,眼下不能贸然拔出,我只能将箭头箭尾折断,你也行动方便些。”她拿出金疮药洒在伤口边缘,又撕了些里衣的干净布条包住。 许宴知递给他一粒药,“止痛的。” 洪辰溪接过,“多谢。” 她又起身去看缩在一边的杜月娇,“你可有哪里受伤?” 杜月娇似是还未从方才惊险的中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呆愣,眸光凝滞,“没……没有。” 许宴知轻叹了叹,“脚怎么样?” 杜月娇这才反应过来,“有点疼。” 许宴知顿了顿还是道:“冒犯了。”她伸手捏了捏杜月娇的脚踝,“还好,未伤到筋骨,你自己揉一揉便好。” 杜月娇垂着头轻一句,“多谢。” 许宴知处理完才坐下歇歇,“你为何也来了?” 洪辰溪道:“杜小姐的马惊恐怕不是意外,我料想会出事便想着来提醒你。” 她点点头又问杜月娇,“你可知方才朝你射箭的人是谁?” 杜月娇说:“锦福公公,旁的我也不知道,随行的人都是宫中安排的,我也只是听他自己介绍过。” 许宴知继续问:“他为何要杀你?” 杜月娇眼底浮现一阵迷茫,“我……我不知道。” 许宴知又问:“或者说,你爹得罪了什么人?” 杜月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他说了一句,要怪就怪我爹不识抬举。” 许宴知闻言静默思索。 洪辰溪开口:“我以为他们是冲你来的。” 许宴知摇头,“一开始便是锦福公公要杀杜小姐,之后追我们的人也只是朝杜小姐射箭。” 杜月娇闻言身子颤了颤,眼泪又落下来,嗓音有些抖,“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我。” “眼下只能先躲在这儿,看看情况再说。”许宴知说。 洪辰溪望着她,“你可有受伤?” 杜月娇也抹着眼泪看向她。 许宴知摇头,“没有。” 杜月娇刚想说什么,许宴知瞥了她一眼,她便没言语了。 三人在洞中待到入夜,许宴知才出去寻吃食。 禁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宫中的人就算赶来也未必找得到他们。 可追杀他们的人就在这附近。 许宴知抓了两只野兔,又摘了一些野果,小心绕过刺客的搜寻才回到山洞。 许宴知给了他俩几个果子,“眼下还不能生火,他们的人就在附近,先吃几个果子垫垫。” 三人安静吃着野果,谁也没开口打破平静。 最后是杜月娇低低道:“对不起。” 洪辰溪闻言望向许宴知。 许宴知眉头一挑,唇角勾了勾,没吭声。 杜月娇继续说:“万花宴的事,是我让柳溪月帮我出气的。” 许宴知轻笑,“我知道。” 杜月娇又不说话了,良久后才重新听到她的声音,“抱歉。” 许宴知却是摇摇头,平淡一句,“安阳郡主并未得罪过你。” 杜月娇愣了愣,终是垂下眼眸,“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再针对她,但若是让我同她交好,我做不到。” 许宴知稍稍动了动后背,疼得她蹙了眉,她又很快将眉头舒展开,“你可以不喜欢她,我只是希望,你莫要因不喜欢就去伤害。” “至于你如何同她相处,我管不着。” 杜月娇低低呜咽,许宴知和洪辰溪谁都没再开口。 许宴知轻轻靠在山石上,后背牵动着肩颈都生疼,她并不能好好歇息,只能闭目养神。 洪辰溪的伤拖不得,最迟明日须得有太医医治,杜月娇一个闺阁小姐自是受不住这样的环境。 许宴知微不可听的一叹,得早些把他们带回去。 也不知她系在枝头上的蓝布条谢辞他们看到了没有。 第137章 得救 许宴知睡得不沉,仅是浅浅歇过,她须得时刻注意山洞外的情况。 洪辰溪的伤毕竟是贯穿了手臂,饶是吃过止疼药也不能全然止了痛,许宴知夜中起时瞧见洪辰溪靠在山石上,紧蹙着眉似有低哼,她上前探了探洪辰溪的额头,很烫。 洪辰溪已经发烧,伤势更是拖不得了。 许宴知重新为他上了药,又趁夜出了山洞。 许宴知也在碰运气,料想谢辞他们应还在寻她。 她谨慎留意四周情况,夜深天色暗,她有些看不真切,可她若不出来寻,洪辰溪的情况怕是等不到明日了。 突然“嗖”的一声,许宴知当即侧身,但还是被箭刃划伤肩头。 四周响动不断逼近,许宴知手中仅一把短刃。 许宴知弯腰躲过从后方袭来的刀刃,抬腿侧踢到正对面刺客的胸口,那人连连后退,她又趁机肘击身后刺客的喉咙,再猛击打他的手肘,夺下他手里的刀。 有了刀许宴知明显形势好了一些。 不多时,许宴知颈间被划破,小腿和手臂上也被划破,有几缕发丝垂下,面上沾了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许宴知一刀划破面前刺客的喉咙,正无暇顾及后背时有刺客举着刀正砍向她的后背,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的喉咙被箭贯穿,他身子一僵,动作顿住,后直接倒地。 许宴知没回头便知是谢辞他们寻来了。 她当即松了口气。 “许宴知!” 许宴知回头去看,谢辞和李忠明正提着剑朝她赶来,身后跟着的人马已摆出箭阵,她双臂一紧,将面前刺客的喉咙割破,鲜血瞬时喷涌,她松懈往后一退,也正是此刻,谢辞和李忠明同时从她两侧经过提剑往前。 许宴知轻喘口气,她用刀尖抵在地上,微弯腰倚在刀柄上。 也是在松懈之时,许宴知这才察觉颈间的伤口还在溢血,她用指尖抹了抹,疼得她眉头一蹙,领口有些湿,大抵是血已将衣领染红。 有了谢辞和李忠明带来的人马,刺客必然落败。 许宴知稍一停歇就领着一队人马先一步回山洞。 …… 洪辰溪自小不曾习武,骑马射箭已是文臣极限。 他还从未受过如此之伤。 比他想象的还要疼上许多。 只是就连他自己都未想过会替许宴知挡下这一箭。 山洞并不大,甚至有些逼仄,洪辰溪只能靠在洞岩上歇息,仅稍稍一动手臂便是钻心的疼,他深吸着气尽量忍下这痛楚引发的闷哼,他不想惊扰许宴知休息。 随着夜色加深,洪辰溪只觉浑身发热,伤处犹如被野兽撕咬着皮肉,可他却昏沉得睁不开眼,只能越发清晰的感受到手臂不断传来的痛意。 他仿佛置身炽热之地,身子发软,意识也逐渐消散,恍惚间有一阵冰凉覆上他的额头,有人往他嘴里喂了药丸,伤处的痛意也减轻了不少。 洪辰溪听得那人一声轻叹便料想自己还是给那人添了麻烦,他知道那人是许宴知。 洪辰溪很想睁开眼去看,他想告诉许宴知,若真到了那一刻,不必救他。 他听到衣料摩擦的动静渐渐远了,他突然意识到许宴知要干什么。 刺客还在附近,许宴知出去定会与刺客交手,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许宴知不能去! 洪辰溪强撑起意识,伸手想要将许宴知拦下,一番费力动作下额头出了一层汗,却始终没能触到许宴知的衣角。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洪辰溪好似听到了许宴知的声音。 “洪辰溪,你怎么样?” “洪辰溪,你再忍忍。” 他一把抓住面前人的手腕,那人嗓音柔下来,“洪辰溪,是我。” 洪辰溪顿了顿,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终于支撑不住往前倒,许宴知用肩膀撑住他的脑袋,将他背出山洞。 杜月娇受过惊吓睡得不沉,山洞中突然有了响动她一下惊醒。 山洞中有人举着火把,杜月娇一时受不了光亮瞧不真切,她下意识往后缩,可她背后本就是岩石,根本退无可退。 杜月娇缩着身子,不断发抖。 “杜小姐,别怕,是我。” 杜月娇一滞,愣愣抬头去看。 许宴知背对着火光,为杜月娇遮挡了些光亮。 许宴知身上的衣袍破了不少口,手臂上也新添了伤处,她发丝微乱,有几缕就这么垂着,面上有淡红,应是擦拭过的血迹。 她颈间的伤口将内里的白衣领口彻底染红,瞧着实在触目惊心。 许宴知再次重复,“是我,许宴知。” 她朝杜月娇伸出手,“走吧。” 杜月娇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搭上许宴知伸来的手,借着许宴知的力慢慢起身往外走。 “能骑马吗?” 杜月娇点点头,停滞片刻后又怯怯道:“腿使不上劲了,我上不去。” 许宴知没说什么,弯腰将她抱起,把她送到马背上,又拿过缰绳放到她手里,“握紧缰绳,别松手。” 末了许宴知又说:“莫怕,我跟在你身后。” 杜月娇握紧缰绳点点头,“多谢许大人。” 许宴知在队伍末尾,正要上马时谢辞唤了她一声,“许宴知!” 许宴知止了上马的动作,回头去看。 谢辞和李忠明上前齐齐抱住她,“吓死我了,我们寻了你许久,万幸来得及时。” 李忠明也道:“还好,还好,我们找到你了。” 许宴知怔了怔后勾唇笑了,“你俩压着我的伤了,又溢血了。” 他俩连忙后退。 “没事吧?” 许宴知一耸肩,“血都干了,应是没事。” 谢辞抬手就打了她额头一下,“急死我们了你知不知道。” 许宴知摸摸额头,讪讪道:“知道,知道。” 李忠明:“行了,快回去吧。” 三人上了马,谢辞和李忠明骑在许宴知身后。 “你俩在后面作甚?” 谢辞没好气,“我俩闲的。” “怕你再出什么事,我俩在后头守着你。”李忠明解释道。 许宴知心里一热,但嘴上却道:“守着作甚?我还能凭空没了不成?” 谢辞哼哼两声,“那可说不准,你惯是会出意外。” 他又催促道:“行了快走吧,多少人等着你回去呢。” ...... 洪辰溪医治得还算及时,虽是贯穿但那支箭并未伤到筋骨,仅是伤口边缘有些发炎,伤势已被太医控制好。 许宴知身上的伤是刘文芩处理的,他一边给她颈间的伤口上药,一边碎碎念叨:“你说你这孩子,怎的总是弄得这儿是伤那儿也是伤的?你说你爹要是知道了,他又得着急心疼,你说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疼吧?我轻点。” “要我说你这官当得的实在是憋屈,还是别当了。” 许宴知无奈,“刘世叔,莫要再念了。” 刘文芩哼哼,故意按了按她伤口,“怎么?还不爱听了?” “爱听,爱听,我哪敢不爱听您老说话呢?轻点轻点,疼。” “哼,还知道疼?知道疼那就好好护着自己,莫要再伤了。” 刘文芩将伤口包好,问:“还有哪受伤?” 许宴知老老实实说:“背也疼。” 刘文芩按了按她的背,“疼吗?” 她点点头。 刘文芩背过身,“阿桃,你瞧瞧她的背,告诉我伤势如何?” 许宴知脱了衣衫,露出后背给阿桃看。 许宴知的背上有好几处擦伤,未破皮的地方也是一大片青红,一直延伸到后颈和肩膀。阿桃静了片刻,眸中氤氲,吸了吸鼻子,“有好几处擦伤,有很大一片青红,一直到肩颈都是红的。” 刘文芩闻言一叹,“你说你,你说你,哎......” 许宴知将衣衫穿好,她嘻嘻笑一声,“后背只需消消肿就好了,应是没大碍。” 刘文芩斜她一眼,“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许宴知把手伸出去,刘文芩的面色有些沉。 阿桃急急问道:“怎么样?可是有何内伤?” 刘文芩又心疼又生气,“这几日莫要给我乱跑,好好给我待在榻上静养。” 阿桃差点哭出来,“这么严重吗?可她瞧着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啊?” 刘文芩眉头紧蹙,望着许宴知,“你老实说,你这背是怎么弄得?” “当时护着杜月娇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背着地。” 刘文芩又是一叹,“你还同人打斗过,内脏一定程度上有所损伤。” “你的情况我会如实告知圣上,你这几日都不能有剧烈动作,不然我替你爹打断你的腿,让你老实养伤。” “你现下瞧着没什么事儿是因你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体比常人好些,再加上你一直紧绷着,一时察觉不出体内伤痛。” 许宴知闻言当即趴在榻上,“知道了。” ”阿桃,跟我出去拿药。“ 阿桃点点头,跟着刘文芩出去,还不忘叮嘱许宴知:“你好好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 翌日,许宴知醒时正要起身才体会到刘文芩话里的意思,她稍稍一动便觉五脏六腑都牵动着发疼,她差点儿没能起身,坐在榻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没缓过来。 她眼下只着寝衣,青丝散下来落在床榻,有几缕发搭在她肩上。她颈间用白纱布缠着,面上无血色,眼下有淡淡青乌,长睫垂下掩了眸中情绪,她低垂着头,静静坐着,竟有几分病气又勾着慵懒。 阿桃端着药和一碟蜜饯进来,身后还跟着谢辞他们。 “宴知哥哥你怎么样?”沈玉寒眼含担忧道。 阿桃说:“刘太医说,伤了脏器,需得静养,近日都不能有剧烈动作。” 沈玉寒眼眶泛红,“怎么这么严重。” 谢辞也道:“昨儿瞧你跟没事儿人一样,原这么严重么?” 许宴知喝了药,往嘴里放了蜜饯,“刘太医说因我是习武之人,本就难看出内伤,再加上我昨日一直神思紧绷,一时没能察觉内伤,这不,我今儿起身时才感觉到疼呢。” 她语气平淡,倒像是在说别人。 许宴知又问:“洪辰溪和杜月娇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忠明说:“洪辰溪的伤医治得及时,伤口处理完,在喝几服药就没事了,至于杜月娇,就是崴了脚,受了点惊吓,也无大碍。” 许宴知点点头,“那便好,”她转言又说:“刺客是冲着杜月娇来的。” 谢辞接话,“洪辰溪方才同我说,你去找杜月娇时他问了杜月娇随行的宫女,得知杜月娇冲进禁林时只有锦福公公知道那是禁林,因为当时并没有任何禁林的标识。” 许宴知转了转扳指,“我当时去时见到了刻有‘禁林’的牌子。” 谢辞点头,“是,洪辰溪也说他追你而去时也见到了那块牌子。” 李忠明也紧接着道:“杜月娇也说,她当时马惊后冲进禁林,她下马后瞧见马腿上被刺了一根针。” “也就是说,杜月娇的马惊是被人一手策划的。杜月娇冲进禁林前是没有那块牌子的,不然杜月娇也不会靠近禁林附近,当杜月娇冲进禁林后锦福公公支开了别的随行宫人,他自己进了禁林对杜月娇下手,为防止旁人误闯又重新放置了那块牌子。” 许宴知继续说:“锦福公公知道杜月娇马惊会跑得很远,不然也不会在禁林安排其他刺客,一旦锦福公公没能找到杜月娇便会有刺客出手,但他未免太自信,以为旁人赶不到禁林,他便徒步进禁林,而我是骑马,他找杜月娇耽搁的时辰正好给了我及时赶到的机会。“ 沈玉寒有些不解:“好端端的,为何有人要杀她?” 黎仲舒正从外头走进来,“杀她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威胁杜河霖。” 许宴知一扬下巴,“怎么说?” 黎仲舒道:“我昨夜领了圣意去查,我找了杜河霖。” “杜河霖一开始还以为杜月娇是受你牵连,我同他说清楚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人威胁过他,只是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杜月娇出事他才相信威胁他的人是动真格的。” 许宴知正要接着问突然腹中一阵绞痛,她霎时面色惨白,众人围上来,阿桃扶她躺下。 黎仲舒见状有些懊恼,“早知我不说了,又引你情绪激动。” “你且静养吧,这事儿我们来查便是,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许宴知躺下后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也只能如此了。” 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伤竟如此严重。 她期期艾艾道:“真真儿是天要亡我。” 谢辞一敲她脑门,“净瞎说。” 沈玉寒也严肃道:“宴知哥哥莫要胡说,这伤总是会好的。” 许宴知却是轻笑,“我如今这个样子,该是你们伺候我了。” 谢辞一撇嘴,“得,伺候呗。” 黎仲舒戳戳她颈间纱布,“难得见你伤这么重,躺下了人也该老实了。” 许宴知白他一眼,“我平时也老实。” 李忠明:“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谢辞:“就是,你要是老实,这世上就没老实人了。” 第138章 养伤 到底是许宴知低估了护着人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后果,当时以为顶多是后背擦伤或是淤青,可过了两日腹腔的痛意越发明显,正如刘文芩所说的,是伤了脏腑。 夜里她疼得厉害,出了一身汗。 许宴知忍着没出声,她怕阿桃听了又着急伤心。 许宴知就这么躺在榻上,两眼睁着望着头顶的营帐,她轻叹了叹,左右今夜是睡不着了。 她望着营帐发呆,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浮现过往。 冬日的云清学宫最是寒冷,许宴知最喜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身上裹着狐裘缩在躺椅上,手边架着炉子煮着热茶,烤着红薯。她将门打开,得以观赏远山雪景,正是惬意之时她那个小师弟何元总要来扰她雅兴,“师姐,师姐?” 彼时许宴知懒散抬眸扫一眼,漫不经心回一句,“作甚?” 何元咧嘴笑着,双眼亮晶晶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手里提着虚清老头养的鸡,兴奋又刻意地压低了嗓音,“师姐,咱烤鸡吃。” 许宴知唇角一勾,从躺椅上稍稍支起身子,打眼瞧了瞧何元手里的鸡,嘿!这只鸡可是她惦记了许久的,虚清老头防她防得厉害,愣是没让她得手,没成想竟被这小子捉到了。 她又扫了扫何元身后,“宋雪那丫头呢?” “她去膳堂拿烤料去了。” 许宴知当即来了兴致,从躺椅上起身,脱了狐裘就去接何元手里的鸡,她利索的处理那只鸡,何元也赶紧去烧水。 她用宋雪拿来的烤料把鸡腌制好,架在炉子上烤。 三人就围在炉子边,宋雪和何元一人拿着半个红薯在吃,许宴知撑着下巴拿着棍子拨弄炭火。 “你怎么捉到的鸡?”许宴知随口一问。 何元嘿嘿一笑,“我把你送我的安眠香往师父的香炉里加了点,他睡得沉,我才有机会抓到。” 许宴知拨弄的手一抖,好小子,玩儿这招是吧? 安眠香就是虚清老头教许宴知做的,等虚清老头回过神来,必然知道是香出了问题,届时香炉里安眠香的灰烬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合着到头来偷鸡的反倒成了她。 宋雪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你傻不傻?用师姐给你的安眠香,不就是告诉鸡是师姐偷的了吗?” 何元一愣,挠了挠脑袋,朝许宴知讪笑,“对不起啊师姐,我没想那么多。” 许宴知耸耸肩,“无妨,左右我偷得也不少,也不差这一回。”无非就是被虚清老头拿着扫帚追着骂罢了,那老头还不至于为了只鸡就出手打她,不然也不会纵容得她偷了这么多回的鸡。 她盯着烤鸡愣神片刻,突然站起身往屋里去,也不知从屋里拿了什么就往外跑,临走还不忘叮嘱何元他们看着烤鸡。 许宴知出了院子直奔虚清老头的院中,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听到虚清老头均匀而平稳的呼声松了口气,她拿出安神香往他的香炉中加了点,确定能掩盖住安眠香后才退出去。 安眠香是许宴知做的,可安神香是顾月笙做的。 怎么能忘了她的好师兄呢? 她舒心得意的回了院子,烤鸡烤的正好,酥香油润,肉质鲜嫩且入味,她还特意留了一只鸡腿给顾月笙。 顾月笙盯着面前的烤鸡腿,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他狐疑的瞥了一眼许宴知的神色,“你下药了?” 许宴知没好气道:“爱吃不吃。” 顾月笙这才接过去,十分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好师妹,师兄没白疼你。” 许宴知笑眯眯的望着他吃着鸡腿,拍拍衣袍就要走,“那师兄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顾月笙哪里知道,第二日自己会被虚清老头劈头盖脸的追着骂。 “许宴清!” 许宴知当即起身要走,“师兄这是做什么?” 顾月笙气得牙痒痒,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她,“你还好意思说?安神香是你放的吧?我说呢,你会如此好心特意给我送鸡腿来?合着拿我当垫背的!” 许宴知一边躲一边狡辩,“师兄你莫急嘛,那鸡腿你也吃了不是?那这事儿你也有份,挨骂也是应该的,总不能白吃吧。” “许宴清!你过来,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诶诶诶,师兄,有话好好说嘛……” “跟你我好好说不了!” …… 那日许宴知被顾月笙追了整整一下午他才肯罢休,顾月笙气急败坏的模样许宴知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发笑。 想到气急败坏,许宴知又难免想到谢辞。 许宴知同谢辞他们在一起总会斗嘴,谢辞若说不过就会气急败坏,俊朗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 她歪了歪头,唇角不可控地扬起,身边有谢辞他们,日子总是舒坦些。 许宴知动了动身子,五脏六腑立马牵动着发痛,她倒吸一口凉气,梗着脖颈缓了许久,待缓下来后才觉后背一片湿润。 “许宴知,你睡了没?”谢辞说着就直接进了营帐。 “你都进来了还问我睡没睡。” 谢辞坐到她榻边,“我就知道你没睡,我来陪你会儿。” 许宴知笑了笑,“陪我作甚?” “你睡不着定会无聊,我陪你聊会儿,我困了就换李忠明,李忠明再换黎仲舒,待天明后玉寒再来。” 许宴知心中发热,嘴上却是说:“我都多大的人了,何必如此。” 谢辞打了个哈欠,直接脱了鞋爬上她的床榻,“爱聊不聊,你不聊我睡了啊。” 许宴知哭笑不得,“那你还不如回去睡,在这儿挤着多难受。” 他摇摇头,盘腿坐着,“你不睡我就陪你聊会儿,你要睡我就在这儿歇会儿,我守着你,省得你又出什么事。” 他接着说:“许宴知,我同李忠明去找你时,我突然明白了你当时的想法。” “你那日赶到城外救我,定如我们去找你时那般心急如焚。” “你当时说,‘我差点就失去你了’,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可如今我自己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出发前,宫里的人说禁林还未有人进去过,里头会有什么危险谁都不知道,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我当时甚至在想,你日后不论去哪都得有我们陪着。” 许宴知静静听着,她拍了拍谢辞的手背,“你说你明白了我当时的想法,我现下也明白你了。” “你那时安慰我的内疚,不想让我担心,可我如今亦是,我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一想到身边有你们,我总是欣慰。” 许宴知和谢辞相视片刻,皆是心领神会一笑。 “诶,饿了,你饿吗?” “还成,晚膳喝了粥。” “诶,”谢辞突然眼眸一亮,“你是不是忌荤腥油辣?” 许宴知当即知道谢辞想干什么了,她沉下脸,“滚蛋,要吃滚出去吃。” 谢辞越说越有兴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去架个炉子在这儿烤肉吃,李忠明估摸着也没睡熟,我去把他叫来。” “滚呐。” “你等会啊,我去去就来。” “别贱了谢辞,算我求你。” 谢辞置若罔闻,兴冲冲的穿鞋往外走,“你等着啊,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 谢辞的确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可后头来的不止李忠明一人,还有黎仲舒和沈玉寒。 谢辞一开始确实是只打算叫李忠明的,而黎仲舒因处理公务还未歇下,正打算出来走走时瞧见谢辞去找了李忠明,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追上去询问,得知是要在许宴知帐中烤肉他二话没说就跟着要去。 而沈玉寒本就觉浅,又时刻留意着许宴知那边的情况,见谢辞他们三人都往许宴知帐中去,还以为是许宴知出了事,赶紧跟了上去。 于是大半夜的,许宴知的帐中是四人围坐着烤肉,香味勾得许宴知也饿了,奈何她吃不了,只能幽怨的让阿桃又端来一碗粥。 谢辞:“这一天我等了许久了,哈哈哈哈哈……” 许宴知一声长叹,“真真儿是造孽。” …… 经过昨夜一番折腾,许宴知有了困意,竟忍了痛意睡着了。 她一觉睡到正午,是被饿醒的。 许宴知用了午膳又喝了药,刘文芩不知从哪弄了一把轮椅进来,“来,我推你出去透透气,整日躺着也不行。” 许宴知默了默,“这轮椅哪儿来的?” 刘文芩道:“圣上吩咐给你现做的。” 许宴知闻言“哦”一声,阿桃帮她披上一件外袍,扶着她坐上轮椅。 刘文芩推着她出营帐,阳光正明媚,许是她有几日没出过营帐见过日头,她一时觉得有些刺眼。 刘文芩不禁感叹,“没想到,我推的第一个人会是你。” 他又补充一句,“我还以为我第一个推的人会是你爹呢。” 许宴知坐在轮椅上,她青丝未盘,只是梳好简单编了编,其余的依旧散在肩后。她着里衣和中衣,随意外披着外袍,面色依旧有些白但总算有了些气色,眸中也如雨后清林一般清亮许多,她颈间的纱布是新换过的,被发丝遮了一小半。 许是觉得手中空空,她拿下腕间的佛珠用指腹一颗一颗的摩挲,她听了刘文芩这话没忍住笑出来,“我爹听了定是要同你吵的。” 刘文芩不以为然,“你爹年纪比我大,他坐轮椅我推着他也在情理之中,人老了就该服老。”他说着又戳戳许宴知的脑袋,“你说你算怎么回事儿?年纪轻轻的也坐上轮椅了。” 许宴知摸摸脑袋,“我又不是一辈子坐轮椅,一时罢了。” “谁家孩子跟你似的这么能折腾?动不动就出事,真是让我操碎了心。” “诶呀刘世叔,你怎的这么能念叨,道理我都知道。” 刘文芩冷哼,“道理你知道,只是不尊罢了。” “许大人。”一道女声打断了他二人的话。 许宴知和刘文芩齐齐回头,杜月娇站得离他们不远,语气中夹杂着小心翼翼和试探。 杜月娇见许宴知看过来一下有些紧张,“那个,你怎么样了?” 杜月娇在听闻许宴知受了内伤时当即想到许宴知护着自己跌下马去的情景,若不是因为自己,许宴知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许宴知回道:“好多了,劳杜小姐挂心。” 杜月娇摇摇头,手中的锦帕被绞得不成样子,“那个,抱歉,还有谢谢你。” 许宴知朝她淡笑了笑,“无妨,杜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刘文芩在一旁瞧着,连忙道:“杜小姐,我带她去别处透透气。” “啊,好……好的。” 刘文芩推着她加快了脚步,许宴知不解,“刘世叔你推这么快作甚?” “我再不快些,那个杜小姐都快喜欢上你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宴知扶额一叹,“我想去看看洪辰溪。” “行,只要不跟那个杜小姐在一起就成。” “哪有这么夸张?” “你还小你不懂。” “您老懂。” “那是自然。” …… 许宴知去时洪辰溪正在案前写着什么,刘文芩将她推上前就退了出去。 “小洪大人伤势如何了?”许宴知笑眯眯的望着洪辰溪。 洪辰溪坐下,与她平视,“无碍。” “你如何?” “好多了。” 洪辰溪抿唇片刻,他好几次都想去许宴知帐中看看她的,可许宴知帐中总有人在,皆是同她相熟或亲近之人,就连她熟睡时也有人守着,他若去了倒显得不合时宜。 “我来是多谢你为我挡下一箭,若不是你,这一箭怕是会射进我心口。” 洪辰溪淡淡一笑,“若能救你一命,这一箭也算值了。” “你救我一命,我自当感谢,你日后若有何需要,我定当尽力相助。” 洪辰溪默了一瞬,转了话锋,“我以爷爷的名义约见过蒋大人,你想的不错,蒋大人对改编律法很是反对。” “但你也不用担心,蒋大人那边我会帮你处理的,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她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洪辰溪淡下神色,“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许宴知语气平平,“也没什么,就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罢了,养几日便好了。” 洪辰溪垂眸闪过懊恼,他不敢想象许宴知受着内伤还护着自己和杜月娇的安危时是被何等的痛意席卷。 许宴知并未注意到洪辰溪的微末情绪,她将话说完便走了。 尽疏端着碗正等她,“你去哪了?” “就四处逛了逛。” 刘文芩说:“碗里是什么东西?” “参汤。” 许宴知拧眉,“不喝。” 刘文芩和尽疏同时说:“不喝也得喝。” “凭什么?” “你不想快点好了?”尽疏反问。 “我都喝了多少参汤了,腻了。” 刘文芩恨铁不成钢,“对你身子恢复有好处,必须喝。” “我不。” “啧,破孩子还不听话。” “就是,小师叔就该听话些。” 第139章 比试 春蒐的最后两日,许宴知在帐中闲不住,阿桃便推着她到看台上瞧热闹。 谢辞他们也没进猎场,就围在许宴知身旁。 谢辞:“诶,你猜一会儿谁猎得最多?” 李忠明:“我猜是宋将军的千金,毕竟是将门之女。” 沈玉寒:“林侍郎家的千金也不赖。” 黎仲舒:“我也觉得林家的小姐能同宋家的小姐比一比。” 尽疏:“那个黑衣袍的儿郎骑射很是不错,当是他的头筹。” “你说的那个是晋家的儿郎,这倒不一定,何家的……也就是青色衣袍那个也不差。” “我倒觉得……” 许宴知:“……”她本就久眠,一时还未醒神,现下只觉耳边吵得头疼。 许宴知手指了指,示意阿桃将她推到别处去,好让她静一静,清醒清醒。 可谁知阿桃刚将许宴知推到另一处,谢辞他们就同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皆是一边闲聊一边不约而同的再次围向许宴知。 许宴知眼皮一掀,叹了叹,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不远处围了几个没进猎场的世家公子,他们同许宴知一样,都在看台瞧热闹。 其中一个雀梅底色螺青绣线骑装的公子挑着眼看向许宴知的方向,嘴里咬着一截狗尾巴草,扬了扬下巴,笑意轻蔑,“那个就是许宴知?” 身旁一个柳色圆领衣袍的公子回应,“不就是么?听说还未弱冠,在朝中真是好有威望呢。” 另一身着铁绀刺绣窄袖衣袍,腰间是镶玉翡翠的带子,额间还有与之相称的嵌玉额带的公子嘴角撇了撇,“啧啧啧,我爹还将他夸上了天,我还当是何等的人物,岂料就是个坐轮椅的病秧子。” 一个净白为底霁红封边衣袍的公子闻言抬头迅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许宴知,悠然道:“人家能一人护着两人躲过刺客,如今受了内伤自然是要坐轮椅修养,你若不服你也去便是。” “周兼夷你会不会说话?你到底站哪边儿的?” 被唤作周兼夷的人耸耸肩,垂着头把玩腰带上的挂坠穗子,却是暗道:“反正不站你这边。” 周兼夷指尖捻着穗子,抬眸看向许宴知的方向。 许宴知内着浅松绿广袖交领衣衫,领口露出的交领里衣为弗天蓝,外衫为天青薄纱,腰间是简单宫绦坠着一块雕刻碧玉,整体色调偏青蓝。她面色白皙,气血不多,唇色也更显清浅粉白,颈间的纱布被墨发遮得若隐若现。她长眸低垂着,眉头微蹙似是有几分恼意,又伸出手来捏了捏眉心,无意间露出手腕上的沉静佛珠,让她整个人透出清冷的病态来,可周身气场却并不摄人,反而温润亲切。 周兼夷眉头挑了挑,许宴知气场温润大抵是因为她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吧。 最先开口的公子把嘴里的狗尾巴草扔在地上,拿过一把弓箭就朝许宴知走去,身旁的人连忙跟上,唯独周兼夷不大情愿但还是被拉着去了。 “许宴知,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呢,如今连轮椅都坐上了。” 这话一出,谢辞他们的谈语当即停止,随后陷入一阵沉默,所有人齐齐盯着开口那人。 沉默到诡异的场景让说话之人咬了咬牙,“许宴知你哑巴了?” 最先开口的是李忠明,“荣元辛你闲的是不是?” 谢辞同许宴知解释,“说话的这个叫荣元辛,是荣国公的嫡子,柳色衣袍那个是朱指挥使的嫡二子,朱玚,他旁边那个是兵部侍郎的嫡子,顾恒远,白衣红边那个是锦丰伯的嫡子,周兼夷。” 许宴知闻言点了点头,又瞧了一眼荣元辛,“荣公子有何贵干?” 荣元辛哼哼两声,正举起弓箭。 也在他动作之际,谢辞他们二话没说挡在许宴知跟前,将她围了个严实。 谢辞和李忠明眸中冷意渐进,这几人的架势好似只要荣元辛敢对许宴知做什么就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荣元辛他们几人会些拳脚功夫,可到底比不过许宴知他们真正杀过人的。 荣元辛被这架势唬住,动作一僵,嗓音发涩,“许宴知,我要同你比试比试。” 许宴知有些好笑,推了推挡在她身前的人,让自己的脸露出来,“不比。” 荣元辛急问:“为何不比?是你不敢吗?” 许宴知摇头,“有伤。” 荣元辛一时无言,顿了顿又说:“那等你好了再比。” “我懒。” “你!许宴知你这是什么意思?”荣元辛大怒。 周兼夷打了个哈欠,“人家压根就不想自找麻烦,你还非得上赶着送麻烦。” 周兼夷话音刚落就被荣元辛狠狠瞪了一眼,朱玚也拐拐他,“你怎的净帮外人说话?” 顾恒远也幽怨道:“周兼夷你闭嘴。” 周兼夷一耸肩,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说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李忠明笑两声,“我说小爵爷,难为你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顾恒远一个健步冲上前来,“你什么意思?” 朱玚一把拦住他,冷沉着脸,“李大人说话还是收敛一些,不然被人弹劾可就不好了。” 李忠明不屑道:“我还怕弹劾不成?” 荣元辛一下把弓箭摔在地上,指着李忠明大骂,“李忠明你得意什么?你不过是跟在许宴知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人家家世显赫又得圣宠,谁不知道你李忠明非得跟在人家身边是个什么心思,不就是想混点圣恩罢了。” “跟在许宴知身边汪汪叫两声,哄得他心情好了,再给你点赏赐。” 许宴知面色一沉,出言打断,“要比是吧?我同你比就是。” “若你赢了,要求任你提,若你输了,跟他道歉,直到我满意为止,若我不满意,就打到我满意为止。” 李忠明立马道:“不行,你不能同他比,你忘了刘太医是怎么说的了?” 谢辞也道:“李忠明说得对,你现下不能意气用事,自己的身体要紧。” 许宴知极其认真的望着谢辞,“我不是意气用事,有些事,不算清楚是过不去的。” 谢辞一怔,半晌没言语。 李忠明急得想直接把许宴知推走,“你一向聪明,怎的就被他给激了去,比不比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你还不能用力拉弓!” 怎么会不重要?倘若许宴知今日任由荣元辛辱骂李忠明,那日后谁都能辱骂她身边的人。 “李忠明,你信我。” 黎仲舒将手搭在她肩上,“能撑得住吗?” 她随性一笑,“大不了就是多躺几日,再多喝几服药罢了。” 荣元辛被许宴知漫不经心的口吻激到,当即应下,“好,比就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输了要求任我提。” “我说到做到。”许宴知笑眯眯的望着荣元辛,眸中平静下压制住势在必得的轻狂和隐约怒气。 “好!”荣元辛捡起地上的弓箭,“怎么比?” 许宴知被阿桃扶着起身,接过谢辞递来的弓,错开谢辞担忧的眼眸,淡淡一句,“你定。” 顾恒远不禁嘟囔,“也太狂了些。” 周兼夷刚想开口说许宴知有那个资本狂,但话到嘴边还是憋住了。 朱玚冷哼一声,“我劝许大人还是早些放弃吧,输了比试是小,伤了身子是大。” 沈玉寒蹙眉直言,“闭嘴吧,啰啰嗦嗦的,说了比就是比,话怎么这么多?” “你!” 沈玉寒手握住剑柄,一扬下巴,“我怎样?” 许宴知淡声打断,“开始吧。” 荣元辛说:“就比最简单的,十支箭,看谁最快射完且射中靶心最多的获胜。”他料定许宴知的内伤既到了坐轮椅的程度必然是拉不动弓的,就算能拉动,力道牵引出的疼痛又有几箭能射中靶心? 荣元辛为了胜过许宴知,竟是连颜面也不要了。 比试都要趁人之危。 许宴知等荣元辛说完轻一点头,“来。” 周兼夷这时伸手,“我来评定。” 他走到一边,“比试开始!” 荣元辛毫无阻力的射出了第一箭,正中靶心。 相比之下许宴知的第一箭落了下风,因她须得忍下第一箭拉弓所带来的痛意,可好在第一箭并未落靶,只是在靶心偏一点的位置。 荣元辛瞥见许宴知的第一箭虽在靶心的位置却不是在正中就得意万分,他紧接着拉弓准备射第二箭。 许宴知射完第一箭后已经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闭了闭眼,停顿一瞬,再睁眼便拉弓准备第二箭。 荣元辛的第一箭是在靶心正中,第二箭只能射在靶心内正中以外的位置,而许宴知的第二箭射中了靶心正中。 荣元辛毫不在意,手中开始有些松懈。 在他射完第三箭后还特意停下来等着许宴知第三箭的结果。 许宴知紧绷着弓弦,紧紧盯着前方靶心,随着箭被射出去,所有人都在等着这支箭的结果。 许宴知的第三箭竟将第二箭劈开,取代了第二箭的位置,射中了靶心正中。 荣元辛一下就慌了,他没想到许宴知在受了伤的情况下竟还能做到将前一支箭劈开正射中靶心。 荣元辛的第四箭明显因慌乱失了准头,但勉强算在靶心的红圆范围内。 许宴知的第四箭仍然劈开了第三箭,射中靶心正中。 不仅如此,许宴知的第五箭、第六箭、第七箭都如出一辙的劈开上一箭后射中正心。 荣元辛额头满是冷汗,手心湿润的厉害,在第五箭和第六箭仅是射在箭靶上以外,第七箭更是直接落靶。 许宴知正拉开弓准备第八箭,她侧头瞧着面色难看的荣元辛,“还比吗?” 荣元辛紧紧握着弓箭,指尖发白,久久没有应声。 许宴知收回视线,射出第八箭。 结果和之前一样。 荣元辛只觉体内紧绷着的什么突然断了,他有些无力,甚至握不住弓箭了。 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我……我认输。” 顾恒远和朱玚的面色更是僵硬得发白,连忙跑过去扶荣元辛。 许宴知也放了弓箭,居高临下的睨着荣元辛,语气平淡,“给他道歉。” 荣元辛嗫嚅道:“对……对不起。” 许宴知当即一脚踹在荣元辛的胸口,“我不满意。” 在场的人除谢辞和黎仲舒以外的皆被许宴知这一脚惊住,顾恒远和朱玚更是吓得愣在原地,一时忘了要去扶荣元辛。 荣元辛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他几近崩溃却又极其诚恳的对李忠明说:“李大人,是我失言,李大人,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的。” 许宴知侧头望向李忠明,“你满意吗?” 李忠明连忙道:“好了,好了,我满意了。” 许宴知却摇头,“我不满意。” 她几乎执拗的朝着荣元辛走去,“李忠明不是谁的狗,他是我许宴知在这世上难得的挚友,你不该如此侮辱他。” 荣元辛见许宴知还在逼近吓得快要哭出来,“我错了,是我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该嘴贱。” 许宴知这才止步,静静睨他,“滚。” 顾恒远和朱玚这才连忙将荣元辛扶起离开,周兼夷挑着眉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若是有心人,还能听到周兼夷嘴里正哼着小曲儿呢。 周兼夷要痛快死了,他看在他爹的份上才总是和他们混在一起,见过他们行事有多荒唐,也知道他们三人如出一辙的品行不端,如今有人收拾他们,周兼夷自然是瞧得快哉。 几乎是荣元辛等人离开的瞬间,许宴知眉头一紧,吐出一口血来,终是支撑不住。 “许宴知!” 许宴知呈半跪之姿,在所有人围上来时扯出一抹笑来,她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哦豁。” “哦豁个屁,都吐血了,你还笑给谁看呢?”谢辞骂骂咧咧的扶她。 李忠明定定望着许宴知,“人心都是肉长的,无论旁人怎么说,只要我李忠明自己能感觉到你是拿我当朋友而非走狗跟班这就够了,旁人说的我不在乎。” 许宴知淡笑摇头,“我今日答应比试,真不是意气用事,我得让所有人知道,我身边的皆是朋友,你李忠明更是我能豁出命的挚友,今日荣元辛无论辱骂的是谁,我都会为他讨回公道。” “宴知哥哥莫要再说了。”沈玉寒红了眼眶。 谢辞依旧骂骂咧咧,“豁你二大爷的命!还用你说?就你能豁出命是吧?显着你了?老子不也能给你豁出命去?我们当中谁不能为你豁出命去?” “阿桃,快去找刘太医。” 阿桃擦了擦眼角,应一声。 许宴知有些晕,但还是笑着说:“你们还真别说,是挺疼的。” 黎仲舒难得面色阴沉,眸中满是懊恼,“你别再说话了。” 谢辞若是知道许宴知会到吐血的地步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接下这个比试,他快悔死了,这比让他自己吐血还难受。 许宴知拍了拍谢辞的肩,勾起唇角,“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信。” 许宴知咳嗽着又带出些血来,“有点难受。” 谢辞:“我知道,你再忍忍,刘太医马上就来了。” “我骗你的,”许宴知眸光闪了闪,“你不是说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的吗?” “许宴知!你欠儿的是不是?” “还好吧。”许宴知一耸肩,又深吸一口气,她只觉眼皮沉重,她将脑袋抵在谢辞肩头,低低道:“这回是真的。” 许宴知这才松懈下来,倚着谢辞合上眼。 疼是疼了点,但她又不后悔。 第140章 听书 许宴知的确是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睡了许久。 刘文芩为她把脉时又气又急还差点骂娘,“我才半日功夫不在,她就把自己折腾吐血了?就没个安分的时候,下次是不是还得把自己的命给折腾进去?” “还有你们,都是多大的人了?一个个性子都这么跳脱,能不能给我安生点。” 谢辞他们立在一旁个个都垂着脑袋听训,刘文芩写着药方还不忘数落他们,“许宴知的话你们都敢信?还心中有数呢,她都坐上轮椅了她心中能有什么数?有数就不会给我瞎折腾,这下好了吧,血也吐了,人也晕了,看你们还怎么折腾。” “刘太医,圣上请许……”李公公正进营帐来询问,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文芩打断,“请什么请,人都还没醒呢,实在要请就把人抬着去。” 李公公:“……”咱家何时得罪过刘太医么? 李公公瞧见榻上面无血色的许宴知又瞥见一旁齐齐站着挨训的谢辞他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得,撞上了么这不是。 李公公眯眼笑了笑,“刘太医消消气,儿郎们还小不懂事,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有话好好说嘛,怎么了这是?” 刘文芩哼哼两声,抬抬下巴示意,“是不懂事,净拿自己去折腾,她本就内伤未愈,几个孩子这么一闹,这不就折腾得吐了血么。” 李公公应两声,眉头紧了紧,“那许大人现下情况如何?” “只能先喂了药躺着,等人醒了再说。” 李公公又道:“熬药喂药的有他们孩子在,圣上也挂念许大人呢,不如劳刘太医跟咱家走一趟,也好同圣上说清楚许大人的情况。” 刘文芩顿了一瞬才点头道:“罢了,我同你走一趟吧。” “诶,”李公公点着头做领路之姿。 刘文芩走后谢辞他们才敢松了口气,方才刘文芩为许宴知把脉时神色尤为凝重,吓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老老实实挨训。 谢辞望着榻上许宴知苍白的脸,“轮流守着吧,万一又出什么事儿。” 众人纷纷点头应下,尽疏说:“你们都先回吧,我先守着,你们一会儿再来换我。” …… 许宴知悠悠转醒时天已大亮,她正想翻个身,可一动就疼得厉害,她伸手拍了拍倚在她榻边睡着的李忠明,“我说李大人,劳烦给倒杯水,嘴里正苦呢。” 李忠明一下清醒,“你醒啦,要喝水是吧,你等着我去给你倒。”他走到营帐门口朝外喊了一声,“阿桃,去叫刘太医来。”他说完又折返回来给许宴知倒水。 “你这一觉可睡了许久,我们都快急死了,早知道更不该让你去比试的。”李忠明念叨着扶起许宴知,把水送到她嘴边。 “等会儿等会儿,等我缓口气。”许宴知疼得倒吸凉气。 刘文芩正从外进来,没好气道:“你还知道疼呢?我当你是石猴子转世,只知道闹不知道疼呢。” 许宴知讪讪,“刘世叔说的这是哪里话?这不是多亏了有刘世叔你在,不然我也不敢这么胡闹啊。” 刘文芩斜她一眼,“把手伸出来。” 许宴知乖乖伸手。 “昨儿还给你施了针,又喂下两回药,要不然你今儿都不省人事呢,我说你个小兔崽子实在是欠收拾,非得让你爹时时刻刻盯着你你才能安生是不是?” “你又不是神仙?折腾过头也是要丢命的,还跟人比试呢,我看你就是不知死活。” 许宴知老老实实听着刘文芩教训,态度可谓诚恳至极,“刘世叔说得对,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不明事理,这才让刘世叔你为我操心至此,我实在是愧对刘世叔。” 刘文芩摆摆手,俨然是不信的,“行了,好听话你惯是会说,又不见得你真正做过几回,我也是操心的命,拿你这小祖宗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合该让你爹给你吃一顿打才好呢。” 许宴知这才想起来,小心试探道:“我受伤这事儿我爹他不知道吧?” 刘文芩鼻孔出气哼一声,“放心吧,没告诉你爹,若你爹知道了,你睁眼瞧见的就是你爹守着了。” 许宴知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刘世叔最是善解人意。” 阿桃端着药进来,“喝药吧。” 李忠明接过药碗,“我喂你喝。” 许宴知:“我自己喝。” “你有力气吗?” “我还没废到这个地步。” 刘文芩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再瞎折腾也快了。” 李忠明摇摇头,“不行,你别抬手了,万一又牵着脏腑发痛,你不让我喂那就让阿桃来喂。” 许宴知眨眨眼,抬手去端药碗,“我不是觉得你喂我喝药别扭,我是真能自己喝,不信你看。”她端过药碗屏息一口喝尽,苦涩顿时充斥口腔,她差点没能把药咽下去。 “圣上驾到!” 李公公在外通传,李忠明立马起身准备行礼。 靳玄礼进后摆摆手,“都免礼吧。” 靳玄礼径自走到许宴知榻边坐下,李忠明见状便行礼退下了,刘文芩唤了阿桃借口煎药也出了营帐。 许宴知还在回味口中苦涩,靳玄礼来的突然,阿桃还未来得及将蜜饯给她。 许宴知朝着桌上的蜜饯扬了扬下巴,“苦死了,你也真够没眼力见儿的,都不知道帮我把蜜饯拿来。” 靳玄礼失笑,“这话也就你敢说。” 李公公将桌上蜜饯端给许宴知,说:“许大人,圣上昨儿知道这事后便召见了荣国公,荣元辛也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你的伤又加重之事也给瞒了下来。” 许宴知含着蜜饯才觉苦涩散了一些,她问:“你召见荣国公同他说了什么?” 靳玄礼道:“你们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朕也只好敲打他一二,让他回去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 她点点头,又说:“对了,改律法一事我已同严大人商量过,他负责刑部那边,洪辰溪帮我们留意着蒋应矩那边的动静,目前来说,虽无进展但也没有阻力。” “朕知道了,”靳玄礼接着说:“锦福找到了,就藏在禁林中。” “锦福当时中箭后便找了个地方简单处理伤口并未同刺客一起追查你们的行踪,所以李忠明他们赶到诛杀刺客时才未发现锦福的踪影,这倒让他逃过一劫。” “他不敢回去,就只能继续躲在禁林中,他被找到的时候伤口都化脓了,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好在还有口气,朕交给谢辞去审问了。” 许宴知又道:“黎仲舒曾提起过,有人威胁过杜河霖,杜河霖没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有人安排刺客对杜月娇下手。可杜河霖似乎有所顾忌,至今未透露他被威胁的内容,这也导致黎仲舒不能继续查下去。” “回京再继续查吧,朕已经吩咐下去了,下午就动身返京,你这伤也得回京好好休养,改律法之事可缓一缓,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不然你哪有精力同朝臣周旋?” 许宴知凝眉叹了叹,“我这副样子回京,我爹瞧见了定要念叨一通,怕是为我忧心得不能好眠。” 靳玄礼瞥她一眼,“朕都不知该如何同太傅交代,你这出来猎场一趟倒弄了一身伤回去。” 许宴知嬉皮笑脸的,“那幅《山河骊歌图》便是交代。” “朕都还没好好欣赏过你就惦记上了?许宴知,朕记着你许家也不缺银两吧?” 许宴知理所当然道:“是不缺银两,缺的是圣上恩赐。” 靳玄礼好笑道:“朕赏赐的还不够多吗?天子信臣,这荣宠天底下还有谁能像你这般?” “圣上用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我日后若要送人东西,就拿你的送。” 若不是看在许宴知还有伤在身的份上靳玄礼还真想踹她几脚,从他这儿讨回去的东西竟是为了日后送礼能拿得出手。 “我开玩笑的,圣上的东西我岂敢随意送给他人?我一般都是直接拿到我家铺子里给卖了。” “许宴知!” “急什么?我胡诌的。” “朕看你是伤好了是吧?” “啧,身为一国之君,心胸要开阔些,不要开不起玩笑。” “……”靳玄礼按了按额头跳动的青筋,竭力抑制想要打人的冲动。 “伤成这样还闭不上你的嘴。” “伤在体内又不在嘴上。” 靳玄礼气笑,站起身来,“朕说不过你,你自己待着吧。” “这就走了?你倒是扶我躺下去啊。” “李福德,扶她躺。”靳玄礼头也不回的出了营帐。 “是,圣上。”李公公垂着头憋笑。 …… 入夜时众人才抵达京城,许宴知回了许府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主动去书房找许昌茗。 许昌茗立于案前提笔练字,听得房门响了响,他手中没停,“进。” “爹,练字呢。” 许昌茗一抬眼就瞧见轮椅上笑意讪讪的许宴知,他笔尖一抖,墨汁当即在纸上染出一朵墨花,这幅字算是毁了。 许昌茗搁下笔,盯她片刻终是一声长叹,捏捏眉心道:“既然伤了,就回去好生养着,如此也好,也能让你安生几日。” “阿桃,推她回去休息吧。” 阿桃应声推着许宴知出去,许昌茗也不练字了,同她一道出来。 “爹,你去哪啊?还不去休息么?” 许昌茗头也不回,“去祠堂,跟你娘告状。” 人都伤成这样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那就只能同他夫人告告状了。 “……” 阿桃在她身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早些回去歇着吧,没准今夜还能梦见夫人呢。” 许宴知嘴角扬着,眸色却暗了几分,喃喃道:“若真能梦见就好了。” 翌日,宫里送来东西,许宴知扫眼瞧着,问:“图呢?” 领头的公公笑着,“许大人说的是《山河骊歌图》么?在那箱箱子里,梨花木盒子装的就是,圣上说了,这图金贵着呢,许大人别给卖了。” 许宴知也笑,“不卖,不卖,你回去告诉圣上,这图我定当替他好好欣赏。” 宫里的人走后,许宴知被推着在院中闲逛,没一会儿就觉甚是无趣。 阿桃在她身后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爷不让你出府。” 许宴知恹恹道:“我爹可没这么说。” “老爷今儿进宫前特意交代我的,让我看好你,别瞎折腾。” 姜祀给她递了块酥糖,“打叶子牌吧,正好闲着没事。” 许宴知眼眸一亮,“行。” 于是一整个上午,许宴知、阿桃、姜祀和宁肆都凑在一起打叶子牌,一开始许宴知赢得最多,阿桃输得最多,过了一会儿依旧是她赢得最多,但输得最多的成了宁肆,最后姜祀输得撅着小嘴哼哼唧唧的,“不玩儿了,你回回都赢。” “哪有回回都赢?方才不是让你赢了几回吗?” 姜祀白她一眼,“你让我的那几回有什么用,赢的哪有输的多?” 许宴知往后一靠,“那成,换一个。” “摇骰子。” 阿桃默默一句:“老爷要是知道,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许宴知缩了缩脖子,“下棋吧。” “什么棋?”宁肆问。 “象棋。” 宁肆摇头,“下不过。” 姜祀:“不会。” “那围棋。” 宁肆不吭声了,垂着脑袋玩儿穗子,姜祀摇头。 许宴知无奈,“那五子棋你总会吧。” 姜祀刚想答应,又突然想到什么,沉肩瘪嘴,“不跟你玩儿,跟你玩儿只有输的份。” 许宴知快蔫了,阿桃说:“茶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带你听书去吧。” 她恹恹点头,“行吧。” 茶楼。 许宴知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台上的说书先生一个醒木砸下,吓得她一个激灵。 “这段故事说完了,再给各位客官说个有意思的。” “咱可提前说明啊,若是胆子小的听到这儿就赶紧离开吧,不然我接下来要说的可就有些惊悚了。” 台下吵吵嚷嚷,都没人离开,皆催促他快说。 又是“啪”的一声,先生清了清嗓,道:“各位知道城西那边有座荒宅吗?” “我知道,那宅子好多年前就荒了,就连宅子周围的商铺都是荒废的。”底下有人说道。 “我听老一辈的人说,那宅子荒了是因为闹鬼!” “啊?闹鬼?真的假的?” “我没听说过啊。” “我好像有过这么个印象,确实是说那宅子不干净。” …… 底下众人七嘴八舌,台上先生醒木一拍,“诶,还真被你们说对了,这宅子荒了,就是因为闹鬼。” “要说这事儿啊还得从黄家说起。诸位知道黄家吗?多年前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一朝之间,黄家满门惨死呐。” 底下又有人问:“为何会满门惨死?” “问得好,这就是我今日要说的故事。” “话说这黄家人丁不算兴旺,黄老爷和黄夫人底下就两个孩子,一个小姐一个少爷。小姐活泼开朗,少爷体弱多病,有一年刚过年关,这少爷就大病一场,这郎中看后只说无力回天,让黄老爷他们准备后事。” “黄夫人听后伤心不已,叹这少爷年纪轻轻就要去了,还未娶妻生子呢,这黄老爷一听便觉,对啊,他的儿子要去也得无憾而去,于是这俩人就琢磨着给这少爷牵段姻缘。” 底下有个姑娘有些不满,“人都要去了还要耽误别家的姑娘。” “就是,这不亏心吗?” 底下又有几个姑娘跟着附和。 说书先生继续道:“诸位,先莫讨论,故事未完,且听我继续。” “说这黄老爷打算给这少爷配段姻缘,可毕竟这少爷是时日不多了,哪家姑娘会嫁进去?可偏生还真让黄老爷找着了,是个外县的姑娘,被婆子领到黄家来,说是愿意嫁到黄家。” “这可把黄夫人高兴坏了,当下便张罗起这少爷的婚事。” “这怪事啊就发生在少爷成亲那日。” “那姑娘好端端的又不愿意嫁了,黄老爷一听,这可不行,婚事都办了,哪能反悔?于是就找人押着这姑娘拜堂成了亲。可到了后半夜,人人都歇下之时这少爷的院中突然走了水,紧跟着府里的看门狗都死了,府里的小厮丫鬟被火势惊醒,赶到少爷院子的时候看见少爷坐在椅子上,饶是身边被大火包围也纹丝不动。” “紧接着府里上下的人都七窍流血,当场横死,黄老爷和黄夫人不仅七窍流血,尸首更是被钉在喜堂的椅子上。” “一夜之间,整个黄府无一生还。” “在之后,周围的商铺总能在夜里听到唢呐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动静跟那日少爷娶亲是一样的。有个胆子大的掌柜循着声响去看,正是那全府死绝了的黄家正在办喜事!红色的绸缎挂在阴沉的府门上,门口迎宾的竟都是纸人!那掌柜的不信邪,以为是有人故意捉弄,就进了黄府。” “喜乐在他踏进黄府之时骤然而止,满堂宾客皆是纸人,喜堂里站着个穿嫁衣的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叫人看不见脸,那新娘子行动迟缓地转过身来,掌柜的这才瞧见,那新娘子的盖头底下正在往下滴血,那新娘子抬起手去掀盖头,露出手腕来,那手腕上竟被钉上了钉子!” “盖头没掀起来,那新娘子的脑袋就掉了,裹着红盖头一路滚到那人脚边,鲜血染了一路,那没了脑袋的新娘子身子还能动,她一步一步朝着那人走过去,就顺着脑袋滚动后留下的血迹走。” “周围的喜乐重新奏起,地上的脑袋说话了,她说:‘相公,成亲。’那掌柜的鬼哭狼嚎的想要逃,可无论他怎么跑就是跑不出黄府。直至第二日,有人发现这掌柜的一身喜服坐在黄府的喜堂上,手中还握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被拴在一个纸人新娘的手腕上。奇怪的是,整个黄府都没有办过喜事的样子,只有那掌柜的和纸人是喜服打扮。” “有人上前想去叫醒掌柜的,这才发现,掌柜的早就没气了。” 说到这底下一片寂静,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自那之后啊,黄府周围的商铺卖的卖,搬的搬,这才荒下来,偶有人路过,都觉得那一片阴风阵阵,隐约有唢呐奏乐声呢。” 说书先生说到这一拍醒木,“各位,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儿,我这儿还有诸多故事呢,诸位若是感兴趣,明日可再来。” 许宴知歪了歪脑袋,“走吧。” 回去的路上姜祀说:“这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黄府真闹鬼么?” 许宴知轻笑,“都多久的事了,当做饭后谈资便罢。” 这故事被说书先生讲得更注重惊悚的部分,细细想来便能察觉不对,譬如那个愿意嫁给少爷的姑娘当真是自愿吗?又譬如既然是自愿嫁到黄府,那又为何在大喜之日反悔呢?还有那个全程只一笔带过的黄家小姐,是否也惨死在黄府了呢? 许宴知不愿深想,左右只当个故事,听完也就完了。 第141章 故事 日头暖起来,就是雨水多。 许宴知静静坐在庭院中,雨不大只是细眠,耳边仅有沙沙雨声还有阿桃的念叨:“药喝了没?困不困?要不要进去歇会儿?实在无聊的话就下棋吧。” 许宴知垂眸愣神,听了阿桃的话轻笑一声,“谁陪我下棋?” “许宴知。” 许宴知回眸见是谢辞便笑了笑,“你怎的来了?” 谢辞探身进了檐下,拍拍身上沾染的细微水露,说:“知道你一个人在府里养伤无趣,我带你去个地方。” 许宴知仰头看他,“你不忙差事吗?” 谢辞把手搭在轮椅上,“忙啊,快走吧,李忠明还在外头等着呢。” 阿桃将伞撑开,“我送你们出去。” “雨小,不必撑伞。”许宴知说。 阿桃摇头,“雨是小,但你淋不得雨,还伤着呢,若是害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这么小的雨——” “好了,撑个伞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快走吧。”谢辞打断许宴知的话推着她走。 出了府门,李忠明朝她挥挥手,“伤怎么样?” “还成,没前些天那么疼了。” 李忠明又凑上来,“没吐血吧?” 许宴知一脸莫名,“好端端的我吐什么血?” 谢辞耸耸肩,解释道:“上回你比试完就吐了血,可把他吓坏了,总担心你还会吐血。” 许宴知忍俊不禁,“行了,刘世叔说了,我恢复的不错,再过两日就不用坐轮椅了。” 李忠明挠挠头,笑了笑,“那就好。” 路上许宴知问道:“这是去哪?” 谢辞回道:“大理寺查案。” 许宴知眉毛一挑,“你们大理寺查案带我去作甚?” 李忠明接话,“你身有官职,也不算闲杂人等,再者说,你能在府里闲得住?让你去也动动脑子,总比闲着无趣好的多。” “说说吧,什么案子?” 谢辞:“昨儿晚上西城那边死了人,原本由府衙接手的,但偏偏死的是平阳侯世子钟铉,府衙哪里敢接手,稍有不慎就得罪侯爷,所以干脆把案子报上来,由大理寺去查。” 李忠明插了一句:“我们大理寺监管各地府衙,府衙不够级别碰的案子交由大理寺,府衙不敢插手的案子也交由大理寺,说白了,也就是给府衙收拾摊子。” “平阳侯府不在城西,这世子去城西作甚?” 谢辞神色莫测还带着些嫌弃,“寻花问柳,寻姑娘都寻到城西去了。” 他接着说:“人死在城西的荒宅中。” 许宴知眼皮一跳,“城西的荒宅?不会是黄府吧?” “哟,你怎么知道?” 许宴知笑笑,“说来也巧,我昨儿听书来着,那先生就讲了城西黄府的事。” 李忠明一拍手,“诶,我好像也有点印象来着,说是闹鬼。” 谢辞紧了眉头,“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我都没听说过。” 许宴知笑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 黄府。 那说书先生说的没错,不仅黄府的宅子荒了,就连附近的几家商铺都是荒废的,整个宅子附近皆是荒凉破败之景,此地阴凉至极偶有风吹来,让人只觉浑身发寒。 宅中破败,植株枯死,蛛网到处都是,残留的石桌石凳上留下厚厚一层灰尘,廊下有几个坏了的灯笼,还有肆意生长的杂草,干涸的池子里甚至还有鱼骨,假山是庭院中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假山旁的小桥也已断裂。 看整个宅子的布局便黄府在盛时也是极富贵讲究的人家。 大理寺的人已经到了,钟铉的尸首也早已经被搬回了大理寺。 “钟铉的死因知道吗?” 谢辞点头,“我来时简单问过魏岐,魏岐说钟铉是被人用重物砸碎了后脑死的。” 他又说,“走吧,他们查前院,我们去瞧瞧后院。” 后院杂草比前院还要多,许宴知他们随意进了一间屋子,看屋中陈设,应是女眷的房间,柜中还有许多衣裙,就连梳妆台上也摆了不少珠宝首饰。 他们一间一间的去看,基本整个后院的屋子皆是陈设齐全,只是东西许久未动过,物件也有些年头了,无端有种毫无人烟却华丽的诡异。 很快他们便发觉问题了,整个后院皆是荒的,却独独有一间屋子是与其他屋子不同的,这间屋子很干净,整体的风格偏素雅,屋中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熏香,俨然是被人精心打扫过的。 许宴知在梳妆台的暗格中发现一封泛黄的信,从信的内容推断这间屋子应是黄家小姐的屋子。 “什么人会特意打扫黄家小姐的屋子?”李忠明问。 许宴知接着说:“这信中还提及一个人,珠城宁氏的千金,宁若风。这宁小姐似乎和黄小姐是闺友。” 谢辞:“难不成是宁家小姐?” “说不准。” 他们又回到前院,大理寺的人来报,“大人,排查过宅子附近了,仅有一家有人住,是个约莫五十岁的妇人。” “这妇人姓宁。” 谢辞眼眯了眯:“知道了。” 许宴知又问:“当时是钟铉一人到这儿来的吗?” 李忠明回,“我们问过钟铉的随从了,他说当夜钟铉到城西的街上闲逛,瞧见哪个称自己心意的姑娘就强抢回去,他当时抢了个姑娘,扛着人正要往回走就嫌路途太远,他等不及,就进了这荒宅准备欺负那姑娘,他怕坏了兴致就不让随从跟进去。” “随从在门口等了一夜,第二日进去叫人时才发现钟铉已经死了,那姑娘也不见了。” “我们找到了那个姑娘,据那个姑娘交代,她被钟铉扛进荒宅后又被他打了一耳光之后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就已经第二日了,她瞧见钟铉死在一边害怕极了,就绕到后门跑了。” 许宴知抬眼问道:“你觉得这姑娘所言是真的吗?” 李忠明摇头,“这姑娘的确撒谎了,若按她所说,她是第二日才醒过来的,她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又从未见过死人,她在看到了钟铉的尸体后不仅没发出一点动静惊扰随从,还能在随从进来之前找到黄府后门的路逃离,这说不通。” “如何避过随从离开黄府,必然是凶手告诉她的。” 谢辞拍拍她的肩:“走吧,去那个老妇人家中一趟。” 许宴知挑眉,“你们都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带我来也没什么用。” 谢辞笑一声,“好歹是大理寺的人,要是这么简单的案子都查不出来,那才是丢人现眼。” 李忠明嘿嘿笑着,“在带你来之前,我们就大致推过一遍,钟炫毕竟是世子,出行总有随从侍卫,就算有人同他结仇也不敢对他出手,且钟铉选择到荒宅中来也是临时的决定,这便排除了预谋杀人的可能。” 谢辞:“既然不是预谋杀人,又能在杀了人之后不被随从发现那必然是对黄宅附近的路很熟悉之人,凶手要杀钟铉的前提是得知道钟铉在黄府,那便说明凶手住的不远,不然也不会知道钟铉到黄府的动静。” “正好查到这附近有人家,那个约莫五十岁的妇人。”谢辞说到这唇角一勾,“我们方才去瞧过后院,似乎还发现了别的事。” 许宴知说:“你是说,那个妇人便是信中的珠城宁家小姐?” “姓宁,又住在黄府附近,黄家小姐的屋子又有人打扫,这很难不联想到一处去,” 许宴知哂笑,“难为你二人明明都差清楚了还要带我走一趟。” 李忠明:“说白了不就是怕你闲出别的病来,这才带你出来走一走。” “你二人倒是用心良苦。” “那可不。” …… 许宴知三人到那妇人家中,一个打扮朴素,首饰不多但盘发精巧的妇人为他们开了门,那妇人姿态端庄,一举一动皆有礼。 “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那妇人对许宴知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平静的将他们带进去,为他们倒了茶。 “我也知道你们会查到我,”妇人垂眸顿了顿,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木雕,“就是那个,我昨夜就是用那个把他砸死的。” “我连木雕上的血都没擦。” 李忠明问:“为何杀他?” 妇人摇摇头,神色淡淡,“他不该在黄府做这种事。” 之后妇人语气平淡讲述着整件事情的经过,“昨夜我听到黄府那边有动静,我便拿着木雕跟了上去,我看见那个男人扛着一个姑娘进了黄府,跟着的随从就在门外守着,我意识到他要对那个姑娘做不好的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姑娘被人欺负,也不能容忍他在黄府里做这种事。” “于是我从别的门进去了,绕到那个男人的身后,用木雕砸死了他,他的血溅了我一身。我告诉那个姑娘该往哪走,我等她走后才原路返回家中。” 谢辞说:“那个姑娘为你撒了个慌,她全程没说在场的第三个人。” 妇人顿了顿,“那姑娘是个好人,只可惜,我本无心领她的好意,不然也不会连木雕上的血迹都不擦。” 钟铉的案子到这算是结了,只是正如谢辞所说,恐怕还有别的事,一件很久之前的事。 许宴知拨弄着扳指,“敢问你与黄府的小姐是何关系?” 妇人闻言抬眸静静盯她片刻,后深深一叹,“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黄府闹鬼的真相。” “黄小姐和宁小姐是在一次出游中相识的,宁小姐性子温婉,善解人意,黄小姐很是喜欢她,自那以后黄、宁两家小姐经常书信联系。” “有一日,黄家的少爷病重,黄老爷和黄夫人想给黄少爷定亲冲喜,可谁又愿意将自家孩子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呢?于是黄老爷便把主意打到了宁小姐的头上,他哄着黄小姐写信给宁小姐,说是邀宁小姐到府中小住,黄小姐高兴极了,她哪里晓得黄老爷的真正意图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能和宁小姐再见面了。” “于是黄小姐给宁小姐写了信,宁小姐收到信后欣然答应,便从珠城到了京城。宁小姐真真儿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她对黄小姐很好很好,给了黄小姐从未体会过的关怀,因为宁小姐与黄小姐不同,宁小姐自小娇宠长大,而黄小姐在府中受尽白眼,她告诉宁小姐是因为黄小姐是个女儿身,所以黄老爷和黄夫人就极其厌恶她,就连府上的下人都能欺负她,所以宁小姐无疑是黄小姐的救命稻草。” “可宁小姐来了没几日,黄老爷就迫不及待的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他对外放出消息,说有个乡下女子同意嫁给黄少爷,于是黄府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婚宴,可怜的宁小姐被黄家人关了起来,不让她与外界联系,同黄小姐说宁小姐已经回去了。黄小姐仍被蒙在鼓里,相信了黄老爷对外的说辞,傻乎乎的不知道她的宁小姐已经落入了深渊。” “直到婚宴那天,黄老爷不让黄小姐去凑热闹,可黄小姐对成亲很好奇,她还是偷偷去前厅凑热闹,她瞧见新娘子不愿拜堂,黄老爷让人押着新娘子拜了堂,新娘子好像哭了。” “黄小姐对新娘子好奇,便偷偷潜入新房,发现新娘子被人捆着,黄小姐帮她松了绑,新娘子一下把盖头掀开,黄小姐惊住了,竟是宁小姐。她一下明白了黄老爷在骗她。黄小姐说要带宁小姐走,可宁小姐却说让她先走,自己稍后就来,因为她还有些事要处理。” “黄小姐答应了,她先回去准备出逃的东西。可是黄小姐没能等到宁小姐,在黄小姐要走时新房走了水,她跟着众人去救火,火光中她瞧见了宁小姐,宁小姐在对她笑,同她说‘来世再见’。黄小姐恨黄老爷,恨黄家,于是她给府里的水井投了毒,黄家的人其实不是喜宴那天夜里死的,而是第二日用水时死的,黄小姐把黄老爷和黄夫人的尸首钉在喜堂上,用下人替了黄小姐的身份,自己逃出了黄府。” “黄府的人死绝了之后有人觊觎黄府的财物,于是黄小姐花钱定做了许多纸人,将黄府装饰得同成亲那日一样,黄小姐杀了那个小偷,并伪造成闹鬼,这才让黄府周围的商铺纷纷搬离。” “这说不通,黄小姐既恨黄家,为何还要守着黄家不被人觊觎?还要专门打扫黄小姐的屋子?”李忠明问出口。 妇人眸中闪了闪,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有些恍然,“宁小姐说过,黄家的宅子布局很好看,她喜欢黄家,黄小姐的屋子,是宁小姐同黄小姐一同睡过的。” 谢辞直直盯着妇人,“所以你到底是谁?是宁小姐还是黄小姐,还是顶着宁姓的黄小姐?” 妇人不理会谢辞的问题,只是径自说着:“还有一件事,是黄小姐藏了许久的秘密,黄小姐不是黄家的孩子,她是黄老爷买来的,黄老爷有时夜里便会让黄小姐去他的屋中……” 妇人突然眼眸发狠,“知道我为何要把他们毒死吗?因为他们都该死!他们瞒着我关了宁小姐,还给她下了药同那个病秧子同房,这就是为什么宁小姐会选择死也不愿同我离开!她怕我会嫌弃她,可我又干净到哪里去?” 她神色逐渐癫狂,“要不是宁小姐说过喜欢黄府的布局,我早就一把火给烧了,都是黄家人还死了宁小姐,他们就该偿命!”她说着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来,狠狠扎进自己心口,她倒在地上,有解脱之色,“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若风。” 许宴知没想到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故事背后竟是如此之悲剧,她深深望着妇人一叹,一时无言。 谢辞推着她出去,李忠明吩咐人去抬尸体。 谢辞的嗓音也沉闷了许多,他说:“人心总是这样坏的吗?” 许宴知静了片刻,“人心自然有好有坏,谢辞,你在大理寺当差,你应该最明白。” “是,我明白,可总是无力改变。” “会有办法的。” 会吗? 许宴知也不知道,她头一回感觉到迷茫。 第142章 不耐 近日院中的鸟似乎多了些,每每清晨便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许宴知养伤的这些日子没睡过懒觉,到了时辰就被院里鸟吵醒。 阿桃:“要不还是赶一赶吧。” 许宴知坐在榻上歪着脑袋慵懒一笑,“不必了,吵闹些也显得热闹。” 阿桃望她一眼,“瞧你精气神还不错,看来恢复得不错。” 许宴知已经能自行走动了,她下了床榻推开门,瞧着屋外的院中眯了眯眼,“说起来,我还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一连养了许久。” 阿桃抱着衣袍,“那是自然,你往日可有过这般危险的时候?护着人从急奔的马背上摔下来,也就是你,体内有伤还撑了一夜。” 许宴知没应而是转言问道:“刘世叔今儿还来吗?” “不来,他说你已能自行走动了,接下来按时喝药很快就能痊愈了。” 许宴知点头应一声,坐到廊椅上,“这小侯爷在岭南是何情况也没写封信来,谢辞和李忠明昨儿送来的栗子酥吃完了吗?” “你吃了一些,姜祀和宁肆也吃了一些,昨儿就没了,你要想吃我再吩咐人去买。” “先洗漱吧。” 许宴知换上净白渐染京绿的广袖圆领衣袍,腰上不配玉带而是坠翠宫绦,墨发尽数盘起顶的是镶翠银冠,她唇角微微扬着,眼眸微眯,似是心情不错。 “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许宴知笑一笑,“不用坐轮椅了,我要出去逛一逛。” 阿桃哼一声,“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你是要去找谢大人他们吧?” 她点点头,“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得了吧,昨儿不是才见过。” “不一样,昨儿他找我,今儿我找他。” 阿桃白她一眼,“别喝酒啊,也别回来太晚。” “知道啦。”许宴知迈步往外走,背对阿桃挥了挥手。 许宴知在街上闲逛,沿路买了些小食提着,晃晃悠悠走到大理寺,门口守卫朝她抱拳行礼,“许大人。” 她轻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你来作甚?”谢辞手里拿着公文,面色有些困倦。 “这大清早的你就犯困了?”许宴知将手里的吃食放下,寻了个位置坐下,“李忠明呢?” “当差哪有不困的?”谢辞说着打了个哈欠,将公文放下,“李忠明办案子去了吧,我也不清楚,早上还没碰见他呢。” 许宴知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些,她问:“黎仲舒跟你说过杜河霖的事吗?” 谢辞点头,说:“他同我说了。” “杜河霖一开始本不想透露自己被威胁的内容,但也不知黎仲舒用了什么法子还是让他开口了。据黎仲舒说,威胁杜河霖的人其实是想拉拢他,发现拉拢不成才开始威胁他的。” “也就是说,当时在猎场,杜河霖就没说真话,他隐瞒了那些人对他的拉拢,只说自己受到了威胁。”许宴知说时轻一皱眉。 谢辞又说:“黎仲舒继续查下去,最后竟发现这条线既不属于瑞阳王也不属于柯相,这条线就像是突然生出来的一般。” 许宴知:“这是什么?难不成是残留太后党羽?” 谢辞摇摇头,“也并非是太后党羽,更不是圣上的计谋,就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条线。” 许宴知冷哼一声,“暗线?你让黎仲舒继续查吧。” “你为何自己不同他说。” 许宴知手一摊,“在猎场时他还说查到什么会告诉我,到现在都没听他过说一句。” 谢辞笑了,“前几日你还得静心养伤,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不然你怎么静得下心来养伤?” “谢辞!谢辞!”李忠明急喊着从外头进来。 “作甚?” “我听说锦禄伯家的小姐昨儿就回来了。” 谢辞闻言立马变了脸色,“不是说要在俊阳待个三年五载的吗?” 许宴知眉头一挑,笑问:“你跟这伯爷家的小姐有何渊源?” 谢辞扶额叹了叹,“孽缘。” 李忠明解释道:“谢辞之前办差时救过这伯爷家的小姐,之后这小姐就大肆宣扬要嫁给谢辞,紧紧追了谢辞许久,之后出了点事就说是要回俊阳老家待个三年五载的,不知道为何现在就回来了。” 许宴知瞧谢辞的面色便知这伯爷家的小姐回京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 许宴知安慰他,“凡事往好处想,如今她回来万一就想通了呢?你同她说自己心有所属,她应该也不会再执着。” 谢辞幽幽瞥她一眼,“若是真能这样便好了。” 许宴知没说话了,因为谢辞的面色实在难看。 李忠明轻咳两声,岔开话题,“对了,钦天监那边问我们要生辰八字了,你们别忘了写好送过去。” 许宴知不解:“钦天监为何会来要生辰八字?” “祭礼啊,得选‘神官’行祭礼。” “‘神官’如今都要另选了吗?我记着‘神官’不是一直由礼部的王大人担任吗?” 李忠明接解释道:“变了,王大人病逝后就变了,之后每年的‘神官’人选都由钦天监来选,你去年冬日不是出外差了吗?正好错过冬祭,去年的冬祭便是由谢辞担任的‘神官’。” 沅朝祭礼分两祭,春祭和冬祭。祭礼需有人扮作“神官”模样行祭礼,目的是以神官之名为沅朝赐福,为百姓赐福。 “那还真是不巧了,没看着谢辞扮‘神官’的模样。” 谢辞神色缓和不少,轻哼了哼,“不必想就知道,俊俏得很。” 许宴知嗤笑,“谢辞,你这脸皮当真是厚。” “实话实说而已。” 许宴知、李忠明:“真不要脸。” “啧,是你们瞎。”谢辞懒懒撑着脑袋,下巴抬了抬,“李忠明,你来得正好,我这还有事要处理,你带他出去玩会儿。” 许宴知嘴角抽了抽,“你哄小孩呢?” 李忠明一本正经地应下了,走过来捏了捏许宴知的肩,煞有其事地开口,“走,带你出去玩儿。” 许宴知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不去,你们大理寺哪有好玩儿的地方。” 谢辞:“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大理寺前些日子新建了个水池子,你去喂喂鱼等着我处理完公务,咱去逛逛。” “你又要给郡主买什么?” 谢辞耸耸肩,“胭脂香粉,珠宝首饰,她能用得上什么就买什么。” 许宴知摆摆手,“行吧,我俩出去等你。” 许宴知跟着李忠明到水池边,她撩撩衣袍蹲下去,把手伸进水池里来回拨弄,李忠明抱着手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你明日就返朝了?不再多养几日了?” 许宴知盯着水面波光,“都能自如走动了还养什么?早些返朝吧,朝中还一堆事儿呢。” “洪辰溪前些时日来找过我,改律法一事蒋应矩似乎松口了,但我总觉着他没那么容易松口,你我同他蒋家的恩怨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就怕届时在朝中正式提起改律法一事蒋应矩会突然变卦,再领着一帮老臣出言反对,那我们就被动了。” 李忠明摸摸下巴,“你还真别说,我们当初打了他的宝贝孙儿蒋勋,他心中肯定过不去,定会阻挠你我行事。” 许宴知将手抬起,水露顺着指尖往下滴,她垂眸盯着指尖,“但愿他老人家莫要因私人恩怨阻拦改律法一事。” “洪辰溪是如何同蒋应矩说的?” 许宴知摇头,“不知道,洪辰溪的爷爷与蒋应矩相熟,大抵是借他爷爷这层关系吧。”她顿了顿,抬头望着李忠明,“洪泽邢病了这么些时日,我该去探望探望的。” 李忠明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你既需洪辰溪帮忙,那他爷爷生病,你也应当去探望一二。” 许宴知点点头,又将手伸入水中,有鱼凑过来,她用指尖去戳鱼背,“小侯爷近日没来信,朝中可有什么消息?” 李忠明神色有些严肃,“岭南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情况不太乐观,小侯爷遭了埋伏,但好在及时撤退了,圣上有意让兵部调派人马前往岭南。” 许宴知在水中晃动的手一顿,她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杜河霖是兵部尚书吧。” “是啊,怎么了?” “他的意思是说,春蒐时对杜月娇下手以及牵扯出来拉拢杜河霖之事是与此事有关。”谢辞说着正走过来,倚在李忠明身侧的柱子上。 李忠明挠挠额头,“什么意思?” 许宴知继续拨弄水面,“岭南的情况不容乐观,圣上必然需让兵部调配人马,倘若这时杜河霖已被拉拢,能不能调配出人马是一回事,调配过去的人马会不会对小侯爷不利又是另一回事。” “再继续想深些,杜河霖一开始不愿向黎仲舒透露自己被威胁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此事事关岭南且牵连甚广他不敢透露?此事若成,谋害侯爷的罪名就得他自己担,那可是诛满门的罪名,所以不能让旁人知晓。” 谢辞点头,“这样想便说得通了,不然我也想不通杜河霖宁愿让杜月娇遇刺一案查不出结果也不愿配合黎仲舒交代始末。” “可问题是,这是一条暗线,我们根本拿不准是谁要拉拢杜河霖对小侯爷不利。” 许宴知轻晃了晃手上的水露收回手,起身道:“所以得让黎仲舒继续查啊。” 谢辞走上前搭上她的肩,“罢了,这些事等你明日返朝再说,眼下你得陪我们去逛逛。” 许宴知忍不住念叨:“逛逛逛,就知道逛,你又不缺银子,直接叫人把好东西包好送去就是,逛来逛去你也不嫌累。” 李忠明搭上她另一边肩膀,“你不懂,送心上人东西,得用心去精挑细选,必须得是最好的。” “成,全京城就你俩最懂行了吧?” “等你有了心上人就知道了。” …… 许宴知当真低估了他俩挑东西的耐力,她实在想走,刚迈出一步就被他俩拽回来。许宴知就差席地而坐了,她倚在一边,打了个哈欠。 谢辞:“这支簪子送给玉寒她会不会喜欢?” 李忠明:“我觉得如槿很适合这支绣花。” 许宴知:“……”她默默出了铺子,蹲下身去逗门口趴着的小狗。 小狗朝她叫了两声,她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他俩有病。” “汪汪!” “他俩有病,咱不跟他俩玩儿。”许宴知摸摸小狗的下巴,喃喃道。 “谢大人!”一道娇柔得过分的女声响起,许宴知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就觉身边有一阵风拂过,她扭头一看,只见那女子背对着她正凑到谢辞跟前。 叮叮当当响的,是那女子头上的珠钗步摇。 许宴知没搭理,继续逗着小狗。 “谢大人,好久不见!” 谢辞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又很好的掩饰了情绪,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一段距离,“步小姐,自重。” “谢大人,我府上办宴,谢大人去吗?” “步小姐,我要当差。” “可我还没说是哪日呢。” “不论哪日都要当差。” 许宴知在门外“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摸着小狗的肚皮,重复谢辞说的话,“不论哪日都当差。” 许宴知说完又笑了笑,“咱们的谢大人忙着呢。” “谢大人,看在你我的情分上——” “步小姐误会了,你我毫无情分。”说完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掌柜的,“走了,去别的地方逛逛。” 谢辞正走出来,步月见也跟着出来。 步月见眼中只有谢辞,哪里顾得上蹲在门口逗狗的许宴知,她出来时跑得急许宴知又刚好站起身来,她被吓了一跳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她身后的丫头及时扶着她。 许宴知也没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回头步月见就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许宴知只觉莫名,到谢辞身侧道:“怎么了?” 步月见冷哼,“你个小白脸跟谢大人很熟吗?” 许宴知闻言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步月见抢先开口,“你这种小白脸也配跟谢大人站在一起?我的谢大人最是俊朗,你莫不是觉得自己比得过谢大人吧。” 许宴知气笑了,合着他谢辞是俊朗小郎君,自己就是小白脸呗? 李忠明连忙上前揽住许宴知,凑到她耳边说:“你别跟步月见计较,她不太正常。” “她之前还说我这么黑不配跟谢辞当同僚呢。” 谢辞彻底冷了脸,“步小姐注意言辞,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容步小姐说三道四,也请步小姐认清事实,你我毫无瓜葛,步小姐还是自重些。” 谢辞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快步离开。 李忠明拉着许宴知跟上去,“你别听步月见瞎说。” 许宴知没忍住,“她有病吧?” “是啊,她就是有病,你也莫气,我都被她说习惯了。” “那她一介女流之辈,我们还能跟她计较不成?” 许宴知没好气,“那谢辞被逼成这样也忍了?” 李忠明一脸同情的望着不远处谢辞的背影,“哎,之前的情况比这更甚,她还给谢辞下过药呢,还好我赶去的及时,不然……啧啧啧。” “好好的心情都被她给坏了。” “哎。” 第143章 口舌 锦禄伯府。 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急匆匆穿过廊道,进了院子却在屋外停下脚步,她神情纠结,额间因奔跑出了薄汗,她紧紧盯着屋子在犹豫是否要进去。 最后,小姑娘咬咬牙,敲响了房门。 “小姐,奴婢回来了。” “进。” 小姑娘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咽了咽唾沫,仔细留意着对面坐于镜前的步月见的脸色,“小姐,奴婢问出来了,谢大人买的东西是送给安阳郡主的。” “哗啦”一声,梳妆台上的盒子、物件全被步月见扫落在地,紧跟着小姑娘也遭了殃被步月见一个耳光打倒。 小姑娘顾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疼,连忙跪好,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沈玉寒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她到底有哪里好?” “好好一个郡主,非要学男人喝酒骑马,半分大家闺秀的仪态都没有!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听说这贱人跟谢大人走得很近?” 小姑娘红着眼眶小心回答,“小姐……奴婢也不知道。” “蠢货!我要你有什么用?让你去打听谢大人跟哪家女子走得近,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步月见气急踹了小姑娘一脚,又将手边瓷瓶摔在地上。 小姑娘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肚子,四处飞溅的瓷片划到她的下巴,顿时血流不止,可她挣扎着重新跪好,不敢去捂伤口。 鲜血滴在地上,引得步月见一阵嫌恶,又踹了一脚,“滚出去,别碍我的眼。” “是……小姐。”小姑娘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得身后步月见凉凉一句,“我叫你起来了吗?” 小姑娘身子一抖,没忍住低声呜咽,她慢慢蹲下身蜷缩起来,想让自己的身子尽量圆一些。 “小姐,”从外头正进来一个同样是丫鬟打扮的姑娘,她瞥过地上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她笑着走过去,“小姐,左右不过一个低贱的丫头,让她快些出去就是了,省得在这儿磨磨蹭蹭碍了小姐的眼。” 步月见这才冷哼一声,大发慈悲般一抬手。 “还不快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小姑娘这才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翠英,让你打听的你都打听到了吗?” 被唤作翠英的丫头点了点头,小声道:“奴婢打听到安阳郡主曾为那许大人去万佛寺请过平安福,郡主似乎跟许大人关系挺亲近的。” “哼,我就知道这贱人配不上谢大人。” 院外传来一阵叫喊,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歪歪扭扭的走进院里来,此人模样不差,只是面色不佳,眼下还有浓重乌青,眼底血丝遍布有明显纵欲过度导致的颓靡。 “谁又惹我的好妹妹生气了?” 男人跨进屋来却被门槛绊住,身子猛地往前扑,翠英连忙上前搀扶,“爵爷小心。” 步堇晨搂着翠英痴痴一笑,把脑袋埋进翠英颈间去嗅。 翠英一阵恶心却只能忍耐。 “你来作甚?”步月见冷冷瞧他一眼。 步堇晨这才松开翠英,上前揽住步月见的肩,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步月见直犯恶心,“好妹妹,谁又惹你生气了?哥哥给你报仇去。” “你能给我报什么仇——”步月见正推着他,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朝步堇晨笑了笑,“哥哥,又是去的玉春楼?玉春楼的姑娘你还没玩腻啊,我给哥哥介绍个新的如何?” “新的?”步堇晨有些疑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她,“你哪里认识什么新的姑娘?京城里的各家小姐不是都不愿同你来往吗?” 步月见眼底闪过不悦却还是哄着他,“谁说的,我这次回京就结识了一个俊秀貌美的小姐,这次宴会我定是要邀请她的,届时我再介绍她给你认识可好?” 步堇晨一下笑起来,面上的欲望遮掩不住,步月见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眼底满是嫌弃。 “好妹妹,哥哥没白疼你。”说着他又要上前。 步月见连忙说:“哥哥先回去休息吧,你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步堇晨被哄得晕头转向,翠英立马吩咐人将他扶了出去。 “翠英,药准备好了吗?” 翠英小心询问,“小姐,谢大人不是不来赴宴吗?那药……” “蠢货!谢大人不来正好,我就能毫无顾忌地把药用到那个贱人身上。”步月见姣好的面容因神色狠毒有些扭曲。 “步堇晨那个下流坯子,跟沈玉寒那个贱人才是最配。” …… 无事度过几日。 许宴知下值后去了一趟洪府。 洪林接过许宴知手里的东西领着她进去。 “你家少爷的伤如何了?” “少爷的伤好多了。” “那你家老爷的身子如何了?” 洪林道:“不好不坏,只是还得续着药。” “还不能上朝吗?” 洪林顿了顿,“许大人还是同少爷说吧。” 许宴知跟着洪林走到一处邻水亭中,洪辰溪静静坐于桌前,视线落在桌上的棋盘中。 许宴知坐到棋局对面,落下一颗白子。 “蒋大人对改律法一事不会再有异议的。”洪辰溪说着落下一颗黑子。 许宴知手执棋子,“蒋大人当真不会在朝堂出尔反尔?” 洪辰溪依旧平淡,“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他不会。” 许宴知突然有些好奇,抬眸望他,“你同蒋大人是如何说的?” 洪辰溪错开她的眼眸,指尖轻点了点棋盘,“该你了。” 许宴知落下棋子,“罢了,你若不愿说,我不问便是。” “你来,不止为此事吧。” 许宴知指腹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待洪辰溪的黑子落下后才将手中白棋落下,“你知道我所为何事?” 洪辰溪抿着唇,片刻后才道:“爷爷得的是偏枯,”他停了一瞬,“与我无关。” 许宴知指尖一顿,“你多心了。” “是吗?” 他又补充一句,“他毕竟是我爷爷。” 许宴知姿态松懈了些,撑着脑袋落子,“那日在酒楼我有过些想法,但立马打消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承认,我对此有过一瞬想法,抱歉。” 洪辰溪眼眸轻垂,眸中如薄雾弥漫冷寂又难以消散,他嗓音依旧低沉,一字一句道:“我自知难以企及谢大人他们,倒也未曾深究。” 许宴知静静望着洪辰溪,他似远山又如清竹,眼底总有浓郁低沉,可背脊挺直又散了郁气撑起风骨。 许宴知摇摇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洪辰溪一时忘了落子,良久后才如回神一般轻道:“谬赞了。” 许宴知不再执棋,她站起身来清朗一笑,“不多叨扰了,我该回府了。” 洪辰溪扫一眼未下完却隐隐能分出胜负的棋局,道:“你托我之事尽可放心,爷爷的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我已同圣上禀明,爷爷应会解官。” “多谢。” 许宴知出了洪府却碰上一人。 正是春蒐比试那日见过的周兼夷。 “许大人,好巧,看来你的伤都好了。” 若是没有那场比试,那她确实该好了。 “劳小爵爷挂心。” 周兼夷笑了笑,语气实在幸灾乐祸,“许大人怕是还不知,荣元辛挨了家棍,又被罚跪在祠堂了。” 许宴知有些好笑,“倒是难为小爵爷忍耐了。” 周兼夷耸耸肩,“难忍是难忍了些,可又不得不忍。” 许宴知并未多问,到底是旁人家宅中事,她简单寒暄几句便同周兼夷分别了。 周兼夷望着许宴知的背影,“啧啧”道:“到底是皎皎如明月,身边的朋友都如此称心意。” 许宴知回府时谢辞正在等她。 她迈步进去,“怎么了?” “步月见设的宴,你得去。” 许宴知一阵莫名,“什么宴?” 阿桃递来一张请帖,“下午时送来的。” 许宴知打开请帖瞧了瞧,“步月见设的宴你都不去,我为何要去。” “她请了玉寒,我怕她对玉寒不利,劳你多照顾些。” 她合上请帖,随手放在一边,“郡主会去?” “步月见请的是盛阳侯府,锦禄伯同先侯爷私交不错,侯府该给这个面子。” “小侯爷如今不在,玉寒既是侯府中人便理应出席,她推不掉。”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郡主知道步月见对你的心思吗?” 谢辞点点头,“之前步月见做得太过,京中知道的人不少,我那日是真有差事,且我若真出席了步月见的席面,按步月见的性子恐又引起事端,只能托你帮我照顾一二。” “成吧。” 谢辞一本正经地拍拍她的肩,郑重其事地同她道谢。 许宴知当即一脚,“装什么装?” 谢辞立马恢复往日嘴脸,“啧,吃不了细糠是吗?”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你也吃不了细糠。” “行,这么玩儿是吧谢狗?” 谢辞往后一躲,“怎么着?想动手是吧?就凭你?伤都还没养好的小菜鸡。” 许宴知气得舌尖一舔后槽牙,指着他,“来,你过来,我不同你动手,我同你讲道理。” “信你?还不如信李忠明会变白。”谢辞嬉皮笑脸左右躲闪。 “别太贱了谢辞!” “哎呀,彼此彼此。” …… 翌日上朝,谢辞顶着下巴上指甲盖大小的乌青,而许宴知额角有些泛青。 李忠明见怪不怪,“又打架了?” 二人一齐道:“他先动的手!” 许宴知冷哼一声,“谁让他这么贱。” “你许宴知能跟我混在一起,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李忠明熟练将他俩分开,站于中间,“出去别说认识我,我嫌丢人。” 谢辞满不在乎地说:“这还需要说?旁人谁不知你我总是混在一起?” 许宴知啧啧称奇,“果然,我就是被你们带坏的。” “呸,什么玩意儿!” “狗东西真不要脸。” “圣上驾到!” 三人这才消停。 “启禀圣上,臣有事请奏。”许宴知站出身来。 “讲。” “圣上,春和宴一案影响深远,臣细细琢磨过,春和宴因何如此猖狂,归根究底是我朝关于女子之律法太过松散,以致无人重视女子所受侵害。” “臣,想改女子之律法。” 朝堂寂静无声,片刻后有三三两两出言反对,许宴知原已做好被口诛笔伐的准备,可眼下情况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柯简之一党并未出言,瑞阳王一党有几人反对却不多,而以蒋应矩为首的老臣更是少有人开口。 此事竟比许宴知想象的更容易些。 就在靳玄礼落定此事时柯简之开了口,“圣上,更改律法事关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大理寺有严大人,刑部有季大人,这都察院的宋大人只怕是身子骨无力支撑。” 柯简之此言便是要将许宴知摘出去了。 有人抢先一步开口,“许大人提了此事又不曾提及宋大人的情况是否能参与更改律法一事,莫不是想越俎代庖?” 许宴知侧头去看,此人是新任太常刘承,柯简之的门生。 到底是柯简之有手段,死了一个王克又有一个刘承顶上来。 许宴知反问,“那依刘大人来看,我们都察院的事务该如何处理呢?” 刘承笑盈盈的,“许大人玩笑了,你们都察院的事务自然由你们都察院来决定,本官不过提醒一句罢了,许大人不必如此多心。” 许宴知也笑,“刘大人说得哪里话,若不是刘大人提醒下官越俎代庖,下官还当真意识不到呢。下官觉得刘大人说得对,都察院的事务该由谁负责就由谁来,无论宋大人是否身子不适都应亲自来处理,早前宋大人将此事托给下官时下官也一直推诿,只是宋大人却说,‘非得让我拖着病体求你不成?’。” “宋大人这话可谓是把下官压的不轻,如今有了刘大人越俎代庖这番话,下官算是有推脱的由头了,要不然刘大人下了朝同下官走一趟?亲自同宋大人说说这越俎代庖的事儿,也省得宋大人将这差事压到下官头上。” 刘承神色未变,“此事原是宋大人托给许大人的?这倒是是本官思虑不周了。”他面含笑意,似无意闲谈一般,“真没想到许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得宋大人的信任,旁人若是见了许大人,怕是要以为许大人才是宋大人的左膀右臂呢。” 宋承启身为都御史其左膀右臂必然是左右副都御史,说白了,还是在说许宴知跨级禀告,目中无人。 “刘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都察院的左右副都御史可都在朝堂之上,你这话若让有心人听了,指不定要说刘大人在挑拨都察院的同僚情谊呢。” “行了,此事朕自有定夺。”靳玄礼责骂道:“许宴知,身为监察御史,推诿差事是怎么回事?你身为宋爱卿的下属,自当体谅宋爱卿病体不适,怎么?是嫌弃改律法一事太过繁琐?” 许宴知连忙请罪,“圣上教训的是,臣不该有推脱之心。” “罚一月俸禄,至于这差事,你不是不想担吗?朕还偏偏让你去担,你若做的不好,朕自当罢了你的官。” “圣上恕罪,臣遵旨。”许宴知低眉顺眼道。 刘承再次开口:“圣上,许大人若实在不愿,大可换个人去领这差事,莫要叫世人觉得圣上强压官员,落个赶鸭子上架的名声。” 许宴知有些烦了,她干脆苦着脸道:“诶哟刘大人诶,下官知道你是为下官着想,下官身为朝臣自当要为圣上分忧,哪里有什么赶鸭子上架一说?下官真真儿是一心只想国事,刘大人莫要在火上浇油了。”她故意压低嗓音,一副被刘承说得委屈的模样道:“刘大人,圣上一言,咱们做臣子的定当尽心而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你莫要再说我了,若圣上发了火,真罢了我的官可如何是好?” 刘承哑然,面上笑意依旧,只是不再言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公公及时出言。 许宴知退回去,只觉喉咙发干。 谢辞暗戳戳一句,“挺能说啊许大人。” 李忠明:“挺能演啊许大人。” “滚蛋!” 第144章 赴宴 刑部。 刑部尚书季谨疏、侍郎薛城,大理寺卿严正、左右少卿李忠明和谢辞,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吴东泽和陆凊、监察御史许宴知八人围坐于案前。 季谨疏最先开口:“这律法该从哪一步入手?” 谢辞问道:“刑部有过更改女子律法的例子吗?” 薛城摇头,“我自上任以来便没听过。” 季谨疏也道:“主要是也没人想过要更改与女子相关的律法。” 陆凊望一眼许宴知,“那便很难下手了。” 许宴知说:“那就先将与女子相关的律法一一列出来,再一条一条进行更改。” 李忠明伸着手,“我来找,改就你们来商量。” 薛城也附和,“我也负责找,如何改就交给你们了。” 吴东泽和陆凊则是道:“你们找,我们来记录,将你们找出来的一一列好。” 谢辞望着许宴知,“那你我二人同季大人一同研究如何更改。” “好。” “成。” …… 第一日的进展缓慢,因沅朝还并未有过独立的女子律法,且大多与女子相关的法律都附属在其他律法中。薛城和李忠明就需要在众多条律法中找出提及女子的律法,这并非是件易事。 于是许宴知他们便也帮着翻找。 “女子习字应以小楷,不得以行书,隶书或草书?”许宴知指尖点了点,“这算哪门子的律法?” 陆凊闻言瞥一眼她手中的书卷,习以为常道:“你那本是《女规》,我记着是前朝哪位大臣撰写的。” 许宴知眉头一紧,“这女子习字以什么字体当真都要被人如此拘束?”她不解,“我从未听闻过《女规》,京中女子都在遵循吗?” 谢辞望她片刻,“不止京城。” 许宴知胸口一阵沉闷,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是她太过自由,以至于从未了解过女子所承受的束缚,这超出了她十九年来所有的认知,仅是习字都得被束缚。 许宴知此刻甚为庆幸许昌茗并未用《女规》给她做启蒙,许昌茗甚至没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一本书卷叫做《女规》,这世上女子皆被《女规》束缚。许宴知也突然明白了为何沈玉寒在京中处处被世家小姐针对,明白了诸如沈玉寒、宋云舒这类人在京中甚至会被人视作异类。 回想往日,许宴知总是一袭男装四处奔跑游玩,从未有人干涉过她的自由。许宴知又意识到自己能如此顺利的入朝为官,或许其中一个原因是许昌茗自许宴知出生时就故意模糊了她的性别,再加上她跳脱顽皮的性子,自然而然会觉得她是位小公子。 许宴知曾经还以为,京中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不少,在初入朝堂时她还曾担忧过身份会暴露,不曾想许昌茗自她出生时就已将她护着了,任由她肆意胡闹,嬉笑玩乐,她的幼时过得何其舒坦! 她不必认识《女规》,也不必学习如何讨得相公的欢心,而是同男子一般习武认字,通读政书。 她差点以为,这世上女子虽都不似自己这般习武,但也好歹是自由的,却不曾想,连习字的字体都要被人束缚。 季谨疏说:“最早女子不能同男子一般读书认字,自谨昌帝时被彻底废除,可虽被废除,却仍然有所规定,譬如能读书却只能读《女戒》《女规》《女训》这类的书,能识字写字却只能写小楷,琴棋书画皆为男子而学。” 许宴知冷哼一声,“当真是可笑,这世上女子只为男子而活吗?这算什么狗屁规定!” 谢辞拍拍她,安抚她的情绪,“好了,你也莫气,我们笔下将诞生新的律法,全新的,不再束缚的女子律法。” 许宴知“嗯”一声,压下火气继续翻手中《女规》。片刻后她再次冷哼,将《女规》扔在脚边,“这本《女规》不必更改,应悉数废除。” 紧接着她拿过手边的《女训》也扔到地上,只要是诸如此类的书卷皆被她踩在脚下。 许宴知踩的不止是书卷,是数年来困住女子的枷锁,是早就该被打破的规矩。 许宴知逐渐明白,她不该以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世间女子的处境,因为她一向是自由的,便不能真正体会她们所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以及各种拘束带来的痛苦,那是因无力反抗造成的悲剧。 脚下的书卷累积得很多,她愈发心冷,她似乎能看到无数条锁链捆住了世间女子的手脚,既是束缚,也是操控。 …… 翌日。 “你就穿这身去赴宴?”阿桃拧着眉问。 许宴知低头看了看,“这身不行吗?” 阿桃果断摇头,“当然不行,净白太素了。” 许宴知则是满不在乎,“左右不过是去照看人的且又不为宴主,不必如此讲究。” 阿桃却是不依,非得让许宴知换一身,她拗不过,只得依了阿桃。 许宴知换上桃夭底色衣摆和袖边为长春绣样点缀,腰间是杨妃色坠玉绣带,头顶是樱粉琉璃发冠束马尾青丝。 “啧,太艳了些。” 阿桃白她一眼,“大好的年纪,老穿什么素色?” 她将许宴知推出门外,“行了,就这样,你别啰嗦。” “得,桃姐说的都对。”许宴知怪笑一声。 许宴知是带着姜祀去的,她让姜祀帮忙跟着沈玉寒,以防自己要应付旁人而顾不上沈玉寒。 “许大人!你也来了。”说话之人是周兼夷。 周兼夷也是俊俏模样,月魄的薄纱衣袍,腰间玉带精细。 许宴知颔首一笑,“小爵爷不也来了么?” 周兼夷一耸肩,一脸无奈,“我也不想来的,是我爹非逼着我来,烦都烦死了。” 许宴知朝他身旁一扫眼,“你那几个朋友没来?” 周兼夷眼底嫌弃明显,“你是说荣元辛他们几个?” “啧,犯的事儿太多,禁足了。” 许宴知眉头一抬,“那小爵爷倒是能轻松一阵了。” 周兼夷笑一笑,“那倒也是。” …… “药准备好了吗?”步月见阴沉着脸问。 翠英点点头,“准备好了。” “哼,沈玉寒那贱人不是学男子爱喝酒吗?那就下到酒里去,让她以为是丫鬟无意上错的,防止她起疑。” “是,小姐。” 步月见眸中划过狠意,“步堇晨到了吗?” 翠英恭敬回道:“小爵爷已经到了,只等安阳郡主喝下酒了。” 步月见嘴角翘起弧度,面色阴狠,“看今日过后那贱人还怎么同我争谢大人。” 翠英低眉顺眼道:“小姐英明。” 而此刻步堇晨正提着一壶酒调笑着越过人群,他一路调戏容貌娇美的世家小姐,似醉非醉的进了庭院。 步堇晨脚下不稳,差点摔下去,幸好及时扶住身旁一棵桃树,他恍恍惚惚抬眼,透过桃花枝桠,他突然一顿,直愣愣的望着前方,他咽了咽唾沫,扒开枝桠仔细去看。 真是个难见的美人儿! 步堇晨早前听了翠英的话,知道自己房中有美娇娘等候,心急得直往房中赶,可眼下见了此等美人儿,他是一点也不急了。 步堇晨扔了酒壶,扒开伸出来的树枝,直直朝那人而去。 许宴知这厢正同周兼夷谈笑,下一刻手腕便被人捉住。 许宴知疑惑抬眼,只见步堇晨笑意满是欲色,痴痴地望着自己。 许宴知冷下来,“公子,自重。” 周兼夷连忙把步堇晨的手扯开,“步堇晨你又喝多了?在这儿发什么酒疯?” 步堇晨痴痴一笑,“这位公子是何人?” 许宴知后退一步,好脾气的说:“原是小爵爷,小爵爷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周兼夷说:“对,我俩先走,开宴了吧,我们先去吃。” 周兼夷带着许宴知去了席面,而步堇晨跟着她也进了席面,就坐在许宴知的正对面,丝毫不掩饰眉宇间的欲望一个劲儿盯着许宴知瞧。 许宴知不想多生事端便压下不耐不去理会,她垂眸只盯着桌上的菜食。 不多时姜祀现身,凑到许宴知耳边道:“郡主不大对劲,好像吃错了什么,有两个丫鬟扶着她进了一间房。” 许宴知一顿,视线寻到不远处步月见的身上,一抬下巴,“去听听她们说了什么。” “好。” 片刻后姜祀回来,说:“那人身边的丫鬟说:‘郡主已经被送到爵爷房中了,不怕这事儿不成。’” 许宴知夹菜的手一顿,之后面色彻底阴沉下去,她将筷子猛地一扔,这动静不算大,仅是让一旁的周兼夷一愣。 四周的宾客还在吃吃喝喝,浑然不知许宴知这边的情况。 许宴知紧接着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清脆的瓷器声响让所有人都静下来,纷纷望向她这边。 许宴知冷然扫过步月见一眼,对姜祀说:“姜祀,带路。” 步月见被许宴知的眼神吓得一愣,一瞬后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大事不好,她此刻才瞧见坐在许宴知对面的不是步堇晨是谁? 步月见紧绞着帕子,转身就给了翠英一耳光,“步堇晨为何会在席面上?” 翠英一惊,捂着脸不敢说话。 步月见重重抓着翠英的手腕,“快走,许宴知察觉不对了。”她扯着翠英紧跟上许宴知的脚步。 许宴知跟着姜祀到了步堇晨的房前,她撩袍抬腿一踹,将房门踹开,屋中熏香刺鼻,她下意识蹙眉,脚下加快去寻沈玉寒。 沈玉寒在步堇晨的榻上昏睡,许宴知将她拦腰抱起走出房门。 迎面碰上步月见,和跟在她身后的步堇晨。 步月见面色不自然,“你……” 步堇晨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许宴知冷道:“若郡主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好过。” “你们整个锦禄伯府,我不介意与其为敌。” “滚开。” 许宴知抱着沈玉寒往外走,姜祀随手下了个丫鬟问:“后门在哪?”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又瞥见姜祀身后的步月见面色极其难看心下一颤,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姜祀也没了耐心,厉声道:“你若现在不说,就是同整个许府为敌。” 那丫鬟颤抖着指了个方向,许宴知冷瞥了一眼,那丫鬟当即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许宴知将沈玉寒送上马车,吩咐车夫回许府,又让姜祀跟着照看。 待马车驶走,许宴知又折返回去。 步月见没料到许宴知还会折返回来,当下就慌了,“你想做什么?” 许宴知没言语,径直又走进步堇晨的屋子,她方才进时好像瞥见房中有马球杆来着。 她将球杆折断一节,拿着正趁手。 “许宴知你想干什么?”步月见追进房中喊道。 许宴知球杆撑着地,歪头勾唇一笑,食指抵在唇边,“别吵。”说完,她挥动着球杆就将房中的瓷瓶打碎,清脆的声音让步月见心下一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宴知将房中的物件砸了个稀碎,步堇晨连忙上前阻拦,她看也不看就一脚踹开步堇晨,漠然睨着愣在原地的步月见,“若是伯爷要追究,尽管让他来找我。” “至于你,”她将球杆一扔,朝步月见走过去,“你永远配不上谢辞,知道为什么吗?” 许宴知一字一句,平静且轻蔑道:“你的喜欢,太下贱。” “疯子,许宴知你个疯子!”步月见身子发颤,眸中满是恨意却又有几分害怕和忌惮。 许宴知淡漠扫一眼,“我不希望还有下次。” …… “郡主情况怎么样?”许宴知问阿桃。 阿桃说:“好在只是一般的合欢散,冷水泡着,药劲过了就好了。” 许宴知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辞气喘吁吁赶来,“玉寒怎么样了?” “等药劲过了就行。” 谢辞紧抿着唇,周身紧绷着,眼底汹涌的怒意袭来。 “我原以为步月见只是性子骄纵,没想到她竟会对玉寒做出这等事来,她同样身为女子,怎可如此毁人清白?”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先沉住气,用别的法子教训她。” “一会儿郡主缓过来,你好好陪陪她。” 谢辞低垂着头,低低道:“我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玉寒没什么事最好,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会提前求娶。” “依照玉寒的性子,怕是会觉得我在同情她,我会同她说清楚,并非是同情而是心疼她,想名正言顺护着她。” “我想让她做我谢辞的妻子。” “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许宴知将手搭在他肩上,勾唇笑了笑“会的。” “你们俩可得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第145章 清醒 “你们俩可得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屋外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沈玉寒隐隐约约听到,眉梢动了动,回过些神来,脑海中断断续续浮出几段画面来,她应是喝了几杯酒后就有些不对劲了,迷迷糊糊被人搀扶着不知去了何处,之后便没了意识。 最后只感觉浑身异常燥热,好像有人抱着她,她顿感一阵清凉,她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她认得出那人是许宴知。 没由来的,沈玉寒竟有些失落。 彼时沈玉寒神思不清没能细想,此刻她整个人泡在冷水中,凉得她后脊一激竟渐渐清醒过来,她开始追究那没由来的一抹失落,半晌后她才渐渐悟出来。 那一抹失落,是因谢辞。 沈玉寒这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希望那人是谢辞,所以会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可明明自己对此应是欣喜的。 屋外说话的声音沈玉寒也能认得出,她在想许宴知这话是对谁说的呢? 沈玉寒只觉身子还在隐隐发烫,她干脆闭气沉到水面里去,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四周是水带来的封闭感,沈玉寒缓缓将眼睛合上,脑海中一幅幅呈现的皆是谢辞。初遇时谢辞是何模样呢?她只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她在酒楼的窗户边瞧见底下的谢辞用未出鞘的佩剑利落的将三两个地痞流氓打倒,他嘴里在念叨什么,看上去很是不耐。 一旁的兄长说那是大理寺右少卿谢辞,人不错。 兄长说得对,谢辞人的确不错,至少谢辞并未因自己爱喝酒骑马就将自己视作女子中的异类。谢辞是个妙人,会逗她笑,也会捉弄她,不可否认的是,谢辞对她很好,事事关心,事事上心。 谢辞送过她很多东西,有趣的、好看的或是精贵的皆有,谢辞总是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似乎在遇到许宴知之前,陪在自己最多的就是谢辞,尽管之后遇到了许宴知,可依旧是谢辞陪在她身边最多。 沈玉寒开始回想,为何会喜欢许宴知呢?她突然想笑,大抵是因为故事听多了,相信一见钟情的事,许宴知其实拒绝得很明显,只是自己总不愿相信罢了。 许宴知分明是将她看作妹妹的。 沈玉寒觉得自己对许宴知的心思太过可笑,自始至终都是自己在悸动,甚至是没头没尾,她莫名开了个头却不会再有结尾。她却因这段莫名其妙的喜欢忽略身边一直陪伴的人。 沈玉寒此刻恍然大悟一般猛地睁眼,她浮出水面,任由水顺着面颊淌下,手指紧紧抓着桶沿,她此刻无比清醒。 她想见到谢辞,此时此刻就想。 沈玉寒从水中出来,随意抓过一边的披风披好就开门出去。 谢辞和许宴知正立于屋外,房门猛地被打开让他二人下意识去看。 只见沈玉寒衣衫湿透,仅仅披着一件披风,她的墨发也是湿的,额间有垂下的几缕发丝正在往下滴水,她面颊还带着水渍,因药力的用作还透着淡淡的樱红,长睫还有水汽衬托眼眸清凝,如清晨荷叶中的水露一般清冽澄净。她微张粉唇,神色有些急,却在看到谢辞的那一瞬怔住,只一瞬就将面颊染得通红。 “谢……谢辞你怎么也在这?” 谢辞一阵莫名,“听闻你有事我便赶来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许宴知吩咐阿桃给沈玉寒备好了衣裙,“你先将湿衣换下,莫要着了凉。” “宴知哥哥,我有话同你说。” 几乎是话音落的同时,谢辞的眼眸一瞬便暗淡,他似是知道沈玉寒要同许宴知说什么了。 许宴知却是道:“有什么话一会儿说,你先去换衣裳。” 沈玉寒执拗摇头,紧紧抓着披风道:“宴知哥哥,说完我再去换。” 见沈玉寒实在坚持,许宴知也只好应下。 许宴知望了一眼谢辞,在征求他的同意。 谢辞掩下笑中苦涩,摇摇头。 沈玉寒转身进屋,许宴知迈步进去。 沈玉寒只觉此刻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她直直盯着许宴知,“宴知哥哥,我曾经心悦过你。” 许宴知愣了一瞬,片刻后笑了,“曾经?小丫头现在是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沈玉寒重重点头,“方才在水中泡了这么一遭,我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我似乎辜负了一个人很久。” “我想将曾经藏于心中片刻的欢喜说出来,至少要让你知道,也让我这段可笑的欢喜不算没头没尾,也是给自己这短暂的心悸一个交代。” 许宴知轻柔一笑,“怎么会可笑呢?少女心事是这世间最纯粹美好之事,能得你片刻欢喜,是我之幸。” “玉寒妹妹,你是个坦率又真诚的姑娘,我也希望你得偿所愿,美满幸福。”这是许宴知头一次唤她“玉寒妹妹”。 沈玉寒娇柔笑着,“多谢宴知哥哥,我还有些话,应该同他说了。” 许宴知含笑帮沈玉寒理了理鬓发,“好,我去叫他进来。” 许宴知推门走出去,谢辞正落寞坐在台阶上,她笑着蹲在谢辞身侧,“玉寒叫你进去呢。” 谢辞垂着脑袋半晌没回应,嗓音沉闷,“不去。” 他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许宴知笑出声,“你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你还是进去听听吧,没坏处。” 谢辞这才扭头看她,“当真?” 许宴知:“我骗你作甚?” 谢辞眸中光彩渐渐升起,连忙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往屋里去。 许宴知悠哉撩袍坐在台阶上等着。 谢辞进屋面对沈玉寒时却突然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面上一下通红,他支支吾吾道:“那个……许宴知说你让我进来,你是有什么事吗?” 沈玉寒噗嗤一声笑出来,主动牵过谢辞不知如何摆的手,“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谢辞耳尖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我……我我……那个……你……” “谢辞,我好像喜欢你。” 谢辞只觉“轰”的一声脑海瞬间空白,片刻后眼眶泛红,“你不是喜欢许宴知吗?” 沈玉寒大方承认,“我曾经的确喜欢过宴知哥哥,可今日一下想通了,一直以来都是你陪在我身边,会包容我的性子、会时刻关心我的状况、会为我考虑周全,是我糊涂,没能认清自己的心。” “谢辞,我喜欢你。” “我回去就让我爹来提亲!”谢辞回握着沈玉寒的手。 沈玉寒被他的反应逗笑,“急什么?我兄长还没回来呢,家中无人做主,你如何能提亲?” 谢辞激动得厉害,音调上扬,“那就等他回来就提亲。” 许宴知在外头都听见了动静,撑着下巴笑了笑,“再不让她换衣裳就得染上风寒了。” 谢辞一下回神,“对,你得先换下湿衣。” 阿桃正端着衣裙走来,敲了敲房门,“衣裙送来了。” 谢辞开门接过,将衣裙亲手递给沈玉寒,红透着脸退出来。 他坐在许宴知身侧,捂着脸道:“许宴知,我差点哭出来,真丢人。” 许宴知毫不客气的笑话他,“是吗?是挺丢人的。” 谢辞依旧捂着脸,嘟囔着,“你懂什么?这叫喜极而泣。” 许宴知笑睨一眼,“有情人终成眷属,真乃天下美事之一。” 半晌后沈玉寒换好衣裳走出来,与谢辞相视一笑。 许宴知摆手催促,“行了,谢辞你送玉寒回去吧,别在这腻歪了。” “你就是嫉妒。” “滚蛋吧,别碍眼。” “宴知哥哥那我们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些。” “许宴知你怎的两副面孔?” “你管呢?” …… 许宴知静静坐在案前,指尖在膝盖上轻点,屋内蜡烛未点光线昏暗,房门半开半掩,从屋外透进的少许光亮印在她身上,面上无笑,清俊的五官半明半暗叫人看不清神色,眸底深不可测。 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付白垂首进来,“大人,都安排好了。” 许宴知闻言轻一歪头,面上终于有了松动,“知道了。” 付白又道:“大人,锦禄伯会不会查到大人头上?” 许宴知指尖一顿,轻一嗤笑,“且不说能不能查到,就算查到他又能如何?他自家女儿做得出这等下贱事,他有几张脸面够他挥霍?” 付白噤声,退出屋去。 许宴知拍拍衣袍起身,到院中负手而立,天色暗了,不知明日会是何光彩。 隔日,酒楼。 许宴知立于高楼窗边,端着酒杯看楼下的街市。 步堇晨脚步不稳,醉醺醺的在街上晃荡。 “许大人,看什么呢?”沈长安问道。 许宴知收回视线,“没什么?方才说到哪了?” 韩伟中说:“礼部近日在忙祭礼的筹备,周祺兴倒没什么反常的动静,只是和几个同僚吃过几顿饭。” 许宴知点点头,“周大人一向注重同僚来往,这倒也不奇怪,只是这祭礼还需小心谨慎些,这不是小事,我怕有人从中作梗。” 韩伟中冷哼,“你这话倒是给他留了脸面往好里说,他周祺兴又不是蠢人,若将心思花在政务上,还需要费心巴结他人吗?” 刘万科也附和,“要我说,许大人你也是心好,像周祺兴这样趋炎附势之辈你还替他说好话,我最是看不起这类人。” 沈长安则是笑笑,“倒也不必说到这个地步,周祺兴虽爱攀附,可政绩是不差的,至少他该做的他是做了的,担着礼部的位置,若不圆滑些也是不好做的。” 许宴知也笑,“沈大人所言不错,周大人若不圆滑,礼部怕是也没如今的光景,早就被人打压排挤了。” “再者,好歹我们知道周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日后若是要合作也好对症下药,我反觉得周大人为人算坦荡,他明明白白告诉你他需要什么,这总好过背地里使绊子。” “这官场若都是直来直往,总免不了生矛盾嫌隙。” 突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付白在门外语气有些急促,“大人,属下有事禀告。” 许宴知颔首起身,“诸位,容我失陪片刻。” 她开门走出去,低声道:“怎么了?” 付白凑到许宴知耳边说:“大人,步堇晨在街上闹事,我们的人又不好直接出手,眼看事态控制不住了,我们的人正要出去劝阻时步堇晨一拳将人打倒,那人脑袋撞到了架子,当场就昏了,流了一地的血。” 许宴知蹙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知道伤的是谁吗?” 付白说:“知道,叫齐志也是个世家公子跟步堇晨一直不对付,他们两家关系也一直不好。” 他接着说:“属下派人问过了,昨夜让伺候步堇晨的姑娘从他嘴里套出步月见做过的事儿后转头就把消息卖给了同样在玉春楼的齐志。” “齐志前不久才被步堇晨讽刺过,心中有气,如今知道步月见做过这等腌臜事,自然不会放过为难步堇晨的机会,方才将人在街上碰到就出言吵了几句,步堇晨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大人,这事儿会不会坏了你的计划?” 许宴知摆摆手,“事已至此,等着便是。” 她又道:“下次做事仔细点,封口这样的事不用我在教你吧。” 付白垂首,“是,大人,属下知错了。” “下去吧。” “是。” 许宴知再次进屋,言笑晏晏,“让诸位久等了。” 沈长安问:“怎么了吗?莫非是柯相他们有什么动作?” 许宴知笑着摇头,“一些私事罢了,不足挂齿。” 刘万科继续道:“许大人,你们律法改得如何了?” “还在修正中,此事一时半刻也完不了。” “哎,说起来,此事也是闻所未闻呢。” 许宴知垂眸,指腹划过杯沿,“也是,不过做这第一人也不错。” 第146章 付白生辰 正如许宴知所言,步堇晨当街伤人之事一出,反倒不需要她出手了,只待事态发展便是。 付白来回禀消息时许宴知才从刑部商讨回来,方坐下歇了片刻付白便进来,“大人,齐志死了。” “大夫说,齐志伤了脑袋,医治时就已然没了活气儿,全凭汤药吊了一日,人还是没了。” 许宴知神色不动,轻“嗯”一声,“锦禄伯府有何消息?” “齐家将齐志的尸首抬到了锦禄伯府门口,说是要让锦禄伯给个交代,一命抵一命。” 付白紧跟着问:“大人,齐家看来是不肯罢休了。” 许宴知冷笑,“齐家如何肯罢休?齐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都送给高官做了妾,这四个儿子中齐志是最荒唐无用,对他们而言,齐志死了便死了,左右还能让他们少操点心,只是齐志一死,正好给了齐家拿捏锦禄伯的机会,齐家自然不肯罢休。” “锦禄伯可就只有步堇晨这一个儿子,真要一命抵一命,锦禄伯又岂会让齐家得逞?届时狗急跳了墙,还不知会闹到哪一步。” 付白又问:“那如此一来,大人你的计策不就被阻了吗?” 许宴知勾唇,“不必我亲自出手,效果更甚,岂不更好?” 付白思忖道:“大人原是想让锦禄伯在朝中落下把柄,谁知中途冒出一个齐志来,虽阻了大人计策,却也将锦禄伯府推上风口浪尖,最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许宴知眼底眸光闪了闪,转言问:“小侯爷的信来了吗?” “张戬去问过了,说还要一两日才能到。” 许宴知端起茶盏又顿了顿,“把这套茶盏收了,再换一套来。” 付白有些为难,“大人,要不等阿桃姑娘来吧,你的这些东西金贵,属下又不识货,且不说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若新拿上来的又不得你心意呢?” 许宴知淡淡,“你尽管去拿,看不明白就瞧颜色,就拿那套紫色的来。” “不过就是套茶盏罢了,正常拿就是,你又不是马虎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是,大人。”付白上前将桌上茶盏一一收好,他一边动作一边说:“大人,这锦禄伯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不是他,是他女儿。” “那大人为何……”他摇摇头,“也是,自家女儿不懂事,也只能由他这个当爹的来承担责任。” 许宴知盯着他动作的手,“我倒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她毕竟一个姑娘家,我若也使手段让她毁了清白,那我同她有何差别?任何利用女子清白的计策,皆是最下乘。” “她自己犯的错既然自己承担不了,那就让她爹来,也省得旁人说我小肚鸡肠要与姑娘家计较。” 付白笑眯眯的,眼底有试探和几分谨慎,“大人,属下插题外个话,明儿是属下生辰,能否请大人赏脸给属下题个字?” 许宴知一挑眉,“怎么?不请我去你府上吃饭?” 付白摸摸鼻尖,有些尴尬,“大人真瞧得起属下,属下那简陋寒舍哪里称的上是府?真不是属下小气不请大人来,属下的爹娘千里迢迢到京城来为属下庆生,他们都是乡下人,我怕会冲撞了大人,况且爹娘都是自己做些粗茶淡饭,实在不好意思请大人去,属下原是想着明日之后再请大人去酒楼吃一顿的。” 许宴知不用听就知道付白要说这些,她骨节敲敲桌面,“你若不请我去,我便不给你题字。” “大人莫要同属下开玩笑了。” “我像是在同你开玩笑?” 付白抿唇停滞片刻,“行,只要大人不嫌弃,属下自是恭迎大人。” 许宴知又道:“不必花费银子去买酒楼的饭菜,二老辛苦前来为的就是亲手给你做这顿庆生饭,莫辜负二老的心意。” “你也不必特意迁就我,你的生辰你说了算。” 付白心头一热,笑嘻嘻道:“知道了大人。” 这时张戬提着个鸟笼进来,“大人,给你寻了个有趣的玩意儿。” 许宴知侧头一看,是只鹦鹉。 “许大人好!许大人好!”鹦鹉在笼子里张口就是这句。 张戬乐呵呵的,“大人,它学得可快了。” 许宴知伸手逗逗它,“再叫一声来听听。” “许大人好!许大人好!” 许宴知想着这小东西正好能带回去给许昌茗解解闷,阿桃那只兔子叫许筱白,不知这只鹦鹉又会取什么名字。 付白收了茶盏退出去,许宴知视线落在鹦鹉身上,问张戬,“明儿是付白生辰,他请你了吗?” 张戬直愣愣的,“请了啊。” 许宴知佯怒哼一声,“合着就不请我是吧?” 张戬连忙为付白解释,“大人,你别生气,付白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怕大人嫌弃,毕竟以往也没有哪位大人会屈尊到我们这样的下属家中去的。” 许宴知好笑,“旁人是旁人,我是我,莫要拿你们的认知来看待我。” “知道了,大人。” 她又问:“你这鹦鹉哪来的,还能再寻一只吗?你再替我寻一只来,就养在这院子里,这一只我带回府去。” 张戬一口应下,“这还不简单?属下明儿就能弄来一只。” “行,花了多少银子记好了,届时我一并给你。” “大人,不用了。” 许宴知眉梢一抬,“哟,张大富人这是发达了,都能肆意挥霍了?” “大人,你又开属下玩笑,属下没有。” “没有你还推脱什么?自己把银子存好。” “嘿嘿,知道了大人。” 不多时付白便抱着箱子进来,“大人,紫色的拿来了。” 许宴知一抬下巴,“摆上吧。” 付白小心将茶盏拿出来,却在看清时变了脸色,期期艾艾道:“大人,属下好像弄坏了,这上面全是裂纹。” 许宴知摆摆手,解释道:“不是你弄坏了,是它本就是这样的,这叫冰裂纹。”她说着拿出一个茶盏来,将热茶倒入其中,顿时响起一道极轻微的清脆裂声,杯身的裂纹又更加明显几分。 “它刚出窑时便会有裂纹,之后慢慢也会有一些裂纹。” 张戬瞪大了眼睛去看,“属下从未见过这样的茶盏。” 付白也点头,“属下也是。” “眼下不就见到了。” 许宴知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她提着鸟笼往外走,“行了,你们也回吧,回去好好休息。” “大人慢走。” 许宴知提着鸟笼回府就直奔许昌茗的书房,“爹,爹?” 许昌茗笔尖不停也没应声。 “爹,爹?爹!”许宴知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来往里瞧,“爹,你怎的不应我?” 许昌市头也不抬,“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许宴知敲敲鸟笼子,“许大人好!许大人好!” 许昌茗这才抬头,“哪弄来的鹦鹉?” “朋友弄来的。”她献宝似的凑过去,“爹,养这么个小东西得多有意思啊,你给取个名字呗。” 许昌茗眼见着许宴知身后的小尾巴翘得老高,笑了笑,“就叫许莺吧。” “成,许莺。” “许大人好!许大人好!” 许宴知笑出来,“不错不错,深得我心。” 她瞥见许昌茗桌上的字,道:“爹,要不你帮我题个字呗,我朋友明儿生辰,让我给题个字,我哪敢在您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不是?还得烦请您给写一个。” 许昌茗斜她两眼,换了张朱砂底色纸,一气呵成写下“遥扣芳辰,生辰吉乐”八个字。 “不愧是我爹,写得真好。” “行了,别贫。”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实话要你说?我自己知道。” “爹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你不懂,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些夸奖也是应该的。” …… 翌日一早,许宴知正吃早膳,许昌茗问她:“你这几日在忙什么?” “眼下应该就只有改律法一事,怎么了吗?” “等你忙完这事,我们去一趟江南,你外公寿辰也快到了。” “成,我知道了。” 许宴知和李忠明在宫门口等谢辞,黎仲舒走过来,“谢辞还没到?” 许宴知:“人家谢辞好事将近,夜里激动的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也是正常。” 李忠明莫名,“什么好事将近?他要嫁人了?” 黎仲舒失笑,“嫁给郡主吗?” 许宴知点头,“真说对了。” “又说我坏话呢吧?”谢辞姗姗来迟。 “没有,正说起你的喜事呢,说你要嫁郡主了。”许宴知调侃。 谢辞的脸一下便红了,“净瞎说。” 黎仲舒眯了眯眼,“你跟郡主?” 谢辞神采奕奕道:“等小侯爷回来,我就去提亲。” 李忠明两眼一瞪,“都到提亲的地步了?谢辞,你不会比我成亲的早吧?” 许宴知:“很有可能。” 黎仲舒:“我看也是。” 谢辞咂咂嘴,“李忠明你不行啊。” 李忠明当即就是一拳,“说谁不行呢?如槿性子慢,再加上她家中情况特殊让她对男女一事格外慎重,我自然得陪着她慢慢想通,我又不急。” 黎仲舒笑了笑,眼底浓浓欣喜,“我要当爹了。” 许宴知第一个开口:“义父,我是这孩子的义父。” 谢辞也抢着,“凭什么?我才是这孩子的义父。” 李忠明一撇嘴,“抢什么?这孩子生下来,我们都是他义父。” 许宴知斜一眼谢辞,“也不知道你非跟我抢什么?” 谢辞耸肩,“那没办法,看你不舒坦我就舒坦。” 黎仲舒及时打断他二人斗嘴,“快帮我想想这孩子该取个什么名。” 许宴知说:“若是女孩就叫清鸢,男孩就叫屿川。” “黎清鸢,黎屿川,这两个名字不错。”李忠明点点头。 谢辞想了想也道:“女孩叫舒禾,男孩叫斯辰。” 许宴知又道:“黎沐熙也不错。” 她又玩笑一句:“多生几个吧,这几个名字都用了。” 黎仲舒摆手,“生几个得看我夫人的意愿,我可做不了主。” 谢辞调侃,“嫁人当嫁黎仲舒啊。” 他又一本正经地说:“哎,这孩子日后指不定会被许宴知带成什么样。” 许宴知没言语,抬腿就是一脚,“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黎仲舒扶额,“只求这孩子别太闹腾就成。” 许宴知没好气,“你在这儿点我呢是吧?” 谢辞哈哈大笑,“人贵有自知之明,许宴知,你挺贵的。” “滚蛋,你日后生个孩子也跟你似的那可就完了。” 谢辞不满:“诶,这可不兴说啊。” 许宴知嫌弃:“亲都还没定呢,想的还挺美,谢辞你还挺便宜的。” 李忠明在一旁拱火,“谢辞,他说你没有自知之明呢。” 谢辞瞪着眼,“我听的出来!” …… 朝中无事,早朝结束的快。 许宴知同谢辞、李忠明二人一道去刑部。 在刑部忙完,许宴知才带着备好的礼前往付白家中。 马车在街市停顿时听到行人闲谈。 “齐家人还在伯爷府闹呢?” “可不是吗?毕竟是小爵爷出手伤的人,这如今人都死了,伯爷府不就该给个交代吗?” “要我说,眼下就是狗咬狗,他齐家的那个齐志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小爵爷不也荒唐成性吗?” “尽管闹吧,闹的越大越好,正好给我们老百姓当笑话讲呢。” “说得也是,像他们这样的权贵人家,平日里将我们踩在脚底下,如今有了这一场闹剧,当真是大快人心。” “看这下伯爷要如何给齐家一个交代。” “我觉着吧,这伯爷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双儿女,一个刁蛮任性黑心肠,一个荒唐无道爱玩乐,啧啧,伯爷真真儿是遭罪了。” “得了吧,你还可怜起伯爷来了,再怎么着人家也是伯爷,像他这样不愁吃不愁穿的权贵世家一向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的,你当人人都是许太傅?” …… 许宴知听到这儿马车便开始动了,行人谈话被抛到身后,许宴知眯了眯眼,锦禄伯和齐家这事还会越来越大,直至上达靳玄礼,届时才是算账的好时候。 片刻后马车停了,“少爷,这儿马车进不去了,劳少爷走两步进去。” “知道了。”许宴知撩开车帘下去,付白就在前面不远处等她。 付白迎上来,赶紧接过许宴知手里的东西,“大人,这巷子太窄,马车进不来,劳大人走一段了。” 许宴知摆手一笑,“无妨。” 付白的家不大却也不算太小,有一个小院、一间卧房、一间杂物房和一间厨房。 许宴知到时张戬和两位老人正在院门口等她,见她来,两位老人连忙下跪。 许宴知一个健步上前拦下,“二位不必多礼,今日是付白的生辰,万事以他为主,不必顾及我。” 老人一脸惭愧,“这怎么使得?大人能亲临本就是光耀门楣之事,怎敢怠慢了大人。” 许宴知抬眼一扫付白,付白当即劝道:“爹,娘,你们若再这样,大人可就要走了。” 许宴知浅笑,“二老不必客气,该如何就如何。” 付白领着人进去,饭桌上有鸡有鱼,虽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但瞧着也极有食欲。付白将筷子擦了好几遍才递给许宴知,仍有些忐忑,“大人,乡野饭食,若大人吃不惯就不吃了。” 许宴知接过筷子夹了一块小炒肉,“二老的手艺很是不错。”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付白说:“就是些家常便饭,大人客气了。” 许宴知摇头,认真说:“并非客气,我所言都是实话。” 张戬嘿嘿一笑,“大人,那属下生辰的时候能不能也请你来啊?” 许宴知笑着,“你若请,我自然会去。” 两位老人在付白的安抚下放松不少,许宴知也并未端着架子,就如往常一般同付白张戬说笑斗嘴。 只是两位老人毕竟是从乡野而来,平生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见到许宴知这样的京官难免还是会拘束,许宴知见状便不久待,简单吃过便借口离开了。 临走时她对前来相送的付白说:“那字不是我写的,是我爹写的。”说着她又拿了几张银票递给付白,“拿着吧,给二老买些吃的用的。” 付白一个劲儿的推脱,“大人,万万使不得,你今日能来属下就感激不尽了,更别说那副许太傅题的字和大人你送的生辰礼属下更是愧不敢当,这银票当真使不得。” 许宴知:“谁说是给你的?那是孝敬二老的,你若是不把这银子花在二老身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付白手里捏着银票眼眶湿润,垂着脑袋生怕被许宴知察觉。 许宴知看破不说破,拍了拍付白的肩,“好了,我在这儿二老太拘束,你回去好好陪着他们吧,我这就走了。” 付白突然跪下,“大人,此后付白的命就是大人的了。”他当然明白许宴知此举既是给足了自己颜面,又是表明拿他当自己人。 他动作太突然,许宴知压根没料到。 “起来,你的命金贵着呢?岂是几张银票就能打发得了的?”许宴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留着你的命好好孝敬你爹娘吧,说得我好像讨命鬼似的。” “大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行了,回去吧,你爹娘还等着呢。” “那大人你回去路上小心。” “哎哟行了,回个家能有什么事儿?” 第147章 看破 酒楼雅间。 日头正好,放眼望去天澄气清。街上小贩摇着扇子吆喝,姑娘家戴上帷帽遮阳,酒楼正处繁华地段,过往行人不断,各式商贩摆在道路两侧,许宴知立在窗边,时不时能闻到底下飘来的栗子香。 “咚咚咚”小厮敲响房门,“客官,您等的人到了。” 房门被推开,来人正是杜河霖。 “不知许大人找本官何事?还非要到这酒楼里来,兵部一堆事儿呢。” 许宴知伸手请他落座,后撩袍坐下。 “杜大人莫怪,这酒楼虽说不是什么谈事的好去处,但好过松散些。” 杜河霖知道许宴知的言下之意,“放心吧,本官担这兵部尚书一职也有好些年月,兵部中人都是本官信任之人,在兵部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许宴知垂眸唇角轻勾,拿出一封书信放到桌面,用两指推到杜河霖面前,“杜大人你也知道我们都察院是做什么的,有些事确实要比旁人查到的多。” “你放心,这份名单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杜河霖面色微变,只望着桌上信封并未去碰它,抬眸间有妥协之意,“许大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算我欠你们都察院一个人情。” 许宴知眸光晦暗,却是扬着笑脸道:“杜大人客气,不知令嫒近日如何?” 杜河霖深深望她,“猎场之事我该说的也都同黎大人说了,我并未有何隐瞒。” “说起来,自小女在猎场出事以来,我还未来得及郑重谢过许大人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许宴知指尖在膝头点了点,笑意加深,“杜大人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只是这事儿不好了结人情,我受伤是小,毕竟常年习武,可吏部侍郎洪辰溪洪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文人还被射穿了手臂,真真儿是遭罪。” 杜河霖停顿片刻,眸光闪了闪又紧接着笑言:“小洪大人的事儿我也是听说了,可我还听说当时小洪大人是护着许大人你才被射中手臂的,说起来小洪大人还是许大人的救命恩人呢。” 许宴知神色未变但笑意浅了,端起茶盏刮开茶沫轻抿,指腹来回滑动杯沿,“小洪大人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可说到底,我若不进禁林,小洪大人也不会去。” 杜河霖浮出几分尴尬,“是是是,哎,多亏了许大人救了小女一命,不然小女怕是早就惨遭毒手了。”他现下态度缓下不少,口吻也真诚起来,“许大人今日邀我前来,不止为闲聊的吧,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许宴知这才道:“岭南的情况杜大人知道多少?” 杜河霖说:“岭南的情况不太乐观,小侯爷遇到的应是晋郕国的人,他们明显有备而来,小侯爷带去的人折损了不少。” “圣上的意思是让兵部调人,但你也知道,朝中总有人反对出兵。” “他们和平惯了,这点小风小浪压根不放在眼里,总觉得朝廷出兵是小题大做,会失了颜面。” “颜面?”许宴知冷笑,“这时候想要颜面了?当初西郦来访时还眼巴巴想将公主送出去,那时怎么不想想失了颜面?”她顿了顿压下脾气,缓了口吻继续道:“那杜大人如何想?” 杜河霖叹了叹,“圣上的意思明显,可朝中压的人太多,我也不知这调令能不能出。” 许宴知拨弄着扳指,“兵部被压着出不了调令,也有人可以去。” 杜河霖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让瑞阳王带兵前去?” “瑞阳王早在此事上表了态,他是主战的,只要瑞阳王肯去,饶是朝中有人想压也压不了。” 杜河霖不解,“许大人分明是知晓兵部情况的,那你约见我是为何?直接同瑞阳王商讨便是。” 许宴知笑意清浅,“若我提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心思深,想借此对瑞阳王做些什么,此事要么让别人提,要么就是让他自己提。” 杜河霖哑然,他下意识也想到许宴知是想借此对瑞阳王出手,可偏生许宴知又将话彻底点破,反倒让他心生歉意来,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所以许大人的意思是,明日早朝任由他们压着,等瑞阳王自己开口?倘若瑞阳王不肯呢?” 许宴知反问:“他为何不肯?一个驰骋沙场的人能受得住京中拘束?眼下有了岭南一事,他也算有由头赶赴疆场,他若是错过了这次,日后会不会有出战的机会还说不准,他岂会错过?” 杜河霖点点头,“如此,明日我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杜河霖起身拱手一礼,“那我就先告辞了,兵部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若有机会,我必带着小女亲自向许大人道谢。” 许宴知含笑摆手,“杜大人无需多礼,救下令嫒也不是为了被答谢,我等为官自是要考虑政事,明日早朝还需杜大人多费心了。” “自然,自然。”杜河霖笑着回应。 杜河霖走后,许宴知这才唤了小厮进来将茶水换下去,又点了些菜。 许宴知再次起身倚到窗边,指尖毫无规律的点着窗台,她喜欢窗外的繁荣日常,吆喝声似唱小曲儿一般荡进人心,偶有清风拂过,她喜得眯了眼,心里头想着的是回府时该买些什么吃食去逗姜祀那只小馋猫。 小厮时不时进来上菜,瞥见许宴知慵懒倚着窗台,身上还穿着赤色官袍,官帽被放在一边,她低垂着眼望底下街景,也不知是被何物吸引了目光,她嘴角弧度不断扩大,整个人如清风。 沅朝赤色官袍是四品及以下官员所穿,杜河霖是幕山紫的三品官袍,再往上就是二品的藏青,一品的墨色。 小厮暗自思忖,这位红袍的大人是如何请的动三品的官员的? “菜上齐了吗?”张戬进屋问道。 小厮连忙回应,“回大人,齐了。” 张戬摆摆手,“齐了就下去吧,有人唤你再进来。” “是是是。”小厮垂着头退出去。 付白领着人进来,“大人,人来了。” 许宴知这才收回视线,回头瞥一眼跟在付白身后的尽疏,语气平淡,“谢辞说你近日总爱往外跑,你好歹是云清总观观主,成日在外晃荡也就罢了,听说你还同人打架了?” 尽疏虽年岁比许宴知大,可眼下气势却没有许宴知的足。 “是他们欺人太甚,不然我也不会随便出手的。” 许宴知一抬下巴,“坐,”她继续说:“你这几日被骗了八回,被坑了五回,还被抢过一回,尽疏你忘了你要来京城的目的了?” “我当你来京城就是为了给府衙找活干呢。” 尽疏讪讪,“你说我该见见人心来着,我便出去见见。” “我让你去见见人心不是让你被骗骗人心。” 尽疏自知理亏,垂头摸摸鼻尖,“你今日怎的有空见我。” 许宴知哼一声,“再不见你一面怕是要被人骗得精光,实在不行住到我府上去。” 尽疏摇头,“住在谢辞府上挺好的,他人幽默,同他相处不累。” “同我相处就累?”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太忙了,住到你府上也不见得能见你几面,再者说,我也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总要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 尽疏见她并未落座依旧立于窗边,他盯着她道:“你在担心岭南的事。” 许宴知挑眉,“谢辞同你说的?” 尽疏摇头,“谢辞不会向我透露朝中之事,我算出来的。” 许宴知默了默,尽疏若说是猜的,那她还有反驳的余地,可偏生尽疏说的是算,那她还真说不出什么。 还是那句话,没准他真会。 “你算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简单算了你近日所愁。” 他又问:“岭南的那个盛阳侯与你关系很好么?” “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 “我骗你的,哪有这么神。” 许宴知轻嗤,“行了,你吃饭吧。” “你不吃吗?” 许宴知移开视线,又落在窗外,“不饿,给你点的。” 尽疏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听说你那个朋友要当爹了?给孩子取名了没有。” 许宴知一拍掌心,“诶,你正好给那孩子取个名,” “成,等哪日你将这孩子爹娘的生辰八字给我。” 许宴知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折返到窗边,“知道我为何总来这家酒楼么?”她指了指窗台,“这儿的风景最好。” 尽疏:“窗外没山没水,哪里风景好?” “有人,很多人。”她抿一口茶,“各式各样的人从这街上经过,青年,老年,孩童,姑娘,每人面上神色都不同,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神色匆匆亦或是悠哉安闲。” 尽疏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她手一指,“你看那个孩童,从你进来他就一直蹲在那儿,你猜猜看,他在做什么?” 尽疏说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蹲在一家馄饨铺子旁,手里捏着一直小木棍往地上划拉,尽疏说:“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是拿着木棍在地上画画吧。” 许宴知摇头,“他在记馄饨铺子卖了多少碗馄饨。”她又说:“他并非一直在地上划拉,铺子里来一个人他才在地上画一笔,除了记这个,他还在习字。” 尽疏一耸肩,坐回去继续吃。 许宴知笑了笑,“这街上人来人往,虽吵吵嚷嚷我却只觉平静,这很有趣。” 尽疏没看她,只顾着吃,“你有时真像个老者,你跟我师父很像。” 许宴知:“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尽疏顿了顿,“嗯……他是个很平静且淡漠之人,在我印象中,他关心我又好像不太关心我,他眼眸空空又好像装满世人,他像圣人一般无情无欲却又心怀慈悲,我看不透他。” “你师父没提过他吗?” 许宴知调笑,“提?当年他老人家都要被你师父气去半条命了,他恨不得从没收过你师父当徒弟。” 尽疏不解:“为何?我至今不明白,为何他不让你们涉及道家,难道佛门也不行吗?” “佛门倒不至于如此,只是道家。” 许宴知将茶盏放在窗台上,拍拍衣袍,“你慢吃吧,钱我付过了,若有世家子弟为难你,你来找我就是。” 尽疏应一声,他望向窗台上还冒着热气的茶,茶气袅袅从杯中漫出,后散在高处。他由此深想,许宴知是爱茶的也对茶极为讲究。 许宴知是有世家公子的品行在身上的却又从本质上与纨绔不同,她自由洒脱爱玩乐,却又心系百姓为国分忧,看似矛盾却不违和。 与旁人不同的是,许宴知有上位者独有的气若神闲,恰到好处的松弛,饶是一身官袍压身也不见半分沉重,她为人开朗清明做事沉稳有度,尽疏有时恍惚,许宴知不像才十九。 她已然有了超乎年龄的心性,饶是有一天她身上的赤色官袍变成墨色尽疏也不会感到奇怪,她好像天生就该处于高位却甘愿将姿态放到低处。 尽疏很想去问许宴知,问她分明正是意气风发纯真懵懂心性的儿郎年岁为何会在明媚肆意中暗藏阴郁和沉稳,她眸中清明的背后似乎藏着化解不开的薄雾,而她有意隐藏,旁人难察觉。 尽疏突然想起谢辞曾提过许宴知杀天机真人时的场景,谢辞眸中的担忧明显,因为谢辞也明白自己似乎察觉到许宴知从未显露过的阴冷杀伐甚至是一瞬就消失的偏执。 许宴知太善隐藏,或许只有显露杀意或极致的怒意时才会不经意带出那一抹阴郁暗沉来。 在尽疏看来,许宴知如葱郁高山,而山的背后藏着无人察觉的晦暗,甚至是腐朽枯败也未尝可知。 可许宴知才十九,她不该如此。 这便是尽疏希望许宴知入道的原因之一。 尽疏说过的,他会看相。 …… “大人,去刑部吗?”付白问。 “小侯爷的信到了吗?” 付白点头,将信递给她,“到了,大人现在看吗?” “嗯,”她扫眼一看,“张戬呢?” “他给大人买栗子酥去了,大人不是爱吃嘛,正好方才也没用膳,正好吃点栗子酥垫垫。” 许宴知拆开信,“等他回来去刑部。” “是,大人。” 沈玉林的信并没有什么重要之事,重要的已经呈送朝廷了,这是寄给许宴知的私信。沈玉林的信是报平安的,好在他比许宴知坦诚些,不会报喜不报忧。 沈玉林受了些轻伤,宋云舒倒是无碍。 沈玉林信上说岭南的情况他勉强能支撑到援军赶到,他也猜到京中情况不佳,已然不考虑兵部会调岭南临地的兵马,他宁愿相信许宴知会想办法支援岭南。 沈玉林信中末尾提到,若天不遂人愿,他与宋云锦在岭南出了事,托许宴知以兄长之名护好沈玉寒,送沈玉寒出嫁。 许宴知盯了片刻,冷哼一声将信放到一边,喃喃道:“自家的妹妹也要托我照顾?沈玉林,你最好完好无损的滚回来自己照顾。” “大人,刑部到了。” 许宴知下了马车,张戬递上一包栗子酥,“大人,拿着进去吧,垫垫肚子也成。” 许宴知接过,“你们回都察院当差吧,马车给我留下就是。” “是,大人。” 她进屋时谢辞正提着笔一声长叹,“这一个学堂为何还要分出男女来?许宴知你来了,你说这一条该如何改?” 许宴知闻言凑过去看,“倒不如就此不分男女了,省得男女所学还会有区别。” 陆凊道:“可若不区分,男女在一个学堂总有不便。” 季谨疏赞同道:“是啊,不分男女的话要是课堂上讲述的敏感,那该如何是好?” 许宴知反问:“既废了女子规定的学习书目,那为何不能同男子所学一致?何等知识是男子听得,女子听不得的?” 李忠明附和,“我说也是,既然都废了《女规》《女戒》这等女子必学书目,那她们想学什么想看什么不就全凭她们自己做主了吗?那一个学堂分出男女来还有什么用?” 谢辞举着笔,“哎,要不这样吧,男女可在一个学堂念书,但男女需分开坐且中间隔上,也省得有些男子不安分。” 许宴知点头,“这个可行,一间课堂一位先生,男女皆在,所学也一致,中间有东西相隔也避免了女子不便的情况。” 见众人赞成,严正便提笔将此条写下。 谢辞凑在许宴知身边,“你去哪了?现在才来。” “去见了杜河霖。” “他同意调兵了?” “同不同意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圣上虽有意,但朝中各方势力压着杜河霖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另寻他法。” 谢辞:“你把主意打到瑞阳王身上了吧?” 许宴知轻笑,“你又知道了。” 谢辞洋洋得意,“那是,聪明如我。” 许宴知推着谢辞坐回去,“行了聪明人,继续改吧。” “把你带来的栗子酥给我吃点。” 许宴知一本正经,“你是狗鼻子吗?” “啧,你会不会说话?” 第148章 求饶 许宴知下了早朝被靳玄邕相邀观景茶楼。 “杜河霖今儿被众人压着愣是没吭声,是你授意的吧。” 许宴知扫眼桌上的茶水,茶楼里的茶水自然是不差的,总比靳玄邕寻常喝的好。 当然,这话她没说出口。 倒不是她瞧不上谁,只是她确实对茶挑剔些。世人有爱茶的也有不爱茶的,她许宴知爱茶便挑剔,靳玄邕不在意茶的好坏便不会留意,正如他说的,在战场上待久了的人哪里还会在意喝的茶好不好,只要是能解渴就成。 许宴知自是明白这一点,自上回提过一次以后便不会再提了。 似是自上回过后,靳玄邕每回找她泡的茶要么是他府里专门买来待客的好茶,要么就是直接约在外头茶楼相见。 靳玄邕见她垂头不言,以为她是嫌弃茶水不好,“本王对这些了解不多,来时随意吩咐小厮上了好茶,你若喝不惯再叫人换了便是。” 许宴知一愣,“不必了,这曼松算是不错。” 她这才回过神,接着说:“杜大人被压的太狠,迟迟出不了调兵令,若再拖下去,岭南怕是会出事。” “所以你才故意让本王揽下这差事?” 许宴知抬眉反问,“王爷难道不想么?” 靳玄邕不阴不阳一句,“本王想不想是一回事,但你算计本王又是另一回事。” 许宴知将茶端起,“那就以茶代酒,我给王爷赔个不是。” 靳玄邕淡瞥一眼,“你自己喝吧,本王品不了你的茶。” “王爷此言差矣,茶嘛,左右不过供人消遣。” 靳玄邕指尖点了点桌案,“岭南的沈玉林,你很担心他?” 许宴知点头,“好友处境不妙,说不担心是假的。” “还请王爷去岭南后能照顾一二。” 靳玄邕眯了眯眼,“本王记着沈玉林跟老侯爷上过疆场,他还不至于无能至此。” 许宴知耸肩,“我自是相信小侯爷的能力,但小侯爷在疆场经历远不及王爷,我也不曾上过疆场,有些事自是帮不了他。” 靳玄邕听明白了,“你是想让本王教他如何作为主将领兵打仗?” “正是。” 靳玄邕突然勾唇,“你不过十九,思虑倒是长远。” 他带着玩笑意味,“许宴知,你这样让本王想到营中的一位老将,他自知病不可医便早早为他带过的小将设想好一切。” “许宴知,你不会也患了不治之症?” 许宴知轻笑,“王爷倒不如念我点好。”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靳玄邕认真望她,“你一向如此么?” “什么?” “会为身边之人思虑长远。” 许宴知抿茶,垂眸一笑,“我爹也说我,年纪不大,操心的不少。” “既是认为重要之人,自然会上心些。” “王爷难不成没有么?视作重要之人。” 靳玄邕端起茶盏却又放下,情绪静下来,半晌后缓缓道:“有,很多,只是都长眠于战场了。” 许宴知静了一瞬,“那王爷应明白我。” “你说的对,视作重要之人,自然会为其思虑长远。” 靳玄邕突然转言,“这茶怎样?” “还不错。” 他又道:“岭南之事本王既然接了你就不必担心了,至于教不教沈玉林,本王见到他人再说。” “本王也不是谁都指点的。” “自然自然,王爷若是觉得小侯爷是可塑之才那便劳王爷指点一二。” 靳玄邕:“行了,你走吧。” “若同本王待的久了,你那主子会起疑的。” “本王知道你同他关系好,但毕竟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岂会没有疑心?” “说起来,本王这个幼弟一向能忍,能在太后眼皮子底下顺利登上皇位,倒也不是个蠢的。” 许宴知抿唇,“王爷说话倒是一向直率。” 她起身告辞,回府换衣。 许宴知走后,魏堇走进来,“王爷,买了不少这儿的茶。” “嗯,回府吧。” 魏堇忍不住嘟囔,“王爷倒是对许大人上心,还特意买好茶招待他,旁人谁有这待遇?” 靳玄邕:“许宴知是金贵人,挑得很,茶不好就不喝。” “要同他谈事,没点好茶怕是不好谈。” 魏堇撇嘴,“王爷寻常喝的茶给旁人喝,旁人都还觉得是恩赐呢,就他嘴挑。” “你若想喝好茶你拿去喝便是。” “真的吗?那就谢过王爷了。” …… 岭南之事有靳玄邕,改律法一事也渐入正轨,许宴知这才得以松懈片刻。 谢辞说正是赏花的时候,定好下午一同去赏花。 许宴知换好衣袍正要走时阿桃来通传,“有人拜访,说是锦禄伯府的。” 许宴知一挑眉,锦禄伯府近日被齐家闹的不得安宁,怎的还有空找上她?她稍一滞,“让他进来吧。” 许宴知坐于堂前饮茶,只见阿桃领进来的人是个姑娘。 步月见。 许宴知似笑非笑,“不知步小姐登门所为何事呢?” 步月见是精心打扮过的,浅色衣裙少环钗,面容微白眼含泪,波光潋滟显娇怜。 这是打算唱苦肉计? 步月见小心瞥了一眼阿桃,低柔道:“能否请这位姐姐回避一二,我有些事要同大人说。” 阿桃闻言望向许宴知,许宴知朝她轻笑,“阿桃,茶凉了。” “我这就下去换。” 步月见闻言又瞟了一眼阿桃,心中思量阿桃在许宴知面前不以奴婢自称,想必阿桃与许宴知的关系不寻常。 阿桃退出去后许宴知再次开口,“步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步月见站近几步,半垂着脑袋,“求大人饶了锦禄伯府。” “你对谢辞做过的事可是我授意的?步堇晨当街打架可是我授意的?手下没轻没重致使齐志不治丧命可是我授意的?你锦禄伯府与齐家不对付可是我导致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与我相干?” “步小姐,这求饶也求不到我头上。” 步月见垂着眼尾,“事情不是大人做的,可结果却是大人想要的不是吗?” 许宴知轻嗤,指尖点点桌案,“说说看。” “哥哥那夜在玉春楼被伺候的姑娘套了有关我的话去,若不是突然冒出个齐志,那事态便会向大人预料的一样,我爹爹会因此落下话柄,在朝堂被弹劾,大人也好趁此机会帮圣上削了锦禄伯府的势。” “眼下大人的计策虽未能继续施展,可也因齐志一事我锦禄伯府已然处在风口浪尖,这结果比大人预想的更甚。齐家并非寻常人家,哥哥沾上了齐家人命,眼下就不是被削势这么简单了。” “我自知糊涂,犯了不少错,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锦禄伯府吧。” “步小姐倒是聪慧,只是你怕是想错了,如今不依不饶的是齐家,步小姐要求也是该求齐家。” 步月见摇头,“大人是监察御史更是天子信臣,大人说的话圣上必然会听,说白了锦禄伯府的生杀仅在大人一念之间,还望大人救救我们伯府。” “少爷,茶来了。” “进来吧。” 阿桃端着茶走进来,步月见却拦在阿桃跟前,“阿桃姐姐,我来吧。” 阿桃望向许宴知,见许宴知微一颔首她便什么也没说,任由步月见端走茶盏。 阿桃眯了眯眼,望向步月见的眼神中带了审视,她并未多看,仅一瞬便退了出去。 许宴知好整以暇,想看看步月见到底想干什么。 步月见端着茶盏一步步朝许宴知走近。 在离许宴知仅一臂距离时步月见身子一歪,茶盏被打翻,茶水大半都泼在步月见的领口,还有一小部分洒在许宴知的衣摆上,零星几点飞溅的茶露落在许宴知的指尖和步月见的唇角附近。 啧,茶是好茶,可惜了。 许宴知挑眼瞧她,“步小姐就是这般求人的?” 步月见稍稍动身,呈跪坐之姿伏在许宴知脚边,她柔柔将手覆在许宴知的膝盖上,身子紧跟着凑过来贴着许宴知的腿,她昂首上挑眼尾看着许宴知,“大人怎知我没有诚意呢?” 步月见前胸被茶水浸湿,白皙光洁的脖颈上有茶露缓缓往下流进衣领,因茶水温度偏高,她颈间白皙被染上霞红且带着湿润。 步月见伸手捧过许宴知的手,用唇将许宴知手指沾的茶露吸吮净。 许宴知笑含轻讽,将手抽回却又擒着步月见的下巴,拇指不轻不重地擦过步月见唇角边的茶露,“步小姐,你认清楚了,我可不是谢辞。” 步月见眼底闪过难堪却又很快消散,她将身子又贴近几分,胸前的柔软有意无意蹭着许宴知的腿,她嗓音有些哑,眼含娇媚,“可是只有大人才能救伯府。” “少爷,吃酥糖吗?”姜祀笑着推门进来却僵在原地。 “你……你们……” 步月见被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将脸埋在许宴知的膝盖上,姜祀来得太突然,许宴知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随着步月见埋脸的动作换了擒势,在姜祀看来反倒像是她用手抚着步月见的脸。 “怎么了?”宁肆紧跟着过来,只见许宴知坐于堂上,有个女子跪伏在许宴知的腿上,许宴知的手似乎还停留在那女子的脸上。 宁肆也懵了,手里提着的那包酥糖也落在地上。 许宴知当即想抽出手,却不料手被步月见紧紧拽着,她若用力,步月见的身子也会跟着力道贴上去。 许宴知拧眉,“出去。” 二人久久没回神,许宴知加重了声音,“宁肆,带姜祀出去。” “啊?哦,哦!我们这就出去。”宁肆回过神来拉着姜祀就往外走,片刻后宁肆又着急忙慌的回来捡掉在地上的酥糖。 待重新恢复安静后,许宴知嗓音微凉,“步小姐,该松手了吧。” 步月见的额头贴在许宴知膝上,“大人,救救我哥哥可好?” 许宴知冷笑,“你这是在救你哥哥吗?不过是担心伯府此后落没,你在府里养的小倌不愿再跟着你罢了。” 步月见一僵,“你怎么……” “步月见,你太小瞧我了,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不是所有人都吃你这套的。” “现下你爹正在宫中请罪,为了保你哥哥一命也为了你不被牵连,他老人家可知道你此刻跪在我脚边主动献身?” 步月见被刺得哑口无声,许宴知趁机收回手来,拍拍衣袍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我救不了你哥哥,你哥哥自有律法处置,至于你锦禄伯府,圣上暂且还能容你们。” “你们若是安分,倒也还能有个伯爷的待遇。” “你不必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我也知你来的目的,不过是想勾着我对你做些什么,好让你拿捏我的把柄借此威胁我罢了。” 步月见面色煞白,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她像是浑身赤裸被人看尽一般心中涌起耻辱和难堪,仿佛浑身被抽了筋骨一下无力支撑,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阿桃,送她件披风。” 阿桃走进来应声,瞥见许宴知衣摆的茶渍,“换身衣服吧,谢大人他们在等着你呢。” 许宴知瞥一眼瘫软在地的步月见,没说什么,径自出去。 阿桃走到步月见身侧,“今日之事不会再有旁人知道,步小姐,请回吧。” “你很得意吗?”步月见恶狠狠瞪着阿桃。 阿桃淡淡,“我不明白步小姐在说什么。” “你是许宴知的通房吧?在许宴知面前可以不用奴婢自称,怎么?这是许宴知给你的特权?你是怎么讨好他的?”步月见缓缓起身,理平身上褶皱,“或者说,你是怎么伺候他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再得许宴知的欢心你也只是个丫鬟。” 阿桃轻一蹙眉,只是平淡一句,“步小姐,我在许府并无奴契。” “怎么可能?你——” 阿桃不想同她多纠缠,“步小姐,你该走了。” 有丫头送来披风,阿桃接过后递给步月见,阿桃将步月见送出府,在步月见上马车时压低了嗓音道:“步小姐,我不用刻意讨好少爷,少爷自会将我放在心上。” “你!” 阿桃退后两步行礼,“步小姐慢走。” 阿桃回去后姜祀和宁肆眼巴巴跟着她,“阿桃,方才她们在干什么啊?” 阿桃瞥一眼,“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宁肆缩缩脖子,耳尖有些红,“那个小姐是喜欢少爷吗?” 阿桃却只道:“今日之事你们把看到的都忘了,不许乱说。” “哦。” “知道了。” …… 许宴知换了衣袍这才骑马到城外寻谢辞。 “你怎的来这么晚?” 许宴知一回想到在府中的一幕不禁一个激灵,“步月见来找我,求我帮帮锦禄伯府。” 谢辞皱眉,“锦禄伯府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步堇晨自己惹了齐家,齐步两家本就不对付,你能如何帮。” 许宴知捏紧缰绳,“步月见不蠢猜到我一开始的计谋,觉着这事儿是我起的头,有些威胁意味在。” “头是你起的,计谋还未施展,事是他们做的,与你何干。” 李忠明揉揉鼻尖,“别说他们了,好香,应该快到了吧。” 沈玉寒扬着下巴去看,“快到了,就在前面。” 许宴知驾马提速,“那便快走吧。” 到了花场,入眼满是芬芳。 “你头上有虫子,别动。”谢辞抬手到许宴知头上拨弄。 许宴知不疑有他,盯着眼前的娇花,“哦。” 之后的一路,许宴知时常被人回首凝望。 许宴知一阵莫名,低头看了看身上,“他们看我作甚?” 李忠明随口敷衍,“你长得好看,看看又怎么了?” “那她们看便看,笑我作甚。”许宴知突然一顿,冷笑一声,“谢辞,你干什么了?” 谢辞摊手,“冤枉,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沈玉寒抿着嘴笑,“快走吧,好看的还在里头呢。” 许宴知打了个哈欠,“我不看了,我去外头等你们。” 李忠明也道:“我也不进去了,里头人太多了,挤得慌。” 谢辞笑着:“无妨,我陪你进去。” 沈玉寒笑着推他,“行了,知道你们不爱赏花,你们出去等我吧。” 谢辞执拗道:“我陪你去。” 沈玉寒指尖戳戳他心口,“不用了,我与刘家姐姐许久未见,正好同她一道进去,你们去外头等着便是。” 李忠明嘿嘿一笑,“走吧谢辞,她不要你咯。” 许宴知也打趣,“谢辞,人家不要你陪。” 谢辞呲牙咧嘴的揽着他俩往外走,“咱出去打一架吧。” 他们三人出了花场,许宴知骑上马,“诶,咱仨赛马吧。” 李忠明二话不说上了马,“走啊!” 谢辞也上了马,“那咱就快些,在玉寒出来前回来。” “驾!” 许宴知率先驾马而去。 “许宴知,你耍赖!” “你自己不跟上的,怪我作甚?” 许宴知一袭净白衣袍,银丝入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人面如冠玉眼眸清亮骑于马背,青丝发冠处还插着一朵花,嘴角微微勾着笑意,肆意又张扬。 三人驾马一路往前,却无意间发现一处“世外桃源”。 遍地皆是鲜花,花树的树枝垂下来,朵朵鲜花长满枝条,许宴知在马上正好被花枝遮挡,眼前满目是花,撩过她眼帘,她伸手拨开眼前的花枝,“郡主该来这儿的。” 李忠明也道:“我说也是,在这儿还不用去挤。” “驾!”许宴知一拉缰绳再次往前而奔,“在这儿舒坦得紧,都有些不想回京了。” 谢辞朗声一笑,“怎么?许大人这是不要朝堂要江湖了?” 许宴知迎光而笑,“就算要江湖又有何不可?舒心即可。” 李忠明紧跟上去,“光景正好,倒不如骑马跑尽兴了再回去。” 许宴知笑意加深,“谢辞哪里舍得让郡主就等。” “许宴知你闭嘴吧。”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看我不打你!” “追的上我再说吧。” 第149章 闹事 洪泽邢死了,在春日的一个清晨。 那日早朝洪辰溪告了假。 下朝后许宴知刚迈出殿门,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捧着一张纸,在周祺兴跟前行礼,气喘吁吁地说:“周大人,洪家的讣告,洪泽邢洪大人薨了。” 小太监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周围人听清。 周祺兴一愣,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讣告,停顿片刻才开口,“知道了。” 周围一阵议论唏嘘,“洪大人称病告假这么多时日,还是没能撑过去吗?” “哎,洪大人年事也高了,身子骨比不得从前,怕是被病拖的吧。” “难怪小洪大人今儿告了假,原是……哎……” …… 谢辞碰碰许宴知的肩,“我们得去的吧。” 许宴知点头,“我们该去。” 李忠明问:“你之前去过洪府,没见着洪大人么?” 她摇头,“没有,洪辰溪说洪大人是偏枯。” 李忠明又道:“你们先去刑部,我在大理寺还有别的差事,我晚些再过去。” 谢辞应声,“成吧,我俩先过去。” 许宴知和谢辞先一步去刑部,陆凊和吴东泽也已经到了。 “要我说,你们狗屁不通!还妄想改律法?当真是痴心妄想!” “就是就是,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律法是你们说改就能改的吗?” “你们改了那些,通通给我改回来!” “改回来!” …… 许宴知的笔一顿,“何人在外争吵?” 小吏跑进来禀告,“大人,不好了,外头有好多人争着吵着不让改律法。” 谢辞和许宴知对视一眼,当即准备要出去。 陆凊拦下他俩,“先别急,摸清楚情况再说。” 季谨疏立马让几个小吏扮作寻常百姓混入其中查探。 几人等结果的期间许宴知开口道:“改律法一事已经开始许多时日了,为何偏偏是今日才有人来闹?” 谢辞立马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许宴知拧眉静默片刻,“也没什么,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再说吧。” 薛城一拍大腿,“他奶奶的,他们来吵什么吵?我们改律法是为了我们自己吗?不行,我非得跟他们好好理论理论!”他说着吹胡子瞪眼了要冲出去。 严正赶紧拦着他,“做什么?你身上还穿着官服,难不成还想跟他们动手不成?” 薛城不以为意,“动手又如何?大不了被圣上责罚一顿,被弹劾一回,不然我实在憋屈的慌。” 陆凊好言好语开口,“薛大人消消气,事情还没搞清楚呢,大家都先别急。” 吴东泽点头附和,“陆大人说得对,待弄清楚原委,大家在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 薛城只觉胸腔憋了火,“还等什么等,都堵在门口来闹了,还要什么原委?无非就是不想让我们改律法呗,觉得我们是在瞎胡闹,我看他们才是愚不可及!” 季谨疏笑着拍拍薛城的肩,“老薛,别这么大的火气嘛,他们就算是堵在这儿闹,还能阻了我等手中的笔不成?” “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这时派出去的小吏回来禀告,“大人,这些人多是世家子弟或家中富裕之人,他们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想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让圣上收回成命。” 许宴知冷哼,“此事开始时怎的不来闹,偏偏在步入正轨之时来闹。” 谢辞也冷下脸,“恐怕是早就算计好的,我还说呢,此事进行的比我想的顺利许多,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李忠明正从外头进来,他衣襟有些褶皱,衣袖也被撕开了一条不小的口子,他擦擦额头的汗,“外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见了官也丝毫不惧,寻常百姓可不敢这样。” 陆凊:“如今外头闹成这样,再加上有心人暗地里关注,不上达天厅是不可能的了。” 薛城愤愤再次想起身往外冲,“当我们刑部吃干饭的?还跑到刑部门口来闹,我非得叫他们好看!” 季谨疏连忙按下他,“别冲动,你就算把他们统统打一顿就能让他们不来闹了吗?” 薛城僵着脸,“那你说怎么办?” 许宴知撩袍坐下,唤人上茶。 吴东泽见状便道:“你有法子了?” 许宴知悠闲摇头,“没有。” 薛城急的额头冒汗,“没有你还这么悠哉喊人上茶呢,此事可是你提出来的,你就不怕因门外这些人众人这么多时日的努力付诸东流?” 谢辞将手搭在许宴知的肩上,“你怎么想?” 许宴知:“等。” 李忠明问:“等?不把他们赶走吗?” “眼下日头旺,他们又都是些娇生惯养的人,能在门口闹多久?坚持不住了自然会自行离开,就算差人来围也肯定是小厮之类,届时我等稍加威势方能震慑。” 陆凊也问:“那今日能等他们走,那明日呢?后日呢?之后他们都来闹,我们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许宴知静了静,转而问道:“洪大人的丧事是哪一日?” 李忠明不解却还是回她:“讣告上写的吊唁是后日。” 许宴知点点头,望向陆凊,“那便等到洪大人下葬。” 薛城没明白,“为何要等到洪大人下葬?这事儿与洪大人的丧事也不冲突啊?” 谢辞立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是蒋应矩找来的?”他眉头一皱,“那蒋应矩未免太不会做人了,洪大人的讣告今早出来,下午他就喊了人到刑部来闹事了。” 许宴知同其余人解释,“改律法一事从提起到正式入手以蒋应矩为首的老臣并未有过激烈反对,因在此之前我曾找过小洪大人,希望小洪大人能让洪大人从中斡旋一二。” “小洪大人与洪大人不同,小洪大人在朝中交好的同僚不多,而洪大人就不同了,蒋应矩同洪大人乃旧交,蒋应矩应会顾忌洪大人,我料想洪大人曾压过蒋应矩不让他反对改律法一事,所以之前我们行事比想象的还要顺利,然而洪大人逝世,蒋应矩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当下便找人来搅事。” 薛城一拍桌案,“人刚走他就按耐不住了?” 许宴知又说:“我们同蒋应矩是讲不通的,死者为大,等下完葬再去找小洪大人问问洪大人之前是如何同蒋应矩斡旋的,那就是要等五天,这五天内他们必定还会来,我们至少要应付这五天。“ 谢辞挑眼笑了笑,“要不这样,这五日咱们先停停手不然他们一直闹着吵人心绪也不好做事,每回他们来闹事我们就在门口摆几张桌椅,上几壶茶,他们吵他们的,咱们歇咱们的,若他们被逼急了动手,殴打官员,这可就是送上门让咱们定罪。” 许宴知忍不住笑瞥一眼,“不是最好,但是最损。” 陆凊还有些忧虑,“这样做会不会让我等官声有损?” 季谨疏道:“不如这样,专门划出刑部的空地来让他们闹,寻常百姓不会想进来,他们要闹也只在刑部里头,旁人也不知我们是如何做的。” 吴东泽也紧接着说:“先好言好语让他们进去,日后要闹也只能到里头来闹。” 小厮送进茶来,许宴知抿着茶唇角一勾,“他们在外闹得口干舌燥,在里头设上些茶水,不愁他们不进来。” “今日就由他们闹吧,闹够了也就没力气了。” 谢辞揽上李忠明,“那我俩先去摸清楚外头这些人的具体来头,届时也好对症下药。” 李忠明刚坐下端起茶盏就被谢辞一把拉起来往外走,李忠明只得急匆匆放了茶盏跟上去,“诶诶诶,我才从大理寺过来的,到这儿茶都没喝上一口你又要拉我回去。” 谢辞:“大理寺也有茶,够你喝到饱的。” 谢辞和李忠明俩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来。 “敢问哪一位是许宴知许大人?” 许宴知微一偏头去瞧,来人眼生。 她轻缓放下茶盏,“我就是。” “小人隶属钦天监,监正请大人去一趟。” 陆凊同她解释,“怕是钦天监选了你做祭祀的‘神官’,你且去吧,左右今日被搅得也做不了什么。” 许宴知这才起身告辞,跟着那人去钦天监。 许宴知对钦天监并不熟悉,只幼时顽皮时曾误闯过,还差点将钦天监的丹房给炸了。 那时先帝曾在钦天监设了炼丹房,专门为他炼制丹药,许宴知偷溜进去,见人炼丹也装模作样的往炉子里放药材,岂料那炉子是点了火的,好在被监正及时发现才没让炉子炸了。 她印象中的监正,是个白胡须的老者,看上去似乎比虚清还年迈许多,一袭白衣还拿着个拂尘。 “许大人,请随小人来。” 许宴知跟着他往里进,钦天监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院中多了个圆形的水池子,她没太注意,只跟着他进了监正的院子。 “许大人,请坐。” 这是一道清冽且年轻的声音,与她记忆中浑厚低沉的声音不同。 许宴知抬眼去看,只见眼前之人年岁与尽疏相仿,一袭白衣监正衣袍,与老监正不同的是,他手中并未拿拂尘。 “敢问监正大人姓名?” “东方,东方令颐。” 东方令颐与不说话的尽疏同属一类,皆是清冷雅正的姿态,尽疏眉眼是清明如山间清泉般的清雅,但东方令颐的眉眼有着尽疏没有的平静淡漠,好似看透一切的淡然,眸中波澜不惊甚至毫无生气。 许宴知瞥见桌上备好的茶,“东方大人爱饮金坛雀舌么?” 东方令颐垂眸扫过桌面,“许大人喝不惯么?” 许宴知含笑摇头,“并未,只是想到一位故人,她也爱金坛雀舌。” 东方令颐并未深问,他定定望着许宴知,“许大人,今年的‘神官’就有劳你了。” “许大人,每日下值后需到钦天监来,我会一一教你如何做。” “每日都得来么?” “每日。” “待到何时?” “一个时辰半即可。” “若缺了一日呢?” 东方令颐淡淡道,“缺的那一日加在后一日上,一共三个时辰。” 许宴知哑然,“非得是我么?” 东方令颐神色不变,端起茶来,“由钦天监选出的‘神官’不会变也不能变,除非许大人像洪大人一样。” 像洪大人一样?那不就是除非她死了,不然这‘神官’一位就只能是她,至少今年的春祭必须是她。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有何外差,无论如何是轮不到她了。 许宴知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靳玄礼从中做过什么。 “东方大人是何时担任监正的?” “先帝仙逝的前一年。” “你是想问我师傅吗?” 许宴知点头,“我幼时曾见过他一面。” “他老人家病逝后我才担任的监正。” “他老人家记得你,他一直称你为异象星。” 许宴知:“何为异象星?” 东方令颐垂下眼帘,“不可说。” 许宴知笑了笑,“那是好是坏呢?” “好坏不由我等言说,看你。” 许宴知停滞一瞬,“东方大人倒是让我想到一位朋友。” 东方令颐似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许宴知见状便主动告辞。 临走前他又开口,“好好对你说的那个朋友,他为救你而生或许会为你丧命。” 许宴知脚步猛地一顿,回头去看他,他依旧端坐案前,眼眸低垂,好似这番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一般。 许宴知没忍住问:“东方大人知道我说的是谁?” 东方令颐淡淡,“我不需要知道是谁,但许大人你得知道。” 许宴知显然是有了气,但没发作。 许宴知最不愿的便是有人为她丧命。 许宴知不喜东方令颐云淡风轻定人生死,也不信这世上会有人为救谁而生。 尽疏就是尽疏,他不为何人而生更不为何人而死。 许宴知蹙眉,心中升起一阵无力,东方令颐的话她不信却又忍不住担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无力是无解的,总是会折磨人心。 这钦天监,若是可以,她不愿再踏进一步。 第150章 吊唁 许宴知得空时曾去看过洪辰溪,他一身孝衣,面上有明显倦意却依旧有条不紊的主持洪府大局。 洪泽邢一走,整个洪府就只剩洪辰溪一人了。 他们爷孙俩在这洪府度过的年月,如今也只能封存到记忆中。 “恕我招待不周了。”洪辰溪的一向有礼。 许宴知摇头,同他并排坐在台阶上,“辛苦了。” 二人皆默了片刻,最后是洪辰溪先开的口,“偌大的府邸,日后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爷爷一直对我期望很高,他也一直不是个能纳新之人,所以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可他却不明白我是如何想。” “他嫌我不上进,可我只是不愿按照他的方法去上进,自入了朝廷,爷爷对我的期望更甚而我却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每每他对我责骂时我都忍下,我不愿同他争吵,他毕竟是我爷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往日我也有过怨恨,可如今他走了,我倒糊涂了,我真的错了吗?” 许宴知静静等他说完,轻挽衣袖露出手腕佛珠,“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一向不信佛。” “这串佛珠是我爹求来的。” “他们佛门最讲究虔诚,我都不敢深想我爹为我求来这串佛珠是做了什么,他不再青壮了,却仍为了我折腾。” “人嘛,总是会因自己亲近之人而妥协。” “你知洪大人是为你前途,所以你不曾同他争辩,这又何尝不是妥协呢?我虽戴着佛珠但我仍不愿踏入寺庙信奉神佛,我信事在人为不可依赖虚无,就像你不愿攀附升官是一样的,妥协却又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 “这种事,又怎么分辨得出是对是错呢?” 洪辰溪眼眶泛红,他伸出右手,“爷爷临走时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责怪我不按他为我铺好的路走。” “并非责怪,他是舍不得你。”许宴知轻缓地说。 洪辰溪身子一僵,手有些抖,他双手覆在面上遮住神色也遮住了眼泪,这是自洪泽邢走后洪辰溪第一次表露情绪,压在身上的担子终于得以卸一卸。 许宴知的手搭在他肩上,“日后再无小洪大人,只洪大人了,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会看到你的能力的,他会欣慰的。” …… 吊唁之日来了很多人,宫里也送了丧礼来。 许宴知和谢辞他们一同前来,吊唁后又一起入了席。 沈长安走近,“许大人,近日可好?” 许宴知一顿转头朝谢辞颔首示意,起身离席同沈长安一道出去。 “沈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沈长安道:“柯雍死了。” “之前说他染了病只剩半条命,柯简之这么疼柯雍,当初没能治好他么?” 沈长安摇头,“按理来说柯简之必会费心照顾柯雍,应不至于让柯雍就这样死了。” “你的意思是说,柯雍是被人害死的?” 沈长安蹙眉,“我的确是这样猜测的。” 许宴知又问:“柯简之今日来了吗?” “来了,同那群老臣在一处。” “柯雍死了的消息柯简之还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他最是关注柯雍的情况。” “那他还有空到这儿来?” “你在怀疑什么?” 许宴知一顿,“我怀疑柯雍没死。” 沈长安面色一变,“你是说柯简之让柯雍假死来逃脱罪责?” “眼下还没有证据,你我也只是猜测。” 许宴知瞥了一眼四周,“罢了,此事之后再议,先回去吧。” “对了,”沈长安又拦下她,“韩大人托我告诉你,周祺兴昨儿去见过刘承,他怀疑周祺兴有意偏向柯简之一派。” “嗯,”许宴知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敲打一二。” 她沉吟一瞬,眼底透出几分决绝,“若他真有意偏向柯简之,便想法子除了他吧。” 沈长安也稍一停滞,后应声,“知道了。” 许宴知同沈长安分别后回到席面,见谢辞和李忠明的面色皆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 黎仲舒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有不长眼的吃醉了酒胡言乱语。” 谢辞冷哼,“他们蒋家的家风倒是极好的,能在旁人的丧席上说出这种话来,看来蒋大人教导的极好,难怪蒋家只出了蒋大人这么一个官,子孙的教养太好了都配不上一官半职的。”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莫气莫气,死者为大,不宜在此动怒。” 谢辞压下火气,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蒋勋,扯了扯她的衣袖,“蒋应矩还真好意思带着他那无用子孙来碍眼。” 许宴知顺着他视线扫了一眼,“算了,同他们计较什么?” 李忠明也按了按谢辞的肩,“老的古板守旧,中的小的一样纨绔无礼,你同他们一家子计较,白费功夫。” 谢辞“嗯”一声,“沈大人方才找你作甚?” 许宴知没多说,只言要找机会见一见周祺兴。 黎仲舒压低声音说:“收买杜河霖的那条暗线查不下去了,线索彻底断了,好像这条线从未存在过一般。” 许宴知:“看来这条暗线背后之人不简单。” 谢辞接话,“瑞阳王也启程了,岭南那边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眼下就是等洪大人下完葬处理蒋应矩那帮人了。” “许大人。”身后传来季谨疏的声音。 季谨疏走过来,伏到许宴知耳边,“刑部的空地收拾出来了,陆大人费了几句口舌将人哄进去了,外头听不到他们的吵闹。” 许宴知唇角一勾,“知道了。” 看时辰差不多,许宴知说:“入坐吧。” 众人用了饭才三三两两出洪府。 左右刑部的事要放一放,许宴知干脆去了都察院。 “大人,尽疏道长来了。”付白进来通传。 许宴知应声,“让他进来吧。” “许宴知,你这儿有换的衣裳么?” 许宴知抬头一愣,憋了半天说一句,“你这是乞讨回来了?” 许宴知的话毫不夸张,尽疏湿了的白袍上满是污泥,头发也散落几缕下来还止不住的往下滴水,白皙的面上沾了黑灰,看上去狼狈极了。 “没有,救了个落水的小儿,没成想反被诬陷,我跟府衙的人说我住在谢辞府上,同你相熟,府衙的人不信,我就说要来都察院找你换身衣裳,还有几个府衙的人跟着我来呢。” “张戬。” “属下在。” “去给他买身衣裳,看清楚他的身量,别买小了。” “是,大人。” 许宴知又对尽疏说:“你坐下待会儿吧。” “哦。” 许宴知叫人上了茶又让人给尽疏煮了碗姜汤,她问尽疏:“府衙里有个叫何金元的,你遇上没有?” 尽疏摇头,“没有,我谁都不认识。” “付白,去把何金元找来。” “是,大人。” 许宴知和尽疏等了一会,张戬先回来,尽疏便跟着张戬去换衣裳,又等了一会儿付白才带着何金元回来。 何金元满头大汗,“许大人,找小人何事啊?” 许宴知一抬下巴,付白端了杯茶递给何金元,何金元没客气,接过茶就喝。 许宴知说:“你没在府衙?” 何金元摇头,“小人在外头查案子呢。” “你来时看见什么了?” 何金元有些不解,“门口有几个府衙的兄弟?” 许宴知笑了笑,话有调侃意味,“我有个朋友,分明是好心救人却反被诬陷,你们府衙的人不花心思查原委,反倒重视我这个朋友是否真的与我相熟,这不,都跟到都察院来了。” 何金元当即明了,“小人明白了,不知大人的朋友现在何处?小人这就去查查原委。” “且等一会儿吧,坐着歇会儿。” 何金元这才坐下,许宴知垂头处理都察院的事务,二人谁也没开口,最后是许宴知打破平静,“你在府衙当差几年了?” “回大人,快六年了。” “六年……没想过往上爬么?” 何金元愣了愣随后苦笑,“大人,若能往上升谁会不想呢?可能往上升的要么是家中富裕的,要么就是哪位大人的亲戚,像小人这样的家境普通的,要想往上升何其容易?” 许宴知良久没言语,就在何金元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又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想去大理寺吗?” 何金元垂首,“大人之前也提过一回,不论是上次还是现在,小人都是想的。” “嗯,那就去吧。” “是,大人,啊?”何金元猛地抬头,一脸错愕的望向许宴知,许宴知此刻也停笔回他视线,“我没开玩笑。” 她接着说:“你若想去我可为你写一封推荐信,你交给大理寺的严大人即可。” 何金元彻底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后尽疏回来才叫他回神,“许宴知,这位是?” 何金元猛地朝许宴知跪下,“大人提携之恩,小人此生必不敢忘!” 尽疏被何金元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抬眼去看许宴知,可她没什么神色变化,只一抬笔道:“先去查案子吧,也劳你帮我这位朋友洗脱冤情,晚些你再过来一趟拿信,我若不在也会有人转交给你。” 她又对尽疏说:“你跟着他去吧,他会用心查案,不会冤了你。” 尽疏点点头,“哦。”他自来京后对许宴知倒是挺顺从的。 何金元和尽疏走后,付白问道:“大人,这何金元能行吗?” 许宴知淡淡,“在府衙待了六年还是个捕头,可见是个不少攀附巴结的,你找他时他还在办案可见是个认真做事之人,有能力有品行之人若是一直埋没了反倒可惜,倒不如帮他一把,没准能有收获呢?” 许宴知说到这停了停,眯眼笑了笑,“你呢?想不想往上走一走?我也可以帮你一把。” 付白当即跪下摇头,“大人,属下能跟在大人身边已然知足,不求高升。” “你的能力不止如此,你当真甘愿只待在我身边?我说这话并无他意,你若想我会放你。” 付白依旧摇头,认真道:“大人,在遇到你之前我和张戬只是个打杂的,若不是运气好跟了大人,我和张戬如今怕是还在打杂。若不是大人,属下也不会见识到都察院的意义,大人,属下愿意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属下不求高升只求大人别不要属下。” “起来吧,我何时说过不要你?” 付白没动。 “行了,去给我端碗甜汤来。” 付白这才起身,沉闷一声,“是,大人。” 他垂着头背过身,许宴知笑道:“委屈什么?问你想不想高升还不好?” “属下还以为大人要重用何金元就不想要属下了。” 许宴知嗤笑,“何金元去的大理寺,要重用也是大理寺去重用,我只问你可想高升,又没说不要你,你瞎想什么?” “行了,滚下去给我端汤来,别在这儿委委屈屈碍眼。” “嘿嘿,是大人,属下这就去。” 许宴知在都察院待到下值,门外早就有钦天监的小吏候着了。 钦天监。 “许大人不要笑,应严肃些。” “我没有笑。” “你的眼睛笑了。” “……” 东方令颐淡淡道:“许大人,眼神要再漠然一些。” “神仙的眼神就是这样?”许宴知反问,“既为神官,难道不是心系百姓心怀天下吗?” 东方令颐没什么神色变化,“许大人,你说的那是圣人,神仙总是高高在上淡然处之,冷漠的旁观不插手人间世事这才是神仙。” 许宴知故意道:“依我看,东方大人的眼神最适合当神仙。” “人本就有诸多情感,人扮的神官自然也会有情感,总是高高在上的漠视一切,真的会有人去信奉?” 东方令颐不理会许宴知话中嘲讽,“许大人,你既来了,就得听安排。” 许宴知没好气,“自然是要听的,不然如何扮好这冷漠神官?” 东方令颐静静望她,“许大人的性子果然跳脱,我师傅所言不错。” “你师傅不是还称我为异象星么?这句话怕是也没说错。” 东方令颐微歪了歪头,他眸中依旧冷然,好似拥有一层薄冰封住所有情绪,一双沉静漆黑的眸子极为平淡,身上总绕着寒凉之气,他整个人好似幽静深渊,靠近总让人无端生起一阵不安。 他的性子,极致淡漠到了诡异的地步。 许宴知甚至觉得东方令颐像是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任何事都激不起他心中波澜,真有点他口中神仙漠视一切的样子。 性子静的许宴知只认识两人,一个是洪辰溪另一个便是东方令颐。 洪辰溪与东方令颐虽静却大有不同,洪辰溪的清冷沉静更多的是克己复礼,内敛隐忍,他像是林间静静流淌的清泉,而东方令颐却如夜间枯木般阴郁冷沉,他仿佛真正做到旁观者清,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 “许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回了。” 许宴知望他一眼,“东方大人,明日再见。” 第151章 试探 “不允许改律法!你们这些黄毛小儿懂什么?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哪有 女子能同男子在一个学堂的?” “就是,我们男人学的东西那群只会绣花的女人学得懂吗?” “这么久的祖制,你们哪能说改就改?” “不准改!” ...... 外头吵嚷不断,又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刑部专门空出一块地来让他们吵,十几个富商或世家子弟就这么来来回回几句反对,性子急的什么粗话都说得出。 许宴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喝着茶遮阴凉,谢辞和李忠明在一旁围观陆凊同薛城下棋,季谨疏、严正和吴东泽都在忙自己的公务。 饶是外头怎么吵闹,许宴知他们总是放之任之,自有清闲。 李忠明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过一本棋谱遮在脸上,直接在躺椅上睡了。 谢辞也坐到许宴知身边,端起桌上的茶,笑眯眯的望着外头,“他们口不渴吗?” 许宴知一抬下巴,“旁边候着的小厮丫鬟你以为是来站岗的?那是时时刻刻伺候他们茶水的。” 谢辞一撇嘴,“我看他们就是闲的。” 陆凊落下旗子,接话道:“看他们能闹几天,左右我这几日难得清闲。” 薛城喝了口茶,“这茶不错,谁带来的?我们刑部可没这么好的茶,陆大人,该你了。” 陆凊闻言落子,笑道:“除了咱这金贵的许少爷许小宝,谁能有谁会带来?” 许宴知指尖一颤,无奈道:“我说陆大人,莫要再给我取些浑名了。” 谢辞也笑,“小宝?我有个小侄儿我们也叫他小宝。” 眼下无外人,薛城不必做戏。 薛城嘿嘿一笑,“就你年岁最小,叫你小宝也没错。” 许宴知哼笑,“得了吧,我爹都不曾唤我小宝。” 谢辞憋笑,“是,你爹不叫你小宝,你爹叫你祖宗。” “爱折腾的祖宗。”李忠明突然冒出一句。 “睡你的觉吧,话这么多。” 几人哄笑,在外头那些卖力喊着的人看来实在扎眼。 “哼,我们在这费力有什么用?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安逸得很!” “就是,他们压根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对啊?我们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我们进了这刑部里头来闹,这百姓怎么知道我们在闹什么?” “对啊,我们在里头闹,外头的人怎么知道我们在闹什么?” “对,我们出去!” “对,出去!他们肯定是想到这一点才放任我们闹的,你看他们都不在意我们怎么闹!” “走,我们出去闹!” 他们终于回过神来要走,谢辞拍拍衣袍悠闲起身,“诸位,今儿走这么早?” “哼!你们故意诓我们进来闹,却又不管不顾。” “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心眼就是多。” 谢辞抬头瞧一眼天色,“不行啊,还没闹到时间呢,你们再闹会儿再走。” 薛城一抬手,一下围上人来,“要么就在这闹,闹够了就各回各府,要么直接将你们打出去,来一次打一次,诸位自己选。” “你敢!你们当官的就可以动用私刑吗?你就不怕我等联名上书,控诉你等恶行吗?” 薛城嗤笑,“自古民不与官斗,这可是在刑部,诸位可要想好了。” “呵,你们岂敢动我们?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可不敢对我们动手,天子脚下,你们若是对我等寻常百姓动手怕是连官位都保不住!” “寻常百姓?”许宴知轻缓放下茶盏,抬眼间卷着轻讽,“寻常百姓可不敢不将刑部放在眼里,诸位对我等朝廷官员大吼大叫我等都可以不追究,还望诸位别不识抬举。” 陆凊冷声道:“诸位莫忘了都察院是干什么的,你们与哪位官员有过接触,何时接触只要我们去查就都能查到。” 眼下的情况完全转变,原本是许宴知等人受他们牵制,如今反倒成了许宴知等人占上风。 也正因把他们哄入刑部来闹,不用急于处理此事闹大的后果,这才给了陆凊他们应对的机会,只要有了把柄,就是许宴知他们占主导。 “你!你们真卑鄙!” 谢辞慵懒掏掏耳朵,歪了歪头,“我们卑鄙?你们的行径又光明磊落?再者,我们又没对你们动刑也没赶你们走,你们要闹我们还专门给你们一个地方闹,对你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要我说,你们还是老实在这儿待够了时辰再走,要不然提前走了以后就来不了了,没听那位大人说吗?提前走的之后每来一次打一次。” 许宴知:“对了,今日回去之后告诉你们背后的那位大人,就说我们恭候他们亲自来闹。” “胡说八道!我们背后哪还有什么大人?我们分明就是自发而来。” 谢辞一耸肩,伸出手做“请”的姿势,“诸位,继续吧。” 他们被刑部的人围着,走是走不了了,只能退回去,但却是没人再继续喊,个个心中都有气又不好发作。 许宴知眼瞧着快下值也就起了身告辞,谢辞道:“一会儿喝酒啊,你去哪?” “啧,钦天监。” 谢辞撇了撇嘴,“那行吧。” 许宴知紧跟着问:“诶,你不是当过‘神官’吗?那东方令颐一直都是这样?” 谢辞点头,“反正我去钦天监时他就这样,他这人太冷淡,甚至让人觉得古怪,总之我不喜欢跟他多待。” 陆凊说:“东方令颐?听说他天生无情,冷淡得很。” “我有时觉着他就像个木偶似的,死气沉沉。” 薛城拍拍她的肩,“你这种性子的人,同东方令颐待在一起定是不自在的,忍忍吧。” 许宴知理理衣袍,一耸肩“只能忍了,那还能怎么办?” …… “许大人,你来早了。”钦天监的小吏恭敬道。 “东方大人可是有事?” 小吏摇头,“大人此刻并无事,”他像是知道许宴知接下来要说什么,又道:“许大人,若是时辰不到,东方大人是不会教你的。” “……那我进去等着便是。” “时辰不到,大人的院子不见外客,许大人若是要等只能到客堂去等。” “知道了,带路吧。” 许宴知在客堂等了许久才有小吏来通传她时辰到了。 东方令颐丝毫没有让客久等的歉意,平平淡淡说了开始。 许宴知心道他一向如此,不必同他计较。 “许大人,手在弯一些。” 许宴知望着自己不由自主伸的笔直的手臂默了默,她自小习武只讲究手臂要伸直要带力,习惯了这些动作一时难以转换。 “许大人,这是在赐福,不是在同人打架,不必绷得太紧,放松一点。” 许宴知只觉得这一套动作下来更像是舞蹈,她问:“就没有女‘神官’吗?” “由善舞的女子来扮演‘神官’,这套动作岂不是更好看?” 东方令颐有短暂停顿,后意味深长的望着许宴知,语气平平“这不是有许大人么。” 许宴知几乎是一瞬警惕,她眼底闪过一丝审视,东方令颐这话含义太多,会引人怀疑。 东方令颐对许宴知当即显露的审视并不在意,他又道:“许大人近日不是在改女子律法么?能不能让女子来扮演‘神官’得看许大人你怎么做了。” 许宴知垂眸掩了大半情绪,“东方大人说的是,或许日后真能有女子‘神官’也说不准。” “许大人,再弯一点。” “东方大人,我尽力了。” “许大人,真正祭祀那日在穿上‘神官’礼服的那一刻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你是为万民赐福的‘神官’,不可肆意行事,万事只能按规矩行事。” “届时无论台下发生何事,许大人都不可妄动,切记不可中断祭祀。” 许宴知:“会发生何事?” 东方令颐轻缓且悠长道:“谁知道呢?” “许大人,腰背太直了。” “许大人,你到时手执柳枝,不是握剑。” 许宴知暗暗嘟囔一句,“握剑可不能这么软。” “许大人。” “行行行,我再调整。” …… “周大人,近来可好?” 许宴知从钦天监出来就直奔酒楼早就订好的厢房。 周祺兴比她来得早些。 周祺兴笑着回应,“哎,这哪有什么好不好之说?不过是按部就班罢了。” “周大人此言差矣,过日子嘛,总有让人欢喜的事,平淡不也说明家中和睦吗?说起欢喜,我突然想到黎大人要当爹了,这可不就是一桩好事吗?还有那新任太常刘大人,听说府中也有好事发生。” 周祺兴不蠢,在听到许宴知提及刘承时便知此次见面的目的。 他笑,“刘大人府中的好事众人皆知了,他前不久还特意请了人开席庆贺呢,我也正好列于席间,听说了这事。” 许宴知故作疑惑,“是吗?周大人快同我说说,我还不知道呢。” 周祺兴道:“这刘大人的夫人久不能孕,上个月新纳了位小妾,这小妾命还不错,这不,怀上了。” “刘大人一高兴就设宴款待同僚。” 许宴知笑了笑,“我还以为刘大人只会请柯相他们,没想到周大人同刘大人关系还不错啊?” 周祺兴后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面上不显,“嗐,许大人你也知道,我不就是爱结交朋友吗?多个朋友多条路,还能行个方便。” 许宴知点头,“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是这朋友有好有坏的,周大人结交时还需多留个心眼,别交了个损友害人害己就不好了。” “许大人,我是什么人你不是很清楚吗?” 许宴知盯着桌上的菜,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周祺兴的碗里,“周大人,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自是相信周大人行事有分寸,可我顶上那位就不一定了。” “周大人,凡事有个度,爱结交也不能什么人都结交。” 周祺兴赔笑道:“许大人提醒的是,我日后行事多加小心就是。” 许宴知放了筷子,“周大人,动筷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是是,菜还是要趁热吃。” 二人都没吃太多,聊的差不多便作别要走。 周祺兴走到门口,许宴知在背后笑道:“周大人,我这儿有份薄礼,还劳烦周大人替我送给刘大人。” “都是同僚,这喜宴没赶上,礼可不能少。” 周祺兴只一瞬便觉周身寒凉,血液冷凝。他猛地回头,只见许宴知坐在桌边,笑意懒散仿佛这番话只是随口而出并无深意,她就这么笑盈盈的望着他,正在等他的回应。 许宴知到底是不好糊弄,方才谈笑间的你来我往皆是试探。 周祺兴只觉眼前这个少年面带笑意,如风平浪静的海面,可总能隐隐察觉到平面下幽暗的压迫,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压在水底一般窒息,无端让人气喘不过。他顿了顿,压下惊慌,“许大人,你倒是有心,放心吧,我定当转交。” “那许大人,我先走一步了。” “周大人慢行。” 许宴知在周祺兴走后收敛了所有笑意,她面无表情地唤了付白。 “去把周祺兴见过我的事传到刘承耳朵里。” “是,大人。” 张戬小心问道:“大人,你不信任周大人吗?” 许宴知笑意寒凉,“他似乎并没有展现出能让我信任的东西。” 她指尖探入空了的酒杯中,漫不经心地转着,“路都是自己选的,走错了,就莫要怪旁人心狠了。” 第152章 见面 “启禀圣上,臣要参许大人、谢大人、李大人等几位改律法的大人有违民心,刑部有人聚众闹事,这几位大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臣以为,改律法一事已然触了众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臣附议,改律法一事之前闻所未闻,百姓定然不能接受,此事应当延后再议,眼下需得抚平民心才是。”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一开朝便是弹劾。 靳玄礼:“都附议够没有?朕今儿要不就光听你们附议好了。” “圣上恕罪,臣等不敢。” “都听到了?陆凊、严正、季谨疏,对于此事你们可有何要解释的?” 严正站出身来,“回圣上,臣不认为一些富豪世家的不满就能代表百姓的意愿。” 陆凊紧跟着站出身来,“回圣上,臣也以为方才几位大人说的有失偏颇,自改律法以来,刑部并未有过寻常百姓前来反对之说,这恰好能证明此事是顺应民心的。” 季谨疏道:“回圣上,这些前来闹事的皆是有家世之人,难保不是受哪位大人的挑唆,圣上,这些人应当深查。” “一派胡言!难道富豪世家的意愿就能不管不顾吗?难道他们就不是我沅朝的子民了?” “就是,三位大人的话未免太有歧义,富豪世家就非得受人挑唆?他们难不成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不成?” 谢辞在一旁冷哼,“眼下说的是诸位莫要以偏概全,说是百姓的意愿,实则不就是他们世家的意愿么?说的好听,现在能代表百姓了?百姓受苦之时不还是想着吃喝玩乐?” “谢大人,这话就不对了——” 许宴知打断他:“若是要问民心,那便当着百姓的面去问,你我在这高堂之上,又如何接触民心?” “这——” 吴东泽紧接着开口,“圣上,臣以为许大人所言有理,民心不是几人就能代表的,要问就去当面问。” “哦?”靳玄礼眉梢一挑,“依你所言,该如何个问法?” 吴东泽与许宴知相视一眼,道:“臣与几位大人商议过,会由都察院出具一封文书,告知此次更改律法的范围和大致内容及大概的利弊,再由中央下发至各州郡县乡村,人人都能看,再设立回访处,收集百姓的看法统一到中央来。” “届时百姓的意愿诸位都可知晓。” 许宴知站出身,“臣附议。” 谢辞、李忠明等人皆站出身,“臣等附议。” “禀圣上,臣还是觉得改律法一事不妥,应再做考虑。” “圣上,按照吴大人所言,我朝百姓可不是小数目,此事怕是很难开展。” 黎仲舒笑了笑,“几位大人未免太小看我们户部了,连人口数目统计都能做到,区区发布文书统计意愿于户部而言又有何难?” “可是圣上,改律法未见有何好处,此事当真有必要吗?” “是啊是啊,沿用旧的律法有何不可?” “就是,改不改都那样,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绳子没有绑住诸位的手脚自然是感觉不到束缚。”许宴知冷冷开口。 她继续道:“此次所改律法的确对男子而言并无好处,可是诸位难道没有娘亲女儿吗?她们收益难道不好吗?” “女子从不得随意出府到如今女子能靠营生养活自己,这对男子而言没什么,但对她们来说已是艰巨,敢问诸位,女子习字都只能写小楷这是什么道理?倘若让诸位一生只能学一种字体,看同一类书,做同一件事诸位会作何感想?” 有人不屑暗道:“女子本就该在家服侍,哪有什么资格抛头露面要求甚多?” 许宴知冷笑,“资格?那诸位又有何资格要求女子该如何?仅是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就是要求甚多?那诸位要求女子如何之时怎的不觉得要求甚多?” 靳玄礼出言打断众人争吵,“行了,你们既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你们就说一个法子来,不是要顺应民心吗?你们如何得知民心如何?” “这——” 靳玄礼见他们在底下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能说出个什么,不阴不阳一句:“诸位爱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擅长发现问题。” “此事就依吴爱卿所言,黎仲舒。” “臣在。” “你与都察院配合好,不得出差错。” “臣谨遵圣意。” 靳玄礼微一偏头,李公公立马心领神会,扬声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许宴知。” 许宴知闻言停步,“洪大人有事?” 洪辰溪走上来同她并肩,“有人闹事,你怎么没同我说?” 许宴知轻笑摇头,“不是不同你说,是想晚些同你说。” 洪辰溪:“多谢。”他明白的许宴知的意思,是顾忌他爷爷的丧事,也是怕他因伤心无心他事。 许宴知笑问,“说起来,我还一直想问洪老先生是如何牵制蒋应矩的?” 洪辰溪一滞后淡道:“爷爷卧病在床,如何能牵制得了蒋应矩。” 许宴知一愣,她突然想到那日在酒楼瞧见他与别的大人约见,原是从那时起他就接手了洪泽邢在官场的所有人脉了。 洪辰溪似是知道许宴知所想,他道:“蒋应矩此人古板守旧,你要改律法一事他自然不会放任。可他却有软肋。” “你是说他的儿子和孙子?” 洪辰溪点头,“你们之前同他孙儿有过恩怨,蒋应矩必会在此事上更加为难你。” “你威胁他了?”许宴知说完又顿了顿,抬眼去看他,似是想不到他这般正直如松清风明月之人竟会威胁蒋应矩。 洪辰溪淡淡勾唇,笑意有些苦,“我早就说过,你对我评价过高了。” 她说:“应是我眼界狭窄才是,这世上怎会有圣人?我不该以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都是血肉之躯,自会有情感,是我不该束缚你。” 他静静听完,“你我都不是错。” 他转言道:“那些闹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们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许宴知却是问他:“你可有把握解决?若是没有,你可与我们一同商议解决方法。” 洪辰溪点头,“之前我是以爷爷之名同蒋应矩见面的,他恐怕以为我是听了爷爷吩咐行事,所以爷爷一走他便忍不住跳出来反对你们改律法。”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许宴知没问他威胁蒋应矩是掌握了什么把柄,听他此言也没说什么,只道了声谢。 洪辰溪给了许宴知一封信,却没过多解释。之后二人分路而行,许宴知去都察院商讨公文内容,洪辰溪则是去了刑部办公。 ...... 酒楼雅间。 “怎么回事?这洪大人刚办完丧事,洪家孙儿怎么就把我们请过来了?” 尤方祺说:“不清楚,听说是要交代一些他爷爷的旧事。” “啧,一个毛头小子罢了,洪大人的事务也能让他经手?”蒋应矩冷嗤。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洪大人的孙儿,有些事他不经手也没人能经手了。”内阁大臣计容昇说。 “这小子真没规矩,竟让我们做长辈的等他!”内阁大臣冯章冷哼一声, “无妨,看在他刚失了爷爷的份上,你我容忍一二,不过一个小辈。”宋正殊接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二殷切的说:“客官里面请,人已经到齐了,就差你了。” 洪辰溪轻撩衣袍迈进门来,平淡扫视屋中众人,轻一颔首,“诸位久等了。” 冯章冷瞥一眼,“小洪大人如今升了官就是不一样,都有架子了。” 计容昇笑着解围,“小洪啊,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快来坐吧,有什么事先坐下说。” 洪辰溪瞧见主位被冯章占着也没说什么,随意挑了个近的地方坐下。 冯章极为不耐烦,“有什么事就说,我还着急回去呢。” 洪辰溪淡漠开口:“冯大人着急回去找你那个外室吗?” “冯大人,你养的外室年纪比令公子还小吧,冯大人的喜好倒是一直未变过。” “你小子胡说什么?老子的事儿轮得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冯章面红耳赤,猛地一拍桌面。 计容昇眼见事态有变连连缓场,“冯大人你急什么,他是个小辈你同他计较什么?他刚失了至亲,心中情绪难忍也是正常的。” 他又对洪辰溪说:“小洪你也是,再伤心也不能什么话都乱说。” 洪辰溪面无表情,“诸位好像误会了。” 尤方祺不解,“什么意思?” “上次见面便是洪某的意思,爷爷卧病在床又岂能有精力处理事务?” “诸位以为洪某什么都不知么?” 冯章不屑,“你知道又如何?你个毛头小子能那我们如何?别忘了,你爷爷也有份。” 洪辰溪轻一勾唇带出一抹嘲讽,“这些年来爷爷同诸位做的事洪某都一清二楚,某是不能拿诸位如何,但是所有账本录册名单某都可以交于一个朋友。” “一个在都察院当差的朋友。”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冯章更是激动地起身指着他,“你!无知小儿,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把东西交出来!” “诸位为何会觉得某会交出来?”洪辰溪缓缓起身,抬眼扫视众人。 宋正殊眯着眼压下火气,“你想怎么样?” 洪辰溪垂眸整理袖边,漫不经心道:“不怎么样,只是某想提醒诸位一句,得看清楚局势,爷爷走了,洪家不是没人了。” 尤方祺冷冷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等以你为首?” “做梦!”冯章摔了手边的茶盏,“你休想让我以你为首!你不过一个狗屁不通的小儿,你凭什么?” “我不信你会把这些东西交给都察院,别忘了你爷爷也有份,你这是要让你爷爷背上罪名?你爷爷的棺材板怕是都要压不住了!” 洪辰溪:“我主动上交算是求得恩典,爷爷已经走了,我用了这恩典爷爷便不会有何过重责罚,我的官位不靠爷爷,圣上不会罢了我的官,大不了洪府被查抄,我以吏部官职另起门户又有何不可?“ “只是诸位怕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你疯了吗?你连你爷爷的名声都不顾了?你这是打算同归于尽?“ 洪辰溪冷淡道:“爷爷做了错事,歪了洪府家风,那便从某这里正洪府家风,某也算对得住列祖列宗。” 蒋应矩气急,“你别忘了是你爷爷将你养大,你所为就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 “大逆不道,忘恩负义?”洪辰溪口中轻缓捻着着八个字,“洪家自祖上起便是忠君清白臣子,爷爷所为早就有违我洪家祖训,该正一正洪家的家风了。” 计容昇半晌没开口,眼见洪辰溪不似玩笑且大有鱼死网破之势,他笑着开口:“好了好了,别吵了,小......洪大人也别急,这不是也没到同归于尽的那一步吗?” 计容昇又对众人道:“洪大人也没说非要把东西交给都察院,不是还有一条路可走吗?” 冯章瞪他一眼,“怎么?难不成你真想日后都听这个小子的话行事?” 计容昇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却依旧笑着,“以洪大人为首又有何不可?我反正是年纪大了,头脑没有年轻人的好使了,有个头脑灵活的领着也不错。” 尤方祺狐疑的打量计容昇,“计大人当真愿意?” 计容昇点头,“自然,洪老大人在时就领我众人,如今换了洪大人也不见得是坏事。” 宋正舒和尤方祺对视一眼,当即道:“既然计大人都这样说了,我俩自是可以。” 蒋应矩和冯章依旧僵着,洪辰溪不慌不忙走到主位坐下,他身子微侧,抬头是好整以暇,他平淡一句,“蒋大人,令子令孙的赌坊和妓馆怕是开不下去了。” “咚咚咚”一阵门响,有小厮在外喊着,“大人,大人,出事了。” 蒋应矩听得出是自家小厮的声音,面色一白迅速瞥了一眼洪辰溪,“进来。” 小厮附到耳边说:“大人,家里的赌坊和妓馆被官府查封了。” 蒋应矩深吸一口气,问洪辰溪,“你如何得知赌坊和妓馆的事?此事连你爷爷都不知道。” 洪辰溪:“爷爷不知道不代表某不知道。” “蒋大人,若不想自家的钱庄和山庄出事,就好好考虑一下某的话。” 蒋应矩背脊一僵,赌坊妓馆、钱庄山庄这些莫说是洪泽邢不知道,就连在场的人都不曾听闻,洪辰溪到底是何时掌握这些的? 冯章见蒋应矩的面色便知洪辰溪所言怕是真的,他倒是没想到,洪家这朽木竟是个狼崽子。 洪辰溪又歪头望向冯章,玩味道:“冯大人,若冯夫人知晓你养了外室还有个私生子,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还有冯大人女婿开的私矿,倘若被都察院的人知道,会有何下场呢?” “你!” 一旁的计容昇、宋正殊和尤方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倘若自己像蒋应矩和冯章二人一般同洪辰溪僵着,现下被抖落出家底的就是自己了 。 他们突然意识到,洪辰溪那里是洪泽邢口中的朽木,分明是扼人命脉的狼,甚至不惜鱼死网破的疯子。 计容昇立马劝他二人,“我说你们二位被犟了,人就该服老,别为了颜面丢了更重要的东西,年轻人自由年轻人的路要走,我们没他们头脑灵活了,就该由年轻人带着些,还在乎什么面子。” 蒋应矩和冯章久久不言语,终是闷闷一声,“知道了。” 洪辰溪一抬手,“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请诸位入座吧,别浪费了一桌子好菜。” 几人重新入座,洪辰溪坐于主位。 一顿饭没人吃的舒心,洪辰溪也只是简单吃了些菜便放了筷子。 席散时洪辰溪留在最后,计容昇好言好语送走其他人又故意等着洪辰溪出来与他同行。 “洪大人,你所说的账本名单,是洪老大人给你的吗?” 洪辰溪意味深长的望着计容昇,“那些东西在爷爷下葬时被我烧了。” “那是爷爷所掌握的东西,而某不用这些。” “计大人,你一向聪明看得清局势,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计容昇几乎是一瞬间就出了冷汗,也就是说洪辰溪根本不在意那些账本,掌控他们用的是他自己得来的东西。 这是在告诉他们,洪泽邢是洪泽邢,洪辰溪是洪辰溪,洪泽邢与他们是合作,而洪辰溪与他们则是居高而下的掌控。洪辰溪能掌握他们的底细,就能把底细交给都察院。 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153章 钓鱼 “许宴知!” “许宴知!” “许小宝,许——唔,唔唔唔……” 许宴知捂着谢辞的嘴,咬牙切齿道:“你发什么疯?” 谢辞扒开她的手,“谁让你半天不来,花儿都谢了。” “急什么?”许宴知拍了拍衣袍。 李忠明搭着许宴知的肩,“诶,咱都多久没聚在一起喝酒了。” 谢辞甩着腰间配饰,“确实,一直忙着律法一事都无暇松懈。” 许宴知歪了歪头,“我下了值还得去钦天监呢,哪有功夫去喝酒?” 李忠明伸手一下一下戳着许宴知的脑门,“你、怎么、这么、忙?” 许宴知歪头躲过,“那被钦天监选中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还不乐意去钦天监呢。” 谢辞也开始作妖,扯着许宴知的衣袖摇晃,掐着嗓音道:“许大人,许小宝,明儿休沐,你同钦天监的东方大人说一声,别去了,咱去钓鱼吧。” 许宴知嫌恶的扯回衣袖,“别发疯,有话好好说。” “啧,让你去跟东方令颐说一声,咱去钓鱼。”谢辞白她一眼。 许宴知想了想,“算了,左右不过两个时辰,你们等等吧,东方令颐说了,耽搁一次,后一次又加上。” 谢辞一耸肩,“行吧,那你早些去。” …… “东方大人,看什么呢?” 东方令颐淡淡收回视线,轻道:“没什么。” 那人顺着东方令颐方才停留的方向看去。 只见许宴知走在中间,谢辞和李忠明一左一右搭着她的肩,谢辞的手还不老实的去碰她的官帽。 许宴知不耐烦的扶着官帽,对谢辞说着什么,而谢辞不见怒意反而笑嘻嘻的不停手。 三人都是赤色官袍,迎光而来,身上官袍显得鲜亮无比,不,或许不是因衣袍鲜亮而是因他们三人本就如阳般璀璨,三人正是意气风发儿郎模样,谈笑间尽显肆意畅快。 那人不由叹一声,“还是年轻好啊。” 东方令颐微一侧头,再次望向他们三人。 “对了,东方大人,你的年纪与谢大人一般大吧?” 东方令颐垂下眼,“嗯。” 那人突然不言语了。 东方令颐自然知道他的沉默是何意。 无非是觉得自己明明同谢辞一般年纪,却不见丝毫明朗,他自是阴沉冷淡,与谢辞的明媚肆意不同。 他一向年少老沉,阴郁沉闷,不被旁人欢喜也早已习惯。 东方令颐脑海中浮现许宴知在钦天监对他的反问。 许宴知的神色是多么不羁,且正是符合年纪的轻狂。 那人许是觉得尴尬,又开口岔开话题,“诶,他们年轻就是不一样,瞧着整个人都在泛光。” 东方令颐淡淡道:“你我在阴凉处自是不会泛光,你若在光亮下必然也会泛光。” 那人讪讪摸了摸鼻尖,“走吧,进殿快迟了。” 东方令颐指尖弯了弯,走时又抬眼往许宴知的方向,有的时候,太炽热也是会灼伤旁人的,他与许宴知他们是不同的。 东方令颐立于遮光阴凉之处,而许宴知常处光亮明媚之下。 …… 都察院。 “诶诶诶,这儿写错了。”吴东泽手指着文书。 文书的内容多且繁杂,陆凊执笔已有两个时辰。 陆凊笔尖一顿,把手一伸干脆把笔递给吴东泽,“你来。” 吴东泽一讪,“不不不,还是你来。” 陆凊哼一声,“那你别说话。” 许宴知在一旁不吭声,默默翻着书卷。 陆凊没打算放过她,“许宴知,你来。” 许宴知手一抖,“不了不了,此事还得陆大人来。” “那你也别说话。” 许宴知:“……”她本来就没说话。 “是是是,我不说话,陆大人你继续。” 吴东泽扶着陆凊的肩,“好好好,我俩都不说话了,你来,你来。” “许大人,洪大人求见。” 许宴知连忙放下书起身。“知道了我这就来。”她对着吴东泽一耸肩,表示自己先脱身了。 “洪大人,何事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洪辰溪递给她一个木盒,“蒋家的赌坊和妓馆查封多亏你了。” 许宴知接过木盒,“这是?” “回礼。” 许宴知一笑,“此等小事何需送礼?” 洪辰溪摇头,“回礼,回你送我的那支笔。” 许宴知挑眉笑笑,“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在刑部闹事的人不会再去了。”他停顿一瞬,又道:“有的时候好言相劝以礼相待并不适合所有人。” “你费心了。”她没多问,只道。 “无妨。” 许宴知顿了一瞬,斟酌开口,“你若一人在府无事可做,也可来找我喝酒。” 洪辰溪轻勾唇角,“你不必担心我,都会过去的。” “告辞了。” 许宴知望着他的背影。 “光明自在前方,洪辰溪,你当继续往前走。” 洪辰溪脚步微滞,半晌后道:“借你吉言。” 待洪辰溪走后许宴知才打开木盒。 是一顶玉冠。 用料讲究,雕工精细,手触温润。 许宴知将木盒合上,吩咐人收好。 眼看时辰差不多,许宴知干脆步行到钦天监,省得去的太早东方令颐不见人。 钦天监。 “许大人明日休沐,就不必来了。” 许宴知一扬眉,“当真?” 东方令颐平淡一句,“若许大人想来我也不反对。” “那还是免了吧。” 许是心情不错,许宴知话也多了些。 “东方大人休沐时会做什么?” “东方大人有何喜好?” “东方大人喜欢出府游玩吗?” 东方令颐:“……” “许大人,你的话太多了。” 许宴知一梗,不依不饶道:“所以东方大人你闲暇之余会做什么?” 东方令颐摆正许宴知的身子,调整她的动作,“看书,下棋。” “东方大人是同自己下棋吗?” 东方令颐抬眼,“许大人怎知?” 许宴知暗自喃喃,“想想也知无人陪你。” “许大人。” “我是说你若无人作陪,我也可以陪你下棋。” “不必了,我喜静。” “你我不过两人,哪里不静?” “光你一人就不静。” 许宴知:“……” “许大人,专心些。” “莫吵。” “哦。” …… 一大早,许宴知就跟着谢辞和李忠明出城钓鱼。 谢辞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来的狗尾巴草,悠哉悠哉的抱着头靠在躺椅上。 宁肆、姜祀和阿桃三人围在一边打叶子牌。 许宴知同李忠明下五子棋。 “我说你俩下什么五子棋,多大了都?” 许宴知耸肩,“五子棋怎么了?” 李忠明:“就是,你不下你就别说话。” 谢辞“啧啧”两声,坐起身来去看鱼竿。 “那些闹事的人都不来了,洪辰溪是用什么法子劝走的?”李忠明问。 “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想必他自有办法吧。” “你们都察院要出具的文书准备好了吗?” 许宴知回道:“半成吧,后续的还得商量清楚。” 李忠明点点头,“闲来无事,同你说个故事。” “怎么?是你们大理寺的案子?” “对,这是件老案子了。” 他接着说:“槐州的‘鬼新娘’你可曾听过?” 许宴知想了想,摇头,“不曾。” “槐州有户人家,姓林,他家女儿自小身子骨不好,眼看他女儿因病耽搁了婚事,他就想找个上门女婿。” “像之前城西荒宅案一样,都是想办婚事冲喜。” “这林家选了个姓何的书生,重点来了,”李忠明有意停顿,“大婚当晚,这书生发现整府本该是大红绸子的装饰全变成了白绸,府里的下人也都是白衣麻布。” “这书生以为是林家小姐终是没挺住去了,当下便想走,可下人告诉他小姐没事,婚事照旧,下人穿白衣只是因林家的婚俗不同罢了。” “这书生半信半疑,可见府上依旧准备婚事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也换上了喜袍。” “等到了喜堂这书生才发觉不对,这喜堂上竟没有任何宾客,只有林老爷和林夫人坐在堂前。” “林家小姐被下人扶上堂来,这书生发觉这小姐动作僵硬更像是被人架着走的。” 李忠明停下来问她,“你猜怎么着?” “这林家小姐怕是已经死了,架上堂来的是具尸体。”许宴知说。 “正是,那书生觉得不对,一把掀了新娘子的盖头,那盖头底下的人脸妆容艳丽精美却是合着眼的,颈间露出的肤色白到下人,甚至还有一块一块的斑点。” 许宴知蹙眉,“阴婚?” 姜祀忍不住问:“什么是阴婚?” 许宴知解释:“简单来说,死人之间的婚事,或者……死人与活人的婚事。” 宁肆一惊,“怎会有活人愿意与死人成亲?” 李忠明说:“不一定是自愿的,我方才说的书生便是个例子,这书生想跑却是晚了,最后他被活生生闷死在棺材里。” 谢辞插话,“要不是书生的家人找上林家,发现林家对此事闭口不谈且神色诡异便报了官,官府的人一查这才从棺材里发现书生的尸体。” “这事儿当时轰动了槐州,从槐州上报到大理寺也震惊了不少人。” 姜祀撅着小嘴,“这不就是骗人成亲,害人性命吗?” 许宴知摸摸姜祀的脑袋,“不错,所以我朝明令禁止活人与死人通婚。” 姜祀又问:“那人都死了,成亲还有什么意义呢?” “好的阴亲说是为了圆逝者遗憾,但实则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安慰。” 谢辞又道:“可惜啊,总有人因私欲害人性命。” 他话音刚落,手里鱼竿的鱼竿就开始猛烈抖动,他立马凝神去拉。 片刻后他提着鱼交给阿桃,“看来今天是有口福了。” 李忠明也起身去看自己的鱼竿,没成想却是许宴知的鱼竿开始抖动,“诶,许宴知,你的鱼竿有动静,怕是也有收获。” 许宴知闻言去拉,果真是条大鱼。 李忠明守在鱼竿旁,“不下棋了,我就守着这竿。” 阿桃接过鱼去处理,姜祀见了鱼个头不小,兴冲冲凑到许宴知身边,“我想下去摸鱼。” 许宴知不允,“只你我在倒无妨,眼下有外男在,你怎可脱鞋下水?” 姜祀推她一把,“那你替我去。” 还不等许宴知说话,李忠明已经开始脱鞋了,“我还就不信了,钓不到我还捉不到吗?” 谢辞哈哈大笑,“怎么?技不如人就恼羞成怒了?” 李忠明下了水用手捧着水泼了谢辞一身,“让你嘚瑟。” 谢辞也急了,脱鞋下水追着李忠明泼水。 许宴知突然想到那日三人成落汤鸡的模样,她摇摇头,“算了,他们玩儿吧,咱爱干净。” “说谁不爱干净呢?”紧接着“哗啦”一声,许宴知后背一凉。 “谢狗!” 许宴知当即转身去追。 “鞋鞋鞋,你把鞋脱了啊。”谢辞一边躲一边提醒。 许宴知冷哼,脱了鞋把衣袍缠好,“谢狗,你完了。” “许宴知,你也太白了吧。”李忠明盯着她露出的小腿。 许宴知挑眼,“怎么,你羡慕啊?” “你羡慕也没用。” “许宴知!嫌我黑是不是?你等着,我泼不死你!” 三人本是下水摸鱼,眼下却打起了水仗,玩儿是玩儿尽兴了,人也差不多湿透了。 阿桃一边烤鱼,一边煮姜汤。 许宴知问:“你怎的还带了这个?” 阿桃头也不抬,“不用想也知道会是浑身湿透的结果。” 谢辞又从背后一捧水袭来,许宴知被泼了个完全,她立马弯腰捧水回击,“谢狗,你偷袭我。” “谁让你分心的,该!” 这时有马车驶来,几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去看。 谢辞问:“还有人来这儿钓鱼?” 李忠明说:“不应该啊,这地方是我们偶然发现的,旁人应该不会知道这里吧?” 许宴知:“没准只是经过。” 马车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紧接着把车帘打开以便让车里的人下来。 是东方令颐。 许宴知站在水里笑问:“东方大人怎知我在这儿?” “车辙。” 谢辞眯了眯眼,“东方大人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东方令颐望一眼谢辞又看向许宴知,“有事。” 许宴知耸耸肩,也不动,“那劳东方大人走近些说。” 东方令颐也不动,“不必,就在此处说。” 他二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东方令颐立在树下阴凉处,许宴知发丝有几缕垂落还往下滴着水露,长睫上还挂着水珠,眼眸清凌凌的,她本就肤白在光下更是耀眼。 “祭祀那日,劳你都察院多加留意。” 许宴知一怔,“什么意思?祭祀那日会发生何事?” 谢辞也道:“东方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东方令颐淡淡道:“多的不知道,只知祭祀那日有异。” 李忠明皱眉,“东方大人,此事可不小,你所言当真?” 东方令颐身旁的小厮道:“大人在府中占卜,发觉有异便立马来找许大人,怎会有假?” 李忠明本想反驳占卜太虚幻,不可信。 许宴知给李忠明使了个眼色,李忠明这才没吭声。 她笑了笑,“我知道了,有劳东方大人亲自跑一趟。” “嗯。”东方令颐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许宴知本想客套挽留一二,见状只能把话咽回去。 东方令颐走后许宴知他们才从水里上来,拧干衣袍的水,擦干了脚重新穿上鞋袜,围在火边烘烤。 李忠明虽玩但也捉了几条鱼扔到岸上,阿桃处理了鱼正烤着。 “东方令颐的话可信吗?” 李忠明轻嗤,“我看就是他们钦天监的爱装神弄鬼,不过是占卜,哪有这么神?” 许宴知抿了抿唇,“我总觉得东方令颐不是个会同人玩笑之人,为了此事休沐日还亲自来寻我,恐怕没那么简单。查查吧,此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 谢辞点头,“成,那回去之后我着手去查查。” 李忠明也道:“要不我查查东方令颐?总觉得他这人不太对劲。”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东方令颐不用你查,我来就好。” “鱼好了。”阿桃端着鱼走过来。 谢辞道:“李忠明你急什么?你捉上来的还在烤着呢。” 他二人用筷子掐架,“谢狗,我还非吃不可了。” “那就看你能不能夹得到了。” 许宴知默默夹了一块。 “许宴知!” “许狗你竟然偷吃!” 许宴知满不在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是渔翁,你俩鹬蚌。” 第154章 站队 “许大人留步。” 许宴知闻言顿步,拍了拍谢辞的肩示意他们先行。 许宴知笑盈盈的望着周祺兴,似是早有预料周祺兴会来找她,“周大人找我何事?” 周祺兴笑意带了讨好,“这几日圣上似乎心情不佳啊。” “是吗?可我觉得圣上近日心情不错啊,对人都是和颜悦色的。”许宴知故意加重“和颜悦色”四个字,依旧笑得清浅。 “啊……是吗?”周祺兴带了些讪讪,摸了摸鼻尖又说:“圣上近日对我好像有些不满意啊,许大人你同圣上亲近,不知许大人可否透露些缘由?” 许宴知眉头轻挑,“周大人此言差矣,我同圣上再亲近毕竟也有君臣之分,我又如何能摸清圣上心中所想?” 她继续道:“咱们做臣子的,对圣上而言无非就是有没有尽职尽忠,周大人不妨好好想想,尽职尽忠哪一个没做好。” 周祺兴愣了一瞬,连忙道:“许大人提醒的是,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对了许大人,你上次托我送给刘大人的礼我已经送过去了,”周祺兴一副不满的模样,“这刘大人当真不知好歹,收了礼也没句好话,瞧着面色还有些难看。” 周祺兴此言已然说明了他的立场。 许宴知闻言笑意加深,“周大人何必如此愤慨,我与刘大人本就不是能相互送礼的关系,他面色难看也在意料之中。” 周祺兴点头,“说的也是。” 他接着说:“日后他若设宴我定是不会再去了,此人心胸狭窄得很。” 周祺兴微微躬身凑近,“哎,还得劳烦许大人替我在圣上面前说说好话,我自然是对朝廷对圣上忠心耿耿。” “周大人放心,既然周大人如此尽职尽忠,我自会同圣上好好说一说的。” 周祺兴松了口气,“许大人眼下忙不忙?我请你去东宝阁吃炙肉。” 许宴知含笑应下,“那周大人破费了。” “无妨无妨。” 许宴知同周祺兴一道去了东宝阁,进门时她暗自留意了周围的人。 进了隔间,小厮进来上茶。 “二位大人,吃点什么?” “上你们店里的招牌,许大人喝酒吗?” 许宴知摇头,“不喝酒了,下午还得当值。” “那就上茶。” 小厮走后周祺兴又说:“许大人,听说你近日都得去钦天监?” 她点头,“正是,我还从未担任过祭祀‘神官’,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还需让东方大人指导一二。” 周祺兴听她提到东方令颐眉头皱了皱,许宴知便问他:“怎么了周大人?” 周祺兴舒展眉头笑了笑,“嗐,也没什么,只是想到这东方大人心中难免有些……许大人,我这样说吧,周某在同人交往一事上从未遇到瓶颈,要么笑脸迎人,要么投其所好,对方总归是不好落人脸面,这东方大人就是这么个例外。” “不论我是笑脸相迎还是投其所好,他都是一副冷淡模样,你说这世上真有他这般不受任何事物影响的人吗?” 许宴知淡笑,“世事无常,人各有异,这东方大人的性子就是如此,也不必过多纠结。” 周祺兴想到东方令颐死气沉沉的眼眸就打了个寒颤,“啧,我实在是无法同他相处的。” 许宴知回:“不提私交,东方大人在公事上却毫不含糊,他自有他的领域,你我只需同他做个同僚即可。” 小厮很快把菜上齐,周祺兴特意吩咐小厮不必留守伺候,待唤了再进来。 周祺兴给许宴知夹了块肉,笑眯着眼,俨然将自身姿态放低,“许大人,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一向是广爱交友的,眼下同许大人单独见面,怕是有人会觉得我已经站了队。” 许宴知也给周祺兴夹了块肉,“那周大人站队了吗?” 周祺兴依旧在笑,“我的心思许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许宴知垂眸一笑,盯着碗中的肉,“我自是明白周大人的心思,只是周大人,你的诚意怕是不够,我能明白圣上不一定能明白。” 周祺兴口吻有些急,但明显被他压制了不少,“许大人,实不相瞒,刘承上回宴请我正是想要拉拢我站到柯相那一边,可是许大人,我若真想站到柯相一边我也不会将你托我送的礼物送去,此举不就是同刘承挑明了我同许大人是一边么?” 周祺兴不傻,一旦选择与刘承挑明立场那他的处境就变了,与其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柯简之一党视为眼中钉,倒不如就此寻求庇护,也好过落个不知名的死法。 “我周祺兴唯许大人马首是瞻。”他举着茶做敬茶之姿。 许宴知顿了一瞬才伸手扶了扶周祺兴的手,她轻笑:“错了,周大人不该唯我马首是瞻,是该为圣上。” 周祺兴也是一顿,立马改口,“身为人臣,自是该尽职尽忠,只是你我都是臣子,臣子之中也需要许大人来带领,我定当听命于许大人。” 许宴知唇角一翘,眸中浮现玩味和几分意味深长,她暗道周祺兴不愧是圆滑之人,一番话下来哄的人满意欣喜,此言既是向圣上表了忠心,也讨好了许宴知。 许宴知端起茶盏回敬他,“周大人客气了,我年岁尚小,岂能担得起带领诸位大人之责,不过是他们看我年纪小让着我罢了。” “许大人谦虚了不是?都察院的陆大人和吴大人都比你大了十多岁,可他们却愿意同你一起商讨事务,这不正是因为许大人有能力吗?” 许宴知只道周祺兴实在太会说话,几番下来皆是吹捧,她抿了抿茶,断了话题,“周大人,吃菜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是是是,许大人也动筷吧。” 一顿饭下来还算舒心,许宴知同周祺兴出了东宝阁就要分道而行,临了周祺兴问她:“许大人,可有何事需要我做?” 许宴知摇头,“你且放心,若有事我会联系你。” “周大人慢走。” 许宴知待周祺兴的马车驶远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沈长安和韩伟中。 “怎么样?”沈长安问。 “算是表明了立场,但我也说了,他的诚意不够,就看他如何做了。” 韩伟中蹙眉,他还是不大相信周祺兴会真心同他们站到一处,“我总觉得周祺兴此人不可信,他一向油滑惯了又是极为势力,难保经不住挫磨,旁人给他些好处怕就是能将他收买。” “周祺兴无路可走,他若想活命只能表明自己的立场。” 沈长安问:“这是何意?” 许宴知回答他:“上一回我就单独见过周祺兴,我故意透了周祺兴单独同我见面的消息给刘承,就算周祺兴真有意偏向柯简之那刘承也不会轻易相信他,再加上周祺兴当真替我去送礼,那更是在告诉刘承他是我这边的人。” 许宴知又静了静,“刘大人怎么说?” “刘万科同我想法一般无二。”韩伟中道。 沈长安拍了拍许宴知的肩,“无妨,且看看周祺兴会做到哪一步。” 许宴知点头,“韩大人你与周大人同在礼部,你与我的关系暂且别明示。” “他若有心,应是能猜到。” 韩伟中不解。“他为何会猜到?” 许宴知说:“当初太后事变,我曾去礼部找你,途中碰到了周大人,他当时应能猜到你是太后一党,可最后你并未落罪。” 韩伟中点头,“按周祺兴的性子,知道我与你是一党必会同我亲近,届时我正好探探他的真假。” “对了,”许宴知说:“钦天监的东方大人曾特意找过我,说祭祀那日有异。” 沈长安思忖片刻,“东方令颐不像是会说笑胡闹之人,他若这样说怕是要提防一二。” 韩伟中也接话道:“礼部近日准备着祭祀事宜,我也巡查了好几次,目前没发生什么事。” “嗯,我会和大理寺再查探情况的。” …… “大人,请帖。” “知道了。”许宴知只随手接过,视线还落在陆凊笔下的公文。 吴东泽抽空瞥了一眼,“什么请帖?” 许宴知这才把视线落在手中请帖上,“杜府的?” “杜府?”陆凊笔尖一顿,“春蒐时你救的那家小姐?” 吴东泽噗嗤一声笑出来,“哟,怕是要成一段佳事。” 许宴知无奈,“吴大人还是莫要调侃我了,我与那杜家小姐可是清清白白。” 陆凊继续落笔,“你是这样想,那杜家小姐可不一定,女儿家的心思你又怎么知道?” 许宴知懒散将请帖放到一边,“无论她怎么想,我是不会去的。” 吴东泽:“为何不去?” 许宴知歪头反问:“为何要去?” 陆凊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能找个顺心意的姑娘成家也是不错。” “可我才十九。” “十九怎么了,旁人到你这个年纪通房都有好几房了。” 许宴知:“陆大人快写你的吧。” 吴东泽认真同他掰扯,“你别不听,你这年纪若是还没碰过女人,怕是日后成亲要被新娘子嫌弃的。” “行行行,你们二位继续吧,我出去透透气。” 吴东泽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恨铁不成钢,“这许太傅也不管管?十九的儿郎了还是个雏,说出去定是要遭人笑的。” 陆凊叹了叹,“许夫人走得早,后宅之事也无人替他操持,他自是不懂这些。” 许宴知哪里知道陆凊和吴东泽的想法,只觉臊得慌便赶紧出了院子。 她突然想到,自己十九还是雏又如何?谢辞和李忠明他们几个二十有几不也没碰过女人么? 下回若陆凊和吴东泽再提此事,她定会把谢辞他们拉出来垫背。 许宴知这厢刚回自己的院子,付白就在外头喊着,“大人,谢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谢辞就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诶,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许宴知没好气,“防你来。” “嘿,怎么说话呢?小爷能来,是你许宴知的荣幸。” 许宴知斜他一眼,“有事就说。” 谢辞这才正经说:“平康路死了个人,重点是这人正是准备祭祀的工匠。” 许宴知当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跟东方大人所说的有关?” 谢辞点头,“我当时没在意,但一听到是工匠就亲自接了这个案子。” “这工匠叫赵闫,人住在东河路却死在了平康路,这两路之间可隔着三个坊。” 许宴知严肃道:“可有意外的可能?” 谢辞摇头,“魏岐查过死因,虽然现场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从楼上摔下去,但魏岐说赵闫的后脑有过二次撞击,他推断赵闫当时从楼上摔下时只是腑脏受损严重,而头部并未有重伤,那时候人还没死。” 许宴知接话,“也就是说,是凶手见他没死,提着他的脑袋狠狠撞向地面这才导致赵闫的死。” “对,而且我去他当时坠楼的地方查过了,他自己摔下和被人推下的坠落位置是不同的,赵闫的尸体符合被人推下去。” 他继续说:“赵闫此人除了爱喝酒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为人也还算友善基本排除了仇杀,况且赵闫一直是个单身汉,偶尔会去青楼找一个叫丽娘的女子,他与丽娘顶多是皮肉关系,构不成情杀。” “那便只一个可能,杀人灭口。” 许宴知又问:“他在祭祀中负责什么?” “高台和神柱搭建。” 她问:“你可曾去看过?” 谢辞:“这不就等你一道去么?” “那事不宜迟,现在去吧。”许宴知放下手中的事跟谢辞去了祭祀广场。 韩伟中领着一个总工匠正在等他们,“我听说有个工匠死了,想着你们怕是会来我便在这等你们。” 谢辞朝他颔首,“劳韩大人带路。” 许宴知和谢辞细细查看高台下的柱子,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她摸着其中一根柱子上细细的缝隙,“这是什么?” 总工匠回道:“这高台的柱子皆是由榫卯工艺拼接,细看下有缝隙是很正常的。” 许宴知又看了看一旁神柱,皆有这样一道细缝。 韩伟中问:“怎么样?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许宴知摇头,“未曾发现异常。” 谢辞提议,“我俩去赵闫家中看看吧。” “嗯。” “许大人!” “谢大人!” 两道声音突然响起,一个是都察院的小吏一个是大理寺的小吏。 “许大人,出事了,陆大人遇到刺客了。” “谢大人,牢中有个刑犯逃了。” 许宴知眉头一蹙,“知道了。”她同谢辞对视一眼,谢辞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谢辞道:“知道了。” 谢辞走时让人给黎仲舒传了信,信上只写了“东河路,赵闫”五个字。 他二人分别时许宴知说:“今夜子时在东河路见。” “好。” 第155章 查案 许宴知同谢辞分别后急匆匆赶回都察院,她在路上想了许多种刺客刺杀陆凊的理由,可都被她一一否定,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故意阻止她继续追查赵闫。 “大人你可算来了。”付白早早在都察院门外候着了。 许宴知下了马车,“陆大人怎么样?” “陆大人无碍,当时吴大人就在一旁,只是吴大人手臂挨了一刀,好在伤势不重,眼下已经包扎过了。” “知道了。”许宴知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刺客呢?” “死了,是个死士,完全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就吞毒自尽了。” “尸首送到大理寺让魏岐去验。” “是,大人。” 许宴知提了速度往里走,“陆大人你怎么样?” 陆凊摇头,叹了一声,“我倒是无碍,只是吴大人为救我挨了一刀。” 许宴知望着吴东泽的手臂,“吴大人,是何情况?” 吴东泽说:“当时你走了没多久我和陆大人就继续写公文,突然外头的院子里响起一道尖叫声,我推门去看,后厨的一个丫头跌坐在地上,盘子摔得四分五裂,糕点四处散落,可我看了一圈没发现刺客。” “这时候屋内传来动静,我连忙赶回去,刺客是破窗而入,好在我赶来的及时才没让那人刺伤陆大人,刺客中了我一剑,倒下后当即就吞毒了。” 许宴知沉吟片刻,“那刺客的目标就只是陆大人吗?” 吴东泽点头,“正是,我赶进屋来同他打斗,他仍在找机会把刀刃刺向陆大人。” 陆凊皱着眉说:“难不成杀我是为了阻止我这公文?” 吴东泽:“就为了不让都察院出具这份公文就派人来刺杀?这些人是疯了吗?” 许宴知半晌没吭声,吴东泽见她蹙眉思索,便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她回:“我在想,这刺客恐怕不止是为了阻止陆大人写公文,你们有所不知,我得到消息时人还在祭祀礼台,当时我和谢大人正准备去一个死了的工匠家中查探,可我和他几乎同时得知出事,于是我们不得不放下工匠的事连忙赶回来。” 陆凊恍然大悟,“你是说大理寺和都察院两边都同时出事其实是吸引你和谢大人的目光,阻止你们继续追查那个工匠?” 许宴知点头,“但眼下还有个问题,都察院虽不上大理寺那般守卫森严,但也不至于青天白日就能让刺客闯进来,那这刺客是如何进来的?有问过司狱曹大人吗?” 吴东泽当即道,“来人!” “属下在。” “让曹禹山去查今日所有往来都察院之人可有何可疑之处,包括送菜的,送笔墨纸砚的那些。” “是,大人。” 吴东泽又说:“这几日我会着重安排人保护陆大人的。” 陆凊对许宴知道:“要不你去查那个工匠吧,这边有我和吴大人就够了。” 许宴知摇头,“不必这么急,我同谢大人约好今夜子时碰面,我在这处理好这事再去也不迟。” 陆凊:“那我继续写公文了。” “成,我和吴大人就守在这。” 半晌后,“大人,曹大人查到了,门房说今日来送笔墨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不是之前常来的刘阿四,但有刘阿四的腰牌又说是受刘阿四的托而来所以门房把他俩都放进来了。” “去刘阿四家再查。” “是,大人。” 许宴知转了转扳指,“这刘阿四怕是凶多吉少了。” 吴东泽也道:“哎,我看也是。” …… 大理寺。 谢辞一到大理寺就有人来报,“大人,逃的刑犯名叫张永福,之前犯的都是杀人的罪。” 谢辞冷呵一声,“人犯都关不住,叫旁人觉得我们大理寺都是吃干饭!” 小吏双肩一缩,脑袋埋得极低不敢吱声。 谢辞冷道:“只会低脑袋有什么用,派人出去追没有?” 小吏支支吾吾道:“派了,但没派多少,柳下大人说正是百姓多的时候,若派出去的人马太多会惊扰百姓。” 谢辞冷哼,“他说?是他大理寺正说话管用还是我大理寺少卿说话管用?” “自然是大人你说话管用,只是当时事发严大人、你和李大人都不在,只好听柳下大人吩咐。” “立刻加派人手去追,这样一个杀人如饮水的人犯放出去是该担心会不会有百姓受伤而不是担心大理寺人手出动太多会惊扰百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柳下祁呈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怕此事漏到天厅他要担责任罢了,为了他那点官声连百姓的安危都不顾了?” 谢辞接着说:“他若有何异议让他亲自来同我说。” “是,大人。” “谢大人,你可算来了,下官有事要同你禀报。”狱丞施万道急匆匆跑进来。 施万道说:“谢大人,下官查过了,张永福是被一个管饭食的小吏故意放跑的,下官已经让人去追了,他应该跑不远。” “抓到人立马送回来审问。”谢辞说着就要往外走。 “诶诶,好......诶?”施万道一脸不解的看他要走,“大人你要去哪?” 谢辞脚下加快,头也不回的说:“我亲自去追张永福,有什么事去问卢大人。” “大人,问柳下大人不行吗?” “你说呢?” “哦。” 谢辞出了大理寺,小吏传来消息在万霖客栈发现了张永福的踪迹。 万霖客栈。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谢辞环视一周,同掌柜的说:“叫你们客栈的住户都出来。” 掌柜的擦擦额角的汗,忙不迭道:”是是是,这位官爷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把他们叫出来。“ “等等,”谢辞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我同你一道去叫。” 谢辞带着人同掌柜的上楼,连搜查了三间房都无异样。 直到楼层最末尾的一间,无论掌柜的怎么叫都无人应声开门,这是小二在楼下喊了一声,“掌柜的,那间房的客人不是今早就退房走了吗?” 掌柜的:“啊?” 谢辞当即推开掌柜的,一脚将门踹开,提刀而进。 就在谢辞进门的一瞬间,一个花瓶正朝他砸来,谢辞一个侧身躲过,花瓶在他身后顿时四分五裂。 谢辞紧接着挥刀抵挡张永福的的刀刃,发出一道刺耳的刀刃与刀鞘发生碰撞的铮鸣声。 “不过就是杀了几个人,你们至于对我这么穷追不舍吗?” “你少说话,口臭。” “你!” 谢辞抬腿踢在张永福的大腿,张永福猛地后退几步,调整好姿势又再次袭来。谢辞利索的抬刀挡开张永福的刀,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他捂着胸口吐了口血,谢辞趁势转刀用刀柄击在他咽喉和胸口。 张永福拿不稳刀,身子往后倒,又是一口鲜血喷涌。 谢辞嫌弃的移身,“啧,就这点本事赖在牢里算了,逃出来丢人现眼。” 见斗局已停正往屋里进的小吏不禁扯了扯嘴角,暗道谢大人的嘴果然一如既往的损。 谢辞甚至刀都未出鞘,他睨着地上的张永福不屑道:“早知道是这么个玩意,我就不亲自来了,还真让柳下祁呈碰对一次。” “你!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谢辞一撇嘴,“谁稀得杀你,你的脑袋是要交给铡刀的,用我的刀太暴殄天物了。” 小吏在一旁只觉嘴角抽筋,笑也不敢笑出声。 “回去吧。” “是,大人。” ...... 子时,东河路赵闫家。 谢辞先到,他和收到消息一早就到的黎仲舒在院中等着许宴知。 谢辞手里还捏着一串糖葫芦盘腿坐在石桌上,黎仲舒吃着谢辞带来的荷花酥。 许宴知到的时候手里也拿了个肉饼,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没忍住笑出声。 “挺悠闲啊都。”许晏知说。 谢辞一耸肩,咬下最后一个糖葫芦,“有黎仲舒先到,我俩也不用担心什么。” 谢辞用吃剩的竹签去戳许宴知,“你的肉饼给我吃一口。” 许宴知白他一眼,“我就这一个肉饼还得被你的血盆大口咬,那我干脆别吃了。” 谢辞咬牙切齿的继续用竹签去戳她,“你小不小气?你小不小气?” 许宴知嫌弃的躲开,“你脏不脏?” 许宴知将肉饼一分为二,望着手里被分的一大一小的肉饼她果断后退躲过谢辞伸来抢肉饼的手,一口咬在大的那块上,把小的那块递给他,“喏,爱吃不吃。” 谢辞哼哼着接过:“真小气。” 许宴知冷笑,“给你吃就不错了,别不识好歹。” 黎仲舒默默吃完所有荷花酥才开口,“你俩吃着,听我说就成。” “我收到信就赶来了这,屋子里很乱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其余也没什么特别的,桌上还有几张图纸,我给收起来了,其他就没什么了,之后也没人来过这。” 许宴知蹙眉,“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谢辞:“想必杀人和到这儿来的是两伙人同时进行,再怎么样我们也是来不及的。” 许宴知又说:“兵分两路,一边去杀人,一边到这儿来拿东西,这赵闫到底有什么东西被人惦记?” 谢辞环望一眼整个院落,“看这屋子不大还有一定程度上的破损,赵闫不会是什么富贵之人,那便不是图钱了。” “嗯,那必然是跟他工匠身份有关的东西,可惜我目前也没有任何头绪。” 黎仲舒接话:“那接下来怎么查?” 谢辞:“既然是工匠,那我们还是得从他的身份入手。” “你的意思是说从其他与赵闫有关系的工匠入手?”黎仲舒道。 许宴知眉头一挑:“我记着赵闫爱喝酒,他就没个酒友什么的?” “确实,我明日去查平日里和赵闫喝酒的是哪些人。” 许宴知点头,拍拍黎仲舒的背,“辛苦了,你堂堂户部尚书这么晚还帮我们查案。” 黎仲舒伸了个懒腰,“在云清学宫你就没少使唤我。” 谢辞笑眯眯揽上他的肩,“黎仲舒,你这么晚还没回去你家夫人不会着急吗?” 黎仲舒拍开谢辞的手,“等你娶了郡主就知道了。” 许宴知这才瞧见黎仲舒手里捏着的油纸袋子是用来装荷花酥的,她一把拍在黎仲舒的背上,“你有荷花酥你都不分我一些?” 黎仲舒把纸袋塞给谢辞,“谢辞带来的,给我的时候就没几块。” “嘿,什么话?我可是一块荷花酥都没吃啊,熬到现在我就吃了一串糖葫芦。” 许宴知:“那小块肉饼我是喂了狗了?” “你那小块肉饼你还真好意思提?” “那你吃没吃吧?” “都不够塞牙缝的。” “但你还是吃了。” 黎仲舒一声不吭的往外走,许宴知从后勒上他的脖颈,”我听说嫂子会给你做宵夜,我能不能厚着脸皮去蹭一碗?“ 谢辞闻言也追上来,“我也要一碗。” 黎仲舒哼哼两声,“成啊,届时你俩一人一碗,蹲我府门口吃。” “真是个狗东西啊,黎仲舒。” “那你们去不去吧?” “去去去,正好尝尝嫂子的手艺。” “就是,正饿着呢。” ...... 翌日一早,谢辞和李忠明两人准时出现在许宴知床头,许宴知被吓得一个激灵。 “你俩有病吧?” 李忠明喝着茶,谢辞见她醒了这才抱着手坐下,“还睡呢,赵闫的酒友不查了?” 许宴知顺手将枕头扔过去,“谁给你们上的茶?有到人寝屋里喝茶的吗?” 李忠明接着她扔过来的枕头,“那总不能让我干等吧?” 许宴知一脸郁气,俨然还没休息够,她一手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道:“行,我起,你俩出去等吧。” 谢辞憋笑,故意道:“为何要出去?不能在这里等吗? ”滚出去用早膳吧,别贱了谢辞。“ 李忠明拉着嬉皮笑脸的谢辞往外走,“走走走,用早膳,饿着呢。” 他二人走后许宴知缓了许久才清醒,阿桃端着衣袍走进来,“他们一大早就来了,等了你许久才进你屋里来的。” 许宴知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知道了,我快些就是。” 许宴知梳洗穿戴完走进膳堂,“你俩怎的来这么早?” 谢辞说:“正好今儿不用上朝,咱抓紧点查查这案子。” 许宴知喝了口粥,“这个时辰,赵闫的酒友怕是都还没清醒。” 谢辞又道:“那就先去查跟赵闫交好的工匠。” “对了,”他问:“陆大人情况怎么样?” 许宴知摇头,“陆大人无碍,吴大人挨了一刀但也不算重,刺客是杀了一个常来都察院宋笔墨的小工用他的腰牌混进来的。” “你呢?你们大理寺情况怎么样?” 李忠明说:“谢辞把逃的人犯追回来了,也抓到了放跑他的小吏,谢辞回来还跟柳下祁呈吵了一架。” “你们大理寺正?怎么了这是?” 谢辞脸一搭,“他仗着自己资历老,一向看不惯我和李忠明年纪轻轻就担任少卿,时常给我俩使绊子,之前的我也不同他计较,只是昨日那人犯身上可是背了好几条人命的,他柳下祁呈怕担责竟只让几个人去追,他也不怕这人犯再背上几条人命。” 李忠明点点头,“昨儿和柳下祁呈呛声,还是另一位寺正卢燕山还有两位寺丞万如风和孙重敬给劝着的,不然俩人真能打起来。“ “严大人不在吗?” 谢辞摇头,“若严大人在,也轮不到柳下祁呈来下命令。” 许宴知笑着往谢辞碗里添了些粥,“行了,别想他了,先用早膳,吃完好去查案。” 李忠明把碗推过去,“给我也来点。” “自己盛。” “嘿,怎么还区别对待?” 第156章 细查 祭祀虽由礼部负责,但工匠都出自工部。 许宴知花了些银子得了工部派遣到礼部工匠的名单。 在这些人中,许宴知他们问到有个叫张富的工匠同赵闫关系最好。 许宴知他们找到张富,问他赵闫的情况。 “你们是什么人?”张富一脸戒备的望着他们,面有悲伤之色眼底满是血丝大抵是因赵闫的死他正处悲伤之中。 李忠明下意识道:“大理寺办案——” 谢辞打了他肚子一下,接话道:“大理寺办案……是在这附近吗?我方才怎么听到那边吵吵嚷嚷的。” 张富一脸莫名的摇摇头,“不清楚,”他渐渐有些没了耐心,“你们到底是谁?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许宴知这才道:“我们是赵闫的债主,这不是他人没了吗?我们的债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吧?听人说你同他关系最好,你可知道他会把钱财藏到何处?” 张富皱眉上下打量许宴知,狐疑道:“你是债主?” 许宴知淡笑:“正是。” “不可能。”张富再次反驳,“赵闫这人只是爱喝酒,不爱赌博,怎么可能会有债主?再者,你看起来也不像那些要钱不要命穷凶极恶前来追债的人。” 许宴知不慌不忙,“他是不爱赌博,可谁说非得是赌博了才能欠人钱?他长年喝酒身子患了病,要治这病可不容易,于是他找我借了银子。” “当然了,我们又不是黑钱庄赌坊里的债主,与他们的穷凶极恶总是有区别的。” 张富又问:“赵闫得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谢辞:“诶,男人嘛,有些隐疾是不好说出口的。” 许宴知接着问:“所以你可知赵闫有何藏宝之处?” 张富这才松口,“别的我不清楚,只是他曾经同我说过一嘴,他院中有棵树,底下埋着的都是他珍藏的佳酿,没准银子也会在那。” “哦,对了!”张富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有回我见他偷偷摸摸的怀里好像装了什么东西出去了,我还以为他又犯酒瘾偷偷去喝酒了也就没多问。” “什么时候的事?” “好多天了,应该是礼台刚建到一半的时候吧?” 许宴知突然想到什么,问:“以往都有春冬祭祀,每年都得重搭礼台吗?” 张富说:“也不是每年都重搭,之前都是翻新,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礼台损毁严重根本支撑不住,礼部的大人就商量着干脆拆了重建。” 谢辞:“好端端为何会损毁严重?去年冬祭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张富摇头,“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之后许宴知他们决定兵分三路,李忠明前去赵闫的家中,谢辞去找赵闫的酒友,而许宴知则是去礼部。 他们约好晚些见面。 …… 礼部。 韩伟中:“怎么了?是查到什么了吗?” 许宴知抿了口茶润润嗓,“听说今年重搭礼台是因为毁损严重,韩大人可知具体是何情况?” 韩伟中回道:“当时负责守礼台的人夜里吃醉了酒,不小心把烛台打翻,这才把礼台给烧毁了。” “当时也上报过,只是被你改律法和岭南一事给压了,这才没多少人知道。” 许宴知面色有些沉,“那个守礼台的人呢?” “失职烧毁祭祀礼台这可是重罪,圣上仁慈饶了他一命把他流放了。” “你问这个作甚?莫非你查的事跟这个也有关系?” 许宴知严肃道:“此事恐怕远远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韩大人,你可有这人的户籍资料?” “我只知道他叫刘重西,崇州六安县人,其余的你恐怕得去户部问问了。” “好。”许宴知当即起身,“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许大人慢走。” 许宴知出了礼部又赶往户部。 “你们不是查赵闫吗?怎的又查上这叫什么刘重西的了?”黎仲舒一边说一边把找出来的户籍信息递给许宴知。 许宴知没接话,打开细细查看。 片刻后她猛地抬头,“刘重西将户籍迁到京城来了?” 黎仲舒凑近看了一眼点头道:“是,迁的时间不算长,算起来应该是礼部陆续准备祭祀事宜的时候吧。” 许宴知面色凝重,“几乎是刘重西被流放的同时他家在六安县的户籍就迁到京城了。” 黎仲舒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流放的人犯哪里来的渠道能将全家的户籍迁到京城来?” 她道:“恐怕是有人许了刘重西这个条件才让他甘愿被流放。” “你可能查到此事是谁经手办的?” 黎仲舒顿了顿,“应该能,你且等等。” “好。” 许宴知静静坐着,黎仲舒也没打扰她。 她思索时指尖无意识的划动杯沿,是何人指使刘重西放火烧礼台?烧礼台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搭建礼台的赵闫会被人杀害?杀赵闫的目的又是什么? 东方令颐口中的祭祀有异,这“异”又指的是什么? 半晌后有人急匆匆来报,“大人不好了,下官方才按大人的要求去查,查到了经手这件事的是马大人,可是当下官找过去的时候马大人吊死在他办公的屋里了!” “什么?”黎仲舒猛地起身。 他紧蹙着眉望向一旁静坐的许宴知。 许宴知的面色阴沉,紧紧捏着手中茶杯,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隐隐暴起青筋,她双眸微眯极力克制心中怒意。 随着一道清脆的碎裂声,许宴知这才回过神来,她定定望着手中的碎片,低低道:“黎仲舒,我们被人耍了。” “什么意思?” “为何总是在我们刚一查到人就死了?他们是故意的,引着我们继续查却又在有些眉目时断了线索。” “他们这是把我们当猴耍。” 许宴知的嗓音冷得厉害,她抚了抚指尖被瓷片划破的伤口,鲜血还在往外冒可她却顾不上这些了,她起身往外走,“带我去马大人的家中。” 黎仲舒:“你不去看看他的尸体了吗?” “尸体送到大理寺给魏岐。” …… 相比之下李忠明和谢辞的进展顺利不少。 李忠明在赵闫院中的树下挖出几坛酒和几张图纸,而谢辞在赵闫的酒友口中得知,赵闫一直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一直钻研的榫卯工艺,曾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找他用这工艺做东西,赵闫最宝贝的就是他那些亲手所做的工艺图纸。 许宴知这厢到了马钟河家中,他的妻女早已经出了京,显然是早有准备。 许宴知在人去楼空的院中立了许久,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将事件屡清楚。 马钟河许了刘重西全家迁户籍一事让刘重西放火烧了祭祀礼台,礼台损毁,礼部不得不命人重建。那么赵闫除了身为搭建的工匠以外还占有什么角色? 费尽心思杀人灭口是要隐藏什么? 问题还是出在赵闫身上。 许宴知想到这立马去找谢辞他们汇合。 “怎么样。” 谢辞:“这赵闫的榫卯工艺很厉害,他有一份图纸,上面全是他亲手所做。” 李忠明接话:“我在树下挖出几张图纸,准确的说是从挖出的酒坛中找到的图纸。” “赵闫用防水的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扔在酒坛子里,我当时挖出酒坛时打开来看了看,这才发现浮起来的油纸包。” 他接着说,“我拿着图纸去问过一些工匠,他们说这份图纸确实精妙但是不全,应是只有半份。” 许宴知说:“还有半份在赵闫死的时候就被他们拿走了。” 谢辞问她,“你去礼部查到什么没有?” 她回:“查到刘重西应是被人许了条件才故意放火烧礼台的,他被流放之时他全家的户籍都从崇州六安县迁到了京城,我让黎仲舒去查经办之人,晚了一步,那人死了。” 李忠明愤愤,“这些人想干什么?” 谢辞正色道:“那事情还是得回归到赵闫的身上。” 许宴知:“图纸呢?” 李忠明递给她,“这些图纸我们也看不懂,该拿给谁看?” “工部侍郎欧阳济。” “欧阳济。” 许宴知和谢辞同时开口。 “我们去不了工部,只能让他避过杨禄的耳目出来同我们见面。” “这样,我让旁人替我们去约。” “也好。” …… “许大人,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许宴知直言:“东方大人一句有异,我等自然要费心去查。” 东方令颐静静盯着她,“我没骗你。” “我知道。” “你们查到了。” 许宴知没应声,东方令颐继续道:“你们查到了事情有疑,证明我的确没骗你们,占卜之术也不是骗人之术。” 许宴知则是笑了笑,“东方大人,占卜容易,查案难。” “若是可以不追究证据,这世上刑事怕是都简单了。” 东方令颐静默片刻,“我当你与旁人不同。” 他没再继续说,可许宴知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她叹了叹,“东方大人,我并非看轻占卜岐黄之术,只是我也只是凡人,我等只能凭证据行事。” 东方令颐道:“今日不练了,许大人想走便走吧。” 许宴知没停留,当即转身要走。 “许大人也认为我是个骗子吗?” 许宴知顿步,滞了一瞬折返回来,“时辰还早,东方大人不介意我在待一会儿吧?” 她指尖毫无规律的敲击桌面,“我有一位朋友,是个道士。” “他说他会看相,我信,可我没让他看过。” “他说有些事,靠算就能知道,我也信。” “东方大人,你说祭祀有异,我也信,所以我去查了。” “我自始至终,没怀疑过你所言真假。” 东方令颐指尖一卷,“很少有人会把我的话当真。” “虽身为监正,可与其他大人不同,他们主管政事,而我主管鬼神之事,我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如何称呼我,无非就是‘神棍’、‘骗子’、‘混官粮的’。” “圣上也不信鬼神迷信,所以钦天监不受重视,只有在祖制祭祀时才派的上用场。” “东方大人今日话说了很多。” 许宴知笑盈盈的望向他。 东方令颐垂眸默了。 “我以为东方大人不会在意这些。” 许宴知给他倒了杯茶,“我也不信鬼神之说,但我尊重它的存在,人总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只是旁人并不了解便长生疑心。” “我以为东方大人早就看破便不会在意了。” 东方令颐盯着许宴知为他倒的茶,淡淡道:“看破是一回事,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许宴知轻笑,“东方大人说这话可是一点可信都没有。” “倘若你面上能多个神色,那还能有几分可信。” 东方令颐面色有些许松动:“许大人,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许宴知认同,“那是自然,我只是这么一说,没什么别的意思。” “许大人,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许宴知气笑,“行,我就不叨扰你了,东、方、大、人。” 走时又听得背后一声,“多谢。” 许宴知背对着摆摆手,“谈不上。” “这几日你可以不用来了,专心查你的案子吧。” “成,等查完案子我再来烦你。” 第157章 嫌恶 “怎么样?这几张图纸你能看出什么吗?” 欧阳济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左右来回翻看一遍才道:“这几张图纸并不连贯,要看出里头的玄妙怕是要费一些功夫。” 谢辞道:“大概需要多久?” 欧阳济斟酌开口:“大概两三日。” 许宴知在一旁开口,“太晚了。” 她接着说:“我们本就落入下风,始终慢他们一步,若再耽搁个两三日,怕是要不及了。” 欧阳济苦着脸道:“那成,我今夜就熬夜看,尽量快一些。” 谢辞按了按欧阳济的肩,“辛苦你了,欧阳大人。” 欧阳济点点头,小心将图纸收好,“如此,我便先回去研究了。” 欧阳济走后许宴知问:“李忠明呢?” “他大理寺那边有差事。” 许宴知起身走至窗边,盯着窗外来往行人,“我总觉得漏了什么。” 谢辞走过去,“那就再捋一遍。” 他道:“马钟河收买了刘重西烧毁礼台,促使礼台重建就需要用到工匠赵闫,而赵闫建成礼台后却被人灭口,只留下几张不全的图纸。” “或许图纸并不重要,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在礼台上,毕竟赵闫主要负责的还是搭建礼台。” 许宴知说:“没人知道赵闫的图纸上的工艺是否总在了礼台的搭建上,赵闫并非总工匠,礼台如何搭建也不由他做主,就算负责搭建也只能照着总工匠出的图纸来。” “我觉着图纸还是重点,只有弄清楚图纸上的工艺我们才能判断赵闫有没有可能用在礼台搭建上。” “再者,如今礼台搭建早已完毕,你我从外根本看不出什么,难不成要让他们拆了让我们去查吗?” 谢辞按了按额头,“可是欧阳济也需要时间去钻研图纸,我们会不会来不及了?” 许宴知叹了叹,“我们从一开始就来不及了。” “眼下只能让欧阳济去查图纸了,你我顺着马钟河这条线往上查。” 谢辞:“魏岐说马钟河的确是上吊自尽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完全是自愿上吊的。” “马钟河有妻有女,到底是许了什么条件给他才能让他甘愿赴死?” “大理寺已经派人去寻马钟河的妻女了,也彻底搜查过马钟河的府邸,确实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窗台,思索道:“马钟河是准备好一切才自尽的,可想而知他们提前了我们多少。” 谢辞顿了顿,“我实在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许宴知轻一耸肩,并未接话。 半晌她又道:“之前送去大理寺的刺客是个什么情况?” “魏岐说他就是服毒自尽的,他查过那死士的尸首,足底有刺青,是江湖门派,这种门派都是收钱办事,查是查不到什么的。” 谢辞又说:“对了,那日放跑人犯的小吏已经抓到了,他频繁的与一个叫红珠的姑娘有联系,这个红珠姑娘在楼里虽不算头牌但也是很招人喜欢的,老鸨早就给红珠定了她一夜的银子,可这笔银子的数目对那小吏来说可不容易。” “那小吏被抓后直接招认了,就是这个红珠姑娘哄着他放跑了人犯。” “我们的人立马将红珠带到了大理寺,你猜怎么着?” 许宴知接话:“红珠的相好就是被放跑的人犯。” 谢辞点头,“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我不信。” “我也不信。” 许宴知挑眉,“那红珠人呢?” “牢里,我会让人继续查的。” …… 都察院。 “大人,里头有一位贵人在等你。” 许宴知刚到都察院大门,就有人候在门口等她了。 许宴知瞥了一眼周围扎眼的禁军,问:“贵人是男是女?” 那人回道:“是位女贵人。” 许宴知心中明了,点了点头迈步进去。 “许大人!” 许宴知淡笑,“殿下怎么出宫了?” 靳玄嘉禾笑眯眯的说:“当然是皇兄应允了本宫才能来啊。” 许宴知径自坐下,“殿下来臣这儿怕是没什么乐子,臣还得处理公务。” 靳玄嘉禾依旧乐呵呵的,“能出宫就成,那你何时忙完?” “说不准。” 靳玄嘉禾好奇的在屋中走来走去,随手拿起一张请帖,“这是什么?杜府,杜尚书送来的请帖啊。” 她又拿起手边随意堆着的几份请帖,“荣国公,锦丰伯,张太傅……这些请帖堆在这儿,你都不打算去吗?” 许宴知没抬头,“不去。” “为什么?多有意思啊?肯定很热闹。” “殿下若想去就去吧,殿下去又不用请帖。” 靳玄嘉禾当即小嘴一撇,“本宫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眼下无外人,靳玄嘉禾便不端着公主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勾着耳边的流苏道:“锦禄伯家的女儿,我听说皇兄要将她纳入后宫。” 许宴知笔尖一顿,抬眸去看她,“步月见?” 靳玄嘉禾点点头,“是,就是步月见。” “你皇兄喜欢?” 靳玄嘉禾摇摇头,“不喜欢吧?本宫觉着皇兄应该不喜欢。” “那为何让她入宫?” 靳玄嘉禾小嘴翘了翘,眼底有不解和好奇,“本宫只听说前些天她夜里进了趟宫,第二日就听宫人传闲话,说皇兄要让她入后宫。” “本宫也不知道她进宫做了什么。” “总之本宫不喜欢她。” 许宴知抬眉,“你见过她?” 靳玄嘉禾点点头,“本宫见过一眼,总觉得她别有所图,不是个好人。”她身子往前倾一倾,“要不你去问问皇兄吧?本宫问了他也不告诉本宫。” 许宴知瞧她神色欢喜,眼底好奇遮都遮不住实在忍俊不禁,“殿下知道这个作甚?” “本宫就是想知道嘛,谁让皇兄不告诉本宫。” 靳玄嘉禾一边说一边翻着请帖,翻出一份请帖来,“正好,今儿正是赴宴的时候,就它了。” 靳玄嘉禾拿着请帖走过去,“走嘛,趁本宫今日正好能出宫,你带我去玩玩嘛,”她将请帖递给她,“喏,这份请帖正好是今日赴宴的。” 许宴知接过一看,是杜尚书家的。 靳玄嘉禾忽闪忽闪的眨着眼,樱唇抿着,显得可怜兮兮的,“本宫不想一个人去嘛。” 许宴知扶额,“知道了,带你去就是。” 靳玄嘉禾当即笑开,走过来推她,“那你快去换衣裳,本宫在外头等你。” …… 杜河霖府。 “静敏公主驾到!” 公公这一声叫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没人料到静敏公主会来。 杜河霖忙不迭上前迎驾,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免礼。” 靳玄嘉禾在外将公主架势端了个十足,身姿端庄有礼,神色恰到好处,眼神不怒自威与方才笑眯眯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脚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到底是皇家人,自有威严。 待众人起身,这才瞧清楚靳玄嘉禾身侧立着的许宴知,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原因无他,许宴知的神色太淡,不像是陪同公主而来,倒像是公主陪她而来。 许宴知俨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挂上笑意,“杜大人,殿下今日出宫,恰逢你府上设宴,殿下有了兴致便来了。” 靳玄嘉禾也道:“本宫突然前来,惊扰了各位,还望各位莫要因本宫而拘束。” 众人连忙称是,杜河霖满头大汗,他抬袖擦擦额头,将许宴知拉到一边悄声问:“许大人,这公主怎的来了?” 许宴知轻笑,“杜大人慌什么?公主驾临,这可是你杜府的幸事,”她拍了拍杜河霖的肩,“这富贵,你可得接住了。” 杜河霖笑笑,“是是是,许大人说的是,只是这公主可有何忌讳?实在是怕冲撞惹恼了公主殿下。” 许宴知扫一眼不远处的靳玄嘉禾,说:“杜大人莫慌,你这宴该如何就如何,殿下前来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小孩子爱热闹罢了。” 杜河霖这才稳下不少,双肩松了松,“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因着靳玄嘉禾的突然到访,席间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思,几家胆子大的小姐主动与靳玄嘉禾搭话,想与其交好。 而男客则是主动与许宴知攀谈,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许宴知在皇室的颜面不小,若能交好日后对自己必有帮助。 许宴知心中压着祭祀的事便不想饮酒,借口出了席面。 许宴知立于池边,盯着池中游鱼,半晌后蹲下身撩撩衣袖露出一节白皙手腕来,墨色佛珠在腕间衬得她肤色更偏冷白,她将手伸到水中去,轻缓撩拨水面。 “许大人还真是威风,能同公主一道前来。” 身后传来步月见的声音,许宴知没动身只盯着眼前凑过来的鱼,“再威风也没有步小姐威风,日后见着都得称一声贵人娘娘。” “对了,恐怕日后你我也见不着了。” 步月见用手拂过发鬓,丝毫不介意许宴知话中讽意,她一步一步走近,“许大人,你不救我,我当然得自救。” 许宴知恰好起身,转过来面对步月见时她已经凑到许宴知跟前了。 步月见离许宴知极近,她用小指去勾许宴知的手却被许宴知轻轻错开,步月见挑眉不在意,又将手指搭在许宴知的腰带上。 “步小姐,自重。” 步月见娇娇笑出声,手指还在许宴知的腰带上游走,“谢大人心有所属,我识他太晚我认,那许大人呢?许大人难不成也有心上人?” 许宴知蹙眉扒开步月见的手,往后退一步,“步小姐自然是风姿不凡,美艳动人,只是我不喜欢。” 许宴知一字一句,“我一向不喜心脏之人。” 步月见掩唇一笑,娇媚的面容隐隐带出几分疯狂和扭曲,“心脏?我不过是为自己谋条活路罢了,这就是心脏了?” 许宴知淡淡道:“圣上不会对锦禄伯如何,你又何必自荐枕席。” “你本就有活路,是你自己非要往死路走。” “哈哈哈哈……”步月见大笑起来,她眼角笑出泪来,“怎么办呢?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许大人。” “你似乎比谢辞还有趣。” “谢辞不喜我,不过是因为沈玉寒,而许大人你不喜我,却是发自心底的轻蔑。” “许大人,你这样的人若是有一天对我摇尾乞怜岂不精彩?” 许宴知冷笑,伸手扼住步月见的下巴,附身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步小姐,当真要如此自轻自贱?” 步月见得寸进尺干脆用双手环住许宴知的腰,“许大人,你这副皮囊,我很是喜欢。”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亲手将自尊踩在脚下,我跪在圣上脚边求他恩宠。” “所以日后许大人还真得叫我一声娘娘,当然了,许大人若是想,我也可以在你身下承欢。” “尊严?尊严于我有何用?” 许宴知嫌恶的收回手,将她推开,“真是疯了。” 步月见痴痴地笑,瞥了一眼许宴知身后,“许大人,送你一个惊喜。” 身后有一阵响动,许宴知无奈转身。 杜月娇满脸羞红的望着许宴知,“你……你……你们……” 许宴知淡淡一句,“我们没什么,杜小姐可是有何事?” 杜月娇愣愣摇头,“我……我没事,我这就走。” 杜月娇慌乱走后步月见略带失落的说:“许大人都不解释一下吗?” “我还想瞧瞧许大人你会如何着急的自证清白呢,那副慌乱可笑的样子我还真是期待。” “原来许大人也不在意名声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许宴知拍了拍衣袍,嘲讽一句:“步小姐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那我有何好在意的?” “左右我也吃不了亏。” 许宴知敛下神色要走,同她擦肩而过之时平淡道:“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一个同旁人有染的女人,还能进得了宫吗?” “名声对我毫无用处,对你恐怕不是如此。” 她声音不大不小的喃喃道:“这衣裳脏了,可惜了。” 许宴知只是走远并未回席,庭中桃花开的正好,她立于一株浅粉桃花树之下,身后是一阵脚步声,听上去脚步犹豫,迟迟不敢上前。 “杜小姐因何折返?”许宴知并未转身,而是抬首望着头顶的桃花。 杜月娇犹犹豫豫,锦帕被绞得不成样子,“那个……你……你和步小姐……你们……” 许宴知动作一滞,勾唇轻一笑后将视线收回,微微侧头去看她,“杜小姐折返就为这个?” “我和她清清白白。” 杜月娇当即松了口气,又问:“那你方才为何不解释?”她说时顿了一瞬,接着说:“只要你解释,我都会信的。” 许宴知并未开口回应。 有风拂来,卷落几朵桃花,许宴知用手心接了一朵,“杜小姐,你该回去了。” “身为宴主,不在席间如何使得?” “步小姐是要进宫的人。” 许宴知抬眉,等着她说下一句。 “既是要入宫的人,你莫要同她有过多接触,我怕她会牵连你。” “多谢提醒。” “那……那我先回去。” 杜月娇往回走却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 许宴知今日的衣袍很素静却并不朴素,银丝入绣和衣料上的暗纹在明媚日光下显得熠熠光彩,她的青丝束成马尾,玉冠衬得人温润。 她就这么立于桃树下,仰首去看开得繁茂的桃花,她眼眸澄净清亮似乎只有头顶的花,她的背影莫名有些让人觉得温凉清冷。 无意识的一颦一笑总能牵扯人心。 杜月娇摇摇脑袋,她实在不信许宴知会同步月见有所牵扯,应就像许宴知所言。 她与步月见清清白白。 …… 夜里许宴知沐浴后坐在院中,阿桃正帮她烧着衣袍。 “好端端的怎么烧了?” 许宴知盯着茶杯中飞进的一只小虫,下意识蹙眉,“啧,脏了。” 阿桃耸耸肩,“那就别喝了。” 许宴知放下茶杯,“说的也是。” 第158章 谈话 日散金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偶有红鲤露头同金鲤嬉戏奏出翻腾水声,水边凉亭候着宫女,因亭中所坐的金丝龙纹玄衣青年她们个个垂着头不敢妄动,青年眉眼低顺的注视着面前的棋盘,墨眉挺鼻,日角珠庭,静坐于此似金玉堆砌。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正是安静时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紧接着声音的来源顿在亭外,只见另一轩然霞举的红衣官袍儿郎踩着一双暗纹墨绣的官靴踏上台阶,撩撩衣袍径自做到棋局对面。 “你喜欢步月见?” 靳玄礼并未急着回答,稍一抬眼,一侧的李公公连忙道:“都下去吧。” 宫女应声退出去,有几个没忍住抬头去看,来不及红脸乱心就被李公公瞪了一眼,顿时不再敢有别的心思。 靳玄礼两指推过一杯茶到许宴知跟前,“你问这个作甚?” 许宴知扫一眼茶水,并未去端而是定定望着他,“那看来传言非虚。” “朕不喜欢她。” “那你为何?” “她跪在朕的脚边,身子伏得极低,她说她想伺候朕,全然没有世家小姐该有的姿态。” “朕虽应了她,但没碰她。” 许宴知也只问到这儿,毕竟是在圣位的人,很多思量与旁人不同,再者,靳玄礼并非贪图美色之人,让步月见进宫想必他自有思量。 事关帝王权术,她不好多问,只能点到为止。 许宴知端起那杯茶,“瑞阳王有消息了吗?” 靳玄礼轻笑:“传回的都是捷报,沈玉林也没事,你且放心。” “你近日所查可有收获?” 许宴知眉头轻蹙,“事关祭祀,不太好查,况且我们已经落于人后了。” “依你看,背后之人是谁?” 许宴知拨弄着扳指,“不会是瑞阳王但也不像是柯简之。” “还记得杜尚书一事中曾提及过的另一方吗?” 靳玄礼指尖一滞,“倘若真有这多出来的一方,那朕甚至不曾听闻过,成了朕在明他们在暗的局面。” 许宴知神色淡下来,“确实是不利局面,但眼下我们除了尽力追查也别无他法。” “走一步看一步吧。” 靳玄礼平淡问道:“你突然问起步月见,可是有什么事?” 许宴知微张了张嘴,半晌只憋出一句,“她这人挺疯的,你还是提防着些。” 靳玄礼失笑,“她怎么你了?” 许宴知脑中闪过步月见那张娇艳却笑意执拗阴鸷的脸,饶是有许多话想说但还是生生忍下,摇摇头,口吻极淡,“没什么。” 靳玄礼落下一颗棋子,启了棋局,“步月见是个很有野心之人,她所求不过一个权字,让她进宫来朕自有考量。” 许宴知“嗯”一声,“你心中有数即可。” 她又接着问:“皇后情况如何?” “幽禁在她宫中,朕此时还需要她继续担着皇后之名,省得废了她大臣们又催着立新后,朕实在没工夫操心这些。” 许宴知落下棋子,说:“那你打算拖多久?你后宫子嗣稀少,前朝必然会有大臣催你。” “朕有政儿也就够了,子嗣多了又有何好处?像朕当年一样不受重视?还是等他们长大后因皇位而自相残杀?” 许宴知落下时顿了顿,后又道:“你同先帝总是不同的。” 靳玄礼静了片刻,“朕是怕坐在这高位上,迟早会变得同父皇一般冰冷无情,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早晚会沦为一样的境地。” “话别说的太满,”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桌面,“你以先帝为鉴,不一定就会步他后尘。” 靳玄礼突然笑起来,“你这话说的有点意思,朕爱听。” 许宴知也笑,“那圣上龙心大悦,难道不该给臣一些好处吗?” 靳玄礼当即瞥她一眼,“你把朕当什么了?” 许宴知实话实说:“财神爷。” 靳玄礼笑骂:“别瞎扯。” “政儿长高了些,你若有空就去看看他。” 她拍拍脑门,“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长高些?” 靳玄礼:“啧,痴心妄想。” “不是,怎么就痴心妄想了?”许宴知一脸认真的反问。 他不理会,趁机吃掉了许宴知的棋子。 许宴知抿着茶水,冷哼一声,“卑鄙。” “朕这叫兵不厌诈。” “臭棋篓子。” …… 步月见进宫的旨意刚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靳玄礼自登基以来并未召人入宫,宫中零星几位妃嫔都是第一次选秀时进宫的,像这样一纸诏书纳人入宫更是从未有过。 “这个步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能得圣上青睐。” “不知道,之前不都在传她名声不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她之前喜欢大理寺少卿谢大人,还给他下过药呢!” “啊?一个大家闺秀还给人下药啊?”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他勾引谢大人不成还勾引过都察院的许大人呢!” “啧,别说他们两位大人瞧不上,我也瞧不上这样的女人。” “嘘,你不要命了,再怎么说人家现在是进了宫了,那就是圣上的女人,你别瞎说了。” 楼上雅间。 “步月见真进宫了。”李忠明耸了耸肩。 谢辞:“你管这个做什么?” 李忠明说:“我只想知道以步月见的名声真能进宫?” 许宴知慢条斯理的洗茶泡茶,视线落在面前的茶具上,“能不能的,不还是凭那位的一句话。” 谢辞则是问她:“锦禄伯府于圣上而言真有利用价值么?” 许宴知将茶推到他手边,“锦禄伯祖上有个叫步楼新的,此人爱游历通天文地理,他曾将游历的细节一一记下来装订成册,听说这册子里有矿脉的具体位置。” 李忠明接过热茶,“你怎的知道?” “听说步月见要进宫时我就查过他们步家。” 谢辞轻笑,“我当你真不在意呢。” 许宴知不置可否,“步月见这样的人不安分,迟早会惹出事来,我总得弄清楚圣上让她进宫的目的,最坏的打算就是圣上被美色所惑,但圣上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她抿一口茶水,“欧阳济那边怎么说?” 李忠明回她:“我一大早去找过他,他说快了,估计下午些会来找我们。” 谢辞接话:“马钟河的妻女也找到了,据他夫人交代,马钟河只说让她们娘俩回老家住一阵,没说原因就把她们送走了,他夫人是被我们找到时才得知马钟河自尽的。” “那他夫人就没察觉马钟河有什么异常吗?” “有,”谢辞继续说:“她说马钟河在她们临走时给了她一个木盒,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盒子交给别人。” “一开始他夫人也不肯拿出来,但我同她说事关马钟河的真正死因,她也就把盒子交给我了。” “这盒子的锁不寻常,我打不开,只能交给锁匠,估摸着下午就会有结果了。” 许宴知:“我们太被动了。” “能有什么办法?我们甚至连对方的目的都摸不到,只能被动的查。” 李忠明有些烦躁,“大理寺近几日也不消停,对外有案子就不说了,对内还得看人脸色。” “怎么回事?”许宴知抬眼去问。 谢辞叹了叹,“上回是我同柳下祁呈吵,这几日又是他同柳下祁呈吵。” 李忠明翻了个白眼,“他就是有病!看不顺眼大不了明说,非得背后给我俩穿小鞋,他一个寺正,本就在少卿下面,还仗着自己资历老管东管西。” 许宴知给他添茶,“罢了罢了,你也莫生气,他再如何还能越过你少卿的位置去?你俩始终压他一头,官场上,高半阶都压死人,他也只能忍着。” “对了,都察院要出具的文书准备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陆大人和吴大人在做最后的审核,大概明日一早就能送到户部去,户部的审核一过很快就能下放到各州县。” 谢辞这才松了口气,“好在这事进展的还算顺利。” 许宴知垂眼盯着杯中茶水自己的倒影,指腹摩挲着杯身,隐隐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有些事我想先同你们说。” “怎么了?” “日后我会提议女子参加科考。” “……” 李忠明和谢辞皆是一阵沉默。 谢辞最先反应过来,他咳了两声,“那个……其实也行,总之我俩会站在你这边。” 李忠明静了许久,半晌后盯着许宴知正色道:“这必定不是一条好走的路,许宴知,你要想清楚。” 他续道:“我和谢辞会帮你,但倘若这不是一条明路,我会阻止你。” “所以,许宴知,你要考虑清楚。” “你走的这条路,有意义吗?” 许宴知垂眸静了静,她并未急着回答李忠明,她极认真的在想。 许宴知完全可以不顾这些,安安稳稳当她的官,凭借她与圣上的关系和家世她自是可以舒坦过这一生。 就算是扮作男子,她也能过的肆意畅快。 可她忘不掉在春和宴受苦的女子,忘不掉她们麻木绝望的眼神,好似她们身为女子受到怎样的对待都是应该。 这世道仿佛有无数双手捂住了她们的口鼻,不让她们呼救也不让她们顺畅的呼吸,这些无形的手狠狠按压着她们的伤口,死死钳制着她们的身体无情的蹂躏。 将她们踩在脚下,再用绳子束缚,虚伪的说这是为她们好。 没人敢反抗,因为没人带她们反抗。 半晌后许宴知缓缓开口,“这条路我必须走。” 因她也身为女子,所以她必须反抗。 “好,我陪你。”李忠明定定的说。 谢辞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有我们,兄弟之间,无需多言。” 许宴知嘴角翘了翘,“放心吧,我没这么蠢,此次律法中我也只提及女子可同男子一道念书,慢慢来吧。” 谢辞点头,“先一步一步让他们适应女子比男子差不了多少,之后慢慢铺路就是。” 李忠明按了按她的肩,“多谢。” 许宴知不解,“谢什么?” 李忠明道:“谢你让我明白了自己当官的意义。” “为官者,应为百姓思虑,应为天下思虑。” “我之前总想着,查好案子就是我该做的,认识你之后我才发现,要为百姓,仅是查案子如何能够?” 谢辞笑着说:“诚然。” 许宴知也笑,“谬赞谬赞。” 谢辞斜她一眼,“才夸了你几句,别贱啊。” 许宴知笑眯眯的喝着茶,也不反驳,“什么时候去黎仲舒府里看看?” 谢辞把玩着空了的茶杯,“十月怀胎,你这么急着去看望太早了些。” 她道:“之前说让尽疏去看看的,取个名什么的。” 李忠明:“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我不信,总不能拦着别人信,他们不是讲究个吉利么?” 谢辞和李忠明一齐点头,“说的也是,届时也让尽疏给我俩未来的孩子取名。” 许宴知端茶的手顿了顿,“还不是做梦的时辰,都清醒点吧,旁的先不说,先成婚。” “早晚的事。” “客官,你们等的客人到了。” “进来吧。” 欧阳济面色泛红,额头和鼻梁都出了细汗,他喘着气,“我知道了,这就是祭祀礼台的图纸。” 许宴知给他倒了杯茶,谢辞递给他,“你先缓缓。” 欧阳济接过茶却没喝,“这个图纸是礼台的柱子,若是用这图纸上的工艺去搭建礼台,那礼台的每一根柱子都是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匣子,不仅可以放东西还可以保证礼台不塌,看上去与普通工艺一般无二。” 欧阳济一口气说完这才得闲喝了口茶润嗓,他又接着说:“可惜这图纸不全,我估摸着台柱已是如此,那台底下更是别有洞天。” 李忠明:“藏东西?藏什么东西?” 谢辞神色严肃,“我们得去看看。” 欧阳济连忙放下茶杯,“我也去我也去!我得去亲眼瞧瞧这东西。” 许宴知刚要起身,被谢辞拦下,“我们去就好,你就在这等着,一会儿大理寺会把马钟河的那个盒子送过来。” 欧阳济抓着谢辞的衣袖,“赶紧走吧,你们不是着急么?” 待他们三人走后,许宴知静坐于桌前喝茶。 姜祀抱着手坐在窗台上,“你猜的不错,确实有人一直留着这间屋子的动向,放心吧,保准他们得睡上几个时辰了。” “做的不错。” “从窗户上下来。” “我又不会摔下去。” “下来。” “哦,好吧。” 第159章 出错 “咚咚咚。” “客官,有人找。” 许宴知抬眼间姜祀就没了踪影,房门被推开,小厮领着人进来。 那人进来瞧见只有许宴知一人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谢辞谢大人在否?” 许宴知点了点桌案,“大理寺的?” “正是。” “送东西过来?” “正是。” “给我吧。” 那人有些犹豫,“敢问您是?” “都察院,监察御史许宴知。”她道。 那人当即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许宴知一抬手,“起来吧,把东西给我就是,我与你们谢大人相熟。” “是,大人。”那人恭恭敬敬的把木盒递过去,“那小的先退下了,谢大人那边……” “给我和给谢辞是一样的。” “是,大人。” 木盒的用料寻常,雕刻也是一般,看来并非是用来装贵重之物的,想必当初马钟河用它来放东西只是临时起意。 木盒上的锁被打开,许宴知指腹划过锁身,木盒虽一般但这锁是费了心思的,甚至锁比木盒还精致许多。 木盒中是一枚玉佩和几张图纸。 这几张图纸应是与在赵闫家中找到的图纸是完整的一份,这几张图纸顺序杂乱,更像是胡乱塞进木盒的,玉佩是普通的白玉,但花纹样式新奇,不像是京城配饰兴盛的样式,雕工还算上乘只是用料太寻常。 许宴知不容多想,立马到礼台同谢辞他们汇合。 祭祀礼台。 “怎么样?” 谢辞面色阴沉,拉着她往礼台底下走,“你自己看吧。” 欧阳济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这个礼台的底下,也就是祭祀那日你所站的位置底下有隔间,我们拆了一块木板,里头的隔间被封上一层厚厚的蜡。” 许宴知当即明白了,她用指腹细细抚过蜡层,“是什么?硝石还是油?” 谢辞面色难看,“硝石。” 许宴知嗤笑,“原是冲我来的。” 李忠明猛地一拳砸到那层蜡上,“这不就是想烧死你吗?祭祀死了‘神官’,这算什么事儿?” 许宴知指尖捻着蜡碎,“把硝石放空,蜡再封好。” 欧阳济挠挠后脑,“那柱子里硝石怎么办?若是像这样拆开,礼台就塌了。” 许宴知将图纸递给他,“若是图纸完整,应该可以有法子放出来。” 欧阳济眼眸一亮,“这是缺的那部分图纸?有了这个我应该能找出法子。” 谢辞问:“这是马钟河木盒里的?” “嗯,还有一块玉佩。”许宴知将玉佩递给他,“这玉佩的雕刻工艺不像京城,倒像是亁南的工艺。” 谢辞接过玉佩仔细瞧了瞧,“是亁南的,亁南瓴县的工艺,我家的玉石铺子也有这样工艺的玉佩和玉簪。” 李忠明也凑近看了看,“马钟河把这个和图纸放到一起做什么?我看这玉的用料也一般,还没谢辞腰上的那块好,应该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吧。” 欧阳济手捧着图纸,瞧得两眼泛光,面容兴奋,视线就没从图纸上移开,“我看未必就是装饰用,没准是什么机关的钥匙。” 李忠明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你先别看了,你说清楚。” “哎呀,”欧阳济把李忠明的手扒开,“钥匙又不是只能是铜质铁质,有时玉石也可以作为机关的钥匙。” 欧阳济把图纸小心收好,一本正经地说:“有些机关的钥匙并非我们寻常所见到的钥匙,它有可能是一颗珠子,也有可能是一块玉石,只要能对上锁孔它就能是钥匙。” “就你们手中的那块玉佩,用料普通但工艺精致,说明它的锁孔很精细,玉佩上的雕刻正是扭动锁孔的钥匙。” “一般来说,用玉石做钥匙的都不会用太珍贵的玉料,毕竟它的作用也只是作为钥匙,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富贵之人连钥匙的用料都要求极致的。” 许宴知问他:“那你可知这是什么的钥匙?” 欧阳济摇头,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范围太广了。” 她看向谢辞,“你可认识京中会瓴县工艺的匠师?” 谢辞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个,我之前去逛他家店里时瞧见过一支这样工艺的玉簪,当时随口问了一句,掌柜的说这工匠就住在京城是个瓴县人。” “我去找那匠师看看这东西。” 李忠明拍了拍柱子,“这柱子里的硝石恐怕也不少,若里头的东西放不完,你这祭祀怕也只能延后了。” 许宴知摇头,“延后不了,必须照常举行,百姓对祭祀很是关注,更是将之视为国之气运,延后只会引起百姓猜疑恐慌。” “可你届时在台上会很危险。” “我知道。” 欧阳济拍拍胸脯,“放心吧,如今图纸齐全,我定能找到法子的。” 谢辞和李忠明当即动身去查玉佩,欧阳济也赶着回去研究图纸。 许宴知同他们分别后回了都察院。 许宴知在都察院的院子很安静,她并没有多人伺候的习惯,仅仅留下几个称心的在身边。 她院中只一个领事姑娘陈静雨和两个负责茶水糕点等杂事的丫头赵橙雪、刘阿琴,除张戬和付白外还有三四个做差事的小吏。 许宴知办公时喜静,所以平日他们只在前院活动,后院只有许宴知唤人时才去。 “静雨,大人在里面吗?”付白抱着一堆案卷问。 陈静雨点点头,手里打扫的活儿没停,“在,只是大人好像在想事情。” 付白脚步顿了顿,犹豫道:“那我还进不进去?” 刘阿琴端着热茶走过来,“方才大人唤茶,我送进去帮你瞧瞧。” 付白朝她笑了笑,“有劳咱们阿琴妹妹了。” 刘阿琴白他一眼,嘴角却是上扬,“行了吧你,没个正形。” 刘阿琴端着茶在门外轻声道:“大人,茶来了。” 许宴知撑在桌前双手交叉抵在鼻尖,长睫垂下掩了眸中神色,她在脑中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突然意识到,他们似乎忽略了一点。 杀赵闫的凶手被忽略了,他们似乎想当然的联想到了买凶杀人,就像当初刺杀陆凊时的江湖死士一般。 倘若真是买凶杀人,为何一份图纸会被打乱了顺序分为两份?马钟河藏图纸分明就是匆忙而为,不然又怎会只用普通木盒来装图纸却又用精妙的锁呢? 当初得知马钟河自尽时许宴知便去过马钟河的家中,马钟河的家中虽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但许宴知注意到他家中陈设讲究,有些东西虽不算贵重但胜在精妙或是有意趣, 回想到马钟河的那个木盒,不仅用料普通雕刻也一般,并不像是马钟河会有的东西。 换句话说,这样的木盒应是该出现在赵闫家中。 如此一来,马钟河必然去过赵闫家中。 “大人?茶来了。”门外的刘阿琴久久没听到回应便再次开口。 许宴知恍然回神,将手放下,“进来。” 刘阿琴推门进来,“大人,现在喝吗?” 许宴知提起笔,“放着吧。” “是,大人。” 刘阿琴退出去,对付白说:“大人在处理事情,你可以进去。” “行。” 付白抱着案卷进去,“大人,我放到那边了。” “嗯。” 许宴知提着笔却迟迟未落下。 倘若是马钟河杀了赵闫呢? 付白放下案卷,回头望了一眼桌案前的许宴知,只见她手中握笔成写字之姿但动作停滞久未变动,眼眸下垂似是望着案上的文书可不曾有览阅之态,就连热茶也只是放到一边并未饮用。 付白轻声询问:“大人,是有何心事吗?” 许宴知似是被这一声惊扰了思绪,她猛地抬眸,“去找谢辞。” “让他到赵闫家等我” 付白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大人。” 谢辞这厢正和李忠明一道去找那瓴县的匠师,刚拿出玉佩给那匠师门外就是付白急促的声音,“谢大人!谢大人!” 谢辞拍拍李忠明的肩,走出去,“怎么了?许宴知出什么事了?” 付白摇头,咽下一口急气,“大人让属下来找谢大人,让谢大人去赵闫家中等大人。” 谢辞虽不明其意但并未多想,同李忠明交代一声便赶去了赵闫家。 …… 许宴知到时谢辞正在等她。 “怎么突然要来这儿?你想到什么了?” 她道:“杀赵闫的凶手,你可查过?” 谢辞点头,“当时派人问过赵闫出事的酒楼,那儿人多混杂,什么也问不出来。” “后来顺着赵闫查到后面的事,这凶手一事就被暂放了。” 谢辞一下明白过来,“你是说很有可能是马钟河杀的赵闫?” “可是之前不是推断过至少两人分头行动吗?一个去赵闫家中拿图纸,一个去杀赵闫。” 许宴知摇头,“错了,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其实赵闫的死到被你们大理寺知道,再到你得知后让我一道去查的这段时间中足够凶手去到赵闫家中拿走图纸了。” “凶手杀了赵闫后马不停蹄的赶往赵闫家中拿走图纸,匆忙中只能顺手用赵闫家中的木盒来装图纸和玉佩,再用自己的锁锁住。” “在整件事中,马钟河只是以迁户为条件让刘重西烧了原有的祭祀礼台,他与赵闫之间并无直接联系,那为何赵闫的图纸会出现在马钟河那里?”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马钟河在暗中与赵闫是有直接联系的,且马钟河就是杀害赵闫的凶手。” “这也就解释了这木盒为何会出现在马钟河的手上,且为何木盒与锁的精致度不同,因为这本就是两个人的东西。” 谢辞“嗯”一声,“可就算我们查到赵闫是被马钟河所杀也没用啊,我们只是在闭环中查案,依旧无法查到马钟河的上一级。”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许宴知解释道:“整件事情看下来,刘重西、赵闫和马钟河应该算是一伙的,除刘重西外,赵闫和马钟河为何会起矛盾?马钟河杀了赵闫之后为何要上吊自尽?” 谢辞接着道:“所以马钟河的死或许不是自尽,他是被自己的上一级逼死的。” 许宴知打了个响指,“所以查清楚赵闫和马钟河二人为何会反目这很有可能就是突破口。” 谢辞长呼了口气,揽着许宴知的肩,“走,咱去问问赵闫家的邻居。” …… 门“吱吖”一声被打开,随着门的推动有一阵木门发涩的声响像是老朽发出干涩的笑声。 开门的是一位婆婆。 谢辞朝她一笑,“婆婆,我们是大理寺当差的,可否方便问您点事?” 婆婆一听有关大理寺,神色一下慌了,手脚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许宴知也扬起笑脸,“婆婆别怕,我们只是问点事情罢了,婆婆若是知道还请说与我们知道,婆婆若是不知道也无妨,我们不会为难您的。” 婆婆这才勉强平稳下来,“二位官爷问吧。” “婆婆可认识赵闫?” 婆婆点点头,“认识,赵闫人不错,偶尔还会到我这儿帮帮忙什么的,只是可惜了。” 谢辞紧接着问:“那婆婆可见过赵闫见过什么人或是与什么人有过争吵?” 婆婆顿了顿,道:“见倒是没见过,好像听到过一次他院中传来的争吵声。” “我也没听清,只听到赵闫一直唤对方马大人,说什么痴心妄想,什么自私自利。” “旁的我也不知道了。” 许宴知也问道:“婆婆可还记得是何时发生的事儿?” 婆婆伸出手指数了数,“好像就是赵闫去了的前一天。” 许宴知和谢辞对视一眼,她笑了笑,“多谢婆婆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扰您了。” 他二人顺着这条路一直询问,除了在婆婆这里得了些收获外还有一户人家亲眼看见马钟河在赵闫死的那天急匆匆的从赵闫家中抱着一个木盒出来。 之后谢辞动身前往赵闫出事的酒楼再次探查。 李忠明从匠师那得知玉佩很有可能是出自瓴县的一位名匠之手,可瓴县离京城太远来去定会误事便只好把玉佩交给欧阳济。 欧阳济得了完整的图纸费了些时辰重新排序,他熬了一夜,第二日顶着眼下的一圈乌青找到许宴知。 “柱子里的硝石,我知道该怎么拿出来了。” 许宴知面色也不太好,眼中有血丝,神情疲惫。 “那枚玉佩,就是所有打开柱子的钥匙。”欧阳济实在兴奋,“太精妙了,这些柱子看着是单独分开的,实则却是内有乾坤互相联系的,仅仅一枚玉佩当钥匙就能打开所有柱子!这个赵闫,当真是死得可惜了。” 许宴知笑了笑,“辛苦了,欧阳大人。” 她接着说:“劳欧阳大人将柱子中的硝石放空,再用沙子把柱子填满。” “成,我这就去。” 欧阳济跑的匆忙,一时脚下没注意便摔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地上。 许宴知见状连忙上前,“欧阳大人——” 欧阳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衣袍上沾了灰,朝她摆摆手就往外赶,“我没事儿,我先去了。” “欧阳大人慢些。” “慢不得,慢不得,我巴不得飞到那去。” 第160章 喝酒 春雨不算大,只是细绵。 听雨阁的窗户开着,连窗的软榻上睡着一锦衣少年,许是连日的费心操劳,少年眼下乌青明显,呼吸声平稳均匀,窗外绵雨正催人困倦,让少年睡得更沉。 谢辞和李忠明进来时所见就是此景。 他二人静声刚一坐下,榻上的少年眼皮动了动,醒了。 “怎么样?”因是刚睡醒,少年的嗓音慵懒轻缓且略带沙哑。 谢辞却没急着回,只是问:“昨儿没休息好?” 许宴知“嗯”一声,随即伸了个懒腰,人是清醒了,身子却没动,依旧仰面躺着。 她道:“昨夜黎仲舒说公文审核有问题,我便去了趟户部。” 李忠明问她:“吃过东西吗?” 她摇头,说:“查的怎么样?” 谢辞说:“我在酒楼找到一个送酒的小厮,上一次大理寺的人去询问情况时他因为害怕就回家躲了几日,见风声小了才回的酒楼,我找他问过了,他说他看到了马钟河和赵闫争执的全过程。” “这小厮身材矮小,时常会躲在角落里偷懒,那夜他照常去那儿偷懒,正好瞧见马钟河气势汹汹的来寻赵闫。” “马钟河向赵闫讨要设计图纸,赵闫不肯给,二人就起了冲突,马钟河一气之下就推了赵闫一把,赵闫本就喝了酒脚下不稳当即摔了下去。” “马钟河连忙下楼去看赵闫的情况,这小厮只瞧见马钟河低着头跟躺在地上的赵闫说些什么,随后捧着赵闫的脑袋,狠狠往地上砸。” 许宴知听完静了静,开口道:“马钟河在户部当差,他又不是工匠,他要图纸做什么?” 谢辞倒了杯茶,“这就是个疑问,好端端的,他二人原本是一伙的,为何因争夺图纸起了矛盾。” 许宴知莫名有些烦躁,抱着软榻上的靠枕揉捏,“图纸何其重要,马钟河应是想把图纸占为己有后把它当做妻女的保命符。” “因为他很可能知道自己是会被灭口的,所以他迫切的想要为妻儿寻求一个庇护。” 谢辞皱眉,“啧,查来查去,还以为会是突破口,没成想还是堵死在这圈中。” 李忠明接话:“倘若他二人没死,或许我们不会知道礼台的事,祭祀那日会发生何事简直不敢深想。” “我总觉得事情还没完,”许宴知转动着扳指,说:“他们费尽心思难道就只是为了祭祀那日烧死我?那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谢辞朝她扔了个苹果,“怎么?都要杀你了这事儿还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此番动作下来,却只为了杀我一个人,这真的有价值吗?” 李忠明剥着橘子,“没准人家除了你还有别的目标呢。” 许宴知立马坐起身,“我也是这样想,万一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我呢?” 谢辞撑着下巴,“那还能是谁?你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我想不出他们除了你还会把谁视为眼中钉。” 许宴知再次躺下身,脑海中一下浮现东方令颐说过的话,他曾说祭祀那日无论台下发生何事,她作为“神官”都不能中断祭祀,更不能下礼台。 祭祀的礼台很高,就是为了能让前来观礼的百姓能看见,也就是说,礼台最主要的是面向百姓,而届时许宴知在台上时一眼望过去的也只会是百姓。 台下出什么事,那不就是百姓会出什么事? 许宴知面色凝重,“谢辞,得去拜访拜访护城司了。” 谢辞当即明了,“你是说百姓有危险?” 李忠明不解,“不是要杀你吗?怎么又扯上百姓了。” 许宴知揉揉眉心,“眼下我也找不出证据,可我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件事绝对没完,毕竟事关百姓,还是谨慎些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忠明二话没说就起身:“成,那我去吧。” 李忠明走后没多久,窗外的雨声就渐渐大了,许宴知侧头望向窗外,一开始的绵绵细雨此刻略带针尖,她道:“离祭祀没几日了。” 谢辞问:“户部那边怎么说?” “公文已经过审了,今日正式下放。” 谢辞见她躺着,眼神却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说:“要不你再睡会儿吧。” “护城司那边有李忠明,你不必太过担心,正好眼下雨大了,你也歇歇。” 许宴知叹了叹,“身子困乏确实想睡,但闭上眼却又睡不着了,总想着祭祀和律法的事儿。” “事儿是一件一件做的,你这样全压在心里就能全处理完了?” 许宴知却道:“我饿了。” 谢辞嘴上念叨但还是吩咐小二给许宴知上了碗馄饨。 直到馄饨被端进来许宴知才下了软榻,“说句实话,虽不喜雨,但雨日好眠。” 谢辞剥着橘子,“怎的想着来听雨阁了?” 许宴知吃了几个馄饨便没了胃口,她将碗推到一边,“这里静,好想事。”她抢了谢辞手里的橘子,“如今查是查不下去了,只能提前做些准备,以免百姓出事。” “祭祀一过就是丰京节,有五日休沐,去庆隆山庄吧。” 许宴知摇头,“我去不了,我得去一趟江南,我外公寿辰。” 谢辞顿了顿,“去江南也成,我也有许久没回去过了,届时我问问玉寒李忠明他们。” 他又说:“你再睡会儿吧。” “那你呢?” “我再去查查,我也总感觉事情没完。” “成,”许宴知躺回软榻,“下雨路滑,你注意安全。” “嗯。” …… “许大人,该上台了。” 许宴知闻言下意识应声,她侧头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说话之人的面容,只能从他身上衣袍判断是钦天监的小吏。 许宴知一步步踩上台阶,耳边有清脆的铃铛声响,似是随着她的动作而响。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所穿的是“神官”礼服。 在她立于礼台的那一瞬间,四周光亮异常,有鼓声随即响起,还有低吟环绕。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台下围满的百姓,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她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开始了祭祀的动作。 “无论台下发生何事,你都不能中断祭祀。” “无论发生何事,你作为‘神官’都不能下礼台。” 是东方令颐的声音。 许宴知想找声音的来源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死板的如空壳一般被一根无形的线操控着进行动作。 东方令颐的声音离许宴知很近,甚至萦绕在她周围,四周不知何时弥漫了白雾,仿佛一条白纱蒙住了她的眼睛。 偌大的礼台也渐渐被白雾笼罩,许宴知被围在礼台正中,周围皆是浓重白雾她什么都看不见,而此时任何声响都没了,静得诡异。 许宴知只觉一阵寒凉陡然从后背升起,她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被迫立于这诡异的寂静中。 突然“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孩童的啼哭,还有不断地求救声。四周的白雾散了,礼台四周满是火光,火势如猛兽一般吞噬着礼台的一切,台下也是熊熊烈火不依不饶的在追赶百姓,礼柱轰然倒塌,压住了不少人,大火像是能察觉他们的痛苦而变本加厉的侵袭。 许宴知想冲下去救人却被牢牢定住,礼台上的大火也慢慢向她蔓延,在满天火光中她被迫进行祭祀,她如提线木偶似的僵硬的进行动作,耳边满是痛苦的嘶喊但她只能眼睁睁放任台下的惨状。 火焰仿佛伺机而动的毒蛇,它在许宴知的脚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它贪婪的想要沾染许宴知因动作而扬起的衣摆,将她视作猎物,想要将她吞噬在火海,但又像是忌惮她身上的礼服,迟迟没有将火蔓延到她身上,仅是将她围在火中。 “许大人?许宴知!” 周遭一下静了,礼台火光统统不见踪影,许宴知眉头松了松,这才清醒过来。 她睁眼见到的是洪辰溪的脸。 许是刚醒,她眼眸有些散,她捏了捏眉心缓了片刻,洪辰溪递给她一杯茶,“你梦魇了。” 许宴知坐起身来,喝茶润了润嗓,说:“你怎么来了?” 洪辰溪回:“我去都察院寻你不见,去问了谢大人,他说你在这我便来了。” 他递给许宴知一方锦帕,问:“你梦到什么了?” 许宴知没接,笑拒后拿出自己的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梦魇嘛,通常是人最害怕的东西。” “都是假的。”她这话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她岔开话题,“你来寻我有何事?” 洪辰溪给了她一封信,“蒋应矩家私开矿场。” 许宴知轻笑,“这是罪证?” 他颔首,“嗯。” “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最为稳妥。” 许宴知:“现在还不是时候。” “嗯。” “你近日很忙,是在查什么吗?” “你方才的梦魇跟你要查的有关吗?” 许宴知明白他想说什么,她笑了笑起身下榻,“你不必为我担心。” “近日心中郁闷,你陪我喝酒吧。” 许宴知一愣,似是没料到洪辰溪会说这样的话。 他继续道:“你不是说过吗?若我想,你会陪我喝酒。” 许宴知见他面上没有玩笑之意,神色定定的望着她。 她玩笑道:“你如此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 洪辰溪认真点头,“不是大事,也算正事。” “喝酒算什么——” “走吧,我定地方。” 洪辰溪很少在许宴知面前展现这样的不由分说,他总是温和的,虽清冷但柔和,同他相处不会感觉不适。 许是他也察觉自己此言强势,他滞了一瞬,缓下口吻,“我没骗你,我近日心中确实苦闷。” “好。” 洪辰溪带她去的地方静雅得不似喝酒之地,倒像是文人墨客品茶之所。 虽文雅清静,但桌上的确实是酒。 许宴知闻了闻,还是好酒。 “这样吧,你我一杯酒一句话。” 许宴知挑眉,“怎么算一句话?” 洪辰溪递给她酒杯,“你这句便算,我这句也算。” 许宴知勾唇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她往杯中倒酒,“我近日所查费心却不得好果。”说完,她再次喝尽杯中酒。 洪辰溪一边倒酒一点说:“现在讨论结果好坏未免为时尚早,或许结果早就因你所变。” 等他把酒喝完,许宴知又道:“可我本不该赌,这不该是能赌的,但眼下的确陷入困境。” “许宴知,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尽心而为便是。” “倘若牵扯百姓呢?” 洪辰溪静静望她一眼,先喝酒,后说话,“尽心而为,不负其心。” 许宴知何尝不知?可祭祀一事费心费神查到如今始终被困在圈中,没有任何突破口能往上去查背后之人,就仿佛这一切仅是马钟河、赵闫他们所为,他们的上一级甚至能做到销声匿迹,寻不到任何线索。她像是无头的苍蝇,知道祭祀可能会出事,可又具体摸不透此事的真正目的。 尽心而为,不负其心。 她面对的是众多观礼的百姓,她也不知结局是好是坏。 许宴知将酒喝下,“可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许宴知,你我都是普通人,这世上之事有你能做的,自然也会有你做不到的,尽心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 他连饮两杯,“此事,你尽力了。” 洪辰溪的酒量其实不算好,几杯酒下肚他已然面颊泛红。 许宴知见状问他:“还继续吗?” “这得问你,你心中忧郁可有排解?” 她垂眸笑了笑,“那你未免太小看我的酒量了。” 洪辰溪点点头,伸手要去倒酒,“那便继续。” 许宴知拦他,“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洪辰溪抬眸去看她,“你后悔吗?” “什么?” “你后悔吗?” 许宴知一顿,后倏地一笑,“我所做的,不该是会后悔之事。”她将他扶起,“今日多谢你,排解烦忧不只是喝醉这一种法子,若身边有良交,自可排解。” “我希望今后你我二人饮酒只图畅快淋漓,不为烦忧而醉。” 洪辰溪听完半晌憋出一句,“其实我不爱喝酒。” 许宴知“噗嗤”一声,“不爱喝酒就不喝酒,你我还有别的事可做。” 许宴知将他扶上马车,望着他的马车驶远。 姜祀和宁肆在她身后出现。 “走吧,回家。”许宴知笑道。 姜祀挽上她的胳膊,“你心情好些了?” 许宴知捏捏她的鼻尖,“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宁肆道:“自家的马车要是认不出,那算怎么回事?” 姜祀笑眯眯的,“回去的时候买点酥糖吧。” 宁肆默默点头。 “不买,阿桃说你俩最近吃得太多了。” “哪有~才没有太多。” 宁肆依旧点头。 “说不买就不买,等阿桃说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吃了再买。” “阿桃说今日就可以。” 许宴知淡笑,“嗯?” 姜祀一缩脖子,小声嘟囔,“不买就不买。” 第161章 祭祀 一连几日,许宴知不光都察院、刑部两头跑下了值还得去钦天监。 直至祭祀前一日,靳玄礼特准了假,让她好好休息一日,也好准备祭祀大典。 左右无事可做,许宴知干脆去找东方令颐下棋。 尽管东方令颐并不想同她下棋。 “许大人,我很忙。” “下盘棋也用不了多久。”许宴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许大人若是清闲,倒不如自行出去逛逛。” “可我只想同你下棋。” “我喜欢清静。” “那下棋时我不说话便是。” “……”东方令颐淡漠的脸有了些许松动,他颇为无奈的指尖一弯,妥协似的起身去端出棋盘和棋子,“只此一局。” 许宴知眯眼一笑,“成。” 二人棋局你来我往,许宴知几次三番抬眸扫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东方令颐淡淡问道:“你想说什么?” 许宴知咧嘴一笑,颇有得逞之意,“既是你问,我自然不好闭口不言。” 东方令颐落子的手陡然一顿,他抬眸去看许宴知,而她眸中玩味得意丝毫不掩,俨然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话的”神色笑睨着他。 许宴知落下一子,“你平日都是一个人下棋,为何不再找一人陪你?” 东方令颐并未很快回她,他停顿片刻,似是不想按照许宴知的节奏来,可又不得不应声回复,片刻后他才道:“我喜静。” “换一个。” “嗯?” “换一个理由,”许宴知解释:“这个理由不足以让我信服。” 东方令颐眸中迅速闪过几许困惑,“为何不信?” 许宴知定定的望着他,轻一勾唇,“东方令颐,当真如此吗?” 东方令颐默了,他不明白许宴知为何会对此有疑问,他只是喜静而已,还能有何理由。 许宴知见状没急着再问,她垂下眼眸望向棋子,“我幼时顽皮,性子太闹总是静不下心来,于是我爹便教我泡茶,可我不喜欢喝茶,一点都不喜欢。” 她继续说:“我爹并未逼我去学,他一遍又一遍的在我面前泡茶,泡好的茶第一杯总是递给我。” “我一杯都没喝,可我爹也不恼,依旧反复的泡茶,泡各种茶,一次又一次的把第一杯递给我。” “一连几日,我面前都摆了许多杯茶。” “终于有一日,我问他泡茶泡得不腻吗?他朝我笑了笑,说你可以试试。那日是我第一次学泡茶,也是那日我才知道原来泡茶看似简单实则很有门道。” “我爹极有耐心的教我泡茶,教我品茶辨茶,我从对茶极为反感到如今爱茶,这都是因为有我爹陪着。” “所以,你当真是因为喜静吗?” 东方令颐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他神色黯淡几分,似乎从小到大他都只有“喜静”这一个说辞。 他突然有些恍惚,自己第一次说出喜静是何时?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学棋就迫不及待的想找人切磋,可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还只会放风筝嬉戏玩闹,没人愿意陪他下棋,久而久之就没有孩子同他玩儿了。 师父问他为何一人下棋。 那是他第一次撒谎。 他说他喜静。 师父信了,因他一向老成。 再后来,他不会再主动同人接触,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不会再对旁人有期待,更不会去尝试接触,甘愿沉浸在“喜静”的谎言中,直到“喜静”不再是谎言。 东方令颐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平静的望向许宴知,“许大人,人各不同,喜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许宴知似笑非笑,“是吗?”她指尖点点桌面,示意他落子,“少年老成之人往往比旁人更累,因为周围同龄之人并不能明白其心中所想,眼界心性不在同一境界自然不能交心相处。” “我倒也能理解你为何喜静。” “许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日后你若想下棋,可以来找我,我不会拒绝你。” 东方令一怔,“啪嗒”一声,他手中的棋子在半空落下,一下砸开了棋盘上原有的棋子。 乱了,彻底乱了。 东方令颐一向自持镇静,少有显露这稍纵即逝的慌乱。 他依旧淡漠,可尾音隐隐上扬,“你为何如此?” 他滞了一瞬又补充道,“我不需要同情。” “同情?”棋局已乱,没有再下的必要,许宴知一字一句说道:“同情这个词太小瞧你我了,我更倾向于志同道合。”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跳脱炽热。” “可有我一个跳脱炽热的朋友不见得是坏事不是吗?” 她道:“我自然能接受你的淡漠,也承认这世上有像你这般沉静冷淡之人,可这与你我相交有何关系?” “我一向认为,交友乃凭心而为。” 东方令颐:“你不缺朋友,也不需要我——” “需要。”许宴知打断他的话。 她接着说:“你不像是会妄自菲薄之人,再者,你棋下的好,不像谢辞他们几个臭棋篓子。” 东方令颐再次沉默。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有个人会强势且炽热的闯进他的生活,是反感、不知所措、惊讶还是期待,他不清楚。 她又道:“你依旧是你,只是多了个朋友罢了。” “你可以继续你的淡漠,但你不能否认你我是朋友。”她说着倒了杯茶推到东方令颐跟前。 随着推动杯中茶水稍有起伏,东方令颐的视线落在茶杯上,片刻后茶水恢复平静,他抬眸轻缓道:“知道了。” “你回去吧,明日就是祭祀,你回去准备准备。” 许宴知哼笑一声,“成,我这就走了,不打扰你了。” “改日再来找你下棋。” …… 翌日。 许宴知早早便去了礼部。 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三次沐浴三次焚香,换上繁琐的“神官”礼袍,又将头发卷着小铃铛编好,额间有祥玉抹额,衣袍整体呈白色,有祥云暗纹领口袖边为金丝绣。 发冠为银制,镶嵌上好玉石。 右耳是玉石长流苏银丝耳挂,脖颈腰间都带有银链玉石点缀。 眉心被点上一抹朱砂,口脂偏艳,因她本就肤白更衬得艳丽。 在礼部穿戴好还需前往钦天监点香授福。 她同东方令颐玩笑一句,“这‘神官’到底是男是女?” 她拨弄着右耳垂下的流苏,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带妆更显眸光潋滟,一眼看去难分男女。 “你觉得是男便是男,是女便是女。” 许宴知手持神香朝天而拜,东方令颐用柳条沾无根之水点落在她周身。 之后许宴知不得进食,只可饮清水,需在钦天监焚香静坐祈福两个时辰。 如此一番下来,天也见黑了,许宴知静静坐着,周身满是焚香之味,屋外有人不断地为她祈福。 直至一声“请‘神官’”响起,屋门被打开,许宴知闻言起身跟随众人走出钦天监。 轿辇四周围有轻纱,轻纱并未固定会随风扬起。 街道两边早已贴上福纸,围满了百姓。 百姓额间都有装饰,多为祭祀前后商贩所卖,也有一些是自己编织而成。 “这就是今年的‘神官’?真好看,真像个神仙似的。” “这上了妆怎么有些像女子?甚至比女子还好看。” “别瞎说,祭祀‘神官’哪有女子当的?这男子上了妆本就会显得艳一些。” “也是,往年的‘神官’不是大理寺的谢大人吗?他上了妆也有几分女气。” “今年这位大人模样当真是好看,我记着是许太傅家的公子。” “哎,不好说,他在朝堂上有觉得他胡闹的,也有觉得他做的对的。” “你管那些做什么?这又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轻纱被风撩起,许宴知平静端坐,围观的百姓太多难免有些紧张,她手心出了汗强压下被众人围观的尴尬,静下心来不为外界所扰。 祭祀广场已经围满了人,见了轿撵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许宴知立在礼台背后,台上是周祺兴致辞,紧接着是靳玄礼在观礼高台致辞,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四周点上了火。 百姓手里拿着灯笼,整个广场灯火明亮,随着鼓声响过,琴笛紧随其后,许宴知伴随着乐声一步一步走上礼台,在正中站定。 百姓的呼喊和乐声交杂在一起,许宴知暗自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许宴知一早就说过这套动作更像是一段舞,随着她的动作发间的小铃铛纷纷作响,台下的百姓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盯着台上。 此刻只有笛声和小铃铛的清脆碰撞声。 许宴知的眼眸清亮,她始终做不到东方令颐所说的冷漠,她的动作很细致,一袭白衣在夜色和火光中像神祗一般轻盈虚幻。 微微侧头间,许宴知瞧见许多混在百姓当中的护城司人马,也正是此时,鼓声重新响起,台底下护城司的人马已经开始了行动,他们逐渐靠近两旁的礼柱,一旦有人趁乱点火便会被护城司擒住。 只听“轰”的一声,百姓纷纷扭头去看,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好像有什么东西炸了。” “不会是谁家烧饭炸了锅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宴知闭眼轻叹了叹,终是有遗漏之处。 离广场不远处,有几个百姓被炸伤,谢辞领着人正在扑火,以最快的速度疏散百姓,又命人封锁了此处的消息。 谢辞他们也没料到,还是漏了一处。 火势刚被控制,四下涌入黑衣刺客,谢辞当即拔刀迎战,“都给我拦住了!一个都别放过去!” “是!” 李忠明一刀挡下向谢辞背后砍来的剑,“小心!” “你怎么来了!” “放心,其他地方都未出事,看来只遗漏了这一处,我便赶过来帮忙。” 谢辞和李忠明这厢刀光剑影,许宴知在台中伴随乐声端正赐福。 许宴知清楚谢辞他们此刻也许正在打斗,可她不能有任何分神之处,正如东方令颐所言,无论台下发生何事她都不能中断。 直到乐声停止,许宴知才停了动作。 台下百姓欢呼着鼓掌,相互祝福。 许宴知点香,祭祀算是结束。 一下礼台,许宴知就迫不及待往响声处去,被东方令颐拦下,“你还不能离开此处。” “为何?” 还不等东方令颐回答,身后就有小吏唤她,“大人,有百姓求福。” 许宴知一愣,望向东方令颐,“之前你怎的不同我说。” 他道:“不是每一任‘神官’都会被百姓求福,我说不准。” 许宴知轻蹙眉头,“那谢辞那边……” “我会替你去看看。” 许宴知别无他法,只能跟随小吏前去。 许宴知刚一出来,她跟前“扑通”一声有人跪下,“求‘神官’赐福。” 许宴知在一早准备好的桌案前坐下,身边伺候的小吏递上笔,另一个小吏则是问:“所求为何?” 那人道:“小女体弱多病,求一个平安顺遂。” 桌上摆着红纸金墨,许宴知提笔写下“平安顺遂”四个字,再由身边的小吏递过去。 “谢谢,谢谢‘神官’大人。” “下一位。” “‘神官’大人,小人求一个早生贵子。” …… 前来求福之人比许宴知想象的还要多,中途红纸和金墨换了好几回,她只觉手腕发软,累得慌。 “求一个平安喜乐。” 声音是从她头顶传来,许宴知闻言笑了笑,写下这几个字递给他,“情况怎么样?” 谢辞拿着红纸看来看去,“还是有几个百姓受伤了,好在遗漏的那一处硝石藏的不多,百姓伤的也不算重,已经安顿好受伤的百姓了。” “另外护城司那边也抓到了人。” “今日这劫算是过去了。” “之后的你也不用担心,都处理好了。” 许宴知松了口气,写下“顺遂安乐”四字,“给李忠明的,他人呢?” “安排好一切去找季姑娘了。” 许宴知挑眉笑笑,“你怎的不去找郡主?” 谢辞笑眯眯的,下巴朝外一扬,“她在那等我呢。” “怎么着?要同我们一道去逛逛吗?‘神官’大人?” 许宴知轻笑,“得了吧,你二人一起便罢了,我跟着算怎么回事?” “没人求福了,你还不走吗?” 许宴知揉了揉手腕,“你先走吧,不必管我。” “成吧,那我走了。” 谢辞走后许宴知再次提笔。 待她换下礼袍回府时手中拿着许多红纸。 许昌茗和阿桃他们在府门口等她。 “爹,这个给你。” 许昌茗接过一看,纸上写着“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八个字。 阿桃、姜祀和宁肆都各有一张。 “饿了吧?” 许宴知挽着许昌茗的胳膊,“饿,太饿了。” 许昌茗揉揉她的手腕,“都是你爱吃的。” “我今天写了好多字!” “爹知道,辛苦你了。” “不过来求福之人不少,看来我祭祀做的不错。” “嗯,你又岂会有做不好的事?” “嘿嘿,我也是这样想的。” 许昌茗刮刮她的鼻尖,“你呀。” 第162章 下江南 有少数百姓受伤的消息被朝廷压了下去,百姓不知可朝堂不能不知,到底是祭祀出的事,难免有人将矛头指向许宴知。 “你什么意思?不会好好说话是吧?” 刚一下朝李忠明就忍不住对着方才在朝堂上暗指许宴知不祥的官员喊道。 那人冷哼,上下打量一眼,不屑道:“什么意思?方才没听明白吗?有些人不吉利就是不吉利,还要旁人怎么说?” “胡扯!你吉利,你吉利怎么不选你当‘神官’?”李忠明说着已经朝那人迈步,被紧跟着出来的谢辞拦下。 黎仲舒也同他们站在一处,“行了,莫要同他们计较。” 谢辞接着说:“有些人不讲道理,我们是讲不通的,何必浪费口舌。” “走吧。” 李忠明这才压了火气要走,“许宴知呢?” “御书房。” 刚走几步又听到那人不依不饶,“哼,祭祀出了这样的事本就是‘神官’的责任,我朝祭祀举行以来,为何旁人当‘神官’时就没出过事?偏偏他许宴知一当就有事?这不是不祥是什么?” 谢辞冷了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道冷然之声响起,“祭祀‘神官’乃钦天监所选,依你之见,倒还是我们钦天监的不是了。” 东方令颐立于台阶之上,面上淡漠眉眼清寒,居高临下的睨着那人,再次开口:“你若这么了解祥与不祥,我这位子让与你来坐可否?” “东方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东方令颐并不理会他,径自走下台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人,也不听那人解释就直接走远。 那人面色憋的铁青,谢辞挑眉笑讽,“要不这样吧,下一次的祭祀‘神官’你来定,也好让我见识见识谁这么吉利。” 那人咬牙切齿,猛一甩袖而去。 与此同时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许宴知正在御书房内喝着茶。 “之前大理寺同护城司一起反复搜查过,他们在地砖下发现硝石粉,仔细排查但还是漏了这一小处,好在这一处硝石不多,百姓受伤不多,伤势不重。” “朕已经吩咐下去好生安抚受伤百姓了,虽说百姓不知原因,但朕不能不查清楚。” 许宴知点头,“护城司和大理寺那夜抓到的人已经在审问了。” 靳玄礼见她眉眼不见轻松,问道:“怎么了?既在审问,应很快会有结果,你在担心什么?” 许宴知叹了叹,“此事比你我想的复杂,祭祀一过,虽说没出什么大事,可我们依旧摸不清对方的目的,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太被动了。” “怕就怕审不出什么,线索就这样断了。” 靳玄礼蹙眉,“目前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朕有些担心你所说的第三方,倘若真有这所谓的第三方,那未免渗透得太深,也隐藏得太深,目前为止查不到与其相关的线索。” 许宴知晃着茶杯,“我如今有些后怕,当初若不是马钟河因私杀了赵闫,我们不会知道礼台下的硝石,更不能提前将硝石放空,倘若赵闫没死,后果将不堪设想。” 靳玄礼道:“等等审问的结果吧,倘若真是什么也查不到朕也会继续盯着这条线的。” 他又说:“瑞阳王来信,事态平定了,晋郕国的人应是不敢再犯,其国君修书一封,会遣使者来我朝赔罪,也想谈谈两国交好的事宜。” 许宴知身子往后一靠,“那他们也该回来了。”她又想到什么,说:“对了,户部下放的文书百姓的反映都还不错,看来改律法一事能够顺利进行。” 靳玄礼颔首,“这事你们被压着做不了,只要百姓反响不错,朝中自是无人再拦。” “在过几日就是丰京节,你有何打算?” 许宴知回,“去江南。” 靳玄礼挑眉笑笑,“你外公的生辰?” “嗯,我爹一早就提过此事,正好赶上丰京节休沐,那就去江南过节。” 靳玄礼顿了顿,“朕给你放几日假,连着丰京节你在江南好好歇歇。” 许宴知眯眼,“圣上英明!”她嘴角上扬,“那敢问圣上给我批假的由头是什么?” “祭祀这事儿到底是有百姓受伤,朝中有人紧盯着此事不放,朕正好借此下旨停了你的职,你既能多几日假又能堵他们的嘴。” 许宴知点点头,“也成,停职加罚俸吧,听着也真些。” “李福德,拟旨。” …… 许宴知拿着旨意出宫,人刚到都察院陆凊就来寻她。 “陆大人,怎么了这是?” 陆凊缓了口气,“今儿都察院收到一封血书。” 许宴知瞬间严肃,“什么血书?” “从江南来的,是用血写成的诉状,状告苏州刺史潘伟琤贪赃枉法,欺压百姓。” 许宴知蹙眉,“潘伟琤?我记着去年官员年评时他可是榜首,官员名录上也写此人忠君为民,深得苏州百姓爱戴。” “问题就在这,我同潘伟琤有过几面之缘,我总觉着他不该是血书上所言那般,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他接着说:“我记着你之前提过,丰京节要去江南苏州,正好等丰京节一过你就别急着回来了,我想让你顺道查查此事。” 许宴知扬扬手里的圣旨,“成,正好我被圣上停职,本就打算提前几日去苏州。” 陆凊瞧着她手里的圣旨神色有些莫测。 许宴知问:“怎么了?” 陆凊叹一声,“你说你,这都领了几次罚了,今年的官员评定你怕是得不了好名次了。” 许宴知笑得无谓,“我又不在乎。” 陆凊无奈摇头,“你何时启程?” 她道:“左右都停职了,明日一早便走。” 陆凊:“成,我先上书你去苏州去查之事,免得届时有人拿你停职还查案来说事。” …… 翌日一早,许宴知他们便启程前往苏州。 前去一路顺畅,只是许宴知依旧晕船。 许昌茗一直陪在她身边,她难受的靠在许昌茗肩上哼哼唧唧。 阿桃熬好的药刚端进来,许宴知一闻到药味就忍不住胃里翻涌,死活不喝。 许昌茗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等到了江南,给你找个大夫好好治治你的晕船。” 许宴知哼哼两声,抱着许昌茗的胳膊不松开。 好不容易抵达苏州,许宴知只觉脚下浮软,走路飘飘忽忽似在云端。 姜茂成和姜简领着不少丫头小厮在码头边等着船靠岸。 船一靠岸,许宴知便强撑着不用人搀扶,她面色发白唇无血色的走下来,姜茂成瞧得心疼,摸摸她的额头,“好孩子,下了船就没事了。” 许宴知已有许多年没去姜府了,印象中姜府很大,比许府大上两倍还多,幼时玩闹还曾在姜府迷路过。 在姜府中许宴知的院子设计是最巧妙的,许是考虑到许宴知跳脱爱玩的性子,她的院中多为意趣。 许昌茗也是住在姜沁芷生前的院子中。 许宴知在院中躺了一下午才觉缓过来不少,喝了碗药粥精神好了许多,当即穿了鞋在姜府闲逛。 因姜家世代行商,府中风格也多偏华丽富贵,在姜府仅是观赏之物都是在外难寻的金贵之物。许宴知凭着幼时记忆在府中游走,耳边是姜沁芷的柔声细语:“宴清,慢些,别摔了。” 许宴知眼眶泛红,微微仰头不想落泪。 记忆中的场景不断上演,幼时的她爬上假山,姜沁芷连忙让她下来,可她趴在假山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最后是姜茂成用一包酥糖才把她哄下来。 姜沁芷总是柔柔的,即便是对她生气也是柔的,所以她自小便不怕姜沁芷,她怕许昌茗,因为许昌茗会因为她惹了姜沁芷生气而责罚她。 她从小只要一惹姜沁芷生气认错就极快,许是自己也不忍心一向温柔的娘亲被气到眼眸泛红,要哭不哭的,莫说是许昌茗了,她自己瞧见都心疼得不得了。 姜沁芷是温柔的,可她性子倔。 说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当初姜沁芷毅然决然陪许昌茗下狱。 “宴知。” 许宴知回过神来,“外公。” 姜茂成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外公陪你走一走。” “外公老了,你也长大了,日后还不知能陪你到什么时候,此次你能来,我很高兴。” 许宴知压下难过,扬起笑脸说:“外公说什么呢?你老人家当然是要寿比天齐的,能陪我好久好久呢。” “臭小子嘴真甜,我多大岁数了我还不知道?” 许宴知耸耸肩,“你不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嘿,你这个臭小子。” 姜茂成笑着刮刮她的鼻梁,“丰京节还有几日才到,你怎么提前就来了?” 许宴知实话实说:“被停职了,自然有空了。” 姜茂成面色一变,“停职?不成,你这官别当了,我的孙儿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你爹也是,他都是一品官员了还护不住你?不成不成,你这官不当也罢,咱不受这个委屈,你辞了官到外公这来,外公养你一辈子。” 许宴知咧嘴一笑,“停职只是借口罢了,是圣上体恤我,让我多几日假,这还不好?” “当真?”姜茂成狐疑道:“真没受委屈?” 许宴知点头,“自然是真,有外公为我做主,定然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此次来就是想多陪陪你,陪你过寿辰。” 姜茂成见她不似玩笑这才放下心来,“对了,你不是在京中跟谢家的小子认识吗?他回不回来?” 许宴知说:“回,外公你怎的问起他来了?” “还不是因为谢世霖知道你要来就托我帮他问问他家小子的情况,他别扭着呢,死活不肯自己写信去问。” 许宴知忍不住笑,“外公同谢家很熟吗?” 姜茂成说:“苏州虽说是富庶之地,但有名头的富商也就那么几个,谢家虽起势晚但能在苏州乃至江南混出名头来也是不易,他家那小子说起来也算是被我们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满街跑,谁能料到长大了还到京城当官去了。” “上回我去京城这小子偷偷来探望我,还不让我告诉你他同我这层关系。” 许宴知一下就明白了,笑出声来,“他这是怕我会追问他幼时的糗事吧。” “不问白不问,外公你快同我说说,过几日他也就来了,我正好去笑话笑话他。” 姜茂成也笑,说:“他小时候逃学,躲到那桥底下,他爹带人追来,他二话不说就跳了河,这小子水性不错,游到我的小舟旁,我让他上来,他倒也不认生,上来就喝我的茶,我瞧着他总会想到你。” “后来他跟我回府,在我府上歇了一晚,把他爹气得不行,把他抓回去打了一顿。” 姜茂成又说:“这小子惹了事回回都躲到我府上,然后都会被他爹打回去。” 许宴知想了想,“那既然外公你同他这么熟,我幼时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他?” “你来的时候他正被他爹关在府里念书呢,说起来也是不巧,你一来他就被关起来念书,你一走他就能混出来玩。” 许宴知同姜茂成一路说说笑笑在府中闲逛,最后累了便在亭中歇息,姜茂成捋捋胡须,笑眯眯的,“说吧,到底想问什么?” 许宴知笑着,“外公怎知我有想问的?” “我还不了解你这个小崽子?说吧。” 许宴知见状直接道:“外公同刺史潘大人可熟?” “潘伟琤?官商自会有来往,只是我不爱同官场的人有太多联系,只记得这人官当的不错,不然你外公我在江南可不安稳。” 诚然,姜茂成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会不知要同官员交好的重要性,如今也是因为上了年纪看破了许多尘事,便没了年轻时的拼劲,所以不爱同官场打交道,倘若潘伟琤计较,姜茂成在江南不会如此安稳。 这也恰恰说明潘伟琤不是个喜官商勾结之人。 至少在他的治下,官商两道或有交集但绝不会勾结。 “怎么?潘伟琤可是有何不妥?” 许宴知没多言,笑转了话锋,“外公,我都许久没来了,苏州的好多东西都忘了,不然我们去逛逛吧?” 姜茂成一听立马起身,“走,外公带你喝酒去。” “喝酒?” 姜茂成一脸兴奋,“嘘,别让姜简听到,他不让我喝。” “好端端的姜简为何会不让你喝?”许宴知眯着眼,“外公怕不是又不听话了?近日身子骨如何?” “还……还行,就老样子。”姜茂成讪讪摸了摸鼻尖。 许宴知笑眯眯的,“是吗?我去问问姜简。” “成成成,不喝了。” “真不喝了?” “真不喝了。” 第163章 提前 许宴知在苏州待得悠闲,大抵是远离京城琐事的缘故,她在苏州松懈不少,许久未见的懒怠也慢慢透出来。 到底是年轻,还不能完全压下性子,实在无聊她也会去赌坊,不过只是打发打发时间点到为止罢了,左右她也不在乎输赢。 “诶,听说了吗?咱们这个刺史大人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怎么说?”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传了这么一嘴,说刺史大人贪污了不少银子,跟商户有勾结,拿了商户的钱替商户做事。” “啊?真的假的?” “假的吧?刺史大人这么多年对咱们百姓那是没话说的,怎么可能勾结贪污。” “你懂什么?他勾结贪污也不影响他对百姓如何,银子可都是进了他的腰包,咱们什么都捞不着。” 许宴知一边下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她侧头笑了笑,“几位大哥,这消息属实吗?” 那人打量她一眼,见她衣着打扮寻常但衣料不凡多留了个心眼,“怎么?你们有钱人家的少爷连自家有没有跟官员勾结都不知道?” 许宴知抬眉一笑,“大哥此言差矣,我若是知道也就不会出现在这赌坊了。” 那人狐疑的瞧她一眼,想到方才她在赌桌上的游刃有余,每次下注皆是下的全注,几番输赢下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依旧云淡风轻眉眼带笑,俨然是有家底的世家子,自己还是莫要得罪的好。 他当即带笑,“公子说的也是,”他接着说:“这消息啊应该是错不了,就是从州府中传出来的,还说过不了几天朝廷就会派人来彻查此事。” 许宴知眸光闪了闪,“那这刺史大人当真贪污勾结富商了吗?” 有人插话:“谁知道呢?他们当官的各有城府,没准还真就有这事。” “我倒觉得刺史大人肯定是被冤枉的,这么多年他对咱们百姓可谓是尽心尽力,如今咱们这能如此富庶也多亏了刺史大人。” “也是,刺史大人称得上是好官。” “得了吧,我看就是他们当官的使得把戏,表面上为我们百姓着想,背地里还不是贪图钱财勾结贪污。” 双方吵的不可开交,许宴知并不插话,等赌桌上的输赢出来便出了赌坊。 她沿街而走,行人来来往往,不少小商小贩热络叫嚷,苏州的富庶在江南之地也是位居前列,她这么一路走来所见也确实如此。 许宴知突然有了想要拜访潘伟琤的想法,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她也不能贸然前往。 这样想着她也走回了姜府,只是刚一进门就见许昌茗手拿戒尺在等她了。 她心尖一颤,迅速回想自己到苏州这几日是否又做了什么错事。 她讪讪唤一声:“爹。” “去哪了?” 许宴知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赌坊。 她声音很低,老实把手伸到他面前,“我错了。” 手心挨了一下,迅速红了。 “错哪了?” “身为朝廷官员尤其是担着监察御史的职责我不该去赌坊赌钱。” 许昌茗哼哼两声,“认错倒是快,那你知道怎么还去?” 她脖颈缩了缩,“没忍住。” 戒尺再次扬起,却被姜茂成拦下,“许昌茗你这破戒尺还从京城带到苏州来了?小孩子难得休息,偶尔放松放松也不碍事,难不成我姜家还在乎那些小钱?再者说这是在江南,告不到他京城去。” “岳父大人——” 姜茂成打断他,“行了,我就这么一个孙儿,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许宴知连忙道:“外公,我爹同我闹着玩呢,不疼。” “什么闹着玩?你手心都红成这样了还能是闹着玩?” 许宴知挽上姜茂成,“外公,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此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爹罚我也是应当,我爹也是为我好,您老也是为我好,孙儿心中明白的。” 姜茂成面色这才缓下许多,“罚也不能这么罚,一把破戒尺从小打到大。” 许昌茗也连忙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许宴知见姜茂成身后跟着姜简,问:“外公这是要去哪?” “商会有事要议。” “那外公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临走时许宴知想到什么,同姜简说:“这个节骨眼上要议事有些不对劲,你多留个心眼。” “知道了,少爷。” 待姜茂成他们走后,许宴知又老老实实把手伸出去,“爹,你罚吧。” “去赌坊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手心又挨了一下。 “凡事三思而后行,苏州不是没有官场,难保不会有旁人眼线,倘若被抓到把柄,又是一番弹劾挫磨。” “爹,我知道了。” “输了多少银子?” “没输,赢了五百两。” “把银子捐到善堂去。” “好。” …… 晚些时候姜茂成回来了,他面色难看但因许宴知在便压了怒气,笑呵呵的问她饿不饿,去哪里玩高兴没有。 许宴知一一回应,趁姜茂成去更衣,她问姜简:“怎么了?” “商会那边有些怪,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我们各家给潘大人送银子。” “如今商会的会长是谁?” “原先一直是老爷,但老爷上了年纪无心再争便让出了位置由他们重新竞选,如今的会长是万坷容万家,副会长是谢世霖谢家。” “听外公说谢家虽能在苏州乃至江南排上名号,但他们谢家毕竟起势晚,按资历怎会当让副会长?”她问。 “是老爷力推的谢家,老爷说万坷容未必能当好这个会长,若无人牵制恐会出事,于是便推了谢家到副会长的位置。” 许宴知点了点头,又问:“给潘伟琤送银子是万坷容的意思?” 姜简眉头蹙了蹙,“怪便是怪在这,除了姜家和谢家不同意之外,商会的其余人对此都无异议。” “啧,看来此事他们私下早有决定,只是瞒着姜家和谢家。” 他道:“瞒着也不奇怪,老爷在商会虽不是会长,但毕竟资历和家底摆在这,旁人自是要退让三分,老爷一般不会插手商会的事,但只要插手要管就连万坷容也没办法。” “而这谢家虽说起势晚,但手段不差,很会做生意,不然老爷也不会推他当上副会长,谢家常常与万家对立,万家看不顺眼便常有瞒着谢家的小动作。” “少爷,可是近日要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顿了顿,说:“旁的事我不好多说,你只需记着,此时千万不要同潘伟琤扯上关系,别忘了知会谢家一声。” “知道了,少爷,我这就去。” 许宴知望着姜简的背影,“按辈分,你应该唤一声爷爷,他会很高兴的。” “你也该唤我一声弟弟而不是少爷。” 姜简的背影猛地一滞,半晌后才听到他低低一声,“我何德何能?” 不等许宴知再开口他已然快步走远。 入夜。 姜家众人都已灭烛安睡,只有许宴知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白日情形,百姓对潘伟琤有褒有贬,这边刚有潘伟琤要被彻查的消息,那边商会就毫不顾及的要给潘伟琤送银子。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大抵是街上出了什么事。 许宴知仅是披了一件外袍就前去正堂。 姜茂成和许昌茗所住的院中离正堂近,许宴知到时他们已然在正堂了,所有人皆是简单披了一件衣服便出来了。 姜茂成握住许宴知的手,“怎么不多穿一件再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没事的,外公。” 此时去看情况的小厮匆忙跑回来,“不好了老爷,街上乱成一团了,小的瞧见好多墨色衣袍的官差在街上拿人,小的还瞧见谢家被官府的人围起来了。” 许宴知面色严肃,立马吩咐姜简:“把外公带进去。” “爹,你带着阿桃他们也进去。” “那少爷你呢?”姜简急忙询问。 “我出去看看。” “宴知。”许昌茗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许宴知回他一笑,“放心吧爹,我没事。” “天子信臣,就算不在京城也没人敢动我。” “姜祀、宁肆。” “在。” “护好他们。” “是!” 许宴知提着剑出姜府,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提着灯笼的官差,看架势押了不少人。 谢家确实已经被围住了,为首的官差是个陌生面孔,谢世霖僵着脸站在府门口,“你们想做什么?” 官差毫不客气地说:“老实待着,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谢世霖冷笑,“笑话,如今官府办事都是如此黑白不分,无中生有吗?要围我们谢家总要拿出个罪名来!” “啧,要罪名?成,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罪名,苏州谢府勾结官员,行贿赂之事,这个罪名够不够?” 谢府的管家气不过冲上去想要理论,却被那官差命人按住管家围打,谢府的人齐齐上前想要阻拦,那官差直接拔刀相对,“都老实点,莫要坏了老子的心情,不然就别怪我杀你们一两个人泄愤了!” “你要杀谁?”许宴知厉声质问。 “你又是何人?” 许宴知轻蔑一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知道。” 那官差被惹怒,握着刀直接朝她砍来,许宴知不过一个侧身躲过,再抬膝击中那人腹部,后用剑柄一捅他胸口,他手中的刀当即落地。 许宴知轻松制住他,用剑扣住他的脖颈,“让他们住手。” “住……住手,快住手!” 谢家的人连忙去搀扶管家,许宴知望向谢世霖,“谢伯父,您没事吧?” 谢世霖摇头,“我没事。” 许宴知的手一紧,“谁让你们来的?” “我……这……就是上头的大人让我们来的,这位公子,我们也是接了上头的通知,其余的我们也不知道啊,公子,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出什么事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宴知这才松开那人,转头去看。 “许宴知?你怎么在这?” 谢辞骑于马背,蹙眉望着围在谢府门口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连滚带爬的跪到谢辞的马下,“大人,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上头说这谢家勾结刺史潘伟琤,行贿赂之事,让我们围了谢家,其余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谢辞脸色阴沉,“谢家勾结刺史行贿赂之事?” “是啊大人,上头就是这么同小的们说的。” “一派胡言!”谢辞厉声道。 那官差被吓得缩了缩。 “我谢家何时勾结过潘大人,可有证据?” 那官差当即愣了,他又怎会知道眼前这位从京城来的大人就是谢世霖的儿子。 谢辞扬声道:“我谢家行商一向光明磊落,你们拿人却不凭证据?倘若我谢家真有罪也无需你们插手,”他手一抬,立马有不少大理寺之人涌上来,“谢府既有嫌疑,那便由大理寺的人亲自来围。” 大理寺的人立马将官府的人挤出去,围在谢府周围。 谢辞冷睨着他,“告诉你们大人,谢府大理寺亲自围了,但若定谢府的罪,我需要确凿的证据。” “是是是。” “带上你的人,滚!” 待官府的人走后,谢辞这才下马,“爹,你没事吧?” “我没事。” 谢辞想同谢世霖解释为何要亲自围了谢府,但谢世霖摇摇头,拍拍谢辞的手,“爹明白,你不用解释。” 谢世霖又怎会不知谢辞的心思? 谢世霖眸中有欣慰,却一句夸赞的话也不说,他只拍拍谢辞的肩,“交给你了。”说完他便进府去休息。 谢辞揽着许宴知的肩,“还好有你在,不然还不知他们会怎么为难我爹他们。” 许宴知拐了拐他胸口,“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也到这来了?这还没到丰京节呢。” 他说:“大理寺得了命,让我带人到苏州来彻查刺史潘伟琤,我们在潘府搜到了好几箱银子,还有个账本,上面记的是潘伟琤与各家商户的银钱往来以及他为这些商户做了什么事。” “我们按照账本连夜查封了好几家商铺,也围了许多商户的府邸。” “我在账本上并未见到我谢家和你们姜家,要不是想着今夜混乱,来知会我爹一声,我都不知道官府的人会来围了我谢府。” 许宴知拢了拢被他压下去的外袍,“行了,你忙着吧,我爹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呢。” 谢辞道:“成,等明日有空我来找你。” “嗯。” …… 许宴知回去后安抚了众人,将许昌茗和姜茂成哄回去休息后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要躺下姜简便敲了她的房门。 许宴知开门让他进来。 姜简摇头,只站在门外,“少爷,今夜的事是不是和白日商会的事有关?” 她道:“或许吧。” “那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这几日商会那边也不要再去了。” “那需要将铺子都暂时歇业吗?” 许宴知抿了抿唇,说:“等明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知道了,少爷。” “不要再叫我少爷了。” “好的少爷。” “少爷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 第164章 不合 潘伟琤被大理寺羁押一事已在苏州传的沸沸扬扬,除此之外,苏州不少有头有脸的富商因那账本的罪证被牵连入狱。 谢府被围的第二日,苏州司马江麓安和苏州长史葛阊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依江麓安所言,是手底下的人没听清吩咐,错围了谢家,这才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那伯父怎么想?这事就这么算了?昨夜若不是我在,还不知官府的人会如何为难你们谢家。”许宴知垂眸盯着茶水,似笑似讽晃了晃茶杯,侧头盯着窗外之景。 谢辞撑着脑袋望街上行人,嗓音有些沉,“我爹的意思是暂且不计较。” “毕竟潘伟琤的事还没彻底下定论,此时同江麓安他们闹得太僵也不好。” 许宴知抬眉扫他一眼,“伯父这是没打算借你大理寺少卿的势。” “哎,”谢辞扶了扶额头,有些烦躁,“自我去京城当差,我爹从未同人说过我的官职,苏州的人被他瞒了个彻底,没人知道他谢世霖的儿子是大理寺少卿。” “我就不明白了,我就这么让他瞧不上?好歹大理寺少卿也是正四品官职,还能丢了他的颜面不成?” 许宴知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她盯着谢辞轻笑了笑,“你是这样想的?” “不是我要这样想,是我爹就是这么做的。” 许宴知为他添茶,“你谢大人担任大理寺少卿以来查过多少案子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案子都能查清楚,自家爹爹怎么想的却看不清楚。” 谢辞闻言有些失落,“我不过二十出头就在京城担了正四品的官职谁人不夸一声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可我爹从小到大连一声夸赞都没有,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正眼看我一次。” “大理寺少卿又如何?在他眼里还不是拿不出手?” 许宴知没接话,抿一口热茶后转了话锋,“你同我外公认识,为何瞒我?” 谢辞嘴角上扬,“若你知道了定要向他老人家问我的糗事,我岂能让你拿捏笑柄?” “左右瞒不了多久,何必多此一举。” “你懂什么?能瞒一时是一时,也好少受几日你的笑话。” 许宴知失笑,指尖点了点桌案,“说正事吧。” “潘伟琤的案子怎么样了?” 谢辞正色道:“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潘伟琤的罪证就像是被人准备好送到我们眼前的,人证物证皆有,我们甚至不用查都能给他定罪。” 许宴知迅速捕捉重点,“你是怀疑潘伟琤是被人诬陷的?” 谢辞点头,“正是。” 她道:“我来苏州不仅是休沐,也是为了潘伟琤。” “我来苏州之前,都察院曾收到一封血书,血书的内容正是控诉潘伟琤欺压百姓,贪污勾结。但潘伟琤的官声不错,他的官员评议位列榜首,苏州的百姓对他的评价也不差。” “陆大人也说过他与潘伟琤有过短暂接触,陆大人觉得潘伟琤不像是会贪污勾结之人。” 谢辞:“但眼下人证物证俱在,我没理由在深查,官府那边怕是要定罪了。” “大理寺虽有重新审查的权利,但也是需要证据的,倘若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潘伟琤是被人诬陷,我也阻止不了官府给潘伟琤定罪。” “你去见过潘伟琤吗?” 谢辞摇头,“不曾,从昨夜到今日都还在抓捕与潘伟琤有关之人,我还来不及去见潘伟琤。” 谢辞又笑了笑,“人证物证俱在,倘若潘伟琤迟迟不肯招认,没准能拖一拖。” “你想去见见潘伟琤吗?” 许宴知一滞,“我停职。” 谢辞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能带你进去,只是你不能参与审问。” 许宴知摇头,“算了,落人把柄我爹又要责罚我。” “你爹多好,好歹他在意你,为你的官途着想,我爹若是能将视线落在我身上一刻我也知足了。” 许宴知:“够没良心的,你忘了伯父上回还到京城来看你了?” “他是怕我给他丢了颜面。” 许宴知斜他一眼,“倒也不至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他一耸肩,“我爹就是这样想的。” 许宴知:“你该走了。” 谢辞白她一眼,“这么长时日没见过,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能有多长时日?别矫情了,查你的案去吧。” 谢辞起身拍拍衣袍,“行了,小爷不跟你闲扯了,这就走了。” “滚吧。” …… 姜府。 “爹,我回来了。” “去见谢辞了?” “嗯,找他问了问情况。” 许昌茗定定望着她,“你此次来苏州,是不是也带着差事?” “爹爹英明。” “别贫,跟潘伟琤有关?” “嗯。” 许昌茗皱眉,“可眼下你被停职,怕是不好插手。” 许宴知挽上他的胳膊,“我不好插手,谢辞不是能查么?” 许昌茗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总之你注意分寸,别叫人趁机拿了你的把柄。” “我知道了,爹。” “对了,外公呢?” “书房吧。” 许昌茗继续说:“听姜简说好几家商铺都已经闭店,姜家的铺子可要闭店?” 许宴知摇头,“目前来看,此事与姜家无关,应是不用闭店。” “该如何就如何便是,不必太过担心。” …… 夜里谢辞翻墙进了许宴知的屋子。 许宴知暼见他手里提着酒,抱着手问道:“有门不走,非要翻墙,你有病吧。” 谢辞递给她一坛酒,“虽失礼了些,但夜深了,总不好打扰他们休息。” 许宴知接了酒坛,“你怎么了?” 谢辞没吭声,许宴知凑过去看他脸色,“这是挨骂了?” 谢辞推开她,“猜对了,被骂的狗血淋头。” 许宴知抱着酒坛坐下,“谢小狗怪可怜的,喝吧,我陪你喝。” “你才小狗。” 谢辞闷闷不乐坐下,打开酒坛就要喝却被许宴知拦下,“急什么,先同我说说怎么回事?” 谢辞丧气至极,“我在外查了一天的案,回了家还得被亲爹数落一通,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回自己府上吃顿饭又怎么了?是不是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你与伯父吵起来了?” 谢辞胡乱的抓了抓头发,有几缕青丝被他带落,就这么垂在额前,瞧着实在颓然,“我原也不想同他争吵,可你听听他说了什么,他说我不正经,办个差都吊儿郎当,还说他谢家怎会有我这样的儿子。” “我一时气不过,就回了他一句。” 许宴知指尖一曲,大抵也猜到他回了什么。 “我说,早知他这么不满意我,就不该把我生下来,当他的儿子我也憋屈。”谢辞说着已然有了恼意,他将手指插入发间,头发被他弄得有些松散,他说:“我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当时气极便脱口而出。” “我真真儿是不明白,为何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不对。” 谢辞说时有了淡淡哭腔,与平日的张扬肆意和明媚玩闹截然不同,此时的他犹如一个无措的孩子,低垂着头掩饰难过,手指在发间紧紧抓着,懊恼又无助。 说到底,他也才弱冠没几年,也正是依赖亲情之时。 许宴知将手按在他肩上,“喝吧,醉了也无妨。” 谢辞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眼眶湿润泛红,他极认真的问许宴知:“许宴知,我真就这么差劲吗?真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许宴知也认真回他:“谢辞,你一点也不差,你聪明,心善,又很会为别人考虑,你办案时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与你做朋友很是舒心,你为人处事很有分寸,也很有担当,你自是前途无量。” “谢辞,你很好,真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与伯父是如何相处,但我觉得事情未必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当真?”谢辞的声音有些抖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她说的是假话。 “自然是真。”许宴知定定的对上他几近脆弱的眼眸,轻缓又笃定。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 许宴知这一夜并未拦他,任由他把自己喝到醉。 翌日。 “许宴知!” “许宴知!” 许宴知还未醒神就听到屋外谢辞的喊声,她随意披着外袍走出去,“大清早的吵什么?” 谢辞喝了一夜的酒此时又起了个大早头有些疼,但他瞧着精气神还不错,面上笑嘻嘻的,全然没了昨夜的颓丧,“我头疼。” 许宴知本就因陪他而晚睡,现下又被他一嗓子叫起来,她咬牙切齿道:“头疼去找大夫,你找我作甚?” “滚一边待着去,别来烦我。” 谢辞“嘿嘿”笑两声,“我去找姜老爷子用早膳,同他说你喝了一夜的酒,所以起不来。” “你贱不贱啊谢辞?” “骗你的,我还没用早膳呢。” “许宴知,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 “放。”许宴知揉揉眉心。 “潘伟琤确实不肯招认,据他所说,所谓的账本都是别人伪造的罪证,他从未做过官商勾结之事。” 她问:“那官府的人有什么反应?” “江麓安没什么反应,葛阊倒是一口咬定是潘伟琤在狡辩。” “我问过潘伟琤可有得罪过什么人,据他所说他在苏州担任刺史以来为百姓谋事自然会得罪一些富商,但富商应该没有那个能力安排得如此周全。但他说起一件事让我有点怀疑,他说他曾否定过苏州商会会长万坷容的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万坷容想要建一座楼,苏州第一高楼。”谢辞接着说:“若是寻常酒楼景楼也就罢了,但因万坷容想建的是所谓的苏州第一高楼就必须经朝廷允许才行,况且万坷容是商贾想要促成此事就只能经潘伟琤向朝廷上报,走官家审核的路才能得到允许。” “但潘伟琤拒绝了万坷容的要求,因为潘伟琤认为这所谓的苏州第一高楼只不过是虚物,且必然劳民伤财。” 许宴知:“所以你怀疑是万坷容?你没到苏州之前万坷容曾要求商会给潘伟琤送银子,你们当时搜查到银子很有可能就是万坷容让商会送过去的。” 谢辞打了个响指,“所以我打算去查查万坷容和葛阊。” “万坷容再厉害也只是商贾,若没有官府的人撑腰定是不敢对潘伟琤出手,我怀疑就是葛阊与万坷容联手陷害潘伟琤。” 许宴知点头,“既然官府的人信不过,潘伟琤就得由大理寺的人看守,以免他们会杀人灭口。” “放心,潘伟琤就是由大理寺的人看守,一日三餐也都是由大理寺的人负责送,官府的人插不了手。” “对了,”谢辞有些不自然,“我爹若是派人到姜府寻我,你替我跟他道声不是,你不用告诉他我在哪,左右我是不回谢府住的。” “可以啊谢辞,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吧?” “反正他也不想看见我,我就如他的愿,不回去住了。”他朝许宴知摆摆手,“你回去睡吧,我去查案了。” “用了早膳再去,不然头疼死你。” “行。” “有空同伯父好好谈谈吧。” “……再说吧。” 谢辞其实很了解谢世霖,谢辞走后没多久谢世霖便来了姜府。 许宴知因补眠起的晚,再加上谢世霖并未提及她,姜茂成也就没让人去叫她。 许宴知去时谢世霖正和姜茂成喝茶,她上前行了一礼,“伯父安好。” 谢世霖笑呵呵地朝她招手,“宴知来了,快来坐。” 许宴知刚坐定,就听姜茂成问她:“今日怎的这么晚?” 许宴知还在想如何说谢辞的事,谢世霖就开了口:“定是犬子大半夜的又去叨扰宴知了。” 姜茂成:“哦?你又和那小子吵架了?” 谢世霖有些尴尬,但还是承认了。 姜茂成语重心长的说:“你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非要把关心的话说成责备,就你这别扭脾气,哪个孩子受得了?我看你就是自找的。” 许宴知斟酌开口,“伯父,谢辞其实很在乎你对他的看法,他还托我为他昨夜一时冲动说的话跟你说一声不是。” “哼,他脾气是大了,让他按时吃饭还成我的不是了?” 许宴知一怔,腹诽这父子俩平日到底是如何交流的,怎会好好的话会闹到吵架的地步。 “定是你不会好好说话,惹了孩子不高兴。”姜茂成不赞同的看了一眼谢世霖。 谢世霖讪讪,“那他还说我该生下他呢,气得我一夜没睡着。” “那是你该。” 第165章 赴宴(一) 许宴知到苏州后也碰上几日下雨,苏州的雨有时绵有时清冽,她虽不喜雨但喜欢雨后的苏州街道,湿漉漉的别有一番清润。 阿桃说此时泛舟怕是更有意趣。 却迟迟没人回应。 许宴知躺在躺椅上,面上盖了一册书,身侧的小桌上摆着茶,茶气袅袅陪着亭外细雨绵绵,似幻似真朦朦胧胧。 许宴知呼吸声均匀平缓,已然熟睡一阵了。 姜祀不知从哪寻来一只小铃铛,她轻手轻脚的撩起许宴知的一缕青丝,想要将小铃铛编入她发间。 宁肆蹲在姜祀身边,低低的问:“这个好看吗?” 姜祀小声说:“不知道,好玩。” 阿桃失笑,垂头绣着扇面。 头发上的小铃铛已经编好,可许宴知还未醒,姜祀有些无趣便凑到阿桃身边,“她什么时候才醒?” 阿桃刮刮她的鼻尖,“怎么了?无聊了?” 宁肆也凑过来点头,“有点。” 阿桃轻笑,“去玩儿吧,不用在这守着。” 姜祀咧嘴一笑,拉着宁肆就要走。 “少——”小厮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姜祀一个眼神止住,他悄声走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阿桃,轻声说:“阿桃姑娘,这是万家的请帖,邀咱们少爷去做客。” 阿桃问他:“姜少爷去么?” 小厮回道:“姜少爷让我把请帖送来,没说他去不去。” 阿桃点点头,笑了笑,“知道了。” “那边有伞。”阿桃又道。 小厮摇摇头,“阿桃姑娘客气了,我就不用了,这就回去了。” 小厮走后阿桃将请帖放到一边,继续绣着扇面。 “阿桃,去泛舟吧。” 阿桃眉头一挑,“我还当你没听见呢。” 盖在面上的书被拿开,许宴知坐起身来撑着脑袋,“有这么一个印象,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许宴知去端茶,瞥见一旁的请帖,“这是什么?” “万家的,姜少爷差人送来给你的。” “送来给我?”她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他不去吗?” “不知道。” 她放下茶杯,这才拿起请帖来看。请帖上所写请的是姜家少爷,姜家一共两位少爷,一个是姜茂成亲外孙一个是姜茂成收养的孙子,这请帖倒是不得罪人。 “去告诉姜简,他同我一道去。” 阿桃调侃道:“你让人家唤你弟弟,可你又不唤他一声兄长。” 许宴知勾唇一笑,“你信不信,我若先唤他一声兄长,他定会惶恐不安。” “慢慢来吧,等他唤我一声弟弟,我这声兄长定会叫出口的。” 阿桃放下绣品,起身来拉她,“既然要赴宴就去沐浴更衣吧。” 许宴知一起身便听到一阵铃铛声响,她勾起头发一看,“谁编上的?” “你说呢?” “姜祀那丫头呢?” “玩去了。” “行了,别废话了,去沐浴,一会把衣裳给你送进来。” …… 许宴知因不能暴露女子身份所以从不会安排丫头沐浴伺候,再加上在云清学宫时就不曾被人伺候,她也习惯了自己来。 许宴知的衣袍阿桃从不会假手于人,都是等她束好胸才送进来。 眼下许宴知沐浴后束好了胸,仅着里衣坐在榻上等着阿桃送来衣裳,可今日阿桃迟迟没来,她隐隐察觉不对,将里衣的带子紧紧系好,唤了一声,“来人。” 片刻后一个小丫头进来隔着屏风听吩咐。 “阿桃呢?” “回少爷,奴婢没见着阿桃姑娘。” 那小丫头斟酌开口:“少爷,需要奴婢去找找阿桃姑娘吗?” 许宴知的嗓音有些沉,“去吧。” 那小丫头刚退出去就又有一个小丫头端着衣袍走进来,她跪在屏风外,低垂着头,嗓音娇软道:“少爷,阿桃姑娘临时有其他事,她让奴婢先来为少爷穿衣。” 许宴知转着扳指,玩味道:“是吗?进来吧。” 小丫头端着衣袍越过屏风,试探的抬头一看便瞬间红了脸。 许宴知青丝尽散,发尾还有些湿,就这么搭在身前。她眉如镌刻,眸如清潭,似是沐浴被热气缭绕的原因,她此刻眼眸湿润,清凌凌如山中清泉又像远山薄雾般朦胧清冷。 英顺挺鼻,浅淡薄唇。 她此刻姿态松懈又勾带慵懒,“愣着作甚?” 小丫头的脸红得厉害,小心翼翼端着衣袍上前。 许宴知配合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她,“阿桃呢?” 小丫头指尖一顿,“阿桃姑娘有事——” “说实话。”许宴知嗓音冷的厉害。 小丫头后脊一凉,连忙跪下,“少爷,奴婢没有说谎,真真儿是阿桃姑娘有事耽搁了才让奴婢来的。” “是吗?”许宴知一边穿戴着衣袍,一边冷道:“那阿桃没告诉你,她从不这样伺候我穿衣?” 小丫头面色一白,支支吾吾道:“阿桃姑娘只说让奴婢伺候少爷穿衣,旁的什么也没说。” 许宴知系好腰带,坐回榻上,“去找阿桃,我若见不到阿桃,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片刻后,阿桃发丝凌乱的出现在许宴知眼前。 许宴知面色难看,上前捧着阿桃的脸,指腹轻抚过她面上的红痕,“她们打你了?” 阿桃的手腕有被绳子束缚过的痕迹。 红肿又破了皮。 许宴知轻声问她:“发生何事了?” 阿桃睨着跪在一边的几个丫头,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重复着她们说的话:“奴婢卑贱,不配伺候在侧,奴婢若有自知之明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别拦了她们飞黄腾达的路。” 许宴知面色阴冷,大抵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阿桃原算好了时辰要来送衣裳,中途被她们几人拦住,起先她们还好言好语的哄着阿桃交出衣裳让她们去送,可见阿桃迟迟没答应便恼羞成怒的绑了阿桃,阿桃挣扎时被她们打了一耳光。 因是在姜府,阿桃便咬牙忍下,一来是她知道许宴知会察觉端倪便任由她们抢了衣裳送去,二来是姜家与许家关系亲近,倘若她发了狠闹出人命来反倒让许宴知为难。 毕竟,在跟了许宴知之前她就杀过人。 真闹起来,她不会吃亏。 …… 正堂。 许宴知阴沉着脸,院外竹板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和哭喊求饶声阵阵传来,院中站着的小厮丫头个个低垂着头听着院外的动静心惊肉跳。 许昌茗紧蹙着眉,姜茂成和姜简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姜简向许宴知赔不是,“少爷,这几个丫头是府中新来的,不懂规矩,少爷想怎么罚都成。” “宴知,你来说要怎么罚,真是反了天了,几个丫头还想勾搭主子不成?”姜茂成板着脸道。 许宴知则是问阿桃,“你想怎么处置?” “你定就好。” 许宴知:“她们怎么打的你,你去加倍打回来。” 阿桃“嗯”一声便出去了。 之后许宴知说:“按府上的规矩,该如何就如何吧。” “只一点,莫要卖人清白。” 姜简点点头,“好,我来安排。” 姜茂成拉着许宴知的手,“怎么样?没被占便宜吧?” 许宴知摇头,“外公,小瞧人了不是?” “阿桃那丫头的伤呢?重不重?” “有些肿,已经上过药了。” “那就好。” 姜简在一旁久久没吭声。 许宴知问他:“我们何时去万府?” 姜简一愣,“马车已经备好了,随时都能走。” 许宴知点头,“那走吧。” “啊?少爷,我……” “你同我一道去,姜家的少爷,又不止我一个。” “可是……” 姜茂成笑眯眯的拍拍姜简的背,“宴知说得对,你同她一道去。” 姜简推脱不开,只好一道去赴宴。 许宴知同他乘一辆马车,“你酒量如何?” “还成。” 她又问:“我不会做生意,一会儿和万坷容该如何说?” 姜简笑了笑,“少爷莫急,少爷若是不知如何说,我会在一旁帮衬少爷的。” 许宴知眯眼笑了笑,“这样吧,左右我不会应酬,就全权交给你了,我就同人喝喝酒吃吃菜。” 马车刚一停稳就听到外头谢辞的喊声,许宴知又道:“我同谢大人只顾吃喝,其余的交给你了。” 还不等姜简说话她就下了马车。 许宴知拉着谢辞就走,“你也来啊?” “是啊,方才瞧见姜府的马车,我一猜你就在,你定是要来探探万坷容的底的。” “诶,你走这么快作甚?” 许宴知斜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若慢了,姜简定是要拉我应酬。我在这,他就会以我为主,他日后可是要管姜家的,总是跟在人后算怎么回事?” “哟,这么操心呢?” “不然呢?” 谢辞正色,“对了,我还真就查出了葛阊与万坷容的联系。” “怎么说?” “万坷容作为商会会长他负责的便是苏州大小商贾与朝廷的来往,官府时常同他接洽的便是葛阊。” 许宴知一挑眉,“证据呢?” “官商合作,官府必有记录,我去查过,记录正常,”他又接着道:“官府的记录是摆在明面上的,自是不会有问题,但万坷容不一样,他是商人,岂会有不记账的习惯?他定是有一本私账。” 许宴知当即明了,“你要去偷账本?” 谢辞打了她一下,“什么叫偷?这叫查。” “对了,按照你给我的名单,与我们之前查封的商户都对上了,这分名单是什么?” 许宴知回道:“你来之前,万坷容提议给潘伟琤送银子,名单上这些就是当时赞成万坷容提议的人。” 谢辞嗤笑,“他们都被官府查封了,唯独万坷容没事,万坷容这是挖坑让他们跳呢。” 许宴知拐了拐谢辞,压低了声音,“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们谢家也被围了的事?” “自然记得。” 她继续说:“当时万坷容提议时只有谢家和姜家没答应,也就是说这个坑谢家是没有跳的,那为何当初查封时还是围了谢家?” 谢辞皱眉,“江麓安和葛阊的说法是手底下的人弄错了。” “你信?” “自是不信,但我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许宴知细细同他分析,“第一,万坷容为何要给他们挖坑?第二,你是不是说过伯父从未把你的官职泄露出去?第三,为何姜家到现在都没受任何影响?这第二点和第三点你连起来想一想。” 谢辞干脆停下脚步,倚在柱子上思索道:“万坷容给他们挖坑必然是因为想要一家独大,他们的产业被查封后万家最有可能将其收入囊中。” “我爹不曾透露过我在外的身份,而姜家与许家的关系瞒是瞒不住的,这是苏州人都知道的事。姜谢两家都没跳坑,姜家无事,偏偏谢家被围,怕是这万坷容以为谢家跟京中无牵连,没有靠山,所以才想趁此机会也将谢家拿下。” 许宴知打了个响指,“聪明。” “那你再猜猜,万坷容此时设宴的目的是什么?” 谢辞当即明白,“商会有些实权的人几乎都折了大半,万坷容作为商会会长要继续招募新的人来继续拥护他这个会长的身份,而新招募的这些产业实力自是比不过从前那些,这样一来万坷容就更好独掌商会。” 谢辞一拍额头,“对啊,我爹在商会时常掣肘万坷容,万家怕是早就不满谢家了。” 他抱手冷笑一声,“眼下知道我是京官,不敢再对谢家下手了,眼巴巴又请谢家来赴宴。” “一箭双雕。”许宴知轻抬眉,“一来有谢姜两府坐镇,能吸引更多人加入商会,二来出了此事只有谢、姜和万家没受影响,正好告诉他们这三家是走一条道的,也正好拉拢姜谢两家。” 谢辞没好气道:“不是,就万坷容这样的是怎么当上会长的?” 许宴知一耸肩,“谁知道他在背后做使了多少手段。” 谢辞又揽上她,“我一会儿得去万坷容书房搜一搜,你去不去?” “你去书房,我去卧房。” “成,看谁先找到账本。” 许宴知问他:“你爹也来了,你一会儿怎么脱身?” 谢辞无所谓道:“怕什么,他巴不得我不在旁边捣乱呢。” “你还没同他谈过?” “再说吧。” “再说是什么时候?” “你管呢?” “嘿?我还管不得了?”许宴知用力一拐他胸口。 谢辞揉揉胸口往后退,“不是,你来真的?” 许宴知踹他一脚,“行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辰也动不了手,你先回你爹那儿去吧。” “那你呢?” “你管呢?” 谢辞咬牙切齿要来踢她,她一个侧身躲过,挑眉笑笑,“快去吧,谢小狗。” “啧,你等着,一会我肯定比你先找到账本。” “找到再说咯。” 第166章 赴宴(二) 宴会启时万坷容本想同许宴知喝几杯,奈何姜府一来便是两人,而许宴知更是一入府门就不见了踪影,眼下宾客众多万坷容也不好怠慢,只得先招待着无暇顾及许宴知在何处。 姜简同谢世霖有说有笑,谢辞在一旁闷声发愣,期间有不少人前来询问许宴知,皆被姜简笑言带过。 许宴知此刻正抱着手倚在角落的柱子上,她本不想引起注意,但奈何模样惹眼频频引人回首去看,纷纷议论她的身份。 “那是谁家有公子?” “不知道,没见过。” “哪位世家还有如此颜丹鬓绿的公子?我还从未见过呢。” “诶,不是说姜家的外孙从京城到苏州来了吗?会不会就是姜家的少爷?” “姜家?从京城来的?不会他是那个十八就当了监察御史的许家公子吧?” “啧,要我说,这姜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回来了,这姜简怕是要给人家让位呢,毕竟一个收养的孩子怎么比得上亲外孙?” “我说也是,这姜简也怪可怜的,在姜家尽心尽力的帮姜老爷子看管生意,到头来还是比不上亲外孙。” “……”姜简默默听着,眸中有些许黯淡但被他压制下去,一声不吭的越过众人走向许宴知。 姜简原是听了谢辞的话得知许宴知在此处他便想着来寻一寻,毕竟是姜家的少爷,届时席面上定会有人询问而许宴知也不好不在。 岂料他刚寻到此处就听得众人议论,他倒没深想,只是怕许宴知听了后会觉得自己有意要抢姜府少爷的身份。 “你怎么来了?” “少爷,要开席了,还是同我一道去吧。” 许宴知摇头,“不去,这个时候万坷容要见我的目的太明显,我不想惹一身腥。” “少爷,”姜简口吻放缓,竟带着几分哄的意味说:“少爷毕竟顶着姜府少爷的身份出席,怎好不露一露面?” 许宴知有些莫名,“姜府的少爷又不止我一个,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可是……”姜简一下换了话锋,“谢公子也在席上,方才见他一人实在拘谨,想必也是不习惯这等场合,少爷要不去同谢公子一道吧?省得谢公子不自在。” 许宴知抿了抿唇,“也好。” 姜简眯眼笑了笑,“那走吧。” 许宴知同姜简一道返回席面,姜谢两家的位置本就离得近,许宴知便干脆和谢辞坐在一处。 谢辞问她:“你不是不来吗?” “姜简为了劝我回来生生把你说得可怜极了,我不来不行。” “哟,那还真是多谢许大人给谢某这个面子。” 许宴知笑眯眯的,“客气客气。” 到底是熟人相伴,谢辞比方才活跃许多,他二人凑在一处话说个不停,谢世霖见了都不由去问姜简,“这俩孩子到底说什么呢?嘴就没停过。” 姜简笑笑,“自是有共同话题才能相谈甚欢。” 谢世霖瞧着他二人笑嘻嘻的,眼眸都鲜活不少,他越看越觉得他二人的模样像极了—— 小狗碰头。 若是他二人身后有尾巴,怕是会摇得很是欢快。 “这位就是许公子吧?”万坷容的话让席面一下静下来,也打断了许宴知和谢辞的谈话。 许宴知闻言望向万坷容,轻一颔首笑道:“晚辈正是。” “果然传闻不如一见,许公子可比我想象的还有芝兰玉树,姿态清俊。” 许宴知举起酒杯隔空相敬,“谬赞了,晚辈不过常人之姿。” “诶,许公子莫要谦虚,许公子如何容貌众人心知肚明。”万坷容也端起了酒杯,“听说许公子还是京中官员,那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晚辈不过是运气好了些,过奖了。” “好好好,我最是欣赏张你这样的少年人,若是日后有机会,你我再好好伴茶相谈一番。” “晚辈自是荣幸之至。” 一番恭维过后许宴知终于得以卸下笑意,掩在谢辞身后撑着下巴道:“你何时去他书房?” 谢辞刚要开口,谁知万坷容也提起了谢辞,也是一番夸赞后相约日后见面。 谢辞放下酒杯,“他倒是两碗水端的平,谁也没落下。” 许宴知耸耸肩,“商人嘛,自是不会把路走绝,多个关系日后就多条退路。” 谢辞道:“我差不多要离席了,你也看着些时辰去他卧房。” 她点头,“知道了,你小心些。” “自然。” …… 谢辞离席后不久许宴知便给姜简使了个眼神,姜简朝她点了点头,许宴知这才放心离席。 许宴知借口东西掉了在府中乱走,走到一处院落时被侍卫拦下,“这位公子,此处是主人私院,外人不得入内。” 许宴知连忙道:“抱歉抱歉,我不知此处是私院,我只是东西掉了特意来寻的,无意间走到此处的。” “公子,你的东西是不会掉在此处的,公子还是到别处去寻吧。” “自然自然,我这就走。” 许宴知往回走了一段,待那侍卫看不见时转了弯绕到院子的墙边,她在墙脚的杂草后发现了谢辞用石子划了个“狗”字,看来谢辞就是从这儿翻进去的。 许宴知盯着那个字看了片刻,后失笑。 不愧是谢狗。 她没犹豫,一撩衣袍翻上墙去,趁人不备跳到假山后躲过侍卫巡查。 她贴着墙根往院子里走,寻到万坷容的卧房后撬开了窗户跳进去。 万坷容的卧房极为朴素,至少与整个万府的风格相比是极朴素的。许宴知检查了床榻,除了发现床榻是白玉做的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许宴知这才发觉万坷容的卧房瞧着风格朴素,实则是极低调的奢华,就连桌上的花瓶都是上好的瓷器,为简单的床幔也是金丝银线镶玉而成,墙上的画看似普通实则出自名师之手,屏风为上好的木料配上极轻薄柔软的纱,虽屏风上是寻常山水但绣工极精细,一针一线极其讲究,让人一眼看去以为是由笔墨画出的风景。 许宴知原以为像私账之类极其重要的东西万坷容定会时时放在身边,所以她才会到卧房来找账本,但她一番寻找下来却没有任何有关账本的发现。 但她并非一无所获,她在一处机关下找到了一枚印章,一枚刻有潘伟琤的印章。 许宴知将印章收好,趁侍卫还未巡查到卧房跳出了窗户,又小心利用刀刃将窗户重新锁好,照着来时的路退回去。 翻出私院后,许宴知特意将墙角的字划去。 再回席面时谢辞已经在等她了。 许宴知一看谢辞眉梢轻挑,嘴角上扬的模样就知道他找到账本了。 果然,她刚一入座谢辞便凑过来,小声说:“账本我找到了,你在他卧房发现什么没有?” “潘伟琤的印章。” 谢辞眉梢一抬,“不错,还能有意外收获。” 谢辞又想到什么,拐了拐她的肩,“你从哪翻进去的?” “你说呢?” 谢辞笑着,“我就知道你定会明白那是我给你留的。” 许宴知唇角一勾,“果然,谢狗实狗。” 谢辞一把勒上她的脖颈,“你再说一遍!” “说几遍你也是谢狗。” “许宴知我掐死你!” “谢辞,做什么呢!”谢世霖咳了一声,说:“还有人在,莫要胡闹。” 谢辞一撇嘴,松开了许宴知,“知道了,爹。” 许宴知笑眯眯的说:“这么多人呢,别逼你爹抽你。” “滚蛋。” 许宴知浑不在意的去端酒杯,刚送到嘴边就听得一道“咚”的声响又伴随着一阵清脆碎裂声,许宴知动作一滞看向声源处,只见姜简面前的宴桌被人踹翻,桌上的酒壶、菜品皆散落在地。 姜简紧蹙着眉,眉眼带着怒意,唇紧紧抿着应是在竭力压制怒火。 而始作俑者被人搀扶着往回带,那人面上通红,俨然是吃醉了酒。 那人被拉扯着极为不满,还在不断挣扎。 “你算个什么东西?往日看在姜家老爷子的份上我给你几分薄面,你还真以为你是姜府的少爷了?” “我让你陪我喝酒那是看得起你!让你作诗你就乖乖作诗就是,姜府不是教过你读书认字吗?姜老爷子让你念的学堂你白念了?作个诗都不会。” “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过就是个野种,运气好被姜家收养,也是姜家心善还能好好教养你,若是我捡了你你只配给我当提鞋的!” “不对,连提鞋的都不配!” “如今姜家真正的少爷来了,你还是识相些,说不定讨好讨好我,我还能在你被姜家赶出去之时收留你当个伙计。” “我姜家的人轮得到你来置喙?”许宴知摔了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的拍拍衣袍走过去挡在姜简身前,她面上不见笑意,周身冷然。 “许公子,他吃醉了酒,说胡话呢,你别当真,我替他给你配合不是。” 许宴知神色未变依旧盯着那人,冷嗤一声,“他这酒是喝到脑子里去了?” “你替他赔不是有何用?他冒犯了我姜家的兄长,这该怎么算?” 那人一听许宴知口中“兄长”二字顿时白了脸,一下酒醒了不少,他将姿态摆到最低,尽力讨好着许宴知。 “许公子,都是我不对,是我这张破嘴不会说话,许公子消消气,此事确实是我有错,喝多了酒不知天高地厚,我给许公子赔个不是。” 许宴知转了转扳指,“我问的是,你冒犯了我兄长该怎么算?” 那人动作一僵,瞬间冷汗直冒。 “算了……宴知。”姜简拉了拉许宴知的手臂。 “如何能算?”许宴知又道:“我姜家的少爷在外被人轻视辱骂这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姜家落魄到谁都能得罪了。” 她轻睁开姜简的手,朝着那人上前一步,“你不是要喝酒吗?我陪你喝。” “不喝了,不喝了,我不喝了。” “不喝?那我给你作首诗?你不是想听吗?” “不不不,我也不听了,许公子,我真的知错了,姜少爷,是我脑子糊涂了我不该出言冒犯你,姜少爷我真的知错了。” 许宴知一脚踹翻了那人的宴桌,“今日是你先出言冒犯姜家,那么日后姜家与你不会有任何买卖往来。” “许公子,我真的知错了,要怎么认错我都认了,可我家与姜家不能没有买卖啊,我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生意过日子呢。”那人急的直抽自己耳光,恨不得跪在许宴知跟前。 许宴知冷睨一眼,“你既依附姜家却又对姜家的少爷出言不逊,这是何道理?” “姜家,不收白眼狼。” 那人彻底慌了,一下跪在姜简面前,“姜少爷,我真的错了,姜少爷我家的生意真的不能没有姜家,姜少爷真的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这……”姜简看了看许宴知,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从明日起,姜家与你家毫无瓜葛。” 谢辞看完全程,走到许宴知身侧将手搭在她肩上,“靠人吃饭,背过身又说人好歹,这事可不厚道。” “谢辞!”谢世霖沉声道。 谢辞讪讪摸了摸鼻尖,不言语了。 “出什么事了?”万坷容姗姗来迟询问情况。 许宴知笑了笑,“无事,只是时辰不早了,容我们先走一步,各位尽兴。” 谢世霖也道:“万会长,我们也先走了。” “啊?哦,好好好,慢走慢走。”万坷容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好追问只能笑笑回应。 …… “你其实不必为我出头。” 许宴知:“为何不必?哪有眼睁睁看着自家人被外人欺负的?这是什么道理?” 姜简愣了愣,良久后才低沉道:“他说的也不错,我本就是收养——” 许宴知打断他,“外公从未拿你当外人。姜府都拿你当少爷,你就是姜府的少爷,旁人不能置喙。” “你也不必自觉卑贱,外公拿你当亲孙子教养,我拿你当兄长,没人能看轻你,你自己也不能。” “左右我这声兄长已经叫出口了,就不会再变了,你适应也好,不适应也罢,你都是我兄长。” “我和外公都希望你能真正把我们当做家人,而不是主子。” 许宴知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从今日之后不会再有人拿你的身份说事,你大可安心做姜家的少爷,当我的兄长。” 姜简久久没吭声,他眼眶有些红,终是道:“宴知弟弟,今日多谢。” 许宴知眉头一扬,“自家人,不必言谢。” 第167章 续弦 许宴知拿到的印章交给了谢辞,谢辞又亲自去见了潘伟琤。 据潘伟琤所说,这枚印章的确是他的东西,但他不知是何时丢失的。 “州府那边也在催,让我把潘伟琤的罪证上报朝廷,把他的罪彻底定下来。”谢辞撑着脑袋转着茶杯。 许宴知见状只好再拿一个杯子给他倒茶,“州府中谁的反应最大?” “葛阊,”谢辞顿了顿,又道:“说来也怪,这江麓安全然没有反应,就好像根本不在意州府中发生了这事。” 许宴知抿一口热茶,“这个时候没反应也正常,谁会想和一个入了狱且罪证属实的人扯上关系?”她又说:“倒是这个葛阊,未免表现的太过明显,他就这么希望潘伟琤罪名落实吗?” 谢辞冷哼一声,“我查了那本私账,全是葛阊与万坷容的私下交易往来,恐怕就是葛阊与万坷容联合诬陷潘伟琤。” 许宴知抬眼,“那本私账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暂时不想打草惊蛇,如今我们也只是查到了万坷容与葛阊的勾结,可还是没有证据证明从潘伟琤府中搜出的大量银子不是他勾结商户贪污而来,你找到的那枚印章我也还没有上报。” “一旦将印章上报,万坷容必会察觉私账丢失,届时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许宴知点点头,又问:“那些被押入狱的商户你可审过?” “审过,那银子确实他们送去的这一点假不了,但一问为何要送银子他们就个个闭口不谈。” “一个都没说?” “一个都没说。” 她道:“莫不是有何把柄落在万坷容手里,都沦落到如此田地了,还在保他?” 谢辞道:“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我还专门去查过他们与万坷容之间的联系,可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回:“我还是想从万坷容身上入手。” 许宴知应了一声,后道:“需要我做什么?” “嗯……你去见见葛阊吧,看看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成。” “诶对了,过几日是你外公寿辰吧?” “嗯。” “要大办吗?” 许宴知起身走至窗边,轻声道:“应是要的,只是他老人家似乎不大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太惹眼。” 谢辞走至她身侧,“他这是顾及你呢,他的寿辰办的太大,你的名头就越盛,难免引人嫉妒。” “旁人瞧了你外公一个寿辰都要这般盛大,只会觉得你许宴知的家底太殷实,有个一品大员的爹,有个江南富商的外公,你日后在朝中难免偏向权臣而惹人猜忌。” “好在你爹和你外公都兴建善堂、学堂,在百姓口里的名声还算不错,要不然你们家定是会被人拿此做借口弹劾。” 许宴知沉吟片刻,“办自是要办,只是不可太盛引人闲话,又不可太小丢了颜面,思来想去一番不如重意趣轻花销。” 谢辞点头,“想法是不错,但历来寿宴无非就那几个流程,还能添什么意趣,若要拿我等的想法加进去,难保他老人家受不住。” 许宴知捏捏眉心,轻叹一声,“也是。” 谢辞搭着她的肩,“实不相瞒,我爹的生辰也快到了,我还不知道送他什么好。” 许宴知玩笑道:“送他个大胖孙子或孙女。” 谢辞捶了捶她的肩,“别瞎扯,还没成亲呢?” 许宴知笑笑,又问:“丰京节郡主会来苏州么?” 谢辞摇头,“小侯爷要回来了,她在京中和小侯爷过丰京节。” 她轻笑:“原来谢小狗的丰京节没人陪啊?” 谢辞白她一眼,“谁说没人?你不是人?” “我说要陪你了吗?” “许宴知!你敢抛下我一个人你试试!” 许宴知嗤笑,“滚回你自己府里过去,你爹不也是一个人?” 谢辞一撇嘴,“谁知道他想不想让我回去。” “你没长嘴?自己开口问问能死?” “我才不问。” 许宴知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扭头看向窗外,“江南一带多富足,苏州更是能在江南名列在前,倘若潘伟琤真与商贾勾结,苏州之景还能如此吗?” 谢辞抱着手倚在窗台,瞥了一眼路上行人,“人一旦选择贪污就不会有尽头,野心只会越来越大,潘伟琤若贪污苏州也不会如此富足。” 许宴知:“我许久没去过南浔古镇了,那是姜家的祖宅。” “我娘时常同我说起南浔古镇的风景,可我如今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宅子很大,我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自我娘走后,外公就再也没回过祖宅,因为那里有太多我娘留下的痕迹。” 谢辞嗓音也沉了,“我还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娘吧?” “我娘在生弟弟时难产,那时是我爹第一次做生意失败,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我爹为了救我娘花光了他当时身上所有的银子,可我娘还是没了,连同我那个可怜的弟弟也没了。” “我娘是个傻女人,什么也不要就跟了我爹,最后连福都没享到就这么去了。” “我爹为了将我养大,没日没夜的做生意,到各地去做生意,直到有了如今的谢家,他曾对八岁的我说,‘辞儿,方面的错我不会再犯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知道他是在怨自己,怨自己没钱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前年吧,我让他续弦,给我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怕我远在京城没人陪他他会孤独,人一旦孤独就会想东向西,我怕他想起我娘有一日会随她而去。” “去年他当真续了弦,我还偷偷溜回去查过他的新夫人,是个丧夫无子的良家女,家世清白,人也温柔贤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替他高兴。”他说时嘴角上扬,“等来年没准真能多个弟弟妹妹,那时谢家才热闹。” 他看着许宴知,“你呢?你想过让你爹续弦吗?” 她点头,“自然想过,可除了被他骂一顿之外什么结果也没有。” “倘若我真能有个弟弟妹妹,府里也是热闹的,可我爹就是不肯。” 谢辞:“再试试吧,没准真能成呢?” 她一叹,“再说吧。” 谢辞拍拍她的肩,“行了,我也该走了,你别忘了要去见葛阊。” “我知道。” …… 谢辞走后没多久,许宴知连一壶茶都没喝尽便也离开了。 回姜府时许昌茗一眼便知她心情不佳,问:“怎么了?没玩儿高兴?” 许宴知一抿唇,“没玩儿。” 她一滞,后道:“爹,我想要个弟弟,妹妹也成。” 许昌茗当即戳了戳她的额心,“小兔崽子,你让我从哪给你弄个弟弟妹妹来?我上街给你抢一个来成不成?” “不是,诶,爹,你续个弦就不成了吗?” 许昌茗捏着她的脸往里走,“别放屁。” 许宴知吓了一跳,“爹,你怎能如此不雅?你好歹一朝太傅,你你你一介清雅文人你怎么——” “嗯?” “我的问题,我错了,对不起,爹。” “你哪里有错?走,我这就上街给你抢个弟弟来。” “别别别,爹,我真错了,不要了,弟弟妹妹我都不要了。” “真不要了?” 许宴知一脸认真,“不要了。” 许昌茗松开她的脸,许宴知撇着嘴揉脸,小声喃喃道:“让你续个弦比登天还难,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看你孤不孤单。” “陆九,拿戒尺来。” “我什么都没说!” 许宴知揉着脸快步往里走,“阿桃?阿桃啊,你不是说给我做了吃的吗?在哪啊?” 陆九看着许宴知逃似的背影叹了叹,轻声说:“老爷,其实少爷说的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许昌茗沉默良久,终是道:“我此生只有沁芷一个夫人,宴清这一个孩子。” 他又道:“我只想要她这一个孩子。” 陆九闻言垂下眼眸,不再言语了。 许昌茗背着手慢慢往前走,“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孤不孤独的这些年不也都过来了,她总担心自己会出事,怕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如今我倒坦然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还能早点下去同她们母女俩团聚。” “老爷……” “我若续弦有了孩子,待我走后,他们反倒会拖累她,左右我年岁也高了,能陪她几年是几年吧,只是担心我走后她会一蹶不振,陆九,届时你可要替我好好劝劝她。” 陆九眼眶通红,呜咽一声,“知道了老爷。” “老爷定是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少爷的。” “那不成老妖怪了?” “才不是!” …… 翌日。 许宴知在茶楼约见葛阊。 “他会来吗?”姜祀抱着佩剑坐在窗台上。 许宴知头也不抬,“宁肆。” 宁肆点头,把姜祀从窗台上拉下来。 她道:“他不会不来,就算他不把姜家放在眼里也不会不把许家放在眼里。” 姜祀撅了撅嘴,没吭声。 许宴知一抬眼,“你还委屈了。” 宁肆摸摸姜祀的头,“我们先下去了。” “嗯,不用守着我,你们去玩儿吧。” “好嘞!”姜祀当即笑眯了眼。 葛阊比许宴知想象的来的快些,他一见到许宴知便是长篇大论的——恭维。 许宴知维持着笑意,“葛大人过奖了。” “葛大人与这潘大人关系如何?” 葛阊笑意僵了僵,但很快掩饰过去,“许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许宴知蹙眉一叹,“葛大人你也知道,我虽被停了职可到底还是监察御史,这潘大人出了这事儿都察院总得有个记录,这不,副都御史陆大人还特意给我写了信来,让我了解了解潘大人的事,我也不好明面上去州府办差,只能私下来找葛大人了。” 葛阊眼底的担忧散了些,笑道:“原来如此,许大人放心,我定当悉数告知。我与这潘伟琤吧,关系其实不差,他这人做事谨慎,在苏州这地界他的想法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为此他同江大人吵了好几回。” “至于我嘛,”他笑得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最多劝劝他们别吵,我这个位置也不好多站队。” 许宴知眯了眯眼,“江大人看着为人沉稳,他也会同人吵架吗?” “江大人也不算太沉稳吧,我觉着他这人有时性子挺急的。”葛阊拍了拍脑门,“诶哟,我跟你说这个作甚,咱们不是在说潘伟琤嘛。” “听谢大人说,葛大人很希望潘大人定罪?” 葛阊讪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哎,也不是希望吧,只是他已经人证物证俱在了,这定罪不是迟早的事吗?他迟迟不定罪遭殃的可是我们,谁都不想被他牵连。” 许宴知装得一副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又随口问了葛阊对于潘伟琤的看法。 一番言语下来,许宴知也摸得差不多了。 葛阊此人是典型的明哲保身一类,他虽对潘伟琤印象和评价都不错,但潘伟琤一入狱他便急着撇清自己与他的关系,从他的言语中不难看出葛阊并不在乎潘伟琤是否真的有罪,他只在乎自己的官位不要被潘伟琤牵连,这也是他催着大理寺给潘伟琤定罪的原因。 “许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许宴知摇摇头,给他添茶,“辛苦葛大人了。” 她又道:“葛大人觉得江大人如何?” “江大人?” 许宴知笑着解释,“都察院嘛,总是要多了解了解的。” “江大人吧,我有点看不透他,看着沉稳其实冒进,有时候他的想法能把人吓死,所以总是会与潘大人争吵。” 她笑了笑,“没想到江大人是这么个性子。” “是啊,看不出来吧?”葛阊又说:“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比如潘大人,我同他相处这么多时日,都没看出来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要不是江大人提醒,我都要被他蒙在鼓里了。” 许宴知闻言眉头一挑,却是转了话锋“今日多谢葛大人了,你我私下约见之事还望葛大人别说出去,毕竟停了职的人还插手公务这事传出去难免被人拿住把柄,我也就算了,就怕有心之人拿此事来对付葛大人你。” 葛阊闻言连忙应下,“是是是,我定当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许宴知端起茶杯敬他,“以茶代酒,敬葛大人一杯。” “许大人客气了。” …… 送走葛阊后,许宴知唤了小厮进来。 “去州府找一位姓谢的大人,就说我在茶楼等他。” “敢问公子姓名?” “同他说我姓许。”许宴知给了小厮几两银子。 “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带到。” 第168章 进牢狱 谢辞到时许宴知正倚在窗边。 “你好像很喜欢窗边的位置。”他道。 “嗯。” 谢辞倒了杯茶,“怎么样?” “葛阊的确希望潘伟琤尽早定罪,但我认为他仅仅是怕连累到自己罢了,他似乎对潘伟琤没有太大的针对性,倘若入狱的是江麓安,他也会如此。” 许宴知把玩着扳指,“葛阊还说到一点,江麓安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样沉稳,事事都漠不关心。” “按照葛阊所言,江麓安是个冒进之人,时常会因想法不合与潘伟琤争吵。” 谢辞问:“你是说在暗中陷害潘伟琤的不是葛阊很有可能是江麓安?” 许宴知接着道:“我甚至开始怀疑你我从万坷容府中找到东西的真伪。” 谢辞摇头,“账不像是假的,这本账的账页墨迹有不同程度的干度,不像是造假一次写上的,况且每一笔账记录的都很清楚,若是伪造大可不必记录得如此详尽。” 她接话,“倘若账不是假的,那就是有人利用葛阊与万坷容的勾结混淆视听,掩盖真正诬陷潘伟琤的人。” 谢辞同她对视一眼,“江麓安。” “江麓安。” 许宴知转了转扳指,“眼下他是最可疑之人。” 谢辞身子后仰揉了揉脑袋,“可万坷容可能因建楼一事想除掉潘伟琤,那江麓安又是为什么?” “或许是政见不同。”她道。 “人的欲望很难说,当欲望到达一定地步确实会让人不择手段的去实现。” 谢辞晃晃茶杯,“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一见潘伟琤吧。” “去同他聊聊,不算审问。” 许宴知轻挑眉,“你为何希望我同他见面?” 谢辞一耸肩,“说不清楚,我总觉得你应该见见他。” 她轻笑,“成吧,你安排就是。” 她又问:“用过膳了?” “没有。” “那点菜吧。” 谢辞摇头,“不在这吃了,去街上吃吧,你跟我一道。” 许宴知把扳指戴回,“那走吧。” 他二人出了雅间,正下着楼梯许宴知突然道:“对了,谢小狗,茶钱你付。” “许宴知!我才喝了一杯!你又不是没钱。” 许宴知笑盈盈的看着他,“我有钱,但就是想让你付。” “贱人。”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去付钱,我去外头等你。” 谢辞骂骂咧咧的去柜台让小厮结账。 “啊?客官,你们的茶钱已经付过了。” 谢辞按了按额头的青筋,咬牙切齿的走出来,见许宴知老神在在的立在路边,抱着手去前瞧路边的棋局。 “付完了?”她笑意盎然,周身松适。 “你贱不贱?”谢辞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这就生气啦?” “懒得跟你瞎扯。” 许宴知:“你想吃什么?” “烧饼,馄饨。” “你不是不跟我瞎扯吗?” “许宴知!” “好好好,吃馄饨吃烧饼,吃什么都成。” …… 苏州近日雨水多,谢辞的馄饨刚吃完就下起了绵雨。 他二人并未带伞,左右雨不算大便不打算躲雨,他们沿着水边街道走,许宴知没吃馄饨,她手里拿着一包糖炒栗子。 “这条路我幼时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可我还是最喜欢这条路。” 许宴知递给他一个栗子,“到底是乡路,又怎么会腻。” “我想吃牛肉酥饼。” “你不是才吃过馄饨?” “一碗馄饨又吃不饱。” “哪里有卖?” 谢辞伸手一指,“就前面。”他搭上许宴知的肩,“我们苏州的女子个个温婉动人,你要不趁这个时候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为何?你这个年纪该定亲了。” “不为何。” “油盐不进。” “别指手画脚。” 雨渐渐大了些,水面被激出大大小小的波澜,船家戴上斗笠又穿上了蓑衣,小船上似乎还有客人,船家划桨的速度又加大了些。 不消片刻,街上的行人就少了,水边屋檐下躲了不少过路人。 “等会儿再走吧。”谢辞说。 许宴知和他站在一处屋檐下,眼前就是水道,不时有船渡过。耳边似乎除了雨声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许宴知所站的屋檐是一家油饼铺子,热锅里的油翻腾着随着店家放入面饼发出“呲啦”的声响,夹着雨声好些似幻似真,扑面而来的热气充斥鼻腔,势要将雨水带来的湿冷统统赶走。 许宴知吃着栗子,眯了眯眼,“此时就不错。” “什么?” 她说:“阴雨绵绵,与两三好友同游苏州街道,不着急不追赶,吃吃喝喝没有目的,淅淅沥沥雨声作伴,此时最好。” 谢辞撑着她的肩,“也是,难得安宁。” “此刻,不谈政事。” “好。” …… 雨水并未维持多久,但却能让人有片刻静心。 许宴知和谢辞重新启步,“晚些我来找你,带你去见见潘伟琤。” “那你现下要去哪?” “买个牛肉酥饼,去查江麓安。” 许宴知轻笑,“就记着你的牛肉酥饼了?” 谢辞拍拍肚子,“没饱呢,自然得吃。” 许宴知突然抬脚紧接着猛地一跺,水花溅到谢辞的衣摆,他本就着墨色便衣,水花在他衣摆上短暂发亮后迅速隐入布料,不见踪影,但若是用手一碰便知干湿。 “许宴知!” “喊什么?喊什么?我在这儿呢。” “不是,你最近是不是闲出病来了?” 许宴知耸肩一笑,“近日是清闲,也不知京城的情况如何。” 谢辞被引了话头一时忘了许宴知方才的举动,他说:“严大人倒是来过几封信,大理寺没什么情况,只是柯简之一党似乎对改律法一事有些微词。” 许宴知蹙眉,“这个时候才有微词,早干什么去了?” “估摸着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有别的想法已经于事无补阻止不了改律法了,但非得出来膈应人。” “陆大人没给你写信?” 许宴知回他:“写过,他问我潘伟琤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也提过朝中有人反对改律法的事。” “前些时候我还从州府领了一份由户部下发都察院撰写的公文,我瞧着百姓的反映都还不错。” 谢辞:“那就好,那这事儿就能继续进行了。” 他问:“你呢?你准备去哪?” “回府,等你的消息。” “成。” 谢辞买好牛肉酥饼,许宴知正说要走,谢辞又突然叫住她,“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许宴知站定等他开口。 谢辞一本正经地朝她走过去,紧接着用力一踩,溅了许宴知一身污水。 “……” “舒坦了,你走吧。”谢辞连忙后退远离她。 许宴知哼笑抚掌,“好好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吧?” 谢辞咬着酥饼,“说对了,”他笑的得意,晃了晃脑袋,“晚点再见咯。” 许宴知哭笑不得,掸了掸衣袍往姜府走。 阿桃见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在泥潭里玩够了?” 她一耷肩,“也还好吧。” “去把衣裳换了,让老爷瞧见你又得挨骂。” “哦。” …… 入夜。 监牢门口停下一辆马车,谢辞身穿大理寺衣袍腰间配刀,面色严肃的从马车上下来,随后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谢大人。”门口的守卫朝谢辞行礼,他暼过谢辞身侧的人却没多说什么。 “嗯,”谢辞侧头,“走吧。” 进入监牢后许宴知才将斗篷的帽子摘下,“守卫不问问吗?” “苏州这地界不缺有钱人,能跟着我进来的必然非富即贵,他们多半不会多嘴去问。” 他又说:“一会你同他聊,我在外头等你。” 潘伟琤与许宴知想象的一般无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身穿囚衣,手脚皆有锁链,他盘腿坐在干草榻上,发丝稍有凌乱,面上还算干净。 “你便是谢大人口中的朋友?” 许宴知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潘伟琤继续说:“谢大人说会安排你我见面,可我不知该与你说什么。” 许宴知抚平膝盖处的褶皱,将手心贴在膝盖上,她淡淡一笑,“何必拘泥于一定要说什么,他既安排你我见面那总是有能说的话。” “你很年轻,比我想的还要年轻,至少听谢大人提起你时,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年轻。” 她头轻轻一侧,“那从他的口中,我是如何?” “谢大人很信任你,在他口中你是个极为可靠之人,思量深远,行事沉稳。” 许宴知的右手微微屈起,指尖毫无规律的点着膝盖,她唇角勾了勾,淡道:“那潘大人如今见了我,觉得我是如何?” “你是个妙人,”潘伟琤盯着她顿了顿,又说:“你年少却不轻浮,或有跳脱灵动少年心性但对正事有超乎年龄的稳重,只一面,你就让我想到了‘意气风发少年郎’。” 许宴知一抬眉,眼底略有探究,“潘大人不过与我仅一面之缘,竟能看出这么多吗?” “官场沉浮,若是看人不准,必是艰难。”潘伟琤说时嗓音低沉,神色带着不可言说的忧伤。 “我在看到谢大人时,不由感叹,后生可畏,而你更是印证了我的想法不错。” 潘伟琤的神态平静,不像是一个身处牢狱之人,他并没有任何慌乱,甚至可以说是坦然,好似这牢房不是牢房,是山间隐居之所。 他平静得像是一汪清澈见底毫无波澜的池水。 她忍不住问:“潘大人不担心吗?” 潘伟琤淡淡一笑,“为何担心?” 她说:“潘大人此事不小,一旦被定罪,那后果必然是不容乐观。” “十八年前,我在梨乡当乡长,因不同意一富商强抢民女被那富商派人打了一顿,当时的大夫说,我差一点就死了。十五年前,我在崎镇当镇长,因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反被诬陷最后被罢了官,十二年前,我为县令,我被当时的长史大人视为眼中钉,我被诬陷入狱待了一年,那一次我甚至已经被押上了刑场。” “你可知,我为何还是选择当官?” “因为总有像谢大人这样的人在救我,一次又一次将我从深渊中拉出,正如现在,我的罪证已经摆在眼前了,可谢大人仍然在查,在为我洗脱嫌疑。” “有人说我不可能永远这样好运气总是有人会救我,但我仍然对这样的官场抱有希望。” “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在这样一次又一次因权势被人打压污蔑的官场中见到站在光亮的人,见到了只求真相不为强权的人。” “谢大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许宴知指尖停滞片刻,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腔,她花了一些时间平顺情绪,终是平缓道:“潘大人,您在仰望光亮之人时已然身处光亮了。” “谢谢你——依旧选择为官。” 潘伟琤身子一僵后仰头大笑,他的手半遮住脸,笑声从高昂转为低沉,他似叹息又似感慨,“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许大人?该是这样叫你吧?谢大人曾经问过我为何不辩解,实不相瞒是因为我累了,倘若此次谢大人无能为力我死便死了,可今日见过许大人之后,我突然舍不得死了,我还要当我的官,为我治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也终于知道谢大人为何会安排你我见面了。” 他扭动着脖颈,揉了揉肩颈,长吁一口气,“许大人,劳你告诉谢大人,他想问什么我都会配合他。” 许宴知闻言起身,朝潘伟琤行了一礼,“如此,下官告辞了。” 许宴知出去时谢辞正撑着下巴想事,她拍拍谢辞的肩,“潘大人说,他会配合你。” 谢辞眼眸一亮,站起身来,“当真?” “看来让你来还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许宴知则是问:“他之前不配合,你怎的不告诉我?” 谢辞解释:“他也不算不配合,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但我总觉得他还有事瞒着我,他的状态并不像一个急于自证的人该有的状态,他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死。” 她叹了叹,“他是一个可敬之人,是这官场的阴暗委屈了他。” “走吧。” 他二人无言上了马车,许宴知低沉开口,“加上这一次,潘大人曾有四次被人诬陷,最重的一次甚至上了刑场,若都察院尽到职责,他也不会被诬陷到麻木。” 谢辞照着她的肩打了一拳,“别瞎想,那时候你才是个孩子,你又能做什么?” 许宴知揉揉肩,“我的意思是,都察院若尽到职责,会避免多少这样的事发生?” 谢辞定定的看着她,“你会做到的。” 她笑,“我会的。” 第169章 事明 “听说江大人近日公务繁忙啊?” 谢辞从外走进来,落座后握了握腰间佩刀的刀柄,他垂头盯着刀柄上的一颗宝石用指尖点了点,后抬眼去看江麓安。 江麓安将笔搁下,笑了笑,“公务一直都有,如今潘大人入狱,他的差事自然落在我与葛大人身上,自是会比往日还忙些。” “是吗?” 谢辞挑眉笑笑,他身子往后靠了靠轻一抬下巴,“江大人所言的差事是指在苏州建商学学堂吗?” 江麓安神色未变,他道:“是潘伟琤同你说的?”他说着理了理两边衣袖,慢条斯理的将褶皱抚平,“我还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呢。” 谢辞细细划过杯沿,“看来江大人已经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了。” 江麓安:“只要潘伟琤开了口,你们查到我不是问题。” 谢辞稍稍直起身子,“江大人这么费尽心思的将潘大人送入牢狱当真只是因为政见不和么?” 江麓安笑意嘲讽,“只是?政见不和在谢大人眼中算是小事吗?我与潘伟琤同为苏州官员,倘若我们的政见不和会给百姓带来什么后果谢大人可有想过?若我们的想法不合那么作用到百姓身上苏州政局就会四分五裂。” “潘伟琤的想法太守旧,若是一味按照以前的方法来治理苏州的话,苏州只会慢慢后退,如今是因苏州富庶根基深重所以看不出问题,可只要去打听打听便知很多地方的治理法子已经发生变化了。” “创办商学学堂只是第一步,苏州多商户,那我们更应该好好利用这个优势。” “可潘伟琤却说,自古商贾位低名贱,若我们标新立异创办商学学堂必会被权贵群起而攻之,人们只求功名,将商贾视为低下,学堂创办后不会有好结果。” “我为了苏州的发展苦苦研究了多久他潘伟琤可曾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否定我的想法我都能不与他计较,可这一次他明明知道我为此事花费了多少心血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否定我!” “我所有的努力都被他否定在第一步,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刺史就要事事依他么?” “要建苏州第一楼的也是我,但我是利用了葛大人和万坷容提出来的,潘伟琤虽然否定了,但他却说他会考虑!他会考虑?所以这么多年来不是否定我的想法而是否定我这个人!” “我怎能不恨?这么多年来他否定了我多少次?” 谢辞动作一滞,“所以你伪造了所谓潘大人与商贾勾结贪污的罪证,让大理寺来查他将他关入牢中,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毫无顾忌且没有任何阻拦的实施你的计划。” 江麓安抚掌大笑,他歪了歪头,“我很好奇,我已经将你的视线引到葛阊身上了,你又是如何查到这些的?” “江大人,寄到都察院的血书是你所为吧?你的确成功将我的注意引到葛阊身上,那么又怎么解释这一封血书呢?若是葛阊伪造了罪证诬陷潘大人,他已经上报了大理寺又何必多此一举提前去知会都察院?” “而江大人为何会写这封血书?因为江大人你根本不想真让潘大人落罪,你知道都察院收到血书必然会派人来查,这就是为何你要提前知会都察院的原因。” “你算好了时日都察院已经知晓再将潘大人的罪证上报大理寺,一切正如你计划的进行着,大理寺将潘大人关押,而将调查的方向对准了葛阊和万坷容,没人会留意你的举动。” “所谓血书,不过是以朱砂为墨罢了,我已经比对过血书和你的字迹,完全出自一人之手,至于你伪造的罪证都是出自一家黑作坊,我已经审过那黑作坊的掌柜,他已经招认了。” “你说得对,正是因为潘大人开口透露了有关你的线索我才能顺藤摸瓜查到你。” 谢辞轻叹,“你就没想过为何潘大人此时才肯开口吗?” 江麓安蹙眉道:“我听说你曾带了什么人去见他。” 谢辞平淡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潘大人也知道他一旦开口我就会查到你,潘大人自始至终都知道是你在诬陷他,可他仍选择闭口不言。” 江麓安身子一僵,面露震惊和不解,“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是我?不可能,他不会知道才对。”他所有支撑一瞬崩塌,他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让他吃吃苦头,我没想让他落罪的。” 江麓安很早就知道葛阊与万坷容勾结,但他并未有何表示,他一心只想让自己的想法得到潘伟琤的认可。直到苏州第一楼的提议潘伟琤否定后却表示会考虑让江麓安彻底陷入愤怒,他寻了一家黑作坊伪造了潘伟琤的勾结罪证,又写了一封血书寄到都察院让其派人前往苏州来查,他又将罪证上报了大理寺让大理寺将潘伟琤关押。 潘伟琤的罪证齐全但真要去查很快就会发现破绽,江麓安利用葛阊为保全自身急着给潘伟琤定罪的想法让谢辞注意到葛阊,在谢辞费心去查葛阊并且查到葛阊与万坷容勾结的过程中江麓安能够心无旁骛的开展自己被潘伟琤否定了的想法。 这样一来,既能让潘伟琤不再阻碍自己又能借谢辞的手为州府清除葛阊这个祸害。 而那封寄到都察院的血书成了突破口,因为江麓安需要确保有人会还潘伟琤清白。 “江大人,同我走吧。”谢辞静静望着江麓安。 江麓安在桌案前呆滞了许久,最后终是一阵苦笑,他站起身来仰首去看院外阴郁天空,“竟是连一朵晴云都没有。” 谢辞也望了一眼,“怎会没有,是你错过了。” 怎会没有晴云?是你错过了。 又是从何时起他不再留意晴云? 江麓安语调凄凉,“谢大人,有劳你转告潘大人,害他入狱是我之错。” “你可以亲自对他说。” 江麓安含泪苦笑,“不了,我又何来颜面见他?” “谢大人,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谢辞一顿还是应下。 “我入狱后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潘大人。” “好。” …… 江麓安入狱后葛阊也未能幸免,葛阊与万坷容的勾结属实,大理寺将葛阊一并收押。 而万坷容到底在商场游走多年,比葛阊更加油滑,他不知从何得了消息,连夜逃出苏州城,甚至不顾妻儿还在府邸。 潘伟琤官复原职,配合大理寺全面抓捕万坷容。 “可以啊谢小狗,动作够快的,这就破案了。” 谢辞揽着许宴知,“多亏有你让潘大人开口,不然我也不会查得这么顺利。” 许宴知扬扬眉,“请客。” “那是自然。” “诶,万坷容就这样逃了?他的妻儿怎么办?” 谢辞叹了叹,“若万坷容配合,按照律法他的妻儿不会有什么牵连,可偏偏他逃了,这下他的妻儿必会被他连罪。” 谢辞又问她:“你停职停到何时?” “直说,你想做什么?” 谢辞笑道:“我爹要带我去一趟大伯府中,这万坷容的抓捕没人盯着我又不放心,想让你替我盯个半日。” “成吧。”许宴中应下。 “你大伯家在何处?” “苏州城外的小镇上,他们一向喜欢乡野。” “知道了,你和你爹路上小心些。” “放心吧,能出什么事?” 翌日,许宴知并未穿官袍,她特意挑了窄袖衣袍用护腕束袖,难得见她主动佩刀,阿桃见她束袖松了便帮她重新系好,“怎么佩刀了?不是只帮谢大人顶半日的差吗?” “毕竟是抓捕,难免动刀动枪,倘若万坷容在我手底下逃了,谢辞得怨死我。” “成吧,那你小心些。” 许宴知一转头就见姜祀扒在门边探头,她轻笑朝姜祀招招手,“进来吧。” 姜祀咧嘴一笑蹦蹦跳跳的进来,献宝似的捧着手到她面前。 姜祀手中是两条墨色细带织金抹额。 “抹额?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 姜祀嘻嘻一笑,“想着你戴会好看我便买了,宁肆也有,”她说着拿起其中一条来晃了晃,“这个是你的。” “这个是谢大人的,你们模样好,戴起来好看。” 许宴中忍俊不禁,刮了刮姜祀的鼻梁,在她殷切的目光中答应戴上。 阿桃接过抹额,“那就得重新编发了,还来得及吗?” 许宴中张了张嘴,正对上姜祀水汪汪的大眼睛,她顿了顿,“无妨,我骑马去当值就是。” “成吧。”阿桃将她头发散开配合抹额重新编发。 …… “大人,歇歇吧。” 许宴知闻言抬手,“原地休息。” 有人给许宴知递了水壶,“大人,喝点水吧。” 许宴知轻笑婉拒,“不必了,你们喝吧。” 休息时众人松懈,有人忍不住开始闲聊,“许大人,你与我们大人关系这么好,知不知道我们大人原来是苏州谢家?” 许宴知点头,“知道。” “哎,大人还瞒了我们许久呢。” 许宴知一挑眉,“你们同他共事这么久,他这人怎么样?” “仗义,大方,讲义气。” “私下从来不会摆架子,跟兄弟们关系都不错,还经常请我们喝酒呢。” “对,大人还会记着我的生辰呢,今年就送了我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刃呢。” “我也是,我也是,大人送我的是护腕,做工可好了。” …… 许宴知含笑听着,“你们谢大人一直很好。” “许大人!许大人!”有小吏气喘吁吁的跑来禀告,“许大人,潘大人让属下告诉许大人发现万坷容的踪迹了,潘大人查到万坷容出逃前曾花了重金请了杀手护自己周全。” 众人当即正色看向许宴知。 许宴知蹙眉,“请杀手护周全?潘大人可知万坷容逃向哪了?” 那小吏伸手一指,“那边,离此处不远。” 此话一出有人惊道:“许大人,那不是我们大人去的方向吗?” 许宴知当即沉下脸,“狗屁的护周全,这是冲着杀人去的。” “所有人,拿好家伙跟我走!” “是,许大人!” 许宴知一行人骑马直奔谢辞的方向。 谢辞也是今早启程,还同许宴知一道出的城,应该不会太晚。 “驾!” “都听清楚了,万坷容罪大恶极,谋害朝廷命官,如若反抗就地斩杀!” “是!” 同样是赶去救谢辞,许宴知比上一次平静不少,她甚至确信自己能及时赶到,她低低一声,“谢小狗啊谢小狗,你可得给我撑住了,若连几个喽啰都打不过我可要笑你一辈子的。” …… “辞儿。”谢世霖一脸担心的看着谢辞。 “我在呢,爹。”谢辞握着长刀将谢世霖和薛卿婉护在身后,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挑眉哼笑一声,“放心吧爹,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 谢辞抬腿踹在那人胸口,长刀狠狠一劈,那人随即倒地。 万坷容面容扭曲,“杀,给我杀!我有的是钱,只要能杀了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万坷容,太小瞧我了。” 谢辞手下发狠刀刀致命。 “你们这群傻子,擒贼先擒王,先去杀谢世霖!” 谢辞立马后退几步护着谢世霖。 万坷容一把夺过身边杀手的箭弩对准了谢世霖,“谢世霖,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儿子不给我活路!” 谢辞一刀劈开万坷容射来的箭,岂料有人趁机绕到了谢辞身后朝谢世霖挥刀,谢辞当即转身将刀甩出,正中那人腹部。 “辞儿小心!”谢世霖高声提醒谢辞身后。 谢辞扭头,只见一把长刀直直向他刺来,在刀刃只离他心口一寸时突然顿住。 许宴知用手握住了刀刃,仅这一寸距离她护下了谢辞。 “你算什么东西?”许宴知轻蔑一笑。 随后谢辞和许宴知同时抬腿踢向那人胸膛,那人猛地后退,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随着那人后退的动作刀刃再次划过许宴知的手,她却并不在意手上的伤而是朝谢辞一扬下巴笑了,“谢辞,帅吧?” “帅你二大爷的许宴知,你要是再晚来一刻我人就没了!” 许宴知斜他一眼,“有我呢,你怕什么?” “大人!你没事吧?” “大人,我们来了。” 谢辞当即正色,“拿下!” “是!” 许宴知扭了扭脖颈,换了一只手去握刀,她将刀刃竖起挡在谢辞身前,“谢辞,我怎么会让你出事?” 她又用受伤的手去碰腰间的抹额,她用没沾血的小指后出抹额递给谢辞,“喏,给你的。” 谢辞接过抹额差点骂出口,“这个时候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给你就是给你,还分时候?” “你护好伯父,剩下的交给我。” “你手——”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你大爷的,我关心你还错了?” “行行行,我的错。” …… 第170章 相迎 “许宴知你怎么样?” “你怎么又回来了?”许宴知眉头一挑,她一边抬起受伤的手方便小吏给她上药,一边笑问去而折返的谢辞。 小吏在她手心撒上药粉后小心地用纱布包裹。 谢辞上下打量她一眼,“除了手没别的地方受伤吧?” 许宴知轻嗤,“小看人了不是?” “问你呢?怎么又回来了?” 谢辞哼一声,“还不是担心你再受伤,我把我爹他们送到大伯家就又赶了回来。” 他又问:“万坷容呢?” 许宴知一抬下巴,“那呢。” 谢辞顺着许宴知给的方向去看,只见万坷容姿态全无,狼狈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去把他带过来。”许宴知吩咐着方才给她上药的小吏。 “是,许大人。” 谢辞搭上许宴知的肩又抓起她的手腕晃了晃,“会留疤吗?”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怕坏了你俊俏的形象嘛?” “去你的吧,留疤才好呢,我日后要拿这道疤给你看,让你记着是我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你的狗命。” 谢辞白她一眼,“成成成,你最好也能记一辈子。” “那是自然。” “许大人饶命啊,许大人。”万坷容被带过来还不等人开口他便“扑通”一声跪在许宴知脚边,“许大人,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是真的想杀谢大人的。” “嘿?合着方才你找的那些杀手在跟我闹着玩儿呢?那刀没插进我心口就不算真想杀我呗?”谢辞双手叉腰被万坷容一番话气笑。 “不是,那我也不会武功我怎么知道他们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你还有理了是吧?”谢辞一手指着他朝他迈步。 许宴知一把拦下他,抬眉示意一旁的小吏,那小吏会意当即一脚将万坷容踹倒,拔刀抵在他脖颈,“老实点,别在这耍嘴皮子!”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耍嘴皮子了,不耍了!”万坷容小心翼翼地梗着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刀刃会划破他的喉咙,他呈半躺之姿,双手支撑着身子,嘴里还在求饶:“大人,我真的知错了,大人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 “万坷容,你没想过你的妻儿吗?”许宴知居高临下的瞧着他。 万坷容身子一僵,片刻后似是没听到一般继续开口求饶。 谢辞冷哼,“你的妻儿原本可以不被牵连,但因为你的出逃和刺杀朝廷命官,眼下他们不得不一并落罪了,万坷容,你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他们吗?” 万坷容静了静,突然笑起来,“他们算什么?怎么比得上我自己?他们没了便没了,我若没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我若不保全自己,怎么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许宴知冷道:“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 “你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可以抛弃妻儿的人。” 万坷容笑声渐大,竟有几分癫狂之态,“是又如何?若不是我,他们母子俩怎么能过上这样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养他们,他们也该还给我了。” 他双手一松,干脆躺在地上,“要杀要剐随便吧,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只后悔当初就该狠下心来杀了谢世霖。” 谢辞冷嗤,“你若对我爹出手,你只会死的更早。” “无所谓了,随你们便吧。”万坷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把他带回城去。”许宴知说。 谢辞扬声一句,“回城。” “是,大人。” …… 万坷容经审问后对他与葛阊之间的勾结供认不讳,此事至此算是了结。 州府一下失了两位大人,苏州百姓难免议论纷纷,潘伟琤为稳定民心在州府门口代葛阊和江麓安为百姓赔罪,亲自写下罪过书张贴在州府告示处。 潘伟琤一案了结,正巧碰上丰京节。 “让你顶半日的差你就给我伤了手回来,那要是再放你出去一日你打算带哪的伤回来?”姜茂成拿着许昌茗一贯用的戒尺指着还在讪笑的许宴知。 这下轮到许昌茗去拦姜茂成了,“岳父大人,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要受伤的,她这也是公务在身。” “呸,什么公务需要空手接白刃?我看她就是尾巴翘的太高还真以为她了不起是吧?你自己说,你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还是什么刀枪不入之辈?还敢用手去接刀刃了?长本事了是不是?” “外公,外公,有话好好说,那不是情况危急吗?我若用刀挡那个距离不仅救不了人还会伤到人的,那外公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一条人命跟一道伤孰轻孰重外公你也知道吧?” “嘿,臭小子说我不识轻重是吧?”姜茂成说着就要用戒尺打她。 “岳父大人——”许昌茗刚一出声就被姜茂成打断。 “你也是,你怎么教的?怎么把孩子教成一有事就不顾自身安危,这日后还了得?”姜茂成动作一变,顺势又将矛头指向许昌茗。 许昌茗明白姜茂成舍不得打骂许宴知,但眼下戒尺在手他又不好就此中断,只好将矛头转向自己。 许昌茗应声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我会好好说说这孩子的。” 许宴知极有眼力见,她立马赔笑,“外公,您教训的是,孙儿一定铭记在心!” “得了吧,”姜茂成暼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认错最快,哪次改过?” 许宴知伸出手做发誓状,“这回一定改,我日后行事定会多加考虑,不会再做出空手接白刃的蠢事来,救人嘛法子很多的,孙儿一定不会再选这个法子了。” “外公,孙儿真不骗你。” “当真?” 姜简及时插话,“爷爷,商会那边有事,需要我们前去共同商讨。” 姜茂成闻言道:“去准备马车吧。” 姜简立马道:“马车准备了,爷爷现在就能走。” 姜茂成扫他一眼,又瞧了一眼许宴知,心下明了却是没戳破,只说:“那走吧。” 姜简走时朝许宴知眨了眨眼,许宴知回他一笑。 姜茂成走后许昌茗也松了口气,许宴知这时挽上他的胳膊,“爹,你受委屈了。” 许昌茗戳戳她脑门,“要不是因为你,我又如何会被波及?” “是是是,爹辛苦了。” “手怎么样?” “找大夫看过了,养着就成。” 许宴知笑眯眯的问他:“爹你怎么不说我?我还以为你会和外公一起说我呢。” 许昌茗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拍了拍,“你也别怪你外公,他不知当时打斗情况自是不会明白那时的危急,他只是心疼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空手接白刃那得多疼?” “爹知道你不是逞英雄之人,你自小怕疼,若当时的情况能有别的法子你也不会用手去接刀刃,我也知道谢辞对你来说很重要,爹明白你。” 许宴知像小狗似的去蹭许昌茗的肩,“我就知道爹最好了。” “少爷,谢大人来了。” 许昌茗推推她的脑袋,“去吧。” 许宴知又蹭了蹭,“那我走了。” “嗯。” “动作小些,别扯到伤口。” “知道了,爹。” …… “谢小狗。”许宴知笑着朝他招手。 谢辞揽着她的肩去捂她的嘴,“别这么大声,这么多人呢,我要还要脸呢。” 许宴知把手一伸,把纱布露给他看。 谢辞一咬牙,“成,你狠。” “不逗你了,之前抓的商户怎么说?” “放了,万坷容一被抓他们就松口了,他们就是被万坷容骗着给潘大人府上送了银子,之前一直不肯开口是因为万坷容拿他们的家眷做威胁,除了这个他们好像多多少少都有什么把柄掌握在万坷容手中。” “万坷容被定罪他们也就敢开口了,念在他们是初犯且又是被人威胁欺骗的,就不多为难他们了,让他们交交罚款就放了。” “原来如此。” 谢辞又问:“你手怎么样了?” “没事。” 他又道:“你爹没责怪你吧?为了救我受了伤。” 许宴知斜他一眼,“你的命重要还是我的手重要?你当初替我出城伤成那样你爹都没责怪我,如今我爹又怎会因为这个责怪?” 谢辞嘿嘿一笑,“诶,丰京节了,咱俩喝酒去?”他刚一说完就连忙摇头,“不成,你有伤不能喝酒,那咱俩去哪?” “泛舟?” 谢辞眼眸一亮,“你想泛舟?” “……”许宴知见他如此兴奋突然后悔了。 “走走走,今日天气不错,正好适合泛舟。” “可以不去吗?” “晚了。”谢辞和善的笑着。 “我跟你说,玉寒来信了,她说今日小侯爷便能到京城了,等过完节咱们回京好好聚一聚,咱几个都多久没聚了?” “也不知道玉寒有没有想我,反正我可想她了,有好多话都想跟她说。” 许宴知:“你想跟她说你还在这儿跟我扯半天,你歇会吧。” “嫌我烦了是不是?好你个许宴知,亏我……唔,唔……” 许宴知捂着他的嘴,“能不能让我耳朵消停会儿,刚在府里还被我外公训了一通,你安静点。” 谢辞扒开她的手,“啧啧啧,有的人当真是把我挥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就是所谓的好兄弟。” “你没完了是吧?” …… 京城。 沈玉寒早早便在城门等着沈玉林他们。 “郡主。” “李公公?李公公怎么也来了?” 李公公笑笑,“瑞阳王凯旋,圣上特意让咱家来迎一迎,郡主可是来等侯爷的?” 沈玉寒点头,“兄长说今日能到,我便想着来迎一迎。” “李公公,来了来了。”小监激动的拉了拉李公公。 以靳玄邕为首的人马渐渐朝城门而来,其左侧是沈玉林和宋云舒。 除靳玄邕以外所有人皆下了马,靳玄邕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李公公可有何事?” 李公公神色未变,朝他行了一礼,笑道:“回王爷,咱家奉圣上之命特来迎一迎王爷。” 靳玄邕一勾唇,直言道:“回去告诉他,本王打了胜仗回朝,不是带兵逼宫,让他放心。” 李公公眼眸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很快掩饰,“王爷说的哪里话,咱家来不只是要迎人的还是要来给功臣宣旨赐赏的。” 靳玄邕一拉缰绳,“魏堇,留下听封。”说完他便不顾众人径自驾马进城。 “是,王爷。” 李公公笑意不变,侧身后退让出路来。 靳玄邕的性子傲,这一点众人皆知,李公公仅是将心思藏在心底不曾表露,他宣读了圣旨,同沈玉林寒暄几句便回了宫。 “兄长,你可有受伤?” 沈玉林含笑拍拍她的脑袋,“放心,兄长无碍。” 沈玉寒又道:“谢辞和宴知哥哥去江南了,李忠明陪季姑娘回了老家,今年的丰京节只有你我三人过了。” 宋云舒笑了笑,“三人过就三人过吧,总好过在战场上过。” 沈玉寒也笑,“谢辞给我来了信,说过了节回京城后,定是要好好聚一聚的。” 沈玉林这时想起来,“对了,你在信上说你有事要同我说,什么事?” 沈玉寒一下红了脸,“等……等谢辞……他们回来再说吧。” 沈玉林还想再问却被宋云舒扯了扯衣袖,宋云舒道:“先进城吧,我先去找姑母一趟,晚些再来找你们。” “好。” 魏堇听完圣旨后上了马,经过沈玉林时他道:“许大人没来么?” 沈玉寒解释,“他去江南了。” 魏堇顿了顿,“还以为王爷能在这儿见到他呢,原是不在京城。” 沈玉林又问:“魏统领可是有何事?” 魏堇摇头,“无事,”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他何时回来?” “大概是过完丰京节。” 魏堇点点头,又道:“嗯……他若回来,让他来找王爷一趟吧。” 沈玉林一愣但还是应下,“他若回来,我定会告知他。” 第171章 别扭 许宴知在苏州陪姜茂成过完寿辰便提前与谢辞一道返回京城。 谢辞一路闲不住,许宴知同他闹腾得厉害,最后许昌茗就让他俩慢慢闹着回京城,他先一步回京。 “哦豁,你爹嫌弃你了。” “是嫌弃我俩,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宴知斜他一眼。 谢辞身子一倒,用手枕着脑袋,“你还没同我说过呢,当时你和洪辰溪进了匪窝发生什么事了没有?” 许宴知当即道:“没有。” 谢辞狐疑,“真的假的?我听小侯爷说他们攻进去时匪窝里好像在办喜事,诶,你说说呗,谁和谁的喜事?” 许宴知眉头微蹙:“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范旗方还有个妹妹,是你和他妹妹成亲还是洪辰溪同她成亲?” “你还挺会猜。” “那不然呢?总不能是你和范旗方成亲吧?” “……”许宴知一噎,半晌没吭声。 谢辞因为这一阵沉默惊得坐起身来,“不是,真的假的?范旗方要跟你成亲?他他他……他好男色啊?” 紧接着就是一阵能掀翻车顶的笑声,谢辞笑得前俯后仰,“你真和他成亲啊?难怪这么久了你提都不提,哈哈哈哈哈……” 许宴知没好气的踹他一脚,“行了吧你,一会儿别笑过气去。” 谢辞勉强压住笑意,但接下来的途中谢辞喝水时能笑出来,在街上闲逛时也会突然笑出来,就连在饭馆里吃着吃着也能笑出来。 许宴知捏捏眉心,“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 “哈哈哈……别啊,你不救我我还怎么知道你会和范旗方成亲?” “不是,有这么好笑吗?我朝好男风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谢辞搭着她的肩,“这么跟你说吧,我朝虽有男风之好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我也只是在卷宗书籍上见到过,我是真不敢想一个男人说要娶我是何场景,你是我身边第一个被男人喜欢的男人。”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这是人家的取向,你总不能歧视,这世上情爱又并未局限男女。”许宴知说。 谢辞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你呢?你当时就不别扭吗?” 许宴知大方承认,“别扭自然是别扭,我又并无男风之好,但总不能因为范旗方好男色就对他说三道四,世间情字复杂各有各有的选择罢了,我虽不喜男色但也不好阻碍旁人,我能理解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也如此。” 他一耸肩,道:“说的也是。” 谢辞夹菜的手又顿了顿,“你不对劲啊?你怎的男女都不喜欢?” 许宴知嘴里的汤差点被他这番话激得吐出来,她幽怨的盯着谢辞,“你放什么狗屁呢?” “啧,说话真不文雅。”谢辞闻言做嫌弃状。 “文雅你二大爷,谢狗你装什么装。” 谢辞一本正经地拍拍许宴知的肩,“诶,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你既不好男风,又没个心仪的姑娘,你说你是不是男女都不喜欢?” “呸,吃你的饭吧,一桌子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偏生谢辞还贱嗖嗖的往前凑,“你不会要出家吧?断情绝爱的那种?” 许宴知没忍住照着他肩头就是一拳,“滚啊。” 谢辞一撇嘴,“哟,恼羞成怒了嘿。” 许宴知突然放下筷子,笑盈盈的看着他,“谢辞,你还记得当初在万佛寺吗?” 谢辞的笑容瞬间凝固,“许大爷,我错了。” 许宴知已经扯上他的衣袖,“谢辞哥哥怎么会错?是我错了,是我没跟谢辞哥哥说清楚,我哪里是不好男色呢?我分明就是中意谢辞哥哥你呢。” 谢辞一个激灵,咬牙切齿的扒开许宴知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算你狠啊许宴知,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来。” 许宴知依旧在笑,她大抵也被这番话恶心到这笑意中便带了不少勉强,“怎么会说不出呢?为了恶心你我什么话都能说。” 这番话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俩人都膈应。 许宴知是吃不下去了,踢了踢他,“走了,照这么个速度什么时候才回得了京?” 谢辞撇嘴,“没吃饱呢。” “你还能吃下么?” “……”谢辞默了默,“算了算了,走吧。” 谢辞一边走一边抱怨,“早知道我就不犯贱了,这下好了,咱俩都膈应。” “你也知道你贱呢?” “你别管。” …… 御书房。 “去苏州这一趟如何?” 许宴知吃着茶点,“还成。” 靳玄礼翻着奏折,“大理寺上报的那个苏州潘伟琤的案子,你可有参与?” 许宴知点头,“有,但不多,主要都是谢辞在查,我不过是帮了些忙。” “谢辞这个案子办的不错,朕会看着给他赏赐的。” 许宴知问他:“今年的丰京节你是如何过的?” “朕带着政儿和嘉禾微服私访了一趟,政儿亲手给朕做了个糖人,嘉禾放了荷花灯。” 许宴知眉头一挑,“那还不错啊,挺惬意。” 靳玄礼唇角一勾,“自是没有你惬意,苏州的风景别具一格,朕都怕你去而不返。” 他停顿一瞬,又道:“乔赋笙今年是同朕过的节,他一人在京府中孤独,朕便把他叫进宫来一同过节了,那夜私访他也在。” 许宴知指尖微滞,后捏着茶点继续送入口中,她道:“他亲眷皆在关外驻守,一人在京确实孤单,圣上念及交情叫上他一起也无可厚非,左右我是断不会同他过多接触,只能由你多照应照应。” 靳玄礼轻笑,“朕同你说也不是想让你同他接触,只是告诉你他的近况罢了,毕竟朕与你们二人幼时的情谊不假,真要说不管不顾也说不过去。” 许宴知捻了捻指尖的碎渣,“圣上说的是,我虽不同他接触但过往情谊不假,日后就算不念及旧情也会念及同僚之情,他若有事我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靳玄礼察觉她话中生硬,他缓了缓口吻又道:“你想多了,朕并非说你不顾旧情,朕只是同你随口一说罢了。” 许宴知垂下眼,轻拂掉手上的碎沫,她半晌没吭声只是端起一旁的茶水喝着,她眸中倒映着微澜的茶水,后唇角勾起嘲讽弧度,“圣上是觉得我太无情了吗?” 靳玄礼一滞,将奏折放到一边,他看向许宴知:“朕没有任何立场觉得你如何。” “朕也不会觉得你如何。” 说到底,造成许宴知和乔赋笙沦为这般田地的人正是靳玄礼,倘若许宴知未入朝为官,他二人的局面也不会如此。 “朕是担心你会怪朕。” 许宴知放了茶盏,轻笑道:“圣上多虑了,臣岂敢怪圣上。” “你生气仅仅是因为朕提了乔赋笙么?” 许宴知起身行礼,“臣不敢。” 靳玄礼走下高台,走至她跟前压下她拱起的手,“朕没有试探你的意思,朕知道你一旦做下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朕从没怀疑过你。” 御书房内的气氛凝滞,不同于上一次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他二人眼下的局面更为严峻,李公公在一旁听的冷汗直冒,生怕他二人中有一人冲动都会造成难以收场的结果。 “臣明白圣上无人可用才会出此下策让臣进宫,臣对此并无怨言也更不会因此怪罪圣上,臣与乔赋笙之间已然做出了选择,圣上不必担忧臣会心软误了大事,臣既选择了为官就不会再回头考虑儿女私情,圣上大可不必用乔赋笙来试探臣的决心。” “宴知,你误会朕了,朕从未觉得你会因乔赋笙而改变为官心意的,朕只是觉得让你知道他情况不错总比你对他愧疚愈浓要好。” 李公公上前连忙开口:“许大人,你真的误会圣上了,圣上对大人的信任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圣上从未怀疑试探过大人。” 李公公急得满头大汗,眼下许宴知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态度,只见她神色淡淡不喜不怒实在难解此时气氛。 “圣上,太子殿下求见。” 李公公眼眸一亮,“快,快让太子殿下进来,许大人正巧在呢。” “儿臣给父皇请安。”靳玄政自踏进御书房之时就察觉气氛不对,他虽年纪小但人精儿似的看得明白。 他直直朝着许宴知走去,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的说:“宴知你回来了,孤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许宴知看了看那小人精儿的脸,轻叹了叹弯腰将他抱起,“小殿下怎么来了?” 靳玄政搂上她的脖颈,趴在她肩上用脑袋蹭了蹭,低低的说:“宴知,孤很想你,父皇也念了你好几回呢。” 他又耍赖似的扭了扭身子,“孤这般模样宴知可不许同旁人说,孤也是要颜面的。” 许宴知失笑,故意逗他:“小殿下哪般模样?我可听不明白呢。” 靳玄政小脸一红,“宴知又逗孤。” 许宴知又岂会不明白靳玄政的意思,她自是不好再让局面僵着,她朝靳玄礼道:“你那对薄胎玉雕缠纹的茶盏,给我。” 靳玄礼嗤笑,“成,朕让李福德给你包好了送到你府上。” 李公公也笑眯了眼,暗自松了口气,道:“诶,咱家这就去给许大人准备好。” “宴知不气了吗?” 许宴知刮刮靳玄政的小鼻梁,“看在小殿下的面子上不气了。” “朕还记得上一次你与朕真的吵架还是你一心觉得是朕偷偷拿了你的东西。” 许宴知一耸肩,“实不相瞒,我现在也觉得就是你拿的。” “朕拿你的东西有何用?” “反正我就觉得是你。” …… 许宴知回京的第二日魏堇便登门相请。 许宴知也没料到魏堇会来,“魏统领可有何事?” 魏堇抿了抿唇还是决定说出口,“许大人未免有些过河拆桥,王爷都答应你在战场上指点指点小侯爷了,如今事情结了许大人竟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莫名被指控过河拆桥的许宴知有些懵,在她印象中的魏堇虽对自己不会有太差的态度但也谈不上态度好,更倾向于平淡。 “是王爷让魏统领来的?” 魏堇有些不自然,“王爷没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魏统领是想让我去拜访拜访王爷?” 魏堇抱着手,“许大人难道不应该去吗?” 许宴知挑眉,好笑道:“成,等那日有空我亲自去拜访拜访王爷。” “只是魏统领可否告知一二其中缘由?” 魏堇有些难为情,犹豫片刻还是说:“王爷自回京后除了练武就是处理政事,我们都是粗人与王爷说话定是说不到根本,王爷在京城都没什么能说话之人,你算一个。” 许宴知一愣继而笑问:“魏统领难道不认为我与王爷的立场不该如此吗?” 魏堇轻嗤,“王爷都不拿你当敌人,我等自是也不会。” “成,魏统领既如此坦诚我也不同你客气了,你说这事我会放在心上,我也不瞒你,眼下我在都察院确实堆了些公务,我处理完就去拜访王爷。” 魏堇蹙眉:“许大人说话可算话?” “自然算话。” 她又补充道:“我若没去,魏统领大可来骂我过河拆桥,说话不算数。” “那成吧,”魏堇又想到了什么,“我来找你此事你须得保密,不能让王爷知道。” “魏统领对王爷当真是用心良苦。” “你不用奉承我,你只要答应我说的就是。” 她笑,“放心,我说到做到。” 第172章 拜访 正午日头最盛,空气中卷着燥热,偏生日头不舍凉风难抵闷热。 几人闷在刑部屋内饶是门窗尽开,却仍然闷热难消。 许宴知的官帽被她放到一边,她扯了扯领口干脆将领边扣解开,又松了松衣袍内领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来。她将笔搁置,径直走到门边,“今日无风,热气实在难耐。” 薛城嫌热一早便将腰带解下,身上官袍没了束缚便宽松开来,他将衣袖上挽露出胳膊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道:“刑部这地界不好,一向冬冷夏热,稍稍日头上来,人在屋中便闷热得紧。” 陆凊也放了笔,“你们这屋子确实要比旁的地方更热,都察院还好些,夏日不至太热。” 谢辞窝在椅子里懒洋洋的抬眼,“可说到底夏日还未到,这日头未免太盛了些。” 李忠明从外提着坛子走进来,“快来快来,凉茶。” 谢辞眼眸一凉,当即起身去接坛子,“我还说你到哪偷懒去了,原是去买凉茶了。” 李忠明嘿嘿一笑,“茶楼的凉茶刚煮好我便买来了,现下还有温,你们放凉了再喝。” 严正这时才搁笔,“我有事要说,你们歇着听我说就好。” 李忠明给严正倒了碗凉茶,谢辞端给他,“严大人先喝一口再说,你方才也写了许久了。” 严正接过茶碗却只是将它放在一边,他道:“户部那边对都察院下放公文之事颇有微词,黎大人虽没说什么,但难免他手底下有人不满。” 陆凊蹙眉道:“是因为下放公文太繁琐了吗?” 严正一叹,“他们是觉着此事本来与他们户部无关,偏生又闹出改律法问民心的事来,平白无故将担子加在他们户部身上,总而言之是觉着我们给他们添了麻烦,难免心中不快。” 谢辞端着茶碗倚在门边,“说到底,他们是觉着我们改律法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如今因为下放公文一事将他们户部拉进来,是怕我们连累了户部。” 许宴知撑着脑袋说:“我们毕竟不是户部的人,回头我问问黎大人。我是在想,这个风口上有任何不利于改律法的事都会被放大,难保这事不是有人故意挑唆想要把事情闹大。” 薛城哼了哼,“如今改了这大半,要是又突然中断那可是不能的,我第一个反对。” 许宴知喝完凉茶到谢辞方才的椅子上靠着,她捏捏眉心,“一会儿我还得去一趟都察院,我还堆着些公务要处理,这儿就交给你们先守着了。” 李忠明伸伸手,“我也得回大理寺,我那还积着几桩案子没处理。” 薛城摆摆手,“无妨无妨,一会儿吴大人和季大人会来,左右这边都有人在,你们处理完了再来也成。” 李忠明点点头,“那成,一会儿我和许宴知一道走。” 许宴知伸了个懒腰起身,拍拍衣袍道:“继续吧,再忙一会我就得先走了。” 众人放了茶碗重新开始执笔,谢辞扭扭脖颈,“来,干活!” 李忠明走到许宴知身侧,“我帮你。” 谢辞叫嚷,“偏心是不是?怎的不来帮我?” 李忠明头都没抬,“看了你烦。” “我还看你烦呢,谁稀罕。” “不稀罕你狗叫什么?” …… 都察院。 “大人,你回来了,尽疏道长在里头等你。”付白迎上前道。 “知道了,他可说有何事?” 付白摇头,“属下见他神色淡淡,不像有何急事。” “知道了。” 许宴知进去时尽疏正立于窗边,手中拿着书卷神色皆因书卷而动,此时日后退了不少,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来正将他与书卷染了个彻底,尽疏一袭白衣道袍少了尘气却添了几分书卷气,好一幅阅卷染光图。 许宴知竟一时没忍心打破此刻静谧。 似是察觉有人进来,尽疏这才抬眼去看,见来人是许宴知便扬唇笑了笑,“你来了。” “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没什么,许久未见了,来瞧瞧你。” 许宴知落座后提笔,“你们当道士的都这么闲吗?”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来瞧瞧你近日面相如何,有没有印堂发黑啊?” 许宴知嗤笑,“那你看如何?算没算到我之前会有血光之灾?” 尽疏一耸肩,“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抬手晃了晃,“你算算呢?” 尽疏道:“伤在右手,你如何写字?” “前几日写不了,这几日还成。” 他又道:“瑞阳王从岭南回来这名声似乎更胜之前了,茶肆和路边摊贩随处可见有人谈论此事。” 她眉头一挑,“你还会在意这些?” “自然是替你在意,你在官场自是不能与民亲近,不像我等平头百姓才是真正能听见民心的。” 她轻笑,“那你说说看,你都听见什么了?” 尽疏将书页抚平放回原处,他落座后又将衣袍褶皱理平,他双手置于膝上,神色认真道:“京城是繁华,可也有皇权顾及不到之处,我见过有人为了一两银子跪地磕头,也见过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一时快活。” “这街上有为填饱肚子去偷去抢的乞儿,也有挑食挥霍的富家子弟,城内是如此城外亦然。” “我朝自先帝时便强盛,虽说如今朝权分裂但有先帝打下的基础,我朝国力尚富足,但富足之时已有如此情况那朝权若再分裂下去,饶是再强盛的国力也会有耗尽之时。” “旁人只知我朝强盛,外邦忌惮不敢轻易进犯,但你别忘了岭南一事是真切的,也就是说外邦人已在试探我朝国力,倘若瑞阳王这一战输了你可有想过后果?” 许宴知笔尖一顿,“瑞阳王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正如你所说,晋郕国与我朝在岭南开战实则就是在探我朝国力,倘若这一战输了,不止是晋郕其余各国也会觉得我朝国力不复往日,稍加试探便可得知我朝权势分裂局面,那时我朝便会犹如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切割。” 她凝眉静静望着尽疏,“你近日确实是沉稳不少。” 尽疏淡淡一笑,“往日我对官场虽谈不上厌恶,但也是淡然视之不曾有何好感,同你来了京城后才发觉官也有官的用处,有些事也只能是你们当官的来做。” 他微一垂眸,“之前是我错了,不该一心让你随我入道,你自有你的去处,你自有你该施展之才。” “之前是我未明白你,不曾了解你入朝为官的道理,现下才觉是自己狭隘。” “皆言天高任鸟飞,天高才能任鸟飞,将你困于道观的确拘了你。” 许宴知淡笑,眼底闪过几分欣慰,“难得见你正经,你同我说说,这几日你出什么事了?” 尽疏抿了抿唇,道:“丰京节时我曾出京游走,我一不留神钱财被盗只能在一户农家暂住,农户家有个女儿因生的漂亮被乡绅看中就强逼她给自己做妾,我虽将人打跑但也知道我能打跑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我拿着你给我的玉佩去了官府,借了你的势此事才得以摆平。” “那时我才明白,官有官的意义。” 许宴知一叹,“也有错处,你是借了我的势官府才肯出面摆平此事,既为官府理应为百姓做主,而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出面。” “你倒提醒我了,都察院是时候该肃清各级官员了。” 尽疏笑道:“你还是先把律法一事做完吧,肃清各级官员谈何容易?这官场一阶一层极其复杂,你这想法一提朝堂恐怕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许宴知笑意加深,“尽疏啊尽疏,你当真是沉稳了,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想在都察院待着,你放心我只在旁看,不会妨碍你办差。” “闲杂之人怎可在都察院久待,倒不如给你担个文房闲职,你说如何?” “也成。” 许宴知抬笔朝着他上下比划着,道:“只是你若担了职,怕是不能再这样一身道袍了。” 她又想到什么,说:“你入了都察院,你云清观怎么办?你还是总观观主,你师父要是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 尽疏缩了缩脖子,“只要不让我师父知道就是。” 许宴知有些好笑,“我师父若是知道我把你拐入官场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尽疏反驳,“也不算入官场,这等文房闲职又不像你们正阶官职需要科考,寻常只需由各部招贤,虽说也要上报审核,但到底不是官员,届时我待够了请辞离开便是,我依旧是云清观观主。” 许宴知点头,“成,付白。” “属下在。” “带他去找卷宗掌事连先生,就说他多了个帮手,别忘了带他去领身衣裳。” “是,大人。”付白朝尽疏笑了笑,“尽疏道长,同我来吧。” 尽疏颔首,“有劳了。” …… 许宴知一连几日在刑部、都察院两头跑,终于有半日空闲卸下官袍沐浴更衣后登门拜访靳玄邕。 “我还道许大人贵人多忘事呢。” 许宴知瞧出魏堇眼底的幽怨,讪讪浅笑道:“魏统领哪里话,真要论官阶魏统领可在我之上,我哪里会不将魏统领的话放在心上。” 魏堇一撇嘴,“你许大人自是繁忙,我一介武夫哪里比得上许大人。” 许宴知抿了抿唇,总觉得魏堇对她实在阴阳怪气。 “王爷,许大人到了。” “进来吧。” 许宴知一撩袍迈步进去,刚一拱手还未问礼就被靳玄邕打断,“过来坐吧,本王可受不住你许大人的礼。” “……”这俩人怎的都如此阴阳怪气。 细细想来,她似乎并未得罪过他们吧? 许宴知在他对面落座,靳玄邕为她倒了杯茶,“本王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沈玉林资质不错,是个将才。” “那我替小侯爷谢过王爷。” “本王怎受得住你来谢。” “……”许宴知端茶杯的手一滞,天地良心,她真没得罪过靳玄邕。 她眼下只觉这杯茶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她挂上笑意,“王爷,既为友如何受不住一声谢。” 靳玄邕唇角一勾,抬眼瞧她,“你当本王是友?” “王爷若是不愿,那我便向王爷赔个不是,我不该攀扯王爷。” “本王可从未如此说过。” 许宴知抿唇轻笑,“王爷虽与我政场不同,但若是只论私事我与王爷自是称得上是友。” “你一贯会说话,好话歹话皆有你说了,本王还能说什么?” 他点了点桌案,平淡道:“在岭南时沈玉林曾收到几封书信,你就不好奇本王如何看待他?” 许宴知一愣,“我不曾给小侯爷写过信,”她转而笑着解释,“王爷还不知,我这人一向不爱写信,为此我还挨了不少顿骂。” “信应是谢大人他们写的,连着我的那份也一并写了。” “你倒是落的清闲,连信都有人代劳。” 许宴知没在意,只是问他:“王爷此行可还顺利?” “晋郕小国罢了,掀不起风浪。” 靳玄邕冷笑一声,又说:“晋郕国小野心却大,如此在岭南试探本王又岂会不知他们的心思?” “晋郕处于败势,如今又想着议和赔罪,有西郦的先例,你该担心晋郕会效仿西郦与我朝谈判。” 许宴知摇头,“有王爷在,晋郕岂敢蹬鼻子上脸?我朝虽以和为贵但绝不会任人欺负,晋郕主动进犯,那败仗议和就处于下势。” “且看吧,晋郕国的人还未到,有些事现在也说不准。” 许宴知抿了抿茶水,“也是。” “会下棋吗?” 她笑,“虽棋艺不精,但也能奉陪一二。” …… 许宴知出王府后便上了马车回府。 她本松散依着闭目养神,可合眼后却不知怎的想到了靳玄邕方才的话。她细细琢磨一番,越想越品出些埋怨的意味来,靳玄邕这话是以为许宴知给沈玉林写了信却没给他写信么? 难怪魏堇说她过河拆桥,托了靳玄邕指点沈玉林却又不管不顾从未问津,这不就是过河拆桥么? 托人办事,且不说要给人好脸色,至少不能在人应下事后就对人不管不顾,确实是不该。 可说到底,许宴知又有何立场给靳玄邕写信?于公于私,这信都轮不到她来写。 许宴知叹了叹,当真是人情难抵。 第173章 议亲闹剧 天清气朗,凉风习习。 许宴知经人引路左转右拐绕过廊道才到户部的政事厅。 “你们这脖子上顶的是摆设吗?这等小事还需我来提醒不成?” 许宴知闻言顿步,她并未迈进屋内而是抱着手倚在门外的柱子上。 “小错?这是小错?倘若日后你发现自家中莫名多了个人或少了个人你也觉得这是小错?” 许宴知在外静静等着,说实话,她还从未见过黎仲舒发这么大的火。 片刻后屋中恢复平静,里头的人个个都垂头出来,许宴知这才迈步进去,“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黎仲舒紧蹙的眉在见到来人是许宴知时松了松,他无奈一叹,“也没什么,对了,你来作甚?” “有些事找你问问情况。” “是有关文书下放一事吗?” 她挑眉,“你知道了?” “坐吧,”他给许宴知倒了杯茶,说:“户部因此事有过几回争吵,我也是近日才知晓的,其实下放公文于户部而言并非难事,只是……” 许宴知接他话道:“只是觉得是我们把户部拉下了水,心里不痛快。” 黎仲舒点头,“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倒也能理解,只是我总觉着不会这么简单,这事被闹起来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也下命彻查过此次内部矛盾的起源,可毕竟户部上上下下有这么多张嘴,流言四起后要想查到最先散播之人谈何容易?” 许宴知晃了晃茶杯,视线随波澜的茶水微动,她将茶杯端起与目平行,嗓音些淡,“户部就像这一杯茶,若是无人晃动便风平浪静,一旦晃动这杯中茶水便也会跟着起波澜,杯中的茶都是一样的,要查就查晃杯之人。” 黎仲舒盯她动作,“你的意思是,从外查。” 她浅笑不言,将茶水送至嘴边。 黎仲舒又道:“你且放心吧,户部这边我会处理,你放心做你的事。” “有你在,我自是放心。” 她抬眼间又转了话锋,“小侯爷回来了,他们说要聚一聚,你何时有空?” 他回:“这几日怕是都没空,得等等了。” 她点头,“成,你先忙,日子容后再定。” 黎仲舒瞥了一眼她手上纱布,“伤怎么样了?” 她抬手一晃,“无大碍,我都还能写字呢。” 黎仲舒哼笑,“伤还未全好你还是别饮酒了。” “我这几日忙得可都没功夫喝酒,你别冤枉我。” 黎仲舒唇角一抿,“你还记得张麻子么?就是你当初为了帮我出气往他榻上放了蛇的那个。” 许宴知想了片刻,“有印象,怎么了?” “他当时找上门来算账,你也是方才那副表情说不是你,让他别冤枉你,偏生他又拿不出证据来,生生被你气得够呛。” 她一耸肩,“谁让他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那些可都是无毒蛇,顶多吓吓人罢了。” 黎仲舒一下来了兴趣,“你说你一个……嗯额,怎么连蛇都敢抓?你还有怕的东西吗?” “怎么没有?当年虚清老头往我肩上放了一只蜘蛛,我吓得差点没飞起来,我到如今都还记得当时头皮发麻的感觉。” “是吗?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也不会回回被你捉弄后还找不到反击的法子。” 许宴知笑出声,骨节敲了敲桌案,“诶,现在就算了,那会我可还是……嗯额,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亏你还知道你是……嗯额?学宫上下谁把你当……那什么看?照师父的话说就是,你这泼猴。” “成天只知道上天入地的乱窜,没个安生的时候。” “不过,”他轻笑了笑,“看到你如今做了官我还真有几分感慨,当年学宫那个混世魔王眼下也是个心系百姓的小官了。” 她也笑,“怎么?还没被我折腾够啊?” 他连连摇头,“那还是算了吧,沉稳些好,沉稳些好。” 许宴知又问:“对了,你孩子的名字定了没有?” 他摇头,“拟了几个,还没定下来,你不是说回头让尽疏道长帮我看看的吗?他还没来过呢。” 她拍拍他的肩,“放心,就这几日吧,我带他去你府上看看。” “成。” …… 许府。 许宴知处理完公务在回府的马车上短短歇了片刻,虽歇的时间不长但却是睡深了,以至于马车在府门停下时她都没察觉,还是车夫将她唤醒。 她迷迷糊糊捞过手边的官帽撩袍下马车,她上台阶时还未发觉不对,直到她快要跨过门槛时才猛然清醒。 这府门外怎么围着这么多人? 个个探着脑袋笑眯眯的盯着她瞧。 许宴知猛地抬头去看门匾,是许府无疑。 阿桃姗姗来迟,她凑到许宴知跟前,“你可算回来了,这回麻烦了。”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 “来议亲的。” 许宴知一愣,“议亲?谁?我爹要续弦了?” 阿桃白她一眼,“别犯浑,还能是跟谁?” 许宴知一个踉跄,差点没拿稳官帽,“啊?” “不是……” 阿桃推着她走,“你别不是了,你先进去再说吧。” 许宴知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下就被阿桃催着去了正堂,堂中坐着颇为无奈的许昌茗,喜滋滋的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满脸笑意却时不时瞪一眼安国公的杜河霖和杜夫人以及他们各自带来的媒婆。 “见过安国公、安国公夫人,见过杜大人、杜夫人。”许宴知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问礼。 安国公抢先开口,“不必多礼,小许大人啊,现在的场面你也看到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们今日来呢就是想谈谈你与小女的亲事。” 杜河霖也急忙道:“啊,是啊小许大人,你也满十九了,这马上就快弱冠了,你这亲事还没有着落呢,你看这个……” 许宴知看向许昌茗,岂料许昌茗回之无力摇头,在许宴知回来之前许昌茗就一人对四口的推脱亲事,奈何他们又各自带了媒婆来,那便是一人敌六口。 许昌茗累得满头大汗,他看向许宴知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若是探讨学术古籍那许昌茗还能舌战群儒,可此事论的并非文学,许昌茗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不过,真真儿是说不过。 许宴知只觉后背发汗,她道:“此事不急,俗话说先立业后成家,我须得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考虑婚娶。” 安国公拍拍她的肩,“诶,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家不平何以平天下?你得让后宅安稳了才能更放心的去成大业不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杜河霖也凑到她身旁,“小女月娇自那日春蒐后便对你倾心,我也知道,小女是被宠得骄纵了些但她性子不坏,小许大人不如好好考虑考虑?” 安国公夫人见状连忙道:“小女溪月也是钟情于你,虽然之前小女与小许大人有些误会,但小许大人不计前嫌救了小女后小女就对你心心念念,小许大人你考虑考虑?” 杜夫人也不堪落后,“小许大人,月娇这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小许大人很是般配呢。” 之后两家媒婆轮番上阵,许宴知甚至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小许大人诶,这安国公家的小姐模样娇丽,与小许大人真真儿是郎才女貌。” “胡说,小许大人仪表堂堂分明是与杜大人家的小姐更登对些。” …… “诸位!”许宴知扬声一句,众人话语一下停滞,她连忙道:“恕我不能答应这亲事。” “实不相瞒,我们许家有一家规,许氏子孙娶妻须等到二十有五之后,因祖宗觉得男儿这个年纪才是有能力护住妻儿之时,现下我还未弱冠,此事不急,不急。” 许宴知的谎话张口就来,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望向许昌茗。 众人视线皆落在许昌茗身上,许昌茗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啊,当年我也是二十有七才与夫人成的亲。” 安国公有些狐疑,“许大人你方才怎么不说?” 许昌茗泰然自若道:“一来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不好随意透露,二来我也得看看犬子对亲事的态度。” “诸位也看到了,犬子无心情事,这议亲还是算了吧。” 杜夫人明显有些犹豫,她扯了扯杜河霖,低低道:“这可不成,若等到他二十有五,咱们月娇也成老姑娘了。” 安国公夫人也将安国公拉到一边,“眼下他才十九,离二十有五堪堪还有六年,咱们溪月可等不起。” 安国公一脸为难,“可溪月这丫头又喜欢得紧,说什么也要嫁给他,这回去怎么同她说?” 安国公夫人掐了他一把,“你糊涂!人家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还想逼人家破了不成?你难道还想让溪月生生熬成老姑娘吗?” 安国公紧皱着眉,“你懂什么?京中有权有势的男儿是不少,可像许宴知这样有能力品行好的能有几个?就算有也早早被人家定了亲,他如今年少且文武双全,前途定是无量,溪月等等又如何?日后她若嫁到许家就等着享福吧!” “再说,溪月等的这几年若让许宴知挂在心里,日后不愁他会对溪月不好。” “可这是六年又不是六天,咱们溪月又不是没人喜欢,何必非得是他?” 安国公不耐的甩开她的手,“这事听我的,溪月等了这六年换来的是一辈子的幸福,值了!” 而另一边杜河霖被夫人劝得有些动摇,毕竟一个姑娘家过了年纪就很难再寻夫家,且不说杜家能不能等,这许宴知会不会喜欢杜月娇这都还是个问题,若白白等了这婚事却没成,这算什么事儿? 杜河霖拍拍杜大人的手,暗道:“且先看看安国公是什么态度。” 许宴知见他们商量得差不多便笑问:“是晚辈没说清楚家中规矩,让诸位白跑一趟,晚辈在这儿给诸位配合不是。” “无妨,”安国公大手一挥,“不就是六年么?小女若得这门亲事等等又如何?” 许宴知的笑意僵在脸上,早知道她就多说几岁了。 见安国公执着杜河霖又起了心思,他看了看杜夫人还是决定道:“安国公言之有理,若能结连理等等又何妨,小女自是等得起的。” “……”许宴知没辙了,差点没梗过去。 “晚辈与诸位的令嫒实在是无缘,这亲事更是不合时宜,还望诸位莫要再强求。”这话说出口实在伤颜面,可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这话不说是不行了。 许宴知又道:“晚辈虽侥幸得了些圣宠,但晚辈在朝堂实在是不安稳,安国公,杜大人,这一点你们二位应是知道的,自晚辈入朝以来,这朝堂何时平静过?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今儿圣上能容我,保不准明儿晚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就被贬了呢?” “况且前段时日晚辈刚被圣上下旨停职,这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二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这话说完安国公和杜河霖皆是一默,到底是身处官场之人,其中的官场沉浮他们也是心知肚明,许宴知家世和前景虽好但确实有极大风险,想想她入朝为官后做的事便可知晓她绝不是只求安稳一辈。 场面一下静下来,双方媒婆都留意着主家的态度,他们两家又因许宴知这话冷静下来,都在分析其中利弊。 许昌茗开口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诸位今日来的匆忙想必未认真思虑过,不如你们先回去好好商量商量,想清楚了再说?” 安国公一听当即顺坡下驴,“许大人说的是,我们今日确实来的唐突,还容我与夫人回去好好商议商议。” 杜河霖也趁势道:“安国公所言有理,我们也先回去好好想一想。” 许昌茗笑道:“如此,我便不多留诸位了,宴知,去送送。” 许宴知颔首,“是,爹。” 安国公摆摆手,“小许大人留步,不必相送。” 杜河霖也道:“是啊小许大人,你就别送了,今日是我们叨扰了,我们这就回了。” 许宴知停下脚步,朝他们笑了笑,又拱手一礼,“诸位慢走。” 待他们走后许宴知当即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阿桃给她递茶,“说了这么多,润润嗓子吧。” 许宴知神色恹恹,“爹,议亲就算了,怎么他们还约着一起来?” 许昌茗喝了口茶,“不知道。” 安国公其实很早便有将柳溪月嫁入许府的念头,但毕竟多是男子上门议亲,安国公便一直不好意思登门。自春蒐后杜河霖同人吃酒时透露了杜家有意与许家结亲,这消息传到了安国公的耳朵里急得他也不顾什么颜面了,只想着抢先定下与许宴知的亲事。 他们两家确实来得匆忙,皆是听说对方要去议亲才赶着去登门的,好巧不巧叫他们两家在许府门口对个正着。 许昌茗默了默,“你日后少招惹她们。” 许宴知实在委屈,“冤枉啊爹,我何时招惹过她们?” “总之再有来议亲的,我是没什么法子的,我说不过媒婆。” 许宴知揉揉眉心,无奈叹了叹:“知道了,我日后会注意的。” 许昌茗起身轻踢了踢她的腿,“一会儿去祠堂上柱香。” “啊?” “给祖宗赔个不是。” “嗷,知道了爹。” 第174章 临时起意 京城一向如此,各家有何闲事比正事传的还快,杜家和安国公同时上门议亲的事不消半日就传到各家耳中。 “真上门议亲了?我还道他们瞎传的呢。”尽疏换下了白衣道袍,穿的是都察院墨色差服,因品阶微小绣线为寻常墨线,衣料皆有暗纹为圆领束袖衣袍,腰间配有都察院名牌,整体偏向利落更方便做差事。 尽疏的衣袍与张戬和付白的样式无二,仅有绣线和袖边刺绣的区别,因他二人品阶高于尽疏,绣线为铜色,而吴东泽和陆凊身边的人则是夹银丝绣线,再往上宋承启身边的便是掺金丝绣线。 许宴知他们也有便服,只是平日很少出外差便只着官服。 “你从哪听来的?” “人人都在传呢,都无需刻意打听。”尽疏将手里抱着的卷宗放在桌案上,“连先生今日告假,张戬和付白都出外差去了,我来给你送卷宗。” 许宴知轻蹙眉头,“他俩出什么外差,我怎的不知道?” 尽疏一耸肩,“不知道,听说是陆大人叫去的,等他们俩回来你自己问就是。” 尽疏双手撑在桌案前,“诶,你们那律法改得如何了?” “过半多一些,怎么?” “没什么,就是还挺期待新法颁布的。” 许宴知提着笔只顾着瞧从地方上报来的折子,“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连先生不在你一个人会很忙。” “成,我这就回去了。” 尽疏走后许宴知堪堪处理完手边这一堆折子外头就有人来报,说吏部差人过来了。 “见过许大人。” 她没抬头,手中的笔也没停,“无需多礼,所为何事?” “许大人,柏大人想借一借你们都察院几位官员的评定册。” “这才几时就要评定册了?” 那人回道:“许大人有所不知,这不是有些官职还空着嘛,圣上催得紧,让吏部早些填了这些空,可这一时半会儿吏部哪里能找出这么多人来?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先把眼前的空填了再顾之后,所以想借借都察院的官员评定册,从中选一些适合眼下这些空缺的官员来。” “借调公文带了吗?” “回许大人,该带的都带齐了。” “拿上来吧。”许宴知搁下笔。 许宴知看过公文后印上公章又递还给他,“连先生今日告假,你去找吴大人或陆大人印章后会有人把官员评定册整理好交给你。” 他双手捧过公文,“多谢许大人。” 那人刚一出去付白和张戬就一前一后地迈步进来,“大人,属下回来了。” 付白扭头看了一眼,“大人,吏部的人怎么现在就来了?不该是近年关时才差人来调官员评定册吗?” “圣上让吏部补缺,吏部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先顾眼前,那就只能从现有官员中挑选。”她道。 “对了,你们俩去哪了?” 张戬回道:“回大人,陆大人今儿外出办差时同别的大人发生了些龃龉,当时我俩正巧碰上就给陆大人撑了个场面。” “龃龉?出什么事了?”她问。 付白蹙眉说:“好像是说都察院自大人来了之后就乌烟瘴气的,陆大人气不过就同那人吵了几句,这一吵差点闹得打起来。” 许宴知笔尖一滞,眸底渐生狐疑,“陆大人不是这么冲动之人,对方必然不止是说了我这么简单。” 张戬挠了挠脑袋,“可是陆大人就是这么说的,难不成陆大人有意对我们隐瞒?” 付白瞪了一眼张戬,“别乱说话。” 张戬讪讪摸了摸鼻尖,不吭声了。 许宴知敲敲笔杆,“知道对方是哪位大人吗?” 张戬抿了抿唇,“大人,属下没见过这位大人。” 付白则是道:“回大人,是在内阁当差的莫原莫大人,这位莫大人似乎与陆大人有些交情。” 许宴知揉着后颈身子往后一靠,她扬扬下巴,“继续说。” “属下当时在陆大人身后注意到了莫大人在称呼陆大人时是称其字而非名,属下便猜测莫大人应与陆大人是认识的。” 许宴知的骨节敲了敲桌案,“能直呼其字又能让一向沉稳的陆大人差点动手打起来,那看来这位莫大人不止是说了我还说了些别的事。” 张戬扯了扯付白的衣袖,悄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付白白他一眼,“都说了,我当时注意到的,你动动脑子吧。” 许宴知唇角一勾,“张戬,往后多跟他学学,人放机灵些。” “属下知道了,大人。” 付白又道:“大人,那这事要不要属下去了解了解?” “不必了,多半牵扯了私事,你我不好插手就不多过问了。” “是,大人。” 张戬在一旁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问出来,“大人,两家同时登门议亲,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她一挑眉,“真假你当如何?” 张戬讪讪摇头,“不如何,属下只是好奇罢了。” 许宴知轻斜他一眼,“得了吧,少听些闲事,当好你的差吧。” “哦,属下知道了。” 许宴知斜撑着身子倚在靠背上,她一手搭在膝盖一手支着脑袋,她合上眼散出些慵懒姿态来,嗓音淡了淡略带轻哑,“暗探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张戬正色道:“回大人,暗探传来的消息多时私下相约见面,并未有不寻常之处。” 付白接话,“大人,只是近日蒋大人似乎与刘太常走的有些近,几次见面都只是吃饭喝酒,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嗯……”她指尖点了点脑袋,“户部那边可有送来什么消息?” 付白摇头,“回大人,还没有。” “嗯,半个时辰后叫我。” “知道了,大人。” 他二人见状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诶,大人这是多早就来了?” “不知道,估摸着得来了许久,瞧她眼下都有淡青了,莫不是昨夜又熬了?” 付白抱着手耸肩,“咱们大人还真是精力旺盛,到这会儿了才歇半个时辰。” 张戬拐拐他,“行了,不与你闲扯了,我还有差事呢。” 付白哼了哼,“跟谁没有似的。” …… “许宴知!” 许宴知当即身子颤了颤,还没睁眼一句“贱人”就骂出了口,她缓了片刻才睁眼对上嬉皮笑脸的谢辞,“你来做什么?犯贱?” 谢辞晃晃脑袋,“怎么说话呢,我好心叫你你还骂我。” “什么事,快点放。” 谢辞笑嘻嘻的,“借借你们的官员评定册。” “要谁的?” “郑阳,一个县官。” 许宴知捏捏眉心又动了动脖颈,“他怎么了?” “犯了事,得根据他为官政绩瞧瞧有没有能酌情减刑的可能。” 她起身拍拍衣袍,“那看来他犯的事不大。” 她朝他伸手,“借调公文呢?” 谢辞拿出来递给她,“你昨儿熬夜了?怎么?被两家人同时议亲激动得睡不着了?” 许宴知抬腿便是一脚,“你大爷的。” 谢辞一个侧身躲过,他还非得再凑上前去,“恼羞成怒了,看来真被我说对了。” 许宴知冷暼他一眼,“你还有功夫担心我?如今小侯爷可回来了,你和郡主的事儿打算什么时候说?” 谢辞闻言一下垮下脸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如实说,说清楚。” “不是,你不懂,人家小侯爷一开始就有意拿你当妹夫,我这横插一脚算什么事儿?他要是对我不满意那可怎么办?大家又都是好兄弟,万一因为这事儿闹掰了怎么办?” 许宴知哼笑,“你当人家小侯爷是瞎的?你对郡主那点心思小侯爷会看不出来?真当你藏的住呢?也就李忠明那个木头这么晚才瞧出来。” “这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许宴知斜他一眼,将印好章的公文递给他,说:“真不是我说你,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就说什么,还非得藏着掖着,你打算憋到什么时候?” “可别到时候寒了郡主的心,叫她以为你是个懦弱之辈,届时她后悔了我看你怎么办?” 谢辞连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可舍不得让她寒心,不就是这么个事儿嘛,说就说,我明儿就约了大家一起正式说。” 许宴知拍拍他手背,谢辞这才松开她。 她道:“成,明天我就等着你来请了。” “对了,连先生今日不在,你去找陆大人或吴大人印个章,会有人给你把评定册送来。” 许宴知拍拍他后背,“去吧谢小狗,别再这儿碍我的眼了。” “你才小狗。” “对了,下回要进来找人通报一声,我好做个准备,怕你又来犯贱。” 谢辞撇嘴,“我可是通报过了的,是你自己没听着。”他哼哼两声又道:“啧啧啧,这么急着赶我走,当真是世风日下。” “多读点书吧,世风日下能这么用吗?” “诶,你别管。” …… 送走了谢辞,许宴知也没了睡意。 她从都察院出来又去了刑部。 刑部外围满了人,许宴知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穿过才得见人群正中围着刑部的禁军,她一瞬正色上前,有人以兵刃拦下她。 “来者何人?” 许宴知还没开口就从里头急急忙忙跑出一位公公,他将兵刃压下,尖着嗓音道:“诶哟,瞎了你的狗眼了,什么人你都敢拦?知道这是谁吗?这是许宴知许大人,还不赶快让许大人进来!” 那人当即抱拳赔罪,“许大人恕罪。” 许宴知摆摆手,“无妨。” 这位公公她是见过的,是新调到靳玄政身边的掌事杨公公。 “许大人快请。”杨公公笑眯着眼迎她进门。 许宴知朝他颔首,“有劳杨公公了。” 她又问道:“杨公公,这小殿下怎的来了?” 杨公公半嗔半怨的指了指她,“诶哟我说许大人诶,你可真真儿是贵人多忘事,早前是不是你答应了殿下要带他瞧瞧如何改法的?如今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殿下若是再不来,怕是新法都要颁布了。” 许宴知含笑点头,“杨公公提醒得对,确实是我疏忽了。” “无妨无妨,左右殿下又不会怪罪,许大人快些虽咱家进去吧,殿下正等你呢。” 许宴知进屋时屋内所有视线皆落在她一人身上,屋内静悄悄的,没人打破平静。 许宴知朝位于主坐的靳玄政拱手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宴……许大人免礼吧。” 靳玄政板着小脸正襟危坐,腰板挺直眉眼冷峻,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他父皇。 “许大人,你给孤讲一讲你们改的法。” 许宴知闻言上前,杨公公立马搬了椅子放在一边,她落座后靳玄政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宴知,孤是不是妨碍你们了?” 许宴知扫了一眼屋内严肃的众人,薛城更是老老实实的立于案前,若不是瞧见他额头有汗,许宴知还真以为他不紧张呢。 她笑回:“妨碍倒是说不上,紧张那是真的,殿下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他们一时没有准备自是会拘束。” 靳玄政眼尾一垂,话里带了些委屈,“孤也是临时起意的。” 许宴知轻笑,“殿下同你父皇吵架了?” 靳玄政没忍住撇了嘴,“是父皇不讲道理。” 若不是碍于有人在场,许宴知真想捏捏他的小脸,她轻戳了戳靳玄政的手心,“你父皇若真不讲道理你又岂能出得了宫?” 靳玄政默了默,又闷声道:“宴知也不将孤放在心上,这么久了都不让孤来瞧瞧。” 许宴知失笑,“是,是臣错了,臣在这儿给殿下赔个不是,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臣这一回。” 靳玄政唇角一翘,“那好吧,孤就饶了你这一次。” “臣多谢太子殿下。” 许宴知陪着靳玄政大致瞧了一遍他们日常的所做,靳玄政有疑问她便一一解答,遇到感兴趣的,她便拓展开来为其讲解。 而薛城他们因为靳玄政有许宴知作陪这才松懈不少,不似方才的紧绷,时不时还能插进几句话来缓和紧张。 靳玄政大概又在这儿待了一个半时辰,之后杨公公扯了扯许宴知的衣袖,提醒她靳玄政该回宫了。 许宴知半哄半劝的让靳玄政上了回宫的马车。 “宴知,日后孤还要来。” 许宴知笑应,“殿下想来便来吧,只是莫要再像今日这般让人毫无准备了。” “孤知道了。” “殿下回宫后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你父皇,你父皇知道的很多,他定会说给你听的。” “好。” 第175章 在宫闲谈 天明气爽,现下不算太热。 碧水之湖波光粼粼,湖边观景台中棋局对弈。 年轻帝王一身松散,他着织金墨色锦绣束袖衣袍,配之以墨玉为冠,一身贵气却不失清爽利落更称他眉眼如刻,眼底透出的轻傲意气勾带出一抹野心,他自是运筹帷幄掌控棋局,嘴角噙着的笑引出势在必得的意味。 如翱翔的苍鹰,俯瞰天下。 帝王之姿虽闲散,但也能道出这其中魄人之韵,他一手放置膝上,另一手抬至下颌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他落眼棋局轻一挑眉,置黑子于逼人之位。 白子之位执棋者与年轻帝王姿态截然不同,她将官帽随意置于一旁,赤色官袍在闪闪粼光下更为惹眼。 她姿势随意,整个人斜斜靠着丝毫不顾及对面之人身份尊贵,她一条腿曲起踩在椅上,一手搭膝一手执棋。 她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近乎与指尖白棋相融,手背原本若隐若现的青筋在光下格外明显,她这双手英与柔相兼,自是卷着书卷气和刀剑韵,腕间的紫檀与肤色的反差更显清冷。 她笑言:“这么急着杀我白棋?” “谈不上急,趁势而上罢了。” 许宴知轻一耸肩,端起茶水轻抿,“前些日子我找过黎仲舒让他查查户部内里的口舌之源,他道此事是有人挑唆故意将事闹大,正是刘承那边的人。” “刘承是柯简之的门生,想来这就是柯简之的意思。”靳玄礼落下棋子道。 他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任由他们使手段?” 许宴知回:“自是不能放任其行事,能被挑唆说明心中早有不满,还是得从根源入手。” “我会和黎仲舒好生商议解决的。” 她晃晃茶杯,又笑道:“同你分享分享,谢辞前些天特意宴请了我们,他正式向小侯爷提了他与郡主的事。” 靳玄礼一抬眉,笑了,“那沈玉林作何反应?” “还能是何反应?谢辞对郡主何其上心他自是看得明白且他对谢辞也了解,自是不会反对,我估摸着接下来便是商议亲事了。” 靳玄礼垂首低笑,“先不说旁人,你的闲事朕也听说了不少。” “看来安国公和杜大人很是看重你。” 许宴知抬手解了领扣,“说白了,儿女婚嫁不过是找个依托相互帮衬着过日子罢了,若双方牵扯权势,这过日子的前提便是互利,倘若我爹不是太傅,我与圣上也无交情,他们又岂会将我放在眼里?” “当然了,若双方因情而定的婚事我自是不多说什么,可京城是什么地方,少有的是谢辞和郡主这类人。” 靳玄礼轻笑,“你倒瞧得透彻。” “步月见,”她放下腿稍稍直起了身子,“她在宫中如何?” “还算安生,后宫中嫔妃不多,她又不必费心思争宠,只是她自进了宫就尤为在意朕没碰她。” 许宴知指尖捻着棋子,“虽同为女子,她是我少有不愿偏向之人,饶是当初柳溪月和杜月娇的刁蛮我都能不计较,独独这步月见我做不到。” “这锦禄伯因着步月见进宫可是又好生威风了一回,就连他那个儿子都没事了。” “我只是在想,圣上你会容忍到何时?” 靳玄礼待她落子后执棋,“耐心些吧,总有算账的一日,且让他们威风一段时日。” 靳玄礼一子定胜负,他盯着棋面片刻后笑了,“你这人,下棋时不将心思放在棋面上,非要多出心思想旁的。” “圣上都赢棋了还要数落我,往后谁还乐意同你下棋?” 靳玄礼一敲桌案,“前日朕与太傅下了一局棋,收益匪浅;昨日柯简之进宫也与朕下了一局棋,剑拔弩张。” “柯简之暗讽朕太年轻,行事不稳重,可那又如何?泱泱大国又岂能一直处于过去?未来之事谁人能料?难不成要让一个大国同他们这群腐朽的老东西一起衰败?” “柯简之提到一个点,他言我朝官员的年纪已有偏于年少的趋势,他还道若朝臣不稳重国又如何彰显气势。” 许宴知低嘲,“他一番话说的如此曲折,倒不如直言我姓名。” “我朝青年官员中唯我不及弱冠,他如何评价我我都认了,但他不能以一论全,谢辞、李忠明、黎仲舒和洪辰溪他们哪个不是青年官员?他们的官位不掺假,能力自是不容看轻。” 靳玄礼轻笑,“你猜猜,昨日那局棋谁赢了?” 许宴知抿唇笑了笑,“自然是你,”她停顿一瞬又接着说:“胜或许是险胜,但也是胜,来日方长,总会胜得游刃有余。” “你倒是了解朕。” 许宴知往后一靠,“真当我白认识你的?” “饿了。” “李福德。” “奴才在。” “传膳吧。” “是,圣上。” 许宴知朝李公公笑一笑,“李公公,有劳了。” 靳玄礼站起身来,“难得你进宫陪朕,趁这会儿你陪朕练练。” 许宴知闻言起身,“成,练什么?” “朕同你过过招。” 许宴知用襻膊将宽大衣袖束好,她与靳玄礼皆握木剑对阵。 许宴知轻一歪头挑眉,唇角一勾,“圣上,若是用木剑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 “德行,朕还需你让不成?你我之间不玩那些虚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他语毕迈步挥剑而来,许宴知先侧身躲过他直挥来的剑刃,紧接着将腰后压避过他的横挥,许宴知先躲后攻,以剑抵挡他的攻击,倏地手腕一转握剑换了方向直逼靳玄礼心口位置。 靳玄礼用剑挡开侧身刺向她脖颈,许宴知弯腰躲过又迅速抬手攻向他腰腹,被靳玄礼抵挡后竟借他的力腾空翻身而起落至他身后直逼其后背。 李公公在一旁瞧得心惊,他不由擦擦额头冷汗,敢借天子之力越天子之首的也只有许宴知一人了。 眼下靳玄礼避过后背一刺很快换了姿势对阵,二人木剑相击碰撞之声频频。 落到旁人耳中实在心惊。 只听“啪”的一声,许宴知将靳玄礼手中木剑劈断,而她手中木剑也因力裂了一道,她后知后觉将木剑一扔,抬起手心一看,“还好伤口没裂,不然我爹又要说我。” 靳玄礼将断剑一扔,“行行行,愿赌服输,朕输了。” 许宴知:“你是在这宫中养得金贵了,招式生疏了不少,输也在情理之中。” “嘿,朕都认输了你还数落是吧?朕好歹是一国之君,能认输就实属难得,你还数落上了。” “成成成,我哪敢数落您呐。” 李公公及时喊道:“圣上,许大人,用膳吧。” 许宴知连忙落座还不忘催促不紧不慢的靳玄礼,“我说圣上,我爹就我一个孩子,你别把我饿死了。” 靳玄礼不由失笑,指着她对李公公道:“你瞧瞧,真是越发放肆了。” 李公公抿唇笑嗔,“许大人放肆不也是圣上惯的么?再说除了许大人也没人敢同圣上说真话啊?” 许宴知闻言点头,“李公公所言甚是。” “行了,饿了就快吃吧,话还这么多。” “我若不在,圣上你找谁说话?” “乔赋笙啊,他能陪朕说话。” “他个闷葫芦能说什么?顶多回应一声他在听。” …… 许宴知出宫时天色已晚,李公公将她送至宫门,他轻叹了叹,“好在能有许大人陪着圣上说说话,下下棋什么的,圣上原也是话多之人,只是自登基之后……”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的越久就越压抑,这是位于高位之人须得承受之事,承天之人若经受不住这些,又何承其重呢?” 许宴知又朝他笑一笑,“李公公,心放宽些,他早已不是那个受人欺负遭人无视的孩子了,或许他比你想得更坚韧也未尝可知。” 李公公含笑垂首,“许大人说的是,是咱家该放宽心些。” “李公公就送到这儿吧。” “那许大人慢行。” 许宴知乘马车回府,阿桃在府门等候。 “怎么了?又有谁来了?” 阿桃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一在府门等我那多半是有人登门。”她笑着捏捏阿桃的脸,“说吧,谁啊?” “洪大人。” 许宴知迈步往里走,“可有说因何事前来?” 阿桃摇头,“老爷和刘太医去垂钓还没回来,我也不好多问来意。” “成,那我爹回来告诉我一声。” 许宴知进堂前先将领扣扣好,官帽摆正才进去,她到时洪辰溪正在堂屋一侧的水池边垂首观鱼,她轻言:“洪大人久等了,今日在宫中待的久了些,不知你前来,是我怠慢了。” 洪辰溪闻言抬眸看她,“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她摇头,“无事,与圣上下棋谈事误了些时辰。” “洪大人,你所来为何?” 洪辰溪拿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我在通政院时旧友的随身信物,他失踪已有四五日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来找你帮忙,旁人我信不过。” 许宴知接过玉佩细看,问:“你这旧友姓甚名谁?” “朱润生,同窗亦是同僚,”他顿了顿,“他是我在通政院时唯一交好的朋友。” “官员失踪,洪大人可有报过大理寺。” 洪辰溪摇头,他轻蹙眉道:“其实我也尚不确定他是否是失踪,他一向有回乡探亲的习惯,因离得不远,少则一两日多则四五日也是有的,今日我去寻他,可他既不在通政院也不在家中,我是在他平日办公的屋中捡到的这枚玉佩。” “我问过通政院的大人,他说朱润生告假回乡了,但这枚玉佩乃随身之物,就算告假回乡也不会把玉佩落下。” “此事我也只是怀疑,想着同你商议一二再做决定。” 许宴知:“要不这样,洪大人给他家中写信问问,万一他确实是回乡,我们也可放心些。” 他道:“你说的我也想到了,我已经写了信寄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她又道:“这样吧,在你那边没收到回信之前大理寺也不好轻易立案,我会让谢辞他们帮你留心一二。” 她拍拍洪辰溪的肩安慰道:“放心吧,我和谢辞自是会帮你的。” 洪辰溪闻言眉眼间的担忧淡了些,“如此,我就不多叨扰了。” “告辞。” 许宴知将他送出府,临了还在安慰,“会没事的。” “但愿是我多疑了。”他道。 “洪大人回去慢些。” 洪辰溪走后许宴知刚要转身回去就见许昌茗的马车停下。 她又迎过去,等许昌茗下马车。 岂料人还没下车,从车帘中伸出一只手提着一条比小臂长的鱼,紧接着传来刘文芩的埋怨,“都怨你惊了我的鱼,不然我那条肯定比你这条还大。” 刘文芩提着鱼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便瞧见笑吟吟的许宴知,“哟,宴知在啊,快来快来,你爹钓的鱼,咱们今晚吃鱼。” 许昌茗在后下马车,“你何时从宫里回来的?用过晚膳了吗?” 她笑,“午膳在宫里用过了,晚膳特意留着肚子回来的。” 刘文芩笑呵呵的,“那你可有口福了,我做的鱼那才是一绝。” 许宴知接过他手里的鱼,“那成,我可得好好尝尝刘世叔的手艺。” 刘文芩压低了嗓音,“我同你说,你爹可会耍赖了,眼见着我要钓上大鱼就惊了我的杆,害我没钓上一条。” 许昌茗在后淡淡道:“自己打了个喷嚏惊了杆还非得赖在我身上,到底是谁耍赖?” 刘文芩腰杆一挺,“谁说的?分明是你吓了我一跳我才打了个喷嚏的,就赖你。” 许昌茗拍拍衣袍,“技不如人还要赖在旁人身上。” 刘文芩一撇嘴,揽着许宴知就加快脚步往里走,“走走走,咱不理他。” “行行行,那我去厨房给你打下手。” “那敢情好。” 第176章 不快 晨阳初升,街道洒满金光,过往商贩迎着盛阳在路中穿行,一声接一声的吆喝响彻街道,馄饨铺子的老板一揭盖子,热气腾腾的高汤在翻滚。 “老板,三碗馄饨。” “诶不对,五碗。” 许宴知一挑眉,“怎么三个人吃五碗?” 李忠明嘿嘿一笑,“我两碗,谢辞两碗,加上你的一碗,不正是五碗么?” 她轻笑,捶了捶他胸膛,“真够能吃的,早膳都两碗。” 谢辞一撩衣袍坐下,“是你胃口太小,一上午当差吃一碗怎么够?” 许宴知笑而不语,用茶水涮过筷子后递给他二人,“今儿早朝刘承的意思你听出来没有?” 谢辞一撇嘴,扫过周围一眼才道:“啧,他那话里话外的不就是在说这律法不该继续么?” “就是,”李忠明接话,“满嘴酸文听的人心烦,有话直说呗,绕来绕去也亏得他没把自己给绕进去。” 许宴知将筷子拿在手中转,“我只是不明白,眼下律法也进行至此了,已然很难再中断,他刘承为何还要紧咬着不放?难不成就只是为了每日早朝时膈应一番?” 谢辞的筷子一伸,打掉了许宴知手里的筷子,许宴知斜他一眼拿起来就戳他,“你手闲的是不是?” 谢辞嬉皮笑脸,“我看你手才是闲的。” 许宴知戳他的动作没停,“饶是刘承再反对改律法,可眼下他左一回右一回的提也变不了事实,我总觉得他有些多此一举。” 谢辞先是躲,后拿起筷子同她“对阵”,“说说你的分析。” “你想,柯简之的门生自是与他站在一处的,他教出来的人会是如何?”她手腕一转,以筷为剑直指他腰腹,被谢辞抵回后又反手再刺,“刘承自是将柯简之的秉性学了去,他们一向不做蠢事,不做毫无意义之事,譬如眼下刘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改律法的弊端,可律法一事分明已是板上钉钉变不了的,他又何必再做无用功?” 谢辞指尖灵活翻转,躲过许宴知的“剑”后又迅速反攻,“所以你的意思是,刘承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忠明插话,“会不会是你们想多了?万一真就是刘承有意要同我们过不去,想着阻止不了也得让我们心里不舒坦。” 许宴知则是反问,“你觉着柯简之像是会做出这等无用之事的人吗?” “当然不像。”谢辞将筷子一扔,直接握住她的“剑”,她本无意争抢,谢辞一拉便将筷子夺了去,他把筷子一放,“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忠明见状重新拿了筷子用茶水涮过后递给他们,“可他们最近挺消停的,没察觉有什么动作。” 许宴知刚要开口就见老板端了馄饨走来,她及时止了话。 “客官稍等,你们还有三碗。” 许宴知轻笑颔首,待老板走后才重新开口道:“就怕是装着风平浪静,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大事。” 又是一阵短暂寂静,等老板上齐了五碗馄饨后谢辞才道:“都多大的年纪了,还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也不嫌累。” 李忠明喝一口热汤,“对了,你同我们说过那个叫朱润生的,我帮你留意过了,他在通政院是有正式告假文书的,家中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至于他办公之处我也去瞧过,没有任何疑点。” 谢辞点头,“若洪辰溪收到回信,说这朱润生并未返乡探亲,那就是有人及时处理过朱润生家中和办公之地,不然解释不清为何随身之物会丢失,人却不见踪影。” “成,我知道了,等等洪辰溪那边的消息吧。” 馄饨是刚出锅的,吹凉些后送去口中随即而来的便是汤的鲜香和肉质的软嫩,清晨一碗热汤馄饨烫平早起郁气顺人心肠。 谢辞又问:“黎仲舒那边怎么说?” 她回:“我还没来得及问,但我料想应是不必担心,他毕竟是户部尚书,虽比旁的尚书年纪轻,但也不见得处理不了事。” 谢辞:“倒不是担心他的能力,只是怕他若走错一步这背后之人会拿他把柄。” 李忠明也道:“官场上多见此事,黎仲舒如此年轻就担了尚书一职,户部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比他年纪大的不在少数,就怕他被人时时盯着,只要一出错就会有人趁机把他拉下尚书之位。” 许宴知垂眼盯着碗里的馄饨,用筷子搅了搅,汤面的油珠被打散又顺着筷子的方向而动,“此前圣上同我说,柯简之提及过我朝官员的年纪逐渐偏向青年,他道国之气势我等年轻官员撑不起来。” 谢辞冷嗤,“难不成要让他们几个老骨头去撑?他们担得起么?也不怕把骨头给压散了。” 李忠明也道:“年轻又如何,纵然不比他们阅历多,也不见得就这么担不起事。” 许宴知低低一笑,“所以,信黎仲舒就是。” 三人馄饨吃完便一道去了刑部。 一直到下午许宴知才去了都察院。 …… 都察院。 “大人,”付白笑眯眯的凑上前去,“大人,想吃香酥鸭么?” 许宴知笑睨,“你若想吃就去买,别扯上我。” 付白:“成,那属下让张戬去买。” 许宴知挑眉,“你自己想吃还非得使唤张戬?” 付白笑着挠挠额头,“反正他无事,就让他跑一跑,动一动。” 她笑骂,“德行,天天把人张戬往坑里带,也亏得他人醇厚不同你计较。” “大人说话就是好听,说他醇厚,没说他憨呢。”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有完没完?使唤完人张戬记得对人家好些。” “那是自然,鸭腿让他吃。” “交代的你事别出差错。” “是,大人。” 付白刚一出去就有人来报,“大人,吏部的洪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许宴知搁笔起身去迎,“洪大人这是收到回信了?” “信上说,他没回去,也没提过要回去的事。” 许宴知正色,“那看来你猜的不错,朱大人怕是有危险。” “谢辞说若他人并未返乡,那你捡到玉佩的地方在谢辞他们去查之前就被人清扫过,洪大人你在想想,你当时捡到玉佩时周围可有什么不对劲?” 洪辰溪蹙眉回想片刻,“玉佩是我在他桌案下找到的,当时仅是露出一小截穗子,若不仔细看不会被人发现,我也是因有意寻找这才发现的玉佩。” “屋中陈设没什么不同,只椅子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道:“当时我没放在心上,现下想来才觉不同,他那把椅子像是新的。他曾同我抱怨过他那把椅子有些旧了,久坐不舒服,可通政院迟迟无人为他换椅子。” “换了椅子?好端端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换椅子?”许宴知当即道:“洪大人,你同我去大理寺吧。” “好。” 洪辰溪到大理寺报了朱润生失踪的案子,因谢辞和李忠明以及严正皆在刑部,眼下接待他二人的是个生面孔,只是听人称呼他一声“柳下大人”。 许宴知对此人有些耳闻但不多,仅是从谢辞和李忠明的口中听过这个人。 柳下祁呈对洪辰溪格外殷勤,全程赔着笑脸,反倒对许宴知有些冷淡。 “柳下大人,不知你们何时可以去查我好友的下落?” 柳下祁呈眸光闪了闪,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洪大人有所不知,眼下大理寺缺人手啊,这案子怕是一时半会没人能接。”他又拍着胸脯保证道:“但是洪大人你尽管放心,这朱大人也是官员,官员失踪我们大理寺自然不会不管,只是可能会迟些。” 许宴知敛了笑意,“那依柳下大人所言,这个案子何时能受理去查?” 柳下祁呈上下打量她一眼,“许大人是吧?这大理寺又不是什么闲杂之事都会管的,这大理寺每日堆着的案子如山高,你们这案子多半要排后些。” 她被气笑,“你的意思是,人命关天的案子也得往后推?” 柳下祁呈快速暼过洪辰溪的神色,笑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人命关天嘛,怎么会不查?只是说可能今日是不行了,今日我大理寺的人手都派出去了,我给洪大人记下来,或许明日就能有人去查了。” 洪辰溪冷下脸,手在袖中紧紧握成拳。 许宴知拉了拉他手臂,上前道:“柳下大人也知洪大人是在吏部当差,大家都是同僚一场,柳下大人可否通融一二?说到底这可事关官员性命,总不好拖延吧?” 柳下祁呈轻扫她一眼,“再怎么说也得照章办事,不得分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再说了,京城之中谁敢明目张胆对官员下手?莫不是这朱大人自己去了哪里没同人留信?你又怎么知道朱大人是失踪?” 柳下祁呈软硬不吃有意为难,许宴知抚掌一笑,“好,既然柳下大人是这样当差的我心中也有数了,我们这就走了,不多叨扰柳下大人了。” “二位好走,不送。” 他二人出了大理寺,许宴知拍了拍他的肩,“洪大人先回吏部办公吧,此事交给我就好,你且放心,我定会帮你一查到底。” “至于这柳下祁呈,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那你……” 她浅笑,“我虽也气但不会冲动出手,放心吧。” “成,我等你消息。” 许宴知在大理寺门口立了片刻,又折返回去,她笑盈盈的问门口守卫,“不知你们严大人何时回来?” 那人认识许宴知便直言道:“严大人去刑部一般要下值前一个时辰回来。” 她道:“严大人若回来,劳你知会一声,说我请他喝酒。” “是,许大人。” …… 酒楼灯火通明,街道多半隐入夜色。 许宴知立于窗边,手中捏着酒杯轻晃,她微眯双眸凝着楼下街景,夜市行人不少,正悠哉闲走。 门从外被推开,严正未着官袍便少了一丝魄人威严。 “许大人怎的想起来请我喝酒?” “严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严正落座后抚平衣袍褶皱,他道:“听说你下午时来过一趟大理寺,当时你所见是柳下祁呈,出了大理寺便约我喝酒,怎么?这柳下祁呈如何招惹你了?” 她轻笑,移至桌边落坐,她为严正倒了杯酒,“所以严大人以为我是来嚼人舌根的?” 严正挑眉不语,已是默认。 “严大人会这样想我也能理解,只是我今夜约你喝酒并非是要说他是非,我只是想托严大人查一桩案子。” “是你今日所报的那桩?” “非也。”她细细道来,“都察院前些日子丢了些纸张,这些纸非寻常所用而是我都察院特别所用,严大人也知道,都察院向来会用暗探,这丢了的纸便是暗探所用。” “这样的纸是由官家造纸坊所供,可前些日子在运来都察院时发现少了几捆,他们给出的回答是运送过程中会有些损失,可这回的损失有些太多了,我不免有些怀疑。” “查案我并不擅长,所以想托严大人帮帮忙,这样的纸倘若流落到有心人之手,我都察院的信息传递不就如同白白摆在人眼前了么?” 严正端起那杯酒,“那你今日所报的案子呢?” “自是交由谢辞他们,我不懂查案,还需仰仗你们大理寺。” 严正将酒一饮而尽,“今日饮酒,只为此事?” “正事。” 严正盯她片刻,“我在来的路上还想过你会如何同我提起下午的不快,倒是我想错了。” 许宴知垂眸轻笑,再为他添酒,“此事在严大人看来或许是小,但对都察院而言却是大,还劳严大人上心。” 严正直言,“你为何会找到我这?” 她也坦言,“谢辞和李忠明要查案子也要帮衬改律法,大理寺中除了他二人,我只信严大人。” 严正将酒杯端起呈敬酒之姿,“下午之事是我大理寺有错在先,你若特意约我来说此事我也不会有何想法,只是没料到你并未提及,许大人,我敬你一杯。” 许宴知的酒杯靠下,“严大人言重了。” “好!”严正爽快应下,“你所托,我定会上心去查。” 酒过三巡,许宴知陪着喝了不少,上马车后便合眼缓神。 付白敲了敲车窗,凑近低低一声,“大人,造纸坊那边新做的一批纸方才运到都察院了,属下亲自押运,并未有缺失。” “大人放心,此次运送除吴大人和陆大人之外无人知晓,就连造纸坊那边也是入夜才将纸送出的,一路确保无人跟踪。” 她缓缓睁眼,捏捏眉心又将手垂置身侧,“之前有缺失的那一批呢?” “回大人,张戬亲自盯着给烧了,不会有人察觉我们此次换了纸张。” “嗯……”马车里传来低低一声回应,付白悄声问:“大人,为何还要让严大人去查此事?你之前不是打算隐下消息将计就计的么?” 马车内迟迟未有动静,就在付白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又听到一声,“严大人看错我了,他还道我心胸宽广。” 付白一愣,不明其意。 她轻笑,“我一向记仇,怎会轻易放过柳下祁呈。” “只是我不想让都察院背上斤斤计较之名,那便是谁的人就让谁去收拾。” 付白听得云里雾里,却没再追问。 第177章 设计 t 第178章 救命 子时夜静,万家安宁。 唯许府灯火通亮,众人提心。 廊道不时有人匆忙经过,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中端出几盆浓黑血水又不断换了新盆送进去。院中知了一声接一声,似是在催人疾行,此刻祠堂相较静些,隐隐有些诵经拨弄佛珠之声。 许昌茗手中佛珠正是许宴知手腕那串,他点香跪于牌位前合眼诵经祈福。 “几时了?”许昌茗缓缓睁眼,嗓音低哑。 陆九揉了揉眼睛擦干了眼泪,低低回应:“老爷,过子时了。” 他哽咽一声,“少爷那边……还没有消息,刘太医还在诊治,我瞧着……我瞧着从少爷屋里端出不少血水……” 许昌茗闻言轻蹙眉头微一垂首再次合眼,拨弄佛珠的手有些发颤,堂内陷入寂静唯有珠子的轻碰声响,良久后他才开口道:“她年纪小,年少时受些苦,往后就不会受苦了。” 嗓音沙哑,如墨夜枯树。 落到陆九耳中,是无尽苍凉。 陆九盯着许昌茗诵经背影,忍不住眼眶又红,多少年前他意气风发也道不信神佛,如今虔诚跪于祠堂满口诵经只为祈福。 他老了,如正枯朽的松。 日渐衰老,却仍挺青直。 这些年来陆九看得明白,许宴知自去了云清学宫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心中郁闷无人排解,一人在这京城中守着偌大的许府难免沉郁渐生。日子久了陆九便常常担心他会撑不住倒下,他似是撑着一口气等许宴知回来。 或许这枯朽青松屹立不倒的支撑便是许宴知。 陆九没忍住掉泪,他连忙抬手擦净,“老爷,少爷会没事的。” 许昌茗闭着眼,诵经依旧。 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阿桃。 阿桃也是双眼通红,“没事了,刘太医说没事了。” 许昌茗猛一睁眼,手中佛珠一停,他眼眶湿润,终于松了口气。 陆九连忙上前搀扶,“老爷小心些。” “无妨,我去看看她。” …… 刘文芩今日在太医院当差,从宫里赶过去花了些时辰,因许宴知女子身份付白不敢轻易在京城寻大夫,只能送她回许府,由许府来请熟悉的大夫。 这一来二去,便将许宴知的毒拖得有些凶险。 刘文芩出了一身大汗,许宴知中途又吐了几回血,皆是浓稠发黑的血。血水不断被端出又有新的盆来接,许宴知失了意识面色苍白竟是由吐出的血将唇染红,她陷入昏迷任由刘文芩施针医治。 毒性不好压制,反反复复上涌几回,最凶的时候刘文芩刚压下毒性将许宴知身子平放,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便又是一口血吐出,血沾染她面颊,顺着脖颈又染红了靠枕,她堪堪有些意识,却因呛血话语不清。 她发抖的手用尽全力抓住刘文芩的衣袖,“若我……死……照……照顾好……我……爹……”她不断呛着血,血与眼角的泪混入枕芯。 许宴知到夜时都还在吐血,刘文芩瞧得心疼,却又只能稳下心神救治,谢辞领着魏岐气喘吁吁赶来,“刘太医,我把善毒之人找来了。” 魏岐正要上前把脉却被刘文芩拦下,“我说症状,你诊断便是。” 魏岐只当是宫中太医不信他但救人性命要紧他便没计较,魏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此毒本就凶险,再加之有过拖延更是难把控。魏岐与刘文芩直至过了子时才将许宴知体内之毒悉数逼出,毒虽被逼出但因失血过多她仍需用药看护。 刘文芩擦净她面上的血,低低一叹,“宴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就有福了。” 刘文芩到底也上了年纪,一整晚凝神太久,一时松懈下来身子有些不稳,魏岐扶着他出去,“他没事了,只是还得静养。” 付白失魂落魄的坐在台阶上,衣襟的血已经凝固印入料中呈深色,他呆愣的盯着手上布满的凝固血色,脑中还停留在许宴知毒发之时。 谢辞闻言拍了拍付白的肩,“你们大人没事了。” 付白这才回神,立马从台阶上起身。 “各位,容我们先进去清理一二。”宁肆红着眼朝众人颔首,与姜祀一道进去。 榻上之人平静无声,如纸一般轻薄的身子似是稍有不慎就会破碎,她就这么静静合眼躺着,面上的苍白叫人心惊,一只手隐于被下,另一只手放于在榻边,指尖有些红,因有血迹凝固。 姜祀没忍住又是一阵抽泣,宁肆擦擦眼泪按了按她的肩,“去擦擦少爷身上的血。” “嗯,你去拿身干净的衣裳,我替她换上。” “好。”宁肆应声出去。 等许昌茗到时姜祀正好替许宴知换好衣裳,她又唤了宁肆进去端了血水自己抱着脏衣一道出去,迎面碰上赶来的许昌茗。 许昌茗瞥见姜祀怀中血衣不由心中一紧,姜祀一见许昌茗就压不下委屈害怕,嘴一撇就又要哭,阿桃连忙摸摸她的脑袋,“乖,先别哭,去把药端来。” “好。” 许昌茗在门前顿了顿,对谢辞他们道:“一同进去吧,你们也忧心许久了。” 众人一齐朝他拱手,“多谢太傅。” 许昌茗坐在榻边握着许宴知的手,将佛珠戴回她腕间,“好孩子,没事了,现下受了苦往后就安稳了。” 他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许宴知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谢辞拍了拍李忠明的肩,眼神扫过付白,他二人先一步出去。 “你们大人可有交代过你什么?” 付白道:“大人说无论救治如何,都要说她命不久矣。” 谢辞眉头微蹙,“你们大人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付白摇头,“属下也不知,属下进去时大人已经吐血了。”他凝神想了想,“大人当时是喝了阿桃姑娘送来的药,有些倦色,属下出去之后没一会就出事了。” 他悄声问道:“大人,是不是阿桃姑娘送药时疏忽了,被人换了药?” “没有换药的机会。”阿桃从屋里出来,径直朝他们走来,她继续说:“少爷的药我都是亲自熬煮亲自送去,没有能换药的机会。” 谢辞则是问道:“那阿桃姑娘送药途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阿桃仔细回想,“我是坐马车去的都察院,没发生什么事。” “阿桃姑娘,药渣呢?” “我包好给了你带来的那人,连同熬药的东西我也一并给了。” 谢辞点点头,“好,此事我们会去查清楚的。” 阿桃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谢大人不怀疑我吗?” 谢辞却是反问,“许宴知醒来会怀疑你吗?” 阿桃眼眶一下泛红,她摇摇头,“不会。” 谢辞轻笑安慰,“许宴知信你,我自也信你。” “多谢谢大人,有劳谢大人了。” 谢辞摆摆手,眼底却是渐渐寒凉凝聚,“许宴知此毒凶险,我自是不会放过背后之人。” …… 许宴知中毒命不久矣一事传遍了朝堂,靳玄礼气得在早朝时发了一通大火,下命大理寺彻查,他有意在旨意中加上“若有疑,可先捕后呈罪证”,针对的是谁就不可言说了。 一听命不久矣,靳玄礼当即便要出宫探望,得谢辞传信后放下心来又特意领着人到宫门口闹了一出。 “朕说了朕要出宫去探望许爱卿!” 李公公苦着脸阻拦,“诶哟圣上诶,圣上贵为天子岂可随意出宫?御书房还有不少折子等着圣上批阅呢,圣上,国事为重啊!” “许爱卿中毒,命不久矣!李福德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命不久矣?今日你若敢阻拦朕!朕砍了你的脑袋!” “圣上,您就是砍了奴才的脑袋也不能随意出宫啊!” 最后是许昌茗出言相劝才将靳玄礼劝回去。 这一出传的极快,宫内中很快便得了消息。 “娘娘,您说这许大人真就命不久矣了吗?”宫女青楚一边给步月见摇着扇子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太张扬之人总是招人记恨,只是可惜他一副好皮囊了。” “那娘娘可要趁此安慰安慰圣上,没准圣上就……” 步月见冷扫她一眼,“蠢货,许宴知若真出了事圣上岂还有那心思?这不是上赶着触霉头吗?” 青楚连忙跪下请罪,“奴婢失言,娘娘饶命。” 步月见懒怠的撑着下巴,“去探探谁与你蠢到一处去,想趁这个时候争宠的。” “是,娘娘。” …… 许宴知醒时屋内无人,屋外有交谈声。 她唤了阿桃,喝了水润过喉咙后坐起身来,阿桃帮她披了一件衣裳,“谢大人他们在外头呢。” “让他们进来吧。” “许宴知你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开门见山,“查到什么了?” 谢辞道:“魏岐检查过阿桃姑娘熬的药,确实是治受寒头疼的,熬药的也检查过,都没问题。” 李忠明接话:“魏岐说你这毒蹊跷,他一时也查不出。” 许宴知摆摆手,“毒的事可以缓一缓,下毒之人你们可有何想法?” 谢辞望着许宴知,“你怎么想?” “与当初威胁杜河霖的是一伙人。” 李忠明摸了摸下巴,“那就不好办了,这伙人自上回就断了线索,还真就是凭空消失了。” 谢辞则是问:“你没怀疑过柯简之吗?” 她道:“我昏睡时一直在想,柯简之为何杀我,可我想不出答案。” “一来,若我是柯简之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下毒,刘承仍反对改法,我若这个时候对改法之人出手岂不是直接告诉他们人就是我杀的?二来,此时杀我毫无意义,我并未涉及他们当中利益,杀了我反倒引人起疑。三来,柯简之需要一个平衡,我若死了,圣上没了利器就只剩瑞阳王与他两相制衡,结局只会两败俱伤。” 李忠明点点头,又道:“对了,你托严大人查的那个案子有结果了,严大人查到竟是柳下祁呈偷了你们都察院的特用纸,严大人顺着柳下祁呈查下去,你猜怎么着?” 许宴知轻笑却没接话。 谢辞哼笑道:“柳下祁呈是柯简之的人,之前透了不少大理寺的消息出去,不仅如此,严大人还查出柳下祁呈利用职位之便偷放人犯,寻了具尸体划花脸就替了人犯,办案时随意糊弄,收人贿赂。” 他挑眼扫了她一眼,“你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许宴知一歪头,“柳下祁呈不惧我与洪辰溪的官职必然是有靠山,我也只能猜到顺着柳下祁呈会查到些什么,可具体能查到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柳下祁呈还真是给了我惊喜。” 谢辞抱着手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说你你这脑子怎么转的这么快?才从大理寺出来转眼就下了套,如你所愿,柳下祁呈也回算是完了。” 他又道:“朱润生的案子我还在查具体细节我也不好过多透露,只是这案子越查我越觉得这朱润生怕是凶多吉少。” 许宴知静了静,“能救下一条人命自然是好事,尽力而为吧。” “许大人!许师兄!”魏岐叫嚷着从外进来。 “师兄你没事吧?” 她笑了笑,“托你的福,无大碍。” 他拍拍胸膛舒了口气,“话说这毒也真厉害,竟连我之前给你们的解毒丸都压制不住。”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心虚一滞。 魏岐眯着眼从许宴知面上窥得一抹不自然,他问:“你不会没吃我给你的解毒丸吧?” 许宴知垂首摸了摸鼻尖,“这不是事发突然,没带在身上吗?” “哈,”魏岐被气笑,他后仰抚掌冷笑,“我说这毒怎么这么厉害,连我的解毒丸都压制不住,没成想你压根没把它放在心上,连带都不带!” 李忠明和谢辞默契的垂首拨弄指甲。 魏岐冷冷扫过他们二人,“拿来!” 李忠明一脸无辜,“什么?” “我给你们的解毒丸!拿来!” 谢辞抿了抿唇半晌拿不出一瓶药来。 魏岐气得连道三声“好”,“就问吧,一问一个不吱声,一个个真把自己当成阎王爷的好兄弟了?想死想活全靠交情呗?” “多新鲜呐,现成的解药都不用,非得供着呗?” “诸位几条命啊?能让你们这么造?真当自己是九条命的猫呐?” 许宴知:“……”她从前怎么不知道魏岐这么会说话。 谢辞和李忠明更是哑口无言,他俩算是魏岐的上官,如今被他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了还得好声好气的保证,“我回去我就随身带在身上,去哪都带着。” “对对对,我俩回去就带在身上。” “师兄你呢?” 许宴知立马道:“带!我一会就让阿桃把东西找出来,我去哪都带着。” “这还差不多。” 许宴知默默瞥了一眼谢辞,谢辞又瞧了一眼李忠明,三人愣是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第179章 长命百岁 正是花开之际,青天朗日下花繁叶茂,院中树荫遮了大半阴凉,风卷走树上的花又飘飘落在荫下躺椅上的少年肩头,少年放下手中书卷,朝身边的姑娘清浅笑言:“花落肩头,倒像有情一般。” 阿桃轻轻一笑,调侃道:“落你肩头是有情,若落我肩头呢?” “落你肩头,是花有意。” “你惯是会说。” 院旁廊道有人驻足,将二人言语听了个完全,他轻笑了笑见许宴知无碍便松下口气,他撩袍重新启步,“外头都传你命不久矣,我来时匆匆,却不想你倒是悠哉。” 许宴知轻笑,“也不算假话,救时凶险,里里外外不知端出多少血水,到底是我命大。” 洪辰溪闻言眉头微蹙,“如此严重,你倒是说得轻松。” 阿桃悄声退下去,洪辰溪在桌案前落座,“谢大人同我说,朱润生或许还活着,只是要查到他的下落还需一些时间,只要人没事我就安心了。” “只是谢大人好像查出了些什么不便与我明言,我自是不好多问。” 他伸手拿下她肩头的落花,“听闻你出事,我便不请自来了。” 许宴知的指尖轻点扶手,“大理寺查案自是有查案的规矩,你我不明其道,只等结果便是。” “我眼下无碍,你不必为我担心。” 他问:“那为何对外说命不久矣?” 许宴知垂首勾唇,“我中毒虽险,但好在清了毒留了条命,听太医的意思,命是救回来了可到底是伤了脏腑,怕是会折损些武力。” “我爹安慰我,说万幸只是折损武力,脏腑日后还能调养,若是落下病根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可我却在想,若是此次我真丧了命,那才是最坏的结果。” 她说时带笑,风轻云淡,“你说,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洪辰溪凝她片刻,“你如今在府休养,差事算是停了,你细想想,你这些差事中可有哪件不同寻常的?” 她稍稍直起身子,“所谓的不同寻常不过都是由众多寻常而成,光看这一件皆是寻常,如何又论得出不寻常?” 阿桃端着茶过来,茶旁是一碗药膳清粥,她端给许宴知,“老爷叮嘱让你先把这个喝了。” “嗯。” 洪辰溪接过阿桃递过的茶,“多谢阿桃姑娘。” 许宴知垂眸盯着碗里的粥,用勺子搅了搅,她轻然一句,“你说,谁会这么想要我的命?” “似乎只有柯简之了。” 她摇头,“不会是他,至少我现在死,对他没有好处。” 洪辰溪轻轻拂拨开浮叶,“瑞阳王那边可有何消息?” “瑞阳王自回京后还未有何动静。” 她低低一笑,“我算是死过一回了,照我爹的说法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可就没什么苦要受了。” “那有些事,就不能怪我不留情面了。” 洪辰溪将茶盏放置手边,“账如何算,谁来算,都得有个讲究。” “既是他们下了死手,睚眦必报也未必不成。” …… 许宴知虽未上朝,但都察院一连几日都在弹劾,朝中大小官员牵连众多,轻则责骂罚俸,重则革职下狱满府流放。 靳玄礼处置并未留情,一连几日阴晴不定,众人在底下也瞧得明白,这是在为许宴知出气。 许宴知在府中休养几日朝中官员便紧张几日,似是只要许宴知未好那都察院的弹劾、审查及评考就不断,再加之大理寺领命彻查此事,一时间大理寺查案便有了特权,时时登门搜查问询。 不少官员被逼得没了法子,只好为许府送上补药,荐举名医。 许宴知迟迟不出府门,悠哉闲养。 都察院的折子每日由付白张戬送到许府,她就在府中处理公务。 许宴知要的便是眼下的局面。 清者自清,若无把柄又怎会害怕都察院的审查?如今倒是逼出些蛀虫来,反而清理了朝堂。 她算着日子休养,总不好逼得太紧。毕竟官场之人,真要说全然干净那是极少数,能爬到君位眼皮子底下当差的,谁比谁干净多少?总归是各有各的手段,只要别太过分,都察院还是会有意放松。 若真毫不留情,那朝堂之上可就没多少官员了。 水至清则无鱼。 饶是许宴知心觉讽刺,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早朝压抑得紧,你们都察院日日都有弹劾,大事小事都要提一提,把人逼的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会遭殃。”谢辞吃着不知从哪摘来的果子,抢了许宴知的躺椅悠哉道。 许宴知在一旁提笔练字,她唇角轻勾,“那能怎么办?都杀我了,总得受受苦吧?” 李忠明喝着茶倚在一边,“我们大理寺这几日沾你的光也出了口气。” 她抬眉,“怎么说?” 他道:“大理寺是查案的,平日总免不了要得罪人,虽说大理寺是有权且常人也不敢得罪,可对高位之人来说大理寺再有权也越不过他们,一有案子他们就极不配合,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我和谢辞还好些,但好几个兄弟被折腾得敢怒不敢言。” “如今领了你的案子,又得圣上特权,奉命去搜查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不都得毕恭毕敬的招待着。” 谢辞轻嗤一声,“果然呐,事没牵扯到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害怕的。” “对了”,谢辞又道:“朱润生人已经被找到了,人没什么大碍只是被饿了几顿也受了些惊吓。”他有意停顿,瞥了一眼许宴知。 许宴知明白他在引自己去问,轻哼道:“行了,劳您开开金口,说说这案子。” 谢辞眯眼笑笑,说:“这朱润生啊就是得罪了上官,这不就被人绑了去受几天苦了嘛,”他一个响指坐起身,“你猜怎么着?朱润生被救出来之后估计知道是因为什么自己才被绑,他也气得不行,于是他就交给了我一样东西,而这件东西就是导致他被绑走的源头。” 李忠明踢了一脚,“别卖关子。” “一张酒楼的要账单子。” 许宴知没急着问这单子,而是问:“查出是谁绑的了吗?” “通政院中朱润生的上官太多,再加上绑他的人也只是收钱办事的混子,给钱的人又没露面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我原先查时倒是有怀疑之人,这朱润生给了我这单子之后我就更能确定是谁了。” “张良,通政院同知。” 李忠明又问:“朱润生只是个参议,他怎会因一张酒楼的要账单子就得罪了同知?” 许宴知垂眸盯着纸上的“慎思”二字,问:“你顺着单子查到什么了?” 谢辞挑眉,“你说巧不巧,那单子上的日子就是你都察院纸张缺失的前一日,我去酒楼问过,那一日除了张良还有两人,一个是柳下祁呈,至于另一个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一个问题,”许宴知将笔搁下,又将襻膊解下,“若我是张良,我未必会留朱润生性命。” “除非——” 谢辞接话:“除非朱润生只是知道张良那日去了酒楼,并不知道张良在酒楼做了什么事,所以张良只是想吓吓他让他别多管那张单子的事。” 她又问:“那日是张良当值吗?” “是。” “难怪朱润生会留意这张单子,原是把它当做张良玩忽职守的证据了。” 李忠明不解,“你怎么知道?” 她笑,“朱润生与洪辰溪是好友,能与洪辰溪为友的我大概能猜出性格,多半是个较真儿的主。” 谢辞一抬下巴,“你猜的没错,朱润生到现在都还以为张良是为了隐瞒自己不当值去酒楼的事才找人绑了他的。” 许宴知端起茶轻抿,“张良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打算先不动,这酒楼的第三个人不是还不知道是谁吗?” 李忠明抢了谢辞的一个果子,他又走到桌案前拿起许宴知写的字仔细端详,“所以你是打算引蛇出洞?” “正是。” 谢辞扔了个果子给许宴知,他从躺椅上起来,“魏岐查清楚你是怎么中毒的了。” “你中毒前一日不是和严大人喝酒吗?魏岐特意去问过那夜你们点了什么菜,喝的什么酒。” “还好你们那夜把没喝完的酒存了,不然魏岐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 “酒里有毒?” “准确来说是被人下了药。” 他道:“酒中有药,会引起翌日头疼,症状类似受寒。而阿桃姑娘给你熬的药中有一味药材与酒中的药相克,这才导致你中毒。” “其实严大人翌日也有头疼的症状,只是他只当是酒喝得太多并未放在心上,只有你在翌日喝了治头疼的药。” “我查了那日为你上酒的小二,在家中吊死了,甚至留下遗书自揽罪名。” “可是我听人说这小二不会写字。” 许宴知冷道:“那便是旁人伪造的遗书,让他把罪名全给揽了。” 她问:“有线索继续查吗?” 他回:“有,但是难,须得花上些时日查。” “给你时间查,”许宴知咬了一口果子往躺椅上坐,“反正对外我是命不久矣,你什么时候查出来我什么时候转危为安。” 末了她又道:“不急,你慢慢查。” “左右眼下该担心的不是我,或许有些人被逼急了就替我们找出凶手来了。” 李忠明:“啥意思?” 谢辞白他一眼,“意思是许宴知抱恙迟迟不上朝,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动作是不会停的,能对朝廷命官出手,饶是那人是我们不曾察觉到的党派,那他也是在官场就必受影响,没准能逼得他推出个替罪羊来,我们也不算毫无收获。” 李忠明挠挠脑袋,“哦。” 谢辞:“哦哦哦,我说你这官真是买来的是不是?” 李忠明一撇嘴,“允许这世上有聪明人,就不允许这世上有蠢笨人吗?我不过是反应得慢些,你给我时间我也能想通。” “再者说,是你们太聪明,怎么能怪我们普通人太笨呢?” “你们该体谅体谅我们这等跟不上的普通人。” 许宴知笑而不语。 谢辞伸手揽了他肩,“我们还不体谅你吗?我俩都没嫌弃你还把你当兄弟呢,是不是?小笨人?” “滚蛋,这是什么鬼称呼?”李忠明手一拐要挣开他的胳膊。 许宴知在躺椅上合眼,“郡主的小侯爷早些时候来看过我,他俩演得跟真的似的,不知道还真以为我快死了。” “咚”的一声,谢辞手中的玉麒麟镇纸掉在桌案上,他伸手去扶正,指尖划过麒麟的头身,他低垂着头,“许宴知,莫要再拿自己开玩笑了。” “那日从你房中统共端出多少盆血水我记得一清二楚,许宴知,不是玩笑,你那时真的快死了。” “你莫要把此事说的如此轻松,这一点都不轻松,你差点就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差点就真死了!” 李忠明按了按谢辞的肩,示意他别再说了。 可谢辞不依,他接着道:“你不知当时情景,全府上下为你奔忙,刘太医和魏岐为救你耗了许久,太傅为你祈福到子时,我等得手脚发麻却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在门外等你漫长,我想了许多,唯独不敢想的是万一你真的没救过来,那你爹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许宴知睁眼静静望空中白云,“你知道我醒后我爹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下算是死过一回,我往后就平顺了。” “你说是刘太医和魏岐救了我,其实不然,不止是他们救了我,你们也在救我。” “昏睡时我梦到你们了,你们怨我为何要抛下你们。” “谢辞,我不敢死,”她低低笑道:“有你们在,我怎么敢死?” “我并非不把生死当回事,只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往日种种皆是过眼云烟,谢辞,我活着,却该是不同的活法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最后她轻声道:“对不起。” 谢辞嘴角一弯,“这还差不多。” 李忠明连忙道:“说的也是,死过一回算是新生。” 谢辞把玩着麒麟,“许宴知,你可得长命百岁。” 许宴知唇角翘了翘,“谢辞,你长命,我百岁。” “那我呢?” 谢辞使劲拍打着李忠明的肩,“李忠明,你且好好活着吧。” “嘿,怎么到我这儿是这个待遇?” “怎么?好好活着你还不乐意是吧?” 许宴知也道:“就是,你好好活着吧。” 第180章 念起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许宴知曾在万佛寺听人说起过,后半句为: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她虽不懂佛法却也能见字猜测一二。 恰有解法的小师傅在侧同人解惑,“众生起心动念即是造业,譬如心中生坏念便是造了恶业。施主若动念便该忏悔所造恶业,心诚至信往后不再造恶业。” 她只在一旁听着,却是想问若按佛法,何为善恶? 可那时许宴知终是没开口,摇头自嘲轻笑,若按佛法,就不该是她所想。 “在想什么?” 许宴知这才回神,“你怎么来了?” 尽疏在她对面落座,执棋落子,“自是来瞧瞧你身子如何了。”他上下扫她一眼,“你打算何时上朝。” “不急。” 她指尖捻着棋子,“都察院近日情况如何?” “忙,很忙,”他一耸肩,“这几日忙着审查评考各级官员忙得昏天暗地,但心里都挺高兴的,说之前被压得太狠,如今沾你的光总算在各级官员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他又道:“连先生更忙,他差我来瞧瞧你情况如何,何时能当值。” 许宴知唇角一勾,“让连先生再等等,我日后请他喝酒。” “只喝酒怕是不够,你也知道连先生的脾气,犟起来谁说都没用。” “我还不清楚连先生么?”她含笑执棋,棋子在她指尖辗转翻了翻,“连先生爱酒,只要酒是好酒,他便没了脾气。” 尽疏轻笑一声,“你来都察院不过一年吧?这何人有何脾性你倒是一清二楚。” “当官嘛,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也不尽然吧?”他一挑眉,“心眼太多,难免自作聪明,这下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你这话又是在说谁?”她微歪了歪脑袋,“连先生的副手陈河?”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许宴知落下最后一子,身子往后一靠算是停了棋局,“不难猜,你在连先生身边做事能接触到的人不多,能对其有如此透彻看法的也必然是同你身在一处之人,那除了连先生就只有他的副手陈河了。” 她下巴一抬,“说说看,他怎么了?” 尽疏有些犹豫,“我若说了,你不会觉得我是个会在人后嚼舌根的人吧?” “你若是这么想,那便是信不过我了。” “没有!”他当即道:“陈河是他连先生的远房亲戚,所以连先生才将他带在身边算是给他找了个差事,可这陈河时常埋怨月俸太少,都不够他花销,动不动就找连先生借银子花,光借不还。” “我说他心眼多,是因为我好几次撞见他拿了旁人送给连先生的东西转送他人赚人情,还总是借口怠工,自己的差事没做完就总找借口蒙混过去。” “连先生也是念及陈河同他的关系这才一忍再忍。” 许宴知静静听完却并未出言说要发落陈河,她只是道,“你不是为陈河开口,你是为连先生开口。” “你是想问为何连先生这样脾气的人会容忍陈河一直待在他身边?” 尽疏心中讶然,“你为何总能一语道破人心?” 她浅笑并未回应,而是接着道:“你说陈河是连先生的远房亲戚,所以连先生对他一再容忍。” “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人活于世,总是会被情所缠,你我皆不例外,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人情世故常困于心,常做软刀子扎人,磨得人无能为力,饶是最硬的石头都会被磨平棱角,这是世间常态。” 她转了转扳指,“此事不难理解,尽疏,莫要将自己陷入迷局。” 尽疏捏捏眉心,“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出观游历了,云清观中人情简单,还是要走出去才能探析人间万般之情。” 许宴知不置可否,“你该回去了,连先生要忙不过来了。” 尽疏闻言起身,“说的也是。” 他转身后许宴知又道:“同连先生说一声,把陈河调去我院中。” 他一愣,“为何?” “日后再同你解释。” “成吧。” …… 许宴知一连几日都在府中处理公务,却总安静不过半刻,登门拜访之人太多,光是都察院的人就来了好几回。 “大人,你怎么样了?” “大人,你什么时候才来当差啊?” “大人,你会不会留下病根啊?” “大人……” “大人……” “……”许宴知提着笔却迟迟落不下字来,耳边吵吵嚷嚷,桌案前围满了人。 “别吵。”付白扬声一喊。 张戬把人往后推,“干什么呢你们?别围着啊,大人还得办公呢。” 众人后退,嘴还没停,“大人,你什么时候来当值啊?” “快了。” “大人你身体没事吧?” “无碍。” “大人——” 张戬打断,“你快别大人了,大人办公呢。” 众人闻言立马噤声,只是一行人就这么站在她桌案不远处一声不吭的盯着她实在是有些瘆得慌。 她叹了口气,将笔放下,“我过几日就去都察院当值,你们不必担心我,该忙什么就去忙吧。” “对了,我在府中处理公务之事你们别漏出去。” “是,大人。” 众人一齐应答,屋中声响震人,阿桃端茶进来时被吓了一跳,付白眼尖留意到阿桃神色,连忙接过阿桃手中托盘,“阿桃姑娘莫怪,兄弟们只是担心大人的情况来探望的,不会给阿桃姑娘找麻烦的。” 阿桃笑睨一眼,“得了吧,知道的是来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找事儿的呢。” 张戬不大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阿桃姑娘,我们就是一群粗人,惊扰了府上的人还望阿桃姑娘包涵包涵。” 许宴知敲敲桌案,“行了,看也看过了,别在我这儿待着了,都回去当差。” “是,大人。” 又是一阵齐声,在屋外都能听见声响。 “行了,”许宴知摆摆手,“回去吧。” “大人,明儿换陈老四他们来看你。” 许宴知失笑,“怎么?探个病还得分批来?” 那人笑得憨厚,“这不是想来的人太多,总不能一下全来叨扰大人吧?” 许宴知谈下笑意,“你们今日来过便罢,让陈阿四他们明儿别来了,我的情况你们瞧见了,你们同他们说说便是。” “总来我这儿,差事不办了?” 付白当即接话,“就是,这几日你们也来了几回了,明儿别再来了,大人在府中办公,你们总来让大人怎么静得下心来?” “是,大人。” 许宴知再次提笔,“付白,去送送。” 付白应声,“是,大人。” 待一行人走后屋中才静下来,阿桃把药端给她,“先把药喝了。” “今儿来第几回人了?”她接过药,忍着苦味一饮而尽。 阿桃伸出手数着,“早上是谢大人和李大人来,之后又是魏统领,午时与黎大人、小侯爷和郡主一道用膳,午过后严大人和薛大人来过,之后阮大人也来了,最后就是你都察院的这帮下属。” 许宴知微不可闻的叹了叹,“说是在府中闲养,却也没闲到哪去。”她指了指桌上堆着的折子公文,“你瞧瞧,一日下来就没动过多少。” “那能怎么办?你不还是要在府里待上几日么?” “明儿不见客了。”她道。 “成。” …… 白日来人太多,许宴知便只能夜间处理堆积公务。 快四更时谢辞又来寻她。 “替罪羊出现了。” “怎么说?” 谢辞端起桌上温凉的莲子羹,“你猜猜?” “凉了就别吃了,”她揉揉后颈继续道:“背后之人谨慎,就算推出一个替罪羊来也不会太过直白,必是借着案子让你们查出来的。” “近日身上背着案子的似乎只有你们大理寺的柳下大人了。” “说说看,怎么引到他身上的。” 谢辞几口将莲子羹吃完,“柳下祁呈的案子在严大人那儿已经结了,只是最后整理在他府中查抄的物证中发现了一张药方,药方中有一味药被特意圈出,与下到你酒中的药一致。” 她讽刺勾唇,“其实推出柳下祁呈来也是聪明之举,这不正好解释了为何下毒之人能确保严大人不会中毒了吗?若是不了解严大人的习性,又岂会知道严大人不会把头疼之症放在心上?” 谢辞点点头,接着说:“顺着药方查到是药房的伙计指认柳下祁呈去抓过药,人证物证俱在了。” “还有一个疑问,”她放下笔起身,“柳下祁呈的动机呢?他为何杀我?” 谢辞眉头一蹙,“我此刻来寻你为的就是此事,药房的伙计死了,柳下祁呈也死了。” 许宴知面色一沉,“这倒是省了去查动机了。” “别忘了,都察院纸张丢失正是出自柳下祁呈,只要把此事与下药联系起来,那不就是杀你的动机吗?” “不牵强吗?” “牵强,可只能这样定罪。” 许宴知默了一瞬,“那就这样定罪吧,此案结了。” 谢辞拍拍她的肩,“我会顺着柳下祁呈继续查的。” 许宴知拨弄着扳指,静了片刻,“你之前说严大人查到柳下祁呈什么?” 谢辞:“严大人查到柳下祁呈是柯——”他面色一变,“是柯简之的人!” 他一拍脑门,“也就是说这背后之人与柯简之或许有关系,不然柯简之怎会让自己的人为旁人顶罪?” “要么那人是柯简之暗中培养的势力,要么就是那人为平息此事与柯简之做了什么交易,让柯简之彻底放弃了柳下祁呈。” 许宴知接话,“这算是个收获了,再怎么无影无踪也露了破绽。” 谢辞严峻神色松了松,“有线索就好。” 阿桃此时敲门进来,“谢大人,用些小食吧。” 谢辞没客气,“多谢阿桃姑娘。” 许宴知喝着参汤,“爹睡了吗?” “睡下了。” “你也回去歇着吧。” 阿桃摇头,“无妨,我陪你,你不是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么?” 谢辞问她:“你的案子算是结了,你何时上朝?” “后日吧,转危为安也是要些时日的。” 谢辞打了个哈欠,“成吧,那我先回了。” 许宴知瞥了一眼空了的碗,“要不今儿在府上歇下吧?夜也深了,免得折腾。” “嗯,甚好。”谢辞正等许宴知这话。 许宴知失笑,“阿桃,带他去歇下吧。” 谢辞朝他摆摆手,“那我先歇着了,你忙吧。” 谢辞走后许宴知静坐于桌案前,窗户未关有风打扰,让烛火闪动明灭,印在她面上烛光忽闪,明暗交替。 她将笔握在手中,指腹划过笔身,她垂眸盯着面前的折子,久久未落笔,墨在桌案上绽出花来,她袖边净白被所溅墨滴晕染,墨色迅速在白中散开。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不知怎的,她又想到这句话。 小师傅说,念起便是造业。 她此刻起念,不知善恶。 她轻声低喃,“该问他的,如何论善恶。” 她轻叹,终是回神落笔。 第181章 计谋 许宴知返朝,文武百官皆是一松。 吴东泽与陆凊在她上朝这日终于不再弹劾官员。 “许大人,命还真硬啊?前些时日还命不久矣,这就能上朝了?”刘承笑意讽刺,他从殿内走出来,对她上下打量。 许宴知驻足,言笑晏晏,“到底是年轻些,身子骨恢复的快,若换了刘大人怕是真就命不久矣了。” 刘承抱着手下了台阶,“也不是谁都会有许大人这样的经历,许大人年轻自然是好,可到底容易轻狂。许大人,你若是稳重些也不会招人记恨。”他走至许宴知身前,一字一句挑衅道:“许大人,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许宴知眸底寒凉却噙着笑意,她稍稍仰首带出一抹不屑来,“刘大人也想试试吗?” “只是不知刘大人有没有我这样的好运能够转危为安。” “若我是你,此刻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刘大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柳下祁呈是谁的人吧?” “那又如何?此事是柳下祁呈一人所为,丞相大人清者自清,你又有何证据攀咬丞相大人?” “攀咬?”她抬眉,眼底沉了沉,如林间薄云所遮清月一般清冷又寒凉,她引出轻嘲,话语间如观戏看客,“刘大人恐怕不该担心是我攀咬,对你们丞相大人不满的又岂止我一人?” “想借此对你家丞相大人出手的大有人在。” 她拍了拍刘承的肩,话如针尖刺人,她勾唇轻蔑一笑,“刘大人,王太常生前也是这般说话不过脑,我早前劝过他多学学杨大人,可王大人置若罔闻,你瞧瞧,这不就他的位置轮到你刘大人来坐了吗?” “许宴知!” 谢辞搭上刘承的肩,“我说刘大人,你们丞相大人都快出宫了你怎么还在这乱叫?再不追就该追不上了,届时你家丞相恼了不赏你骨头吃了该怎么办?” 刘承一把推开谢辞,“干你何事?” 许宴知一歪脑袋,笑吟吟道:“刘大人,还不追吗?” 刘承冷冷扫她一眼,猛一拂袖而去。 谢辞敛下笑意,“疯狗。” 许宴知揉揉眉心,“不用管他。” 谢辞抱着手立在她身侧,微眯了眯眼瞧刘承背影,“他正是知道此事与柯简之无关所以才敢故意挑衅,怕是想引你将此事扣在柯简之头上,好让你落入圈套。” 她静了片刻,抚了抚腕间佛珠。 “谢辞,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你可知是何意?” 谢辞迟迟未接话,他迈步下了阶梯,“你不用想这么多,你本就不是个信佛之人,想得太多难免不伦不类。” 许宴知立在原地未动,她静静望着谢辞背影,他一袭红衣官袍朝前而去,日头照在他身上金光闪闪,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愣着做甚?打算留在宫中用午膳吗?” 她笑,“是你走的太急。” 她一撩衣袍迈步向下,“其实这个圈套我差点就跳了。” “我知道,但你不会。”谢辞在远处等她。 “哦?”她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不告诉你。” 许宴知碰了碰他肩头,“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一会去哪吃早膳?”他咧着嘴问。 “吃馄饨吧。” “不吃。” “那你别吃了。”她加快了脚步往前。 “等等我,我方才还等你呢。” …… 都察院。 “哟,陈河,不错啊,都混到许大人院里当差了?” 陈河闻言眉头一扬,嘴角没忍住笑,他摆摆手故作姿态,“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那人搭上陈河的肩,“那你这运气可真不错,你在许大人院里当差月俸定是比你在连先生那里的月俸多,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兄弟们喝酒啊。” 提及连先生时陈河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他微微垂首摸了摸鼻尖遮掩得极快,他又扬起笑脸,“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陈河。” 他闻声扭头,付白似笑非笑,“大人寻你。” 陈河扒开那人搭肩的手当即道:“我这就过去。” 付白在前,陈河在后。 转过廊道四下无人时他试探开口:“付吏指挥使,大人可说寻我有何事?” “大人有什么事我们当下属的怎么敢问?” 陈河扯了付白的衣袖止了步子,环顾四周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什么来塞进付白手心。 付白用手掂了掂,足银二两。 陈河悄声问道:“付吏指挥使,我初来乍到,不了解许大人的脾性,不知可是我哪里惹了许大人不快?” 付白抬眉一笑,“大人自是好脾气。” 他又拍了拍陈河的肩,凑到他耳边道:“大人好脾气,若不犯事她是不会为难的。” 陈河稍稍放下心来,他再次往付白手里塞了二两银子,“还有劳付吏指挥使多多关照。” 付白唇角噙笑,“自然。” 二人重新启步,并肩而行。 “大人,人来了。” “进来。” 陈河跟着付白进了屋,许宴知在案前握卷静读。 付白走至她身边站定,陈河朝许宴知行礼,“属下陈河参见许大人。” 许宴知闻言放下书卷,淡笑了笑,“坐。” 陈河心中微惊,付白言许宴知脾气好,却不想竟是这般亲和。 他寻了把椅子坐下,笑问:“许大人有何吩咐?” 许宴知慵懒靠着椅背,笑意不减,“确实有件事要你去做。” “大人尽管吩咐。” “西临赌坊的掌柜欠了我一笔银子,你去替我讨回来。” 陈河一愣,迅速暼过她身旁的付白张戬二人,“大人,这样的私事属下怕是不好插手。” 付白道:“你也知道是私事,我和张戬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当差,旁人自是对我二人脸熟,此事若传出去……” 张戬也道:“你若不愿,便换个人来。” 陈河连连点头,急忙起身道:“许大人,属下愿意的。” 许宴知指尖在膝上轻点,她笑意加深,“那便去吧。” “敢问大人,这笔银子的数额是?” “记不大清了,”她随意道:“你去找掌柜的问问,他应该知道。” 她又道:“虽无借据,但他知道我身份他不会不给。” “是,大人,属下定将欠银讨回来。” “去吧。” “属下告退。” 陈河走后付白便将那四两银子放到桌案上,“他给的。” “他问了什么?” “问大人寻他何事,试探大人脾性。” 她轻笑,“你如何说的?” “属下说大人脾气好,若不犯事不会为难。” 许宴知良久不言,付白和张戬立在一旁不敢妄动。 “你倒是心善,还给他提了个醒。” 嗓音微寒,如高山之雪。 落入付白耳中引他后背一凉。 他当即道:“大人,属下知错。” “咚、咚、咚…”她指尖落在桌案上发出沉闷低响,在此刻安静中尤为明显,片刻后她才尾音上扬,似笑非笑道:“你提醒他别犯事,你猜他听明白没有?” 付白垂首,不敢应答。 “罢了,”她指尖一顿,复拿书卷,“把这四两银子收回去吧。” 付白不敢去拿,跪下请罪,“大人,属下知错,任凭大人责罚。” “起来吧,你不是会为了区区四两银子就卖了我的人,我知你从前与陈河一样皆是小吏,你一时心软也情有可原。” 许宴知视线未离书卷,淡淡道:“你一向聪明,聪明的人总能看透本质,明白的多想的就多,我不怪你。” “只是有的时候,想的多未必是好事。” “起来。” “是,大人。” 付白起身后将银子拿回,“大人,此事要不要同连先生知会一声?” “不必了,”她将书卷翻页,“在把陈河调到我院中时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他迟迟未来见我已是默认了。” 她又停滞一瞬,叹了叹,“晚些时候给他送几坛酒过去。” “知道了,大人。” “都下去吧。” “是,大人。”他二人齐声道。 …… 午时黎仲舒来寻她,二人一道用膳。 “你们户部的事都解决了?” 他点头,“他们会心有不满其实质是不明此次改法,我亲自费了些口舌道明利弊,又罚了几个传谣之人,安生了。” “你呢?你中毒的案子算是结了,你怎么想?” “柳下祁呈人还在大理寺关着,谢辞说会顺着柳下祁呈继续查。” “案子明面上结了,背地里还得查。” 她说完手中筷子一顿,眸中渐生薄雾,她嗓音压的有些沉,“柳下祁呈被推为替罪羊时谢辞夜里来寻我,他走后我竟念起。” “我竟想将下毒一事推到柯简之身上。” “可此事与他无关。” 黎仲舒静静望着她,笃定道:“你不会的。” “你许宴知一向计谋摆在明面,不会如此。” “你自是会光明正大胜过柯简之。” 许宴知闻言抿唇笑了笑,“你就这么信我?” “信。” 她眉眼带笑,筷子复动,“行了,不说这些,吃饭吧。” “过段时日去捶丸。” “你户部不忙了?” “能抽出空。” “我抽不出空来。” 黎仲舒斜她一眼,“管你抽不抽得出空?我既提了,你必须去。” “凭什么?” 他和善一笑,“你总不想被人捆着去吧?” “……你怎么跟土匪似的?” “你别管,就说你去不去吧。” “成吧,给你个面子。” 黎仲舒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笑吟吟的,“届时你与我一队。” 许宴知盯着碗里的肉抿了抿唇,“能不答应吗?” 他依旧带笑,“不能。” …… “大人,陈河回来了。” “让他进来。” 陈河进屋行礼后将银票和还据递给付白,再由付白呈到桌上。 “大人,这是赌坊掌柜的当时立下的还据,属下也一并带来了,一共是三百八十两,大人点点。” 许宴知抬眉轻扫一眼付白,唇角一勾,“不必点了,做得不错。” “多谢大人夸赞,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属下就先去当差了。” 她一抬手,“去吧。” 她食指一曲敲了敲桌案,“如何?” 付白回道:“如大人所料,他张口便要了五百两,掌柜的也给了五百两,他让掌柜的立下还据,又找人模仿字迹立下三百八十两的还据,他昧下了一百二十两。” 许宴知轻讽,“这样的事他倒是得心应手,都不知他以往昧下连先生多少钱财。” “他不安分,连先生能忍是因他二人有亲戚之缘,可我与他没有任何干系,我忍不下。” 付白问道:“大人,这掌柜的到底欠了大人多少?” “二百五十两,”她解释道:“西临赌坊是谢家的,谢辞与我打赌输了我二百五十两,他让我去找掌柜的要账,所以没有借据。” “那掌柜的为何会答应给陈河五百两?” “掌柜的只知我会要账,但不知会要多少,他自是知道我与谢辞的关系,若我去要银子,难道我会多要不成?” 付白接话:“可惜,去要银子的是陈河,他会多要。” “陈河若有心,大可以问一问掌柜,等掌柜的差人找谢辞问出数额,可他没有。” “陈河一听我不清楚银子数额且无借据便起了心思,张口就要了五百两,掌柜的一听是我让他去的,自是不会起疑。” 许宴知将银票递给付白,“把这二百五十两还给掌柜的,”,她冷笑,“眼下欠我银子的是陈河。” “那大人,要不要现在把陈河找来?” “让张戬去还银子,你去查一查陈河在连先生身边时昧下都察院多少东西。” “是,大人。” 第182章 轻饶 “人各有命。” 许宴知执棋的手一滞,她抬眼间轻笑,落下棋子才道:“连先生倒是通透。” 连宏苼将酒一饮而尽,伸手去拿棋子,他怅然一叹,“早该想明白的,倒是许大人点醒了我。” 许宴知为他添酒,“连先生高看我了,说起来我是晚辈,哪有点醒连先生的本事?” 连宏苼哼笑,“罢了,罢了,”他一捋短须,“陈河这孩子不安分,如今做了错事,许大人该如何就如何,不必顾及我。” 她指尖捻着棋子等他落子,她言笑晏晏不露威势,姿态松懈,倒像是同寻常长辈下棋一般亲近,“连先生到底心善,能容陈河至今。” 她将棋子落入局面,“是陈河不该,他辜负了连先生的好意。” 连宏苼微眯了眯眼,端酒饮尽,“陈河这孩子心思太杂,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做事,是我一时糊涂将他引入都察院,好在他尚未酿成大错,不然我当真是难辞其咎。” “连先生言重,人活于世谁不被情所累?亲戚之情亦是如此,连先生也是无法罢了。” 连宏苼垂首静凝杯中酒,渐渐眼有酸涩涌上湿润,“这孩子刚来时,分明不是这样的……”他手有些发颤,但还是将酒杯送到嘴边,“许大人的酒是好酒,我在这谢过许大人的酒了。” “连先生客气了。” 他道:“尽疏是个好孩子,许大人其实不必将他放在卷宗库。” 许宴知摇头,“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有劳连先生教导。” 连宏苼望着棋局静默片刻,“输赢已定,到底是后生可畏。” “连先生的棋招步步紧逼,我不过侥幸。” 他揉揉眉心站起身来,“老了,自是不能同你们年轻人相比,”他拍拍衣摆抚平褶皱,“许大人将他调入你院中时我便知道陈河会有何结果,其实不是你也会有旁人。” “许大人不必送了,我这就回了”,他转身往外走,背对她摆摆手,似叹非叹:“许大人该如何就如何吧。” “人各有命。” 许宴知起身拱手一礼,“连先生慢走。” “付白。” “属下在。” “陈河呢?” “在后院押着。” “把他带进来吧。” “是,大人。” …… 盛阳悬顶,青天白云。 房门未关,光从外照进来。 屋内燃着香,烟雾缭绕,光与烟雾相称,有些飘渺。 少年人坐于案前执笔落字,她垂眸紧盯奏折,长睫掩了眸底情绪,赤色官袍穿在她身上衬得人没了懒散,光透过她指缝在一侧呈现光影。 “大人,人带来了。” 她笔尖未停,嗓音淡淡,“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来说?” “许大人,属下不知所犯何错,还望大人明察。” 她勾唇,“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许大人,属下实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你倒不卑不亢,”她抬眼瞧他,“那一百二十两,你打算何时还我?” 陈河一僵,额上出了汗,他跪着将脑袋抵在地上,“许大人,属下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实在油盐不进,她没了耐性。 她执笔的手一顿,“听不懂?这好办,张戬,去请西临赌坊的掌柜来喝茶。” 陈河一下慌了,“大人,属下知错了大人!” “现下能听懂了?” “听懂了,现在听懂了。”陈河连连磕头,“大人,银子属下会还上的,求大人宽限几日。” 她笔尖复动,清寒一笑,“自是会宽限你,毕竟重寻生计也要费些时日。” 陈河双眼一瞪,面色难看,“大人这是何意?” 付白扫他一眼,“做错了事难道还想继续待在都察院不成?” 陈河静了一瞬,后直起身子直直盯着许宴知,冷笑道:“许大人这是不打算给我活路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了。” “许大人差我去讨的银子本身就不干净吧?堂堂监察御史竟与赌坊掌柜的有来往,这银子怕不是欠的,是掌柜向大人行的贿吧?” “许大人,这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就不怕我哪一日吃醉了酒说给旁人听了去吗?” 许宴知动作一滞,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笔,她轻嗤出声,她稍稍仰首将笔搁下。 “你威胁我?” 嗓音很淡,势山雨欲来。 她后靠椅背,指尖在膝上轻点,“说说看?我该如何给你活路?” “大人,说到底属下不过是贪心了些,何至于此?只要大人不将我赶出都察院,大人的秘密自是不会被泄露。” “这世上保密的法子有很多,我只信死人嘴严,我大可以杀你了事。” “大人不会杀我,我与连先生是亲戚,大人日后还要同连先生来往便不会杀我。” “你想错了,”她轻一抬眉,“你威胁不了我,这笔银子的来历经得起查证,而你的罪证也经得起查证。” “付白,念给他听听。” “是,大人。” 付白拿出册子,“一月十五,一对笔洗、一月二十,画卷一副、二月二,梨花木椅子、二月十四,蜡烛五对、二月二十二,烛台一对……” “别念了!”陈河浑身脱力跪坐在地,他冷汗岑岑,“大人怎会知道这些?” “人在做天在看,连先生不计较,我不能不计较。”她直起身子,抬手到光下任其透过指缝,似是觉得光影有趣,她在光下动了动指尖,瞧一旁光影变动,她漫不经心开口:“陈河,我只将你赶出都察院,算是仁慈了。” “你非要自作聪明,那便把欠的东西一一还回来吧。” “走之前,别忘了领一顿板子。” “大人饶命啊大人!”陈河全然没了方才的冷静,一个劲儿朝她磕头求饶,“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大人!大人饶了我吧,大人我真的知错了!” 她敛下笑意,收回手微微抬颌。 付白当即领意将陈河押出去。 张戬将茶端到她桌案,“大人,就这么轻饶了他?” 许宴知刮开浮叶,“他有一点说对了,我还得顾及连先生。” “可连先生不是说大人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么?” 她轻抿茶水,道:“你可知陈河是连先生的什么亲戚?” “属下不知,听说只是远房。” 她道:“付白有心查过了,陈河是连先生的亲生儿子,至于为何以亲戚相称就不得而知了。” 张戬一惊,“连先生并无家室,竟有个儿子吗?” “所以,”她继续道:“若只是远方我倒能该如何就如何,但父子之情不好把握,在此事上留些余地,总好过与连先生起嫌隙,日后再惹出麻烦。” 张戬嘴一撇,“就怕陈河不识好歹,日后要记恨大人。” 她轻笑,“他记恨也不足为惧。” “属下还以为大人方才要发火了呢。” “为他动怒不值当。” 她重新握笔,“去知会连先生一声。” “是,大人。” …… “许宴知,你快点!” “催什么?这不是来了吗?”她撩袍上了马车,踢了谢辞一脚,“过去点。” 谢辞抱着手上下打量她,“真真儿是大爷,就等你一个呢。” 许宴知抬腿又是一脚,“滚蛋。” 谢辞还她一拳。 李忠明把二人分开,“别在这闹,一会儿马车散了。” 谢辞懒懒枕着手臂往后靠,“咱都多久没去钓鱼了。” “确实有些时日了。” 许宴知换了姿势抱着手斜靠,“黎仲舒说过几日捶丸,你们怎么说?” 李忠明咧嘴一笑,“自然是要去的。” 谢辞眯眼瞧她,“你不会不去吧?” “咱们黎大人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去?” …… 三人一路言语不断,吵吵嚷嚷。 马车在路上突然停滞,因前方也有马车要过。 许宴知言后退让对方先过,对方也后退有谦让之意。 对面车夫高唤一声,“许大人,你先过吧。” 谢辞闻言问她,“对面之人你认识?” 许宴知撩开车帘去看瞧见对面是洪府马车,她下了马车走至对面敲了敲车窗,笑道:“洪大人。” 车帘一撩,正是洪辰溪。 “你这是要去哪?” “钓鱼,洪大人可有空?不如一道?” 洪辰溪淡笑摇头,“有谢大人和李大人相陪,我就不去了。” 她笑,“既然无事,倒不如一同前往。” 她接着说:“谢辞总说公务是忙不完的,总不能浪费好时光,洪大人,一道吧。” 洪辰溪望她眼底清亮,笑意亲和,拒绝之话只好悉数收回,他点点头,“好。” 她拍拍车夫,“劳你调个头,去城外。” 她回了马车,谢辞打了个哈欠,“谁啊?” “洪辰溪,”她将衣袍褶皱抚平,“我邀他一道去钓鱼。” 李忠明:“他答应了?” “自然答应了。” “真的假的?”谢辞也道。 “骗你们作甚?他答应了。”她拍拍谢辞的腿,“收着点,挤着我了。” 谢辞龇牙咧嘴,“那怎么着?我出去呗?” 许宴知认真道:“可以。” “可以你二大爷!” 李忠明嫌弃:“有辱斯文。” 谢辞白他一眼,“你哪里有过斯文?” 李忠明端得正经,“此时此刻就有。” “得了吧你。” …… 城外风光好,引人放松,洪辰溪许久未这般松适过了。 他侧头瞧着许宴知他们吵闹泼水不由失笑,他还以为许宴知他们来钓鱼就真只是钓鱼。 实在闹腾,但也有趣。 “谢狗!别惊了我的鱼!” “它自己胆小也能怪我吗?” 李忠明二话没说泼了他个正着,“你自己不躲也怪不着我。” “李忠黑!你给我等着!” “怎么着?你还要咬我不成?” 许宴知到他身侧,“洪大人见笑了。” 洪辰溪翘了嘴角,“这才该是少年人。” 他道:“京中的世家少年郎多为两种,一种是同我一般只读圣贤书,恪守规矩,另一种则是如蒋勋之辈纨绔荒唐。” “少有如你这般灵动鲜活,不乏正直之人。” 她没接话,弯腰捡了石子,笑问:“洪大人会打水漂吗?” 他摇头,“未曾学过。” 她道:“那我教你。” 许宴知挑了块合适的石子朝湖面一扔,石子似是听人使唤一般连连在水面跳动,她挑了块石子递给他,“你试试?” 洪辰溪学她动作,可石子直直沉底。 她本想安慰几句却瞥见谢辞鱼杆旁有鱼停留便当即将手里剩余的石子扔到他鱼竿附近,一下惊了水里的鱼,顿时四散。 “慢慢来,日后有的是机会教你。” 她说完就撩袍往后跑。 “许宴知!你二大爷的!” 谢辞直直朝她追去,“你完了许宴知。” 许宴知佯装怒意,“做什么?它胆子这么小还能怪我不成?” “你个贱人。” “彼此彼此。” 李忠明鱼竿一动,是条大鱼。 他提着鱼炫耀,“我钓的。” 许宴知和谢辞的追赶同时一停。 他二人相视一眼,齐齐朝李忠明而去。 李忠明连忙后退,“做什么?我钓上来的,你们还想抢了不成?” 谢辞一耸肩,“抢到了就是我的。” “你要不要脸?” “不要。” “他不要,”许宴知也道:“那我也不要了。” 李忠明连忙将鱼递给洪辰溪,“洪大人,你先帮我守一会儿。” 他挽起衣袖,拿起一旁木盆盛水,“看看今儿谁输谁赢。” 谢辞当即止步,“诶诶诶,怎么还拿盆呢?” 李忠明龇牙一笑,“你们都不要脸,那我也不要了。” 许宴知及时后退,“是他不要脸,我可要。” “许宴知!” “谢狗,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李忠黑,你等会儿,有话好好说嘛。” “你才黑!你全家都黑!” “那不成,”谢辞笑嘻嘻的,“我这算黑的话,你都快成炭了。” “谢狗!” …… 第183章 提点 “王爷留步。”许宴知迈步跨过门槛出殿,见靳玄邕步伐不慢当即扬声一唤。 靳玄邕闻言驻足,“有事?” 许宴知笑言上前:“是有些事想要叨扰王爷。” 他二人并肩启步,靳玄邕道:“方才在殿中阮正倾提及晋郕来访,你是想问这个么?” 许宴知点头,“正是。” 她继续道:“晋郕处下势,他们此次前来必是臣服赔罪,这倒没什么好置喙的,只是方才听阮大人提及晋郕来京临时改了路线途径岘州,敢问王爷可知岘州如何?” 靳玄邕:“岘州地处偏僻,临近外疆且地势开阔,只是气候干燥不适作物生长故而农产不多更重牧产。” “岘州盛好马,军中所用战马多为岘州马。” 许宴知微微拧眉,“晋郕是否有意途径岘州?” 靳玄邕嗓音渐沉,“岘州指挥使顾峰乃本王旧部,倘若岘州有异,本王不会不知道。” “且本王留意过此次晋郕来访的人数,就算途经岘州包藏祸心,仅凭这些人马也掀不起风浪。” “有王爷留意我自是放心,”许宴知眉梢沉色渐散,又道:“那此次晋郕的接待事宜王爷可负责?” 靳玄邕轻嗤,“不过是来赔礼道歉的,何须本王亲自接待,有阮正倾他们即可。” 他轻勾唇,“前些时日你中毒,朝中上下皆言你命不久矣,本王还称奇,你这样的人怎会甘心就此停步?果然,命不久矣是你,安然无恙也是你,说到底,流言蜚语皆出自你。” 许宴知眉眼带笑,“王爷猜的不错,是命不久矣还是安然无恙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只是这过程总还是要的。” 他轻一抬眉,“所以呢?结果你可还满意?” 许宴知:“都察院一连几日弹劾审查扰得百官怨声载道,但也趁此机会罢免了不少朝中蛀虫,还算不错。” “你倒是好思量,就不怕逼的太紧有人会狗急跳墙么?” 她笑,“所以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开始上朝了么?” 二人言说一路出了宫门,分别上各家马车之时靳玄邕唤她一声,“你们律法改的如何了?” 她回:“四分有三,也快了。” “若这律法颁布成功,会如何?” 许宴知静默一瞬复而扬眉一笑,“男女可共赴学堂,女子书卷不再只是《女戒》、《女训》,至少习字不必拘于小楷。” “王爷,且看吧,这其中妙处三言两语道不完。” 靳玄邕将她明媚尽收眼底,“若真如你所言,未必是坏事。”他摆摆手,“罢了,本王且等着看你执着于此的结果。” 她笑意加深,“自是不会让王爷失望。” 二人马车各有方向,但起始相同。 …… 尚春园。 “许大人,近日可好?”周祺兴从穿过水上廊道,撩开轻纱围帐迈步进来。 许宴知手握一方掌大精雕白玉钵,从钵中捻出鱼食散进湖中,游鱼争相抢食在水中翻腾,一时水花四溅沾人衣摆。 她侧头瞧一眼周祺兴,又转回视线盯着湖中游鱼,她嗓音清淡微有上扬,“周大人来了,坐吧。” 桌上茶已摆好,周祺兴扫一眼桌案却并未落座,他走至许宴知身侧,“许大人怎么想着到这尚春园来了?” “景色秀丽之处自是会有人踏足,这不奇怪。” “许大人,今日相约不知所为何事?” 她抿唇淡笑,“周大人莫急,这儿风景不错,欣赏一二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祺兴闻言神色松了松,望远处山水长舒一口气,“尚春园的景色宜人,只是进园太难,听说是新建而成,园中各处观景台价有不同景色便不同。” “方才来时瞧见最上乘为天字阁,不知我们所处这清知阁是何品阶?” 她指尖轻捻鱼食,淡一勾唇,“尚春园是外公所赠,园中各处对客开放,唯这清知阁是私人阁院,旁人不得进。” 周祺兴一瞬静默,心中讶然。 早知许宴知家世好,可她平日不算铺张尚不能体会其家底深厚,如今他就身处这偌大园林之中,真真儿能切身体会到这苏州姜家出手之阔绰。 如此园林,说赠便赠。 许是察觉他拘谨,许宴知出言安慰,“周大人不必拘束,来都来了,安心观景就是。” 周祺兴抬袖擦拭额头细汗,“许大人说的是,来都来了不观景实在可惜。” “周大人不必陪我,茶已布好,自便即可。” 周祺兴闻言这才落座,他端起茶杯轻抿了抿,“许大人的茶果然是好茶,”他笑道:“朝中不少人都知晓许大人不爱古玩书画只对茶讲究,旁人都戏言想同许大人相谈须有好茶,若是得幸被许大人相邀,便能沾许大人的光品一品这寻常喝不到的好茶。” 周祺兴到底处事圆滑,一字一句总捧人心,一番话下来能捧人舒心受用。 许宴知闻言只是淡笑,垂眸只为湖中翻腾之景,她不紧不慢捻食喂鱼,瞧游鱼抢食她仍平平淡淡,片刻后才轻缓开口:“周大人说话一向讨人喜欢,饶是一杯茶都能将人捧得心中舒畅。” “哪里哪里,不过都是些肺腑之言罢了。”周祺兴眸光微闪,笑意加深。 许宴知手一停,身侧候着的丫头当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白玉钵,她轻拂了拂指尖碎屑,“周大人同杨尚书也是这样说的吗?” 周祺兴笑意一凝,他抚上杯沿的手极不自然的收回,心下懊恼自己同杨禄见面时该小心些的。 原以为她中毒无暇顾及,岂料她还是知晓了。 “我原以为上一次已经把话说清楚,且周大人也听明白了,可惜,是我错了。”许宴知语调平平,只是淡淡道来不见喜怒。 周祺兴听她风轻云淡却不由后脊生寒,他敛下笑意多了些试探,“我与杨大人不过是寻常同僚罢了,许大人怕是多心了。” “是我多心,”她走近几步端起桌上茶盏,“还是周大人多为,你我心中都清楚。” “前些时日我中毒休养,都察院的审查又紧又重,难免查到一些人的把柄,杨尚书名下一家酒楼分明查出漏税,可等都察院的人到时账目却是对的,”她抬眼间多了几分意义不明,笑意不轻不重,“听说前一日周大人去过都察院找陆大人,陆大人不在还让周大人好等了一番。” 她骨节轻敲桌案,“周大人,你作何解释?” 周祺兴挑眉一笑,“许大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自知不是清廉君子,这世上除了像你这般的富贵子弟之外,谁人不爱财?”他为许宴知添茶,“许大人上回说的话我自是听进心里去的,可许大人,我已然答应你不同他们有政事往来,可你总不能断人财路吧?” 她垂眸抿唇讽笑一声,“我还道周大人为官通透,竟也是个会被钱财遮蔽双目之人。” “许大人这是何意?” 许宴知嗓音一寒,“你糊涂。” “你前脚从都察院出来他杨禄后脚就设宴请你,你可曾想过是为何?” 周祺兴蹙眉,“不就是请我去他府上做客么?那日请的又不止我一人。” “是,他是不止请你一人,可从都察院出来的却只有你一人。”她轻一冷哼,“若猜的不错,那日宴会之上多为奇珍异宝再不济也是珍贵之物吧?他为何会露财于你?不正是拿捏了世人爱财的性子引你主动找他拿消息换银子么?” “你以为只是漏了消息换银子是双方有利?他若反咬你一口呢?” “他自是有机会把酒楼账目做平把欠税补齐,那你便没了他漏税的罪证,若他此时说你受贿,你当如何?” 周祺兴猛然回神,他急忙道:“可就算他补齐了欠税,朝中仍有记录,不算没有罪证。” 许宴知冷叹,“就算有他晚纳税的记录又如何?他到底是补齐了且补得不算晚,就算查出来不过是斥责几句受些罚了,那你呢?受贿于一个官员而言意味着什么周大人难道不明白吗?” 周祺兴冷汗岑岑,他袖中手心湿润一片,眼底情绪翻涌,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中行贿受贿其实不算稀罕,国盛时位高者会有意放松,众人对此心知肚明,各家背地里收送的银子只多不少,可若把行贿受贿摆到明面上,饶是位高者也不能不管了。 且因刘承一事周祺兴算是明确表明是偏向许宴知一党,那他与杨禄之间就牵扯了党争,势必要有个头破血流的结果。 许宴知放下茶盏,起身冷睨,“周大人想明白了吗?现在可还觉得我是断人财路?”她再次走回湖边,接过丫头递来的白玉钵,将鱼食少许撒下,淡然瞧鱼争食。 “许大人,劳你指点一二。”周祺兴长叹一声,泄了气。 “回去安心等着吧。” 周祺兴闻言心下一慌,连忙起身急道:“许大人,你得帮帮我,我如今也算是站了队的,许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许宴知眉头微蹙少了耐性,她按下渐生的火气将嗓音压沉,“我自是会帮你,你那日见的是陆大人,就怕杨禄是想顺着你攀咬陆大人。” 她将手心鱼食悉数撒下,“你不必担心自己,就算杨禄咬了你,你也是交由都察院来查,你慌什么?” 周祺兴稍稍静神,松了口气,“方才是我失言,许大人莫在放在心上。” 许宴知轻讽勾唇,“周大人能一步步坐上礼部尚书之位想必不是无才之人,有些事不用我这半个晚辈来提醒吧?” “官场险恶,从前周大人一人周旋也就罢了,可眼下你既站在我这一边,一言一行皆需注意。” “加上上一次,我对周大人算是有耐性了。” “倘若周大人执意再如此,我不介意学一学柯简之除异己的法子。” 她清浅一笑,“周大人,慢走。” 周祺兴眼瞧着面前少年人神色淡淡,眉眼清润不含戾气,嗓音平平云淡风轻,可偏生这样的平淡却能让他无端生寒,他身处之地常有清风撩动薄纱,分明空旷舒适却因许宴知的三言两语让他只觉逼仄,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喘息,这样的威势竟是出自一个少年。 许宴知低眉敛目间只有鱼景,无暇顾及周祺兴现下所想,她侧头见周祺兴还在下意识眉头一抬,略有讶然,“周大人,还有事?” 周祺兴这才回神,讪讪赔笑,“没事,我这就走了,不打扰许大人观景喂鱼了。” 她再次含笑,“慢走。” …… 周祺兴出清知阁时迎面碰上谢辞,他二人简单寒暄后分别。 “你见了周大人?” “嗯,为了之前都察院审查牵扯出的事。” 谢辞伸手拿了一把鱼食,“这尚春园建的不错,你这清知阁的风景是园中最佳吧?” 她笑,“外公相送,自是差不了。” 谢辞将鱼食一把散尽,拍了拍手上碎屑,又搭上许宴知的肩,“你和周大人聊什么了?我方才瞧他面色不佳。” “蠢事罢了,”她手一滞,将白玉钵递出去,“你来。” 谢辞接了白玉钵,“蠢事?周大人也不是蠢笨之人,不过是马有失蹄罢了。在官场上混迹的哪个心思简单?” 谢辞此话一出当即停滞,许宴知也抬眸同他相视片刻,他道:“李忠明心思就挺简单的。” 他又咧嘴一笑,“李忠明查案还行,让他来想官场的弯弯绕绕,那倒真是为难他了。” 许宴知倒着茶水,“你来找我何事?” “蹭饭。” “滚蛋。” “吝啬。” “承蒙夸奖。” …… 第184章 坦言 朝堂党争,司空见惯。 由一人牵扯众多之事也是常有。 许宴知靠在椅背眼有倦色,她抬手捏捏眉心,杨禄今晨是如何说的? 他言礼部尚书周祺兴受贿,副都御史陆凊与其关系匪浅。 关系匪浅? 许宴知不由冷嗤,好一个关系匪浅,一句话便要人性命。 好在周祺兴不傻,杨禄弹劾时他并未慌乱,坦然直言能经查验,如此一来便将案子交到了都察院手中。 因杨禄一句周祺兴与陆凊关系匪浅,陆凊难免受牵连。 陆凊与许宴知暗中相视,不慌不忙站出身来自请由大理寺和刑部审查。 只要周祺兴不主动攀扯出杨禄漏税一事,饶是杨禄手中握着多少证据他也不能用来自证清白反咬周祺兴将其直接定罪。 他二人皆主动自查,杨禄便没了主动权。 毕竟工部不查案。 院外鸟啼,吵人心绪。她眼底隐有不耐,稍稍直了身子,唤人上茶。今晨下朝,恰对上杨禄视线,略过他眼底轻视还能察觉几分意义不明。 她微眯了眯眼,突然有些好奇杨禄手中的证据是什么。 眼下周祺兴和陆凊皆被停职收押调查,仍需提防杨禄手中证据,他仅是今日没能将周祺兴直接定罪,难保之后不会用所谓的证据针对周祺兴和陆凊。 “大人,吴大人来了。” “领进来吧。” “是,大人。” 许宴知明白吴东泽所来为何,她起身相迎,“吴大人。” 吴东泽颔首直言,“许大人,陆大人这事儿怎么办?” 她道:“圣上把陆大人交由大理寺来查,这一点我们不必担心,我们要提防的是杨禄,他若捏造证据,我们少不得要费些心思。” 吴东泽眉头一紧,有些愤愤,“这个周大人,早知那日他来找陆大人时就该先打发他回去的,他得了消息要与杨禄交易也就罢了,偏生还要牵扯到陆大人。” 许宴知安抚他情绪,“未必就全是周大人的错,难保他来找陆大人也在杨禄计谋中也说不准。” 吴东泽叹了叹又拍拍她肩,“对了,陆大人让我去找了宋大人一趟,他总觉着此次停职调查之事不简单,便想着让宋大人下令让你暂代副都御史一职。” “宋大人已经上书请示圣上了,文书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许宴知神色稍缓,“怕是不妥。” 吴东泽却道:“我知道你担忧为何,但这是陆大人的意思,且宋大人也并未反对,外人就算有看法也不能说什么。” “再者,只是暂代。” 许宴知抿唇淡笑,“如此,我便暂担了这职。” “对了,下午我要去大理寺瞧瞧陆大人,你去么?” 她摇头,“我晚些时辰再去。” “成,”他又道:“陆大人的差事压在你身上,你若有何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 她笑,“那是自然。” …… “这是君山银针?”沈长安闻香后轻抿茶水,问道。 她点头,“若喝不惯还有别的。” 沈长安笑一声,“不必换了。” 他又道:“周祺兴你打算如何处置?”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鱼缸水面,三两波澜引小鱼浮动,她道:“他还有用。” 水露攀上她指尖,她轻捻了捻,继而又道:“且此时换了他何人来顶礼部尚书之职?” 她又随手拿过一旁鱼食钵,零星几点鱼食散进水中,她调笑道:“这小金鱼便是他送的。” 她低眉垂首间淡了笑,“有些事我不好出面,得由他来,官场上这些人情往来他懂,该由他来。” 沈长安微微蹙眉,“可此事确实是因他而起,还拖累了陆大人。” “自是不会轻饶他,”她侧头朝他勾唇淡笑,“他的案子由都察院来查,我会看着办的。” 沈长安眉宇松了松,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复而又蹙,“京城就是这样,好事坏事传的都快。” 她闻言眉头轻挑,“你又听说什么了?” 他将茶盏一放,竟有些愤愤,“你早上暂代副都御史之事才下公文,下午流言蜚语便来了。” “他们说你是早就觊觎副都御史之位,眼下陆大人被大理寺收押,正好称了你的心意。” 她轻嗤,“这是说我有意陷害陆大人?” 鱼食在她指尖被碾碎,她眸中清寒,“杨禄起的事,我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沈长安讽道:“京中不是向来如此么?谁得益最大便将矛头对准谁,眼下看来确实是你得益。” “这算什么得益?不过暂代一职,又不是长久之事,何来得益?” 沈长安:“他们只管瞎传,谁会多心想想此事有多荒唐?” 他又道:“所说都是无稽之谈,但这样的流言蜚语多了就不是流言蜚语了,总会有人把假的变成真的。” 许宴知:“知道了,我会多留意的。” 她又静了片刻,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朝中谁得益最大?当真是暂领了副都御史差事的我么?” “细想想,杨禄此举当真只是因党争才对陆大人下手的么?会不会是因陆大人无意掺合到了什么事引杨禄对他下手?” 沈长安端起茶刚送至嘴边又停下,“可杨禄眼下的情况也算不上有多好吧?”他说完想饮茶却又再次停顿,“杨禄弹劾周祺兴受贿时只说自家铺子的掌柜犯了糊涂事对周祺兴行贿,他算是自损弹劾,颇有几分大义灭亲的意味,真要说他得益,无非就是他名声比你好些。” “可他宁愿自损也要把周陆二人拉下水,总不会只是为了得个大义凛然的好名声。” 沈长安说完要饮茶,闻言茶至唇边又停滞,他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没准杨禄真就只是因党争想要除掉陆大人,这样一来你在都察院也没了帮衬和依仗。” 许宴知抿唇不言,瞳孔印着欢腾吃食的金鱼,她轻缓捻食投喂,片刻后才重新启唇,“多心也好,事实也罢,我都会去查一查,多留个心眼也多条退路。” 沈长安终得饮茶,他轻声喟叹,“如此也好,你一惯会想深,查一查也没什么不好。” “你今日来寻我可有人知晓?” 他摇头,“没有,没人知道我来寻你。” 她道:“你与刘大人来寻我时小心些,莫要叫旁人瞧见,于你我都不利。” “那是自然。” 许宴知见他爱饮这君山银针,轻笑了笑,“沈大人若喜欢,我一会儿差人给你送些茶到你府上。” 沈长安眼眸一亮,大大方方承认爱喝此茶,当即应下,“那就多谢许大人了。” “无妨。” …… 翌日。 许宴知上朝时去得早了些,李忠明他们还未到宫门口。 “许大人。” 她闻言笑回,“洪大人。” “一道吧。” “好。” “近日有些流言蜚语,你不必放在心上,该如何就如何便是。” 许宴知弯了唇角,同他玩笑,“能得洪大人安慰,当真是受宠若惊。” 洪辰溪淡一抿唇,“许大人如此玩笑,看来的确未将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往日都察院沉寂许久,关押审讯都成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事,都察院的牢狱都快废了,因周大人这事我们都察院也算重新启用了牢狱。” 洪辰溪唇边有清浅笑意,“你这话说的,倒还是周大人有幸能领教你们都察院牢狱了?” 许宴知也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提醒的是。” “陆大人那边呢?” “陆大人那边应该没什么事,杨禄还未拿出所谓证据,大理寺查完应该就会放人了。” “那周大人呢?”他嗓音沉了沉,有意压低,“你可会保他?” 许宴知侧目一顿,后轻笑了笑,“你知道他是我的人?” “知道,周大人虽不似谢大人和李大人他们一般在明面上站了队,原先我只猜测,可杨大人弹劾时周大人并未争辩反而镇定自请审查我便可以确定了。” “若没有你给他底气,他恐怕早在朝堂慌乱攀扯。” 她直言:“是,你猜的不错。”她手中拨弄着扳指,“我会保他,但也要让他长长记性。” “此事因他而起,还牵连了陆大人,若我轻易放过,日后不知还会引出什么祸事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保他。” 她一抬眉,“为何?” “坦白讲,我若是你,我不会留他。” 她轻点头,“是,按理来说我不该留他,只是我不过是从五品,如何能决定礼部尚书的去留?” “我也坦白讲,不想行事太过权臣。” “像柯简之一党,他们以柯简之为首,更像是自上而下的统领,我更倾向的是像谢辞他们平级相处。” 洪辰溪闻言轻问:“你很介意权臣之称?” 她道:“介意。” “我自认用计谋同他们周旋,可我不想同他们一样玩弄权术竟到了快要越过皇位的地步,自古为人臣者,不该是忠君为民么?” “倘若事事只为权术,罔顾人性,我宁愿不当这官。” “可……”洪辰溪一瞬默然,他并不惊讶许宴知会这样想,或许他早知道只有许宴知会这样想。 他觉许宴知矛盾,却又觉得这就是她。 许宴知虽品阶不高但无疑是位居权势高位之一,她是最不像权臣的权臣。 洪辰溪心有一瞬沉闷却又豁然开朗,他道许宴知是少年郎,不是权臣。 或终有一日少年郎不再年少,亦会有变了心性之时,但至少此刻许宴知就是少年郎,仍是对官场抱有热忱之少年。 “可我总会明白这样在官场行不通,”许宴知淡然接他话说:“可我还是想试一试,万一呢?” “倘若我能坚持呢?” 洪辰溪静静听着,良久后终是松懈长叹,“是你,或说不准。” 是许宴知,或说不准结局。 他接着道:“愿你所愿之事皆圆满。” 她笑,“借你吉言。” 洪辰溪见她笑颜有些愣神,她曾言自己如青松,可真正如青松一般的人该是她。 她像是山,虽不比巍峨但胜过低矮。 她自是会有成巍峨高山一日。 …… “诶,你今儿怎的没等我们?”谢辞搭肩戳她帽檐。 许宴知扒开他的手,“你这手欠不欠?” “我今儿来得早,同洪辰溪一道进的宫。” “哦,他是你兄弟呗。” 许宴知抬腿给了他一脚,“舌头比命长是吧?什么都要说两句?” 谢辞一撇嘴,“还说不得了。” 李忠明在一旁打了个哈欠,“诶,一会儿早膳吃啥?” “汤包。” “汤面。” 许宴知与谢辞同时开口,话一出口二人默契相视一眼,后迅速分道而行,中间留出一段空道来。 李忠明白了他二人一眼,一左一右揽了他二人的肩将人拉近,他刻意压低了音调,“还没出宫呢,别逼我骂你俩。” “……” “凶什么?”谢辞斜他一眼。 李忠明含笑用力捏了捏他二人的肩,“吃馄饨。” “吃吃吃,你先松手。” “李忠明!你先松手!” “吃馄饨吗?”他依旧笑眯眯的。 “吃!吃!吃几碗都成!” 许宴知也道:“吃馄饨好,就吃馄饨。” 李忠明这才松手,“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勉为其难陪你们吃馄饨吧。” “……贱人。” “黑鬼。” …… 第185章 真假 牢狱昏暗,故而多了烛火。 案上茶烟袅袅,驱散因长久不用留下的霉腥,这不是个喝茶的好地方,许宴知轻晃茶杯迟迟不入口。 周祺兴倒不讲究,好茶在前没有不品的道理,饶是身处牢狱但想到有眼前人为自己作保他便有心松懈。 “你倒清闲。”掌中茶杯轻转,她抬眼略有打趣。 “这不是托了许大人的福嘛。” 她垂眸落目于杯中茶汤,汤色上佳,闻香不俗,是好茶。 只是可惜了,她不愿入口。 饶是如何过滤,都会有零星茶渣沉在杯底,她将视线凝于杯底,清淡启唇,“我到底年纪小,许多事看不全,周大人能坐上这礼部尚书之位想必所见所闻颇丰,眼下无事,不如周大人讲与我听听?” 周祺兴眸光一闪,唇间扬起笑来,他将茶杯一搁便道:“这官场沉浮,我也为官十数载,真要说与你听怕是说不完的。” 她淡笑,“那便挑拣些印象深刻的。” “印象深刻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还真有一件。彼时我还不在京城,不过一介乡镇小官。” “那年庄稼收成不错,再加上先圣减免赋税,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于是年节村里的百姓便有了银钱去镇上采买年货。村长有个女儿生的漂亮,她陪村长去镇里时被镇上一户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了。” “这少爷想纳她为妾,可这姑娘有个心上人,便死活不肯。可这户人家到底在镇上有些权势,村长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家女儿送去。这姑娘的心上人打定主意要同她私奔,可到了约定好逃走的那一日人却没来,那姑娘等到的是那少爷。” “少爷同这姑娘说,她的心上人抛下她了。这姑娘的心上人是个书生,因为少爷家中许了能资助他念书和科考,他便将那姑娘抛下了。” “许大人猜猜后来如何?” 许宴知清淡道:“痴人怨侣,到底抵不过仕途,只是可怜了那姑娘。” 周祺兴轻笑开口:“后来我调任州府,京中委派接替我原先官职之人正是那书生。” 他举杯轻抿,又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到底是官,商户压不过。那书生虽受少爷家中资助但一直对当年之事心有怨恨,所以设了局灭了少爷家满门,唯独留了那姑娘的命。” 他言此停了一瞬,笑问她:“许大人听到这儿是不是以为这书生对那姑娘旧情依旧,一番隐忍蛰伏只为了将那姑娘夺回?” 许宴知指尖轻点杯沿,不置可否。 他道:“起初我也这样以为,可直到有一次州府中一位大人设宴,我见到了那书生,他新娶的夫人正是这州府官员的女儿,他可谓是平步青云,官途坦荡。” “至于那姑娘,是那书生的通房,甚至连妾都称不上,那姑娘命不好被他当做攀升的礼送来送去。” “我那时老老实实做官多年才碰巧得了机会调任州府,可那书生短短几年便快越过我了。” “再后来,我听说那姑娘自尽了。” “那书生的官路却一帆风顺。” “因他结交甚多,所以平顺。” “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官要这样当,”他笑含自嘲,“所以许大人如今所见圆滑便是因此有了起始。” “我初为官时,为争清廉虚名让家中母亲被病拖死却无钱救治,地方越小的官就越发势利,我那时因直正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在我穷困时无人救助,皆冷眼旁观。” “所以那时我便立下誓言,我要往上爬,爬到高处去。” 他垂眼自讽,“我知道许大人瞧不上我,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许宴知提壶为他添茶,“至少,你未害过无辜之人。” 周祺兴微怔,抬眸看她,“许大人怎么……” “你说的这些,若有心查就不会查不到。” 她继续道:“你与那书生本质上便不同,你为官这些年来虽重攀附但从未冤过旁人,你惯会审时度势,是有心不愿留下污点也好还是真心如此也罢,没害过无辜之人这是事实。” “这便是我愿保你的缘由之一。” “至于瞧不瞧得上的,”她有意停滞,后又温声道:“你我境遇不同,我尚不好评论。” 许是茶烟不断,牢房中霉气淡了。 二人陷入沉寂,唯有小炉上的水在沸腾作响。 良久,她开口道:“杨禄为你准备的证据很充分,人证物证俱在。” “周大人,你的罪证确凿。” 周祺兴紧盯她方才为自己倒的茶,片刻后跪地叩首,“求许大人相救。” “此后唯许大人马首是瞻。” 许宴知俯身将他拉起,“你折煞我了。” 她又道:“虽难办了些,但我既应下保你就不会置你于不顾。” 周祺兴低低道:“我以为许大人为救陆大人会……” “会弃车保帅?”她接话,轻笑一声,说:“你连累了陆大人是事实,旁人也说我不该保你,我只道你还有用。” “可是周大人,”她有意一顿,一字一句道:“我也不知你于我有何用。” 她眉头轻抬,掌中茶杯被她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似在等他应答。 周祺兴俯身拱手,“许大人,我想做个好官。” “求许大人,给个机会。” 想做个好官,他如是说。 耳边沸腾之声不断,热气不断升腾,霉气也渐渐散了。杯底中沉着的茶渣此刻倒也没那么碍眼了,周祺兴的话出口时她指尖便停了。 沈长安曾说,周祺兴太圆滑重利,恐会生事。 洪辰溪也道不该留他。 可眼下他说,他想做个好官。 这比自荐保他会有何好处真诚太多。 “你惯会看人脸色,拿捏人心。”她低缓开口,将茶杯搁下,起身抚平袖边褶皱,瞧他仍是弯腰拱手之姿,她轻带怅然淡淡一句,“可不管你是有心还是为迎合我心思才说出此言,我都会保你。” “茶是好茶,你喝吧。” 她提步要走,与周祺兴擦肩时抬手搭上他的肩膀,“知道后来那书生的结局吗?” “满门抄斩。” “近旁亲戚两代不得为官。” 许宴知不轻不重拍了拍,“周大人,我想信你。” 周祺兴身子一僵,滞神许久,直至许宴知出了牢房他才恍然回神。 他侧首扫过桌案,许宴知杯中的茶水依旧,她没动过。 沮丧莫名涌上心头,他泄气坐下,紧紧盯着许宴知方才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他总会忘了她年岁。 虽年纪胜过许宴知,可总是无端低她一头。 他细想来,竟是畏惧。 对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心生畏惧偏生又无法反驳。 …… 今日相谈看似交心,实则试探。 许宴知明白倘若她显露半分弃棋之意,周祺兴便会闹得鱼死网破,谁也好不了。他这样步步费心攀升之人必有后招,或握人把柄也说不准。 一番话中有真有假,亦或真真假假。 她无心再追究,周祺兴不是谢辞,她不必付之真心实情,只要日后做同僚有用即可。 只是许宴知也没料到,他会说出做个好官这样的话来。 她原也只想叫他言明立场,彻底断了他左右逢迎的心思。 无论真心假意,都触她心底。 机会她会给,能不能握住就要看他本事了。 “大人,张戬回来了。” 禀告之声将她思绪拉回,她回神才觉自己从牢狱出来后竟立于院中树下良久。 “进屋说吧。”许宴知迈步进屋,唤人上茶。 “大人,周大人所收的银子算出来了,足足八百两。” “嗯,”她又道:“那酒楼行贿掌柜的证词呢?” 付白上前递给她,有些犹豫道:“大人,证词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便是罪行难辩。 她细细瞧着证词,半晌后开口,“他言是因自家侄儿想要在礼部谋个差事所以向周大人行贿,付白,你去把他侄儿带来我瞧瞧。” “是,大人。” 她将证词放置一旁,“张戬,陆大人情况如何?” 张戬回道:“回大人,谢大人差人送来消息,说陆大人本无事的,可今晨严大人查到陆大人家中有一封写给周大人的书信,信上言明让周大人行事小心,莫要被人察觉。”他小心留意许宴知神色,道:“因这封书信,陆大人怕是有些麻烦了。” 扳指轻转,闻一声冷笑。 许宴知视线扫过手边证词,“去把陆大人出事前处理之事通通报给我。” “不论大小,皆细细报来。” “是,大人。” …… 大理寺。 刑房光亮不算好,好在烛火点的旺。 案前之人靠在椅背,烛火明灭印在面上叫人瞧不清神色。 “是我好脾气,”谢辞稍稍直起了身子,嗓音寒凉,“倒叫你误会了。” 他眉如镌刻眼如清月,英挺鼻梁如山脊,薄唇间溢出一抹冷笑,“我尚不知,竟有人厚颜无耻至此。” 他眸中寒凉愈发浓重,在明灭烛火中透出几分骇人戾气,他少露威势,若只看表面自是不觉他狠厉。 他骨节分明的手细细划过案上刑具,抬眸是意义不明一笑,“我不爱用刑,旁人只道我心软良善。” “其实不然,我只是觉得有罪之人的血太脏。” “不代表我不会用刑。” 他似精心挑选一般拿起一把小弯刀起身朝那人走去,他居高临下冷睨,“为何杀人?” 那人被绑在刑台,“我没有杀她!她是自己摔死的!” 谢辞微一歪头,轻笑剜下一块肉来,“大理寺不是善堂,查案是要用刑的,你遇上我本是幸事,可你不知好歹非逼我用刑那便怪不得我了。” “啊——” 声声凄厉惨叫响彻,惊得许宴知不由脚下一停。 领路小吏神色不变,依旧笑颜同她解释,“只是审问人犯罢了,许大人不必担心。” 许宴知颔首不言,重新启步跟随。 “谢大人,许大人到了。” 许宴知踏进刑房时鼻尖霎时充斥浓重血腥,她下意识蹙眉,轻撩衣袍避过地上血水,她淡暼过刑台上那人胳膊上血肉模糊,竟有白骨隐隐显露。 谢辞擦着手上血迹,一抬下巴,“把人带下去吧。” 他随手将帕子一扔,“怎么了?” 许宴知递出自己的方帕,“擦擦脸吧,脸上有血。” 谢辞接过她的方帕擦拭面上血迹,她道:“我是探望陆大人的,想着你也在便想来寻你,”她顿了顿,“若早知你在忙,我就不来寻你了。” 他一耸肩,“大理寺就是这样的,你不是清楚么?” 许宴知轻有一哼,“没说你们大理寺如何,剜人血肉之事我也做过。” 谢辞轻笑,扬了扬方帕,“还要么?” “扔了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再要,”他揽上她的肩,压低了嗓音,“严大人查到的书信找人鉴定过了,笔迹是真的。” 她蹙眉,“可内容模棱两可,如何能算罪证?” “就是因为模棱两可才会被当做罪证,陆大人与周大人何时有这么深的关系会让陆大人在书信提醒行事小心?正巧出了这档子事儿,不把书信往他俩勾结受贿上想就怪了。” “陆大人如何解释?” 他叹了叹,“陆大人承认信是他写的,但只是因周大人曾向他打听过都察院某位官员细则,陆大人一向守礼但因人情不得不帮,所以才会在信中提醒周大人行事小心。” “可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二人来往是因此事,他俩就只有这一封书信来往,周大人得到的官员细则是陆大人誊抄下来给他的,周大人也怕留下把柄看过便烧了。” “眼下只能看你们都察院的了,”他继续道:“只有从周大人身上彻底推翻受贿一事才能证明陆大人的清白。” 许宴知嗓音沉了沉,“知道了。” 她凝神一叹,“走吧。” “你与周大人谈过了?” “嗯。” “如何?” “他言想做个好官。” 谢辞眉头一挑,“你信吗?” “我想信。” …… 第186章 转机 许宴知出宫时神色淡淡,眉宇浮现浅薄烦意,她上了马车静坐敛神,垂眸凝思。 今日早朝不安生,晋郕来访被诸多议论,阮正倾左右为难只好缩着脑袋不应声,靳玄礼今晨情绪不佳,又瞧见阮正倾畏首畏尾顾左右而言他当下便发了一通脾气。 偏生刘承有意为难,由陆凊深引到律法,言陆凊密谋受贿为官不正,他参与所改律法必有失偏颇。 虽这由头生硬勉强,但到底能膈应人。 杨禄也发难于大理寺,颇有几分质问,为何陆凊之罪尚未定下,大理寺是否有意包庇。 许宴知瞧得出杨禄步步紧逼要定陆凊的罪,可她辩解不了半分,大理寺那边也没了法子,眼下只能从周祺兴身上下手推翻受贿一说。 可周祺兴罪证属实,他确有收了银子。 虽这银子的缘由是周祺兴漏了消息给杨禄,但杨禄一早便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他推出自家酒楼掌柜来顶罪,欠税一事便奈何不了他。 她又想到周祺兴,不由抬手揉捏眉心。 周祺兴一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尚可不论,眼下该论的是如何翻了他这确凿的罪证。 许宴知在马车内坐的端正,周身隐隐紧绷,她一手置于膝上,一手揉捏眉心。 “大人,都察院到了。” 她抬眼间收敛了淡薄情绪,撩开车帘下去,付白已候在门口等她。 见她来付白便迎上去,“大人,那掌柜的侄儿我带来了。” “嗯。” 他二人迈步往里走,她又道:“去把他带过来见我。” “是,大人。” 片刻后付白将人带来,许宴知轻一打量眼前男子,“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名叫鲁南,是鲁掌柜的侄儿。” “你可知鲁掌柜为了给你谋个差事给刑部尚书周大人送了银子?” 鲁南点头,“知道,他同我说过的。” “那你可知鲁掌柜为你谋的是个什么差事?” 他摇头,“不知道。” 露了破绽,她烦意渐散。 许宴知哼笑一声,身子往后靠着椅背,稍稍放松了不少,她轻缓转着扳指道:“据鲁掌柜的证词,他说他给你谋的是个刑科掌案郎。” 鲁南挠挠脑袋,做回想状,“他提过一句,好像就是刑科什么掌案郎。” 许宴知勾唇,“那他没告诉你压根没有刑科掌案郎这样的差事吗?” 鲁南面色一变,当即狡辩:“许是小的记错了,就只是刑部的一个小差事,小的当时听过便忘了。” 许宴知似笑非笑,“本官方才说错了,周大人不是刑部尚书,他是礼部尚书。”她指尖轻点桌案,挑眼瞧他,“鲁掌柜为你谋差事连周大人是什么尚书都不曾告诉你吗?” 鲁南慌乱跪地,“大人,冤枉啊,他只说给小的谋差事,其余的什么都没同小的说啊。” 许宴知:“他所谋为你,你连自己要去哪里当差,当什么差都不过问?” “这……这……小的闲散惯了,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就没有过多去问。” “鲁南,若你是本官,你会信吗?” 许宴知微一仰首,“付白,此人不老实,嘴里没句实话,带他去暗房伺候伺候,不是正好新来了一批刑具吗?正好叫他试试。” “大人!小的没有说谎啊大人!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是,大人。”付白语毕当即去押鲁南,鲁南惊慌后躲,连滚带爬想要挣脱付白的力道。 许宴知的视线因鲁南挣扎动作在他脚后停留了一瞬,她一抬手,付白便停了动作。 “把鞋子脱了。” 鲁南一愣,摇着头死活不肯,装傻充愣道:“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大人小的哪里敢撒谎骗大人?” 她笑,“你若把鞋脱了,就不让你受刑。” 鲁南闻言一顿,后又立马将鞋脱下。 鞋子一脱,鲁南瞬间矮了一截,身子倾斜一眼可见。 付白一惊,“大人,他是长短腿。” “你身为鲁掌柜的侄儿,他不会不知道你身有缺陷吧?那为何还会替你在礼部谋差事?” 他嗫嚅道:“这……这小的若不脱鞋,谁会知道?” “大人,大人!”张戬气喘吁吁正从外进来,“大人,我回来了。” “如何?” 他喘了口气,说:“鲁掌柜确实有个侄儿。” 许宴知一抬下巴,“是他么?” 张戬这才有闲暇注意一旁的鲁南,他看了一眼便皱眉摇头道:“大人,不是他。” 鲁南眼珠子一转,梗着脖子狡辩,“谁说不是我?万一是你看错了呢?我就是鲁南!” 张戬拧眉,“他身体健全,根本不是长短腿,再者,他还参加过科考,岂会是个长短腿?” 鲁南依旧喊着,“长短腿怎么了?长短腿就不能参加科考了?” 付白冷哼,当即踢他后膝将他押倒在地上,“你连身有缺陷不得科考入仕都不知道,你还说你是鲁南?” “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鲁南!” 付白用力别过他的手,“还在撒谎!” 破绽尽显,已有翻案头绪。 许宴知松懈轻笑,“带去暗房吧。” “是,大人。” …… 张戬将陆凊近日所查悉数向许宴知呈报,桌案上被大小公文奏书堆满,她一桩一桩翻看,她总觉得杨禄之所以对陆凊出手是因为陆凊查到了什么对他有威胁。 她早前问过陆凊,可陆凊回忆近日所查之事并未发觉其中有异,那便很有可能是杨禄做贼心虚怕陆凊继续追查会发现端倪所以心急对陆凊下了手。 许宴知揉揉后颈,唤人上茶停歇片刻。 副都御史的差事不少,她自领了暂代一职后每日事务繁多,再加上她监察御史的差事和律法一事和眼下又接手了周祺兴的案子,她实在忙得有些抽不开身。 暂代副都御史……她突然转念想到倘若杨禄是因为陆凊近日所查事务与他有牵连所以才对陆凊下手,可就算陆凊当真被他拉下马也总会有人顶上陆凊的职,继续查陆凊所查,那杨禄所忧依旧未解。 而她暂代副都御史一事在朝中也已传遍,杨禄却对此迟迟没有动静,他知道我会接下陆凊差事却不急不躁,那便是他笃定我查不到与他有牵连之事。 也就是说,陆凊当初查到的应该不是从桌案上这堆公文奏折得来。 她当即唤了张戬,“去把陆大人所管暗探送过的消息归拢好送来。” 张戬顿了顿,有些犹豫,“大人如今虽是暂代副都御史,可都察院的暗探都是认主的。陆大人所掌管的暗探若是没有陆大人的印信,怕是不能随意查看的。” 许宴知:“你问问他,是要死守那规矩还是要救陆大人?”她语毕一顿,轻叹了叹,缓下口吻,“罢了,你同他好好说,若实在不行,我再去找一趟宋大人。” “是,大人。” 张戬很快去而复返,瞧他手中册录许宴知轻一挑眉,“你同他怎么说的?竟这么爽快就给你了?” 张戬嘿嘿一笑,“属下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大人想看一看他们给陆大人送过的消息。” “没问缘由?” “没有。” 张戬又道:“只是属下走的时候他们托属下给大人带了句话。” “纵然流言蜚语挑拨扰心,我等仍信许大人,望许大人早日查清真相,还陆大人清白。” 许宴知神色一凝,心下隐隐发暖。自她接任副都御史以来朝中流言蜚语不断,说她有心陷害陆凊谋他职位的比比皆是,说她巴不得陆凊定罪好将这暂代变为正职…… 人心难测,正如沈长安所说,流言蜚语多了信的人就多了。 她实在无暇顾及闲言碎语繁生四起,她自是知道都察院会被流言蜚语侵扰,所以鲜少调动陆凊院中之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引他们不满惹出事端。 原他们即使听过这些闲话仍选择信她。 这都察院倒是比她想的还要人心凝聚。 她淡笑,“你再替我跑一趟。” 张戬把册录呈给她,笑道:“大人尽管说,属下定会一字不漏转达。” “因事务压身无暇控流言,诸位今日所表信任某记下了,陆大人一事已有转机,诸位不必太过忧心,在其位谋其职,某定不负诸位信任。” 张戬细细听后记下,他走时朝她笑了笑,“大人,其实在你来之前都察院的人心并不这般齐。” 她执笔的手一滞,她没应声却弯了唇角。 许宴知猜的不错,暗探送来的消息中有一条与杨禄有关,且正是这条消息送来后没几日陆凊便被周祺兴牵连。 可这条消息平平,仅言杨禄于夜同人在福禄酒楼饮酒。 按常理来说,都察院暗探会对官员暗中监视,但多仅是报备行程,不会过多涉问私事,除非有异才会上报申请深入监视。 而杨禄这一条与往日暗探送来的消息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像这样的简单闲事是没有人会留心的。 可偏生杨禄介意,那便不简单了。 …… 翌日早朝。 “启禀圣上,周祺兴受贿一案证据确凿,可都察院迟迟停案不定,都察院恐有包庇之嫌。” 靳玄礼道:“许宴知,周祺兴一案由你接手,你有何解释?” 许宴知不慌不忙站出身来,“回圣上,都察院并未停案而是一直在查。” 有人嗤笑,“都证据确凿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莫不是真有心包庇吧?” 杨禄挑眉淡讽,出言道:“许大人,这证据都确凿了,许大人还能查出什么来?” 许宴知笑回:“杨大人有所不知,你家铺子的掌柜为了诬陷周大人连找人顶替自家侄儿的事都能做出来,下官查到时都替杨大人捏了把汗,这样胆大包天在自家酒楼当掌柜,不知杨大人会不会后怕?” “你这是何意?” 她敛了笑意不理会,面朝高位道:“圣上,掌柜鲁氏曾在证词中言是想为了自家侄儿在礼部谋个差事所以对周大人行了贿,可臣却查明,鲁掌柜确有一个侄儿但远在老家,京中这个‘侄儿’系人假扮。” “臣已查明这假扮的侄儿本姓张,名崇,曾收了鲁掌柜的银钱假扮他侄儿。”她有意无意扫过杨禄,继续道:“鲁掌柜为陷害周大人来不及也舍不得让自己参加过科考的侄儿到京城来做伪证,所以花了银钱找人扮了假侄儿来作证。” “倘若周大人当真受贿,那鲁掌柜又何必花费心思提前找人假扮自己侄儿来作证?不正因为是诬陷所以才需要证人么?” 靳玄礼眉头一挑,“那以你之见,周祺兴是冤枉的了?” “正是,从周大人家中搜查到的所谓‘贿款’不过是鲁掌柜的诬陷的计谋罢了。” 杨禄急道:“若不是周祺兴主动收的,这么多银子一个酒楼掌柜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放置到他府中?” 许宴知笑言:“若是现银,确实难办,但若是银票岂不简单?”她眼中多了审视,“杨大人怎么能确定此事难办呢?”她刻意停顿,“难不成杨大人知道掌柜行贿送的是现银还是银票?” 杨禄冷哼,“你休要胡乱攀扯,鲁掌柜行贿一事本就是本官主动揭发,本官知道也无可厚非。” “是吗?”她挑眼淡笑,“杨大人既然这么清楚,怎么不知道这假侄儿之事?” “也是,”她似叹非叹一声,故意道:“杨大人也不是时时都把心思放在鲁掌柜身上,偶尔也是要同人在福禄酒楼喝喝酒的。” 杨禄面色一沉,“你——” “好了,”靳玄礼淡淡开口,“若已查清是诬陷,把证据呈上来刑部审过后就把人放了吧,”他拨弄着扳指,嗓音沉了沉,“也不知这掌柜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诬陷朝廷命官,当朕的朝堂是摆设吗?” “圣上息怒。” 许宴知趁势又道:“既然周大人系被人诬陷,那陆大人……” 靳玄礼看似有些不耐,随意唤了严正,“严大人,你们大理寺可有何要说?” 严正站出身来道:“陆大人本就因周大人受贿一事被牵连,如今周大人已查明是被人诬陷,那陆大人的罪名便不成立了。” 靳玄礼轻哼,“罪名不成立就放了吧,委屈了他们,回头朕自会补偿一番。”他轻暼过杨禄,“还真是小瞧了这鲁掌柜,一下牵连了朕的两位官员,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冷淡道:“杨禄。” “臣在。” “说到底,这鲁掌柜也是你铺子里的掌柜,虽说你主动检举有功,可他实在胆大包天说到底也是你管教不力,家仆已是如此,更何况手底下的人呢?” 杨禄当即叩首,“圣上恕罪,是臣管教不力才叫他犯下大错。” “你既说自己管教不力,那叫朕如何放心将工部交到你手中?” “圣上,”柯简之终是出声,“人都有疏漏之时,切不可以小错就否全身,杨尚书是有过,但念其主动检举是功,圣上向来赏罚分明,倒不如让他功过相抵。” “臣附议。” “臣附议。” …… 靳玄礼冷哼,见许宴知朝他轻摇了摇头,他这才压下眼中戾气,“罢了,杨禄。” “臣在。” “朕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 “臣谨遵圣意,谢圣上恩典。” …… 第187章 看错 御书房。 一道刺耳之声骤响,茶盏尽碎。 许宴知脚步一顿,瞥一眼门外小监,笑问:“小公公,之前还有谁来过?” 小监垂首应答,“回许大人,柯大人来过。” 她淡笑颔首,塞他些银子,“多谢小公公告知。” 她启步迈进,“圣上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靳玄礼见她来便压了火气,“周祺兴的案子还能否再深查?” 她落座端茶,“圣上想治杨禄何必非指着这件案子。” 她轻滞一瞬,“鲁掌柜死了,自尽。” “死前留血书一封自揽罪责,言明是因个人恩怨诬陷周祺兴,故而有意漏了破绽被杨禄发现,借杨禄检举助自己行诬陷之计。” 靳玄礼冷笑,“如此说来,反倒是他利用了杨禄,杨禄还成无辜的了?” “圣上莫急,杨禄既然这么急着对陆大人出手必然有因。”她轻一抿唇,“我算是有些苗头,且耐心等等。” 靳玄礼闻言怒意稍缓,转言又道:“选秀一事又被重提,近日这些折子中皆言朕子嗣单薄,太后去了,倒叫他们操心起这事了。” 她一掀眼皮,“柯简之来也为此事?” “不全是。” 他道:“他瞧出朕有意处置杨禄,联合不少朝臣给朕递施压,其次便是这选秀之事。” “你如何看?” 许宴知笑回:“我能如何看?鲁掌柜死了我也束手无策,至于选秀……此事还需圣上你自己定夺。” “圣上这几月来进过后宫几回?” “这选秀是试探亦是想让你开枝散叶。” “试探?” 许宴知垂眼含笑,“眼下他们还能以后宫旧人不得圣心做安慰,若圣上迟迟不肯选秀,总要引人误会。” 靳玄礼轻嗤,“朕看他们当真是闲的。” “罢了,不提他们,你既来了,陪朕去四处走走。” 她搁茶起身,同他一道走出御书房,“别四处了,去校场吧。” “听你的还听朕的?” 她笑:“自然是听圣上的,但圣上一向广开言路,定会考虑我的提议。” 靳玄礼失笑,“你惯会捧人。” “换了旁人我可不捧。” “你何时学的同他们一样油嘴滑舌了?” “想讨好物件,自是要顺人心意。” 靳玄礼当即便赏她一脚,“朕就说你没安好心,今儿这么捧朕原是又想从朕这儿捞好处。” 许宴知不置可否,又问:“圣上多久未射箭了?” “小瞧朕了不是?前日朕才来校场射过箭。” “那今儿咱俩比比。” “那得有个筹头。” 她道:“翠竹镂雕翡翠笔筒。” 靳玄礼似笑非笑一睨,“难怪要来校场,你这是早有预谋。” 她扬唇,“圣上英明。” 他又道:“那你输了呢?” “那就把那笔筒还给圣上。” 靳玄礼失笑又是一脚,“合着输赢朕都没捞着什么好处。” “那圣上又不缺什么,我有心相送也送不出啊。” “你就贫吧。” 他二人一路说笑走至校场,许宴知拿弓拨弦时听他开口,“许宴知,若你输了,你带朕偷溜出宫,做什么都好。” “就像幼时一般。” 许宴知指尖一滞,垂眸一瞬又扬起笑来,“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一言为定。”许宴知一抬眉眼。 “一言为定。” 靳玄礼箭术又精进不少,确如他所言时常在练。他二人一时不分伯仲,许宴知最后一箭佯装被风迷眼有意射偏了些。 “愿赌服输,”她将弓箭递到一旁宫人手中,“圣上哪日有空?我胆大包天一回,带圣上出宫。” “明日,明日下朝后你来寻朕。” “成。” 李公公笑带调侃,“圣上今夜怕是又要熬一阵了。” 眼下无外人,许宴知干脆在草地枕臂而躺,“我爹要是知道我把圣上拐出宫,怕是要追着我打的。” 靳玄礼轻踢她小腿,“太傅每回嘴上要罚,真打你的能有几回?” 她眯眼笑了笑,又问:“圣上明日要带太子殿下么?” “不带,明日就你我二人。” “圣上就不怕太子殿下闹脾气么?” “朕不让他知晓便是。” 靳玄礼在她身侧席地而坐,“选秀一事朕会考虑,至于处置杨禄,确实是朕心急了。” “眼下晋郕进京在即,朕还需把心思放在对外,对内只能由你替朕盯着些了。” “晋郕野心不小,此次危害岭南一事便可得知,他们此次前来圣上还需多加小心。” “西郦如何了?” 靳玄礼:“派去西郦的官员回报一切顺利,似乎比我们想的还要好些。” 她撤出一只手来遮阳,“眼瞧着春都过了许久,再过些时日就是炎夏了。” “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的,”他拍了拍许宴知肩膀,“等你冠礼,朕定给你大办。” “还早呢,眼下连春都未过。” “自是要提前为你准备,想必太傅也是这般想的。” 她懒懒一笑,“再说吧。” …… 都察院。 “大人,找福禄酒楼的人问过了,说那夜杨大人所见之人有些古怪。”付白接着道:“那人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仅露出一双眼来,看不到面容。” “因太过古怪那小厮便多看了几眼,他说那人腰间挂了块莲花状玉牌,口音不是京中人,更偏滁州。” “滁州?”许宴知思忖,“滁州近日可有上报的折子?” 付白摇头,“滁州这两月来都未上报过折子。” “下道公文到滁州问问是何缘由。” “是,大人。” …… 夜中有宴,周祺兴做东相邀。 许宴知本无意去,但陆凊受邀赴宴,她便不好不去。 许宴知明白周祺兴的心思,不过是赔罪言谢。 既陆凊给他颜面,那她去也无妨。 “陆大人,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了你,我在这先自罚三杯。” 陆凊笑颜以对却也没拦他,许宴知静坐着并未言语,轻晃空杯。 周祺兴饮下三杯后又道:“陆大人,实在是我对不住你,从今往后只要陆大人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道来,我定竭力帮之。” “许大人,”周祺兴终是提及她,“此次多亏了许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我这官便是当到头了,这杯敬许大人的救命之恩。” 她本无意喝酒,所以杯中空空。 陆凊为她杯中添了酒,“周大人一番心意,岂能辜负?” 许宴知凝神瞧他一瞬,终是朝周祺兴勾唇带笑,“周大人客气了。” 酒杯相碰时许宴知本低他一些,可周祺兴有意放低便让许宴知的酒杯高过他,不等人反应周祺兴便一饮而尽。 许宴知扫一眼杯中酒还是将其送入口中。 “许大人,我再敬你一杯。” 许宴知这一次有了准备,不等他酒杯放低便先一步压低杯沿同他相碰,岂料周祺兴也有所预料,堪堪又压低,正巧同她杯沿相平。 许宴知轻挑眉,“周大人不必如此。” 周祺兴肆声一笑,“应是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才是,你救我一命,我自当对许宴知有敬意。” 她笑,“我到底是小辈,周大人不必如此迁就。” 陆凊尽收眼底,他出言道:“意在酒中,话不必多言。” 许宴知顺他话说:“陆大人所言有理,你我意味皆在酒中,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既然二位都如此说,那我便不拘礼了。” 陆凊并未多饮,受过周祺兴的赔礼三杯,同许宴知喝过几杯便先一步离开了。 雅间中唯他二人。 周祺兴静置酒杯,压下声来,“许大人,那日的话不是虚言。” “我知道许大人不信,但我确实出自真心。” “许大人,我想当个好官。” 他苦笑:“实不相瞒,我攀附了多年,都快忘了当初为官时的模样了。” “在都察院牢狱中我想了很多,惊觉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是许大人点醒了我。” 许宴知指腹细细划过杯身,眼瞧着杯身彩绘,她眼含微讽,笑中带寒,“周大人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眼下就你我二人,不必弯弯绕绕。” 周祺兴长叹,“许大人,好官如何当?” 不结党营私,不拉帮结派。 清正好官皆如此。 周祺兴这是想谁都不占。 许宴知反问:“周大人认为什么是好官?” 见他默然,她嗓音一寒,“周大人以为不拉帮结派便是好官么?可我认为,所谓好官是忠君为民,为国而忧为百姓而虑,倘若什么都不做,算什么好官?” 沉寂良久,她终是松口,似有轻叹,“我不会勉强你,路是自己选的,救你这一次就当是我本意在救陆大人,救你只是顺便,你不必放在心上。” “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这样的顺便。” 许宴知不怨周祺兴,她怨自己。 怨自己高看人心。 陆凊今日会来便是知道周祺兴是怎样之人,陆凊受过周祺兴的三杯赔罪酒那他二人的恩怨就算是了了,往后各走各路,互不干涉。 忽觉指腹冰凉,原是杯中酒浸湿指尖。 谢辞曾问她是否会信周祺兴。 她言,想信。 她此刻似是涌起千万句话想说却始终堵在咽喉,心口宛如巨石压迫,将这千万句话生生压回。 她涌上无力,饶是这千万句话出口也是无用,反倒成了勉强。 她将杯中酒喝尽,“话已至此,先告辞了。” “许大人,抱歉。” 她脚下一停,并未回身,淡淡道:“谈不上抱歉,酒也喝过了,你不欠我的。” 回府的路程不远,短短时辰她便念头繁生,若极端些,她该除了异己。 可周祺兴是异己么? 他不是,他仅仅是个为求自保的普通人。 无利无害。 “少爷,到了。” 马车内良久无声,车夫扬声又唤,“少爷,到了。” 她捏捏眉心,压下繁念。 终是怅然一叹,“罢了,人心如此。” 她论不出对错。 她撩开车帘下去,慢步迈进府中。 第188章 显露 夜中变天,浓云落雨。 今晨天色不佳浓云不散,地上潮湿积水。 幸而上朝未雨,去时不扰心神。 连日来朝中皆不静,偏生有人触她霉头。 杨禄言谢,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多亏了她才识得人心。 识得人心? 实在讽意太深。 她若真识得人心,也不会在周祺兴身上栽跟头。 鲁掌柜身死,许宴知奈他不何,洽周祺兴在朝堂铁了心做纯臣,各方不沾势维持中立,倒叫她成了笑柄被杨禄得了机会嘲讽。 人心,人心,她哪里识得? 许宴知在朝堂是愈发沉稳,喜怒压于平静之下,饶杨禄讥讽伴刘承幸灾乐祸她仍端笑颜以对。 怎奈来时无雨,去时有雨。 偏大理寺外差,谢辞和李忠明皆不在,沈玉林也留身御书房。 仅她一人,又被厌雨所拦。 未等来小监送伞,杨禄先出言,“许大人,若不嫌弃,一道出宫?” 她自是嫌弃,却是道:“杨大人如此好意,下官自是不好辜负。” 杨禄不舒坦,许宴知也不舒坦,可她偏生耐性跻身伞下,同他一道而行。 “今日天色不佳,许大人怎的还忘了带伞?”杨禄笑意加深,“偏巧谢、李二位大人不在京中,小侯爷也不在身侧,许大人,一人而行想必孤单吧?” 许宴知清浅一笑,腕间佛珠被摘下隐于袖中轻缓拨弄,“怎会孤单?不是有杨大人相伴么?” “许大人觉着你我相伴自是好事,就怕有人不愿相伴,饶是费尽心思也不得其果。” 言语间恰逢宫中掌事刘公公罚人,那小宫女年岁不大,面上红肿,眼中有泪不敢落,跪着受打骂。 雨势不小,那小宫女浑身湿透,嘴角被掌掴渗血,掌事公公不见停意,巴掌落在面上声声作响,混着淅沥雨声乱人心神。 “刘公公,这小丫头犯了何事?竟让你冒雨亲自责罚。”杨禄停身,笑问。 许宴知瞥一眼,不明杨禄之意。 杨禄又怎会是在雨中停步插手旁人生死之人? 刘公公笑回:“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小贱蹄子先前在后宫惹恼了贵人娘娘不算,眼下调到宫道做事还不知死活勾引过路的大人,眼下不罚是不行了。” 小姑娘面上虽有伤,但难掩清姿,五官秀美。 公公要罚自是无可厚非,可非在人来人往处打,打人脸面,伤人尊严。 不像是公公有意为难,倒像是后宫娘娘手段。 “刘公公,未免太扰人了些。” 许宴知淡淡一句,未落视线于跪地之人。 刘公公讪笑,“许大人说的是,咱家这就把人领到别处去打。” 她淡道:“刘公公,眼下不止我等瞧见你责罚宫人,正是下朝,这宫道上人来人往皆是官员,叫人瞧见总归是不好,知道的是公公责罚犯事宫女,不知道的还道是刘公公杀鸡儆猴指桑骂槐。” 刘公公当即听出言下之意,伸手推搡那宫女脑袋,“今儿算你运气好,下次再叫咱家逮到你犯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赔笑道:“许大人,咱家这就把人带下去。” “二位大人慢走。” 杨禄重新启步,似笑非笑,“这小宫女容貌清丽,想必正是因此受人针对,许大人救下她这一回,转过身去她便会因此更受人嫉妒针对,如此一来许大人反得不到感激,怕是还会被记恨。” “我原以为许大人在经历过周大人一事后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没想到许大人到底是年纪轻了些看不破人心。” “不是所有好心都有好报,你如此费心救周大人,可今儿早朝时我瞧着周大人似是不大想同你我有瓜葛。” 她低笑,“杨大人说的是,可眼下之事同周大人一事确有不同,救这宫女我不求她所报,至于周大人,所求不得便不强求,总不好要人性命,这一点我自知不敌柯大人。” 她又道:“说到底也是杨大人心善,若不是杨大人停留一问,我自是不会出手相救,多亏了杨大人提点。” 话放在明面上好听,看透便是互戳心口。 杨禄岂会心善?不过是有意引她出手相救,再道出这一番暗讽说教之词来。 这样的事在宫中常有,不过是后宫贵人罚人手段罢了,旁人撞见也不会轻易插手,杨禄不知许宴知是否会救,故而有意停身询问。 这一问,她便不得不救。 她知杨禄心思,却还是出言救了。 心知那小宫女冤枉,她若不救,便不是许宴知了。 救人是否出自本心尚且不论,只是明知受人牵引,却不得不按人脚步行事难免被动憋屈,将人摆在明面上算计实在欺人。 耳中落入雨声,她端笑意,压翻涌思绪。 雨不停,心仍乱。 “眼下如何?” 许宴知闻声回神,置杯揉捏眉心,到底是忆今晨太久,一时晃神。 沈长安良久未得回应,又道:“眼下如何?” “不如何。” 沈长安蹙眉,“那倒便宜了周祺兴。” 他转言又道:“方才你愣神许久,在想什么?” 她淡笑摇头,不想再勾波澜。 “没什么,在想都察院中差事。” 沈长安起身置窗边隐有不满,“这雨都下一天了,何时是个头?” 眼下也是雨,与今晨雨势无二。 许宴知垂眸凝于茶盏,茶汤温凉,手边小炉有水沸腾,她抬手将茶汤倒尽,“沈大人不是说韩大人也来寻我么?怎的不见他来?” 沈长安拧眉,“原是要同我一道来的,岂料中途礼部有了差事,他便匆匆回了礼部。” “对了,周祺兴应是知道韩大人是我们的人,他会对韩大人不利么?” “他要当纯臣,当便是,我不拦,”她轻晃茶杯,“但若阻碍,我便不会再手软了。” 嗓音清寒,如山间薄雪。 落入耳中,是略带冷厉。 沈长安凝她一瞬,联想她方才良久愣神终察觉情绪不对。 许宴知眼下太静,似山雨欲来。 他斟酌开口,“今日上朝,出什么事了?” 听他话中担心,许宴知勾唇淡笑,“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人摆了一道。” 她轻置茶杯,“认了便是。” “大人,韩大人到了。” “进吧。” 韩伟中进时面色不佳,沈长安观之便问:“怎么了?” “在其位谋其职,认主为君不为臣。” 韩伟中冷笑,“这便是他的原话。” 认主为君不为臣。 许宴知到底是臣,韩伟中等人该为君还是为臣当认清楚。 她本为天子信臣,此言却将她与信臣分离,言她越过臣子本分,所谋到底是为君还是为己? 周祺兴竟将她视作柯简之一辈? 言她玩弄权术,结帮结派。 讽她图谋是为君还是为私? “你信他?” “我想信。” 往日之言犹记于心,许宴知只觉面如掌掴。 “许大人……” “无妨,”她抬眸启笑,“韩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你我图谋问心无愧。” 房门再被敲响,小厮言有人给许宴知送了东西。 是刘承所送,一把油纸伞。 许宴知紧握茶杯,指尖泛白。 今晨繁绪如紧绷之弦,油纸伞便是牵动这弦的最后一力,如今弦断,思绪如潮水奔涌而来。 “二位大人,”她语调极轻,飘渺如薄烟,微有轻颤,似是平静终要崩裂前夕之隐忍,她竟是笑了,“恕今日之茶不能共饮了。” “改日再以好茶赔罪。” “你——” 沈长安拉住韩伟中衣袖,轻一摇头,道:“如此,我等便不打扰许大人了。” “我等先行一步。” “二位大人慢行。” 窗外有雨不停反有重势,混着扰人雨声,杯盏尽碎。 伞面有画,为蹒跚学步之小儿。 今日种种积压,终压不下波澜。 许宴知气极反笑,指腹划过伞面,她极压下的心绪犹如攀附之蛇,一寸寸爬上心头,缠人手脚缚人脖颈实难喘息。 极端之下,她引出戾气,任由阴寒席卷。 她寂然良久,垂眼于地上杯盏残片。 眸中浓郁寒凉似寒潭冰封,经久不化。 许宴知俯身拾一块残片,紧握手中引血滴落,她将伞面染红,提笔沾血落笔于画边。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也。” 她将笔一扔,血墨尽染于地。 她愣神许久,将手中残片掷于脚下。 她抬手凝神手心伤口,不该如此的。 …… 今晨下雨,料想许宴知心中烦闷,洪辰溪取伞动作便快了些。 可晚了一步,许宴知同杨禄共撑于一把伞下。 洪辰溪怅然一叹,如此一来,他二人必会言做刀刃,互刺心窝。 谁都不好过。 二人一红一紫尤为惹眼,透几分诡异和谐。 洪辰溪知她今日心情不佳,故而有意打探她行踪。 他于茶楼静等,因许宴知雅间还有客人。 沈长安和韩伟中走时神色肃然,洪辰溪不由瞥一眼她雅间方向。 于门外听得杯盏碎裂之声,他动作一滞,不想扰她发泄,可之后久久没了动静,他当即蹙眉凛神,推门而入。 许宴知立于桌案前,抬手静看手心,鲜血顺着手掌和指缝滴落。 谢辞离京前曾托他伴许宴知左右,彼时他不知其意,眼下瞧她平静却是一下明了。 谢辞曾言,许宴知身边离不得人。 原来如此。 许宴知抬眼瞧他,眸中木然,低哑出声:“你怎么来了。” “碰巧路过,听闻你在此处便来寻你。” 洪辰溪只字不提她为何自伤,仅是唤了小厮送来包扎药物。 洪辰溪为她包好伤口,“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令尊的。” “多谢。” “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 他又道:“我送你回府。” “……好。” …… 翌日。 “许宴知!” 谢辞衣袍未换,眼下有淡青。 许宴知停顿抬首,“你发什么疯?” “你发什么疯!”谢辞厉声上前,“京中传遍了,说刘承昨夜受歹人行刺,歹人还特留血伞一柄,刘承受了惊吓,今儿早朝都告假了。” 许宴知神色淡淡,“受惊罢了,大惊小怪什么。” 谢辞被气笑,“许宴知,那血伞上的血哪来的?”他强执许宴知手腕,“我不过出京一日,你到底发什么疯不能等我回来?” “为什么?” “什么?”谢辞一愣,“什么为什么?” “你为何托洪辰溪照看我?” 寂静良久,她轻嗤挣开他桎梏,“罢了,不重要。” 许宴知垂眸饮茶,谢辞泄气一般,“你这般你师父知道吗?” 她淡然反问:“我哪般?” 谢辞只觉心口被她气得生疼,他叹声静下来,“许宴知,你不该是这样。” 宴清,你不该是这样。 虚清也这样说过。 故而她日日玩乐犯浑惹虚清头疼,想来这样他老人家便不会为她担心。 许宴知低低发笑,她妥协般轻叹,“谢辞,莫告诉旁人。” 谢辞定定回望,“好。” 她又问:“你何时知道的?” “你杀天玑真人时便有所察觉,原只是猜测,眼下倒是确定了。” “许宴知,日后莫要再这般可好?” 许宴知抬眸凝他许久,终是松口。 “好。” 第189章 出宫 雨过天明,清蓝浮云。 御书房的门开着,光洒进来。 靳玄礼还未到,许宴知静坐等候。 她屈膝身子微微前倾,手支在膝上去触阳光,光将手心纱布映的刺眼,她长眸一眯,转转手腕瞧地上落影。 “说好前日带朕出宫,你倒同旁人撑伞走了。” 靳玄礼从外迈进,话带埋怨却不显责怪,他抬眼便见她手上纱布,眉头蹙了一瞬,脚下提速,让李公公将门关上。 “怎么伤的?” 光被关在门外,落影淡了,许宴知缓缓收回手,直起身子靠在椅背,她微歪了歪脑袋,“前日下朝你留了小侯爷,怕你议事自是不好打扰。” 靳玄礼冷哼,“你是会怕打扰到朕的人?” 她静一瞬,“前日下雨,如何出游?” 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但见她手心有伤便不得不深究。 “那昨日呢?” “昨日我有差事。” 靳玄礼气笑,冷嗤道:“刘承的事你就没什么要同朕说的?” 她垂首轻扫手心,后抬眸淡淡反问:“刘承不过受惊告假,圣上需要我作何解释?” “许宴知。” “我在。” “……”靳玄礼实在无奈,“刘承被歹人夜袭,歹人还特留血伞一柄,眼下你又正好有伤,你叫旁人如何看你?” “官员受袭,交由大理寺去查便是。”她垂首将手掩于衣袖,又道:“至于旁人如何看我,我在乎吗?” “你——” “既应下带你出宫,”她道:“我便不会食言,”她淡淡一笑,“圣上还不换衣么?” 靳玄礼蹙眉,只觉胸腔波澜翻涌心中有气却不能直述,奈何她总言顾其他,不论他如何逼问也不肯透露半分。 他泄气般直言:“你不是这样冲动的性子。” 许宴知只淡淡:“下次不会了。” 她起身又道,“你到底出不出宫?” “等着,朕去换身衣裳。” 许宴知往外走,“我出去等你。” “茶都上了,你出去作甚?” “晒晒太阳。” …… 晨间日头不浓,仅暖暖明光。 许宴知原立庭院却忽嗅得清淡花香,她闻味寻路,顺着红墙停于桂花树下。 鼻有清香,勾思绪翻涌。 滁州回信,迟迟未上报滁州之情是因原滁州监察史方骐身死,新任监察史容赫因病久未办公。 致滁州两月未报监察之情。 滁州地远,京中管控会晚,但也不至官员替换都不得消息。 都察院没消息,吏部呢? 刘承眼下受袭称病,大理寺不会置之不理,至少明面上不会。 听宁肆那夜回禀,刘承因颈架刀刃方寸大乱,痛哭流涕交出钱财求宁肆饶他一命,宁肆本就不会伤他,正好收了他的钱财留下木盒便遁入夜中。 木盒中便是刘承白日所送油纸伞,只是被鲜血模糊了伞面上的学步小儿,伞面血字甚为明显,红黑相混的笔墨在夜中尤显诡异。 刘承未必不知是许宴知手笔,便是堂而皇之相告,她能轻易取刘承性命,眼下不动手不过是还顾及官身,但人总有限,逼急了谁能言准后果? 许宴知终是轻叹,瞧手心落花,道自己此举确实冲动,倒是拖累了大理寺要为自己遮掩。 想至大理寺,难免想到谢辞。 谢辞太聪明且心思细腻敏锐,他是除虚清之外唯一参破之人。许宴知没料到谢辞会察觉,杀天玑真人时连她自己都未意识陷入极端。 她又轻嘲一笑,哪里是自己未意识到,分明是她有意忽略,放任阴戾攀染罢了。 许宴知眼下后悔,不为对刘承出手恐吓,而是后悔太过冲动,她该好好盘算一番的,至少不该让人察觉还需替她遮掩。 如今手伤明显,倒是麻烦。 许宴知能应付谢辞和靳玄礼,可如何应对许昌茗?她已然躲了两日,再这样下去许昌茗也会起疑。 “许大人,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李公公笑迎过来,“圣上衣裳换好了。” 许宴知回神,手腕一转放任手心落花坠地,她瞥一眼不远处廊道,收回视线朝李公公笑一笑,“好。” 待那抹赤红走远,花树拐角廊道才现人影。 小姑娘是宫女打扮,面上还隐有余肿。 她蹲于赤红原立之处,捡起地上落花,正是方才许宴知置于手心之花。 灿阳明媚,落人影于红墙。 方才那一道清秀人影还在心头挥之不去,小姑娘在廊道后远远瞧见许宴知赤红官袍,她当即止步,不敢惊扰。 小姑娘蹲身躲着却忍不住探头,许宴知就立身树下,侧颜温润清俊,眉如远山眸如清泉,英秀鼻梁如山脊耸立,薄唇轻抿,似有心事。 许宴知抬手接落花,露出手上包裹纱布,见花落白纱许宴知神色又淡几分,眉梢添了烦意,许是心中之事太扰人心。 耳边有音,音自心口。 小姑娘捂着心口不敢再看,可左右思绪挣扎一番还是想要探头,只是不敢再如方才那般大胆,仅仅探出一点去看。 探的不多,看的便少。 小姑娘看不全恰只能瞧见红墙人影,却不料仅是人影也能掀起心中波澜。 心思被牵动,欢喜却也不好受。 一番纠结挣扎终是被李公公打断,她不敢再探头,只等许宴知走后,不再得见那一抹明艳赤红她才松了口气。 小姑娘瞧着手里的花,不禁想到当时大雨,许宴知在旁人伞下就这么清寒一句,“刘公公,未免太扰人了些。” 她甚至未能得许宴知半分视线,就这样被许宴知所救。 小姑娘又泄了气,料想许宴知大抵不会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花在手中泛香,她舍不得扔。 …… “朕……额,我想去泛舟垂钓。” 许宴知瞥一眼,“你不是说干什么都行吗?先用午膳。” “朕……我不饿。” “我饿了。” “……许宴知,我是皇家的公子。” 许宴知领他入楼,“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出了宫,你就不姓皇。” “我本就不姓皇。” 许宴知一本正经,“我说我饿了,你若不饿就自己玩儿去吧,你一个人去泛舟垂钓。” “你威胁我?” “不行吗?”许宴知抬眉反问。 她继续道:“你是我带出来的,就得听我安排。” “你怎的如此霸道?” “幼时便是如此,你还不习惯吗?” 靳玄礼哑然,落座冷瞥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 “你不吃你出去。” “放肆!” “你非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房门敲响,是小二上菜。 菜品不算新奇,却是幼时许宴知常带他吃的。 靳玄礼静了一瞬,拿了筷子。 许宴知故意拦他,“你不是不饿么?” “现在饿了。” …… 白日捶丸、泛舟,虽也垂钓但一无所获,二人衣袍反倒湿了大半,回城换了衣袍又去夜市闲逛,许宴知领他登了观景楼。 月光柔散,满城星星点点,街道烛火通明,入了夜的京城别有一番柔色,却也尽显热闹繁荣。 “受伤了还饮酒?” 她抬眉,“你不喝?” 靳玄礼接过她手中酒壶,“如此美景,若无酒相伴岂不无趣?” 许宴知端酒杯倚坐围栏,撑着脑袋去瞧楼下街道,她眯眼勾出懒怠,“这一晃,你我都大了,幼时场景也有些模糊了。” 靳玄礼轻笑,“人总是要长大的,谁会一直是个孩童?”他一耸肩,“记得该记得的便是,何必要求事事记清。” 她侧头勾唇,“什么是该记得的?” 他抬手轻弹许宴知额头,“你贵人多忘事,必然记不住太多,我记得便好。” 因他动作,将思绪拉回幼时。 许宴知、靳玄礼和乔赋笙三人趴在墙头,“诶,你猜他一会要去哪儿?” “去御膳房。” “去御书房。” “他哪也不去,他会在树下发呆。”靳玄礼淡淡道。 许宴知拧眉,伸手便弹他额头,“我不信。” 靳玄礼捂着额头埋怨,“你不信便不信,动手作甚?” 她一抬下巴,“你管我?” 记不清那时的结果如何,只记得她霸道弹了他二人额头一人一下,混世魔王一般不容人反驳。 眼下许宴知笑出声,“你倒记仇。” 他笑,“若真记仇,也不会惯得你如此放肆。” 她不置可否,举杯敬他,“谢圣上厚爱。” 他失笑受她一敬,“你惯会哄人。” 许宴知勾唇淡笑,仰首观月,“我朝眼下尚强盛,但往后如何,就得看你了。” “父皇是明君,他治下繁盛,朕不会输他。” 靳玄礼轻踢许宴知小腿,“前几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心情不佳,朕看得出。” 许宴知低低发笑,“心情不佳便是不佳,非得出什么事么?你当圣上以来就没有烦心事么?” 靳玄礼冷嗤,“朕一问你,你就同朕绕圈子,嘴里没句实话。” 她直起身来,“你该回去了。” 靳玄礼轻置酒壶,“罢了,你不愿说朕也不强求,回吧。” 许宴知同他穿过繁华街市,朝宫门去。 许宴知在街边商贩买了一张獠牙青面,她递给靳玄礼,“送你的。” 靳玄礼接过面具,“为何送这个?” “青面獠牙有威势,祝圣上终得威势。” 他爽朗一笑,“那朕借你吉言。” 许宴知立于宫门望他背影,直至人影散尽她才将视线收回。 “许大人。” 闻声顿步,许宴知抿唇笑了笑,“乔统领。” “我正好下值,不如同路一段?” 许宴知颔首,“好。” “受伤了。” 许宴知将手掩到背后,“无妨。” “近日可好?” 许宴知笑回:“虽偶有烦心,但还算不错。” “乔统领在宫中可还习惯?” 他轻道:“时有忧心,但也还算不错。” “忧心?”许宴知下意识拧眉,“可是宫中有何变故?” 乔赋笙凝她一瞬,终是借口道:“宫中无事,是家中来信。” “少爷。” 许宴知应声,略有歉意,“乔统领,怕是不能与你同路了。” “无妨,许大人慢走。” 许宴知朝他颔首作别,上了马车。 乔统领远远望着,良久终是长叹。 乔赋笙总会有意打听许宴知的情况,绕有担心也只能托旁人表达,听靳玄礼说,许宴知近日心情不佳。 乔赋笙想问,却不知以何立场开口。 千言万语在心中翻涌,乔赋笙有很多话想问她,却只能将千思万绪凝为四字。 近日可好? 他不能逾越,只能如此。 …… “奇了怪了。” 听阿桃低喃,许宴知捏捏她腰,“怎么了?” “小厮说方才有人叩门,开了门只见地上有个木盒。” “木盒贴有纸条,说赠许大人。” 许宴知一愣,“木盒呢?” “放你桌上了。” 木盒中皆是瓶瓶罐罐,是各种伤药。 她一眼认出,其中一瓶是金创药。 “发什么呆?你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许宴知垂眼,“知道。” 若不论官场客套,只一人会唤她许大人。 也只能唤她许大人。 第190章 认真 “圣上,刘大人受袭一事闹得百官人心惶惶,可大理寺至今未得出结论给百官一个交代,望圣上裁断。” 本该下朝,可又有人出言提及。 靳玄礼未多话,瞥一眼底下神色淡淡的许宴知,道:“严爱卿。” “臣在。” “此事查的如何?” 谢辞站出身来,“启禀圣上,臣已查得那夜潜入刘大人府中之人是一江湖惯偷,此人向来只图财,那夜只是不巧被刘大人撞上,所以被那小贼当面恐吓。” “至于血伞……”谢辞言及轻扫许宴知,又道:“血伞是那小贼在刘大人府门外发现的,他正好借此物威胁恐吓刘大人,实乃碰巧。” 堂中有人冷哼,谢辞神色未变,接着道:“如今那小贼已被大理寺追拿归案,亦也签字画押,罪证已呈送刑部。” 杨禄轻讽,“那依谢大人所言,这血伞又是何人所为?为何单单只送到刘大人府外?” 李忠明也站出身来,“圣上恕罪,血伞由何人所送臣还未能查明。” 杨禄:“李大人毕竟是大理寺少卿,未能查明也该有些推测吧?” 李忠明回道:“确有推测。” 他道:“臣一直不明白为何会送血伞而不是旁的东西,料想这血伞必有其深意,臣亲自询问过刘大人可知道这血伞有何渊源,可刘大人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臣便推断大抵是刘大人与谁起了冲突故而被人报复。” “刘承。” “臣在。” 靳玄礼蹙眉,“事关于你,你怎的畏畏缩缩,一声不吭?” 刘承擦擦额上细汗,“圣上恕罪,臣只是觉着大理寺既已查明真凶,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血伞……是臣忘了,臣之前同人打赌,赌输了就要被送上一件怖人之物,那夜血伞送来洽被贼人利用,臣一时惊慌便忘了这档子事,故而李大人问询时臣怕连累打赌之人便并未言明。” 他又道:“臣多谢圣上挂怀,血伞只是误会一场,不必再查了。” 靳玄礼抬眉略有狐疑,他轻扫始终未言语的许宴知,道:“刘大人的意思是,此案就到此为止了?” “正是,望圣上恩准,也多谢大理寺在此事上费心了。” 靳玄礼一抬手,“既如此,朕便应了你。” 李公公再次扬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许大人,好计谋啊。” 杨禄声响不小,殿中官员还未退尽,他此言洽能让殿中之人听见。 许宴知顿步笑回:“杨大人玩笑了,下官自是比不过大人老谋深算。” 谢辞走到她身侧,“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刚查清刘大人遇袭一案背过身来就说许大人好计谋,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大人是在说此事是许大人所为呢?” 沈玉林也道:“是不是许大人所为刘大人作为苦主难道不清楚吗?血伞之事刘大人既已说明是同人打赌,那杨大人再这样攀扯许大人未免有些不妥吧?” 杨禄轻笑,“你们急什么?我可曾说过此事与许大人有关?莫不是你们做贼心虚,急着辩解?” “好了,”柯简之从后而来,他淡淡一扫杨禄,“诸位都还未出殿,是想在这吵得叫圣上也听见吗?” “诸位都是有官身之人,怎可同市井之人一般吵吵嚷嚷。” 许宴知扬唇一笑,“柯大人教训的是,我等确实不该在此争吵。”她手一抬,“柯大人,请。” 柯简之视线并未久停,淡扫而过。 杨禄紧跟其后,待刘承经过时许宴知有意叫停他。 她唇角淡淡弧度,眸中寒凉冷彻,“刘大人,打赌之事若非十拿九稳,往后还是莫要再做了。” “不然谁知道下次送的会是什么?” “刘大人,慢走。” 她嗓音极轻,倒像真心劝诫。 刘承微愣,许宴知淡然神色却叫他忆起那夜血墨相混之字,笔力苍劲,似不受拘束之猛兽,笔锋如刀刃逼人,字迹中透着戾气又混着浓重血腥钻入鼻腔,在月色下尽显骇人诡异。 他虽心有预料,但还是有疑。 如此之字竟真出自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吗? 他再次打量许宴知,见其面上有清浅笑意,周身却松散透着寒凉,倒让他想到早前被柯简之打的一耳光,只觉面上隐隐作痛。 可眼下不容他多想,只能回神紧跟脚步。 谢辞搭肩,“刘承为何不让继续查了?” “他既然知道是你,那必然紧追不舍才是。” 许宴知垂眼含笑,“谁知道呢?” 谢辞眉头一紧,“你又有事瞒我。” 许宴知失笑,“不瞒你,我去见过柯简之。” 沈玉林神色一正,“为何?” “自然是让他叫刘承莫要再追究,我起的祸事,该自己担着,总不好连累你们。” 肩上挨了谢辞一拳,后背挨了沈玉林一掌,她无奈一笑,岔了话头,“李忠明呢?” “去御书房了,”谢辞又是一拳打在她肩,“别岔话,老实交代,你同柯简之说了什么?” 她道:“同他说刘承出言挑衅被我报复,他若能就此收手不将大理寺拖下水我便不深究柯雍之事。” “你之前就曾怀疑柯雍是假死,看来你已查得证据了。” “正是,只是没有好时机提及。” 沈玉林:“其实你也不必如此。” 谢辞也道:“你握着柯雍假死之事本可以用在更有利之处,可偏偏为了平此事就与柯简之相换,实在是不值。” “没什么值不值的,冲动行事总要认下后果。” 沈玉林正瞥见她手中纱布,“你这伤莫不是——” 谢辞笑道:“他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巧被石子划到手了。” 沈玉林不疑有他,“这么大的人还摔跤,日后小心些。” 她笑,“知道了。” …… “大人,回都察院吗?” “去吏部。” “是,大人。” 许宴知轻缓拨弄扳指,眸光因心事沉下来。 刘承送伞挑衅一事柯简之并不知,故而许宴知主动相告。柯简之并非是会浪费心思挑衅之人,他在官场浸润多年不会沉不住气,他早就是会将心思城府隐于面下的人,自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刘承挑衅引她冲动行事后,柯简之不会不知,他料定此事会由大理寺接手,也坚信谢辞等人会替许宴知遮掩,故而他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 大理寺一旦遮掩便有了把柄,柯简之正好能以此发难,轻则大理寺上下受罚,重则谢辞、李忠明因包庇落罪性命不保。 祸因她起,不该牵连旁人。 许宴知以柯雍假死罪证做筹码,换柯简之对此事收手不查。 谢辞言此举不值,可若同他二人性命相比,却是值的。 “大人,刑部到了。” 她揉捏眉心回神,撩袍下车。 小吏引路,将她领进洪辰溪院落。 她去时洪辰溪正忙公务,她未出声打扰,只静坐一旁。 片刻后有人上茶,这才叫他留意到许宴知在一旁等候。 “怎么不说话?若我一直未留意,岂不是要等上许久?” 她笑一声,“我只为小事而来,自是不好过多叨扰。” 洪辰溪搁下笔,“你来所为何事?” “滁州官员调度。” “你且稍等,我唤人取来。” 等时洪辰溪瞥见她端茶之手有纱布相裹,“手怎么样了?” 许宴知抿唇一笑,“无妨。” “小心些,别发炎了。” “好。” 片刻后小吏将东西取来呈给许宴知,她细细览阅,之后眉头渐拧,洪辰溪见状问道:“怎么了?” 她道:“滁州新任监察史容赫竟是前几日才上任的?” “都察院曾问过滁州的情况,滁州两月未报监察事宜是因前任监察史方骐去世后新任监察史容赫上任后病重许久不曾处理过公务,如此说来,容赫应是早就到任,为何这上面记录是前几日?” 洪辰溪闻言正色,“各级有官职空缺必上报吏部,由吏部分派人员接替官职。方骐身死那日便会有消息从滁州上报到吏部,这样的急报,路远至多也就八九天能到,委派公文下放路程与来时差不多,等官员到任最多一月,若算下来,方骐身死应是一月前。” “可你方才说容赫在滁州病了许久,拖了两月未报监察事宜,那方骐绝不会是一月前身死。” 许宴知点头,“若都察院消息无误,那便是吏部有人故意假报或延报方骐死期故而延后了容赫上任之期。” 她又道:“也未必就是吏部的人,从滁州到京城,消息上报经过的各级都有机会更改日期。” 洪辰溪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尚且不知此举目的是什么,不可打草惊蛇。” 许宴知:“我会着重留意滁州情况,必要时会先派人前往滁州探查一番。” “眼下晋郕事宜在即,圣上不好分心,此事就先由你我二人查着,若有了重大结果再一并上禀。” “我来吏部查官员调度之事也不能泄露出去,吏部未必干净。” “我明白。” …… 下值后谢辞来寻她,说许久未聚,要同众人一道饮酒。 “宴知哥哥,听说你摔了一跤,日后小心一些,今日还是莫要饮酒了。”沈玉寒笑盈盈道。 谢辞冷哼一声,“让他喝,让伤口更严重些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日后走路别摔跤。” 李忠明附和,“我说也是,得让他疼一疼才知道小心。” 察觉谢辞有怨,许宴知并未招惹他不快,她换了茶代酒朝众人举杯,“多谢诸位对我挂怀,日后走路定会小心。” 宋云舒一声朗笑,“那你可得说到做到。” 她笑,“自然。” 谢辞笑有僵硬但掩饰极快,他端酒同众人喝开,喝过一旬后只盯许宴知一人不放,他明知许宴知喝的是茶不是酒却还是要同她一杯一杯的喝,喝到最后许宴知劝他,“你同旁人喝吧,我喝茶是不会醉的,你一人醉酒有何意思?” 他轻嗤,“你也知道没什么意思那为何还要伤了自己?” 许宴知一瞬静默,好在众人玩闹并未留意他二人情况。 许宴知明白他在怨,可说不出一句话来辩解。 谢辞用力戳着许宴知手心纱布,见她吃痛蹙眉也没收手,她也一声不吭受着,直至纱布有了血色渗透他才松手。 “疼吗?” 她良久不言。 “活该,你不顾及周围关心之人如此自伤,你活该疼!” 许宴知明白,从今晨得知她去见过柯简之时他便有气,后出言替她遮掩手伤时更是将之前的气一并勾起,眼下饮酒才将怒意宣泄。 谢辞聪明,也了解许宴知。 正是因了解,他太清楚许宴知心中所想,可偏生这样的明白不能宣之于口还得替她遮掩,他猜得到许宴知去见柯简之是为了大理寺和他自己,可就算他知道也无力阻止。 许宴知总是将他们护在身后,因她有心结,她将母亲之死归结于自身,总觉得是她没能护住母亲,可她那时不过孩童,怎能揽罪自身? 故而她总想护旁人周全。 谢辞明白,所以心疼也有怨,二者交杂竟生出气来,气她也是气自己。 他低低发笑,“你真把我们当兄弟吗?” 许宴知认真道:“自然。” 谢辞不知是怒是喜,推翻了酒杯,碎裂之声叫众人一静,沈玉寒走近道:“谢辞你没事吧?” “宴知哥哥,他怎么了?” “我没事,”谢辞笑着起身,拉着沈玉寒的手,“玉寒,你真好看。” 沈玉寒当即蹙眉娇嗔,“瞎说什么呢?” 谢辞醉酒引众人发笑,唯许宴知垂首盯着地上瓷片发愣,谢辞生气了,比以往吵闹严肃得多。 她轻叹,只道今夜这茶竟醉人。 第191章 道歉 “许大人,早。” “周大人,早。” “许大人,早啊,等谢大人他们呢?” “何大人早,是,我等等谢大人他们。” “那你慢慢等,我就先进宫了。” “何大人慢走。” “许宴知。” “小侯爷。”许宴知笑应。 沈玉林道:“诶,李忠明来了。”他抱手探头一瞧,“李忠明都到了谢辞怎么还不来?我记着他昨儿也没喝多少啊?” 李忠明接话:“他快了吧,方才还碰上他马车了,只是突然说有事耽搁,马车折返了。” 沈玉林笑道:“我还道他喝多了今儿起不来呢。” 李忠明抱着官帽打了个哈欠。 许宴知调侃,“你一向精力最旺盛,难得见你也打哈欠,怎么着?昨儿不会同我们散了又起了局吧?” “诶,你怎么知道?”李忠明说着又是一个哈欠,“昨儿散都散了,谢狗非拉着我再去喝,一晚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许宴知微愣,笑意淡了,“那他同你说什么了?” “记不清了,”李忠明挠挠脑袋,“他一向话多,我哪记得住他说了什么。” 沈玉林下巴一扬,“谢辞的马车来了。” 他紧接着调侃,“谢辞,听说昨儿醉的挺厉害啊?” 谢辞笑了笑,“你懂什么,这叫尽兴。” 李忠明拍拍谢辞的肩,说话间又是一个哈欠,“都怪你非拉我喝第二局,我今儿差点没起来。” 谢辞撇嘴,“怎么?我看着像能起来的样子?” 谢辞视线在许宴知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开,继续同李忠明吵嘴。 “谢——” “许大人!” 许宴知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洪辰溪从后侧走来,压了调子,言简意赅,“滁州。” 许宴知闻言正色,朝沈玉林轻一颔首便同洪辰溪走到一处。 谢辞余光瞥一眼他二人,唇边笑意淡了,只是话没停。 “你查到什么了?”她道。 “刑部的人应该没有问题,我查过了,方骐死讯到刑部时就是我们昨日看到的,也就是说,方骐死期应是在路上被人改了。” 许宴知拧眉,“还有一种可能,或从一开始这消息送出便是迟的。” “可延报方骐死讯拖延接任时日有何意义?” 她道:“还是不对,若按都察院的消息来看,容赫是一早便到任了,至少比我们昨日看到的要早。” “倘若吏部晚知方骐死讯,那官员调度也会延后,那容赫为何会提前知道自己调任滁州?” “矛盾便在此处。” “若没有刑部的调任公文,容赫也不会去滁州赴任,”许宴知正肃道:“或消息到了刑部无人做手脚,但刑部还是有问题,应是有人提前得知方骐死讯,故而下了调令。” “所以容赫到任时日与刑部记录不同。” 洪辰溪:“你的意思是说,刑部调度记录和你们都察院查到的皆是真的,问题出在滁州上报源头和刑部有人提前得知消息下了调令。” “正是。”她又道:“我已让人偷偷潜往滁州探查,过些日子应会有消息。” 洪辰溪点头道:“我会暗中去查容赫的调令出自谁手。” 她轻叹,“罢了,先上朝吧。” …… 上朝时谢辞神色恹恹,全然一副因宿醉而无神模样,他不主动同人说话,饶是李忠明同许宴知窃窃私语许久他都未开口。 许宴知察觉他冷淡,却不知如何开口。 冬日的湖面会结冰,起先只是薄薄一层,若无人破冰,只会让这层薄冰渐渐凝厚,厚至难以打破。 早前要同谢辞说的话因被正事打断,而后便不好再寻机会开口,眼下朝堂他又兴致不高不曾开口,更是阻了许宴知开口搭话。 她不由怅然,谢辞这一次气意太真。 “退朝!” 李公公话音刚落,许宴知张口一个“谢”字堪堪有音便被一旁同僚扯了衣袖,她回过神来同众人一道拱手行礼,“臣等恭送圣上。” “许大人,下次可别愣神了。” 她笑回,“是是是,方才多谢你提醒。” 待许宴知侧头去看谢辞所站方向时已然没了谢辞身影,她当即去寻却被李公公拦了脚步,“许大人,圣上有请。” “……知道了”,许宴知不得不顿步,同李公公一道去御书房。 …… 御书房。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朕方才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她摆摆手,“听进去了,你放心便是。” 靳玄礼哼笑,“怎么了?有心事?” 许宴知抿抿唇,茶盏端起又放下,轻叹摇头,“没什么?” 她又补充一句:“不是政事,私事。” 靳玄礼打趣:“莫不是招惹了谁?被人冷落了吧?” 许宴知眸光一瞬幽怨,“没有。” 靳玄礼瞧她神色当即失笑,“还说没有,被朕说对了吧?”他接着道:“你不是一向认错最快么?认个错便是。” “反正你一向只认不改。” “……” 谢辞正是因这一点所以不信她许下之诺。 “罢了罢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宫了。”许宴知起身拍拍衣袍,抚平褶皱,又道:“滁州恐有异,若必要,我会亲自去一趟。” “朕知道了。” 许宴知从御书房退出来,出宫时恰逢东方令颐。 “东方大人,是来教太子殿下天象之学的么?” 东方令颐轻颔首,“正是。” 他又道:“许大人有心事。” “东方大人怎么知道?” “眉眼郁气不散,不难猜。” 她轻笑,“猜的不错,确有心事。” 东方令颐并未多问,转言道:“今年,便是你弱冠了。” 她轻挑眉,“是,但还早。” “怎么问起这个了?” “圣上挂心,命钦天监帮你多留意。” 许宴知失笑,“不过一个冠礼,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仅淡淡:“圣上有令,钦天监听令便是。” 许宴知笑问:“说起这个,不知东方大人的字是?” 他道:“行止。” “知行知止。” 她笑言:“好字。” 东方令颐淡扫她一眼,“太傅为取你的字想必会用心斟酌许久,不会比旁人差。” “我问过我爹,他不肯透露半分。” “该你知道的时候必会知道。” “也是。” …… “许大人来了,找谢大人吗?” “是,劳你通禀一声。” 小吏不解,“谢大人一早就吩咐我们若许大人来不必通禀,直接去他即可。” 许宴知言有停顿,还是道:“还是劳你跑一趟。” “是,许大人稍等。” 料想谢辞眼下或不想见她,与其不打招呼同他见面惹得不快,倒不如问一问,也好给他拒绝的余地。 片刻后小吏折返,面有歉意,“许大人,实在不巧了,谢大人他……他出去办差了,还没回来呢。” 知道是谢辞不见,她没多说什么,只道:“劳你知会一声,说今夜我会在常去的酒楼等他。” “不论他来否,我都会等。” 小吏连连点头,“是,许大人。” …… 本是近夏,饶是天色渐晚仍有热气笼罩,雅间窗户尽开,时有凉风却不解闷热,或也是心不静,故而觉烦热。 下值已过一个时辰,谢辞仍未到。 窗外行人依旧,一些商贩也已收摊回家,三两小儿结伴打闹而归,她突然想到师兄。 在云清学宫时,顾月笙也曾被她惹生气过,可只要她认错顾月笙便不会同她计较,可那时到底只是年岁小不懂事,最过也只是行捉弄之事,倘若自伤一事被顾月笙知晓,她也不知顾月笙是否会同谢辞一般置气。 顾月笙一向如她兄长一般宠她护她,她不敢说。 她垂首轻叹,静静瞧着手心纱布,她总是辜负旁人好意,总以为瞒着便不会叫旁人为她担心。 结果却不尽然。 谢辞便是如此。 谢辞担心,所以生气。 屋外吵闹,断她思绪。 许宴知推门出去,楼下正吵嚷。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打我?” “我算你大爷!”谢辞冷道,侧身躲过那人拳头,擒着他的胳膊将其反手压在桌上,“谁给你的胆子妄议朝廷命官?” “放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谢辞力道加重,“你不仅妄论朝廷命官还肆意污蔑,在坐的可都听见了,我可没有冤枉你,就算你爹来了,也得到大理寺交代清楚!” “我哪里说错了?他许宴知本就是借皇恩当上的官,他连科考都为参加过,他凭什么?” 谢辞猛一踢那人小腿,“你又算什么东西?许宴知如何,也轮得到你来置喙?” “掌柜的。”谢辞扬声道。 掌柜一头冷汗上前,“谢,谢大人有何吩咐?” 他将腰牌摘下扔给掌柜,“劳你叫几个伙计,把他押到大理寺。” “是,是,我这就照办。” 许宴知在楼上瞧着大抵也猜出谢辞因何出手,他虽生气但还是会护着许宴知。 谢辞一抬头,正与许宴知视线相对。 谢辞别过头去,转身便要往外走。 许宴知当即下楼,追他出去。 “谢辞。” “谢辞。” “谢辞。” 连唤三声,声声不应。 “敬之。” 谢辞终是止步。 许宴知从未唤过他的字,多为名姓。 许宴知上前,“敬之,你我之间不该如此生嫌隙。” 他冷哼,瞥一眼便重新迈步。 “敬之,我真的知错了。”她轻叹了叹,又道:“敬之,我从未不把你当兄弟,你们早已被我视作重要之人,我岂会不真心待之?” “敬之,你我是兄弟,是我能放心将后背交付之人。” 谢辞静静望着,“可你还是会瞒我。” “不会。” 她接着道:“敬之,我日后不会再如此自控不住,轻易自伤,我也不会再瞒你自己冲动行事。” 谢辞眯眼一睨,“那此事你可要告知李忠明他们?” “敬之说了算。” 谢辞抬腿踢她一脚,“别一口一个敬之敬之的,谁跟你这么熟?” 她笑,“那谢大人可消气了?” 他重新启步,“没有,除非你请我喝酒。” 许宴知同他并肩,“今日么?昨儿不是就醉过了?” 谢辞一下掐上她后颈,“是不是李忠明同你说什么了?” 许宴知一拐他胸口,“还需要他说?猜也猜得到你为何喝闷酒。” “啧,许宴知,你善气人,也善哄人,都被你占尽了。” 许宴知挑眉,“承蒙谢大人容忍。” “知道就好。” 第192章 看戏事起 正值休沐,本定下去捶丸,怎奈天公不作美,浓云落雨。 谢辞定下听雨阁,众人齐聚。 沈玉寒同宋云舒执棋对弈,沈玉林同李忠明二人讨论兵书,唯谢辞无所事事,倚在窗边软榻瞧许宴知发愣。 “下雨了。” 许宴知失笑,视线从窗外收回,“我知道。” 她又道:“好端端的,我不会胡想。” 谢辞一撇嘴,“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敬之自是知道的。” 谢辞当即给她肩头一拳,“又唤敬之,你烦不烦?” 沈玉寒闻声轻笑,“唤你敬之怎么了?唤不得吗?” “玉寒自是唤得的。” “……”许宴知抿唇假笑,给了谢辞一脚。 李忠明接话:“他这人别扭,不喜旁人以字相称。” 宋云舒:“可唤字不是更亲近些吗?” 谢辞撑着下巴,“我不喜欢敬之二字。” 许宴知笑道:“取自《诗经·敬之》吗?敬天自戒,寓意也不错。” 谢辞懒懒回应,“寓意不错,太规矩了,总觉着像枷锁束缚。” 沈玉林忽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黎仲舒的字。” “屹承,”许宴知笑言:“他字屹承。” “屹立永承,也是好字。”宋云舒道。 许宴知细想了想,说:“谢辞字敬之,李忠明字仲和,小侯爷字疆义,黎仲舒字屹承,我还知道洪辰溪、东方令颐和乔统领的字。” 谢辞挑眉,“洪辰溪字什么?” “清文。” 李忠明连忙道:“诶,那个冷冰冰的东方令颐字什么?” “行止。” 话已说到这,许宴知干脆说完,“乔统领字书屿。” “书屿?”沈玉林道:“书屿未免太文气,乔统领同父亲也镇守过沙场,我还以为会取得偏武一些。” 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宴知静了一瞬,“圣上说的。” 乔赋笙弱冠取字后曾写信给她,彼时她还在云清学宫,对乔赋笙的信她一向只看不回,原以为乔赋笙不会再写,可她在云清学宫常能收到乔赋笙来信。 谢辞打了个哈欠,“我还道你何时同乔统领熟到知字了。” 她笑意淡了,指尖隐隐泛白反复划过杯沿,“自是还未熟到那个地步。” 她又道:“我同你们说了他们的字,你们莫要乱传,到底是冒犯的。” “那是自然。” “宴知哥哥的字会是什么?” 谢辞瞥一眼许宴知,“我若是许太傅,定要带个安字。” 许宴知含笑轻踹他一脚,“安字寓意也不错,长辈取字无非就是为平安、为仕途,或我爹真会如此。” 李忠明笑出声,“诶哟,我们的许大人也快弱冠咯。” 谢辞接话:“诶,吾家有儿初长成,欣慰,实在欣慰。” 许宴知笑盈盈的,“滚。” 谢辞懒散侧躺着,“屹承怎么不来?” “夫人怀胎,他自是要尽心照顾,”许宴知斜他一眼,“你不喜旁人唤你字,却一口一个旁人的字。” 谢辞耸肩,“我是不喜,但你们喜欢便唤呗,我又不强求。” “那你方才打我作甚?” “你不也踹我了?”谢辞一摆手,“咱俩扯平了。” “对了,”宋云舒突然出声,她垂眸盯着棋局似有犹豫,终是落子轻叹,“我要走了。” 沈玉林神色不变,大抵早就知道。 沈玉寒有些难过,“就不能再多待几日吗?” 宋云舒覆上沈玉寒的手,“我来京城本就不是常住,且私去岭南已惹得我爹生气,他催我回去的信也寄了好几封,我总归是要走的。” “可是——” “玉寒,莫要再说了。”沈玉林嗓音有些沉闷,“今虽离别,终有相逢。” 谢辞起身走至沈玉寒身侧,他轻按了按她的肩,无言安慰。 许宴知则是道:“沙场苍鹰,在京城自是施展不开。”她垂眸凝着茶汤,后勾唇一笑,“望日后相见,我等唤你一声宋将军。” 宋云舒当即扬唇朗笑,“我能不能成为将军还需仰仗京中的你们所改的律法呢,说到底,你我各有其天地。” “来日方长,总有相逢。” 李忠明有意岔话,“宋盛宋将军也姓宋,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沈玉寒当即转笑,“不过同姓罢了,哪里会是亲戚。” 宋云舒见沈玉寒展笑颜也松了口气,“虽也姓宋,但确实不是亲戚。” 窗外有雨被风卷落软榻上泡茶桌案,许宴知指尖点了点雨水,侧头看向窗外落雨,雨声淅沥乱了耳旁说笑,回想方才谢辞所说,其实许昌茗为她取的字确有一个安字。 许宴知曾在书房窥得被许昌茗小心收放的纸张,她还道许昌茗藏了什么秘密不肯让她知晓,却在看过后才明白那是许昌茗早早为她取下的字。 行安。 所行万安。 在这张纸旁还有一张是她及笄时取的小字,念归。 许宴知指尖轻颤,念归小字许昌茗从未向她提及,当年及笄是在云清学宫,许昌茗只是差人送来一支发簪,并未言说取小字之事。 无论是念归还是行安,她都喜欢。 只待弱冠那日,许昌茗正式为她定字。 手边小炉沸腾,谢辞提壶倒水,瞧她静盯窗外不由轻唤,“在想什么?” 许宴知回神轻勾唇,“没什么?”她转言又问:“郡主可取小字了?” 沈玉寒摇头,“还没有,虽已过及笄,但想着小字须得长辈来定,便没取。” 宋云舒笑道:“我也没有,我爹说我不同闺阁女子,是上阵杀敌的,虽在京中总会落人口舌说我不尊礼教,但我爹说了,让我像男儿一样,年及二十为我取字。” 谢辞抿茶扫一眼许宴知,“还在想取字的事呢?” “放心吧,许太傅学识渊博,所取之字必是有其渊源。” 许宴知抿唇淡笑,念归及行安浅显明了,倒还真没有谢辞说的有其渊源。 “罢了,左右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就是,”谢辞为她添茶,“难得休沐却没碰上好天气,晚上不如一道喝酒?” 宋云舒立马应声,“我看行。” 沈玉寒摇头,“我就不去了,我明儿要去万佛寺,不好夜饮。” 谢辞闻言改口,“那不喝酒,咱们去瞧戏吧?” “听说西院又排了不少新戏,咱们去瞧瞧?” 众人皆应,许宴知虽不喜但没扫兴也应下同去。 …… 西院热闹,比许宴知所想更甚。 谢辞财大气粗,将原定厢房改为正中天字号。 许宴知调侃,“在哪看不一样?非得显你少爷是吧?” 谢辞撇嘴,“你懂什么?这个位置看的最清楚。” “成吧,左右也不是我花钱。” 许宴知本无意听戏,只是这儿茶水不错,瓜果零嘴也还行,她半听半吃也就这么陪着他们看戏。 “来者何人?” “苏州燕止。” 此戏非京戏,多为民间话本故事以演绎讲述为主,话语洪亮不带音调,如说书先生却又比说书先生多了演绎。 故而燕止二字一出,许宴知手中一顿,后轻笑摇头,应是自己多心。 “苏州燕止?是何来头?” “你竟不知我的来头?我爹可是京中一品大员,我娘是苏州富商之女,我也身负官职,你说我是何来头?”说话之人是一白面小生,约莫二十出头,但并未发冠未簪应扮演的是未弱冠的儿郎。 同他对戏之人是财主打扮,他神情夸张,一副被震慑模样,抖着手道:“你,你,你莫非是顾家燕止!” 送到唇边的茶一瞬顿住,许宴知挑眉放茶紧凝台下。 若要说名字谐音相符是巧合,那眼下身世如照搬若再想做巧合怕是不大可能了。 谢辞蹙眉,侧头瞧她,“怎么回事?” 许宴知轻哼,“我怎么知道?” 戏越演众人越发觉得同许宴知相像,台下有人出声打断,“顾燕止是许宴知吗?” 台上并未回应,依旧说词演绎。 沈玉林道:“要不我让人停了这戏?” 许宴知神色淡下来,似笑非笑,“不急,听听是什么故事?” 一场戏下来,讲述的是京官顾燕止受命到地方监察,遇贪官污吏、见奸商与官府勾结,皆被顾燕止一一破解,最后官吏伏法,奸商落罪。 戏完退场,台下仍议论纷纷,“这说的不就是许宴知吗?” “对啊,家世,官职都能对上。” “也不知这戏的真假,若是真的,那这结局还真是大快人心。” “是真的吧,我听说许宴知也曾出京监察过。” “这许宴知不愧是许太傅之子,能斗贪官污吏,治黑心商人。” 底下议论之声不断,许宴知却面无神色。 沈玉寒摇头道:“虽说是为传扬,可到底不好。” 宋云舒接话道:“是啊,如此被人排做戏来演绎,难免被人拿得把柄参上一本自傲狂妄。” 李忠明冷哼,“顾燕止,许宴知,他怎么不编的再像一些?” 谢辞沉下脸,“此戏今日是首演,怕是之后还会再排上戏目,看底下的人都未反对,怕是会掀起一阵议论的。” 他拍拍许宴知的肩,“放心,查案就交给我和李忠明,你等着听结果便是。” “眼下你可放重心于滁州,我帮你查过,大理寺近月来收到的滁州案件只多不少,皆为命案。” 李忠明也道:“对,且都是其家人发现尸首,报官后却查不出什么来,只说是歹人行凶。” 许宴知:“都察院却相反,一直未得监察之情,我派了人去暗中探查,过几日应会有消息送回。” 宋云舒不解,“好端端的,滁州怎么会一下有这么多异事?” 沈玉林:“滁州一向地远,京中监管难免不及时,或是滁州本就有异,只是拖到现在京中才得知。” “行了,戏也散了,久待也无益。” 许宴知见时辰差不多便先一步告辞,她并未回府而是赴约。 她到时沈长安和韩伟中二人已经到了,韩伟中见她来便开门见山,“许大人,周祺兴这边没有异动,他倒是改头换面,刚正不阿了,谁的面子都不给了。” 沈长安又道:“许大人真不打算除掉他么?” 许宴知轻晃茶杯,“周祺兴刚正不阿也好,阿谀奉承也罢,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至于之前查到杨禄同滁州之人密谈之事我顺着滁州查下去,滁州确实有异,只是滁州太远,消息传回要费些时日。” 沈长安还有些不忿,“那周祺兴当真就放任了?” 许宴知为他添茶,“沈大人,你我不是柯简之,周祺兴如今不过中立,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 韩伟中则是道:“我也赞同沈大人,周祺兴毕竟攀附了多年,一时怎会改得过来?莫不是他以中立为幌子,暗地里同柯简之勾结我们也说不准。” 许宴知抿唇,“我会留意他的,倘若他真如你们所说,他的命我亲自取。” 沈长安:“说到底,你还是愿意信他。” “从前信他要做个好官,结果他无事后便划清了界限,眼下你还是信他中立,不与柯简之勾结。” “罢了,”韩伟中摆摆手,“你既心有打算,我们便不再过问。” 夜时又下雨,小厮撑伞接许宴知上马车,她在车前顿了一瞬仰首望天,沈长安和韩伟中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是要将周祺兴拉下马,可没了周祺兴会由谁来接任礼部尚书之职? 靳玄礼眼下无人可用,瑞阳王所识多为武官,那接替之人多半会是柯简之的幕僚,如此一来倒不如就由周祺兴继续担着。 他眼下中立,局面尚不算太坏。 若真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她会出手的。 她轻叹回神,“走吧。” 第193章 明面 早朝不顺,勾惹烦心。 依谢辞的话,今日诸事不宜。 刑部尚书季谨疏、大理寺严正包括都察院许宴知皆被弹劾。 季谨疏酒后失言,曾于百姓聚集处大肆谈论朝政。严正因一桩案子被百姓联合上书控诉其不近人情,罔顾百姓。许宴知则是因近日盛起的戏目被人弹劾狂妄自大,有失官本。 再加上前些时日陆凊一事,虽查明清白但到底算是掀起了风波。 算上陆凊,他们四人皆有事端。 杨禄趁此提议停了改律,因他们四人官本不正,律法不该再由其负责。 更改律法本就由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三方负责,眼下他们不负责,又有谁能负责?且改律一事本就争议不断,谁又敢负责?如此一来就只能停了改律。 杨禄协众人施压,又因弹劾都确有其事,靳玄礼不得不暂停改律。 念及季谨疏讨论的朝政并非机要,仅停了他半月的职,严正稍重一些,停职罚俸一月,禁足半月,由都察院接手审查。至于许宴知,罚俸一月,呈自省书于吏部审核。 改律几乎快近尾声,却又偏生此时叫停。众人为之辛苦这段时日原以为终有善果却不料横生变故。 下朝时李忠明不忿,“我说呢,原那顾燕止在这儿等着呢。” 许宴知面色淡淡,眸底略有薄冰凝固,她拨弄着扳指,“倒是我小看了他们对改律的介意。” 谢辞冷嗤,“他们自是介意,倘若此法当真改成,推行下施后于百姓有益,那我等就算是一朝功臣,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也会渐升,这岂不在撼动柯简之一党的地位,在打他们的脸吗?” 沈玉林蹙眉道:“眼下该如何?改律一事停了,不知何时才能重提。” 许宴知轻道:“我与季大人的事不算大,大的是严大人,眼下只能先将严大人的事查清再进行下一步。”她问谢辞:“你在大理寺可听过这事?怎的一点防备都没有,联合上书一事都是今日被人弹劾才知。” 谢辞摇头,“严大人查的案子最是棘手,并非难解难破,而是案子本身于情于法难顾周全。” “故而每每处理,总有人不满,大理寺偶有人来抗议,可到底顾了律法便顾不得人情,大理寺早已司空见惯,不会太过重视。” “至于这联合上书确实隐秘,我和李忠明都不曾听闻这案子闹到了联合上书的地步。” 许宴知捏捏眉心,“你可知到底是什么案子?” 谢辞摇头,“严大人查的案子我们一向不会多问。” “多问那是逾越。” 她轻叹:“也是。” 李忠明道:“圣上命都察院审查严大人,谁来负责?是你还是吴、陆两位大人?” “还需商讨。” 众人行至宫门,谢辞的车门坏了,许宴知的车辙也坏了。 谢辞捶捶肩颈,老神在在道:“今日出门,合该看看黄历,原不知竟是这般诸事不宜。” “等回头寻寻尽疏,让他帮我化解化解。” 许宴知哼笑,“你要寻他,倒不如到都察院来。” 沈玉林道:“没事还是多去万佛寺拜拜吧,怕是沾染了晦气。” 许宴知二话没说上了沈玉林的马车,“小侯爷,捎我一程。” “我收银子啊。” “小侯爷你没事儿别跟谢辞学,不好。” 谢辞从李忠明的马车内探出头来,“说谁呢你?跟我学怎么了?” 许宴知放下车帘,“自己想。” 早朝不安顺,都察院也起事。 许宴知到都察院时才知吴东泽外派要离京,陆凊接了吴东泽在京中事务,那审查严正一事只能由许宴知接手。 恰张戬从滁州来信,信上说滁州无事,但隐隐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滁州若无事,便难解之前端倪。 许宴知回信让他多留几日,再探探情况。眼下滁州暂无事,许宴知便着手去查严正一案。 如谢辞所言,严正此案本身不难断,棘手的是民心,是顾法还是顾情着实为难。案子简单,起始是因地争吵,农户李氏不愿将自家的地卖给商户秦氏,秦氏多番上门劝解无果终是没了耐性带人威吓,李氏聚集了亲朋也不示弱,双方争吵一番无果而散。 夜间李氏到田中巡查,一时不察摔了一跤,后脑磕在锄头上便丧了命,本是意外,却有人说瞧见了秦氏身边的小厮到过地里,李氏的亲朋当下便认定是秦氏买地不成起了杀人之心,一气之下便状告秦氏。 衙门定性为失足意外,判秦氏无罪。 李氏亲朋不满,认为衙门的人定是收了秦氏的贿赂故而与秦氏是站在一边的,求公道无果便到大理寺外击鼓鸣冤,后由严正接下。 严正并未敷衍,亲自领人查案,走访过李氏周边百姓,勘察过李氏身死现场,了解来龙去脉后也与衙门结果一致,李氏之死乃意外,秦氏的确清清白白。 也正是因严正所判结果引得李氏一族不满,认为严正也是收了贿赂,罔顾百姓故而联合上书控诉。 许宴知当下便去了李氏家中。 李氏家中不算清贫,尚小康。李氏有子女一双,还有二位高堂,皆有其妻照料。 许宴知拜访时并未显露官身,因他们本就对官戒备,想必不会实言相告。 “他们当官的就是势利,要不是收了秦家的银子,怎么会帮着秦家?” 许宴知故作不解,“可是不是听说李大哥的死是意外吗?何来帮一说?”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家男人死的那天夜里有人看到秦家小厮来过我们这儿,定是秦家指使那小厮推的我家男人。” “可官府审过那小厮,他当夜不过是恰好有事才会来,那小厮还有人证证明他所言非虚,且李大哥的尸首附近并未发现第二个人的脚印,如何能说是那小厮推的?” 妇人眉头皱着,“呸,我才不信官府的说辞,秦家小厮到这儿来会有什么事?肯定是来害我家男人的。”她说着给许宴知倒了碗水。 许宴知接过水碗瞥见碗沿有常年未洗干净的油垢附着,碗底有细小沉渣,她道了谢,将碗送至嘴边做饮状却并未触碗,假意抿过便放置一边。 许宴知又问:“那衙门的大人想必也是收了贿赂的,联合上书时怎的不将他也一并治了?” 妇人张口便道:“他说要衙门上头是大理寺,要控诉就找官大的,找衙门的小官没有意义。”她说完连忙捂了嘴,讪笑岔开话题,“要我说,当官的都一样。” 他?他是谁? “哎,”许宴知长叹,“实不相瞒,我在老家也有一桩事与李大哥极为相似,我也是听说了你们竟能联合上书申冤,所以才想来问一问,也不知我这事该如何解决。” 妇人见状安慰道:“小兄弟你莫急,你既同我一样深陷困境,我岂有不帮之理?我这事其实是有人在背后帮我,不然就凭我们平头百姓那里能告倒大理寺的大官?你且放心,我帮你找他问问,没准你这事儿也能解决。” 许宴知朝她感激一笑,“如此,那就多谢嫂子了。” 妇人被她笑颜晃神,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什么谢不谢的,大家处境都一样,只是出手帮衬一把罢了。” 妇人拍了拍许宴知的肩,“小兄弟,这样吧,你明日晚些再来一趟,没准他真能帮你。” 许宴知应下,“好。” 她起身,“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 “告辞。” “去吧,去吧,记着明日再来。” …… 许宴知信严正,他并非受贿错判之人。 从妇人口中得知,联合上书一事是有人在背后促成,或抓到此人把柄便可洗清严大人污名。 此案反复看来那李氏的确是失足摔死,他们死死攀咬无非是想让秦家赔些银子。这样的案子饶是交给谁查都会是秦氏无罪的结果,可偏生就只针对严正一人,未免目的太明显了些。 “许大人?” 季谨疏将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许大人?” 许宴知这才回神,“怎么了?” 季谨疏道:“该你落子了。” 他又问:“你方才走神,在想什么?” “想严大人的事,”许宴知执棋落子,“季大人可还记得你醉酒失言的前后因果?” 季谨疏细想了想,说:“那日本是同几个旧友一道喝酒聚一聚,可去时掌柜的说楼上雅间满了,我一向只爱喝他家的酒,便只能将就一二在大堂屏风隔间喝,酒喝的多了我也不是是因何将话头扯到朝政上,后来是友人急忙拉扯我才止了话,可已然是晚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许宴知指尖翻转着棋子,微眯了眯眼,又问:“那季大人可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好像是一些刑部的事,还有……还有就是论了几句朝局。” 她抬眉反问:“季大人有同旧友谈论这些的习惯吗?” 季谨疏摇头,“旧友不担官职乃白身,故而我不会同他谈论这些。” “那好端端的,若无人起头,怎会论到朝事?” 季谨疏一拍大腿,“对啊,我往日就算醉酒也不会轻易谈论朝事,除非是与同僚相聚我才会说上那么几句,可只是寻常喝酒我是不会乱说的。”他蹙眉又回忆一道,片刻后惊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喝的有些迷糊,隐约听到有人说我们刑部如何如何,那时脑子不清楚,分辨不出这话是我这边所说还是屏风相隔的邻桌所说,下意识就顺着话头说了政事。” “哎呀,”季谨疏扶额懊恼道:“要是我小心些就好了,也不会被人摆了一道。” 许宴知点点棋盘示意他落子,“旁人要算计你,又岂会容你多加小心?” 她又道:“若连你这事也是有人暗中设计,那我被弹劾或恐也是。” 季谨疏问她:“说起来,短短几日,这以你为原型的戏目就在坊间越发受欢迎了,西院只要演这出戏必是场场爆满,众口相传” “这写戏、排戏再到正式登台演戏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恐怕是早有安排。” 许宴知:“谢大人帮我查过,说这戏是坊间一个专门写戏文的人写完买给戏班的,此人不知真名姓,只知旁人称他为万重先生。” “这万重先生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好巧不巧,自卖了这本戏文后便没了音讯,也许久未写新的戏文了。” “若要找到他,怕是还要费些功夫。” 季谨疏停了棋,“果然是有备而来,一下将你我还有严大人拉下水,害得改律一事也停了。” 许宴知将棋局上的棋子一颗颗拿起,后垂眸悬手将棋子落入棋盅,一阵清脆碰撞声响之后她才轻缓开口:“杨禄算是正式同我们撕开脸面了,彻底明示他立于我们反方。” “他们费尽心机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改律,偏生在此时才出手,不就是想看我们的心血付之东流吗?让我们白白忙了一阵。”季谨疏眉宇显露怒意。 许宴知起身理平衣袖褶皱,扫一眼棋盘上剩余的黑子,她清淡道:“眼下你和严大人被停职,那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阵,你我这笔账总该是要还的。” “许大人可是有反击之策了?” 许宴知淡笑:“你安心休息吧,我会安排,等你这半月停职一过,有你忙的。” 季谨疏一笑,“那敢情好。” 头顶烈日刺目,许宴知走时被烈光晃眼,她抬袖去遮,恰露出腕间佛珠。 她眯眼凝了佛珠一瞬,后移开视线。 党争已放明面,没有退缩的道理。 那便斗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第194章 查明 翌日黄昏,许宴知赴那妇人之约。 妇人眉头紧皱,面带歉意,说她寻不到人了。 许宴知对此并不意外,这背后之人本就只为针对严正,哄骗妇人亲朋写下联名书后便失了踪迹,又岂会让那妇人再找到他? 许宴知浅笑抚她歉意,后稍稍敛了松散亲近,“嫂嫂可知你们这是被骗了?” 妇人神色不解,摆摆手,“不能,他骗我们作甚?我们平头百姓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他骗我们有何好处?” 许宴知笑意淡了,“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的,嫂嫂心中当有数吧?” 妇人面色有一瞬僵硬,她迅速扬声道:“小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也觉得我们有意讹他们秦家吗?” 许宴知笑睨:“官府、大理寺皆以查明大哥死因,且你们所谓推了大哥的秦家小厮也被查明与本案无关,这案子已然明了查无可查,变无可变。那人是如何同嫂嫂说的?是说只要把大理寺的大官告倒秦家就会赔你们银子么?” 她继续道:“可眼下如何?你们告的那位大人蒙冤停职,可秦家有送过银子来么?” “这……” 许宴知接着说:“案子已定,若能变早就变了,可嫂嫂现下不是寻不到他人了吗?案子结果未变,秦家也没送来银子,嫂嫂可想过是被他利用了?” “不可能!”妇人慌了神,一个劲儿摇头,“不会的,他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们写了那个东西交给他,他会帮我们叫那大理寺的大官受到惩罚,我们的案子就会有转机,秦家也会送来赔命钱。” “不可能!他为什么要骗我?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他图什么?” 许宴知轻叹,“嫂嫂怎知他无利可图?或于他而言,能让那大官受到惩罚就是利,到头来,他的目的达成,受罪的还不是嫂嫂。” 妇人面色一白,“受罪?你这是什么意思?” “民告官不是小事,且嫂嫂还写了联名书,这是要上达天厅的,也就是要让圣上过眼的,圣上知道了岂会不让人来查?大哥的真正死因嫂嫂你自是清楚,若查得是嫂嫂诬陷,那可是欺君之罪。” “可……可这都是那人骗我们写的啊?” “可嫂嫂找得到那人吗?又有何证据证明是被他所骗?” “那……那怎么办?”妇人一下腿软跌坐在地,抬手抹着眼泪,“那个天杀的竟然利用我们老百姓,我们可怎么办啊?那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许宴知蹲下身,轻声安抚,“嫂嫂莫怕,还是有路可走的。” 妇人紧紧抓着许宴知衣袖,如视救命稻草一般,“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们可以不死?” “须得让联名书上的人一起写下此事前因后果,切记要不可有隐瞒。” “这是要写认罪书吗?那我们会不会……” “不会,”许宴知以笑安慰,“此事嫂嫂虽有过错,但到底联名上书是受人哄骗,圣上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或要受些责罚,但绝不会砍了你们的头。” “当,当真?” “当真。” 妇人泪眼摩挲的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到底是谁?” “实不相瞒,我就是此次圣上所派彻查此案之人。” 妇人一下慌乱,连忙哭着朝她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真的是知错了。” 许宴知将妇人身子扶起,“嫂嫂放心,本官既已查明真相,定会如实上报你们是被人哄骗,只是嫂嫂确实有拿已查明之案想行讹人之事,按律是要受责罚的。” “大人草民认!草民认这责罚,只要不砍草民的头就好,不砍头就好!” 许宴知轻叹,“既如此,嫂嫂便按本官说的做吧。” “是,是大人,草民这就让他们写下认罪书。”妇人连滚带爬,许宴知伸手去扶却被她躲开,她抹着泪跌跌撞撞往院外走。 许宴知垂首凝着伸出却被妇人躲开的手顿了顿,终是一叹。 …… 认罪书已得,便能抵了严正被之前联名书所累。 只是查得背后之人踪迹还需要一些时日,但有了认罪书已然能洗清严正污名。 许宴知并未急着呈报朝廷,而是拿着认罪书去了一趟严府。 严正停职禁足在府,许宴知来时他正陪夫人在院中闲步。 因谈政事,严夫人将他二人引至院中凉亭吩咐好上茶后便主动告辞回避。 “严大人果然好气度,如今受冤停职却不见半分急躁。” “官途起伏,不过就是升升跌跌,急也没用,我自认所查没有冤案,自是清者自清。” 严正轻笑为她倒茶,“尝尝,这是好茶。” 许宴知挑眉一愣,垂眼一扫茶盏。 “京中谁人不知你好茶?就连瑞阳王同你相谈都要备上好茶,只是严某到底比不上王爷,这已是府中最好的茶了。” “夫人有心了。” 严正哼笑,“你怎知是我夫人安排?” “严大人为官一向刚直,从不会过问闲事,这好茶之说恐怕是夫人替大人打听的,因我领了彻查之命,严府总不好怠慢故而以好茶招待,”她顿了顿,又道:“想必夫人在背后为大人打点过许多吧?” 严正点头,“我一向有话直说,为官这些年来得罪过不少人,正是夫人辛苦时常为我打点人情。” 她轻笑,端杯轻抿,“托严大人向夫人带句话,夫人放心,在其位谋其职,我不会因茶的好坏而断定人的对错。” 许宴知置杯,将认罪书放于桌案。 严正仅一瞬淡瞥,静静饮茶。 “严大人不看看吗?” “不用看也知前因后果。”他继续道:“查案这些年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也不过是想图钱罢了,说到底还是官场争斗牵连百姓,不然也不会哄骗他们联名上书。” “那严大人的意思是……认了?” 他轻叹,“百姓无辜。” “他们会觉我收受贿赂,其根源还是不信朝官,是我们为官的没有做出些实事来让百姓相信。” 许宴知却道:“人心难测,并非他们不信任,而是他们本就有意攀咬秦家。” 严正深深望她,“我说的不是此事,却也是此事。” 许宴知一怔,后垂眸一叹,“严大人所言有理。” 严正又道:“这认罪书你自行处置即可,不必顾及我。”他低低一声:“至于认不认的,都不重要,清名也好污名也罢,我问心无愧便是。”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许宴知只觉此茶甘香回味清淡却能抓人舌根。 透过茶汤似是能瞧见雨中青松,任风雨飘摇,其直韧不改。 二人皆静默品茶。 片刻后严正开口,“你在布局了吧?” 许宴知抬眸轻笑,却没应声。 严正继续说:“如今改律一停,你不会就这样让它一直停下去,且杨禄已然宣战你我,你必不会躲。” “是,”许宴知轻晃茶杯,“总该应对的。” 该说的已经说完,她置杯起身,“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严大人不必送。” 严正起身拱手,“许大人慢走。” …… 三日后,都察院。 “大人,根据那妇人描述,人像已经画好了,要张贴出去吗?” 许宴知没抬头,“不必,暗中去寻人即可,不用闹得人尽皆知。” “是,大人。” 付白端着茶进来,“大人,张戬又来信了。” 许宴知这才顿笔,“他在滁州情况如何?” “张戬平安无事,信上说滁州守卫多了不少,却只是守在城门让百姓只进不出,城中时有人闹事,不像三五地痞倒像是同属一处。” 张戬说的隐晦,许宴知当即明白,“这滁州官员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岂能容一群乌合之众在城中闹事?” 付白蹙眉道:“百姓只进不出,莫不是为了封锁城中消息?难怪滁州一直没有监察之情传来,原是消息被封锁了。” “回信张戬,让他自己多加小心,为顾安全消息不必来得太勤。” “是,大人。” “对了,万重先生有消息了吗?” 付白回道:“探子来报,据万重先生常交稿的书屋掌柜交代,万重先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交稿了,且每次都是由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书童去交稿,也不出声只交稿拿钱,万重先生自己从不露面。” “你且细说说这万重先生。” “万重先生一直挺神秘的,他所写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颇受人喜爱。他话本涉猎的挺多的,什么俏郎君爱上小丫鬟,什么大将军与青楼花魁,有妖魔鬼怪一类惊悚的,有查案游侠仗义执言的。” 许宴知指尖轻点,“那他写的我这戏目算什么?” 付白斟酌道:“大抵是清俊少年官与美娇娘的风流韵事。” 许宴知抬手便扔了一册书过去,“你还真敢说。” 付白叫冤,“不是啊大人,真不是属下胡编,你这戏目虽被叫停但在京中热度不减,当初看过的都去宣扬,惹得京中的小娘子们个个对你心生向往,这不是风流韵事是什么?” 她蹙眉,“不是让你们封了这戏目吗?” “封是封了,但耐不住百姓个个都有嘴,属下总不能捂着他们的嘴不让说吧?再者,这又不涉国政,不算扰乱民心,咱们也没理由拦着他们喜欢啊?” 付白嘿嘿一笑,“再说了,大人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许宴知又朝他扔去一册书,“名声太大难免招摇,这于我算什么好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论你想什么办法,把这民间议论停了,还有这万重先生,无论他多神秘,都察院的探子也不是吃素的,我要见到他本人。” “是,大人。” 付白刚走,谢辞便来了。 谢辞贱嗖嗖凑到她身侧,“哟,咱们的小郎君如今在京中可是备受关注,不少小娘子都等着一睹芳容呢。” 许宴知面色淡淡踢他一脚,“滚蛋。” “别啊,我来是有正事。” “那就快放。” 谢辞撇嘴,道:“我听说严大人的案子你查清了?” “嗯。” “那为何圣上只解了禁足却还是让严大人停职?” “背后之人还没查到,那封认罪书只是抵了联名书,严大人还需再等等。” 谢辞眯眼,抱着手上下打量她,“不对,你肯定另有筹谋。” 许宴知挑眉,“你猜呢?” “我猜严大人定是要停满一月的职,这是你和圣上还有严大人都商量好的。” 她抬手一个响指,“聪明。” 谢辞揽上她的肩,“诶,快告诉我你在计划什么呢?” “还不是时候。” “是不是兄弟了?” “谢狗,别这么不讲理,时候到了自然就告诉你了。” 谢辞冷哼,“是,等用得到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 许宴知突然转了话锋,“滁州情况不佳,恐要生事。” 谢辞一瞬严肃,“我请命去滁州查。” 她摇头,“还不行,眼下还没摸清滁州到底是何局势,你若贸然前去,不仅会打草惊蛇还说不准会有性命之危。” “我明日早朝会正式提出此事,好让朝廷有个准备。” 谢辞点头,这才反应过来,“诶,你引我是不是?别岔开话题,快告诉我你的打算。” “谢狗乖,一边玩去。” “许宴知!看我不打死你!” “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有辱斯文,本官明日就参你一本。” “好啊,小爷看你还能不能活到明日参我!” “不是,谢狗你别无理取闹,我又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我还没完全计划好呢。” “谁无理取闹?你告诉我会死吗?” 许宴知一本正经,“不会死,就是不想。” “你完了,许宴知!” …… 第195章 转折 饲入水,鱼相争。 投饲者神情淡淡,如观好戏,眼眸轻垂,不明所想。 “大人,画像上的人找到了。”付白抿了抿唇,嗓音一沉,“但是已经死了。” 许宴知轻声回应,“早有预料。” 付白又道:“大人,这人是个准备科考的文生,叫艾进乘。属下查过他的底细,他曾多次拜访过杨大人,与他相熟的同窗说他一心想要进工部任职,可总是科考不利。” 许宴知指尖捻着鱼食,“以职位相诱,不愁他不上钩。” 付白冷哼,“可惜啊,走这样的旁门左道,被人利用完就丢弃,白白丢了命。” 他又问:“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查案不是我们所擅,既出了人命,就让大理寺去查。”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一趟大理寺。” “回来。” 付白连忙止步,“大人还有何吩咐?” “万重先生有何消息?” 付白一拍脑门,讪讪摸了摸鼻尖,“属下差点忘了,”他瞟一眼许宴知神色,见她并未怪罪,才道:“大人,万重先生忍了这么久没动静终于忍不住了,他还挺谨慎,差那小书童先去书屋找掌柜的约好时辰,他会在那个时候让书童来交书稿。” “那书童虽带着面具以男装打扮,但听她声音,是个姑娘。” 许宴知面无波澜,仍落目水面,“什么时辰?” “一更天。” 许宴知轻笑,“这么晚。” “在哪?” “就在掌柜的书屋。” 许宴知扫他一眼,“你去吧,晚些时候陪我去一趟。” 付白一愣,“大人何必麻烦?属下到时候把人带来就是。” 她似笑非笑瞧着,付白连忙垂头,“属下多嘴。” 她一抬手,并未计较。 付白领意退出去。 瞧水中鱼抢食,引思绪发散。 她细想到今晨朝中不算顺,又觉烦事,却有转折。 晋郕再过几日便能抵京,靳玄礼更是事务繁忙,滁州一事虽被提及但毕竟事小还不足以引起太多重视,朝中派了人前往滁州解患。 下朝后在御书房议事,后宫有人来报宫妃有孕。 靳玄礼却不知喜怒,神色平常。 她问:“为何不喜?” 靳玄礼轻瞥淡笑,“不是时候。” 许宴知默了默,还是道:“儿女之缘旁人难求,既来了倒不如好好待之。” “你近日看过政儿吗?” 许宴知摇头,“近日不曾。” 他叹了叹,“去瞧瞧吧。” 许宴知怔了一瞬,没问缘由,“好。” 议完政事出来,许宴知在门外立了片刻终是换了方向往学宫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 靳玄政抿着唇良久不言,许宴知干脆蹲下身捏捏他的脸,口吻轻缓:“殿下有心事?” 靳玄政垂眸不看她,小手紧紧攥着衣袖,侧过头低低道:“没什么。” “殿下若瞒着臣,那臣日后便不来了。” 许宴知起身作势要走,却在转身时察觉一紧,靳玄政正拽着她的衣袖。 许宴知复蹲下身子,“殿下放心,臣不会告诉你父皇,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靳玄政眼眸清凌凌的盯着她,“当真?” 她笑,“当真。” “他们说孤生母卑贱,孤不该是太子。” 许宴知笑意一滞,后又扬起笑来,“殿下如何想?也觉生母卑贱?” 他摇头,“孤不觉生母卑贱,孤是她舍命生下的,不论她是何身份,她都是孤的娘。” 许宴知轻抚他的脸,“殿下很好,故人已逝,不该再妄加议论,不论如何她都是殿下的生母。” “至于太子之位该不该,不该是由旁人以身世来论,殿下是圣上的孩子没人敢论,臣要同殿下说的,是抛开血脉,什么才该是太子。” “太子为君者血脉传承,可不单单是只有血脉就能当好太子的,为上位者懂谋略,通文武,胸有山壑方能入眼天下,为百姓谋,为国事谋。” “高位者不配,如何治下?” “殿下在学宫所学治国策论,文书礼法,皆是为此。” “臣听说圣上为殿下请了武学教习,殿下可知其意?” 靳玄政点点头,“孤知道,就像宴知所说,孤为太子当懂谋略,通文武。” “殿下的心事,到底是什么?” 靳玄政眼眶一红,环上她脖颈,“他们说,孤不是皇后所出,现下的太子之位也是因父皇没有别的子嗣所以才轮得到孤来当,若日后宫中娘娘有了别的孩子,若身世好些必是能当太子的,有了他们,孤就会被废掉。” “孤没有娘,孤只有父皇,可父皇若有了别的孩子能当太子,父皇就会不要孤了。” “孤就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察觉怀中小人轻颤,许宴知将他搂紧安慰,“圣上怎么会不要殿下?圣上对殿下的疼爱不是因为殿下是太子,而是因为殿下是圣上的亲骨肉,为父者没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可父皇是帝王,书上皆言自古帝王薄情,为了君位不惜食子,宴知,帝王家真的能有亲情吗?” 许宴知抹着他的眼泪,“那殿下凭心而论,殿下觉得圣上会是书中那样的帝王吗?” 靳玄政哽咽着摇摇头,“孤不信父皇是书上那样的无情帝王。” “那便是了,父子情谊殿下应更清楚,圣上对殿下之心旁人不知可殿下应该知道,你是圣上的孩子,圣上自是疼惜挂怀,虽常有严厉,可担大任者谁能轻松?” “你父皇这一生或会有别的孩子,但他既选择为父就不会重蹈覆辙走先帝的路,他定会对自己的孩子疼爱关心,至于太子之位,臣不敢保证会一直是殿下,臣只知道能者居之,可就算殿下不是太子,也是圣上的孩子,没人会不要殿下。” “孤知道了。” 许宴知轻拍他后背,“殿下聪慧,自会明白臣话中之意。” “孤会细细琢磨宴知的话的。” 从学宫退出来,许宴知敛了所有笑意,反手一记耳光打在靳玄政身边的掌事公公脸上,她冷道:“谁给你的胆子挑唆殿下?” 公公当即跪地求饶,“许大人恕罪,奴才是冤枉的,许大人明鉴啊。” “冤枉?”许宴知冷睨,“殿下身边不喜太多人伺候,唯有你常伴左右能说得上话,那些挑拨之言分明出自后宫,你又是得了谁的好处?” “奴才真的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许宴知没了耐性,踩上他手指,“宫中娘娘不多,你不说,我也能知道。” “饶命啊许大人,奴才说!奴才什么都告诉大人!” “月妃娘娘。” 月妃?步月见又升了位份。 许宴知一脚踹在他肩头,“自己去内务司领罚,若再伺候在殿下身边,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是,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谢大人饶命。” “滚。” 后宫才传出娘娘有喜,步月见就已经对靳玄政身边的人下手了,当真是手伸得太长。 许宴知本想折返御书房,却不料被宫女摔跤泼了一身水,那宫女惊慌失措跪地求饶,许宴知挥挥手,不计较她的过失。 那宫女不敢起身,“大人,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自知鲁莽,幸得大人宽宏大量,奴婢更不能让大人就这样去面圣,劳大人去空殿等一等,奴婢去为大人取净衣来。” 许宴知长眸微眯,勾一抹讽笑,“好。” 宫女将她领至空殿便退出去了。 许宴知悠哉坐着,静等事端。 突然殿门被推开,进来之人也是宫女打扮,她急急拉着许宴知就要出去,“许大人,你不能在这儿久待,是有人要害你的。” 许宴知本想瞧瞧这拙劣之计,却不料这小宫女突然出现,她瞧着自己衣袖被紧紧拽着,小宫女力道不小,使了全身的劲儿要带她出去。 许宴知没辜负她好意,跟着她出去。 小宫女伏在她脚边,“奴婢冒犯了大人,奴婢知错。” “起来吧。” 小宫女依旧没动。 许宴知挑眉,俯身单膝蹲在她跟前,“脸都好了?” 小宫女一僵,没忍住抬头看她,“大人记得奴婢?” 许宴知曲指敲敲她额头,轻笑一声,“起来吧,还要我请你不成?” “奴婢不敢。” 小宫女作势又要叩头,许宴知伸手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许是没注意力道,她起身时轻撞入许宴知怀中,吓得她退出来又要跪。 许宴知无奈,拉住她手臂,“站好,别动。” “是,大人。” 许宴知瞧她立得板正不由失笑,“怕我?”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奴婢对大人是敬畏,是感恩。” “你叫什么名字?” “颂妗。” “没有姓吗?” “曲,奴婢姓曲名意和,颂妗是宫中贵人赐名。” “我记住了,”她轻笑,“当日之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今日你救我也算扯平了。” 曲意和摇头,“当日是救命,眼下奴婢未救大人的命。” 许宴知回道:“可当日我是顺手,你今日是舍命,若被知道你毁了她计谋,你恐怕会有——” 曲意和打断她,“奴婢不怕,滴水之恩本就当涌泉相报。” 许宴知勾唇,“年纪不大,道理明白的不少。”她解了腰牌递给曲意和,“若有人问起你为何擅离,就说我差你去御书房给圣上托了口信。” “大人不必为奴婢如此的。” 许宴知没忍住又敲敲她额头,“并非借口,我真有口信让你去送。” “大人请说。” “让他有空去看看月妃。” 曲意和一愣,却什么也没说,“奴婢记住了。” 许宴知瞧她背影越发觉得她如小兔子一般,乖巧却执拗。 杨禄所言错了,善举未必不会被人所记。 到底是她赌对了。 世上之人有周祺兴一类,自也会有曲意和一类。 风起回神。 衣摆在风中浮动,游鱼在水中争食。 想到小姑娘湿漉漉却坚韧的眼眸许宴知不由轻弯嘴角,小姑娘年纪还小却明事理,懂回恩,像只小兔子似的乖巧却又极有心性。 曲意和像是证据,证明许宴知所赌人心并未一塌糊涂。 第196章 万重先生 一更天,天还微亮但隐隐已有黑势。 书屋今日如往常一般,一更天时没多少人在,只靠里窗边坐一个俊朗少年。 许宴知并未将青丝束尽,只简单编发后散在背后,额间以一细带银织祥云抹额饰之,净白交领内搭配玛瑙灰暗纹圆领广袖内袍,再配之松霜绿翠竹刺绣轻纱圆领广袖外袍,腰间不饰革带饰净白银丝入编绦带,缀翠玉精雕腰牌。 纤长瓷骨握着书卷,如玉器落入山间清溪,清静出尘,洁如明月。 付白离得不远,垂着头紧盯书卷,却是连书卷是反的都没察觉。 掌柜的时时擦汗,总忍不住往许宴知处瞥,付白瞪他一眼,额上又多了汗。 许宴知将书卷翻页,清淡道:“不必紧张,不过是寻个人罢了。” “是是是,”掌柜的连连点头,抬袖擦着鼻尖的细汗,“小人明白的。” 说话间有人进来,正是男装打扮,戴着面具。 那人手中小心翼翼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大抵就是书稿。 那人将东西递给掌柜的,环视一周后低声道:“这是新的故事,我家先生说了,不可随意乱改。” “知道知道,”掌柜的接过书稿时暗暗瞥了一眼许宴知,许宴知神色未变,只将手中书卷放下。 付白见状当即上前,伸手搭在那人肩头,“这位小……公子,我家先生想同你谈谈。” 那人当即扭肩却不料付白用了力道,紧抓她肩膀不放,她语调一扬,“我不认识你们先生,为何要同他谈?” 一道轻笑落入耳中,飘渺又真切。 “急什么?见一见不就认识了?”许宴知起身慢条斯理抚平褶皱,她朝着那人走过去,笑了笑,“你莫怕,我只是拜读过万重先生的书卷,觉得他所写的《万归》中有一段描写实在不解,故而想见一见他。” “哪一段?” “林栎在杀尽恶人山匪后恣意饮酒,却为何在对月饮酒之时落下清泪?” 那人稍稍扬了脖颈,“杀人并非林栎所愿,可恶人山匪不杀他就会死,所以他不得不杀,人死后尸体遍野引他心中情绪复杂,他不想杀人可还是杀了,他对月时想到了很多,心中矛盾积压故而会落泪。” 许宴知微眯了眯眼,“万重先生果然细腻。” 她接着道:“不知万重先生可否以真面示人?” “你什么意思?我不是!” 付白有意冷声,“还不承认?那就对不住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让你尝尝被拷打的滋味!” “拷打?你们是什么人?” 付白不应声,抓着她就要往外走,她立马拉住掌柜的衣袖,可掌柜的一脸无能为力将衣袖扯回,她终是看向许宴知,“我是!我就是万重先生!” 许宴知一抬手,付白领意松开她。 “去里面谈吧,仅你我二人。” 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忙引路,“对对对,进里头去谈,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 许宴知朝她拱手赔礼,“吓到姑娘,我给姑娘赔个不是。” 她抱着手上下打量许宴知,“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万重先生?” 许宴知淡笑,只道:“方才我提到书中那一段,文中并未详细描写,这样的人物心理若非执笔之人又岂会说得如此清楚?” “就凭这个?” “若姑娘只是送稿,又何必非要以男装打扮?而姑娘还戴了面具恐怕是身份不方便且姑娘衣料不凡,或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若是我家主子家底殷实,给我等侍从穿的也是好料子呢?” 许宴知抿唇淡笑,“且不论这衣料上乘,单说姑娘一双玉雕柔荑为何偏生指上有茧?若非常年握笔,不会留有这样的茧。” 她语调一轻,又道:“贫者难学,若非富家,女子少能读书写字。” “就算你猜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你写过我,你不认识么?” 那人一愣,当即摘下面具,一双杏眼含明媚,眉如弯月眼似云,鼻挺而小巧,樱唇未染却透红,她惊喜道:“你是许宴知!” “正是。” 小姑娘绕着许宴知从头瞧到尾,最后笑道:“你比我想的还好看。” 许宴知轻笑,“姑娘既已露真颜,不妨告知姓名,我自会替姑娘保密。” “覃乐,我爹是宋将军麾下副将覃仲。” “你是官家女?” 覃乐点头,“我善文墨,可我爹不喜我如此,他说我合该同他学武的,所以我每次都是以男装戴面具隐藏身份。” “那你为何不差丫鬟小厮来送?” 覃乐粉唇一撅,“差使旁人总会有自己不知道的纰漏且若是被我爹察觉他们免不了会被责罚。况且我自己写的东西自然要亲自送到掌柜的手中我才安心,再说了,只有亲自把书稿交出去我才能切实感觉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笑眯眯的望着许宴知,略带后悔,“早知我就把顾燕止写得再好看些,谁知你本人竟这般好看。” 许宴知挑眉,“你既没见过我,如何能写出顾燕止的容貌来?” “想象啊?”覃乐弯着唇角,颇有几分骄傲,“写书不是谁都会的,还得会想象,我问过我爹你的模样,我爹说你生的虽白白净净的但会武,以书生模样行权臣之事,这便够了。” “在我看来,那便是少年意气风发模样,武能执剑握刀一招一式尽显风采,文能作诗筹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有家世却从不仗势欺人,对我来说有想象便能写。” 许宴知失笑,“竟不知我在你心中是这等模样。” 覃乐认真摇头,“今日见了你本人才知我想象的还不够。” 若要再说,便被覃乐带偏了。 许宴知连忙转回话锋,说:“今日特意在此等候一来的确是因为我看过你所写书目,想见一见这文笔细腻描写生动的万重先生,二来则是想问顾燕止的戏目是为何而作。” 覃乐眼眸一转,“你不必恭维我,你来是为了顾燕止吧?” “顾燕止这出戏原也不是我想写的,是有人如你们今日在书屋等我一般将我拦下,说想见见万重先生,我自是不会同他们见,于是借口万重先生身体抱恙不宜见客,他们没法子只能让我转告。” “他们给了我一册书,上面写了你外派出京时的事迹,他们让我依照这个这一出戏,一出戏五百两。” 她说时眨眨眼睛,无辜道:“我可不是不是为了那五百两才答应的,我是看了你的事迹觉得有趣才答应的。” 许宴知则是问:“你可还记得那人样貌?” “记得个大概吧,”覃乐蹙着眉头想了想又道:“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嘴角有道疤,长脸小眼睛,鼻子不算挺鼻尖还是红的,应该是常喝酒之人。” 她留意着许宴知神色,不由小心翼翼道:“是我写的戏给你惹麻烦了吗?” 许宴知轻叹,“实不相瞒,确实是有些麻烦,但错不在你,是有人故意利用。” “那怎么办?”覃乐当即瘪着嘴,“我当初写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我还想着宣扬你的事迹是好事,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 “无妨,你不必放在心上。” 许宴知又问:“为何你写完这本戏隔了这么久才来交书稿?” 覃乐挠挠脑袋,“我爹不让我出府,他发现我屋中笔墨纸砚,一气之下禁了我的足。” 许宴知:“这几日莫要再来书屋了,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若实在要交稿,就差人到书屋给掌柜的送信定下见面之地,每一次所定之地不要重复,也不要再一人前来。” 覃乐本想问缘由可见她如此认真便不再多问,乖乖应下她的话。 许宴知拿过她的面具帮她戴好,唤了付白。 “送她回去。” “是,大人。” 临走前覃乐轻扯她衣袖,“若是你需要,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你。” 许宴知颔首一笑,“那就多谢万重先生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不该读这么多书,写的是女子不该涉及的书?” 许宴知反问:“谁说女子笔下写不出豪情侠士?” “这世上本不该有女子不能涉及之书,你写的很好。” “谢谢。”覃乐郑重朝她行了一礼。 许宴知淡笑俯身拱手回礼。 …… 酒楼雅间。 许宴知到时谢辞已经落座。 “谢大人,你们这是何意?”尤方祺面色难看,冷声道。 许宴知言笑晏晏,走至尤方祺身侧,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微微俯身轻道:“尤大人急什么?菜还没上呢。” “许大人,你们把我们约到这来到底是想做什么?”莫原蹙眉问道。 谢辞瞥一眼一旁不开口的计容昇,笑问:“计大人没什么想问的吗?” 计容昇回视一眼,淡淡一句:“菜还没上,等上了菜不就知道了?” 许宴知含笑落座,“那便上菜吧。” 自严正、季谨疏停职以来,许宴知便同谢辞着手深查被压之案,所谓被压就是因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涉及太多故而没人敢查。 只要查总会有结果。 谢辞率先开口,“前年五月,尤大人购置了一处宅子,这宅子是怎么来的,尤大人可还记得?” 尤方祺面色一沉,“购置购置,自然是买的,还能是怎么来的?” 谢辞勾唇,“宅子原主姓刘,本不愿卖这宅子,可在妻女失踪后当即应下卖宅之事,说来也巧,尤大人刚刚买下宅子他妻女就回来了。” 他晃着茶杯,对着莫原笑道:“莫大人,三年前的柳蓉儿可还记得?” “一个死人罢了,记着做什么?”莫原冷呵一声。 许宴知似笑非笑,“那她是怎么死的莫大人忘了吗?” 莫原沉着脸,一声不吭。 计容昇轻哼,“不妨直言,何必牵扯旧事。” 谢辞一个响指,“若你们二位大人也是这么爽快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接着道:“三位大人与杨大人很熟吧?” 尤方祺:“你什么意思?” 许宴知为他添茶,“尤大人莫要着急,我们今日不是来追究你们与杨禄之间的关系,是想请诸位帮个忙。” 莫原道:“许大人这是想利用我们?” 谢辞笑眯眯的,“莫大人,非要说是利用,倒不如说是威胁。” “你!” 许宴知含笑扫一眼谢辞,口吻放轻,“谢大人说话不中听,莫大人别放在心上,”她稍稍起调,“但话糙理不糙,莫大人可别忘了,你之所以未被柳蓉儿牵连不过旁人不敢深查,可旁人不敢,我们敢。” 谢辞接话:“往好处想,我们之间是互相帮忙,可非要说威胁,我们也认。” “好了,”计容昇开口道:“就如你们所言,需要我们做什么?” 许宴知递茶,“诸位今日同我相见,明日杨禄便会知晓。” “三位等着杨禄来寻你们。” “届时,我会告诉诸位下一步。” 计容昇当即便应下,“知道了,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谢辞拱手,“计大人爽快,我们也不拦你了,慢走。” 他又侧头看向剩下两人,“二位大人呢。” 莫原僵着脸,“若我们照做,事发时可会牵连我们?” 许宴知:“看二位的表现。” “你!” 尤方祺拉住莫原衣袖,朝他摇了摇头,“知道了,我们照做就是。” 许宴知勾唇,“那二位慢走。” 莫原被尤方祺拉着出来,莫原低声问:“你怎么不让我问清楚?” 尤方祺瞪他一眼,“你傻吗?计大人这么果断答应许宴知必不会让他受牵连,若我们再问东问西,惹恼了他真让我们受牵连怎么办?” “可就让他一个小辈这样拿捏我们吗?” 尤方祺一叹,“能怎么办?把柄在人家手里,你还能同他斗不成?他背靠圣上,杨禄背靠柯丞相,我们不过是他们这些人手中棋子,若不听话只会是死。” “只叹他少年之姿在朝堂行走,轻而易举便能握人把柄,我们该提防一些。” “知道了。”莫原烦躁的甩甩衣袖。 第197章 合作 京城是繁华地,也是是非地。 国虽因先帝治下强盛,尚无需担忧外敌侵扰,但自靳玄礼登基以来朝堂政权分裂,各方势力暗中涌动,长此以往终是祸端。眼下晋郕便是如此,在岭南地界作乱实为窥探国力深浅,若因政权分裂无人顾及那便是晋郕来犯的最佳时期。 可晋郕不明白沅朝,纵政权分裂,朝中能用之武将不少,各方势力皆有人手,高位者不糊涂,饶对内争来斗去,对外又岂会马虎? 说到底,不过是争权,还不至让国倾覆。 故而晋郕来访,许宴知并不担心在此事上各方势力会有分歧。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将重心放于杨禄。 许宴知有意让杨禄知晓她与尤方祺、计容昇和莫原三人的约见,次日早朝又弹劾官员,皆是因一人而牵动许多,罪名也都为官员结党营私,暗中交易谋利,虽未涉及杨禄,却字字句句在点杨禄。 许宴知在等,等杨禄心虚主动去寻他们三人。 …… “大人,瑞阳王差人送信。” “嗯,”许宴知顿笔,接过信来。 付白在一侧为她倒茶,“大人,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捏捏眉心,“去备车。” 付白当即应声,“是,大人。” 茶室幽静,阵阵茶香。 四周环山伴水,轻纱帷帐。 魏堇在前领路,“许大人近日好生风光。” 许宴知轻笑,“若是被人编做戏文也能称之为风光的话,那这风光我宁愿不要。” “未必是坏事。”魏堇不深不浅瞧她一眼,他将纱帐撩起侧身轻一垂首,“许大人,请。” 许宴知回之颔首,迈步进去。 靳玄邕今日所穿为武服,墨色暗纹织银交领衣袍,皮制绑带护腕,腰间革带样式简单轻便,并未佩戴玉佩饰品。 一旁还立着弓箭,大抵在她来之前靳玄邕在射箭练武。 茶案上有一局残棋,靳玄邕执棋之手撑在膝上,垂目于棋局。 “王爷好雅兴。” 靳玄邕轻哼,将手中棋子扔回棋钵,抬眸看她,“若真有好雅兴,本王就该去西院听戏的。” 许宴知落座一哂,“王爷找我来想必不是为调侃。” 靳玄邕:“万重先生你找到了?” “找到了。” 靳玄邕长眸一眯,恰光透轻纱映于他身,光影在他面上明灭交融,似庙中神像被光照映一般宣凝威严,他眉宇间是常年杀伐征战的冷峻戾气,眼眸被光映成琥珀色平添几分寒凉,英鼻薄唇,像一把随时能杀人于无形的利剑。 许宴知垂眸淡笑,端杯闻香,“其实万重先生合该写一写王爷的。”她接着道:“王爷俊朗又神勇无双,若要写成戏文恐怕要比我那一出精彩。” 靳玄邕勾唇,“本王让你来不是为了调侃你也不是为了被你调侃。” 许宴知一挑眉,“那王爷不妨直言。” “本王要找万重先生写一出戏。” 她指尖敲敲膝盖,“王爷这是唱的哪出?” “你前脚与尤方祺、莫原和计容昇相见,后脚就在朝堂弹劾官员营私,你这是要对杨禄出手了?” 许宴知落眼棋面,从一旁棋钵执棋指尖,落棋于繁杂棋面,仅一子便将白棋局势扭转,大有厚积薄发之势。她抬眸朝靳玄邕扬唇一笑,“王爷这是要同我联手。” 靳玄邕端起棋钵执棋落子,“本王还不知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本王预料你扳不倒杨禄,杨禄不是寻常虾兵蟹将,柯简之视他为臂膀心腹,恐怕有许多事都是由杨禄来做,故杨禄一旦事发柯简之必会保他。” “纵然你能牵制但不能完全将他置于死地,与本王联手,你的胜算更大。” 许宴知:“那王爷想做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杨禄能找万重先生写你的戏文,那本王自是也能找万重先生写他的戏文。” “杨禄的戏文?” 他道:“本王并非常胜之将,本王曾在青门关惨败,那时是同前朝余孽之战,那一次败本王失去了许多重要之人,本王也受了重伤。” 许宴知指尖一顿,青门关一战她也曾听闻过,彼时她还在云清学宫,消息仅是从下山归来的顾月笙口中得知。 她虽听闻但知之甚少,且这一战虽败但很快在后一战中靳玄邕逆转局面一举歼灭逆党,胜盖过了败,没人将青门关的失败放在心上。 “你可知本王为何会败?” 许宴知摇头,并未妄加议论。 “朝中运来的粮草多为劣质,可行军打仗总不能饿着肚子,再劣质也只能将就吃下,之后军中人人腹痛染病将军力托弱,不单是粮草,还有兵刃。” “兵刃一击便断,如何能抵挡敌人利刃?” “恰逆党夜袭,军中一夜死伤无数。” “你可曾见过遍野的尸首?血流成河从来不是夸张,前一刻还在同你说笑的兄弟下一刻就吐血倒下,满天血腥令人作呕可你不能吐,那是你视为珍视之人的热血。” “初阳升起本该寓意光明,可随着它升起照亮的是遍野尸首。” 他嗓音低沉,略有苍凉苦涩。 “可笑的是,本王征战沙场并未死在外敌之手,却差点死在自己人手中,”他冷笑,“本王也不过是京中权贵贪财图利的牺牲品,那些无辜死于沙场之人在他们眼中连蝼蚁都不如,谁会在意他们的委屈怨恨?” “他们位卑就该死吗?” “凭什么?” 许宴知手中之棋迟迟未能落下,她恍然回神,世人只知瑞阳王青门关战败,短短八字就概述了战事,这八字之下隐藏着的是何等的惨烈,上位者只要结果,又怎会哀悼无辜牺牲的将士。 八字之下,是无尽人命。 上位者所谋之财是踩在众将士的尸首上得来,由无数尸骨堆砌而成。 “我知道了,”她嗓音有些沉,“我会将万重先生引荐给王爷。” “只是万重先生也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人,我不希望她会出事。” “本王会护下他。” 他又道:“既联手,你的计谋可再等一等,等本王这出戏开唱也不迟。” “你的律法一停,不知何时才能重提。” 许宴知一笑,“早料到此事不会顺利,常言好事多磨,我自认改律是好事,多磨我也认了。” 靳玄邕置棋钵于一侧,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京中之人除政事来往本王都不愿与其深交,你知道本王为何喜欢同你来往么?” “愿闻其详。” “你与他们不同,所谋为天下为百姓,或因家世显赫你不图利不图权,而你自有抱负,年轻气盛,少年意气,同浸在名利场中之人截然不同。” “你比他们不知鲜活了多少。” “王爷谬赞,”许宴知提壶倒茶,“臣到底年少,许多事不如王爷看的透彻,若日后有机会还望王爷多多指教。” 靳玄邕清淡扬唇,“初相识你还将本王视作政敌,眼下就能放下身段让本王指教了?” 许宴知抿唇轻笑,以茶代酒敬他一杯,“从前是我狭隘,没能看透本质,如今倒是恍然大悟,为何当初王爷会情愿交出一半兵力给圣上。” “一来是向圣上表明王爷虽回京掌一方权势但对圣位并无图心,二来以一半兵力让圣上安心也顺势抬了圣上权势敲打太后和柯简之,三来王爷若手握重权也会被柯简之和太后忌惮,故而分出一半兵权也好让圣上替王爷担一部分忌惮。” “王爷才是好筹谋,我自愧不如。” “这杯茶敬王爷。” 靳玄邕长眸微眯不由莞尔,“你倒是有捧人的好本事,偏生又叫人不反感。” “说起来,本王还得谢过你提醒。” 他举杯轻晃,“本王虽不在意茶水好坏,但京中之人多讲究,堂堂王爷同人相谈连一杯好茶都端不出,只会叫人将本王看轻,所谈之事未必真心。” “从前还道你矫情,眼下却愈发觉得有理。” 许宴知失笑,“托王爷的福,京中皆知我对茶讲究,如今我只要同人谈事都能喝上好茶。” “快弱冠了吧?” “是。” “字取了吗?” “行安,”许宴知说时没忍住笑,“我偷偷在我爹书房看到的,他还没同人说过为我取的字。” 他也勾唇,“行安不错,你如此跳脱,太傅会取这样的字也不奇怪。” 许宴知重新执棋落子,她嗓音清扬,略带笑意,“谢辞也这样说,他说若是他,取字定会有个安。” “你与他们倒是好情谊。” “实不相瞒,我本不喜京中束缚,可因与他们相识我才觉京中有乐趣。” 说话间棋局相平,许宴知便起身告辞。 出去依旧是魏堇领路,他问道:“许大人,今日的茶如何?” “还不错,”许宴知轻一抬眉,“今日这茶……” “是我选的。” 他接着道:“王爷说常在京中同人打交道,总要懂一些他们讲究的东西,不然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在他们文人眼中,我等武将皆粗鄙,故而王爷让我学了茶道,并将见客选茶之事交于我,说若是我选的茶能让许大人这样讲究的人满意,我才算没白学。” 许宴知笑言,“看来魏统领学得不错。” 他又蹙了蹙眉,“许大人你方才不会是在客套吧?” 许宴知肩一耸,“你家王爷让你选茶并非让你凭心意乱选,”她继续道:“宋将军不爱红茶爱普洱,季大人常饮绿茶,洪大人偏爱清茶。” “投其所好,更能成事。” “就像今日,茶是好茶,却有些不合时宜。”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魏统领可多留意他们饮茶神色,仅是轻尝就再也不动那便是对茶不满意,若说话视线皆常落茶上那便是对茶满意。” 魏堇没忍住道:“还真是麻烦。” 她笑,“自是没有你们饮酒的豪爽,但京中常态便是如此,执笔沾墨的文生少有你们这般豁达。” 魏堇眉头散开一笑,继而立马正色,“王爷说得对,许大人惯会捧人。” 他又问:“那许大人对茶讲究也是顺应常态吗?” 许宴知哼笑,一本正经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就是矫情。” 魏堇一愣,没忍住笑出声。 许宴知大方承认,“听闻你们军中将士会珍藏兵刃,我与他们其实也一样,我只是对茶讲究些。” 她迈出门槛,“你们王爷要找的人晚些时候我会将人送来,还请你们王爷好生相护。” “我等着你们王爷的戏开唱。” 魏堇拱手,“我会转告王爷,许大人慢走。” …… 许宴知回了都察院便唤来付白,“去给那三位大人送个口信,就说杨禄来寻切不可当即就见,能拖几日拖几日。” 付白不解:“大人,可是出什么变故了?” 许宴知笑而不答,拍拍他的肩,“去吧,过几日我请你去西院看戏。” 付白愣了愣也没多问,领了命便退出去。 朝中派去滁州之人已然启程,张戬暂留滁州打探消息。 晋郕使团不日就能抵京,阮正倾负责接待事宜,都察院可暂时对此事松懈。 许宴知提笔写下“杨禄”二字,又换朱砂笔将名字划去,杨禄就如同此字,安稳不了多久了。 此时同靳玄邕相谈,无疑有利无弊,且不论日后会同他如何因政权争斗,但至少此刻是一致对外,他们靳玄家的人皆看不惯外人野心,连太后亦被视作外人,何况一个外臣? 靳玄邕虽不图圣位,但若真任其掌权,一旦其权势胜过圣位,就算不图龙椅也已然同圣位无二。 总免不了要斗,只是未必会同与柯简之相斗一般你死我活。 第198章 走水 宋云舒离京那日,众人皆于城门相送。 “好啦,别难过啦,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宋云舒柔声捧着沈玉寒的脸安慰,她笑了笑,“玉寒,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 沈玉寒眼眸一垂,隐有氤氲,她抱着宋云舒沉闷道:“那你说话要算数,不可以忘了我,不可以不写信,更不可以让自己身处险境。” 宋云舒失笑,轻拍后背以安抚,“不敢忘了你,不敢不写信。” “最后一个呢?” 宋云舒叹了叹,“我尽量。” “不能尽量,要必须。” “好好好,我不让自己身处险境。” 沈玉林良久不言,终是按了按宋云舒的肩,“该启程了。” 沈玉寒红着眼眶从她怀里退出来,谢辞走上来揽着沈玉寒的肩,无言安慰。 宋云舒朝沈玉林扬唇一笑,大大方方抱了抱他,“我走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你可是要来娶我的。” “不敢也不会忘。” 季如槿将木盒递给宋云舒,“这是我亲手做的肉干,果脯,你拿着路上吃。” 李忠明嘿嘿一笑,“如槿的手艺可好了,你路上真有口福。” 宋云舒抱着木盒也在笑,“多谢阿槿。” 黎仲舒也给了她一个木盒,“这是我家夫人特意叮嘱让我给你的。” 宋云舒接过一看,眉眼带笑,“是护腕!好细致的刺绣,夫人真是好手艺。” “喜欢就好。” 许宴知笑言:“相聚有期,望‘宋将军’一路平安。” 宋云舒重重点头,“凭你一声‘宋将军’,我自当要真担个将军的官职回来,”她突然蹙眉,“对了,你们改律……” 许宴知含笑摇首,“你不必担心,京中这些有我们,你且肆意疆场就是。” 宋云舒爽朗应下,她利索上马,朝他们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她骑于马背,周身被镀上金光,她笑意明媚,如天上苍鹰一般自由洒脱。 宋云舒是极少数能够习武学字的女儿家,她没有世家规矩的束缚,也没有固执己见的父亲,她可以肆意展开羽翼翱翔,她不适合京城,京城于她总有流言蜚语暗中诋毁,狭隘之人看不惯她比男子更甚的洒脱,企图将她用唾沫淹死,想用繁文缛节做锁链困住她的手脚,用所谓“女子当如何”蒙住她开阔视野,卑劣的用“道理”掩饰想要将她困于宅院的私心。 沙场才是她的天地,宋云舒与许宴知其实极为相似,文武皆通,心有抱负。唯一的区别便是她二人的天地不同,宋云舒爽朗直率,更适合自由简单的沙场,京中弯弯绕绕太多,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落入圈套。 黎仲舒曾同许宴知说过,若她不在京城在疆场,恐怕也是宋云舒这般的恣意爽朗。 眼下众人皆抱拳,“后会有期。” 宋云舒驾马而去的背影如飞翔的鹰,坚韧有力,展翅高飞。 沈玉林定定望着,良久才回神。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走吧。” 谢辞探头来看,“小侯爷今日怎么都没同她说什么话?” 沈玉林淡笑,“该说的都说过了,她心中明白。” 谢辞一挑眉,嬉笑道:“你二人倒是默契。” 李忠明接话,“你羡慕了?” 谢辞:“我羡慕什么?郡主同我也默契得紧呢。” 沈玉寒笑睨,轻拍了拍他胳膊,“行了,就你贫。” 黎仲舒在许宴知身侧轻声问:“你让我查的我都查了,晚些时候给你送过去。” 许宴知颔首,“知道了,多谢你。” 李忠明狐疑挑眉,“谢我?”他虚掐许宴知脖颈,“你再说一遍谢我?” 许宴知没好气斜他一眼,“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欠?” 黎仲舒一耸肩,“近墨者黑咯。” 谢辞恰好闻声,凑过来问:“什么近墨者黑?你们说什么呢?” “他说你欠。” “她说你欠。” 谢辞:“……” 谢辞白他二人一眼,“啧,我就多余问。” 李忠明在前唤了一声,“诶,快点啊,我都饿了。” “饿死鬼投胎吗你?” 李忠明冷哼,“你不饿?” “你猜?” “猜你二大爷。” …… 送过宋云舒,众人用过膳便分路而行。 都察院。 “大人,那三位大人皆来信,说杨大人要约见他们。”付白道。 许宴知置笔揉眉,“见了么?” 付白摇头,“没有,按大人的吩咐,他们都找了借口不见。” “只是莫大人说,可能拖不了太久。”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桌案,“知道了,让他尽力便是。” 桌案无茶,隐有暗香。 许宴知盯着香墨出神,指上扳指被拿在手中把玩。 杨禄被三人推拒约见必会起疑,三人拖得越久杨禄便会更加不安。 靳玄邕虽未言明戏目内容,但她能隐隐猜到与青门关有关联,只是她没想到青门关一战惨败竟会与杨禄有关。 此事重提恐怕杨禄再也没了翻身余地。 其实靳玄邕猜错了,许宴知所设之计并非是要将杨禄置之死地,不过是想逼得杨禄重提改律,停改是由他提出,那他便是重提此事的不二之选。 可靳玄邕不同,他要杨禄翻不了身。 他这是要斩了柯简之的一只手。 从前未见靳玄邕同柯简之撕破脸皮,如此一来就算是彻底将对立摆在明面上了。 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靳玄邕借许宴知计谋除杨禄,实则不然,是许宴知借他计谋探实势。靳玄邕一心要让柯简之断臂,在许宴知看来是好事,至少可证明眼下靳玄邕与她不是敌对。 说到底,靳玄家的权再怎么争那也是靳玄家的事,他们又怎会让柯简之一个外人得逞? 只是杨禄必死,重提改律一事又得另作打算。 “大人,宫里来人了。” 许宴知思绪被拉回,淡淡应声,“知道了。” 宫里来的是李公公,他笑眯眯道:“许大人,圣上让咱家来给你送些宫里的东西,另外还有句话圣上让咱家转述。” “月妃,额不,月婕妤圣上已经敲打过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换过了。” “父子之结也已经解了。” “还有,颂妗被圣上调给了太子殿下。” “许大人,你可放心了。” 许宴知轻笑,“圣上懂我。” 她又道:“我这也有句话得劳李公公转达。” “许大人请说。” “过些时日,看过了好戏就该杀羊上席了。” 李公公微滞,后垂眼一笑,“咱家知道了,咱家会一字不差的转达圣上。” …… 谢府。 谢辞于书房回信苏州,小厮叩门,他笔尖不停,“进。” “大人,用些参汤吧。” 谢辞微不可闻蹙眉,却是道:“放着吧。” “梁暮呢?” “回大人,梁领事出府去了,他让小的别忘了给大人送汤。” “那他没告诉你,我夜里不喝参汤吗?” 小厮面色一变,当即抽出袖中短刃直逼谢辞胸膛。谢辞一个侧身躲过刀刃,他笔未离手手腕一转以笔做刃刺入小厮一只眼中,一声凄厉惨叫后笔又被拔出,谢辞踢掉小厮手中短刃,他猛踢那人后膝,按着那人后颈压在桌案。 谢辞从腰间抽出短刃,穿过那人掌心直直钉在桌上。 鲜血顺着桌案往下滴,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还不等谢辞反应,书房的窗户被人从外破开,三两个黑衣刺客持刀逼近。 谢辞蹙眉,翻身跳过桌案到书架上拿起刀刃抵挡。 打斗中难免让书房之物破损,一只白瓷瓶被刺客刀刃劈开,谢辞当即道:“你大爷的,那可是玉寒送我的。” 他握刀迎上刺客刀刃,一脚踹在刺客胸口,一个俯身躲过身后的刺客,借力翻身跳到一侧,见一幅山水画被他们划破又没忍住道:“知道那画多少银子么你就砍?你拿什么赔我?” “诶诶诶,那个不行,那个是真的贵。” “你大爷的,那是许宴知送的。” 谢辞嘴里不停,动作利索的躲避刀刃,他手肘一击刺客脖颈,趁那人捂脖后退之际一刀刺入其心口。 他压腰一转,刀刃直接划破另一刺客喉咙。 眼下仅剩一个刺客,谢辞敛了玩笑神色,挑眉道:“他们俩的账还清了,你打碎我一只瓷瓶,红木桌椅,还有窗户,你要怎么还?” 那人神色一紧,握紧了刀刃朝谢辞而来,谢辞一脚踢偏他刀刃,手肘狠狠击在他胸膛,最后刀刃在他颈间转了一圈,鲜血瞬间喷涌。 谢辞居高临下一睨那人尸首,“原是要拿命还。” 差点忘了,桌案上还钉着一个人呢。 “谢辞,你没事吧?” 谢辞扬眉一笑,“尽疏道长回来了?我没事,只是可以了我房中的好东西。” 尽疏蹙眉,“我一路进府都无人,在墙角发现了不少尸首。” 谢辞闻言面色一寒,又瞥见尽疏衣袍上也染血,问道:“你没事吧?” 尽疏摇头,“我没事,我来时有刺客在杀府中下人,我将他们解决完才来寻你。” “有活口吗?” 谢辞:“有一个。” 尽疏面色难看,“你可知是谁主使?” 谢辞沉了脸,“还能是谁?” “走水了!” 他二人神色一凛,谢辞道:“我带他们先退出去,尽疏,你去大理寺。” “好。” …… 许宴知夜里被喧闹惊扰,披上外袍去看情况。 “少爷,好像是走水了。” 远远就瞧着火光滔天,浓烟滚滚。 阿桃叹了叹,“这么大的火,怕是救不过来了。” 宁肆现身肃穆道:“少爷,是谢大人府邸。” 许宴知面色一沉,立即唤人备马。 她赶到时谢辞领着府里的小厮丫头站在府外,好在谢府独栋,周遭没有邻居百姓,以这样的火势定会牵连四周。 “谢辞,你没事吧?” 谢辞一愣,“你怎么来了?” 谢辞见她青丝尽散,身着中衣仅穿一件外袍,“吵醒你了。” 许宴知:“这么大的火势我还不醒,我是睡了还是死了?” 谢辞一拳打在肩头,“瞎说什么呢,你放心吧,我没事。” “尽疏呢?” “去大理寺了。” 许宴知松了口气,“到底出什么事了?” “杀人放火,就这么简单。” 因顾及周围人多,她低问:“是那位吗?” 谢辞凝神,“应该是。” 许宴知低声骂道:“真是疯了!” 谢辞搭在她肩上,“今夜得让你帮忙安顿一下我府中的人了。” “我知道,我会把他们安顿在客栈。” 她又道:“你和尽疏到我府上住。” 谢辞:“嗯。” 他二人静静瞧着漫天火光,她道:“就这样全烧了。” 谢辞一耸肩,“能怎么办?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他顿了顿,苦着脸道:“其实银子也挺重要的。” 许宴知失笑,“行了,我不收你住宿银子。” “你敢收我立马跟你割袍断义!” “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可要收银子了。” “哎,好端端的,家没了。” 火光不断,浓烟滚滚,今夜注定难眠。 第199章 告假 晋郕入京时,许宴知同靳玄礼在宫中弈棋,阮正倾于宫外负责接待事宜。 败国来访,多多少少会被敲打一番。 只是靳玄礼无心过多为难,仅打算冷一冷使团再将他们宣进宫来。 说到底,是要看晋郕使团的态度。 因晋郕入京,朝堂风向渐转,皆围绕晋郕而言,总绕不过晋郕该如何向沅赔罪,赔礼的规格如何等求和事宜。 “谢辞的事怎么样了?” 许宴知落棋,“正在查,”她又停滞一瞬,道:“知道真凶却查不到真凶,总会有人顶罪。” 她又道:“此事凶险,不仅入府杀人还浇油放火,火势蔓延极快,整个府邸顷刻间沦为火海,全然没有扑救的机会。” “这是要谢辞的命。” 靳玄礼指尖一顿,“谢辞可还好?” 她点头,“他现下住在我府上。” 靳玄礼蹙眉冷声:“他们这是想做什么?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朝臣出手,当朕是死的吗?” “上次我中毒说自己命不久矣,以此拖了许久未上朝,期间任由都察院加重官员审查评议,眼下谢辞也可再来一次。” “大理寺本就是天子之臣,他们一再打人脸面,也就没有维持笑脸的必要了,如今我与杨禄已然将脸皮撕开,既抓不到真凶倒不如直接迁怒于他,杀鸡儆猴。” 靳玄礼唇角轻抿,指尖点点桌案,“也就是说,朕知道此事是谁做的,就算朕不能以此给他定罪但朕可以用别的由头出气。” 许宴知笑而未语,落目棋局。 她指尖摩挲着光润棋子,淡淡道:“之前有身孕的宫妃可还好?” “没什么大碍,这个孩子朕要留那就谁都害不了。” “后宫这些手段朕都清楚。” 许宴知指尖微停,心尖渐染寒凉,她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却还是归于平静,指尖触及棋子微末冰凉却如毒蛇攀延缠上心头,念起不可控,她垂眸强硬压下。 她嗓音微低,“也是,有了这个孩子,短时间内朝臣恐怕也不会再逼你纳妃。” “圣上,张大人求见。” 靳玄礼:“朕知道了。” 许宴知轻笑,“去吧,议事重要。” 她接着道:“我再坐一会儿,瞧瞧棋面再走。” 靳玄礼含笑起身,“那你随意,朕去御书房了。” 她也笑,“好。” 有风拂过,带起湖面涟漪,亭中帷纱随风摇曳,日头正好,映在湖面波光粼粼,许宴知淡垂眼眸凝着手心棋子,这样好的天色阳光,她却觉着浑身发寒。 她终是没问,似是答案早已放在明面。 靳玄礼从小在深宫长大,后宫争宠的法子他不会不清楚,就如方才所说,这个孩子他想留那便谁也害不了。 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如此,那靳玄政呢? 婉嫔是难产而死,因孕中滋补过盛导致母弱胎强,生下靳玄政后便撒手人寰。当初皇后对婉嫔所为,靳玄礼当真不知吗? 还是说他本就有意放任,因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亦或是他只想要孩子。 本不该如此揣摩,可抵不过心中念头滋生。 她落目棋面,将手中棋子置于局中。 所谓筹谋不过是一盘棋,执棋者一步多算,步步设局,棋子别无他法只能任由执棋者摆布。 废棋无用,会将其收回棋钵。 许宴知静静瞧着靳玄礼的黑棋,帝王心性不可测,是执棋还是棋子皆由他定。 那么自己呢? 自己是执棋之人同伴还是其手中棋子? 良久后她轻一嘲叹,人人都是棋子,人人又都是执棋者。 是她矫情,不该多想。 许宴知轻撩衣袍起身,负手而立静望湖面。 “参见太子殿下。” 亭外宫人问礼,许宴知闻声回神。 “臣参见太子殿下。” “宴知免礼。”靳玄政摆摆小手,快步走进亭中。 他直直走向许宴知,张开双臂。 许宴知失笑,弯腰将他抱起。 “殿下怎么来了?” “父皇说你在这儿,怕你一人无趣,让孤来陪你。” 他环着许宴知的脖颈,趴在她肩头道:“前些时日是孤错了,不该听信谗言与父皇闹别扭,多亏你来孤才想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 他又道:“孤听闻谢大人出事了,宴知,他可还好?” “他无碍,臣替他谢殿下挂怀。” 他将下巴抵在许宴知肩头,“孤听说晋郕进京了。” “嗯。” “父皇会如何?” “岭南是他们先挑起的战事,此行来赔罪也为求和,我朝处于上风多是看对方的态度,但毕竟是败国,总要磨一磨他们的锐气,让他们摆清楚位置。” “若他们态度不好呢?” “败国应有败国姿态,若他们不会我朝不介意教一教。” 靳玄政低低应一声,他勾着许宴知的衣领扣把玩,“改律一事停了,多半是柯相授意杨大人,柯相倒是会撇清自己,只让杨大人与宴知撕破脸皮,就算斗起来,不论结果如何都只是杨禄在明面上,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嗓音尚稚嫩,却说得透彻。 许宴知一怔,她知道靳玄政聪慧,却不曾想一个四岁孩童就已经能将政局看破,以他这样的心性假以时日必是人中龙凤。 “宴知可想好如何对付杨大人了?” 许宴知一哂,“殿下,耐心等着便是。” 她又随口道:“殿下平日会同圣上做些什么?” “父皇会给孤讲政书,陪着孤练字,父皇亲自教我射箭了,还着人为孤打造了一把适合孤的弓箭。” “偶尔也会同孤说一说朝堂上的事,问孤作何想法。” “难怪,难怪殿下能看得如此透彻。” “今日宴知急着出宫吗?” “殿下有何吩咐?” 他扬着笑脸,“宴知今日陪孤可好?” 许宴知轻拍他后背,笑言:“殿下之命,臣不敢不从。” “殿下,许大人,茶点送来了。” 许宴知侧头,“送进来吧。” 颂妗端着茶点垂首迈进亭中,她将盘子放置桌案便要退出去,从始至终不曾抬眼去看许宴知。 “近日可好?” 颂妗背脊一僵,盯着鞋面低低回应,“回许大人,奴婢近日很好,太子殿下仁慈,对奴婢等宫人都很好。” 靳玄政赖在许宴知怀中不想动弹,他垂首径自玩着许宴知的衣领扣,“父皇说她是宴知你选的人,宴知信她,孤也信她。” “眼下无外人,不必在意规矩,抬起头来回话。” 颂妗稍稍抬头,视线却仅是落在许宴知身后湖面,“谢许大人。” 许宴知挑眉,“我不是什么守规矩之人,你不必怕我。” “是,奴婢知道了。” “宴知,孤想下棋。” “好。” …… 谢辞一事闹得满朝议论,他依许宴知所言干脆称病告假,眼下的大理寺严正尚在停职,谢辞又告假,只有李忠明一个少卿在任。 谢辞同许宴知一样,政务皆在府中处理,饶身体无碍也不上朝。李忠明趁机以查案之名肃清旧案,一时百官人心惶惶。 谢辞听闻后乐呵呵道:“得,这满朝文武又得遭一回。” 靳玄礼将杨禄上书一一打回,有意为难。 杨禄几次三番约见不成,莫原来信言他以威胁之法逼人露面。 “杨禄着急了。” 谢辞哼笑,“不急才怪,昔日利益往来倒戈对家,三番五次约见还皆被推脱,眼下圣上也有意为难,朝堂上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处境如此,怎会不急?” 许宴知将莫原来信靠近烛火,信纸沾火即着,她抿唇轻笑松手任由其烧成灰烬。不止许宴知算计杨禄,还有瑞阳王的一出戏等着开唱。 “过两日我就不住你这儿了。” 许宴知挑眉,“新宅子这么快就布置好了?” 谢辞懒懒打了个哈欠,“不过是买个宅子罢了,先将就住着,府内陈设布景再慢慢准备。” “那倒不如等修缮好了再回去住。” 谢辞咧嘴一笑,“也成,左右你府上住着还不错。” 许宴知踢他小腿,“还不错?到底是富贵少爷,这都还仅是不错?” 谢辞耸耸肩,枕臂倚在躺椅上,“你懂什么?住惯了富丽堂皇,文雅闲静一时难以适应。” “别扯,之前养伤不也是在我府上?也不见你不适应。” 谢辞说着坐起身来,惋惜道:“所以说,那些刺客当真是丧心病狂,我府上那可都是一眼看上去就富贵的好东西,这一把火全给烧没了,多可惜。” 许宴知不理会他,径自拿起书卷,“你现在去灰烬中找找,没准还能留下些什么来,摸一摸总会有的。” 谢辞撇嘴,“算了吧,摸这些有什么用?” 许宴知随手一个青枣扔过去,“行了,知道你家境富裕,别在这儿炫耀。” 谢辞接过青枣,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送,“诶,说真的,杨禄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 他一歪脑袋,“这么顺利?” “不然我为何费尽心思引他转移视线?他恐怕到现在还认为我要查的是他与莫原他们之间的私营。” “以私他总有辩解由头,若是以公,事实皆在人前他又如何辩解?” 谢辞又靠回去,“诶哟,咱们许大人真是运筹帷幄。” 许宴知抬眸扫他一眼,“别贫,郡主来过了?” “嗯,她给我求了平安符,”他嗓音一瞬低沉,“她膝盖青肿,还偏生要瞒我。” 许宴知一滞,片刻后半玩笑半认真道:“你要不干脆住到侯爷府上去吧?” 谢辞抓起靠枕就朝她扔过去,“瞎说什么呢?会坏了她名声的。” 许宴知忍俊不禁,“那你就抓紧点去提亲,晚了可就不知会被谁捷足先登了。” 谢辞一哼,“我与玉寒情意相通,我明白她,她也深懂我,我同她经历种种牵绊深厚,我与她合该天生一对,谁人可以插足?” 许宴知突然认真问:“你与郡主经历过什么?” 他张了张口,却又哑声,“不告诉你。” “啧,”许宴知一抬眉,“好好瞒着吧,届时说给你的孩子们听。” “那敢情好。” 谢辞眯着眼打量她,突然道:“你会娶妻吗?” 许宴知一顿,“什么意思?” 他吃着枣子,“我总觉着你好像不会成家,但我又挺想看你成家的。” “有意中人相伴,儿女承欢膝下,是好事。” 许宴知唇角溢出轻叹,“是好事。” 只是她不知自己是否能得如此好事。 “我想看看你的孩子会是何模样?” 她笑,“ 能是何模样?你与其念着我的孩子是何模样,还不如想想何时上门提亲吧,你的孩子相较于我的孩子来得更快。” 谢辞认真道:“许宴知,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许宴知嗤笑,“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 他不见笑意,重复道:“许宴知,你要长命百岁。” 许宴知也淡了笑,“知道了。” 第200章 隐有事端 夏尾一过,日头转凉。 秋首一来,好戏开唱。 “诶,你看昨儿那出戏了吗?” “看了,看了,也不知道这戏里说的是真是假?” “要我说,肯定是真的,这篇戏文也是出自万重先生之手,之前顾燕止那一出不就是真的嘛。” “这要是真的,不知道又是哪位大官要遭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这戏里说的清门关定就是青门关,当年瑞阳王在青门关确有一战惨败,虽最后扭转了战局,可败了就是败了,人死不可复生,沙场死了这么多人,按戏文里的说法是朝中粮草兵刃出了问题,那你说,这不该有人担罪吗?” “说的也是,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军粮兵刃都敢动手脚。” “就是,就是。” …… 街头巷尾议论,楼中雅客笑闻。 “他们说的这是什么戏文?”谢辞倚在窗边问道。 “《清门关之役》,万重先生新戏文。” 许宴知挑眼瞧他,“回大理寺任职了?” “是,拖也拖了这么多天,李忠明旧案查了不少,这一查又牵带出不少涉案官员,落罪的落罪,处罚的处罚,也够本了。” 她垂首倒茶,“那你的案子呢?” “盗匪劫财害命,不知我官身故敢来犯。” 她轻嗤,“盗匪盗匪,这年头的盗匪当真是胆大包天,对大理寺少卿都敢放火杀人了。” 谢辞耸肩,“左右查也查不出确凿的证据,就算定了罪也是旁人来顶,那伙人的确是盗匪,只是买凶之人是个支头。” “对了,你之前说要等,就是等的这出戏吧?” 许宴知抿唇淡笑,“这戏文传的还不够,我们再添一把火。” “要闹到不可收场,要闹到百官听闻,要闹到圣上好名正言顺下旨彻查青门关一役。” 谢辞挑眉,“你的意思是青门关一役与杨禄有关?” “大致我也不知,但我猜是如此。” “瑞阳王在这个关头要唱这出戏,若与杨禄无关他又何必如此?” 谢辞接过她递来的茶,“那我们大理寺也来添一把火。” “对了,此事若真与杨禄有关,那他必然会查戏文来源,那万重先生……” “瑞阳王会护着,我们无需操心。” 谢辞环视一周,又问:“付白呢?” 她笑,“我不是说了吗?他去添火了。” 她继续说:“玉春楼乃消息汇聚之地,用来添火最好不过。” 谢辞懒散倚着,轻晃茶杯,“过几日我也请一些人去看戏,这样的好戏错过可就太可惜了。” 她低笑,后抬眼看他,“你还不走吗?不是说要带郡主去游湖?” 谢辞扭头瞧一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 “嗯。” 窗外有风,略带清寒。 茶烟袅袅,有些误人视线。 晋郕的态度说不上太差也说不上太好,总归是让人不太舒服却又说不出差错。如此一来求和未必成功,靳玄礼虽主仁和但到底是一国之君,若晋郕的态度还是如此他必会挫磨使团。 胜者为上,靳玄礼如此也无可厚非。 眼下杨禄已然见过莫原、尤方祺和计容昇三人,他们三人得了许宴知的信后同杨禄约见时皆有意对与她见过之事避而不谈,谈及私营也顾左右而言他。 如此,杨禄必会觉得莫原等三人已同许宴知有过协商故而才会避而不谈,杨禄认定他们三人向许宴知透露了几人的私营,便会急着处理他们私营的账本。 许宴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查他私营,她要查的是工部的账,如今他被吸引了视线,工部的账他就无暇顾及。 许宴知能查到工部纰漏自是轻而易举。 以公论对错,杨禄身为工部尚书难辞其咎。 而此时瑞阳王的戏已开唱,只需在其后推波助澜,将戏文中的事闹大,由此让杨禄罪上加罪,他便翻不了身了。 饶是柯简之有心要保,也是保不住的。 至于滁州,张戬尚未来信,还不知滁州情况,所派官员也才到任几日,就算有信传回也得等上两三日。 茶香在唇齿间四溢,回味清甘。 茶汤渐温,才回神她已静坐良久。 她抬手侧目窗外,清亮被浓云遮掩,风声催人。 要下雨了。 不知谢辞他们二人带伞了没有。 “大人,客来了。” 许宴知收回视线,清淡应声,“进来吧。” 沈长安进屋来将伞放置一旁伞篓,他拍着衣袖水露,道:“这天气真是,说下雨就下雨。” 许宴知又落目窗外,窗外风声作响却未有雨水。 她笑问:“你这是从哪来的?” “城西,那边早就下雨了。” 许宴知含笑为他倒茶,“什么事要到城西去?” 沈长安摸摸鼻尖,笑意有些羞赧,“没什么大事,只是陪夫人去城西买东西。” 她莞尔,“原来如此。” 沈长安接过热茶,“杨禄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就等着戏再唱大一些。” 他点头,“杨禄这几日忙着处理私账,恐怕连替罪羔羊都已经找好了。” 他笑出声,“只是他恐怕没想到,费尽心思处理好一切却是不查他私账查公账。” 沈长安落座桌前,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你看看。” “这是什么?” “我在颉州的同僚给我写的信。” 颉州,乃滁州临州。 信中多为友间问候,却提及滁州兵备增加,他迟迟不得滁州刺史音信,恐滁州生变。 许宴知蹙眉,“滁州之异都已经到了临州察觉的地步,朝中派去滁州的官员是刑部的张重闻张大人,张大人如何?” 沈长安道:“张大人忠厚,从不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性子不太好相与,”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像他这样刚直之人,在朝中都不太招人待见。” 他说时又叹了叹,“在朝中也就只有周祺兴那样的圆滑才受人待见。” 许宴知淡淡,“未必,你不就一直不待见他。” 她道:“我担心以滁州之异张大人压不下来。” “刚直之人多循规蹈矩,注重规矩礼法,可君子对上小人,自然是君子吃亏。” “若小人更甚,君子恐有难。” 沈长安神色一肃,“可毕竟是领旨前往探查的京中官员,他们怎么敢?” 许宴知抬眸静凝着他,她指尖轻点案上书信,“天高地远,既已生异,手有兵备,又有何惧?” 沈长安后脊一寒,“会不会是我们想的太严重,我朝国力且强盛,治下百姓尚富足,怎会兵变?” “沈大人,滁州地远,朝中治下必有不及之处,地方有意隐瞒民情,京中不察地方之情,日子久了民怨便会积压,必生事端。” “只是不该是这个时候生事。” 沈长安一僵,“眼下晋郕还在京中,若被他们知道我朝治下生异,捏准了朝中会将重心放到镇压之事上,反倒给了他们机会得寸进尺。” 他一拍桌案,“难怪我说使团的态度怎么这般不平不淡,莫不是早就知道滁州有变故而好整以暇?” “岘州,使团来时途经岘州。” “岘州?岘州也地远,同滁州所隔不过一日半路程,若借口在岘州久待,完全能打探到滁州之情。”他眉头紧蹙,“可问题是,他们又怎么知道滁州有异?” “难不成是京中——” 屋中一闪,突响轰鸣,厉雷惊心,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 雷声打断二人话音,屋内一阵无言静默,唯有小炉沸水翻腾作响。 天色已然阴沉,风雨交加让窗户“吱吱”作响,雨水被风卷进来不消片刻便打湿窗台落水地面,风吹进屋来略带寒意。 她嗓音很淡,“不知不觉,夏日已过。” “是秋了。” 沈长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接话,胸腔似被堵塞,情绪话语堵在心口说不出,也不知该如何说。 他低叹,“是,是秋了。” 又是一道巨响雷声,雨势不减。 “秋日寒凉,沈大人,记得添衣。” 沈长安苦笑,“是秋日寒吗?我怎么觉着心里头更寒。” 若真是京中之人,那便是勾结晋郕,谋划滁州兵变之罪。 倒宁愿是晋郕使团自己探得的消息。 许宴知起身行至窗边,她并未关窗而是负手观景,街道不多商贩散了,唯有几人顶着蓑衣还在摊位。她又将手覆在窗台,雨水染上她指尖,她垂下眼,口吻极轻,“或是我想错了,万一不是兵变……” 沈长安闻言一怔,良久后才应声,“等等看吧,仅凭一封书信证明不了什么,等一等朝廷的消息。” 空中雷电一闪,又是轰鸣。 许宴知淡下神色,将窗户关上。她坐回桌案,提壶倒茶,“喝茶吧。” 沈长安垂首瞧着杯中茶水轻叹,“好。” …… 许宴知刚进府门就听谢辞抱怨,“好端端的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这下好了,成落汤鸡了。” 许宴知接话,“什么落汤鸡?落水狗吧?” “啧,有你什么事儿?看把你给闲的。” 他上下打量她,“今日雨下这么大,你身上一点没湿,我走了之后你不会一直待在那吧?” “今日下雨,你又最不喜雨,”他绕着许宴知瞧,“你今日心情怎么样?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许宴知失笑,将手伸出,手心的伤好了,只余淡淡疤痕。 他狐疑,“你身上没哪里受伤吧?” “我今日很好,谢辞。” “别这么草木皆兵。” 谢辞撇嘴,拍一下她伸出的手,“别的事我可以信你,这事儿不行,不能马虎。” 许宴知笑出声,“行了,你一个大理寺少卿也挺忙的吧?再说你日后也是要成家的,难不成日日都要如此?” 他一耸肩,拿起桌上的果子,“我走后你见了谁?” “沈长安,沈大人。” 他长眸一眯,“你与沈大人……是何时的事?” 她也拿了一个果子,“太后薨逝,圣上清查其党羽,能用之人自然要留。” “好啊,你又不告诉我。” 许宴知冷哼,微眯双眸凝着他,“我记着我跟你提过,是你自己忘了吧?” 谢辞一噎,躲开她视线,“你记岔了吧?你何时同我说过?” 她冷嗤一声,似笑非笑的盯着谢辞。 谢辞讪笑转了话锋,“你们今日聊了些什么?” “滁州之异恐怕不简单。” 谢辞直起身来,正色道:“什么意思?” 他又道:“可派去滁州的张大人还未回信,是张戬的消息?” 许宴知摇头,“是沈大人同僚,颉州刺史的消息。” “竟都闹到颉州去了,”谢辞想了想又说,“要不我请命去一趟吧?” “就算你请命,圣上又怎会让你去?”许宴知拨弄着扳指继续说:“你才遭人放火烧了府邸,圣上正表了态说要补偿你,这不就是借你以扬大理寺的威么?往日大理寺被权臣打压,好好一个天子之部被人削了多少势?眼下正好能借补偿你的名义立大理寺的威,你就是立威的名牌,如何能离京?” “那李忠明可以去啊。” 她一叹,“李忠明查案可以,你还指望他能去水深处同人周旋不成?” 谢辞拧眉,“你不会要去吧?” 她摇首,“我不去。” “眼下情况不明,去也无用。” “再等等消息吧。” 风吹人衣摆,片刻后又落下雨点。 谢辞撑着脑袋幽怨一声,“又下雨了。” “你是不知道,我今日和玉寒狼狈极了。” 她笑,“狼狈也开心呢吧?” 他咧嘴一笑,“那倒是。” 第201章 父女 民间戏文兴盛,传入圣耳就不单单只是戏文了。 由戏文牵扯出青门关一役在百姓中口耳相传,在朝中引起官员议论。 恰都察院弹劾工部账实不符,与户部调拨于工部建造银两账目不一。 圣上下令彻查工部上下,着许宴知亲接此案,杨禄为工部尚书难辞其咎暂由大理寺看押及刑部彻查。 逢青门关战亡军将亲属联合于京鸣冤,请愿朝廷重查青门关一役惨败之因,声势浩大终入朝廷,如计划一致,瑞阳王作为青门关主将如愿领命重查当年惨役。 晋郕观望朝中局势迟迟未显应有之态,引圣上有怒下令鸿胪寺可自行安排招待事宜,阮正倾领命先借护卫之名增多驿馆看守人马,后顾引歹人行刺事端将使团软禁驿馆。 恩威并施压下使团不满,以保护之名限制使团行动,驿馆侍从有意懈怠刻意怠慢。 早朝时从滁州传来急报,滁州刺史李郜利用民怨挑起滁州百姓对朝廷不满,擅自扩充滁州兵备,将百姓中青壮年皆收入营中。 朝中派去的张大人不知生死。 朝堂哗然,沈长安于众官员中回望许宴知,他二人闻此信相视片刻,终是无言以对。 “禀圣上,臣以为滁州兵变不过是因朝中治下不及时,地方上信不诚所致,只要朝中能平了民怨也就能平了滁州兵变。” 宋盛道:“这民怨若是能如此简单就平了,那他们何至于到兵变的结果?”他接着说:“要我说,就该震慑一二,难不成日后随便一个地方有民怨就要兵变再等着朝廷调解吗?” 刘承皱眉出声,“那依宋将军所言,地方民怨就不顾了吗?只要有民怨就让官兵镇压,长此以往根源仍未解决,还是会生变。” 宋盛眼一瞪,“我何时说过不管民怨?我只说朝中要震慑一二,人家李郜手中有兵备,怎么?你刘大人就安心赤手空拳去平民怨?” 柯简之站出身来,“圣上,臣以为滁州毕竟是一朝子民,若能和谈总好过对自己的子民刀刃相向,自伤根本。” “一来和谈彰显圣上仁慈,朝廷宽厚,二来昭告天下圣上将各州百姓放在心上,此举更是彰显圣恩,三来安抚滁州百姓让其知晓圣上并非不在意滁州民情。” “柯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行了,”靳玄礼抬手打断,道:“既要和谈,又由谁去?” 此话一出,朝堂寂静。 “臣以为,许大人身为监察御史对滁州民情监察不力,导致滁州民怨积压,此事由许大人去正好,既能将功补过,也能尽监察之职。”刘承道。 许宴知下意识蹙眉,谢辞一扯她衣袖站出身来,“圣上,许大人还领着彻查工部一职,恐怕不是最佳人选。” “谢大人此言差矣,工部的账和滁州兵变孰轻孰重?” 李忠明冷道:“这么急着把许大人调出京城?难不成这工部的账也有你们的一份?” “李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许宴知抚平衣袖褶皱,正要站出身来请命却被人先一步打断。 洪辰溪快她一步,自请前往滁州与李郜和谈。 “洪爱卿,你当真愿去?” “禀圣上,为圣上分忧,乃臣的本分。” “圣上——”刘承还欲说话就被靳玄礼打断。 “好,那就由洪爱卿代朕前往滁州和谈。” “臣,谨遵圣命。” …… 滁州事起彻底在京中传开,晋郕使团趁机请求进宫相谈,被靳玄礼多次回拒。 短短时日,京中事端不断。 洪府。 “滁州凶险,你当真想好了?”许宴知正色问他。 洪辰溪执箭的手一顿,他定定道:“是。” 他将箭射出,正中靶心。 他继续道:“自春蒐后我便勤加练习射箭,眼下箭术精进了不少。” “我知道滁州凶险,可凶险就该躲着吗?我不过是比你快了一步,若我不去,你也会请命前去,你难道不知滁州凶险吗?” 许宴知哑然,后叹道:“可你到底是文臣,我怕你会出事。” “是文臣,但却是领朝廷旨意的文臣,我此去是和谈,身负圣命李郜不会对我如何,他若对我如何那便是正式与朝廷做对,那朝廷就不必顾及什么都是一朝子民,大可直接让武将镇压。” 见许宴知面色肃然,洪辰溪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他将弓箭放置一侧,端桌上茶盏递给许宴知,“尝尝,这茶不错。” 许宴知定定瞧他,终是接下茶盏,“滁州的情况不明朗,我的人潜伏在那,我会让他跟你联系,你若有事都可以找他。” “好,”他又道:“对了,工部的案子怎么样了?” “工部的账我都查过了,罪证皆握在手中,杨禄这个工部尚书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再加上瑞阳王重查青门关多半也会牵扯出杨禄之罪,罪上加罪,他翻不了身的,谁保都无用。” 他低叹,“不知你改律一事何时才能重提了。” 许宴知抿了抿唇角,嗓音有些轻,“会重提的,你我都应该耐心些。” 他二人落座桌案,静言品茶。 光洒在身上微微发暖,稍能抵消秋风清寒,茶烟溢出钻入鼻尖引人舒心静气,她垂眸盯着杯中茶汤,淡淡道:“清文,人心叵测,你此去必要保重。” 洪辰溪指尖一滞,闻她念字心有异样,他晃神一瞬后才回神应声,“好。” “爷爷总说,人当审时度势,参透利弊于身,若他还在恐怕不会让我去滁州。” “看来我又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许宴知却道:“清文若顺利而归,洪家列祖列宗怕是会以你而傲。”她提壶为他添茶,“这世上最最复杂的便是人,人当如何各有定义,又何必非要按照旁人定义而活,凭心即可。” 他低笑,“你一向透彻随心,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的。” “清文,在我看来,你所行并无错。” “可我既是人,又怎会无错?” 她指尖轻点桌案,“是非对错你我论不清,各有标准,倒不如不去追究。” “清文,我只是希望你莫要以往日枷锁困住今日的你。” “不必谦卑,不必自否。” “清文,你一向很好。” 洪辰溪心尖一凝,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咽喉吐露不出,悬在心中之重石瞬时粉碎,他竟不知这重石堵住的是何等的清明舒畅,深压多年的谦卑自轻仅仅是因许宴知一句“一向很好”而消散。 洪泽邢常说他,朽木不可雕。 或他真就是朽木,故而总不得一声夸赞。他也自认懦弱,自请与许宴知一道剿匪时是想趁危了结性命。 而对面之人救了他一命,正如此刻一般告诉他不必谦卑,不必自否,他很好。 他垂首无奈叹笑,“为何你总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许宴知一歪脑袋,笑意盎然,半玩笑半认真,“猜的。” 他失笑,“这世上果然没人能同你这般。” “我这般如何?” 他含笑摇首,并未接话。 许宴知不见他答也并未追问,她放下杯盏拍拍衣袖,“清文,此去一路平安,万事小心。” 她又笑道:“此事折腾又费时费力,你可得赶回京来看我冠礼。”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秋日来天气转凉,许昌茗的身子时有不适,常听他咳嗽。 刘文芩给他换了药方,每日三次服药。 阿桃本想告诉许宴知却被许昌茗拦下,命府中所有人不得透露半句。 直到用膳时许宴知闻到许昌茗身上药味连燃香都遮不住,她再三追问才得知许昌茗受了寒,寒入肺腑又勾陈年旧疾,再加上上了年岁身子骨不如从前故而此次病情偏重,反反复复好几次发热咳嗽。 “好端端的,为何会受寒?” 许昌茗没应声,他不开口陆九、阿桃他们更是不敢说。 许宴知拧眉追问:“府中秋衣不缺,你每日进宫授课也有轿辇,回府有马车,怎会受寒?爹你可是去过哪里?” “我没去哪里,行了,这么刨根问底的做什么?我是你爹,不是你审的犯人。”他用筷子夹菜到她碗中,“好好吃饭。” “没去哪里为何不肯告诉我?” 她冷下脸来,“陆九,你说。” 陆九看看许宴知又看看许昌茗,一脸为难,“少爷,你就别逼我了,老爷他不让说。” “阿桃,刘世叔是什么时候来过?” 阿桃顿了顿,还是道:“五日前。” 五日前,那便是她因差事太多夜宿都察院,待她第二日回来已然是三更的那日,问起许昌茗阿桃也只是说他已经歇下了。 她算是有两天一夜未在府中,那许昌茗又在这个时候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爹,你到底去哪了?” “吃饭。” “爹——” “我说了吃饭!” 许昌茗抬手时衣袖带倒杯盏滚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一瞬寂静,许宴知瞧着地上碎裂瓷片陡然有了情绪,她沉声道:“阿桃,我再问最后一遍,我爹去哪了?” 阿桃最是明白许宴知,她知晓此刻许宴知有了气,终是不敢违抗,低低道:“万佛寺。” “去了多久?” “下午到翌日上午。” 万佛寺,又是万佛寺。 “为什么?” 许宴知定定望着许昌茗,“你明明也不信神佛,为何还要去折腾?” “折腾?我为你祈福是在折腾吗?”许昌茗将筷子重重拍在桌案上,他也冷了声,“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觉得我老了没用了?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在折腾?哪怕我是为了你好也觉得是在折腾?” “你是为我好吗?是在为我好吗?”她站起身来扬了声调,她只觉气血翻涌,“我从来不信神佛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不是折腾是什么?” “若真要是为我好,你就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长命百岁才是为我好!” “摔东西谁不会?我就没脾气吗?看你病痛喝药我心里就能好受吗?若是为了我好而病,我宁愿不要这样的好!” “少爷——”陆九急急喊她。 许昌茗抬手打断,“让她说。” 许宴知眼圈发红,指甲深陷手心,她本想将汹涌情绪压下却有些适得其反,“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又要留我一个人,爹你难道还要抛下我两次吗?” “就像当年一样!” 许昌茗嗓音发哑,“爹没有抛下你……” “算了,今日这饭我不吃了。” 她将手腕佛珠摘下放到桌案上,“我说过了,我不信这个。” 她强压下情绪,“爹日后也莫要为我做这些了。” “照顾好你自己才是为我好。” 第202章 后悔 晚膳未用,心烦意乱。 许宴知执笔迟迟未落,一番压制与翻腾相搏,终是停笔轻叹。 谢辞已然回了新宅邸,许宴知不大想走远去寻,干脆一人上街闲逛。 夜市摊贩三三两两开始准备,路边馄饨飘香四溢,她于城中河旁驻足良久,观过往游船闲客谈笑嬉戏,恰有稚童与父经过,稚童指着城中河道:“爹,我要是掉进河里了怎么办?” 慈父轻抚稚童脑袋,笑言,“傻孩子,爹怎么会让你掉进河里呢?爹会保护好你的。” “就算你真掉进去了,爹拼了命也会救你出来的,傻孩子,爹永远会护着你。” 许宴知眼圈泛红,言语堵在心口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不该同他吵的,更不该说他当初将自己送去云清学宫是抛下之举。 秋风总寒,衣摆被风牵带飘扬,有酒香隐隐散出,许宴知侧首去看,提步去寻。 她原还不知城中河旁有这样一处酒馆,店中客不算少但却安静,似是各有各的心事,宁愿寄情于酒也不愿向人吐露,或此处酒馆气氛本就如此,无人多问,无人叨扰,自顾饮酒。 许宴知挑了二楼观景雅间,窗边软榻小桌,窗外城中河水及道路摊贩行人过往之景,路两旁灯笼明亮迎入夜色,她懒懒倚在窗边饮酒,望夜色蔓延。 …… 小猫贪食,胀了肚子。 东方令颐只好带它寻医,大夫揉揉小猫肚皮,喂了药引它吐出胀物。大夫交代猫小不可多食,他闻言点头淡淡应声,摸摸怀中小猫脑袋,付了诊金便走。 大夫拿着诊金低低嘟囔,“这人看狸奴比看人还温柔。” 怀中小猫安安静静趴着,秋风起时他怕小猫受寒便用衣袖覆盖遮挡。 “下雨了,快支油布。” 路边商贩扬声知会,摊贩闻言纷纷拿出油布遮挡摊位。 东方令颐仰首一看,却被落雨正中眉心,他一瞬蹙眉,瞧了瞧怀中乖巧小猫。 不能让它淋雨,那便只能寻暂避之处。 “东方大人?” 他闻言寻声仰首,入眼是许宴知伏在窗台用手支着脑袋。许是饮酒缘故,许宴知面上微微浮红,她眼圈也有些红却不见泪意,眼中微润眸光潋滟,眼底有酒后的迷糊又勾着淡淡愁色,大抵没料到会在这遇上他,她此刻又多了几分讶然。 许宴知扬唇一笑,“要下雨了,东方大人不如进来暂避?” 东方令颐没犹豫,颔首回应,迈步进酒馆。 东方令颐在她对面落座,怀中小猫软软叫一声,许宴知一挑眉,“狸奴?” 东方令颐将衣袖打开,露出怀中小猫。 小猫在他怀中挣扎,他便将它放开。 许宴知直起身子含笑瞧着小猫东闻闻西碰碰,它似是对许宴知好奇,歪着脑袋盯着她瞧了片刻,大抵是知道许宴知没有恶意它才探着步子朝她靠近。 爪子碰了碰许宴知的膝盖,许宴知放了酒杯朝它伸出手,指尖点了点小猫脑袋,小猫当即软叫一声,又将脑袋凑到她手下。 许宴知失笑,将它抱起。 许宴知逗弄着它的下巴,“我喝了酒,一股酒味你也喜欢?” 小猫脑袋蹭着她的手,喵喵叫了两声。 许宴知眯了眯眼,唇角笑意盎然,手中逗猫动作不停,颇有些享受意味,她挑眼看向东方令颐,“没想到东方大人还有这般柔软之处。” 东方令颐不置可否,盯着小桌上酒盏片刻,抬眸去看她。 她此刻慵懒,眉宇不见忧愁,她就这样闲散倚在窗边,眸光清亮笑意淡柔,小猫撒娇似的向她讨逗弄,她手中轻柔叫它舒服得连连软叫。 “一人饮酒?” “嗯。” 他没了下文,一阵沉默。 许宴知轻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一人饮酒。” “各有烦心,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 “说得也是。” 她又道:“狸奴有名字吗?” “念念。” 许宴知忍俊不禁,委实没料到人前漠然冷淡之人人后还会养狸奴,狸奴的名字竟是这般可爱柔情。 窗外有雨淅沥,许宴知稍稍将窗户拉上一些,她提起酒壶正欲直饮,怀中小猫抬起脑袋用爪子巴拉她的手,倒像是在劝她莫要饮酒,她心尖一软便放了酒壶,揉揉它的小脑袋,“知道了,我不喝便是。” “念念很少亲旁人。” “也不爱这般讨人抚摸。” 许宴知闻言笑问:“东方大人这是吃味了?” 他垂下眼,没应声。 她说:“你嫌我话多,那我不说便是,正好你在此避雨,陪我坐坐。” 东方令颐静默一瞬,“我没嫌你话多。” 许宴知一耸肩,“没有就没有吧。” 他二人静静坐着,气氛安宁。无人说话也不尴尬,耳边是雨声阵阵,将躁意驱赶,难得她不觉落雨烦人,怀中有猫,桌上有酒,懒懒倚着实在惬意。 雨水不长,下了一阵便停了。 雨停客走,许宴知将怀中猫抱还给东方令颐,朝他笑言:“东方大人,慢走。” “你不走么?时候不早了。” 她笑意淡淡,“我定了这儿一夜。” 东方令颐没接话只朝她颔首示意,他抱着猫走至门口却又顿住。 “东方大人?” 许宴知轻唤一声。 东方令颐摸着小猫脑袋静了一瞬又折返回来,将小猫抱给她,“明日还我。” “不能有伤。” 许宴知抱着猫一愣,“啊?啊,好。” 不等许宴知再开口他便开门出去了。 东方令颐一出酒馆就听头顶许宴知唤他,他抬首一看,许宴知和念念一人一猫都将脑袋搭在窗台瞧着他,许宴知握着小猫一只爪子朝他挥了挥,“东方大人慢走。” 他脚步加快,回首往前。 路边灯笼明亮,将他唇角弧度映得明显却又稍纵即逝好似错觉。 许宴知扭头盯着小猫,点点它的小脑袋,笑嘻嘻道:“今夜你陪我。” “喵。” 她学它,“喵。” …… 许府。 “还没回来?” 陆九垂着脑袋闷声说:“没有。” “阿桃说,少爷可能今夜不会回来了。” “老爷,别等了,先歇吧。” 许昌茗淡淡道:“歇了也未必能睡着。” 陆九没忍住道:“少爷也真是的,怎么能对老爷发脾气呢?分明老爷去祈福也是为了少爷啊。” 许昌茗叹了叹,“她娘向来信佛,她自小因她娘的缘故对佛家也有些香火供奉,从前府中只我一人不信。” “那为何——”陆九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止话,垂下头不吭声。 虚清曾来信告知他许宴知在云清学宫情况,虚清言许宴知曾长跪庙堂祈福。 整整三日,膳食未进。 她性子倔,旁人所劝无用,直至没了意识才出了庙堂。 可姜沁芷还是没了。 自那以后,许宴知不信神佛。 虚清信中其实有所隐瞒,当年许宴知差点一把火将她所跪庙堂烧毁,幸被虚清察觉及时阻拦才未做出此等疯事。 故而许宴知不止不信,甚为厌恶。 她腕间佛珠也只因是许昌茗所求才愿意戴上,她想让许昌茗安心。 如今她将佛珠摘下,彻底将话挑破。 许昌茗细细摩挲着她摘下的佛珠,心中苦涩逼的眼眶湿润,他低叹一声,“是我不好,我不该逼她。” 陆九鼻头一酸,“可老爷也是为了少爷着想。” 许昌茗垂眼间有泪,他侧头以袖遮掩,嗓音如枯木干涩,“你下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若困了自会去休息。” 陆九还想说什么,可触及他泛红眼眶又将话咽回去,垂着脑袋退出去。 姜沁芷一走,他没了妻子,许宴知没了娘亲。 他一人在京中苦熬六年,这六年中他又何尝不想将许宴知接回?可当时他自身都难保与其让她在京中受危不如让她在云清学宫念书习武。 他知道许宴知怨自己没同她商量就将她送走,甚至没能见到姜沁芷最后一面,这一走便是六年。 许昌茗仰首不想让泪滑落,却喉咙发痒止不住咳嗽,胸膛一痛紧接着喉头泛起腥味,他察觉不对本想拿锦帕却没忍住一下吐出鲜血来,而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他连忙将佛珠放置一旁,生怕沾染血污。 待喉咙痒意和胸腔痛意舒缓,许昌茗只觉有些脱力,他摔了杯盏,又用碎片划破手指。 如此,就算有人问起,也能说地上血迹是他不小心划破了手。 今夜父女人各一处,皆是难眠。 …… 翌日。 许宴知抱着猫早早回府,未用早膳仅是沐浴更衣后又抱着猫进宫上朝。 到宫门时小猫窝在软垫上睡着,许宴知吩咐车夫看顾好小猫便同谢辞他们一道而行。 谢辞在她袖边拿下几根猫毛,“你何时养狸子了?” 李忠明双眼一亮,“哪?哪有狸子?” 沈玉林上下打量她,“没睡好?” 许宴知打了个哈欠,“还成吧。” 谢辞:“啧啧啧,眼下乌青,你去鬼混了?” 沈玉林:“竟然背着我们?” 谢辞嘿嘿一笑,“定是去鬼混了。” 李忠明:“难怪要背着我们。” 许宴知一人一脚,绝不偏袒。 黎仲舒从后追上来,搭着李忠明的肩,“怎么了?怎么了?我错过什么了?” 许宴知端假笑,“没什么。” 黎仲舒一撇嘴,“啧,没意思。” 她抬手扶官帽却被谢辞抓住手臂,“你佛珠呢?” 沈玉林也正了色,“佛珠丢了?” 李忠明蹙眉,“快找找,若真没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黎仲舒眯了眼盯她,“你干什么了?还能把佛珠折腾没了?” 许宴知哑然,将衣袖拉下遮住手腕,“不就一串佛珠,丢了便丢了,你们何必反应如此之大?” 后颈挨了谢辞一记,他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懂什么?这种东西戴都戴了这么久,沾了你的气又是保平安之物,就这么丢了犯忌讳不说,恐怕对你自身也不好。” 李忠明接话:“就是,我们知道你不信这个,但这佛珠毕竟是太傅为你求的,佛珠没了岂不是会让他老人家担心?” 黎仲舒拍拍她的肩,“就算你不信,把它当成一串普通的珠子也不该如此不小心,到底是太傅对你的一番心意。” 她含糊道:“知道了,我回头好好找找就是。” 李忠明老神在在道:“若真丢了还得去庙里问问方丈有何化解之法。” “行了行了,没丢,就是我今日出的急,忘了。” 沈玉林这才松了口气,“这种事你还真别马虎。” 许宴知一愣,“怎么说?” 沈玉林继续道:“玉寒常去万佛寺祈福,她同我说有些长辈为了给小辈添福,保平安,为灵验显虔诚祈福时总要以自身阳寿为代价,诸如以发编成的红绳,以血入墨抄写佛经。” “你那串佛珠瞧着成色用料皆上乘,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而成,且定是由寺中方丈加持开光过,不是凡品。” 谢辞深深瞧她一眼,口吻随意,“他的意思是说,为了这串佛珠灵验,必要许太傅虔诚求之,至于怎么个虔诚法,你自己想。” 许宴知心中不是滋味,想到昨夜自己还曾指责许昌茗去寺中是不顾他身体瞎折腾便一阵懊恼,她昨夜还当着他的面将佛珠摘下,定是伤了他的心。 谢辞察觉她情绪一瞬低落,便朝黎仲舒使了个眼神。 黎仲舒领意后起了话有意带李、沈二人脚步加快往前。 谢辞搭上她肩,低低问:“和太傅吵架了?” “嗯。” “太傅又去万佛寺给你祈福了?” “嗯。” “父子之间,什么事说不开?我知道你是担心他老人家身子,不想让他为你操劳,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你着想不是?回去之后好好聊聊吧,别寒了他老人家的心。” 许宴知讪讪,“已经寒了,佛珠当着他的面摘下的。” 谢辞白她一眼,“摘下不能再戴上?” “……能。”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辞突然隔着官帽摸摸她脑袋,“小宝乖,回去好好谈一谈,把话说开。” 许宴知:“你才小宝。” “小宝生气啦?”他扬声喊一声李忠明,“走这么快干嘛?也不等等我们家小宝。” “滚啊。” 李忠明朝她招手,“快点啊小宝。” “就是啊小宝,快跟上。” 第203章 认错 洪辰溪已领旨前往滁州,滁州有张戬回信,言他在滁州一切安好,滁州兵备森严百姓人心惶惶,但大多对朝廷怨意不减反升,城中戒严,消息难传。 张戬探得张大人无性命之忧,现被滁州刺史软禁。 瑞阳王查得青门关真相系杨禄同兵部暗中勾结贪墨银两,致所造兵器纯度不精,粮草劣质,以次充好押送青门关,终致青门关一役惨败,将士死伤无数。 由杨禄牵扯出众多官员,由刑部联合大理寺、都察院一一审查。 杨禄因工部与户部账实不符,挪用公款私自贪墨被收押,后因瑞阳王查清青门关真相致杨禄罪加一等,由刑部定夺判杨禄满门抄斩,其旁系宗亲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行刑之期定下,由瑞阳王监斩。 柯简之断臂只能自保,无暇顾及杨禄。 …… 瑞阳王府。 许宴知到时依旧是魏堇引路,他道:“许大人近日如何?今日的茶或能合你口味。” 许宴知淡笑回应,“近日不错,劳你费心。” 魏堇低问,“许大人可知那万重先生其实是女子?还是覃副将的千金。” 许宴知:“知道。” 魏堇一撇嘴,“原来许大人早就知道了。” 许宴知挑眉,“怎么了?” 魏堇道:“王爷为护万重先生周全,干脆将他接到王府来住,谁知这万重先生竟是个姑娘,还是覃仲的女儿,这难免不妥。” “好在覃姑娘借口到闺中密友家小住,这才解释了为何她一连几日都不在自家府中。” 许宴知又问:“那眼下覃姑娘……?” “还在王府,王爷说要等杨禄行刑之后此事才算完。” 二人言语间走至屋外,魏堇微微颔首,“许大人,请。” 许宴知含笑回应,迈步进去。 靳玄邕手握书卷,于茶桌前静坐。 许宴知还未开口就听他道:“不必多礼,过来坐。” 许宴知没客气,于他对面落座。 “王爷瞧着心情不错。” “杨禄将死,大仇得报,自然畅快。” 许宴知笑着敬茶,“那就恭贺王爷了。” 他抬眸一扫,“杨禄死了,柯简之缺了臂膀,自是对你也有好处。” 她道:“是,托王爷的福。” 其实不然,杨禄一死,重提改律的最佳人选就没了,于当下而言并无多少益处,可若论长久,杨禄的死算是除了隐患,也重重折了柯简之势力,确有利处。 许宴知到底是选了长久,只能将改律一事后延。 “今日找你是想问问你对滁州之事的看法。” “依我看来,滁州的兵变有些蹊跷。” “说说看。” “虽说滁州地远,是朝廷治下不及才导致民怨滋生,州府隐瞒民情拖延上报,民怨泼天再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会兵变不奇怪,可我总觉着哪里不对。”她撑着下巴微眯双眸,“我总觉着时机不对,我朝国力尚强盛,对李郜而言并不是好时机。” 靳玄邕将书卷放置一侧,“未必。” “新帝登基不久,朝中局面不稳,政权分裂,这恰恰是起兵造反的好时机,趁京中各方势力争斗无暇顾及地方,若手段高明野心大一些,会拥兵自立并不奇怪。” 许宴知静了静,又道:“那依王爷所言此事蹊跷又在何处?” “其实你说对了,只是并不全面。若本王是李郜,会选在这个时候培养兵马拥兵自立,但不会在这个时候撕破脸皮闹出事端引朝廷生疑。眼下我朝政局虽不稳但京中尚有能掌兵之人,本王会蛰伏,再暗中将京中的水搅得更浑,让他们内耗直到京中各方势力皆有损伤再无人能掌兵,如此方能大成。” 许宴知拧眉,“王爷的意思是说,李郜时机选对了但他太心急,谋划不多且手段也不高明。” 靳玄邕端茶轻抿,淡淡一句:“故而如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她似叹似笑,“难怪王爷对滁州之事并不在意。” 靳玄邕意义不明的瞧她一眼,“是秋了,殿试也快了。” “本王记着当初春闱第一的傅渊并不要官职,只想参加殿试。” “王爷倒是好记性。” “傅渊已是会元,不知此次能否得状元名头?” 靳玄邕会关注傅渊这并不奇怪,他为王爷也为武将,治下也多为少书之人,若要某事不可没有出谋划策之人,傅渊在春闱时夺得会元已然引起各家官员注意,若此次殿试又得状元恐怕风头更甚,多半会掀起一阵拉拢之风。 许宴知笑回:“未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靳玄邕提及傅渊便是在坦诚告知他有拉拢之心,许宴知未明退让也未言争抢,只将话意模糊。 靳玄邕:“你对傅渊还有所虑?” 她垂眸淡笑,“只是在我看来,状元与否同其秉性不等,我更注重其人本身而非他的功名。” 靳玄邕静了一瞬,后口吻一轻半带玩笑,“听说你还有个姐姐,本王还真想见识见识你姐姐是何模样。” “总觉着你这样透彻聪慧,那你的姐姐又该是何等风姿。” 她指尖一顿,笑了笑,“阿姐同我模样一致,性子也像,很少有人能分清我与她,只是……” “是本王冒犯了。” “无妨,能有人问起她,我很高兴。” 语毕,二人陷入静默,唯有茶烟袅袅。 “王爷,你看我新写的戏文!” 一道银铃般悦耳之声忽响,打破屋内安静让他二人下意识动作一滞。 覃乐兴意盎然而来,手中握着书卷高高扬着,笑意明媚露出一对小虎牙来,歪着脑袋发间流苏叮咚作响,她眼眸亮亮的,瞧着实在可爱得紧。 许宴知下意识抬眼去看靳玄邕,见他眼底有无奈唇角却微有弧度,他将茶盏放下,口吻不经意间放缓,“成何体统。” 覃乐闻言当即老实站好,垂着脑袋撇撇嘴,低低反驳:“谁知道你有客人。” 许宴知没忍住发笑,“万重先生这是不记得我了?” 覃乐闻声惊喜抬头,“许大人!” 她当即提着裙摆小跑凑近,“许大人你怎么来了?说起来你我都许久未见了呢。”她将手中书稿递给许宴知,“许大人,给你看看我新写的戏文。” 许宴知余光瞧见对面靳玄邕微蹙眉头,她当即笑道:“你不是要给王爷看吗?先给王爷看看吧。” 覃乐一拍脑门,“嗷,对,”她笑着把书稿递过去,“王爷,你先看。” 靳玄邕面无神色接过书稿,似是真在翻阅。 覃乐凑到许宴知身边,笑眯眯的说:“许大人我跟你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有人要杀我呢,要不是王爷护着,我差点就没命了,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 覃乐一张小嘴说个不停,许宴知甚至没有插话的机会,只好含笑听着她说。 只是许宴知瞧见覃乐越说靳玄邕握书稿的手越发收紧,她抿了抿唇忍住笑意。 “我突然想起,我都察院中还有事,王爷,万重先生,我先告辞了。” 覃乐樱唇一撅,失望道:“嗷,好吧。” 靳玄邕随口一问:“今日的茶如何?” “还不错。” 他垂首一笑,“嗯。” 许宴知一个响指,“可以夸夸魏统领了。” 覃乐视线来回落在她与靳玄礼之间,静了一瞬后眼眸一亮,她当即扬唇笑着,“王爷,我送送许大人。” 覃乐喜滋滋跟着许宴知出来,许宴知无奈顿步,“万重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嘿嘿,”覃乐摸了摸鼻尖又挠挠头,“许大人你知道的吧?我朝有些地方男风也挺盛行的。” 许宴知微歪了歪头,“然后呢?” “我听我爹说,你与王爷其实算得上政敌。” “然后呢?” “你与王爷是敌对,竟能相处得如此融洽,莫不是……” 许宴知一梗,片刻后颇有几分语重心长,“万重先生,想象丰富是好事,但不能乱想象。” 覃乐失望道:“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许宴知抬眼瞥见从屋内投来视线的靳玄邕,她郑重拍拍覃乐肩膀,她与靳玄邕是何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覃乐今后与靳玄邕会是何关系。 “怎么了?” 许宴知:“你保重。” “啊?” “诶,不是,许大人你什么意思啊?” 许宴知哪敢再留,一把抓上正迎过来为她引路的魏堇,“快走,快走。” 魏堇一头雾水,被许宴知扯着胳膊往前走,“怎么了?” “……”她该如何解释? 说你们王爷要有王妃了? 她哪里知道不过短短时日靳玄邕与覃乐之间就变得如此微妙。 她没忍住腹诽。 许宴知啊许宴知,真乃媒人也。 …… 许宴知从王府出来,在都察院处理事务待了半日,下值后停了笔却坐着不动,付白小心询问:“大人,大人?还不回府吗?马车已经在外等着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许宴知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 自那日同许昌茗争吵后,她总找借口晚回或不回,她也明白谢辞说得对,可她就是不知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她摸着腕间空空,一想到自己是当着许昌茗的面摘下的就一阵懊悔,现下好了,伤了人心又怎么能再把佛珠戴回? 人总是这样,习惯对亲近之人放肆。 总是将脾气撒给包容之人。 许宴知又僵持一阵,终是逼着自己回府去找许昌茗认错。 她一路上想了许久该如何开口,却在下马车时瞧见许昌茗在府门外等她时一瞬僵滞,千言万语堵在咽喉终是化为一声,“爹。” “饿了吗?” 她鼻尖一酸,“饿了。” 许昌茗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进去吧,就等你了。” “傻孩子,外面的榻哪里有府里的舒服?” “赌气就赌气,别委屈了自己。” “佛珠你不愿戴就不戴,爹不会再逼你了。” “你不喜欢爹去庙堂,爹以后不去就是。” “以后赌气不想见爹就不见,只是别再不回府了,你不在府里,爹也睡不安生。” “还有——” “爹,”许宴知眼眶湿润,扯上他衣袖,“我愿意戴。” “我愿意戴佛珠。” “爹若想去寺庙就去吧,只是不能在像上次一样伤了身子。” 许昌茗身子一僵,半晌没吭声。 许宴知握上他的手,重复道:“爹,我愿意戴的。” “爹,是我错了,是我不该——” 许昌茗打断她,“说什么呢?不是说饿了吗?快进去用膳吧。” “傻孩子,爹哪里会怪你?” “爹永远不会怪你。” …… 第204章 血脉 晋郕使团在京中行动受限,被靳玄礼有意冷落几日后终是换了态度,重提进宫面圣之事。 消息传进宫中时许宴知正同靳玄礼棋中对弈。 许宴知懒散模样,官帽放在一边,侧躺在软垫上,一条腿弓起搭着手,棋钵被拿到她跟前,执棋落子。 李公公上前禀告,说晋郕使团想要进宫面圣。 靳玄礼闻言未应声,落下棋子后抬眼去看许宴知,“你怎么看?” 许宴知勾唇一笑,“我能怎么看?人家使团要见的是你。” 靳玄礼斜她一眼,她才笑道:“行行行,不说笑。” 她盘着腿坐起身来,敛了笑意道:“冷了这么些天,也该见见了。” “他们态度变不变,见了才知道。” 靳玄礼应一声,将棋子扔回棋钵,下巴一抬,“你收拾收拾,陪朕一道去见见。” 许宴知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我去做甚?左右我不过是个监察御史,这样的两国相交我就不去了,西郦认识九皇子,晋郕我可不认识。” 靳玄礼抬腿踢她一脚,“让你去就去,话这么多。” 他起身由李公公上前整理衣襟,瞥一眼仍懒散的许宴知,“朕先过去,你一会儿过来。” 许宴知撑着脑袋瞧他,随口说着浑话,“圣上就这么离不开我?” 靳玄礼凝噎片刻,忍一时越想越气,抬腿朝她又是一脚。 李公公笑拦他,“圣上消消气,使团传信时就在宫门外候着,眼下得了信应该已经进宫了,圣上此刻过去时辰正好。” 许宴知笑嘻嘻道:“是啊是啊,圣上快去吧。” 靳玄礼冷哼,“朕不跟你计较,你一会儿记得来。” 许宴知故作正经一拱手,“臣遵命。” “德行。” 靳玄邕一走,亭外宫女仅余两三人。她再次弓膝搭手虽懒散但隐隐透出些威势,笑意淡下来,扬声道:“出来。” 花坛后有一宫女现身,进入亭中跪在她脚边,“许大人,奴婢有话要同许大人说,事关重大还请许大人并退左右。” 许宴知一抬手,亭外宫女纷纷垂首后退。 “说。” 那宫女低垂着脑袋,缓慢朝前挪了挪,许宴知下意识蹙眉,她俯身擒住那宫女下巴将头抬起,她有意压低嗓音,“娘娘勾引人的手段还真是别具一格。” 步月见媚眼如丝顺势攀上她的手,摸到她腕间有佛珠便有意无意拨弄着珠子,“许大人还真是了解我。” 许宴知淡下神色收回手来,“娘娘不妨有话直说,这样的手段对臣没有用。” 步月见低低娇笑,往后一坐用手撑在许宴知软垫木沿,勾着发丝抬眼瞧着她,“许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不待见我。” 许宴知淡淡:“娘娘见臣到底有何事?” 步月见生的娇媚,眼眸含情如一汪春水,眉如柔山,一抹殷红点樱唇,笑意玩味颇具风情。她此刻丝毫不顾身份就坐在许宴知脚边,撑着脑袋撩拨青丝,半笑半媚道:“前些时日听说许大人中毒命不久矣,我还为你难过了一阵呢。” 许宴知低嘲,“娘娘没少祝我早死吧?” “许大人还真是了解我,我巴不得许大人死呢,”她红唇一勾,眼波流转,指尖在许宴知膝上轻点,“可许大人若真要死了,我也是会难过的,毕竟许大人的一副好容貌深得我心呢。” 许宴知轻嗤,垂眸对上她含情神色,“娘娘怕是忘了,当初娘娘眼中的俊俏郎君是谢辞,臣只是小白脸。” 步月见媚笑出声,“许大人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吃味了?” “臣只是在想娘娘之前对谢辞是何等执着,为何如今又能将心思放在臣身上?臣非圣上,就算真被娘娘撩拨动心,又能给娘娘带来何好处?” 步月见:“谢大人是好容貌,许大人也是,谢大人有了心上人我不屑再争抢,可许大人不一样。” 许宴知没了耐性,“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步月见身子一倾,将下巴抵在她膝上,玉手轻扯她衣袖,“我来是要告诉许大人,宫中那个未降生的孩子未必就是龙种。” “证据呢?” “证据自是要许大人你自己去查了,”她娇嗔一声,似叹似怨道:“许大人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可舍不得害你。” “你我其实不是敌人,不是吗?” “许大人,我可从未阻拦过你要做的事,我与你并非对立,我也不过是求个富贵安生,挡不了你的路。” 许宴知挑眉淡笑,将步月见散落青丝顺到耳后,“可是娘娘,臣与你之间也并非能如此亲近的关系。”她手指抬着步月见的下巴,收回自己的膝盖,她拍拍衣袍起身,将官帽拿起戴好,侧目居高临下瞧着步月见,“娘娘,自重。” 步月见笑得肆意娇媚,“许大人似乎没那么厌恶我了,还能容我放肆这么久。” 许宴知无言,步月见是疯,可她到底没坏到哪去,从前对谢辞或执拗过偏激做过错事,可自从她自荐枕席进宫后,许宴知突然觉得她可怜,可悲。 人心总是这样,复杂多变。 许宴知一叹俯身将她从地上拉起,“娘娘到底是娘娘,须得注意身份。” “日后莫要再来寻臣了。” “臣也劝娘娘若想安生就莫要对太子殿下动歪心思,安分一些或能重得圣宠,臣祝娘娘早日重回月妃之位。” 步月见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许大人是在可怜我吗?” 许宴知退开一步,“是忠告。” “臣告辞。” 她迈步走出亭子,经过外围守着的宫女时平淡道:“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是,许大人。” …… 许宴知到正殿时使团已经到了,阮正倾凑到许宴知身侧,“许大人,你也来啊?” 许宴知玩笑道:“阮大人这是不想让我来?” “哪里哪里,我岂会不想?” 她问:“使团是什么态度?” 阮正倾眉毛一扬,颇有些得意,“被冷了几日,又被找了借口限制行动,态度自然好了不少,要我说就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分明在岭南大败于我朝,态度还这么傲慢。” 他又道:“许大人,这事儿完了之后咱俩去喝一杯?” 许宴知笑应,“行。” 晋郕的态度确实好了不少,但言语间仍有试探滁州兵变事态之意,阮正倾笑回区区乌合之众,不足挂心。 晋郕求和,愿割地相让,上贡珠宝。 靳玄礼因其态度尚佳,并未过多为难。 晋郕于岭南挑起的战事不算大,多是试探之意,故而求和时晋郕虽是败方却也不用太过谦卑,靳玄礼明白晋郕之意,在言语中多加威严,有意无意间透露沅朝若要交战也是全然有底气势力的,真有战事,吃亏的必不会是沅朝。 待一番和谈往来后,晋郕使团了事出宫,许宴知则是同阮正倾一道出宫。 倒不是同阮正倾去酒楼喝酒,她亲自去了趟大理寺寻谢辞。 谢辞忙着审问犯人,许宴知没再踏足牢房,就在他院中等着。 谢辞来时边走边帕子擦手,进了屋后又到盆中净手,“你怎么来了?” 许宴知:“有事,事关宫中。” 谢辞闻言一抬下巴,身边的小吏当即领意退出去将门带上。他端起桌上的茶润了润嗓,问:“说吧,什么事?” 她言简意赅,“步月见说宫中那个孩子不是圣上的。” 谢辞面色一变,身子前倾凑近几分,将音调压低,“真的假的?这可事关皇家颜面,稍有差错可是会掉脑袋的。” 许宴知:“是真是假不是得查了才知道吗?” 谢辞嘴一撇,“说得容易,这种事是能轻易查的吗?万一真不是……那不是打了圣上的脸么?你是没事儿,我可就只有一个脑袋不够砍的啊。” 他继续道:“再说了,没凭没据的,步月见的话你也信?” “若这个孩子是圣上的,你这么一查反而让圣上疑心,有这么根刺悬在心里对这个孩子也没什么好处,若真不是那才是真的要命。” “我怎么觉着是步月见是想借你的手除掉这个孩子呢?” 许宴知蹙眉抿了抿唇,“我也想过是步月见计谋,可若这个孩子真不是呢?” 谢辞犯难扶着额头,“那怎么办?咱偷偷查?” “届时查出些什么,那还真是无意间沾染皇家秘辛了。” 谢辞顿了顿,“诶,不对啊,且不论这个孩子的血脉,这种事也轮不到大理寺来查啊?你该让乔统领去查,他不是更方便吗?” “让他查查那个宫妃可有同人私会的可能。” 许宴知摇头,“我倒觉着未必是同人苟合有孕冒充皇家血脉,万一这个孩子是早早就备下,就等生产之时现于人前。” 谢辞一惊,“你的意思是,或这位娘娘压根没有身孕,是找好了有孕的妇人,谎称同妇人的月份一致,待妇人生产就是皇家血脉诞生之时。” “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她颔首,“是我猜测没错,所以不正是要查吗?” “宫里我会找乔统领暗中探查,那宫外不就只能是你我来查了吗?” 谢辞白她一眼,“得了吧,你就是坐等结果的命,还不是只能由我大理寺来查,”他怪声怪气道:“咱还真是少爷身,奴才命,全听你这真少爷的吩咐。” 许宴知挑眉,“我那坛酒归你了。” “真的假的?”谢辞一下正色,“说话算数啊。”他又迅速换了神色,“诶,你这样就小看了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了不是?这种事我们做兄弟的自是会尽心帮你的,还说什么酒啊?真真儿是肤浅。” 许宴知轻哼,“那不给了。” “诶,你说了就是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可不能反悔。” “回头等我得空了我就去搬。” “成成成,你来搬。” 谢辞又道:“对了,我听说圣上见了使团,怎么样?” “割城进贡。” 谢辞一耸肩,“这还差不多。” “滁州情况如何?” 她回:“张戬没再来信,洪辰溪倒是有几封报平安的寄来。” “洪辰溪这一路挺顺的,应该很快就能到滁州。” 谢辞抱首长叹一声,“哎,这洪大人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许宴知轻抿茶水,“你我也好不了多少,眼下柯简之或能安分一阵,但保不齐他是蛰伏在背后谋划深远,你我还是要多加提防。” 谢辞点点头,“杨禄行刑你去看吗?” “不去。” “我还以为你会去。” “与其空闲看他人头落地,还不如好好想想重提改律的事。” 谢辞耸肩,“也是。” “子嗣的事你多久能给我结果?” “嘿,你还真不客气啊?” “酒都许给你了,我要求要求怎么了?” “等着吧。”谢辞没好气道。 她笑盈盈的,“三日。” “六日。” “成交。” “……” 第205章 难得一聚 秋日更甚,风卷衣带引寒凉,白日尚有阳光,早晚渐渐稍凉,轻纱衣袍外多了件秋披,只是许宴知平日闲不住,披风拢不住她的小动作,又拦了她的肆意故而干脆将披风放到一边。 沈玉林在一旁温酒,李忠明领着季如槿在庭院中摘花,谢辞嬉皮笑脸的逗着沈玉寒在打闹,许宴知盘腿坐在矮榻上,懒懒撑着脑袋盯着沈玉林动作。 黎仲舒携夫人姗姗来迟,进门就被许宴知调侃,“哟,难得一见啊。” “舍得带夫人出来了?” 黎仲舒扔了个果子砸她,“少说点话吧你。” 季如槿扭头笑言:“黎夫人身子可还好?” 宋清悦笑眯眯的,“其实没什么事,”她似怨似嗔的瞪了一眼黎仲舒,“分明没什么事,偏生他太紧张,什么都不让我做,要不是这次我逼着他带我出来透透气他还不带我来呢。” 黎仲舒笑着点头,“是是是,是我太过紧张,夫人说的都对。” 宋清悦哼了哼,“那还差不多。” 沈玉寒抬手一拐谢辞胸口,“你看看人家,你就知道捉弄我。” 谢辞一脸无辜,“我哪里敢捉弄你?喜欢还来不及呢。” “油嘴滑舌。” 沈玉寒一侧目就瞧见季如槿发件的木槿花发簪,赞道:“阿槿,你这支簪子真好看,是哪里买的?” 季如槿抿唇一笑,“他送的。” 沈玉寒了然一笑,又问李忠明:“李忠明,阿槿头上的簪子你去哪里买的,真好看。” 谢辞抢先开口,“哪里是买的?分明是他研究了好几日自己亲手做的,独一份。” 许宴知笑着接过沈玉林递来的酒,接话道:“谢辞,若我是你,这个时候就该闭嘴。” 谢辞叫嚷着:“李忠明自己做簪子是有诚意,那也不代表我没有诚意啊,”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木雕,奇奇怪怪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谢辞挠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我还没学到家呢,雕刻的不像。” 沈玉寒却在看到木雕时有一瞬愣神,片刻后眼底涌上水汽,她嗓音一低,“雕刻这个不容易,你手没事吧?” 谢辞没心没肺的笑着,“没事,我是谁?会怕这点小伤?” 众人见状便明白这木雕对他二人来说意义非凡,只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众人也不好过问太多,沈玉林轻咳开口:“酒温好了。” 众人闻言这才围过来,黎仲舒和夫人喝的是许宴知备下的白茶,其余人皆端酒。 谢辞叹一声,“咱都多久没像这样聚在一起了。” 李忠明嘿嘿一笑,“怕什么,以后聚的机会多的是呢。” 黎仲舒偷偷凑在许宴知身边,“诶,要不给我尝尝呗。” 许宴知白他一眼,“尝什么尝,拿命尝。” 黎仲舒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其实......应该......没什么事吧?” 许宴知:“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她又接着说:“你忘了在云清学宫的时候了?就沾了那么一点酒你就浑身是疹子,气都喘不上来了,不是我说你,珍惜一下你的命吧。” 黎仲舒一搭肩,“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应该没事的。” 许宴知一挑眉,“黎夫人......” 宋清悦应声扭头,“我在,怎么了?” 黎仲舒当即揽上许宴知的肩,笑道:“没什么,你们继续吧。” 黎仲舒叹了叹,”知道了,不喝就是。“ 他又说:“说起来我都许久没回去看过师父了。” 许宴知手一滞,嗓音一沉,“这老头从来不给我写信,我也不给他写,我二人不知彼此情况反而安心些。” 黎仲舒:“要我说,你主动给他写一封信,他年纪也大了,人一老总是多愁善感,保不齐他日日都在挂念着你。” “就是知道他会挂念所以才不写,信写得多了引得他睹物思人岂不更惹他烦忧?再者说,他老人家历来明白我,真要写了书信回去反倒是让他觉着我出了什么事。” 黎仲舒嘴一撇,“我说你们爷俩就是别扭,老的别扭,小的更别扭,分明相互记挂,写封信去又如何?非得搞得这般空挂念,不闻音信。”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行了,我跟老头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许宴知,黎仲舒,”谢辞探着脑袋说:“诶,你们俩背着我们说什么呢?” 许宴知回一句:“说你坏话呢。” “咦,”谢辞提着酒壶凑过来,“额不信,额亲自过来听听。” 谢辞故意怪腔怪调,引众人发笑。 许宴知虚踹他一脚,“没个正形。” 李忠明和沈玉林也一同走过来,“谢辞何时有过正形?” 谢辞毫不客气的踢一脚李忠明的屁股,“就你话多。” 李忠明作势和谢辞打闹在一起,“嘿,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谢辞突然抿唇,笑而不语。 许宴知不用想就知道谢辞没憋好屁。 果然,谢辞极欠地开口。 “你已经给我颜色看了,你那一脸的黑不就是吗?” “谢狗!你没完了是吧?” 谢辞拔腿就躲,李忠明咬牙切齿去追。 沈玉林耸耸肩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给许宴知倒了酒,说:“啧啧啧,一点都不稳重,不像我们。” 黎仲舒没好气开口:“小侯爷你先高抬贵脚,把你的脚从我的鞋上移开再说稳不稳重的事,这可是新鞋。” 沈玉林清淡一笑,“我知道是新鞋,所以我故意的。” “......” 许宴知趁机拱火道:“黎仲舒这你能忍?打他!” 黎仲舒一抬胳膊从后锁住许宴知脖颈,“火上浇油是吧?我先收拾了你再说!“ 沈玉林淡淡道:“许宴知,这你能忍?” “要是我定要让他好看!” 许宴知冷哼一声,拽住沈玉林的衣袖,“小侯爷,你以为没你的事儿了?”她用脚去绊沈玉林,沈玉林为求平衡又扶上黎仲舒的胳膊,三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 “阿槿——”,沈玉寒要说的话戛然而止,神色颇有些无奈。 季如槿应声,“怎么了玉寒?” 宋清悦:“......”她一抬下巴示意季如槿去看。 季如槿不明所以扭头一看,“......” 上一刻还正常的几人下一刻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闹得乱做一团。 五人不知何时全凑到一处打闹,场面一度混乱。 “谢辞!” “屹承!” “仲和!” 三人一齐开口,五人动作皆是一顿。 五人愣愣看着她们三人神色,当即收手规规矩矩站好。 许宴知耸耸肩盘腿坐下,“看吧,都说了让你们别闹,”她煞有其事的对她们说:“我一直劝他们来着,他们不听。” 谢辞白她一眼,“狗屁!” “谢辞,”沈玉寒瞪了他一眼,他当即敛言。 李忠明讪笑着走过去,“阿槿,是他们,他们非要牵连我。” 季如槿轻瞪一眼,“回去再收拾你。” 黎仲舒面色有些红,宋清悦笑眯眯的小声说:“原来屹承也有这般不稳重,如孩童一般打闹的时候。” “难怪屹承总爱同他们聚在一处,”她轻轻扯了扯黎仲舒衣袖,撒娇一般,“屹承,你也多带我来好不好?自有孕以来我都闷了多久了?” 许宴知扬声道:“他答应了。” 沈玉林一拐许宴知,“诶,你什么时候也带个人来?” 许宴知装糊涂,“带谁?洪辰溪又不在京里,东方令颐的性子你们能受得了?” “别装糊涂,跟你说认真的呢。” 许宴知郑重点头,“我说的也是认真的。” 谢辞哄好了沈玉寒又坐回许宴知身边,“他?你可别指望他了,啧啧啧,到现在连个能让他春心萌动的人都没有。” 打闹了一通许宴知有些倦怠她撑着脑袋又轻踢了踢谢辞小腿,“让你查的你查的怎么样了?” 谢辞:“还在查,说好了六天,这才第二天。” 李忠明也坐过来,“我昨儿托人问了问滁州的情况,不太乐观。” 黎仲舒蹲在许宴知身后,“那洪辰溪......?” 许宴知稍稍带了肃然,“洪辰溪身边有护卫,途中性命应该无虞,只是难在李郜的态度不明。” 沈玉林:“最坏的结果便是李郜彻底反了朝堂,那必然少不了一战。”他又问:“瑞阳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她道:“瑞阳王言其是乌合之众,不必放在眼里。” 谢辞眯了眯眼,“瑞阳王毕竟自己手中有兵,就算真有一战他也不惧,可圣上不同,圣上若要下旨出兵还有柯简之等朝臣挡在前面,保不齐他们会阻拦旨意。” 李忠明:“那倘若李郜真反了,柯简之他们还能有什么由头阻拦?” 许宴知不轻不重一哼,“倘若柯简之此时与李郜勾结,助李郜势力扩大,借此威逼朝堂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默。 片刻后谢辞转了话锋,“你找过乔统领了吗?” 她点头,“我昨日找过了,他答应了。” 沈玉林问:“条件是什么?” “什么?” 他解释道:“你让乔统领帮忙,你许他什么条件了?” 许宴知这才回过神来,诚然,她如今不是许宴清,怎好让乔赋笙白白帮她做事?可若要说许什么条件,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说:“还没提,等明儿我送些礼过去便是。” 李忠明感叹一声,“要我说这乔统领对你姐姐当真是情谊深厚,看在她的面上都帮你你几回了?” 许宴知心尖一跳,“也是,是该好好谢谢的,总不好一直依仗着旧情托人办事,是我没想周到。” 黎仲舒则是一言不发的将手搭在她肩上。 沈玉林又倒了酒,“行了,难得一聚就不谈政事了。” 李忠明点点头,“也是,好好放松这一日,明儿就得专心公务了。” 谢辞又嘴欠同李忠明吵闹,黎仲舒不轻不重捏了捏许宴知的肩,低声问道:“没事吧?” 她回之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乔统领的事——” 她打断:“我知道该怎么办。” “......好。” ...... 云清学宫。 “师父,师父,我饿死了!”何元扒着膳房的门喊着。 虚清斜他一眼,手中翻炒动作不停,“念书不见你这么积极,就饿了这么一会就鬼哭狼嚎的。” 宋雪也探了个脑袋出来,“师父,师兄回来了,他手里的荷花鸡好香好香啊。” 何元撇嘴,“再香哪里有师姐额不,师兄烤的鸡香。” 虚清手中一滞,又很快恢复动作。 宋雪闻言小嘴一瘪,“我想她了。” 何元眼眶也一红,“我也是。” 虚清打断道:“行了,菜好了,你们两个小馋鬼去摆碗筷。” 顾月笙正走过来,“师父,这两个小家伙眼眶怎么红了?方才还好好的呢。” 虚清神色淡淡,“饿哭了吧。”, “行了,吃饭吧。” 膳后何元和宋雪玩在一处,顾月笙在一旁泡茶,虚清思绪飘散久久不言。 顾月笙顺着虚清愣神的方向一看,那是许宴知的院子。他暗自一叹,为虚清倒了茶,“师父,她很好。” 虚清回过神来,“我又没关心她。” 顾月笙无奈,“我也没说是谁啊?” “小混账,诈我是不是?” 顾月笙笑了笑,说:“师父要不写一封信呢?” 虚清捋了捋胡须,“哼,凭什么?要写也是她这个小崽子给我写。” “师父......” “你闭嘴,都说了我没关心她。” “行行行,是我关心。” ...... 第206章 挑衅 许宴知下了朝并未出宫,她赖在御书房喝茶,靳玄礼也没理会她,自顾批阅奏章。 许宴知喝着茶时不时暼一眼,什么都不说又继续喝茶。 靳玄礼没抬头,淡淡道:“放。” 许宴知笑了笑,“没什么事。” 他眉一挑,“你很闲吗?” 她一耸肩,“一般吧。” 靳玄礼搁下笔,定定看她,“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没事儿滚出宫去,别在这儿碍眼。” 许宴知不见恼,仍笑眯眯的。 靳玄礼眯了眯眼打量她,“你有事,你绝对有事。” 他抬了抬下巴,“有事说,怎的扭扭捏捏的,你往日也不是这样。” 许宴知轻咳两声,对李公公说:“李公公,我这肚子有些饿了,劳烦你帮我准备些吃食。” 李公公心领神会,含笑点了点头便退出去。 许宴知倚在他桌案旁,随手拿着一支毛笔把玩,“我确实有个事要跟你说,但是吧,又不是那么好说。” 靳玄礼有些好笑,“到底什么让你这么难以启齿?” 她张了张口,犹豫片刻还是没说。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滚一边去。” “就是,圣上,有个事儿……你知道吧。” 靳玄礼蹙眉推她,“朕知道什么朕知道?你到底能不能说?不能说给朕滚出去。” “能能能,”许宴知一把抓着桌沿,她郑重道:“那个孩子……好像不是圣上的。” 靳玄礼一顿,“你的意思是说……”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有证据吗?” 她道:“有一些眉目了。” “朕知道了。” “没了?” 他反问:“还要如何?” 许宴知狐疑,“这你能忍?这可关乎你皇家颜面。” 靳玄礼淡淡道:“偷情她断然不敢,那就只能是用别人的孩子了。” “真豁达啊圣上。” 靳玄礼斜她一眼,“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 “行了,你回去吧。” 许宴知没动,一个劲儿盯着他瞧,“你真不生气啊?” “朕同你说过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倘若真不是朕的孩子,反倒帮了朕。” 她啧啧两声,“你就喜欢政儿这一个孩子呗。” “那是自然。” 她撑着下巴,“可你又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孩子,哪位帝王只有一个孩子?” 靳玄礼轻哼,“朕的太子只会是政儿。” “行行行,你是圣上你说了算。” “那圣上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他用笔杆点点许宴知额头,“等你查清楚原委再说。” 他又把许宴知拿在手里转着的笔收回,“行了,没别的事儿你就出宫吧。” “你真没生气?” “朕没有必要生气。” 靳玄礼一滞,又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许宴知骨节敲了敲笔架,“步月见。” 靳玄礼微讶挑眉,“她怎么会告诉你?” “不知道,此事或对她也有利。” 靳玄礼:“自上次给她降了位份之后,她老实不少,听李福德说她没再对政儿有什么心思了。” “步月见这人其实简单,只要给她富贵娇养,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 许宴知抿了抿唇,手在桌上动个不停,东摸摸西碰碰,她拿起小翠玉笔搁颠着玩,漫不经心又捎带玩笑道:“不止富贵娇养,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靳玄礼抬眉,“什么?” “我。” 靳玄礼当即一个白眼,“你没话说了是吧?” 她摇头晃脑,嘴角笑意极欠,“政儿也喜欢我。” “滚蛋。” 他抬手一拍许宴知不安分的手,“李福德,把她给朕撵出宫去。” 许宴知揉着被他拍红的手背,一撇嘴道:“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你欠不欠啊?” “一般吧。” 靳玄礼一下起身,许宴知连连后退,“好了好了,我出宫了。” “快滚。” “得嘞。” …… 都察院。 许宴知还未踏进大门就听得一阵喧闹,她迈步进去,“说什么呢你们?” 付白笑呵呵凑过来,“大人,他们在说杨禄问斩的事儿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 付白回道:“杨禄今儿就行刑了,兄弟都想去看呢。” “陆大人允你们去吗?” 付白挠挠头,“不允。” 许宴知一抬下巴,“不允就别去了,都回去当差。” 众人纷纷一叹,“许大人……” 许宴知摆摆手,“诶,喊什么都没用,陆大人不允自有他的道理,行了,别围着了,都回去吧。” 付白扬声道:“行了,不允就不去了,大人们自有大人们的道理,都回去吧。” 许宴知叫散众人迈步往里走,她抬手一个响指,“张戬有信吗?” 付白点头,“来了一封,他说他混到李郜军营中去当了个大头兵,军中对朝廷派人去滁州的看法不一,但多半都是不太想与朝廷谈判。” 许宴知轻讽,“他们哪里来的底气不与朝廷谈判?就凭李郜?” “给他回信,让他自己小心些。” “知道了,大人。” “对了,”付白又说:“今晨有人来都察院找大人,大人进宫不在,那人就让属下知会大人一声。” “什么人?” “属下也不太清楚,那人只说他家主子是李高尔。” “高尔?”许宴知一顿,后当即蹙眉,“那人可还说什么了?” “那人说,如果大人回来,就去玉春楼迎春间相见。” “没定时辰?” “没有,说大人何时去都成。” 许宴知闻言眉头微松,她静思一瞬,说:“知道了。” 付白问道:“大人不现在去吗?” 她落座桌前,端杯饮茶,“不必急于一时,他料定我会去,与其急急忙忙前去倒不如处理完公务再去。” 她提了笔,“你下去吧。” “是,大人。” …… 玉春楼。 许宴知到时未着官服,青梅底色交领广袖内袍,苔灰银线刺绣广袖圆领袍,配之一青梅坠玉绦带。她青丝尽盘,以翠玉银雕发冠固之,手中晃着一柄玉扇,眉眼含笑迈步往前。 不少姑娘纷纷凑上前来,许宴知稍稍后退,说要去迎春间,姑娘们闻言敛了调笑,“公子,请随奴家来。” 许宴知曾查过玉春楼的底细,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明面上由名叫春娘的妈妈掌管,暗地里是各地消息汇聚买卖之地,这暗中的营生不明其主。 凡事以消息为主,皆在春字间。 迎春间便是其中之一。 迎春间内无人,许宴知迈进迎春间后便灭了房中熏香,桌上备好茶点,无人动过。 许宴知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让屋内熏香散出去,窗外是街景,灯火绰约月色轻柔。她倚在窗边远眺,手中缓缓拨弄扳指,任凤拂进带动衣摆,心中思绪不断。 高尔,告耳。 李郜。 李郜的人为何会来京城?又为何要见她? 楼下传来商贩吆喝,孩童嬉笑和百姓闲谈,春字间是谈事之地,屋外并不吵闹,甚至连脚步声也难察觉。 她轻唤一声,有一小厮应声而进。 “敢问约我相见之人何时会来?” 小厮摇摇头,“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这位客人订下此间后便离开了,并未踏入此间。” 许宴知蹙眉,正欲说话就听得窗外有人呼喊,“走水啦!” 许宴知当即探身去看,只见浓烟滚滚,火光映照,她心中一寒,转身便走。 火光的方向,是都察院所在。 许宴知骑马赶到,火势已被压制。 付白说:“大人,这火来的突然却并不大,很快便被扑灭了。” 陆凊面上沾有黑灰,他拍拍衣袖问道:“付白不是说你去见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宴知冷哼,“哪里是要见人,分明是要挑衅。” 陆凊不明所以,“你说什么呢?你见的人跟这场火有什么牵连吗?” 许宴知袖下的手紧握,瞧着众人未扑火个个面上沾灰心中怒意愈发翻涌,她勾出一抹冷笑来,“付白。” “属下在。” “传我的命令,封了玉春楼。” 付白一愣,“大人,没凭没据的,以何理由封玉春楼?” 陆凊拉她衣袖,“你这是做什么?玉春楼的生意在京城人尽皆知,如何能轻易封了玉春楼?” 她反问:“为何不能?玉春楼被放纵惯了,一时不知天高地厚公然挑衅朝廷官员,陆大人,都察院管不得吗?” 陆凊触及她眸中寒意不由一怔,“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扯出一抹笑来,“陆大人放心,我心中有数。” 付白视线在他二人间来回停留,他犹豫道:“大人,这玉春楼还当真要封吗?” 陆凊定定看着许宴知,终是长叹一声,对付白说:“等我写了查封批文你再去。” 付白应声,“是。” 陆凊将许宴知拉到一边,“批文我可以给你写,但你必须告诉我怎么回事?” 许宴知静了一瞬才开口道:“今日约我之人是李郜的人,我赴约后迟迟不肯露面,紧接着便是都察院走水。” “可这与玉春楼有何关系?” “李郜如今身份特殊,滁州之事在京中人人皆知,朝中早已发布文书凡事滁州身份入京必要登记,加之着重监管,李郜的人就算能混入京中又有哪家客栈敢留滁州客?” “在此关头,除了玉春楼,我想不到此人会去哪。” “玉春楼向来鱼龙混杂,官府对此见怪不怪,或玉春楼与权势有关,没人敢动,故而它敢收留此人并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玉春楼的人在帮他。“ 她眼眸微眯,“查封玉春楼不是重点,我要的是逼此人主动现身。” “陆大人,还不明白吗?” “此人哪里是要约见我?分明是要打都察院的脸,他在警告告诉我,他动都察院轻而易举。” 陆凊冷下脸,“岂有此理,他当我都察院是什么地方?” 他拍拍许宴知的肩,“我去写批文。” “许宴知!” 谢辞和李忠明骑马而来,“你没事吧?” 谢辞一下马就拉着她左看右看,“你没受伤吧?” 李忠明道:“我和谢辞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许宴知拍拍谢辞的手,“我没事。” “李郜的人进京了,我让人去封了玉春楼。” 谢辞约莫猜到些什么,并未多问,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有,查封玉春楼必有波澜,还需要大理寺压一压,带人搜查玉春楼。” 李忠明点头,“行,这事交给我和谢辞就好,都察院这边你安心处理吧。” 谢辞又道:“宫里的那件事我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应该不是宫外的人。” 她颔首,“好,乔统领已经有些眉目了,这事你不用再查了。” 谢辞见她面色平淡,又问:“你真没事?” “我没事。” 李忠明搭着她的肩,“诶呦,你不知道我们得了消息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必这么担心我。” 谢辞瞪他一眼,“你闭嘴。” “......” 第207章 换官址 都察院昨夜走水,虽火势不大,但到底还是烧毁了部分建筑。 陆凊立在烧毁了大半的房屋前叹了又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许宴知从后搭上他的肩,“行了陆大人诶,当差吧,别想了。” 陆凊又是一叹,“这可都是银子啊,就这么烧没了。” 许宴知咧嘴一笑,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没事儿就行了,这修缮银是朝廷出,实在不行我找户部要银子。” “也是,反正你与黎大人交好。” “对了,玉春楼已经封了,你要怎么查?” 许宴知说:“玉春楼被查封急的会是谁?” “你这要逼他们忍不住找你。” “陆大人,我听说今儿宋大人也来了?” 陆凊点头,“都察院都被烧了他自是要来的,再不来都察院就没了。” “没那么夸张,”她摸了摸鼻尖,又说:“怎么不见吴大人?” “他差事太多,看不见他很正常。” 许宴知拉着陆凊往外走,“我记着陆大人你差事也不少吧?走走走,咱也别在这耗着了,我那院子没怎么被烧着,陆大人你先去我院里办公。” “你不会是堆了一桌子的公文等着我帮你处理吧?我可告诉你啊许宴知,你自己的差事你自己处理。” 许宴知佯怒,“陆大人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能是那样的人吗?” 陆凊哼哼两声,“说不准。” 她伸出四指来做发誓状,“我真没这个意思,你这院烧得严重,又不能随意找个地儿给你办公,那不就只能先去我院里了吗?” 陆凊一抬下巴,“那你今儿要去哪?” “我进宫一趟。” “成吧,我尽量在你回来之前处理完公文,把你的院子还你。” “不必如此,你待到何时都成。” 许宴知说话间将陆凊领到她院中,付白早已收拾出地方来给陆凊办公。 安置好陆凊许宴知才进宫去寻乔赋笙。 许宴知才到宫门口就见乔赋笙在宫门口等她,她走上前去,“乔统领不必特意等我的。” 乔赋笙淡笑,“无妨,我正好来宫门交代些事,想着你要来便干脆等一等。” 他接着说:“有身孕的宫妃是林婕妤,我从吃食入手,查得她宫中每日宣膳时都不是一个人的分量,她有身孕吃的多些这倒不奇怪,只是菜系相差太大,听御膳房的人说林婕妤偏好甜口,而自她有孕以来多了不少辣菜,甜菜数量不少加上辣菜倒像是两个人的分量。“ “若真有别人必然藏在林婕妤宫中,可我不方便入内宫。” 许宴知回道:“此事乔统领可有禀告圣上了?” 他摇头,“还不曾。” 她道:“我知道了,辛苦乔统领了,改日请你喝酒。” 他失笑,“不必了,宫禁不可马虎,就不饮酒了。” 许宴知抿了抿唇,“那改日我亲自登门致谢。” 乔赋笙勾唇轻笑,“恭候许大人。” “就到这了,”乔赋笙顿步笑看她,“我就不打扰许大人面圣了。” “你让我查得事我会另外找机会进内宫探查的。” 她笑,朝他拱手道:“多谢乔统领。” 乔赋笙颔首,“许大人慢走。” 许宴知与乔赋笙分别后到御书房见靳玄礼,她毫不客气的拿起桌上新上的茶点送入口中,抢了靳玄礼刚端起的茶杯抿了一口,“这个孩子有很大几率不是你的。” 靳玄礼没什么好气瞥她一眼,“土匪头子。” “跟你说正经的,什么土匪头子?” 靳玄礼嫌弃的上下打量她,朝她扬了扬下巴,“土匪头子说的就是你,”他抬手将她推到一旁,“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哦,”她又回到原位吃茶点。 靳玄礼又将她推开一些。 她又倚回去。 靳玄礼再次推开她。 她依旧赖回原地。 “......” 许宴知面色如常的扒在他桌案边上,“我跟你说啊,我觉得这个事儿未必就非得让乔赋笙去查,本来他也不好进内宫,倒不如让方便的人去查。” 靳玄礼捏捏眉心,拗不过她。 “你想让谁查?” “歩月见。” 她继续道:“圣上你想,后宫的事就该让后宫的人去查,到时候让步月见和内务司一道负责此事。” “况且,对步月见这样的人而言,你又不宠幸她,日子久了她难免闲出别的心思,你得给她点事做,或大或小都行就是别让她闲着。” 靳玄礼不由哼笑,长眸微眯,“你倒是想的周到,连不让别人闲着都想到了。”他用笔杆戳了戳许宴知胳膊,“都察院走水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蹙眉,“李郜的人藏在京城,他假意约我相见,实则转移我的视线放火烧了都察院,他此举就是在挑衅。” “李郜的人如何能藏进京城?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收留一个从滁州来的人?” 她一个响指,“对,所以我查封了玉春楼。” “结果呢?” 她摇头,“我没去查呢。” 他挑眉,“你怎么想的?” 她一边吃一边说嗓子有些干,她端起茶来润了润嗓,说:“玉春楼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收留李郜的人,说明它的主子身份绝对不一般,但我查不到它的主子是谁。” “玉春楼被查封,不该是我着急。” “玉春楼的每日收益何其之多,关一日就损失一日,又不是我的营生我急什么?在者,玉春楼未免太猖狂了些,也该敲打一二,天子脚下得让他知道谁才是主。“ “他既然敢收留李郜的人,也该付出些代价。” 靳玄礼:“那此事朕就不操心了,你自己负责便是。” 许宴知咧嘴一笑,“还有个事儿圣上得负责一下。” “什么事?” “这都察院的修缮......” “打住,该如何修缮朝廷自有规章,户部给你拨银子,你找朕也没用。” 许宴知正色道:“我知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章,只是圣上,这都察院有些年头了吧?我听说前些时日礼部都翻新过了,我这都察院一直这么老旧不合适吧?” 靳玄礼起身绕开她,“礼部是朝廷的颜面,你都察院又不需要充脸面,该怎样修就怎样修吧。” 许宴知连忙跟上他脚步,“圣上,话可不能这么说,他各部是脸面,我们都察院就什么都不算呗?自古监察乃一国法治根本,自是要其威严,你这监察之地都马马虎虎破破烂烂的,未免太磕碜了些。” 靳玄礼无奈顿步,“那你想怎么修?” “我不贪心,六部怎么修的都察院就怎么修。” “你这还不贪心?要不朕干脆重新划一块地给你修?” “那也行。” “行什么行!朕看你就是欠的。” 许宴知连忙拦住他,“那跟大理寺一样也成。” “跟大理寺一样?” “嗯,大理寺也成。” 靳玄礼这才松口,”成吧,就如你的愿。“ 许宴知笑嘻嘻道:“圣上圣明。” “你们都察院本就没差到哪去,你怎的突然想修成大理寺那样?” 许宴知随口道:“哦,就是觉着我那院太小了,不够我施展。” 靳玄礼抬腿就给了她一脚,“你是猴吗上蹿下跳还不够你施展?” “话也不能这么说,”许宴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些年来都察院在朝中的势力早就不如从前了,朝中各部翻新的翻新,重修的重修,都察院的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不是真想要多大的院子,就是想要朝廷的关注罢了。” “忽略得太久,人心会冷的。” “这事我早就想过,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眼下这把火倒是把机会送来了。” 靳玄礼一滞,后轻叹了叹,“这样吧,朕重新给你划块地,六部如何修都察院就怎么修。” “朕想过了,一国监察确实不该忽视,都察院该有一国法治的威严,如此方可震慑官员要安分守己,也可让旁人知晓我朝注重监察,注重官员品行、一国法制。” “当真?” “朕何时骗过你?” “圣明!太圣明了。” 靳玄礼斜她一眼,“行了,没事儿你就出宫吧,朕还忙着呢。” “得嘞,不打扰圣上处理公务。” 她脚步一顿,“对了,让步月见去查那个孩子的事圣上不必把话说的太明白,她不蠢,稍加点拨就是,说的多了难免引人有心之人猜疑。” 她说完便出了御书房,她托李公公给乔赋笙带了信,让他之后的事不必再费心查。 ...... 大理寺。 许宴知一迈进大理寺就左右张望,眼底笑意藏不住。 谢辞没料到她会来,他手上还沾着犯人的血没擦,许宴知熟视无睹并不介意,她整个人喜滋滋的,等着谢辞净手。 “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她唇角一弯,“都察院换官址了。” 谢辞耸肩道:“不就换个地方办公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许宴知打了个响指,“你去过六部吧?就按那个标准修。” “你大爷的,凭什么?” “不是,”谢辞眯着眼瞧她,“你来就为这事儿?” “对,我就是来炫耀的。” “你死不死?” 许宴知实在开心,“与六部一个规格,谢辞你敢想我日后当差时心里会有多美吗?” 谢辞一撇嘴,“我哪里敢想?就大理寺这样的,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重修一回。” “你知足吧,你们大理寺的规格不知比我们都察院好了多少。” 谢辞越想越气,“不是,凭什么啊?你小子才来多久就能摊上这样的好事儿?” “你是不知道户部那些人的嘴脸,一要银子就哭穷,大理寺翻修一个卷宗库不知磨了他们多久。” 他推着许宴知往外走,“快滚快滚,看你这幅得意的嘴脸就心堵的慌,你小子这几日别在我面前转悠了。” “看你心烦。” “你就是嫉妒。”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就是嫉妒了,谢狗。” “许宴知你做个人吧,我已经很善良了,你但凡换个人炫耀都能被按在地上打。” “啧啧啧,一想到日后我们都察院的规模和六部一样我就开心。” “滚啊!” “诶,我请你喝酒啊?” “喝你二大爷,快滚。” 谢辞将她推出来,她立在院子中环视了一圈,“嗯,你们大理寺,一般。” “贱人!”谢辞气得龇牙咧嘴要动手。 “谢狗你就是嫉妒我。” “别贱了,算我求你。” ...... 第208章 解围 秋雨绵绵,卷着凉风钻人衣袖,方才的晴日转瞬被浓云笼罩,街上商贩撑起伞拉开油布遮雨,少女原有的好兴致也被这雨搅扰,止步在屋檐下躲雨。 小丫头跟在身边止不住抱怨,“早知道今儿出门看看黄历的,喜欢的胭脂没买到不说还下了雨。” 少女浅黛水湾眉头轻蹙,“云婼,别说了。” 云婼努努嘴,低低道:“知道了小姐。” 雨势未见小,寒意袭来让少女不禁瑟缩,她微微垂首露小巧鼻尖,樱唇未点红脂透出淡淡水色,许是因雨烦扰她秀眉微聚,眼眸低垂如雨后清池,清亮却隐隐含忧。秋雨淅淅沥沥,少女桃夭裙摆呈花瓣般自然垂落,衬得人如雨落荷花一般秀美忧愁,远看如画赋有诗韵之意。 少女身后不远有两俊俏儿郎同在避雨。 稍稍高一些的将胳膊搭在身边人的肩上,被搭肩之人抱着手勾唇轻笑,眉眼透出几分松适来。 “诶,我就说你晦气吧,一跟你出来就碰上下雨。” 许宴知冷笑,“我求你来的?” 谢辞一撇嘴,“我这是为了公务,谁说是跟着你来的?” 许宴知轻哼,当即错开身。 谢辞搭肩的手一下没了支撑,他连忙迈了一步维持平衡。 他又上前一步搭在许宴知肩上,“我说你怎么还开不得玩笑了?” 他嗓音压低,“洪辰溪来信没有?” “没有。” “啧,这滁州最近也没什么消息,我估计李郜也是在观望朝廷的情况,朝廷这边总觉着不太在意滁州的事。” 许宴知轻讽:“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谢辞又说:“对了,我昨儿本差人去搜查玉春楼的,可那玉春楼的春娘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回来了,说是玉春楼不涉及刑案,大理寺无权搜查,让他们拿出罪名和搜查令。” 许宴知一拐他胸膛,“搜查令你都不给就让人去?你疯了?” 谢辞一摸鼻尖,“搜查令给是给了,至于罪名......没定,万一那人没在玉春楼,这罪名不就莫须有了吗?” “不是,谢辞,你一向聪明,怎么在这等小事上栽跟头?你们大理寺从前不带搜查令的事儿都干过,带了搜查令反而被人堵回来?玉春楼说到底是商户,随意搬出商会的名义即可,再不济说官检商也成。“ 谢辞一耸肩,“昨儿去的那兄弟一向老实,哪有你脑子这么灵光,被人家拿话一堵就没转过弯来,下回我换个机灵点的人去。” 许宴知摇头,“不必了,春娘托人给我送了信约我相见。”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儿找你炫耀完一回府就送来了。” “成吧,那大理寺不管了啊。” “嗯。” 谢辞瞥一眼雨势,“许宴知,咱蹴鞠去吧。” 许宴知随口回应,“雨还没停。” 谢辞一本正经道:“我说的就是现在。” 他伸手一指外头,“就是趁下雨。” “你有病吧?谢辞。” 谢辞认真问她:“是不是兄弟?” “不是。” “许宴知!” “是兄弟我也不能下雨蹴鞠啊。” “这有什么,多有意思啊?” 许宴知无奈,“我看你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外头雨声渐小,雨势也有收敛之态。 许宴知刚想说话就瞥见离他二人不远处有一富家公子打扮的男人挪着脚步凑近一个姑娘,他抬手试探着朝那姑娘的腰间伸去。 许宴知一个迈步上前挡开男人的手,“借过。” 少女闻声侧头看去,入眼是许宴知侧脸。 许宴知就站在少女身侧,谢辞瞥一眼那男人一眼当即明了,他也上前立于许宴知身边,将男人挤得更远。 谢辞若无其事的搭着许宴知的肩说:“雨小了,蹴鞠。” “不去。” “你都答应我去了。” “我何时答应了?” “许——”,谢辞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推搡打断。 “什么东西也敢坏小爷的好事,想英雄救美是吧?小爷偏要打得你英雄变狗熊!” “谢辞,他骂你,打他。” “你怎么不动手?” “我武功没你好。” “你就装吧。” 谢辞说话间踢开涌上来的小厮,一把制住男人的胳膊别在后背,“大理寺招牌普洱,来一壶?”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吓了一跳,可听到男人嘴里的话也猜到了个大概,一下回过神来明白了方才这两人为何好端端的会走上前来,原是帮她隔开了男人的图谋不轨。 少女没忍住抬手去看许宴知,正对上许宴知看过来的眼眸,少女轻轻道谢:“多谢公子。” 许宴知勾唇颔首,“姑娘,雨景莫负。” 少女一愣,回首看向街道落雨,不再关注一旁打斗。 许宴知稍稍挪歩,正好挡住少女视线不让她看到打斗。 雨势虽小却不见停,屋檐下局面有些诡异的平和。 许宴知与少女站在一处静静观雨,祥和安宁。 而不远处却是谢辞将人一一打倒在地,嚎叫不断。 片刻后耳边嘈杂停了,谢辞走回许宴知身旁,搭着她的肩一擦鼻尖,“怎么样?小爷帅吧?” 许宴知笑眯眯道:“没有我那日徒手接刃救你狗命帅。” “啧,你大爷的。” 许宴知瞥一眼在地上狼狈的男人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多是狗仗人势的富家子弟呗,运气好碰上小爷了,小爷教教他们如何做人。” 他嬉皮笑脸的说:“许宴知,蹴鞠。” “......” “枝浅妹妹。”周兼夷撑着伞走来。 少女唤道:“表哥。” 周兼夷瞧见他二人立在少女身侧,不远处还有几人倒在地上一下明白了原委,他朝谢辞他们一拱手,“多谢许大人、谢大人出手解围。” 周兼夷介绍道:“许大人、谢大人,这位是家中表妹白氏枝浅。” “枝浅妹妹,这二位是许宴知许大人,谢辞谢大人。” 白枝浅朝他二人行礼,“见过二位大人,多谢大人解围。” 谢辞:“无妨,小事尔。” 许宴知含笑道:“举手之劳,白姑娘不必挂心。” 周兼夷又道:“枝浅妹妹,一道回府吧。” “好。” 周兼夷又朝许宴知说:“许大人,有空一起下下棋,喝喝茶。” 谢辞笑道:“我说小爵爷,你爹终于不让你同荣元辛、朱玚他们在一起了?” 周兼夷一耸肩:“我爹是老样子,但他也没说不让我同你们一起啊?” 许宴知也笑:“成,日后有空一起喝茶。” “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小爵爷慢走。” 他们走后不久雨便停了,他二人重新启歩。 “蹴鞠。” “滚一边蹴去。” “嘿,怎么还骂人呢?” “骂狗。” “许狗。” “我怎么敢抢你的称呼?狗唯你尔,谢狗。” “我还没说你呢,方才就让我一个人动手,怎么着被人弹劾没你的份是吧?” “你大理寺少卿教训教训地痞流氓谁敢弹劾你?” “你惯是有话说。” “你没话说你是哑巴?” 谢辞掐上她脖颈,“跟小爷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宴知抬腿踢他,“跟狗什么态度跟你就是什么态度。” 谢辞突然抿唇一笑,许宴知忽感不妙。 果然,不等许宴知反应谢辞就躲到她身后去,恰有马车驶过压到积水溅了她一身,而谢辞躲得干干净净。 “......” 谢辞拍拍她肩膀,“好兄弟。” “好好好,好兄弟是吧?” 谢辞抬腿就跑,还不忘扬声挑衅,“好兄弟,我先走一步了。” 许宴知咬牙切齿:“狗东西。” ...... 入夜,酒楼。 许宴知到时春娘已恭候良久。 春娘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如春水含情,朱唇轻轻勾着显露风情,她一颦一笑自带慵懒娇媚,嗓音不柔却独具媚哑,她言笑晏晏对许宴知举杯,“许大人,奴家敬你一杯。” 许宴知抬指压下她的酒杯,似笑非笑道:“先说事。” 春娘见状收敛了媚态,道:“实不相瞒,奴家约见大人正是为玉春楼被封一事。” “奴家经营玉春楼以来一向恪守本分,从不做违法犯忌之事,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将玉春楼查封呢?奴家为了此事还特意写了拜帖想见一见陆大人和吴大人,可都吃了闭门羹。” “只有许大人肯见奴家。” “不知许大人可否告知奴家到底是因何查封玉春楼,亦或是奴家得罪了哪位大人?” 许宴知勾唇轻讽,“春娘当真不知吗?” 许宴知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眸中意味不明的审视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叫人无端生寒,她的威势就这样毫不掩饰的压过来,将房间压得逼仄。 春娘笑意凝滞,暗道自己小看了许宴知,只当许宴知是乳臭未干的儿郎。 许宴知轻缓道:“春娘可知都察院走水一事?” 春娘谨慎的点头,“奴家听说了。” “春娘觉得放火之人是谁?” “许大人说笑了,奴家哪里知道会是谁放的火?这也不该是奴家该知道的事。” 许宴知笑意加深,指尖敲打却放缓了一些,“都察院对外宣称干燥走水,春娘对我的话似乎并没有疑问,原来春娘知道是被人放火。” 春娘面色一凝,依旧笑道:“许大人也知道,这玉春楼的真正营生就是以消息为主,知道一些朝廷之事也不奇怪。” “是,”许宴知又道:“春娘真是好本事,能将玉春楼经营得如此繁荣,也不知春娘是向谁讨的生意经?” 春娘:“许大人说的哪里话?奴家那有什么本事讨生意经呢?不过就是些皮肉生意吃撑罢了。” 许宴知晃了晃杯中酒,抬眸间敛了调笑随和,寒凉不着痕迹的攀升眼底,“春娘,你们做生意的讲究诚信,坦诚一些恐怕更好谈事。” “你方才说不知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如果我说得罪的是我呢?” 她继续道:“我喜欢坦诚,春娘若想玉春楼解封就该顺我的意来。” 春娘手心出了汗,面上却是挑不出错的笑意,“奴家不明白许大人的意思。” “你明白,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许宴知站起身来走至窗边,“你回去吧,你做不了主就让你主子来做主。” 春娘闻言只能道:“奴家告退。” 许宴知立于窗边瞧着春娘上了马车,春娘似有感应一般撩起车帘抬首一看,正对上许宴知清寒眼眸。 她居高临下,面无波澜。 不符于年纪的沉稳和压迫朝人袭来,像是能看穿人心,逼人坦诚,似胸有成竹、掌控一切的泰然。 春娘收回视线,放下车帘。 “走吧。” “是。” 第209章 帮忙 城外有繁园,多为富家子。 繁园地势开阔,东有猎场,西有垂丸地和蹴鞠场,园中有湖可泛舟可垂钓,亦有马场高台,也不乏品茶观景阁台。 常有高门贵府来此寻乐游玩,便不乏意在结交贵门之人。 朝中官员应酬除了声乐酒色,便是在这繁园消遣。 许宴知受同僚相邀到繁园打猎,她意不在打猎,多是往来应酬。 “诶我说许大人,听说你们都察院要换地方了?” “是,这不是前些日子走水了吗?圣上恩典,给都察院换了个地方。” “我听说圣上给的那地儿可不小啊,许大人,真有福气啊。” 许宴知笑笑,“说到底也多亏了圣上重视都察院不是?要不哪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话间不远处有野兔现身,许宴知有意射偏让另一人射中,她笑道:“张大人,好箭术啊。” 那人笑呵呵回应,“哪里哪里?许大人让我了是不是?” “诶,张大人说的哪里话?在张大人这样好的箭术前我自愧不如何来让一说?”许宴知笑意加深又道:“我听说张大人善识人,张大人府上布局皆是由一工匠设计,不知这工匠是何来头?” 那人拎着野兔笑眯了眼,“他呀,不是什么名工巧匠,但确实有些能力的,正巧你们都察院不是要重建吗?我给你引荐引荐。” “如此,就多谢张大人了。” 恰旁人插话,“许大人,你身上这件秋裘不便宜吧?” 许宴知垂首一看,后扬唇一笑,“说来惭愧,我看不出这秋裘的好坏,不过是外公心意罢了,做晚辈的哪里有论东西的好坏的道理呢?故而我也没多深究。” 有人接话:“许大人,先不论是不是长辈心意,方才何大人说得对啊,你这秋裘确实是好东西。” 许宴知佯装不知,问道:“哦?这怎么说?” “秋裘比冬裘可讲究多了,冬裘只求保暖,这秋裘既要防寒又不能太热,讲究温热适中能防秋日寒凉又不至于太热,依我看许大人这件秋裘定是用料做工极讲究的,防寒不热还不显臃肿,我细瞧着这刺绣偏江南工艺啊。“ “你怕不是忘了,人家许大人的外公不就是江南的姜家么?” 那人一拍额头,“还真是给忘了,难怪呢,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许宴知笑意不变,“说起来我府上还有些从江南来的料子,等回头我给各位大人送一些去,左右我也不太懂好坏,放在我府上也是积灰,不如就给各位大人拿回去做几身新衣裳。” “诶,这怎么好意思呢?” “是啊,是啊,许大人这可说不过去啊。” 许宴知淡笑,“布料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再者,各位大人在朝中不也帮了我不少忙嘛,有来有往方可长远。” “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众人受了许宴知给的好处话语间多了热络,“许大人,我可听说了,柯相正打算扶人顶杨禄的位置呢。” “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柯相还打算扶族中侄儿上位呢。” 许宴知:“是吗?他这侄儿是什么人啊?” “叫柯褚,外官,政绩嘛也就马马虎虎吧。” 那人佯装说错话,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诶呦,我也是听说的,许大人别放在心上啊。” 许宴知含笑点头,“自然,不过闲聊罢了,不当真。” 众人说话间有小厮前来禀告。 “敢问许大人可在?” “什么事?” 小厮道:“园外有人求见许大人,她说她是代她家主子来的。” 许宴知闻言面色不变,朝众人拱手,“诸位继续,我先失陪了。” 许宴知驾马随小厮先一步出了猎场。 来人正是春娘,她特意戴上了面纱。 “许大人不必下马,奴家只是来同许大人说一句话的。” 许宴知长眸微眯,微微俯身倚在马背上睨她,“说。” 春娘凑近,压低音调说:“许大人想要的人三日后会送到许大人面前。” “只是玉春楼解封一事还需许大人多多费心。” 许宴知勾唇轻笑,“静候佳音。” 春娘朝她福身行了一礼,“奴家告退。” 春娘人一走身旁就有人调侃,“哟,许大人,那小娘子是谁啊?也不让人进来坐坐?” 许宴知笑回:“人家可不愿跟你们坐坐呢。” “哈哈哈,听到没,说你呢。” “说你呢。” 许宴知笑问道:“你们怎么在这?不去玩玩?” “玩什么啊,他方才输得可惨了。”那人又问:“许大人,谢大人他们没来?” 她摇头,“他们忙差事呢。” “成吧,许大人,去喝茶啊?” “好。” 许宴知下了马同他们到高台喝茶,众人饮茶,闲谈说笑。 “许大人,外头有位姑娘找你。” 小厮话音刚落周围人纷纷起哄,“我说许大人,来一趟繁园都几个姑娘找了?” 许宴知:“行了,找我的都是正事,你们想哪去了。” “吁~” 许宴知本想让小厮把人带进来,瞥了一眼周围人起哄的模样实在无奈,便起身跟着小厮出去。 “白姑娘?” 许宴知也没料到找她的人会是白枝浅,她问道:“白姑娘找我有何事?” 白枝浅轻咬樱唇,眉宇间隐隐有为难和不大好意思的扭捏,她玉指不断绞着丝帕,迟迟没说出口。 云婼咬咬牙,红着脸替白枝浅说出口,“还请许大人看在小爵爷的面子上帮帮我家小姐吧,那群人欺负我家小姐面生,总缠着我家小姐调笑,还说了好些......的混话,我们搬出了小爵爷他们也不信。”她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小姐本想找观景台里的小姐们解围的,谁知她们说我家小姐是从小地方来的,不愿跟我们来往。” “奴婢方才瞧见许大人也在,就大着胆子搬出许大人来,他们还是不信,非逼着小姐来寻许大人,看我家小姐是不是真的认识许大人。” 许宴知闻言瞥一眼她们身后不远处聚着的三四个富家公子,其中一个还是周兼夷的熟人——荣元辛。 当真是冤家路窄。 许宴知眉头一挑,这倒是个帮周兼夷一把的好机会。 她轻缓道:“我知道了,你们随我进来吧。”她又突然顿步,微微俯身问白枝浅:“会射箭吗?” 白枝浅一愣,摇摇头,低低道:“许大人见谅,我不是京城人,不比京中闺阁,我没学过射箭。” 许宴知淡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是京中闺阁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射箭。” 许宴知眼眸一暗,饶是京中闺阁会骑马射箭也会遭人诟病指点,这也是沈玉寒和宋云舒在京中不被其余贵门小姐亲近的缘由。 杜月娇算是例外,她虽勉强会骑马射箭但不常显露,平日展露也多是琴棋书画等才艺。 她所知道的京中闺阁会骑马射箭的唯此三人尔。 而武将之女就算会武也不常在京中显露,因为常会被崇尚女子文雅一辈高高在上的嘲讽和看轻。 许宴知问她:“想学吗?” 云婼一惊,“许大人——” 许宴知抬手打断云婼的话,直直望着白枝浅,“你想学吗?” 白枝浅有些犹豫,“女子......也可以吗?” 许宴知勾唇,“你无需管旁的,你只需告诉我,你想学吗?” 白枝浅咬唇思索片刻,“我......我想试试。” 许宴知一挑眉,“我教你。” 白枝浅愣愣看着她,“会不会太麻烦许大人了?” 许宴知抬手一个响指,“跟我过来。” 云婼担忧的拉着白枝浅的衣袖,“小姐......” 白枝浅盯着许宴知的背影,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掰开云婼的手反拉着她的手腕,“我们走。” 许宴知挑了一把不算重的弓递给她,“拿得动吗?” 白枝浅点点头,\"可以。“ 许宴知教她搭弓,让她自己试着射了几箭。 几箭下来白枝浅拿弓的手隐隐有些发抖,许宴知直言道:“他们欺负你,你可想报仇?” 白枝浅一怔,良久不言。 许宴知放缓口吻,“被人欺负不能总找旁人帮忙,你得学会还击,告诉他们你不是可以随便被人欺负的,这此你遇到了我,那下次呢?” 白枝浅垂首片刻,后坚定地点点头,“好。” 许宴知继续道:“可能要冒犯白姑娘了。” 白枝浅:“无妨。” 许宴知闻言上前将白枝浅环在怀中,握着白枝浅的手一起搭弓,“放轻松,信我即可。” 许宴知带着白枝浅的手将箭头对准了荣元辛,嗓音低低道:“下次被欺负得自己讨回来。” 白枝浅心跳不止,还未来得及消化许宴知的话手中的箭就被射了出去,直直朝着荣元辛而去。 荣元辛本在看热闹,岂料一支箭直直朝他而来吓得他连忙后退,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一下跌坐在地。 而那支箭在他张开的双腿间,插在离他胯下不远的沙地上。 白枝浅还未反应过来许宴知就松开了她。 许宴知勾着唇笑看荣元辛的惊慌狼狈。 荣元辛惊魂未定的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箭,直到身旁的人将他从地上扶起他才反应过来,当即对许宴知破口大骂,“许宴知,你他娘的有病吧?你发什么疯?“ 他直直朝着许宴知冲过去,许宴知笑着对云婼说:“带你家小姐去那边喝茶等我。” 荣元辛朝着许宴知挥了拳头,她侧身躲过,故意抬脚一绊。 荣元辛一下不稳朝前扑去,许宴知趁机踹了一脚,他当即趴在地上。 跟着荣元辛而来的其余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许宴知一个冷眼唬住,愣在原地不敢轻易动作。 许宴知蹲在荣元辛跟前,“荣公子,好久不见啊。” “许宴知你个混蛋,你故意的是不是?” 许宴知笑意明媚,“是。” 许宴知将他从地上扶起,“你调戏人家姑娘了?” 荣元辛不耐挥开她,“管你什么事儿?” 许宴知踢在他膝窝,他一下半跪在地,许宴知笑眯眯又去扶他,“你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你他娘的——” 荣元辛话还没说完另一条腿后膝一痛,他又顺势跪了下去,许宴知依旧扶着他,“骂人这个习惯也不好,得改。” 荣元辛咬牙切齿可又拿许宴知没办法,“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帮你改改毛病。” 许宴知将他扶起,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平淡开口:“若不想荣国公被都察院参一本教子无方,你最好安分一些。” 她又朝荣元辛笑了笑,她揽上荣元辛的肩,做出一副与其熟稔的模样带着他去寻白枝浅。 看似揽肩,实则控制。 进了茶室许宴知才松开他,她拍拍衣袍落座,“跟她道歉。” “凭——” “什么”二字还没说出口他便对上许宴知似笑非笑的眼眸,生生把话咽回去,不情不愿的说:“对不起。” “听不见。” “许宴知你!” 许宴知端着茶笑盈盈看他,“我如何?” 荣元辛气得紧握拳头,对白枝浅道:“对不起。” 白枝浅连忙道:“我听见了,不必再道歉了。” 许宴知垂眸饮茶,她不发话荣元辛也不敢动作,因他的确打不过许宴知,而今日带在身边的人更是一群废物。 许宴知不紧不慢抬眸看他,“要留下来喝茶吗?” 荣元辛恨恨道:“不必了。” 荣元辛走后白枝浅有些担忧,“许大人,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许宴知摇摇头,“无妨。” 之后许宴知将白枝浅送回周府,临走前她让白枝浅将今日的事告知周兼夷,尤其是那群欺负调戏白枝浅的人中为首的是荣元辛。 白枝浅不疑有他,“今日多谢许大人。” 她摆摆手,“不必谢。” “许大人,女子也能骑马射箭吗?” 许宴知上马车的动作一滞,她回首笑道:“为何不能?” 女子不该因只是女子就被束缚。 女子自有一番天地。 第210章 透露 休沐时恰天公作美,许昌茗约好刘文岑一道先去寺庙上香,后到湖边垂钓。 许宴知一时无事便提议陪同前往。 许宴知未坐马车,骑着马在车驾旁慢悠悠跟着,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去摘树上的叶子,将叶子插进马儿鬃毛中,又轻柔摸了摸马儿脑袋,笑嘻嘻地说:“给小爷哼首曲子来听听。” 马儿嘶鸣一声,晃了晃脑袋将叶子抖落。 许宴知又摘了新叶子插进去,“不哼就不哼,那小爷给你哼一个。” 许宴知轻轻哼着幼时姜沁芷哄她的曲子,她眉眼一弯嗓音卷着惬意舒畅,她突然唤了一声,“世叔,不想喝鱼汤,要吃烤的。” 刘文岑探出头来,“你小子,鱼都还没钓着呢你就想着怎么吃了。” 许宴知一抬肩笑了笑,“这不是提前做好打算嘛。” 刘文岑笑斜她一眼,“就属你会打算。” 众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地方,马车上不去,只能徒步爬上那“天梯”。 许昌茗本想让许宴知在山脚等着不必上去的,可许宴知没做声直直上了台阶,她挑眼望了一眼台阶尽头,说:“一道上去吧,反正来都来了。” 许昌茗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刘文岑一扯衣袖,压低嗓音道:“别辜负孩子好意。” “走吧。” 许宴知陪着他二人一步步爬上台阶到了万佛寺门外,许昌茗拍拍许宴知的肩,“不必进去了,爹很快就出来了。” 许宴知点点头,“成,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许昌茗和刘文岑一进去许宴知便偷偷跟着进去了,她在万佛寺逛了一圈,最后随手拦下一个小和尚问道:“这位小师傅,敢问净缘方丈可在?” 小和尚上下打量她一眼,“施主可是许宴知?” 她一愣,随即点头,“正是。” 小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对她微微颔首,“施主请随我来。” 路上许宴知没忍住问小和尚,“小师傅怎知我姓名?” 小和尚平淡道:“方丈交代过,若有一个矜贵却不纨绔的儿郎来寻他,可直接带去见他。”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方丈不轻易与人往来,尤其是年纪小的儿郎,所以寻常符合年纪的不会来见方丈。” 许宴知一默,不再多言。 小和尚带她进了一间禅房,净缘正于窗边桌案沏茶。净缘淡淡开口:“阿弥陀佛,小施主请坐。” 许宴知于他对面落座,“净缘师傅知道我还会来寻你?” 净缘淡淡一笑,“世间因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许宴知抿唇淡笑,“那净缘师傅可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净缘倒了杯茶递给她,“你是为你爹而来。” 她挑眉,“真有这么神?” 净缘含笑摇头,“你爹每次来都要给老衲传信,老衲也不是神仙,什么都知道。” 许宴知则是玩笑道:“恐怕是窥破天机不可泄露吧?“ 净缘一捋胡须也笑着,“不可说,不可说。” 许宴知抿了抿茶,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来是为了给我爹求平安的。” “小施主不是不善佛道吗?” 许宴知:“净缘师傅是通透人,我也就不欺瞒了,我于佛道确实无缘,可人嘛总会有个念想,我也只是想让我爹有个寄托罢了。” “小施主坦诚,”净缘说着拿出一张平安符给她,“小施主拿去吧。” 许宴知没客气,“多谢净缘师傅。”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许宴知便告辞要走,净缘唤住她,“小施主,心有郁气时不妨来寻老衲喝喝茶。“ 许宴知动作一滞,后勾唇笑笑,“你们这万佛寺的台阶太多,我可爬不动。” 净缘则是道:“多动一动,或能消散郁气。” 许宴知指尖摩挲着平安符,口吻极淡,“多谢净缘师傅提点。” 许宴知出了禅房本想在许昌茗出去前回原位去,谁知她在门口就迎面与他二人撞见,三人静默相视片刻,刘文岑最先打破僵局,“你这孩子,不是说在外面等着的吗?怎么也进来了?” 许宴知将平安符隐在袖下,随口道:“那什么......我口渴了,进来讨碗水喝。” 许昌茗错开眼,先一步迈出门去。 许宴知这才松了口气跟上去。 刘文岑笑眯眯的问她:“你说实话,你进去做什么了?不会是给你爹求平安福了吧?你不是不信这个吗?之前还为这事儿跟你爹吵了一架。” 许宴知耳根一烫,“谁,谁说我去求平安符了,我就是口渴了想喝水罢了,”她有意抬了抬下巴,“你想多了,我又不信这个,怎么可能会去求什劳子平,平安符。” “是吗?”刘文岑眯着眼审视。 “是!”许宴知脚下加快往前走,“世叔你快点,还要去钓鱼呢。” 刘文岑一耸肩,“钓个鱼你急什么。” 一行人下了山,许宴知上了马就往前先一步而行,“我先去看看钓鱼的多不多,给你们占个好位置。” 许昌茗问刘文岑:“怎么了?” 刘文岑“嘿嘿”笑两声,“没事儿,孩子爱骑马你就让她去呗。” 好巧不巧,许宴知到时碰见了周兼夷,他看上去心情不错,见了许宴知更是笑得开怀,他迎上前来,“许大人,多亏了你我才能让我爹彻底看透荣元辛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兼夷一直不愿与荣元辛等人有来往,可锦丰伯因与荣国公、朱指挥使交好便总逼着周兼夷同荣元辛、朱玚等人混在一处。而繁园荣元辛调戏白枝浅一事正好给了周兼夷反驳锦丰伯的机会,既然荣元辛能不顾周家的颜面对白枝浅出言调戏为难,恰恰说明荣元辛此人不仅品行不端,且思虑不周不会为人。 而周兼夷借此事让锦丰伯莫要再逼着自己与荣元辛等人交好,还暗暗提醒锦丰伯与荣国公他们交往时多留些心眼。 周兼夷恨不得当场就与许宴知拜兄弟,但碍于礼节还是生生忍下来,他拉着许宴知坐下,“许大人,你一个人来的?如若不嫌弃的话就同我们一起吧?”他说着唤了一声在一旁戴着面纱在湖边玩水的白枝浅,“枝浅妹妹,你看谁来了。” 白枝浅闻言扭头一看,许宴知歪了歪脑袋笑着,“白姑娘,近日可好?” 白枝浅愣了一瞬,轻轻颔首道:“多谢许大人关心,我很好。” 许宴知拍拍周兼夷的肩,“行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和我爹,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起身时白枝浅也连忙站起了身,“许大人要走吗?是不是我打扰你们谈事?我可以先回避的......” 许宴知朝她摆摆手,“不是,我是陪我爹来的,就不打扰你们了,失陪了。” 周兼夷:“我送送许大人。” 他走上前低声道:“我听我爹说,杨禄的位置多半还是柯相的人来坐,只是明面上不说,这背地里确实是柯相一党。” “这个顶替杨禄位置的人不是京中的人,应是从地方上调上来的。” “对了,荣国公知道了繁园的事,你教训了他儿子,他心里记恨着你呢。” “不过你也别担心,你查他几个铺子就成了,你不好出面的话我替你去商会跑一趟,许大人,你信我,他那几个铺子绝对有问题。” 许宴知失笑:“小爵爷是真不怕同荣国公撕破脸啊。” 周兼夷不以为意,“谁还不是有家底的?真撕破了脸,就他那个纨绔无能的儿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成,小爵爷的心意我领了。” “慢走啊许大人,有空一起喝茶。” “好。” ...... 许昌茗和刘文岑来的迟一些,到时许宴知正蹲在水边拨弄石头,刘文岑玩心一起,轻手轻脚走到许宴知身后,猛地叫一声吓她。 许宴知没设防,被吓得一激灵,“世叔!” 刘文岑哈哈大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许昌茗:“想滁州的事吧。” 她点头,“嗯。” 许昌茗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许宴知听话的坐到他身边,“我还是不放心滁州。” “你在担心什么?” 她摇摇头,“我不止一次分析过滁州局势,可我总觉着滁州的事不简单,当初查到滁州是因为查杨禄时才带出的滁州,可如今杨禄也死了,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是忽略了什么还是钻牛角尖了?” 许宴知一愣,后垂下眼,“我也不知道。” “宴知,你心中不止一次觉得滁州之变与柯简之有关。” 许宴知没吭声,许昌茗继续道:“你越希望此事与柯简之有关就越查不到证据,是不是?” 许宴知心下一阵烦躁,“不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宴知,你能确保你钓上来的鱼是哪一条吗?” “这怎么可能,鱼饵抛下去谁知道会是哪一条鱼会咬饵?”许宴知说着一顿,片刻后眼眸一闪,“鱼饵都是一样的,想吃的才会上钩。” “所以对不想吃饵的鱼抛竿是钓不上鱼的。” “我知道了爹。” 许昌茗唇角轻抿,“钓鱼吧。” “嗯。” ...... 许府。 刘文岑喝了些酒,面上有些浮红,“今天钓的鱼不错,肉嫩味鲜。” “要我说,就你小子非要吃烤的,那条鱼若用来煲汤定是不错。” 许宴知笑着,“行行行,下次全凭世叔安排。” 许昌茗喝着茶,“行了,别念叨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你。” 刘文岑瞪他两眼,指着他对许宴知告状,“你瞧瞧,你爹吃完就不认厨子了。” 许宴知扶着他,“哪能啊,这不是担心你回去太晚不安全嘛。” “真要担心我就让我在这儿歇下了。” 许昌茗瞥他一眼,“是谁说的不稀罕住我府上的?” 刘文岑酒劲上头,挣开许宴知的搀扶就去扯着许昌茗的胳膊,“误会,都是误会!” “我怎么会不稀罕呢,我太稀罕了。” “昌茗,我跟你说,你们府上的布局是最最好的,我太稀罕了,我巴不得住在这。” 许昌茗哭笑不得,“陆九,带他下去休息。” “再给他送碗醒酒汤。” “知道了,老爷。” 陆九扶着刘文岑去歇息,院中只剩他父女二人,许宴知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她慢吞吞拿出平安符放在桌上,“我随便让人给你写的,你不是信这个吗?你就带着吧。” 不等许昌茗开口她又急急道:“我困了,我先回去睡了。” “爹你也早点休息。” 许昌茗看到桌上的平安符不由眼眶一润,半晌后没忍住低笑一声,“这孩子。” 也不知在别扭什么。 第211章 主子 “诶,你听说了吗?孩子没了。” “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啧,还能是谁的?” 那人恍然大悟连忙捂了嘴小声问道:“怎么没的?” “听说说是摔了一跤,就没了,哎。” “当真是摔了一跤?” “谁知道呢?” ...... 许宴知原在宫门口等谢辞他们,一听他们谈论便提了步子跟上去搭话,“二位大人,说什么呢?” 那人道:“许大人你还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她道:“昨儿发生的?昨儿我也不在城中啊。” “这样啊,我跟你说,前些时日不是说哪位娘娘有身孕了吗?可昨儿宫里又传来消息,这孩子没了。” “我也是听我一个在宫里当差的朋友说的,这圣上本就子嗣单薄,这不容易有了个好消息,谁知道这才多久就没了。” 许宴知蹙眉惋惜道:\"谁说不是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 那人一扯许宴知衣袖,“我还听说,是月妃去寻过一次这孩子就摔没了,会不会是月妃......” “不能吧?要真是月妃,那她到现在都没出什么事。” “许大人,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看你们俩大男人也这么爱说闲话。 她扯出一抹笑来,“这可不好说,咱们当臣子的哪能这么关注圣上后宅之事呢?”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许宴知淡下笑意转了话锋同他们闲扯着进殿去。 许宴知在殿内同人寒暄几句谢辞他们便来了,谢辞问她:“今儿怎么没等着我们?” 许宴知压低嗓音道:“孩子没了。” 谢辞沉声问道:“知道原委吗?” 她摇头,“一会我去问问。” 李忠明理着官帽说:“诶,我听人说你在繁园教姑娘射箭?”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教人姑娘射箭呢?上次教的还是公主呢,这次是谁啊?” “......你哪个朋友说的?” “干嘛?” 许宴知笑嘻嘻道:“我去灭口。” 谢辞眉头一挑,当即揽上她的肩,“细说,细说。” 许宴知斜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说我在繁园教训荣元辛的事呢?尽挑教人射箭的事说。” 李忠明哼了哼,“谁让你一直没个喜欢的姑娘?这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我不得多问问?” “你闲的吧?” “啧啧啧,不识好人心呐。” 许宴知正色道:“对了,春娘说会把我要的人交到我手上,算算时日应是明天。” “春娘肯交人是不是说明此人和他背后的主子与玉春楼没有关系?”李忠明道。 谢辞:“未必吧,人还没见着呢?难保她不是推了个替罪羊出来。” 许宴知也道:“还是要等人送来再说。” 谢辞又凑过来,“说真的,你对那姑娘可有何想法?” “你有病吧,谢辞。” 谢辞一耸肩,“好好好,我不说了。” “还说不得了。” “啧。” “成,不说了。” ...... 御书房。 “孩子没了?” 靳玄礼淡淡瞥她一眼,“嗯。” 许宴知紧接着问:“原委是什么?” “有身孕的另有其人,是林婕妤宫中负责洒扫的宫女与宫中守卫私通,被林婕妤发现后压了下来,想用这个孩子给她自己博个位份。” 许宴知啧啧称奇,“这林婕妤胆子够大的,鱼目混珠的事都敢做,”她一拍掌心又道:“快同我说说步月见是如何撞破的?” 靳玄礼没接话,李公公则开口道:“圣上赏了月妃娘娘一些物件,月妃娘娘便借此去了一趟林婕妤宫中‘炫耀’,月妃娘娘话中挑衅惹恼了林婕妤,月妃娘娘气不过就对林婕妤动了手,林婕妤的假肚子一下就掉了,月妃娘娘还在推搡中磕到了额头。” “她先动的手,还把自己给磕着了。”许宴知又道:“那圣上打算如何处置林婕妤?” “朕先禁足,等风头过去,再行发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落她旁人还以为朕只在乎子嗣呢,孩子一没朕就急着发落她。” “那宫女和侍卫呢?” 李公公接话:“那个宫女受了惊吓,胎本就不稳,这么一吓孩子直接就没了,那宫女嘴硬得紧死活不肯说出与她私通的人是谁,已经按宫规处置了。“ “至于那个护卫圣上让乔统领去查了。” 许宴知:“那这个孩子没了,圣上就没理由推拒选秀了。” 靳玄礼淡淡一句:“滁州来信了。” 许宴知一瞬正色,“怎么说。” “洪辰溪已到滁州但还未见到李郜,或李郜有意拖延不见,只将人留在滁州也不露面。” “李郜这是不想和谈?” 靳玄礼摇头,“若不想和谈他也没必要迎洪辰溪入滁州,大可一杀了之,可李郜至今没有任何动作,朕道他是想为谈判多些筹码故而迟迟不肯和洪辰溪见面。” “既不想反又拖着不见,这李郜当真是难以揣测。” 她又道:“我有些担心洪辰溪,他毕竟不会武,到了李郜的地盘多少都会被动,我担心他应付不了,毕竟真君子难防真小人。”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不会让你去的。” “......天地良心,我真没这个意思。”许宴知叹了叹,说:“其实当初让洪辰溪前去是有些冒险的,他非阮大人这样的外交之臣,又非武将。“ “朕倒觉得他未必就不能成事,是你担忧过甚。” 许宴知不置可否,“我一向将他视作青松,坚韧正直,若被小人算计便是有理说不出。” “那你呢?你就圆滑吗?”靳玄礼轻一勾唇,“且看吧。” 她双肩一松,“也是,是我思虑过多了。” 她拍拍衣袍褶皱,“我先出宫了。” “嗯。” 许宴知出了宫就到都察院找人,“人来了吗?” 陆凊:“什么人?” 付白笑着接话,“到了,人已经领到新址去了。” “陆大人,许大人说的是帮咱们设计都察院布局的人。” 陆凊哼笑,“你这是从哪找到的人?” 许宴知也笑:“真因为我去繁园是为消遣是吧?我问张大人讨的。” 陆凊又道:“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都察院也讨不到这样的好事......” 许宴知连忙打断他:“得得得,又要谢我了是吧?我也是都察院里的人,我不为都察院为谁?见外的话你可不兴说啊。” 陆凊一抿唇,“我是想说,若你有空到我府上吃吃饭喝喝酒。” 许宴知一乐,“陆大人,真去你府上?” 陆凊的性子一向小心翼翼,同人结交也常把控尺度,他极少邀人登门,算上吴东泽去过他府上的不过寥寥几人,如今竟主动邀许宴知登门实在是难得一见。 陆凊有些不大好意思,“寒舍简陋,若你不嫌弃——” “诶,哪里会嫌弃?陆大人相邀我自是荣幸之至。” 她笑道:“就这样说定了,改日我必登门叨扰。” ...... 翌日。 “大人,外头有个叫春娘的带了个大箱子来,她说把箱子交给大人便走了。” “知道了,把箱子抬进来吧。” 木箱很大,也并未上锁。 箱中有个被捆绑住手脚昏迷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面上有伤,胡茬明显。许宴知唤人泼了盆凉水将男人激醒,“你是何人?” 许宴知蹲在木箱旁伸手按了按男人的肩,“瞧清楚了,这就是放火烧得都察院,你人在都察院你觉得我会是何人?” “你是许宴知?” 许宴知低笑:“李郜让你入京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挑衅都察院?”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不肯说那我就来猜一猜,李郜让你来京城在都察院动静后吸引我的视线好放松对滁州的关注?还是说派你到京城来找李郜在京中的主子?” “你不必多费口舌,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一挑眉,“那就是我猜对了。” 他突然冷笑,“你怎么就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就不怕我是春娘找来骗你的?“ “从你开口的第一句话起就带着滁州口音,眉眼磨砺得不像京城中人,你的虎口处也有老茧说明是习武之人,你手脚被束缚却不显慌乱说明你此时处境于你而言不算什么,常年行军打仗之人又怎会因此慌乱?短时间内春娘如何寻得一个符合之人顶替?”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手脚既然松了就自己出来吧。” 男人闻言直接脱开绳子,从箱子里站起来,“你就不怕我对你出手?” “李郜是让你来杀我的吗?” “不是。” “那你为何要对我出手?”许宴知泰然落座,“好好谈谈吧。” “你逼春娘交出我不是为了杀我泄愤?” “泄愤?”她低低一笑,指尖细细划过杯沿,她唇角翘了翘,“因祸得福,何来愤恨?” “我只是想知道你入京的目的,我对你命不感兴趣。” “其实你猜对了,至于多的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见到了吗?” 他摇头,“在都察院放了火就已经打草惊蛇了,我来不及去见。” “好,”许宴知一抬下巴,“你走吧。” “你当真放我走?” “留着你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男人有些狐疑,可见许宴知并无玩笑之意半信半疑的走了。他一走都察院暗探便动身在暗跟随,付白道:“大人滁州的兄弟来信,此人名叫周岩,是滁州军备营的副将,也是李郜的部下。” “嗯,”许宴知垂眸吹拂杯中浮叶,“让兄弟们跟紧一些,他非寻常人,多留个心眼。” “是,大人。” 付白顿了顿,又问:“大人,他若不与李郜在京中的主子见面直接回滁州了呢?” 她平淡开口:“那他如何同李郜交差?” “李郜不想我关注滁州,可惜周岩的法子太过火,没人料到我会直接封了玉春楼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吓得周岩迟迟不敢去见那个所谓的主子。” 她轻一抬眉,笑问付白,“我若是那个主子,在这时候有人要来见我,你猜我会怎么做?” 付白摇摇头,没接话。 “我会在他来见我之前灭口。” 她说的云淡风轻,付白却脊背一寒。 “明知都察院有暗探专盯人行踪,他此刻来见我必会暴露自己,那我又为何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见他?” “那周岩岂不是......” 许宴知笑中带寒,“我说过了,他的命我不在乎,不过一个逆党罢了。” “我放了他,也是在杀他。” “只是没用自己的手罢了。” “他若此刻出京或能有一命,可他无法同李郜交代,若他执意要见背后的主子,那就只会被这主子灭口。” 付白:“大人为何......” 许宴知敛了笑意,“付白,李郜在京中有主子,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京中有人意图谋反,其心可诛。 许宴知倒希望周岩是在骗她。 第212章 谈心 秋已过半,殿试将近。 早朝频频提及殿试事宜,许宴知本无意牵涉却隐隐听出不对来。 按沅朝律法,殿试共三轮。一轮为殿外答题笔试,二轮也在殿外口述主考官所提问题,三轮才得以进殿由君出题口答。故殿试也需考官,翰林院的大臣无人推举却总要将许昌茗推出来做考官。 犹记得上一次春闱让许昌茗主持时朝中还颇多异议,以柯简之为首的一党对此更是不满,而此次的殿试却是他们主动提起要许昌茗来担任考官。 许宴知在朝堂听了一阵终是出言反对。 “启禀圣上,臣以为许太傅已然主持过春闱,再由他来担任殿试考官怕是不妥,且不说许太傅近日身子不佳恐会出纰漏,参加殿试之人多以认识许太傅,若殿试之时有意在答题时倾向许太傅偏好,那结果岂不是有失偏颇?” 谢辞、李忠明、黎仲舒及沈玉林等及少数人皆附和道:“臣附议。” “许大人,此言差矣,许太傅一向公正文明,这是诸多学子心知肚明之事,又怎会故意行倾偏之举呢,这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吗?” “臣也以为考官应有许太傅担任,一来殿试非儿戏,应由文学威望之人坐镇才不会显得随意,二来许太傅在京中名声一向是好的,由他来担任也会让百姓安心些,不必担忧评阅有失偏颇,这三来......”刘承有意停顿,扬眉笑看许宴知,“许大人,殿试乃国事,许太傅在这等大事上不会有意推脱吧?“ 许宴知对上他的笑衅,轻一抬眉道:“刘大人此言实在是将许太傅捧得太高,刘大人的意思是我朝就只他一个文学之士?这未免也太让翰林院的诸位大人和其他太傅寒心了吧?” 她勾着唇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人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许大人何必牵扯其他——” “行了,考官一事朕会考虑。” 靳玄礼一番话叫停了朝中的议论争辩,刘承低低冷哼一声,回了原位不再言语。 早朝有疑,徒引心烦。 回都察院后付白来报,周岩死了。 许宴知并不意外,只淡淡道:“可知是何人下的手?” 付白摇摇头,“周岩到底戒备,知道有暗探跟随便进了赌坊闹出些动静来,这动静约莫扰了暗探视线有一刻,一刻后人已经死了。” “杀人倒是利索。” 许宴知捏捏眉心,“把人交到大理寺。” “是,大人。” 付白留意着许宴知神色,轻声问:“大人,可是有何烦心事?” 许宴知抬眸看他,“没什么,朝中的事。“ 付白又道:“那大人别忘了今夜要去陆大人府上。” “知道了。” 许宴知在案前提笔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终是长叹一声将笔彻底搁下,她起身走至院外,于院中小池驻足良久。 池中游鱼无忧无恼畅意游水,偶翻腾溅起水花,秋阳不热,洒在身上仅有温热暖意,光散在水面引水面波光明显游鱼轻快。 观游鱼戏水,她不由思绪飘散。 殿试自是不可儿戏,可为何偏生推举的是许昌茗?翰林院文儒大臣不在少数,或只是名声不及许昌茗远扬,但学识论见不见得会输许昌茗,而学宫也不止许昌茗一位太傅,柯简之一党到底因何特意推举许昌茗? 春闱时反对,殿试反倒主动推举了? 倒不是她心胸狭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她不信柯简之会如此好心,柯简之所为皆为利益,那他让许昌茗为考官的目的又是什么? 毕竟上一次春闱柯简之的门生就意图害过许昌茗。 这个节骨眼上许宴知放心不下滁州之事,她也不是神仙,能事事兼顾,若许昌茗当真担任殿试考官那她必然要为其思虑周全,以防柯简之在此事上动手脚,可她又不能全然不顾滁州之事。 且改律一事尚未得好果,又岂能容她松懈? 如今局面实在被动,行到如今事事皆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周岩一死,李郜在京中的主子便不为人知,许宴知倒并未对靠周岩摸到背后之人有何期望,她能想到灭口,背后之人也会。 宁愿灭了周岩的口,不听其传来的消息也不愿被人顺藤摸瓜抓到把柄。 眼下只能由大理寺从尸首上查查线索。 周岩的死许宴知一早便料到了,故而她放任周岩行动。死人是不会说谎的,活着找不到线索,没准死了就能有。 “扑通”一声,池中有鱼翻腾,溅起不小水花,零星几滴溅到她垂落的指尖,微凉触感叫她回过神来,她垂眼低低轻叹。 到底是一条人命,或不该如此放任他死。 可她已然放任了。 此时说什么都已为时已晚。 立场不同,所思也不同。 光影绰约,许宴知的神色映到水中曲曲折折,瞧不真切。 “大人,有人求见。” 许宴知神思不凝,并未在意,仅是一抬手便算是回应。片刻后一道轻柔女声响起,“见过许大人。” 许宴知回神一看,来人一袭湖水蓝素纹襦裙,银霜广袖栀花外衫,发间配之单边栀子流苏发簪,耳饰珍珠雕花坠子,细颈环银花白玉珠链,远远瞧着如湖中百荷、山间飘云般清美静秀,犹如雨后坚韧花枝清丽出尘。 少女戴有面纱,仅露出黛色水湾眉衬一双温润含水眼眸,她眉眼带笑好一幅秀美温婉美人图。 “白姑娘怎的来了,可是有何事?” 白枝浅轻柔一笑,“许大人帮了我两次,自是要亲自前来答谢方可不失礼教。”她说着让一旁的云婼捧着一个长木盒走上前来,“这是谢礼,还望许大人莫要嫌弃。” 许宴知含笑婉拒,“白姑娘太客气了,不过小事尔,白姑娘不必如此。” 白枝浅摇摇头,“是要谢的,表哥说他也要谢许大人,所以这里头也有表哥的心意。” 云婼一个劲儿点着脑袋,“是啊,许大人你就收下吧。” 二人眼光灼灼,许宴知无奈只好收下。 白枝浅并未久留,简单寒暄后便走了。 许宴知打开木盒一看,是一柄中短刃。 刀柄设计并不繁琐,恰是方便握用并非只是用做收藏那般精致繁琐,刀刃光泽映人,刀锋极利,靠近刀柄处还刻有“宴知”二字。 看得出来这谢礼是用了心思的。 她将短刃握在手中出神。 锦丰伯,或需要找时间拜会一二了。 ...... 陆宅。 陆凊的宅子不算大,与他官职所配一致。宅院更偏素雅柔静,少金石珠玉点缀,多书画假山做饰。 陆夫人是江南人,性子温婉,有一手好厨艺,今日待客菜肴皆出自陆夫人之手,就连喝得桃花酒也是陆夫人自酿的。 陆夫人约莫年岁三十,但面上不见操劳细纹,鹅蛋脸小山眉,长眸挺鼻樱桃唇,一颦一笑皆带风韵柔美。 一眼瞧着与少女无二。 陆凊与许宴知用过膳后便到一庭院中闲谈。 庭院呈四方,四方为廊道房屋,中间有一汪池水,一棵桃花树,一座假山点缀。房屋皆为平开木门,面对庭院之景。陆凊置煮茶矮桌,许宴知同他对面而坐,身侧便是庭院池水。 “陆大人这庭院颇具风雅。” 陆凊为她倒茶,“我府上简陋,不比旁人精妙。” 许宴知接过茶淡笑,“简陋未必不好,其中松适淡然若是精繁反而显露不出,陆大人这里就刚刚好。” “今日朝堂上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她摇头,“他们眼下只是推举,圣上还未下定论,应还有转机。” 陆凊颔首,“谨慎些是对的,难保不是他们要设计陷害许太傅。” “玉春楼解封了?” “嗯。” “瞧你神色,是没见到玉春楼的真主子吧?” 她抿唇轻笑:“是。” 陆凊:“这不奇怪,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见到的。” “宋大人......近日不大好。” 许宴知动作一滞,“宋大人他可是有何打算?” “他想辞官。” “可是辞官,都察御史一职由谁接任?” 陆凊叹了叹,“我也是这样同他说的,他静了许久,终是让我先走他还需再考虑一二。” 他继续道:“宋大人不容易,他的病也是接管了都察院后劳累成疾才拖到如今这样的,他对都察院的感情比你我还要深,他这一生无妻无子为了都察院成了一副病态,他最是舍不得都察院。” 陆凊说时眼底有了湿意,“你初来都察院时,我不喜欢你,准确来说是怕你的跳脱会给都察院带来麻烦,自宋大人病后都察院渐渐消沉,我为护都察院不得不在朝中小心行事,可你一来就闹出一番风雨来,我怕你将都察院拖入不利境地。” “可有一日吴大人同说我了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他说,‘自许宴知来了之后,都察院的兄弟们都有了鲜活气’。那时起我才发现你的不走寻常路是在一步一步将都察院拉出泥沼。” “我替宋大人谢谢你。” 许宴知笑了笑,“我也要谢谢你与吴大人对我的宽容,若换了旁人,我这样性子指不定要被穿小鞋的。” 她道:“陆大人,自穿上这身官服起,我就是都察院的人,我又怎会不希望都察院好呢?” “陆大人,莫要再将我当做外人来道谢了。” 她侧头望向庭院水池,转了话锋,“陆大人这鱼养的真不错。” 陆凊笑着,“是我夫人在照管的,我哪里懂这些?” 许宴知一顿,问道:“陆大人没打算要孩子吗?” 陆凊笑意依旧,“我夫人前些年伤了身子很难有孕,我不想让她喝苦药调理,便同她商量不要孩子了。” “我同她二人生活有没有孩子都是一样的。” 许宴知一愣,后抿唇淡笑,“陆大人与夫人当真令人艳羡。” 他依旧含笑,“这世间圆满其实各有界定,或旁人觉得子孙满堂才是圆满,于我而言有夫人相伴就是圆满。” 许宴知朝他举杯,“我以茶代酒敬陆大人一杯。” “许太傅的事你不必太着急,我们会帮着思虑一番的。” “多谢陆大人。” “你还年轻,自是自由放肆的时候,莫要自己压了自己,有的时候向旁人寻求帮助也不是什么大事,总好过什么事都压在自己心里好。” 许宴知没忍住笑,“是付白说的吧。” 陆凊不置可否,“付白是个好下属。” 她点头,“我知道了。” “说起来,我这儿的茶可还入得了你许大人的口?”陆凊挑眼玩笑道。 “陆大人!连你也取笑我。” “哈哈哈......” 第213章 以命换命 秋风萧瑟,衣摆被风吹拂,眼前山林左右随风而动,身后是沸水翻腾,隐隐有茶香浮动。 少年人神色淡淡只观眼前山林,山不算高却也连绵,入眼的绿因秋色有褪意,山色与少年松叶绿衣摆相称,翠竹刺绣在风的牵引下耸动如生,卷着玉佩长穗飘动。初升新日,光洒满山头映得衣袖银丝隐隐发亮,少年人眼眸染了晨光多了几分松适将眼底掩藏寒凉逼退,唇角不禁微扬展露零星笑意,周身卸下紧绷投入晨光照耀的舒缓。 “许宴知,我早就说了,这儿的日头最好,我没骗你吧?”谢辞伸着懒腰从亭中迈出,上前搭上少年人的肩。 许宴知长舒一口气,“确实不错。” 李忠明拎着食盒姗姗来迟,“快些过来,趁热吃。” 谢辞:“什么东西?” “馄饨、虾饺、汤饼还有芙蓉虾仁粥。” 谢辞咧嘴一笑,“可以啊,深得我心。” 许宴知动了动脖颈,“看日升的话这地方确实不错。” 李忠明嘿嘿一笑,“看日升吃馄饨实在美哉。” 谢辞坐在石桌前撑着脑袋看许宴知,“诶,你吃哪个?” “虾饺。” 谢辞一撇嘴,“不成,你喝虾仁粥,我吃虾饺。” “那你还问我作甚?” 谢辞嬉皮笑脸道:“跟你客气客气。”他说着还是将虾饺放到许宴知跟前,“小爷我委屈委屈,吃汤饼吧。” 许宴知轻嗤,“得了吧?你一开始就是想吃汤饼吧?还跟我演上了,欠的。” 李忠明吃着馄饨,“他就这德行。” 谢辞瞪他一眼,“吃你的吧。” “咱一会儿看完了日升去干嘛?” 许宴知:“合着你们大理寺这么闲?” “不闲,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忙公务吧?”谢辞懒懒道。 李忠明问她:“怎么了,你们都察院近日很忙?” 她点头,“都察院要换新址,旧址的文书案卷都要重新审查一遍,届时该带走的带走,不该带的也就只能销毁了。” “除了这些,还有都察院自己的差事要忙。” “我还得考虑如何重提改律一事,还有滁州的事我得关注着吧?殿试考官的事我也得留心——” “得得得,知道你许大人公务繁忙,但你也不能一直忙公务吧?你还未及弱冠呢就把自己忙成这样,那日后还了得?”谢辞打断她,夹了一个虾饺送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还是得多出来游一游,别浪费了你正是年少肆意的好年纪。” 许宴知一挑眉,“话是这么说,难不成我还真不管了?” 李忠明咽下一个热馄饨,吐了口热气,说:“也不是让你不管,那事情这么多你一下管的完吗?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事情也是一件一件处理的,谁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她笑:“行了,吃你的吧。” 谢辞吃了汤饼又喝了碗虾仁粥,李忠明吃完馄饨也喝了一碗虾仁粥,虾仁粥分量不多,恰是一人一碗。 许宴知吃完了虾饺便没了喝粥的胃口,谢辞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和李忠明二人劝着她把剩下的粥喝完。 “我都十九快弱冠了还长什么身体?“ “十九怎么了?十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就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能吃了。” 李忠明压着许宴知,谢辞笑眯眯端着碗,“不吃是吧?来,我喂你。” “别,别恶心我。” “我吃,我自己吃。” 谢辞一挑眉,“早这样不就好了,还累得小爷给你端半天碗。” 李忠明这才松开她的肩,“吃吧,自己吃完。” “......”许宴知看着手里的碗叹一口气。 谢辞和李忠明出了亭子晒太阳,许宴知喝着粥越想越不对味儿,端着碗出了亭子朝他们走过去,“不是,合着你俩拿我当儿子养呢?” 谢辞笑出声,“我哪里敢?” 李忠明呵呵直乐,“我们这一群人中除了沈、宋两个姑娘外就属你年纪最小,自是要多照看照看你,是不是啊小宝?” “滚蛋!” 谢辞拍拍她的肩,“行了,不逗你了,你老实把粥喝了。” 三人并肩立在山头看初阳,秋阳不算热,晒在身上不烫仅有恰到好处的暖意,时辰正好,光景也不错,三人中唯有许宴知手里端着碗,莫名有些违和却又不违和。 之后三人也没急着下山,在亭中喝茶闲聊。 “过一阵我要出一趟外差,离京不算远。” 李忠明也道:“我也要出外差,跟谢辞相反,我去那地方挺远的。” 她道:“左右两个少卿都要离京,你们严大人忙的过来吗?” 谢辞一耸肩,“大理寺又不是没人,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你爹这事儿你也别急,我们会帮你留意着些的。” 李忠明点头,“对,我们离京前总是要帮你解决完这事儿的。” “还有你送到大理寺的尸首,魏岐验过了,死因是心口的三根银针,一击毙命。” 谢辞接话:“银针是特制的,我在京中暂时还未见过这样杀人的武器,且不论是用何杀人,光是要靠银针一击毙命的话也需要深厚的内力。” 许宴知微微蹙眉,“也就是说是江湖人的手段?” “也未必,也可能是杀手组织内的人。” 谢辞继续道:“只是这二者相同的是,需要的雇银绝对不低,一人百两或百金也是有可能的。” “此次外差我和李忠明正好能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用银针杀人的手法。” 许宴知指尖轻缓拂过杯沿,她轻“嗯”一声,又突然想到什么,说:“近日收的帖子不少,有一份是锦丰伯府送来的,我想去一趟。” 谢辞一拍脑门,“你不提我还忘了,我都许久未看他们送上门的帖子了,若有锦丰伯府的,届时我与你一道去。” 她问李忠明:“你呢?” 李忠明摇头,“我吩咐了门房不收帖子,我也就不去了,那些人多的地方多是应酬,我就不去了,省的费脑子。” 许宴知说:“好歹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在京中也是显眼的官职,岂能一封帖子都不收?” 李忠明抿了抿茶水,“我不比他们有心眼,没准一不小心就上了套,与其这样小心翼翼倒不如一封帖子都不收。” 谢辞:“也是,惹不起还躲得起呢。” 许宴知没再多说,她提壶添茶,道:“那届时我和谢辞去就是。” 谢辞问道:“怎么突然想着去赴锦丰伯的宴?” “前些时日我帮了小爵爷的忙,他给我送了把短刃做谢礼。” “你的意思是,或许锦丰伯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不一定,总要见了再说。” 李忠明说:“对了,改律的事季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想法?” 她一挑眉,“严大人有何想法?” 谢辞:“严大人的想法简单,他就是想在朝堂上直接言明重启改律,他让我俩问问你还要刑部那边有何想法。” “直接言明定是不行,刑部那边我近日还没与季大人联系过,我如今只是想着杨禄死了,便没了重提的好由头,还是要等。” “至于刑部,我会尽快与季大人见一面的。” “嗯,”谢辞揉揉后颈,说:“你之前同我说李郜在京中有主子的事我也细细想过了,没准是周岩故意骗你的。” “故意混淆你的视线,好放松你对滁州的关注。” 她垂眸凝神杯底,“可他的死如何解释?” “京中有谁不希望周岩活着?” 李忠明:“万一周岩的死也是李郜的计谋呢?目的就是谢辞说的那样。” 她叹了叹,“我不知道,很多事情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掀不开也看不清,压在心里徒增烦恼。” 谢辞按了按她的肩,“无妨,抽丝剥茧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你也不必太心急。” “你我抽丝剥茧尚需时日,他们层层设计同样需要时日,我们未必就一定处于劣势。” 李忠明点头:“他说得对,你不用太烦忧。” 谢辞看了看天色,“时辰也差不多了,下山吧。” 她道:“下山你们还有何安排?” 李忠明摇头:“还没想好,路上想吧,走一步看一步。” ...... 三人一道下山,原说好去游湖却不料碰到付白急匆匆寻来。 “大人,出事了。” 许宴知一瞬收敛笑意,“怎么了?” 周遭百姓来往,付白不好直言,“大人,还是亲自回去看看吧。” 谢辞和李忠明闻言一齐道:“我们也去。” 几人赶到都察院,都察院的大门上被射上一支箭,箭上绑着一封信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许宴知亲启”五个字。 都察院门外围了不少弟兄,皆等着许宴知来主持大局。 许宴知将箭拔下,“陆大人和吴大人呢?” 付白道:“今日不上值,这两位大人一起出城去了。” 她将信拆开,信中只有四个字。 以命换命。 朱红色的字迹在光下尤为惹眼,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讨命前的预告。 谢辞蹙眉看着笔迹,“这是什么意思?” 许宴知浑身发寒,“以命换命,换谁的命?我还是谁?”她低低发笑,冷意横生,“周岩的命他要拿谁的命抵?” 李忠明低低骂一声,“李郜人在滁州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李郜还真有主子在京城。” 谢辞有些担忧,“李郜会不会对洪辰溪不利?” 她摇头,“周岩的死传到李郜耳中尚需要一些时日,他大抵还不知周岩已经死了。” “接下来该如何?” “付白,这几日都察院加强戒备,陆、吴二位大人身边多配几个守卫。” “现在派人去寻两位大人回来,记得多带几个人去。” “是,大人。” 她扬声对众人道:“诸位,近日出行需结伴,万事小心,切不可让贼人钻了空子。” “至于以命换命,他们要报复也只会冲着我来,你们不必太过忧心。” “可是大人,你怎么办?” “是啊是啊,大人你让咱们小心,你自己怎么办?” 谢辞正色安抚众人,“不必担心你们许大人,你们许大人有我们护着呢。” 书信被她揉在手心中,眼底隐隐有怒气,她嗓音低寒,一字一句道:“我的命不是什么宵小说要就能要的。” 许宴知冷笑:“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以命换命。” 第214章 应对 以命换命。 这四字犹如魔咒一般总萦绕脑海,朱红色的字迹在夜色下偏暗,偏生月光照耀徒添森然,愈发觉得这四字是沾血而成。 陆凊和吴东泽在晚些被寻回,他二人一言不发坐在桌前紧紧凝着桌上书信,许宴知坐在一旁的案前,提笔专心处理政务。 “你怎么想?”吴东泽率先打破沉默。 许宴知没抬头,“护好你们的安危,走一步看一步。” 陆凊不赞同的看她一眼,“你这意思是光护着我们,拿你自己做诱饵?” 吴东泽立马道:“这可不成。” 陆凊点点头,“不成,哪有把你抛出去的道理?” 许宴知笔尖未停,她嗓音淡淡,“以命换命,总要有人是被换的,”朱红的墨从笔尖溢下落在纸面,她眸底平静如水,用笔一笔一划在纸面写下“已阅”二字,她将笔搁下,说:“周岩算是因我而死,他们这是冲我来的。” 陆凊蹙眉,“不行,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许宴知抬眸静静望着,口吻极淡,“会出什么事?”她轻一勾唇讽笑,“杀我是件很容易的事吗?”她停顿一瞬又缓下口吻,带了几分劝慰,“不必担心我,我身边不缺人。” 吴东泽道:“那你有何打算?” 她懒散撑着下巴,指尖点了点桌案,“我倒真想看看他们是怎么个以命换命法,除了李郜没人会把周岩的死算在我头上,可李郜没那么快知道周岩死讯,那就只有李郜在京城的主子了。” 吴东泽一掌拍在桌案,忿忿道:“周岩本就是他自己怕暴露才灭的口,人分明是他杀的,他倒反过来把周岩的死算在你头上,简直是厚颜无耻!” “说明他不蠢,”陆凊继续道:“他知道此局无解,要么周岩不传消息直接出京,要么继续冒险找他。” “周岩选择继续冒险,那他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杀了周岩,他知道这是许宴知故意的,是许宴知逼他不得已杀了周岩,所以他会针对许宴知。” “所以,”陆凊站起身来,面色严肃道:“我才不想让你冒险拿自己做诱饵,他们这样的人是饿急了的豺狼虎豹,你挡了他们的路,他们不扯下块肉来是不会罢休的。” 许宴知淡笑安慰,“陆大人,我知道的,可眼下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吗?那支箭今日是射在都察院大门,那来日这支箭谁说得准会射在谁家大门上?又或者会直接要了谁的命?” “陆大人,躲不掉的。” “与其畏首畏尾,不如笑等他来。” “也不失了都察院的颜面。” 陆凊仍有些放心不下,许宴知又道:“陆大人,你与吴大人的安危于都察院而言更重要,万一我猜错了,他们对你二人下了手那可就不好了,所以眼下重中之重是要护好你们二位,日后还需你们主持大局呢。” 吴东泽起身上前拍了拍陆凊的肩,“陆大人,还没听出来呢?人家是让我们护好自己才不至于让他因担忧我们碍了行事。” 许宴知抿唇一笑并未接话。 吴东泽继续道:“所以啊,咱们就护好自己吧?别太担心他了,他不是冲动无脑之人,定会有他的对策的。” 陆凊叹一声,“知道了,我们会护好自己不拖累你行事的。” 许宴知见他应下这才笑道:“诶,我可没有嫌二位碍事啊,我可是真真儿担心你们二位的安危。” 吴东泽瞪她一眼,“你再说我可就劝不住了啊。” 陆凊这才反应过来,“好啊,你们二人联合起来对付我是吧?” 吴东泽连忙揽上他的肩往外走,“好了好了,不是还有事吗?我陪你去。”他朝许宴知一抬眉,“我们先走了啊。” 许宴知:“这几日会有不少人跟着护你们安全,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知道了,走了。” 他二人出了屋见屋外栏杆倚着两人,陆凊对谢辞他们拱手道:“有劳谢大人,李大人出手帮衬。” 谢辞笑道:“陆大人客气了,于公于私我们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几人简单寒暄几句,谢辞和李忠明目送他们二人离开才转身进屋。 “怎么说?” 许宴知已然重新提笔,“陆大人答应了。” 李忠明道:“说实话,我要是陆大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做诱饵的,能让陆大人答应也是为难他了。” 谢辞点头附和,“我也是。” 许宴知抬眸冷瞥一眼,“是什么是,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还能躲着不理不成?哪有连累旁人的道理?” “你二人也别在这儿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不听。” “嘿,你怎么还胡搅蛮缠上了?”谢辞一撇嘴。 许宴知淡笑顿笔,“你要是再说我就不让你们大理寺插手了。” “那不成,”谢辞立马嬉皮笑脸道:“不说就不说,反正你这事我们可管定了。” 李忠明喝茶笑看许宴知故意逗谢辞,偏生谢辞明知许宴知在逗自己还是笑嘻嘻的顺着她的意低头服软。许宴知顿住的笔尖因墨汁过盛往下滴了墨点,朱红的墨滴在桌案上开出墨花,墨色浓郁犹如血滴。 许宴知垂眸盯着朱墨,嗓音淡下来,勾着几分认真,“我说我不会出事不是有多信任自己,而是我信任你们。” “有你们在,我尽可放心。” “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出事的。” 李忠明将茶盏放下,神色认真道:“许宴知,我们不会让你的话落空的。” 谢辞也敛了笑意,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抓住她握笔的手腕,低声道:“你最好别给我想什么馊主意,不然你死了我都得到阎王殿前给你逮回来。” 李忠明一愣,“什么馊主意?” 许宴知的视线从墨滴上移开,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神色淡淡挣开他的手,“哪有什么馊主意?” 谢辞咬牙切齿的盯着她,“你最好是。” 李忠明不明所以,他也走上前来,视线来回落在他们二人之间,“你俩说什么呢?” 她轻笑,重新落笔,“没什么,他胡诌的。” 谢辞低低冷哼,“是不是胡诌你自己心里清楚,别逼我把你那点事儿说出来。” 许宴知神色未变,“那你说吧。” “你!” 谢辞不会说,所以许宴知有恃无恐。 “说什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是你俩打什么哑谜呢?就瞒着我一个人是吧?”李忠明眼巴巴望着他二人,急得他去抓谢辞衣袖,“不是,你俩到底说什么呢?” 谢辞被气得心头一梗,瞪一眼许宴知随口扯了个谎道:“没什么,就是我猜他这次肯定要背着我俩做什么危险的事。” 李忠明闻言伸手拦下她落笔的手,“那可不成啊许宴知,你别胡来。” 许宴知无奈一笑,“我没有。” 李忠明望着谢辞,“他说他没有。” “他说没有就没有?你信他信我?” “……”李忠明闭了嘴没言语。 谢辞又被李忠明突然的沉默气笑,他抬手就给了李忠明一拳,“你不信我是吧?你信他?李忠明啊李忠明,你忘了是谁陪你去办案子了?你忘了是谁陪你喝酒喝一夜的了?你忘了是谁陪你挨严大人的骂了?” 许宴知闻言及时收回手处理正事,她不出声也不掺和他俩的事。 李忠明憨笑着挠了挠额头,“是你,都是你,但是他都说他没有了。” “李忠明!你还是信他是不是?你等着,我今儿跟你没完!” “不是谢辞,你别动手啊,我还是信你的。” “你完了李忠明,看小爷不要了你的狗命!” 李忠明无辜道:“狗命是你的。” “李忠明!” “诶,别动手,别动手啊。” 许宴知一耸肩,不插手他二人的纷争。 直到他二人打闹累了,她才缓缓开口,“吵完了?那说正事吧。” 李忠明大口喝着茶,“说吧。” “说。” 她道:“信上只说以命换命,却没说要换谁的命,我虽推断目标是我但保不齐他是故意迷惑我再对别人下手。” 谢辞:“你是担心你拿自己做饵结果他们不上当。” 她点头,“所以还是要提防他们对旁人下手。” 李忠明接话,“可范围太广,总不能只要与你有联系的都派人手护着吧?” 谢辞说:“那倒不必,他们明显是因周岩才针对都察院的,所以护着都察院的人就好,”他继续道:“他们实为算账,就不会针对位卑之人,那就只有宋、陆和吴三位大人。” “再加上宋大人有意辞官,那他们更没有必要对付宋大人。”许宴知接话道。 李忠明点点头,“那就是有那两位大人了。” “放心,他们二位的安危我会派人帮衬一二的。” 谢辞又道:“那你呢?他们二位的安危你安排好,那你自己的计划呢?” 许宴知笔尖一顿,为防墨水滴下她干脆将笔放横,“我是在想,若要对我出手该何时出手最佳?” 三人异口同声道:“赴宴。” 谢辞打了一个响指,“你平日出了府就是到都察院当值,要么就是进宫,这三个地方皆有守卫不适合下手,你给锦丰伯府回了贴,这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若是我我就会趁你赴宴时对你下手。” 李忠明:“再加上锦丰伯府那日为不惊扰宾客定会让府里的守卫退到外围,守卫不多也最适合下手。” 李忠明一拍脑门,“早知道我就收下锦丰伯的请帖了,也好随你一道进去。”他顿了顿,说:“要不我偷偷混进去吧?” 许宴知摇摇头,“不必了,你不去也好,你正好带人护着都察院的两位大人,你本就不收请帖,若一反常态出现在那反倒让旁人起疑。” “成,那府里就交给谢辞了。” 谢辞应声,“此时许宴知不方便同人私联,会打草惊蛇,我会私下联系小爵爷,让他在那日留下一些守卫扮作小厮守在席上。” “好。”许宴知瞧了一眼天色,“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吧。” 李忠明闻言起身,“成,那我走了。” 他见谢辞没动,问道:“你不走吗?” “你先走吧,我再同她商讨商讨当日宴席事宜。” 李忠明不疑有他先一步离开。 李忠明走后谢辞抱着手一言不发的盯着许宴知,她哭笑不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若是被我发现你背着我又做了自伤的事,我跟你没完!” 许宴知四指朝上,“真没有,这等小事还不至于。” “成吧,暂且相信你。” “行了,你回吧。” 谢辞一步三回头,“别骗我!” “骗你我是狗。” “你本来就是。” “我是狗那你是什么?” …… 第215章 锦丰伯府(一) 秋色浓郁之时,恰赴宴之期。 许宴知特意挑了墨色祥云暗纹窄袖圆领衣袍,袖口以皮革束之,银丝入绣点缀在衣摆及领口,腰间革带不坠玉饰利落轻便,腕间佛珠因束袖不便被她摘下,思索一瞬后又将其戴上,阿桃在她腰间别了一把短刃,叮嘱她万事小心。 许宴知一愣,捏捏阿桃的脸,“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干什么?” 阿桃:“你平常也不穿墨色,若不是有受伤的危险你又怎会挑这个颜色?” 许宴知连连捂住阿桃的嘴,“诶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说给姜祀听了去,她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跟我去呢。” 阿桃瞪她一眼,“你不带姜祀,带宁肆了吗?” 宁肆默默从屋外探头进来,“带了。” 他说完又把脑袋收回去。 阿桃唤他,“宁肆,你进来。” 宁肆闻言走进来,阿桃拧着眉问他:“给你做的新衣裳你怎么不穿?” 宁肆无辜道:“我平日穿了,今日要打架,我舍不得。” 阿桃没好气道:“衣裳做来就是用来穿的,你还能留着当传家宝不成?说出去还叫让人以为府上连个侍卫都养不起了,去换了。” 宁肆一言不发的望着许宴知,她佯装整理衣袖错开宁肆的凝视。 阿桃推着他出去,“你看她也没用,去换了,不然她就不带你去了。” “少爷……”宁肆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 许宴知刚想说话就被阿桃冷眼堵回去,“嗯?” 许宴知:“……”她默默转过身去。 宁肆无法,只能又回去换了衣裳。之后阿桃将他二人送上马车,“都小心点,别受伤了。” 许宴知一刮她鼻梁,“知道了小祖宗。” 阿桃笑骂,“我看你才是小祖宗。” “行了,快去吧。” 许宴知在锦丰伯府门口碰上谢辞,三人一道进府,宁肆进府后便隐了踪迹。谢辞搭在她肩上倚着,嬉皮笑脸道:“诶哟,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要你的命的。” 许宴知:“你还挺兴奋?” “兴奋谈不上,你想想咱俩好像还没有并肩作战过吧?” “我救你那回不算?” “你认字吗?我说的是并肩作战,重点是并肩,不是作战。” “成成成,你说什么都对。” 谢辞一敲她脑袋,“啧,这么敷衍。” 她屈膝一拐他腿后,“能跟你说话就不错了。” “许大人,谢大人,你们二位也来了。”沈长安笑盈盈走上前来。 他来后又陆陆续续凑上两三人来,“许大人,谢大人,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呢。” 谢辞收回手站好,“哎,这不是正好有空就来凑凑热闹嘛。” 许宴知也道:“是啊,平日公务繁忙,如今正好有空就来讨个热闹,总好过一直紧绷着。” 沈长安笑着说:“许大人,我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儿得劳你帮帮忙呢,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宴知闻言便对周围人颔首淡笑,“那诸位,我先失陪了。”她说完同沈长安走到一人少安静处,压低声音问:“沈大人,怎么了?” 沈长安道:“你之前暗地里同我说过柯简之要推举进京接杨禄一职的人我打听到了,同你之前打探的一样,确实是他族中侄儿柯禇。” 许宴知蹙眉,“已然确定了吗?吏部那边还有没有压制的可能?” 沈长安一叹,“柏大人虽是吏部尚书,可吏部并非他一个人的,偌大一个吏部一会谁又是谁的门生,一会儿谁又是谁的亲戚朋友的,总是互相碍着颜面的,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仅是一个吏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个吏部其内堪称一个小朝堂,各有各的牵制利害,若洪大人在或能与柏大人站在一处,可问题是洪大人也不在啊。” “柏大人恐也有心无力。” 许宴知静了静,“我知道了。” 沈长安又问:“你今日与谢大人来锦丰伯府赴宴可是有意探锦丰伯的口风?” 许宴知摇头,“探口风一事稍后再议,我们今日来有旁的事。” 她提醒道:“沈大人,一会儿若有任何不对你就听小爵爷的安排立马退出去,要护好自己。” 沈长安不解,“能有什么不对?” 她笑了笑,“以防万一。” “旁的事之后再说,我们也不好离开太久,先回去吧。” …… 席间热闹,众人吃菜喝酒观高台歌舞。 谢辞的位置就在许宴知身旁,她与谢辞桌上的酒壶中装的都是水,为放松警惕二人佯装酒劲上头,一直在说笑。 周兼夷到他们桌前敬酒,“许大人,谢大人,你二人能来,我锦丰伯府当真是蓬荜生辉。” 谢辞摆摆手,将酒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小爵爷客气了,锦丰伯府能送来请帖才是我等的荣幸,岂有不来之理?” 周兼夷压低声音说:“二位放心,一有动静我就会让护卫护着席间宾客离开的,你们尽可施展。” 许宴知抬眼带着醉后慵懒,“饶了你们府上宴席,回头我会亲自登门向伯爷赔罪的。” 周兼夷摸摸鼻尖,讪讪道:“其实也不用,你们这事儿我没同我爹说。” 谢辞一瞪眼,“你没说?那我二人岂不是太没礼教了?” 周兼夷立马道:“不是不是,是我也有心利用此事逼我爹一把。”他说时叹了叹,“我爹这人吧,有些谋略却不多,主要是他不善识人呐,不然又怎会逼着我与荣元辛他们交好?” 周兼夷说着走近几步揽着他二人的肩凑在一处,说:“你们想,此事一出就算旁人知道不是我爹的手笔但行刺的的确确是在锦丰伯府发生的,你让旁人怎么想?”他双手一拍,“定会有人觉得我爹多多少少与刺客有些牵连,这古往今来谣言不就是这么传起来的吗?所以啊,就是要让锦丰伯府陷入此风口浪尖,他那些个好兄弟定是没几个不避嫌的,这样一来才好逼我爹看清楚他这些好兄弟到底值不值得深交。” 许宴知:“可此事你不提前同他商量就应下我们的计谋,等事发后你们锦丰伯府反被人污蔑泼了脏水你又如何同你爹交代?” 周兼夷一耸肩,“我一向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锦丰伯府这么些年来看起平稳实则早已岌岌可危了,朝中势力分散,各家为争权必是无所不用其极,锦丰伯府若一直中立自保难免不会沦为他人计谋的垫脚石,所以与其被人利用倒不如自己掌握局势。” “我爹性子轴不愿站队,可我不能不为锦丰伯府着想。” “我应下你们二位的事也算是替我开了路,日后也好继续合作。” 谢辞勾唇,“小爵爷好心性。” 许宴知抬眉,“依小爵爷所言,朝中势力分散,既是要保锦丰伯府那为何不选择胜算更大的一方?如今局面皇党不算优势,那小爵爷为何还要选我们?” 周兼夷正色道:“实不相瞒,许大人行事正对我的胃口,我也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本事如何与年龄无关,旁人都说你轻狂,可我觉着轻狂不该吗?” “若是我有一品大员的爹,江南有名富商做外公,且与当今圣上交情颇深,先不论这些家世背景,我自己还在朝中担任要职,还做出过那么几件令人惊叹之事,我定是比你还要轻狂。” “换句话说,我不信旁人如何评价你年少轻狂,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我只信我亲眼看到的,你并非那样的人。” “所以许大人,我赌的是你。” 许宴知轻笑,“能得小爵爷如此高看,是我的荣幸。” 周兼夷端起酒杯,“许大人,谢大人,一会儿千万注意安全。” 三人一齐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 周兼夷走后谢辞问她:“可信吗?” “你觉得呢?” “有理有据,可以信。” 许宴知刚要开口就被一道瓷杯碎裂之声打断,她当即凛神一把推开谢辞往后翻身一躲,一支利箭几乎是擦着喉咙而过直直钉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打翻了菜食。 席面一瞬混乱,周兼夷一声令下府中扮作小厮的护卫纷纷拔刀护着宾客往安全的地方后退。 几乎是宾客退尽的一瞬许多黑衣刺客从房顶一跃而下朝许宴知他们袭来,谢辞立即拔刀迎敌,周兼夷去而复返给许宴知扔了把好用的刀,“许大人,用我这个。” 许宴知没客气,当即扔开手里的接过周兼夷扔来的刀,她一个压腰躲过袭来的刀刃,后侧翻踢在那人后背以刀柄用力一击,隐隐听得一阵骨头碎裂之声。 谢辞:“躲!” 许宴知当即侧身躲开,谢辞扔过来的刀直直插进她身后刺客的胸膛,她踢开眼前的刺客将刀拔出扔回给谢辞,“背后。” 谢辞接过刀附身躲过身后挥来的刀刃,抬腿后踢那人胸膛又一刀了结眼前袭来的刺客,一个翻身用刀砍向那人喉咙,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许宴知离得不远,面上一热被血溅到,她后退一步,“谢狗,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谢辞吐舌一耸肩:“我就是故意的。” “我光砍刺客没砍你是吧?” 周兼夷握刀赶来,“我说你俩都这个时候了还斗嘴呢。” 宁肆后退躲过一刀,他时刻留意许宴知的情况,在周兼夷赶来后许宴知便给他使个眼神示意他先退出去。 谢辞嘿嘿一笑,抹了刺客的脖子道:“小爵爷,习惯就好。” 说话间从屋顶再次涌入一批刺客,许宴知蹙眉后压躲过刀刃抬腿踢开刺客,用刀直刺心口,“这回杀我可真是是下血本了。” “你多金贵啊,自然得下血本。”谢辞说着把刀刃从刺客胸口拔出。 周兼夷:“我说二位,还是认真些吧,来者可不善呐。” 他二人齐声:“善者可不来。” 周兼夷:“……” 得,是他多嘴了。 第216章 锦丰伯府(二) 刀刃刺进胸膛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难免会溅到身上,谢辞今日所穿为锖青磁暗纹交领窄袖衣袍,如今一番打斗衣袖破了口,衣襟和衣摆上满是血迹,他没受什么伤,只是颈间有一道划痕。 许宴知衣上血迹因墨色看不真切,只是面上被溅了些血,她衣袖和衣摆也被刀刃划破,幸未伤及皮肉。 锦丰伯府的护卫也在稍后赶来,刺客渐渐落了下风,终是被一一剿灭。 周兼夷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细汗,说:“刺客人够多的,这是真想要你的命啊。” 谢辞扭了扭脖颈,揉了揉手腕,“要不我说他金贵呢,为了杀他都舍得下血本。” 许宴知没言语,扯起谢辞衣袖往脸上擦,谢辞:“诶,诶,诶,你自己没袖子是吧?” 许宴知没好气反问:“我这脸上的血是怎么弄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谢辞一撇嘴,干脆抬起手来,“行行行,给你擦,擦干净点。” 许宴知又松开手,“不用了。” “嘿,你还嫌弃上了?不是你自己要擦的吗?” 许宴知一耸肩没搭理。 周兼夷笑着打岔,“谢大人,这也没留个活口,是不是有些难办啊?” 谢辞摆摆手,“他们的招式着装是死士惯用的,留了活口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直接交给仵作没准能有收获。” 周兼夷看着护卫将刺客的尸首堆在一处,眼见着快成小山不由啧啧称奇,“能养这么多死士,看来此人不简单呐。”他一抬手,吩咐道:“去告诉我爹,我这边没事了,让他放心吧。” “是,爵爷。” 许宴知本想还刀却瞧见刀刃上血迹不少,她摸了摸胸口并未摸到锦帕,又不好脏着刀刃还回去便干脆抬起手来,又将刀身反转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刀刃,她一边动作一边道:“李忠明那边有消息吗?” 谢辞摇头,“还没有,不过你放心吧,要是出了事他肯定早就来找我们了,眼下他恐怕还在等我们保平安呢。” 许宴知用衣袖将刀刃擦干净还给周兼夷,“多谢小爵爷的刀。” 谢辞问她:“你没有佩刀吗?” 许宴知:“没有,防身的短刃倒是不少。” 谢辞不解:“不对啊,你怎么会没有佩刀呢?” 许宴知解释道:“从前在云清学宫时虚清老头说我的性子不能佩刀,后来回了京不想吓着我爹也就没佩,我一个都察院小官还佩把刀算怎么回事?” 周兼夷:“可到底危险,还是配把刀的好。” 谢辞点头附和,“我说也是,还是得有把用得趁手的佩刀,日后出行也有个保障。”他拍拍许宴知的肩,“你等着,小爷过几天给你送把好刀来。” 她摇头,“不必了,此事以后再说吧。” 谢辞上前几步打量她:“你受伤了没?” “没有,”许宴知抬手一指谢辞脖颈的浅浅刀痕,“你先处理处理你脖子上的伤吧,回头让郡主瞧见又要让她担心数落了。” 谢辞闻言摸了摸,“嘶,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 “胤儿。” 周兼夷闻声应道:“爹,你怎么过来了?” 周思源眼含担忧道:“怕你出什么事不告诉我,我亲自过来瞧瞧。” 许宴知和谢辞朝周思源拱手问礼,“伯爷。” 周思源见周兼夷身上安好这才放下心来将视线落在他二人身上,他眉头微不可闻皱了一瞬又恢复,后扬起客套笑意,“许大人,谢大人可还好?也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到我府上行刺,二位大人放心,我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的。” “只是,”周思源停顿片刻,说:“这些刺客似乎都是冲着二位大人来的,与其他宾客无关。” 言下之意,刺客是他二人引来的,锦丰伯府只是无辜被刺客利用在宴席上行刺。 谢辞眉头微挑,“伯爷说的是,若我们不到这些此刻也就不会来了。” 周思源被谢辞直言戳破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许宴知则是笑了笑,圆场道:“伯爷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自是会查清楚真凶,不会连累锦丰伯府的。” 周兼夷接话道:“好了,爹,他们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我们锦丰伯府本就是被人利用了,他们二位定不会把此事算到锦丰伯府上的。” 许宴知看了一眼谢辞,又道:“今日扰了伯爷宴席实属无奈之举,日后我与谢大人必登门赔罪。” 周思源见许宴知态度如此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他笑道:“许大人客气了,谁会想得到好端端的宴席会有人来刺杀呢?你们二位才是苦主,何来赔罪之说?” 谢辞顺势道:“那事已至此,我们就先告辞了,至于这些尸首稍后会有大理寺的人来搬,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胤儿,去送一送二位大人。” “知道了,爹,”周兼夷朝他二人抬手道:“二位,这边。” 二人跟着周兼夷往外走,许宴知突然问道:“小爵爷字胤吗?” 周兼夷点头,“对,单字一个胤。” 他又笑了笑,“说起来,还不知道谢大人的字呢?不知谢大人觉得我可有知道的机会?” 谢辞与许宴知相视一眼,说:“敬之。” 许宴知淡笑,“既知彼字,则道相通。” 谢辞拍了拍周兼夷的肩,“小爵爷,日后有劳关照。” 周兼夷:“哪里哪里,该是二位多多关照我才是。” 许宴知:“小爵爷留步吧,出府的路由下人带就好。” “如此,二位慢行。” 许宴知和谢辞刚走至府门口就被人唤停脚步,“许大人留步。” 来人正是白枝浅,她小跑上前,轻声道:“许大人安否?” 许宴知淡笑摇首,“劳姑娘挂念,我无碍。” 谢辞抱着手后退几步笑看她二人说话。 白枝浅给了许宴知一罐药膏,“许大人,这个治外伤很好用。” 许宴知含笑回绝:“多谢白姑娘好意,只是我二人并未受伤就不收这药了,白姑娘留着自己以防万一就好。” 白枝浅抿了抿唇,“许大人真的无碍吗?还是有伤却被墨衣掩盖?” “白姑娘心细,我自是不会隐瞒白姑娘,我确实无碍。”许宴知又道:“今日之事让白姑娘受惊了,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至于这药就不必了,白姑娘,我们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二位大人慢走。” 他二人一上马车谢辞就没忍住问她:“你与白姑娘?” “清清白白,毫无私情。” “是吗?”谢辞嬉皮笑脸道:“你与她初见就给人家解了围,后来又在繁园出手相帮,我还听说她去都察院找过你,是带着礼去的。” “我说许宴知,你真没别的心思?” 许宴知淡淡一句,“你合该去当媒婆的,乱点鸳鸯谱。” “啧,什么叫乱点鸳鸯谱?人白姑娘担心你受伤还特意来给你送药,我这么大个人在那她都没留意,这说明了什么?” 她道:“说明你真的很闲。” 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干脆合眼养神,“现在是去哪?” 谢辞一撇嘴,“大理寺,和李忠明说好了在那汇合。” 马车内静了,片刻后又听许宴知开了口。 “谢辞,你说这人真是要杀我吗?” 谢辞点头,“那不然安排这么多刺客来作甚?闲得慌?” 许宴知冷不丁睁眼盯着谢辞,他被看得莫名,“你又在想什么?” 许宴知一下坐直身子,“他挑衅都察院,扬言要杀我却又没真杀我。” “怎么着?你还希望他得逞是吧?”谢辞动作一滞,转言又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故意挑衅你,让你做好了应对所以刺客才没能杀了你,实则他本意就不是杀你。” “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在哪里?” 许宴知摇头,“我还没想到。” 谢辞:“你一说我这才发觉,今日打斗的刺客并不难缠,虽数量多但很容易就能应付。” “看似下血本,实则有意放松。” “嗯,”鼻尖隐隐充斥血腥,许宴知不由蹙眉嫌弃道:“大理寺有能换的衣裳吗?” “有衣裳,但没你能穿的,”谢辞抱着手靠着,“要么太大,要么太小,料子也一般你肯定穿不惯。” 许宴知:“那算了,我忍忍吧。” 二人到大理寺时李忠明已经在等他们了,李忠明见他们来连忙迎上去看他二人可有受伤,“没事吧你俩?” “没事。” 她问:“你那边呢?” 李忠明给他二人倒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许宴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蹙起眉,“意不在酒,那到底在何处?” 李忠明一愣,“酒?什么酒?” 谢辞斜他一眼,“你听着就成了,别问。” “哦。” 她又道:“我们眼下看似应对了此人的‘以命换命’,可实则还是局势被动,我们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竟丝毫不知对方的真正目的。” 李忠明接话:“没准就是他们太自信,以为能除掉你结果事与愿违罢了。” 谢辞正色道:“原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我这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之就是不踏实。” 许宴知:“我还得再想想。” …… 许府。 许宴知回府后瞧见许昌茗在院中等她。 “锦丰伯府遇刺一事怎么样了?不过半日消息就传到我耳朵里了,你可有受伤?” 她摇头,“我没事,此事大理寺还在查。” 许昌茗凝神看她,说:“你近日在替我思虑我是否担任殿试考官一事。”他继续道:“你怕柯简之在此事上对我出手。” 许宴知点头,“上次春闱时不就闹出事来了?我信不过柯简之。” “你如何想?” “明知他们不安好心,我自是不会让爹担任考官的。” 许昌茗放缓口吻,“你如今最要紧就是这事?” “是。”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刺杀。” “嗯。” “那对今日刺杀你可有何疑点?” 她道:“总觉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昌茗继续道:“那为何不在酒?”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许宴知一下顿住,突然回过神来,“我明白了,他们推爹担任考官,而我一定会阻拦,既要阻拦就得把考官人选转到其他有资质的大人,而这个时候对都察院挑衅我必会把重心放在应对刺杀,就无暇顾及其他大人了。” “所以爹的意思是说,他们这是在声东击西。” 她一下站起身来,“坏了。” 她当即往外走,“爹,我今夜晚些回来。” 就算声东击西,许宴知总有转过弯来的时候,届时她仍可以推出旁人来做考官,柯简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为确保她彻底无人可举荐,柯简之必会对其他大人出手。 所以会有这么一出挑衅刺杀的事来转移视线。 那便有三种可能,一是柯简之就是李郜在京中的主子,二是此事是柯简之与此人合作为之,三则是柯简之将计就计,利用了此人的计谋转移许宴知的视线。 不论哪一种可能,那些有资质能担任考官的人必会被柯简之针对。 到底是她太年轻,计谋不透本质,慢人一步。 第217章 告假拖延 夜色蔓延,街市尚热闹。 府邸内脚步匆匆,小厮拉着大夫急急忙忙往院里走,院中主母厉声道:“去报官了吗?怎么官府的人还不来?” 小厮脖子一缩,“回老夫人,报了。” 主母啐一口,“这些酒肉养的罐子,拿朝廷的钱好吃好喝的,关键时刻连个屁都不顶。” 门房小厮跑来通传,“老夫人,府外有个许大人求见。” 她一甩锦帕,眉头紧蹙,“什么许大人,不见。” 廊下疾步走来一个男人,叫住小厮,“快去请他进来。”他上前安抚道:“娘,我知道你担心爹的情况,可也不能乱了阵脚叫人看了笑话。” “这许大人可是许太傅之子,又是宠臣,咱们家不好开罪。” 主母闻言没忍住掉泪,“可你爹都这样了,他这个时候来作甚?” 男人拍拍她的手,“娘,爹这边你先留意着,许大人那边儿子去看看。” “好,你快去。” …… 许宴知从许府出来差人去大理寺送了口信后就直奔翰林院的高瀚远高大人府上。高瀚远学识渊博,曾撰写国文策论,也曾担任过学宫太傅,还曾与许昌茗编写学堂书目,门生众多且政绩皆不错,他便是除了许昌茗以外最合适担任考官之人。 许宴知到高府后接待她的是高瀚远的儿子高松林。 “许大人有所不知,今夜府上突生变故,府中上下乱了些怠慢了许大人还望许大人莫要怪罪。” 许宴知却是无暇客套,只要道:“小高大人,实不相瞒,我就是知道府上可能出了事才连忙赶来的,不知小高大人可否告知究竟发生什么事吗?” 高松林见她神色严肃,不由打起精神道:“今夜家父在书房练字,可是突然听到一些动静就出门去看,谁知是盗贼行窃,盗贼胆大包天竟想对家父动手,家父仓皇中不小心摔倒在地,等我们赶到时盗贼也跑了,家父撞到了脑袋眼下还不明情况。” 他紧接着问:“许大人为此事来莫不是知道些什么?难道这不是盗贼行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许宴知沉下脸叹了叹,“现下没有证据也不好胡乱猜测,对了小高大人,你们报官了吗?” 高松林点点头,“报了,只是这官府的人来的太慢了些。” “少爷,大理寺的人来了!” 高松林眉头一紧,“知道了。” 许宴知安抚道:“小高大人不必担心,大理寺的人是我叫来的。” 李忠明迈步进来,“我在半路遇上府衙的人了,我让他们回去了,此案由大理寺接管。” 李忠明看向高松林,“小高大人,事不宜迟,可否带我去看看出事的地方?” “好,好,我这就带你去。”高松林又看向许宴知,“许大人,劳你在这多等一会。” 她颔首,“无妨,你们先去。” 许宴知不好贸然到后院打听高瀚远的情况只好在正堂坐着喝茶等候,屋外突然一阵喧闹,她放了茶盏起身去看。 “小少爷你慢点!” “小少爷你别乱跑了!” “小少爷慢点!” 迎面一个约莫三岁的孩童在她跟前停下,小娃娃眨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她,奶声奶气道:“你是谁?” “也是来找爷爷不帮忙的吗?” 许宴知眉头一挑,“不帮忙?这是什么意思?” 小娃娃边说边走,“什么考官,什么不帮忙,我不知道。”小娃娃径直越过她往前走,小厮喘着气从后追上来,“小少爷你别乱跑了。” 许宴知当即出声,“你是去找爷爷吗?” 小娃娃顿步回头看她,“你知道他在哪里?”他皱着小眉头瞪一眼追他的小厮,“他们不让我去看爷爷,坏人。” 小娃娃折返回来仰头看她,“你能带我去看爷爷?” 许宴知摇头,“不能。” 她紧接着说:“你现在不能去看他。” 小娃娃转身踢了踢门槛,“都是坏人,坏人。” “让爷爷不帮忙,爷爷不答应就气爷爷,坏人。” “不让我去看爷爷,你们也是坏人。” 许宴知蹲下身来,“你能告诉我是谁让爷爷不帮忙吗?” 小娃娃摇头,“我不认识,爷爷认识。” “昊阳!”高松林皱眉喊道:“让你好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你出来乱跑什么?” 小娃娃身子一抖连忙躲到许宴知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摆,“我不回去,我要看爷爷!” “高昊阳!听话,回去!” “我不!” 许宴知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柔声劝道:“你现在去找爷爷不仅见不到他还会妨碍他,你希望爷爷因为你生气吗?” 小娃娃摇摇头,她继续道:“爷爷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就不去给他添乱了好不好?” 高松林也缓下口吻,“昊阳,爷爷现在在忙,等他不忙了你再去找他好不好?” “昊阳,听话,先回去。” 小娃娃小嘴一撅,终是不再闹腾乖乖跟着小厮回去了。 许宴知又问道:“小高大人,高大人他情况如何?” 高松林叹了叹,“大夫在施针,具体的还不清楚。” “李大人那边怎么说?” 高松林:“他还在勘察现场。” 他道:“许大人,你知道什么对不对?如果盗贼不是意外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那就是蓄意谋害!此事我决不会轻易放过的。” 许宴知摇头,“小高大人,一切还是要看证据的,若有了结果我会再来的,眼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高松林眉眼有些失落但还是道:“我送送许大人。” “不必了,小高大人留步吧,老夫人那边定需要你陪着的,有小厮引路就好。” 高松林不再客套,“许大人慢走,若有了结果还望许大人告知。” “一定。” …… 许宴知出了高府与谢辞汇合,她问:“你那边情况如何?” 谢辞:“我查了有资格担任考官的大人们这几日发生的事,有几位大人受了点外伤,但都不危及性命,还有几位虽没受伤却也不愿多说什么似是有意隐瞒。” “看来下手最重的还是高大人。” 她又问:“受伤原因呢?” 谢辞一耸肩,“有走在路上被花盆砸到腿的,也有下楼梯脚腕一痛摔下楼梯的,还有回府的路上碰上打劫的,原因层出不穷但皆是昨日到今日发生的事。” 他道:“柯简之这是要堵掉你的后路,如此一来就只能由你爹担任考官了。” 他面色难看,又说:“他这是借刀杀人还是狼狈为奸?” “说不准。” “李忠明呢?他不是去高府了吗?怎么不与你一道?” 她回:“他勘察现场想必会花上些时辰,我又不好一直待在人家府上添乱就就先来寻你了。” 说话间李忠明恰骑马而来,他下了马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高家人推断高大人是被盗贼吓到才不慎摔倒的,实则不然,我在书房中发现了盗贼的脚印,他甚至直直对着高大人练字的桌案。” “也就是说那盗贼直接进了书房,可现场没有高大人慌乱行事的痕迹,就连桌上整洁并不杂乱,他写的字都不曾偏歪,说明高大人早就料到盗贼会来,他泰然自若的面对那个盗贼。” “高家人赶到时高大人又确实倒在屋外,许是高大人与盗贼话不投机,高大人准备叫护院驱赶盗贼,盗贼这时推了高大人导致他摔倒。” 谢辞接话:“高大人认识他,那他就绝不是盗匪。” 许宴知摩挲着扳指,“高大人的孙儿曾透露过,什么考官,什么有人找高大人不帮忙,高大人不答应那人就气高大人。” “这是何意?” 她解释道:“孩童话语拼凑起来,我料想应是在此之前就有人因担任考官一事找过高大人,对殿试不帮忙应就是不担任殿试考官,高大人没答应那人就威胁了高大人惹其发了火。” 谢辞打了一个响指,“这也就对上了高大人对这‘盗贼’的前来并不意外。” 李忠明啐一口,“真是歹毒,高大人如今年岁摔一跤都很有可能危及性命,他们这不就是谋杀吗?” 谢辞正色,“你传来的口信说的三种可能是什么?” 许宴知:“一是柯简之与刺杀我的人不是一路,但他俩达成了合作,二是柯简之与那人就是一路人,三则是不是一路人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柯简之也利用了那人对我的刺杀以达到转移我视线的目的。” 她轻叹,“可是谢辞,我们太被动了,我甚至无从下手去查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辞拍拍她的肩,“查案是大理寺的事,你只需管好朝堂纷争即可,眼下柯简之目的达成,殿试考官一职也只能由你爹担任,你打算怎么办?” 李忠明忿忿不平,“他们这么费尽心思逼许太傅担任殿试考官定是有什么阴谋,正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和谢辞过几日又要出外差,你可怎么办?” 许宴知捏捏眉心,“小侯爷和黎仲舒在呢,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那许太傅那边?” “我再想想。” 谢辞:“今天太晚了,先回府吧。”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翌日。 许宴知悠哉与许昌茗用早膳。 “你替我向宫里告假了?” 许宴知点头,“是,我要侍疾,也告假了。” “躲不过去的。” 许宴知充耳不闻,只是道:“昨夜的事爹知道多少?” 许昌茗摇头,“不知道,但能猜得出个大概。” “那爹更应该知道这个考官之职你担不得。” “光靠称病,又能躲到几时?” “不试试怎么知道?” “宴知——” “爹,”许宴知打断他,“爹就听我的吧,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娘的事我就没帮上忙,我不想再旁观第二次了。” 许昌茗一静,良久后嗓音低沉,“好,爹听你的。” 许宴知松了口气,唇角一勾,“正好,这几日我好好陪陪你。” “滁州的事你不管了?” “付白会把公务搬到府上来。” “你啊,胡闹。” 许宴知没反驳,“那确实。” 第218章 去淮县 许宴知虽告假,但公务仍在处理。 付白送来了张戬的书信,信中提及洪辰溪看出李郜有意拖延不与其和谈便设计向李郜施压,意图逼李郜不得不与他和谈。 李郜在滁州的人马尚还安分,并未有向朝廷开战的意思。 大理寺顺着刺客的线索还在深查,尚未得结果。 待下了早朝,谢辞和李忠明便到许府寻她。 “今儿早朝又提到考官一事了,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还偏生除了许太傅外都受了伤在休养,也有几个没什么事的今儿一早就推了担任考官的差事。” 李忠明点点头,“还好许太傅告假了,不然这差事就只能落在他头上。” 许宴知微不可闻轻叹一声,“他们铁了心要推我爹到那个位置必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辞揉揉额头,“可还能怎么办?逼到这个份上了,几乎是把后路都堵了。” 李忠明摸了摸下巴,突然道:“要不请朝廷之外的学者来呢?” 谢辞摇头,“旁的学者不是没有,可就是没有官身,没有官身未必能让朝廷众人信服。” 许宴知眼眸一亮,“那从朝中致仕尚有威望的呢?” 谢辞:“你是说葛老?” 李忠明双手一拍,激动道:“对啊,葛老的才能无人敢置喙,且至今在朝廷有威望,说不定可以请他老人家出山呢。” 谢辞点点头,“葛老门生各地皆有,京中也有不少大人是他的学生,或许提起葛老不会有多少人反对。” “且葛老是考官的话柯简之也没有理由要害他。” 许宴知蹙眉道:“可问题是葛老自致仕后就不再过问朝廷的事了,之前也不是没人请他老人家出山,可都被他回绝了。” “你我同他非亲非故,又不是他的学生,如何能劝得动他?” “去试试吧,没准能成呢?” 李忠明接话道:“葛老现居福州淮县,具体位置我就不知道了。” 谢辞道:“你何时动身?我陪你一起去。” 她道:“你和李忠明不是还有外差吗?不必陪我去了,你们先忙差事吧。” 谢辞还想再说什么,许宴知接着道:“尽疏,我让他同我一道去,左右他在都察院职位不高,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我让他去就好。” “成,有个人陪你就好。” 李忠明不解,“怎么了?为何非得有个人陪他?他之前不也一个人出过外差吗?” 谢辞抿了抿唇,没言语。 许宴知笑着解释,“他就是怕我一个人在路上无聊呗。” 李忠明闻言一撇嘴,斜了谢辞一眼,“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一个人办差事的时候无不无聊?” 谢辞没好气道:“你这么说话就没良心了,我陪没陪过你出外差?” “你那是陪我吗?分明就是借口去玩的。” “你就说我去没去,是不是同你一起去的吧?” 许宴知捏捏眉心,“行了,你们俩的恩怨之后再算吧,我可没空听你俩吵闹。”她说完转身要走。 李忠明一把扯住她衣袖,“诶,饿了。” 谢辞附和:“就是,一下朝就过来了,没吃东西呢。“ 许宴知哭笑不得,“行行行,我让人给你们做。” “洪辰溪来信了吗?” 她摇头,“没有。” “那滁州情况怎么样?” “从张戬的来信看来情况不算遭,洪辰溪有渐占上风之势。” 说话间有小厮通传,“少爷,宫里来人了。” 三人闻言一道上前去迎。 李公公没料到谢辞和李忠明也在,颇有歉意道:“扰了许大人谈事了,只是圣上那边也确实有急事要召许大人进宫一趟。” 许宴知笑言:“李公公客气了,不打扰。” 她对谢辞二人道:“你们吃完东西再走吧,我先进宫了。” 谢辞笑了,“你想多了,你不说我俩也会吃完再走的。” 李忠明也道:“就是,谁会跟你客气。” 她哼笑,“成,你俩自便吧,我进宫去了。” ...... 御书房。 许宴知迈进殿中就瞧见靳玄礼手边堆成小山的折子,靳玄礼见她来才将笔放下,捏捏眉心道:“你告假是对的。” 他下巴朝一侧抬了抬,“这一堆都是推举你爹担任考官的折子,好在你让他告了假,朕还能压一压。” “此事你有何打算?” “我要去一趟福州淮县。” 靳玄礼当即明了,“你是要请葛老先生出山?” 他眉头微蹙,“可他老人家不一定会答应你,朕之前就听说他的一个学生去请他出山都没能成功。” 她点点头,“我知道难,可不能不去试。” 她又问:“你急着找我来是不是滁州出什么事了?” 靳玄礼摇头,一本正经道:“你许久没与朕下棋了,陪朕下下棋吧。” “......圣上,你认真的吗?” 靳玄礼轻咳两声,“朕也不知道你那时在与人谈事。” 许宴知无奈扶额,“行吧,您是一国之主,我哪敢说什么。” 棋局布于殿外临湖亭中,秋风阵阵略带寒凉,许宴知未着官服,仅是简单的松霜绿纱制交领广袖衣袍,腰间系着白线银丝绦绳坠白玉为饰,外配白纱广袖祥云野鹤刺绣大衫,青丝半束配银丝细带抹额饰之。 秋风缠人,总撩她衣摆。 “难怪你总惹佳人芳心,你这模样确实引人。” 许宴知轻哼,“京中俊颜不在少数,我又算得上什么?谢辞、黎仲舒、洪辰溪等人哪个不是俊朗模样?” 她将指尖棋子落下,“好端端的,你说这个作甚?” 靳玄礼轻勾唇角,“又有几位大人想让朕牵线搭桥,让自家女儿与你成婚。” 许宴知一耸肩,“这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得替我压着,我不管。” “朕不是在帮你压嘛,不然早就有人到你府上议亲了。” “对了,你在锦丰伯府遇刺一事怎么样了?” “大理寺还在查。” 靳玄礼落下一子,道:“还记得傅渊吗?朕让他进宫聊过了。” “怎么样?” “此人谈吐不凡,行事沉稳且胸有思虑,也懂谋略,能堪大用。“ “他要参加此次殿试,你觉得结果如何?” 他道:“或状元已是囊中之物。” 许宴知挑眉,“评价如此之高么?看来你很看重他。“ 靳玄礼:”该看重的,他是有才之人。“ 许宴知摩挲着棋子,道:“知道了,我会留意他的。” “政儿想你了,有空去看看他。” “近几日没空。” 靳玄礼无奈,“你就不能委婉一些,你让朕如何同他说?” “......你就同他说,我有空了会去看他的。” “说了与没说一样。” 她一耸肩:“所以我说我没空有什么问题吗?” 靳玄礼斜她一眼,“行了,下棋吧。” ...... 许宴知并未在京中耽搁,安排好一切就暗中和尽疏启程离京。 她未带付白,她让其每日按时送公文到许府,叫旁人以为她一直在府中办公。 福州离京城不算远,马车两三日便可到福州,在乘半日的路程就可到淮县。途中尽疏换回昔日道袍,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他捏指一本正经算道:“不好,此行途中有血光之灾。” 许宴知不大信,但还是很给面子的问道:“真的假的?” “假的。” “......” 她没忍住白了一眼,径自喝茶。 “不是血光之灾是桃红姻缘。” “真的假的?” “假的。” “你有——”病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尽疏打断,“但不太顺利是真的。” 许宴知将没骂出口的话咽回去,“你如今是变得圆滑多了。” 可不出半日,她口中的圆滑就变成了狡诈。 二人在夜里寻得一家客栈住下,一开始掌柜的开口便是十两银子,许宴知正欲开口就被尽疏按住肩膀,他走上前来,用拂尘一甩掌柜的脸庞,“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牢狱之灾。” 许宴知:“......” 掌柜的一脸不屑,“胡说什么?哪里来的野道士?你们到底住不住?不住滚蛋!” 尽疏一脸惋惜的摇摇头,“可惜了,本来能化解的。”他装作随口一言,对许宴知说:“算了,人各有命,我不该泄露天机的。” 这番话引得掌柜有些心虚,他上下打量尽疏一眼,见他一袭翩然道袍,面若冠玉似下凡神仙又忍不住信了他的话,连忙叫住他:“诶,这位道长留步。” “还有何事?” “那个......道长,你方才说的牢狱之灾是?” “你面色不好,隐有黑烟缭绕,定是有灾祸的,你近几日睡时可有胸闷气短之症?” “正是,正是!” 尽疏一甩拂尘,“那便是了。” 掌柜的急了,“那敢问道长该如何化解?“ 尽疏环视整间客栈,“钱孽压身是会要人命的,你这屋内盘桓不少因财聚齐的精怪,日子久了便会夺你气运,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堪忧。” “你该多做善事,将财散出一部分,莫要再贪不该拿的钱财,这些精怪就会慢慢离去的。” 掌柜的深信不疑,将尽疏和许宴知奉为上宾,二两银子就住了上房。 许宴知在房中抱着手盯他,“何时学会这般骗人的?” 尽疏一脸无辜,“哪有骗他?他这般狮子大开口的哄抬房价,只要你一出面他是不是就得被官府扣押?我让他不该收的钱不要收,是不是就不存在胡乱开价的事了?那他不就免了牢狱之灾了吗?” “至于睡时胸闷气短,我会些医术,看的出来也正常,我也没骗他啊。” “要说骗,也就只有精怪是骗他的。” 许宴知哼笑一声,抱着手围着他打量,“好啊尽疏,会玩心眼了。” “京城没白待啊。” 尽疏谦逊一笑,“还是小师叔教得好。” “滚一边去,我何时教过你这些。” 尽疏一甩拂尘,“小师叔,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许宴知似笑非笑:“这是我的房间,你的在那边。” 尽疏摸摸鼻尖,“哦。” “那小师叔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 第219章 淮县(一) 福州本离得不远,许宴知到福州时已是傍晚,尽疏便提议干脆在福州歇一晚,明日一早再赶往淮县。 尽疏用了膳非要拉着她逛街市,各地有各地的风貌人情,福州多手工制品,技艺精巧又独具特色。 福州特色便是男女皆簪花,他二人走在街道不过一刻就被不少商贩招呼买花簪。尽疏一袭道袍称的人仙风道骨,他眼眸如薄雾清淡,浮尘在他手中似神物,发间一支白玉栀花簪与他周身仙尘不符却又意外的没有那么违和,许宴知一时来了兴趣,借路边胭脂往他额间点一抹朱红,更甚画中仙。 身是一袭白,心就不一定了。 许宴知发间的是玛瑙红珠梅花簪,花样不算大但胜在精巧,三两朵梅花配枝依在她发冠旁,既不喧宾夺主又恰到好处的添了妙处。她垂首正挑着给谢辞沈玉寒他们的花簪,尽疏抱着浮尘欲言又止,她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在想怎么用你的银子给我换一个冠。” “你很缺银子吗?” “不缺,就是想用你的银子买,我舍不得用我自己的。” “……”她动作一滞,抿了抿唇还是道:“你如今是连弯都不带拐了。” 尽疏一耸肩,“你是师叔,有长辈在岂有让小辈付银子的道理?” 许宴知无奈,“什么冠能入你的法眼?” 尽疏伸手一指,“那边。” 她把手里挑出来的花簪让人包起来,付了银子就跟着尽疏走到一旁的店中,尽疏看中的是一顶银质白玉嵌花冠,玉质通透温润,花样雕刻精细,就连花蕊都是精雕而成,与银冠相辅相成,似翠山环清秀云带般融洽又别具一格。 许宴知没多问便买下了,尽疏眼眸的笑溢出来,抱着木盒不撒手,她又在路边买了零嘴小食,二人边吃边逛倒是惬意。 “谢辞他们出京了吗?” 她道:“应该出了。” “也不知是什么案子,大理寺左右两个少卿都派出了京。” “大理寺要办的必不是什么易案。” “对了,要是明日去拜会葛老,他不愿意出山怎么办?” “不愿是肯定的,但总要去试试。” “那你礼准备好了吗?” “嗯,前朝名师所做《云鹤图》。” 尽疏眯了眯眼,“《云鹤图》?广元先生所做的那幅?不是早就有失迹了吗?你是怎么得到的?” 她随口道:“外公送的。” “那可是千金难买的图,你当真舍得送出去?” “既要请人办事礼不用心开头便难。”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尽疏点点头,“也是。” “神仙!” “神仙下凡了!” 迎面突然走来两个中年男人,对着尽疏便是跪地磕头,尽疏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出口的话也生生被这两人吓回去,他下意识抱紧了木盒盯着眼前还在磕头的两人。 许宴知碰碰尽疏胳膊,他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二位快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神仙,神仙下凡我等凡人自是要虔诚相拜的。”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许宴知和尽疏上前将他二人从地上扶起,她缓声解释道:“他只是道士但并非神仙。” 尽疏点点头,“我不是什么神仙。” 周围有人哄笑,“这位兄弟,你们看错了,他是个道长,不是神仙。” 那人闻言不见羞赧,却是一下哭了出来。 众人被他哭得一愣,半晌没人开口。 许宴知问道:“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哭着的男人哽咽道:“不是神仙,不是神仙我们就没救了。” “什么意思?” 他身旁的男人抹着眼泪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俩生了重病,大夫说我们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只能日日烧香拜佛祈求上苍让我们兄弟俩多活一日,所以方才看到这位道长恍如神仙下凡才会这么激动,我们以为是我们的虔诚请来了真的神仙,是来救我们的。” 他又接着说:“我们兄弟俩也就算了,可怜老娘还卧在病榻,她还一直祈望会有神仙来救她呢。” 哭着的男人一下激动起来,朝着尽疏又跪下来,“道长求你救救命吧,我娘病的迷糊了看不清楚的,我求道长发发善心跟我们走一趟,去看看我娘,也好安慰安慰她老人家。” 他身旁的男人也附和道:“是啊,求道长帮帮忙,圆了我娘的心愿吧。” 许宴知眯了眯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眼,与尽疏相视一眼。 围观百姓纷纷起哄让尽疏帮帮忙,也好安慰病榻之上的老人家。 尽疏全然一副被眼前两人的孝心感动的模样,“如此,我便随你们去吧。” 男人激动的抹掉眼泪,“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他二人在前领路,许宴知和尽疏在后。 尽疏压低嗓音,“他俩是是骗子。” 许宴知一挑眉,“怎么说?” “你忘了我会些医术,久病重病之人绝不像他二人这般脚步稳健,虽面容是有惨白之色,但眼白并不浑浊,有些血丝更像是疲劳所致。他俩磕头都磕得这么有力,哪个病人是这副模样?” 许宴知哼笑,“可以啊,长心眼了。” 他又道:“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你跟我说说你怎么知道的。” “鞋子。”她轻一抬下巴,示意尽疏去看,说:“你看看他们俩的鞋子再看看我们的。” 许宴知和尽疏是从城外赶来,一路马车鞋子并未染泥,只有所住客栈外有些红泥,许宴知因不得不踩上红泥染了鞋便特意问了掌柜的为何会有红泥。 掌柜的同她解释因后院种了花,此花讲究需红泥滋养,因福州难见红泥,故掌柜的不得不从别的地方运送红泥来。 福州街市干净,多为地砖,过往行人很少会沾染泥土,而这两个男人的鞋子不仅沾了泥还是本就难见的红泥。 尽疏:“他们恐怕在我们进城时就盯上我们了,是一路跟到这儿的。” 言语间两个男人领着他俩拐了弯进了巷中,其中一个男人绕到了许宴知身后,他笑着解释道:“巷子里太暗了,怕你们迷路跟丢了,我在你们后面帮你们看着些。” 许宴知哼笑一声,看向尽疏故意扬声道:“护好你怀里的木盒,不少银子呢,别弄丢了。” 尽疏点点头,“知道了。” 他们“护着”许宴知二人穿过暗巷到了无路的尽头,许宴知接过尽疏怀里的木盒,笑道:“你多久没动动了?这俩人交给你了。” “你不动手人家还以为你这个当神仙的是吃素的呢。” “那你就看着?” “我自然是要护着你这金贵的冠了。” 男人冷笑着拔出刀来,“把木盒里的东西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们二人一命。” 许宴知一本正经摇头,“不给,神仙宝贵着呢。” 那人挥刀就朝她砍来,尽疏一脚踢在那人胸膛将其踢倒在地,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冲上来,尽疏浮尘一甩叫那人眯了眼,尽疏将浮尘一转用柄一击那人喉咙,又用柄身敲了敲那人脑袋,“没想到吧?道长也是会武的。” 许宴知啧啧摇头,“费心跟踪了一路,就来两个人劫财?” 尽疏侧头看她,“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人来?” “说不准。” 尽疏一撇嘴,断了那人的手夺下刀来,又将其踢翻在地,浮尘轻一甩拂过那人头顶,手指掐诀一般,“征兆不佳,必受磋磨。” 许宴知笑眯眯问道:“道长怎么说?” “有牢狱之灾。” 尽疏老神在在道:“我亲自送他们去官府,所以必有牢狱之灾。” 她颔首一个响指,“道长好神通。” …… 昨夜在官府折腾的有些晚,尽疏翌日在马车上又睡了两个时辰,许宴知与他交替歇了一会便没了困意。 午时到了淮县,简单用过午膳,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寻人打听了葛老的住所与尽疏一道去拜访。 “二位客人,老先生不见外客。” 许宴知的拜帖被小门童送回,小门童态度冷淡,“二位客人,请回吧。” 尽疏道:“可否再向老先生说一说?” 小门童摇头,“老先生的决定我们不能违抗,二位还是请回吧。” 尽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许宴知一扯衣袖,她轻一摇首,“走吧。” 尽疏叹了叹,“这可怎么办?他老人家连面都不让我们见。” 许宴知一抿唇,“早听说连他的学生都未必能让他老人家出山,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外客。” “得找人引荐。” 尽疏:“何人能说动他老人家?” 她道:“他老人家行踪不定,难查。” “分头行动吧,你我都去找找消息。” “成。” …… 许府。 “老爷,丞相府送来的帖子。” 许昌茗笔尖一顿,“知道了。” 帖子是柯简之亲笔所写,约许昌茗后日于福禄园相见。 陆九犹豫问道:“老爷,真的要去见吗?” 许昌茗重新提笔,淡淡瞥过帖子一眼,道:“亲笔所写的请帖,可见诚意,为何不去?难道惧他不成?” 陆九问道:“可是少爷说了,老爷还在‘病’中,恐怕……” 许昌茗淡笑,“都是从朝堂纷争走过来的,事实如何瞒不过去。” “他要见我,那就见吧,我也许久未同他联系了,旧友重见,我倒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可是少爷那边……” “宴知那边我会同她说的。” 第220章 运气 秋雨淅沥,常伴凉风。 官驿中人不算多,谢辞所住的上房楼层更是少见外官。他到时就给沈玉寒写信报了平安,又顺道给李忠明写信问他路途可顺。 苏州来了信,谢世霖说家中有了喜气,他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谢辞高兴却也失落,他靠窗观秋雨有些自嘲的笑笑,原以为自己已是过了会失落的年纪,没成想亲自收到消息时还是会从心底涌上失落。 如今看来,谢世霖在苏州也安稳了。 这苏州谢辞是愈发不愿去了,总不好打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 今晨办差不顺,心有郁气,眼下又得了苏州的消息更是复杂得紧,窗外的雨不见停歇,无端叫人心中低沉烦闷。 这雨应景似的引人情绪不佳,谢辞不由想到了许宴知,他还没写信问过许宴知在淮县的情况如何呢。 一想到许宴知从不主动报平安他就蹙了眉,可又拿许宴知没办法最后只能叹一声。许宴知是他兄弟,认识时未及弱冠,富家公子的气度、俊朗的模样,眼波流转间隐隐带一抹极难窥见的柔气,后听说他是孪生,还有一位模样相同的姐姐倒也能解释了这抹柔气,老辈常说,男生女相是吉相,可谢辞看来许宴知并没有那么吉。 朝中忌惮柯简之,同样忌惮手握兵权的瑞阳王,那时太后尚在,朝局更是危机四伏,严大人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和李忠明莫要插手党争,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可许宴知不同,他出入朝堂的目的就是直奔柯简之等权党,众人都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谢辞只道若不是许宴知,就没人会明知是浑水还要去趟了。 许宴知这条路注定不好走,谢辞知道,李忠明也知道,包括他自己也知道,可从未见他退缩过。谢辞总在想,许宴知为何会如此?分明有享乐的资本却几次三番让自己陷入争斗,后来谢辞就不想了,既认定了是兄弟,便是陪他出生入死也不会后悔。 谢辞一向敏锐,他看得出许宴知年岁不大心思却沉,许宴知有事瞒他,可他不会去问,总会有许宴知想说的一日,就连大大咧咧的李忠明都能察觉许宴知藏着的深沉,李忠明也不会去问,只知道好兄弟就该无条件信任。 谢辞无奈一笑,到案前提笔准备给许宴知写信,他提着笔却迟迟不见落下,思索该正经询问情况还是有意犯贱讨一顿骂。 思索时房门被敲响,小吏送上一封信来,说是从淮县寄来的。 谢辞略有惊讶,将信打开。 “谢狗吾友,途可安否?吾于淮县尚不见葛老仍寻法求见,不知吾友外差顺否?” 一页信纸言毕,还有另两页。 “谢狗,知道你不爱吃糯糕,我特意买了不少糯糕准备带给你吃,郡主他们我都备好了礼相送,唯独没有准备你的,你就吃糯糕好了。” “尽疏心眼长了不少,想必是与你同住所致,待我回京必要好好坑你一回,李忠明给我写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不给我写信是何意?” 谢辞看完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他将信放在一边提起笔来,“宴知吾友,吾途安差顺不必担忧,望吾友于淮县事事顺畅,早日归京。” 谢辞又拿过一页纸,写道:“糯糕我不爱吃,你若执意带回休怪我要你好看,我给玉寒、李忠明都写了信唯独没给你写,这冷落你受着就好,我就是故意的。” “你不为我准备礼也好,待我回京必要亲自去讨,尽疏与我相处仍心诚淳善,你言他心眼多想必是被你带坏,莫要推责于我,毕竟近墨者黑。” 他写完回信将笔放下,一想到许宴知看到信时的模样唇角就不禁上扬,想想还算不错,能收到许宴知的主动来信。 ...... 淮县。 尽疏为找门路于淮县各处书院奔走,只为找到与葛老相熟之人。 许宴知则是打听了淮县中景色清优,人少清净的宅院山庄,寻得一名叫令园的观景山庄常有文人墨客闲聚于此论诗赋颂,她又花了些银两从山庄里的小厮口中得知葛老常与好友来此闲聚,而这位好友是淮县一处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叫诸葛洺。 午时二人相聚,许宴知问他。 “尽疏,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尽疏丧气的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我这边的书院都找遍了,没人与葛老交好或相熟,葛老先生似乎自来了淮县就极少露面,也很少与人交际。” 他又倒了茶,问她:“你呢?” 许宴知说:“我倒是问到了葛老有一好友,是一位私塾的教书先生,名为诸葛洺。” “私塾?”尽疏一耸肩,“难怪我在书院找不到,原来是在私塾啊。” “我还以为葛老会与书院中人交好,没成想竟是个小小的私塾先生,这诸葛先生到底是何来头?” 她摇头,“不知道,得去亲自见见。” 他问:“是哪个私塾?” “宏远私塾,我已经差人送去拜帖了。” 尽疏揉揉脑袋,“那这个诸葛先生不会也不愿意见我们吧?” 许宴知无奈摇头,“说不准。” “总得试试。” 尽疏点点头,又道:“奔走了这许久我都饿了,咱俩去用膳吧。” 她点头,“成,就在楼下简单对付一下。” 他二人下楼点了菜,正坐着闲聊时邻座突然起了动静。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没长眼吗?”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连连赔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尽疏眯了眯眼,对许宴知道:“不是那个少年的错,是那桌客人故意的。” 许宴知没注意原委,便问道:“怎么了?” 尽疏解释道:“那个少年从进门起就被那两人盯上了,看打扮不算富贵但也是有些有钱的,应该是为大户人家办事的,他二人等那少年过来时故意起身撞上,还反过来说是少年没长眼睛。” 许宴知闻言朝那边看过去,那二人上下打量着少年,似是在看一件物品,那少年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便要走。 那二人见状连忙拦下他,“想走?你撞疼了我就一个不好意思就能说过去的?”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跟我们走,我就告诉你要怎么样。” 少年面色一变推开那两人,却不料被其中一个拉住了手腕,少年立马朝着那人的手咬了一口,趁那人疼的龇牙咧嘴时少年左右看了一眼,径直朝着许宴知他们的位置跑来。 少年躲在许宴知背后,低声道:“求这位公子帮帮我。” 那二人见状也走过来,在看清许宴知和尽疏的容貌后一惊,后眯眼笑了笑,“我说三位,你们模样生的这样好不如跟我兄弟二人走吧,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此言一出许宴知便明白了,这二人是专为富贵人家找脔宠的。 许宴知哼笑,“可我的年纪怕是不大受人喜欢吧?” “诶,你虽年纪大了些,可你模样好啊,我们在这淮县待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定是受人喜欢的。” 尽疏歪了歪头,“那我呢?” 那人笑道:“你这个年纪确实是大了些,可不少小姐夫人就喜欢你这样的。” 许宴知笑问尽疏,“你愿意吗?” 尽疏摇头,“我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她侧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你愿意吗?他可说了,吃香的喝辣的。” 少年摇摇头,紧张的抓紧了她的衣袖。 许宴知看向那二人,“那怎么办?我们都不愿意。” 那人恼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二人一齐冲上来,尽疏浮尘一甩迷了二人的眼,一人一脚将他俩踢翻在地。那二人彻底怒了,从怀中掏出刀来,恶狠狠的再次冲过来。 一个朝着尽疏,一个朝着许宴知。 许宴知没起身,用茶杯扔向那人脑袋,茶水烫的他连忙后退,他用袖子擦了擦,又冲上来,许宴知又用茶杯打在他膝盖上,那人一下不稳朝着桌子跪下来,他不死心又用刀直直刺向许宴知。 许宴知抬手护着身后的少年,另一只手打在那人的下巴又极快的夺了那人的刀扔到一边,许宴知本不欲伤他,可那人又从袖子里滑出一把短箭刺向她,她蹙了眉用一支筷子直接将那人的手刺穿钉在桌上,那支短箭也被她踢到一边。 紧接着一道惨叫响起,引来了不少围观百姓,尽疏制着另一人转过身来一看那人的手被筷子钉在桌上,没忍住啧啧道:“不是吧,这么狠?” 许宴知无辜道:“我本来不想的,他非得杀我。” 掌柜的在一旁急的直冒汗,许宴知朝他打了个响指,“掌柜的,麻烦你将这二人送到官府去,就说他们强抢百姓,你这里的损失也算出来,我赔给你。” “这,这——”掌柜的一脸为难,“二位爷有所不知,这俩人不是一般的小厮,是县太爷府上的,寻常人哪里敢得罪?” 许宴知一听来了兴致,她一挑眉,与尽疏相识一笑,“这不就是意外之喜吗?” 尽疏也道:“哟,来活了。” “成吧,”许宴知站起身来,将筷子从那人手掌拔出来,“我亲自送他二人去官府,掌柜的,损失了多少先算好,晚些我们回来结给你。” 周围有百姓道:“这位公子,你还是快些离开淮县吧,县太爷可不是吃素的,别说晚些回来了,你们去了回不回得来都难说。” “是啊是啊,快些走吧。” 那少年也怯怯扯了扯她的衣袖,“算了吧,你们别管我了,赶紧离开淮县吧。” 尽疏笑了笑,“无妨,回不来是我们生死有命。” 许宴知用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扔给掌柜的,“掌柜的,就算回不来该赔你的也少不了。” 许宴知拎着那人后衣领和尽疏出了酒楼,少年冲出来跟上他们,“我带你去官府。” 一路上那二人还在叫嚣,“你们等着,等到了县衙我家老爷要你们好看!” 尽疏踢他两脚,“再说话把你舌头给拔了你信不信?” 少年轻声问道:“你们不怕吗?他可是县太爷。” 许宴知轻笑,“我专治县太爷。” 她反问:“你不怕?” 少年点点头,“我怕的,可是我不能抛下你们,你们也是因为我才出手的,”他咬牙伸了伸脖子,“死就死吧!” 少年伸脖子时许宴知却瞧见了他耳垂有洞,许宴知落目看向他的手,纤细素白,指甲隐隐泛着樱粉。方才没仔细看,这时才瞧出少年的眉很细,像是按时精心修剪过的,眉眼很柔,眼尾还带了些许浅色脂粉,唇上也有些淡淡颜色。 这哪里是少年郎,分明是女娇娥。 虽是普通书童打扮,但衣料并非劣质,应是中等人家,身上隐隐传来松墨香气,料想家中多与文墨接触。 许宴知眯了眯眼,道:“你是书院的?” 少年摇头,“谈不上书院。” “那便是私塾了。” “嗯。” 她随口道:“宏远私塾?” 少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宴知本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让她碰上了,她笑意加深,“今日我们帮了你,可否也请你帮一个忙?” 不等许宴知开口,他便坚定的点了点头,“好!” 许宴知失笑,“我还没说呢。” “不必说,什么忙我都帮!” 尽疏:“那敢情好。” 第221章 淮县(二) 来淮州本不是为了惩治官员,许宴知并未在此事上多费心思,但确确实实罢了县令的官,此事一出惊动了福州官员,紧赶慢赶从福州到了淮县却又找不到许宴知的踪影。 只知道是京中的一位大人私访至淮县顺手罢免了仗着在京中有亲戚就在此处肆无忌惮欺男霸女的县令,问过当日在县衙当值的捕头小吏等人却也没问出什么准确的消息来。 小吏只道当日其中一人朝着县令亮了腰牌,县令当即怔住随后手中醒木重重掉落,不小的动静惹得不少人心中一惊,紧接着就是县令回过神来从高堂连滚带爬的下来朝着那人一个劲儿磕头说饶命。 没人知道那人腰牌上到底写着什么,饶是见过那人的都听了他的吩咐不许声张,也不许透露半分他的身份。 不消一日淮县便传出京中来了贵人,整治了县令却不愿露面,当日酒楼见过他们的皆默契的对此闭口不言,纷纷声称没见过、不清楚。 那日从县衙出来,许宴知朝着还在发愣迟迟没能回神的少年打了个响指,笑道:“想什么呢?”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她眼眸一亮又看向许宴知激动的说:“你方才说要我帮忙,我一定帮!” 尽疏笑了笑,朝少年微微颔首道:“不知可否借小公子的光见一见宏远私塾的先生?” “没问题!”少年领着他们往宏远私塾走,她兴冲冲的问道:“你们是大地方来的贵人吧?为何要去见一个私塾先生?” 许宴知淡笑并未言明而是转言问道:“你与宏远私塾的先生是何关系?” 若是侍女必不会将养的如此精细,她面上的淡淡脂粉并非劣质,皮肤白皙细腻,手上柔嫩无厚茧,步态虽有意模仿男子但还是能看出教养规矩。 少年愣了一瞬,低头看了看自己书童的打扮,问道:“我不像书童吗?”她讪讪摸摸鼻尖,“好吧,私塾先生是我爹。” “那你为何要打扮成这样?”尽疏问道。 “私塾里有书童这不是很正常吗?” 许宴知挑眉,嗓音低了低,“他说的意思是为何要娇娥扮儿郎?” 少年有些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么明显吗?”她耸了耸肩叹了口气,“他们说我爹教的东西我不该也不能学,那是男人才学的,我就只该学学《女戒》什么的。” “后来我爹问我想不想学,我说想。” “他就让我扮作书童,混在学堂上一起听讲。”这话说完她又急忙捂住嘴左右看了看四周,她小声道:“我是看你们是好人我才告诉你们的,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 尽疏玩笑道:“你就不怕我们听了也不同意你去学堂吗?” 她摇摇头,“你们不像那种人。” 许宴知轻笑一声,“哪种人?” 少年撅了撅嘴,“不像那种满肚子繁文缛节,古板老旧之人。” “那还真是承蒙你信任。” 三人闲谈着到了宏远私塾,少年迈步上前推门又顿住,她回过头来,笑道:“对了,我叫诸葛姒。” “许宴知。” “道名尽疏。” 诸葛姒领着他二人进门,院中不大但布置静雅,一侧的学堂处有朗朗念书声,诸葛姒扒着窗台往里看,扭头朝他二人招招手。 许宴知和尽疏一同上前去看,学堂中有十二个学生,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七八岁,授课的先生一袭青衫长袍,下巴留着一缕短须,眉眼间透着书卷气,举手投足间是端方儒雅。 许宴知眯了眯眼,她越看越觉着诸葛洺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何时见过。 正回忆着学堂中的学生纷纷跑出来,三两个好奇的看着许宴知和尽疏,其余的归心似箭,一溜烟就出了私塾。 “姒儿,又去哪里胡闹了?” “爹,我才没有胡闹,”她说着向他介绍许宴知和尽疏,“爹,这是许宴知,这位是尽疏道长。” 还不等他二人问礼诸葛洺就径自走开,到一旁的石桌上摆弄鱼竿,嘴里念叨着:“我就不信这次还钓不过那个葛老头,定是这杆不对。” 他随口道:“你们既是姒儿带来的那就是她的朋友,不必拘礼,自在一些。” “姒儿,照顾好你这些朋友,爹还有事要忙呢。” 诸葛姒嘴一撇,“你哪有什么正事?你不就是忙着琢磨你那破杆吗?要我说就算杆再好爹你也钓不过葛爷爷。” “这二位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爹的。”她说着夺过诸葛洺的鱼竿抱着往屋子里走,“来找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不然你这宝贝杆我就不还你了。” “嘿,你这丫——额,臭小子。” 许宴知见状笑着问礼,“晚辈许氏宴知,见过诸葛先生。” “晚辈尽疏。” 诸葛洺眯着眼捋着胡须瞧她,“许宴清是你什么人?” 许宴知一怔,“晚辈的姐姐。” 诸葛洺蹙眉,当即面色一变起了身,“既言无坦诚就不必再聊了。” 许宴知连忙道:“诸葛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许宴知从诸葛洺脱口而出的名字便猜出他必然认识许昌茗,她道:“许昌茗许太傅,正是家父。” 诸葛洺脚步一顿,又回首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尽疏,捋着胡须轻哼了哼,“你跟我进来。” 尽疏见状识趣的后退几步。 “许宴清真是你姐姐?”一进屋诸葛洺便盯着她问道。 “我怎么没听说许宴清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你爹不就一个女儿么?哪来的儿子?” 许宴知坦诚道:“诸葛先生,宴清是我,宴知也是我。” 诸葛洺一愣,瞪眼捋须绕着她看,“你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做出这等欺君罔上的事来。” 许宴知刚要解释又被诸葛洺打断,他哈哈大笑着,“这许昌茗有点意思啊,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儿,有意思,有意思。” 许宴知抿了抿唇,干脆不再解释,她直接道:“不敢隐瞒诸葛先生,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诸葛洺爽朗一笑,“既然是许昌茗的小崽子我自是不会不帮你的,说吧。” “晚辈想见见葛老先生。” “哦,不帮。” “……”,许宴知哭笑不得,“诸葛先生方才还说会帮晚辈的。” 诸葛洺讪讪笑一声,“其他的都成,就这个不行。”他解释道:“不是我不帮,是葛老性子怪又是犟脾气,他不愿见的人越想方设法逼他见结果就越是不尽人意。” “你这突然就让我引荐定是会招他反感的。” 许宴知垂眸叹了叹,没言语。 诸葛洺不由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能让你这京城的小崽子跑到淮县来。” 她道:“此次殿试的考官柯丞相想举荐我爹。” “柯简之?” “正是。” 诸葛洺一拍大腿,“那完了,这厮定是没憋好屁要算计你爹呢。”他又道:“所以你是想请葛老出山担任考官?” 他啧啧嘴,“这厮定是断了你其他的后路才逼的你来请葛老吧?” 许宴知点头,“正是。” 诸葛洺捋着胡须来回踱步,他手扶着腰,皱着眉思索。 “这样吧小崽子,你回去等我的消息,我帮你去探探葛老的口风,若他老人家执意不开口……届时再说。” 许宴知朝他躬身行礼,“晚辈谢过诸葛先生。” “如此,晚辈就不多打扰了。” 诸葛洺又朝她招手,“等会儿,你和你那个道士朋友今夜就在这儿住下吧,别叫你爹知道了还说我亏待他的小崽子。” 许宴知没客气,应一声,“叨扰了。” …… 晚膳时有人叩门报喜,说县令落马了。 诸葛姒一经提醒当即眼眸一亮扯着诸葛洺的衣袖说:“爹,我跟你说这狗屁县令就是许宴知整治的,可厉害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县令就跪在他跟前了。” 诸葛洺呵呵笑着,“小崽子如今是个什么官?” “晚辈不才,监察御史。” 诸葛洺一乐,“不错,你们许家还真是有本事得很。” 诸葛姒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爹,人家好歹是个官,你别一口一个小崽子的叫人家。” “无妨,无妨。” 诸葛洺不以为意,下巴一抬,“你问问她,我能不能叫她小崽子?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呢。”他说还一边比划着,“她那个时候就这么一点,还净不让人省心,皮娃娃一个,还扯过我头发呢。” 许宴知面有羞愧,偏生诸葛洺说的起劲,诸葛姒和尽疏皆听得认真,她实在不好出言打断。 幼时糗事一桩一件被人说出,她恨不得钻入洞里去,见他终有停顿之势她连忙插话道:“诸葛先生,你与我爹既如此交好,那为何会到淮县当个教书先生呢?” “晚辈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有些好奇。” 诸葛洺顿了顿,语调沉了不少,“京城繁华,年少时向往,到了京城才发现京城是繁华可勾心斗角也不少,为官者不为民,饶君王圣明也难免会有忠良被陷害。” “我昔日的好友为人正直无私,忠良淳厚,可就因政斗将他诬陷为自私自利,渎职贪污的罪臣,我和你爹费尽心思都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官沦落斩首结局。” “自那以后,我便对做官没了兴趣。” 许宴知静静听着,指腹来回划过杯沿,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尽疏见状玩笑着岔开了话题,诸葛洺又是一副嘻嘻哈哈模样。 许宴知叹了叹,她也算知道为何诸葛洺会和许昌茗是好友了,这在外人面前端方有礼在熟人面前毫不计较的模样简直与许昌茗一模一样,还当真是人以群分。 三人陪着诸葛洺闲谈至夜深,诸葛姒劝着他回房歇息,许宴知立于院中树下瞧着月光将树枝映得发亮,秋风吹拂卷她衣袖,扬起的飘带被尽疏握在手里,他道:“在想什么?” 她勾唇淡笑,“在想京中我爹的好友似乎也没几位了。” “想到他在京中无亲无友是如何支撑的。” 尽疏轻叹,拍了拍她的肩,“许太傅如今有你,自是宽慰。” 他晃了晃飘带,又问:“白日诸葛先生说你不坦诚是何意?” “你猜。” “啧,猜什么猜,多大的人了。” “谢辞有回信吗?” “还没,估计快到了吧。” “你给许太傅写信了吗?” “写了,还没回信。”许宴知夺回他手里的飘带,“歇去吧你。” 尽疏一撇嘴,“是是是,全听许大人吩咐。” “滚蛋。” “滚啦,滚啦。”他挥挥手。 第222章 与之相谈 滁州地远,就连寒意都来的晚,早晚虽寒但还不至京城,此处地旱少有雨水,洪辰溪自抵达滁州就没下过雨。 驿站外重兵把守,似是生怕他这个文弱书生会闹出事端来。 洪辰溪看的明白,李郜在躲他。 该谈一谈,该见了面好好谈一谈。 可李郜总有借口。 忽然楼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雨了。” 洪辰溪应声开窗去看,真的下雨了。提起雨难免要想到当初砸裂了的核桃,他至今还保存着。 雨水溅到指尖微凉,他垂首淡笑不由思绪发散。 他当初提出要前往滁州时许宴知便是不同意的,因为怕他出事,怕他应付不了李郜。他领这份心却还是执意要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从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去吧,去吧,就算死也能留个英名。” “去吧,让爷爷看看,我并非一无是处。” “去吧,若能化解一战,也能让周围百姓安生。” 事实上滁州比他想还要贫困些,他实难想象在先帝和圣上的治下还会有如此贫瘠之地。 地远治难,这是朝中高官的借口。 他们总是在说朝廷每年扶困济贫,沅朝已经没有艰贫之地了。 洪辰溪望着街道的烂泥烂路蹙了眉,真该让他们来看看的,若这都不算艰贫之地那什么算是艰贫之地?他来时并不受滁州百姓欢迎,若不是有人护卫镇压,不少百姓都会用尽手中最后的烂菜叶扔到他身上。 百姓在叫嚷,在愤怒,在为朝廷时至今日才肯派下官员而委屈。 洪辰溪哑然,他面对这样一群粗衣麻布饱经风霜的百姓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他也愤怒,也终于明白了许宴知的愤怒。 在得知滁州之变是因轻飘飘一句“地远治迟”的时候他就见过许宴知的愤怒。许宴知的愤怒并非大吵大嚷,而是安静,异常安静。 茶烟袅袅掩盖案前人的面容,许宴知就这样静静坐着,昔日的爱茶就摆在眼前可许宴知一动不动。 那时是在都察院,洪辰溪因公务来寻许宴知,他到时没急着进去,而是立在窗外看她。 许宴知面无表情可他却能察觉寒意和愤怒。 天色不佳,没有明阳。屋内烛火不旺,阴阴沉沉,许宴知的脸半明半暗又被一旁沸腾的茶水升烟遮掩,更显得晦暗。付白在一旁同他解释,说许宴知与人相谈回来后就是这副模样。 付白还说,许宴知是为了滁州之变同人相谈的。 洪辰溪当即明了,谈来谈去也都只会有一个结果——地远治迟。一群人将过错悉数推在滁州地貌上,难怪许宴知会如此。 想到这洪辰溪不免一叹,该愤怒的,一个有良心的官都该愤怒,也该惭愧。 随行的官吏敲门禀告,“洪大人,李刺史那边说公务繁忙,让大人再等一等。”话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抱怨,“大人,又是这个借口,如今是连编都不愿意编了。” 洪辰溪回过神来,指腹点着雨水,淡淡开口,“走吧,让他们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大人,去哪啊?” “回京。” 官吏一愣,后又垂下头转身去吩咐。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在驿馆楼下等着洪辰溪,可洪辰溪一把火烧了驿馆,周围的官兵急着救火无暇阻拦洪辰溪一行人的离开。 至城门时洪辰溪一行人被拦下,因公务繁忙避而不见的李郜却出现在城门口,他笑问洪辰溪,“洪大人这就要回京了?” 洪辰溪骑于马背,微微附身倚在马背上瞧他,“刺史大人既然不愿意谈洪某自是不会勉强大人,洪某识趣,既然不招人喜欢就该早些离去的。” 李郜笑道:“洪大人说的哪里话?这不是近日公务太多了吗?怠慢了洪大人是我考虑不周。”他上前一步,“洪大人,都是误会,要不洪大人先回去?你我寻个机会再好好聊聊?” 洪辰溪挑眉,“回哪去?” “刺史大人,驿馆走水,住不了人。” 李郜笑意一僵,他挠了挠额头笑着,“事已至此那就只能另给洪大人安排住处了。” 洪辰溪也笑,“好啊,不知刺史府如何?” 李郜笑意有些勉强,侧头哼笑一声,舌尖一顶后槽牙又挂出笑脸来,“成,只要洪大人你们不嫌弃,刺史府也是住得的。” 洪辰溪笑意加深,“择日不如撞日,那不如今日就聊聊如何?” 李郜没吭声,洪辰溪一拉缰绳作势要走,李郜一咬牙,“好,今日聊就今日聊!” 洪辰溪这才轻笑,“烦请刺史大人带路。” …… 李郜不敢对洪辰溪出手,斩了来使便是要向朝廷示威,李郜以一州兵力又如何抵抗朝廷人马? 他原也只是想拖一拖,没准叫洪辰溪等人自己乱了阵脚他也好在谈判时多带些条件,可岂料洪辰溪干脆烧了驿馆启程回京,谈都不谈就直接回京,那也是表明了要与朝廷做对。 “刺史大人怎么不喝?是此茶不合胃口吗?” 李郜这才回神,看着洪辰溪递到跟前的茶连忙端起来抿了一口,“洪大人,你来滁州也不少时日了,滁州百姓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你也有所了解了,不知洪大人对此做何感想?” “百姓之苦,朝廷之过。” “好!”李郜猛一拍大腿,又说:“洪大人能如此想我心甚慰,那洪大人觉得你我之间该如何谈?” 洪辰溪喝了口茶,并不接李郜的推脱,他道:“受委屈的是滁州,委屈了旁人自是要看旁人的意愿才能做出补偿。” “你说呢?刺史大人。” 李郜嗤笑,“你们朝廷的人还真是说来说去就这一套推来推去的把戏,滁州的确受委屈已久,也正因如此滁州才需要看到朝廷的诚意,一个被忽略久了的孩子随意给点赏赐是哄不回心的。” 洪辰溪并不入套,他说:“刺史大人拖了这么久不见不谈,不会到头来想要什么还需我们来猜吧?” “既是要我们来猜,那又何必一拖再拖。” 李郜:“我要滁州脱离,有自己的兵马,省得要受上头一层一层的贪官污吏磋磨。” “刺史大人此举与自封为王有何区别?” “放眼望去,哪一个王朝会让自己治下的州县独立自守?滁州有了头其余州便会纷纷效仿,我朝就乱了。” 洪辰溪蹙了眉,他暗道李郜野心太大,这样的要求朝廷是绝对不会应允的,可谓是天方夜谭。 李郜一耸肩,无赖道:“那就没得谈了。” 他拍拍衣袖起身往外走,“我就一个要求,滁州独立出来,朝廷不再管滁州之事,左右他们也没怎么管过,也没什么影响。” “刺史大人当真要如此玩笑胡闹么?” 李郜哈哈一笑,“哪有玩笑胡闹?我这可是肺腑之言,句句属实。” 李郜俨然一副流氓无赖的模样,摆明了不愿与他好好商谈,随意用这样任凭谁听了都不会答应要求敷衍这次的谈话,说到底李郜还是在拖。 “刺史大人到底在等什么?”洪辰溪隐隐有了被戏耍的怒意,他竭力压制怒火导致话说出口时有些发颤,他一手把玩着茶杯,一手在袖下紧紧握拳,他深深吸一口气,又道:“刺史大人是在等京城的消息吗?” 李郜面色微微一变,恰好被洪辰溪捕捉,他继续道:“刺史大人是在等京城的什么消息呢?” “是圣上恩典,不追究滁州之过?还是圣上发怒,下令出兵滁州?” 李郜的面色稍稍一缓,他挑眉反问:“京城的消息?洪大人说笑了吧?滁州地远,消息怎会灵通?” 他故意道:“滁州地远,这不是朝廷惯用的借口吗?” “洪大人,就到这吧,节省些口舌吧。” 李郜走至门口又故意停顿,“对了,洪大人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刺史府的环境不比京城,洪大人你们恐怕还要在这儿吃些苦头。” 洪辰溪捏茶杯的手指尖泛白,他忍下想要将杯子砸出去的冲动,微微仰首吸气平缓心绪,袖中的手渐渐松开,茶杯也被他放置好。 他提壶倒了茶,静下心来喝茶。 不能动怒,尤其是在李郜面前。 “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准备纸墨给京城回信。” “是,大人。” …… 淮县。 诸葛洺一早便带些鱼竿出去了,诸葛姒说他是去和葛老钓鱼去了。 “他们一钓就是一日,你们俩就安心等他回来吧。” 许宴知和尽疏没法子,只好待在私塾等消息。 诸葛姒性子活泼不怕生,虽举动有礼教但话多,与京城的闺阁的安静娴雅截然不同,“许大人,京城是什么样的?” “繁华,热闹。”许宴知再说不出第三个词,她并非不爱京城,她也爱京城,又有谁会不爱自己的家呢? 京城百姓富足安康,或因身份立场不同,许宴知并不觉得京城安生,在她看来京城是危险的,不知何时就会被人设计陷害的危险。 尽疏瞧了许宴知一眼,接话道:“京城的百姓很富足,也很有生活气,他们总有热闹要凑,总有节日想过,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信朝廷。” 诸葛姒不疑有他,并未注意许宴知的停顿,她又笑着问道:“那你们觉得淮县如何?” 尽疏:“安乐淳朴,平静的幸福。” 诸葛姒骄傲的一抬下巴,“嗯,说的不错。” 她笑眯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向迎日的娇花展露风采明媚,“我长大以后要做个女侠,走遍天下的那种。” 尽疏玩笑道:“你会武?” 诸葛姒“嘿嘿”一笑,“不会,所以我爹说让我好好读书,没准能做个游历的诗人。” 许宴知也笑:“你会的。” 诸葛姒突然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许大人你有心事,很重的心事,不是突然就来的心事,像是许久挤压的心事。” 许宴知心尖一颤,“没有,只是担忧家父罢了。” 许宴知心中压的事太多,却还是一副笑颜。 诸葛姒看了看许宴知又看了看尽疏,暗自叹了一声,终是没把话说完,笑着转了话锋。 三人在院中闲聊逗乐,等诸葛洺钓鱼归来。 第223章 答复 晚膳前诸葛洺提着鱼回来,他将鱼放到后厨去,挽起衣袖就准备处理鱼身,他一边利落的起刀,一边对着许宴知说:“有消息了啊,明儿我要和葛老去令园喝茶闲谈,你与我一道去。” 尽疏探了探脖子,问:“诸葛先生,那我呢?” “你就在这等着便是。” 尽疏:“哦。” 诸葛姒也探了个脑袋进来:“那我呢?” 诸葛洺头也不抬,“你也在家待着。” “为什么?” “你陪着人家尽疏道长好好在这淮县逛一逛。” 诸葛姒顿了顿,后点点头道:“也成。” 诸葛洺把话说完就将人全都赶出去,“行了,都出去吧,等着吃饭。” 诸葛姒:“爹,我帮你吧。” 诸葛洺:“别,你还是老实出去待着吧,你要是来帮我这饭得等到明天才能吃上。” 尽疏没忍住笑出声来,诸葛姒讪讪摸了摸鼻尖,“不帮就不帮嘛,干嘛这么说我。” 尽疏:“走走走,咱都出去等着吧。” “爹,你有事叫我啊。” “有事叫你又有什么用?” “爹~” “出去吧。” ...... 翌日。 许宴知随诸葛洺一道进了令园。 令园湖广,湖中有一亭台,仅一条路可进出,亭台环水远有山林葱郁,最显眼之处有一片红枫,随风摇曳如地脉红珠鲜明艳丽。 亭中有一白袍老者,银发白须,眉眼透着儒雅墨气,举手投足颇具仙风道骨。 老者静坐湖边饮茶,衣袖随风摆。 诸葛洺看了许宴知一眼,脚下加快往前,“葛老,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葛老闻言淡淡看他一眼,笑意不深道:“你诸葛洺的吩咐老朽岂敢怠慢?” 诸葛洺连连摆手,“诶,话可不能这样说啊葛老,我哪敢吩咐您老人家?承蒙葛老你给我颜面,”他说着笑着上前为葛老倒茶,说:“葛老,这就是我昨儿跟你提过的好友的孩子,许宴知。” 许宴知这才上前规规矩矩给葛老行礼问安,“晚辈许氏宴知,见过葛老先生。” 葛老顿了顿,缓缓开口:“听诸葛洺说你是从京城来的?” “正是。” “京城......认识许昌茗吗?” “正是家父。” 葛老轻哼了哼,侧过身子正对湖边红枫林,手搭在桌旁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他口吻沉了沉,“所以你来是有何事?” 许宴知正色道:“不瞒葛老,晚辈此次前来是想请葛老担任殿试考官。” 葛老闻言又是一冷哼,“你来找我之前应该了解过我,就是我教过的学生请我出山都没成功,你又凭什么?” 许宴知垂首道:“晚辈知道此事为难了葛老,可晚辈并非要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请葛老出山,晚辈只是在为人子女的角度想请一位长辈的帮助,晚辈自然知道此事未必会成功,可既是为了家父那就不能不去试试。” 葛老眯眼打量她,道:“区区小儿就拿腔拿调,你这个年纪的娃娃还在是被父母操心的时候,竟大言不惭说是为了父亲?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 诸葛洺见状连忙道:“葛老,你可别小她了,她如今未及弱冠就是监察御史了。” 葛老没应声,依旧看着红枫。 许宴知:“葛老先生教训的是,晚辈的确力微,可饶是力微也不愿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家父被旁人推入圈套之中。” “家父确实为晚辈操了不少心,晚辈自小就是被家父呵护长大,可晚辈也在长大,也想保护自己的父亲,就算晚辈微不足道,也想为了家父尽些绵薄之力。” “家父护晚辈长大,晚辈自是该护他安康。” 葛老静了许久,在许宴知以为此事没有转机之时他又突然开了口,“都说虎父无犬子,他许昌茗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不像他。” 许宴知一愣,他继续说:“你爹当年轻狂得紧,做的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倒生了你这么个文儒的儿子来?” “......” 诸葛洺立马笑道:“葛老,你以为这小子是什么安分的?我可是问清楚了,西郦提出和亲要娶公主之时就是这小子废了和亲的旧制,这事儿可不是谁都敢干的,这小子不仅干了还真就干成了。” “文儒?这小子可是会武的。” 葛老闻言这才侧回身子来看她,“监察御史?” “晚辈不才,正是此职。” “那你说说自你上任以来做了些什么?” 许宴知想了想,大致说了一些,“改了都察院的旧法,废了和亲外交旧制,查清了‘春和宴’真相,整治过一批贪污官员。” 诸葛洺插话道:“这个我知道,咱们县的县令就是她拉下马的。” 葛老捋了捋胡须,朝她点了点头,眸中多了几分赞许,“你倒是个做事的。” “说吧,为何要请我担任考官。” 许宴知一五一十告知葛老,“晚辈不求葛老先生现在就答复,只是希望葛老先生能考虑一二。” “成,我答应了。” 许宴知一惊,“葛老先生此话当真?” 葛老先生呵呵笑两声,“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骗你一个小娃娃不成?”他抬抬手,“坐吧。” 许宴知闻言这才上前落座。 诸葛洺也暗自松了口气,为葛老添茶,“我就说这小子有点意思吧,比那些只当官不做事的好多了。” 许宴知接过茶壶为诸葛洺倒茶,“都是二位长辈谬赞了。” 她口吻松缓下来,“不知葛老先生可知道《云鹤图》?” 葛老点着头,“《云鹤图》乃广元先生所做,传闻此图所绘云鹤宛如仙境来使,云层翩然轻薄,飞鹤展翅栩栩如生,可惜已经失迹了。“ 许宴知笑了笑,沏着茶道:“葛老先生,此画被晚辈偶然所得,葛老先生若喜欢,晚辈差人给您老送来。” 葛老眼眸一亮,“你当真有真迹?” “确是广元先生真迹。” 葛老又摇摇头,“别急着送来,等殿试过了再送,不然我又怎好收你的画?” 许宴知笑道:“葛老先生莫要误会,葛老先生答不答应这幅画都是要送给您老的,一来文有文赏,我年纪轻对这些造诣不深,此画若一直在我手中岂不是浪费了?该为它寻以为懂画的主人才是,二来这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并非挟画相报,葛老先生安心收下就是。” 葛老笑眯了眼,抿了抿茶笑道:“既是心意,那便是有来有往的,我这有一些茶,你若不嫌弃就拿回去喝吧。” 许宴知没客气,“那就谢过葛老先生了。” 茶杯小厮拿上来时许宴知眼眸一亮,“这是碧螺春?” “嘿,年纪不大还挺识货。”诸葛洺玩笑道。 许宴知也笑,“晚辈没什么爱好,也就对茶有些喜好。” 葛老:“你们年轻人,不都是对酒有些喜好吗?” “酒水怡情,茶汤养性。”她笑道:“故晚辈一向二者均衡。” “你小子......” “哈哈哈......喝茶,喝茶。” ...... 京城,许府。 许宴知的书信被放在桌案上,许昌茗提笔在纸上落下“行安”二字,陆九探着脑袋看了一眼,问道:“老爷,这是为少爷取的字吗?” “你觉得如何?” 陆九点点头,“老爷取得字自然是好的。” 陆九又道:“老爷又想少爷了。” “她去了几日了?” “七八日了。” 许昌茗垂目盯着桌上的字,低低道:“她长大了。” 陆九笑嘻嘻的说:“少爷长大了,能护着老爷了,这是好事。” 许昌茗没应声,瞧着桌上“行安”二字思绪发散。 柯简之也老了,这是许昌茗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或他二人相见并非是权臣身份而是父亲,柯简之只有柯雍这一个孩子,而许昌茗也只有许宴知这一个孩子。 “你有一个好儿子。” 这是柯简之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柯简之神情淡了,似乎连背也在不知不觉中佝偻了,他此刻不再是朝堂上掌控权势的丞相,仅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说:“昌茗,你也老了。” “人都是会老的。” 柯简之低笑:“你生了个好孩子,他像极了你年轻的时候,一样的张扬轻狂,一样的不爱条条框框。”他有些自嘲,“不像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养成了这么个模样,惭愧啊。” 许昌茗抿一口茶水,并未置评柯雍好坏。 “你约我来不会是为了伤春悲秋吧。“ 柯简之哼笑,“你对我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待见。” 许昌茗抬眸反问,“自你我相识,你做过让我待见的事吗?” 柯简之并不在意,道:“许宴知不在京城吧?” 他继续说:“我早就说过了你有个好儿子,既然是好儿子就不会至你于不顾,他出京去找葛老了吧?” “葛老的性子可未必会帮他。” “这一点你也知道,所以你故意不拦他,将他支出京城,你已经打算担任考官了是吧?” “柯简之,你果然不招人待见。” 柯简之抿着茶水松散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为了护住儿子还真是大义啊。” 许昌茗晃着茶杯,轻笑着说:“在这一点上你与我不也一样吗?只是可惜,你的付出没能得到一个好儿子的回报,宴知没了我这个爹尤能立足,可你的宝贝儿子没了你就活不了了。” 许昌茗这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他拿话做刀子扎进柯简之心口,刺得柯简之心窝生疼。 许昌茗继续道:“可你也没办法,谁让你没能有个好儿子呢?” “旁人不知我却瞧得出来,你老了,越发怨天尤人了,你将没能有个成器的儿子的怨恨发泄到对权势的掌控上,你在对付宴知的时候也希望过她能是你的孩子吧?” “许昌茗,你又比我好的了多少?没了姜沁芷你不也没了锐气锋芒?你甘愿退出权力之争难道不也是怨天尤人?如今只能顶着一个太傅的名头教人学问,什么也做不了。” 互撕伤疤,互扎刀子。 与柯简之的约见并不顺心。 许昌茗轻叹了叹,拿过一旁许宴知写的信,他一字一字的去看,看了许久看了很多遍。 陆九不明白许昌茗为何发愣更不明白他的轻叹又是为何,他静静陪着许昌茗看信,默默陪着许昌茗哀伤。 “老爷,该喝药了。” 屋外是阿桃的声音,陆九轻声提醒道:“老爷,喝药吧。” “陆九,宴知何时回来?” 陆九:“少爷没说。” 许昌茗放下书信,望着窗外愣神,良久后又听得他低沉一句。 “她长大了。” 第224章 纠结 葛老先生答应后许宴知便打算启程回京,可偏生在要走的那一日收到了许昌茗的来信。 信上说殿试的考官已经定下了。 正是许昌茗。 许宴知看着信久久无言,尽疏察觉不对敲了敲她的房门,“许宴知,你怎么了?没事吧?” 尽疏的声音透着关切,她看着来信叹一声气,捏捏眉心道:“我没事。” 许宴知有些累了,她扶着桌沿坐下,嗓音很淡,“尽疏,我坐一会儿就好。” 尽疏闻言没言语,默默倚在屋外的栏杆上等她,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拂尘被风吹的飘动,他用手慢慢理着,扬了声说道:“是京城事不顺吗?” 许宴知良久没应声,她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她分明已经请动了葛老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无力席卷而来实难压制,有怒意也有无奈,更多的是难过。 难过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原以为能护一回许昌茗可到头来还是被许昌茗护下。 几乎是看完信的一瞬许宴知便想明白了,柯简之必然知道自己的行踪,他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许昌茗甘愿担下考官之职,而能让其甘愿的那便只有许宴知了。 只是眼下她还不知真正的缘由。 许宴知又是一声长叹,似乎自来了京城她还从未觉得如此累过,她不是神仙,做不到算无遗漏便总想着尽力而为,可尽了力却是事与愿违。 许宴知阖眼片刻又打起精神来,她起身走出去,“尽疏,去见一见葛老吧。” 尽疏:“好。” 许宴知亲自登门同葛老说明了情况,让他老人家不必再麻烦了,殿试的考官已经定下了。 葛老眯了眯眼,“还是定下你爹了?” 她点头,“正是家父。” 葛老细细瞧她神色,“你可还好?” 许宴知唇角轻抿淡淡一笑,“劳葛老先生挂怀,晚辈没事的。” 诸葛洺拍拍她的肩,“既已如此还是想想别的办法防备柯简之吧。“ 她笑了笑,“晚辈知道的。” 诸葛洺又问:“那你打算何时回去?” 许宴知:“今日便走。” 葛老却朝她摆摆手,”先不急,陪我喝一壶茶再走。“ 许宴知顿了顿,道:“好,晚辈就陪葛老先生喝一壶茶再走。” 诸葛洺见状拉着还在跟尽疏闲聊的诸葛姒走到屋外去,尽疏见状便跟了出去,屋中仅有许宴知和葛老两人。 葛老的院子极其清雅,院外有翠竹水潭,石桥流水相称更具风雅,茶案旁就是落地的窗户,直直对着院外风景,偶而传来几声鸟鸣,屋内沸水翻腾一阵咕嘟声,许宴知提壶沏茶。 “年轻人恣意轻狂乃常事,你又何必将心思藏得这么深。” 许宴知倒茶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她笑了笑,“葛老先生此言从何说起?” “你有心事,很重的心事。”葛老直言道。 “人人都有心事,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葛老:“人都心事,可有的人心事太重便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你年纪轻何故如此深沉?” 许宴知微不可闻一叹,“旁人道我监察御史天子信臣风光无限,可这官不是这么好当的。”她沉吟一瞬又道:“倘若晚辈不管不顾不作为这官倒是好当了,成日在都察院混混日子吃吃朝廷的俸禄,便没那么多心事了。” “可是葛老先生,晚辈也只是想做一个有良心的官罢了,仅这一点就不简单。” 葛老抿着茶水深深看她一眼,“少年官员我不是没有见过,可你与他们不一样,你背着的枷锁很重。” “少年人,不该如此深沉。” 许宴知笑了,“这一点晚辈承认,可这不仅是枷锁,还是支撑。” “你会很累的。” “累是必然的,是晚辈踏上这条路之时就预料到的,这不算什么阻力。” 葛老垂目淡笑,“既如此我也就不再劝了,你有你的打算我也不好过多去问。” 许宴知朝他举杯,“晚辈以茶代酒敬葛老先生一杯,谢葛老先生对晚辈的关切。” “去吧,回到京城去,回到你爹身边。” 许宴知起身行礼,“望先生安康无虑,晚辈告辞了。” 许宴知和尽疏启程时诸葛父女一起去送,诸葛洺包了几条他亲手做的腌鱼给他们,说是要让他们带回去给许昌茗尝尝。 “对了,给你爹吃的就别分给刘文岑了,”他说着又一拍脑门,“啧,差点忘了,他就爱蹭吃的,指不定又要赖在你们府上。” 他随口一问:“刘文岑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许宴知一滞,后道:“刘世叔如今是孤身一人。” 诸葛洺:“怎么可能——”他突然停顿,喃喃道:“怎么会孤身一人呢?”他说着一下转身回去,又拿了几条腌鱼回来,“这是给刘文岑的,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是在京城待不住了,就来淮县找我。” “晚辈一定带到。” ...... 回京的路途很顺,他们一路无虞回了京。 许宴知回府换了一身衣裳便直接进宫面圣。 御书房。 “滁州可有消息了?” 靳玄礼笔尖一滞,“朕还以为你会问你爹的事。” “我爹的事既已成定局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如今只能尽量提前做好准备,殿试时别出岔子。” 靳玄礼道:“那日是你爹自请担任考官的,当着百官的面朕也没法子阻拦。” 她点头,“我知道了。” 她道:“此事稍后再议,先说说滁州吧。” 靳玄礼颔首道:“洪辰溪见到了李郜,但这一次相谈并不顺利,李郜说想要将滁州独立出来,朝廷不再插手滁州事务。” 许宴知蹙眉,“这不可能。” “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容忍这样的事,李郜这是故意的。” 靳玄礼:“朕也是这样想的,李郜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见其和谈诚意不足,他如今既不战也不谈,就是拖。” “他到底想做什么?” 许宴知:“没准是在等京城的口风。” “什么意思?” “圣上如今对李郜还不至于要赶尽杀绝发兵滁州,圣上在意百姓会因战事受苦受难所以意在解决滁州民怨,这一点被李郜利用以此推脱和谈,他是料定了圣上不会出兵。” 靳玄礼拍案冷哼,“倒是朕对他太仁慈了。” 许宴知落目茶水,淡淡道:“不是对他太仁慈,而是圣上对百姓仁慈,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 靳玄礼微眯长眸,“他既然要探京城的口风,那朕就透给他知道。” “明日早朝朕会当着百官的面发一通脾气,你趁机提出发兵平反来,朕与你配合着放出个假消息来。” 许宴知点头,“好。” 正事谈完,许宴知并未在宫中久留。 她出了宫于茶楼雅间等人。 片刻后沈长安匆匆赶来。 “许大人,新任的工部尚书我已经见过了。” 许宴知慢条斯理倒茶,“如何?” “看似迟钝,实则精明。” 许宴知抬眼道:“不会好对付的,毕竟是姓柯。” 沈长安扶额叹了叹,“你这几日不在京中不知道,高大人不成了。” 他继续道:“高大人本就年事高了,再加上之前那一桩子事如今已是不成了,高府都已在筹备后事了。” 许宴知问道:“之前的事大理寺可有何说法?” “严大人说见过那歹人的只有高大人,可高大人如今情况是说不出什么线索来的,严大人也问过门房了,说那几日没有哪位大人去拜访过高大人。” 许宴知摇头,“不对,该有人去过高府才对,不然高大人的孙儿也不会看见有人惹高大人生气。“ 沈长安:“一个孩子的话没人会放在心上,这成不了证据。” “此事严大人结了案,就是高家人认为的那样,严大人说他会暗中继续查的。” “只是可怜高大人无辜受害。” 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许宴知率先开口:“我爹的事沈大人有何看法?“ 沈长安摇摇头,“我也没明白为何许太傅会自请担任考官,难不成是他知道了葛老不愿出山?” 她道:“我请动葛老了。” “那为何?” 许宴知垂眸望着茶汤,“我还没与我爹谈过,没问过缘由。” “你在担心什么?” 许宴知被这句话问住,迟迟没能回答。 她在担心什么? 或许是隐隐察觉到许昌茗是要牺牲自己保全她的不敢面对,亦或是她费尽心力也做不到护住许昌茗的愧疚,二者交杂让她不敢与许昌茗把话说开。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口吻很轻,丝毫没有说服力。 这话骗不过沈长安也骗不过她自己。 沈长安放下茶杯正色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别扭也好愧疚也罢这都不是你逃避的理由,你许宴知不是会逃避的人,可偏生面对自己的父亲就如此逃避,有什么话你心里想不明白就该去问清楚。” “他是你爹,不是外人。” 许宴知苦笑,“正是因为他是我爹我才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大抵猜到了他自请担任考官是为了我,只是不清楚具体的原因,我该如何去问?” “他不顾我的安排私自接下了这差事,那我到淮县请葛老的意义何在?我本该生气的可我又没资格生气,因为他是为了我才如此的。” “我该刨根问底的追究缘由吗?可这缘由无疑是刀子,它在扎向我的同时也刺伤了我爹,它在提醒我是多么无能,甚至护不了自己的父亲。” “它在警告我爹,他不护我我就会出事,这便是催命的符,逼他做出抉择。” “沈大人,我又该如何去问?” “在接受无能为力的同时还要接受我爹会为了我而牺牲自己,这未免太残忍了些,我不敢去问。” 沈长安一怔,默默为她添了茶,“可不问你当真能让此事在心里过去吗?” 她自嘲哼笑,“这便是最可悲的,我做不到让此事就这样过去,可又在不敢面对中挣扎。” 许宴知喝完杯中的茶,她站起身来,“沈大人,我该回去了。” 她走至门口又忍不住道:“有人说我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我此刻倒宁愿糊涂一些,也好过左思右想把自己困住。” “我该回府了,回到我爹身边去。” 慧极必伤,明白太多的人总要不断思虑,这便是无解的。 第225章 妥协 殿试考官一定许昌茗便又开始忙了,许宴知时常在府中不见其身影,自她从淮县回来就没能与许昌茗好好谈谈,如今她倒是有了想谈谈的心思却又因殿试事宜拦了脚步,迟迟没能与许昌茗把话说开。 许宴知如常在都察院当值,陆凊因宋承启的缘故常不在都察院内,许宴知大抵也猜到一些宋承启的心思,他确有要退的心思的了。 闲时沈玉林约她登山喝酒,她本因公事繁多想推拒,但沈玉林说他有事要与其相谈。 清晨时从许府乘马车出发,行至街市恰遇犯人问斩,人多便一时堵了路。 许宴知靠在马车内养神,外头喧闹吵嚷叫她无心再眠。 车夫本要赶人,被许宴知叫住。 “左右问斩不过片刻,人一会就散了,等等吧。” “是,少爷。” 阿桃撩了车帘往外瞧,瞧见那刑台上跪着三个蓬头垢面的犯人,铡刀被擦得发亮,日头一照还有些晃眼,阿桃抿了抿唇,说:“犯人行刑本就血晦,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围着看。” “人总是爱凑热闹的,事不关己便都是看客。” 阿桃低头沏茶,又将食柜里的糕点端出来,“总归是要等的,你先吃点东西喝喝茶吧。” 许宴知端了茶抿一口,垂下眼兴致不高,口吻淡淡道:“我爹这几日可还好?” 阿桃怪睨她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与老爷在一个屋檐下呢。” 茶杯被她捏在手里,指腹下意识来回划过杯上花纹,她静了声良久不言,车内只有小炉上煮水的声音和外头百姓议论的吵嚷,阿桃也默了片刻,又主动道:“老爷这几日虽忙但瞧着气色还是不错的。” 阿桃话说到这又忍不住拧眉瞧她一眼,“倒是你,这几日分明该吃的吃了,该睡的也睡了,却还是瞧着面色不好。” “也不知道你整日是怎么回事,总是心情不好。” 许宴知微不可闻叹一声,将茶杯搁下,她稍稍直了身子挑开车帘往外瞧,好巧不巧是铡刀落下鲜血喷涌,脑袋落在铡刀前的竹篓里,露出一截血肉模糊带骨的脖颈直挺挺的在铡刀上,竹篓已是斑驳,翠绿不见唯有暗红,如今更是又添了新红,还在不断往外渗。 阿桃听见动静抬头去看,却被许宴知先一步将车帘拉回。 阿桃轻问:“行刑了吗?” “嗯。” 阿桃敲了敲车门吩咐:“人都快散了,准备走吧。” 片刻后马车复驶,阿桃问她:“一会出了城要骑马吗?” “不了。” 阿桃轻叹,“我倒真想做你肚子里的蛔虫,这样就能知道你到底因何烦忧,又该如何哄你开心。” 许宴知闻言唇角一勾,抬手一刮阿桃鼻梁,“我没有烦忧,你放心吧。” 阿桃握住她的指尖,定定望着她,“我不瞎,我看得出来你心情不佳,别骗我。” 许宴知愣了一瞬,后将手慢慢抽回,“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一累便烦,这很正常。” 不等阿桃再开口她便后倚着合了眼,“到了叫我,我眯一会。” 阿桃无奈只能闷闷应一声。 马车出了城行至山脚下,沈玉林已经到了。 阿桃唤醒了许宴知,“到了,侯爷已经在等着了。” 许宴知拍拍衣袍下马车,笑看沈玉林,“怎么就你一人?郡主呢?黎仲舒呢?” “玉寒约了闺友,黎仲舒有差事走不开,今儿就你我二人。” 他二人从山脚徒步往上,阿桃和侯府的小厮跟在不远的后头。 “谢辞的信你收到了吗?” “嗯。” 沈玉林又道:“李忠明的呢?” “也收到了。” 沈玉林默了一瞬,几乎是肯定道:“你心里有事。” 许宴知无奈一笑,“你们这一个二个的真是慧眼如炬。” 她微哂,“我没事。” 沈玉林见状也不再追问,转了话锋。 “前些时日你不在京城,黎仲舒把孩子的名字定下了。” “男孩叫若辰,女孩叫若清。”他说着又道:“咱们几个帮他取的,他是一个也没听。” 许宴知笑道:“到底是人家的孩子,名字什么的还是得有他自己做主。” “那倒也是。” “对了,你从淮县给我们带的东西我和玉寒都很喜欢,玉寒托我给你道谢。” 她摆摆手,“道什么谢,倒显得生分。” 山不高不陡,上山的路并不难走,他二人一路闲聊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小厮摆好了酒菜就退守一旁。 沈玉林在山头往下看,长呼一声道:“许宴知,你说这京城怎么样?” 诸葛姒便如此问过,她当时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来。 “京城自然是好的。”她道。 “好么?”沈玉林侧头看她,扬唇一笑,“那你怎么来了京城后都不怎么开心?我说的,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开心。” 许宴知:“怎会没有发自内心的开心?同你、谢辞、李忠明他们在一起时便是最开心的时候。” 沈玉林眯了眯眼,“是吗?” 许宴知突然回过味来,拧眉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玉林摸了摸鼻尖,“我想去外疆驻守。” 许宴知心中咯噔一下,似是失了什么东西一般,她当即便明白了沈玉林的用意,低颤着出声,“去外疆历练,这是好事,没准回来就是大将军了。” 沈玉林摇摇头,“许宴知,我不准备回来了。” “在外疆多待几年也好——” “许宴知,我说我不准备回来了。” “......我知道。” 许宴知袖中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她扶着石桌坐下,勾出一抹勉强笑意来,“京城一向是极好的,京城热闹、繁华,京城的百姓安居乐业,这里的酒好喝景好看,自然是好的。” 沈玉林走上前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京城一向是好的,可我该是在外疆。” “许宴知,没人不爱京城的繁华热闹,可人总要有归属,我的归属不在这,不只是我,你许宴知的归属也不该在京城,你是爱自由闲散的性子,你不该在朝廷,才短短年月你就变了,初识你是何等意气风发恣意畅快?如今你的沉稳和谨慎将你拖的沉闷,我不想这样。” “我想要找到我的归属。” 沈玉林眼眶泛红,他转身面对山林,说:“我知道你在朝堂身不由己,也知道你还有你自己的事要做,所以我不会劝你同我一起离开京城,可是我也不想再待在京城了,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和黎仲舒说过了,也给圣上递了折子。” “那郡主呢?”许宴知嗓音有些沉,似是棉絮堵住了咽喉一般低闷生涩。 “京城有谢辞,我不会勉强她,我相信你们会照顾好她的。” 许宴知嗓子一紧,“我不反对你去外疆,可你不该不打算回来。” “不准备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不要我们了吗?” 沈玉林喉头一哽,故作轻松的用笑意压下酸涩,“只是不见面罢了,书信还是可以往来的。” “你该知道!”许宴知低吼出声,她厉声道:“外疆是什么地方,十天半个月未必能送到一封信来,你在那一待便是终身与老死不相往来有何区别!” “日子久了,我们不知道你在那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们在京城出了什么事,我们之间的消息往来是不对等的,总会断了联系。” “为了你的归属,你无异于抛下了我们所有人!” 许宴知眼中也泛了红,口吻隐隐压不住激动,“届时就连你的死讯我们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战死沙场便是你的归宿是吗?那我们这群兄弟呢?余生只能通过书信联系,连你的面都见不到。” “许宴知......”沈玉林低低唤她。 许宴知没应声,静静坐着。 沈玉林也良久没出声,二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 一阵秋风吹拂,伴着许宴知略微沙哑的嗓音,“去吧,我不拦你。” 她的嗓音发涩,如冬日枯木寒凉枯败,落入他耳中是无尽的低落和妥协。 许宴知站起身来,径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去吧,去找你的归属,我们这群人中总要有人是自由的,不能是我是你也好。” “带着我未能找到的归属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方才那句说你抛下我们的话是气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拦你的。” 许宴知红着眼咽下酸涩又饮了一杯酒,她轻笑出声,“走了,今日的酒不好喝。” “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回吧。” “许宴知,”沈玉林叫住她,“谢谢。” “都是兄弟,道谢什么的显得生分。” 许宴知说完便脚步加快往山下走。 今日的山景不好看,今日的酒也不好喝,今日的心情差到极点。 阿桃紧跟在她身后,担心的唤了她一声,“少爷......” 许宴知突然顿步,她蹲下身将脸埋进膝间,声音沉闷,“虚清老头从前就说过我这人重感情,我当时还不以为意,如今自己的好兄弟要走了才察觉自己有多难过。” “阿桃,他说他不准备回来了。” 阿桃心疼极了,她俯身轻拍许宴知的后背,安慰道:“人总有离别,莫要太难过了。” 许宴知低低发笑,她起了身继续迈步往山下走。 自嘲的话激得阿桃心尖一颤。 她说,我哪里有归属呢? 阿桃有些无措,她明白许宴知因许昌茗私自接任考官一职的事耿耿于怀,他们父女俩至今还未得机会好好谈谈,许宴知便将所有郁闷心思压在心中,今日又得知沈玉林出京去外疆不打算回来更是沉郁加深,她不知该如何劝慰许宴知。 虚清说得对,许宴知看似嘻嘻哈哈毫不在意实则最重感情。 所以他老人家让宁肆和姜祀认许宴知为主,似是主仆的情分抵不上亲眷好友。 可虚清还是错了,许宴知饶是连主仆情都在意,更何况她也没拿姜、宁二人当过下人。 第226章 说开 沈玉林是一定要走的,沈玉寒知道,黎仲舒也知道,远在京城之外的李忠明和谢辞都通过书信得知,就连靳玄礼都比她先一步知道。 许宴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情绪卷起来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交交杂杂说不清。 许昌茗因殿试事宜搬到贡院,不可外出同人相交。 许宴知见不到许昌茗干脆一连几日都待在都察院办公,黎仲舒三次登门都被告知许宴知不在府中便直接到都察院寻她。 “早朝同你说不了几句,下了朝你又往御书房跑,找你实在是难。” 许宴知笔尖一顿,垂目纸上墨汁晕染。 轻叹微不可闻,又是浅笑一声,“找我作甚?” 黎仲舒端着茶盏留意她的神色,抿抿唇道:“去打马球吗?” “不去。” 他顿了顿,“去吧,打完这场马球——” “打完这场马球小侯爷就要走了。”她接话,提笔沾墨,瞧着墨汁渐渐将笔尖浸染略有轻嘲,“我知道,我不去。” 黎仲舒静了静,又道:“其实小侯爷要走也能理解,毕竟他就是活络性子,在京城拘不住,在外疆没准能有一番事业。” “我没有不同意他去,黎仲舒,我没不同意。” 笔握在手里却迟迟落不下,她将笔搁下,捏捏眉心道:“你是来替他劝我的?” “不用劝,我不拦他。” 黎仲舒放下茶盏,“你还心有怨气。” “谈不上怨。” 她接着说:“道理我都明白,我也说过了我不拦他,你也不必来当说客。” “那马球?” “不去是因为我公务繁忙,宋大人的事也在跟前,我走不开。” 许宴知重新提笔,“你走吧,有空我请你们喝酒,给他饯行。” 话已至此,黎仲舒不好再留,眼下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许宴知望着黎仲舒的背影愣了许久,付白连唤几声才叫她回神。 “大人,宫里的帖子。” 朝君宴,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在宫中举办,用于帝王鼓舞朝臣,犒赏百官。 许宴知淡淡一瞥,“去替我告假。” 付白愣了一瞬,轻声道:“大人,朝君宴时许太傅也可赴宴,这是殿试前大人唯一能见太傅的机会了。” “......知道了。” 付白轻舒一口气,扬起笑脸来,“大人,张戬来信了,李郜的人马中没有要起兵的意图,还算平静,洪大人成日跟在李郜左右,似是故意在扰李郜安宁。” 许宴知闻言终是展露一抹笑来,“他倒学会耍无赖了。” “大人,近日有关宋大人的事在都察院内传得有些热闹。” 许宴知没多问,直接道:“叫他们管住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有个数,别到时祸从口出才知道后悔。” “是,大人。” ...... 入夜宫内——朝君宴。 “许大人,来了。” “嗯。” “许大人有几日没见许太傅了吧?一会我同你换个位子,你好出席去找许太傅。” 许宴知笑吟吟道:“如此就先谢过刘大人了。” 同僚相处倒也和睦,许宴知身旁皆是平日能说得上话之人,黎仲舒和沈玉林离得远些。 开席前靳玄礼在高台说话,许宴知在底下兴致恹恹,端着酒杯轻晃,神色淡淡。 身旁有人拉她衣袖,“许大人,怎么瞧着心情不佳啊?” 她当即露笑,“没有,方才在想事,有些走神罢了。” 之后席间她实在没胃口,喝了半壶酒就借口方便离了席。 许宴知托宫女带话,约许昌茗于小亭相见。 许昌茗到时许宴知盯着一株花发愣,他点点许宴知肩头,“想什么呢?” 许宴知回神,开门见山:“爹,你为何要担下考官一职?” 这话堵在她心里许久,从前她不敢问,怕得知许昌茗又是为她牺牲自己。 可为人子女岂能不问? 许昌茗笑着抚平她衣领的褶皱,“有些事还不是你该明白的时候。” “我不是孩子了,为何不能告诉我?” 许昌茗依旧端笑,“不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爹的孩子。” “爹——你又何必瞒我?” “宴知,耐心些,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的。” 许宴知心尖一闷,唇齿溢出一抹冷笑,在周遭安静的小亭内格外明显,隐隐带着嘲讽和压抑的怒意,她咬牙压低了嗓音,似是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涛,“我就该被瞒着吗?” “你们以为瞒着我就是为我好吗?” “我不需要!” “宴知——”许昌茗伸手去拉她,却被许宴知情绪上头一把拂开,他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一愣,垂下眼忍住酸涩道:“宴知,爹不知道你这几日出了什么事,可是爹从没想过要故意瞒你,只是有些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这是爹这一辈的恩怨。” “可是爹,你我之间的关系是不想牵扯就能不牵扯的吗?”许宴知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竭力压制胸腔怒意,她不愿也不想将情绪发泄在许昌茗身上,她逼自己缓下口吻,是劝解又略带几分乞求,“爹,告诉我吧。” 许昌茗眼眶一润,错开她的视线,“离席的时辰太长了,该回了。” 许宴知嗓音有些颤,“爹——” “回吧,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别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要等殿试完了爹才能回府了,你万事要小心。” 许宴知红着眼来了脾气,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她回了席位便一直喝酒,她本不想争吵、不想发脾气,可一想到自己的兄弟要走却瞒着让她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的父亲也瞒着什么也不告诉她便压不下火气,桌上的饭菜没动过,酒却喝了一壶又一壶,旁人想劝却不敢劝。 乔赋笙远远看着她实在心疼,可他不能不顾职责擅离职守,他侧头悄悄唤了李公公。 李公公见状又通传了靳玄礼。 靳玄礼今夜也喝了不少酒,他眯了眯眼去寻许宴知的身影,李公公伸手给他指了方向。 “她今夜怎么了?” 李公公摇摇头,“圣上,要不要把许大人叫过来?” 靳玄礼看一眼席间同样闷闷不乐的沈玉林,似叹非叹,“朕就算把她叫过来也解决不了他们之间的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 “派几个人守着她便是,她想喝就喝吧。” “是,圣上。” 靳玄礼挑眼瞧着一旁的乔赋笙,“担心就去看看她吧。” 乔赋笙紧握着手,终是叹声摇首,“不了,我的出现会给她带来负担,我不想让她对我愧疚。” “能远远看着便好,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靳玄礼递给他一杯酒,“喝吧。” 乔赋笙盯着那杯酒片刻,“圣上,臣当值期间不可饮酒。” 靳玄礼笑骂:“不喝就不喝,德行。” 席散后许宴知与同僚说笑着出宫,到了宫门口她也不乘马车,执意要闲散走回去。 旁人还以为她清醒便也就不再管她。 许宴知一人在街道走走停停,在早已打烊的乳酪铺子门口站了许久,揉了揉脸又往前走,突然有人搀住她的胳膊,“许宴知,回府了。” 沈玉林低低道:“你喝醉了。” 许宴知盯着他半晌,突然发笑,“你来做什么?” 沈玉林:“要去外疆之事不是一时兴起,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了,我本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可你那时为许太傅的事忙前忙后的我自是不想让你分心,后来你又去了淮县,若是告诉你了更会影响你的心情。” “还有就是——” “小侯爷。”许宴知出言打断他。 许宴知又静了静,推开他的搀扶,定定看着他:“沈玉林,我不怪你。” “我只是,有些难过。” 沈玉林一瞬红了眼,他想开口又被翻涌上来的情绪堵住,他压下泪意再次想开口,如此反复几次终是强忍不住掉泪,他蹲下身片刻又抹了眼泪站起身来,“这没什么好哭的,我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许宴知见他如此也泛起酸涩,她扬唇笑了笑,“外疆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 “你我相识多久了?” “快两年了。”他道。 许宴知仰首望着月亮,“才两年,我怎么感觉同你认识了许多年来。” 沈玉林笑笑,“我也这么觉得,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道:“外疆没什么不好的,或你能有一番天地,总好过拘在京城的好。” “我会有一番作为的,一定会的。” “许宴知,能认识你这么个好兄弟,这辈子也值了。” 许宴知酒劲上头脑袋昏沉,扶着路边的柱子稳了一瞬,她眯了眯眼去看沈玉林却只觉得他人影摇晃,她捏捏眉心,“我好像是醉了。” 沈玉林笑出声,“你本来就醉了。” “胡说,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沈玉林说着来扶她。 “我就是没醉,我还要去买乳酪呢。” 沈玉林无奈,“都打烊了。” “瞎扯,我又没醉。” “我没说你醉。” “你说了。” “谢狗那厮他也知道你要走,他也不告诉我!” “就瞒着我吧,使劲瞒着。” 沈玉林连忙道:“不瞒不瞒,都不瞒你。” 许宴知突然踹他一脚,“就你瞒着我的,狗东西。” 沈玉林挨下这一脚,“错了错了,快走吧,回府了。” “狗东西,你等着打马球那日我怎么治你。” 沈玉林嘻嘻一笑,“我和黎仲舒说好了,你和我一队。” “咱俩一对的,你怎么治我?” 许宴知蹙眉:“我不乐意跟你一队。” “我乐意。” 第227章 事发突然 殿试一来,京中整肃。 许宴知清晨被付白唤醒,她揉了揉发麻酸涩的手臂,“几时了?” 付白端着一盆水道:“该上早朝了。” 许宴知捏捏眉心,“知道了。” 付白轻声劝她,“大人,要不还是回府歇吧。” 许宴知一扬下巴,瞧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折子,“事儿赶事儿都成了山,再说吧。” 她起身扭了扭脖颈,缓了缓久坐的不适才开始洗漱,换了身干净的官袍进宫上朝。 她走在官道上双肩突然多了力道,黎仲舒帮她捏着肩道:“瞧你神色,没休息好?” 沈玉林帮她拿着官帽,“你不会一直没回府吧?” “没有。” “撒谎。” 黎仲舒捶了捶她的背,“都察院最近这么忙?” “宋大人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沈玉林点点头,“听说了,只是他要是退了,都御史一职又由谁来接任?” 黎仲舒接话:“陆大人还是吴大人?” 她一耸肩,“不知道。” “对了,贡院有什么消息没有?”她又问。 黎仲舒摇头,“没听说有什么事。” “行吧。” “马球你别忘了啊。” “忘不了,我一定到。”许宴知笑道。 “行,就等你这句话了。” ...... 繁园——捶丸场。 “许大人,难得一见啊。” 许宴知轻笑,“这不是近几日公务繁忙嘛。” “许大人,我听说你们都察院新址快建好了?” “是,等届时正式搬过去了,我请各位喝酒。” “那敢情好啊。” “那就先谢过许大人款待了。” 许宴知杵着球杆接过小厮递来的茶,“说起来建造也是工部的事儿,这工部尚书新官上任不知烧了三把火没有?” 身旁的男人拍了拍衣袖道:“岂止是三把火,要我说六把火都有了。” 有人调侃,“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还六把火呢。” 许宴知附和,“就是,真这么有手腕?” 男人一抬手做制止状,抬了抬下巴,说:“你们还真别不信,这柯尚书一上任就给工部立了规矩,还罚了不少人呢,小吏都换了不少。” “哟,这柯尚书还真不怕得罪人啊?” 男人一撇嘴,“得罪人?你别忘了他姓什么,姓这个的谁得罪谁啊。”他说着拐了拐在一旁默默喝茶的许宴知,“诶,许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许宴知抿茶轻笑,“话是这么个话,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明白。” 男人耸耸肩,也放了球杆喝茶,“这也倒是,心知肚明的事儿。” 旁人问道:“许大人,这小侯爷要去外疆驻守,何时回来啊?” 男人眯了眯眼斟酌道:“听那旨意,怕是归期未定。” 许宴知淡淡道:“回不回的岂是我们能说得准的?这不得全凭人家心意?” 男人见状笑着转开话锋,“诶,许大人,你我来一局?” 许宴知放了茶杯,“来。” 二人上场捶丸,周遭同僚在闲谈,时不时为他二人叫好。 许宴知游刃有余,男人额上有了细汗,她便有意失误让了球。 最后让对方以一球之差赢了这一局。 男人笑的开怀,“许大人,承让了。” “是刘大人捶丸打得好。” 男人给她递了茶,“其实许大人不必太为许太傅担心。”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杯沿,“刘大人此话怎讲?” “许大人你想,他柯丞相的手段朝中谁看不明白?他非得让许太傅担任考官,届时若许太傅真出了事,那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得不偿失啊。” 许宴知笑意加深,“刘大人能这么说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吧?” 男人闻言左右看了看,凑近几分压低了嗓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前段时间跟另一位刘大人喝了顿酒,这酒后的话大抵听了就是柯相这次没打算对许太傅做什么,”他说着咳了咳再次环视一番,又道:“当然了,我这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又是醉话,我只是转告我听到的罢了,真不真的就不知道了。” 另一位刘大人,那便是刘承了。 许宴知眸中隐晦,唇角依旧带笑,“知道了,多谢刘大人告知。”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往前走,“张大人,你我来一局啊?” 被唤做张大人的人看了看许宴知,笑着摆手婉拒,“还是算了吧,方才我可都瞧见了,刘大人可是打赢许大人的,我就不献丑了。” 许宴知放了球杆淡笑,“张大人此言差矣,没准你能赢过刘大人呢?试试吧。” 张大人闻言这才应下与男人来一局。 沈长安见许宴知歇了才过来寻她,“怎么样?套出话来没有?” 许宴知点头,“半真半假。” 沈长安扫了一眼跟男人捶丸的张大人,低低问道:“这位张大人是?” “我的人。” 沈长安松了口气,“那就好。” 许宴知落座沏茶,为沈长安倒了杯茶,说:“韩大人那边可有何消息?” “礼部能有什么消息?周祺兴如今是变了个人了,事事小心谨慎不漏把柄。” “听你这口气,还在对周祺兴不忿?” 沈长安哼了哼,“反正喜欢不起来。” 许宴知瞥一眼捶丸场上的俩人,拨弄着扳指道:“这刘大人的话或许是真的,但另一位刘大人说的话就未必是真的了。” “你是说刘承故意说给这位刘大人听的,再由他把这话告诉你。” 沈长安拧眉,“可我觉得刘承所说未必是假的吧?考官一职本就是柯简之推许太傅上去的,柯简之若真这个时候对许太傅出手,那论谁都会怀疑是柯简之的手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许宴知没应声,垂目盯着杯中茶水。 “许大人,怎么就坐下了?”男人放了球杆走上前来,瞧见沈长安也在,便说:“沈大人也在啊?” 沈长安朝他笑了笑,“刘大人这一局结果如何?” 紧跟着进来张大人挠了挠额头,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刘大人的捶丸打得当真是好,我输了。” 许宴知含笑给他二人倒了茶,“捶丸嘛,消遣罢了,输赢不必放在心上,二位都坐下歇歇吧。” 沈长安却趁此时借口友人在等告辞先走一步。 “许大人,这沈大人怎么来找你了?你们二人相熟?” 许宴知不慌不忙抿了口茶,“谈不上熟,只是他求我办事自是要来与我亲近亲近。” 张大人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偷偷瞥一眼许宴知又垂下眼,他说:“不会是他表侄的是吧?” 许宴知挑眉笑道:“张大人也知道?” 张大人点点头,“他也来找过我,说想给他那表侄谋个差事。” 男人眸中试探散了散,“原来如此。” 许宴知淡了笑意不动声色转了话锋,张大人配合着同他们闲聊。 ...... 与沈长安的马球许宴知还是没能去成。 她本要赴约却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脚,只好差人托了信告知沈玉林,自己匆匆进宫。 进了宫才得知是柯褚以包庇之罪状告都察院。 此事源头是柯褚查出工部官员贪污行贿,贿赂的人正是都察院中官吏。 而此人在事发后不见踪影,柯褚一口咬定是畏罪潜逃,上及都察院包庇是有意放走此人。事发突然,柯褚却手握确凿罪证,意图让圣上给都察院定罪。 陆凊道:“禀圣上,此人不知行踪未必就是畏罪潜逃,也有被人谋害之嫌,意在污蔑都察院。” 吴东泽也站出身来说:“圣上,事发突然,就连臣等都是现在才知,此人又怎会提前得知潜逃呢?想必另有隐情,望圣上明察。” 柯褚冷笑,“罪证确凿,二位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许宴知:“柯尚书急什么?你既说手握的证据确凿又何惧一个人证?还是说此人与柯尚书掌握的罪证相悖?” 柯褚眯眼扫了扫许宴知,扬眉泰然道:“那就去查,看你们能拖到何时?” “圣上,宋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许宴知望向陆凊,陆凊摇摇头表示不知宋承启为何会来。 宋承启问礼后却长跪不起,他用虚浮的嗓音坚定的认下了柯褚状告之罪。 陆凊面色一变,“宋大人——” 宋承启额头紧扣地面,“圣上,臣有罪。” 靳玄礼紧握成拳,哑了声道:“宋爱卿,此言当真?” 许宴知上前道:“宋大人,此事还未查明,尚未定罪。” 宋承启却一动不动,“圣上,臣认罪,柯尚书所指之罪皆是臣一人所为。” 吴东泽急道:“宋大人!” “圣上,臣认罪,与都察院百官无关。” 柯褚冷道:“圣上,既已认罪,还望圣上定夺。” 刘承附和:“望圣上定夺。” 御书房内柯党官员与许宴知他们对立,如今局面靳玄礼也别无他法。 终是宋承启担下罪名,保都察院不受牵连。 众人在宫中待了一夜还是没能挽回局面。 翌日一早沈玉林启程离京,许宴知等人并未出宫只等上朝。 上朝时陆凊憋红了眼,吴东泽一言不发。 宋承启已被押入大理寺,三人下了朝便去牢中看他。 “宋大人,你这是何苦?” 宋承启咳嗽一阵,展露笑来,“失了行踪的人是我院中的,叫张平,跟了我许久了。” “前脚他生死不明没了消息后脚我便得知柯褚状告都察院,柯褚的心思我岂会看不懂?” 他说着拍了拍陆凊的肩,安慰道:“我总归是活不长了,倒不如用我这条命护下都察院,也值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吴东泽紧紧握拳,“可是宋大人你——” 宋承启摆摆手,笑着说:“宋某无能,没能将都察院统领好,往后就靠你们了。” 他咳嗽着靠在墙上缓了缓,又道:“许宴知,你一向聪明,不会不明白我此举的含义。” 许宴知垂着眼,低低道:“我知道。” “柯褚是故意对张平下手的,宋大人不常在都察院,张平的行踪没人会注意,所以对张平下手要容易得多。” 陆凊不解:“可宋大人本就想辞官了,又为何要对宋大人下手?” 许宴知摇头,“并非是对宋大人出手,是对你我出手。” 她解释道:“宋大人要辞官不算秘密,柯褚没必要对宋大人出手。” “我当时提议要查张平下落,可柯褚好整以暇不见慌乱,想必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我们去查,届时只怕越查越会牵扯出别的什么来,他只是以此为引将罪名落在你我头上,只是他也没想到宋大人为出来顶罪。” “宋大人认了罪,就没有再深查下去的理由,柯褚为你我设的套也就不必钻了。” “他们是趁我在为我爹和滁州之事分神以及陆、吴你们二位大人为宋大人辞官事宜操劳时对张平下的手,我们三人谁都没防备。” 吴东泽懊悔的重重拍了拍自己额头,宋承启连忙拦下他的手,“别难过,我这也算死的有价值。” 宋承启握着陆凊的手,“我已向圣上言明,都御史的位子由你来接任,都察院交给你了。” 陆凊眼眶湿润,“宋大人,”他终是侧头落泪。 宋承启深吸一口气,“你我共事多年,你的性子我最是了解,都察院交给你我放心,”他看向许宴知,红着眼轻笑了笑,“许宴知,靠你们了。” “为都察院而死,值了。” ...... 许府。 “少爷,侯府来信,小侯爷今早就已经离京了。” 许宴知闻声脚步一顿,嗓音低哑,“我知道了。” 她终是没能同沈玉林告别。 阿桃见她眼底泛红,柔声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摇摇头,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来,“没事。” 脑中思绪纷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到院中观月。 宋承启是个无能为力的好官,他从未插手过许宴知的事,甚至给了她底气放手去做,这样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在辞官前夕自揽罪责护下了都察院,她与宋承启的交情不深尚如此难过不舍更何况与他共事多年的陆凊。 她不免又想到沈玉林,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今夜的月亮很亮,照的人心中发寒。 阿桃将外袍披在她身上,“睡不着吗?” 许宴知抱着阿桃的腰将脸埋进她怀中,阿桃轻叹了叹,“都会过去的。” “我们一直都在。” 第228章 罪定 入夜,许府。 谢辞的信被她放在手侧,桌案正中是从宫里拿来的的折子。 滁州临州——酰州,司马吕岩以城防军马投诚李郜,酰州刺史孙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吕岩刺杀。 而吕岩以李郜为掩,私下勾连其他地州。 李郜的势力又增加了。 谢辞的信中言及酰州难民早在洪辰溪前往谈和前就已经逃到沧州,而这也是谢辞到沧州办差时才知晓的,也就是说李郜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谈和的真正原因是酰州早已与其狼狈为奸,李郜在明挡了朝廷的视线,好让吕岩在暗连通其他州。 这样一来,洪辰溪在滁州的局面就陷入复杂了。 没人料到事态会如此,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吕岩再威逼迫害其他地州。 殿试事宜没了,许宴知仍为许昌茗担忧。 她轻叹揉眉,眼下京中局面如迷雾笼罩,谁也不知道迷雾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何等凶猛之兽,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咬殆尽。 ...... 宋承启被定了罪,柯褚一党在朝堂施压,处以斩刑。 许宴知当即站出身冷道:“柯大人,宋大人任都御史多年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劳累成疾至今都无家室,今虽定罪受贿但并未害及百姓,若非要定其斩刑,未免有失偏颇。” 柯褚云淡风轻一瞥,悠然自得道:“许大人,你们都察院的规矩想必不用我一个外人来说吧?宋大人可是都御史,如此监守自盗的事若不严惩何以震慑百官?” 陆凊撩袍一跪,掷地有声,“圣上,宋大人多年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圣上念及宋大人因劳累成疾赐个恩典。” 刘承冷哼,暗自白了陆凊一眼,站出身来规矩行礼,“圣上,照陆大人这么说,日后只要有官员受贿都能凭一句劳苦功高免了死罪?这样一来我朝律法又有何意?” 吴东泽也直直跪下,还不等开口就被人打断。 “吴大人、陆大人还有许大人都是都察院的人,会为宋承启求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难免有些包庇之嫌吧?” 许宴知闻声侧目,眸底冷色丝毫不加掩饰,直直扫过去多了几分厉色,说话之人迎上她的眼神不由一顿,讪讪错开她的视线便不再开口了。 吴东泽还想说什么就被许宴知以眼神制止。 黎仲舒站出身来开口道:“圣上,臣也觉得刘大人说得对,宋大人积劳成疾又如何?宋大人本就欲要辞官休养,谁叫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受贿,若不严惩实在是安不了柯大人、刘大人的心呐。” 欲要辞官,突然受贿。 黎仲舒就差把莫须有摆在明面上了。 此言只要稍有心眼之人都会琢磨点什么东西出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不约而同瞥向柯褚等人。 刘承这才回过味来,“黎大人此话是何意?” 黎仲舒无辜一歪头,“刘大人倒把我问糊涂了,我这不是在帮刘大人说话么?” 刘承一急,“谁要你帮我说话?此事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宋承启的罪名自有律法定夺,何须你来帮我说话。” 柯褚轻咳一声,淡淡一扫刘承,他又稍稍颔首示意过柯简之,才道:“圣上,依臣之见,诸位都察院的大人若对此案还有疑虑大可再去查证。” 只要继续查必会落入柯褚圈套,这便是无解之处。 宋承启自愿认罪的原因也是不希望再查下去,让柯褚拿住都察院的把柄。 刘承一听这话立即附和道:“柯尚书此言有理,诸位若还有疑虑不妨继续深查,也好‘洗脱’宋承启的罪名。” 洗脱二字被他刻意加重,有意无意朝许宴知等人显露挑衅。 柯褚又道:“圣上,不知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靳玄礼紧紧捏着扳指,压着声道:“人证物证俱在,此案无需再查,宋承启依律当斩。”他胸腔内如翻涌的波涛,周身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住,他深呼出一口气,只觉极难开口。 “念及积劳成疾,孜孜矻矻,免斩刑,赐毒酒,留全尸。” 赐毒酒,留全尸。 仅六字便写定了宋承启的结局。 一个将多年心血倾注于都察院,积劳成疾孑然一身的好官本该辞官休养,却在脱下官衣前夕为护下都察院自愿认罪,最后落得赐毒酒的结果。 许宴知袖中的手紧紧成拳,她有怨有气,可也明白这样的结果已是最好的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只觉心有重石堵压,情绪翻涌之际竟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偏生又要端出波澜不惊的稳重模样面对旁人,她端方福身一礼,“谢圣上恩典。” 陆凊压下情绪,重重叩首,“谢圣上恩典。”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酰州之事已传遍朝堂,宋盛直言道:“圣上,臣愿带人前去平反。” 一时间朝堂纷乱,争辩直接平反的利弊。 靳玄礼一向主张仁善,但一个帝王再怎么仁善也忍不下手底下的逆反,他显然也有了战意。 柯简之却道洪辰溪已在谈判,若草率出兵必会激得李郜狗急跳墙,届时周遭百姓必会受苦。 事关民生不免要慎重。 靳玄礼也需要思虑一番。 李公公见状便宣了退朝。 百官退散,黎仲舒走在许宴知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别太难过了。” 刘承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走在许宴知身前不远处,“要我说啊,这都察院真有点意思,都御史自己都受贿了他们都察院还有颜面去查旁人呢。” 黎仲舒蹙眉想争论,刚迈出一步就被许宴知拉住手臂。 许宴知扯出一抹笑来,上前道:“今儿天色不太好,怕是要落雨的。” 她挑眉看向刘承,“不知刘大人带伞了没有?” “我给刘大人送一柄如何?” 刘承闻言不免又想到了那柄写有血字的伞,后脊隐隐发寒,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必了。” 刘承脚下加快,许宴知在他身后幽幽一声道:“刘大人,人在做天在看。” “我祝你好运呐。” 黎仲舒搭上她的肩,“走吧。” “嗯。” ...... 大理寺牢狱。 已是下值的时辰,许宴知特意换下了官袍前来,却在门口迟迟没敢迈步。 迎面出来两人,正是陆凊和吴东泽。 陆凊眼眸湿润泛红,吴东泽叹一声拍了拍许宴知的肩,道:“进去吧,宋大人在等你。” 陆凊低闷道:“进去吧。” 许宴知轻一应声,这才迈步进去。 宋承启虽着囚衣却干净整洁,他青丝束好不见半分凌乱,他坐在草席上背挺得笔直,面前的木桌上摆着几卷书和笔墨纸砚,大抵是严正特意为其安排的。 他见了许宴知当即笑了笑,“你来了,坐吧。” 许宴知一落座便有小吏端来茶盏,“许大人,宋大人,这是严大人特意安排的茶。” 宋承启淡笑,“替我谢过严大人。” 许宴知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口吻低落,“宋大人——” 宋承启抬手打断她,“不怪你,你不必自责。” 许宴知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宋承启低低发笑,“人各有命,你不必为我难过。” 人各有命,饶是知道自己被赐毒酒的结局还是能悠然说出一句人各有命来。 许宴知张了张嘴,犹豫一瞬道:“宋大人,你本可以平安辞官的。” “辞官便是选择不与都察院有牵连,与我而言,我其实更希望为都察院而死。” “我这病本就活不了多久了,说是辞官,其实就是我想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等死。” “如此一来,倒让我这条命死的有价值。” 许宴知鼻尖一瞬泛酸,茶水的热气熏润了眼眶,指尖贴在茶盏边沿一动不动,她就这样垂着脑袋无言难过。 宋承启猛地咳嗽起来,一时竟难以停歇,他用手捂着嘴,稍一停歇时手心便是落红,他有意隐瞒许宴知便将手背在了身后,可停歇不过片刻他又开始咳嗽了,最后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 许宴知连忙起身要去唤大夫。 衣袖一紧,宋承启拉住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叫大夫了,没用的。” “可是——” “许大人,药苦,将死之人不想再折腾了。” 许宴知望着宋承启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的倦怠不由涌上难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她终是不忍再看,找了个借口想逃出去。 宋承启似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今后的都察院就靠你们了。” “祝许大人前途无量。” 宋承启郑重福身拱手,“许大人,保重。” 许宴知忍着泪意回之一礼,终是逃似的出了牢房。 牢狱外是广阔天地,凉风拂过吹寒了心口,她紧绷着下了台阶回到马车中。 在马车驶动的一瞬她整个人蜷缩在软垫上,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她双肩耸动紧紧抓着软垫。她本不是爱哭的性子,可此刻实在忍不住酸涩落泪,她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缩在马车内哭泣,她甚至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默声低泣。 这也是她到京城后第一次情绪崩溃。 “大人,到了。” 许宴知缓了片刻,抹了眼泪坐起身来,手臂被压的有些发麻,她有些木愣,闷闷应了一声。 “大人,张戬来信了。” 车外是付白的声音。 许宴知长舒一口气,再次擦了擦脸,竭力维持嗓音的平稳,“知道了。” 她整理好情绪下了马车,面无表情道:“进去说吧。” 付白触及到她微肿泛红的眼眸心下也是一阵酸涩,他知道许宴知去了大理寺看望宋承启,整个都察院里的人都知道宋承启的事,谁心里都不好过。 他稳下心神道:“大人,张戬信上说了吕岩的事还有崦州似乎是吕岩下一个目标。” 许宴知蹙眉,“去把崦州的官录找来。” “是,大人。” 她脚步一顿,“吩咐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人抓了把柄。” “近几日把审查的力度加强,若被我发现有意松懈,我决不轻饶。” “此时都察院正在议论风口,让他们管好自己的言行,凡事多考虑后果切莫冲动。” 付白定定道:“是,大人。” 都察院不能垮,总要有人撑起来。 陆、吴是如此,许宴知亦是如此。 第229章 请命 酰州事发朝中尚未定论,靳玄礼有意发兵平反,朝堂主和争论不断。 一方言及百姓民生不易,不可因战事侵扰;一方则道叛乱不除民生不安。 宋盛等武将极力主战,言李郜等宵小不该再放任其在滁州占据一方。 各方施压致朝中迟迟未下决断。 …… 瑞阳王府。 棋盘上博弈,执棋者无言。 一子落,输赢已定。 “你走神了。”靳玄邕轻扫棋盘,口吻淡淡。 许宴知不置可否,将手中棋子放回棋钵,“王爷见谅。” 靳玄邕端茶轻饮,“本王知道你为何而来。” 他道:“宋承启落罪,许太傅在贡院操持殿试事宜,能让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本王,那便只有滁州之事了。” “说说吧,你怎么想。” 许宴知:“自是主战。” “若李郜并未勾连吕岩,或我不会主战,毕竟他滁州再怎么闹腾也闹不出花儿来,和谈是上策,不费一兵一卒。” “可如今事态不同了,吕岩已经用一州投诚李郜,私下还在勾连其他地州,若再放任下去,事态只会更严重。” “所以,你是想让本王出面赞成出兵平反。” 许宴知点头,“据我所知,王爷这一方在朝局上未表态,不知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你应该很清楚,此事本王不会插手。” 诚然,靳玄邕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稳脚跟有了一方势力,眼下若对此事有任何态度都会影响局面。 且滁州与岭南不同,岭南是外敌,滁州是内叛。 与外敌之战一胜有利于靳玄邕在百姓心中有了根基,而内叛就不好说了,胜了固然是好但难免有流言蜚语,说到底,自家人打自家人轻了重了都不好。 故而此战于他而言是没必要趟的浑水。 再者朝中也有领兵的将军,只要他不主动掺和,就算要打也有人会去。 他若真去了滁州,回来朝中可还有他的一席之地都尚未可知。 靳玄邕继续道:“倘若本王并未回京必会当仁不让,可本王如今就在京中,要思虑的就多了。” 许宴知明白,他若还是将领对战事必然首当其冲,可现在他不仅是将领还是政党,凡事都要考虑后果。 她道:“我自是明白的。” “王爷放心,此行滁州我心中已有带队人选,不会让王爷牵扯进去的。” 靳玄邕静默片刻,“此事本王会帮你,但本王不会直接出面。” 许宴知以茶代酒,“敬王爷。” “王爷,覃姑娘来了。”魏堇通传道。 许宴知闻言便道:“那王爷先忙,我先告辞了。” 还不等她起身,门外跑进一个小姑娘来,乐呵呵的唤她,“许大人你来啦,”覃乐提着裙摆跑上前来,看了看棋盘,“呀,许大人你输了啊。” 许宴知笑言,“万重先生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覃乐笑眯着眼点点头,“挺好的。” 一声轻咳响起,覃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讪讪摸了摸鼻尖转过身垂着脑袋道:“王爷安好。” 靳玄邕似笑非笑瞧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覃乐眼眸一亮,凑上去抓着他的衣袖,喜滋滋的说:“我今天看见一个好玩儿的,特意来告诉你的。” 靳玄邕落目一扫覃乐抓着他衣袖的手,唇角笑意渐浓,但面上仍是冷峻,“本王知道了。” 许宴知一挑眉,极有眼力见的出言告辞。 魏堇送她出去,她随口一问:“覃姑娘总来吗?” 魏堇点点头,“覃姑娘有事没事都会来找王爷,也是奇了怪了,王爷也不嫌烦。” 许宴知瞥一眼魏堇,“魏统领还没成家吧?” 他愣愣点头,“没有,许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难怪,”许宴知笑开,“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若魏统领需要,我可以帮你留意着好人家的姑娘。” 魏堇的脸一瞬便红了,支支吾吾道:“不……不必,我……我……我……” 许宴知笑着摆摆手,“成成成,我不多管你的闲事了。” 魏堇没言语,红着耳尖送她出去。 许宴知迈出门槛,正要上马车时又听到身后传来魏堇紧张又不大好意思的声音。 “那个,许大人,有劳了。” 许宴知忍俊不禁,抬手一个响指,“成,我帮你留意着。” …… 宋承启的尸首由大理寺送出,大理寺牢狱大门外站满了都察院的人。 严正望着一众都察院的人不由一怔,他叹了叹,郑重朝众人俯身行礼“宋大人的尸首交给你们了。” “诸位,节哀。” 众人憋红了眼,齐齐拱手回礼。 许宴知此前特意进宫求了旨意,宋承启的尸首由都察院负责。 众人正准备将宋承启的尸首抬回都察院,严正偷偷拉过许宴知走到一旁,低声说:“宋大人走时没受苦。” 许宴知沉闷应一声,“多谢。” “行刑之期本还在后头,是宋大人请命将刑期提前的,怕生事端。” “谢辞的案子不好查,似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大抵就是故意将他拖在那,所以我已将他调回,换了人去。”严正拍拍她的肩,“有谢辞在,你在京城也轻松一些。” 许宴知一愣,“严大人——” “好了,别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带着宋大人回去吧。” 许宴知后退一步,再次福身一礼,“多谢严大人。” 严正轻叹,“去吧。” 宋承启的尸首被接回都察院,因是罪臣之身不能有丧仪,众人便一齐在城外请了庙里师傅做了场法事。 罪臣无碑,空有一墓。 众人凑了银子,雇人看守打扫。 宋承启事了,宫中也来了旨意,陆凊接任都御史一职。 陆凊原来的右副都御史一职便空了出来,吴东泽提议由许宴知接任。 许宴知却未表态,只言此事不急。 靳玄邕一方在朝中表明主战态度,宋盛趁势主动请缨,主战局势压过主和,靳玄礼终于得以下旨平叛。 宋盛为主将不日将启程讨伐李郜。 旨意还未下,滁州却先一步得了消息,李郜连夜派人关押洪臣溪等和谈之人,当即对麓州发兵,并向朝中传了信,洪臣溪等人的性命需一百万两白银来换。 洪臣溪等人性命不可不顾,那便还需一人负责带着一百万两前往滁州与李郜交易。 黎仲舒在朝堂请命但被靳玄礼回拒,户部之重不可离人,更何况他是户部尚书,靳玄礼需要他留在京中。 许宴知陷入两难,既担忧许昌茗会在京中出事,又担心无人前去与李郜交易。 谢辞赶路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到许府寻许宴知。 …… “许宴知,你可还好?” 谢辞迈进屋中第一句便问她如何。 许宴知顿笔看他,“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他疾步走上前来,拧眉问道:“许太傅在贡院祸福难料,小侯爷出京不打算归来,都察院的宋大人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现在滁州也来了事端,你全压在心里怎么会没事?” 谢辞将手搭在她肩头,“你放心,有我们呢。” 许宴知放下笔,盯着桌案上张戬传回的书信,“你知道我的,我不会放任洪臣溪不管,我想去滁州。” “可我担心我爹,我担心柯简之对他下手,我若不在他该如何是好?” 谢辞道:“我去滁州吧。” “不行,滁州的情况你都不了解,去了会有危险。” “可是——” 忽响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谢辞刚要说的话。 “少爷,有你的信。” 许宴知捏捏眉心,“拿进来。” 信封上的“宴知亲启”四字她一眼便认出是许昌茗的字迹。 信上寥寥数语,“吾安,儿可尽事。” 见许宴知蹙眉,谢辞问道:“怎么了?” “我爹怎知滁州的事?” “什么意思?” 她扬了扬信纸,解释道:“我爹这是在告诉我他没事,让我安心去做想做的事。” 谢辞:“贡院看守森严,怎会有信送出?莫不是许太傅使了什么法子?” 她摇摇头,盯着信纸片刻,后抬首定定道:“谢辞,我要去滁州。” “好,我与你一起去。” 谢辞说完便往外走,“我现在就进宫请命。” 他突然顿步,回首看她,“你不许拦我,听到没有?不然我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她一滞,后笑道:“谢辞,有你在我心安不少。” “这还差不多。” “小爷我是何许人也?有我在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她笑:“快去吧,再晚点宫门就关了。” …… 翌日,御书房。 “你真要去?” “是。” 靳玄礼沉吟一瞬,“当真想好了?” 许宴知反问:“圣上在犹豫什么?” 靳玄礼微不可闻一叹,“乔赋笙昨夜向朕请命前去滁州。” “昨夜,也就是谢辞来见朕之后。” 许宴知:“乔统领为何会请命前去。” 自是想替你去犯险,靳玄礼差点将话脱口而出,他及时收口,转言道:“许是猜到朝中没人愿去吧。” 许宴知摇头,“你不能答应他。” “他掌管禁军,护卫宫中,离了他圣上又放心把这差事交给谁?” 靳玄礼:“昨夜谢辞来朕便知道是你要去,他是陪你去的。” “朕已经答应他了。” 许宴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拦我。” “朕早就知道,此等国事拦不住的。” “此去万事小心,朕等你回来。” “右副都御史的位子朕给你留着。” 许宴知颔首,转身退出去。 下台阶时李公公叫住她,“许大人,李郜此人凶险,要小心啊。” 李公公眼眸湿润,如同一个长辈在看她,李公公抬了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却又突然发觉失礼僭越将手收回,“许大人,要好好的。” 许宴知朝他点点头,“李公公放心,我会的。” 她顿了顿,又笑道:“我还要回来喝李公公泡的茶呢。” 李公公也笑:“咱家给许大人泡好茶。” 第230章 缘由 宋盛率兵马离京,许宴知携一百万两白银同往。 谢辞请旨与许宴知一道前去。 沈玉寒和黎仲舒于城门送别。 “谢辞,宴知哥哥,此去千万小心。” 谢辞望向沈玉寒的眼眸中满是愧色,“玉寒,我——” 沈玉寒打断他,“我明白的,你有你的职责,不必内疚。” 她又笑了笑,“再说了,没了你陪着我就过不好了吗?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就放心吧。” “可别小瞧了我。” 这厢沈玉寒在与谢辞不舍告别,那厢黎仲舒拉着许宴知絮絮叨叨。 “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还有啊,贪嘴也要有个度,别把自己吃到撑了才知道停。” “魏岐给你的能解百毒的药你带了没有?” “李郜他们都是带兵之人,你别来了脾气就硬碰硬。” “对了——” 许宴知连忙打断他,“我都记下了老妈子。” 说完她肩上就挨了一拳。 “说谁老妈子呢。” 许宴知哭笑不得,揉了揉肩膀道:“我说你怎么有这么多话要交代?” “我都替你未出世的孩子觉得烦了。” “别没个正形,我说的你都听进去没有?” 许宴知一个劲儿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黎仲舒抬手本想拍拍她的脑袋,但碍于人多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神色柔下来眼含温情,口吻又轻又缓道:“你若是我亲弟弟,早就被我打死了。” 许宴知一噎,用这么柔情的神色说这么冰冷的话真的合适吗? 她讪讪摸摸鼻尖,“我记得你娘挺希望能有个女儿的。” “那也不是你这样的女儿,浑得要命,我娘可受不了,”黎仲舒越说越起劲,竟是发出一声赞叹来,“现在想想着实佩服许太傅的内心,这么多年都没被你气出病来。” 许宴知没好气踢他一脚,“闭嘴吧,没一句我爱听的。” 这时军中号角吹响,示意众人要启程了。 黎仲舒收敛了调笑,“许宴知,要好好的。” “我会帮你留意许太傅的。” “其实你若是我亲妹妹也不错。” 许宴知咧嘴一笑,故意道:“谁稀罕?” 她快步跟上出发的队伍,背对着黎仲舒挥了挥手,扬声说:“你也保重。” 路上谢辞与许宴知同乘一辆马车,许宴知用脚碰了碰谢辞小腿,“诶,你和郡主都说什么肉麻话了?” “凭什么告诉你?” 许宴知当即作怪,“嘿哟,还说不得了,真稀奇。” 谢辞踢回去,“别欠啊。” 许宴知嘴一撇,“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得听呢。” “许宴知你好烦。” “......吾儿叛逆伤透吾心呐。” “许宴知!”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许宴知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说正事。” “出发前我曾找过宋将军,他同我确定了前往滁州的路线。” 谢辞从一旁拿过地图铺开,许宴知将路线用手一一指出来。 谢辞不由蹙眉,“要从岚州过么?” 她点头,“李郜占据滁州,吕岩以酰州投诚,据消息吕岩有意勾连崦州,而李郜已向麓州发兵。” “这几个州临近,而岚州与崦、麓两州接壤。” 谢辞点了点地图上的“岚州”二字,“所以宋将军的意思是先将岚州占领后支援麓州,提防崦州。” 许宴知拧眉,她指了指与酰州和滁州临近的“丰州”,口吻有些沉重,“送去丰州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应,宋将军的意思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谢辞一顿,心有些堵。 嗓音沉下来,“最坏的打算,那便是被屠城了。” 许宴知:“也不知洪辰溪他们如何了。” “性命定是无虞,怕是会受一番磋磨。” 二人正说着话,马车外有人通传。 “许大人,谢大人,将军请二位去一趟。” “知道了。” 队伍暂停休整,宋盛与众人商讨。 “斥候来报,前路行军安全,所以我想加快行军速度,今夜就不歇了。” “连夜赶到下一个官驿歇息片刻再继续赶路。” 宋盛看向许宴知,“许大人意下如何?” 她道:“听宋将军安排。” 谢辞问道:“可这一百万两白银可不轻,怕是会拉慢脚程,倒不如人和银两兵分两路,左右银两也不是这么急着就要用的,兵马才是当务之急。” 宋盛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可兵分两路这个路又该如何规划?” 副将覃仲说:“将军,官道与小道换着走如何?” 许宴知和谢辞异口同声:“走水路。” 宋盛闻言仔细看了看地图:“眼下我们才出京,大抵还要一日才能到最近的莲河码头,把银两从莲河运往福顺,再转陆路两日到芸城,这样就可以直接从芸城走水路运到离岚州不远的松江码头。” 覃仲接话:“松江码头到岚州不过半日路程,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宋盛大笑着拍打他二人后背,“可以啊你们俩小子,聪明,我喜欢。” 谢辞笑道:“小聪明罢了,真正打仗之事还要多与宋将军学习。” “诶,夸你你就大大方方受着,别扯别的。” 许宴知笑出声,“闲话少说,还是准备准备赶路吧。” ...... 行路两日,夜中于城外安营扎寨。 京中殿试开始,尚不得许昌茗的消息。 夜里寒,军中燃起了火,谢辞被覃仲拉过去与大家一起喝酒,许宴知独自一人坐在火边观信。 信是许昌茗之前在京中写给她的,“吾安,儿可尽事。”短短六字被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她就出京了,如今也只能等回来才能说了。 忽感头顶一沉,许宴知伸手去摸,是一壶酒。 宋盛笑呵呵的提着酒壶坐在她身边,“许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有心事?” 她把酒壶放到一侧,把信收好,说:“确实有心事。” 宋盛并未追问而是扬了扬酒壶,“那就更该喝酒了。” 许宴知笑着没接话,捡起一旁的树枝去拨弄火堆,从火堆里扒出一个红薯来,“宋将军吃么?” 宋盛摆摆手,“你吃,我喝酒。” 许宴知没同他客气,把红薯扒到跟前放凉。 “许大人,不瞒你说,其实我一向不大喜欢你们文官。” 许宴知闻言挑眉,听着他继续说。 “你们文官一句话,武将就有人脑袋落地。” “将军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文官的嘴里,这样的事不在少数。” 宋盛盯着火堆,火焰映在他的瞳孔里,闪动跳跃,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半笑半嘲道:“我所见过的将军没死在敌人的刀下,死在自己人的刑法里,收尸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 “剥了皮,穿了骨,手上连筋都赤条条漏出来,指甲生生被拔下来,连牙都没了。” “这样的手段不是来自敌人的折磨,而是自己人动的刑。” “许大人,我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犯了怎样的罪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把一个在战场杀敌的英雄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却只是因为文官的一纸弹劾。” 这便是文武不合的直接缘由。 许宴知静默,她想到了靳玄邕。 靳玄邕决定回京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将士被高位者当做牺牲的筹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盛与靳玄邕是一类人。 “本王的人不是柴,能随意被他们烧。” 许宴知脑海中莫名响起了靳玄邕的话,一时愣神竟忘了手中还拿着红薯。 直到手心传来痛意,她这才回神将红薯放下。 “并非所有文官都如此。” 许宴知看着手心被烫的发红,轻叹一声,“酷吏已经废了,并不是所有文官都见不到武将好。” 宋盛提起许宴知放在身侧的酒壶放在她手心,“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有些人瞧着实在膈应。” 酒壶冰凉恰能镇住手心的痛意,许宴知捧着酒壶不言语。 宋盛放了酒壶捡起红薯剥皮,“我儿子若还活着,那就与你年纪差不多大。” “从前逼他学武做将军,如今想想只要他平安就好。” 他剥好了红薯递给许宴知,“方才瞧你没吃多少,光吃一个红薯就够了?” 她笑了笑,“够了,我这人贪食,路上带着小零嘴不少,饿不到的。” “到底是娇娇少爷官。”宋盛调侃道,他又想到什么,“你这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会武的。” “瞧着是翩翩少年郎,做起事来这么大胆。” “只身前往匪窝的事也敢干。” 许宴知默默解释,“也不是只身前往,还有洪大人呢。” “哦,洪辰溪又不会武,这跟只身前往有何不同?” “......” 许宴知咬着红薯岔开话题,“明儿就要分路走了,宋将军路上小心。” 宋盛提壶喝酒,“担心你自己吧,小少爷官。” “许太傅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许宴知:“宋姑娘不也只有你一个爹。” “都小心吧。” 宋盛一顿,后与她相视大笑,“快弱冠了吧小少爷?” “宋将军,你还是直接叫我姓名吧。” 宋盛不理会,继续说:“说是说弱冠成人了,可我瞧着你总觉得还是个孩子。” “宋将军可见过快二十的孩子?” 他一抬下巴,“你不就是么?” 许宴知无奈,“我不是孩子了。” 宋盛哈哈一笑起了身,他往营帐中走,“小少爷官,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宋将军——” “哈哈哈哈......” 第231章 晕船 一百万两银子与宋盛的兵马队伍分两路而行,许宴知和谢辞一道带着银两于码头登船。 登船不过一个时辰,许宴知就面色煞白、胃中翻涌。 谢辞骂骂咧咧找船工问药。 “不是我说你,你晕船怎么不早说?” 许宴知忍着恶心缓了口气,“早说有何用?” “我本就领命负责这批银两,银子走水路我能不跟着?” “且水路运送银两是最佳的法子,晕船我也得走。” 谢辞拍着她的后背帮她缓解恶心,“等回头找魏岐配点晕船的药,”他说着又叹了叹,“我说你啊,真是净给自己找罪受。” 许宴知实在没力气同他闹,“你饶了我吧,少说几句。” 谢辞一耸肩,“成,你歇着去吧,我去巡视一圈,去瞧瞧看守银两的兄弟那边有什么情况。” “……嗯。” 从莲河到福顺几乎快半月,许宴知这半月在船上昏昏沉沉,浑身没劲儿,胃里吐得空空,又被谢辞逼着多少吃了点东西。 船工缓解晕船的法子效果不错,对许宴知而言算是救命的法子了,谢辞玩笑言是这法子吊着许宴知的最后一口气。 宋盛的队伍素来行军,没了银两拖累脚程很快,他们提前一步到了芸城,在官驿给许宴知他们留了信,直接赶往岚州。 水路平顺,一路无虞。 难受的只有许宴知一人。 谢辞一连吃了半个月的鱼,叫苦连天。 “别叫唤了,你还能舒舒服服吃鱼,我连鱼都吃不下。”许宴知口吻虚虚道。 谢辞趴在船边,“诶,到了,我看见码头了。” 许宴知长舒一口气,“我活过来了。” 谢辞瞧她自上了船就一直没个好脸色,往日红润不再,只余惨白,知道的是晕船身子不适,不知道的还以为病入膏肓。 在水上飘了许久,人都是晃的。 许宴知下船踩在地面上刚迈出一步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许宴知:“……” 想死,真的想死。 周围都是船工,人来人往间就她跪在地上。 谢辞“诶哟”一声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没事儿吧?” “有事儿,你挖个洞把我埋了吧。” 谢辞憋笑憋得面目扭曲,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好了,没人看到。” 身后押送银两的官兵齐齐道:“许大人,我们都没看到!” 船工中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有了这一声旁的人便再也忍不住了,一齐哄笑起来。 许宴知面上发烫,扯着谢辞衣袖,“你还是杀了我吧。” “哈哈哈哈……没事儿,走了,这就走了。” “你放心吧,我们不说出去。” 许宴知彻底蔫了。 谢辞看她实在气色不好,便在福顺多留了一日,好叫她平稳睡上一觉。 半个月的水路她就没一刻好受过,在船上熬得太狠一时半刻很难恢复往常,倒不如不浪费时间了,故而她仅睡了半日就让谢辞启程前往芸城。 福顺到芸城两日路程,谢辞骑着马走在最前,许宴知恹恹窝在马车上。 谢辞时不时到她马车外,敲敲车窗,“许宴知,还活着没有?” 许宴知踢一脚车厢,没言语。 谢辞听了动静放了心又驾马走在前头。 马车两日一过就是芸城。 在芸城得了宋盛留的信,许宴知没打算歇直接登船赶往松江码头。 登船前谢辞吩咐人去给许宴知抓了药。 许宴知一上船就像被精怪吸了阳气一般没什么精气神,药也喝了个饱,嗓子眼里都是苦的。 谢辞也无奈,“喝了药也没多大用,许宴知,也就你体质特殊,晕船都能要命。” 许宴知恹恹叹一声,想到了阿桃说的话。 “老天爷是公平的,你来葵水不会痛,但你晕船就比旁人更严重。” 阿桃一语中的。 到了松江码头,当天夜里便到达岚州。 “将军,许大人他们到了。” 宋盛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迎出去,他见了许宴知先是一愣,后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谢辞解释道:“没事儿,一路顺利得很,他这是晕船。” 宋盛:“……你们做的什么船?瞧着跟被要了命似的。” 许宴知扶额,“没法子,我晕船实在严重。” 覃仲后知后觉,“那你还提议水路,这一路不好受吧?” 宋盛:“不愧是小少爷官,”他拍着许宴知的后背往营帐中走,“行了,别再外头吹凉风了,怪冷的。” 几人聚在一处商讨正事。 宋盛猛一拍桌案,“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麓州已被李郜占领,麓州刺史张恒战至最后一刻,李郜以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要挟,张恒用自己的脑袋降了李郜,换全城百姓性命。” “好在崦州没出事,我以派人增防崦州,算他吕岩跑得快。” “如今我们占据两州,首先是要收回麓州。” 许宴知捧着热茶,“李郜在麓州吗?” 覃仲摇头,“李郜回了滁州,麓州据守是他的亲信何衎。” 谢辞问道:“那一百万两白银何时与李郜交易?” 宋盛说:“一百万两于李郜而言不是小数目,恐怕光一个亲信是处理不了此事的。” 许宴知点点头,“给麓州传信吧,问他们一百万两已到,何时换人。” 宋盛一敲桌案,看向许宴知,“此事不急吧?你身子还没恢复好,等我先胜第一战再说。” 谢辞紧接着问:“第一战要开始了吗?” 覃仲笑了笑,“我们来的早,所以部署得也早,也就这两天的事吧。” 许宴知抿一口茶水,压压口中苦涩,“也好,若第一仗胜了,与李郜交易时也能占上风。” 此时外头端进一盘馒头来,宋盛把它放在许宴知跟前,继续道:“李郜此人我打听过,在滁州做刺史前曾在军中待过,打仗的才能还是有的。” 许宴知看着跟前的馒头又抬头看了看宋盛,宋盛没给她一个眼神依旧在说李郜的事。 覃仲接话,“部署的差不多了,就等开战了。” 许宴知又垂头喝茶,刚喝一口茶盏就被人夺走,紧接着是一个馒头递到嘴边。 宋盛拿着馒头说:“就是给你备的,这个时候越清淡的反而越有胃口。” “一会还有粥给你送过来。” 许宴知接了馒头咬一口,“多谢宋将军。” 覃仲这才想到什么,“实在不行我去给许大人找军中的大夫来看看吧。” 许宴知连忙摆手,“不必这么麻烦的,吃几日清淡就行了。” 宋盛又说:“等开了战你就老实在营里带着,哪也别去。” 许宴知还想说什么就被宋盛用馒头堵住了嘴,“别逞能,身子不适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你虽会武但毕竟是文官,有你动脑筋的时候。” 谢辞也道:“放心吧,我看着他。” …… 翌日一早宋盛便开始操练兵马,覃仲乐呵呵凑在许宴知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来,说:“许大人,这是小女,不错吧?” “不知许大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许宴知脑中闪过靳玄邕的脸,不由一哂,“覃副将,这恐怕不合适吧?” “诶,哪里不合适了?我看你们就很合适。” 许宴知挠挠额头,不知该如何推脱,总不好直接说覃乐日后很有可能会是瑞阳王妃吧? 肩上一沉,是谢辞。 谢辞搭着她凑过来看画像,“哟,这是覃副将的女儿吧?漂亮。” “是啊是啊,”覃仲点着头,笑眯眯的说:“谢大人你看小女和许大人合不合适?” 谢辞作势捏着下巴看看画像又看看许宴知,后摇摇头认真道:“哎,可惜了,从面相上看俩人不合适啊。” 覃仲一急:“真的假的?” 谢辞一本正经道:“若我说的没错,令嫒怕是个活泼性子吧?” “正是。” “那就对了,”谢辞老神在在的说:“我看令嫒和许大人不合适,怕是要性子沉稳有气势之人才能镇得住啊,既然要沉稳和气势,这年龄嘛可能就要稍长一些。” 许宴知眼眸一亮,像是在看什么稀罕东西瞧着谢辞,还真让这厮说准了。 覃仲一把抓着谢辞衣袖,“年龄是比我稍长一些还是比小女稍长一些?” 许宴知:“哈?” 谢辞摸摸鼻尖,咳了咳,“自然是比令嫒稍长一些。” 覃仲拍拍胸口这才松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他说着把画像小心收好,略有歉意的朝许宴知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许大人,我又乱点鸳鸯谱了。” 许宴知笑着摆手,“不妨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覃仲。” 宋盛远远喊了一声。 覃仲连忙道:“那二位,我先过去了。” 谢辞:“覃副将先忙吧,晚些我们再聊。” 覃仲走远许宴知这才问谢辞,“你何时学会看相了?” 谢辞耸耸肩,“我哪里会?胡诌的。” 许宴知喃喃道:“胡诌的还挺准。” “什么?” “没什么,”许宴知转了话锋,说:“你又去盘点银子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一切正常。” 谢辞眯着眼看向宋盛方向,拐了拐许宴知的胳膊,道:“你觉不觉得宋将军对你不太一样?” “你直说。” 谢辞斜她一眼,“这还要怎么直说?宋将军明显对你比对别人上心。”他指腹来回摩挲着下巴,说:“宋将军不会也把你当女婿吧?” “他女儿不是还比武招亲呢么?” 许宴知抬腿一拱他膝盖窝,“别乱点鸳鸯谱。” 她叹了叹,说:“宋将军说,若他的儿子还活着,年纪与我差不多大。” 谢辞恍然大悟,“难怪我觉着他对你比对旁人好,原是将你看做他儿子了。” “不过也正常,”他伸出手捏了捏许宴知后颈,“你这样的,就是旁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能文能武,又得天子信任,前途可谓一片光明,换了是我,我也希望能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许宴知二话不说抬手一拐他胸膛,“你这厮又占我便宜。” 谢辞捂着胸膛叫唤,“你不也占我便宜了?” “能给你当兄弟,已经是让你占便宜了。” “谢辞你能要点脸吗?” “诶,脸不就在呢么?多了不好,少了不行。” “我这张俊俏的脸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许宴知因胃中恶心早膳未用,现下军中伙房杀羊熬汤,膻味飘过来引得她恶心上涌。 “呕……” 谢辞:“……你好过分。” 许宴知:“不是……我……呕……” 因胃中空空,她仅是干呕。 谢辞开始作怪:“你若是身子不适就去歇着吧,千万别动了胎气。” “谢狗!” “我也是为你好,你踢我做什么?” “我不光要踢你,我还要打死你。” “注意胎儿,注意胎儿啊!” …… 第232章 笑话 宋盛首战告捷,军中气势高涨。 许宴知也趁势放出消息,要求一百万两换回洪臣溪等人。 当夜在军营为鼓舞士气宋盛特意让将士们放开了喝酒,放开了吃肉。 军中对许宴知、谢辞等人不熟,难免刻意起哄灌酒,谢辞还好,只是苦了许宴知胃里的恶心劲儿本就还未散尽就得一碗一碗喝酒。 宋盛因公事与覃仲在营帐议事,耽搁了一会儿才从营帐出来,宋盛一把夺了许宴知手里酒碗,厉声道:“谁让你们灌他酒的?” 众人一愣,挠挠脑袋没敢出声。 有参将解释道:“将军,兄弟们这是高兴得喝酒上头了,一时没想那么多。” 覃仲瞪一眼参将,“许大人本就身子不适,你当是你们?皮糙肉厚的?” 话是好意,只是将士们听着就变了味。 许宴知强忍不适拉住覃仲的衣袖,朝众人笑了笑,“无妨,首战告捷,大家伙心里高兴,不就是几碗酒么?大不了不胜酒力一会儿就给吐了。” 许宴知只字不提被灌酒,一番话给众人解了围,覃仲含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许大人说的也是,打了胜仗了喝点酒也无妨,只是许大人你可不能再喝了,去那边吃点东西吧。” 许宴知巴不得不喝酒,“也好,我酒量不好就不扫你们的兴了。” 她看向面色不大好的宋盛,“那宋将军喝得尽兴。” 宋盛面色缓了缓,“嗯,你去那边歇着吧。” 她环视一圈,“谢大人呢?他酒力还行,酒品可差,我就不让他继续丢人现眼了,我和他一起去那边吃点东西。” 覃仲连忙道:“好好好,谢大人呢?”他伸着脖子四处看了看,“快去把谢大人叫过来。” 谢辞终得从“魔爪”逃脱,他趴在桌上眯了眯才开始吃东西。 许宴知酒力不错,但胃里本就不舒服,又被灌了几碗酒实在是有些上头了。 她起身离了桌子,开始闲逛。 她本想用冷水洗把脸清醒清醒,但脚下步子虚浮,一不小心就把水盆打翻了,衣袍湿了大半。 许宴知愣了愣,想到营帐边有一处小溪,转身就朝那去。 路上遇到士兵,“许大人,你这是去哪啊?” 许宴知一本正经,“去溪边洗脸。” 士兵见她神色平淡,不像有醉便不再多管。 谢辞吃了个饱一抬首才发现许宴知不在,他一拍脑门,合着他方才一直在自言自语。 他起了身去寻,又听人说许宴知去了溪边连忙去溪边找。 谢辞到溪边一眼就瞧见了许宴知,她正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跟前的溪水。 谢辞走过去,“许宴知,你在这儿干嘛呢?” 许宴知闻声缓缓动了动脖子,侧过头看他,“不知道。” 谢辞在她身侧蹲下,“什么不知道,你自己来的你怎么不知道?” 许宴知一滞,似是在努力领会谢辞说的话,半晌后才道:“我忘了我来干嘛了。” 谢辞无奈,“你都醉到这个地步了。” 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许宴知的衣摆是湿的,他连忙起身把许宴知拉起来,“诶哟,我说你啊,果真是醉得不能再醉了。” 他不停念叨着:“你如今胃不好,酒也消化得慢,难怪醉成这样。” “还好我来寻你,要不然你得在这儿坐到什么时候去?” “早知道你就该窝在营帐里的,省的被他们灌酒。” 许宴知被他拉着走,听他念叨不由蹙眉,“谢老妈子。” 谢辞被气笑,“嘿,还嫌我烦了。” “看在你现在神识不清的份上,小爷不跟你计较。” 谢辞把许宴知扶到软榻上,又见她外袍是湿的便想着帮她把外袍脱下来也好睡一些,且日头也进冬了,湿着衣裳怕会受寒。 谢辞一只手刚碰到腰带就被许宴知紧紧拽住手腕,谢辞拍拍她的手背,“是我,谢辞,帮你把湿衣裳脱下来你再睡。” 许宴知力道没松,反应了一会儿。 她道:“谢辞?敬之啊。”又停顿了一瞬,“敬之,我不玩那个。” 谢辞气得牙痒,“小爷也不玩那个!小爷喜欢女人!” “帮你脱个衣裳罢了,瞎想什么呢?” 他越说越气,给了她肩头一拳。 许宴知吃痛坐起身来,揉着肩迷迷糊糊看他,“打我做什么?” “你委屈你大爷!”谢辞瞪她一眼,干脆收回手站在榻边,“自己把湿衣裳脱了,小爷我不伺候了。” “不伺候就不伺候,”许宴知小声喃喃,蹬了靴子把腰带一扯,把领扣解开将外袍脱下来随手一扔,拉起被子把自己盖的严实就合眼睡了。 动作一气呵成,被她随手扔的衣裳还是谢辞给接着的。 谢辞哭笑不得,“你等着吧,明儿我就写信告你爹去。” 许宴知翻了个身,“还是告诉郡主吧,只有她会心疼你。” 手里的衣裳被是被谢辞好好晾在一旁的架子上,听了许宴知的话气得他拿起衣裳揉成一团扔在榻上就出了营帐。 翌日清晨,许宴知看着谢辞投来的幽怨的眼神下意识错开不看,谢辞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好心好意伺候他还嫌弃我呢。” 许宴知咬一口饼,佯装惊讶道:“谁啊?这么不知好歹。” “是啊,”谢辞凉凉一声,“要换了李忠明,知道我照顾他醉酒,那醒来不得感恩戴德的给我磕一个吗?” 许宴知忍笑,“你这么说李忠明他知道吗?” 谢辞斜她一眼没接话。 许宴知将一张饼递过去,带着讨好意味笑了笑,说:“是我不识好歹,谢大爷屈尊照顾我我还不领情,谢大爷别跟我一般计较。” “我这不是事出有因嘛。” 谢辞抱着手一抬下巴,“给你个机会狡辩。” “你知道范旗方吗?” 谢辞点头,“那个匪首,这跟他有何关系?” “你知道当初进攻匪寨是趁着范旗方的妹妹和洪臣溪成亲的时候吧,其实那个时候本该是有两场婚事的。” “我知道啊,两场婚事?谁跟谁啊?”谢辞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他略带惊讶的看向许宴知。 许宴知咬着饼默默点头。 谢辞得了肯定愣了片刻,憋笑憋的脸通红,最后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你,你,哈哈哈哈……范旗方要娶你啊?” “我还说呢,都是男人也不知道你在戒备些什么,原来根源在这儿啊哈哈哈哈……” 许宴知暗暗松了口气,正好借此事搪塞过去。 “不是,这种事你怎么瞒到现在才说?” “换了你你会说?” 谢辞笑着摇头,“不说,多丢人啊。” “比你一下船就跪在地上还丢人。” 许宴知:“……” “哈哈哈哈……” “谢辞,咱俩割袍断义吧。” “哈哈哈哈哈哈……” …… 不出他们所料,赎人之事不是一个亲信就能接手的,李郜得了信特意从滁州赶往麓州。 眼下宋盛正部署与李郜见面时的守备以及敲定接下来为夺城准备的计划。 许宴知收到了许昌茗的来信。 信上说殿试一切顺利,他就在府中等许宴知回来,望她万事小心。 谢辞常给沈玉寒写信,每得一封回信都能乐上好几日,沈玉林在外疆得了消息也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千万要保重。 也就是趁李郜赶往麓州的时日宋盛又收回一城来,要看战局不利吕岩现身麓州为何衎献计。 许宴知则是去了一趟崦州。 许宴知与崦州刺史顾昶升论起麓州失守一事。 “麓州防备其实不弱,只是出了叛徒中了圈套这才会让李郜有机可乘以城中百姓做威胁。” 许宴知问道:“那这叛徒是何人?” 顾昶升摇头,“只听说是张恒的亲信,不知道具体是谁。” 他叹了叹,“摆在张刺史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不顾百姓生死执意与之继续奋战,二便是降了李郜护百姓周全。” 他说时话带悲凉,“张刺史没办法的,只能让人砍下自己的脑袋降了李郜。” “因为不降,丰州便是后果。” “他李郜当真做的出放火烧城的事来。” 许宴知心中一紧,“这么说丰州被屠城之事是真的了?” “丰州的火烧了有一个多月,救都救不了。” 许宴知:“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上报朝廷?” “上报朝廷?没有活人能去送信了。” “李郜有意压着消息,是直到火势太大再也瞒不住这才叫周边地方知晓。” “李郜当真是恶徒。” 许宴知心中沉闷,手握茶杯迟迟未动,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会给他们报仇的,李郜能猖狂的日子不多了。” 顾昶升:“在你们来之前吕岩来找过我。”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劝降。” “崦州的兵备敌不过李郜手握的三州兵备,所以我只能躲着不见。” “只是我的运气比张刺史好一些,撑到了你们前来,不然我也极有可能与张刺史一个下场。” 许宴知面色凝重,将杯中茶作酒一般一饮而尽,她郑重道:“皆是我朝治下,圣上不会不顾百姓,饶地偏也不会放弃治理。” “诸位都是圣上子民,我今日来也是为了将圣上的心意转告给顾大人。” “圣上从未放弃过诸位,更是一直挂念着诸位。” 顾昶升一顿,后眼眸微润,他举杯以茶代酒敬一杯,“顾某为忠君为民,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许宴知欣慰淡笑,主动提壶倒茶,“顾大人放心,崦州不会步丰、麓两州的后尘。” 顾昶升轻笑,“我信圣上,也信许大人。” “我崦州上下任凭朝廷调遣,宋将军若有需要我等的地方我等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平反算崦州一份。” 她笑,“自然。” 她心中暗道,顾昶升是个聪明人。 第233章 送死 “你去见过崦州刺史了?” “嗯。” 谢辞又道:“宋将军已经不在营中了,吕岩到了麓州,宋将军决定先发制人。” 许宴知:“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又道:“丰州的事与宋将军所说一致,的确是放火屠城。” 谢辞面色一沉,他心中有气无处发泄只能猛踢一脚地上石子,“那可是一城的百姓,他怎么能?” 许宴知微不可闻轻叹,嗓音有些沉略有悲凉,“谢辞,此时不是怨愤的时候,你我还有事要做。” 谢辞捏捏眉心缓了一瞬,“我知道。” “李郜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但他已经在来麓州的路上了。” “张戬最近也不好传消息出来,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谢辞一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突然被打断。 “杀许宴知者赏金十两!” “兄弟们,杀了许宴知!” 军营中留守的人当即拔刀迎敌。 有人急忙跑来,“许大人、谢大人,你们二位先避一避吧,这些杂碎由我们来解决。” 谢辞则是冷哼抽刀,“躲?众将士在前杀敌,我等岂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那人见状一愣,不由看向许宴知。 许宴知正了神色:“迎敌。” 许宴知未佩刀,从旁拿了弓箭与谢辞一齐上前迎敌。 谢辞握刀挡下袭来的剑刃,又侧身躲过另一人挥来的刀刃,他一脚踹在跟前之人的胸膛猛挥刀砍向另一人的手臂。 许宴知拉弓一箭正中谢辞身后的敌人。 不远处一个我军的士兵不慎伤了腿跌坐在地,敌人趁机挥刀砍向他。 她快速拿箭搭弓及时射中敌人喉咙,救下那士兵一命。 那人愣了一瞬,看向许宴知。 她一边射箭一边快速朝他走来,“会射箭吗?” 那人这才回神,“会。” 许宴知将他从地上拉起,又扶着他走到一边,将手中弓箭递给他,“把你的刀给我。” 那人没犹豫,接过弓箭直接将刀递过去。 “小心点。” 许宴知留下这么一句就握刀上前迎敌。 许宴知挥刀果断,躲避迅速,尚无人能伤她。她一脚踹在敌人胸膛,紧接着趁他吃痛后退时猛挥刀砍去,鲜血喷溅在她面上,又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往下滴,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看向谢辞。 “谢狗,没受伤吧?” “小看谁呢?” 许宴知勾唇,“行,可别伤了自己。” 谢辞将刀刃从敌人心口抽出,擦了擦额头的汗瞥她一眼,“顾好你自己吧。” 眼前又有敌人袭来,谢辞敛了神色认真迎敌。 许宴知拧眉后压腰躲过袭来的刀刃,用手中的刀撑在地上维持平衡,随即一条腿抬起有力地踢向那人下颌,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她腾空而起翻了个身后单膝跪在地上稳住身子。 那人吃痛捧着下巴后退,许宴知快速起身拔刀刺去,一刀毙命。 察觉身后杀意许宴知手腕一转将刀反转往后一刺,她并未转身利落将刀抽出,身后传来身子倒地的沉闷声。 来袭的敌人数目不少,但精锐实在少,若她没猜错,是由几个上过战场的老兵带着新兵来袭。 老兵一死,新兵便不成气候。 当即有人扔了兵器投降。 留守军营的士兵皆是上过战场故而伤亡甚少,相比之下敌军死伤就多得多。 俘虏被围在一处,有人专门看守。 这一小战告捷,军营中庆幸又高兴。 谢辞却面色严肃告诉许宴知。 “驻守的参将失踪了。” 许宴知冷笑,“难怪他们会知道营帐所在,原来是有叛徒。” “不好了许大人、谢大人,陆参将不知为何突然伤了一个弟兄,还抢了一匹马出了营帐!” 许宴知沉着脸上了监察台,搭弓对准了骑于马背的陆洋,随着箭被射出陆洋身子一滞,紧接着这个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许宴知将弓箭扔给一旁的士兵,冷沉一句,“拖回来。” 陆洋的尸体被摆在众人眼前,谢辞将其脑袋砍下,“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许宴知立于众将士前扬声道:“宋将军亲自带人杀敌夺城一时半刻回不来,如今参将叛逃被杀,军中无主领,便暂由我与谢大人接管营帐,待宋将军安排新的人来接管营帐。” “诸位可有异议?” 底下的人看着高台上的许宴知和谢辞两人身上衣袍都被血染红,面上更是沾染敌人血水,分明是清风霁月的少年模样却面带寒霜眸如冰川冷静自如的统领大局。 众人愣了一瞬后齐齐单膝跪地抱拳。 “我等全凭许大人、谢大人调遣。” 许宴知:“诸位不必多礼,承蒙诸位信任,我与谢大人定会与诸位一起守好营帐。” 她继续道:“诸位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能摸到这来不被察觉必然是有我们还未发现的路,这次恐怕只是试探,以防还有下次。” “驻守营帐需重新定地方,这个地方是不成了。” “此事赶紧报给宋将军知晓,我等要再下一次敌人来袭前将营帐搬离。” “诸位还需加强防守。” “另外,”谢辞开口,“由于陆洋做了奸细,我会调查军中与陆洋关系密切之人,以防还有奸细混入其中,此事非同小可,还望诸位多多配合。” “我等全力配合谢大人。” 二人一番话说完便一起去了俘虏营。 谢辞审问,许宴知旁观。 有士兵送上湿帕子,谢辞摆摆手,“上了刑还是会被血溅到,一会儿再擦。” 谢辞的话下的俘虏心中一抖,冷汗涔涔。 许宴知接过帕子擦着面上血污,问着一旁的士兵,“受伤的弟兄怎么样了?” “回许大人,军中有大夫已经给他们看过伤了,没什么大碍。” 谢辞突然对着俘虏调笑,“要不他们守的伤也让你们试试呢?” “你有种干脆杀了老子!” “对,有本事杀了我!” 自降之人缩在一处一言不发,叫嚷的都是被迫降了的人。 许宴知擦完面上的血轻嗤出声,她用帕子细致的擦着手上的血,淡淡道:“你们是有种,可不还是被人当柴烧。” 叫嚷之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谢辞一挑眉,“意思是以你们的本事还达不到做斥候,更达不到主力人马的水平,你们不过是被人当做柴烧了。” 他一个响指,“这是哪?主营帐,若驻守之人没点本事能来驻守吗?你们呢?上过战场杀过敌吗?” “连训练都没有多长时间吧?” “你们到这来只会有一个结果,要么被俘,要么死。” 指缝的血凝固的太久,一时不好擦干净,她干脆缓了动作,极有耐心的用帕子细细擦洗,口吻平淡如水,“谁会让你们这样的新兵去袭击住营帐?除了送命没有任何用处。” 那人面色煞白,逐渐回过味来,低低骂了一声,“去他娘的余崇,把老子们当什么了?” 谢辞勾唇,“余崇是谁?” 那人骂骂咧咧道:“我听说他就是麓州人,还跟过他们麓州的一个大官。” 有人接话,“是刺史,他跟过麓州刺史。”说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就是个叛徒。” 许宴知当即明了,这余崇很有可能就是顾昶升所说背叛了张刺史的那个亲信。 谢辞与许宴知相视一眼,他问道:“那你们呢?你们不是麓州人?” “啧,老子是滁州人。” 谢辞用帕子一打那人脑袋,“说话客气点。” 许宴知接着问:“滁州人为何会被派到这儿来?” “我们是新入军营的,调到麓州来是为了历练,可是没多久这个狗娘养的余崇就让我们来袭击你们,余崇和你们这有个姓陆的勾结,告诉我们营帐的所在。” “这个杂碎说我们只要去了就是立功,而且主将不在,很容易就能打赢这一仗。” “我说他怎么非要让我们来攻打,原来就是想让我们来白白送命!” 还未上刑话就被套出来,谢辞拿起湿帕子擦着血污同许宴知出了俘虏营,“听他的意思,是余崇故意让他们来送命的,为什么?” 许宴知摇头,“不知道。” “莫不是这些从滁州来的人得罪了他,所以被他哄骗来送死?” 她沉吟片刻,“余崇此前背叛张刺史,致战局不利让张刺史用死来护全城百姓,他这样的人必有野心城府,这样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战事他不会不知道,我总觉得能有如此心计之人不会因几个新兵的得罪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谢辞点头,“听他们几个的话来看,余崇眼下应是在麓州的,这吕岩和余崇都来了麓州,宋将军这一仗可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朝廷的人马精良,总不会敌不过偏远地州缺衣少食的兵。”她说时一愣,后又想到什么,嗓音沉下去,“或朝中一开始就注意到偏远地州百姓的艰难,也就不会有这一仗了。” 谢辞拍拍她的肩,“事已至此,你我都别想了,先去换衣裳吧。” 许宴知垂头看一眼衣袍上的血迹,抿了抿唇,“好。” 第234章 阿宝 夜里换衣时,脱了衣裳才发现身上有不少淤青,大抵是白日打斗所致。 许宴知盯着手上一处淤青看了半晌,想着会痛但还是手欠用手按了按,疼得“嘶”一声才终于舍得收回手来。 她后知后觉有些好笑,没再耽搁,把衣裳穿好。 日头已经入冬,入了夜更寒。 许宴知披着外袍盘腿坐在榻上,身前放一张矮桌,她提笔在桌前写折子。 折子写到一半,帐外有人通传。 “许大人,宋将军的信。” “进来。” 传信的官兵走进来,抬眼就这么堪堪一瞧就连忙把脑袋垂下去,只觉浑身气血翻涌一股热气从脚直窜脑门,心口猛跳莫名慌张起来,他拿着信走过去紧张得差点咬了舌头。 “许、许大人,信。” “嗯。” 许宴知全程落目笔尖,没注意他的慌乱,她搁了笔将信拆开,闲闲撑了下巴看信。 一旁的官兵紧张得不行,想看又不敢看,只好垂着脑袋等着。 到底是没忍住,又加之内心驱使,他又抬头去看。 他不是不知道许宴知生的好看,从许宴知和谢辞到的第一天军中上下暗地里都传遍了他二人的俊郎容貌。 饶是他心有准备,但还是被方才的一瞥所惊艳。 白日杀敌,夜里沐浴过又正是歇息的时辰,许宴知干脆将墨发散下来,低眉顺目的在桌前提笔落字,眼下没有白日的杀伐肃正,是随意的柔和慵懒,周身压迫不再还透出几分亲和来。 走上前去隐隐能闻到皂角与说不出名的淡香交织,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许宴知看时唇角微微上扬。 好看极了,他想。 他越看越觉着许宴知玉似的,是被最好的工匠精雕细琢过的妙玉,一举一动气韵极佳,倒衬得周遭寻常摆设都名贵起来,那一盏破了的烛台都顺眼了不少。 从前听说许宴知晕船身子不适他还暗有不屑轻蔑,白日又见她临危不惧杀敌于刀下才对她有所改观,眼下又将他惊了个彻底。 他想着,这么个玉做的人儿必是矜贵的,能忍着晕船折腾到这地方来当真是受苦了。 某玉做的人儿不知身旁人肚里的弯弯绕绕,她看了信心情不错,含笑道:“不用回信了,你下去吧。” 那人沉浸心神,半晌没应。 许宴知微歪了歪脑袋,“还有什么事吗?” 妙玉,当真是妙玉,一颦一笑都这么好看,他愣愣想着便不由自主露出傻笑。 某不明所以的妙玉:“?” “有,”他终于回神,收敛了傻笑心中懊恼自己方才的犯傻,他不敢再看了,低着头说:“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个两岁的孩子。” 许宴知一愣,“孩子?哪来的孩子?信里怎么没提?” “送信来的人说信里没写,是将军口述的。” “这孩子是将军救下来的,爹娘都死了,无依无靠的,将军就带回来了。”他继续说:“将军说军中都是大老粗,怕照顾不好孩子就让人把孩子送到这来托许大人照看一二。” “将军还说,他们长得凶神恶煞的怕吓着孩子,许大人和谢大人就不会叫这孩子害怕。” 许宴知失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妙玉发了话他也不好再待着,他拱手行了一礼就往外走。 一出帐就迎面碰上谢辞抱着个孩子走过来,谢辞也沐浴过,青丝散下来发尾还挂着水珠,他怀中的孩子也被收拾干净了,洗干净了才发觉这孩子实在生的可爱。 他看了一眼谢辞,暗道还好方才见了许宴知散发的模样心里有了底,不然此刻见了谢辞怕是又要犯傻。 他朝谢辞行了礼,快步离开。 他没忍住想,真真儿是人以群分。 谢辞抱着孩子进去,见许宴知提着笔在写什么,问道:“写信还是奏折?” 许宴知没抬头,“奏折。” 谢辞脱了靴盘腿坐在对面也没出言打扰她,只含笑逗着怀里的孩子。 许宴知写完停了笔,一抬眼才瞧见他怀里的孩子,“这就是宋将军送来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谢辞摇头:“这孩子怕是受了惊吓,既不哭闹也不说话,乖顺得紧,方才我带他沐浴,发现他脖子上带着个玉坠子,刻了个‘宝’字。” 许宴知伸手用指尖戳了戳孩子的鼻尖,他也不躲就这么盯着许宴知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黑沉沉的不见喜怒。 “那就暂且叫他阿宝吧。” 谢辞点头,“也成。” 许宴知没接触过多少孩子,在此之前就是太子靳玄政。 可阿宝比靳玄政年岁还要小,且受了惊吓不肯说话,她也着实有些头疼。 谢辞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大言不惭的说日后他和沈玉寒也会有孩子,他提前学着带孩子也不是坏事。 谢辞抱着阿宝问她,“宋将军来信了,写的什么?” “说前线战事情况占上风,若不出意外不出半个月麓州就能收回。” “那敢情好,这李郜怕是要着急了。” “他着不着急的都得把洪辰溪他们送回来,没准都用不了一百万两。” 谢辞突然眯了眯眼,撑着桌子笑嘻嘻凑近道:“许宴知,你换下来的衣裳呢?” 许宴知想也不想,“自己洗。” 谢辞一撇嘴,“咱俩打个赌呗,你赢了我帮你洗衣裳,我赢了你洗。” 许宴知一挑眉,“赌什么?” “就赌这孩子今晚选谁跟他睡。” 许宴知冷哼,“你都带人家沐浴过了,他自是对你有了好印象。” 谢辞狡辩,“那可不一定,这孩子同别的孩子不同,没准会选你呢。” 许宴知嗤笑,身子往后移了移。 谢辞见状把孩子抱上桌子,摸摸他的小脑袋说:“阿宝乖,你喜欢谁就往谁那边靠好不好?” 许宴知闲闲一句,“你说咱俩这样厚道吗?” 谢辞嘿嘿一笑,“哪里不厚道?就是让他做个选择罢了,又没为难他。” 许宴知心中没报多少希望,她懒懒将一侧头发撩到耳后去,又打了个哈欠眼里一瞬浸了水润,她淡淡看着在桌上自顾自玩手的阿宝,心中做好了要给谢辞这厮洗衣裳的准备。 谁知阿宝动了动身子,侧头看了看谢辞又看了看许宴知,他似是在思考,半晌后朝许宴知那边靠了靠,伸出两只小手奶声奶气一声:“抱。” 谢辞笑意一僵,“小白眼狼。” 许宴知嘴角一翘,倾身将阿宝抱下来,刚要说话就被阿宝一声“娘”吓回去。 谢辞笑出声,“我说怎么突然就说话了,原来是把你当娘了。” “许宴知,你都是当娘的人了。” 许宴知笑吟吟捂住阿宝的耳朵,“狗东西别贱。” 她捏了捏阿宝的脸,阿宝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她挑眼看着谢辞,一抬下巴,“喏,衣裳在那边,出去的时候带上,明儿记得给我洗了。” 谢辞斜她一眼愤愤下榻,“你就嘚瑟吧,谁让你是当娘的呢。” 谢辞走后许宴知便哄着正打哈欠的阿宝睡下了。 翌日醒时,许宴知侧头就瞧见睡在床榻里头的阿宝,他睡得不安稳,夜里时常会做噩梦哭醒,许宴知只好轻声细语哄着他入睡。 阿宝手里还攥着一缕许宴知的头发。 许宴知小心翼翼将这缕头发收回,起身去洗漱。 再回来后,榻上的阿宝就不见了。 谢辞抱着阿宝四处闲逛。 阿宝蹲在地上用木枝画着什么,谢辞就蹲在他身边看着,许宴知走到谢辞身后,看着他蹲在地上便欠意上头想踢他一脚。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 “许宴知!” “你有病吧!” 许宴知一耸肩,“你管呢。” 谢辞起身就要朝她踢来,传令兵突然喊道:“许大人!许大人!麓州来的信。” 传令兵跑着过来,“大人,宋将军说你看了信再做打算。” 信是李郜写的,是约定用一百万两赎人的是日子。 就定在三日后。 谢辞在一旁拍着衣摆,“真急了。” “滁州这些地界偏僻,军中装备不比京中,李郜急需这一百万两换了他手底下那些破铜烂铁。” 他问许宴知,“你怎么说?” 许宴知没急着回,转头去问一旁的传令兵,“宋将军怎么说?” “宋将军的意思是说此刻不急着赎回洪大人他们,但毕竟赎人一事由许大人负责,还是要听许大人的意见。” 许宴知点点头,“去告诉宋将军,此事听他安排,不急着赎人。” “是,大人。” 谢辞:“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担心洪辰溪他们的安危吗?早点把人赎回来你也好回京,没准能赶上你及冠。” 许宴知不深不浅的看他一眼没言语,蹲下身陪在阿宝身边。 谢辞愣了片刻后一拍脑门,“诶哟,明眼人都瞧得出李郜急需这笔银子,我军处于上风难免会自得轻敌,他李郜若借此埋伏定会见我军落败。” “如今局面不同了,”许宴知拨弄着树枝闲散道:“日子要定也该是我们来定。” 她摸摸阿宝的脑袋,“阿宝,饿了吗?” 阿宝静静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又不说话了。 谢辞道:“恐怕只有你把头发散下来才能叫他说话了。” 许宴知叹了叹,“慢慢来吧,总会好的。” “说起来,你的及冠快到了吧,你还回得去吗?” 许宴知没接话,情绪一瞬低落。 倒不是为自己赶不上及冠礼而难过惋惜,是怕许昌茗的惦念挂怀会落空,怕所有费心为她操办及冠的人会失望。 她沉默半晌,转而低低笑起来,“赶得上赶不上不都改变不了我年满二十了吗?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谢辞抱着手冷嗤,“得了吧,哪里一样?” 他没好气道:“你就安慰自己吧。” “许宴知,你能过得了自己那关吗?” “……” 第235章 端倪 谢辞骂骂咧咧,许宴知捂着阿宝的耳朵充耳不闻。 “你从京城来的时候不会就做好了赶不回去的准备吧?” “我也是蠢,你说要来还真就让你来了,那可是及冠,人这一生有几个及冠?” “况且此事多少人都在为你操心。” 许宴知没头没尾的插了一句,“离京的时候黎仲舒来送,他在城门口同我说了很多话。” 谢辞一愣,“所以呢?” “我说他是个老妈子。” 谢辞当即回过味来,“说你你还不乐意听,你怎么回事啊许宴知?这个年纪了倒跟我叛逆上了,油盐不进是吧?” 许宴知抱着阿宝往帐中走,“我人已经在这儿了,赶不回去也是变不了的,你说再多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谢辞追上来,“你即刻收拾东西回京去,这儿我来替你。” 许宴知顿步静默看他一眼,谢辞同她对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你是带着旨意来的,擅自回去算怎么回事。” 许宴知轻哼一声,“叫你平心静气,你最近都笨了不少。” 谢辞捏捏眉心,“还不是被你气的。” 许宴知用手逗着阿宝,“我们才没有气他对不对?就是他气性大,爱发脾气。” 谢辞从她怀里抢过阿宝,“咱们不听他瞎说,咱们玩去。” 许宴知唇角一弯,负手往俘虏营中去。 俘虏营中很凉,几个人只能被捆着缩在一处取暖,见许宴知进来又当即警惕。 许宴知则是蹲下身,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口吻刻意放缓,“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她依旧笑眯眯的,“张三、李二还是王五?” “不会是叫牛二吧?” “还是叫狗剩?” 那人被问得没了脾气,“张军,不是你说的那堆乱七八糟的。” 许宴知一挑眉,“张军,比我想的好听些,”她转言又道:“你参军之前是做什么的?” 张军极不耐烦,“你管我是干什么的。” 许宴知也不恼,说:“你手上的老茧不少,参军之前应该是做力气活的吧,拿锄头的?” “什么拿锄头的,我是杀猪的。” 许宴知做恍然大悟状,“因为日子不好过,连猪都养不起所以参了军。” 张军皱眉上下打量她,口气依旧不忿,“猜对了又怎么样?你们这些当官的,不就是想看我们老百姓穷得只剩一条命吗?” “看你的模样就知道是大官,不知道又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堆起来的财。” 许宴知好耐性的说:“同我说说,正好把你想骂的都骂出来。” 张军鼻子出气哼了哼,刚要说话就被身边的人撞了肩膀,示意他别乱说话,恐会引起事端。 张军身子一甩又瞪那人一眼,大有破罐破摔的意味,他扬了嗓子义愤填膺道:“早年滁州地旱,百姓连庄稼都种不了,官府将灾情报上去,本以为朝廷会拨下赈灾的银粮,百姓们苦苦熬到了朝廷送来物资,可送来的粮食少之又少,有些还是坏的!” “这让我们怎么活?” “我们不满朝廷的敷衍,到官府去上访,可刺史大人同我们说,朝廷这是不打算管我们了,所以就算我们一路告到了京城去也讨不到公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要这个朝廷做什么?倒不如造反推翻了朝廷,也好过困在滁州等死的强。”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道貌岸然的官,才会叫我们百姓一条活路都没有!”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已经衣食无忧、家财万贯,为何还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官,老子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巴不得统统把你们杀了个干净的好!” 许宴知身边的士兵蹙了眉,上前抬手就给了张军一拳。 张军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破了口子,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他冷哼一声啐一口血水,瞪着眼挑衅道:“有种的打死你爷爷我!” 士兵作势还要上前,许宴知将其拦住。 “你先出去。” “可是许大人——” “出去。” 士兵听命退出去,许宴知深深看了张军一眼,道:“倘若我说朝中从始至终都没收到过任何有关滁州旱情的消息,你可会信?” 张军一愣,他身旁一个始终低垂着脑袋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看着许宴知。 他神情有些激动,“你可敢保证你所说的不是虚言。” 许宴知认真回他:“我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虚言。” 张军回过神来,急忙用肩膀去撞,“江四,你别听这个狗官胡说,保不齐他就是在套话,万一是有什么阴谋。” 被换做江四的男人却丝毫不受张军影响,他直愣愣盯着许宴知,眼中闪过类似希望的光芒,他扭动着身子想要朝许宴知靠近,他嗓音发颤隐隐带着崩溃前夕的慌乱,“我,我,我一直怀疑,怀疑滁州的消息从来就没传出去过!” 此话一出,包括张军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军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一句来,最后低哑得厉害,“江四,你说的可是真的?” 江四点着头,“我妹妹,江喜娘,她是待不住的性子,旱灾闹得厉害的那几日她在滁州待不住,就想着去酰州的姑姑家要些粮食回来,可是她一去就没回来过。” “我本以为她是在姑姑家待得不舍回来,我便想着也去酰州寻她。” “可我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门早就关上了,一问守卫才知城门好几日前就关上了。” “也就是说,我妹妹压根就没有出城!” “那她失踪了这么久又是去了哪里?” 江四说到这双目涣散,仿佛失了精气神,“那时候朝廷的赈灾物资都还没到,为何要将城门关上?” “我越想越不对劲,趁夜又去了一趟城门,我在城门附近捡到了我妹妹的荷包,”他嗓音发抖,“荷包上,荷包上还有血......”他终于崩溃哭出声来,哭声惊动了营外看守的士兵急忙进来查看。 许宴知叹了叹,“我想你们自己还需要好好捋一捋,若捋清楚了,想告诉我便让看守的士兵给我传话。” 许宴知出营帐的一瞬寒风袭来,像是通人性似的一个劲儿往衣领里钻,她淡下神色往营帐走,忽感鼻尖一凉,抬首一看才发现。 下雪了、 这里的冬日竟来的这样早。 她有一瞬失神,望着漫天飘雪心中发苦。 谢辞抱着阿宝站在帐外,“许宴知。” 她恍然回神,“敬之,下雪了。” 谢辞一滞,“你怎么了?” 许宴知鲜少唤他的字,偶有几次是故意逗他,如现在这样低沉如叹一般的便是她心中有事。 她笑意苦涩,“你说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觉得满足?” “野心驱使就能毫无顾忌的丧尽天良吗?” 谢辞也叹,叹自己回不了许宴知的话,叹许宴知所说正是事实,更是叹涌上心头的无力。 叹声过后又是自嘲的低笑,“许宴知,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要往自己心里去,分明都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敬之,我知道的。” 她笑了笑,暂时压下苦涩,“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去给宋将军传信,说赎人前我要与李郜见一面,具体的赎人时间在我与他见过后再定。” 谢辞蹙眉,“你是查到了什么要与李郜对峙吗?” 许宴知下巴一抬意指俘虏营,“我原以为这场动乱是因朝廷治下不力才导致百姓对朝廷不满,可如今看来,这场动乱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辞面色一肃,“你的意思是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恶意挑唆导致?” 许宴知正色,“我明日会启程去往宋将军处,你就留在这守好营帐。” “你多加小心。” ...... 京城,万佛寺。 沈玉寒到时正好碰到上完香出来的许昌茗。 “许太傅。” 许昌茗笑笑,“来给谢辞祈福吗?” 沈玉寒略有羞赧但还是点头承认。 许昌茗似是受了寒,紧接着一阵咳嗽,咳得猛了竟一时有些站不住。 沈玉寒连忙上前扶住他,“许太傅,我去里面找主持讨一碗热水来。” 许昌茗拦下她,“不必麻烦了,在这歇歇就好。” 沈玉寒见状只好听话,她就陪在许昌茗身边,怕他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谢辞那小子给你写过信吗?” 沈玉寒乖巧点头,“写过的,最近的一封三日前就到了。” 许昌茗点点头,压下喉咙中的血腥笑道:“还有劳你给谢辞写一封信,就说劳他陪宴知过一过生辰。” 沈玉寒鼻尖一酸,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宴知哥哥说及冠也不回来吗?” 许昌茗淡笑摇头,“她没说,我却是知道的。” “及冠礼怕是办不成了,好在有谢辞陪着她我也能放心一些。” 沈玉寒安慰道:“或许宴知哥哥能赶回来呢?” 许昌茗依旧摇头,“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有她认为重过及冠礼的事要做。” “她是翱翔的鹰,我能做的就是不绑着她的翅膀。” 沈玉寒险些落泪,她吸吸鼻子岔开话题,“我倒觉得宴知哥哥会回来的,他心中念着您呢,更舍不得叫您期望落空。” 许昌茗慈爱一笑,拍拍她的手,“去吧,去给谢辞祈福吧。” “我这就下山了。” “我先送您吧。” “不必,寺外有人等我。” 沈玉寒这才应下转身往里走。 许昌茗又突然唤住她,“孩子,你要和谢辞好好的。” 沈玉寒一瞬停住,泪水在眼眶打转,她重重点了点头。 “好!” 第236章 押送 夜中落雪,清晨时远山已是白茫茫一片。 因赶路而来,洪辰溪等人状态不算好,眼中疲倦笼罩,手腕也被粗绳磨破。 抬首看远山落雪,嘲弄轻叹从口中散出一阵白雾,原以为李郜是为了向朝中提条件才故意拖延和谈,岂料是明一套暗地里一套。 是夜,李郜带人将他们关押在一处时洪辰溪才意识到李郜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和谈的念想,如此拖延不过是掩人耳目。 如今他们被当做人质威胁朝廷,到底是成了累赘。 在将他们从滁州押送到麓州的路上洪辰溪听到几句官兵说的话。 他们说朝中同意出一百万两将洪辰溪一干人等赎回。 带着银子来的是圣上亲信。 亲信? 洪辰溪不免想到许宴知,他又淡笑否了念头,许宴知快及冠了,这个节骨眼上是不会来的。 许宴知及冠是圣上亲自过问的,与其说是冠礼不如说是圣上趁机彰显圣君之臣的荣威,作为天子信臣,她的冠礼不容马虎还要给足颜面方可体现圣恩,且许太傅为此更是劳心费力,许宴知怎可辜负? 一时思绪纷繁,既不希望来人是许宴知又难免隐隐对此有些期待。 当真是......疯了,他想。 寒风冷冽,手腕破皮泛红处又痒又痛,他垂首凝着手腕,粗绳上染了血已然凝固,不知怎的,他总会想到那个裂了的核桃。 那个在雨日砸人肩膀的核桃。 又一阵凉风,引出了小雨。 洪辰溪微微挺直了脊梁,饶青丝几缕散落被寒风吹拂略显狼狈也不弯腰背,他清心凝神迎上寒风飘雨,唇上因缺水开裂出血,他像青松挺直任风雨吹打。 他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寡言。 此刻小雨渐转,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官兵终于“大发慈悲”停了脚步,暂在一处破庙中避雨。 三两官兵生起了火,坐下闲谈时有人瞥见立于门边观雨的洪辰溪。 随即一声嘲讽,“装什么清高。” “说谁呢你?” 那人朝洪辰溪一抬下巴,“就他,老子不爽他很久了。” 其余人闻言顺着视线看过去,有人笑笑:“我说老余,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好看嫉妒了吧?” “就是啊,人家可是当大官的,模样又生的好,老余你嫉妒也很正常,哈哈哈哈......” 被唤做老余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老子嫉妒他?他不就空有一副皮囊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白脸一个,没准能当上官都是爬上哪位高官的床,上赶着给人当栾宠吧?” “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他娘的装什么清高?”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拱火道:“老余,你既然这么看不惯他怎么不自己上去教训教训他?” 有人附和:“是啊老余,你教训他一顿看他还怎么装清高。” “你不会是怂了吧?” 老余将手里的木枝狠狠砸在地上,“放屁,老子会怂?” 他起身直直朝着洪辰溪走去,一把扯过洪辰溪的衣领二话不说就抬手打了一拳。 洪辰溪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打到一边,好在有同僚拥上前来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呸,小白脸。” “放肆!”有几个官员气急冲上前想要理论。 老余梗着脖子吹胡子瞪眼,“老子就放肆了又怎么样?别忘了你们几个不过是人质罢了,只要我家将军不遂心意了,大可以把你们统统杀干净。” “老子奉劝你们最好老实待着,老子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都是人质了,还拿自己当大官呢?我呸!什么东西。” “你别太过分了!” “怎样?” 洪辰溪嘴角作痛,舌尖一舔便能尝到血腥,他抬手擦了擦,淡淡道:“当真如此么?” 他走上前来平静开口,“若真能想杀就杀又何必这么急着将我们押送到麓州去?想必是仗打得不顺急需那一百万两做军需吧?” “倘若杀了我们,你们将军又如何能得到那一百万两?” “恐怕就是将三州城翻个底朝天都凑不出一百万两的军需来吧?” 老余脸色一变,“你胡说!” 洪辰溪冷冷道:“是不是胡说诸位心中都有数。” “该是我等奉劝各位凡事都要留个余地。” 老余气急当即扬起手来要再打,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是此行负责押送的统领赵廓。 “统领大人。”老余的气势一瞬弱了,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我就一会儿功夫不在你们就给我惹事!”赵廓冷呵一声,甩开了老余的手,低低骂道:“滚回去。” 老余缩着脖子,“是,统领大人。” 赵括冷扫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官兵,转过视线来看到了洪辰溪嘴角的伤,他微微后退一步朝其拱手行礼,“洪大人,手下的人不懂事,多有得罪。” 洪辰溪眼眸沉下来,静静审视赵廓。 洪辰溪身后的一众官员都默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赵廓此举的含义。 赵廓的态度变了,就这出去的一会功夫回来就变了。 一路上赵廓虽并未刻意对他们为难但也是漠不关心的,似乎在他眼中洪辰溪等人与一般货物没什么区别,他只是负责把他们押送到麓州就算交差了,所以没有刁难也没有关心。 甚至也不过问随行官兵对他们的挑衅为难。 按理说,老余故意刁难洪辰溪,赵廓是不会多说什么的,顶多是嫌烦叫停了吵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特意行礼赔罪。 必然是赵廓出去的这一会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不论是什么消息,眼下看来必然是对洪辰溪等人有利。 不止是他们惊讶,就连一旁的官兵都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又想到方才洪辰溪说的话结合赵廓的举动更加印证了洪辰溪所言是真的。 老余更是面色煞白,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洪辰溪淡淡,“赵统领又何必如此?我等不过是人质罢了,哪里担得起赵统领的赔罪。” 赵廓神色不变,直起身来唤了老余。 老余垂着脑袋嗫嚅着走过来,“统,统领大人。” 赵廓用短刃割开了绑着洪辰溪双手的绳子,又将自己的佩刀抽出递给了洪辰溪,面不改色道:“此人冒犯了洪大人,要如何处置全凭洪大人心意。” 老余吓得当即下跪,一众官兵惊道:“统领大人!” 洪辰溪仅是看了一眼却迟迟没有接刀,身后官员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洪大人,小心有诈。” 洪辰溪道:“再怎么说他也是赵统领的人,哪里轮得到我来处置?” 老余彻底慌了神,朝着洪辰溪一个劲儿磕头,“洪大人,是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大人,洪大人恕罪啊,小人在这给你磕头赔罪了,磕多少个头都行。” 老余用力在磕头,生生将脑门磕出血来。 洪辰溪轻一蹙眉,“罢了,放——” 话未说完,赵廓抓起老余的衣领手起刀落,老余便倒地不动了。 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滴,赵廓平淡道:“既然洪大人下不了手,我就替洪大人处置了。” “反正按照律法,殴打上官他本就该死。” 没人料到赵廓会杀了老余,洪辰溪眼眸沉静,冷凝他片刻后讽笑出声:“随赵统领的便,毕竟是赵统领的人,要杀要剐都是你说了算。” 上位者眼中人命如草芥,向来如此。 赵廓略过洪辰溪对他的讽刺,转头吩咐手底下的人,“雨小了,启程吧,今夜必要赶到。”、 有人拿着绳子小心翼翼问道:“统领大人,还绑不绑?” 赵廓扫一眼洪辰溪的手腕,“不必了,荒山野岭的,跑出去就是个死,活着还能有人来赎。” 众人灭了火堆,重新启程。 老余的尸体就这么留在了破庙中。 接下来的路程无人再为难他们,甚至隔一阵就让他们喝水休息。 有人不解,私下去问洪辰溪,“洪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赵廓怎么突然对我们换了态度?” 洪辰溪喝了口水,说:“还记得在破庙避雨时赵廓曾出去过吗?” “想必是那时得了什么消息,眼下看来对我们来说不是坏消息。” 那人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们。” “看来是朝中有了好消息。” 洪辰溪点点头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沉默的赵廓身上,他起身走过去,“赵统领,聊聊?” 赵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错开眼,静了一瞬后才道:“洪大人想知道什么?” 洪辰溪:“多的涉及你们军密,我不问。” “我只想知道为何赵统领会突然对我们变了态度。” 赵廓轻嗤,“自然是因为洪大人交了个好朋友,同李大人谈过后,李大人便吩咐我等不可亏待了你们。” 洪辰溪亦喜亦忧,当真是许宴知来了。 听赵廓的意思,许宴知这是与李郜见过面了? 又是因何要与李郜在交易赎人前见面? 能让李郜下令照顾他们,许宴知又是许了什么条件?这个条件又会不会对许宴知不利? 许宴知真的来了,那及冠礼还赶得回去吗? 思绪一瞬如波涛翻涌而来,似是有千言万语要问,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赵廓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吩咐众人启程。 “洪大人,要快一些了,毕竟你的那个朋友将赎你们的日子定在后日。” “总不好叫你那个朋友失望吧?” 第237章 赎人 近来落雪,风寒更甚。 火堆噼啪作响,隐隐能闻到红薯香甜。 许宴知坐在一旁拿着树枝扒拉火堆,火光零星印在眸中,她撑着下巴思绪飘散。 两军对阵之地,搭一露天高台。 备热茶、温酒于两军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相谈。 李郜亲自前来,登高台时不带一兵一卒。 许宴知亦然。 她杯中是茶,先饮过一杯酒再倒给李郜。 李郜的态度比许宴知预想的要平和,他见酒中无毒方痛快饮下一杯。 “许大人此番见我到底有何目的?” “洪辰溪一干人等可还好?” 李郜微眯双眼,“许大人就为了问这个?” 她抿唇淡笑,“话是一句一句说的,你我既已在两军瞩目下相见,又何必急着把话说完?” 李郜挑眉,“那许大人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我听闻滁州曾有旱情,可朝中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此事是你所为吧?” 李郜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后很快转出笑意,“许大人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扬声一笑,“没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从滁州旱情开始我便在计划着如何利用民心生变,我故意拦截所有有关灾情的消息不让其传到京城,再骗他们朝中运来了赈灾银,最后当他们看到赈灾银少得可怜之时我告诉他们是朝廷不管他们了。” “我成功了,现在滁州的百姓恨极了朝廷,都愿意追随我、拥立我。” 李郜笑得猖狂,双手一摊,“可是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滁州百姓已经不信你们了。” 许宴知并未同他行口舌争论,她慢条斯理的端杯饮茶,闲闲一笑,“我来也并非是与你争论什么,只是有些事还是要亲耳听到的好。” 她放下茶杯,指尖点点桌案,“现在来说正事。” 言及正事,李郜张口便是要那一百万两。 许宴知笑眼弯弯,云淡风轻说只有七十万两,五日后赎人。 要么七十万两换人,要么杀了人质了事,一分也别想得到。 大不了来日国军踏破滁州城池,砍下李郜首级来祭奠洪臣溪等人,他们也算为国捐躯、留名青史。 李郜所统帅人马装备本就不如国军优良,若得不到赎金便坚持不了多久,与其一分也拿不到,倒不如能拿多少是多少。 李郜咬牙定下,“七十万就七十万!” “望许大人说话算数。” 李郜说完便要走,却脚步一顿回首看她。 “许大人与洪辰溪不是朋友吗?” 许宴知饮茶轻笑,“是朋友,所以还请你善待一二,若磕了碰了恐怕还要折些银两。” “那你为何——” “他是我朋友,也是臣子。” 李郜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许宴知心平气和饮完一杯茶才返身军中。 手心热得厉害,紧接着传来灼痛。 许宴知恍然回神,将手中燃了的木枝扔进火堆。 思绪回笼,将回忆打散。 “想什么呢?” 许宴知抬眸对上宋盛视线。 “没什么。” 宋盛在她身侧坐下来,“没想什么还会烧到手?你这小子就是心思沉,还不肯说。” 他从旁拿了木枝从火堆里扒出一个红薯来,“你和李郜怎么谈的?” “宋将军不是都知道了吗?” “正事你是都同我说过了,但还有能让你发愣的事你没说。” 许宴知一挑眉,越发觉得宋盛此人不像表面那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相反颇有机敏,心思活络。 她反问:“那日转述与李郜相谈内容时宋将军似乎并不意外赎金从一百万两变成七十万两。” 宋盛嗤笑,“你们文官当真就喜欢弯弯绕绕。” 他接着说:“我不问是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且信你所为不会对我们不利。” “后来我自己也琢磨出来了,就不必再问了。” 他捡起稍稍放凉了的红薯,“你这三十万两一是为了犒劳将士们,二是为了让李郜放松警惕。” “让李郜以为我军已经到了要靠扣留赎金来周转,恐怕军中状况也不怎么样。” “你小子还真敢,你就不怕李郜一急当场对你出手或者下令斩杀洪大人他们吗?” 她笑,“我身后就是宋将军的千军万马,怕什么?” “至于别的,”她嗓音沉了沉,“李郜需要银两支撑就不会下这样的令,若真想破罐破摔,洪大人他们的遗骨我会带回京城。” 宋盛愣了愣,后哼笑出声,“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愣神。” 他把刮过黑灰的红薯给了许宴知,拍打着手里的黑灰,“这有什么好自责的?你想想,若是你被李郜当做人质,你会希望国家因自己受制?” “你定会玉石俱焚。” “洪大人他们也是一样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一样宁死不屈。” “不能算是你不把他们的性命当回事。” 许宴知握着红薯迟迟未动,她轻叹,“道理我自是明白,可洪大人是我朋友,我担心他会——” “他不会。” 宋盛打断她,“以你对洪大人的认识,你觉得他会怨你吗?” 许宴知一默。 “你啊,到底是太年轻,容易钻牛角尖,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什么事都想得开了。” “说起来,我儿子性格与你也很像。” 许宴知淡笑,“令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傻小子一个,也爱钻牛角尖,还说不得。” 宋盛说时红了眼眶,许宴知将红薯掰开递给他,“少年人,总是这样的。” 宋盛没接红薯,侧过头抬袖擦擦眼睛,“我不吃,你吃,看你瘦的,一定没好好吃饭。” 许宴知哭笑不得,“我吃的也不少了。” 宋盛又道:“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谢辞带着呢,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们就暂时叫他阿宝。” 她又想到什么,“宋将军打算怎么处理这孩子?” 宋盛摇头,“说实话,我也没想好。” 他摆摆手,“打完仗再说吧。” “万一能找到他亲戚什么的。” “也好。” …… 赎人之期很快就到。 洪臣溪等人手腕伤处都已经上过药了。 被带去赎人之地时有人心中不安,“洪大人,万一有诈怎么办?” “是啊是啊,他们不会假意放我们回去,然后趁机对我军发起进攻吧?” “洪大人,你怎么看?若真有诈我等该如何应对?” 洪臣溪平静如水,“若真有诈,宁死不拖累我军。” 众人一静,片刻后纷纷挺直腰背,神色坚定,“对,死也不拖累我朝将士!” “就是,死就死了,还能在史书上留名呢。” “死了我们也算英烈!” “要真有诈,死之前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心乱不安不过片刻便都是英勇赴死的决心。 到了地方,依旧是两军对峙的场景。 许宴知和宋盛已在高台等候,高台下是装了七十万两的马车由专人看守。 洪臣溪等人并未登高台,李郜带着亲信上去与许宴知他们说事。 “许大人,你的朋友可是完好无伤。” “七十万两,一分不少。” 她抿着茶,“你尽可清点。” “敞亮!”李郜一抬手,高台下便有人去清点银两。 半壶茶喝完,银两清点结束。 许宴知并未多话,“开始吧。” 李郜给了身旁亲信一个眼神,那人当即朝高台下比划了手势。 洪臣溪他们与马车同时出发,在双方超过中线后便立即戒备。 好在过程顺利,并未出现差错。 两军气氛严峻,双方都在警惕,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在高台上的四人尚存有危机。 李郜也气定神闲,悠哉喝了几杯茶才起身要走。 许宴知和宋盛没起身。 李郜顿步回首,“许大人,听说你快及冠了吧?” “那我就提前祝你好运了。” 许宴知指尖微滞,长眸一眯,“多谢。” 李郜这是何意? 不容她多想李郜已经转身离开。 李郜的人马带着银两戒备撤退,许宴知和宋盛下高台后也下令撤退。 “洪大人,你可还好?” “许宴知你及冠怎么办?”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静默。 许宴知最先打破沉默,她笑道:“不过是及冠罢了,与国事比起来不算什么。” “胡闹。” “……” 宋盛眼看气氛不对连忙开口解围,“洪大人,你们受苦了,等到了营地我给诸位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洪辰溪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不知名的火气,又见许宴知神色讪讪自认理亏又将火气散了不少,他一抿唇隐隐有些后悔。 洪辰溪设想过同许宴知见面场景,或会寒暄,或会论正事,可当他真正见到许宴知时又什么话也说不出。 偏生许宴知没心没肺似的只顾着同人调笑,全然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将及冠、战场上的安危全抛诸脑后。 不知怎的,洪辰溪气不打一处来,听了许宴知嬉皮笑脸的回答张口便带了火气。 话出口又后悔口吻太重。 他垂眸闪过自嘲,许宴知本就是来救他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其发火? 许宴知哪知洪臣溪短短片刻就思绪万千,她只当洪辰溪是像谢辞他们那样关心她的安危才话中带气。 她又扬起笑脸,怕惹洪辰溪生气又收敛几分,“洪大人,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她竖起手指,“我保证,回去了要打要骂都行。” 若是谢辞他们,定会蹬鼻子上脸的提要求,要么就是直接抬腿给她一脚。 可洪辰溪仅是被她的油嘴滑舌逗笑,什么也没说跟上众人。 许宴知没多想,只当他消了气。 笑嘻嘻地跟上他的脚步,“洪大人,你没受伤吧?” “李郜没为难你吧?” “饿不饿?军营里都备好吃的了。” “许宴知,你安静一会儿。” “……哦。” “所以洪大人你到底饿不饿?” 第238章 事转 洪辰溪等人被赎回,宋盛便将他们连同许宴知一起赶回后方营帐。 谢辞抱着阿宝来迎他们。 有人见了谢辞抱着的孩子不由一问:“这孩子哪来的?” 谢辞张嘴就开始放屁,“许宴知生的。” 洪辰溪:“......” 许宴知抬腿就是一脚,“你有病。” 谢辞这才笑嘻嘻解释,“宋将军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叫阿宝。” 阿宝安安静静在他怀中玩小物件,许宴知凑过去将阿宝抱过来,捏捏他的小脸说:“宋将军说这孩子的去处等打完仗再说,没准还能找到他的家人。” 谢辞一撇嘴,“都有点舍不得了,我可是拿他当干儿子的。” 许宴知哼一声,“脸还挺大,人愿意当你干儿子吗?” “他不愿意你愿意啊?” “滚蛋。” 洪辰溪顿了顿还是开口道:“阿宝不会说话吗?” 谢辞道:“受了刺激,一直不肯开口,只能慢慢调养了。” 阿宝许是困了,手里拿的小物件一扔就揽上许宴知的脖子,靠在她肩上睡了。 谢辞:“你且受累抱着他吧,这孩子睡觉不安稳,手里要拿着点东西或者抱着什么才肯睡。” 许宴知:“无妨,我先抱着,累了换你。” 谢辞压低音调继续道:“李忠明来信了,说他在京城忙得脚不沾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你怎么回的?” “还没回,等你来商量呢。” “你怎么说?” 许宴知想了想,说:“尽快吧,宋将军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留在这会让宋将军分神不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又让洪大人他们涉险就不好了。” 谢辞点头,“成,我来安排。” 他又看向洪辰溪,“洪大人可有何想法?” 洪辰溪淡淡摇头,“全凭二位安排。” “成,那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回京事宜。” 谢辞说完便离开,只留许宴知和洪辰溪二人。 洪辰溪看向阿宝的眼神中满是柔色,许宴知笑问:“洪大人喜欢孩子吗?” “谈不上喜欢,只是遇见乖顺可爱的难免起逗弄爱护之心。” 许宴知:“那洪大人定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小时候混的厉害,一点都不乖顺。” 洪辰溪一顿,后不禁联想小小的孩童哭闹玩笑的模样,定是活泼喜人的。 他只是笑却没接话,片刻后又道:“日头又寒了。” 许宴知瞧一眼天色,“估摸着会下雨。” 她突然侧目,将视线落在洪辰溪身上。 洪辰溪来时还是秋,如今已是冬。他身上穿的还是秋衣,不过薄薄一件披风难以抵御寒风,前些时日她手头有事处理便无暇留意,眼下既然注意到了就不能不管了。 “洪大人,受累。”她说着把阿宝小心放进洪辰溪怀中,说一句稍等片刻就往营帐中去。 不多时她便抱着一件狐裘折返,她不等洪辰溪反应就解了他身上的披风将狐裘直接披上,“冬日里寒,你身上的秋衣定是抵御不住的,这是我从府中带来的,还望洪大人莫要嫌弃。” 洪辰溪怀中抱着阿宝一时不好拒绝,只道:“那你呢?” 冬衣她自是备得有,可她偏生要不着调的说:“我无妨,大不了去抢谢辞的。” 洪辰溪一顿,“这怎么使得?” 许宴知这才道:“方才我说笑的,我还有呢。” 正说笑着许宴知突然一顿,蹙眉道:“谢辞身上那件裘衣好像是我的,”她一拍脑门,“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她当即作别,“洪大人受累,受累,我有事先去找一趟谢辞。” “我一会儿回来换你啊。” 她直奔议事营帐而去,进门便是一句,“呔,大胆谢辞,我来取你狗命!” 谢辞一瞬笑开,“你这么快就发现啦?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发现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别这么小气嘛,不就一件衣裳罢了,我穿穿,穿穿就还你。” 许宴知笑骂,“凭什么给你穿?你没有自己的衣裳吗?” “你的比我的好看。” “呸。” 谢辞嬉皮笑脸凑过来,“诶,先不说这个,我怎么觉着这个洪大人好像对你的态度和对旁人不同啊?” “......你想说什么?” 谢辞眯了眯眼,“你想啊,洪辰溪这样沉静的性子你可曾见过他与人红过脸?为人清冷端方,对人也平平淡淡总有疏离,唯独对你才会有平静之外的情绪,我可听人说了,他对你发过火。” 许宴知不以为意,“你对我也发过火。” “不是你我这样的,诶呀,我也不好说。” 他一急,“反正就是对你与旁人不同。” “宋将军对我与对旁人不同,洪大人对我也与旁人不同。”许宴知斜他一眼,没好气一哼,“谁都对我特殊,谁都喜欢我。” “谁叫小爷是万人迷,讨人喜欢呢?” “呸,许宴知你要不要脸?” 许宴知:“那你还同我闲扯这些,你没话说了是吧?没话说就把嘴闭上。” 她动手开始扒谢辞身上的裘衣,“一天天别净想些有的没的,我哪来这么大魅力能让谁都对我特殊?” 谢辞拦她的手,“真的,我亲眼看出来的。” “瞎了你的狗眼吧。” 谢辞一抬胳膊挡开许宴知的手,一脸正色道:“我想起来了,我还有正事要处理,我得先走了。” “先把裘衣还我。” “再借我穿两天。” “求我。” “许宴知,还是不是兄弟了?” 她挑眉重复,“求我。” 谢辞骂骂咧咧作势要脱裘衣,许宴知见状等着他动作。 岂料他虚晃一枪,一个侧身往旁边躲,抬腿就跑,“还你?凭什么?小爷我穿上就是我的了。” 许宴知笑骂一声,“德行。” ...... 隔日午后,许宴知一干人等启程回京。 还未走出五百里地后方就有传信兵疾驰而来。 传令兵满头大汗,眉宇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慌张,他看了看行进的队伍,低低道:“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宴知观他神色料想出了事,当即同他走至一边,“出什么事了?” “许大人,将军受伤昏迷,覃副将让我前来给大人传信。” 她神色一凛,“怎么回事?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 “本来这一仗是胜了的,将军便想乘胜追击,可刚追出去没多久将军背后就中了一箭,从急奔的马上摔下来昏迷不醒。” 后背中箭,是自己人射的。 许宴知面色凝重,传令兵又道:“覃副将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特让我来追许大人。” 谢辞正走过来,许宴知抬手压下传令兵要说的话。 “怎么了?” “谢辞,恐怕你得带着洪大人他们先回京了。” 谢辞当即明了,“出事了?” 多的许宴知没说,只道:“你我本就负责洪大人他们,若一个也不回京复命定是说不过去。” “那我留下。”谢辞毫不犹豫道。 “前沿的将士们对你脸生,你去恐怕一时难得信任,”她拍拍谢辞的肩,“我在宋将军身边待过几日,也经宋将军打过招呼底下的人都认识我,此刻出事他们是很难信陌生之人的。” “可你及冠怎么办?朝中有人正拿此事盯着你呢。” “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现在是我回京也赶不上及冠礼的。” 谢辞沉沉道:“我知道了,我会护好洪大人他们回京的。” 许宴知又道:“我不回京一事你且先瞒着他们,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便是,实在瞒不住了也莫要透露是军中出事,详情我自会呈报圣上。” 谢辞瞥一眼停下来朝这边看的众人,“现在怎么瞒?他们都盯着呢。” “你带人往前走,我马车在最后,随你们走一阵我骑马赶回。” “好,”谢辞本想上前拥抱告别,但顾及周围人太多只好郑重拍了拍她的肩,“我可以不多问军中的事,但你务必要小心。” “许宴知,你答应过我的,要长命百岁。” “谢辞,你也答应过我的,你长命我百岁。” 谢辞一瞬恢复吊儿郎当往队伍中走,“宋将军果然威武,又打了胜仗,有了这个消息许宴知这下可以放心回京了。” “启程启程,把好消息带回京中去。” 谢辞的马车驶到最前,不过片刻队伍又重新动起来。 洪辰溪上马车前特意看一眼许宴知,见她神色无常上了马车,而传令兵也骑马折返便未多想。 ...... 许宴知随众人没走多远便换了马赶回军中。 “覃副将,宋将军情况如何?” “箭上有毒但好在已经解了,主要是从马上摔下来伤在脏腑,大夫说拿不准何时会醒。” “射伤将军之人可找到了?” “当时随将军追击将士们都是备战之态,搭弓的也不在少数便无人戒备,只是没人料到这支箭会射向将军。” “此人在射完箭后就被身旁反应过来的将士就地斩杀。” “之后搜过他的身,发现了一封密信,但不知是与谁在联系。” “但会对将军出手十有八九是李郜的人。” 许宴知眉头紧蹙,“将军受伤之事有多少人知道?” “今日跟着将军追击的弟兄们知道,还有几个信得过的生死兄弟也知道,大部分将士都不知情。” 许宴知深深望一眼覃仲,“从现在起,将军的亲信只有你我二人。” 覃仲一愣,“可是......”他一咬牙,“好!听许大人的安排,日后兄弟们要怨便怨吧,我自会找他们赔罪。” 她继续道:“最迟后日,后日不论将军情况如何都要对外宣称他醒了,只是需要静养。” “好,我会如常安排操练,不让他们起疑。” 第239章 奸细 行路一天一夜,众人皆疲累。 谢辞解释,怕敌军吃了败仗狗急跳墙对他们出手,所以行路赶了一些。 待过了驻守关隘方才停歇。 也是在这时众人才发觉少了个人。 “谢大人,许大人呢?” 谢辞漫不经心道:“哦,他有事先走了。” “走了?走哪去了?” 谢辞一耸肩,“我哪知道,这是他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 洪臣溪在谢辞身侧坐下,平淡道:“他回军营了。” 谢辞眼皮一掀,“或许吧。” 洪臣溪继续道:“军中出事了,不然他不会回去。” 谢辞大口咬着干粮,含糊不清的说:“我啊(哪)知道?他肉(又)不告树(诉)我。” 洪臣溪定定看谢辞一眼,“你不必瞒我,许宴知一向如此。” 谢辞就着水咽下嘴里的东西,“那你也不必再问我了。” “我答应他的事,我不能食言。” “洪大人你也莫要为难我。” 谢辞又喝一口水,说:“许宴知的性子你我都知道,他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了,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后背安心。” “洪大人是把许宴知当朋友的吧?” 洪臣溪垂眸不言,谢辞继续说:“许宴知挺烦人的,真的。” “会同我斗嘴吵个不停,会把我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会时刻担心我被柯简之针对,会嘴硬不让我担心他。” “最最烦的,是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你说,他是不是挺烦的?”谢辞笑意勉强,故作轻松地说:“他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洪大人也深受其扰吧?” 洪臣溪抿了抿唇,答非所问:“许宴知同我说过,他很庆幸能有你们这群朋友。” 谢辞笑一下,后迅速翻涌酸涩,他垂首压了情绪,说:“他说他要回去,因为军中出事了。” “他不想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我如他所愿不去问。” “战场凶险,我是他兄弟本该陪他一起,他虽没说出口我却看懂了他的眼神。”谢辞语调低沉,“他需要我回去,回去替他护好许太傅。” “洪大人你知道吗?我当时真想给他一拳,告诉他自己的父亲自己护,可是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让他腹背受敌。” “所以我必须回去替他复命,替他护住许太傅。” 洪臣溪颔首:“我明白。” 谢辞起身拍拍衣袍往前走,又突然顿步,心口猛烈汹涌的酸涩和难过叫他一时难以承受,他扶住一旁树木,垂首缓了缓。 他依旧背对着洪臣溪,“你知道吗?许太傅曾写信让我陪许宴知过生辰,可是我陪不了他了。” “战场上九死一生,许宴知可能会死。” “我比谁都希望他同我们一起回京。” 他打起精神来挺直了胸膛,扬声喊道:“歇的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有人问道:“谢大人,要不等一等许大人?” “是啊,等许大人一起回京吧。” 谢辞胡乱摆摆手,“谁知道他上哪潇洒去了,不等他了,他办完自己的事自会回京的。” 他招呼着,“走了走了,启程了。”他翻身上了马没忍住望一眼身后来时的路心中暗道。 许宴知,你最好说话算数。 …… 军营内宋盛仍未转醒。 许宴知则是趁此时机排查军中奸细。 她以宋盛的名义一一面见宋盛身边亲信。她见的第一个人是梁川,同覃仲、宋盛多年情谊。 “许大人,将军他情况怎么样?” 许宴知为他倒茶,“梁统帅不必心急,将军已经醒了,只是大夫交代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就连覃副将都不得去看望将军。” 梁川顿时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又问:“许大人找我来是有何事?” 她正色道:“将军醒了,但行动不便,又因中毒未解所以他特意交代下官找几个他信得过的人去做一件事。” 梁川不疑有他,“什么事?” “去寻一味药。” “药?什么药?” “准确来说是一株草,可入药,此药对解将军的毒有奇效,”她说着轻抿一口茶水,继续道:“梁统帅也知道,将军受伤正是因为军中出现了奸细,所以寻药之事只能交给身边信得过的人去办。” “且大夫也说,若此毒不解将军恐怕会有性命危险。” “梁统帅,此事就交给你了。” 梁川一口答应,“我与将军多年交情,也该是我去,许大人放心吧,我定会为将军寻来的。” “那就有劳梁统帅了。” “还有一点,此事最好只有你我知道,我怕被有心之人发现会对将军和梁统帅不利。” 梁川郑重应下,“我知道了。” 类似的说辞许宴知统共说给了五六位统帅将领,除了参将袁志及营帅孔祥之外,其余人的反应皆与梁川相同。 袁志对许宴知这套说辞多了疑问。 “既然覃副将都不得打扰将军,那许大人又是如何得知将军让我寻药的消息的?” 许宴知面不改色道:“因为将军曾说下官像他已过世的儿子,袁参将跟在将军身边多年不会不明白将军的心思吧?” 袁志显然比旁人多了几分思量,他对许宴知的态度说不上信任也谈不上怀疑,只是与覃仲比起来,他更愿意相信覃仲的话。 许宴知叫来了覃仲,由覃仲来与其相谈。 覃仲出马,袁志这才应下寻药之事。 而孔祥的态度与梁川不同,与袁志也不同,他全程最是平静,像是丝毫不为宋盛担心。 可当许宴知提出要为宋盛寻药时他也没有任何疑问就应下了。 许宴知借口对药草不熟悉所以与他们每人描述的草药皆故意有所含糊或错误,只说让他们寻个大概模样的草药回来让大夫辨认。 覃仲对此忧心忡忡,“许大人,你这法子当真能找出内奸吗?” “如果这些人里面有内奸,那将军中了什么毒只有内奸知道,且我也相信这个内奸并不是真的想杀将军,所以当他得知将军的毒若不解便会有性命之忧时他定会找出能解毒的草药来。” “我故意将草药描述的含糊,找对的几率为零。” “那这个时候谁找对了,谁就是奸细。” 覃仲紧紧拧眉,良久没出声。 许宴知宽慰道:“覃副将,很有可能谁都没找到对的草药。” 覃仲摇摇头,“我是担心若之后他们知道是我故意骗他们,会不会对我心寒。” 许宴知仰首看一眼远方,“覃副将,与将军的安危比起来,心寒只是次要。” “眼下的情况,我不能轻信任何人。” “是我不信任他们,与覃副将无关。” “许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覃仲急忙解释。 许宴知则是淡淡勾唇,“是也无妨,我能理解你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因为我也有兄弟,我也最是不愿用恶意揣度他们。” “所以日后就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吧。” 覃仲终是叹一声,“宋将军若明日还不醒,真的就只能对外宣称他醒了,可是许大人,如此一来军中事务又该如何处置?” 许宴知认真道:“若覃副将信得过我,上阵杀敌之事由你来,后方营帐由我接管。” “内奸若真是李郜的人,那我们就得应对好李郜趁机来袭。”许宴知又道:“必要之时,我会亲自上场。” 覃仲眼底有担忧,“许大人……” 她笑了笑,“覃副将,战场上就拜托你了。” …… 京城。 黎仲舒因户部事宜忙得焦头烂额,恰新科状元傅渊原是要到户部却突然改到吏部任侍郎,与洪臣溪同职。 黎仲舒本以为能有人分担公务,却不承想还是堆在了自己身上。 终于偷得半日清闲,沈玉寒叫上了李忠明,李忠明也没忘了尽疏,四人一道小聚。 “黎仲舒,你最近很忙吗?” 黎仲舒当即开始倒苦水,“快别说了,还以为状元郎能到户部帮衬帮衬,谁知临了去了吏部。” 尽疏问道:“说起来,那个状元郎傅渊如何?” 李忠明接话:“长得不错。” “……我是问秉性如何。” “哦,”李忠明嘿嘿一笑,“上朝时远远见过,感觉不是插科打诨之辈。” 黎仲舒点头,“我之前同他接触过,此人举止端方,有礼有矩,言语也有逻辑,不像是会在朝堂鬼混之人。” 沈玉寒一笑,“人家好歹是状元郎,若是鬼混又岂能得这名次?” 黎仲舒突然想起来,问:“郡主,谢辞可有来信说何时回来?” 她点头,“快了,估摸着也就几日了。” 李忠明:“许宴知的及冠赶不上了吧。” 尽疏低低“嗯”一声,众人提及此事情绪皆不高。 黎仲舒岔开话题,“诶,左右她都在回来的路上了,也就是迟了几天罢了,应当不妨事。” “也是,人回来就好。” 尽疏说着视线落在果子上,他拿了一个递给李忠明。 李忠明正说着话想也不想就接下来,没说几句便咬了一口,顿时酸得他面容扭曲。 尽疏眼一瞪,“这么酸?还好我没吃。” 李忠明没好气,“忒不厚道。” 尽疏笑一笑,“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忠明:“……看来我信佛是对的。” 尽疏笑容一瞬收回。 第240章 轻敌 从前听人说战场上杀红了眼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的,更有甚者差点敌我不分。 如今她算是见识到了。 李郜趁宋盛亲信寻药的空档主动进攻,未必是有多大决心要夺回城池,多有试探之意。 这样的试探多是不成气候,覃仲都未必想亲自出马,但许宴知同他说此战她要去。 覃仲不解,“许大人此时去不正让李郜以为我军没人了,竟让许大人一介文官上场迎敌。” 覃仲与许宴知短暂接触下来才觉她并非娇娇弱弱的公子哥,此前后方营地被偷袭就是她临危不惧与谢辞迎敌,加之眼下宋盛未醒又是她一直撑在军中,故此话是实话,并非有故意冒犯之意。 她笑一笑,“不是所有文官都会武,李郜若连我这个文官都打不过,那日后的气势就弱了。” “正儿八经的大仗我没打过,此等试探小役我还是行的。” 覃仲想了想,“也成,我派一队人马跟随保护你。” 许宴知本想婉拒好意,不想真将那“娇娇儿官”的名声按实,但转念一想自己若真出了事靳玄礼恐会怪罪,届时再连累一干人等也不好。 她本不是武将,一介文官在军中总是会被人格外照顾,尽管不想承认,但避免不了自己还是成了他人心中负担。 覃仲能让她上阵已是不易,要派人跟着便跟着吧。 许宴知没耽搁,当即换上甲胄骑马上阵迎敌。 为首的是李郜的部下——赵显,听闻早些年是大字不识的土匪,后被李郜招安在他麾下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统领。 赵显不认识许宴知,只听人来报说是个俊俏小生领兵迎战当即大笑出声,“什么狗屁小生,就是一个小白脸罢了,不足为惧。” 他又想,李郜说的对,宋盛虽然醒了但果真成不了事,不然也不会让这样一个无知小儿领兵打仗。 他来了气焰,率人直攻。 两军交锋伊始,许宴知的人马战术混乱、自顾不暇,被赵显节节逼退,逃跑得实在狼狈甚至连遁甲都顾不上捡。 赵显得意,亲自带人追击溃兵。 谁知一路追赶至天坑溃兵竟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天坑在舆图上不叫天坑叫落珠关,传闻此地原本林木茂盛,不知是天上的哪位神仙掉了一颗珍珠下来,将这一带砸出圆坑来,后来曾有人在这利用地势击退过敌军,便将此处取名为落珠关。 落珠关太文雅,当地人只叫天坑。 低矮的圆形平地只有一条路可通,四周皆是高地山林,最利防守。 在看清地势后赵显面色一变,方才乘胜追击的气势散了个干净,唇色发白微微发颤,心中预感不妙。 “撤!快撤——” 一支利箭贯穿赵显喉咙,将他没说完的话堵回去。 赵显从马背上摔下来,周遭士兵见状纷纷自乱阵脚。 四周山林中密密麻麻都是人! 许宴知一抬手,无数支箭齐齐发出。 箭雨将人浇得所剩无几。 许宴知拔出刀来率众人迎敌。 轻敌,乃兵家大忌。 赵显一介莽夫不通文墨看不懂兵书,又因瞧不起许宴知带兵就连作战舆图都不曾了解。 赵显带来追击溃兵的人仅是一部分,收拾完天坑这些人许宴知这才正式开启这一仗。 她率众人直逼赵显剩下的人马。 许宴知在马背上将赵显的人头当球似的扔还给他们,主将已死这才是真正的不成气候。 这一仗打得很快,几乎将赵显的人马杀了个干净。 仗打到最后赵显的人都绝望横生,崩溃之下硬撑起一口气负隅顽抗,杀红了眼只要有人靠近就挥刀,竟是敌我不分砍伤不少自己的战友。 许宴知一箭结果了他,也省得他发疯。 这一仗完全是压着别人打,虽是小战役但打得实在畅快。 许宴知故意放话,“对付尔等何须宋将军出马?我一介文官就足够了。” 军中气势大涨带着捷报回营。 覃仲自许宴知一走就开始后悔了,说到底许宴知又没正儿八经打过仗,真要伤了碰了圣上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好在前方时有好消息传来他才稍稍放心,又转念想到自己放许宴知上战场的事被宋将军醒来知晓会不会撕了他? 宋盛的儿子就是死在战场上的,他也看得明白宋盛也有把许宴知当儿子看的意思,若许宴知有事,圣上不会放过他,宋盛更不会。 且许太傅就这么一根独苗…… 覃仲愁得脸一下就皱起来,想着若许宴知再提要上战场的事那是万万不能再答应了。 这样半喜半忧之下正好等到许宴知回来。 许宴知身上、脸上都有血,衣领更是被血染红,覃仲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便拉着她左右查看。 “覃——” “许大人,你受伤了?伤哪了快给我看看,伤的重不重?我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许宴知:“……” 许宴知哭笑不得,走前也不见他有关心,这打了胜仗回来了他倒紧张起来了。 她挡开覃仲要查看自己伤势的手,无奈道:“覃副将,我没受伤。” “是别人的血。” 她又补充一句,“受伤了也没事,我没那么娇贵。” 覃仲脸皱着,“是我早上糊涂了,竟真放你上战场,日后可万万不能了。” 许宴知:“……”您老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看见覃仲愁的跟什么似的就没把话说出口,转言道:“那几位寻药的都回来了吗?” 覃仲这才想起正事,“回来了,回来了,”他语调有些轻快,“大夫辨认过了,没一种草药是找对了的。” “我就说嘛,他们都是跟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可能会背叛将军。” 许宴知没什么神色变化,覃仲瞄了她一眼,收敛了笑意问道:“许大人你这是还有疑虑?” 她神色淡下来,想了想又说:“覃副将同那几位说将军已经不治身亡了,让他们守好消息,别乱了军心。” 覃仲眼皮一跳,“这……” “覃副将,我始终认为军中有奸细,如今宋将军因为这个奸细至今未醒,这不是儿戏。” “我说过了,我同他们没什么过命的交情,但为了宋将军我只能得罪他们。” 覃仲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她眼底寒凉又把话收回去,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 因许宴知这一仗打得畅快,夜里便吩咐人上了酒算是庆祝。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就连许宴知也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了。 覃仲醉得不分东西,揽着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紧接着有人一声令下将在场的醉鬼们团团围住,醉鬼们神识不清没反应过来,听见了动静才抬头去看。 看见下令之人正是梁川。 覃仲迷迷糊糊问他:“为什么?” 梁川似是不愿多说,“将军已死,军中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是主持大局还是意图夺位?” “醉鬼”许宴知坐直了身子冷沉沉凝着梁川,眼底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梁川拧眉,“你没醉?” 覃仲也不装了,对他大喝道:“梁川!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你忘了当初是将军把你从死人堆里带回来的吗?” 不止许宴知和覃仲没醉,原先那这个东倒西歪的醉鬼们都纷纷站直了身子,紧紧盯着梁川。 梁川微不可闻一抹苦笑,“原来是圈套。” 随后从营帐中涌出不少人来将梁川的人围在了中间,袁志和孔祥手里握着刀虽不愿相信但还是戒备着梁川的举动。 许宴知不愿多说废话,直接道:“你是谁的人?” 梁川无动于衷。 许宴知一抬手,孔祥手起刀落砍了梁川的一个部下。 “你!” 许宴知依旧淡淡,“说与不说你说了算,杀与不杀我说了算。” 话音一落,孔祥再一挥刀,又有人倒地。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他们。”梁川终于妥协,他直勾勾盯着许宴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覃仲一把拉住许宴知,“他武艺不错,你——” 许宴知一抬眼,眸中肃正寒沉叫他不由一顿,仅一瞬就消失殆尽换上莫名让人信任的笃定,“覃副将,无妨。” 梁川见许宴知答应,又说:“此处不远有条小溪,你若真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就跟我来。” 她没犹豫,“好。” 袁志则是道:“把刀留下。” 梁川深深望一眼袁志,终是将佩刀扔给他。 梁川没带刀,许宴知也空手。 他二人一路出了营帐去了溪边。 营中有了望台,在台上能将溪边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李郜的人。”许宴知似乎并不担心梁川会对她下手,自顾自盘腿在溪边坐下。 梁川见她放松也卸下防备,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何以见得?” “你与宋将军是过命的交情,李郜远在滁州应该没什么东西能值得让你不顾情分对将军下手。” “除非有人许了你连将军都做不到的条件。” 许宴知说着眉头一拧,“是京中的人吧。” 她脑海中一瞬闪过靳玄邕,毕竟军中人了解军中人,靳玄邕最有可能开出让梁川都拒绝不了的条件。 但转念一想靳玄邕貌似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沉沉开口:“是柯简之。” 梁川眼底闪过惊讶和难以言说的欣慰,他点点头,“是柯相。” “为什么?” 梁川看了她一眼,并未提及自己为何会被柯简之收买,他只是说:“柯相让我杀了宋将军然后取而代之。” “然后再杀了我吗?” 他摇头,“没有。” 第241章 诏书 “然后再杀了我吗?” 梁川摇头,“没有。” 他继续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取代将军,并没有要对你出手的意思。” 许宴知蹙眉,“为何?” 他摇头,“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 许宴知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溪水中,嗓音有些缥缈,似是要随流水而去,“你真要杀了将军吗?” 耳边是流水声,迟迟没得到梁川的回答。 她叹一声,又道:“覃副将同我说,你与将军的情意深厚,绝不会是你。” “为什么?” 梁川并未回答,从怀中拿了块玉佩扔给她,“这是柯相的私佩,我不信他,怕他出尔反尔便向他讨了信物。” “他让我杀了将军取而代之后为他所用。” 许宴知摇头,“这说不通,你不在京城,此时为他所用又有何好处——”她蓦地僵滞,抬起眼紧盯梁川,“宋将军若完好,接下来的仗打赢不是问题,李郜必死无疑。” “但倘若领兵之人是你……” 梁川接话:“那李郜杀与不杀便是我说了算。” 许宴知猛的站起身来,“是柯简之!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从前是怀疑,如今是确凿无疑。 “柯简之就是李郜在京城的主子,所以李郜谋反也是听命于柯简之。” 梁川苦笑,“与虎谋皮,是我对不起将军。” 许宴知神色紧绷,脚下加快往营帐中走,没走几步就觉一阵寒凉疾风,紧接着一支箭从了望台射来,直直射向她身后。 许宴知当即回首,见梁川高高抬着胳膊,手中握着一把短刃正对着她。 从了望台射来的箭正中他胸膛。 不对!梁川没理由杀她。 许宴知面色一变当即扶住梁川倒下的身子,“你何必故意寻死?” 梁川喉咙呛血,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许宴知的手,“背,背叛……将,将军,本就该……死。” 他吐出一口血来,“许,许,万佛寺……礼,礼道和,和尚。”他往许宴知手中塞了一把钥匙,他瞳孔涣散,“末,末将……梁川……罪,罪该,万死。” 抓着许宴知的手终是无力滑落。 覃仲领着人连忙赶来,“许大人你没事吧?” 许宴知有些累,心口被压了重石。 开口低哑缥缈,“他没想杀我。” 声音太轻,覃仲没听清,“什么?” 她稍稍扬声,但依旧沙哑,“我说他没想杀我。” 梁川是武将,真要用短刃杀人绝不会将胳膊抬这么高,胳膊抬高便会拖慢速度暴露弱点。 许宴知俯身去找梁川掉落的短刃。 果然,刀没开刃。 她把短刃递给覃仲,“他是故意寻死。” “他临死前说自己罪该万死。” 覃仲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梁川的尸首,紧紧握着短刃长呼一口气,眼眶湿润。 孔祥平静如常,“我知道他想寻死。” “背叛了将军他心中煎熬,我如他所愿。” “我上了望台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知道我箭术好。” 覃仲按了按许宴知的肩,“回吧。” 许宴知没耽搁,连夜写了加急密信回京。 夜里本是庆功宴,因梁川一遭军中没了庆祝的心思,覃仲便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以防敌军夜袭。 许宴知又回了溪边。 孔祥也在。 他一声不吭,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弓箭。 梁川留下的血就离他不远。 听到有动静才抬眼去看,见是许宴知又把头低下去继续擦弓。 “许大人心情不好。” 许宴知看他一眼,笑意淡到几不可闻,“今夜没人心情好。” 孔祥停了动作,直直盯着她,“许大人,梁川可否交代了他背后之人?” 许宴知摇头。 并非她故意隐瞒,是此刻不是让他们知晓的时候,战事迫在眉睫,若将柯简之的名字说出难免会军心动荡,对战局不利。 孔祥没追问,抚摸着手中的弓,“这把弓是梁川送我的。” “他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心思最是细腻,这把弓是他生生挨了一刀从敌军首领那抢来送我的。” “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却不在乎,说我就该用这样好的弓。” 孔祥语调平淡,在对面落雪山林的映衬下娓娓道来,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月光映下来,将溪水照得发亮,他的嗓音如溪水一般清寒。 “许大人,其实我不信他会背叛将军,可事实就是如此。” 许宴知侧目一瞥,借着月色看清了孔祥面上泪痕,她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安慰,干脆一言不发陪他坐着。 沉默良久之后孔祥再次开口,“许大人的心事太多了。” 许宴知的难过更偏向于悲愤,因柯简之一人而起的所有事端不知害了多少条性命。被屠城的丰州、为护百姓安危自戕的麓州刺史,所有人都是柯简之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她不明白柯简之所图为何,竟能让他不顾这么多人的性命也要挑起事端。 许宴知轻声回应,“所思所虑皆在心中,轻松不了的。” 孔祥没再接话,她也不再开口。 这样静静的竟是坐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覃仲急匆匆来溪边找她,“许大人,加急旨意。” 许宴知眉眼肃正,当即起身回营。 旨意上说宋盛因伤陷于昏迷,军中主将暂由覃仲担任,许宴知领军师一职协同覃仲监管军务。 此旨意在军中掀起轩然大波。 许宴知则是面色一沉,茶盏瞬间四分五裂。 她写给靳玄礼告知宋盛受伤的密信尚刚到京城,这旨意就已经下到这儿来了,也就是说京中至少提前好几天就得知了宋盛的事。 她冷道:“这京中消息倒是灵通,有些官员就更不得了,还能未卜先知。” 覃仲面色有些难看,“我查过梁川,他虽也给京中传了信,但也是昨夜听闻将军身死才传的。” 袁志:“军中还有奸细。” 孔祥道:“我去查。” 许宴知压下脾气,“当初就地斩杀射伤将军的奸细的那人在哪?” 覃仲不解,“你怀疑他?” “只有那人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嫌疑了不是吗?” 袁志出声,“我去查。” 许宴知又道:“查清楚若真是他,别急着杀,像往日一样别叫他起疑。” 覃仲:“你是想利用他给京城传信时故意让他传假消息回去?” “嗯,我们的消息一直被泄露太被动了,那就利用这样的被动。” 孔祥提醒道:“眼下旨意已经下来了,军中恐怕都知道了将军的事,瞒不住了。” 许宴知呼出一口气,“这就要仰仗诸位御下的本领了。” “我相信诸位带出来的兵都不是孬兵,更不是风一吹就散的沙子兵,既然瞒不住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尽量稳住军心。” 覃仲点头,厉声道:“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临阵叛逃,违令者斩!不得以谣言动摇军心,违令者斩!不服从军令者斩!私自泄露军中机密者斩!” 袁志、孔祥等几位将领齐齐道:“末将领命!” 许宴知突然一阵咳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覃仲拍拍她的背,“想必是你昨夜在溪边坐了一夜受寒了,我吩咐人给你煮碗姜汤驱寒。” 她摆摆手,“不必了,许是近日来忧思甚多一时不适,一会就好了。” “真没事儿?” 她淡笑,“真没事。” 虽不再咳嗽,但心中不安不减。 她压了压不见成效,终是提笔写信送去京城。 …… 京城。 谢辞等人几乎是刚进城门就得知朝中下了旨意,洪臣溪拧眉问谢辞,“为何京中消息如此之快?” 谢辞面色一紧,“想必是军中出了奸细。” “眼下照旨意来看,并未对许宴知不利,或许他的情况要比我们想的要好一些。” 谢辞突然一僵,“许太傅!”他拍拍洪臣溪肩膀,“你们先回去休整,我要去一趟许府,晚些时候我同你们一道进宫述职。” 谢辞着急忙慌往许府赶,开门的小厮愣了一瞬,说:“谢大人也来了。” “也?还有谁来?” 小厮道:“安阳郡主,李大人和黎大人他们都来了。” 谢辞点点头,迈步进了府。 “谢辞。”沈玉寒眼中闪过欣喜但又很快被担忧取代,“许太傅得了旨意一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刘太医正在为其医治。” 李忠明拍拍额头,“这可怎么办?本来及冠礼不能按时举办就已经伤了许太傅的心,这下好了,许宴知人也回不来了,眼下还会有危险,更是叫他老人家承受不住。” 黎仲舒拍拍李忠明的肩,示意他先别说这样的话。 李忠明这才觉失言,愁眉苦脸的蹲到一边去了。 黎仲舒问谢辞,“到底怎么回事?” “许宴知本是要同我们一起回京的,岂料没走多远军营就传了消息给他,他当即决定要留下,让我回来复命。” “许宴知不希望我多问,我也就没多嘴。” “我也是听了旨意才知道是宋将军出了事。” 沈玉寒分析,“旨意是一早就下了的,朝中人人皆知,只是因到了宴知哥哥那才被公之于众,比你们回来得还早,说明宴知哥哥那里必有眼线。” 黎仲舒点头,“我们确实是在你们抵京之前就得知了消息,也是在那之前就下了旨,我们一直瞒着许太傅,今日是瞒不住了才……” 谢辞有些急躁,他捏捏眉心,“不管怎么说,先安抚许太傅吧。” “嗯,我是个闲人,可以时时来照看许太傅,”沈玉寒接着道:“你们先当值,得空了再过来。” “成,郡主辛苦。” 谢辞叹了叹,“我得空便会来替你。” 第242章 急报 宋盛的事多多少少引起军中议论,覃仲没废话,直接打了几场胜仗,一举夺回麓州又发兵酰州连下两城,胜绩摆在眼前军心便定了。 许宴知在后方统领军务,阿宝日日都黏着她,偶尔会说几个字,但都是一个一个往外吐。 当酰州一半城池被夺回的消息传回时宋盛终于转醒,他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上战场杀敌。 许宴知直接将阿宝抱进他怀里,“歇着吧,帮我带带孩子,你也休养休养。” 阿宝不怕宋盛,乖乖坐在他怀中仰起头盯着他看。 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开口:“爹。” 吓得宋盛手一抖,“这孩子瞎喊什么呢?” 许宴知见怪不怪,这些时日以来她不知被喊了多少句“娘”和“姐姐”。她揉揉脑袋,“你习惯就好。” 宋盛见她眼下发青,“你多久没休息了?” 她笑,“战场上岂容酣睡?” “也是。” 宋盛躺了太久想动动身子,他一动作便露出脖颈上的旧疤痕,阿宝盯着疤痕看了许久,伸出小手摸了摸,“爹,疼。” “血,疼。” 宋盛摸摸他的脑袋,“我不疼。” 许宴知蓦地扭头去看宋盛的疤,是横横一道刀口疤痕,像是被人抹了脖子,貌似砍头也是这个位置。 她又想到阿宝时常唤自己“娘”或“姐姐”,若不是家中有娘和姐姐他又怎会乱叫? 她道:“我记着麓州的张恒张刺史有一双儿女……” 宋盛面色一变,“你是说这孩子是……” 许宴知蹙眉,“我也说不准是不是,只是有这么个猜测。” “若真是张刺史的孩子,那他便是英烈遗孤。” 宋盛复杂的看着阿宝,阿宝似是没察觉他的目光,指着一旁宋盛的战甲,“爹,爹。” 宋盛紧握上阿宝的小手,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我要带他回京,以后他就是我儿子。” 许宴知一抿唇,“也好。” 她走上前摸摸阿宝的脑袋,“要不给他重新取个名字?” 宋盛捏捏他的小手,“英颐,宋英颐。” 英颐,英遗。 宋盛一醒伤势自然好转,前有覃仲后有许宴知他头一回上了战场还这么清闲,他躺了许久自是躺不住,日日早起操练。 阿宝夜中和许宴知同寝,她一起阿宝便也跟着起,饶是睡眼惺忪也要爬起来跟着她,这几日早起又都能瞧见宋盛在操练,许宴知便将阿宝带到宋盛身边,她去处理军务。 阿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盛射箭挥刀,他迈着小腿跑上去站在宋盛身后学动作。 巡逻的士兵瞧见了,便说给宋盛知道。 宋盛一扭头见阿宝有模有样的跟着比动作心中有高兴但也犹豫,他并不打算教这孩子习武,不上战场或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宋盛心中纠结得紧,第二日干脆不去操练,醒了就躺在榻上挺尸。 岂料阿宝自己寻了过来,站在榻边扯宋盛的衣袖,“练,练。” 宋盛一咬牙,收回衣袖背过身去不看他。 阿宝趴在榻上伸着胳膊去拉他,奈何胳膊太短碰不到,“练,练。” 许宴知迈步进来,“阿宝都晓得起了,将军还不起。” 宋盛哼哼两声依旧没动。 许宴知上前将阿宝抱上床榻,阿宝便扑到宋盛身上去抓他的手,“起,练。” 宋盛没法子,翻过身把阿宝抱在怀里,被子一拢,“起什么起,练什么练?睡觉,大早上的折腾什么?” 许宴知眉头一挑,“人家孩子喜欢学武,你总不能逼着不让他喜欢吧?” 宋盛闷闷一声,“你懂什么?打打杀杀的不安全。” 许宴知:“……你自己还是将军呢。”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许宴知隔着被子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你希望阿宝不上战场能平平安安的,可你知道阿宝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你不让他习武,那他往后余生平安是平安了,可到底是遗憾终生。” “选择得让孩子来做,你不能说是为他好就不问问他的意见。” 阿宝被宋盛抱在怀里一个劲儿挣扎,脑袋不停乱蹭,“不,起,起。” 宋盛愣了愣,低头看着阿宝轻声问:“阿宝,你想习武吗?” “习,起。” 宋盛叹了叹,坐起身来,“好,爹教你习武。” 许宴知见状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宋盛回过味来,“你不会是不想带孩子就想着让我教孩子习武吧?” 许宴知一耸肩,“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带,让我一天到晚领着算怎么回事?” “我还一堆事儿要处理呢。” “你这臭小子。” …… 一连几日前方捷报不断,但覃仲不慎受伤只好从战场上退下来,宋盛带着未愈的伤又上了前线。 带孩子的从宋盛变为覃仲。 覃仲伤了腿和一条胳膊,坐在轮椅上带着阿宝去看操练。 眼看着战事要大捷,军中气势高涨,李郜如今的残兵坚持不了几天了。 再过几日许宴知的生辰也到了。 此处地寒,下了好几场大雪,料想京城也该下雪了。 夜里燃着篝火,从百姓手里买了牛羊和美酒,算是犒劳将士们连日的辛苦。 许宴知没喝酒,一人走到溪边。 覃仲坐着轮椅来寻她,“怎么了?” 她也没隐瞒,说:“家父得知我回不去,病了一场。” “许太傅身子硬朗着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许宴知轻笑,望一眼营中的篝火热闹,“这一连许久我都心有不安,饶是我爹回了信也不减分毫,总觉着要出事。” 覃仲哼笑,“能出什么事?自是我们要凯旋的大事。” 许宴知也笑,忽响一道急声将她笑意打断。 “许大人,京中急报。” 许宴知面色一变,当即拆开信件。 信上仅五个字,“许太傅入狱。” 她瞳孔一缩,只觉浑身气血倒流,手一瞬发颤有些拿不稳信纸,她想转身回营却是一个踉跄,好在传令兵及时将她扶住。 覃仲见状急得差点从轮椅上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又一道急声传来,“许大人,京中的加急信件。” 许宴知稍稍稳下心神,接过信来。 这一封是谢辞寄来的。 信上说许昌茗病后不久,榜眼季延留血书一封自缢家中,血书上控告许昌茗以泄题之名故意引导他温习别的书目,致他终与状元失之交臂。 殿试舞弊乃株连死罪,靳玄礼极力挽回局面却也只能是先入狱候审。 此案由大理寺接手调查。 柯简之言及大理寺与许宴知亲近,此案该由刑部接手。 靳玄礼顶着压力强行将此案交由大理寺,柯简之退了一步,说案可以由大理寺来查,但人必须由刑部关押。 许宴知看完信便疾步回营帐,她浑身紧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京去! “许大人!许宴知!”覃仲急得满头大汗。 她走了没几步又突然停下。 她此刻不能回去,宋盛有伤仍在前线,后方不能没人统领,且她若是回去了便是抗旨。 白纸黑字的旨意上写了她的职务,那她便是在军中是有职责在身的,甚至算得上是军中将领。 有军职之人一旦回京,抗旨都成了最轻的罪名,重的是临阵脱逃或意图谋反。 回去不仅救不了许昌茗,还会将局面拖得更糟。 况且谢辞他们定会想办法查清楚事实,她就算回去了也没什么用。 要回,也只能是彻底诛杀李郜后大捷而归。 许宴知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她将微微发颤的手背在身后,口吻压的平静,她对传令兵道:“没什么事,让兄弟们继续喝酒吧。” 覃仲终于追上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对军中没影响。” “我是问你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一瞬垂眸,慌乱再次席卷,夹杂着担心害怕一起涌上心头,她用力握着背后发抖的手,抬起眼来极淡的笑了笑,“没什么,家父病重,我有些担心罢了。” 覃仲有些狐疑,她干脆叫人来将他推回营中,“难得今夜热闹,你在这儿躲着做甚?回去和他们闹一闹伤也好得快些。” “那你呢?” “我本就不胜酒力,在这儿躲一躲就该回去睡了。” 覃仲无奈,只能被人推回去。 许宴知一人坐在溪边的石头上,静静望着溪水流淌。 胸口闷得难以喘息,双眼憋得通红,心中不安犹在扩大,她一动不动的坐着快将自己溺死在情绪中。 忽感鼻尖一凉,她才惊觉又下起雪来,肩头已经堆上薄薄一层雪霜。 营中的热闹持续了很久,她也坐了许久。 直到翌日覃仲在溪边发现许宴知,才意识到她竟孤坐了一夜。 覃仲朝她而去,见她一动不动坐着,眉眼低垂,长睫挂了雪霜,肩上有一层积雪。 她神色很淡,像颓然的山。 覃仲佛开她身上落雪,把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回去歇歇吧。” “不必了。” 嗓音低哑沉闷,落入耳中是枯木萎然。 她抬起眼来,双眸红得吓人,“宋将军的战报快到了。”她轻呼一口气,站起身来将大氅还给覃仲,“回营吧,今日还有事要做。” 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还有事要做。 第243章 及冠 从得知许昌茗入狱到她及冠不过五六日,这五六日中许宴知早起晚寐,片刻不得消停。 她像是外表青翠的竹,内里腐朽枯折。 她与宋盛商议过要将战日缩短,故军中不论前线后阵都需部署。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总是想着快些,再快些。 许昌茗只需再等一等,等谢辞他们查清楚真相还他清白,等许宴知打了胜仗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 生辰那日天还没亮许宴知便醒了。 她披上大氅走出营帐,望着远山白茫茫心有苦意,她又于溪边孤坐,直到天色大亮她才起身回营。 覃仲一见她便咧着嘴笑,同她一道往伙房走,“今儿不是你生辰嘛,我交代人给你煮了碗长寿面,你趁热吃了。” “这天寒地冻的,比不上家里,你就凑合凑合。” 许宴知心中一热,“覃副将有心了。” 袁志不知从哪得来一个鸡蛋,他一把将鸡蛋塞进许宴知手里,“这个你吃。” 孔祥给了她一个木头雕刻的以冠束发的小人,说:“手艺不精你别嫌弃。” 小木人精巧,是照着她的模样刻的。 许宴知挑眼一笑,“怎会嫌弃?” 袁志把面端给她,覃仲喜滋滋的说:“吃吧吃吧,吃完了长寿。” 许宴知笑意亲和,端着面在桌前坐下。 “报!京中加急!”不等她动筷营帐外就传来一道急声。 许宴知面色一变,当即起身出去。 传令兵满头大汗跑来将信递给许宴知。 她莫名心中“咯噔”一下,手里握着信却迟迟不敢打开。 覃仲轻唤一声,“许大人?” 许宴知回神轻一声长叹,压下心中不祥预感将信拆开。 信为两页,一页上写许太傅于牢中自尽。 许宴知瞳孔猛的一缩,紧接着脚下一软半跪在地,胸腔猛烈作痛浑身气血翻涌,情绪似波涛朝她压来,丝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随后不等众人反应便吐出一口血来。 “许大人!” 袁志连忙去扶,她浑身发颤,双目通红,用尽全身之力压制口中血腥,强撑着一口气紧紧盯着另一张信纸上的内容。 许太傅自尽前于牢中墙壁写下一行字。 吾儿宴知,今及冠,原字行安,今定渡危。 许宴知,字渡危。 她再也压不住喉头腥甜,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随后眼前发黑浑身无力,心口处如刀刃划割,终是意识消散。 梦中她似乎回到了幼时,许昌茗拿着戒尺说要好好教训她,她吓得躲在姜沁芷身后,姜沁芷心一软便拦下了许昌茗的戒尺。 转眼间她似是长大了一些,许昌茗戳着她的额头数落着近日来闯下的祸事,那时她还满不在乎,“反正有爹爹在呢,天塌下来了还有爹爹替我顶着呢。” 之后便是十二那年,许昌茗将她送到云清学宫,她嘴上不说夜里总会想起许昌茗,想到他那把戒尺。 许宴知开始有些恍惚,她与许昌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何处?大抵是在宫宴上,她还闹了脾气不肯好好同他说话。 倘若她从小少给许昌茗惹麻烦该多好,倘若当时她没闹脾气该多好,倘若在京中时多陪陪许昌茗该多好。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回想往日同许昌茗的每一次吵闹,为佛珠、为琐事、为始终不肯告诉她许昌茗担任考官的真相。 他为什么就不肯等等她呢? 等她回来,等她服软认错,等她回来再告诉她取的是什么字。 许宴知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觉浑身滚烫脑中昏沉,往日与许昌茗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浮现。 从幼时到现在,每一件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她心甘情愿溺死在这样的深渊。 明明上一次通信,许昌茗还说要等她回家的。 这才几日就传来噩耗。 …… 许宴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滚烫褪去,回忆消散她才渐渐有了意识。 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宋盛。 他胡子拉碴,身上的战甲还沾着血,见她终于转醒连忙叫了大夫来。 大夫说醒了就是挺过去了。 宋盛终于松了口气,说:“你睡了整整五日,反反复复发烧,怎么叫都不醒。” 许宴知平躺着,神色凝滞眸光有些散,张口是低哑生涩,“将军怎么回来了。” “前方大局已定,我听闻你吐了血就赶回来了。” 宋盛全程没有半句安慰和劝解,依旧如往常一样同她说话。 他拍拍许宴知的脑袋,低声说:“为你诊治的大夫是军中的人,一向嘴严,你的事也只有他和我知道,放心吧,会帮你守好这个秘密的。” 许宴知反应平平,淡淡应一声,“多谢。” “你昏迷的这五日李郜被我打得东躲西藏,宫中也下了旨意,允你提前回京,只是你一直没醒就这么拖着了。” 许宴知神思恍然,视线落在他战甲上的刀痕和鲜血上,嗓音像枯朽的木,“我爹算准了加急信件送到我手中的时日,也就是说在我得知他入狱之时他恐怕就已经在狱中去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心急就去赴死。” “算算时辰,大抵是入狱不过一两日他便去了,他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便去了。” “他为何不能等等我,或是等等谢辞?” 许宴知一句一句说着,眼眸红的吓人却是一滴眼泪未落,她无暇顾及宋盛知道了她女儿身的秘密,心中苦楚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宋盛哑声盯着她,半晌后长叹一声,“你一向聪明,你知道原因。” 许宴知心口一痛,慢慢蜷缩着身子背对着宋盛,像是无助的小兽缩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宋盛说的对,她知道原因。 以许昌茗的身份,靳玄礼有心保他,大理寺竭力为他洗清冤屈,京中受过他恩惠的平民百姓会联名上书为他申冤,若他不想死没人能逼他死,就连柯简之也不行。 况且柯简之也没想置许昌茗于死地,他不过是想利用许昌茗逼许宴知抗旨回京罢了。 一旦许宴知回京,柯简之才好借题发挥将她定罪,彻底折了靳玄礼的羽翼。 可许昌茗不愿让她陷入两难,在入狱后便毅然赴死,断了柯简之计谋。 许昌茗连自己的死期都算好了,甚至算好了这封信送到许宴知手上的时日正是她及冠那日。 许昌茗给她取了字,渡危。 与行安一致,其意皆浅显明了。 说到底,许昌茗是为许宴知而死的。 宋盛终是不忍,别过头去红了眼眶,他拍拍许宴知的肩膀,“旨意上说了,回不回京皆由你自己做主,我只希望你别辜负许太傅好意将自己身子拖垮,日益消沉。” 过了好一会儿,她平静出声,“将军,劳烦你追击李郜时留意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姓柯的富家公子,千万不能让他死。” 宋盛一愣,“这是谁?” 张戬曾于前些时日传信于她,说李郜在滁州对一位公子尤为善待,饶是这位公子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李郜也没有分毫不爽。 张戬未能得见其容貌,只听人唤他柯公子。 许宴知当即便想到是柯雍。 那么柯雍便是柯简之与李郜勾结的最佳人证。 她道:“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许宴知坐起身来,眼圈红意未散,面色冷下来,“将军,接下来便是活捉李郜,大捷归京。” 宋盛一愣,后重重点头,“自然,李郜逃不了多久了。” 她下了榻,“我无碍了,正事要紧。” “其实你可以再歇一歇的。” “宋将军,我不想歇。” “我只要一歇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我已经没有爹了,会想我与他最后一面是在哪里,同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会想我为什么要跟他闹脾气,为什么不能好好同他说话。” 她垂下眼,口吻发凉,“将军,我真的不想歇。” 宋盛鼻尖酸涩,他压下泪意拍拍她的肩,“起来活动活动也好,覃仲还伤着军务处理不了多少,我也该回战场了。” “渡危,你且好好的。” “渡危”二字听得她心尖一颤,心中有一处轰然坍塌,紧绷的弦也有了动摇崩裂之势,弦不能断,断了人的精气神也就断了。 她连忙压下酸涩,点头正色道:“将军放心,后方有我。” 宋盛没耽搁,许宴知醒后他便赶回了战场。 覃仲见许宴知神色如常的处理公务心中担忧更甚,只怕情绪此时不发泄,将来在心中积压太久终是个隐患。 可覃仲也知道,眼下许宴知不会选择发泄,她始终紧绷着那根弦。 覃仲忍不住想,这样的及冠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言实在是残忍了些。 渡危,渡危,只盼她往后余生皆能渡危。 第244章 失神 夜中有梦,她睡不安稳。 帐外落雪,寒风刺骨。 许宴知再次从梦中惊醒,抬眼看过周遭摆设方缓过神来是在军营。 心口疼的厉害,她想哭都哭不出。 自得知许昌茗身死时到如今过了快有七八日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哭不出来。 宋盛将李郜打得东躲西藏,眼看战事就要结束了,但张戬所说的那位柯公子依旧没有下落。 她坐在榻上捏捏眉心,缓了口气。 此人必须要找到。 方才做梦,惊得一身冷汗,营帐不能完全遮风,总有寒凉从缝隙钻入,吹到她身上更是一冷。 冷得没了睡意她干脆穿好衣裳走出帐去。 营中值夜的士兵见了她不由一愣,后关切道:“许大人怎么起了?” 她扯出一抹淡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不必管我。” 许宴知孤身慢步往溪边走,立在溪边良久,一声不吭望着远山。 这几日京中的信往来甚多,谢辞他们一封接一封加急寄来询问她情况,她将吐血昏睡五日的事抹去,只回两字,“尚可。” 若回“一切安好”他们反倒不信,没准会逼得他们从京城赶到这儿来势要亲眼见证。 沈玉林远在外疆都得知了消息,给她辗转寄了几封信,问她情况可好。 姜茂成寄信来说他去了京城,替她守着许府,她没敢多写,只简单报了平安。 靳玄礼派来的人三催四请想让许宴知回京,一次两次她还好言好语相拒,次数多了她干脆找了借口不见。 军事重地,京中来的公公娇贵待不了多久便不踏足军营,倒叫许宴知能清静几日。 她仰首望着寒月,总忍不住回忆翻涌,情绪一沉眼眶便红了,可就是没有泪意。 她强行打断脑中回忆,将思绪逼到正事上。 张戬眼下仍留在滁州打探柯雍的消息,虽没发现柯雍的踪迹但却有了别的消息。 余崇,那个当初怂恿滁州新兵来袭击营帐的人,在背叛了张刺史之后似乎又背叛了李郜。 张戬在李郜处并非一帆风顺,在给许宴知传信时差点被人发现,是余崇出面替他遮掩。 余崇没解释原因,只问他是谁的人。 张戬没说,余崇便一副了然模样不再追问。 之后余崇得了李郜信任,在军中也有职位,但几次部署下来看似是应对之举,实则是白白消耗人马。 如此说来,余崇怂恿滁州新兵来送死也是在消耗人马。 她长眸微动,心中起疑。 这余崇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或当初张刺史自尽而降之事也另有隐情。 张戬信上还说,余崇如今跟着李郜在逃。 那等宋盛将他们擒回来也就可真相大白了。 落雪在长睫上凝成水露,鼻尖也沾了湿润,站的久了双腿有些麻,她轻舒一口气,水雾从口中吐出又慢慢消散。 寒月不可窥,她收回视线慢慢迈出一步,手从大氅中伸出抹掉了鼻尖的寒露,她没往营中去,而是靠近溪边蹲下。 手指探入溪水,彻骨寒凉激得她指尖微弯但并未收回,刺骨的寒攀上她的手,将原本的温热渐渐掠夺。 方才的梦实在逼真,叫她醒来还一阵恍神。 梦中的人浑身是血,只一双眼柔柔看着她,轻轻唤她一声“渡危”。 眼前一转是在宫中,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几乎要将天都染红,她浑身是血的站着,周围躺在血泊中的人有很多。 有谢辞、李忠明、沈氏兄妹还有黎仲舒…… 眼下借着月色,她能在溪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寒意化作邪祟一寸寸攀上她心尖,将理智慢慢包裹后势要取代,她鬼使神差的想,人死了会去什么地方? 若是将人心冻住,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她唇角溢出一抹嘲弄,死在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长眠于雪山之下,伴着常年不绝的溪水。 耳边似乎响起了谢辞的声音,他让自己别冲动,让自己别陷入情绪。 当初血染伞面的场景不受控的缠绕心头,锋利残片割破皮肉的瞬间是鲜血四溢,浓重的血腥充斥在鼻尖,一滴一滴落在伞面上,污了伞面图案,红的触目惊心。 许宴知微微歪头,若血能将溪水染红莫不是一番好光景? 她双眸微垂,长睫低低垂落遮掩眸中隐隐翻涌的兴味,近乎诡异的兴奋附在唇角,另一只手已经隐入大氅去摸腰间的短刃。 探入溪水的手已经麻木,察觉不到任何冰凉。 指尖触及刀柄冰凉时她呼吸一凝,心中似是有困兽要撞破阻碍逃出,只要逃出就会带着汹涌异常的波涛将她溺死。 “许大人。” 身后忽闻声响,她意识回笼一些。 去摸刀的手虚虚扶在刀柄上,却良久没有回应。 身后的人见状又走近几分,“许大人,覃副将找你。” 她口吻极轻,似是要随风而去,“什么事?” 不等那人开口,身后又传来覃仲的声音。 “渡危,你在这里做甚?” 轮椅碾过不平的地面吱吱作响,这声响倒将她神识拉回不少。 她不动声色的将探入溪水的手收回,站起身来,“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这么冷——” 覃仲在他看清许宴知的神色时猛的一怔,没说完的话就卡在喉咙中。 许宴知神色极淡,眸中如死水幽沉,眼眶红的吓人却并无湿意,她腰背挺直将紧绷的弦拉至极限,从她身上透出来的是沉沉的死寂。 活像个将死之人。 许宴知双手皆隐于大氅之下,无人得知她方才在做什么。 玉似的人顷刻没了光泽,暗淡将她整个人笼罩。 看得覃仲不由心惊。 “什么?”她微歪歪头,眸中沉寂终于有了波澜,片刻后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清明,荒芜的山开始散出生机,她好像又活过来了。 覃仲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稳下声道:“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出来散步了。” 似是知晓覃仲在担心什么,许宴知笑了笑,“只是散心罢了。” 她又问:“覃副将找我是有何事吗?” 覃仲摸了摸鼻尖,“我也睡不着,便想着同你下盘棋。” 覃仲没将担心她会想不开出事的话说出来,随口编了个理由应付。 许宴知没拆穿,只是柔和的笑了一下。 夜色下她的目光柔淡,却像泛着银光的刀刮过心尖,乍一看不觉,等回过味来却是入骨的寒凉激得人陡然一身冷汗。 袖中的手渐渐回暖,她笑意渐浓,“不是要下棋吗?” “走吧。” 覃仲恍然回神,僵笑一声,“是,走,回去下棋。” 回到营中覃仲仍有后怕,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若是再来迟一刻许宴知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他抬眼留意许宴知神色,见她平淡落目于棋子,全然没有方才令人心悸的死气沉沉。 这一留意就耽搁了手中棋子落下,许宴知眼也不抬轻声提醒,“覃副将,该你了。” “啊?哦,哦!”,覃仲回过神来执棋落下。 许宴知指尖捻着棋子,轻柔一句:“覃副将若是担心,我不去溪边就是。” 左右心思被看穿,覃仲干脆也不遮掩了,他停了棋直勾勾盯着她,“渡危,你老实告诉我,你方才在溪边做什么?” 做什么才会流露出那样的死气沉沉? 许宴知唇角一弯,“没做什么,发呆罢了。” 覃仲显然不信,他审视着许宴知,又道:“我白日听说你将身边的人都安排到了别处去,没人在身边保护你怎么行?” 她淡淡笑了笑,“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无非就是我死罢了。” “除了这条命,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死便死吧。” 她嗓音很轻,淡如清水,听得覃仲眼皮一跳。 帐内陷入寂静,耳边只有寒风凛冽。 许宴知似是有意缓和,唇角又弯了弯,“有覃副将在,我不会出事。” “我哪有这么容易死。” 似是一语双关,覃仲来不及深想外头就传来通报声。 “许大人,有个叫顾月笙的说是你的师兄,他要见你。” 许宴知眼皮一掀,“带他进来。” 覃仲问道:“师兄?” “我在云清月宫时的师兄。” 说话间顾月笙从外头走进来,他一见许宴知便道:“你可还好?” 她笑,“怎会不好?” 覃仲见状便退出去,留他们二人叙旧。 “你爹的事师父也知道了,他让我赶来看看你,宋雪和何元吵着也要来,我没让……” 她静静听着,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给顾月笙倒了一杯茶,“云清学宫离这儿可不近,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嫌折腾。” 顾月笙拧眉搭上她的手,“你……” 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她的状态比顾月笙想的好太多,好到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许宴知轻挣开他的手,将茶递到他跟前,“师兄准备待几日?” “……说不准。” “他老人家定是让你待到我回京吧?” “……” “辛苦你这么大老远跑来看我,可这儿毕竟不是太平地,师兄看完我还是回去吧。” “许宴知,”顾月笙平平唤她,要说出口的话又突然换了方向,说:“你的字,是什么?” 她轻呷一口茶水,“渡危。” “渡过难关的渡,危险的危,渡危。” 第245章 攻城 顾月笙不肯走,许宴知说过一回便不再管他。 张戬那边有了消息,说发现了柯公子的行踪,许宴知根据他的消息派了人到那一带找人。 宋盛的战报上说,李郜被逼得退守一城,拿一城的百姓做要挟逼宋盛退兵。 宋盛与许宴知观念不同,他不愿受制执意要攻城,许宴知并未阻拦他,只是说等一等,给她几日时间。 宋盛的想法在战场上并不少见,所以她并未反对宋盛的计划,只是想先试一试能不能救出一城百姓,宋盛的法子是保底。 宋盛其实也不愿这一城百姓被李郜屠杀,只是战争便是如此,真到了那个时候,强攻是必须的。 他给了许宴知三日,三日后便强攻。 宋盛断了城中水源和粮食输送,城中的人最多能撑十日。 这三日中宋盛虽不会攻打,但仍驻守城外日日劝降。 许宴知从后方赶到宋盛所在之处,说想再见见李郜。 宋盛说可以,李郜若愿降最好,但若不愿三日后他必要踏破城门攻进去的。 许宴知赶来时天色已晚,天黑送信难保不会叫李郜以为他们要突袭失手杀了传信兵,宋盛便让许宴知先写好,翌日一早便送过去。 “你吃过东西没有?” 许宴知摇头,“没什么胃口。” 宋盛一听就带着她去火边坐下,从火堆里扒出一个红薯来放凉。 “渡危,你为何会如此?” 许宴知明白他的话意,唇角笑意不浓,“幼时就混账得不知男女,长大一些正好借此掩了身份替圣上分忧。” 宋盛静了静,“圣上也……”是了,他差点忘了,就是靳玄礼一纸诏书让她担任监察御史的。 宋盛沉默一阵,嗓音低闷,“辛苦了。” 她指尖一滞,勾唇淡笑,“还好。” 宋盛紧接着又道:“你胆子是真的大。” “当初大夫一把脉就得知你是女儿身,他当时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隐瞒未报,等众人散了才偷偷报与我知道。” “我也吓了一跳,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惊讶之余又觉得你实在厉害。” 他俯身捡起红薯刮了刮黑灰,说:“渡危,你走的这条路会很难。” 许宴知笑意柔和,“我知道的。” 宋盛叹了叹,将红薯掰开给她,“你不必担心那个大夫,他是随军的,受得住折磨拷打,重要之事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停顿一瞬,“我也是。” 许宴知轻咬一口红薯,“我相信将军。” 宋盛盯着她,片刻后摇摇头,“我还是不太相信你是女儿身。” “你不论怎么看都是个少年郎。” “当初在京城,你是那般恣意的儿郎,实在与姑娘家联系不到一处去。” 她笑,“我是不是女儿身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盛一愣,后又是一叹,“也是,是男是女于你而言其实不重要。” “不论对谁都不重要。”她眼眸淡下来,瞳孔中映着闪闪火光,口中的红薯香甜软糯,可甜不到心里去。 实在吃不下了,她本就没有胃口。 可宋盛还在,她一口一口将红薯吃完,逼着自己咽下去。 寒月照人,月光似银霜洒下来将她衣上刺绣映得微微闪动发亮,火光忽闪照在她面上,使得鼻翼一侧覆下一层阴影,眸光清亮如水,神色是平淡的。 宋盛总觉得许宴知柔和了不少,像是没了棱角,待人接物总是平和轻缓,唇角总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不会叫人觉得锐利。 这样很不好,至少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这样的柔和无异于没了念想,是无欲无求般淡漠,光芒被磨尽,只余平淡。 “将军,不必觉得我可怜。” 大抵是他视线太明显,许宴知能察觉他在想什么。 “渡危,不是可怜。” “是心疼。” 许宴知指尖一抖,抬起眼来看他,“我没事的。” 她拍拍手上浮灰站起身来,“我有些累了,将军也早些歇息吧。” 她迈着步子往寝帐去,在进去的一瞬心口钝痛再也忍不住逼得她腿软半跪在地,她一只手撑在地上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搭在眉眼遮掩眸底翻涌。 紧绷的弦差一点因宋盛的话猛然断裂。 心口钝痛折磨得她红了眼却依旧不肯落下泪来,她缓了片刻才慢慢从地上起来,她捏捏眉心呼出一口气来。 压下眸中波澜她又平和下来,走到桌案前处理军务。 …… 翌日。 传信兵前去不久就被人抬回来。 听人说是余崇站在城门见了传信兵二话不说便一支箭射过去。 好在没射中要害,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许宴知落目传信兵胸膛的箭,对大夫道:“箭取下来后原封不动拿来给我。” “是,许大人。” 宋盛因此事发了火,有道是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余崇此举无疑是在挑衅,他在城门口叫人放了箭,逼得他们慌乱反击。 宋盛并未开战,只是射杀了不少城门上的守卫。 许宴知在拿到那支箭后立刻差人把宋盛叫下阵来。 “怎么了?” 许宴知拿着从箭头中发现的字条递给宋盛看,“余崇射来的箭里藏的。” 宋盛拧眉接过,看过后犹豫道:“他可信吗?毕竟是背叛过张刺史的人。” 许宴知说:“我的人传来消息,余崇似乎也没有那么效忠李郜。” “那你的意思是信他一回?” “万一是他要把我们的人引进城来个瓮中捉鳖怎么办?” 她笑一笑,“要瓮中捉鳖也得有能力才行,如今李郜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如何打得过我朝精锐?” 余崇字条上写,明晚会开城门迎国军进城。 宋盛一拍脑门,“成,且信他一回。” 她道:“阵前劝降别停,该如何就如何,等入了夜在部署整顿人马,别叫李郜起疑。” 她又轻叹一声,“张刺史的事或许另有隐情。” 他回:“是不是另有隐情现在我们也无从可知,只能亲自问余崇了。” 夜中部署时,许宴知说她要一同去攻城。 “不行。” “不行。” 宋盛与顾月笙同时开口。 她散漫一笑,“你们不同意没用,我如今尚担军职,理应上战场。” “再者,你们现在不同意,我自会找法子混在人群中跟随,届时你们都不知我踪迹就更护不了我安危了。” “倒不如将我放到眼皮子底下盯着,你们也安心些。” 宋盛:“……” 顾月笙:“可——” 许宴知淡笑,“就这么定了。” 她望向顾月笙,口吻轻缓,“师兄别忘了,你的去留尚是我说了算。” 顾月笙面色沉下来,凝目盯着她。 宋盛见状连忙挡在他二人中间,“要去也行,你答应我不能乱跑,不然你出了事我没法交代。” 她浅笑反问:“需要同谁交代?” 宋盛见许宴知分明是柔和笑意,但眼眸清寒似落雪堆积,不达眼底的笑此刻散出的是淡漠,他下意识有种被彻底看透之感,后脊顿时升起一阵恶寒。 话到嘴边被她温凉的目光堵回去。 顾月笙在他身后开口,“师父还等着你回信。” 顾月笙越过宋盛走到许宴知跟前,对上她的视线,口气略有逼问:“渡危,你半分都不顾师父他老人家吗?” 许宴知笑意加深,“我哪里不顾?” “你!” 她抬手搭在顾月笙胳膊上,“师兄,我不是去送死的。” 顾月笙紧紧盯着她,她始终唇边带笑。 她眼下是柔和的强硬,平缓的不容置疑。 他抿了抿唇,终是松口,“好。” …… 攻城当日夜中下了雨,所有人在雨中行进。 城墙上的守卫尸体被人扔下来,片刻后城门被缓缓打开。 为首之人是余崇,他带着一小队人马来迎宋盛。 二人会面废话不多说,余崇借了宋盛一队人马直袭李郜所在,宋盛则从城门开始向城内各路分别进攻。 许宴知本欲同余崇一道,可宋盛早有预料命人拦她去路。 宋盛在马背上瞧她,“渡危,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进了城只能跟着我。”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静静妥协。 宋盛的袭城来的猝不及防,城中守卫还没来得及向各处传信就被宋盛一刀将脑袋砍下。 许宴知骑在马上,一箭将了望台上的人射落。 顾月笙在她身侧,“师父说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待着,你也别嫌我烦。” 她指尖牵动弓弦,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声在厮杀中忽隐忽现,片刻后她才扭过头道:“我怎么会嫌你烦?” “你可是我师兄。” “既然是师父交代的,师兄照做就是。” 她回首的一瞬笑意便没了,手中缰绳被她紧握着,似是怕顾月笙听不见,她有意扬了声调,“我不会阻拦师兄跟着我。” “只是跟不跟得上就是师兄的事了。” 她话音一落就立牵缰绳,紧接着一声马嘶她便跑出去老远。 顾月笙眉头一紧,“许宴知!” “师兄可要听师父的话,好好跟着我。” 第246章 痛哭 许宴知骑马在城中疾驰,顾月笙在后追赶。 在攻城前她就看过城中地形图,不过片刻就追上余崇的队伍。 余崇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朝李郜所在方向行进。 随后顾月笙追上来,“许宴知,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她只是笑,一言不发。 余崇的队伍停在一处府门前,箭上点了火朝府中射进去。 紧接着府门打开,余崇下了马领着人直冲进去。 顾月笙拉着许宴知不让其下马,“你不许去。” 许宴知无奈,“师兄,我真不是来送死的。” 顾月笙不听她解释,“我说了,不许你去。” 她突然静了静垂头盯着顾月笙拉着自己的手,后抬眼看他,“师兄是在怕什么?” 顾月笙想也不想,“自是怕你会受伤。” 她摇摇头,“你是怕我会故意寻死。” “为何我会寻死?” 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爹没了,我在这世上没爹没娘自是会心灰意冷想要寻死。” “是这样吗?”她反问。 顾月笙一瞬心疼,“渡危……” 她笑了一下,“我不会的师兄,我不会寻死。” “我还有师父、外公,我还有你们,我在这世上不是无牵无挂,我不会寻死的。” “师兄,让我进去吧。” “我保证,我不会受伤。” “我爹说了,上一次我大难不死,今后就会平顺了。” 顾月笙喉咙一紧,张了张嘴终是一言不发,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 许宴知见状不再耽搁,当即下马。 李郜被余崇打得猝不及防,府中护卫不敌余崇带来的人,打斗并未花费太久,余崇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砍下李郜的首级。 李郜受了伤,被余崇扯着衣领跪在地上,他高高举起长刀来,眸中迸发出坚定的杀意。 许宴知拉着他的胳膊,“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他眸中死沉,“张大人的头被他当做球来踢。” 许宴知一叹,“他必定会死,可不是现在。” 余崇眼底动了动,偏过头看她,“为何?” “滁州兵变,他不是罪魁祸首,他在京城还有个主子,是柯简之柯丞相。” “他死了,人证就没了。” “此事事关重大,你当考虑清楚。” 余崇垂下眼,终是放下长刀,抬腿一脚将李郜踢翻在地,找来绳子将其牢牢捆住,他定定望着许宴知,“以柯简之在朝中的权势你能让他伏法吗?” “我非蚍蜉他非撼树,我只信事在人为。” “……好。” 李郜一擒,战事告捷。 向朝中呈了捷报后,宋盛准备班师回朝。 滁州百姓仍被李郜蒙骗,对朝廷心有怨恨。 许宴知下放公文,将李郜隐瞒灾情之事以及之后怂恿百姓生变的真相公之于众,她将当初扣下的大部分赎金和军中部分粮草用于救济滁州百姓,并承诺滁州虽远但朝廷不会不管,终是稳下民心。 在启程回京的前一夜,全军整顿。 顾月笙坐在火堆旁,许宴知提着一壶酒蹲在他身侧,伸出手戳了戳他因打斗留下的伤口。 顾月笙疼得“嘶”一声,拍开她的手,“做什么?” 她笑,“还拦我呢,自己倒先受伤了。” 顾月笙没好气,“要不是时刻留意你的情况,我也不会一时不察被人砍了一刀。” 许宴知喝一口酒,又戳了戳他伤口。 顾月笙:“你有完没完?” “不就是拦了你一下,你还记上仇了。” 她耸肩,“哪里是一下?” “你还真记仇是吧?” 许宴知盘腿坐下,“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被你气死。” “我方才给他回信了。” 顾月笙用木棍扒了扒火堆,“我之前就给他报过你平安了。” “他很担心你。” 许宴知眼眸一淡,“我知道。” 她转言道:“你要同我回京吗?” “嗯,我同你一起回去。” “也好,你来了,我府中也不会太冷清,”她顿了顿,又说:“府中太大了,人又太少,还是会冷清的。” 她问:“你去京城又会待多久呢?” “总归还是我一个人。” “渡危——” 许宴知打断他,“其实也还好,从前忙起来就不爱回府,现在也不用回了。” “大不了就去谢辞府上住两天,”她又径自摇摇头,“黎仲舒府上不行,他双亲妻子都在府上,我去不合适,现在孩子也该生下来了,就更不合适了。” “我得把尽疏从谢府逮回来。” “府中真是太大了,我总不好把府邸换了。” “说起来,都察院新址大抵建好了,我还不知道建成什么样呢。” “黎仲舒的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此次出来真的太久了。” 顾月笙按了按她的肩,“别说了渡危。” 她笑一笑,“师兄嫌我烦了吗?” “罢了罢了,我不说就是。”她站起身来要走,顾月笙拉住她的手,“渡危,我没有嫌你烦的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 她唇角极快的弯了一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轻轻挣开顾月笙的手,“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就启程了。” …… 回京的路途平顺,宋盛率大军凯旋。 许宴知到京城后先是进宫述职,又被靳玄礼留在宫中,她好说歹说才让靳玄礼安心放她出宫。 谢辞、李忠明他们皆在宫门口等她。 “宴知哥哥……” 许宴知笑了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谢辞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她道:“行了,我没事的,外公还在府中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这几日赶路,我定是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的,等过些时日我再同你们聚一聚。” 沈玉寒还想再说什么,谢辞握住她手腕摇了摇头。 李忠明道:“回去好好休息。” “嗯。”许宴知上了马车面上再没了笑意,眸中灰暗,整个人有些脱力的靠着,她闭了眼抬手捏捏眉心。 许昌茗死后大理寺查明了真相,柯简之的目的本就不是他,故所谓的罪证是站不住脚的,靳玄礼当即下旨为他正名。 许昌茗的丧事是姜茂成赶来京城操办的,许宴知到底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此次回京,什么都晚了。 马车在府门停下,许宴知心中一沉,迟迟没动作。 她不敢进去。 在马车内坐了良久,最后让人将马车赶至后门,她从后门进去直直往自己的院中去。 阿桃在院中等她,“少爷……” 许宴知摸摸阿桃的脸,“好阿桃,辛苦了。” 阿桃瞬间红了眼,许宴知擦去她的眼角的泪,疲倦的叹了一声,“阿桃,我想睡一会儿。” 许宴知面色发白,像是没了力气。 阿桃哽咽道:“好。” 许宴知这一觉睡了很久,从白日睡到夜里。 她是被饿醒的,但没什么胃口,双目空洞的盯着头顶帷幔,缓缓起身走出去。 陆九抱着一堆东西正在同阿桃说些什么,许宴知走过去,看见了陆九怀中的戒尺。 许宴知动作一滞,紧接着呼吸紧促起来,心口猛的一震,一瞬间怒怨伤哀似洪水猛兽撞开了心墙壁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让她一把夺过那把戒尺狠狠扔在地上。 阿桃和陆九皆是一愣,不等人回神许宴知又连忙俯身去捡起戒尺珍宝一般将其牢牢抱在怀里。 她失神低喃一声: “这哪里是戒尺,分明是杀我的刀。” 她双眼霎时通红,心中的弦猛的断裂,浑身发抖,泪水决堤崩溃痛哭。 从得知许昌茗死讯开始到她看见戒尺的前一刻她从未掉过一滴眼泪,饶是心有悲恸逼得吐了血也不曾有泪。 此刻的戒尺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许宴知此刻抱着戒尺跪趴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放声大哭,心口堵的喘不上气来,泣声哀痛惹得陆九和阿桃同时落泪。 “渡危。” 姜茂成从院外进来,满目心疼的蹲下身扶起许宴知的身子,轻柔将她抱进怀中,手拍着她的后背,“渡危,好孩子,外公在。” 许宴知靠在姜茂成肩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哽咽着,“外公,我没有爹了。” “我没有爹了。” 姜茂成搂紧她,“好孩子,你还有外公。” “外公会活好久好久,会一直陪着你。” 许宴知哭了很久,哭到浑身没了力气。 夜里入眠,姜茂成一直在榻边守着她。 她夜中不安稳,常会哭醒。 直到天有亮色才堪堪睡沉。 姜茂成轻抚她的泪痕,心中酸涩发苦。 这孩子如今才二十,往后的人生还长着,看似恣意,实则又有多少真正畅快的日子? 京城不是太平地,难怪为她取字渡危。 第247章 宫宴 大军凯旋,宫中设宴犒赏。 若依官阶而定,许宴知在席面后位。 靳玄礼特下旨意,将许宴知、宋盛等席位定在上座,许宴知的席位更胜一品官员,也更接近靳玄礼。 席间歌舞不断,酒水不停。 靳玄礼不免多喝了几杯,眉宇间沾染醉意,李公公上前轻问:“圣上,可要歇一歇?奴才已命人准备了醒酒汤。” 靳玄礼捏着眉心,“不必了。” 他稍稍支起身子,看向底下坐着的许宴知。 她今日所穿的是皦玉银绣嵌玉广袖圆领衣袍,内搭暗纹净白交领,衣袖及衣摆混着淡淡翠山,白狐领银丝绣的大氅遮了一部分脖颈,露出来的部分同面色一致皆如寒雪白皙,唇色不浓不浅恰到好处,似冬日淡梅清雅。 唇角微微勾着,笑意不达眼底。 眸中仍是清冽寒溪,是寒夜孤月,清凌凌又平平静静。 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酒大抵是喝了的。 她长睫下有零星酒色沾染的淡红。 指尖捻着酒杯有意无意轻晃,偶尔抬眼勾唇颔首回应旁人寒暄说笑。 靳玄礼心口一闷,对李公公道:“去把她叫过来。” 李公公颔首:“是,圣上。” 许宴知在府中哭过一遭阴郁便散了不少,眼下不再那么紧绷,周身透出些往日的闲散。 她无心听同僚说笑,脑中回想姜茂成和顾月笙对她说的话。 他们想给她补办及冠礼。 她拒绝了。 没有理由,只是不想。 深思一番,又觉得没必要。 及冠礼办不办她都已经及冠了,字也取了,冠也加簪,没有必要再折腾了。 更重要的是,本该给她主持加冠的人不在了,何必徒增伤感。 眼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许大人。” “许大人?”李公公连唤两声。 许宴知回神抬眼,“怎么了?” “圣上让许大人过去。” 许宴知闻言往高台去看,靳玄礼身子撑在扶手上,一只手扶在额前似是在闭目养神,看样子的确喝了不少酒。 “圣上醉了,何不扶他下去休息?” 虽是这样说,但她还是起了身。 李公公轻叹,“圣上这些时日也不好过,难得有件凯旋的喜事便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 许宴知走上高台,李公公挥散了周围的宫人,自己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高台之外。 许宴知在靳玄礼身边新添的椅子上坐下,“圣上,回去歇着吧。” 靳玄礼闻声睁开眼,侧头去看她。 “听人说,你字渡危?” “嗯。” “这一晃眼你都二十了,你当年及笄是不是也没好好办过?” 许宴知怔了怔,“办不办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宴知,渡危,朕这个皇帝当真是窝囊,竟是处处受制于人。” “朕连你爹都护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许宴知心头一滞,又略过涌上来的悲意,抬手搭在他手臂上,“圣上,莫要妄自菲薄。” 靳玄礼长眸凝滞,片刻后眼尾泛红,卷着醉意更将眸底染得清润,“朕特地问过宋盛,他说你当时气血攻心吐了血,昏睡了整整五日,可是真的?” 她垂眼,没什么神色,“嗯。” “为何要瞒着朕?” “这种事何须上报?” 靳玄礼微微蹙眉,“你都吐了血,还是小事不成?” 许宴知淡笑,“都已经过去了,圣上还要责怪我吗?” “你这是欺君。” “那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靳玄礼被气笑,“你就仗着朕宠你。” 他又叹一声,“快年关了。” “嗯。” “今年进宫过年吧。” “好。” 靳玄礼俯身端起酒壶却被许宴知接过去,她提着酒壶给靳玄礼倒酒,“圣上还要喝吗?” “朕不喝了,朕是想让你喝。” 她笑一下,“圣上再喝最后一杯,我陪你喝。” 她把酒递给靳玄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祝圣上福寿安康,祝百姓安居乐业。” 靳玄礼紧紧捏着酒杯,眼底又润了几分。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底下的奏乐歌舞依旧,坐着的人大部分都停下喝酒说笑,皆静静望着高台上大抵是醉了的君王与自己的信臣心腹坐在一处垂首长谈。 不知怎的,一部分人竟莫名有了泪意。 年轻的君王在为自己治下的国家高兴,饶是步步受制也依旧砥砺前行,信任的臣子就坐在他身侧,同他一起担起责任。 待底下酒过三巡,许宴知陪着有醉意的靳玄礼说了许久的话,见时候也不早了,干脆让李公公扶着靳玄礼回去休息,叫散了宫宴让众官员出宫。 在许宴知同靳玄礼说话之时李公公就守在高台外,同他站在一处的是乔赋笙。 乔赋笙的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许宴知,他只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良久后听许宴知唤李公公,他才自觉要走。 李公公终是不忍,道:“乔统领,帮咱家扶一扶圣上吧。” 至少能与许宴知见一面。 乔赋笙怎会不知李公公的意思,他眼有眷恋的看了许宴知一眼,苦笑摇头,“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许大人会帮忙的,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乔统领……”李公公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一声长叹往高台去。 之后许宴知在宫中耽搁了一会才出宫。 此时官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仅有一个掌灯的公公跟着。 她走着走着突然顿步,回身抬首一看。 宫墙上是值夜的禁军,一动不动,肃穆庄严。 她静静望了片刻,直到公公轻唤,“许大人?” 许宴知慢慢收回视线,重新启步,“走吧。” 待她走后,宫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直直望着许宴知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 冬夜的风更寒,一阵风拂过凉意直往衣领中钻,身上玄甲随火光明灭忽闪,森寒逼人。 卷在这风中的,似乎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叹息随风而去,落不到许宴知耳中。 她只道寒风刺骨。 许宴知衣摆被风吹动,她出了宫快步上了马车,倚在软枕上捏眉敛目,嗓音淡淡:“去大理寺。” …… 大理寺牢狱内,关押李郜的牢房中有一具尸首躺在草席上。 草席边还跪着一个人,正是李郜。 李郜此刻头发凌乱,面上脏污。 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草席上躺着的尸体与李郜长得一模一样。 李郜跟前有一把梨花木椅,坐着的儿郎眼底有淡淡倦色,此刻正倚在扶手上不轻不重揉捏眉心。 “看见了?” 嗓音清寒,似冬日飘絮。 落入耳中,是流淌的寒溪。 李郜低垂着脑袋,“看见了。” 许宴知轻嗤,“你若成事也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成更是会被人灭口。” 李郜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响。 她一只手撑在额前,眼底嘲弄,说:“你真以为你那主子是想靠你夺得天下大权吗?” “愚不可及。” “你好好想想,就凭你们这一群粮草不够兵器不良的乌合之众就能与整个国家对抗了?” “不过是利用你挑起事端将我引出京城罢了。” 李郜身子一僵,半晌后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来,“不可能。”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主子要给我定罪,罪小了不行,会有人保,那就必须是大罪。” “还有什么罪是比谋反更重的?” 许宴知嗓音陡然一沉,“他让你在滁州闹这么一出其真正目的是想将我引出京城,他又在这时扣了我爹,逼我回京。” “我领了军职,一举一动都牵动军队,就算圣上下旨调我回京也需要好几日我才能知晓,他赌我会忍不了这几日回京,届时我就是私自回京意图带兵谋反的罪名。” 所以许昌茗没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就在狱中自尽,他死得越早许宴知就不会在那几日中纠结回不回京。 彻底断了许宴知回京的念想。 她继续道:“现在明白了么?” “你不过是他一盘棋局中的棋子罢了,你与朝廷的仗是注定要败的,他若真希望你赢岂会不给你粮饷?逼得你用洪辰溪他们换军饷?” “无论我定罪与否,你都是逆党,依旧死路一条。” “你的主子可没给你活路。” “你一死就没人知道滁州兵变是他的谋划。” 此前是许宴知想错了,她以为柯简之逼梁川杀宋盛夺军权是要保李郜。 实则不然,他反而是怕宋盛会将李郜活着带回来,所以是想让梁川确保李郜不能活着回来。 如今更是如此,趁着宫中设宴许宴知和宋盛等诸多官员进宫赴宴就派人来灭口。 好在她早有预料,这才保下李郜一命。 李郜紧绷的身子终于崩塌,他泄气一般跪趴在地上,俨然没了力气。 他咬牙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做人证,把你和你主子谋划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好。” 许宴知落眼睨着李郜,他没了半点骄傲狂妄,浑身是伤染红了脏污的囚衣,像一只听话伏在主人脚边的家犬,她原是想问问他挑起这场战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可曾有过后悔。 可眼下看来答案不重要了。 他后悔与否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许宴知站起身来往外走,“别想着推翻口供,柯雍已经找到了,没有你有他也是一样的。” 李郜身子一抖,终是认命。 在许宴知一道攻城时张戬便找到了四处躲避的柯雍,后来回京时许宴知让张戬带着柯雍同他们分路秘密回京。 眼下人就关在许府。 许宴知走出牢房,谢辞在等她。 “把消息放出去吧,就说李郜死了。” 谢辞点点头,“柯雍怎会在李郜身边?” “柯雍假死后被柯简之送到复州养着,李郜还算聪明,知道给自己留一手,他偷偷哄着柯雍去了滁州,好吃好喝的供着,想着若柯简之不认账了就用柯雍威胁。” “复州那边李郜安排了人每隔一段时期向柯简之送假消息,让他以为柯雍还在复州。” 谢辞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来,说:“明儿去黎府吧?看看他的一双儿女。” 许宴知一抬眉,“一双?龙凤胎?” “嗯,”他说着笑了一下,“名字这回是真定了,哥哥黎言初,妹妹黎云熙。” 她唇角一弯,“是好事。” 第248章 定罪 元和六年,监察御史许宴知于滁州镇压叛军后弹劾当朝丞相柯简之狼子野心谋划叛乱。 柯简之于朝堂据理力争声称被污蔑。 后都察院当朝出具诸多人证及物证,让其哑口无言。 君王盛怒,满朝哗然。 柯简之罪证确凿,满门抄斩,五代近亲不可为官。 由柯简之牵扯出的诸多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案数不胜数,涉及官员皆被发落抄斩,都察院趁此机会清查官员,不论京官外官,大大小小落马官员百十余名。 柯简之根基太深,一朝落马如高楼倾覆,其势力盘根错节前后被清理了三分之二,至此柯简之掌控政权大部分被靳玄礼收回。 年关前官员清查大致结束,城中刑台日日有处斩,砍了一批又一批罪臣及部分与柯简之勾结富商的脑袋,刑台旁水渠很长一段时日都是血水。 许宴知诸功累计,升正三品副都御史。 朝中动荡许久,年关时才渐渐平息。 …… 都察院事务繁忙,许宴知一连好几日都忙于公务未得半刻松懈,一直持续到年关前两日才松闲下来。 年日前夜,众人齐聚黎府。 “这孩子真可爱,记住了,我是你干爹。”谢辞抱着孩子笑呵呵的说。 李忠明插嘴,“我也是。” 沈玉寒喝了酒,双眸亮晶晶的,“我是干娘。” “咦~” 众人纷纷起哄,沈玉寒红了脸往谢辞身后躲,虽有羞赧却没改口,“咦什么?迟早的事。” 季如槿偷偷一声,“我也是。” 旁人没听到,李忠明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他笑眯眯的凑近季如槿说了什么,惹得她红着脸打了李忠明一下。 许宴知也喝了不少,大氅挂在椅背,松松闲闲的坐着,一只手倚着扶手,慵懒又随性。 “哥哥在这,妹妹呢?” 宋清悦笑了笑,“妹妹太闹腾,这会睡下了。” 黎仲舒站到许宴知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明晚来我府上过年吧。” 谢辞插话,“什么去你府上,他要到我府上过年。” 李忠明:“瞎扯,他都答应要跟我过年了,有你们什么事?” 许宴知一阵发笑,懒懒撑着脑袋,说:“哪也不去,我进宫过年。” 谢辞一愣,“你外公和师兄……” “我将他们劝回去了,近日事繁,我无暇招待他们,干脆早些让他们回去过年,也省的一天见不了我几面还得陪我耗着。” “我那表兄姜简也娶妻有了孩子,外公回去也热闹。” “至于师兄,我师父师弟他们念得紧,我就不多留人了。” 谢辞心口一堵,“渡危……” 许宴知又是一阵轻笑,“这有什么,宫里那位怕是比我更孤单。” 黎仲舒还想说什么就被一声哭啼打断,乳娘急急忙忙抱着孩子走过来,“大人,孩子又哭了,哄了许久都没用只好抱过来了。” 宋清悦连忙抱过孩子来哄,哄了一阵哭声还是没停,李忠明主动道:“我试试。” 李忠明没哄好,又被季如槿抱过去。 谢辞也哄了一阵,没法子又让沈玉寒试了试。 最后试了一圈,这孩子就是哭个不停。 许宴知笑嘻嘻的坐着看热闹,也不说抱来哄一哄,端着酒一杯接一杯。 黎仲舒夺了她的酒杯,干脆把孩子抱给她,“你哄哄。” 许宴知猝不及防怀里就多了个哭鼻涕的孩子,一时手足无措,“不是,我一身酒味你也不怕熏着孩子,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你还是义父呢。” 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动了动,许宴知连忙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捧着。 这孩子本来哭的正欢,似是感受到抱着她的人动作僵硬小心,她睁开眼看了看。 许宴知见她睁了眼也盯着她看。 二人大眼对小眼陷入沉默。 这孩子还真就不哭了,还对着许宴知咧着嘴咯咯笑。 许宴知:“……” 这么大的酒气都不嫌熏,这孩子长大怕不是个酒鬼。 谢辞两眼一瞪,“凭什么轮到你她就不哭了?” 许宴知一动也不敢动,“抱走,抱走,一会摔了。” 宋清悦闻言把孩子抱过来,岂料刚抱起来她又开始哭了,宋清悦想也不想又塞回许宴知怀里。 “……”你们这当爹当娘的可真有意思。 许宴知没法子,只能动作僵硬的抱着。 这孩子在她怀里不哭不闹,一个劲儿笑。 许宴知看着看着心里软了一块,她伸出手轻戳了戳孩子柔软的小脸,那孩子扬着小手握上她的小拇指,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 许宴知混不吝道:“这孩子我的了。” “想得挺美,我还就不信了。”谢辞说着朝她走过来,作势要抱。 谁知这孩子像是知道似的,“哇”一声又哭了。 许宴知抱着孩子笑着靠回椅背,怀里的孩子也不哭了,就握着她的小拇指玩。 玩了一会就自己睡了。 眼见时辰也不早了,许宴知把孩子还给宋清悦,随众人散了。 她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叫停从车上下来。 “少爷……” 她摆手,“无妨,你在后面跟着就是。” 冬夜的风总是凉的,许宴知拢了拢身上大氅,深深吐出一口白雾来。 她的思绪也随着白雾发散。 她去见过柯简之,没让人知道。 她问了柯简之为何许昌茗会答应担任考官。 柯简之古怪的看她一眼,随即一阵大笑,最后笑够了才说:“这是你爹欠我的。” “若不是我,你压根活不到现在。” 许宴知蹙眉:“什么意思?” “当年你爹蒙冤入狱,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让你顺顺利利出京前往云清学宫?是我,是我帮了你爹把你送出京的,所以是你爹欠我的。”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你的一个秘密,许宴知,你根本不是孪生吧?” 柯简之无所谓的往后靠了靠,“我同你爹说,只要他担任考官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他笑着,“你爹为了保护你,所以答应了。” 许宴知垂眼盯着腕间佛珠,低低道:“当日朝堂揭发你时你完全可以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我的秘密,你不说是因为担心柯雍吧?” 柯简之双目一凝,“雍儿果然在你手里。” 她用指腹缓慢的划过每一颗佛珠,“你怕当场说出我的秘密会逼得我对柯雍不利,所以一直憋到我来见你。” “你把雍儿怎么了?” 她抬眼,“总归是要同你团聚的,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你不说,一是猜到我的秘密圣上是知晓的,就算说出来也不算欺君之罪,就算引起动荡只要圣上出面总可以压下去;二是你想用这个秘密换柯雍一条活路。” “你觉得可能吗?” 柯简之冷笑,“你当真不怕天下人知道你的秘密吗?” “无所谓的,”她轻轻开口,“最多就是被逐出朝堂罢了。” “我来,不只是为我爹的事,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柯简之没好气,“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不是都证据确凿了吗?” “当初私铸铜钱一案,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么一大笔盈利你到底藏在何处?为何我始终找不到?” 柯简之随口一句,“找不到自然是被用完了。” 他立马反应过来,冷道:“这该是你自己去查的,何必问我?” 许宴知心中已有答案便不再多问,她一掀眼皮,“好自为之吧,一会儿柯雍就会来同你作伴了。” “许宴知!你放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许宴知走出去,宁肆从腰间拔出短刃进了牢房。 许宴知要确保柯简之再也说不了她的秘密,让他断舌断手静等人头落地。 又一阵寒风拂过,鼻尖一凉。 下雪了。 许宴知回过神来方察觉自己还走在街上,她抬眼一看,是一家酥酪铺子。 如今买酥酪回去也不知给谁吃了。 她立了良久,直到双腿发麻。 车夫不敢催,只好静静看着她。 半晌后她重新踱步,朝着许府慢慢走。 “许宴知!” 她闻声回首,是谢辞和李忠明。 他二人朝她跑过来,“就知道你要在街上闲逛,我俩把玉寒和季姑娘送回去就来寻你了。” 许宴知挑眉,“寻我做甚?” “不醉不归啊,在黎府喝的不尽兴,去你府上喝个够。” 谢辞揽着她的肩,“我跟你说,我今晚可是不回去了,就歇在你府上了。” 李忠明点头,“我也不走了,好久没喝个够了。” 她笑骂,“混账东西,自己家不回非得往我府上挤。” 谢辞不以为意,“那怎么了?小爷乐意住你府上是给你面子。” 李忠明嘿嘿笑着,“他不要脸,你打发他到街上睡去,我去你府上睡。” 谢辞炸了毛,“李忠明!是不是兄弟?就这么抛下我了?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李忠明啐一口,“得了吧,就你那脸皮,就算真把你扔大街上睡你也能巴巴爬墙进来蹭睡。” 许宴知捏捏眉心,“行了,再吵谁都不许跟我回去。” 谢辞和李忠明对视一眼,随后一人抓一只胳膊架着许宴知上马车,“这可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他是,我不是。” “我不是,他是。” 许宴知:“你俩都是。” 第249章 年夜 元和六年除夕,宫中一早便下旨犒赏百官,赏赐百姓。 许宴知窝在榻上被阿桃从被子里翻出来,“少爷,宫里来人了,催你进宫呢。” 许宴知眼有惺忪,片刻后回过神来低低骂了一声,“急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阿桃见她眼底有不悦,软下声哄着,“少爷,好歹是宫里的人,不好怠慢。” 许宴知哼一声,“让他等着。” 阿桃叹了叹,“少爷……” “说了让他等着。” 阿桃无奈,只好退出去同宫里来的太监找借口拖一拖。 许宴知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眯了一会儿,想到昨夜确实喝了太多,今儿脑袋有些沉,还隐有痛意。 谢辞和李忠明二人更是醉得昏天暗地,吵吵闹闹耍了酒疯,倒叫这府中难得又热闹一回。 他二人最后是被几个下人连拖带扶弄回去休息的。 许宴知捏捏眉心叹了一声,终是起了。 到底是冬日,一起身就触及寒凉。 她不耐的又骂了一声,这才下榻洗漱。 待许宴知收拾好,用过早膳了他二人都还没醒,许宴知吩咐阿桃,让她准备着吃食,等他二人醒了吃完东西再送他们走。 阿桃往她手里塞了个袖炉,“知道了,你快些进宫去吧。” 许宴知:“还有姜祀、宁肆他们俩,我准备了红封就在屋中,你别忘了拿给他们,你的红封等我从宫里回来再亲自给你。” 阿桃笑了笑,推着她上马车,“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吧。” 许宴知上了马车,捧着袖炉往后一靠,脖子缩在大氅的狐毛领中闭了眼又睡过去了。 今日宫中守备不严,许宴知的马车能直接将她送进宫去。 她在马车上睡了一阵,直到听见动静才缓缓睁眼。 “许大人,太子殿下来迎你了。” 许宴知睁着眼缓了缓,坐直了身子揉着后颈,“知道了。” 她捧着袖炉下车,靳玄政笑眯眯的朝她走过来,“宴知还没睡醒吗?” 许宴知垂眸瞧他,见他笑吟吟的也勾了唇角,“昨夜同人喝酒,一时半会儿没缓过神来,殿下恕罪。” 靳玄政摆摆手,“无妨,你来了就好。” 靳玄政长高了不少,堪堪五岁的人就已经这么高了,怕是要不了几年就会比许宴知还高了。 许宴知腾出一只手来去牵他,“天寒地冻的,殿下怎的亲自来了?” 靳玄政捏了捏她的手,“父皇说今年你要进宫过年,孤听了很是高兴,今日便起得早,太傅又放了假,孤闲着无事就想着早些来见你。” 她轻“嗯”一声,又道:“你父皇呢?” “应该在御书房,宴知你要去御书房吗?” 她摇头,“不去,没有臣该处理的事。” 靳玄政点点头,又说:“去年宴知不在,宫中只有父皇、乔统领和孤在一起过年,今年不知为何,乔统领不在宫里过年了。” 许宴知抿抿唇,“乔统领如今一人在京城,过年还是热闹一些好,劳殿下派人去给乔统领传个话,让他进宫来吧。” 靳玄政笑了笑,“好。” 只要闲着无事,许宴知总爱犯懒。 靳玄政拉着她去了景元宫,等靳玄礼从御书房赶过来时就瞧见靳玄政在同宫人们玩投壶,许宴知捧着袖炉懒懒窝在太师椅上看,也不说起来动一动。 白狐领遮了脖颈,只露出一张唇红齿白、肌如白雪的脸来,她神色倦懒的靠着,像只犯困的狐狸。 从旁的宫人见了靳玄礼连忙跪下行礼,靳玄政也停了动作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安康。” 唯有许宴知动都不动,连头都不回,懒洋洋开口,“圣上吉祥。” “都起来吧。” 靳玄礼朝她走过去,“冷么?” “还好。” “那你缩得跟个鹌鹑似的做甚?” “……” 他踢了踢椅脚,“起来活动活动。” 许宴知古怪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大过年的别招人烦。” 一旁的宫人听得眼皮一跳,一抬头见靳玄礼和李公公神色没什么变化,又全当没听见个个垂着脑袋。 靳玄礼笑着,干脆夺了她手里的袖炉,“起来动动。” 许宴知蹙眉“啧”一声,手里没了袖炉她干脆拢了拢大氅,把手收进大氅中,依旧窝在椅子里不动,低低一声:“烦人。” 靳玄礼笑着去看李公公,“瞧瞧,这脾气大的,还敢嫌朕烦人了。” 李公公也笑,“还不是因为同圣上亲近,换了旁人也不敢这样。” 靳玄礼睨她一眼,“她呀,就仗着朕惯着她,惯的无法无天的。” 许宴知吐出一口白雾,“我哪里敢?” 靳玄礼哼了哼,“朕听说你让太子去叫乔赋笙进宫?你不是一直避着他吗?怎么今儿主动叫他来。” “都是孤家寡人,留他一个人过年你也看得过去?” 靳玄礼:“那他非得出宫朕有什么办法?” 许宴知眯眼盯他,“你堂堂一国之君会没办法?大不了下旨让他来,他还能抗旨不成?” 他一耸肩,“又不是朕不让他来的,你朝朕发什么火?” 许宴知挑眉,“我哪里是在发火?” 靳玄礼端着热茶轻呷,“你火气太旺,喝点茶吧。” 她还想说什么,就被靳玄礼一声“政儿”堵了回去。 “父皇,”靳玄政走过来,“怎么了?” 他指指许宴知,“去,找她要红封。” 靳玄政笑眯了眼,点点头,“好。” 靳玄政跑过去缠她,“宴知,红封。” 许宴知失笑,“红封哪能现在就给?” 靳玄政往她身上爬,许宴知伸手抱着他,“殿下再长几年臣就抱不动了。” 靳玄政挤着她怀里坐,“且还有几年能抱呢,孤尽量长慢一些。” 许宴知一阵发笑,捏捏靳玄政的小脸,挑眼瞧着靳玄礼,“我的红封呢?我进宫陪你过年,你连点表示都没有?” 靳玄礼被气笑,“合着是朕求着你来的是吧?” 她一耸肩,“那你大清早差人来催我做甚?人还没醒呢就得巴巴的进宫来,我窝在榻上躲懒不好吗?” “小混账,”靳玄礼指着她笑骂,“不识好歹。” 许宴知不以为意,用身上的大氅包裹着靳玄政,只露出个小脑袋来眨着眼盯着他,“父皇,宴知也想要红封,父皇给他准备了吗?” 靳玄礼瞧着他二人亲近得紧,气不打一处来,“父皇父皇,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朕看你心里是一点都没有朕这个父皇。” 许宴知捂着靳玄政耳朵:“这话可不兴说。” 李公公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打岔,“圣上,太子殿下难得见一回许大人,亲近也在所难免。” 靳玄礼方才意识到此话不妥,瞟一眼靳玄政,伸手捏捏他的鼻尖才坐到一边喝茶。 坐着坐着就听许宴知说:“黎家那一双儿女实在可爱得紧,圣上还不打算充盈后宫,多添几个子嗣?” 靳玄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父皇,孤想要个妹妹,弟弟也行。” 靳玄礼身子松了松,往后倚着,“等政儿满六岁再说吧。” 许宴知又说:“那小姑娘怪的很,我一身酒味她都不嫌,非待我怀里拉着我的手玩儿。” 靳玄礼瞥她一眼,“朕看你是想当爹了。” “……我是那孩子义父。” 靳玄政突然抬头,“孤可以去看看吗?” 她唇角弯了弯,“再说吧。” …… 乔赋笙是夜里来的,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靳玄政被他抱在怀里,许宴知倚在软榻上同靳玄礼说话。 外头放起了鞭炮,靳玄政开始依次向他们讨要红封。 等靳玄政要完了红封,许宴知不要脸的朝靳玄礼伸出手,“我的呢?” 靳玄礼哼笑,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她,“就知道你不会空着手出宫的,朕早就给你备好了。” 她笑着打开,是一顶加簪的玉冠。 “还不错。” “德行,朕给你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轰”一声,外头开始放烟花。 许宴知终于舍得起身,众人一道走出去看宫墙上方的烟花绽放。 “过年了……爹。” 许宴知低低一声。 靳玄政大声喊着,“父皇,过年好!” 他的喊声淹没在烟花里,但靳玄礼听见了。 靳玄礼笑着将他抱起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政儿,父皇也祝你过年好。” 靳玄政眼眶一红,又强忍着不哭,伸出手紧紧靠着靳玄礼的脖颈,埋头蹭了蹭。 许宴知盯着烟花发愣,忽然手里被人塞了个什么东西,她一抬眼,是乔赋笙。 乔赋笙朝她笑了笑,“许大人,给你的红封。” 她下意识想还回去,岂料乔赋笙先一步开口,“过年了,讨个吉利,我给旁人也备了不少红封。” “这是去庙里求的玉福牌,你姐姐若还在定也是希望你平平安安。” 乔赋笙不再看她,转过身去看烟花,他眸中暗沉竟是连烟花的光彩都染不进半分,许宴知莫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是说不出的低迷和颓然。 他周身紧绷着,半晌后才低低开口,“我要定亲了。” 许宴知一愣,“那是好事。” 乔赋笙深深看她一眼,“……是好事,”他又低低一句,“却不是我的好事。”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扭过头看她,“许大人,我定了亲,你姐姐的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你不必再刻意避着我,我也不会再是你的负担。 许宴知微怔,总觉着他话里有话。 耳边是烟花在空中绽开的声响,眼前的人神色颓然低落却佯装平淡的告诉她,他要定亲了。 他能成家立业,许宴知也就安心了。 “你——” “许大人,看烟花吧。”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心中苦涩,只想着: 许宴知,别祝福我,求你了。 许宴知捏了捏玉福牌,终是收下了。 她望着漫天的光彩只道这些日子以来,终于有一件事能让她安心了。 她笑了笑,说: “乔赋笙,过年好。” 第250章 往前 元和七年,靳玄礼逐步掌控由柯简之一党被清除而留下的空缺,朝中一时诸多新面孔,局势尚不稳定。 滁州、丰州等多个偏远地州由朝廷出面安抚,并抽调官员前往任职,特开设偏远地州传信之路,比以往要快上好几日。 此前兵变中涉及助纣为虐的官员一律处斩,张刺史一干忠勇人等皆被追封受赏。 余崇交代完自己是如何同张刺史商量故意以叛徒之名投靠李郜后助宋盛攻城的原委,于府中自缢而亡。 元和八年,许宴知重提改律,仍有老臣反对,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皆上书附议,新臣中赞同与否各占一半。 经三月有余争论,终得以重启改律。 元和九年,瑞阳王势力在新臣入朝时慢慢渗透,朝中局势转为靳玄礼、靳玄邕两党之争,但双方局面仍未彻底撕破。 元和九年中除政事外,杂事繁多。 年初瑞阳王迎娶王妃,乃覃仲之女覃乐。 年末,大理寺少卿谢辞与安阳郡主沈玉寒得圣上赐婚,择吉日完婚。 李忠明喜得一子,取名李衍。 禁军统领乔赋笙于元和七年定亲,元和九年特许离京完婚。 尽疏终辞都察院职务,离京四处游历。 小侯爷沈玉林与宋云舒终成眷属,于外疆完婚。 顾月笙正式入朝为官,任太常一职。 许宴知自元和六年查得一条柯简之运送银钱之路,三年间此路如销声匿迹寻不到半点痕迹,于元和九年终于查得新线索。 由这条新线索查得柯简之或许也只是权力分支,其背后可能还有真正的主谋尚不得知。 …… 元和十年,初春。 院中的桃花开的正盛,树下置一张桌案,桌案上散乱放着几张练过字的纸,花瓣飘落将纸遮了个七七八八,一只黑猫懒懒趴在桌案上,身上有落花也一动不动。 桌案旁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约莫三岁左右的年纪,正两手撑着下巴倚在桌案上碎碎念叨。 “宴知怎么还不回来?” “你说他知道我们在等他吗?” “他答应带我们出去玩的,会不会忘了?” 树下还有一张椅子,椅子上端端正正坐着个同小姑娘长相相似年纪相仿的男孩,此刻手里正拿着书,眉眼低垂不似小姑娘那般活泼。 “我们是突然来的,义父自然不知道。” “这个时辰已经下朝了,但义父需在都察院当值,这个时候是等不来他的。” “义父素来说到做到,待他忙完了会带我们出去玩的。” 小姑娘噘着嘴不大高兴,趴在桌案上摆弄花瓣,时不时摸一摸那只黑猫。 黑猫察觉动静,懒懒睁眼看了看,露出一双幽蓝的瞳孔,尾巴勾了勾小姑娘的手,又趴回去了。 “阿桃,阿桃,阿桃。” 小姑娘耍无赖似的喊着,阿桃端着糕点笑吟吟走过来,“先吃点东西吧,少爷回来还得等一阵呢。” 小姑娘喜笑颜开的喊着:“阿桃最好了!” 男孩则是朝阿桃颔首,“有劳阿桃姑姑。” 阿桃笑了笑,心道这兄妹俩虽是龙凤胎,但这性子实在是相差有些大。 许宴知这厢还不知府里来了俩小祖宗,刚迈进都察院的大门就被人叫住。 “许大人!” 许宴知闻言顿步,是新任的通政院同知余安。 见他面有细汗,略有气喘,她道:“何事如此着急?” 余安抬袖擦擦汗水,“许大人,你快去看看吧,你们都察院的人和我们通政院的人打起来了。” 她蹙眉,当即转步同他走,“怎么回事?” “都察院的都事姚正波和通政院参议张芝禾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旁人拉都不开,我想着这姚正波平日里就听许大人的话,所以就急急忙忙来找你了。” 许宴知压下突突直跳的眉心,“知道了。” 待许宴知赶到,姚正波本还在气头上,见了她沉着脸而来立马就安分了,老老实实站着挨训。 许宴知问过了才知道,这二人打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张芝禾不满都察院审查的制度随口抱怨了几句,正巧被姚正波听了去。 姚正波气不过就同他理论,理论着理论着他俩就打起来了。 这二人打到最后自己都忘了是谁先动的手,谁对谁错一时难以分辨。 许宴知没发脾气,只是对余安道:“余大人,人我就带回去了,至于通政院若对都察院有何不满之处也欢迎来指教。” 余安笑意讪讪,“不敢不敢,哪里有什么不满呢?他们年轻人不懂事瞎胡说呢,我回头就好好教训他。” 姚正波垂着脑袋跟在许宴知身后,许宴知没开口,他也不敢吭声。 直到回了都察院许宴知才开口,“你还是孩子吗?” 姚正波脸一红,闷闷摇头,“不是。” 她轻嗤,“孩子都比你懂事得多。” “大人教训的是。” “回去思过,罚俸半月,写自省书呈上来。” 姚正波恹恹应声,“是,大人。” 张戬端着茶水进来,“大人,黎大人那边给你传了信,说是把孩子送到大人府上小住几日。” 许宴知“嗯”一声,没再言语。 付白瞧着她神色,问道:“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宴知笔尖一顿,后很快恢复,“没事。” 还能是什么事? 一群长着舌头只会说人长短的闲人扯来扯去竟扯到了她头上,说她如今年纪也该成家了。 竟还挑唆着靳玄礼给她赐婚。 若不是今日下朝被李公公提醒了一句,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外人倒比她还操心。 手中的笔再次一滞,干脆被她“啪”一声搁在桌上。 付白和张戬对视一眼,小心问道:“大人,若是不忙要不今儿先回府吧?两位小主子怕是一直等你呢。” 她想了想,“嗯。” 她捏捏眉心站起来,“有事到府里来找我。” “是,大人。” 许宴知提前回府,一进院门就瞧见俩孩子正吃着糖葫芦,姜祀笑眯眯的同他们一起吃,宁肆则是抱着佩刀和阿桃守在一边看他们吃。 “零嘴吃这么多,一会儿饭不吃了?” 许宴知一袭幕山紫的官袍正朝里走,微风拂动衣摆,花瓣被卷到她身上。 黎云熙一见着许宴知就放下手里的糖葫芦朝她跑过来,喜滋滋的喊着:“宴知你回来啦!” 许宴知轻笑着俯身把她抱起来,刮刮她的小鼻梁,“没大没小。” 黎言初也放下糖葫芦走过来,规规矩矩的喊一声,“义父。” 他小脸仰着,嘴角还沾着糖渍,“义父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许宴知伸手擦擦他嘴角,“无事便回来了。” 黎云熙揽着她的脖颈,“宴知,我想去看看小衍儿。” 许宴知笑了笑,“小衍儿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你去看了他也记不住你。” 她一手抱着黎云熙,一手牵着黎言初往屋里走,进了屋才放下抱着的小人儿,“功课做完了吗?” 黎言初老实点头,黎云熙心虚摇头。 许宴知点点小丫头的额心,“你呀,整日尽知道调皮。” 黎言初抓着她的衣袖,“义父,你明日休沐吗?” “嗯。” 他眼眸亮了亮,“那义父可以带我们去玩儿吗?” 许宴知点头,“可以。” 他咧着嘴抱上去,在她怀里赖着不出来,小丫头见了不甘示弱,也往她怀里钻。 许宴知哭笑不得,“我还能跑了不成?” 屋外传来谢辞的声音,“许宴知,许宴知?” “渡危,渡危?” 他迈步进来,“你怎么不答应呢?” “有事直说就是,非得喊答应了才肯说?” 谢辞白她一眼,蹲下身来张开双臂,“小言初,小丫头,过来给干爹抱抱。” 黎言初倒是老实走过去了,小丫头却没动。 小丫头说:“一人抱一个,不许贪心。” 谢辞笑着,“还挺会说。” 许宴知轻呷茶水,“说吧,什么事?” “明儿去万佛寺吧。” 她挑眉,“都有谁?” “你、我,还有李忠明,还有这俩孩子。” 黎云熙噘着嘴,“万佛寺有什么好玩儿的。” 谢辞说:“万佛寺后山有一大片水池,干爹带你摸鱼去。” 小丫头想了想,勉为其难道:“也行。” “你呢?”谢辞勾勾黎言初的小下巴。 “义父去我就去。” 谢辞撇嘴,“什么义父?叫的文绉绉的,都叫干爹不就成了?” 小言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好区分。” “人家孩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别管太多。” 谢辞揉揉小言初的脑袋,“带你妹妹出去玩一会儿。” 小言初点点头,拉着小云熙的手出去了。 谢辞坐到她对面,“你还在查柯简之那条线?” “嗯。” “结果如何?” “大抵知道柯简之背后还有人。” 谢辞蹙眉,“柯简之把控朝局这么久都还是只是一个分支?那他背后之人的来历岂不是太莫测了?” “这背后之人我还在查。” 许宴知给他倒了茶,又道:“听圣上的意思,严大人怕是要升迁,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她淡淡抬眼,“你如何想?” 谢辞晃着茶杯,“自然是要争取一番。” “待当上大理寺卿官阶就是正三品,届时也正好迎娶玉寒。” “我虽没什么太高的抱负,但官阶也不能太低,届时护不了她怎么办?” 屋外是两个孩子打闹的声音,谢辞扭过头去看,笑嘻嘻的说:“李忠明生了儿子,整日瞧着都喜滋滋的。” “这几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旁人都在往前走,你呢?” 许宴知唇角弯了弯,“如何算往前走?” “别那么悲观,我也在往前走。” 谢辞撑着下巴,“你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也该定了吧?” “你真就一个欢喜的人都没有?” 她淡笑,“若真有,我便是抢也要抢回来的。” 谢辞:“……” “土匪吗你?” “嗯。” “你还嗯?” 许宴知给他添茶,“喝茶吧你。” 第251章 刻薄 万佛寺的路不好走,台阶还是那么多。 许宴知一阶一阶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谢辞和黎云熙在前头,李忠明和黎言初在后头。 许宴知一人走在中间。 “你师兄入朝以来瞧着挺忙的,你们最近聚了吗?” 许宴知摇头,“没有,刘承当初落下来的烂摊子被他接手过去,是会忙一阵的。” 李忠明在后头插了一嘴,“洪臣溪最近也没有找你吗?” 她一顿,“他怎么了?” 谢辞接话:“他想调离京城,做个外官。” 许宴知蹙眉,“好端端的,为何要走?” 谢辞耸肩,“不清楚,这几年他不是同你走得近些么?你都不知道,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有几日没见他了。” 李忠明“哦”一声,转言道:“瑞阳王这几年势力渐长,眼瞧着朝堂上还算风平浪静,也不知这平静能维持多久。” 他又盯着许宴知的后脑勺,“你前几年同瑞阳王来往都不避讳,圣上没拿此事猜忌你吧?” 许宴知唇角微弯,“没有,不会。” “对了,”谢辞站住脚,转过身立在台阶上看她,“你们都察院那个监察御史还挺有意思的,叫什么来着?陆……” “陆戎珵,”许宴知悠悠接上他的话,又问:“他怎么了?” 谢辞一拍脑门,转过身去继续走,“说不上来,反正我对他印象还不错。” 李忠明也道:“此人瞧着柔和谦逊,待人接物温温和和的,但做起事来手腕强硬,能力不错。” 他说着皱了下眉,“他不是你们都察院的人吗?你不了解?” 许宴知淡淡:“不了解。” 许宴知没撒谎,她的确对陆戎珵不甚了解,饶是同属都察院内她与陆戎珵的来往也并不多,就像当初她与陆凊也是很久之后才有来往的。 谢辞不知想到什么,他再次立住转身,“你近日在忙什么?” “公务。” “……”谢辞白她一眼,“别说废话。” 许宴知闲闲抬眼,“昨儿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若是忘了那是你的事。” 谢辞“啧”一声,“渡危,你——” 话没说完,黎云熙在台阶尽头扬声喊着:“干爹!宴知!你们快点!” 谢辞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了一眼许宴知,终是把话咽回去,转过身两步化作一步迈上台阶去追小丫头。 李忠明:“这小丫头身子骨还不错。” 黎言初悄悄迈上台阶去牵许宴知的手,“义父,你不开心吗?” 察觉到李忠明投来的视线,许宴知弯了弯唇角,“没有。” “走吧,去追你妹妹,别叫她一会儿笑话我们。” 黎言初点点头,“好。” 等进了寺里,谢辞下意识想说让许宴知在这儿等他们的,话到嘴边又急忙收回来,他差点忘了,这几年里许宴知并不避讳佛堂,上香拜佛都是同他们一道。 佛香袅袅,有些遮眼。 谢辞没忍住往身侧一瞟,许宴知面色不算虔诚也没有漫不经心,就只是平淡。 她玉骨白瓷的手捏着香尾,正抬起手敬香,露出腕间一串佛珠,佛珠在白皙如瓷的腕间显得格外深黑,她今日所穿浅淡,加之佛香缭绕,神色始终淡淡有些漠然,谢辞瞧着瞧着竟觉得她有些冷。 外头是初春的暖阳,里头是许宴知自带的寒凉。 寒凉中隐着疏离,是温凉的漠然。 是看似柔和的刺,扎人最疼。 到底是变了的,自许昌茗走后她就变了。 这几年里她伪装得实在是好,好到所有人都以为她走出来了,好到没人察觉她看似灵动的外表下藏着的是冷漠。 就像是无欲无求之人,随时都能去死。 谢辞越想越心惊,他皱了眉想要说些什么。 “我爹说,我心不诚,拜了也没用。” 谢辞一顿,面上涌现复杂。 李忠明也停下来,侧目看她。 许宴知说着将手中佛香插好,然后退了一步抬眸去看佛像。 不知怎的,谢辞瞧了她的简单举动眼皮莫名跳了跳,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其实他说的对,拜了也没用。” 李忠明抿了抿唇,上前将佛香插好,低声说:“渡危,别在这儿说。” 许宴知似是轻笑一下,听着有些嘲讽和寒凉,谢辞许是怕她再说什么话来冒犯神佛,连忙拉着她出去。 许宴知被他拉出去,黎言初正拉着黎云熙不准她乱跑,见他们出来立马喊了一声,“义父。” 黎云熙闻言当即老实站好。 谢辞脸色有些难看,但在孩子们面前掩饰的很好,他朝黎云熙笑了笑,“干爹带你去捉鱼好不好。” 小丫头眼睛一亮,“好!” 黎言初眼巴巴望着许宴知,“义父去吗?” 许宴知垂眼笑了笑,“去。” 他闻言扬起笑脸去牵许宴知的手。 李忠明瞥了许宴知一眼,见她神色无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许宴知一向遮掩得很好,往日来万佛寺也只是一言不发的上香拜佛,偶尔也去祈福,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就这样直白的展露嘲讽甚至是刻薄。 “不走么?” 李忠明猛的回神,抬眼是许宴知和黎言初一大一小正看着他。 她又重复一句,“不走么?” 他点头跟上来,“走。” 许宴知将他方才的愣神收入眼底,意味不明的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到了水池,谢辞脱了鞋在水里,小丫头就好奇的蹲在边上看他,黎言初没看捉鱼,自己寻了柳条往水里搅。 许宴知在一旁含笑看着,李忠明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你方才……想到什么了?” 许宴知侧目对上他眼底的探究,极轻的笑一下,语调轻快:“想我爹啊。” 李忠明:“……” 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发笑,“你知道尽疏离京前我曾让他帮我算命吗?” 李忠明一愣,“不知道。” 她接着道:“他死活不肯算,于是我便直接问他,我命中是不是克双亲?” 李忠明喉头一滞,涌上苦涩,“渡危……” 她依旧在笑,“尽疏用一种极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同我说我命中不克任何人。” “我说他果然是骗子,要么就是道行不深。” “不然我双亲都没了,他还说我命里不克人。” “渡危,许宴知!” 李忠明肃正看她,“你莫要胡说八道。” 她轻抬眉,抖着肩膀在笑,“骗你的,我没问过他。” “他离京的时候都没让我去送,我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李忠明抿着唇,眉头皱着,眼底隐隐浮现淡薄怒意,他紧紧盯着许宴知,她仍在发笑,满是玩味。 半晌后李忠明泄气一般叹了叹,“你如今说话总是真假参半,我快看不透你了。” 许宴知敛了笑意,垂下眼,“近日沿海不太平,圣上有意整治。” 她看了一眼谢辞,口吻有些凉,“谢辞已经请旨前往了,”她挑了眉,隐有嘲弄,“他还想瞒着我,我们这一群人中他只瞒着我。” 李忠明开口解释:“他是怕你——” “怕什么?怕我拦他么?” 许宴知勾了唇,“他想要送死便去吧,我为何要拦着?人生不过数十载,我早晚也是要下去找他的。” “我不拦着。” 李忠明低吼出声,“许宴知!” 谢辞动作一顿,朝他们看过来。 李忠明迅速调整好面色,压着声说:“你知道他此举为何,你也不必故意用刻薄掩饰担心。” 她抬眼,“我可以帮他。” “他想要立功接任大理寺卿一职,我可以帮他。” “可他非要选这条刀口上的路。” 李忠明:“我们一直在刀口上。” 他缓下口气,“渡危,你我不是一直在刀口上吗?我们没有哪条路好走。” “三司改的律法尚未实行就又被扼在篮中,我们这条路不好走。” “你我如今要同瑞阳王暗斗,这条路也不好走。” “你渡危,一心希望能让女子进学堂为官的路更是难走。” “没有谁的路是好走的,谢辞也一样。” 他又叹一声,“已经有世家想定郡主的亲事了,谢辞拖不得了。” 许宴知蹙眉,“他们二人不是求了旨意吗?” “只要没成亲,总是会有变数的,世家在找谢辞的麻烦,他顶着压力谁也没说,连我也没告诉。” “所以他必须要当上大理寺卿。” “为此不惜以身犯险。” 许宴知冷笑,“他若同我说,我可以帮他。” “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爹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李忠明,”她一掀眼皮,“我就活该被瞒着吗?” “且不说他,你就没有事瞒着我么?” “还要让我把话说到什么地步,你才肯告诉我你前些时日被刺客伤了手?” 李忠明瞳孔一缩,“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许宴知冷笑,她直直对上李忠明的双眼,质问他:“你们瞒着我多少事情真当我不知道吗?” “两个孩子为何会送到我府上来?他黎仲舒府中不安生吧?他府上的刺客和伤你的是同一批。” “就连我师兄,他近日在忙什么?忙着应付明枪暗箭。” “还有洪臣溪,他当真是想要调为外官吗?” “还是要去查地州的祸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不说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我不拦你们,可你们总要瞒着我。”许宴知垂下眼,倚在身后的柱子上,“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李忠明哑然,愣愣站着没动。 “义父。” 黎言初跑过来,手里捏着一支野花,他仰着脸去看她,“义父喜欢吗?” 许宴知视线离开李忠明,她蹲下身摸摸黎言初的脑袋,轻柔的笑了笑,“喜欢。” “那送给义父。” 她接了花,“谢谢小言初。” “那边还有好多,义父陪我去好不好?” “好。” 许宴知站起身来,淡淡瞥一眼李忠明,轻声一句,“刻薄吗?” “相比你们的隐瞒,我觉得还不够刻薄。” 第252章 平静 万佛寺一行不愉快,但许宴知没计较。 翌日照常同他们谈笑风生,一道上朝。 下朝时靳玄礼留她,她便晚了一会儿出宫。 说完正事,靳玄礼也没让她走。 “一会儿嘉禾进宫看朕,你也许久没见她了,一道用了膳再走。” 许宴知恍惚一阵,后知后觉想起来靳玄嘉禾去年就成亲了,驸马品行样貌都不错,家世也不差,只是没多大野心一直都还是个小官。 许宴知按了按眉心,靳玄嘉禾好像说过她和驸马是如何相识的,只是许宴知记不大清了。 公主已经嫁给了心上人,许宴知还犹记得当初她哭的可怜兮兮的孩子模样。 她慢慢想着,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事发生了不少,她好似注意了又好似没大注意。 她自嘲笑了,过得当真是糊涂。 靳玄礼见她没应声,又道:“政儿和歆儿一会儿也要过来。” 靳玄歆,年满两岁的文妍公主。 小丫头生的灵动活泼,极招人喜欢。 许宴知终于有了反应,她抬眼又顿了顿,没头没脑一句:“又有哪位娘娘有孕了么?” 靳玄礼掀了眼皮看她,眉头微蹙。 李公公笑着接话:“德妃娘娘有喜三月有余了。” 宫里早就散了消息,她听过也没往心里记。 “嗯。” 她轻酌茶水,“我听闻景王要回京了?” 靳玄礼点头,“是,过几日就抵京了。” 她不阴不阳一句:“景王携王妃游山玩水这么几年倒是惬意。” 她想了想,随意道:“景王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回头圣上这边若有记录也给我瞧瞧。” 靳玄礼挑眉,“你要看这个作甚?” 她回:“好奇。” “回头朕吩咐人誊抄一份给你送过去。” “嗯。” 许宴知没在宫中待多久,靳玄嘉禾有意想同她寒暄,但她借口公务缠身推拒,陪着用过膳就出了宫。 正巧碰上东方令颐便一道走了一段。 “许大人有心事。” “没有。” “……” 许宴知笑了一下,“东方大人倒是总爱观察我。” “嗯。”东方令颐没反驳。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许宴知轻一声叹笑,“东方大人,不必觉得我有事,这几年我不是过得也不错吗?” 东方令颐侧头看她,这几年她看上去的确过得不错,但也只是看上去。 她习惯在人前维持过往姿态,还是能叫人赞一声意气风发,仿佛什么都没变。 但却有一点最为明显。 她话少了。 也没那么闹腾了。 笑是在笑,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许宴知继续道:“人总是要成长的,我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吧?” 东方令颐垂眼,神色淡淡,“渡危,我能叫你渡危么?” 许宴知微愣,笑一下,“自然。” 她改口倒是自然,直接唤了东方令颐的字,“行止近日在忙什么?” “德妃娘娘让我推算吉日。” “你呢?还在死磕律法么?” 许宴知点头,“三法司改的律法不能一直被压着不推行。” 东方令颐抿唇,“其实他们也不是全然否定新法,只是反对其中几条罢了,若要推行何不将这几条改一改?” 许宴知摇头:“改不了。” “女子可以为官这一条改不了。” “古往今来,没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东方令颐平淡的陈述,“就算你要开辟,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渡危,你知道我说的是何意。” “他们或许能勉强接受女子学政书,但绝不会轻易接受入朝为官。” “不一定非要以这一次定下结果。”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左右日子还长——”,东方令颐眸光一瞬黑沉,似是能看破人心,他定定凝望许宴知,“渡危,你在急什么?” 许宴知鲜少被人看得心虚,她面上不显,只是笑笑,“没有,是我太冒进了。” “可你不是这样的人。” 东方令颐的话平淡却直戳人心,他三言两语就能摸清你心思,再用波澜不惊的话将伪装打破,势有不将人瓦解不罢休的意味。 他本就凉薄,话中更是不含温。 “你不是急功冒进之人,但你这么急着在这一次的新法中推行女子为官到底是为何?” 许宴知喉头一紧,该感谢他没将话彻底说破,不然二人会陷入何等局面她也不好应对。 可惜,东方令颐实在淡漠,他不打算理会许宴知的难堪和逃避,而是选择毫不避讳的看着她,用极为平淡的语调,一字一句的说: “你是在交代后事吗?” “此事是你死前遗愿?” “回答我,渡危。” 许宴知嗓音很低,“没有……” 大抵是知道这回答苍白无力。 东方令颐目光灼灼,似乎是要把她看透。 “渡危,你像一个将死之人。” 许宴知猛的抬起眼,“什么?” 她发笑,“你是在咒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 心思被人戳破实在难堪,但许宴知早已学会隐藏,她神色不变,眸底依旧清明,姿态端的极好,叫人挑不出错来。 她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如今二十有三,正是大展宏图之时,我为何要死?这是没道理的。” “总要容人犯错吧?” “此事的确是我冒进心急了,你莫要多想。” “行止,走吧。” “……好。” 许宴知不打算再同他多说,走过这一段路二人就分别而行。 许宴知回了都察院。 付白迎上来,“大人,这是宫里送来的。” 她看一眼,是景王这些年游玩的各处明细。 她接过来看了看,微眯了眼,当即差人去找谢辞。 她瞧着纸上地名细细思忖。 景王这些年游玩的地方有好几处竟与她所查到的柯简之向外运送银钱的目的地一致。 是巧合吗? 许宴知不大信这样的巧合。 她转了转扳指,细细回想过往。 景王这些年来在朝中存在很低,几乎没人会留意到他,自她当初回京时起景王就一直是爱游玩享乐的,从不插手政事。 他当初在京城没待多久就又携王妃出游,这一走便是五年。 他已有五年不在京中。 太后之乱他没参与,柯简之之争他不掺和,如今却是在靳玄礼与瑞阳王的明争暗斗中回京了。 景王,许宴知倒是真没注意过此人。 景王这些年当真是在游山玩水么? “大人,谢大人来了。” 许宴知回神,“嗯。” 不多时谢辞走进来,没有多的话,直接说:“你叫我来是有进展了?” “嗯,我怀疑柯简之与景王有关系。”她顺手把东西递给谢辞看,又说:“我并不认为这些重合的地点是巧合。” 谢辞眉头一蹙,“怎么会是景王?” “我也没料到会是景王,我这边能查到的有限,只能交由你们大理寺来继续查。” “成,我知道了。” 谢辞顿了顿,有些试探意味开口:“昨日万佛寺,你和李忠明吵架了吗?” “是因为我么?” 许宴知却是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昨日我便想问,但碍于两个孩子都在,下了朝你又留在宫中,我没机会问。” 许宴知点点头,口吻平淡回应,“不算吵架。” “算是……质问。” “渡危——” 谢辞想解释,却被许宴知打断。 许宴知抬眸静静望着他,面色平静,不喜不怒,“谢辞,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我是说……任何事都可以。” 许宴知认真的,再次重复。 “谢辞,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屋内沉默良久,许宴知心一沉,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失望。 良久后谢辞轻叹了叹,“沿海一带不太平,我已经请旨前往了。” 许宴知眸光闪了闪,唇角轻轻一弯,“嗯……需要帮忙吗?”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好,我知道。” 谢辞指尖动了动,有些犹豫,“李忠明他……” “他瞒我的事,我知道。” 许宴知看着他笑一下,“应该说,你们瞒我的事我都知道。” 她端起手边的茶杯轻呷,脸上是极淡的笑意,“我不会要求你们坦诚,但是谢辞。” “你瞒我,我便是要瞒你的。” “你应该也不希望我对你有所隐瞒。” “谢辞,你我都该坦诚不是么?” “如果你做不到,我也就做不到。” 谢辞僵了僵,“我知道。” “不会瞒你了,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不会瞒你。” 她笑,“好。” 第253章 走神 东方令颐一语中的,许宴知终是妥协。 三法司改的新法中划去了女子为官这一条。 东方令颐说的对,许宴知心中也明白。 此事急不得。 但女子能习政书这一点许宴知是万万不会妥协了。 要将女子身上枷锁悉数解开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要一步一步来,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新律一呈,反对之人少了。 除了本就赞同新法推行的少数人之外,原本反对的人也变了态度。 这些人中一部分是知道许宴知妥协,便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不再反对新法推行;另一部分则是被女子为官吓怕了,好不容易等到许宴知妥协若再不答应恐会逼得她做出更骇人听闻的事来。 三法司同文武百官死磕了许久的律法终于没了阻碍,顺利推行。 许宴知会做出如此让步,不仅是因为她知晓此事艰难要徐徐图之,还是因为东方令颐当日的连声质问皆是真的。 东方令颐参破了许宴知心中所想,饶是她已经用急功冒进来遮掩但还是被他拿话做刀一层层剖开来。 从心口剜出这血淋淋的真相。 许宴知急着推行女子为官,的确是生无念想。 她想快些做完想做的事,好了此一生。 但这心思被人瞧出来了。 她不知道东方令颐会不会告诉谢辞他们,届时他们知晓,她又该如何解释? 所以她妥协了。 将这条路开辟的更远,也好让东方令颐放心,她还是要活一阵的。 至少这几年,她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 许宴知承认自己悲观,并且坦然接受。 所以生死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衣摆突然一紧,将她神思一同扯了回来,她手中还握着书卷,只是书上的内容迟迟没有变动。 她大抵是维持这样的姿势出神很久了。 连周遭动静都没留意。 许宴知侧头去看,一个小娃娃正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嘴里哼哼唧唧的,小肉手抓不住她的官袍。 许宴知放下手中书卷,俯身将小娃娃抱进怀里,“公主怎么来了?” 靳玄歆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你不理人。” 她失笑,“理的。” “父皇说你在,所以我来。” “来了,你不理我。” 小丫头不满的踢了踢腿,小嘴翘着正生气。 她笑:“是臣的错,臣给公主赔不是。” 小丫头不满意,一个劲往她怀里拱,“不行,不行。” 许宴知怕她乱动掉下去,搂紧了几分,鼻尖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那公主说了算。” “出宫。” “这个不行。” “吃酒糖。” “不行。” “去骑马。” 许宴知依旧淡笑:“不行。” 小丫头气得想哭,许宴知不轻不重揉捏她的肉嘟嘟的小脸,“出宫太危险,酒糖吃了会醉,骑马会摔。” “这三件事不论哪一件,你父皇都会责罚。” 她歪了歪头,笑意轻柔的捏着她的小手,“公主想被责罚吗?” 靳玄歆撅了噘嘴,不吭声了。 吓了人总是要哄一哄的,许宴知捏着她的小耳垂,说:“想上城楼吗?” 小丫头眼睛一亮,随即小嘴一瘪“可是母妃说我不能去。” 许宴知没接她的话,又问一遍:“公主想去吗?” 小丫头眼里露怯,但还是点头,“想。” 许宴知笑一下,抱着靳玄歆站起身,淡瞥一眼从旁的宫女,“文妃娘娘若是问起来,就说是臣没有规矩,带公主去的城楼。” 宫女触及她眸中微凉,身子抖了抖,“是,许大人。” 靳玄歆乖乖趴在她肩头,“太子哥哥去过吗?” “去过。” “是你带的吗?” “不是。” 靳玄歆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她,“那我是第一个。” 她唇角弯了弯,“嗯。” 靳玄歆满意的趴回去。 去城楼的路上碰见了步月见。 许宴知微微颔首,“贵妃娘娘。” 步月见古怪的瞧她一眼,不阴不阳一句:“别人的孩子许大人倒是抱得欢。” 许宴知面色淡淡,“那贵妃娘娘生个孩子给臣抱一抱也是使得的。” 步月见一噎,宫中上下皆知她虽有个贵妃的名头但至今未承宠。 步月见没好气道:“本宫也没说什么,你干嘛讽刺本宫。” 许宴知轻挑眉,口吻平平,“那是臣失言了。” “……” 步月见白了一眼,“你们去哪?” “城楼。” “本宫也要去。” 许宴知眼底微讶,又有些好笑,“怕是不妥。” “这小丫头都能去,本宫为何不能?” 许宴知一阵无言,片刻后凉凉开口:“公主才两岁。” “公主还小,娘娘也还小吗?” 步月见气结,“你!” 许宴知不再耽搁,快步离开。 城楼的视野极好,能完整看到皇城内外,靳玄歆紧紧抓着她衣襟,眼睛里透着光亮,笑眯眯的,“真高。” 靳玄歆又想到了什么,问:“贵妃娘娘和你,熟吗?” “不算。” 靳玄歆盯着她,“她不生你的气,你也不生她的气。” 她含糊应一声,“或许吧。” 小丫头机灵,知道她不想再说也就不问了,乖乖被她抱着看城楼风景。 眼底是风景,心中是杂绪。 谢辞是必然要去蹚沿海的浑水,只是暂时还不知他何时启程。 新法推行的效果尚不明显,还需再等一段时日,她曾同翰林院的大臣商讨过,男女同堂多少还是有些不便,那就建女子学堂。 不再只学《女戒》、《女规》,而是同男子一样,学的是《中庸》、《文史通鉴》等政书。 算学也好,文学也罢。 只要想亦可学。 许宴知并不担心女子学堂能否得建,毕竟新法推行,女子亦可学政,那女子学堂的建立便是大势所趋,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眼下有疑的,是景王。 她如今越发怀疑景王没那么简单,柯简之与他之间定有联系。 宫里似乎在筹备宴席,要给景王接风…… “你又走神了!” 怀里的小人儿开始扭动,气呼呼的说要下来,“说了话,你又不听!” “放我下来!不看了,不看了。” 靳玄歆扭得厉害,许宴知将她放下来,温声哄着:“公主方才说什么了?臣这次洗耳恭听。” “哼!” “她说她想出宫,”靳玄政淡笑走来,摸了摸靳玄歆的脑袋,柔声说:“小歆儿太小了,还不能出宫。” 靳玄政长得实在快,才九岁未满十岁的的人就已经及她腰高了。 他笑眯眯望着许宴知,“宴知在宫里怎么不同孤说?” “听闻殿下在学宫,臣怎好打扰?” 他摇摇头,“是宴知的话,不算打扰。” “小歆儿顽皮,没有胡乱给宴知提要求吧?” 靳玄歆有些心虚,垂着脑袋没言语。 许宴知笑了笑,“没有。” 靳玄政侧头看一眼颂妗,颂妗当即笑着去牵靳玄歆的手,“公主,奴婢带您到那边去玩好不好?” 靳玄歆鬼精鬼精的,来回在他二人身上看了看,乖乖应了一声,“好。” 颂妗领着靳玄歆走到一边,许宴知朝靳玄政笑了笑,“殿下有何事?” “宴知,你们的新法推行了,孤通篇读过,既然女子要同男子一般习政书,那如今的学堂怕是不大能满足。” 许宴知眸光闪了一下,继而又问:“那殿下如何想?” “男女同堂固然能打破不平等的观念,但毕竟没有先例,一时半刻女子未必能放得开,且同堂各有不便,所以同堂还是不妥。” “既是不妥,那就建立专供女子学习的学堂,规格制式皆与男子学堂一致。” “宴知觉得呢?” 许宴知笑着,“臣觉得殿下思虑的很好。” 靳玄政见她笑了,当即明白了。 “宴知早就想到了,是孤班门弄斧了。” 她摇头,“殿下莫要妄自菲薄。” 她又问:“殿下的想法同圣上说了吗?” 靳玄政摇头,“还没有,想先来问问你。” 他顿了顿,又道:“宴知打算何时着手建立女子学堂?” “再等一等,等等民意。” 他点头,有些犹豫:“孤听先生随口一说,宴知在新法中划掉了一条。” “是什么?” 许宴知淡笑,“殿下猜猜看。” “是要让女子入朝吗?” 他继续说:“孤还不能入朝,许多事也无从而知,但既然新法中有了女子习政书,那下一步便是要像男子一样科举入朝。” “宴知划去的原因多半是朝中不赞同。” 他默了默,片刻后抬眼定定望着她,“宴知,下一次改律,能否让孤也参与?” “男女阴阳,不可失调,我朝已然有了偏颇若放任不管,不久的将来怕是会生民变,此举既可协调阴阳平衡,又可从根源防生民变。” “于私来讲,孤认为女子为官也没什么不好,广纳人才,对国之将来有利无弊。” 许宴知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靳玄政说。 靳玄政迟迟没听到回应不由心虚,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他抬眼偷偷去看许宴知神色,不大自然的摸摸鼻尖,讷讷问一声:“怎么了?” 只闻一声轻笑,许宴知扬着眉神色有些说不出的畅快,她笑了一阵,说:“没怎么。” “只是臣在想,或许殿下也该入朝了。” 靳玄政一愣,“可孤——” 许宴知意味深长的瞧他,“臣会找时机同你父皇说的。” 靳玄政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孤有些怕。” 许宴知将手搭在他肩上,微微俯身同他对视,一字一句的说:“殿下,臣会站在殿下身后,殿下尽管去做。” 靳玄政怔怔望着她如星河一般璀璨的双眸,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是终于能触及常年仰望之人的激动和兴奋,他只觉浑身的血液如被重新灌注一般,成长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 一株懵懂的幼苗终于能拨开云雾长大。 “宴知,你会教孤的对吗?” “会,臣会是殿下的老师、朋友和臣子。” 靳玄政下意识纠正她:“还有亲人。” “宴知在孤心目中就是亲人。” 许宴知心中一软,似是有什么东西将埋藏最深的死念往外拉扯。 她笑了笑。 “臣的荣幸。” 第254章 放肆 三两时日眨眼就过,谢辞离京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洪臣溪没能被调任外官,依旧是吏部侍郎。 景王回京当夜宫中设宴,为景王接风洗尘。 许宴知路上有事耽搁了一阵,进宫时席间大多都已落座,她一身幕山紫的官袍并未往底下的席位走,由宫人领着入了上席。 瑞阳王和景王携王妃在许宴知对面入座,覃乐见了许宴知当即笑了笑,被靳玄邕不轻不重扫了一眼就老老实实收回笑脸坐好。 许宴知垂着眼,长睫遮掩情绪,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在看,她一抬眼,正对上靳玄武一双温润的眼,他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 许宴知却没动,依旧在看他。 靳玄武名中有个“武”字,但本人看起来与这个字并不沾边,他有着同靳玄礼相似的眉眼,却没有靳玄礼居高位的威势和常年被权力浸浴的深沉。 他侧脸和靳玄邕很像,但周身姿态大相径庭,靳玄邕身上就算隐藏的再好也能窥见几分杀伐狠厉,但他无论怎么看都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靳玄武很爱笑,笑意温和透着松闲,叫人下意识想同他亲近。 至于景王妃…… 许宴知视线顿了顿,景王妃无疑是个美人,看上去是温婉大方的性子,一颦一笑皆如沐春风,像湖边的柳树被风柔柔的吹着拂动,是极让人心安的温柔。 “许大人。” 许宴知缓缓收回视线,对着来人微微颔首,“公主,驸马。” 驸马不是个话多之人,同许宴知交往不深,陪着靳玄嘉禾过来打过招呼就入了席面。 靳玄嘉禾似是有话要说,在席位上坐了没一会儿就又折返回来,“许大人,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公主请讲。” 靳玄嘉禾满含柔情的笑了笑,抬手轻抚过腹部,“待本宫的孩子生下来,能认许大人为义父吗?” 许宴知指尖顿了顿:“……” 她亲事没有一桩,孩子倒是有几个了。 靳玄嘉禾见她沉默,怕她不同意,连声解释着:“许大人,本宫只是希望将来这个孩子你能提点一二,驸马这人没有什么野心志向,本宫也不善官场之事。” “这个孩子生下来有个世家的爹爹,有个公主娘亲,多半也是要入朝的,本宫与驸马怕是帮不了什么,只能求你教导一二。” “且旁人本宫信不过,本宫只信许大人。” “有许大人这样的人给这个孩子当义父,本宫和驸马都很安心。” 许宴知有些恍惚,从前还需哄着吃药,哭得可怜兮兮的公主都要初为人母了,她突然有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的实感。 “好,”许宴知慢了半拍才开口,“承蒙公主和驸马看得起。” 靳玄嘉禾见她答应,这才松了口气。 靳玄嘉禾又简单和她寒暄几句才返回席位。 驸马见她回来,握上她的手,柔声问道:“他答应了吗?” 靳玄嘉禾点点头,“答应了。” 驸马将手覆在她腹部,“许大人心重,这个孩子应该能让他多活几年。” 她猛的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只是笑笑,“嘉禾,我知道的。” 她眼眶一红,握上他的手,“本宫只是不想看他……” 驸马温声打断,“许大人是个好人,不该就这么早早去了,嘉禾,我明白的。” …… 李忠明和谢辞张望着,看见上席的许宴知垂眸把玩着扳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谢辞问李忠明:“李衍要认渡危为义父吗?” “自然,等他再大一些,我领着他去给渡危磕头。” 谢辞抿抿唇,“东方大人才同渡危聊过,他转头就同意把那条律法划去,看来我们猜的都没错。” “黎仲舒他们家的小崽子们还在渡危府上吗?” “昨儿被送回去了。” “你说我们能拖他多久?” 李忠明默了,“不知道,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我们几个都老死了都成。” 谢辞端着酒杯,“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们多去烦烦他,不能留他一个人待着。” 李忠明眯了眯眼,搭在他肩上,“这话你从前就说过,谢辞,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 谢辞“啧”一声,把酒饮尽,“还记得当初把刘承吓到的血伞吗?” “那上面的血渡危的。” “还是他故意弄伤的。” 谢辞双肩一沉,对着李忠明叹了一声,“李忠明,我是真的怕他会想不开,这几年他是什么样你我也都看在眼里,他眼里的死念越来越重了。” “不然我也不会让东方大人去找他谈。” 李忠明一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辞没接话,其实许宴知以前也是这样的,只是因着过去有许昌茗在她尚有念想,从未显露过自己极端的性情。 如今她的无欲无求是越发明显了。 淡得像死人一样。 偏生还要端一副笑模样出来叫旁人心安。 许宴知啊许宴知,真不叫人省心。 许宴知这厢不知谢辞他们如何想,她只是静静坐着,想的是沈玉林寄来的信。 沈玉林所在的外疆不止接壤一个国家,东方是洳焦,西方是樾止,北方则是大巉。 沈玉林信中说洳焦有意与朝中结交,而大巉自换了首领后就对临国虎视眈眈,似乎有开战的准备。 洳焦势弱,一旦大巉要开战那首当其冲就是对洳焦发兵,所以洳焦想与沅朝结盟,受其庇护。 那樾止呢? 樾止似乎很平静,或许早已同西郦达成了一致。 西郦最近也换了君王,是四皇子。 不知那位九皇子殿下如今是否安好。 樾止若真与西郦达成协议,那正好借着西郦的关系间接与沅朝搭上线,难怪洳焦会急着向沅朝示好。 “许大人,许大人?” 许宴知一瞬将思绪收回,抬眼对上靳玄武,“臣失礼了,望王爷恕罪。” 靳玄武摆摆手,极随和的笑了笑,“无妨,本王见你一直不喝酒,是不是本王带来的酒你不喜欢?” 许宴知闻言扫一眼桌上的酒,她笑了一下,端起酒敬他一杯,“王爷说笑了,方才走神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品尝王爷带来的酒。” 靳玄武也受她这一敬,“许大人,那你可要好好尝尝这酒。” “自然。” 许宴知喝了酒,神思被拉回到宴席上。 她陪着同僚说笑几句,又喝了几杯酒才找借口出去方便。 谢辞和李忠明在等她。 许宴知挑眉,“等很久了?怎么不差个宫女来传话?” 谢辞笑嘻嘻的,“说你坏话自然不能让你在场。” 许宴知轻笑,“那说完了?” “说完了。” 李忠明不知从哪顺的一把瓜子,分了一些给谢辞,许宴知没接只是看着他俩嗑瓜子。 “真无聊啊,”谢辞打了个哈欠,歪歪倚着李忠明,“想钓鱼了。” 李忠明斜他一眼:“去那御池里钓,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鱼的命硬,被人发现不砍了你才怪。” 许宴知低低发笑,蓦地抬头看着他俩:“我的命比鱼硬,我带你俩去。” 谢辞眼睛一瞪,“真的假的?你真敢啊?” 许宴知点头,“我还干过比这更过分的。” 李忠明有些犹豫,谢辞则是激动的不行。 “走走走,趁着宫人都在宴席上忙着,你快带我俩去。” 许宴知没开玩笑,真领着他俩去了一处水池,里头养的鱼并非是观赏鱼,而是真能捞上来吃的。 谢辞咂舌,“这不会是御膳房养的吧?” 许宴知摇头,“步月见养的。” “谁?!” “步月见。” 谢辞:“……” 李忠明赶紧拉着他俩就要走,“我看你真是疯了,还不如去御膳房呢。” 许宴知咧嘴一笑,挣开他的手走向水池,撩起袖子蹲下去捞了一条鲟鱼上来,“就这条吧,步月见养的还不错。” 李忠明愣了半晌才开口,“许宴知你是喝醉了吗?” 许宴知:“……不是你们俩要捞鱼的?” 谢辞面色有些复杂,“这几年你倒是进宫进得勤,你不会是和贵妃娘娘有什么吧?” 许宴知:“有,有病。” 她无奈耸了耸肩,“步月见上个月折了我养在宫里的花,我吃她条鱼,不过分吧?” 谢辞一听有脚步声,也顾不上是谁的鱼了,一把抓着许宴知和李忠明就跑,一路上做贼似的领着他俩东躲西藏,回到宴席附近三人都出了一身汗。 饶是折腾了一路许宴知都没舍得放开那条鱼。 谢辞擦擦额头,“不是,你怎么还拿着这条鱼呢?” “自然是要吃的,不然我捞起来做甚?” 李忠明哼哼两声,“你怎么吃?” 许宴知静了几秒,招来一个宫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宫女吓得眼睛大大睁着,许宴知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出了事我顶着。” 没一会儿那小宫女回来了,还带着不少东西。 谢辞望着烤架一阵无言。 李忠明咳了一声,“这是在宫里,许宴知。” 她反问:“难不成是在宫外?” 他俩万万没想到许宴知竟真烤起了鱼。 许宴知坐在石头上,“吃不吃?不吃你俩回去吧。” 谢辞和李忠明对视一眼,“吃!” 小宫女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这一墙之隔就是景王的接风宴,他们三人就在这墙外烤鱼…… 小宫女眼皮抽了抽,胆子是真大。 第255章 相求 景王接风宴后两日,谢辞领旨离京。 众人于城门外相送,独不见许宴知。 李忠明拍拍谢辞肩膀,“放心吧,渡危没生你的气,许是有事耽搁了才没来。” 谢辞知道许宴知没生他的气,不然也不会在宫宴上领着他二人放肆。 他二人心里都知道许宴知放肆那一回的深意。 许宴知这几年在朝中步步谨慎,宫宴那一回是她自许昌茗走后第一次放肆,像是她初入京城似的少年意气。 想便想了,不在乎规矩不规矩。 宫宴放肆,是在告别。 是为谢辞,也是为她自己。 沈玉寒红着眼,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抬手帮他整理衣襟,嘴里是念叨:“你说你,都快成婚了你非得去沿海,诚心让我等你是不是?” 说着说着她打了谢辞一下,“大理寺卿说破天也就才三品,不当便不当,我是郡主,还养活不起你不成?” 李忠明顿了顿,看向谢辞。 谢辞笑着回视,轻摇摇头。 谢辞没告诉沈玉寒世家打压他的事,她如今也只是以为谢辞是想升迁后再娶她。 “你就不能同我成了亲再走?非得当上大理寺卿,我又不在乎你官阶几何,你是少卿还是大理寺卿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区别。” 谢辞一句话也不说,笑着听她念叨。 黎仲舒慢慢握紧了身边宋清悦的手。 宋清悦扭头看了黎仲舒一眼,默默回握。 李衍在季如槿怀中哇哇叫着,谢辞见状伸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你也舍不得我了?” 黎家那俩小崽子早就抽抽搭搭哭起来了,谢辞甚是无奈,“你俩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言初抹抹眼泪,“我没哭。” 小云熙哽咽着:“我也没有。” 洪辰溪姗姗来迟,“抱歉,我来晚了。” “谢辞,此去一切顺利。” “借你吉言,我会的。” 连洪臣溪都前来相送,谢辞没见着许宴知,多少有些失落。 他掩好情绪,翻身上了马,朝他们挥挥手,“我走了,你们回吧。” 他驾马而行,却似心有感应一般突然勒紧缰绳,紧接着马长鸣一声被迫停下。 众人见谢辞停下不由驻足,以为他还有何事。 远远瞧着谢辞勒马转过身来,抬起头静静望向城墙。 众人一愣,也跟着仰首。 城墙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是许宴知。 谢辞其实也看不清许宴知的神色如何,但光凭这一道人影就知道是许宴知,她到底还是赶来了。 心头失落一扫而空,谢辞肆声一笑,朝着城楼挥了挥手。 许宴知静静瞧着他,看他朝自己挥手时唇角翘了翘,她轻点了点头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无声说了一句,“万望珍重。” 谢辞并未停留多久,同许宴知这样远远相望片刻,终是勒马转身,重新驾马而去。 直至谢辞身影渐渐消失,众人才恍然回神,黎言初最先反应过来,他当即迈开腿往里跑。 黎云熙喊了一声,“去哪?” “去找义父。” “我也去。” 李忠明看向洪臣溪,“你同渡危一道来的吗?” 洪臣溪摇头,“嗯。” 李忠明一默,许宴知不喜离别,所以不愿相送,但她还是来了,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来送。 沈玉寒终是没绷住,眼泪掉下来。 宋清悦挽上她的胳膊安慰,季如槿抱着李衍去逗她。 两个孩子被拦在台阶外,说什么也不让他俩上去。 气得黎云熙直跺脚,黎言初倒是还算冷静,拍了拍小丫头的肩,“别急,义父会下来的。” 俩小崽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瞧见许宴知下来。 “义父。” “宴知,宴知!” 许宴知失笑,“怎么了?” 黎云熙二话不说开始往她身上爬,又抓不住她的衣袍,只能张开双臂等着许宴知抱她。 许宴知没如她愿,点点她的鼻尖,“自己走。” 黎云熙哼哼两声,到底没敢跟她发脾气,退而求其次拉上她的手,“宴知你来的好晚。” 黎言初拉上她另外一只手,“义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许宴知抿抿唇,随口应了一声。 不想当面告别是真,有事耽搁了也是真。 陆戎珵不知如何惹恼了陆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许宴知赶过去的时候吴东泽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 许宴知在一旁听了一阵,算是听懂了个大概。 陆戎珵在查人,长风侯世子陆雁。 长风侯陆峰将此事告知了陆凊。 陆凊发怒并非是因为长丰侯府查不得,而是陆戎珵此举实为公报私仇。 许宴知倒是没想到,陆戎珵的陆竟是陆峰的陆。 她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陆戎珵。 陆戎珵平静的对上她的视线,默默错开。 许宴知没插手此事,听了一会儿就同来寻她的洪辰溪一道赶去城门。 “义父,你要回都察院吗?” 许宴知“嗯”一声,问他:“怎么了?” “我想跟义父一起。” “言初,莫要胡闹。”黎仲舒蹙眉道。 黎言初垂着脑袋,“知道了爹。” 许宴知笑一下,“你想去做什么?” 黎言初抬头瞥一眼黎仲舒,摇摇头,没敢说。 “你告诉我,我带你去。” “渡危——” 许宴知抬手打断黎仲舒,蹲下身看着小言初,“你不必听他的,你告诉我,带不带你去是义父说了算。” 黎言初凑上去趴在她肩上,“我想看看义父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许宴知眉一挑,“为何?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黎言初不言语了,趴着也不动。 孩子心性倒也不难理解,许宴知见他不好意思说也就不问了,站起身揉揉他的脑袋,说:“今日公务不多,义父带你去。” 黎言初眼睛一亮,“真的吗?” “义父怎会骗你?” 黎云熙噘着嘴,“那我呢?” 黎仲舒将小丫头抱起来,“你就老实跟你娘回去,别给你义父捣乱。” 小丫头气呼呼的,“宴知偏心。” 宋清悦蹙眉,“不可没规矩,要叫义父。” 小丫头哼了哼,趴在黎仲舒肩膀上,“叫义父就叫义父,义父偏心。” 许宴知牵着黎言初往马车上走,“小云熙若是听话,义父下次带你放风筝。” 小丫头太好哄,一句话就哄高兴了。 黎言初站在马车上,“你听话,我不是去玩的。” 小丫头点点头:“哦,那你去吧。” 回去时洪辰溪依旧与她同乘,他瞧了瞧黎言初,问道:“为何不去你父亲的户部?” “去过一回。” 许宴知笑问:“如何?” 他摇摇头,没说话。 许宴知没打算逼问,不愿说就不多言。 等到了都察院,许宴知牵着他进去,迎面碰上不少人都盯着黎言初看。 “哟,许大人,这位小公子是?” 许宴知:“我儿子。” 黎言初没犹豫,张口就是一声:“爹。” 姚正波笑眯眯的:“大人,你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你。” 许宴知:“……” 真要长得像就出大事了。 付白附耳道:“大人,陆大人在等你。” 她抬眉,陆戎珵找她做甚? “知道了。” 她将黎言初推给付白,“带他去逛逛都察院,逛一圈再回来。” “是,大人。” …… 许宴知并不了解陆戎珵,甚至不相熟。 偶有接触也是因公务,除开公务一句闲话都没有。 他似乎和吴东泽更熟一些。 “许大人,下官有事相求。” 许宴知收回思绪,抬眼看他。 “吴大人没打算帮你么?” 他摇头,给许宴知倒茶。 许宴知毫不遮掩的看着他,一杯茶被推到她跟前。 陆戎珵生的很是清秀,甚至比许宴知还多了几分温柔,身上书卷气很浓,说话嗓音也轻,平缓柔和。 是温润的玉,是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溪。 他身上没有戾气,也没有攻击性。 但谢辞和李忠明说过,陆戎珵的手腕挺硬,做事雷厉风行。 “是他没答应帮你,还是你没找他帮忙?” 陆戎珵愣了一瞬,而后苦笑摇头。 许宴知瞧着眼前的茶杯,没伸手去碰,“我不一定会帮你。” “下官知道,全凭大人心意。” “且说说看。” “陆雁必须死。” 陆戎珵用柔和的语调说着刀尖一般刺人的话,“长风侯府必须倒台。”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言简意赅:“陆大人因此发了火。” “可许大人不会在乎陆大人的怒火不是吗?” “许大人当初也是监察御史,做过的事旁人听了都觉得惊骇,更何况是陆大人。” “可许大人不也好好的吗?” “只要许大人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理由呢?” “理由很简单,陆雁做过的事足以让他死上三回,长风侯府并不无辜。” 许宴知指尖抚上杯沿,“你也姓陆。” 他点头,毫不避讳道:“陆雁是下官堂兄,长风侯是下官的大伯。”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该死。” 陆戎珵说话轻飘飘的,却是在定人生死。 许宴知指尖沾上茶汤的温度,她轻一挑眉,道:“倘若我答应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陆戎珵摇头,“下官什么都没有准备。” 许宴知轻声怪笑,“什么都不准备也敢来求人帮忙?” 他直视着许宴知,口吻不再缓和柔淡,是诚恳又真切,“实不相瞒,下官之所以考监察御史一职正是因为下官敬佩许大人,下官深知许大人秉性,若真要下官送礼,就不会听下官说这么多了。” “……”许宴知指尖一凝,掀了眼皮瞧他一眼,凉凉道:“没看出来你有多敬佩。” 谁人敬佩是这般不同人相熟的?同在一个屋檐下,除了公事,话都说不上一句。也就是许宴知不计较,换了旁人陆戎珵早就被挤兑,穿小鞋了。 许宴知原以为陆戎珵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来同她亲近了,谁知他一张嘴却是说他敬佩自己? 陆戎珵见她眼底略有复杂,大抵也猜到她在想什么,轻叹了叹,又有些无奈道:“下官并非疏远大人,只是不大敢同大人亲近,下官来之前差点要喝酒壮胆了。” 许宴知静了静,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他摇头,“大人不会明白的。” 许宴知确实不大明白,但没打算深究,她端茶抿一口,悠悠道:“明日下值后到繁园来,会有人领你来见我,届时我再给你答复。” 陆戎珵站起身来,郑重朝她行了一礼。 “下官谢过许大人。” 第256章 陆戎珵 站在樊园外时陆戎珵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迈进去,有个小厮当即来迎他。 陆戎珵简单报了名字,小厮便领着他往里走。 越往里走他越心慌。 陆戎珵没说谎,他的确敬畏许宴知。 敬之外的就是畏。 他初入都察院时正值寒冬,领路的小吏将他带门进来,一一告知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的,哪里又是哪位大人办公的院子。 他静静听着,最后没忍住问了一声,“敢问,哪一处是许大人的院子?” 那人没什么反应,似是对新来的人会打听许宴知的事早已习惯,直接便给他指了,“喏,那边,院中有棵花树的那个就是。” “你便是新来的监察御史么?” 陆戎珵闻声对上视线,不由一愣。 “吴大哥?”他很快反应过来,“吴大人?” 吴东泽眉头一挑,“看了名录还以为是同名,没成想真是你。” 他笑了笑,拍拍陆戎珵的肩,“私下叫我吴大哥也使得。” 那小吏很有眼力见儿,见二人相熟便退到一边静静立着不插嘴。 廊下有个男人急匆匆走过,被吴东泽叫住,“付白,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这是?” 付白一搭脑门,连忙走过来行礼,“诶哟,吴大人恕罪,属下方才没瞧见您。” 吴东泽摆摆手,“哪这么多规矩,说说,你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付白扯扯嘴角,“许大人回来了,听前院的人说大人回来的时候面色就不大好,现下茶也不合口味,属下正急着去换茶呢。” “渡危就是这么个娇贵性子,旁的还好说,茶你不好好准备定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陆戎珵从旁听着,偷偷去看吴东泽神色,见他面色无常,不像生气的模样,倒像是习以为常。 甚至有些惯着的意思。 付白笑笑,“是,属下这就先去备茶了?” “去吧,”吴东泽说完瞥了一眼陆戎珵,又把人叫住,“你等会儿,你先过来认认新人,陆戎珵,监察御史。” 付白这才注意到陆戎珵,笑了笑,“陆大人,属下付白,跟在许大人身边的。”他自然明白吴东泽故意叫住自己的意思,他道:“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属下便是。” 陆戎珵朝他颔首,“多谢。” 付白应了一声,脚下加快往外走。 吴东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耐心的向陆戎珵解释都察院中的规矩,谁性子如何,该如何相处。 小吏自知插不上话,干脆自觉退下。 陆戎珵始终淡笑听着。 没等着付白回来,又见一人从廊道走过。 “连先生是个挺严肃的人,但只要你态度不错,他还是挺亲和的,还有——渡危?”吴东泽的话突然停滞,望着从廊道上走过的人。 陆戎珵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许宴知一袭白狐大氅,隐约露出里头幕山紫的官袍,官帽下的脸白润如瓷,长睫自然搭着,鼻梁高挺,唇色浅红,被一圈狐狸毛领围着显得像个白瓷娃娃。 她听着动静,极快的瞥了一眼。 朝着吴东泽轻一颔首,一言不发走过。 她脚下很急,带起一阵风,衣摆被拂动,露出更多的紫来。 陆戎珵却因这极快的一瞥犹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尾,激得他骨子里在发寒。 他并不是京城人,是从小地方考进来的,在那个小地方他见过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但从没见过这样平静却逼迫的眼神。 这是他至今见过最冷的一瞥。 许宴知眉是舒展的,几乎面无表情。 只是那一双眼漆黑沉静,又有些灰蒙蒙的蕴着情绪,像在眼底结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温度。 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心颤。 吴东泽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猜到她心情不大好,许是又出什么事了。 他本是没放在心上,一扭头瞧见陆戎珵笑意僵在脸上,像是被吓到了。 他拍拍陆戎珵的肩,“他就是许宴知,平日里很好相处,今日怕是真被什么事儿气到了。” 陆戎珵愣愣回神,“是,下官知道了。” 那平静又摄人的一瞥让他至今铭记在心。 以至于后来见着许宴知出于敬畏都不敢多说话,生怕惹人反感。 “公子,到了,请。” 小厮的话将他神思拉回来,他点头说了句“多谢”就迈步进去。 小厮带他来的是捶丸场,许宴知正搭着捶杆同旁人说话,同她说话的大多都是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官员。 陆戎珵没上前打扰,立在亭中等着。 许宴知是在笑,但笑意不深仅是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不冒犯,更重要的是能维持疏离。 陆戎珵愣了愣,他似乎从没见过许宴知肆声发笑的模样。 不,他见过的。 大理寺的那两位少卿大人在时她曾肆声笑过。 旁的再没有了。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笑意浅浅的模样,好似平易近人,亲和温润,实则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有度。 正愣神时许宴知放了捶杆走过来,“怎么站着?坐吧。” 陆戎珵手心出了汗,说不出的紧张。 她笑了一下,“这么紧张做什么?” 见他是在拘谨,许宴知给他倒了杯茶。 他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许宴知见状心道等他开口是不可能了,便开门见山:“你并非生长在京城,你与长风侯府是怎么回事?” “我爹是长风侯的庶弟,而我又是庶子,是妾室所出,所以一出生就被赶到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去了。” 陆戎珵顿了顿,“我担任监察御史之后,查得长风侯世子陆雁暗中买卖女子,将女子用作拉拢官员权贵的筹码,肆意凌辱送出。” 他深吸一口气,五指紧紧收拢,“我的亲妹妹,也在其中。” “当年我妹妹被接进京中,原以为是接去享福的,岂料陆雁竟玷污了自家的妹妹,事发之后为遮掩又将她嫁给了府中杂役,最后被凌虐致死。” 他站起身来,郑重的朝许宴知跪下,“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陆大人骂我公报私仇我认,但他长风侯府绝对不干净!望大人明鉴。” 许宴知睨着他,淡淡开口:“长风侯府是世家,根基稳固,陆戎珵,你有几成把握找出罪证?” “你可知,倘若你查了却一无所获,这便是诬陷,届时我也保不了你,你要想清楚再回答。” 陆戎珵额头紧贴地面,坚定道:“只要能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查!” 许宴知良久不言,陆戎珵心里发虚。 他能感觉到许宴知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像千斤重的巨石压着他的背,叫他直不起来也喘不过气。 外头有个官员走进来,瞧见陆戎珵跪着还有些惊讶,“许大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跪在这儿了?” 沈令书端着茶轻呷,淡淡道:“虚荣心太盛,整日想着去宴席上凑热闹,我早就说过了,顶着都察院的身份去哪都不受待见,都被人撵出来了还不死心。” 陆戎珵一怔,连忙附和,“大人,下官真的只是好奇,下官到京中这么久,还一次宴席都没去过,真真儿是被排挤出来的。” 那人哈哈一笑,对许宴知道:“你也别怪人家虚荣,这被人排挤的滋味确实不好,人家好奇你就让人家去呗,至于把人逼到这来跪着。” 许宴知面有微讪,“赵大人这话说的,我手头上若是有请帖还能舍不得给他不成?我是都御史,不也是被人排挤在外的么?” 赵大人一顿,难怪少见她赴宴,原是这个原因。 他当即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过几日长风侯正好有宴,我带他去便是,带年轻人长长见识。” 许宴知讶然,“这岂不是太麻烦赵大人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请帖上本就能多带一人,我带着他便是。” 许宴知笑了笑,“那就劳赵大人费心了。” 她扫一眼还跪着的陆戎珵,“还不快谢谢赵大人?” 陆戎珵连忙转了方向,“下官谢过赵大人。” 赵大人一把将他拉起,“这有什么好谢的?来,正好陪我打一局。” 许宴知不轻不重一句:“陪赵大人尽兴。” 陆戎珵当即领会,跟着上了场。 许宴知坐着喝茶,一抬眼宁肆便俯身过来。 “回去后挑两坛好酒送去赵府。” “好,我知道了。” 许宴知瞧着场上笑意亲和的陆戎珵,瞧着柔和亲近,心底里却藏着仇要报,连李忠明和谢辞都夸赞其能力,想必都察院没人不喜欢他。 那为何此事不让吴东泽帮忙? 他与吴东泽的关系定是比同自己亲近的。 依吴东泽的性子听完这些不会不帮他,所以为何偏生是自己呢? 茶香钻进鼻中,她垂眸凝了一眼。 敬佩么?她想不出自己有何会被人敬佩之处。 她其实不太信陆戎珵的话,但陆戎珵面对她时又确实紧张,那种由心而发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他连说话都在发颤。 许宴知想了想,她貌似也没有生的多吓人吧。 第257章 联系 “大人,陆大人求见。” 许宴知未停笔,头也未抬,“让他进来。” 陆戎珵进来正巧碰上张戬也进来。 张戬抱着一堆请帖问:“大人,又送来一堆。” 陆戎珵瞥了一眼,确实能用堆来形容,又想到当日在繁园许宴知说自己也是被排挤在外的,压根没有请帖会送到她手上,可张戬这话听起来请帖怕是没少收…… 许宴知头也不抬,“放着便是。” 她停顿一瞬,抬起头来看着陆戎珵,“你有何事?” 陆戎珵道:“今夜便是要随赵大人一同赴宴了,可陆大人不希望下官再与长风侯府有牵连,下官想请大人在陆大人那边遮掩一二。” “嗯,”她低下头继续动笔,“赴宴之后,别太心急,凡事多加留心,别冲动。” 陆戎珵愣了愣,心头松了口气,朝许宴知拱手行礼,“下官记住了。” “至于吴大人。” 陆戎珵身子一僵,垂下头很快恢复。 许宴知继续道:“吴大人那边他若问起来,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陆戎珵抿着唇,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来的,“请大人不要告诉吴大人。” 许宴知眯了眼,“陆大人尚情有可原,那吴大人呢?” 陆戎珵直直跪下,“请大人不要告诉吴大人。” 许宴知睨他一阵,半晌后才道:“你回去吧。” 陆戎珵闭了闭眼,嗓音沉闷,“谢大人。” 付白瞧着陆戎珵的背影,道:“大人,这陆大人与吴大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他俩不是走得挺近的么?” 张戬从一堆请帖中抬起头来,“也没听说他俩有矛盾啊。”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落目公文。 付白和张戬对视一眼,耸耸肩也不再说话。 下值后沈长安约了她相见。 许宴知换下官袍前去赴约。 沈长安瞧着喜滋滋的,还带了个小娃娃来。 那小娃娃倒是听话,不吵不闹,只是乖乖坐着吃糕点。 许宴知盯着瞧了一阵才开口言事,“怎么了?” 沈长安道:“韩伟中近日来找过你么?” 许宴知摇头:“不曾。” 沈长安蹙眉,“他已经许久没有找我了,我还以为他会来找你。” 许宴知一顿,“你是怀疑他出事了。” 沈长安面色严肃,“是,我去他府上找过,没见着他面,他夫人说染了病不宜见客。” “可上一次同他见面不过隔了几日,怎么就突然染病见不了人了?” 许宴知神色一凝,“我知道了,我回头差人去探探他的消息。” “礼部那边周祺兴如何了?” 沈长安一耸肩,伸手点了点小娃娃的鼻尖,又拂去他嘴角的糕点碎屑,“还是老样子。” 他又道:“尤方祺怕是要完了。” 许宴知挑眉,晃了晃茶杯,“怎么说?” “从前就与柯党有牵连,靠着运气躲过当年的清洗,事到如今连周祺兴都忍不下他了。” “我听了些风声,说尤方祺的位子要换人了。” “知道谁接他的位置么?” “张虹检。” 许宴知眯眼:“谁的人?” 沈长安摇头,“无根无系。” “嗯……” “爹,我饿了。” 小娃娃突然开口,许宴知思绪被打断,撑着脑袋去看他,对上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眉眼倒是与沈长安有几分相似。 沈长安笑了笑,“樾儿别急,一会儿就回府了,你娘等着我们呢。” 小娃娃点点头,不说话了。 许宴知问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看着她:“沈樾。” “几岁了?” “四岁。” 房门忽然被敲响,小厮说沈长安的马车被人撞了,沈长安闻言暂将沈樾留在房中,匆忙下楼去处理。 房中只剩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坐着。 许宴知喝着茶,沈樾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半晌说了一句:“你是哥哥还是姐姐。” 许宴知端茶的手微滞,“为什么这么问?” “爹常夸娘好看,你也好看,可你是男人。” “好看的,不都是女人么?” 许宴知唇角弯了一下,“世间美丑之分无关男女,女人好看,男人亦也有,待你长大了便知晓了。” 沈樾从椅子上跳下来,径直走到她跟前,仰着头看她,“我能摸摸你吗?” 许宴知俯下身靠近他,他伸着小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又点了点她的唇,最后两只手捧上她的脸,“你好看。” “我可以娶你吗?” 许宴知:“……” “不可以。” “为什么?” “你还小。” “那我长大就可以了?” “……” 许宴知失笑,“你还不明白婚娶的意义。” 沈樾歪着脑袋,“爹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把她娶进来宠着的,我喜欢你,所以要娶你,不对吗?” 许宴知哭笑不得,“婚娶的前提是要心意互通,两情相悦。” “那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是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如此一个可爱灵动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许宴知想了想,干脆换了问法:“那你为何喜欢我?只是因为外表吗?” “你好看。” “这不是能够议论婚娶的喜欢。” 沈樾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没想出答案。 童言无忌,许宴知没放在心上。 她捏了捏沈樾的小脸,“回去坐好。” 沈樾点点头,走回去坐好,他小大人似的看着她,“该我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宴知。” “几岁了?” “二十有三。” 沈樾点点头,“我知道了。” 许宴知瞧他一脸认真模样不禁想笑,正欲开口说什么一支利箭从窗外射进来,她神色一凛抱着沈樾躬身躲过,她踢翻了桌子做抵挡,紧紧抱着沈樾。 门外有动静,多半是宁肆在同人交手。 窗外有箭射来,暂有桌子抵挡尚没有危险。 她拍拍沈樾的后背,“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好,我会护你周全。” 沈樾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整个人埋进她怀里没说话。 房门被人砸开,宁肆踩着那人胸膛一刀毙命。 他挥刀劈开射进来的箭,挡在许宴知身前让她先离开。 许宴知抱着沈樾下楼,正巧沈长安从外走进来,他一愣,“这是发生何事了?” 许宴知将孩子抱还给沈长安,“赶紧回去。” 沈长安面色一变,“有刺客。” “你带着孩子从后门走,赶紧离开这儿。” 沈长安不疑有他,连忙绕到后门去。 宁肆从楼上翻身跳下来,对许宴知说:“少爷,我们先离开这儿。” 许宴知上了马车,并未有人拦路。 她倏地拉开车帘,“宁肆,去跟着沈长安。” “是。” 许宴知独身坐在马车中,车夫问了一句,“少爷,要走吗?” 她捏捏眉心,“去沈府。” 宁肆动作快,赶在刺客那一刀砍下去之前到了,他一刀从后面结果了刺客,迅速挡在沈长安身前。 沈长安捂着沈樾的眼睛,浑身都是汗,见了宁肆终于得以喘息,他抱紧了沈樾躲在宁肆身后。 许宴知的马车很快追过来,“沈大人,上来。” 沈长安连忙抱着沈樾上了马车,宁肆还在同刺客打斗。 马车驶动,往沈府方向去。 宁肆踹开身前的刺客纵身一跃跳上马车,坐在车夫身边。 马车很快便将刺客甩在身后。 沈长安惊魂未定,“怎么会是冲我来的?” 许宴知:“你回去后先告病,剩下的我来处理。” 沈长安点头,他又突然想到什么,“韩伟中告病,是不是也……” “韩大人近些时日做了什么你可曾知晓?” 沈长安摇头,“知道的不多。” “无妨,先把你送回去,回头你写下来告诉我,知道多少都成。” “好。” 许宴知摸了摸缩在沈长安怀里的沈樾,“他怕是吓着了。” 沈长安面有懊悔,“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他出来的。” 沈樾一直紧闭着眼,察觉许宴知摸他,他一下睁开眼,“我什么都没看见。” 沈长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今日你来见我还有谁知道?” “应该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我约了人,不知道约的是你。” 沈长安有些紧张,“你说我们俩见面会不会被人发现?” “难说不会。” “那怎么办?”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急,交由我来处理便是。” 许宴知将沈长安送回府,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 她没回府,去了大理寺。 李忠明一听她遇到刺客还吓了一跳,拉着她左右前后的检查有没有受伤。 许宴知拍开他的手,“行了,就不是冲我的,是冲着沈长安。” 李忠明不解:“沈长安为人低调,与你的关系也隐藏的很好,怎会有人刺杀他?” “今日这事闹得动静不小,你们大理寺来接手,顺便去韩伟中府上走一遭。” 李忠明点头,“好,我这就安排。” 许宴知松了一口气,坐下喝茶。 李忠明瞥她一眼,“你今日心情如何?” 许宴知莫名看他一眼,“我看上去心情不好?” 李忠明摇头,“没有,我就是问问。” 许宴知一顿,“谢辞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啊?什么?他能跟我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么?” “没有啊。” 许宴知垂眸,静静瞧着杯中倒影。 李忠明挠挠额头,“谢辞给你写信了吗?” “写了,报了平安。” 他欲言又止,“他没说别的吗?” 许宴知放下茶杯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李忠明一讪,“没什么,就问问。” 许宴知静了一瞬,轻吐出一口气,“谢辞说,你要让李衍认我做义父。” “为什么?” 李忠明眼一瞪,“这哪有什么为什么?怎么?黎家那俩小崽子可以,我家的就不可以?” 许宴知瞥他一眼,“可以。” “这还差不多。” “只是想到,我孩子还挺多的。” 李忠明嗤笑,“这些小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喜欢挨着你。” 她煞有其事点头,“可能我比较讨喜。” 李忠明笑骂,“真不要脸。” 第258章 结果 陆戎珵赴宴还真让他查出些东西来。 当夜他刻意避开陆家父子,在宴席上为了不引人注意一直默默坐着,坐过了上半场,一直没有任何异样,直到下半场时他发觉席面上的人陆续少了。 少的这些人各自带的小厮都还在,说明他们都未离府,只是不回席面了。 陆戎珵留了个心眼跟着一个正离席的人退出去,一路左拐右绕又穿过一片竹林。 竹林尽头有一水池,水池旁有假山。 假山外守着两个小厮。 陆戎珵止了步,瞧见那人掏出腰牌给小厮看了一眼,那小厮在假山上一块凸起的地方按了按,随着“轰隆”一声低响,山石移动露出一条暗道来。 那人神色无常,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陆戎珵认出那人来,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复。 陆戎珵原路返回,寻了借口应付问他去了哪里的赵大人,静静待到宴席结束和赵大人一道离开。 翌日一早陆戎珵便在许宴知院外等候。 许宴知并不在都察院,她早早就去了大理寺。 “我去沈长安的府上问过了,他说自己没有同人结怨结仇,手上的事务也没有涉及谁的利益,他也不知会有什么人要杀他。” “韩伟中我也去见过了,人没事,就是摔了一跤又被吓着了所以不见外客。” 李忠明摸摸下巴,接着说:“韩伟中当日值夜,回府时天色已晚,他图快就抄了近道,谁知在路上不知踩到什么摔了一跤。” “他摔得不轻,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也顾不上别的了,一瘸一拐的回了府。” “他回了府,有光能看清,这才发现自己鞋底上、衣袍上全是血。” “被吓着了,卧床好几天。” 许宴知问:“那条近道你查过了吗?” “我昨儿没来得及去,但差人去看了,干干净净,什么线索都没有。” “被人清理过了,”许宴知转着扳指,“若韩伟中当夜就报官,或许不会被清理得这么干净。” 李忠明一耸肩,“人被吓成那样了,一时没想起来,他第二天想起来了差人去通知府衙,结果府衙的人去了也没发现什么。” “啧,”许宴知微蹙眉,“府衙那边一向办事效率不高,等他们赶过去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忠明耸肩,“没办法,京中百姓有案情直接跳过了府衙找到大理寺,日子久了府衙那边就懒怠了。” 许宴知又道:“可大理寺也不是什么案都查吧?” 李忠明点头,“是这样,但近几年府衙那边越来越不顶事,连小案都流到大理寺了。” “嗯,”许宴知淡淡应一声,“回头敲打一二,若还是这样便换人吧。” 李忠明揉揉后颈,扭了扭脖子,“也是,总这么全压给大理寺他们白领俸禄可不行。” 许宴知见他眼底倦色明显,道:“怎么了?近日事务很多吗?” 他摇摇头,“嘿嘿”一笑,“李衍那小子太能折腾,就爱大半夜的嚎,我怕吵着如槿休息,就抱着他在院子里哄了一宿。” 许宴知唇角弯了弯,“这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李忠明拍拍她的肩,“你等着吧,你这义子恐怕是个能折腾的,届时能把你愁死。” 许宴知哼笑,“大不了我躲着不见,你是他亲爹,还能放任不管?” 李忠明照着她肩头来了一下,“有你这么当义父的吗?” 她耸肩,“有你这么当亲爹的吗?” 二人说笑一阵,许宴知言说要走。 李忠明摆手,“成,你去吧,沈长安这事我会继续查的,回头有了线索再告诉你。” “嗯。” 许宴知从大理寺出来,宁肆抱着猫在马车外等她。 许宴知把猫接过来,上了马车。 “少爷,姜祀生辰快到了,阿桃说让少爷别忘了。” 许宴知捏着猫爪子,半晌才开口:“生辰礼我不是备好交给阿桃了么?”她又静了一瞬,倏地笑一声,“这丫头是让你和阿桃来当说客的。” 宁肆在外头没吭声。 许宴知垂眸瞧着怀里的猫,淡淡道:“说吧。” “少爷,姜祀说过了生辰能不能让她跟在少爷身边做事?” 许宴知也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轻叹,“知道了,过了生辰让先她跟着你学几日。” 宁肆抿唇笑了,“好。” …… 到都察院时付白迎上来。 “大人,陆大人一早便来等你了。” “嗯。” 付白抿了唇,又摸摸眉头,“那个……陆大人没进去,是站在院子里等的。” 许宴知微讶,“怎么没进去?” 付白摇摇头,“属下和张戬轮番去劝了,没用,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等。” 许宴知一默,大抵也猜到些什么。 还没走进院子里头就传来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吴东泽的声音。 “陆戎珵!” 许宴知不由顿步,听出这一道怒声出自吴东泽。 付白也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许宴知,“大人……” 许宴知立住,“先别进去。” “吴大人,这是下官的私事,还望大人不要过多干涉。” 陆戎珵嗓音很平,但隐隐在发颤。 “陆戎珵,恐怕是陌生人在你这儿都比我有地位吧?你往日唤我一声大哥,我自是尽心照拂你,可你倒好,有了事就瞒着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私事?好!我既然过问不了你的私事,你日后也别再叫我大哥了!” “你好自为之吧。” 许宴知听着动静往后退了几步,正巧在吴东泽出来时做出一副刚到的模样来,“吴大人?你有事找我吗?” 吴东泽的怒意在见到许宴知时被压下去,但怒意太盛压制后脸上还有几分紧绷,他生硬道:“无事。”他又顿了顿,轻吐了口气,往里头扫了一眼,“我来找你说事,正巧瞧见陆戎珵在等你,我的事也不急,回头再来寻你。” 许宴知点点头,“好。” 付白瞧着吴东泽离去的背影不解:“大人,吴大人和陆大人这是怎么了?” 许宴知怀里的猫“喵”了一声,她淡下神色捏了捏它的耳朵,“去备茶。” 付白点头,“是,大人。” 许宴知走进去,陆戎珵正低着头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多久了?” 陆戎珵猛的回神,连忙给她行礼,“许大人。” “没等多久。” “不必多礼,”她抬步往屋中走,“怎么不进去等?” “大人办公之所,下官不敢冒进。” “……” 许宴知抱着猫坐下,朝他抬了下巴,“坐。” “查到什么了?” “明面上的宴席没什么异样,下半场时陆续有官员离席,我跟着其中一个人发现了一处密道,下官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妄动。” “那人下官认出来了,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复。” 许宴知面色淡淡,指尖捏着怀中猫的耳朵,轻“嗯”一声,道:“李复,你查过吗?” 陆戎珵点头,“昨夜下官回来就翻过李复的案卷,此人为官以来没出过什么错,做事也谨慎。” “继续查,掌握了把柄才有谈判的条件。” 陆戎珵:“下官明白。” 许宴知缓缓抬眼,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逗弄怀中猫,落在陆戎珵身上的视线有些凉,“你与吴大人是怎么回事?” 陆戎珵眼底瞬间浮现痛苦之色,他遮掩很快,深吸一口气道:“大人还是听到了。” “吴大人只是气下官查此事没有告知他罢了。” “原因,我要知道原因。” 许宴知漫不经心:“总不好我这次帮了你,回头又不理我,同吴大人亲近去了。” “我是这么好使唤的么?” 陆戎珵心里一惊,猛的抬头看她,对上她漆黑发冷的眼眸愣了一瞬,后脊瞬间攀上寒凉。 他连忙站起身道:“大人,下官的确是因私事隐瞒吴大人,不是同吴大人有了龃龉就来找大人帮忙。” 许宴知指尖点着猫脑袋,猫仰着脖子叫了一声,它动了动身子从许宴知怀中跳出去,端坐在桌案上,尾巴晃来晃去,一双幽蓝的瞳孔正盯着他。 陆戎珵瞧着那双幽蓝竟生出寒意来。 “你的答案我不满意。” “但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下去吧。” 陆戎珵垂头应一声,“下官告退。” 许宴知眯眼凝着陆戎珵的背影,听都察院的人说,陆戎珵做事很稳妥,行事也端方,同人相处进退有度且性子柔和,常与人相助,和谁都相处得很好。 都察院中没有一人觉得他不好。 但唯独不亲近许宴知。 就连等也不敢踏进屋中半步。 陆戎珵要查长风侯,此事不论怎么想他都应该去找吴东泽帮忙,可他没有。 私事?他与陆家的私事为何不能让吴东泽知晓? 许宴知没有逼他,是因为她看得出来陆戎珵此人看似柔和亲近,但性子倔强,决定了的事就很难改变。 他的柔和亦是一种强硬。 亲近或也是疏离。 这便是谢辞和李忠明说他做事很有手腕的原因。 许宴知可以不计较他的私事,但若是发现自己是被他利用,那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她伸手去勾猫尾巴,闲闲想着: 陆戎珵最好是真的敬畏她。 那这一切还能有解释的余地。 若是有别的心思,就别怪她不顾同僚情意了。 第259章 察觉 陆戎珵是好手段。 不过两三日就查得李复把柄,以此为威胁从李复口中撬出一些有关假山密道的事来。 与陆戎珵猜测的没太大区别,那密道之后也是宴席,只是与明面上的宴席不同,这见不得人的席面是情色奢靡。 陆戎珵把这事儿同许宴知说时,她面上没什么反应,手上转着的扳指停了一瞬又复动,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听说过春和宴吗?” 陆戎珵点头,“听过的,是前些年大人一举捣毁的买卖女子的宴席,”他顿了一下,“如此惊骇之事恐怕没人不知道。” 他半晌又补充一句:“这也是下官敬佩大人之处。” 许宴知临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堵回去,“……” 她提起这事儿也没想炫耀功绩,只是陆戎珵把话一说她听得别扭,倒显得自己有自夸之嫌。 她一抬眼,有些莫名的去看陆戎珵,却见他原先放松的姿势收了,背脊也默默挺直,双手搭在膝上坐得端正,眸中清明泛着类似于敬服的光泽。 看得许宴知一瞬头皮发麻。 心中有些异样,她当初做的时候也没觉得是多大的功劳,甚至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头一回如此直观的从旁人口中听到此事,竟还是件能让人对她产生敬佩的事。 许宴知这些年来罕见的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硬着头皮对上陆戎珵眼中明晃晃的诚恳,“你既知晓春和宴我就不多说了,你觉得李复所言暗席与春和宴比如何?” 陆戎珵蹙了眉,“有相似之处,但还是有本质区别。” “说说看。” “春和宴实质是买卖女子供人享乐以此牟利,长风侯府的暗席与春和宴有相似之处,但很有针对性。” “春和宴针对富者,而暗席针对权者。” “春和宴其实并不低调,为了更好的吸引有钱人,但暗席只在长风侯府,几乎不为外人道。” “且根据李复所说,去的人都是身有官职之人。” “所以下官斗胆推断,长风侯背地里组织这样的席面不为钱,是为权。” 以侯府身份拉拢官员,总不能是为了交朋友吧? 许宴知眉眼淡下来,没什么神色变化但能明显察觉周遭渐渐凉下来,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膝盖,蓦地笑了。 随后是极冷的一声,“他陆家是想反吗?” 陆戎珵几乎是一瞬就绷紧了身子,“大人,李复说此宴管控极为严格,恐怕下官也找不到机会探入其中。” 许宴知轻道:“你不必进去,让李复替你打听消息。” “李复很清楚他的事被你查到会是什么后果,你直接利用他便是。” 陆戎珵点头,“下官明白。” 他垂下头抿抿唇,犹豫道:“大人,听大理寺的李大人说,前些时日你遇到刺客了?” 许宴知没打算隐瞒,“嗯。” 她应一声,一句没提沈长安。 “大人可有受伤?” “无碍。” 陆戎珵似是松了口气,“李大人查到什么了吗?” 许宴知一默,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 陆戎珵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是下官僭越了。” 许宴知“嗯”一声,又想到方才他眼里的诚恳口吻一软,到底还是说了,“大抵是因为我手中握着谁的把柄,被人记恨了,不妨事。” 李钟明的原话是:沈长安无意中得了什么东西,被人惦记上了,所以派人来夺回顺便灭口。 至于是什么东西,李忠明不知道,因为沈长安自己都不清楚。 李忠明又去找了韩伟中,从韩伟中所说的细节中又摸出些线索来,韩伟中在摔了那一跤之前曾丢过一块玉佩。 是在城外的一座小道观里丢的。 玉佩丢了的第二天,他就摔跤受了惊吓。 李忠明去过那座小道观,平平无奇,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临要走时下了雨,他只好停留片刻。 这一留,就留出不寻常来了。 这小道观是真小,里外瞧着都有些萧条,观内陈设也旧,但唯独有一间屋子不同,从门就可以看出不是周围的旧木。 李忠明撬了锁翻窗进去看过,内里的陈设不仅不破旧,还极其奢华,装饰所用皆是上品,屋内熏香都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 李忠明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恐怕都能买下这座小道观。 李忠明留了心眼,当即吩咐人扮做香客隔三差五就去一趟道观,重点留意那间屋子来的都是什么人。 这两三日下来还迟迟没有消息。 李忠明也无法,只能先处理手头上别的公事,就等有了消息才能继续往下查。 李忠明查不下去,许宴知也只能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陆戎珵拿捏了李复。 眼下许宴知正同陆戎珵说着此事,又被他提起刺客的事一时思绪发散,面上神色就彻底淡下来,面无表情低垂着眼,叫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陆戎珵以为许宴知还在介意方才自己多嘴的一问,也不敢再说什么了,等着许宴知责罚或敲打警告。 陆戎珵等了一会儿,见许宴知没有显露半分不满才稍稍放下心来,他站起身,“大人,若无他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你方才说什么?” 许宴知冷不丁冒出一句。 陆戎珵站在原地想了想,说:“下官说,既然有把柄,那就直接将那人发落了,也省的被那人惦记。” 他方才是说了这么一句,只是许宴知思绪发散没听进去。 她静了一瞬,抬眼看他:“你去哪?” 陆戎珵愣了一瞬,老实回答:“回去当值。” 许宴知站起身来,“你跟我出去一趟。” 陆戎珵也没问去哪,点点头就跟着她走出去。 刚出院门就正巧碰上陆凊和吴东泽。 吴东泽手搭在陆凊肩上,二人似是约好了要去做什么,陆凊脸上挂着笑,吴东泽瞧着也挺高兴。 许宴知含笑打了声招呼,身边的陆戎珵几乎在看见吴东泽的一瞬间就浑身僵硬,他微微垂首努力维持语调平稳,“下官见过陆大人,吴大人。” 许宴知余光将他反应尽收眼底,也没说什么,有意瞧了一眼吴东泽。 吴东泽的笑意在看见陆戎珵时淡了,眉眼下敛,低低应了一声。 陆凊没察觉出异样,笑呵呵问许宴知:“难得见你们俩会在一起,这是要去哪?” 许宴知实话实说:“饿了,去吃点东西。” 陆戎珵眼底闪过茫然,他正想去看许宴知却一抬眼撞进吴东泽略带寒凉的眸中,他后脊一僵连忙错开视线。 吴东泽缓缓移开视线,看着许宴知又露出笑来,“你午膳又没用?你这人忙起来就不管不顾,难怪这几年瞧着你愣是一点肉没长,还瘦了。” 许宴知也笑:“没有,午膳我用过了,只是一时嘴馋,想上街逛逛小食。” 陆凊提醒一句:“你俩身上可还穿着官袍呢,出去逛不知要吓到多少人。” 许宴知沉吟一瞬,“那就不上街了,去宝德楼坐坐。” 她一时不知怎么想的,多嘴问了一句,“你们方才笑得这么开心,是有何事?” 陆凊笑笑:“吴东泽说城西有家新开的饭馆,让我下值后同他一道去尝尝,他这是又憋着想喝酒呢。” 许宴知调侃一句:“陆大人如今也会喝酒了?” 吴东泽嗓音不冷不热,“有人带着总是会的。” 陆戎珵面色白了白,许宴知没再多耽搁,说了几句就带着人出来了。 马车上陆戎珵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面上的白还挂着,瞧着实在落寞可怜。 许宴知撑着脑袋毫不避讳的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想着他方才的一瞬僵硬和难堪,她斟酌道:“你与吴大人的矛盾似乎比你告诉我的要严重得多。” “这几日都没缓和吗?” 陆戎珵面色又白了几分,好似许宴知的话是刀子正往她心口里戳,他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下官这几日还没有同吴大人说过话。” 许宴知漫不经心:“那等这事查完了呢?” “你怎么办?” 陆戎珵被她问得一僵,眼底极快的闪过痛苦之色,他闭了闭眼试图压下情绪,他唇边溢出苦笑,“下官也不知道。” 许宴知心中思忖片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有些迟疑的开口:“你……” 陆戎珵双肩一沉,泄了气,有几分破罐破摔的丧气:“是。” 许宴知:“……” “吴大人知道吗?” 陆戎珵摇头。 许宴知压了压眉心,后知后觉涌上来的歉意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宴知也是因两次察觉他眼底痛苦方才琢磨出一些什么来,此前她还怀疑陆戎珵所说的私事是别有居心,她倒还真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她如今尚理解了私事缘故,但依旧不知陆戎珵要查长风侯府为何不能告诉吴东泽。 她本不该多言旁人私事,但见他实在失魂落魄不由说了一句:“考虑过告诉吴大人吗?” 陆戎珵摇头,半晌后吐出一句,“吴大人似乎……喜欢女人。” “……”此事明明与许宴知没多大关系,可此刻莫名觉得眉心跳得厉害,“你能瞒多久?” “或许一辈子。” “来日他若娶妻生子,我祝福便是。” 许宴知心头一梗,不阴不阳回一句:“你倒是能忍。” 陆戎珵像是听不出讽一般,“嗯。” “……” 马车在宝德楼外停下,陆戎珵撩起帘子方便许宴知下马车,许宴知见状又是一默,往外微微俯身,同他靠近时轻飘飘说了一句。 “总得试试吧?” “你是喜欢他,但不能替他做主,不是吗?” 陆戎珵一怔,他失神一般在脑中反复回想许宴知的话,片刻后回过神来慢吞吞下了马车。 许宴知没看他,径自往宝德楼中走。 陆戎珵面色有些复杂,一声不吭跟上去。 第260章 逼迫 清晨日头好,光漫漫散下来,将整个京城照亮,街上商贩开始吆喝,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手里提着一包梨花糕,嘴里还咬着一个酥饼。 他脚下悠哉,左转右绕避过路上的行人商贩,三两口将酥饼吃完进了都察院。 “诶,付白,来了。” 男人点点头,笑了一下,“来了。” 张戬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搭着他的肩,“你早晨吃的什么?” “酥饼。” 他俩并肩往院子里走,“大人要下朝了吧?” 张戬点头,“是快了。” 付白晃了晃手里的梨花糕,“给大人买的,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 张戬扫一眼,又是一个哈欠,“大人贪食,你少惯着她,正食的时候她又好好不吃。” 付白“嘁”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他一指桌上放着的松子糖,“你不也是惯着大人?” 张戬睁着眼说瞎话,“松子糖又不撑肚子。” 付白嘴一撇,没搭腔。 二人口中被惯着的许大人下了朝也没去都察院,跟着黎仲舒去了户部。 没什么大事,她就是闲的。 黎仲舒的院子里有个秋千,为府里那俩小崽子搭的,秋千旁有个水池,不深又养了几条小鱼,水池边上又放置了一把椅子。 许宴知窝在那把椅子上,盯着水池发笑,“你怎么想的?水池边搭秋千,生怕那俩小崽子不会游水是吧?” 黎仲舒把官帽放到一旁,瞥她一眼,“你倒是闲。” 许宴知不吭声了,她确实闲。 黎仲舒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咬一口,又扔给许宴知一个,“谢辞给你写信了吗?” “信……那可就太多了。” 谢辞不是许宴知,不爱写信。他恨不得一天一封的寄来,许宴知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一封,信上有些正事但不多,大多是抱怨这埋怨那,碰见有意思的要写,没意思到极致的也要写,七零八碎都要写。 许宴知嫌烦,让人念给她听,权当解闷了。 黎仲舒笑了,不知道怎么想的,说:“你不会自己没看,让人念给你听吧?” 许宴知:“……” 她咬着苹果,故意含糊不清道:“哪有……” 黎仲舒瞧她一眼,那便是了。 “你好好坐着行不行?” 许宴知抬起头看他,不解:“我没有好好坐吗?” 黎仲舒一默,许宴知那已经不能算坐了,仗着自己削瘦猫似的窝在椅子上。 她身上还穿着官袍,靴子被脱下来靠在椅脚,她整个人都在椅子上,两条腿屈着踩在椅子上,一条腿横着抵着扶手,另一条腿弓着膝盖,她身子歪斜倚着,官帽戴得也不大端正,压了一边眉角。 一只手懒懒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个苹果咬。 猫儿似的。 偏生这不大端正的姿态被许宴知顶着那张好看的脸做出来没有猥琐和不雅,倒有几分慵懒自在,是个快乐小神仙。 黎仲舒抿抿唇,想到这几年许宴知的确稳重不少,但私下里偶尔还是会像以前那般显露松散,许宴知也就只是在他们这几个旧人面前才没那么多拘束了。 黎仲舒走过去帮她把官帽拿下来放到一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原以为黎仲舒要说她坐没坐相,她正想着如何说回去岂料他妥协来了这么一句。 许宴知眯眼瞧他,“你方才想什么呢?” 黎仲舒耸肩,“你别讨骂啊。” 许宴知啧啧两声,“这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心性都磨出来了,还挺宽容。” 黎仲舒按按眉心,“闭嘴吧你。” “你今儿不去都察院了?” “去,一会儿去,哪能不当差啊?” “诶,明儿游山去吧?” “唔……”许宴知顿了顿,“李忠明怕是不行,他还帮我查着事儿呢,他若有了结果我恐怕也就去不了了。” 黎仲舒斜她一眼,“明儿休沐,谁还给你查案?” “……也是。” 黎仲舒:“就这么定了。” 许宴知浑不在意的挥挥手,“行吧。” 她在黎仲舒这儿待了一会儿,慢吞吞把官靴穿好,站起身来拍拍褶皱的衣袍,把官帽戴好,“走了。” 黎仲舒应一声,“去吧。” 许宴知从户部出来神色就淡了,周身没了慵懒,取而代之的是稳重沉静。 到了都察院刚坐下就听付白说陆戎珵来找她。 “大人,李复说这样的宴席不会办得太频繁,所以下一次开宴是下个月。” 许宴知:“你耐心些,此事不能急,你慢慢查就是,下次赴宴之前你得稳住李复。” 陆戎珵点头,“下官明白。” “大人,下官听闻翰林院那边上书要建立女子学堂,下官也想尽些绵薄之力。” 许宴知笑了一下,“你怎么来同我说?” “下官猜测,翰林院此举应是大人的意思。” 许宴知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下官是想说,女子学堂的先生大抵也是女子,那这第一批教学的女先生又从何而来?” “这第一批女先生应该集中在一起先由男先生教导,待学成后再教授学生。” 许宴知摇头,“你说的有理,但与我所想有出入。” “我并不打算将她们聚在一起统一教学,我要让她们自行报考女子学堂的教书先生。” 陆戎珵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民间女子学书者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多是畏于人言故不敢显露,如今律法已下,女子学堂建立是形势所趋,会有人来考先生的。” “这些年来她们学的未必就少。” “她们就是第一批女子学堂的先生。” 陆戎珵抿抿唇,“原来如此,是下官狭隘了。” 许宴知轻笑,“能为女子学书而思索,你又怎会狭隘?” “那大人,学堂一事有人反对又当如何?” “反对?”许宴知轻嗤,“或有人会反对,但又如何抵挡得过天下大势?” “陆大人,从新法推行开始,他们就注定抵挡不过形势了。” 陆戎珵心头一震,随即浑身酥麻直冲脑门,他怔怔看着许宴知,细细回味她这番话。 抵挡不过形势,换言之,是抵挡不过许宴知了。 许宴知主张女子学书,那下一步就不可能只局限于让女子为师,必然是向朝堂而行,这也是大势所趋。 届时再推行女子为官就算有人反对,也无论如何斗不过女子思想开解的天下形势。 许宴知此前在新法上的退让,无疑也是一种前进,为女子为官之道提前铺路。 浑身酥麻散开后,是无数种难以言喻的细流汇聚在心口,陆戎珵如枯木逢春,像是在泥泞中前行了许久,终于有人肯伸手拉他一把。 许宴知不仅将他拉出泥泞,还将他领上一条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道路,给了他为官的方向和意义。 浑浑噩噩如官场,原也有光明大道。 陆戎珵有些抖,是因激动。 “大人,”陆戎珵郑重朝她行礼,“下官愿誓死追随大人。” 许宴知不明所以,她自觉没说什么触动人的话,更没有要人站队之意,却听陆戎珵忽然表明了立场,她有些好笑,正要说什么却一抬眼对上他双目。 “……” 许宴知蓦地微怔,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陆戎珵比许宴知小三岁,二十弱冠的年轻官员何其幸运,在为官伊始就找到今后为官之道,他年轻、大胆、有抱负,甚至是热血沸腾。 许宴知于他而言,是暗夜明灯、路途指引,是泥泞救赎、官途之师。 他心口不由一叹,如何能与其比肩? 陆戎珵的热切是许宴知能直观感受到的,她似乎在陆戎珵身上看到了连自己都缺乏的激情。 “你当真——”许宴知一顿,“敬佩”二字她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令人敬佩之处,一方面又切实感受到陆戎珵的敬意。 陆戎珵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倒没什么负担,直言道:“下官的确敬佩大人。” 他一停,又说:“不,不是敬佩。” “是敬仰。” 许宴知:“……” 她没忍住一个激灵,她也就才二十有三的年纪就担了一个没比她小几岁之人的敬仰,这实在有些费解。 敬仰,这两个字太沉重,岂是她能担得起的? 许宴知甚至怀疑自己在陆戎珵心中是个需要供起来的神仙,压根不是凡人。 她扯扯嘴角,“陆大人,我不过世俗凡人一个,担不起敬仰二字。” 陆戎珵当即眸色一暗。 她一噎,当即道:“但与陆大人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陆戎珵摇头,“下官没本事也没胆量废和亲旧制,也无法将春和宴摧毁,不能前往滁州平叛,不能将柯氏一党拔除,更做不到推行新法,若是没有大人,都察院也不会重新有了威势。” “大人为官这些年来所有功绩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下官怎配与大人交朋友?” 许宴知当真是怕了他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是事实,”他苦笑道:“不瞒大人,下官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废和亲旧制,也不会想到让女子学书、日后入朝为官。” “大人,你才应该不要妄自菲薄。” 许宴知没敢再听,生平头一次拿一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又说不过,还反被劝一句不要妄自菲薄。 她摸了摸腕间的佛珠,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受了陆戎珵的一句敬仰。 “你……先下去吧。” 陆戎珵柔和的笑了笑:“大人,下官能与大人一起谋女子为官之路吗?” “自然。” 能能能,许宴知心想,你这活菩萨,快些下去吧。 陆戎珵俊秀的脸上扬起笑容,和煦又谦逊,他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去。 许宴知一阵头大。 还从来没人能把她逼出一身汗来,陆戎珵这是在敬仰人,还是要吓死人? 许宴知当下决定,明日要去游山,要把此事说给李忠明他们听,省的憋得自己难受。 第261章 倾盆大雨 “你个小兔崽子,一会儿没看着你就爬上树了?还不赶紧给我下来!” 小娃娃哼哼唧唧,抱着树干不肯动,谎称自己下不来了。 男人眉眼怒意淡了淡,口吻一缓,“你跳下来,爹接着你。” “哦,”小娃娃不情不愿动了动,“爹,我其实可以自己下来的。” 男人蹙眉,“赶紧下来。” “嗷。” 小娃娃小心翼翼往下爬,爬着爬着身子一空被男人抱起来,原以为会挨一顿骂,谁知只是被男人按在怀里,落入耳中的是男人的叹息。 小娃娃半知半解,愣愣去看他,“爹不骂我吗?” 男人低头与小娃娃额头相贴,动作亲昵嘴里却是不饶人:“回头再收拾你。” 男人口中的“回头再收拾你”并没有兑现,是过了很久之后,小娃娃长大了几岁同人打架被男人用戒尺打了手心。 小娃娃一直是男装打扮,因为女装打架不方便。 她疼得满头大汗,但拒不认错。 她不明白,分明教训了几个欺负人的世家子,为什么要挨打? 她心中不服,疼也不吭声。 男人看着她深深叹息。 再后来……再后来她有好几年没见过她爹,终于回京后同她爹相处的光阴不过短短两年,她就没爹了。 最后一次同她爹见面,她还发了脾气。 一句软话都没有。 却再也没机会说了。 心口绞痛将她逼醒,她睁眼后有些茫然。 不在府中,在都察院。 桌上是已经处理完的公文,笔搁在一边,茶早就凉了。 窗外乌云密布,是倾盆大雨。 许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许宴知捏捏眉心,阴郁不散,果然还是不喜雨。 倾轧下来的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她压下来,将她牢牢困住,脚下是泥沼,陷入其中动弹不得,轻而易举就能拖着她往下坠。 许宴知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由回想方才小憩做的梦。 梦里许昌茗叹了两次,幼时年纪小她不明白为何叹息,如今终于有所领会。 相较于对她顽皮的怒气,许昌茗更多的是担心。 担忧大过生气,难免会叹息。 当她爬上树时,许昌茗在担忧她会掉下来;当她同人打架时,许昌茗在担忧她会被世家为难。 许昌茗总是在为她担忧,她若是能听话一些也就不会总让他担忧。 许宴知低低讽笑一声,人总是这样的,迟来的后悔。 天色不好让屋内很暗,烛台不旺被窗外的风刮得跳动,许宴知眼睁睁看着一盏烛台被风吹灭,她坐着始终不动弹。 她陷入茫然,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前几日她似乎还去游了山,同李忠明他们说笑,沈玉寒还给她送了个助眠的香薰。 昨日……昨日李忠明查得道观里的那间屋子的主人是景王身边的随从,刘奚。 刘奚常在此同人相见,按照李忠明的推断,韩伟中丢玉佩当日,刘奚正与人在观中约见。 刘奚大抵是捡到了韩伟中的玉佩,以为被他撞破自己同人约见所以故意吓他,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刘奚没杀他,或也是因为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撞见自己同人相见,贸然杀不得。 那沈长安呢? 杀沈长安的刺客又是谁的手笔? 许宴知突然想到,沈长安说过他去韩府找过韩伟中,见过韩伟中后就来见了她。 在刘奚看来,这很像是沈长安从韩伟中口中得知了什么,所以急着要告知于她,那这批刺客就说得通了。 是刘奚急着灭口。 既是灭口,那便说明刘奚同人谈的事非同小可。 刘奚背后是景王,那景王又处于什么位置? “轰隆”一道雷声,将她思绪打断。 这几年过得有些浑噩,常有如今这般不知今夕何年的错觉,除了对正事有印象,旁的事都不大能放在心上。 游山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记不清了。 恍如隔世。 但又能记得这几日同哪个官员见了面,说了什么。 许宴知叹一声,其实浑噩也影响不了什么,只是偶尔需要应付自己无意间暴露出忘记做过的事或说过的话时李忠明他们担忧的眼神。 雨太大了,像无形的威压逼得人无法喘息,被风卷进来,湿了一地。 许宴知晃晃神,从回忆和正事交杂中抽离出来,她要去关窗。 把窗关起来,雨就进不来了。 她刚站起身,“咚”一声突然响起来,房门被从外踹开,是李忠明。 “……” “……” 李忠明摸摸鼻尖,有些讪讪:“你醒着啊。” 许宴知莫名反问:“不然呢?” 她瞥一眼房门,幽幽道:“不醒也要被你吓醒。” 李忠明“嘿嘿”笑两声,不大自在的朝屋内四处看,就是不肯对上许宴知视线,“你这屋里怎么这么暗?灯也不点。” 许宴知没去关窗,重新坐下来,淡淡道:“点了,风吹熄了。” “你……方才做什么呢?” 许宴知盯着他,“睡了一阵。” “没干别的?” 许宴知挑眉,“能干什么?” 李忠明抿抿唇,似是有什么要说又不知该怎么说,面色纠结得紧,他短暂对上许宴知的目光又很快错开,“下雨了,渡危。” “我知道。” “……” 许宴知靠着椅背一瞬不瞬凝着他,眸色暗沉,手里转着扳指,大抵是因光线昏暗,覆在她面上的阴影就多了不少,显得几分阴郁。 “所以,你来是?” 李忠明干笑两声,“路过,正好来看看你。” “是吗?” 她蓦地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怕我会做什么不好的事特意来看看我的呢。” 李忠明身子一僵,喉头紧涩,“渡危……” “我什么都没干,只是睡了一觉,”许宴知口吻平淡,发暗的眼眸一垂,懒散打了个哈欠,“来都来了,坐着歇会儿吧。” 不知怎的,她又有些困。 也不顾李忠明还在她就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渡危,你……在睡觉?” 又来一个,是黎仲舒。 许宴知眼皮一掀,“来做甚?” “下雨了来看看你,哦不对,我是路过到你这儿避雨的。” 许宴知:“……” 她也不计较了,“那你和李忠明聊着,我还想再睡会儿。” “啊?哦,哦哦。” “宴知哥哥,你在干什么呢?” 许宴知:“……” 黎仲舒对着正进来的沈玉寒,将手指抵在唇上,“嘘,她要睡觉。” 沈玉寒撇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哦哦。” 沈玉寒刚坐下,紧接着洪臣溪也来了。 四人正好坐满一张四方桌。 谁也没吭声,默契的坐在一处守着许宴知睡觉。 许宴知又做梦了。 她梦到了那日游山,在山顶上李忠明搭在她肩上,说:“要好好的。” 她侧头看一眼,没说话。 李忠明嘻嘻哈哈的,指着黎仲舒说:“他家那小妮子可淘了,没少气他。” 洪臣溪递来一杯酒,“喝吗?” 许宴知淡淡摇头,“不喝了。” 李忠明把酒接过来,作怪喂到她嘴边,“许大爷,奴家伺候你喝。” 许宴知被逗笑,“作什么妖呢?”她接了酒,握在手里,“谢辞话真多,每次写信给我都是长篇大论。” 李忠明一耸肩,“他就这性子。” 沈玉寒在后头冒出一句,“你们在说谁呢?” 许宴知笑道:“说你的情郎话多呢。” 沈玉寒笑着,“他话确实多,也就只有我不嫌他烦了。” 黎仲舒哈哈大笑,“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谢辞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好的。” 沈玉寒不置可否,笑眯眯的。 梦到最后每人都跟她说了一句,“要好好的。” 梦很短,她也就睡了一时半刻。 醒来有人在等她。 窗户也被关上了。 “不无聊么?”许宴知坐直了身子,转了转手腕,“你们几个倒是默契。” 洪臣溪含笑:“也还好,没那么无聊。” 沈玉寒笑着凑到门口去看,“这雨怎么就下个不停呢?害我逛不了街只能到你这儿来避雨。” 手边的茶被换过,是热的。 许宴知端起来轻呷一口,“是,天公不作美。” 黎仲舒暗暗松了口气,他起身点烛,“我们几个来都来了,一会儿一起去用晚膳吧?” 许宴知没说什么,李忠明问她:“你忙么?” “还好。” “那现在就出去。” 许宴知一顿,“为什么?还在下雨。” 李忠明一撇嘴,“你这屋里阴沉沉的,待着没意思,干脆出去。” 洪臣溪道:“听雨阁,我订好了雅间。” 许宴知轻笑,“成,听你们的。” 她站起来将窗户打开,任雨被风卷进来,李忠明问了一声,“开窗做什么?”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只有窗户开着,雨才能进来。 几人正要动身,付白来报陆戎珵求见。 李忠明几人自觉走出去,站到廊下去等。 “大人,李复遇到刺客了。” “人怎么样?” “没什么事,但伤了脸。” 许宴知瞧他一眼,“你是想下次赴宴顶替李复去?” 陆戎珵点点头。 “李复被刺杀,说明他已经被怀疑了,你去岂不危险?” 陆戎珵摇头,“刺杀李复的人没有下杀手,只是来警告他的,李复的伤是被吓到后自己摔的,这几日他确实同我走的有些近。” “我让他无事不要来见我了,我也同他保持距离。” “左右他脸伤了,届时我也好名正言顺戴着面具替他去赴宴。”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此事风险如何,你可考虑过?” 陆戎珵笑了笑,“大人,下官知道的。” 他笑意柔和,但眼底坚定。 许宴知深深看他一眼,没阻止。 “跟我出来。” 她迈步出去,朝李忠明他们走,陆戎珵跟着她过去。 陆戎珵一一同他们打了招呼。 李忠明知晓许宴知的意思,拍了拍陆戎珵的肩,“我记得你,能力不错。” “日后有什么事来大理寺找我便是。” 陆戎珵心头一热,偷偷看一眼许宴知,朝李忠明拱手一礼,“下官多谢大人。” 许宴知没什么神色,淡淡一句:“回去当值吧。” “下官告退。” 一行人往外走,李钟明搭着她的肩,“可以啊,你这是有意栽培他?” 黎仲舒:“确定是他了吗?” 洪臣溪提醒一句:“还是再观望观望吧。” 许宴知耸肩:“说不上栽培,”她又想到什么,“要栽培也不是我栽培。” 脑海中浮现陆戎珵柔和却坚毅的笑脸,她嗓音淡淡:“不过是护一回胆大包天的愣头青罢了。” 李忠明嘟囔一句,“这不跟你以前挺像的嘛。” 第262章 引出 时日眨眼过,谢辞离京已一月有余。 这一月内许宴知共收到谢辞十六封信,闲事、杂事、正事都有,沿海一带情况较为复杂,谢辞归期未定。 李复的脸恢复得差不多,但留了疤,出行皆戴遮面之物。 陆戎珵借此以物遮面代李复赴宴。 陆戎珵大致画了如何到假山的图交给李忠明,他二人约定两个时辰后直接带人进府搜查。 赴宴之夜无风无雨,星辰漫天。 “大人,吃点东西吧,”付白端着一盘果子酥走至许宴知身侧,“大人,有李大人在,陆大人不会出事的。” 许宴知微微垂眼,“李忠明说,陆戎珵同我过去很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原自己过去就是这般叫人担心的么? 付白摇头:“大人,你不是这样的。” “大人不过是少年人的恣意,或轻狂、或意气风发,大人一往无前并非心中毫无打算,大人看似无拘实则步步考量。” “大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陆大人也不是,他心中自有考量。” 许宴知侧目深深看他一眼,转了话锋,“你还不打算成家么?张戬都有了心仪的姑娘,你……” “大人不必为属下忧心,缘分嘛,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付白笑两声,把果子酥递过去,“大人尝尝吧,当夜宵了。” 许宴知到底没动,轻叹一声,“放着吧,一会儿再吃。” 付白见状便不再劝了。 夜中很静,都察院值夜的人来看了两回,许宴知站在院中负手瞧着天上星辰,屋里的猫突然“喵”一声,从窗台上跳出来,一双幽蓝在夜色下极为明显。 它本就全黑,极易融进夜色中。 悄无声息到许宴知脚边蹭了蹭,懒懒又叫一声。 许宴知俯身将它抱起,手指挠着它的下巴,它眯着眼舒服得在她怀里哼哼唧唧。 “大人!陆大人回来了!” 张戬急急忙忙进来通传,紧跟着陆戎珵从他身后走进来,他笑盈盈的对许宴知行了一礼,“大人,下官回来了。” “长风侯及世子由下官带回,其余涉及之人被李大人带回了大理寺。” “在长风侯府中发现密室,密室中被关押的女子也都被放出,跟着李大人去大理寺盘问一番就没事了。” “大人,证据下官都找到了。” 陆戎珵一双眼眸发亮,眉眼是隐隐的激动,微扬的唇压抑着畅快,说话时语调不禁上扬,是少年人独有的轻快意气。 许宴知微怔片刻,含笑静静听他说话。 等他说完,许宴知才轻缓开口:“受伤了。” 陆戎珵一愣,后有些不大好意思露腼腆笑意,“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许宴知垂眼一扫他脖颈一道半深的血痕和手臂上被简单绑过的伤,抱着猫往屋中走,“跟我进来。” 陆戎珵眉眼激动压了压,他没从许宴知面上见到任何情绪,笑意始终浅浅,像往日在人前维持的那般。 他跟着许宴知进屋,眼见着许宴知将怀中猫放到桌上,到一旁拿了药和纱布。 他一瞬僵硬,“大人,我自己可——” 许宴知一抬眼静静看他。 他当即把话咽回去,“多谢大人。” “嗯,”许宴知把东西放到桌上,“坐。” 陆戎珵老实坐下,自觉抬手去拆手臂上随意绑着的止血布,许宴知抬手压下他的手,“我来,你坐好别乱动。” “是,大人。” 许宴知垂眼盯着伤处,解开绑着的止血布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刀口,她静了一瞬,轻声道:“说吧。” 陆戎珵绷着身子,说:“下官用李复的腰牌混了进去,他们也知道李复脸上有疤要遮着,所以倒也没为难下官。” “下官进去后瞧见还有好几个官员也在,每一个怀里都揽着一个美娇娘,还有的搂着小倌,长风侯在主位,世子在侧位,下官听长风侯的话意大抵是在座的官员都与他达成了一致,同他站在一处。” “陆家就是靠四处搜寻面容姣好的女子来色诱,事后以此为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那你怎么伤的?” 陆戎珵干笑两声,“陆雁还是怀疑我,所以不小心被他砍了一刀,好在李大人进来的及时。” “也就是说,李忠明若不及时,你就死了。” 陆戎珵顿了顿,无言点头。 许宴知突然手下一重,疼得他冷吸一口气,却不敢说什么。 许宴知抬眸扫他一眼,凉凉道:“长个记性,省的日后不知天高地厚去送命。” 陆戎珵笑了,“大人原是刀子嘴豆腐心。” “……” 陆戎珵望着她,似叹一般,“大人这样好的人,合该长命百岁的。” 她指尖一滞,轻声哼笑,“不过是给你包扎个伤口就是好人了?” 陆戎珵摇头,并未解释。 片刻后伤口被处理好,他道:“大人,下官平安回来了,你回府好好歇息吧,辛苦大人等下官了。” 许宴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吴东泽急急忙忙冲进屋来,“陆戎珵!你可有事?” 陆戎珵一愣,“吴大人怎么——” 许宴知一掀眼皮,起身稍稍离陆戎珵远了一些,她抱起猫倚在门边,“我非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了帮你隐瞒自是不会说出去。” 吴东泽上前一步,查看他手臂上的伤,“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陆戎珵面露难色挣开吴东泽的手,后退一步,“吴大人,有些事下官不能告诉你——” “啪”一声,陆戎珵的脑袋被这一耳光打偏,整个人僵在原地。 许宴知没吭声,默默遮住了怀中猫的眼睛。 吴东泽气到双肩发颤,他死死盯着陆戎珵,“你是铁了心要与我断绝往来吗?” “陆戎珵,我连个陌生人都不如是吗?” 陆戎珵双手紧握成拳,低垂着头,“吴大人到底为什么要管下官的事?吴大人近日不是应该忙着操办婚事吗?怎么还有空来质问下官?” 吴东泽蹙眉,“你扯这些做甚?我也没——” 陆戎珵打断他,“吴大人说对了,下官就是要与你断绝来往。” “你!” 陆戎珵冷着脸错开他,对许宴知说:“大人,下官先告退了,谢大人替下官处理伤口。” 许宴知轻颔首,没言语。 吴东泽立在原地良久,许宴知瞧着他背影,手里揉着猫脑袋,悠悠道:“所以吴大人你到底为何而来呢?” “渡危,我是不是不该打他?” 许宴知一默,怀里猫蹭着她手心叫个不停,她叹了一声,说:“你近日在操办婚事?” “这一个月来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吴东泽摇头,“没有,家中亲戚借我家宅子办婚事。” “那你怎么不同他解释呢?” 吴东泽一愣,不解道:“这有何解释的必要吗?且他这一个月来都刻意避着我,我没机会和他好好说话。” 许宴知眉心直跳,“所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今夜为何会来。” 吴东泽蹙眉思索,“我听说他今夜有什么公务还受了伤我就来了,他叫我一声吴大哥,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从他进都察院时我就一直照拂他,他有了事,我来也不奇怪吧?” 许宴知捏捏眉心,“他唤你一声吴大哥,未必就是拿你当兄长。” 她转身往外走,“好好想想吧吴大人,你对他的关心只是因为拿他当弟弟么?” “对了,我这门你帮我关好,我回府了。” …… 长风侯府诱拐、买卖女子、逼良为娼、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等证据确凿,涉及官员一并被发落。 陆家父子暂押入刑部,择日问斩。 行刑前许宴知去见了陆峰。 “陆戎珵,有印象吗?” 陆峰愣了一瞬,后冷笑道:“这竖子竟改了名?” 许宴知淡淡道:“就是这竖子将你拉下马的,心情如何?” 陆峰不屑道:“他能对本家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指望他会对你忠心吗?” “不一样的,”许宴知清浅一笑,“陆戎珵与你们不一样。” 她睨着浑身乱糟糟的陆峰,“你主子不打算救你吗?” 陆峰一僵,“你什么意思?” “那我换句话说,”许宴知转着扳指漫不经心道:“景王不救你吗?枉你这么费劲心思帮他笼络官员。” 陆峰咬牙死死瞪着,“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初李忠明查出刘奚时许宴知就对景王起了疑,只是当时不知景王在此局中到底是什么身份,恰陆戎珵查陆府,引出她对陆峰的疑问。 陆峰的侯位并非功绩得来,而是承袭。 一个有势无权的侯爷就算真有了拉拢官员,自立一派的念头,又会有多少人会跟着他冒这个险? 而据李复所言,涉及的官员不算少。 那必然是有什么能让他们愿意赌上一赌的东西,夺权说来说去总绕不过一个血脉正统,瑞阳王如今势力已显,不必如此。 那便只剩一个人,景王靳玄武。 看来景王离京这些年并没有那么淡泊名利,无欲无求。 许宴知笑了一下,“瞧你的反应,看来你主子的确是景王了。” “你诈我?” 许宴知拍拍官袍,并不理会,径自出了牢房。 得到了答案,她没必要多费口舌。 她于牢房在停顿一瞬,凉凉回望一眼。 竖子么? 陆峰口中这个竖子,恐怕日后会是陆氏门楣。 第263章 孩子 景王……装的一手云淡风轻。 许宴知收到景王所办赏花宴请帖时并未犹豫当即决定要去。 正想着,恰陆戎珵来寻她。 “大人,下官可能要休几日假。” 许宴知抱着猫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瞧他,淡淡一句:“躲能躲过吗?” 陆戎珵低垂着头,犹如一个做错事不敢面对的孩子。 猫儿懒懒叫了一声,许宴知应声挠了挠它的下巴,微不可闻轻叹,“误会若拖着不解释,会后悔的。” 陆戎珵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大人,下官不知道该如何同吴大人说。” 许宴知眉心跳了跳,心底诡异的生出一种管教孩子的感觉来,仿佛预见了日后管教她膝下那几个义子时的光景。 “明日我赴景王宴,你若想去便同我一道,若不想,就像你说的休几日假。” 陆戎珵猛的抬头,“下官真的可以跟着大人吗?” 许宴知唇角微弯,“嗯。” “义父义父!” “义父义父义父!” 许宴知:“……” 黎云熙笑呵呵跑进来抱着许宴知双膝,趴在她膝盖上摸猫脑袋,黎言初在后慢悠悠走进来,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陆戎珵,轻咳一声,“云熙。” 黎云熙闻言挺背站好,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陆戎珵看,看了半晌突然道:“你好漂亮。” “云熙,不得无理。”黎言初眉头一皱,虚瞪一眼。 陆戎珵微怔,片刻后笑了,“无妨的。” 许宴知抬眸瞧一眼陆戎珵,“下去准备吧,届时付白会去叫你。” “下官告退。” 黎言初走到椅子旁扒着扶手仰头看她,“义父,他是谁?” 许宴知摸摸他的脑袋,“监察御史,陆戎珵。” 黎言初蹭了蹭她手心,“哦,我知道了。” 黎云熙重新趴在她膝盖上,“宴知,你都许久没来看我们了。” 黎言初轻咳一声,小丫头才不情不愿改口,“义父。” 许宴知捏捏小丫头的脸,“就你们自己来的?” 黎言初摇头,“爹送我们来的,他还有公务就没进来。” 怀中猫被小丫头抱过去,黎言初抿着唇不说话,就这样仰头盯着许宴知看。 许宴知唇角一弯,“过来。” 黎言初眼眸闪了闪,走到她跟前。 许宴知将他抱到怀中,坐在她腿上。 黎言初乖乖坐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官袍,一声不吭。 “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说话。 黎云熙抱着猫玩得开心,随口道:“哥哥和爹吵架了,哥哥不开心,好几天没理爹了,爹也不理哥哥。” “想和义父说吗?” 黎言初抿着唇,低低开口:“我想去云清学宫,爹不让。” “明明爹也是从云清学宫出来的,为何我不能去?” “那你为何想去云清学宫呢?” “我想……我想从云清学宫出来后……可以像爹和义父一样为官。” “小言初,”许宴知抬起他的小脸,温声道:“为官不是必须要从云清学宫出来,若好好念书是可以考取功名的。” 许宴知摸着他的小脸,嗓音有些淡:“云清学宫是个离京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可能许久都回不来。” 黎云熙冷不丁开口:“哥哥不要爹了吗?” 黎言初连忙摇头,“我没有不要爹,我只是……” 许宴知淡笑:“小言初,你爹只是不想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舍不得你。” “你想要离开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很久不能见到他吗?” 黎言初静了静,“云清学宫真的很远吗?” “很远。” “那义父去了云清学宫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爹呢?” “六年。” 黎言初一缩,“这么久,那我不去了,看不见爹我会很想他的。” “是啊,”她轻飘飘一句:“看不见爹会很想他的。” 黎云熙咯咯笑着,用脑袋去蹭猫肚子,“就是,干嘛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我看不见哥哥,我也会想他的。” “哥哥真是坏,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小丫头脸埋进猫肚子里,声音闷闷的,“坏死了,哥哥还和爹吵架,好像是想不要我们了。” “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黎言初连忙解释:“我没有不要你们,云熙,哥哥没有不要你。” 许宴知轻笑:“小云熙,过来。” 黎云熙把猫放开,低着头走过去。 许宴知抬手抹了她的眼泪,“小云熙莫哭了。” “唔……”小丫头似是忍了许久,此刻终是憋不住“哇”一声哭出来,她紧紧抓着许宴知的衣袖哽咽道:“哥哥和爹吵的时候我听见了,哥哥不要我了,他要去很远的地方。” 黎言初连忙从许宴知怀里跳下来,抱着黎云熙安慰,“小云熙莫哭,是哥哥不好,哥哥吓到你了。” “哥哥不去了,哥哥哪也不去。” 小丫头打了个嗝,“真……真的?” “真的,真的。” 小丫头一股脑把眼泪蹭在他衣襟上,哼哼两声:“这还差不多。” 猫得了空,又跳上许宴知腿窝着。 许宴知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猫脑袋笑看这俩小崽子打闹,付白急匆匆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许宴知一抬眼,“他一个人吗?” “只带了一个护卫。” 说话间没给人反应靳玄政就已经迈步进来,付白连忙跪下行礼,黎家兄妹懵懵懂懂也跟着要跪下,被靳玄政一拦,“不必多礼,孤今日微服私访,恰好路过就来了。” 黎言初正经道:“多谢太子殿下。” 黎云熙也跟着道:“多谢太子殿下。” 靳玄政笑了一下,“不必如此生疏,唤孤一声哥哥便好。” “谢殿下恩典。” 小丫头倒是改得快:“谢太子哥哥恩典。” 靳玄政走到许宴知椅子旁,摸了摸她腿上的猫,笑道:“宴知,孤来打扰你们了吗?” “殿下言重,哪里是打扰呢?” “宴知,今日听朝时孤有一事不明,刘大人为何要如此激动的反对打灭黑市?” “黑市交易多是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打灭黑市难道不好吗?” “物极必反,”许宴知浅笑道:“黑市不是我朝才有,不论王朝如何更迭黑市都一直存在,这足以说明黑市有他存在的道理。” “可难道就要让黑市继续如此猖獗吗?” “还是一个道理,殿下。” “物极必反。” “黑市若猖獗至鼎盛也会转衰的,”许宴知拍拍他的手臂,“刘大人只是反对一举打灭黑市,并非打压。” 靳玄政点点头,“黑市是需要打压的,但不能一举消灭,黑市与朝廷需要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界限。” “不然的话,不论哪一方做到极致都会出问题的。” “看来殿下已经想明白了。” 靳玄政笑道:“难怪宴知今晨并未出言反对刘大人,父皇似乎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并未追究刘大人的殿前失仪。” 他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蹙,“大巉已经对邻国发兵了,洳焦欲同沅朝结盟,樾止目前没什么动向,是已经和西郦达成共识了吗?” “殿下如何想?” “孤以为,洳焦的结盟可以达成,大巉狼子野心,若沅朝对洳焦不管不顾,国威有损暂且不说,来日等大巉势大便会直指沅朝,届时沅朝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 “如此劳民伤财、损害国威之事不可为。” “所以与洳焦的结盟是毋庸置疑的。” “但大巉必不会让结盟达成的,所以洳焦使臣会有危险。” 许宴知勾唇,静静听他说。 “孤已上书父皇,请父皇派人接应洳焦使臣。” 许宴知指尖轻点,幽幽道:“可洳焦毕竟是小国,有必要如此重视,主动去庇护吗?” 靳玄政扬唇,“宴知不必试探孤。” “洳焦再小,也是一国。” “此举并非重在庇护洳焦,而是为沅朝铺路。” “若来日沅朝有一统天下的举动,洳焦和西郦就不会是敌人。” “再者,就算没这样的想法,我朝势大旁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不是么?” 许宴知眸光闪了闪,笑了,“殿下说的是。” 黎言初突然冒出一句,“倘若大巉同樾止联合了呢?” 靳玄政一怔,看向许宴知。 许宴知柔和一笑,“那樾止的敌人就不止洳焦了。” “洳焦、西郦和我朝都是樾止的敌人。” “真要开战,我朝未必就势弱不是么?” “不然,大巉为何要忌惮我朝呢?” 黎言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靳玄政看着黎言初笑了,“言初弟弟倒是想得谨慎。” 黎言初后知后觉道:“太子哥哥恕罪,我——” 靳玄政摆摆手,“孤没有这个意思,你不必惊慌。” 许宴知终于站起身来,“殿下坐吧。” 靳玄政哈哈一笑,调侃道:“宴知说的是不是晚了点?” 许宴知轻耸肩,“臣懒惯了。” 靳玄政没坐,上前拉着她衣袖,“宴知许久没抱过孤了。” 许宴知失笑:“殿下,臣怕是抱不动殿下了。” 靳玄政脑袋一歪,“可孤未满十岁。” “可殿下的身量可不止十岁。” 他一耸肩,“那好吧,”他张开手抱了抱许宴知,闷声道:“今日,是孤母妃忌辰。” 许宴知垂头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哪里是恰巧路过,分明是特意而来。 许宴知也没戳破,静静由他抱着。 黎云熙瞧见了,也跑过来凑热闹去抱她,黎言初没犹豫,也跟着去抱。 许宴知:“……” 付白迈进去的腿又收回来,转头对着张戬一本正经道:“咱们大人身上长孩子了。” “哦,啊?” 第264章 景王 景王府中有各色奇花异草,据景王所言,皆是他在外游山玩水时发现并带回来的。 许宴知没什么兴致赏花,却依旧同人一道说笑观赏。 陆戎珵话少,且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他眼下还没有资格在高位者中插话。 朝中不许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但却是屡禁不止,就算不营私,结党也难以制止。 官场中有自己的交际设定,在无形中就将不同品阶的官员分为三六九等,从而只在适合自己官阶的范围中同人交往。 如此一来,高低之分在官场也算根深蒂固,难以剔除,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陆戎珵大抵能明白许宴知为何每每都能收到不少请帖却极少赴宴的缘由了,并非是她官阶不够,而是厌倦这样的虚伪往来。 许宴知乃正三品,不算高官,也不算小官,但她却是能处于高官往来范围中游刃有余,算是例外。 因家世使然,且得天子信任。 许家乃氏族,虽自许昌茗时因不愿接任家主之位从氏族脱离,但到底姓氏摆在那里,血脉未断。 且许家出了许昌茗和许宴知,自是不会甘愿让他们脱离许氏,早在许昌茗故去之时就听闻许家老宅派了人请许宴知回去认祖归宗。 许宴知对此没多大兴趣,一直没什么答复,对派来请她的人说了一句: “我只是我爹我娘的孩子,不是你们许氏的谁。” 许氏人丁不算旺,自许宴知高祖父那一辈起就只有一个嫡子,高祖父死后也就是这唯一的嫡子——许宴知的曾祖父接任家主,曾祖父膝下一子一女,许宴知的祖父膝下有三子一女,许昌茗是嫡长子,有个嫡次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 许昌茗年轻时离经叛道,脱离了氏族,许氏无人能任家主便一直是许宴知祖父在管,祖父病逝后由曾祖父重新出面接管许氏。 如今许昌茗已故,许氏便将主意打在许宴知身上,想让她接任许氏。 其实那个嫡次子膝下有一个孩子,比许宴知大两岁,在地方做刺史。 但相比起许宴知在朝堂的权势,许氏更优先考虑让她接任家主。 说到底,是想让许宴知拉一把氏族。 眼下许宴知背后有氏族和姜家撑腰,朝堂又有天子重用,能在高官世家中游刃有余也实属正常。 只是她本人实在不愿混迹其中,赴宴交际的次数少之又少。 眼下难得赴宴,围上来搭话之人不在少数,许宴知好脾气的一一应对,浅淡笑意始终没变过,真话假话参半应付,叫人挑不出错来。 陆戎珵紧紧跟着,不多话,只是听他们说。 终于等赏完花众人入席,许宴知得以安宁片刻,陆戎珵因是许宴知带来的人,席位就在她旁侧。 陆戎珵听了一路的闲话,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他给许宴知倒了杯茶,悄声道:“大人,他们说大人的曾祖父想让大人接任家主,但大人没答应,是真的吗?” 许宴知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直言道:“八百年没联系过的氏族,空有个曾祖父的名称在,我还未必认。” 她心有嘲讽,当初许家出事时他们若是能出手相助,她娘也不会死,许昌茗被柯简之污蔑入狱时他们能从中斡旋一二,许昌茗也不会如此果断走上死路。 如今她在朝堂上平稳了,倒想起来让她认祖归宗了。 她其实并不怨氏族从不过问许家的事,毕竟当初是许昌茗自己要脱离氏族的,但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往来那就该一直如此不管不问。 如今是见她没爹没娘了,好任他们拿捏么? 许宴知接过他的茶,悠哉抿一口,“我爹离经叛道,我跟他老人家学的,什么认祖归宗的没意思。” “我有外公就够了。” “本也没打算借他们氏族的势,是他们自作多情罢了。” “真以为我没爹没娘就好欺负么?” 许宴知说笑一般,眸底没什么情绪,茶杯捏在手里轻晃,懒散靠着椅背,微眯了眯眼闲闲道:“许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多的我都不认。” 陆戎珵一怔,有些后悔问出来,他嗓音一沉,有些歉意,“大人,下官不是有意的。” “无妨,众人皆知的事,没什么冒犯的。” 她见陆戎珵眼底犹有愧色,抬手拍拍他肩膀,“别多想,打起些精神来,这些在官场摸爬滚打登上高位的人哪个简单?句句都在试探,你多提防着,别被套了话。” 陆戎珵点点头,半晌又道:“大人以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以前?” 她顿了顿,笑意真了几分,“以前我才懒得同他们虚与委蛇。” “不喜欢的直接不搭理便是。” “哪有空同他们周旋?” 陆戎珵愣了一瞬,他似乎从这抹笑中窥见了过去的许宴知,恣意随性,少年轻狂,喜恶分明。 如今的许宴知,分明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沉稳得像暮年之臣。 “许大人,你能来,本王当真是惊喜啊。” 靳玄武的话打断了二人交谈,陆戎珵连忙坐好,许宴知笑中真切转瞬即逝,又如往常那般得体却疏离。 “景王殿下言重了,殿下的赏花宴能让臣来,是臣的荣幸。” “臣岂有不来之理?” 靳玄武哈哈一笑,“看来本王在你这里还挺特殊的,本王可是听说千金难请你赴宴呢。” “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臣今日赴宴不是没收千金么?” 靳玄武:“怎么?你这是在向本王讨千金吗?” 二人皆是笑脸,她道:“能目睹殿下府上奇花异草,已值千金。” 靳玄武挑眉,似是颇为满意她的话,抬手给她赏了菜,说:“能让你亲自前来,不知是哪一株花入了你的眼?” “相比起花的好坏,臣更好奇这些花殿下都是从何地找到的?” 靳玄武眼眸微眯,笑意不变,“本王去的地方太多了,记不大清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许宴知故作失望,随意指了一盆花问道:“殿下,那是什么花?我曾经在洛南见过,是洛南特有的吧?” “你大抵记错了,那一盆产自齐阳。” “原是齐阳,”许宴知笑盈盈道:“臣倒是听柯简之提过呢,齐阳,他熟得很。” “是吗?”靳玄武笑意淡了,“他一个罪臣,还同你说过这些么?” 她点头,“除了齐阳,他还提过奉显、漆城、焦汝和均炀,他说这些地方有个故人去过。” “王爷,这些地方你可去过?” 靳玄武袖下的手微微一紧,面上波澜不惊,“大抵是去过的,但本王记不大清了,你也知道,本王这些年去的地方太多了,不可能一一记得去过何处。” “说起来,柯简之一介罪臣,他倒是有闲心同你说这些。” 她轻笑:“牢房中嘛,总是待不住的,想找个人说说话也是正常的。” “恰巧那个人是臣罢了。” “臣对他口中的故人很是好奇呢。” “到底是怎样的故人,能让柯简之将他去过的地方一一记下呢?你说是吧?王爷。” “一介罪臣的话,许大人也能记这么久么?若是本王,怕是早就忘了。” “王爷当真是远离京城太久了,不知道有些话不记住的话,是会出事的。” “一个将死的罪臣,没准死之前会有什么有用的话呢?”许宴知端茶轻呷,遮住了似笑非笑,又道:“就好比长风侯临死前就同臣说了一些有趣的事。” “臣还历历在目呢。” “哦?许大人倒不如说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一个无权势的侯爷也想拉拢官员,臣觉得有些可笑罢了。” 靳玄武笑了,“如此说来,的确是挺可笑的,当真是不自量力。” 陆戎珵心头一紧,所以许宴知今日赴宴是为了试探景王,长风侯拉拢官员一案背后另有隐情么?是与景王有关? “这位……是许大人的下属吗?” 靳玄武的话头落在陆戎珵身上,他连忙回神朝他行礼,“回殿下,臣监察御史陆戎珵。” 靳玄武似笑非笑看着他,“倒是……一表人才。” 许宴知淡淡道:“能力不错,就是胆子小了一些,不爱同人说话,今日随臣赴宴怕是怠慢了不少大人。” 靳玄武摆摆手,“年轻人嘛,缺少历练,许大人何必对他如此苛刻,本王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谁会记挂这是不是怠慢?” 席上有人附和,“殿下说的是,不过是话少了些,怎么能说是怠慢呢?” “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就好了,我等又岂会同他一个小辈计较?” “想当初,我也不爱说话,这没什么。” 许宴知淡笑,看向陆戎珵,“还不谢过诸位大人体谅?” 陆戎珵连忙举杯朝众人拱手,“下官处事不当,谢诸位大人体谅。” 众人嘻嘻哈哈受了他这一敬,之后无人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靳玄武似是有什么事,半途离席一阵,许宴知试探得差不多便没了再待着的心思,寻了个借口带着陆戎珵离开。 在府门口等马车牵过来时身后传来幽幽一句,“许大人倒是袒护你这下属。” 许宴知没转身,捏捏眉心平淡道:“小爵爷这就走了?” 周兼夷耸耸肩,“待着没意思。” 他看一眼陆戎珵,悄声道:“你这么护着他,他是你什么人?” 许宴知莫名瞧他一眼:“能有什么关系?” 周兼夷撇嘴,“那你倒是挺护着下属的,在你手底下做事挺轻松的吧?” 她顿了顿,“还好吧。” 周兼夷打了个哈欠,“唉,真没意思。” “小爵爷慢走。” “行,有空找我喝酒啊。” 第265章 放心 景王一宴,许宴知疑心更甚。 但碍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景王就是柯简之的幕后之主。 眼下能确定的是,韩伟中和沈长安二人之事的确是景王所为。 光凭这一点便可证明景王没那么简单。 早晨下朝从宫中出来,许宴知去都察院当值,午时用过膳袭来困倦,懒懒窝在躺椅上小憩。 付白中途进去换了一回茶,又轻手轻脚退出来,张戬坐在台阶上打哈欠,他走过去用脚碰了碰张戬的胳膊,“怎么在这儿坐着打瞌睡?趁这会儿休息你去眯一会儿。” 张戬抬眼看他,摇摇头,“算了,也没有很困。” 他说着又往屋里瞥一眼,“大人睡熟了吗?” 付白撩袍坐在他身侧,点头道:“嗯。” 张戬把胳膊搭在他肩头,“诶,听说大人这几日不安生啊?” 付白轻叹一声,“杂事缠身,怎会安生?” 张戬眉头一蹙,“是老宅那边的人又来了吗?” “嗯,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想请大人回去。” 张戬摸摸下巴,“从前我都不知道大人有个氏族呢,当初许太傅的葬礼上一个他们氏族的人都没有,眼下瞧着咱们大人在朝中有威势了,又眼巴巴凑上来。” “现在知道咱们大人是氏族的人了,早干嘛去了?” 付白嘴一撇,“算了,你也别说了,回头被大人听见又让她心烦了。” 李忠明从院外走进来,他二人连忙起身,“李大人,大人在午休。” 李忠明点点头,“哦,”他走上台阶坐下去,“那我等等再进去。” 他摆摆手:“坐吧坐吧,别拘着。” 他二人重新坐下,“李大人找大人的事不急吗?” “不算急,等他先睡会儿再说吧。” 三人齐齐在台阶上坐着闲聊,不多时陆戎珵也进了院子,李忠明撑着脸朝他挥挥手:“不急的话先过来坐着等会儿,渡危睡觉呢。” 陆戎珵挨着几人坐下,“下官突然想到,若是那位谢大人在,这院中定是热闹的。” 李忠明哈哈一笑,“谢辞欠得慌,他定是会先让渡危睡一阵,然后再故意把人吵醒,惹渡危骂他。” “说起来,谢辞这一走都快有两个月了。” 陆戎珵笑了笑,“二位大人和许大人关系真好。” 李忠明顿了顿,“嗯,也就只有我们能拉他一把了。” 陆戎珵一怔,“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忠明笑着摇头,“说着玩的,没什么。” 付白问道:“李大人,大人同你们说过氏族的事吗?” 李忠明点头,“倒是提过一句,别的也没说什么,看他的态度,应该也没放在心上。” 张戬没忍住叹一声,“大人嘴上不说,心里定烦着呢,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会烦。” 陆戎珵接话:“许大人真不打算回氏族接任家主吗?” 李忠明摇头,“不回,没什么意思。” “这样无端多了个家族出来拖着他,还不如一个人自立门户的好。” “说的也是。” 外头四人压着嗓子闲扯,里头许宴知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缓了片刻,慢慢坐起身来,手边的茶还有温度,端起来润了润嗓子。 窗户是微开的,透气又遮了光。 她站起身去开窗,瞧见台阶上并排坐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坐她屋外干什么呢? 聊的还挺欢。 她倚在窗台,懒懒一句:“都进来吧,别传出去说我院里没椅子。” 四人齐齐侧头去看,像四个小动物乖乖坐着听到动静又同时抬起头来,许宴知没忍住一下笑出声,这场面总觉得有些莫名滑稽。 陆戎珵望着她的笑失神片刻,李忠明也朝她笑了笑,“你醒了,笑什么?” 付白和张戬连忙站起身来,“大人,我们去备茶。” 许宴知大抵是睡得有些久,午睡最忌睡得太长,眼下脑袋发晕,还没什么精气神:她闲闲倚着,“不进来么?” 李忠明站起来,“不进了,外头凉快。” 陆戎珵回过神也站起来,“下官也在外头说吧。” 许宴知失笑,“你跟他学什么?” 李忠明走到窗边,“诶,景王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许宴知捏捏眉心,“能怎么办?什么证据都没有,且就算能证明他是幕后之主,又能如何?他可什么事都没犯。” “唯一的疑点就是他可能用了柯简之运出去的银钱,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李忠明耸耸肩,“话是这么说,人又不可能不留意。” 她点头,“那就暗中盯着点便是。” 陆戎珵等他二人说完才开口,“大人,下官重新梳理过之前长风侯的案子,那些被陆峰拉拢的官员目前为止并没有替景王做过什么事。” 李忠明摸摸下巴,“拉拢了官员,却不用么?” 许宴知一挑眼,“或许没来得及。” “景王不是个能被琢磨透的人,你我都需小心一些。” “下官知道了,大人。” 李忠明把手搭在窗台,“你睡醒了没有?”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额……”李忠明有些心虚的挠挠鼻梁,视线飘移,“那什么,想让你去酒楼吃个饭,顺便,顺便见个人。” 许宴知无言,静静盯着他。 李忠明心虚更甚,打着哈哈,“诶哟,你别想太多,就是见个面吃顿饭的事罢了,你别紧张。” 许宴知:“我不紧张,你别紧张就行了。” 李忠明:“……” 陆戎珵笑而不语,出言告退。 付白端了茶来,见人在窗边,干脆把茶放到窗台上。 许宴知垂眼盯着茶水,淡淡道:“我会去的。” 李忠明一喜,“真的?” “嗯。” 他眉头一紧,“我感觉你还是没睡醒。” “……” 她叹一声,“我会去的。”如果这样能让你们放心的话。 李忠明拍拍她的肩,“成,那一会儿下了值你就去啊,正好今夜街市热闹,你们正好能逛逛。” “……好。” 许宴知没骗他,下了值她回府换下官袍便去赴约。 同她见面的姑娘年华二九,是宋清悦的表妹,姓周名弦韵。 周弦韵一双杏眼活泼灵动,但性子文静娴雅,说话轻柔有礼,是个很有门庭教养的姑娘。 许宴知并未冷落她,闲言进退有度,一举一动不失分寸,叫人挑不出错来。 李忠明说的不错,今夜街市热闹。 许宴知瞧出周弦韵想凑热闹便提议去逛逛,周弦韵走在她身侧,对周遭很感兴趣,每到一个小摊都要停下来看。 许宴知极有耐心,始终含笑作陪。 “许大人平日会这样闲逛吗?” 她噙笑摇首:“平日忙于公务,很少如此。” 过去是会的,每每闲逛后府中都有一个人在等她。 过去……她也喜欢热闹。 周弦韵点点头,“大人还是需要时常放松的。” “嗯。” 身后一个半大的孩子急匆匆在人群中奔挤,周弦韵一时不察被撞个正着,身子一下不稳。 手腕突然多了一股力道,她被人稳稳扶住,隔着衣袖透过来的温热印在手腕上,她还未反应过来,那只手就已经收回了。 她茫然抬头,撞进许宴知一汪柔和的清泉中。 “没事吧?” 她急忙错开眼,把手背到身后用手盖住方才被许宴知握过的地方,“没事,多谢大人。” 许宴知轻一声,“不必言谢。” 周弦韵垂着头不吭声,许宴知以为她是被方才插曲吓到,干脆朝她抬起手,“人多拥挤,你若是怕,就扯着我的衣袖。” 周弦韵摇摇头又点点头,试探着抓上许宴知衣袖,“大人,谢谢。” 许宴知没应声,领着她往前走。 眼前是热闹,难免思忆过去。 若是谢辞在,怕是早就缠着要喝酒了。 瞧见了卖脂粉首饰的铺子,他和李忠明定是要驻足的,还非得让她帮忙挑选,黎仲舒喝不了酒但总是馋酒,还得提防他偷偷去尝酒。 沈家兄妹最爱趣味,恐怕早就去寻四处乐趣。 她爹别的不馋,就馋酥酪,不让多吃还闹小脾气,阿桃喜欢糖葫芦,宁肆和姜祀爱吃酥糖…… 正出神,衣袖被人拽了一下。 许宴知侧头,周弦韵指着一旁射箭换东西的小摊道:“大人,我想去看看。” “嗯。” 许宴知付了银子,挑了把轻一些的弓箭给她,“会射箭吗?” 周弦韵点点头,脸有些红,“偷偷学过,应该可以的……吧。” 许宴知笑一下,“那试试。” 周弦韵的箭术是自己偷偷学的,能射但不大准,一连几箭射出去都未射中她看中的那把折扇,一时有些丧气。 许宴知看在眼里,朝她伸手讨弓,“我来。” 周弦韵眼眸一亮,唇角弯弯,“多谢大人。” 许宴知一箭便射中折扇,侧头问她:“还有想要的吗?” 周弦韵摇头,“没有了。” 许宴知瞥一眼那把折扇,转头射中一对耳珰。 如许宴知所料,那把折扇是送她的,于是她将那对耳珰给了周弦韵,算是抵了折扇的情。 周弦韵收了耳珰心中有些失落,面上分毫未露,她大着胆子重新抓上许宴知衣袖,跟在身侧游逛。 直到将周弦韵送回黎府许宴知都未有半分不耐,她轻咬朱唇,犹豫道:“大人,我还能再见大人吗?” 许宴知唇角一弯,“黎夫人同我相熟,说起来她年纪比我小一些,你是她的表妹,若是想见我,自是可以的。” 拒意明显,周弦韵听得出。 “大人……”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好。” 许宴知看着周弦韵进府,瞧一眼手中折扇,悠悠转身离开。 第266章 孩子气 天蒙蒙亮,摊贩渐渐准备开张。 码头上响着一阵阵号子,船工顶着一身黝黑的膀子往船上走,风一吹卷着水汽扑面而来,不大好闻。 码头边上有个清俊男人坐着,衣装打扮不像码头的人,倒像是来视察自家船员的少爷,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闲闲瞧着人来人往。 坐了半晌,有个大肚子中年男人气喘吁吁跑来,他停在这位“少爷”跟前,缓了口气道:“我说谢大人,你大清早的在这待着做什么?各位大人都等着谢大人过去议事呢。” 谢辞一掀眼皮,“他们不是爱定夺吗?那就让他们去定夺,我去不去无所谓。” 他又补充道:“我说齐大人,你也别来费这劲请我去了,他们又不听我的,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齐辋闻言擦擦额头的汗,“谢大人哪里话?你是朝廷派来治理沿海之乱的,谁敢不听大人你的?” 谢辞有模有样伸出手掰扯,“徐司马、戚长史、陶节度使、杨彦和冯锦贤这两个县官。” 齐辋听得一阵头大,连连按下他的手,“别数了谢大人,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躲着不露面啊。” 谢辞静静盯着他看,冷不丁冒出一句,“齐大人给都察院上报了吗?” 齐辋一愣,“什,什么?” 谢辞一耸肩,“齐大人是地方监察使,沿海的情况你不会还没有报到都察院去吧?” 齐辋僵笑两声,“报了,自是报了。” 谢辞笑起来,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可是你们都御史许宴知说没收到上报,齐大人,真会说谎。” 齐辋:“……” 谢辞神色一瞬恹恹,又坐回去,“一个个阳奉阴违,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等时限一到,大不了我回京降职,你们该贬官的贬官,该砍头的砍头,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齐辋这才开始慌张,眼瞧着谢辞是真打算撂挑子不干了,他急得直冒汗,领口一圈已经被汗浸湿,大肚子一抖一抖的,瞧着实在滑稽。 谢辞饶有兴趣的盯着齐辋的肚子,扯扯嘴角,半笑不笑,“还是你们地方官油水好。” 齐辋笑比哭难看,躬着腰又凑上去,“谢大人,你消消气,要不这样,你就去府衙露个面成不成?”他咬咬牙又道:“谢大人有什么不满之处对着我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他们跟前说清楚。” 齐辋的想法很简单,要怪罪别怪罪在他一个人身上,要为难大家一起被为难。 谢辞哼哼两声,“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同他们说清楚,我好歹堂堂大理寺少卿,总不能同他们耍赖撒泼吧?” 齐辋眼皮跳了跳,心道只要您老人家能去露面,就是朝着他们撒泼打滚都行,别指着我一个人折腾就成。 谢辞瞧他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心下冷笑两声,面上依旧兴致缺缺,撑着下巴盯着码头上的人看。 码头上不少人都停下动作盯着他二人看,码头本就极少出现这类衣着华贵的少爷,眼下这位少爷悠哉坐着,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少爷身边站着的大肚子男人身上还穿着官袍,面上是又慌又急,对坐着的那位主束手无策,本就肉多的脸上油汗混在一起,两条肉虫似的眉毛挤着,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急的,胸膛一上一下起伏着,带动着大肚子一颤一颤的。 实在滑稽。 衬得那位少爷实在俊郎顺眼。 眼瞧着那位少爷站起来,拍拍衣袍往街上去,滑稽官员苦着脸跟上去。 直到二人离开,人们才收回视线继续做活。 谢辞是打定了主意,今日说什么也不去府衙露面,就像许宴知信里说的,他要真不管事了,急得反而是他们。 齐辋就差哭给他看了,偏生他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此事不怪谢辞无理取闹,实在是爨州这些人太会扯皮,自他来了之后没一个人正经做事,一有问题就相互推诿,全是官油子,滑的很。 谢辞来了快两个月,正事没办多少,倒是被他们扯皮扯得心烦,同许宴知写信抱怨过,得了许宴知支招,也开始耍赖扯皮。 正闲逛着,谢辞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齐辋还跟着他就直奔信驿,当着齐辋的面要给许宴知写信。 他边写,边念出来:“渡危,爨州特色无他,唯扯皮尔,吾来多日,深受其害,幸得危提点,遂放纵顺心,不管不顾,待返恐惹君怒,望危携佐保吾职位不降。” 他念完笑眯眯看向齐辋,“齐大人有没有什么话想和你们副都御史说的?我正好一并写了。” “谢大人!”齐辋作势要给谢辞跪下,膝盖方屈就被他伸手拦住,他眼眸沉而静,笑意挂在唇边,不达眼底,“齐大人这是做什么?” “没话说就没话说,跪我做甚?” 他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你这样无端跪我,是要折我寿的。” 齐辋身子半跪不跪的屈着,眼睛一眨一眨的竟是落了两行清泪,心中憋屈又害怕,对上谢辞的折腾实在苦不堪言,生生被他逼哭。 谢辞:“……” 他到底没那么混账,松开齐辋,把刚写好的信折起来装进信封,淡淡道:“齐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同好友互通联系罢了,又没说你什么坏话。” 信被装好,谢辞没寄,拿着信封塞进齐辋衣襟里,拍拍他的肩膀,“齐大人回去吧,今儿我定然是不会去府衙的,你跟着我也没用。” “这信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怎么处置都行。” 谢辞侧过身走出去,将齐辋留在身后不去理会。 他走到街上盯着一处零嘴铺子瞧,走过去买了几包,他一边吃一边闲走,“啧,这东西也就许宴知爱吃。” 说起来,许久没找许宴知犯贱了。 早知道方才就该写封信回去讨骂的。 也不知道许宴知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 许宴知这会儿……在打喷嚏。 风寒这种事实在不大好受。 自陪周弦韵逛过街市回来她便染了风寒,猝不及防。 鼻子酸涩得紧,偏生打不出一个喷嚏来,憋得双眼湿润润的,哭过似的。 难得病态犯懒,公文堆在桌上她动都不动,抱着猫窝在椅子里,药放在一旁更是看都不看,鼻子难受的紧,又迟迟打不出喷嚏,不多时又蓄得一汪水润。 偏生窗外晨雨,烦得要死。 付白进来看过一眼,有些无奈:“大人,再怎么说药得喝啊?” 许宴知言简意赅:“苦。” “药哪有不苦的,”付白伸手摸了摸碗边。 得,凉了。 她脑袋垂下来,手里逗弄着猫儿,蔫蔫的。 “景王那边有什么动向?” 付白:“兄弟们一直盯着呢,没什么动静。” “大人有功夫管别人,怎么没空把药喝了。” 许宴知眉头一蹙,因着眼眶红润,半点威慑都没有,“药凉了我怎么喝?” 付白:“……” 好好好,倒打一耙。 付白叹一声,“备的蜜饯大人都吃完了,怎么不喝药?” “哦,”许宴知理不直气也壮,“蜜饯不是零嘴吗?” “……” “属下去热药。” 许宴知哼哼两声,抱着猫走到廊下坐着,看得付白一阵头大,这下雨又起风的,她这风寒怕是好不了了。 张戬撑着伞走进来,“大人,谢大人的信到了。” “你念吧。” “爨州刺史方柏、地方监察齐辋、节度使陶关常,司马徐楉琳,长史戚溱。”张戬念完愣了愣,不解:“大人,这是何意?” 许宴知一挑眼,“去查案册。” 张戬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属下这就去。” 许宴知暗啧一声,前一封信让谢辞也扯皮撒泼,不知道他这样做了没有,一个沿海州要查的人未免太多了些,这主要官员皆被他纳入怀疑范围,这爨州还当真是“太平”得紧。 爨州不太平,京中不安生。 眼下景王没动静,瑞阳王未必。 靳玄邕似是意在地州兵权。 各地州皆有军备,将领虽听命于朝廷,但权力下放太久,难免生异心,滁州之鉴犹在,这样拥兵自立的事不能再来一次,故为集中兵权,靳玄邕欲推行调兵令。 所谓调兵令,就是将兵部推至军权掌控之顶,将各地军权收拢于一处,由兵部统一管理。 如此一来,各地州军营将领所持兵符就如同虚设,凡事皆由远在京城的兵部定夺,大事小情皆需上报,将领的号令则可有可无。 调兵令在很大程度上的确集中了兵权,但未必利大于弊。 朝中尚在商讨,靳玄礼也并未表态。 毕竟是帝王,调兵令的实行于他而言是有极大吸引力的。 靳玄礼对此事还未明确提过,前几次进宫他不提,许宴知就不问。 靳玄邕想将兵权集中在朝堂,避免地方拥兵自重,这无可厚非。 许宴知倒也能理解,但不见得会拥护。 院中落雨不停,有人踩着水进来,许宴知闲闲抬眸,见付白端碗而来,当即道:“太烫了,放凉再喝。” 付白:“……”要不我替您染病得了呢? 他站定,把药碗放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酥糖,“大人,你一口气把药喝了,属下这备了糖。” 许宴知抬眼看他,“你拿我当孩子哄呢?” 付白脱口而出:“孩子可比大人听话多了。” 许宴知蹙眉,不吭声了。 付白哭笑不得,又怕真把人惹生气了不喝药,凑过去哄道:“大人,从前你喝药不都挺利索的吗?这药与之前的没什么区别,一口气喝了就没了。” 猫儿闻不得药味,在她怀里叫唤不停。 许宴知得了由头似的,一本正经道:“猫儿都闻不惯,不喝。” “大人——” “不喝。” “有糖……” “不喝。” “不喝药风寒就好不了。” “那就病着。” 第267章 脾气 朝中商议调兵令是否推行,众人议论纷纷,高谈阔论。 这对许宴知而言很不好。 她此刻风寒鼻音极重,话音无端添了软,气势被消了个干净,一句话说完毫无威慑力。 干脆闭上嘴不吭声。 耳边吵吵嚷嚷,许宴知听得心烦,面色不大好,鼻内泛酸,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憋得眼眶湿润润的,更让她多了几分烦意。 有人提了迟迟不出声的许宴知,问她如何看待调兵令。 周遭一瞬静了,等着许宴知发话。 许宴知面无表情扫一眼,没吭声。 她眸中虽润,但因心烦撑起的不耐和寒凉一览无余,明摆着不高兴。 “……” 那人脖子一缩,拐了拐身旁的人,低低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近来没惹他吧?” 身边的人默了默,叹一声,“没准你得罪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呢?回头你好好想想吧。” 靳玄礼不知许宴知情况,悠悠点她,“许爱卿对调兵令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许宴知:“……” 她脑中慢了半拍,一抬眼下意识摇头。 靳玄礼一挑眉,瞧一眼李公公,却没计较。 旁人瞧得心颤,暗道许宴知不愧是天子宠臣,早朝上都敢不回圣上的话。 许宴知只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回过神来本想开口,又见靳玄礼没追究便干脆不理会了。 靳玄礼微倚着身子,口吻散漫:“看来许爱卿不大看好调兵令,那此事就容后再议。” 拿许宴知为借口,轻描淡写一句便止了早朝各方商讨。 许宴知心下一叹,靳玄礼对她明面上纵容太过,这风言风语怕是又要来了。 早朝一过,许宴知出了殿门就瞧见李公公在旁侧候着。 她走过去,同李公公一道去御书房。 李公公瞧得出她心情不佳,路上没出声打扰,只默默领路。 靳玄礼没抬头,正盯着一份奏折瞧,听了动静随口道:“调兵令你怎么想?” 许宴知开口道:“推行调兵令未必就利大于弊。” 靳玄礼蓦地笑了,“朕还说你今日怎么一句话不说,合着是因为这个。” “……有什么好笑的。” 靳玄礼笑个不停,“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好笑?” 许宴知眼底卷起烦意,靳玄礼这才止了笑,“其实还好,就是原本清朗的嗓音现在成了稚音,你用这有些奶声奶气的嗓音一本正经的跟朕说事,实在是有些好笑。” 许宴知蹙眉,“我出宫了。” 她方走一步又停顿,回头道:“今日早朝我当众不答你问,你得罚,不然外头的风言风语只会愈演愈烈。” “罚什么都好,我都认。” 靳玄礼随意道:“那便禁足三日吧。” “正好你养养病。” “……嗯。” 靳玄礼盯着她背影道:“按时喝药,又不是孩子了,还得叫人这么操心。” 许是病气使然,许宴知心中委实不大好受,这下脾气也上来了,没什么好气回了一句:“又没让你操心。” 她脚下没停,“你别让太医院送药,我不喝,你也别操闲心。” 李公公“诶哟”一声,连忙道:“圣上,这许大人定是染了病心里难受着呢,一时情绪不稳才说的气话。” 靳玄礼良久不言,面上平平淡淡不似有怒,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会儿病了反倒像个活人了。” 李公公心里叹一声,没说话。 脾气来了不易退,许宴知出宫这一路面色都不大好看,心中虽有莫名气,但并未发作,一直忍到都察院。 这场风寒犹如平静许久的湖面倏然被扔了一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她许久没有如此浓烈的情绪了,往日维持的柔和清淡被撕扯开,露出的是浑身是刺,怒气冲冲的小兽。 禁足的旨意几乎是同步而来,许宴知怒意愈发浓烈,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因何而气,没有任何生气的源头。 可偏生是这莫名其妙的怒意搅得她心中不静。 禁足……分明是她自己讨来的,眼下瞧着这旨意却觉得实在碍眼。 她一人闷在屋中,谁也不见。 没一会儿外头有人喊着,说谁又与谁吵闹起来了,请她出面管一管。 付白没来得及阻止,那人的话就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她拂了茶盏,“没听到旨意吗?禁足还让我出什么面?” “让他们这差能当就当,不能当滚。” “真当都察院是市井,容他们折腾吗?” 那人一愣,吓出一身汗来。 付白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大人不是冲你,你且将话带过去就是。” 那人心有余悸点点头,回去了。 付白望着紧闭的房门,想了想,去请了李忠明来。 李忠明来得很快,他在门外敲了敲,试探道:“渡危,渡危?” 许宴知垂眼捏捏眉心,“有事?” “你先把门开开。” “我染了风寒,届时过了病气给你。” 李忠明嘿嘿一笑,“好渡危,你把门开开,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病气。” “谁让你来的?” “没谁。” “那你就在外面吧。” “好好好,付白,是付白请我过来的,他说你心情不好还发了火,”李忠明语调扬着,“诶,我还没见过你发火呢,好奇得紧,你把门开开让我看看。” 许宴知:“你是有病吗?” “我哪里有?是你有病啊。” 许宴知将门打开,李忠明笑得欠揍,稀奇的打量她,“真发火了?” “你也会发火啊?” “为什么发火啊?” 许宴知没好气:“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你鼻音这么重,难怪早朝不说话。” “听起来跟个孩子似的。” “听说你被圣上禁足了?” “为什么禁你的足?因为早朝你没回圣上的话吗?” 许宴知只觉眉心跳得厉害,耳边聒噪不停,心中气郁不散。 李忠明看着她面色愈发暗沉,笑嘻嘻凑过去,“怎么样?想不想揍我一顿?” “我陪你打一架,行不行?” “或者你打我,我不还手。” 许宴知倏地一滞,抬眼盯着他。 仅这一瞬,许宴知的气便散了,来时无由,去时有因。 她低低道:“我打你做甚?” 李忠明见她突然泄了气,“不气啦?” “我还以为你会气到打我一顿呢。” 许宴知扯扯嘴角,“李忠明,其实我挺让你们操心的吧?” “没有,我们渡危哪里都好得很,怎么会让人操心?” “骗子。” 李忠明笑两声,“没骗你,你一点都不让人操心,生气了不说,难过了藏着,一个人过得很好,不会让我们担心。” 他一瞬敛了笑意,“所以渡危,你才是骗子。” “……” 李忠明无视她的沉默,揽着她的肩道:“禁足了也好,你歇一歇。” “调兵令的事眼下应该也不会有结果,你不必操心。” “你担心景王会有动作,我替你盯着就是。” “你是人不是弦,把自己绷那么紧做什么?” 猫儿悄无声息到许宴知脚边蹭了蹭,她将猫儿抱起来,默默走到廊下坐着,李忠明的话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李忠明跟着她出来,手欠的戳她的脸,“你委屈个什么劲儿?说你两句还不乐意听了?” 许宴知瞪他两眼,“你烦不烦?你没有事做吗?” 李忠明一耸肩,“哟,这什么风寒还能让人把刺都长出来了?” 他大喇喇坐在许宴知身侧,尽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嫌不嫌烦他都往外倒。 末了他一本正经道:“你现在看起来跟我家那小子似的。” 许宴知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滚蛋。” “嘿嘿嘿,声音更像。” 许宴知唇一抿,不说话了。 他又笑两声,说:“要是谢辞在,你猜他会说什么?” “他肯定会说,哟,我说许大爷,风寒都不当回事儿,是等着人来伺候呢?” “他那阴阳怪气的劲儿我还学不来呢。” 许宴知轻笑,“说起来,爨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大好,海寇猖獗得很,但谢辞说总觉得这里面不止海寇作乱。” “他那边整治的效果甚微,估计还得再待一阵。” “洪辰溪来找过我一回,让我帮忙查点事,跟他们吏部有关,看来他们吏部里头也不安生。” “还有你师兄,他也找过我。” “你没想到吧,东方令颐都找过我几次。” “……”许宴知没忍住,道:“你是香饽饽吗?人人上赶着找你。” 他一噎,“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 “不乐意听别听。” “嘿,我说你真是仗着自己生病就跟刺猬似的,等你病好了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宴知笑了,“得了吧,你回去当差吧,我气消干净了。” 李忠明身子后仰,胳膊垫着脑袋懒洋洋道:“渡危,你别说话了,我听着想笑。” “……” 许宴知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气到不想说话。 “你看看,你哪里气消了?” 她哭笑不得,开始撵人,“你走吧,跟有病似的。” 她又道:“我禁足,要回府了。” 李忠明侧头瞥她一眼,“等明儿我到你府上找你。” “你烦不烦?” “不烦。” “我还要拉着黎仲舒他们来笑你的声音。” “你真贱呐,李忠明。” “嘿嘿嘿……” 第268章 事杂 禁足三日,未得安生。 氏族老宅又派人来过一回,无功而返。 地州闹了洪灾,朝中商讨赈灾事宜。 女子学堂的建立尚在推进,翰林院内部却出了问题,致无人接手学堂建立之大局。 洳焦遣使臣入沅,鸿胪寺准备接待事宜。 卫国公卫枋年与兵部侍郎顾近斯勾结贪污,私将兵备据为己有,圣上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卫枋年由大理寺关押,顾近斯由刑部关押,都察院从旁协查。 私用兵备本就犯帝王忌讳,一经查出便是满门抄斩,但碍于卫枋年身份微妙,此事便有了缓和的余地。 卫枋年是瑞阳王一方的人,所谓缓和,不过是靳玄礼需要切实的证据能将罪名直指瑞阳王,故没急着发落,看似明查实则欲牵扯定罪。 死一个卫枋年没什么,若是能牵扯出瑞阳王狼子野心才是一步好棋。 仅仅三天,诸事纷杂而来。 许宴知的风寒大抵是因初时讳疾忌医拖得太久,三日一过好转甚微,喉咙开始发痛,一入夜便浑身发热。 病虽未愈,但禁足一过总是要忙正事。 地州洪灾凶险,派去赈灾的官员需有治洪经历,由吏部推举人选,都察院审核官员案卷,最后向靳玄礼上报名单。 翰林院内部之事外人不好插手,但女子学堂建立诸多事宜不可无人接管,许宴知不得不频繁出入翰林院操持建立学堂。 洳焦事宜由阮正倾全权负责。 至于卫枋年一案,大理寺有李忠明,刑部有薛城,都察院是从旁协查,摊到许宴知头上的差事不算多。 景王与柯简之这一条线被许宴知交由陆戎珵负责,她如今重心放在女子学堂建立和卫枋年一案上,实在无暇分神。 病忌劳累,如此一番操劳实难痊愈。 许宴知鼻音散了一些,听起来没那么稚气,但喉咙疼得厉害,夜里顶着浑身发热处理公务熬得太晚,翌日嗓子便哑了。 告了假没上朝,却去了都察院当值。 付白拿许宴知没法子,守着她把药喝完。 嗓子一哑,许宴知干脆不开口。 “大人,这是爨州监察使上报的折子。”付白道。 许宴知笔下一滞,抬手去接,仅是看几眼便扔到一边。 一通废话。 她打了个响指示意付白,一指奏折,摇了摇头,又提笔在纸上写下“吏部”二字。 付白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让吏部直接罢免爨州监察使?” 她轻一颔首,又写道:给过机会,既不要,无需留。 付白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许宴知捏捏眉心,罢免了齐辋,应是帮了谢辞,也不知他眼下在爨州情况如何。 “大人,”张戬从外急匆匆进来,“翰林院那边请大人去一趟。” 许宴知应一声,将笔搁下,站起身往外走。 待她赶到翰林院时场面有些混乱,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文彦看上去被气得不轻,被扶到椅子上顺气,几个翰林院的新臣站在不远处,神色不忿。 她骨节敲敲桌案,没言语。 片刻后有人道:“许大人,你给我们评评理,文大人未免太欺负人了,就因为我们是新入的翰林院就能如此欺辱吗?这是什么道理?” 许宴知一抬眼,那人又道:“文大人是掌院学士,翰林院是他说了算,但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吧?” “什么事都不让我们接手,生怕我们会抢功劳一般,不仅如此,还事事打压我们。” 文彦身边的小吏皱眉道:“胡说,大人何时打压欺负过你们?分明是你们好高骛远,看不上自己手里的差事,想来抢别人的差事。” 许宴知一言不发,坐下来端茶轻呷。 双方吵吵嚷嚷,张戬留意着许宴知的神色大喝一声,“吵够了没有?我家大人公务繁忙,还要来处理你们这烂摊子。” 众人一时噤声,想发作又碍于张戬是许宴知身边的人,一言一行皆是她授意。 许宴知安静饮茶,张戬继续道:“在其位谋其职,这个道理各位大人不会不知道吧?眼下你们翰林院内部到底有何矛盾不是我家大人该操心的,但涉及女子学堂的建立,我家大人才从百忙之中过来。” “今日之事也简单,既然翰林院庙小容不下诸位大人,那就请诸位大人另谋高就吧。” 张戬一番话说完众人面色各异,按道理说这话是轮不到他来说的,在场的人皆是正儿八经的官员,如今被一个官吏毫不客气的说了一顿,心里头多少有点不好受。 但瞧许宴知神色平平,显然此话也是她授意的,心中再不好受也只能忍着。 许宴知放下茶盏,抬眼去看张戬,他又道:“当然了,我家大人到底不是你们翰林院内部的人,此番也只不过是提个建议,该怎么做还是要诸位大人自己。” 文彦似是缓过劲儿了,他是真将张戬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当即一拍桌案,道:“我乃翰林院掌院学士,诸位许是看我年纪大了,所以觉得我好欺负,但说到底,你们也只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罢了,对我不满大可提供证据向都察院检举,亦或是上书圣上要求罢免我的官职。” “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你们就都得听上官的安排。” “若是觉得庙小,那就另谋高就。” “翰林院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那几人一慌,他们原意不是自断后路,本以为这么一闹或许能捞点好处,谁知许宴知一来什么话都不说直接逼着人另谋高就。 他们几个都是新晋的官员,脚跟都还没站稳哪里有另谋高就的本事? 这与逼他们辞官有何区别? 张戬将那几人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俯身到许宴知耳边说:“大人,属下瞧着那几个人的神色,怕是觉得是大人在断他们的后路呢。” 许宴知轻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戬点点头,说:“我家的意思是,文大人若是能自己处置那她就都察院了,毕竟我家大人也不是闲人,若是文大人狠不下心,我家大人也乐意代劳。” 文彦自是要交给许宴知来处置的,不然也不会让人把她请过来。 他年纪大了,容易心软,故这种事只能由别人来做。 文彦道:“许大人虽不是翰林院内部中人,但毕竟是副都御史,本就有处置官员的权力,你们既不愿听我的,那就由许大人来定夺。”他说完做出一副头晕姿态,被身边小吏扶着下去休息。 文彦一走,翰林院中能保他们的人就没了,一时间彻底慌了,皆跪地求许宴知从轻发落。 许宴知松闲靠着椅背,睨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她抬眼示意张戬,指了方才这几人中叫嚷的最厉害的那人。 张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默默记下。 许宴知并未赶尽杀绝,杀鸡儆猴足已。 其余的人罚一罚也就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 那个被张戬记住的人在许宴知走后不多时就被押到都察院。 许宴知说不出话,恰付白办完事回来,便将那人交由付白去审。 喉咙疼的厉害,阿桃来送过药,又给她带了梨汤,阿桃到时才发觉她在发热,偏生硬撑着不同人说。 阿桃又气又心疼,说也说不得,骂又舍不得,只能自己忍着情绪守着许宴知喝药。 许宴知喝完药又重新提笔,阿桃夺了她的笔,“才喝了药,歇一会再处理公文。” 许宴知看她一眼,点点头应了。 阿桃本以为许宴知要眯一会儿,就坐在她身侧守着,岂料她没打算睡,就这么坐着,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谁也没动。 阿桃:“……” “发呆算歇吗?” 许宴知一下笑出来,摇摇头。 阿桃继续道:“你得把眼睛闭上,养养神才是歇,不是在这同我大眼瞪小眼。” 许宴知继续摇头。 阿桃哑然,瞧着许宴知实在说不出重话,她本就生着病神色有些恹,眼底没有往日的清明,多是病气带出来的湿润,一言不发的摇头,不自觉透几分无辜和乖巧。 阿桃软下声来,“你还在发热,不能太劳累,就眯一会儿,耽搁不了多久。” 许宴知想了想,摇头,她本意是想说身上不好受,睡不着,但又说不出只能摇头,要写下来笔又在阿桃手中。 阿桃叹一声,走到许宴知身后帮她捏肩,“不想睡就不睡吧,神思放空一阵也是好的。” “老宅今儿派来的人被我劝回去了,原是说不见着你不走的,但我说他们这么隔三差五的来你会烦的,说了几句就劝回去了。” 许宴知应一声,阿桃又道:“尽疏道长和小侯爷都给你寄了信,你还没来得及看,回头别忘了看。” “还有顾大人,我来时碰见他了,他本是要来看你的,但是半道上被人拦回去了,晚些直接来府上找你。” 许宴知仰起头看她,意有不解。 阿桃把她脑袋扶回去,解释道:“你染了病,他是你师兄自是要来看你。” “不是我说出去的,你一有什么事儿都是李大人他们几个相互知会的。” 许宴知又仰头,阿桃又把她脑袋扶回去,“别动,你听着就成。” “……” “我今晚给你炖汤喝,你下了值早些回府。” “明儿制衣师傅要来给你量身,我早就想着要给你做几件衣裳了,你一直没空。” “你不说话也好,你不说话就回绝不了,什么就都是我说了算。” “你平日吃的零嘴我都收起来了,等你病好了再给你备上。” 一提零嘴,许宴知急得要说话,一开口哑得要命,“不……行。” 阿桃铁面无私把她脑袋再次扶回去,充耳不闻,“喉咙不疼了?” “……” 第269章 故意 兵备挪用,犯帝王忌讳。 “卫枋年查的如何?” 许宴知药吃得勤,喉咙肿痛消了不少,嗓音尚有余哑,漫不经心道:“未必能如圣上所愿牵扯到瑞阳王身上。” 靳玄礼挑眼一睨,“不一定吧?” 许宴知抬眼,“是不一定,若圣上铁了心要定瑞阳王罪的话,大理寺自是会给圣上一个满意的结果。” 靳玄礼:“大理寺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但都察院不会,是吗?” 许宴知不置可否,静默饮茶。 他捏捏眉心,“你是觉得朕太心急了么?” “圣上自有圣上的考量,哪里是我等能参破的?” 靳玄礼哭笑不得,“你又何必如此阴阳怪气,你说的话朕难道会置之不理么?” 许宴知冷不丁抬眸,“现在不是与瑞阳王撕破脸皮的时候,圣上的确心急了。” 靳玄礼面色一淡,道:“继续。” “卫枋年与顾近斯挪用军备其心可诛,圣上下令彻查是对的,但不该让大理寺和刑部捏造罪证牵扯瑞阳王。” “我并不反对圣上对付瑞阳王,但需分时候,圣上此举意图太明显,极易引起瑞阳王一党不满,朝堂怕是静不了了。” 靳玄礼面色平平,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案,殿内陷入沉默,良久没人出声。 李公公从外进来,端着一碗桂圆莲子梨羹放到许宴知手边桌上,笑眯眯道:“许大人,你病未痊愈,圣上特意吩咐给许大人准备的,润嗓。” 许宴知垂眼盯着那碗桂圆莲子梨羹,静了片刻终是缓下口吻,轻声道:“至少等我再查一查景王的底细,景王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在查清景王意图之前,双方势力不宜斗得太狠。” “总不好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 靳玄礼闲闲一撑脑袋,慢悠悠道:“朕答应你,倘若此事真与瑞阳王无关,朕不会使多的手段。” 他扫一眼许宴知,又道:“调兵令一事,你如何看?” “没有必要,”许宴知摇头,“调兵令的推行或许有利于将兵权集中到皇权,但长此以往地方将领就没了用武之地,谁人会心甘情愿替圣上练兵打仗?” “再者,各将带各兵,圣上就一定能保证调兵令对他们有震慑力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主将不忠之人圣上当真敢用?” “集中兵权的益处仅是一时的,圣上当三思。” 靳玄礼似笑非笑,“这些话,朕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吗?” 许宴知反问:“圣上不愿问自是已有定夺,我又何必触你霉头?” “圣上既问了,说明圣上也并非全然支持调兵令,如此,我的话圣上才会听进去。” 靳玄礼口气有些凉,“你在揣摩朕。” “若是往日,你定是直言不讳。” “圣上,”许宴知口吻轻缓,“我并未同你说过假话不是么?” “我只是多想一些罢了。” 靳玄礼凝她半晌,“把东西吃完再出宫。” 他起身离开,只留许宴知一人在殿内。 许宴知瞥一眼桌上的桂圆莲子梨羹,迟迟没去动,良久后有小公公进来道:“许大人,李公公命奴才来看看大人吃了没有。” “我若是没吃呢?” 那小公公连忙跪下,“李公公说若大人没吃,奴才就得受罚。” 许宴知看他一眼,去端碗。 “起来吧,既是要看着我吃完,跪着怎么看?” 小公公迟疑着站起来,许宴知没骗他,当着他的面把那碗东西吃完,“回去交差吧,我出宫了。” 许宴知在宫道上恰遇返京述职的乔赋笙,二人简单打个照面,她没多说什么,错肩而过。 乔赋笙立在原地看着她背影,直至消失在眼前。 许久未见,她似乎又清瘦不少。 眼底多了郁色,静稳如山。 他缓缓转身,朝宫中走。 李公公在等他,见他来当即笑了笑,“乔统领到了,随咱家去校场吧。” 乔赋笙颔首:“好。” 他到时靳玄礼正拉弓射出一箭,听见动静侧过头来,“回来了。” 乔赋笙扫一眼箭靶,“嗯,回来了。” 靳玄礼将手中长弓扔给他,“比比?” 乔赋笙接过来,没接话而是问道:“和她吵架了?” 靳玄礼扫他一眼,“没吵。” “那便是有分歧。” 乔赋笙将弓放好,“因为什么?” 靳玄礼顿了顿,说:“她开始揣摩朕了,像那些大臣一样对待朕。” “这证明不了什么,圣上。” “圣上,她的成长你我其实都没有帮到过什么,她是如何过来的,你我很难切实体会。” “她需要谨慎,需要沉稳,需要三思。” “于她而言,没人给她兜底了。” 靳玄礼:“朕只是觉得,她心里空了,好似没什么人能让她敞开心扉。” 乔赋笙叹道:“圣上,你我不得不承认,宴知身边的朋友比我们更得她依赖和信任。” “莫要苛求她,至少,她绝对不会背叛你。” 靳玄礼定定望着他,“朕知道她不会背叛,只是不愿见她同朕生疏。” 乔赋笙眼有苦涩,低喃一句:“总要习惯接受她的生疏。” “什么?” “没什么,”乔赋笙笑了笑,“圣上若实在介意,倒不如下次她进宫时直接说清楚。” 靳玄礼沉默一瞬,轻道:“嗯。” …… 许宴知出宫去了大理寺。 李忠明说卫枋年一案有蹊跷。 她并未多问,瞥一眼旁边桌上的东西,道:“查案我不管,我只要结果,”她意味深长笑了一下,“要真的结果。” 李忠明愣了一下,“你话里有话啊。” 许宴知抬眉,视线极快的扫过一旁的桌面,“看你怎么想吧。” 李忠明眯眼从头到尾仔细瞧她,“你从哪来的?” “宫里。” “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莫名道:“能出什么事?” “感觉你不对劲。” 许宴知斜他一眼,走过去拿他桌上的炸小鱼干,刚送到嘴边就被李忠明一巴掌打掉,还一把夺了她手里的油纸包。 “……” 李忠明神色坦然,当着她的面吃小鱼干,“你不能吃,上火,你嗓子还没好呢。” 许宴知气到不行,“我可以吃!” 李忠明一耸肩,叼着小鱼干把桌上的炸糕、炸肉丸和辣拌肉收到另一边桌子上,“这些你也不能吃。” 他道:“我让人去给你买莲子羹、梨汤什么的——” 许宴知面色一变,没什么好气,“刑部那边催着都察院过问顾近斯的事,我先走了。” 李忠明挡在她跟前,“你在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 “没事你生什么气?” “没生气。” 许宴知侧开身要走,“莫名其妙,说了没生气。” 黎仲舒恰从外头进来,瞧了许宴知一眼,随口道:“怎么还生气了?” 许宴知:“……” 李忠明指了指桌上的小食,“他病还没好,我不让吃就生气了。” 许宴知蹙眉,“没有。” 黎仲舒把手里的一包栗子糕塞进许宴知手里,“喏,本来买给云熙那丫头的,给你也一样。” 许宴知一阵无言,提着栗子糕坐回去了,她不吭声,只觉有些没面子,一包栗子糕就把她毛捋顺了。 李忠明问黎仲舒,“怎么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儿?” “买栗子糕路过你们大理寺,想着上个月你们大理寺的报销程序不对,来找你们严大人说一声。” “严大人不在,就来找你了。” 他拐拐李忠明的肩膀,“她怎么了这是?” 李忠明嚼着小鱼干,“估摸着在宫里有点什么事儿,我应该说了句什么话惹了他生气。” 黎仲舒极快的往许宴知那边瞧一眼,“你说什么了?” “就说这些炸的他不能吃,我让人去给他买莲子羹梨汤什么的。” 黎仲舒朝她走过去,“调兵令能推行么?” 她道:“不太可能。” “户部这几日忙着清点赈灾货物,都察院上个月的办公报销应该过几日就下来了,但还需几张票据。” “嗯,回头我让人送过去。” “听说乔统领回京了。” “是,我出宫还碰见了。” “所以你在宫里怎么了?” “……” 许宴知抬头看他,“没怎么。” “跟那位吵架了?”李忠明一边嚼着小鱼干一边走过来。 许宴知瞥一眼他手里的油纸包,“没吵。” 李忠明递了个小鱼干给她,“给你吃一个,你跟我说说。” 许宴知十分没骨气去接小鱼干,“真没吵。” 李忠明手又收回去,“哦,你还是不能吃。” 许宴知气得一下站起来,黎仲舒笑呵呵拦着她要去踹人的动作,“诶呀,好了好了,不跟他一般计较。” 李忠明笑嘻嘻的往后躲,瞧着许宴知炸毛似的,“真不是我不给你吃,是你真吃不了。” “阿桃跟我三令五申不让你碰这些。” 许宴知指着李忠明,对拦着她的黎仲舒道:“他就是故意的,不让我吃还馋我,他那桌子上一堆小食,香的要命。” 黎仲舒失笑,“是是是,是他不对。” 许宴知没解气,继续道:“李忠明你都是当爹的人了,你就这样混账吧。” “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气死?” 李忠明嘿嘿站着,“诶呀,别生气,我查案去了啊,你们俩自便啊。” “你别拦着我,我踢死他。” 黎仲舒哭笑不得,“下值到我府上用晚膳吧,那俩孩子都想你了。” “我先去踢死他。” “好了,好了,走走走。” 第270章 难过 时日晃眼就过。 卫枋年挪用兵备一案据查乃旁人蓄意构陷,大理寺出具诸多证据为其洗清罪名,刑部查实顾近斯也属被人诬陷,二人案件至此水落石出。 卫枋年无罪释放,顾近斯官复原职。 此案并未牵扯到瑞阳王。 李忠明查得构陷卫枋年的是兵部中一个名叫曹荘的人,此人挪用了公款填补不上便想到了祸水东引的法子,将缺漏推在顾近斯身上,只是恰顾近斯与卫枋年来往密切,这才导致二人同时陷入此案。 许宴知不大信,便让李忠明多加留心曹荘。 都察院中那个从翰林院被带回后交由付白审问的人也有了结果。 此人名为庄霏,外地人,家中贫寒,早年也因此本是放弃了念书科举的打算,却不知是何缘由突然就有了束修得以继续念书,再之后就是考到了京城为官。 付白留心查了查,这一查就查出庄霏之所以有了束修是因为有人资助他念书,是一个名为佐禅堂的民间组织。 佐禅堂十分低调,几乎很少现于人前,以至于付白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查到些许痕迹。 佐禅堂在万州为总堂,分堂在各地大抵有十二三个,皆是低调行事,很少显露踪迹。 不论是总堂还是分堂,所做的事只有一件,那便是默默无闻资助贫苦学子念书科举,庄霏便是其中一个。 凡是被佐禅堂资助之人入朝为官后需无条件执行堂中命令,庄霏便是听命于佐禅堂才有意在翰林院挑起纷乱,将水搅浑。 许宴知得知后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付白将重心放在佐禅堂上,至于庄霏的处置交由陆戎珵负责。 翰林院的乱止了,许宴知有意推进女子学堂讲师的考核筹备,由翰林院出面上书提议考核制度,经朝臣商议,靳玄礼定夺后下放公文。 正式定于春后在京城进行女子讲师考核。 女子学堂花费几日斟酌选址,终是定在国立学堂东侧临山傍水之福地,福址一定,工部便正式着手建立。 此事有序推进,许宴知稍可放心。 李忠明顺着曹荘继续深查,付白则亲自去了万州调查佐禅堂。 许宴知除自身公务外,时不时要留心谢辞所在爨州情况,二人信件不断,一直保持联系。 公务之外的,便是私事。 老宅的人又来了不止一次,许宴知始终没露面,难得休沐,她不愿被不相干之人扰了兴致,干脆去了繁园。 繁园中不少同僚和世家子弟,偶尔会过来同许宴知打声招呼,她懒懒靠在观景台上瞧人打马球,阿桃递了杯茶给她,“要上场吗?” 她摇摇头,“不上。” 前一阵染病养了好几日,似是把骨子里懒劲儿又勾出来了,很多时候只想闲着,不大想动。 茶香漫在口中,许宴知眯了眯眼,往软垫上挪了挪,慵懒靠着,说:“老宅派来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阿桃回答:“许仲。” 她又补充一句:“真要算的话,是你旁支的大伯。” “啧,还真是拉的下脸面来找我一个晚辈。” 姜祀坐在桌子旁吃果子,插了一句,“你若回去了便是家主,也是能压过他的。” 宁肆从姜祀手里抢了个果子,“他们这几日住在客栈,每日雷打不动要来府外一次。” 许宴知抿一口茶,蓦地看向阿桃,“我教你骑马吧?” 阿桃想也不想,“不用了。” 姜祀耸耸肩,“她不愿意学骑马,我和宁肆怎么说她都不肯学。” 许宴知笑一下,放了茶杯站起来,两步做一步迈过去,不等人反应直接拦腰把阿桃抱起来,“你说了不算。” 阿桃惊呼一声,下意识揽上许宴知脖颈,秀眉蹙着,“你放我下来,我不学。” 许宴知充耳不闻,抱着人往马场走。 阿桃也来了脾气,在她怀里挣扎,“你放我下来,好端端的让我学骑马做甚?” “我不学,我不想学。” “你放——” 阿桃的话卡在嗓子里,愣愣望着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脸,许宴知倏地低头同她额头相抵,眸底一汪清泉将她浸润其中,她心头一跳半晌没反应过来。 许宴知嗓音很低,“阿桃,听话。” “学会了骑马,日后能走得远一些。” “去哪都方便。” 阿桃闻言一把抓着许宴知的衣襟,“你要让我去哪?” 许宴知抬起头,唇角弯了弯,“不去哪,只是学会了骑马总是方便一些。” 阿桃一默,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半晌才道:“你先放我下来,我学就是了。” 许宴知混不吝道:“做什么?还害羞吗?” 阿桃脸一红,“你放我下来。” 许宴知笑一声,把她放下来,又故意捉弄似的去牵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说:“生气啦?” 阿桃被许宴知牵着挣脱不开,错开眼不看她,“没有。” 马场人不多,但不是没有。 阿桃扫一眼四周,低低道:“你这样牵着我,会让人误会的。” 许宴知浑不在意,“无妨,省的他们传我好男色,是断袖。” 阿桃反应过来,半怒半嗔道:“难怪你方才要抱我。” 许宴知:“方才怕你跑所以干脆把你抱起来,倒是没想这么多,”她顿了顿,笑了,“你这么介意,不会是喜欢我吧?” 阿桃白一眼,“有病。” 许宴知没计较,扶着阿桃的腰帮她上了马,见她实在手抖得紧,拍拍她的后腰让她往前坐一些,紧跟着自己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阿桃嘟囔一声:“就非得学吗?我感觉这马能随时把我甩出去,把我摔傻了怎么办?” 许宴知被她逗笑,“别怕,我不会让你摔的。” “真的?” “骗你做甚?” 许宴知的手环过阿桃的腰,覆在她抓缰绳的手上,“骑马的时候不能害怕,越害怕你就越学不会。” 阿桃问:“姜祀是怎么学会的?” “她比你胆子大,我一教她就敢自己骑着马冲出去,宁肆差点没追上,虚清老头气得打了我一棍。” 阿桃不解:“为何打你?” “因为姜祀年纪还小骑马太危险,而且那马跑出去,踩坏了老头种的菜。” 阿桃:“打得轻了。” 许宴知:“……” “许大人!许大人!” 身后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周兼夷骑马停在她身旁,“许大人好雅兴,教人骑马呢?” 周兼夷笑意调侃,许宴知没解释,笑着点了下头,“小爵爷怎么一个人来繁园?” “不是一个人,他们去那边打马球,我正好瞧见你,就想着过来同你打声招呼,没想到你正忙着呢。” 许宴知轻笑,“我听说小爵爷好事将近了?” 周兼夷脸一红,嘿嘿笑两声,“是,我表妹终于肯嫁给我了。” “对了,表妹前几天还提到你呢,说你和她那手帕交周姑娘吃了顿饭,还逛了街。”周兼夷说着像是才反应过来,一下停住,扫一眼阿桃,有些不大好意思再说。 许宴知没避讳,直接道:“说起来,周姑娘和小爵爷都姓周……” 周兼夷道:“她是周家旁支的人,同本家血缘隔得不近很少来往,我表妹的母家同他们交好,所以她二人成了手帕交。” 许宴知一抬眉,“倒是巧。” 阿桃抬头问道:“前几日?” 许宴知低头看她一眼,捏捏她指尖,“嗯。” 阿桃会意,当即蹙了眉怒嗔,“大人倒是隐瞒得好,奴家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呢,若不是这位贵人说起,大人还要瞒奴家到什么时候?” 许宴知无奈一笑,“就是吃了顿饭罢了,这你也要计较吗?” 阿桃哼哼两声,挣扎着要下马。 许宴知一掐她腰,“别乱动,一会儿摔了。” 周兼夷尴尬得不行,挠挠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大人,那什么,我先过去找他们了,回……回头再说,回头我请你喝酒。” 许宴知朝他颔首,“好。” 周兼夷走后许宴知迟迟没吭声,低着头若有所思。 阿桃这才道:“什么周姑娘?是李大人他们给你牵线的吗?你怎么没说过?” “瘦了。” 阿桃一愣,“什么?” “瘦了,”许宴知不轻不重掐了一把她的腰,“你。” 阿桃:“……我问你的话你听见没有?” 许宴知收回手,再次拉紧缰绳,“坐稳了。” “什——你有病!”阿桃面色一白,死死抓着缰绳不敢松,“你放我下来!我不骑了!” 许宴知笑得不行,随口道:“胆子怎么这么小,日后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阿桃原是被吓得惊叫连连,听了这话反倒静下来,咬着牙一声不吭。 许宴知没怎么吓她,带着她骑了一段就停下来让马慢慢走回来,半晌没听她吭声以为被吓得不轻,抬手顺毛似的摸摸她脑袋,“好了好了,这次先不骑了,以后再说。” “……” 许宴知下了马,伸手要扶阿桃下来,她看了一眼就错开视线,没让许宴知扶,自己颤颤巍巍下马。 阿桃下了马转身就走,把许宴知甩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回了观景台,姜祀见她回来,说:“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少爷呢?” 阿桃摇摇头,没说话。 宁肆瞧着阿桃脸色,低声对姜祀道:“这是生气了?怎么搞的?” 许宴知悠悠从后头走上来,姜祀凑到她身边去,“阿桃生气了,你怎么惹的?” 许宴知抿抿唇,“可能被吓到了吧。” 姜祀轻轻打了她一下,“坏人。” 许宴知伸手去揉姜祀的脸,“怎么着?” 宁肆看着阿桃,走过去拿了块糖塞进她手里,“别难过了。” 阿桃一怔,抬眼看着他,后一瞥正毫不留情揉着姜祀脸的许宴知,叹了一声。 第271章 老宅 从繁园回来,阿桃一直没和许宴知说话。 许宴知没想太多,只道生气了就哄,不是什么大事。 但阿桃并非被吓到而生气,许宴知没明白她生气之因,哄也哄不对地方,人还是没消气。 夜里阿桃也不搭理她,做完该做的事就自己回房歇下了,许宴知正想着要不干脆脸皮厚点,蹭到阿桃房中去再哄哄。 没等许宴知走到阿桃房中,门房来禀,说有急信。 拿到手中才知道是老宅寄来的。 许宴知不大想看,拿着信晃到阿桃房门外,敲敲门,说:“阿桃?你开开门,今夜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男女授受不亲。” 许宴知:“……” “好阿桃,你先把门开开,有什么气当着面撒更畅快,”她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台边用手推了推,又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你把门打开。” “你是少爷,大半夜在我房中传出去不好听。” 许宴知“啪”一声推开窗,她极快的上了窗户,坐在窗台上朝阿桃笑,“有什么不好听的,诶,我要不干脆娶了你吧?” “省的总有人替我操心终身大事。” “你以主母的身份管家应该更方便。” 阿桃看她笑得没心没肺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枕头就朝她扔过去,“你有没有个正形?” 许宴知接过阿桃扔过来的枕头,笑嘻嘻走过去,“我说真的,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娶了你我没什么顾忌,也好应付外面的人。” 许宴知轻车熟路上了榻,盘腿坐在阿桃对面,“你考虑考虑?” 阿桃冷着脸,“不考虑。” 许宴知一把捧起她的脸,“还生气呢?我以后不吓你了。” 不提还好,一提更气。 阿桃恨不得咬她一口,“你起开,我要睡了。” 许宴知难得束手无策,“好阿桃,有什么气你说出来,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阿桃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说:“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宴知一愣:“哪句话?” 阿桃眉头一皱,作势要赶她,她连忙道:“不管我说的哪句话,我都说错了。” 阿桃一顿,压着脾气好声好气的说:“你说‘日后没了我你可怎么办’,这是什么意思?” 许宴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桃生气的点,解释道:“我随口一说,真的没别的意思。” “真的?” “真的。” 阿桃半信半疑,许宴知又伸手揉她的脸,“我真没别的意思,话到嘴边就说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许宴知手上一滞,后更加用力揉她的脸,“瞎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这不是还要娶你呢么?正好把你拴在我身边。” 阿桃拍开许宴知的手,“此事我不答应,你别想了。” 许宴知没多问,耸耸肩,“成吧。” 阿桃瞥见她胸口塞着一封信,把信拿出来,“不看么?” 许宴知往后靠了靠,懒懒道:“不想看,你念给我听吧。” 阿桃把信拆开,大致看了一遍,面色变了变,说:“信上说家主要不行了,想临走前见你一面,顺便把老爷之前留下的东西给你。” 许宴知静了片刻,道:“这么多年了,我爹的东西还能留着么?” 阿桃摇摇头,“不知道,你要回去吗?” 许宴知没回,揽着阿桃就往下躺,“明日再说吧,困了。” 阿桃:“回你屋里睡去。” 许宴知闭着眼蹭蹭枕头,“怎么了?嫌弃我?” “没有,但是——” “那不就得了,”她拉过被子盖好,“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没什么好但是的。” “不一样,你现在——” 许宴知再次打断她,“睡吧,我真困了。” “……” 阿桃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只能由着她。 翌日一早,许宴知没用早膳就进了宫。 见了靳玄礼她第一句便是:“我要离京几日。” 正欲开口说清楚前几日矛盾的靳玄礼被她一句话堵回去,半晌才道:“去哪?” “郇州,回来顺便去趟爨州看看谢辞。” 靳玄礼:“郇州?怎么突然要去郇州?” 许宴知言简意赅:“老宅。” “去多久?” “说不准。” “……” “我尽快回来就是。” “知道了,去吧。” 许宴知没别的话要说,起身就要走。 靳玄礼见她走得干净利落气得一笑,“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许宴知顿步,想了片刻,说:“女子学堂工部已经着手开工了,圣上帮我盯着点,都察院这边的监察御史陆戎珵能力不错,可以信任,圣上有事找他便是。” “景王那边尚没什么动静,暂时可以放心。” 靳玄礼:“……没了?” 许宴知莫名看他一眼,半晌冒出一句,“我尽量不在路上耽搁,尽快回来?” 靳玄礼没什么好气哼一声,“真是祖宗,朕要不干脆给你上炷香拜拜得了?” 许宴知眉头一蹙,“我又没惹你,好端端的阴阳怪气做甚?” 许宴知不记事,尤其是她认为不大重要的事,前几日的矛盾被她抛到脑后,半点都没想起来。 靳玄礼气得一噎,她倒是潇洒抛之脑后,留他一人记挂多日,还总想着要拉下脸来同她说清楚别留着矛盾,岂料人家压根没放在心上。 “滚,爱上哪上哪。” 许宴知“啧”一声,“回头还是我给你上炷香得了。” “莫名其妙。” 靳玄礼被气得一下站起身,眼瞧着要下来踹人了,许宴知两步做一步迈出去,逃开一顿踹。 许宴知从宫里出来到都察院简单交代几句便回府准备离京。 阿桃正安排人收拾东西,许仲又领着人到府上求见许宴知。 既然决定了要回老宅,那见一见许仲也没什么,许宴知吩咐人把许仲领进府来。 许宴知没说什么,只是说了要和他一起回老宅,让他回去准备准备。 许仲高兴得连连点头,忙不迭回去准备。 一行人下午便出了城,一路上没耽搁,三两日一过就到了郇州。 许宴知头一回到郇州来,临近郇州时,许仲还没进城就喋喋不休同她介绍郇州的风土人情,她听得有些烦,但教养极好,未露不耐。 城门口有人在迎许宴知——郇州刺史许洛慈,算起来是她的堂兄,许昌茗亲弟弟的儿子。 便是那个据说不学无术的嫡次子,也就是许宴知二叔许文忻的儿子。 初次见面,许宴知对许洛慈的印象还不错,她没端什么架子,简单寒暄几句跟着他回了老宅。 许洛慈性子冷,待人没多热切,但分寸把握得很好,不会让人觉得怠慢和冷落,又不会觉得被冒犯。 他口吻平平的同许宴知说着老宅里的人。 老宅中住的几家旁支且不算,光论主家就有不少人,许宴知的二叔许文忻一家、丧夫的姑姑许卿歌和膝下的两女一子,以及三叔许瀚森和膝下三子一女。 如今掌家的是曾祖父许北溟。 许宴知静静听完,直言道:“其实你不必同我说这么多,我没有当家主的打算,没有必要了解这些。” 许洛慈没什么神色波动,淡淡看她一眼,“家主希望你知道这些。” 她一抬眉,“他老人家还希望我当家主呢。” 许洛慈再次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到老宅时,门口站了不少人。 许洛慈淡淡给他们介绍,“这便是都御史许宴知。” 一个眉眼和许昌茗很像的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许宴知笑了笑,“宴知贤侄,回来就好,我是你二叔。” 许洛慈冷淡一瞥,“父亲。” 许文忻闻言讪讪,“贤……许大人,”他指了指身边的人,给许宴知介绍,“这是我妹妹,许卿歌。” 许卿歌面色淡淡朝许宴知点点头,简单介绍了她的三个孩子。 许瀚森一边打量她,一边道:“许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进府稍作休息吧。” 许宴知反应平淡,微微颔首,“有劳。” 许宴知所住的院子是当年许昌茗的,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有许昌茗的痕迹,磕坏了的砚台、被撕毁了的佛像、有意作怪的人物小像以及用《中庸》包着的话本,无一不彰显许昌茗当年的顽皮。 她笑了笑,她爹也没比她听话多少。 她摸了摸腕间的佛珠,轻叹一声。 不多时,有小厮来请她去见许北溟。 她到时许北溟正坐在榻上,面色有些白,的确有病气,但绝不是信中所说的快不行了。 她自见到许洛慈时就知道许北溟不至于到要死的地步,不然许洛慈也不会悠哉同她介绍府里都住了哪些人,许文忻他们也不会见到她后只顾着好奇,一句不提许北溟的情况。 许北溟见到许宴知时愣了愣,后眼眶一润,“像,你很像昌茗。” “嗯。” 许宴知同他委实没有什么情意,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 “府中的人你可都见过了?” 许宴知随意点了点头,“见过了,”她顿了顿,还是决定直言:“我回来并非是为了接任家主。” 许北溟叹一声,“你还是不愿意。” “我不可能愿意,您应该知道。” 他道:“在府上住几日吧,好好看一看你爹当年住的地方。” “这里毕竟是他的家。” 许宴知没拒绝,“我待不了多久,我还有事。” “好。” “不打扰您休息了,”许宴知起身告辞。 许北溟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道:“你在恨我们么?” 她脚步一顿,没转身,“不恨。” “您好好休息。” 本就没有期待,何谈怨恨? 第272章 威胁 许宴知不大想同老宅中的人打交道,饶是她住的是许昌茗从前的院子,她也总觉得不自在。 晨起时有人来请,说是到膳堂用早膳。 许宴知没多想,到了膳堂才知道是一宅子的人在一处用早膳。 孩子辈除了许宴知、许洛慈以外都坐在独开的一桌,他二人因有官职在身,算是家中能说得上话的,故能与长辈坐在一处。 长辈这一桌主位坐的是许北溟,其余位置远近按嫡庶来排,许昌茗故去,他的位置便是许宴知来坐,顺着下去就是许文忻、许洛慈…… 三叔许瀚森排到了末尾。 家中女眷又独开一桌。 许宴知起的不算晚,到膳堂时众人却都已经落座,独独等她来许北溟才让众人动筷。 世家规矩多,饭桌上讲究轻声少言,不可贪食,不可挑剔,不可独食,不可拖沓。 好好一顿早膳,生生吃得压抑沉闷。 早膳用完,需等家主离开其余人才可自行散去。 许宴知没受过这么多规矩,从前她在府中时早膳都是嘻嘻哈哈过来的,许昌茗走后她虽安静许多,但也没被拘束过。 眼下膳堂不是膳堂,刑场似的叫人难熬。 许宴知被闷得没什么胃口,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碗里的粥。 “宴知第一次到郇州,用过早膳让霁儿带你好好转转郇州。” 许洛慈应声,“是,家主。” 许宴知懒懒道:“刺史公务繁忙,就不劳烦他了,我自己游逛就好。” 众人一静,纷纷望向许北溟。 许北溟面色不变,“你自己决定就好。”他说完就起了身,不轻不重拍了拍许宴知肩膀,什么也没说便出了膳堂。 许北溟一走,膳堂气氛明显有所松懈。 许文忻兴冲冲的看着许宴知,“许大人,我带你去游逛吧?郇州没有哪里好玩的地方是我不知道的。” “父亲,”许洛慈冷冷开口,“父亲的禁足还没解。” 许文忻闻言恹恹闭了嘴。 许宴知兴致不高,没应声。 许瀚森突然开了口,叫来了他的长子许睿,“竹懿,你过来。” 许睿应了一声,起身走过来。 许瀚森笑眯眯的看着许宴知,说:“许大人,洛慈事务繁忙陪不了,那便让竹懿来陪,他闲人一个没什么事要忙。” 许睿眼皮动了动,朝许宴知笑道:“许大人若需要,我便陪大人逛一逛。” 许宴知一抬眼,没什么表情,“不必了。” 她今日已经驳了许北溟的面子,也不在乎一个许瀚森了,她站起身来留下一句“诸位慢用”就出了膳堂。 真没意思。 她回了院子,姜祀在廊下气鼓鼓的,宁肆凝神一言不发。 “怎么了?” 阿桃叹了一声,解释道:“撞见人家欺负人,姜祀看不过去。” 许宴知捏捏姜祀的脸,“别人家的事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别把自己气坏了。” “我待不了多久,没有必要同他们有交集。” “少管闲事。” 姜祀点点头,“知道了。” 许宴知在府中待不住,领着阿桃上街闲逛,给李忠明他们买了些当地特色,又给黎家那俩小崽子和宫里的小公主买了东西。 逛了半日,买的东西不少。 晚膳没回去,就在酒楼中用晚膳。 她点了酒,特意待到天黑才打算要走,从酒楼出来经过一条巷子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鞭打的声音,她脚下一顿,下意识瞥了一眼。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被人按在地上,身上压了两个成年小厮,一个衣着打扮华贵半大的少年手中拿着鞭子轻蔑的睨着那个孩子。 姜祀随着她视线看过去,惊讶道:“就是他,他又在欺负人了。” 许宴知一挑眉,看向拿鞭子的人。 倒是有些印象,是三房的次子许廷。 许宴知本不想多管,也没什么立场管,正抬步要走时又听姜祀忿忿一句,“白天他就在欺负这个孩子,到了外面怎么还追着不放?” “不都是一个姓吗?何必这么欺负人。” 一个姓? 许宴知再次停顿,往地上被压着的孩子看了一眼,是个生面孔。 昨日在门口迎她时,这个孩子不在。 不看还好,这多看了一眼就不好袖手旁观了。 许廷那边发现了许宴知,当即被吓了一跳,长鞭一把扔在地上,用脚扒拉到身后,支支吾吾喊她,“兄……许大人。” 许廷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许宴知,只好随着别人一样唤她许大人。 许宴知没应声,走过去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孩子,姜祀瞪一眼许廷,和阿桃一起把人扶起来。 许宴知这才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脸。 面容俊秀,瞳孔漆黑,眼底是坚毅、隐忍和不甘。 “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低低道:“许言舟。” “多大了?” “十二。” 许宴知侧头看向许廷,口吻有些凉,“你多大了?” 不知为何,眼前这人分明没摆姿态,瞧着也随和,但许廷就是莫名有些怕她,“十,十六。” “啊,”许宴知一挑眉拖长了音,“以大欺小啊?” 许廷的脸一下就白了,他咬着牙什么也没敢说。 若是平常,他早就不屑啐一口,说许言舟一个外室之子能让他住在府中就已经是开恩了,欺负就欺负了,能怎么样? 可许宴知不同,许北溟一早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将来的家主一定会是许宴知,让众人不得冒犯,且见许宴知来了之后虽有些生疏但丝毫不露怯,连许北溟的面子都敢当众驳,自己一个三房的次子哪里招惹得起? 许宴知已经转身,“正好我要回府,一道吧。” 许廷愣了愣,忙不迭点头,还不忘瞪一眼被扶着的许言州,连忙跟上去。 回了府,许宴知只是把人“送”回许瀚森的院子,漫不经心说一句:“这俩孩子还挺爱打架的。” 许瀚森看了一眼浑身狼狈的许言舟以及周身没有一丝褶皱的许廷,当即便明白了,笑着把许宴知送走后瞪了许廷一眼,堆出一脸虚伪笑意对许言舟口头关心了一番便把人打发回去。 “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许廷有些委屈,“爹,我哪里知道会遇上他?” “再说了,我怎么对许言舟府里上下谁都没说什么,他凭什么管?” “就算他日后真是家主,一个外室之子罢了,他哪里会大动干戈来插手?” 许言舟在外静静听着,慢慢往外挪歩出了院子,最后隐在夜色中。 ...... 翌日许宴知没去用早膳,直接出了府。 她随意找了间茶楼看从京城寄来的信。 京中倒是风平浪静没什么乱子,黎仲舒在信中反复强调要她带些特产回去,他家夫人想吃。 李忠明只是问了她是否平安,有没有遇到什么烦心事。 沈玉寒则是说谢辞同她的书信断了好几日,想让许宴知早些去爨州看看谢辞的情况。 许宴知才在老宅待了一日就已经想离开了,眼下沈玉寒的信叫她更没心思待下去,当即回府让阿桃收拾东西去爨州。 她要走的消息惊动了许北溟,他老人家急急忙忙派人请她去正堂,说有东西要给她。 许宴知想了想,没准是许昌茗的东西,到底还是去了。 岂料许北溟给他的不是许昌茗的东西,而是家主令——墨玉戒。 许宴知想也不想就要走,许北溟急道:“你要像你父亲一样让离经叛道吗?” 许宴知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她半讽半笑,“我离经叛道,那也算是传承。” “谁让我是我爹的孩子呢?” 许北溟一口气堵在心口,像是泄了气一般整个人颓下来,嗓音苍老,“你祖父是伤心死的。” 许宴知脚下一顿,“什么意思?” “你父亲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你父亲自立门户最难过的是你祖父。” “你祖父是伤心死的。” “他到死都希望你父亲能回来。” “宴知,你到底是姓许的。” “你如今是要我也伤心死吗?” 许宴知嗓音淡下来,“许洛慈的能力你不可能不知道,何必执着于嫡长。” 她不再停顿,走出正堂。 正堂外有个人跪着,许宴知没放在心上径直走过。 那人却一把拽住她的衣摆,一双眼直直望着她。 “带我走,求您。” 许宴知垂首望着他,半晌不吭声。 许言舟定定道:“带我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能带我走。” 他迅速对着许宴知磕头,“我会很有用,求您了。” 许宴知面无表情,“你还有父亲。” 十二岁的孩子低着头,语气尤为坚定,“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只有我自己。” “求您带我走。” 许宴知面上终于松动,她蹲下身将手覆在他脑袋上,“会后悔吗?” 感受到许宴知手心的温度,许言舟身子猛地一震,“不后悔。” 许宴知静静望了他半晌,良久没反应。 阿桃轻轻唤了一声,“少爷?” 许宴知站起身来折返回去,“我要带一个人离开。” 许北溟一惊,猛地反应过来,“谁?” “三房的外室之子,许言舟。” 许北溟眯了眯眼,似是抓到了筹码,“可以,只要你收了这枚墨玉戒,你就可以带走他。” 许宴知冷笑,“这算是威胁吗?” 老狐狸再老也是狐狸,他笑了一下,“那个孩子是上了族谱的,你没有立场带走他,除非你是家主,你才有权利决定府中任何人的去留。” 许宴知悠哉坐下,“不一定吧?一个外室之子当真能上族谱吗?” “要不把族谱翻出来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他的名字。” “就算上了族谱又如何?我爹能自立门户,他也能,他如今背后有我,何愁脱离不开?” 许宴知蓦地笑了,“您也知道,我没爹没娘的,真要被惹急我是毫无顾忌的,您在我身上讨不到任何好处。” “想试试吗?” 第273章 虚惊 “您老不会觉得我这些年都是白过的吧?” “我离经叛道,不受您老约束,您也做不了我的主,那个孩子我要带走,并非是在征得您同意。” 许宴知转着扳指,轻一挑眉,“平心而论,您真会在意府中有没有那个孩子的存在么?” “外室,连妾室都不如,这个孩子你们不要他,我要。” “真进了族谱也无妨,脱离出来就好。” “您说,对不对?” 许北溟手抖了抖,眯起眼盯着许宴知,终于意识到自己家主的威严对她毫无威慑,她不在乎家宅氏族,像是一头年轻的狮子与氏族对立,无所畏惧。 他肩膀一沉,眼底泛起浓浓倦怠,他嗓音如枯木腐枝,了无生气,“走吧,走吧,都走吧。” 许宴知一默,又道:“何不让许洛慈接任家主?” 许北溟缓缓摇头,“他也是要走的,我看得出来,他有分家的打算。” 许宴知没多问,站起身,“您老注意身体,日后我不会再来了。” 她走出去,许言舟依旧跪着。 “起来。” 许言舟愣了愣,没动。 许宴知叹一声,“回去收拾东西,随我去爨州。” 许言舟猛的抬头,有些犹豫的瞥了一眼正堂,“真,真的可以吗?” 许宴知挑眉,“不愿意了?” 许言舟一下站起来,有些踉跄,他一把抓住许宴知的衣袖,“家主为难你了吗?” 许宴知拍拍他的手,清淡笑一下,“无妨,他为难不了我。” 她捏了捏他的肩,“去吧,我在府门口等你,不急。” 许言舟眨眨眼,连忙笑着跑回去。 许宴知望一眼,踱步出了府。 马车上阿桃杵着下巴问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 阿桃眯着眼,“你自己说的不多管闲事,为什么临走又插手了别人家的事?” 许宴知往后靠了靠,懒散道:“你不觉得,这个孩子和我很像吗?” 阿桃蹙眉,“哪里像?” “都是没爹没娘,连名字都像。” 阿桃一愣,当即拍了她一下,“别乱说话,你和他才不一样。” 许宴知哼笑两声,“好好好,不一样。” “你把他带回去打算怎么安排?” 许宴知懒懒回一句,“能怎么安排?再怎么不愿承认和老宅有牵连,他也毕竟是我弟弟。” “他想念书就念书,想学武就学武,想行商就行商,全凭他自由。” 马车外宁肆突然开口,“小少爷,把东西给我吧。” 二人一听动静,默契的不再开口。 许言舟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拿了几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迫不及待出府。 马车停在府门外,许言舟心口跳个不停,越靠近越觉得不真实,他没想到真有人会愿意带他走,恍如梦境。 他一步一步朝马车走,越近越觉不安和拘束,这样大的马车他还从未坐过,自卑涌入心头,不敢再动。 马车里传来许宴知懒散随和的声音。 他一句不落的听进耳朵里,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宛如一股暖流涌入心口,滋润着早已干涸的荒地。 弟弟,许宴知拿他当弟弟。 从来没有人拿他当过许家人。 可许宴知说,他是弟弟。 宁肆瞧见许言舟在马车旁发愣,走过去接过他的包袱,让他上马车。 许言舟回过神来不大自在的被宁肆扶着上了马车,他有些紧张的坐在一边,不敢乱看,低头盯着鞋上的一处小缺口,当即缩了缩。 许宴知咬着果子,“这是阿桃,你唤姐姐,缺什么找她就好。” 许言舟点点头,“知道了,大人。” 许宴知蹙眉,口吻有些凉,“你唤她姐姐,唤我大人?” 许言舟愣了一下,红着脸低低开口:“以后不会了,哥哥。”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身子一歪直接躺下,“我这人对内没什么规矩,但对外得有,该有的礼节教养不能少,不会可以慢慢学。” “日后想做什么自己规划好,我不会阻拦,能帮的我都会帮。” “你可以平庸,但不能不学无术、为非作歹。” “在外被人欺负了别逞强,一切有我。” “你既然跟了我,我便拿你当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不讲究外面的规矩,你大可放松一些,吃穿用度不用你考虑。” 许言舟眼眶有些红,点点头,“知道了,哥。” 阿桃笑了笑,拍拍许言舟的肩,“别紧张,从现在开始,京城许府就是你的家。” 许言舟终是没忍住哭出来,像个终于被人察觉迷路了的孩子,委屈的哭诉着自己的害怕,诚惶诚恐和不安。 阿桃抹去他的眼泪,“别怕,你有家人了。” 许宴知唇角扬了扬,眼睛一闭,悠哉养神去了。 出郇州时马车突然停下,宁肆说有人在等许宴知。 阿桃探出去看了一眼,“是二房的大少爷。” 许宴知睁开眼,“许洛慈?” 许言舟僵了僵,手指扶上坐垫边缘。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就下了马车,“刺史大人这是有话要同我说?” 许洛慈直言:“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有事。” “墨玉戒为何不收?” 许宴知抬眉,“为何要收?我本就不愿当什么家主。” 许洛慈抿抿唇,“你不收,家主会很伤心。” “相比起我让他伤心,你想要分家的念想恐怕更让他老人家难过。” 许洛慈一滞,抬眼道:“你怎么知道?” 许宴知反问他:“那你为何想要分家呢?” “你是家中小辈里能力最好的,恐怕也最得他老人家的喜爱,若你没有要分家的念头,恐怕家主的位置也轮不到我。” 许洛慈沉默一阵,又问:“那个孩子你真打算带他走吗?” “不然呢?” “既然决定了要带他走,那就好好对他,他毕竟是族谱上的人,就是许家人。” 许宴知似笑非笑,“等你当上家主再来同我说这些,这孩子眼下是我的人。” “我要带他走,谁也拦不住。” 许洛慈深深看她一眼,朝她拱手一礼,“此去一别,或许无缘再见,望君保重。” 许宴知一顿,慢慢回礼,“保重。” 许洛慈不再多言,上了马车回城。 许宴知若有所思望着马车驶远,回马车问许言舟,“许洛慈待你如何?” 许言舟摇头,“我从没和他说过话。” 阿桃问:“怎么了吗?” “没事,”她又躺回去,“走吧,去爨州找谢辞。” …… 爨州,牢房。 一个锦衣华服的郎君疾步而行,清朗俊颜上笼一层薄霜,眼底是不达边的寒凉,脚下虽急,但面上不显。 狱卒冒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领着人在一处牢房外停下,结结巴巴道:“大,大人,这,这,这就是——” 狱卒的话被“咚”一声巨响打断,他张着嘴愣愣望着眼前这个清风俊朗的沉稳郎君一改方才的冷静,抬腿猛的踹向牢门,发出的巨响惊得人心颤。 紧接着郎君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来,“谢,辞。” 牢房里的谢辞被吓得一愣,短暂沉默后挠了挠额头,“那,那什么,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解释。” “许宴知,渡危,你别激动啊,不是,你别把门打开啊,等会儿再打开。” 许宴知面无表情迈进牢房,一步一步朝谢辞走过去,“谢辞,你在作什么?嗯?” 谢辞坐在草席上极其没骨气的往后退了退,讪讪笑道:“没作,不是,你听我解释。” 谢辞说着想往旁边躲,许宴知抬腿踩在草席上挡了他的去路,她微微俯身搭在膝上,轻一抬眉,“说。” 谢辞干笑两声,“这都是我的计谋。” 许宴知冷笑,“把自己作进牢房里,那你这个计谋还真是高明。” 谢辞被刺得一噎,“爨州的情况比我想得更复杂,齐辋被罢免后好巧不巧就有海寇来犯,我的房中被搜出与海寇勾结的信件,我便想着将计就计,干脆被他们关进来让他们放松警惕,让我带来的暗线在外继续查。”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爨州。” 许宴知睨他一眼,把腿收回来,往后退了一步负手而立,“郡主很担心你。” “我一进爨州就瞧见公文榜上你成了海寇同党,被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你好本事啊谢辞,我若再晚来几日都能观刑了吧?怎么着?给我演一出‘头掉竹篓’吗?” 许宴知话说的不好听,谢辞没敢反驳,“此事是我欠考虑,但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同你说不是?” “诶,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宴知冷淡瞥他,“我的名声还是有些用的,他们不敢动我。” 谢辞欠嗖嗖发笑,“我们渡危这么担心我啊?你瞧瞧你那一脚踹的,门都坏了吧?” 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 许宴知冷笑,“你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在想我那一脚就该踹在你脸上。” 谢辞笑意僵在脸上,“……” 不怪许宴知生气,她自见到公文榜上贴着谢辞那张脸时就心头一紧,周身慵懒一瞬被寒凉替代,冷沉着脸驱车直奔府衙。 她其实极少发脾气,这几年总是柔和,但在被府衙的小吏敷衍时她没有任何耐性的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她将腰牌扯下来扔在小吏脸上,厉声道:“让方柏来见本官!” 许言舟被吓得一抖,被阿桃拉到一边拍拍后背安慰。 刺史是正三品,许宴知也是正三品。 但京官和地方官之间总有高低之分,不然地方官又怎会穷极一生都想调入京城为官? 许宴知没给方柏好脸色,不同人客套,冷着脸只说要见谢辞。 一众紧赶慢赶而来的官员惶恐的站在一边,最后赶来的官员被许宴知赏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响在众人心口,像是打在了自己脸上。 许宴知官威端得足,众人不敢轻易得罪,当即叫人领着她去牢房见谢辞。 许宴知心中担忧,一路联想谢辞被人用刑折磨的惨状,手心出了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她的喉咙,干涩发紧。 她这厢忧心如焚,谢辞那厮正盘腿坐在草席上悠哉悠哉的叼着一根干草枝看话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浑身上下莫说是完好无损,连头发丝都没乱。 比她还体面一些。 气得她一脚踹在牢门上。 这狗东西! 第274章 不客气 谢辞从牢里被提出来,许宴知在当地酒楼摆了一桌,给他驱尘除秽。 谢辞没心没肺似的吃吃喝喝,许宴知面色不大好看,但未发作只是捏着酒杯看着他吃。 谢辞吃着吃着瞥一眼许言舟,含糊不清的问:“这位是?” 许宴知:“我弟弟。” 谢辞眉毛一挑,“你弟弟?” 许宴知略过他眼底的不解,对许言舟道:“你叫他……”她顿了顿,笑了,“谢狗。” 许言舟听话的点点头,“谢狗哥哥。” 谢辞:“……” 许宴知笑得很是开心,谢辞没好气斜她一眼,扭头瞧了瞧许言舟,说:“你别听他乱说,我叫谢辞,”他一指许宴知,“你如何唤他就如何唤我。” 许言舟看一眼许宴知,点点头。 许宴知对阿桃道:“带他去转转吧。” 阿桃应一声,带着许言舟出去。 谢辞放下筷子,正色道:“你是不是有病?不是说好不和老宅里的人有牵连吗?这怎么突然还领了个弟弟回来?” 许宴知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你都把自己折腾进牢房了,咱俩谁有病?” 谢辞一噎,“这两码事儿。” 许宴知没搭理他,喝了口酒。 谢辞默了半晌,又说:“为什么?” 许宴知瞥他一眼,“不为什么。” 谢辞还想再说什么,许宴知开口打断他:“先说说你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谢辞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你都来了,那局面定是有所改变的,那群人欺软怕硬,不敢对你怎么样?” 许宴知没忍住刺他,“欺软怕硬?你好歹堂堂大理寺少卿能软到哪去?到个地方来办差还把自己办到牢里来。” “怎么着?你们大理寺讲究这么个体察民情法?” 谢辞翻了白眼,“都说了是我的计谋,计谋!你逮着一件事儿说个没完是吧?” 许宴知哼一声,“就算我来了爨州,能帮你的地方也有限,毕竟我只是休假路过,能给你镇个场子,太多也是无权干涉的。” 谢辞笑两声,“能镇场子就够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 他又开始动筷,边吃边说:“对了,明儿我领你去认识认识府衙的官员。” 许宴知轻咳一声,“不用再认识了,我今儿就已经认识过了。” 不仅认识过了,巴掌都赏了。 谢辞没多问,点点头,“那也成,您老人家打算怎么给我撑场子?” “我一来,爨州上下官员都忙着招待我,定是无暇再留意你的动向,我尽量帮你拖住他们的精力,你查你的。” 谢辞一乐,“那敢情好。” 许宴知又提醒他:“别忘了给郡主回信。” “知道,我一会儿就回去写。” “你不吃吗?” 许宴知摇头,“不饿,你自己吃吧。” 谢辞放了筷子,“那就喝酒,今晚你我不醉不归。” 许宴知好笑,“你归哪儿?牢房?” “啧,这话说的真不中听。”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间喝了不少,谢辞已经开始不大清醒了,揽着许宴知的肩走到窗台去看灯火夜市,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许宴知酒劲也上来了,但她不闹腾,只是听着谢辞念叨,细细碎碎落入耳朵里,不大能连接起来。 断断续续听到谢辞说了一句。 “许宴知,你又活过来了。” 许宴知眨眨眼,似是没听明白又好像听明白了,想了一阵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干脆随意应一声回他。 阿桃带着许言舟回来时谢辞已经开始耍酒疯折腾人了,许宴知只是抱着手在一边坐着,一声不吭看着谢辞折腾。 宁肆只好上前去拉谢辞,一时没拉住,差点整个人摔下来,许言舟也赶紧上前帮忙。 阿桃走到许宴知身边,“回吗?” 许宴知抬眸盯着她:“我想去逛逛。” 阿桃见怪不怪,“好,那就走回去。” “那谢大人呢?” “扔马车上,同我们一道回客栈。”许宴知起身,一本正经看着宁肆::“他太闹了,要不打晕他?” 宁肆没吭声,心道还真是好兄弟。 宁肆以为许宴知在玩笑,岂料许宴知是认真说的,一时二人都没动。 阿桃拉着许宴知往外走,“不用打晕,谢大人折腾累了就睡了。” 最后宁肆和许言舟二人一起把谢辞扶到马车上,阿桃吩咐宁肆先把谢辞送回来接许宴知,问了许言舟是要先回去还是和她们走一阵。 许言舟没明白为何不坐马车一起回去,但还是说要跟她们一起。 姜祀把买的东西放到马车上,走在阿桃身侧。 许宴知一个人走在前头,真如逛街似的走走停停,脚下很慢就很难看出不稳,乍一看并不像一个喝醉了的人。 许言舟以为她没醉,正想上前陪着时被阿桃拉回来,“她醉了就是这样的,喜欢在街上闲逛,莫打扰她。” 许言舟有些惊讶,“哥哥真的醉了吗?” “嗯,不用上去管她,我们跟着就好。” 许言舟点点头,“好。” 一行人跟了一会儿,等宁肆驾着马车回来,许宴知清醒了些,众人才上了马车。 许宴知撑着额头养神片刻,再睁眼时眼底清明不少,她瞥一眼许言舟,“换衣裳了?” 许言舟闻言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不错。” 阿桃笑了,“我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许言舟从头到脚都是新置办的,将他那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旧衣裳扔了。 “嗯,”许宴知应一声,“这几日我有事,阿桃会带你们在爨州四处游玩,等事办完就回京城。” 许言舟静了静,半晌才低低开口,“那个……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可以吗?” 许宴知眯了眯眼,想到这几日要拖府衙那边的精力,免不了要端架子,乱发脾气,还是莫要叫孩子瞧见,她道:“你若实在无聊就让宁肆教你学武。” 许言舟听话的点点头,“知道了,哥哥。” 阿桃怕他多想,解释一句:“跟着她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喝酒应酬罢了,没什么意思。” 许言舟想了想,笑了一下,“也是。” …… 翌日一早,谢辞和许宴知在客栈用的早膳。 “你打算去哪?” “去查查当初海寇来犯的那个码头,你呢?” “我就在这等,方柏他们自会来请我。” 谢辞又问:“你带官袍了吗?” “带了,当初想着要来爨州寻你万一有什么事就把官袍带上了。” 他拍拍许宴知,“那你穿好再去府衙,今儿恐怕不少县衙的官会来,他们最是难缠,你穿着官袍去震慑一二也好。” “行,我一会儿去换。” 谢辞没多耽搁,吃完便走。 许宴知刚换好官袍就听府衙来人请她。 一进府衙,正堂齐刷刷的人都朝她行礼,“下官见过副都御史大人。” 许宴知不大走心的扫一眼,坐上主位,不阴不阳一句,“今儿来的倒是齐。” 方柏赔笑道:“许大人恕罪,昨日实在是大人来的太突然,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这才怠慢了大人。” “这不,今儿他们早早便来等大人了,为给大人赔罪,特地置办了宴席给大人接风,还望大人赏脸。” 许宴知这才掀起眼皮一扫,闲闲撑着脑袋,“不急,主位先同本官解释解释为何京城初来乍到的大理寺少卿会与爨州海寇有勾结?” 方柏一僵,面色有些挂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徐楉琳,徐楉琳抿抿唇,硬着头皮道:“大人恕罪,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所以本官不来就没有误会了?” “……” “合着本官一来就有误会了,那你们这爨州还真不是该来的地儿。” 许宴知毫不客气,尝一口手边的茶,眉头一蹙便摔了。 茶汤洒在地上,茶叶四溅。 众人被吓得一愣,躲都没来得及躲。 “这爨州还真是哪哪都叫本官不顺心。” 方柏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请罪,“大人恕罪,爨州是小地方不比京城,怠慢了大人还望大人体谅一二。” “你是说本官挑剔,难伺候吗?” 方柏牙关咬紧,躬着身谦卑道:“大人误会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下官等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招待好大人还望大人容我们重新准备,尽量让大人满意。” 许宴知淡淡应一声,“本官既然来了,总不好不做事,不然对不起这身官袍。” “方刺史,本官要看一看爨州的赋税情况。” 陶关常铁青着脸,冷冷出声:“许大人是领旨来的不成?开口便是要看一府重册。” 许宴知似笑非笑,“怎么?你们爨州的账册连副都御使都看不得吗?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方柏瞪一眼陶关常,笑道:“怎么会?大人自是有权查看的,只是这账册平时被看管的很严,钥匙也只有一个人有,不巧的是,那个人他告假回乡去了——” 许宴知打断他:“本官今日必要看见账册,该想什么法子那是你们的事。” “可——” “不看也好办,我即刻回京,届时本官写的折子上会有什么内容那可就不好说了。” 戚溱出声,“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想办法取来账册。” 许宴知没理会,“上茶。” “是,大人。” 第275章 压迫 账册取来,许宴知又不看了。 左右一本提前备好的假账也没什么好看的。 找本人麻烦才是最有趣的。 到场的县官有四个:卫泉、杨彦、陈旭、冯锦贤。 许宴知便问其中一个,“杨县令,去年户部就拨了银子用来修桥,为何到现在这桥还未动工?” 杨彦一身冷汗赔笑,“大人有所不知,不是下官不愿开工修桥,实在是小地方地形复杂,不好修啊。” “这好办,”许宴知呷茶,平淡道:“既然不修,那便把下拨的银子上交,正好本官顺路带回去。” 杨彦满脸为难,“大人,这,这……” 许宴知一抬眉,“怎么,桥没修,银子花完了?” 她面带笑,话含凉。 “贪污修缮款,该当何罪?” 杨彦一个腿软跪下,“大人冤枉啊大人,大人,下官……下官……” 许宴知放下茶盏,身子往后一靠,双腿交叠翘着腿,一手撑头,一手置于膝上,不大走心的睨着跪地磕头的杨彦。 她审视片刻,长眸一挑,“过来。” 杨彦一愣,正欲站起来。 “跪好。” 许宴知声音不大,嗓音清寒。 杨彦身子僵硬,不知哪根筋搭错一抬头,直直对上许宴知漆黑幽沉的眼睛。 许宴知君子端方,温如其玉,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压迫,在清润中不着痕迹的漫下来,是凌厉和不可名状的狠劲,激得人心惊肉跳。 周遭站的人不少,堂中宽敞本不觉拥挤,许宴知一身清冷无端更甚,漫无边际的压下来,将堂中压得逼仄。 一时间心口跳的厉害,莫名难以喘息。 跪好,过来。 简单四个字叫堂中无人敢言。 杨彦冒着冷汗,跪着朝许宴知爬过去,身子不住的哆嗦,“大,大人。” 杨彦跪爬到许宴知脚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 “桥不修,银子也没有,”许宴知轻飘飘开口,一抬手打掉杨彦的官帽,端起茶盏放在他头顶,“杨县令,你让本官很是为难。” “顶好了,本官今日就放过你。” 杨彦不敢说话,头顶着茶盏跪在一边,汗水顺着脸往下淌,一动不敢动。 许宴知一挑眼,挑选似的瞧一眼,“冯县令。” 冯锦贤一哆嗦,忙不迭站出来,“大人。” “去年上报的税额怎么差了这么多?” 冯锦贤垂头回答,“回大人,去年县里闹旱灾,据朝廷律法税赋可减免,故税额比规定数目少。” “既是税赋减免,那为何接二连三有百姓上书状告冯县令暴力征税?” 冯锦贤后背爬上一阵冷寒,“大人说笑了,哪里有什么状告下官的事。” “没有么?” “没有。” 许宴知一抬眼,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都察院的消息是错的?” “下官不敢。” “方刺史,”许宴知侧头看向方柏,“你觉得本官说的是真是假?” 方柏瞥一眼冯锦贤和一动也不敢动的杨彦,停顿片刻,咬牙道:“大胆冯锦贤!欺上瞒下,贪赃枉法!” “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冯锦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上来左右架着他的胳膊往外拖,他一下回神,当即大喊道:“大人!下官是冤枉的大人!” “许大人!许大人!下官真的是被冤枉的!” 许宴知意味深长扫一眼方柏,半笑不笑垂下眼去看脚边的杨彦,脚尖一翘,“你运气不错。” 陶关常面色难看,铁青着站在一旁,徐楉琳暗自扯了扯他衣袖,朝他摇摇头。 戚溱一言不发,看向方柏。 方柏手心出了汗,也不吭声。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许宴知则不管不顾,笑脸也好冷脸也罢,她半点情面都不讲。 叫人捉摸不透,不知如何应对。 许宴知闲闲又道:“账册既然拿来了,那本官就看看。” 方柏莫名松了口气,连忙叫人把账册呈上来。 许宴知静静翻看,时不时停留一阵。 账册绝对没有问题,方柏本不用担心,但每每瞧见许宴知在某一页停顿时又不由心紧了紧,生怕她又挑刺。 堂中没人说话,只有翻页的声音。 这声音越听越叫人不安,卫泉有些沉不住气,几次去看方柏脸色,被陈旭碰了碰才稍稍安定下来。 约莫看了一半,许宴知随手把账册放到一边,脚边的杨彦已经跪不住发抖,头顶的茶盏摇摇晃晃。 她似来了兴趣,将腿放下来,前倾着身子伸手去碰茶盏,笑了,“杨县令,掉下来你就没命了。” 杨彦里衣被汗浸湿,身子止不住的抖,茶盏抖动发出阵阵瓷响,眼睛被汗刺得发痛,眼泪混着汗水横流。 许宴知抬腿踹在杨彦肩头,力道不大。 杨彦一下往后倒,茶盏碎在地上。 “大人饶命!” 许宴知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杨彦,淡淡道:“你运气不错。” 她负手往外走,众人重获呼吸。 方柏擦擦额头又跟上去,陶关常冷哼道:“架子未免太大了些,拿我们当猴子耍呢!” 戚溱抿抿唇,拍拍他的肩,“忍一忍,此人来者不善,不好轻易得罪。” 徐楉琳吐出口气,“他在京中受天子宠信,不能在爨州出事。” 陶关常阴着一张脸,“那不在爨州出事不就行了?” 戚溱瞥他一眼,冷冷道:“别惹事。” 徐楉琳没说什么,上前将杨彦从地上扶起来,“晚上的接风宴你不用去了。” 杨彦劫后余生似的大喘气,“好,好,”他一把抓上徐楉琳的衣袖,“冯锦贤……” 徐楉琳摇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戚溱淡淡道:“放心,冯锦贤不会有事,不过是应付许宴知罢了。” 卫泉面色发白,“今夜的接风宴,下官能不去吗?” 陶关常冷哼一声,上前一把拽住卫泉衣领,“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要独善其身了?” 陈旭连忙拉开他二人,解围道:“跟这没关系,我等只是不想像杨彦和冯锦贤那样被许宴知针对。” “你们是高官,我等只是小小县令,被人磋磨也不能说什么。” 陶关常作势还要上前,戚溱将他拦下来,“行了,别吵了。” 戚溱看了卫、陈二人一眼,“既然来了,不去也不好,届时被许宴知问起来又当如何解释?” 卫泉咽咽唾沫,看一眼陈旭。 陈旭半晌叹出口气,“我们去就是了。” 卫泉看一眼心有余悸的杨彦,心猛的一沉,白着脸没再说话。 …… 许宴知从府衙走到街上,方柏紧跟着她出来。 “许大人,你这是要去哪?” 许宴知好笑的看他一眼,“方刺史好尽心,本官去哪都要陪着吗?” 方柏依旧赔笑,“许大人初来乍到,爨州各地还不熟悉,自是有个人陪着也能玩儿得尽兴些。” 许宴知也笑,“方刺史倒是有心。” “爨州可有何登高望远的地方?” 方柏道:“一品楼顶楼。” “那便去看看。” 方柏又道:“大人何不等到晚上?正好给大人设的接风宴就在那儿,晚上瞧夜景很是不错。” 许宴知一顿,“那现在呢?总该有些事做不是吗?” 方柏笑着,“大人,要不去听听曲儿?” “百花楼的曲儿悦耳得紧,大人赏脸去一趟?” 许宴知:“带路吧。” 许宴知这厢去百花楼听曲儿,谢辞那边在码头查案。 宁肆去码头给谢辞传了信,说许宴知在百花楼等他。 谢辞忙完手里的事儿就跟着宁肆去了百花楼。 百花楼内器乐声响,歌声咿咿呀呀,宛转悠扬,谢辞被人领着进了雅间,许宴知正和方柏面对面坐着下棋。 谢辞皮笑肉不笑的对着方柏颔首,坐在许宴知身侧,方柏见了谢辞也没说什么,只顾着下棋。 谢辞懒得伸手,直接抢了许宴知手里的糕点往嘴里送,“怎么样?和诸位大人相处得如何?” 许宴知手里一空,没计较,随手往谢辞衣袍上擦了擦糕点余渣,平淡开口:“还不错。” 方柏一个激灵,合着叫人跪着顶茶也叫相处得不错? 谢辞觉得糕点噎人,又端着许宴知的茶喝一口缓一缓,“我说也是,你性子温和,应该能相处得好。” 方柏没忍住抬眼去看谢辞,心中腹诽,“许宴知温和?这叫哪门子的温和?” 许宴知面无表情看一眼方柏,提醒一句:“方刺史,到你了。” 方柏回神,“哦,哦。” “给郡主回信了吗?” 谢辞点头,“回了。” 许宴知捻着棋子,“今夜方刺史他们设宴,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谢辞耸耸肩,“我哪里有那个福气去?” 方柏尴尬的说:“谢大人哪里话,这本就是为了给许大人接风的,谢大人同许大人亲近,自是想来便来的。” 许宴知轻笑,“既是我做主,那便让杨县令和冯县令也一道来。” 方柏脸一僵,“杨县令倒是能来,可冯县令……” “反正本官走了他也是要出来的,何必这么折腾,你说是不是,方刺史?” 方柏:“……” 谢辞不解:“这二位怎么了吗?” 方柏笑比哭难看,“没什么。” 许宴知平淡开口:“人多热闹,都叫过来吧。” 方柏扯扯嘴角,“是,是,都去,都去。” 第276章 尽快 夜里接风宴,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了,想去的不想去的也只能去了,人去的多但未必就真热闹。 卫泉紧挨着陈舒坐着,时不时同情的瞥两眼杨彦和不知所措的冯锦贤。 杨彦对白日跪地顶茶之事尚有阴影,入了座一直不敢抬头,紧紧盯着自己身前的一亩三分地。 相比于杨彦的畏惧,冯锦贤是坐立难安。 早知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倒情愿回牢里待着,总好过在这儿受煎熬。 冯锦贤一向不大喜欢谢辞,此刻却觉得谢辞犹如天神救世,有他在许宴知身边坐着,席面氛围都轻松不少。 至少,许宴知不会再将注意放到他们几人身上。 陶关常面色一直不大好,戚溱多次提醒也不见他收敛,最后干脆不再多事去管。 徐楉琳心中阴郁,一人晃着酒杯闷闷不乐。 谢辞没事人一般,吃得倒是无拘无束,往许宴知碗里夹了块盐酥虾,扫一眼心思各异的几人,说:“诸位不高兴吗?” 方柏眉心跳了跳,腹诽一句,能高兴得起来么? 谢辞不明所以,问许宴知:“你不是说相处的不错吗?我怎么瞧着他们不大想给你接风呢?” 许宴知抿一口酒,面色不变,“可能我不招人喜欢吧。” 方柏:“……” 杨彦:“……” 冯锦贤:“……” 方柏扯扯僵硬的嘴角,还得捧着:“大人玩笑了不是?大人光风霁月、仪表堂堂,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 “是吗?”许宴知眼尾一挑,笑了,意味不明的扫一眼杨彦,“杨大人也这样认为吗?” 杨彦身子一抖,哆哆嗦嗦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来,“下官,下官也是这样认为的。” 谢辞“噗嗤”笑出声,“得了吧,”他撑着脑袋去看许宴知,笑意多了莫测,“渡危,我去码头查了一下午都没人跟着,你到底做什么了?” 许宴知平静对上他的眼睛,坦然一笑,“我能做什么?” 谢辞收敛笑意,错开她的眼,自顾自喝酒,似不经意闲谈,他道:“你有分寸的。” 许宴知轻笑,拍拍他的肩,“嗯。” 方柏站起来朝谢辞敬了一杯,紧跟着众人皆附和着要给谢辞敬酒。 许宴知只是含笑坐着,转着手上的扳指。 众人和谢辞谈笑,奉承的话源源不断往外砸,谢辞一一受着,觥筹交错间谁也没一句真话。 结束时谢辞似是醉了,东倒西歪的站不稳,笑嘻嘻的同人胡乱说笑。 许宴知让人扶着谢辞先上了马车,自己落在最后才出雅间,众人陆陆续续下楼,她立在台阶上,朝下一睨,不轻不重开口,“杨县令。” 众人一顿,纷纷转身仰首。 许宴知一只手搭在楼梯口的木扶手上,楼上的烛火将楼梯附近照得很亮,在她身上渡了一层光,光是暖色,映在身上却觉是冷的,像一尊冷白的玉像。 她面带笑,懒散的半倚在扶手上,略长的眼尾轻挑,烛光在她面上覆下阴影,眸中笑意被清寒驱散,渐浮阴沉,口中仍是笑腔,慢慢吐出两个字。 “过来。” 带笑的简单二字,带着极大的压迫。 方柏瞥见杨彦腿肚子在打颤,正欲开口帮杨彦解围,一抬眼对上她冷沉目光不由一滞,话到嘴边也被堵的说不出来。 许宴知似是没了耐心,眉头微蹙。 “啧。” 杨彦心头一颤,硬着头皮在楼梯上逆行而上,剩下的人一齐看向方柏,方柏犹豫片刻,一咬牙道:“我们先走。” 陶关常梗着脖子,红着脸气势不大的说一声,“那我们在外头等大人。” 许宴知闻言轻嗤,不在意陶关常挽尊的挣扎。 方柏拉着陶关常的胳膊往楼下走,其余人也转过身跟着下楼梯。 楼梯本不多,杨彦只觉无比漫长。 他忍着身子发抖走上去,隔了两节台阶停下,不由自主扶上楼梯围栏,他没敢抬头,紧盯着台阶,“大人有何吩咐?” 许宴知垂眸睨着,“方柏救不了你。” 杨彦眉心直跳,“大人……” “你一个县令,死便死了,没什么价值。” “你真以为方柏会保你吗?” 许宴知指尖在扶手上轻点,发出“咚咚咚”的不大声响,这声响像是敲击在杨彦心口,激得他心口猛跳。 紧接着许宴知动作一滞,从杨彦身侧迈下台阶,拍手拍了拍他肩膀,轻飘飘一句:“好好想想。” 许宴知走下楼梯,又蓦地回头瞧他愣在原地,玩笑似的开口:“怕什么?本官能对你做什么?” 她走出去,众人都围在外头等着。 她什么也没说,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谢辞一下睁开眼盯着许宴知,“去干什么了?” 许宴知推一把谢辞,让他往旁边挪了挪,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来爨州这么久事事开展不了,不是你没能力,是他们太团结。” “所有人围在一起对付你,你自是束手束脚。” “我一个只知道摆谱的闲人对他们而言是变数,他们团结惯了,一起忙着来应付我,你才有机会查案。” “利益共担尚能团结,相互包庇,若危及性命呢?” “方柏真会为了保一个县令毁了自己的官途么?从人心薄弱处逐个击破才是破局之法。” 谢辞哼笑两声,“我们渡危真聪明。” 许宴知没好气斜他一眼,“早就说过了,爨州情况复杂,你偏要为了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蹚这趟浑水。” “还非瞒着我。” 谢辞讪讪摸摸鼻尖,“诶呀,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想当大理寺卿的,当初瞒着你的确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许宴知微微侧首,“要真同你计较,我也不会来爨州。” 谢辞一下放声大笑,笑得很是畅快,笑得双肩抖个不停,许宴知莫名其妙,轻踢一脚,“笑什么?” 谢辞笑出眼泪,说:“许宴知,你可得长命百岁,有你这么个兄弟在身边,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许宴知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谢辞只顾着自己笑,“你不懂我心中有多畅快。” 人定胜天,他想。 许宴知活过来了,他们“救”过来的。 谢辞仍在笑,许宴知不明所以,没好气的踹他一脚,“滚出去笑。” 他挨了一脚消停不少,擦擦笑湿的眼角,“渡危这个字取得真好。” “你一来,我真就渡危了。” 许宴知一默,又道:“你是喝酒喝疯了吗?” 谢辞坐起身,“嘁,你不懂。” 许宴知拍拍他后脑,“回去就睡吧,听你说话费劲。” “嘁。” …… 夜中安静,客栈小厮也已歇下。 许宴知在窗边烛台下看信。 佐禅堂总堂设在万州,总堂主至今无人得见真颜,但景王有段时日常出入佐禅堂,似与总堂主关系匪浅。 万州,景王封地。 佐禅堂资助学子便需要银两,那这些银两又从何而来? 京中也不安生,学堂动工没几日便出了岔子,闹出了人命。 户部出了事,黎仲舒停官待查。 顾月笙遇刺,受了轻伤。 信纸被烛火缠绕,火光渐渐攀升,逐渐将信纸吞噬。 许宴知面色平静,烛火明灭在眸中闪动。 身后有人敲门,紧接着低低一声:“哥哥?” 许宴知将门打开,“怎么还没睡?” 许言舟抿抿唇,回道:“睡不着。” “做噩梦了。” 他张张嘴,最后点点头,“嗯。” 许宴知手中烛台照亮了他额头细汗,柔下声:“进来吧。” 许言舟进了屋,瞥见正开着的窗户,问:“哥哥还没休息吗?” 许宴知身着寝衣披一件外袍,墨发散下来随意垂着,她将屋内烛火点亮一些,“还没有。” 许言舟站在屋中有些拘谨,许宴知平和道:“在我房中睡吧,无妨。” “那表哥呢?” “我睡榻就好。” 许言舟:“哥哥睡床吧,我去睡榻。” “无妨,”许宴知已经坐在榻上,将烛台放到一边木柜上,“睡吧。” 许言舟见状不好再说,乖乖躺上床。 许宴知脱下外袍,躺下。 “哥哥。” “嗯。” “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真的吗?” “嗯。” 短暂沉默一阵,又响起话音,“哥哥,你为什么会带我走?” 许宴知静了静,认真道:“你可以放心,你对我而言没有利用的必要,带你走也并非阴谋诡计。” “我不会利用你,也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带你走只是因为觉得你和我很像。” “我没有亲人依靠,但希望你能有。” “许言舟,你可以依靠我。” 屋中半晌没传来动静,就在许宴知以为他已经睡着时突然听到一阵小声啜泣,小兽一般的抽噎愈发明显。 许宴知轻叹,到底是不再打扰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重,总不好撞破他的狼狈。 她翻了个身,佯装睡熟。 翌日醒后,许言舟已经不在屋中,身上多了一件外袍。 许宴知捏捏眉心,更衣洗漱。 楼下众人正用早膳,谢辞咬着饼朝他挥手,“诶,醒了。” 许宴知走过去坐下,“你的事得尽快,我要回京,京中出了不少麻烦事。” 谢辞面色一紧,“知道了,我会尽快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 “嗯。” 他又问:“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许宴知搅着汤,“防守漏了缺口,自是要接着从缺口入手。” 谢辞一耸肩,“哦豁,杨彦又要倒霉咯。” 许宴知瞥一眼,不置可否。 第277章 动手 许宴知在府衙周旋,谢辞在外查罪证。 杨彦、卫泉二人心性薄弱,被许宴知视为缺口,是破局关键。 卫泉自接风宴后称其事务未结打道回府,回了灵峰县衙,夜里回府后才松了口气,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翌日悠哉去了衙门当值,却瞧见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个人,正欲发火时定睛一看,这才瞧见那人竟是许宴知。 卫泉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 心中叫苦不迭,只道这尊大佛好端端的怎么到了他这个小地方来。 想想杨彦,卫泉浑身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开口:“不知大人造访,下官有失远迎。” 堂上的人轻笑一声,戏谑睨着,“客气什么?起来先坐。” 卫泉抬袖擦擦冷汗,扯着嘴角坐到一旁,“大人怎么到灵峰县来了?” 许宴知撑着脑袋,一只手勾着一串钥匙转圈,笑意柔和,“怎么?不欢迎吗?” 卫泉忙不迭点头,“自然是欢迎的。” “本官参观了县衙账房,还真是有些精彩,”她长眸微挑,略有寒凉,“卫县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卫泉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僵笑,“下官……下官——” “罢了,”许宴知站起身往外走,“你陪本官去街上逛逛。” “诶,诶。” 卫泉连忙跟着她出去。 灵峰县看上去还算康宁。 许宴知沿街闲逛,时不时尝一尝路边小食,她逛到湖边时瞧见有人卖炸肉丸,她笑眯眯要了一份肉丸又买了茯苓饼。 她咬着茯苓饼等肉丸炸好,眼睛盯着锅中滋滋作响的肉丸,俨然一副出游的闲人模样。 若非身上还穿着官袍,卫泉多半会觉得她仅是来游玩闲逛的。 “你瞧,那肉丸在油锅里炸得金灿灿的。” 卫泉回过神来连忙附和,“大人说的是。” “跟你们真像。” 卫泉猛的一愣,不解抬头。 许宴知视线从油锅中移开,缓慢落在卫泉身上,漆黑的眼睛如深渊无底,寒凉如波涛袭来,她似笑非笑,手中甚至还拿着没吃完的茯苓饼,“你们这些县官肉丸似的被方柏一个一个扔进油锅里,毫无反抗之力。” “真可怜。” 卫泉心头猛的一抖,额头瞬间冒了汗,不等他开口许宴知又移开眼继续盯着油锅。 她咬一口茯苓饼,问那摊主:“灵峰县可受海寇侵扰?” 那人不认识许宴知身上雾山紫的官袍是几品,只瞧着卫泉在她身侧低眉顺眼的模样便猜测是大官,他瞥两眼卫泉,谨慎开口:“回大人,城里还好。” 城里还好,那便是城外乡村不大好了。 许宴知没再问,意味不明瞧一眼卫泉,将茯苓饼吃完。 那人将炸好的肉丸装进由油纸叠成的碗里,淋上酱汁撒一层椒粉,双手捧着递给许宴知。 许宴知接过来,问一句价钱。 那人不大敢说,笑着摇摇头。 许宴知给了一锭银子,那人吓坏了,捧着银子不知所措,“大,大人,要不了这么多,十几文就够了。” 许宴知轻摇首,转身离开。 卫泉也紧跟着走到她身侧。 许宴知咬一口肉丸,“一份才十几文,真便宜不是吗?” 卫泉浑身僵滞,如冷冽清水流淌全身,似是突然将脑中迷雾冲破,眼前陡然清明,他喉咙一堵,像石子压在胸口叫人喘不过气,是肉丸便宜么? 不,是说他们这群被州府压着的县官便宜。 对方柏而言,他们的性命的确不值钱。 凭什么? 卫泉愣在原地,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眉头渐渐皱起,眼底是不甘和挣扎,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像肉丸一样被扔进油锅里炸?凭什么自己的性命对他们而言就这么便宜? 许宴知转过身,见卫泉落在身后一动不动,她笑一下,“卫县令,你有什么话要同本官说吗?” 卫泉深吸一口气,脚下坚定朝她走来,“大人,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我等小官其如浮萍,上对高官无奈,下对百姓无措。” “大人,下官无力斗争,只求能个安稳,求大人放下官一马。” 周遭陷入沉寂,许宴知盯着他蓦地笑了,抬步朝他走过去,他似有察觉不顾一旁过路行人竟当街跪下叩首。 许宴知停在他身前,蹲下身笑眯眯开口:“本官是在害你吗?” “本官是在救你的命。” “卫泉,你要像这肉丸一样被炸熟了、炸透了,直至没有利用价值吗?” “杨彦胆子比你小,但他识时务。” “你呢?卫泉。” 许宴知拍拍他的官帽,“他方柏又算什么东西?真当能一手遮天吗?” 许宴知将那份肉丸放到他跟前,起身离开,“想好了告诉本官,不必跟着了,回吧。” 卫泉后知后觉抬头,只得见许宴知背影,一抹幕山紫走进人群,渐渐在人群中散去,他垂头盯着面前的炸肉丸良久不言。 半晌他端着炸肉丸站起来,径直走回衙门坐于堂上。 整整坐了一夜。 翌日天一亮,他如回神一般跌跌撞撞往外跑,一路跑到许宴知下榻处。 待许宴知开门后,卫泉跪于她门前。 “一夜,下官想了一夜。” “这一夜里下官想了很多,包括下官为何要为官,是为百姓。” “可是下官错了,下官助纣为虐大错特错。” “求大人救命。” 许宴知唇角一翘,“好。” 缺口已开,再团结的防守都抵不住了。 “起来,站好。” “堂堂正正将你知道的说与本官。” 卫泉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下来,“是,大人。” …… 爨州海寇屡禁不止,其根源在于官寇勾结。 据谢辞所查,海寇头目胡袁与方柏勾结后立下约定,官不除寇,寇掠财共分。 眼下杨彦、卫泉弃暗投明,卫泉充当说客逐一劝说冯锦贤、陈旭倒戈。 是夜,谢辞、许宴知趁夜潜入陶关常府邸。 “等会儿,我后背痒,你给我挠挠。” 许宴知:“……” 她颇为嫌弃的用刀柄杵了杵谢辞后背,“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谢辞白她一眼,“不是,让你给我挠挠你怎么话这么多?” 许宴知踩他一脚,“今夜按不下陶关常,咱俩就等着与世长辞吧。” 谢辞一挑眉,“咱俩出手还怕一个陶关常?” “嘘,人进来了。” 房门一推,陶关常方走一步便顿住,厉声道:“谁!” “你爷爷我,”谢辞挥刀直奔陶关常而去,陶关常侧身躲开迅速拔刀一砍,谢辞翻身跳上桌子,吊儿郎当笑了笑,“见到我高兴吗?” 陶关常气得面色铁青,“你这是何意?” 谢辞头一歪,“自然是……杀你啊,”他神色一凛,跳下桌子朝陶关常挥刀。 陶关常冷笑挡开,“你以为我府上养的都是闲人吗?” “是不是闲人你喊一句就知道了,”许宴知提着刀走出来,“看看今夜你府上有谁能赶来救你?” 陶关常厉声冷喝:“许宴知,你未免——” “铮”一声,刀刃相接打断他的话,许宴知转转手腕将刀刃对上陶关常,谢辞一刀挥开陶关常的刀,一脚踹在他肚子逼得他连连后退。 许宴知迈步在谢辞身前,接下陶关常再次挥来的刀,谢辞闪开身从旁侧刺向他腰腹,陶关常向后翻身躲过,一刀劈开窗户跳出去。 谢辞和许宴知紧跟其后追到院子,二人配合着攻向陶关常,三人在院中缠斗,陶关常一时落了下风手臂被砍了几刀,谢辞肩上衣料被划破,好在伤口不深。 许宴知手臂也被划破几道口子。 谢辞擦擦嘴角的血抵着许宴知的肩低声道:“我说,不愧是武状元,俩人打他一个都花了这么长时间。” 许宴知捏捏发疼的虎口,“所以我说了,今夜按不下他,咱俩就等着被收尸吧。” 谢辞再次攻上去,陶关常压腰躲过去,向上一砍直逼谢辞后背,许宴知的刀刃挡开他的刀,谢辞趁势后翻往下刺,陶关常抬脚踹向许宴知刀身,迅速退开躲过谢辞的攻击。 陶关常刀刃向后一刺,谢辞肩头挨了一刀,一把抓住他的刀刃不让其拔出,许宴知趁机以刀直逼过去,陶关常情急之下只能竭力将刀往外拔,谢辞咬牙抓着刀刃同他死磕。 陶关常无奈松开手,身子一退躲开,抬腿踢开许宴知手中的刀,她却顺势抓住陶关常的肩飞身绕到他背后,一支袖箭直直刺入他喉咙,顿时鲜血四溅。 陶关常身子一僵,直挺挺往后倒。 许宴知松了口气,去扶谢辞,“怎么样?” “嘿,真死了嘿。” 许宴知没好气拍他一下,“顾好你自己吧。” 谢辞喘了口气,“要我说,这么厉害的武状元怎么会到地方来做官?” 许宴知擦擦手上的血,“不知道,都察院查到的消息说他那一届武考极难,诸多高手云集,他能得武状元实力自是不可小觑。” 谢辞疼得深吸一口气,“估摸着他上了年纪这几年有所松懈,咱俩才能打赢他,不然真得死这儿。” “接下来怎么办?” “陶关常死了,方柏还有什么依靠?”许宴知扶着他往外走,“你拿着节度使印去掌好底下的兵马,以防方柏和胡袁让海寇攻进来。” “我受伤了,你去掌兵马不是更好?” 许宴知半晌道:“戚溱是武转文,和陶关常同一届武考,你去不利。” 谢辞一急,“那你一个人——” “你别急,未必就会动手。” 许宴知拍拍他的手,“你得守好城中百姓。” “知道了。” 第278章 了结 方柏狗急跳墙,不顾百姓安危同胡袁里应外合攻入城中,谢辞掌陶关常底下人马于城中护百姓安危。 许宴知为护杨彦、卫泉等人性命被方柏、戚溱、徐楉琳逼至府衙。 许宴知没告诉谢辞,徐楉琳与戚溱皆是武转文,同一届武考。 城中抵御海寇厮杀混乱,府衙内两方对峙。 “许宴知,我本不想杀你的,是你非要蹚浑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宴知提着刀站在卫泉等人身前,面无波澜反问:“让我死的后果,你们受不起。” 戚溱虽握刀但并未动手,他蹙眉瞥一眼徐楉琳,徐楉琳回视一眼,摇摇头不言语。 方柏冷笑一声,“许宴知,城中已是一片混乱,我与胡袁的事迟早会被朝中知晓,既然我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又何必在意你死会带来什么后果?” “死前你给我垫背,我也算值了。” 戚溱开口:“许宴知,谈谈。” 方柏呵斥道:“你糊涂!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谈的?” 徐楉琳僵着脸,拉扯一把方柏,“先听听他怎么说。” 戚溱盯着许宴知,“你要护着这几个县官,我可以不杀他们,但要求是你回京后不得提起爨州之事。” 方柏猛一拂袖,“愚不可及!怎可留许宴知性命?”他一把抓住戚溱的衣领,“你是糊涂了吗?爨州的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还希望我们几个能活吗?” “眼下只有杀了许宴知,你我随胡袁出海躲避才能有活路!至于那几个县官,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必须死!” 许宴知一勾唇,“方柏说的不错,戚溱,别天真了,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倒不如杀了我,你们随胡袁逃出海去。” 徐楉琳死死盯着许宴知,“你又在谋划什么?” 她转转手腕,“我被你们困到此处,还能谋划什么?” 她悠悠一句:“胡袁带了多少人马来?” 方柏一愣,“你什么意思?” 许宴知笑一下,“若我是你,就不会执着将我逼困在此杀我灭口,而是不浪费时间领着你的这些人赶紧去找胡袁汇合,马不停蹄出海,毕竟多留一阵就多一分变故。” 徐楉琳面色紧张,一拉方柏衣袖,“是啊大人,眼下爨州的事已经暴露,你我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爨州啊。” 方柏瞪着许宴知,片刻后拉过戚溱的胳膊,“我们先走。” 戚溱瞥一眼杨彦、卫泉等人,“那他们呢?” 方柏不耐烦道:“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先活命,等离开爨州进了海,朝廷的追杀也不足为惧。” 戚溱顿了顿,点头道:“好。” 三人不再多留,当即离开府衙。 杨彦慢吞吞开口:“大人,真就让他们这么离开吗?” 许宴知瞧他一眼,笑了,“要让他们杀了我们再走?” 杨彦一噎,闭嘴了。 方柏三人离开府衙直直赶往码头欲同胡袁汇合,赶到码头后看见的却是胡袁的人头,紧接着大批身穿甲胄的人涌出来将码头围得密不透风。 方柏三人被困在其中,败局已定。 方柏咬牙切齿,难怪许宴知如此好心让他们找胡袁汇合,原早在码头埋伏好了人马。 眼前这批人甲胄制式显然不是陶关常治下,且陶关常的人马正在城中与海寇厮杀,不可能还有余力出现在码头。 这些人又是谁的治下? 突然包围圈中让出一条路来,随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来,轻蔑扫一眼,道:“就为了抓你们这几个小喽啰,还让老子大老远赶过来,真没意思。” 戚溱一愣,“怀玉丞?” 方柏闻言一惊,“怀玉丞,黾南海防营统领怀玉丞?黾南离爨州这么远,怎么来得及赶到这儿的?”他面色发白,手开始发抖,“许宴知,许宴知到底何时安排的?”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竟能如此恰好的安排怀玉丞到爨州来!” 徐楉琳面色铁青,生无可恋,“难怪,难怪他不与我们动手,还不拦我们离开。” “若我们留在城中,还能趁着混乱逃过一劫,可我们要和胡袁汇合就必须到码头来,到了码头我们就无路可逃了。” 怀玉丞眉毛拧着,随意一抬手,“拿下。”他从人群中退出来,骑上马往城中去。 城中海寇不成气候,已被镇压。 怀玉丞没多看,驾马直奔府衙。 “许宴知,谁是许宴知?”怀玉丞一进府衙便扬声喊着,“许宴知呢?出来让老子瞧瞧。” 许宴知淡笑迎上去,道:“怀将军,下官副都御使许宴知。” 怀玉丞眯着眼打量她,“你就是许宴知?” “正是。” “长得挺漂亮,比女人还漂亮,”他睨着,嗤笑道:“胆子倒是大,一个人守在府衙对峙戚溱、徐楉琳。” 许宴知面色不变,有礼淡笑:“下官惶恐,自知不敌戚、徐二人,只能用些小计将他们送到怀将军手中。” 怀玉丞冷哼一声,“还挺敢,给老子写信求援,就不怕老子不来助你?” 许宴知笑意不变,“怀将军会不来么?” 怀玉丞面无笑意,垂下眼静静盯着许宴知,半晌不轻不重拍拍她肩膀,“老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你们文官打交道,心眼太多。” 许宴知不置可否,退一步朝他拱手行礼,“下官替爨州百姓谢过怀将军。” 怀玉丞嗤一声,“别搞那些虚的,老子帮了你,你打算给老子什么好处?” 许宴知负手而立,轻笑开口:“兵部许久未给黾南海防更新兵器了吧?下官听说兵部最近新研制了更衬手的兵器,下官不才,为怀将军争取到了这一批新兵器的最先试用。” 怀玉丞听完大笑出声,“还是你们文官会做人,成,就这么定了。” “那三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自然是按律法定夺。” “你这么个漂亮官,做事倒是称人心意。” 许宴知笑而不语。 …… 爨州事了,后续事务由谢辞做收尾,许宴知先一步回京。 临走之前谢辞找许宴知喝了顿酒。 “你是何时与怀玉丞联系上的?” 许宴知淡淡道:“在郇州收到郡主书信时。” 谢辞正剥虾,“可以啊,想的这么远?” “但为什么是怀玉丞?” 许宴知抿一口酒,平平开口:“爨州同附近几个地州共沿一处海,胡袁能与方柏勾结就未必不会和别的刺史勾结,近的信不过,只能用远水救近火。” 谢辞打断她,“不对啊,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方柏和胡袁勾结了?” 她摇头,“不知道,只是用最坏的结果来提前做打算罢了。” 谢辞一耸肩,“那你还挺敢想的,谁会想到一州刺史会和海寇勾结?” 许宴知抢了他剥好的虾,“爨州水深,不敢想一些又该如何应对?” 谢辞白她一眼,重新剥虾,“挺好的。” “诶,这回能升官了吧?” 许宴知点头,“嗯。” 她又道:“赶紧处理完爨州的事,回京和郡主完婚。” 谢辞嘿嘿发笑,“那是自然,一想到回去就能娶玉寒我就乐得不行。” “怀玉丞临走之前同你说什么了?”许宴知再次抢了他剥的虾,打断他的傻乐,说:“是在说我吗?” 谢辞表情一瞬因憋笑而扭曲,最后忍不住笑到发抖,“不提还好,你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哈哈哈……” 许宴知一头雾水,踹他一脚,“说。” “他说你这么漂亮,要是个女人就好了,要是个女人他定是要娶你的。”他神色夸张,笑得停不下来,“最好笑的不是这个。” 他一边笑,一边搭在许宴知肩膀,“他临走前还看了你一眼,自己嘀咕了一句还被我听见了。” 许宴知见他笑得可谓癫狂,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罢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是很有兴趣。” “他说是个男的也行。” 许宴知:“……我不想听。” 谢辞接着说:“他上了船还问我你有没有家室。” “……” “咱们许大人就是招人喜欢,”谢辞怪声怪气道:“不论男女。” 许宴知给了他一拳,“闭嘴吧,看把你欠的。” 谢辞揉揉胸膛,笑够了才定定看向许宴知,“渡危,总有人在喜欢你,我很替你高兴。” “你本就该是这样的,明媚,耀眼,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招人喜欢。” “你好好活着,好不好?” 许宴知一僵,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后脊攀升,浑身发麻,她怔怔开口:“谢辞,你,你说什么?” 她能察觉到身边人一次又一次将她引向生路,也明白他们的心意,所以她从来不提自己心如槁木,一直维持在彼此不戳破的平衡中。 可谢辞彻底挑明了。 这是难堪的,无法面对的困境。 谢辞面色严肃,一字一句钻入她耳中,“我说,渡危,你要好好活着。” “别死,好不好?” 许宴知指尖一抖,杯中酒洒出来打湿了衣袍。 “一切都会好的,你也会好的。” 谢辞越说眼眶越红,“你已经在变好了,所以就这样继续往活路上走,好不好?” 许宴知心中激荡,眼眸发酸,她错开谢辞的目光,“我知道,谢辞。” “我知道。” 谢辞张开手抱了抱她,拍着她后背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渡危是要长命百岁的,还要流芳百世呢。” 许宴知推他一把,“得了吧,还流芳百世呢,我哪有那个能耐?” 谢辞一撇嘴,“嘁,怎么没有?” “你还得带着我们几个好兄弟一起流芳百世呢。” 她笑,“那还是带着你们长命百岁吧。” 他点头,“也成。” 许宴知拍拍他肩,“我先回京,你快点处理完回来,我还等着吃喜糖呢?” “还喜糖呢,喜礼你准备好没有?” “我可还记着你送给黎仲舒的喜礼呢,不能比他差啊。” “行行行,不比别人的差。” “这还差不多。” 第279章 喜糖 春过渐渐入夏,日头愈发炎热。 回京后连日是烈阳,每每正午便如蒸笼一般闷热得紧。 难得休沐有雨,正好清闲又凉快。 许宴知正同许言舟下棋,嘴里闲闲念叨着:“谢辞这狗东西怎么还不回来?喜糖什么时候才能吃?” 阿桃笑话她,“你急什么?又不是你娶夫人。” 许宴知一耸肩,撑着脑袋说:“我回京后还收到过他的信,他说爨州后续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估摸着一两日后启程回京,今日也该到了。” 许言舟盯着棋盘,问了一句:“哥哥你的事忙完了吗?” 她捏捏眉心,“差不多了。” 学堂动工时闹出的人命已经妥善处理,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得等大理寺的结果,顾月笙的伤势无碍,遇刺一事他自己也查清楚了,至于黎仲舒的案子不是什么大事。 都察院核查完户部,黎仲舒与贪污一案并无牵扯,查清原委后官复原职,但毕竟治下出了纰漏,罚是免不了的。 回京后连日繁忙,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许宴知抬眼瞧着窗外落雨,低喃道:“连日都是烈阳,怎么就今日下雨了?” 阿桃给她倒茶,听了个大概,“下雨不好么?给你凉快凉快。” 许宴知没应声,去端茶杯。 不知怎的,她竟一时没拿稳,茶杯倒下来,茶汤洒了桌案,滴滴答答顺着桌沿流到她衣袍上。 她愣了一下,阿桃连忙用锦帕去擦,“怎么了?” 她垂眸看一眼指尖,“没拿稳。” 话音刚落,屋外小厮冒雨跑来禀告,“少爷,宫里来人了,让少爷赶紧进宫。” 许宴知静了一瞬,抬首望一眼阴沉沉的天色,微蹙了眉,“知道了。” 许宴知换了官袍,似是因本就不喜雨,心口有些闷,郁气渐生,在上马车时隐隐察觉不安。 自踏入殿门起,不安一瞬放大。 没由来的情绪叫她兴致不高,恹恹坐着用指腹一遍一遍划过杯沿,等靳玄礼从御书房过来。 外头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吵人心烦。 靳玄礼姗姗来迟,她听见动静也没抬头,依旧盯着茶杯,“出什么事了?” 靳玄礼迟迟没言语,她这才抬眼去看。 他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在对上许宴知视线时顿了顿,似是有什么话很难说出口,一声哀叹后终是开口:“渡危,你先别急。” “谢辞,没了。” “轰”一道雷声砸下来,许宴知指尖僵滞,她眨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反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朝高台走,“没了是什么意思?” 靳玄礼纠结开口,“渡危,他死了。” 许宴知浑身发麻僵滞在原地,面色一寸寸发白,心口生疼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脑中飞快闪过最近收到的谢辞书信。 信上说他很快就回京了,他还给沈玉寒买了好多胭脂首饰,给李忠明夫妇准备了不少孩子的玩具,给黎家的那俩孩子买了零嘴,给她带了什么? 她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想不起来了? 许宴知一下转身往外走,到门边时脚下踉跄被李公公扶住,耳边有人在说话,可是她听不清,她要回去。 回去看信,看看谢辞说给她带了什么。 看看信上有没有诸如假死的细节被她忽略。 靳玄礼拉住她,“渡危,你冷静些。” 许宴知抬眸反问:“我不冷静吗?” “我并没有大吵大闹,厉声质问不是吗?” “我只是想回去。” “渡危——” “放开。” 她拂开靳玄礼的手,嗓音微颤,“你让我回去看看,好好看看。” “渡危,谢辞死了,尸首不日就抵京。” “凭什么?”许宴知死死拽着靳玄礼的衣领,眼眶红得吓人,“他谢辞凭什么死?” 李公公被吓得愣住,一时不敢上手将二人分开。 靳玄礼紧蹙着眉,口吻沉下来,“朕没必要骗你,他在回京途中遭人埋伏,一时不敌被划开了喉咙,血都流尽了,你听见没有?他死了!你清醒一点,他死了!” 许宴知猛的推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推开为她撑伞的小太监,淋着雨走出去。 雨不怜惜,大颗大颗往她身上砸,不过片刻便浑身湿透,她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官道上,雨水刺痛了眼睛。 李公公举着伞追出去,却不敢上前为她撑伞。 远远瞧着官道上一抹幕山紫的身影渐渐消散,孤寂又悲凉。 许宴知走出宫门,宁肆见她浑身湿透还吓了一跳,连忙举着伞过去。 她立在宫门口,缓缓回首看向朱红的大门,脚下一软摔下去,她死死盯着门上朱红,只道刺眼。 喉咙被划开,血都流尽了。 血……都流尽了。 那他得多疼。 宁肆连忙将她扶起,惊呼一声:“少爷,你流血了。” 许宴知抬起手,呆滞望着手皮被擦破,露出一块血淋淋的红肉,她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走上马车,冷冷道:“回府。” 她回府后衣衫不换,一遍又一遍的翻看谢辞寄来的信。 没有,都没有。 任何危机的前兆都没有,最后一封信他甚至还在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她翻来覆去的看,想看清谢辞在信上说给她带了什么。 可那一行字她像是不认识一般,怎么也看不懂。 她指着那行字浑身发抖的问阿桃,“他说给我带了什么东西?阿桃,你告诉我,我为何看不懂?” 阿桃被她吓得不轻,不明所以的说:“谢大人说给你带了爨州特产。” 许宴知呆呆看着阿桃的嘴一开一阖,却反应不过来她说了什么,失神的重复着,“他带了什么?他带了什么?” 阿桃一下哭了,“少爷,你怎么了?” 许宴知蹲下身,痛苦的抱住脑袋,不断重复着:“他带了什么?他给我带了什么?” “他说要给带我什么?” “铮”一声,许宴知脑中的弦一下崩断,她想起来了。 是喜糖。 谢辞说了,他在爨州找到了一种糖,他准备用来做喜糖。 他说回京的时候给她带一些。 “喜糖,喜糖呢?”许宴知站起来在房中四处寻找,“阿桃,喜糖呢?谢辞说要给我带的喜糖呢?” 阿桃哭着去拉她,“没有喜糖,没有。” “寄来的只有信,没有喜糖。” “你别找了少爷,没有喜糖。” 阿桃哭得厉害,她从未见过许宴知这副模样,她吓得不敢多说话,也不敢拦她,只能看着许宴知魔怔一般要找喜糖。 许宴知无暇顾及阿桃的害怕,她突然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冒着雨走到库房,在一堆从爨州带回来的东西中翻找。 终于,在一个谢辞送她的装着小玩意儿的盒子里找到了一颗有些化了的糖。 那是许宴知临出发回京时,谢辞顺手给她的,她那时正吃着别的东西,便随手把糖放进了木盒中。 她失神的抱着木盒发呆,“找到了,我找到了。” “谢辞,你别生我的气,我找到了。” “你给我的喜糖我找到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辞,你别死。” “说好的,你长命,我百岁,你怎的这般不讲信用?” 阿桃哭着找过来,许言舟和姜祀也红了眼。 宁肆不忍再看,抱着佩刀守在屋外。 许宴知抱着木盒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谢辞死讯传遍朝堂。 许宴知后知后觉想到了沈玉寒,她撑着发麻的身子站起来,梳洗更衣后去了侯府。 她到时李忠明等人已经在安慰沈玉寒,她听着屋内传来的哭声僵在门外迟迟没能迈进去。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终是抬步走进去。 沈玉寒见了许宴知便哭着扑到她怀中,“宴知哥哥,是假的对不对?是你二人的计谋对不对?” 许宴知如鲠在喉,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许宴知的沉默已然是答案,沈玉寒反而安静下来了,从她怀中退出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沈玉寒抹干净眼泪,扯出一抹笑来,“你们都回去吧,你们都有公务要忙,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回去吧,我没事的。” “我真的没事。” 许宴知:“玉寒……” 沈玉寒朝她笑了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宴知哥哥能理解我的,对吗?” 沈玉寒拉着许宴知的手,看着她手上缠着的纱布顿了一下,“我没事的,我不会做傻事的,你们放心吧。” “我只是想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许宴知心口阵阵抽痛,她上前抱了抱沈玉寒,“玉寒,你还有我们。” “我们一直都在。” 沈玉寒闭了闭眼,回抱着许宴知,轻轻道:“我知道的。” “宴知哥哥也别做傻事,好不好?” “宴知哥哥要好好活着,这是谢辞,也是我们希望的。” 许宴知眼眸通红,“好。” 李忠明拍拍许宴知的肩,“玉寒,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们,你先好好静一静,我们不打扰你。” 沈玉寒拍拍许宴知的手,“你们走吧,我歇一歇。” 众人从侯府出来,黎仲舒瞥见许宴知状态不对,“渡危,你是不是早就……” 许宴知笑比哭难看,“昨日,昨日我进宫了。” 李忠明抹抹眼角,捏着许宴知的肩,“渡危,你昨晚……”是如何挨过来的? 许宴知装没听懂,转了话锋,“消息传回苏州了吗?” 李忠明点头,“朝廷应该派人去苏州传信了。” 许宴知捏捏眉心,竭力维持冷静,“谢辞……不日就能抵京,我们给他办好丧仪,别出岔子。” 李忠明一哽,背过身去抹了眼泪,“嗯。” 黎仲舒叹一声,抱了抱许宴知和李忠明,一言不发。 第280章 安神散 谢辞尸首运送回京,魏岐验尸时发现他肩头的伤不大对劲,据许宴知所言,这伤是当初杀陶关常时受的。 按理说此伤会因打斗裂开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撕开结的疤,再用手抠进皮肉,导致伤口血肉外翻。 从谢辞指缝来看,伤口更像是他自己撕开的。 魏岐从伤口中找到一小团油纸,油纸中包着一张被叠小的纸。 验尸房外站着不少人,大多是谢辞手底下的人,李忠明倚在门边等魏岐出来,许宴知站的有些远。 魏岐红着眼出来,说:“谢大人没有中毒迹象,他喉咙被割开,血尽而亡。” 许宴知低垂着头,盯着地砖上的裂缝,抑制不住手抖。 魏岐哽咽一声,唤了许宴知。 她闷闷应声,将手背到身后朝他走过去,“怎么?” 魏岐将纸递给她,“谢大人肩上的伤口里发现的,用油纸包着撕开伤口塞进去的。” 许宴知瞳孔微缩,接过来打开一看。 是一张钱庄汇单。 由爨州福宝钱庄向万州钱庄汇银,收银账头为佐禅堂。 汇银人是方柏。 许宴知紧捏着汇单,瞬间凉意席卷全身。 难怪,难怪好端端的会有人埋伏刺杀谢辞。 多半就是为了这张汇单。 因忌惮谢辞查到了什么,故派人刺杀灭口,只是刺客也没料到谢辞会将汇单塞进伤口里。 死也没让他们得逞。 李忠明从许宴知手中接过去看了看,沉声道:“我去查——” 许宴知打断他,“我亲自查。” 李忠明:“好。” 验完尸后紧接着便要入殓,再之后就是为谢辞办丧仪。 谢世霖从苏州赶来,扶在棺材旁泣不成声,丧子之痛压弯了脊梁,顶梁支柱变为苍老枯树。 许宴知、李忠明等人皆来丧仪帮忙。 白日悼念来了不少人,许宴知陪在谢世霖身侧一同接待。 稍稍得空闲下来时谢世霖随口同她闲聊: “敬之这孩子看着嘻嘻哈哈,其实从小就要强得很。” 许宴知轻抿一下唇,“他是个很好的人,有才能,待人接物周到有礼,对亲近的人关心爱护。” 谢世霖顿一下,问她:“好孩子,你的字取了吗?” “取了,渡过难关的渡,危险的危,渡危。” “取的好,取的好,”谢世霖眼眸湿润,“说起来敬之这孩子还不大喜欢自己的字呢。” 她道:“取自《诗经·敬之》,寓意敬天自戒,他觉得太过束缚。” 谢世霖略微惊讶,“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意是希望他敬心而往,纵意行之。” 他苦笑一下,“也怪我没给他解释清楚,让他误会了这么多年。”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束缚他,我希望他能纵意自由,畅快一生。” 许宴知鼻尖一酸,往棺材那边看了一眼,“敬之,敬之,真是好字。” “敬之都是当哥哥的人了,可惜他弟弟还没见过他呢。”谢世霖叹道。 “见不到了,”他又低低开口,“以后都见不到了,他弟弟见不到,我也见不到了。” 谢世霖抹抹眼角朝棺材走过去,“我再去看看他,再看一眼。” 许宴知至今没敢去看谢辞尸身,怕看到他被割开的喉咙,怕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死相。 她望着谢世霖将手探入棺材不舍的抚摸谢辞的脸,心头酸涩上涌,她别开眼压下泪意,不敢再看。 入夜后谢世霖疲倦难掩,众人劝他回去歇息。 许宴知叫退了守灵堂的小厮,独自一人坐在棺材旁轻声说话,“玉寒问我这是不是你与我的计谋,我也希望这是计谋,是你自作主张的计谋。” “哪怕这次计谋是你故意瞒我的我也不会同你计较。” “哪怕是你骗骗我呢?” “怎样都好,只要你别死就行。” 她靠着棺材抬手拍了拍,“你这人一直没个正形,你要是现在坐起来同我说你是骗我的我都不会怪你。” 回应她的是静谧无声,她垂下眼,长睫遮掩眸底悲伤,嗓音低下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谢辞。” “你让我好好活着,可是你呢?” “说好的喜糖也没了,我给你备的喜礼也送不出去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说你是骗我的好不好?” 李忠明提着酒走进来,他燃了香,望着棺材含泪骂道:“谢辞你个混不吝的,之前让你同我玩笑什么香不香的,这下好了,真让我给你上香了。” 他把酒洒在棺材前,“喝吧,最后再喝一次。” “谢辞,好兄弟,一路走好。” 李忠明做完这一切坐到许宴知身边,“你和他说什么了?” 许宴知:“让他赶紧起来,别再骗我了。” 李忠明附和,“说的也是,”他拍一拍棺材,“说你呢,别骗人了,赶紧起来。” 不可能有回应,他二人都心知肚明。 “罢了,罢了,”许宴知掩面苦笑,将泪水遮住,“左右人迟早都有这一天,谁说得准先后呢? ” 李忠明哽咽一声,吸吸鼻子将泪意压下去,揽着许宴知的肩说:“谢辞不厚道,说走就走,你可得厚道,听见没有?” 许宴知没应声,转言问道:“小侯爷回得来吗?” 李忠明摇头,“他赶不回京,只能直接去苏州帮忙下葬,他在苏州见见谢辞。” 他叹一声,“等将谢辞送回苏州下完葬,就得忙正事了。” 她点头,“那张汇单我已经差人去万州查了,过几日应该会有结果。” 李忠明“嗯”一声,又说:“这几日还得盯着点郡主,我怕她出事。” “我知道。” 李忠明不知想到什么,郑重的抓着她的手腕,严肃道:“渡危,你答应过谢辞的吧?” 他没明说,许宴知却知道他的意思。 许宴知静下来,将面上泪水擦去,极淡的笑一下,“嗯。” 正说着沈玉寒从外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太晚了,喝碗汤垫垫吧。” 二人都没什么胃口,但因来人是沈玉寒便都开口应下。 李忠明勉强喝了半碗,许宴知不忍拂了沈玉寒的心意便一口气将汤喝完,三人坐在一处闲聊,一会儿默默流泪,一会儿回忆到趣事又哈哈大笑。 就像是谢辞还在一般,说说笑笑。 …… 翌日许宴知是被惊醒的。 李忠明“啪”一声将门踹开,急急忙忙将她唤醒。 她迷迷糊糊被喊声惊醒,从床榻上坐起才缓过神发现自己身处在谢辞府中的一处房间中。 昨夜她是何时到这儿来的? 李忠明扶着她的肩膀,“渡危,渡危,出事了。” 许宴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股不安的预感陡然而生,“怎么了?” 李忠明张张嘴,话没说出口眼泪先落下来,他拉着许宴知就往外走。 走到灵堂时,李忠明才结结巴巴开口,“郡主,郡主她……” 脑中“轰”一声,许宴知浑身冰凉,僵在灵堂外。 入眼是刺眼的红,那是嫁衣。 沈玉寒一袭火红的嫁衣倒在棺材旁。 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她怀中抱着的,是赐婚的圣旨和一纸婚书。 许宴知耳边乱糟糟的,失神往里走,一个不察被门槛绊了个踉跄,李忠明连忙扶着她,哽咽道:“渡危……” 许宴知推开他,走到沈玉寒身边,她蹲下来扶上沈玉寒的脸,“玉寒,别睡了。” “醒醒好不好?” “别吓我,玉寒。” 李忠明来拉她,“渡危,渡危你听我说,郡主她……服毒自尽了,” “郡主昨夜带来的汤里有安神散,所以你我会一直睡到现在。” 谢世霖哀叹,“她留了封信,想与敬之葬在一起。” 葬在一起…… 死了,沈玉寒死了。 许宴知怔怔愣神,紧接着胸腔一痛,一口鲜血吐出,随后眼前发黑没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谢辞就垫着脑袋躺在她身侧,嘴里叼一根不知哪里来的草根,悠哉悠哉的笑。 “渡危啊,你在想什么呢?” 她说不出话来,却能感觉心口酸涩。 谢辞继续道:“人嘛,早晚都有这一天的嘛,你不必为我难过。” “你能好好活着就好啦。” 谢辞说着站起来要往前走,许宴知伸出手想去抓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辞不断往前走。 她想叫住谢辞,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辞一直往前走,突然停了一下,回首朝她灿烂一笑,“渡危啊,我走啦。” “你要好好的。” “渡危,别死。” “谢辞!”许宴知终于喊出声,她猛的睁开眼,枕头上一片湿润。 阿桃哭着扑上去抱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我真的很害怕。” 许言舟掉着眼泪站在床边,宁肆揽着他的肩,姜祀倚在宁肆胸膛哭。 许宴知目光呆滞,盯着头顶床幔,“谢辞呢?” 阿桃愣了一下,“谢大人和郡主已经离京回苏州下葬了。” 她喉咙干哑,“知道了,”她抬手拍拍阿桃后背,“我没事,别哭了。” 阿桃抽噎着松开她,“李大人他们都来看过你,可是你一直发烧,睡了两日。” 许宴知捏捏眉心坐起身,“嗯。” 许言舟挪到床边,低低开口,“哥哥……” “我没事。” 她抬手摸了摸许言舟的脑袋,重复道:“我没事,言舟。” “莫哭了。” 第281章 看见 连日阴雨,京中笼罩淡淡沉郁。 马车在都察院外停下,小吏迎上来放出脚踏,车帘一掀露出一张清俊冷白的脸,眼眸微垂略有病气青乌,官袍加身是似有若无的威严和清冷。 清瘦的身形端得雅正,抬手须臾能窥见腕间一串佛珠,衬得人姿态微冷。 小吏将伞递过去,“大人,您来了。” 许宴知轻应一声,迈过门槛往里走。 一直走到院中,隐隐约约散着药味。 伞在屋外收合,她削瘦身影融进屋中。 “大人,该喝药了。” 张戬将药碗端到她跟前的桌上,留意她面色,轻声问道:“大人昨夜又没歇息好吗?” 怎么能歇息的好呢? 一合眼便是过往旧忆,像弥天之网将她牢牢困住,一点一点将她拖进泥沼,欲溺死在汹涌回忆中。 面对无边黑夜总是难熬的,心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剜了一块,空落落又痛得难以喘息,如何能安枕? 许宴知没应声,面无表情瞧着那碗正散着热气的汤药,“苏州有消息了吗?” 张戬抿抿唇,低声说:“谢大人和郡主已经下完葬了,小侯爷得知郡主死讯什么也没说,帮忙下完葬就回了外疆。” “嗯,”许宴知静静听完,将汤药端起一饮而尽,苦涩在口腔中漫开,她并不理会苦意,提笔处理公务,“你出去吧。” 张戬轻声叹息,“大人,用些蜜饯吧。” “不必,撤下去吧。” 张戬拗不过,端着蜜饯退出去。 屋外的雨还在下,天色阴沉沉的。 屋中不算亮,仅是桌案周围燃着灯,她面色极淡,烛火映在她面上一侧覆下一层阴影,长睫垂落遮住眼底郁气,片刻后微微蹙眉,凝着自己握笔发颤的手。 她握上提笔的手腕,却抑制不住发抖。 她闭了闭眼,将笔搁下。 “渡危,你怎么了?” 许宴知猛的抬头,正前方是谢辞正嬉皮笑脸的朝她走过来,他抱着手坐在桌上,侧头看她,“你这是怎么了?” 她怔怔望着谢辞的脸,迟迟发不出声音。 “我死那是我的命,别强加在你自己身上,我不怨你。” 许宴知闻言心一瞬冰凉,半晌苦笑开口:“谢辞,你死了。” “是啊,我死了,”谢辞歪歪头盯着她,“可是你为什么还能看见我呢?” “这得问问你自己的心。” “你为什么能看见一个死人?” 谢辞收敛了笑意,面色凝重的说:“渡危,你在把我的死归咎于你自己身上,是不是?” 许宴知近乎痛苦的掩面,“不是。” “撒谎,不然你又怎么会看得见我?” “渡危,你骗不了我。” 她掩面低笑,笑着笑着有泪滑落,湿了桌上的纸,“是,是,你说的都是对的。” 耳边落入一声缥缈轻叹,“渡危,你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错。” “能看见我不是什么好事。” 许宴知一顿,抬头去看他。 屋中很安静,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坐在桌上的谢辞没了踪影,屋中只有她一个人。 她独自晃神良久,再一次逼自己接受谢辞死了的事实,就连方才看见的谢辞也仅是幻觉罢了。 阿桃说的对,她的确病得不轻。 手边的茶盏被她拂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屋中响起,她失神的靠着椅背,抬手揉捏眉心。 张戬听见动静连忙进屋查看,瞧见她整个人几乎隐在昏暗中,像是身心俱疲的无力,周身是无边的哀凉。 他眼眶一红,压下哽意去捡地上碎瓷片,他一边捡,眼泪一边滴在地上,他不敢出声,捧着瓷片默默又退出去。 许宴知抹了溢出的泪,重新提笔。 她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有人唤她。 “渡危,你身子怎么样了?” 许宴知缓慢抬眼去看,迎上顾月笙满目担忧,她将笔放下,手腕后知后觉袭来剧烈酸痛,她面色平淡,“无碍。”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来,“师兄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他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过去,探上她额头,“我来的时候听张戬说你处理公务一直没休息过,下值都好一会儿了。” “还好,不怎么热了。” 许宴知停顿一下,“我发热了吗?” 顾月笙拧眉,“你已经连着发了两天的热,你忘了吗?” 几乎是她说出口的瞬间顾月笙心中便涌上不安,眼前的许宴知似乎又不大记事了,浑噩模样像极了许昌茗走后她的状态。 犹如毫无生气的人偶,不喜不怒,只余一副空壳。 许宴知反应过来,“没有,是方才满脑子都是公务,没回神。” 顾月笙岂会被她糊弄,正色道:“现在回神了?你还记得这几日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宴知正欲开口,紧接着却是一阵咳嗽。 顾月笙一下紧张起来,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喉咙发痒吗?是不是喉咙发炎了?” 许宴知见他面色紧张,缓了口气说:“没事,就是突然有些痒,”她站起来往外头看了一眼,“雨都停了。” 她笑一下,“都有些饿了。” 顾月笙立马接话,“那走,去吃点东西。” “嗯。” 等出了都察院顾月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许宴知给糊弄过去了,可眼下又没了问出口的机会,只好作罢。 他二人到溪清园要了雅间,正上楼时迎面遇上景王。 “许大人瞧着面色不大好啊。” 许宴知淡笑,“臣近日身子不适,劳王爷挂念。” 靳玄武一把折扇在手中轻敲,“也是,好友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谁能受得住?” 顾月笙面色变了变,许宴知依旧有礼浅笑,“王爷所言甚是,臣尚为好友离世陷入沉痛,还是王爷轻松,一身潇洒不为亲友沉痛。” 靳玄武一挑眉,“你这是说本王薄情寡义么?” “王爷言重,臣岂会是这个意思?” 顾月笙按捺下不满,“王爷这是要走了吗?外头又下了雨,王爷可别被雨淋湿了。” 许宴知侧开身让出路来,“王爷,请。” 靳玄武笑而不语,深深看一眼许宴知走下楼梯,背对着悠悠一句:“本王是不是薄情寡义许大人很快就会知道了。” “臣拭目以待。” 许宴知收回零星笑意继续往上走,顾月笙冷哼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伤口上撒盐故意刺激你?”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万州的佐禅堂与景王关系匪浅,我怀疑要么佐禅堂就是他一手创办,要么创办之人同他本就是一路。” “若据我所想,那谢辞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顾月笙愣了一下,“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宴知下意识道:“我让付白去万州查了佐禅堂,我和你说过的。”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这些她没和顾月笙说过。 她和谢辞说过。 顾月笙一抿唇,并未戳穿,而是故做轻松的一拍脑门,“是我忘了,你提过的。” 许宴知明白他的好意,垂眸轻叹一声。 随后二人陷入沉默,直到上菜才轻松些许。 二人吃完没做停留,顾月笙让她陪着在街上逛一逛,她没说什么,点头应下。 “师父他老人家想你了,没好意思说,辗转写信来同我说的。” 许宴知眨眨眼,“然后你又将我的话转述给他老人家。” 顾月笙一耸肩,“谁让你们俩不直接写信来往的,他老人家也是,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扭扭捏捏的,直说他挂念你能怎么着?” 许宴知理直气壮:“我就是跟他学的。” “你还有理了?” “嗯。” 正说着,顾月笙瞧见一家炸食铺子,他指了指,“你想吃吗?我去买。” 许宴知看了一眼,轻点点头。 “那成,那边人多太挤了,你就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好。” 许宴知立在原地不动,耳边是来往商贩的叫卖声,隐隐约约是谢辞说不远处有条河,夜里有河灯。 谢辞说河灯很好看。 她突然也想去看看。 脚下不受控制的往河边走,可河上没有灯,她心中失落,直愣愣盯着河面。 谢辞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她无奈一笑,“别说了谢辞,没有河灯。” “……” 顾月笙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渡危,你在和谁说话?” 许宴知侧头看他,平平道:“没谁。” 她接过顾月笙手里的炸丸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买好正瞧见你往河边走就赶紧追过来了。” 许宴知盯着河面,“嗯,想来看看河灯的。” 顾月笙不明所以,“这个时候没有河灯。” “我知道,我只是……想来看看。” 想来看看谢辞嘴里常念叨的地方。 “师兄,走吧。” “好。” 第282章 病入膏肓 “大人,你又走神了。” 许宴知缓慢回神,桌前的几位大人停下动作,纷纷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神色淡淡,骨节轻敲桌案,“继续吧。” 陆戎珵继续道:“前些时日下官进宫面圣,圣上的意思是要整治贪污。” 陆凊饮一口茶,“那就从中央到地方开始。” 吴东泽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京中若是没动作,各地方怕也只是阳奉阴违,随意糊弄。” 许宴知:“要查就要大刀阔斧的查,猝不及防最好,莫要讲究什么情面不情面的,都察院不是卖面子的地方,一切按规章制度来。” 陆凊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陆戎珵看向许宴知,“许大人,此事你要主办吗?” 她摇首,“你是监察御史,由吴大人主办你协查。” 陆戎珵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 陆凊暗自瞥两眼许宴知,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先议到这儿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讨论。” 许宴知一颔首,起身要走。 “诶,渡危,”陆凊叫住她,“你留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许宴知没说什么,又折返回来。 等陆戎珵和吴东泽走出去,陆凊提壶要给她添茶,茶壶中途被许宴知接过去,她垂眸倒茶,“陆大人想说什么?” 陆凊斟酌开口:“渡危,你要不要歇几日再来当差?” 许宴知反应平平,抬眸看他,“我近日走神可是耽误了公务?” 陆凊摇头,“没有,你向来不会耽误公事。” 他接着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状态。” 许宴知应一声,“那就不必休息了。” 陆凊叹了叹,“我知道谢大人和郡主的事对你影响很大,况且你前些日不是还病着?到如今都还在喝着药,所以我想着你干脆歇一歇,养好了身子再来当差。” 许宴知笑得柔和,“我知道陆大人担心,可我闲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有些事做,总好过胡思乱想。” 陆凊一阵无言,他揉揉眉心,又道:“可你的身子……” “我无碍的。” 许宴知垂眸凝着茶汤,手指在杯沿轻缓来回抚动,她嗓音很淡,有些缥缈,“陆大人,我若是不忙公务,还能做什么呢?” 陆凊皱眉,“渡危,你能做的事很多,莫要这样看低自己。” 许宴知低低发笑,“那陆大人真是高看我了,我能做的事很有限,”她站起身往外走,略有嘲弄,“自诩不凡,到头来连好友都护不住。” “陆大人,你高看我了。” 陆凊满目复杂,望着许宴知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复,曾几何时那个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少年郎变得连背影都显孤寂苍凉。 宛如被寒雪覆盖的青松,风雪压人唯一身傲骨挺立。 如阳灿烂的少年郎成了夜中孤月,清冷寂然。 许宴知无心他想,从屋中出来走上廊道回院中去,屋檐外是不见停势的大雨,她在廊上脚步慢慢停下来,最后立在廊下望着漫天大雨。 “陆大人觉得你不大好。” 耳边响起的又是谢辞的声音,他嗓音依旧欠得要命,“为什么会觉得你不大好?” “与你无关。” “真的无关吗?”谢辞反问她:“若不是因为你总是能看见我,能听见我的声音导致走神,他又怎么会觉得你不大好?” 谢辞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双肩,“渡危,你自己清楚的吧,能看见我不是好事。” 许宴知面色淡淡,“谢辞,你已经死了,你不能替我做主不是吗?” “渡危,放过自己吧。” “我大抵是病入膏肓了,谢辞。” “哗啦”一声,张戬怀中抱着的公文掉落在地,他直愣愣的盯着许宴知,惊讶问道:“大人,你在和谁说话?” 许宴知侧过头看他,一言不发。 仅是一眼便叫张戬冷寒彻骨,她此刻眸如死水毫无波澜,眉眼被浓烈阴郁缠绕,整个人宛如空壳,死气沉沉。 “大人!”张戬失声惊呼,他不顾掉落满地的公文快步朝许宴知走过去,“大人!” 许宴知静静望着他,任由他查看自己手心,见他满脸紧张,她轻声安抚:“张戬,我什么都没做。” 张戬重重松了口气,“大人在这儿做什么?雨太大了,快进屋吧。” 许宴知没动,“有付白的消息吗?” 张戬摇头,“还没有,但应该快了。” “大人,进去吧。” “义父义父义父义父!” “义父!” 院中两个小娃娃撑着伞蹦蹦跳跳趟着水朝她跑过来,许宴知慢慢挂上笑意,看着他们跳上台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黎云熙笑呵呵回道:“因为这个时候想你啦。” 黎言初去拉许宴知的手,“义父身子怎么样了?” 许宴知弯腰将他抱起,“好多了。” 黎言初双手环着她脖颈,用头蹭蹭她肩膀,“义父身上有药味,好苦。” 黎云熙眨着大眼睛盯着她,“义父还在喝药吗?” “义父有乖乖喝药吗?” “我爹说不乖乖喝药夜里会做噩梦的。” “义父要乖乖喝药哦。” 小丫头一句一句往外冒,叽叽喳喳小鸟似的围着许宴知说个不停,最后自己把自己说累了,端着许宴知的茶牛饮。 黎言初安安静静抱着她,脑袋搭在她肩膀上,“义父不要不开心。” 许宴知摸摸他脑袋,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 黎云熙喝完茶没消停多久又开始闹腾,她指着院外,“义父,我们去玩水吧。” 黎言初严肃道:“义父不可以淋雨。” 黎云熙一拍脑门,“对哦,”她又道:“那哥哥我们去玩水吧。” 许宴知捏捏小丫头的脸,“不可以,会生病的。” 黎云熙满不在乎的说:“生病就生病,正好陪你一起喝药。” 黎言初顿了片刻,从许宴知怀里出来,拉着黎云熙的手一溜烟跑出廊道,“那就去玩吧。” 许宴知愣一下,随后回过神也下了台阶冒雨走到院中,俩孩子肆无忌惮的在雨里跑,撩着裙摆去踩水坑,溅得到处都是。 张戬张张嘴,到底还是把话咽回去,由着许宴知陪这俩孩子一起玩水。 玩着玩着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黎云熙!” 黎云熙的哈哈大笑僵在脸上,立马躲到许宴知身后,抓着她的衣袍怯怯露出一个脑袋来,“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黎仲舒吹胡子瞪眼的,“你是我祖宗!” 黎云熙吐吐舌头,“哦。” “哦?”黎仲舒气得不行,指着小丫头就要把她拽过来,“你还哦!你再给我哦一个试试!” 黎云熙吱呀乱叫,“凭什么你不说哥哥!他不也玩了?” “不是你撺掇的他怎么会玩水?” 小丫头被追得满院跑,最后是许宴知把她抱在怀里,“好了好了,是我领着他们俩玩水的。” 黎仲舒一脸不信,“你可得了吧,你最讨厌下雨了,怎么可能会淋雨玩水?” 许宴知抱着小丫头走到屋檐下,“行了,湿都湿透了,再追究也没意思,还是赶紧带着他们回去换衣裳吧。” 黎言初扯扯许宴知衣袍,悄声说:“义父玩的开心吗?” 许宴知回他一笑,“开心的。” 她摸摸他脑袋,“回去吧。” 小丫头依依不舍的从她怀里出来,被黎仲舒牢牢抱着,她生无可恋的看着许宴知,大呼:“吾命休矣!” 被黎仲舒一巴掌打在屁股上,“谁教你的?” 小丫头眉头一皱,“爹你怎么打你小祖宗呢?” 黎言初老成的背手跟着走,“不可胡言。” 许宴知含笑目送他们离开,慢慢转身进屋换衣。 …… 翌日朝会,百官议事。 调兵令又被重提,靳玄礼仍然未表明态度。 吴东泽低声问她:“瑞阳王这是铁了心要推行调兵令啊,你说这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表态不就是一种表态么?” 陆凊点头,“我说也是。” 她环视一周,问:“景王没来上朝?” 吴东泽摇头,“没有。” 陆凊接话道:“景王三天两头便要告假不来上朝,倒是没野心得很。” 许宴知低低一句,“未必。” “景王有问题。” 谢辞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要死磕景王了吗?” 许宴知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听着他的声音一句一句在脑中响起,他依旧话多,依旧欠得要命。 “渡危,渡危?下朝了,你发什么愣呢?”李忠明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走了。” “好。” 李忠明同她一路在谈正事,最后问她,“身子养的如何了?” “还好。” “撒谎。” “撒谎。” 一句来自脑中谢辞,一句来自眼前的李忠明。 许宴知突然想笑,“李忠明,我说我能看见谢辞你信吗?” 李忠明一只手探上她的头,紧蹙着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发热了?” 许宴知扒开他的手,“无所谓,又死不了。” “阿桃不是说你不发热了吗?” 黎仲舒:“她不知死活,昨儿淋雨了。” “我家那俩小崽子啥事儿没有,你这身子骨还不如孩子。” 许宴知置若罔闻:“哦。” 二人被她气得一噎,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干着急。 “我说祖宗,能好好养养你的身子吗?” “就是,这都病了多久了?” “哦。” 第283章 昔日 人死不能复生,应当放下。 人人都是如此劝慰。 洪辰溪却道:“记着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是个念想。” 许宴知恹恹发笑,躺靠在窗边软榻上懒散瞧着窗外落雨,听雨阁的窗台有搭手的边,她伸出一只手搭在窗台,指尖被雨打湿。 “其实没什么区别不是么?” 洪辰溪为她添茶,“你还在发热。” “或许吧,”她提不起兴致,“左右也死不了。” 洪辰溪一默,将茶杯往她跟前一推,“上次见你还是在谢大人丧仪上,从那时到今日,你看起来越发不大好了。” 许宴知轻轻哼一声,“能吃能睡,哪里不好?” 洪辰溪垂眼盯着手中茶杯,“谢大人对你而言是什么?” “亲人、兄弟、挚友。” 她唇角勾一下,“这世上最明白我的人。” “我没想过他会死。” “他才三十不到。” 洪辰溪轻轻抿茶,“这世间生死本就很难定夺,没人预料得到明日会如何,爷爷的偏枯便是如此。” “他一向强势,可去时也是那般无力颓丧。” “他走的突然,洪府一下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许宴知感受指尖微凉,静静听他说话,半晌才直起身子去端矮桌上的茶,“我从郇州带回了一个人,许言舟,我弟弟。” “日后还需你多上心指点。” 洪辰溪蹙眉,“你——” “指点学术,我给他请了个先生。” 他顿一下,“好。” “你近日总在忙,又反复病着,你我都许久未见了。” 许宴知悠悠淡道:“若你来,总是能见到的,说到底你不也在忙么?” 洪辰溪不置可否,将小炉上滚烫的沸水冲入茶叶,合盖稍等片刻为许宴知倒茶,他手背有一道小口,不算大却在他白皙中格外显眼。 许宴知随口便问:“手怎么了?” 洪辰溪面不改色,“没怎么,不小心划伤的。” 她应一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同样的雨日,同样在听雨阁,窗外街道上有两人在争执,许宴知不由想到当初在这儿往下扔的核桃,她眉一挑,对洪臣溪道:“如今之景倒与当初相似。” 洪辰溪闻言也向窗外看,一把天青色油纸伞将人身子遮了个大半,天色伞对面的是一把鸦青伞,伞下之人紧蹙着眉,情绪有些激动。 伴着雨声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 “我早就说过他……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你我这等……毫无……背景之人得罪了他……这与自断前程有什么区别?” 洪辰溪认识说话之人,他道:“此人是新任吏部员外郎刘闵诤。” 他眯了眯眼,又瞧一眼那把天青伞下之人背影,“他对面之人的背影瞧着眼熟,像是傅渊。” 许宴知一顿,“傅渊?” “他如今和你同职。” 洪辰溪点头,“是,他同我一样位居吏部侍郎。” 他反问:“你竟没同他打过交道吗?” 许宴知瞥一眼底下那抹天青,“没有,吏部中认识你,大抵没有必要再认识一位侍郎。” 她懒散靠着,自外往上看隐了面容,一只手仍然伸出窗外悠哉弄雨,她闲闲开口,“我曾在这儿扔过核桃,你可还记得?” 洪辰溪抿唇轻笑,“自是记得,那枚核桃仍被我置于盒中保存,那可是你替我解围的凭证。” 她眸色一暗,低低笑了,“核桃还是谢辞给我的。” 窗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像是刘闵诤一人在发泄怒意,对面之人迟迟没有出声。 这次没有核桃了,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洪辰溪往窗外看一眼,玩笑一句:“我找找你这次能扔什么?” 许宴知轻笑,“单人单法,这个法子只适用于你,换了旁人可不一定买账。” 底下的刘闵诤一股脑说完,激动得胸腔上下起伏,不经意往上一抬眼瞥见傅渊身后的楼上窗台有一只手正伸出来弄雨。 他一下噤声,迅速收回视线看着傅渊,“总之,我劝你还是别蹚浑水,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傅渊平静望着刘闵诤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转身抬首一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 手心微微朝上蓄着雨水,指尖被雨露沾得湿润,顺着指缝往下滴,瓷骨随着手腕转动格外明显,手心的雨水蓄满在不断向外溢,那人似是不在乎雨水会顺着手腕打湿衣袖,心无旁骛戏雨。 那只手之后有一张熟悉的脸。 是洪辰溪。 傅渊微顿,洪辰溪对面之人是谁? 楼上洪辰溪短暂与傅渊视线相撞,他错开眼对许宴知说:“他看见我了。” 许宴知手腕一转,手心朝下将蓄水倒出,轻晃了晃手上雨露将手收回。 “这都能瞧见?” 洪辰溪扫一眼她冷白骨感尤带湿润的手,“你的手很好看。” 许宴知不明所以,“所以呢?” 他蓦地笑了,“所以很难不会被人注意到。” 许宴知用锦帕擦手,依旧不大信,“这算哪门子的解释?” 她端茶呷一口,“左右他瞧见的是你,总不能凭一只手就能知晓坐在你对面的人是我吧?” 洪辰溪轻抬眉,“说不准。” “他走了吗?” 洪辰溪瞧着那把天青伞渐远,“走了。” 许宴知直起身子,“说说正事吧。” “圣上有意清查贪官污吏,那都察院免不了要与吏部协作,故在开展清查前,吏部和都察院内部都要先开始清查。” “你怎么想?” 洪辰溪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吏部自查一事我会向上报给柏大人,他应该没有反对的理由。” 许宴知眼皮一跳,“这倒未必。” “柏大人不是圣上的人吗?” 她解释道:“或许吧,但自从景王回京之后我总觉得京中之人的背景都不大明了,像是蒙了一层纱,乍一看知道他是谁的人,可仔细却又看不清。” 洪辰溪:“你怀疑柏大人?” “准确来说,我怀疑的是这类人。” “我同他们论私谈不上熟悉,所以做不到完全信任。” “好,我会帮你留意柏大人。” “对了,”洪辰溪又道:“谢大人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埋伏他的人全死了,自尽,”她嗓音发凉,“尸体就在谢辞出事的不远处。” “是死士。” “嗯。” “用完就丢,那人还真‘大方’。” 许宴知淡淡道:“谢辞的事我会继续往下查,谢辞不能白死。”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她一笑,“那是自然。” …… 听雨阁赏雨极佳,但不宜久待。 洪辰溪提议不妨出去走一走。 许宴知明白他用心,没拒绝。 洪辰溪的伞面雅致,是一幅山水画,伞不小,一伞能容两人。 他二人并肩而行,雨落在伞面滴答作响,伞下是轻微衣料拂动的摩擦声响。 “我记得你是不喜雨的,为何要在雨日出来?” 许宴知停滞一瞬,道:“躲是躲不过的。” 洪臣溪微微侧头看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搭上她额头,“有些发热,你不难受吗?” 许宴知玩笑道:“身子感觉难受才有我还活着的实感,不妨事。” 洪辰溪闻言拧眉,正色道:“渡危,不要胡说。” 许宴知发笑,“你就当我是胡说吧。” 她突然道:“你为何不成家呢?” “家中无长辈做主,自己无暇顾及。” 她揶揄道:“怕是还有别的原因,只是不好说罢了。” 洪辰溪盯着她,“没有。” “那你呢?” 许宴知煞有其事道:“我可能好男风。” “……” 见他良久不言,许宴知拍拍他的肩,笑道:“骗你的,我只是无心成家罢了。” “……嗯。” 洪辰溪静默片刻,突然福至心灵,“是因为范旗方吗?” 许宴知:“……” 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我骗你的,我不好男风。” “哦,”他半晌又说一句,“其实好男风也没什么。” “……” 第284章 拜托 雨过天晴,日头正好。 朝会过后许宴知并未离宫,陪靳玄政在校场练箭。 靳玄政有模有样,一边拉弓射箭,一边开口道:“宴知,父皇说你近日总是病着,你可有好好吃药?” 许宴知笑一下,“有的,每日喝药都有人看着臣喝的。” 靳玄政停顿一下,将弓放下,“女子学堂的修建孤去看过了,没出什么岔子。” “翰林院那边拟定的公文也没什么问题。” 她轻颔首,“殿下费心了。” 靳玄政朝她走过去,“宴知,你累了吗?” 许宴知一怔,下意识摇头,“没有。” “你累了,”靳玄政口吻笃定,直直望着她,“你想回云清学宫吗?” “……” 他又道:“宴知,回去看看你师父吧。” 许宴知淡笑,拍拍靳玄政的肩,“臣公务繁忙,实在是走不开。” “殿下不必为臣担心,臣没事。” “宴知,饿了就吃,累了就歇,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臣知道的。” 靳玄政重新拿起长弓射箭,“洳焦使臣昨日又进宫了,父皇同他们见了面,但父皇具体怎么想孤也不知道。” 许宴知接话,“阮大人说大巉差使臣向朝中递了拜帖,等朝中有了回复,大巉使臣便会出发到我朝来拜谒。” “殿下以为,大巉此举是何意?” 靳玄政蹙眉思索,弦上的箭被射出去,他道:“大巉不会不知道洳焦向我朝结盟,这个节骨眼上也想派使臣来访很有可能是想让父皇拒了与洳焦的合盟请求。” “说不准还会劝着父皇与大巉结盟,共同攻打周围小国。” 许宴知缓慢转着手上的扳指,“若只看当下,合盟当选大巉,因为大巉的国力更有成为盟友的必要。” “但长远来说,我朝一向主张少战民生,必然不会向大巉一般四处征战,倘若真与大巉结盟,若来日他国力愈发强盛,那我朝也只会被视作累赘,谁又说得准大巉不会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 靳玄政点点头,说:“大巉一向不大安分,时常觊觎他国领土,同这样一个好战以掠夺为主的国家合盟,的确不见得是好事。” “孤听说都察院和吏部都要自查?” “嗯。” “大概要多久?” “说不准,但会尽快。” “殿下,许大人,文妍公主来了。” 靳玄政将弓放下,笑道:“歆儿怕是听说宴知留在宫中就连忙过来了。” 他又说:“宴知当真是招孩子喜欢。” “歆儿见孤怕是都没有这般热切。” 许宴知玩笑道:“殿下这吃味的模样和圣上一模一样,圣上也说过殿下相较于他这个父皇,殿下更亲近臣。” 靳玄政笑出声,“那孤倒是有些明白歆儿的心思了。” 正说着,一个小姑娘蹦跳着跑过来,一下抱上许宴知的腿,喜滋滋的傻乐,“宴知,宴知。” 靳玄歆抱着她的腿不撒手,脑袋一个劲儿的蹭,小猫儿似的。 许宴知失笑,捏捏这“小挂件”的后脖颈,“公主,先放开臣。” “不要,我一放你就走了。” “你都不来看我。” “你把我忘了!” 许宴知把她抱起来,“臣不敢忘。” 靳玄歆哼哼唧唧埋进她胸膛,委屈巴巴的,“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许宴知笑着用鼻尖蹭蹭她的脸,“是臣的错,以后不会了。” 小丫头一听委屈极了,抽抽搭搭掉了眼泪,抱着她呜呜的哭,“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不想再看到我……” “我以为……是我哪里错了……惹你生气……你不喜欢我了……” 她哭得厉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许宴知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背,柔声哄着:“没有,公主惹臣生气,是臣不好。” 靳玄政“诶哟”两声,捏捏她的小耳朵,“这么委屈呀?” “皇兄,皇兄你不懂……” 靳玄政忍俊不禁,“好好好,孤不懂。” “那你继续哭吧,让宴知瞧瞧你的小花脸。” 靳玄歆闻言一停,抿嘴忍着不哭出来。 小丫头知道害羞了,把脸埋进许宴知怀里,闷声闷气地抽噎:“皇,皇兄,你坏。” 许宴知不禁莞尔,“好了好了,不委屈了好不好?” 小丫头“呜”一声,慢慢点头。 许宴知擦了擦她脸上泪水,“公主想放风筝吗?” “想。” “那就在这放。” 靳玄政也笑,“孤也陪你一起。” 俩人陪着靳玄歆在校场放了一会儿风筝,之后三人一道去寻了靳玄礼用午膳。 四人一起用膳气氛倒是轻快。 午膳后靳玄礼盯着许宴知把药喝完才放她出宫。 …… 都察院。 “张戬,信。” 张戬接过来一看,是付白从万州寄来的。 他将信小心收好,端着茶往许宴知的院子里去,在院子里瞧见李忠明正抱着手坐在廊道的木围栏上。 李忠明见了他来把手抵在唇上“嘘”一声,低声道:“你家大人睡着呢。” 张戬点点头,将茶放在窗台,没进去打扰。 “渡危这几日怎么样?” 张戬道:“饭也吃了,药也喝了。” “就是不怎么笑了。” 李忠明一默,低低叹一声。 张戬又想到什么,“大人偶尔会自言自语,就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李忠明扶额遮住紧皱的眉头,“他说他能看见谢辞,我只当是他发热烧糊涂了。” 张戬垂下眼,“大人这是心病。” 李忠明苦笑,“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能治他的心药死了,这又如何能医?” 张戬烦躁的揉揉脸,“大人太苦了,这世道为何要如此对待大人?”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里头传来许宴知淡淡声响,“进来吧。” 李忠明摆出一副笑脸走进去,“渡危,想我没?” 张戬也挂着笑端茶进去,把付白的信放到桌上又默默退出去。 许宴知捏着眉心醒神,听了他的话顿一下,道:“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忠明极快的扫一眼她这屋子,窗户紧闭,虽点了灯,但总觉得不大明亮通透,他心含苦涩的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我夫人做了点解馋的小食,让我拿一些给你。” 许宴知散漫扫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几包东西,唇角扬一下,“谢了。” “啧,谢什么?见外了不是?” “渡危啊,想不想去泛舟啊?”李忠明摸摸鼻尖,口吻有些虚,他瞥她一眼,又说:“自从谢辞走了以后,你有多久没放松过了?” 许宴知唇一抿,下意识拒绝:“不想。” 李忠明耍赖,“你要是不去,我就让黎家那俩崽子来缠你,把我家那淘人的小子送你府上住一阵,烦不死你。” “……” 许宴知叹一声,“你讲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你必须去。” 他留意着许宴知的神色,又笑两声哄道:“你那弟弟是不是来了京城都没出去逛过?那明儿正好带着他去,你不去你也别耽搁别人不是?” “那孩子估摸着在本家过得不咋地,你总不好也拘着他吧?”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他考虑考虑吧?” “他初来乍到的——” 许宴知打断他,“行了,明儿我带着他去。” 李忠明嘿嘿一笑,“成,说好了啊。” “不许反悔。” 许宴知扫他一眼,“还有事吗?” “傅渊来找过我。” “他因何事找你?” “他拜托我帮他查一个案子,与一个叫苏归宁的人有关,是他的同乡。” 李忠明摆弄着她桌上的笔架,“苏归宁是考生,是要参加下一届会试的,可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失踪了。” 许宴知问他:“有什么疑点么?” 李忠明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他为何会找上我。” “我如此问他,你可知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因为你是许大人的朋友。’” 许宴知抬眉,“我并未同他接触过。” “所以啊,”李忠明一耸肩,“我这才来找你说说这事的。” “既然有案子那你就查吧。” 她停滞一瞬,“至于傅渊,我有空同他见见吧。” “也好。” 许宴知提起笔,“事说完了就走吧,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 李忠明撇撇嘴,“在你这儿多待会儿能怎么着?” “那你待着吧,别吵。” “我就要吵。” “你很闲吗?” “对啊。” 第285章 泛舟 付白寄来的信上说,佐禅堂在万州钱庄是以瞿溪春的名义开户的。 景王妃便是姓瞿名溪春。 如此说来,佐禅堂多半是由景王掌控。 这也明确了方柏的确是景王的人,因佐禅堂无偿供贫困学子读书科考需银钱支撑,故方柏在爨州与海寇勾结牟利,将所得银钱通过钱庄转入佐禅堂的账户。 稍加联想,几年前许宴知所查私铸铜钱一案牵扯出柯简之那笔查无所踪的银钱倒也有了解释,或许就如方柏一般将银钱运往各地分散的佐禅堂。 而景王这些年在外游玩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佐禅堂,而其中有不少地方与柯简之向外运送银钱的地方一致。 这便是柯简之与景王之间的联系。 既然柯简之是景王的人,那真正该对付的便是景王。 好一个喜爱游历没有野心的闲散王爷,竟是在背后操控了朝堂这么多年。 柯简之那样的老狐狸都能被他掌控,那朝堂中又会隐藏着多少他的人? “咕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入湖面,溅起的水凉了指尖,将许宴知思绪拉回。 她抬眸一看,李忠明往湖里吐了个果核,察觉到她的视线,李忠明咧嘴一笑,“吃果子吗?可甜了。” 许宴知摇头,“不吃了。” “你方才想什么呢?”李忠明嘴里嚼得咯吱作响,“又愣神这么久。” 许宴知将手伸出小舟探入水面,任水流穿指而过,“柯简之是景王的人。” 李忠明眼一瞪,“合着我们辛苦扳倒了柯简之,结果人家背后还藏着人。” 黎仲舒面色凝重,“那这景王当真是城府颇深,回想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竟都只是他底下的棋子所为,他在旁看戏还能将京中搅得不安宁。” 李忠明一拍脑门,“如此说来,派出死士埋伏谢辞的就是景王,因为他怕谢辞查到了什么,想灭口。” 许宴知眼眸一眯,“那他身上的账就欠得太多了。” 洪臣溪唇一抿,“可眼下这层窗户纸还未捅破,我们还得同他虚与委蛇。” 李忠明低骂一声,“真不是个东西。” 突然“咚”一道闷响,两条小舟不小心相撞,几人身子都随着碰撞一抖。 李忠明当即龇牙咧嘴,“去去去,你们划过去点,挤着做什么?” 黎仲舒一撇嘴,“谁稀罕跟你挤着了?” 洪臣溪淡淡一笑,划桨调动方向。 许宴知不大想动,船桨全在李忠明手里,她懒懒倚着,手在水中画圈,朝不远处另一条小舟上的许言舟说了一句:“累吗?” 许言舟笑着摇头,“不累。” 怎么会不累?许言舟一个半大的小子被两个小崽子缠着玩闹,手都空不出来,看着就费神。 黎云熙不认生,第一次见许言舟就大大咧咧爬人怀里坐着了,黎言初稍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直接趴在许言舟背上。 看得李忠明哈哈大笑,说:“要不是我家那小子还太小,不然把他带着来更磨人。” 黎仲舒一阵头大,“坐好。” 黎云熙眨眨眼,“我坐着的呀。” “从别人怀里出来坐好,还有你黎言初,你怎么不骑人家脖子上去?” 黎言初抿抿唇,“不大好吧,才第一次见。” 黎仲舒气得不行,“你也知道是第一见,你还趴人家背上做什么?” 洪辰溪和黎仲舒朝他们划过去,黎仲舒把黎云熙抱到腿上坐着,对黎言初道:“过来。” 黎言初:“哦。” 许言舟扶着他跨过去,“小心点。” 许宴知在那头悠悠一句:“言舟,你过来。” 李忠明见状也朝许言舟划过去,许言舟把站起来跨过来坐下,许宴知瞧了他一眼,拍了拍她身后的一处,“坐这儿。” 许言舟点点头,坐在她指的位置。 紧接着一个脑袋压上来,许宴知倚着他的腿闭眼养神去了。 李忠明:“……” 他踢许宴知一脚,“你什么意思?不想和我说话是吧?” 许宴知笑一下,“对啊,困了。” 黎仲舒嗤笑,“我当你有多好心,合着拿人当靠枕是吧?” 许宴知“嘁”一声,“自家弟弟,靠靠怎么了?” 李忠明扔了个果子给许言舟,“你吃,可甜了。” 随后小舟慢慢悠悠在湖面漂着,除许宴知闭目养神之外几人低低说笑,默契的不去看她。 她哪里是困了,分明是想谢辞了。 谢辞才是最爱泛舟的人。 许宴知一闭眼脑中满是过往,同样是泛舟,曾经三人一同落水的狼狈再次浮现,每回泛舟总要有一个人浑身湿透。 她闭着眼,眼角有泪滑落。 紧接着察觉到眼前一暗,她下意识睁眼,看见的是一只手遮在她眼前。 许言舟轻轻地说:“睡吧,我替你遮阳。” 他又低低补充一句,“不会有人看见的,睡吧。” 李忠明瞥见许言舟的手遮在她眼睛上,心中一涩,错开视线继续同黎仲舒说笑。 洪臣溪也瞧见了,和黎仲舒对视一眼,默契的不去理会。 黎云熙扒在边缘玩水,黎言初窝在黎仲舒怀里睡了。 耳边是李忠明他们的轻声说笑,脑海中是过往回忆,她似乎又听见谢辞的声音了。 “泛舟就泛舟,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哎,我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还不能把我忘了?” “渡危,你总要朝前走吧。” “渡危,把我忘了吧。” 许宴知觉得谢辞的话不中听,她拍拍许言舟的手,示意他把手拿开。 她睁着眼瞧着头顶的暖阳,不打算再听谢辞那不中听的话,她对许言舟道:“不睡了。” 许言舟轻轻应一声,双手按在她的太阳穴帮她按摩脑袋,“躺躺吧,我帮你按一按。” 许宴知眉头一挑,“你何时学的?” 他一耸肩,“我娘时常头疼,我经常帮她按。” 李忠明道:“诶,一会儿去干嘛?” 洪臣溪捏捏黎云熙的小脸,笑道:“渡危有想去哪里吗?” 许宴知想了想,“没哪里想去的,你们定吧。” 黎云熙激动起来,“我要吃香酥鸭!翠蓉糕还有——” 黎仲舒打断她,“你喉咙还在发炎,不能吃这些。” 黎言初默默开口:“八宝鸭。” 许宴知坐起身来,“小言舟想吃什么?” 许言舟摇摇头,“我都可以。” 李忠明撑着下巴,又拿起一个果子咬着,“去福聚楼吧,吃饱了再去街上逛逛。” “行。” …… 夜市热闹,人来人往。 李忠明带着许言舟去小摊上挑选,黎仲舒抱一个拉一个,凑在人群中看杂耍。 洪臣溪走在许宴知身侧,“吏部已经开展自查了,柏大人对此没什么异议。” “且再看看吧,朝中不知有多少景王的人,还需再观望观望。” 他又道:“傅渊来找过你吗?” 许宴知一顿,“没有,怎么了吗?” 他静一瞬,“没什么,对了,”他问:“女子学堂修建的如何了?” “进展不错,之前出的事也都查清楚妥善解决了,等修建好大抵就要招女先生了。” “景王这事你如何想?” “我们在明,他在暗,贸然撕破脸皮对我们不利,先提防,再找时机。”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走到射箭的摊子。 正瞧见许言舟在射箭,周遭不少人围着看热闹,李忠明不知到哪去了。 “行不行啊?” “不会就别逞强了。” “下去吧,看你也射不中。” “我看肯定射不中……” 许宴知一言不发走过去,站在许言舟身后,微俯身覆上他的手同他一拉弓,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慌,手要稳。” “会射箭吗?” 许言舟呼吸不由一滞,浑身紧绷,后知后觉回道:“没人教,自己学过。” “放松,我教你。” 许言舟闻言慢慢放松下来,跟随着许宴知的动作,又听她道:“喜欢哪一个?” 他耳尖一红,有些不大好意思,低低道:“第三排第二个。” 那是一枚玉佩,不算精巧,玉料一般。 许宴知没说什么,下一刻带着他的手将箭射出去。 正正射中那枚玉佩。 玉佩拿在手中不算重,许言舟紧紧捏着跟在她身后,她道:“以后我教你射箭。” 他点点头,“好。” “李忠明呢?” “他去买胭脂了,让我在这等他。” 许宴知瞥一眼他手里的玉佩,“怎么喜欢这个?” “府上给你配了不少玉佩。” 他有些不大自在,“没什么,就突然瞧见了,远远看着还不错。” 许宴知一默,片刻后朝他伸出手。 许言舟一愣,抬头直直看着她。 她一挑眉,“不是要送我的吗?” 他脸一红,“这玉佩不好。” “我很喜欢。” 许言舟眼眶一红,却依旧没把玉佩交给她,“以后,以后我再送哥哥更好的。” 许宴知摸摸他脑袋,“不给我吗?” 许言舟摇摇头。 她笑一下,“那好吧。” 她揽着许言舟的肩,“走吧。” “哥哥今天开心吗?” “开心。” 第286章 应邀 殿外暖阳,殿内寒凉, 窗外的阳光映在殿内地砖,光束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许宴知静静瞧着,扳指被摘下来捏在手心把玩,殿内氛围不大好,高位上的男人面色有些沉。 她视若无睹,独自悠哉。 半晌高台才传来细碎声响,靳玄礼捏着眉心,“所以景王才是你我最大的敌人。” 许宴知没什么表情,脑袋未转分毫,平平开口:“人家是没有野心只知玩乐的闲散王爷,谁会注意他呢。” 靳玄礼冷笑,“当真是不简单呐。” 许宴知依旧平淡,“说白了,也是人家有本事,城府能藏这么多年,将所有人都瞒在鼓里。” 靳玄礼越听越琢磨出别的意味来,“你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幸灾乐祸、事不关己呢?” 许宴知低嗤一声,“那可是你的血脉兄弟,怎么着你都得受着不是?” “……” “朕怎么觉着你说话阴阳怪气的,朕没招惹你吧?” 许宴知将扳指戴回,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没有,我怎么会阴阳怪气呢?” 靳玄礼抿抿唇,转了话锋,“昨儿去哪儿了?” “泛舟,吃饭,逛街。” “心情怎么样?” 许宴知莫名其妙,“没话说就算了,我出宫了。” 靳玄礼:“放肆!” “哦。” 许宴知应一声,拍拍衣袍往外走。 李公公连忙笑着上前拦她,“许大人别急着走,这眼瞧着快晌午了,要不在宫里用了午膳再走?” “圣上一听许宴知进宫,早早吩咐了御膳房做些许大人爱吃的,大人留下吃午膳吧。” 许宴知一挑眉,回头看向靳玄礼。 靳玄礼板着脸道:“用个午膳耽搁不了你多久。” 她静默片刻,朝李公公轻颔首,坐了回去。 李公公笑着退出去安排午膳。 许宴知又突然想到什么,冷不丁开口,“你是不是太惯着我了?” 靳玄礼顿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摇摇头,“没什么。” 靳玄礼将奏折放到旁侧,他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 “除了你和乔赋笙之外,朕没有朋友。” “朕也是人,你总要容人喘息的。” 许宴知再次看向那束照进殿内的光,慢慢点点头,“我知道了。” “翰林院那边已经在拟定女先生考核试题了,你要亲自参与吗?” “我会过目一遍,但不会插手他们出题。” “严正的位置朕决定由李忠明接任。” 许宴知一顿,半晌才应声,“知道了。” “乔赋笙……你见过他了么?” 许宴知点头,“见过一面,没说上几句话。” “他成亲,你也放心了吧。” 她点头,“没人理所应当该为了我耗下去,他也不该。” “他能成婚,是好事。” 靳玄礼有些复杂,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索性咽回去。 许宴知留在宫中用过午膳才离开。 她换下官袍,应邀前往繁园。 …… 繁园。 “许大人,听说严大人要升官了?” “他这一升官,大理寺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许大人,你可知谁会接任大理寺卿?” “要我说,这也没什么悬念,是李大人吧?” 许宴知端着茶杯轻呷,“或许吧。” 众人见她神色淡淡,料想她对此事兴致不高便纷纷转了话锋,“诶,许大人,咱来一局?” 她笑一下,“你们先吧,我等人来。” “还有谁来?” “傅渊。” 众人一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想明白,“许大人何时同傅渊这么熟悉了?” 许宴知呷茶没解释,轻笑道:“诸位大人不必等我,先上场打几局。” “成吧,那我们先去了。” “一会儿你可得上场啊。” 她颔首:“自然。” 一杯茶的功夫傅渊便到了。 他一身曾青骑装干练挺拔,面色是冷的,在见到许宴知时稍有收敛,朝她拱手行礼,“许大人。” 许宴知扫过一眼,低头倒茶,“坐吧。” 傅渊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将茶推到自己跟前的那只手,道:“许大人不上场打一局吗?” “不急。” 那只手实在惹眼,傅渊再次落目去看。 场上传来喝彩声,许宴知侧头往场上看,并未留意傅渊视线。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傅渊面无波澜将目光移开,平淡道:“许大人是想问我为何会对李大人说出那样的话吗?” 许宴知一挑眉,不置可否。 她没说话,傅渊继续说:“不是虚言,我的确相信许大人。” 许宴知一笑,“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轻摇头,不愿多说。 许宴知不逼问,道:“会打马球吗?” “会。” 她站起身来,“那就来一局。” 二人走下高台去往马场,傅渊挑中一匹马正欲去牵马绳却被人一把抢了先。 “滚开,这匹马小爷要了。” 傅渊蹙眉正欲说话,那人一挥鞭打在他脚边,逼得他后退。 许宴知听到动静走过来,面容带笑道:“这位公子,一匹马罢了,何必如此为难旁人?” 那人上下打量许宴知,“小爷乐意!” 繁园非富即官,势力盘根错节,她不大想掺和宗亲氏族的杂事,左右只是一匹马罢了,没必要计较。 许宴知上前挡在傅渊身前,依旧好言好语,“你若喜欢,这匹马归你了。” 她示意傅渊离开,却不料那人不依不饶,马鞭直直朝着他二人挥来。 许宴知眉一拧,迅速推开傅渊,侧身一躲。 她口吻发凉,“我乃朝廷命官——” 那人嗤笑打断,“嘁,我还怕你一个官不成?谁家没个当官的?” 他挑衅着朝许宴知挥来鞭子,“小爷打的就是你!” 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 她不由轻嗤,一把接下挥来的鞭子,她用力一扯那人便被拽着往前冲了几步,他又用力往回扯却是无济于事。 “愣着做什么?给我上!” 话音刚落,那人身后跟着的人一拥而上,许宴知一扯鞭绳将那人一下带过来,鞭绳一绕捆住他的手,从后踹在他膝盖窝将他压在地上。 涌上来的几人一下愣住,相互对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 “愣着做什么?给我打啊!” 那人被压着半跪在地仍不老实,挣扎着叫嚷不停。 许宴知掐上他喉咙,“道理听不懂,我不介意让你吃些苦头。” 喉咙被许宴知钳制,紧接着便是窒息感袭来,手被鞭子捆住挣扎不开,他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哼着,渐渐眼皮上翻露出一片白。 几人彻底慌了,“这位大人,我家少爷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望大人高抬贵手放我家少爷一马。” 许宴知力道不减,踢他另一条腿。 那人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白翻得更加厉害。 几人急得不行,纷纷跪下给她磕头。 许宴知松了手,那人直挺挺往前倒。 好脸色被磨尽,许宴知面色发冷,睨一眼倒在地上剧烈咳嗽完又大口大口喘气的男人,“滚。” “你,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许宴知没搭理,转头问傅渊,“被搅了兴致,去下棋如何?” 傅渊点头,“好。” 傅渊走在她身侧,“大人果然让人心安。” 许宴知笑了,“打个架便能让人心安了?” 傅渊摇头,认真道:“大人并未问过我是否会武就已经挡在我身前了。” “这样下意识护人的举动会让人很心安。” 许宴知却道:“所以你会武吗?” “不会。” “那你倒是镇定。” “自是因为有大人在。” 她失笑,“我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许大人!” 她闻言应一声。 “许大人怎么不上场?” “被人搅了兴致,没挑到好马。” 那人笑一声,“这样吧,把我的马给你,你来一局。” “傅大人也上场来一局?” 傅渊淡淡拒绝:“我就不必了,让许大人上场吧。” 本欲下棋但又盛情难却,许宴知只好骑马上了场。 她马球打得很好,在马球场上时没有沉重官袍的束缚,俨然是意气风发的清俊儿郎,球杆一扬一击打出了过往的年少轻狂、无拘无束。 一球进洞时她不自觉扬起的唇在阳光下明媚耀眼,周身被镀了一层光。 “好球!” 看台上的人不由惊呼,扒着围栏朝她喊,“许大人,打得好!” 马背上的人听见后莞尔一笑,紧接着利索的抢占先机,最后一杆进洞。 赢了! 许宴知额头一层薄汗,马背上的笑意如清晨暖阳,她下了马在周遭人的热闹中朝看台上走过来。 这样的许宴知,傅渊从没见过。 似乎从见到她时就永远是淡然沉稳。 “许大人,你打得真好。” 她笑了一下,“过奖了。” 傅渊并未上前同她搭话,只是在人群外看着。 “许大人,再来一场吧。” “我歇一歇,你们去吧。” “哈哈哈,成……” 第287章 喝茶 从繁园出来,许宴知留傅渊一道回城,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吏部的自查情况或许不乐观。” 许宴知没应声,垂首提壶,傅渊接过她手中茶壶,“圣上欲查贪污,都察院和吏部自是要协同查办,查外前先查内,两处自查理所应当。” “只是吏部内部未必就心甘情愿。” 许宴知扫一眼傅渊倒的茶,身子往后稍稍椅着,嫌热便随手解开衣领扣子,平淡道:“继续。” “洪大人与许大人相熟,自查一事最先也是由洪大人提出,柏大人虽也没异议,但吏部中的怨言大多都冲着洪大人去了。” “明面上洪大人和柏大人是一同准许此事,看上去二人意见相同,实则底下人分为了两派。” “一派赞同,一派明面赞同实则反对,且反对之人占多。” 许宴知轻嗤,“表面和平私下分裂,倒也不意外。” “那么傅大人,你是喝哪杯茶的人?” 傅渊面色平淡,“自是有幸能和许大人喝同一壶茶的人。” “京中人人都知道许大人的茶皆是上品,能得许大人一杯茶实乃幸也。” “不知这眼前杯茶我是否有幸能品尝。” 许宴知细细摩挲扳指,笑意不算浓,“这杯茶是你倒的,没理由不让你尝。” “那就谢过许大人了。” 她端起茶杯轻呷,又道:“吏部中的矛盾你有何看法?” “许大人,难保不会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故意挑起内部矛盾。” “你觉得会是谁?” 傅渊面色不变,“大人心中已有人选了吗?” 她轻一笑,“没有证据,总不好胡言。” “那我就给大人送证据,”他端起茶杯,“总不能白喝大人的茶。” 马车一停,车夫扬声道:“大人,进城了,要去何处?” 许宴知:“去哪?” “吏部,劳驾。” “这个时辰还去吏部么?” 他轻笑,“总要要辛苦一些,给大人找证据不是?” “那就静候佳音了。” 片刻后马车在吏部门外停下,傅渊同许宴知喝完最后一杯茶后告别。 马车从吏部离开,穿过街道驶进一家酒楼后门。 由小厮引道,进了楼上雅间。 许宴知脱了靴坐上窗边软榻,李忠明坐在她对面嗑着瓜子,“如何?” 许宴知朝窗外瞥一眼,“还不错。” “可以信吗?” “现在说不准。” 李忠明递给她一把瓜子,“他找我的那个案子我查了,那个叫苏归宁的的确失踪了,走访了周围的邻居,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重点是,没过几天苏归宁又自己回来了,眼睛瞎了一只。” “问他什么也不说,还让我们别多管闲事。” 许宴知撑着下巴,“那你怎么说,要查到底吗?” 李忠明说:“查不查到底还得看傅渊的意思,苏归宁是他的朋友。” “大理寺没有那么多空闲处理这样的事,这本该是衙门的差事。” “那就如实同傅渊说,看看他的意思。” 李忠明见她领扣开着,问道:“上场了?” “嗯。” “难得。” 许宴知默一瞬,又道:“我在马场动了手,对方估摸着是氏族子弟,连官都不放在眼里。” “他都不认识你么?” “不认识,应该说他无所谓认不认识我。” 李忠明一惊,“这么嚣张?” “不然我也不会贸然出手。” “不是,京中真有这号人物?” 许宴知瞥他一眼,“京城是什么地方,权力中心。” “这个地方的权贵只多不少。” “我们没遇到,不代表没有。” 李忠明咂咂嘴,“其实我也遇到过不少,当初来大理寺的时候,有很多案子没人敢查,因为背后都有得罪不起的靠山。” “严大人那样正直的人在查这些案子时都要斟酌忌惮几分,可想而知他们背后的靠山有多大。” 许宴知唇角一弯,“真要拼靠山,我的靠山如何?” 李忠明笑两声,“你这靠山可谓是顶了天了。” 她落目窗外街景,口吻淡下来,“那就拼拼看,谁能笑到最后。” 屋内陷短暂沉默,许宴知开口说:“文大人病了。”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李忠明拍拍手上的瓜子壳渣,端起桌上的茶牛饮,“本来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前些时日还被气了那么一遭,也是受罪。” “他就没想过告老还乡吗?” 许宴知摇头,“文大人一退,他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何人来接?” “朝中有威望的文臣不少,但要一个能支持女子念书为政的目前只有文大人一个。” “他退了,你我谋划就更加不易。” “对了,”她说:“严大人的位置你来接。” 李忠明摇头,“我不接。” 许宴知被气笑,踹他一脚,“你当这是儿戏?还能容你做主不成?” “诶哟,”他嘿嘿笑两声,“不是,你想啊,我如今才多少岁就接了大理寺卿的职位,这不得招人眼红记恨么?” “想想人家严大人,三十有五才接任的大理寺卿,那可是在官场摸爬了十五年才坐上的位置。” “我这才多大啊?” 许宴知没好气,“照你这么说,我朝就不能有年轻官员了?” “那我要不干脆辞了官等而立再入朝?” “诶呀你别急嘛,主要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是怕我夫人皆是受委屈,”他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你想想,我若成了大理寺卿,那官阶不就上来了?我夫人皆是定是要被各家夫人邀请赴宴的。” “难保不会有人为难她。” 许宴知幽幽道:“你为她担忧是好的,但别小瞧了女儿家的本事,你夫人未必就应付不过来。” “莫扯别的,”她睨一眼,“任命的旨意也就这两天会下来,你说再多也没用。” 李忠明叹一声,低喃一句:“分明是谢辞更适合这个位置。” 许宴知听见了却佯装没听见,她一下一下转着扳指,平静波澜又泛起涟漪,她侧过头往街上看,良久不言。 又一阵沉默…… 李忠明耸耸肩,又重新开始嗑瓜子,口吻轻松道:“黎仲舒说让你去他府上吃饭。” “又去?” “咋啦?你不去的话那就去我府上吧。” “我是没家吗?” 李忠明一噎,“你这人,不识好人心。” 她叹一声,“言舟在府里。” “那又怎么了?一起带着来呗。” “那孩子心思敏感,让他再同你们熟悉熟悉再说吧。” 她转了话锋,“瑞阳王最近有什么消息?” “和景王兄友弟恭呢,一起进山打猎去了。” “你说景王会不会是想拉拢瑞阳王?” 许宴知摇头,“不会,没有必要。” “都是争权,二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撕破脸,你会拉拢自己的政敌吗?” 李忠明瓜子嗑得正香,摇摇头,“不会啊。” 许宴知给他添了茶,“等着看吧,说不定他二人的兄友弟恭都是别有心思。” 李忠明端起茶杯就一饮而尽,许宴知“啧”一声,“如此牛饮,下次莫要喝我的茶了。” “咋了,开始嫌弃我了?”他一副耍宝模样,“果然呐,你我之间的兄弟情义都淡成这样了,啧啧啧……” “……” “你还用这种眼神看我,真令人心寒。” 许宴知捏捏眉心,干脆闭了眼养神。 “睡了?”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要睡了?” 李忠明去推她,“别睡,陪我说话。” “你回去找你夫人吧,她乐意听。” “嘁,这就是所谓的好兄弟,哎……” 许宴知冷笑一声,“我能给你挡刀,但不会容忍你犯贱。” 李忠明白她一眼,“别胡说。” “这么不想听我说话,你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兄弟了吧?” 许宴知气得哼一声,坐起身来就是一脚。 “滚蛋,有病。” “果然,我猜对了吧?” “谁啊?傅渊?” “是我认识的人吗?” “渡危,你知道的,我不会阻拦你在外面交朋友的。” “……” 第288章 赐死 自查之期,都察院内部并非全然干净。 由吴东泽、陆戎珵主办审查,在内部清除了一批蛀虫,大刀阔斧处置了一批内部官员引朝堂哗然。 接连几日陆戎珵在朝会弹劾因自查牵扯出的外部官员。 朝会日日有弹劾,次次人不同。 陆戎珵看似温和谦逊实则不卑不亢,一人在朝堂敢与诸官言辞力争,柔和笑意话作刀,扎得人生疼。 全程无人帮腔,陆戎珵依旧游刃有余。 看得李忠明咂咂嘴,拐拐许宴知,低声说:“这口才真厉害,佩服。” 许宴知唇角微勾,没言语。 李忠明继续道:“说实话,看他这副在朝堂上天不怕地不怕弹劾人的模样,真有几分你的影子。” “你过去真就是这样的,谁都敢参,不要命似的。” 许宴知瞥一眼正同人应对的陆戎珵,淡淡回一句:“那时候我若不参,还有谁敢参?” “没人开先例,就永远不会有人这样做,那时候我身后无人。” “如今不同了,”她轻道:“陆戎珵身后有我,有整个都察院。” “只要有错,他尽管参,我给他兜着。” “他身上有我的影子也是应该的。” 李忠明嘿嘿笑两声,“真不谦虚啊渡危。” 她也笑:“偶尔骄傲一下也不是不行。” “这小陆瞧着是个软性子,这话说出来硬得不行,得亏不是我同他争论。” 许宴知轻哼,“你同他争论?” “真有那么一天必然是你有错,届时参你的就不是他是我了。” 李忠明“嘁”一声,“我才不会给你参我的机会。” “你最好是。” 黎仲舒凑过来,“说什么呢你们?都不听别人说话。” 李忠明低低一笑,“那叫说话?那叫弹劾得有理有据,被弹劾的哑口无言。” “光听着怪无聊的。” 许宴知没好气,“那你别光听,你去帮帮。” 黎仲舒差点没忍住笑,“他帮?他别去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李忠明一撇嘴,“虽然事实如此,我也听不得你这么说我,心里不舒坦。” 许宴知:“那你别听。” 几人正低低说笑,突然听得陆戎珵那边有人大声说了一句,“你陆戎珵又是什么好东西?” “之前那落罪的长风侯陆峰是你什么人不需要我来提醒诸位大人吧?” 吴东泽当即开口:“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哼,“还能是什么意思?那逼良为娼的陆雁,小陆大人还得唤他一声堂兄吧?” “陆家触犯了律法,你还能安然无恙在都察院当差,小陆大人口口声声公正严明,实则也找了靠山吧?” “说的对,”许宴知面色一沉,抬步走出来对上那人,“他的确有靠山。” “如何?” 那人见了许宴知便哑了声,气势一下弱下去,“不,不如何,只,只是小陆大人还能不受牵连继续当差,许大人……总得给个说法吧……” “说法?” 她轻嗤,“我一早便上报过圣上,陆戎珵一直以来并未与长风侯有过交集,且他以身犯险查清陆氏父子一案有功,圣上特许他脱离陆氏宗族。” “既如此,”她一扬声,“为何不能继续当差?” “按朱大人的意思,就因为他姓陆就该死吗?” 陆凊默默开口,“那我岂不也得被论罪?” 许宴知直视那人,“陆戎珵是都察院的人,真要说有靠山,都察院和圣上才是他的靠山。” “他身为监察御史理应监察百官,他如今所做皆是职责所在,朱大人如此对一个忠心良臣,实在叫人心寒。” 李忠明一耸肩,开始在人群中起哄,“就是,小陆大人的人品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肯定不会和陆家父子有牵扯。” 黎仲舒见状也道:“是啊,小陆大人如此忠良,这么说实在委屈了他。” 有人开了头,不愁没人跟。 朝堂风向一下转变。 靳玄礼指尖一点扶手,李公公立马扬声道:“肃静!” 靳玄礼幽幽道:“行了,陈年旧账还要在朕面前翻?今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莫要胡乱闲扯。” 那人一个哆嗦跪下来,“臣有罪。” 他撑着脑袋闲闲一睨,“你的确有罪,陆戎珵弹劾你的事,你还有何要辩解的?” “臣……臣……”他身子一下低下来,“臣认罪。” 他一抬手,“赐庭仗。” 许宴知眼皮一掀,看向高位。 那人面如死灰被拖出去,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有人开口想要求情却被李公公一声“退朝”打断。 殿中气氛凝结,直到靳玄礼离开仍未缓和。 众人顿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走出去。 陆戎珵走到许宴知身侧欲言又止,她面色也不大好,“先出宫。” “可——” 她打断:“先出宫。” 正走出殿门,李公公便候在旁侧笑眯眯道:“许大人,圣上召见。” 许宴知拍拍陆戎珵肩膀,“你先出宫。” 李忠明凑到她耳边低声一句,“别吵架,别发火。” 许宴知淡淡应一声,“知道。” 一路走到御书房,她始终一言不发。 御书房内放置好棋盘,许宴知看一眼,坐到棋盘对面。 “你也想说他罪不至死。” 许宴知没接话,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靳玄礼又道:“来不及了,朕没下令停,这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她依旧没出声,默默下棋。 他继续道:“若按陆戎珵的弹劾,他最重也是被贬官再挨一顿板子,的确罪不至死。” “可他必须死。” 许宴知:“……” “你在繁园同人动手了。” 她顿一下,片刻后道:“所以他的死与我有关。” 靳玄礼没回答,却已然是回答。 书房陷入一阵沉默,半晌他又道:“你教训那人叫韩垣,他们韩家世代为官,到了这一辈虽不在京中为官,也不居京城,但势力仍在京中盘踞。” “所以朱大人便是韩家势力之一,”她又道:“他上奏折弹劾我了吗?” “不止,韩家联合诸多氏族想要彻底拉你下马。” 许宴知嗤笑一声,“没这么简单吧?” 他一挑眉:“怎么说?” “再怎么势力盘踞,氏族也不敢在明面上折圣上臂膀,别的氏族也不是傻子,会这么轻易就同意和韩家联合?” “要让人同意合作,得有筹码。” 许宴知落下棋子,挑眼反问:“圣上觉得,能让氏族在意的筹码会是什么?” 靳玄礼面色一沉,“氏族贪得无厌,怕只有权势才能叫他们有所动作。” “朕在位时明确打压过氏族权力。” “那便是有人许他们朕给不了的东西。” 他冷冷一句:“真是狼子野心。” 许宴知落下棋子,淡淡提醒一句:“能许权力的眼下有两位,一个瑞阳王,一个景王。” “圣上觉得会是哪一位王爷呢?” 靳玄礼揉捏眉心,“朕也说不准。” 他又想到什么,蓦地笑了,“你来之前在心里骂朕呢吧?” 许宴知一抬眉,“怎么会?” “怎么不会?定是在心里骂朕残暴不仁吧?” 她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必须要当着百官的面赐死,那只能说明事情棘手。” “我是这样想,别人不一定。” “圣上一向主仁,突然来这么一遭,御史们的笔恐怕不会客气。” “哦。” 靳玄礼反应平淡,“朕有时候觉得太仁慈了也不好,惯的有些人分不清主次,还以为是朕窝囊呢。” 许宴知点点棋盘示意他落子,说:“恩威并施,帝王之道。” 他笑了,“所以偶尔心狠一些也是好的,提醒他们朕才是定夺生死之人。” “今日这一出有人惶恐,有人自责。” “自责?你是说陆戎珵?” 她轻叹一声,没接话。 …… 午后时分许宴知才从宫中出来。 她去了都察院,一进院门就瞧见吴东泽在等着。 “吴大人这是有事找我?” 吴东泽说:“我来是想找你开解开解小陆,你也知道,他有能力但缺乏为官的经验,很多事容易钻牛角尖。” 许宴知笑叹:“你与他关系不是缓和了吗?何须让我去开解?” “我和他是缓和了不少,但我也不知道为何,他总有意无意会疏远我,”他挠挠额头,“所以还是你去吧,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她应下来,“小陆呢?” “都察院旧址,你以前办公的院子。” 许宴知抿抿唇,“知道了,我去一趟吧。” 吴东泽说得不错,陆戎珵果然去了都察院旧址,独自一人坐在往日许宴知办公的案前。 她走进去,缓声道:“这里过不了多久就要拆了。” “那个时候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陆戎珵连忙站起身来,“大人怎么来了?” 许宴知没回,直接开门见山:“朱大人死了,你觉得是你害得?” 他一愣,垂下脑袋不吭声。 “莫要摆出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来,你不该是这样。” 陆戎珵低低道:“朱大人罪不至死,最重不过是贬官。” “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许宴知打断他,“有些事不能让你知道,但你只需明白,朱大人并不无辜。” 同氏族同流合污,能无辜到哪里去? “小陆,其实我劝不了你什么。” “很多事需要你自己摸索,别人的道理未必适用于你。” 陆戎珵似懂非懂点点头。 许宴知笑一下,“你的路还很长。” “继续往下走吧。” “做一个你认为的好官。” 第289章 拦下 旁人都说,陆戎珵身上有一股劲像极了许宴知。 许宴知听闻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一声,说不上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许宴知没将像不像的放在心上,倒是时常会带着陆戎珵一道外出办公,有人猜测,许宴知这是在培养陆戎珵,将来她高升之后,她的位置由陆戎珵来接。 陆戎珵此人踏实,从不理会外界虚言,他只知许宴知肯带着自己办差便是在教自己为官处事,自己能学便多跟着学。 至于栽不栽培的,不必过多追究。 专心当下便好。 他二人一个未言明栽培,一个也没浮躁多心,倒是相处得舒心。 许宴知发话,他也不多问,照做便是。 故去拜访文彦时他只听许宴知说是看望一位大人,没问是谁便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才知道是来拜访文彦。 二人马车在文府外一停便有文府中小厮迎上来搭凳,口中热络:“是许大人吧?老爷吩咐了,若许大人来了就不必禀报了,直接引进去即可。” 许宴知面色淡淡,慢条斯理受搀扶从马车上下来,瞥一眼说话的小厮,轻一颔首,说:“有劳。” 陆戎珵紧跟在她身后下来,望一眼“文府”二字,心下有个数。 小厮笑容满面走在前头,许宴知面无波澜走在后头,陆戎珵稍稍错开她的肩落在后面。 “文大人最近身子骨如何?” 小厮耸耸肩,“还是老样子,得喝药调理。” “回头我差人送些药材过来。” 小厮顿了顿,说:“还是别了,老爷说他这病是顽疾,老毛病了,没必要浪费那些名贵的药材。” 许宴知一抬眼,口吻不变,“送来要如何处置,任你们说了算。” “用也好,放着也罢,就算扔了那也是你们来定,我不过问。” 许宴知语调平淡却态度强硬。 陆戎珵眉心一跳,不由侧头去看,见她神色不变又看向那小厮。 那小厮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连连点头,“诶,小的这就同老爷说,这回老爷没理由不收了。” 她眉下稍松,唇边带出零星笑意又一闪而过,姿态慢慢缓和下来,语调虽淡却没有方才的强硬,“翰林院的人有来看过文大人吗?” 小厮一撇嘴,“来倒是来了,没几个。” 他又皱眉忿忿补充一句,“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我家老爷平日里对他们多加照顾和帮衬,竟是真心来看望老爷的人都没几个。” “不是真心来的,老爷瞧着也心烦。” 他眉头很快舒展,“不过许大人能来老爷还是很高兴的。” 说话间路被引到园中小亭,亭外便是山石小湖,湖中游鱼往来悠闲自在。 文彦犹有病态但精气神不错,立在亭中背对着二人正端着鱼食喂鱼,桌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和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来了,先坐吧。” 许宴知径直在棋局前坐下,陆戎珵则是拱手对文彦行礼,“下官陆戎珵,见过文大人。” 文彦闻声转过身来,眉头微抬略有惊讶,“小陆啊,你也来了,快坐快坐。” 陆戎珵道:“下官同大人一道来看望文大人。” 文彦极快的扫一眼正垂目盯着棋盘的许宴知,笑一下,“来了便是客,坐吧,不必拘谨。” 陆戎珵坐到许宴知旁侧,见她观棋认真便不出声打扰。 文彦也没出声,转过身又开始喂鱼。 半晌许宴知开口,“这局棋……谁同你下的?” 文彦没转身,说:“你猜猜?” “景王么?” 文彦一顿,扭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许宴知轻缓道:“人是有棋风的,此人下棋看似懒散更似随性,实则叫你放松警惕暗藏杀机。” 她抬手一指棋盘,“他还是仁慈,故意饶了你,不然从这一步开始,你就会被他杀的片甲不留。” “如此做派,我能想到的只有景王。” 文彦耸肩,“我年纪大了,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做派,于我而言不过是和景王殿下下了盘棋罢了。” 许宴知一挑眼,并不接话而是道:“先把药喝了。” 文彦静了静,认命一般将鱼食放到一边,端起汤药苦着脸一饮而尽。 许宴知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将残局棋子一一收回,“看你精气神不错,你我来一局。” 文彦眼一瞪,“你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这个老头子,还让我做这么费心神的事。” 陆戎珵接话道:“文大人有所不知,这下棋最是修身养性,大人被病气缠身,活络活络头脑也是好的。” 文彦哼一声,“你带来的人,果然和你是一条心的。” “那不然呢?”许宴知抬眼平平反问,“你真是病久了脑子糊涂了不少,该下盘棋动动脑筋,清醒清醒。” 文彦一撇嘴,坐在她对面。 “也就是你不拿我当老头子看,想着法的折腾我。” “人总是会老的,身老总比心老好。” 文彦顿了顿,嗓音一沉略有落寞,“前些时日有不少翰林院的同僚来看过我,他们对我表面关心,实则明里暗里都想让我告老还乡。” “我也当真是老了,分明知道他们目的不纯,但听他们一番言语还算情真意切就真动了辞官的心思。” “尤其是想到前些时日翰林院内部的乱子还需你一个都察院的外人来管我就越发觉得自己该辞官了。” “你今日来其实我也猜得到你是为了什么,”文彦抬手落下一枚棋子,说:“请辞的折子我已经呈上去了,圣上怎么说?” 许宴知摇头,落下棋子,云淡风轻一句:“圣上没看到,折子被我拦下来了。” 陆戎珵双目微睁,眼底满是惊诧。 文彦似是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把我的折子拦下来了?” “你疯了?” 她指尖一滞,抬眼:“怎么?” “还怎么——”文彦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堂堂都察院副都御史你做出拦截奏折的事来不止还问我怎么?!” 他一指陆戎珵,“你问问小陆,都察院有这个权利吗?” 陆戎珵一时语塞,看看许宴知又看看文彦,没开口。 许宴知垂眼落子,平平淡淡,“都察院没有,我有。” “你可知私自拦截奏折是何罪?”文彦扬声质问,见她波澜不惊意在棋局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把掀了棋盘,“你真是疯了!” 许宴知好整以暇,“小陆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 “你!” 文彦气得站起身来回走,若不是了解许宴知秉性,此刻只怕是会觉得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威逼佞臣。 陆戎珵也没料到事态发展会是如此走向,他有些急却见许宴知平静如水又慢慢定下来。 “急什么,下棋。” 文彦只觉脑袋都被气得生疼,他在亭中走来走去最后又只能坐下耐着性子继续下棋,“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文大人你想做什么?” 许宴知一声反问让他愣住,“什么我想做什么,上折子请辞啊。” 许宴知指尖捻着棋子,倏地笑一下,“那看来你是真病糊涂了。” “几个无知小辈用一番虚情假意遮掩别有用心罢了,这你就当真了?” 她口吻发凉,继续道:“如今你这翰林院中有谁能接你的重任?” “他们说你上了年纪,你就该如他们所愿告老还乡?这是什么道理?” “你这些年的官是白当的吗?” “如此轻易就拱手让人,那还当真是心善得很。” 许宴知说话不客气,丝毫不将文彦视为长辈,更像是同僚好友犯蠢时的训诫为其清醒。 陆戎珵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时刻留意着文彦神色,若文彦流露出半分不悦或恼怒他就该做些什么化解矛盾。 文彦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劝我告老还乡?” “我要退也该是老到不能理事时自愿而退,他们几个小辈有何资格如此劝我请辞?” “我掌管翰林院时他们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许宴知见状口吻又缓下来,“你该好好想想,被几个小辈牵着鼻子走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文彦捋须道:“我的事说到这儿暂且不提,你的事怎么说?” 陆戎珵想了想,问:“大人真把奏折拦下来了吗?” “拦了。” 文彦没忍住又瞪她一眼,“胡闹!” 她置若罔闻,眼里只有棋局,“该你了。” 陆戎珵:“……” 文彦同陆戎珵对视一眼,继续下棋,见许宴知实在云淡风轻便心有侥幸试探开口:“你是唬我的吧?” 许宴知顿一下,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放在桌上。 文彦:“……”老天爷!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有必要唬你吗?” 她又道:“小陆若是想参我便参吧,文大人也一样。” “你说的倒是轻松。” 她挑眉,“选择权在你们,我不干涉。” 陆戎珵半晌憋出一句,“今日就当下官没来过。” 文彦欣慰点头,“好好好,好小陆,没看错你。” 许宴知瞥他一眼,“怎么?你也不参?” 文彦没好气,“我参你做什么?” “不参?” “不参。” “那就下棋。” “下棋,下棋,你掉棋篓里了?都干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来了还下棋呢。” 许宴知幽幽一句:“你当我是为了谁?” 文彦一讪,“……下棋,下棋。” 第290章 责罚 从文府出来,陆戎珵神情有些复杂,一言不发跟在许宴知身后,临上马车时立在原地没动。 许宴知没理会,径自上马车。 陆戎珵没出声,她也没让人上来。 僵持片刻最后是车夫问了一句:“陆大人不上车吗?” 陆戎珵抿唇紧盯着车窗,低低道:“大人,下官想——” “要参就参吧。” 马车内传出许宴知轻缓随和的声音,她抬手撩起车帘,淡淡道:“该如何就如何。” 陆戎珵摇摇头,“大人误会了,下官并非这个意思。” “下官是想问大人是有何谋划吗?” 马车内一静,车帘往上稍稍一扬,“怎么说?” “大人做事若真有意隐瞒就不会有人知道,可大人今日却如此坦然道出私拦奏折一事,下官总觉得大人另有深意。” “小陆,”许宴知的嗓音略显慵长,她将车帘放下,闲闲支着脑袋,面无表情道:“倘若有一日你发现我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当如何?” 陆戎珵一顿,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马车内响一声轻笑,“你先回都察院吧,我还有事。” 陆戎珵朝马车一拱手,“大人慢走。” 他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马车驶远混入街道人群后才转身离开。 …… 马车驶出城在山野垂钓处停下。 许宴知稍整衣冠,从马车上下来。 “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回一句:“殿下相邀,岂有不来之理?” 靳玄邕轻嗤,“坐吧。” “殿下倒是好兴致,能寻得如此宝地垂钓。” 靳玄邕:“此处无人,风光秀丽,是垂钓的好地方,亦是谈事的好地方。” 许宴知瞧一眼准备好的鱼竿,没去动而是端茶轻饮。 “说起来你有多久没喝过本王的茶了?” “快三年,不长不短。” “知道本王为何约你相见么?” 许宴知颔首,“大抵知道。” 靳玄邕不绕圈子,直接说:“那你怎么想?要和本王合作吗??” “能商量。” 他微挑眉,放松下来,“说定了?” “说定了。” 靳玄邕又想到什么,笑了,“此事圣上可知晓。” 许宴知神色平平,悠哉呷茶,“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就不怕圣上疑心你背叛?” 她静一下,又道:“谢辞死于景王,我得为他报仇。” “站在圣上的立场,眼下对付景王多有限制,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她眸色一沉,如晦暗明月隐有波澜浮动,口吻凉似寒山,“但在我的立场,谢辞的仇得报。” “与殿下合作,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就不必扯上旁人了。” “你所说的旁人,是指李忠明他们么?” “放心,本王要你一个就够了,不会牵扯他们。” “不过,”他尾音拉长,“若被圣上知晓,你又当如何?” 许宴知蓦地笑了,“这就不劳殿下关心了。” “王爷~” 一道娇柔女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许大人!许大人你怎么来了?” 覃乐笑意盎然提着裙摆跑过来,魏堇提着一只兔子跟在她身后走过来,她兴冲冲跑到许宴知跟前,“许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啊?” 许宴知微微颔首,“见过王妃。” 覃乐摆摆手,“不必多礼。” 她大大咧咧盯着许宴知看,“许久不见,许大人还是这么好看。” “咳……”魏堇低低轻咳一声,想示意覃乐留意靳玄邕有些发黑的脸色。 覃乐实在高兴,没注意魏堇的提醒,乐呵呵的对许宴知说:“许大人我同你说,我新写了好多画本子,卖的可好了,书行的掌柜的都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呢。” 许宴知淡笑回应一声,瞥见靳玄邕脸色便有眼力见的开口告辞。 “啊?这就走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唔额。” 靳玄邕捏着覃乐的脸,将她的嘴挤得撅起来,小鱼似的。 许宴知极快笑一下转身离开,魏堇连忙跟上去。 “王爷,属下送送许大人。” 许宴知瞥一眼跟上来的魏堇,“我与王妃没什么。” “我知道,王爷也知道。” “那为何……” 魏堇一耸肩,“王妃写的画本子多以许大人为原型,”他停了停,又说:“而且王妃的确对许大人和对旁人不同。” “因为王妃说许大人是第一个觉得女子也能写出好故事的人。” “王爷知道许大人和王妃清白,只是男女之事嘛,总免不了要吃味。” 许宴知轻笑,“原来如此。” “魏统领说的如此透彻,莫不是……” 魏堇脸一红,“没,没有。” 许宴知笑叹,说回正事:“王爷是如何知晓景王之异的?” 魏堇正色道:“前些时日王爷和景王进山打猎,回来后王爷说景王看似云淡风轻态度随和,实则箭无虚发,下手狠厉。” “王爷说景王身上有一股凌厉杀意,这是常年游山玩水只知享乐的人身上绝对不会出现的。” 说话间二人走至马车,许宴知撩袍上马车,“劳你转告王爷,既是合作,那就当有诚意,明日早朝我会将诚意奉上。” 魏堇拱手:“许大人慢走。” 他又补充一句:“大人放心,今日不会有不相干的人知晓大人行踪。” 许宴知平和一句:“有劳。” 从城外回来,许宴知去了都察院当值,入夜回府,陪着许言舟练了会儿字,又抽查他近日课业。 月亮高悬于顶,光漫漫撒下来。 周遭很静,脑中却吵闹得紧。 “你想做什么呢?渡危?” “背着圣上同瑞阳王合作,若此局败了你当如何?” “非得报仇吗?” 谢辞的声音一句接一句盘旋在脑中,她一句不回,若回了被旁人撞见,总要叫人为她担心。 那便干脆只是听着,不回话,不被人知晓她能看见谢辞。 能看见、听见死去的人,这不是什么好事,她大抵明白这是心病。 无药可医。 但无所谓,于她而言能看见是好的,总不至于会将他忘了。 她叹一声,“谢辞啊谢辞,你怎么能死呢?” 谢辞死了,这世上最明白她的人便没了。 “渡危,能看见我这是你的心病。” “我知道。” “无所谓是不是心病,”她抬首望着明月,偌大的府邸静悄悄的,月光漫下来将府中映得空旷冷寂,她的影子被拉长几乎要融入夜色。 背影孤寒,周身冷寂。 “无所谓的,谢辞,我无所谓的。” “是心病也我认了。” 干脆就病入膏肓,彻底药石无医。 总比忘了的好。 …… 翌日,朝会。 “启禀圣上,臣有事启奏。” 都察院中一位不常说话的御史站出身来,继续说:“臣要参许大人私拦上报奏折。”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陆戎珵和文彦一愣,遥遥对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许宴知。 李忠明一急,正欲开口为许宴知辩解。 却见许宴知面色坦然走出来,“臣有罪。” 靳玄礼蹙眉,“好端端的你为何要私拦奏折?” 许宴知垂首道:“圣上恕罪,臣私心作祟辜负圣上厚望,望圣上责罚。” 当着诸官的面,御史所参罪名被许宴知认下,再想袒护也是没法子的。 李忠明怔在原地,连忙去看黎仲舒。 黎仲舒面色僵着,出声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既是罪名,也该有罪证。” 靳玄礼冷扫一眼许宴知,对那御史道:“可有证据?” “回圣上,有。” 御史说罢拿出一本奏折,文彦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请辞的那份,文彦一急正要说话却被翰林院同僚一把拉住。 到这一步,奏折的内容已然无足轻重。 许宴知继续道:“臣因私心拦截上报奏折实乃辜负圣上之举,臣认罪,望圣上责罚。” 靳玄礼眯了眼,指尖一下一下敲击扶手,李公公在旁侧出了一身汗,听着底下细碎的议论声不由扬声道:“肃静!” 殿中一瞬安静,皆在等靳玄礼定夺。 半晌,靳玄礼道:“停官一月,罚俸一年。” 许宴知眉头一蹙,扬声说:“圣上仁慈,臣辜负圣上信任实在心中有愧,自请二十大板,望圣上成全。” 高台一静,良久没有回应。 李忠明在旁侧急出一身汗,频频望向黎仲舒。 黎仲舒面色难看,“圣上,臣以为——” 高台一声冷笑打断,靳玄礼沉声道:“许爱卿既有所愿,朕总不好拂了你的愿。” “父皇——”靳玄政惊呼。 “就这么定了,朝会后便去领了你的二十大板。” 许宴知松了口气,“臣谢圣上成全。” 她还未退回去,李公公便是一声:“退朝!” 她下意识抬首去看,瞧见的是靳玄礼拂袖而去的背影。 靳玄礼这是生气了。 不同靳玄礼商量,逼着他当众发落许宴知,还堵上了袒护的退路。 许宴知心中一叹,转身欲离殿领罚。 李忠明一把拽住她胳膊,“御史说的是真的?” 许宴知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是。” “你疯了!” 黎仲舒拦住李忠明,“先出去再说。” 陆戎珵走过去,“大人,下官没有——” “不关你的事,”许宴知拍拍他的肩。 文彦:“都怪我脑子不清写了那什劳子辞官奏折,是我拖累了你。” 许宴知笑一下,“无妨,不过是二十大板,我身子骨好,扛得住。” 黎仲舒紧绷着脸,没同她说话,拉着李忠明走出去。 众人纷纷走出去,方才弹劾许宴知的御史在临走前偷偷朝她拱手行了一礼。 许宴知轻颔首,拍拍衣袍走出去。 第291章 一箭三雕 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不多时后背便有血色印染。 高楼上的男人蹙了眉,身旁的公公冷汗直冒,匆忙跑下去,“没眼力见的狗东西,下手怎的这般没轻没重?” 行刑的宫人动作一顿,连忙停手跪下请罪:“李公公恕罪,奴才们也是......也是......” “是我让他们不必收力打,李公公怪不到他们头上。” 李公公闻言苦着一张脸,“诶呦我说小祖宗诶,你这又是何必呢?本来圣上也没想打板子的,你还非得给自己求来一顿板子。” 许宴知没接话,问:“打完了吗?” 那宫人被李公公瞪了一眼,结结巴巴道:“打......打完了。” 她叹声又问:“老实说,还差几下?” 李公公插话,“打完了,咱家方才数着呢,真打完了。” 他说着去扶许宴知,“大人,咱家没骗你,打完了,”他下巴往上一抬,“大人要是不信就亲自去问问圣上,圣上也瞧着呢。” 他又低声补充一句:“大人有什么话也趁这个时候同圣上说清楚,总不好把误会拖得太久。” 许宴知轻推开李公公的搀扶,站定对他一拱手,“有劳李公公代我同圣上说一声,我停官一月,这一月中无召我就不进宫了。” 李公公无奈,“许大人,你这......” 她淡笑一下,转身往出宫的路走。 李公公没法子,只得又回到靳玄礼身侧将许宴知的话转述给他。 靳玄礼眯眼凝着她清瘦背影,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暮山紫的官袍遮不住浸出来的血红,许宴知面色发白,唇色稍褪,抬袖擦擦额角细汗,挺直腰背走在官道上。 官道上颂妗在等她,见她走来连忙上前,“大人,这金创药是太子殿下让奴婢交给大人的。” 许宴知没接,颂妗却是直接掉了眼泪。 许宴知被吓了一跳,“你哭什么?” 颂妗不肯说,哽咽着把药瓶塞进她手里,“大人拿着吧,用了背上的伤才好得快。” “好了,好了,”许宴知轻声安慰,“我拿着就是,你莫要再哭了。” 见颂妗眼泪不停,她拿了锦帕帮忙擦眼泪,“你这小丫头,被打的是我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许宴知将锦帕给她,拍拍她脑袋,“好了,你回去吧。” 颂妗后知后觉想起来丢人,红了脸点点头,“那大人记得擦药,奴婢回去了。” 许宴知瞧着她离开才重新抬步,一到宫门口就见有不少人围在一处等着。 她抿抿唇,抬手重新擦擦额角,“都围在这儿作甚?” 李忠明板着脸哼一声,陆戎珵惊呼一声,“大人,你后背出血了!” 黎仲舒面色一变,“怎么还真打?” 顾月笙紧蹙眉头,“渡危,你实话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宴知摆摆手:“什么做什么?做错了就得认。” “我的确私拦奏折,该罚。” 李忠明心底里压着火,口吻不大好,“以你的本事,就算做了这样的事会被别人发现?” 文彦捋着胡须,“那个御史平日里就是温吞性子,怎么敢弹劾你?” 许宴知一耸肩,“人家尽职尽责还错了?” 见众人没有罢休的意思,她叹一声,“我说诸位,再怎么着也得先让我回府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吧?” 李忠明黑沉着脸不吭声,扶着她上马车。 “我停官这一月大理寺有什么事你得来告诉我。” “......” “朝堂上有我的人盯着,你不用担心。” “......” “这一月我可能就在府中养伤了,不常出门。” “......” 许宴知哭笑不得,“你打算这辈子都不同我说话了吗?” “......” 李忠明一个眼神都未给她,将她扶上马车后直接转身下去,还贴心帮她拉好车帘关上车门,只是关车门的声音大了些,“咚”一声让马都被吓得叫了一声。 许宴知:“......” 黎仲舒在外头打圆场,“行了,你赶紧回府治伤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许宴知后背疼得厉害,只能用肩倚靠,她抬手敲敲车窗,“小陆,过来。” 陆戎珵闻言走过去附到窗边,“大人有何吩咐?” “都察院的事务我暂且不管,你可暂接我的职务。” 陆戎珵一惊,“大人,怕是不妥,下官资历实在不够。” 后背的汗浸入伤口疼得她指尖一颤,停顿缓了片刻才道:“不妨事,由我亲自指定暂接之人不会有人说什么。” 她将腰牌从窗中递出去,“有何不懂的吴大人会帮衬你。” 陆戎珵离得近,听得出她语调轻而无力,不再多话连忙接过腰牌,“下官知道了。” 许宴知将车窗关上,轻一句,“走。” 马车驶回许府时她后背湿了一片,血汗相混,里衣因黏腻粘在皮肉上。 阿桃红着眼小心翼翼的将粘在伤口上的裹胸布撕开,“好端端的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许宴知倒吸一口凉气,“让姜祀进来。” 阿桃起身出去唤了一声,又继续给她上药。 姜祀憋着眼泪走进来,垂着头不去看她的后背。 “姜祀,你去一趟瑞阳王府,就说我的诚意送到了。” 姜祀点点头,一声不吭退出去。 阿桃听得糊涂,“这是何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宴知没回应,阖眼轻声道:“阿桃,你梦见过我爹吗?” 阿桃点点头,“我梦见老爷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让我看着你别钻牛角尖。” 许宴知苦笑,“我没梦到过,他不愿来我梦里。” “他是这样,谢辞也是。” “他们怎么就不愿意来梦里看看我呢?” 阿桃眼泪掉下来,她连忙擦去,“老话说,逝者入梦损活人阳气,他们定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梦见他们的。” 许宴知低低一叹,“是吗?” “就是的。” “别哭了阿桃。” “我没哭。” ...... 三日后,城外。 “本王听说你那日出宫时后背都被血浸湿了,有必要对自己这么狠么?” “不伤得重些如何给旁人挑拨我与圣上的机会?”许宴知懒洋洋倚着,瞧着眼前的鱼竿,说:“我停了官,京中某些官员就能放松一阵,殿下觉得景王会不会也放松警惕呢?” 靳玄邕一挑眉,“你想做什么?” 她道:“王爷可听说世家最近想要拉我下马?” “哪里是最近,他们不是一直都想吗?” “如今不一样,他们真有谋划。” 他嗤笑,“他们敢直接对你下手么?” “自世家被打压后,他们做事明显畏首畏尾,此番只怕也不敢对你如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呐王爷,”许宴知尾音拉长,半讽半笑,“世家想要权,就得对我出手。” 靳玄邕一滞,“你的意思是说世家背后还有人?” “景王?” “正是。” 她说:“如今我赶在世家出手之前自己犯了错被停官,他们没了先机就拿我没办法,若这个时候再对我出手不就触圣上霉头了吗?” “届时反给他们自己招惹麻烦。” “正好我停官这一月能有空闲与王爷议事。” 她笑一下,“此乃一箭三雕。” 靳玄邕不置可否,问一句:“伤怎么样?” “肉体凡胎,自是会疼。” 尤其是她仍需裹胸,只能勒着后背的伤口。 “看你悠哉,倒不像是会疼。” “我装的。” “......你倒坦诚。” 鱼竿猛地一动,靳玄邕当即用力一拉,一条半臂长的鱼咬着钩翻腾挣扎,靳玄邕起身提着鱼瞧了瞧,说:“本王还有一事不明,同本王合作一事你瞒着圣上尚能理解,可为何你身边那几个兄弟你也瞒着?” 许宴知静了静,说:“我与王爷合作圣上若知晓必会介意,届时对我发火也好,责罚也罢,总不会杀了我,但他们不同,他们一旦沾上此事若被圣上知晓便是死路一条。” “说白了,我也不过是仗着圣上不会杀我才冒险与王爷合作。” “许宴知,你当真是胆大。” 她眼皮一掀,笑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我必须要为谢辞报仇。” “放心,这是迟早的事,”他重新把鱼钩扔回水里,“他不是想煽动世家对你出手吗?” “本王‘帮帮’他。” ...... 入夜,许府。 “你白日不在,黎大人他们来寻过你,我借口你喝完药睡下了,把他们劝回去了。”阿桃一边帮许宴知上药一边说。 “李忠明来了吗?” 阿桃摇头,“谁都来了,就李大人没来。” “......知道了。” 房门被敲响,“哥,我能进来吗?” 阿桃一慌,“小少爷,你等一会。” 阿桃望着许宴知才上好药的后背,“这怎么办?刚上好药不能再勒了。”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坐起身把衣裳拉好,“那就不裹了,让他进来吧。” 阿桃:“那你趴好,我帮你盖被子。” “嗯。” “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淡笑:“无妨,刚上过药。” “哥,你为何要故意如此?” 她挑眉,“什么?” “我听黎大人他们说,以哥的本事,真想做什么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人发现,你是故意被弹劾停官的,为什么?” 许宴知失笑,“合着你是帮他们来套我话的?”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 许宴知摸摸他脑袋,“言舟,这些事你不要过问,你现下只需好好念书即可。” “不必担心别的,一切有我。” 第292章 快意余生 眼瞧着春末,天有转凉之势。 院中的树长得还算茂盛,树底下置一张贵妃椅,懒懒散散侧身倚着一清俊儿郎,手中握书卷,垂眸于阅浮华。 贵妃椅旁一方桌,少年执笔落墨青。 “少爷,黎大人来了。” 贵妃椅上的人慵懒一句:“同他说不见。” 阿桃抿抿唇,“就这样说?” “就这样说。” 许言舟笔尖一顿,抬眼去看,“哥哥为何不见?” 许宴知悠哉翻着书卷,“见了面总要问东问西,懒得答干脆就不见。” 片刻后阿桃又折返,说:“黎大人说不见他可以,但孩子得见。” 话音刚落,阿桃身后就传来黎云熙的叫唤,“义父义父义父义父!” 许宴知:“……” 黎云熙蹦蹦跳跳跑到许宴知跟前,黎言初紧跟着也走过来。 “义父,听爹说你背受伤了?严不严重啊?疼不疼啊?”小丫头抓着她的衣袖小嘴叭叭说个不停,“你有没有按时擦药?药乖乖喝了没有?要养多久才能好啊?你——唔,唔!” 许宴知捏着小丫头的脸,脸上的肉堆得嘴小鱼似的撅着,瞧着倒是可爱。 小丫头哼哼唧唧瞪着许宴知,双手扒着她手腕想让她松开。 许宴知起了坏心眼就是不松,时不时还一松一紧的捏着,看小丫头的嘴一撅一撅的。 逼得小丫头气急败坏,张口就要咬。 许宴知又及时松开她,躲过她的咬。 黎言初走上前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好了,你别闹了。” 小丫头气鼓鼓的,像炸了毛的兔子。 阿桃端来了桂花乳酪,哄得小丫头两眼放光,又喜滋滋的。 黎言初抓着许宴知的食指,“义父,你的伤如何了?” “不妨事的,小言初莫担心。” 许言舟笑了笑,“哥哥真招孩子喜欢。” 黎云熙闻言插了一句:“你也很招人喜欢啊。” 许言舟一愣,半晌垂眸一笑。 许宴知淡笑,拍拍黎言初后背,让他去找许言舟玩儿。 黎言初很喜欢许言舟,不然上次游船也不会初次见面就黏在他身上。 黎言初一把抱住许言舟的腿,“言舟小叔在做什么?” 黎云熙见状,三两口吃完桂花乳酪,凑上去抱住许言舟另一条腿,“言舟小叔在做什么?” 许言舟垂首瞧着自己一条腿挂着一个小娃娃无奈又好笑,将笔放下,揉揉他俩的小脑袋,“在练字。” “我想看。” “我也想看。” 阿桃把药端给许宴知,笑着说:“看来今儿是要热闹了。” 许宴知把药一饮而尽,继续拿起书卷瞧,“府里太大了,热闹一些也好。” 阿桃眸色一暗又很快遮掩,她扬起笑脸,说:“这几日我上街逛了逛,京城新来了戏班子,要不要带着孩子们去看看?” 许宴知微顿,道:“你问问孩子们吧,他们想去你就带他们去。” “你不去吗?” “我毕竟是犯错受罚,总不好太悠哉。” “……好吧。” 孩子们爱热闹,一听去戏班子看戏个个来了兴致,阿桃带着他们上街,姜祀和宁肆在暗中跟随保护。 许宴知一人在府看书,周遭很静,唯有风声。 墙角传来动静,紧接着一抹人影从墙头跳进来,走到贵妃椅前朝许宴知一拱手,“许大人,王爷有信。” “景王昨日于城外庄园宴请世家,”他说着递给许宴知一张纸,“这是应邀前去的世家名单。” “王爷还说,世家最近恐要对许大人不利,大人不必担心,王爷自有安排,大人静观其变就好。” 许宴知轻颔首:“有劳。” 那人再次一拱手,身影迅速消失在院中。 许宴知看着纸上的世家姓名,眸色渐寒。 “来人。” “少爷,有何吩咐?” “把这个送到都察院陆戎珵手中。” 小厮接过纸,“是,少爷。” …… 大理寺。 “李大人,怎么了这是?心不在焉的。” 李忠明回过神,“没什么。” 那人见状没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先一步离开。 李忠明醒过神去了牢中审问,一直到天黑才出来。 黎仲舒下了值提着两壶酒和卤牛肉到大理寺寻他,见他指缝还有残留血迹,说:“先把手洗了。” 李忠明抬手一看,应声走到一旁洗手。 “去看过渡危了?” 黎仲舒点头又摇头,“我去了,但没见到人。” 李忠明一挑眉,他继续说:“她倒是直接,让阿桃来同我说她不想见我。” “我见不着她,那就只能把孩子放进去见她了。” 李忠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没接话。 黎仲舒扫他一眼,叹声道:“你还在生渡危的气?” 李忠明嗤笑一声:“我哪里敢?人家主意大得很,哪轮得到我生气。” “其实吧——” 李忠明打断他:“你是来替渡危当说客的?” 黎仲舒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顺路过来找你喝两杯。” 李忠明:“你又不能喝酒,是来灌我酒的吧?” 黎仲舒:“……也没有。” 李忠明哼一声,坐下来就开始倒酒,“说吧,到底找我做什么?” “你近日在忙什么?” “忙着帮傅渊查案。” 黎仲舒“哦”一声,“你真不打算去看看渡危?” “你们不是去了么?” “我们去是我们去,你不去?” “……再说吧。” 黎仲舒又道:“我说你啊,也别跟她计较那么多,她一个人也不容易。” 李忠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反问道:“他若能同我们商量商量,他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那些糟心事。” “说白了就是死性不改,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黎仲舒静了静,半晌叹出声来,“可是仲和,你我都成家了。” “那又——”李忠明猛的顿住,后面的话被咽回去,他闷闷不乐的喝酒。 黎仲舒继续说:“渡危孑然一身,又怎么会连累我们呢?” “仲和,你还是去看看她吧,有些话得说清楚才不会有误会。” 李忠明哼哼两声:“不去。” “谁去谁是狗!” …… 入夜,许府。 许言舟带着两个孩子在外玩了一天累得不行,回了府洗漱完就回房睡下了。 阿桃守着许宴知喝完药正要回房时听到府外一阵喧闹,许宴知披一件外袍走出来,“怎么了?” 小厮前来禀告,说李忠明来了。 许宴知一顿,“让他进来吧。” 李忠明踏进院门恰有一阵风,卷着酒气扑面而来,许宴知眉头一挑,这是喝醉了来的? “许宴知,渡危,你出来。” 许宴知朝他走过去,“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同我说话了。” 李忠明见她出来,张口就“汪”了一声。 许宴知:“……” 什么意思? 李忠明略过她的不解,嗤一声,“别跟我扯别的,”他抓着她肩膀,“我就问你,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同我说?” 许宴知:“不能。” 本以为李忠明会发火,岂料他松了手低垂着头坐到台阶上良久不说话。 许宴知正想开口安慰却又听到他说:“渡危,我知道没谢辞那么聪明,很多时候跟不上你的想法。” “可我尽力了,我在努力跟上你的想法,我在努力与你想到一处,就像谢辞还在一样,能读懂你的心思。” 许宴知心口一紧,脱口而出:“仲和,别说了——” “我脑子慢,做不到像谢辞那样同你配合默契,我其实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我都帮不了你。” 许宴知心尖颤了颤,眼底一瞬湿润,“仲和,你是你,谢辞是谢辞。” “你不必学他,仲和,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许宴知嗓音有些抖,“你和谢辞都是我的兄弟,少了你们哪一个我都会难过,所以你不必学着谢辞来迁就我,你亦是我不能失去的兄弟。” 李忠明闻言抬头盯着她,“当初你为了我带伤同人比射箭之时我就认定了你这辈子就是我的好兄弟。” “所以渡危,我希望你能快意余生。” 许宴知苦涩一笑,“好。” 她心中明白,做不到的,从许昌茗身死到沈玉寒殉情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能快意余生。 她俯身将他拉起来,“仲和,信我可好?” 李忠明看着她,“你必须保证,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一言为定。” 她抬头望月,说:“李忠明,你也要快意余生。” 李忠明顺着她视线看着残缺的月亮,“渡危,你若能做到,我就能。” 她笑一下,“我会的。” “你最好说话算数。” “好。” 第293章 好戏 “小陆大人,要出去啊?” 陆戎珵淡笑应一声,“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诶,”那人凑过来,“你顺路去看看许大人呗?” 陆戎珵挑眉,“怎么?” 那人耸耸肩,“这许大人停官在府养伤,我等又不好去探望,你和许大人亲近,你偷偷去看看。” 陆戎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放心,许大人没事。” 那人又叹一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陆戎珵笑笑点头,“那你先忙,我先走了。” “行,回头再聊哈。” 陆戎珵从都察院出来走到街市,在巷道左转右绕停在一酒楼后门,后门有个小厮正等着他,见他来便连忙迎上去,“小陆大人,里面请。” 陆戎珵跟着小厮走暗梯上楼,进了一间较为隐蔽的厢房。 厢房里窗户开着,风从外卷进来拂动窗边人的墨发,一抬眼对上陆戎珵的视线,清凌凌又多了几分淡然,嗓音轻轻一句:“来了。” 陆戎珵收回视线,拱手,“许大人。” 许宴知今日是披发,以简单样式玉簪固定,玛瑙灰交领里衬配松霜绿波纹底圆领广袖袍,外搭一层月魄圆领广袖云绫纱,腰间不系带换以绦配之,松松垮垮坠一个玉佩压着衣摆。 松闲又清冷。 唇边浅淡笑意中和疏离添几分柔和。 她怀中有猫,通体墨黑,一双圆眼睛泛着幽蓝,乖乖窝着不乱动。 “坐吧。” 陆戎珵闻言坐下倒茶,说:“大人昨日送来的名单下官已经着重留意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他又问:“大人,这份名单皆是世家,大人怎么突然要对世家动手了?” 许宴知捏捏猫爪子,轻笑,“不是我要对世家动手,是世家要对我动手。” 陆戎珵一愣,“世家这几年虽然想找大人把柄,但又一直忌惮大人迟迟不敢轻易出手,眼下哪来的底气要对大人下手?” 她轻嗤,“谁知道呢?” 风吹进来,拂开她身前青丝,露出衣袍上的碧绿玉扣,怀中猫见了便开始朝玉扣扑,伸着爪子去摸玉扣。 她有意放纵,没制止。 陆戎珵又道:“大人,都察院的兄弟们托我问大人安,大人背上的伤如何了?” 许宴知揉揉猫后颈,“无妨,让他们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旁的不用担心。” 她玉指搭在猫身上,墨色更衬她手冷白。 陆戎珵盯着望了一阵,冷不丁冒出一句:“大人,恕下官冒昧,大人你……可有中意之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戎珵有些不大好意思,“就是突然很想看看能与大人并肩的姑娘会是什么模样。” 许宴知摇首:“我自己都不知道。” 陆戎珵还要说什么就被门外小厮的声音打断,“大人,洪大人到了。” 话音一落,门被打开,洪辰溪迈步进来,陆戎珵连忙起身朝他拱手行礼,“洪大人。” 洪辰溪颔首道:“不必多礼,坐吧。” 陆戎珵坐下为洪辰溪倒茶。 洪辰溪望向许宴知,笑了,“伤怎么样?” “没事。” 她眼有揶揄,说:“今日来得晚了,不会是被佳人绊住脚了吧?” 洪辰溪脱口而出:“自是没有。” 她眉头一挑,“急什么?” 洪辰溪一顿,而后笑出声,“没有,说正事吧。” “傅渊是如何同你说吏部的事的?” “他说他会将我想要的证据送来,还说你们内部不太平。” 洪辰溪点头,“吏部如今的矛盾的确有些明显,傅渊同我商议过,他有计谋让我配合,暂且不管吏部矛盾。” “我也乐得清闲。” “听他的意思,你是怀疑柏大人?” “嗯,”许宴知一下一下挠着猫下巴,“也没有,看证据吧。” “喵呜~” 怀里的猫依旧扑着她的扣子玩儿,她说:“景王那边有何动静?” 陆戎珵回话,“目前还没有,只是闲不住总要找地方游玩。” 许宴知没接话,只是意味不明笑一下。 洪辰溪又道:“瑞阳王似乎还没打消推行调兵令的念头,近日又蠢蠢欲动想要重提此事。” “无妨,调兵令的推行不会这么容易,眼下女子学堂的修建如何了?” 陆戎珵道:“放心吧大人,下官替大人盯着的。” “嗯。” 陆戎珵喝完一杯茶,见他二人还有话说便主动告辞。 待他走后洪辰溪才问她:“渡危,你此番到底是有何目的?” 许宴知抱着猫坐下,猫从她怀里跳出来立在陆戎珵方才坐的位置上舔着爪子,许宴知瞥一眼他跟前良久未动已然凉了的茶,说:“倒了吧。” 洪辰溪把凉茶倒尽,许宴知为他倒茶,悠悠道:“为何就不能是我一时疏忽,错了错事被人捏了把柄呢?” 洪辰溪端起茶轻呷,“你怎么会有一时疏忽的时候?” 她笑:“是人都会有一时疏忽的时候。” “是人的确都有一时疏忽的时候,可你渡危不会允许自己有一时疏忽的时候。” 他继续道:“圣上就算再生你的气恐怕也不会打你打得这么狠,且这顿打还是你自己求来的。” “你图什么?” 她反问:“你们都这样想?” “熟悉你的人大概都这样想。” “清文,谢辞还在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他说我死性不改。” “他说的对,我就是死性不改,有什么危险的事宁愿自己担着也不会告诉别人。” “但这一次我能同你保证,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你可以安心。” “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若插手或许就有危险。” “清文,你可信我?” 洪辰溪盯着她顿了半晌,终是妥协叹气,“我自是信你的。” “只要你如愿就好。” 许宴知笑一下,“会如愿的。” 洪辰溪将茶喝完,问:“走么?” “你先走吧。” 洪辰溪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什么也没说先行离开。 …… 入夜,玉春楼。 “王爷倒是会挑地方,不怕王妃不高兴么?” 许宴知话音刚落,靳玄邕身边一个侍卫抬起面罩冲她笑了笑,“因为我也在啊。” 许宴知瞧着一身侍卫打扮的覃乐也笑一下,“王妃好性情。” 覃乐笑呵呵的戴回面罩,站到靳玄邕身边去,闷闷道:“我现在是侍卫,许大人莫要同我说话。” 许宴知挑眉笑笑,没说什么。 靳玄邕开口道:“知道为何约你到玉春楼来么?” “和景王有关么?” 他一顿,笑一声:“你怎么知道?” 她抿一口酒,淡淡道:“猜的。” “我与王爷因景王合作,那王爷找我必然是和景王有关,玉春楼是什么地方人尽皆知,王爷从不踏足此地,那今日破例必然和景王有关。” “那就再往深里猜一猜,玉春楼真正的主子是景王。” 靳玄邕不掩眸底欣赏之色,说:“你猜的不错,玉春楼就是景王的。” “那便说得通了,”许宴知拧眉沉思道:“都察院曾封过玉春楼,那时玉春楼的主事春娘找我谈事时很有底气,原来她的底气来源于景王。” “难怪当初玉春楼敢收留李郜的人,说到底,都是景王治下。” 他道:“你不是查到佐禅堂是景王创办的么?佐禅堂的资金来源便是玉春楼。” “玉春楼是最好的消息中转站,这样的地方不属于你和本王,那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许宴知晃着酒杯,“原来王爷叫我来是来看戏的。” “的确有一出好戏正要开场。” 靳玄邕说完扫一眼魏堇,魏堇点点头退出去。 不多时便听到屋外一阵吵嚷。 许宴知同靳玄邕一道出去,倚在扶手旁往下看。 官府的人涌进来,为首的人拿着搜查令和羁押令风风火火到三楼雅间中押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又从不知哪个房间中带出三五个年纪尚小的姑娘。 春娘与为首之人周旋,岂料那人一点情面不留,大喊着玉春楼窝藏朝廷钦犯,楼中涉嫌买卖女子,逼良为娼。 证据确凿,官府当即下令让不相干之人趁早离开,即刻封楼。 许宴知瞥一眼靳玄邕,“王爷安排的倒是周全。” “侍卫”偷摸说一句:“我也觉得。” 靳玄邕睨一眼楼下,“要封楼就不能给春娘反应的机会,自是要准备好再动手。” 他拍拍许宴知肩膀,“走吧,再待下去就要惹火上身了。” 许宴知笑而不语。 这出戏倒是精彩。 第294章 作画 玉春楼被封,百姓议论纷纷。 朝中某些官员如惊弓之鸟,闻此消息皆小心翼翼观望朝中情况。 都察院内部自查大致结束,已着手准备向各部开展清贪调查。 吏部自查尚未结束,因其内部矛盾激化,自查迟迟没能完成。 大理寺自李忠明升任大理寺卿以来,各地方上报案件只多不少,陈年旧案堆积如山,大理寺欲开展清案。 调兵令在朝堂被重提,赞否各执一词,争辩不断,靳玄礼态度不明,此事迟迟未能下定论。 陆戎珵依据许宴知所给的世家名单暗自一一调查,不论大小只要有错便会在早朝中被弹劾,针对意味明显,算是许宴知给他们一个警告。 玉春楼被封后,楼内人等皆不能外出,楼内楼外皆有守卫看管森严,春娘几欲向外传递消息皆被阻拦。 最后托守卫带了话,她想见许宴知。 许宴知得知消息时正在府中作画,她难得有作画的闲心,笔染青彩落花叶,殷粉为瓣争娇颜,她笔下山茶花栩栩如生,真像是开在纸上一般。 纸上画有一山亭,亭中有两个棋局对弈的儿郎,一个肤色较白,一个黑一些也高一些,手里捏着棋子正垂首棋面。 肤色较白的儿郎唇角微扬,笑意盎然。 亭柱旁倚着一个抱着双手笑得肆意开怀的儿郎,衣袍精美秀丽,青丝尽盘,眉眼精致,尽显风流俊颜。 在他身侧站着一个眉眼带着爽朗豪气的儿郎,一身俊俏束袖戎装,眼底带笑。 亭子不远处有两个清丽秀美的姑娘围在花边说笑,指尖拨弄花瓣。 在亭子另一边有一对恩爱夫妻谈笑观景。 一幅画上足有八个人。 许宴知提笔细细描绘画中人裙摆花样,小厮的话未能叫她停顿,依旧将心思放在画上。 半晌,她顿笔,淡淡道:“去回话,不见。” 小厮点头退下去。 阿桃端着换好的洗笔清水走过来轻轻放置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作画。 “如何?” 阿桃点点头,“你画的自是好的。” 她笑一下,“生疏了。” 阿桃看着画上的人抿抿唇,没接话。 许宴知其实很少作画,也很少画人,可如今这幅画上足有八个人,真正能在她身边的也仅有五个。 阿桃心头有些闷,主动开了口:“说起来已经很久没听你弹过琴了。” 许宴知慢慢应一声,说:“我那把琴还在云清学宫,算是留给虚清老头睹物思人的。” 阿桃眨眨眼,“你想弹吗?” 她抬眼,“你想听么?” 阿桃点点头,“想。” 她停顿一下,片刻道:“过几日吧,过几日把我爹的琴找出来弹一回,”她说着轻叹一声,“怕是手生了。” “手生也无妨,”身后传来黎仲舒的声音,他道:“能听你弹一回就好。” 顾月笙也笑道:“说得不错。” 许宴知放下笔,“你们怎么来了?” “趁着无事就一道来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许宴知笑了笑:“好多了。” “你们怎么总爱往我府上跑?真把我当孩子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不成?” 顾月笙一撇嘴,“那可说不准。” 黎仲舒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诶哟,自家师兄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许宴知轻嗤一声,“随你们怎么想。” 黎仲舒走上前去看她的画,指着画上那对男女道:“这是我和我夫人吧?” “嗯。” “画的真好。” 许宴知随口道:“那等画完送你。” 黎仲舒摇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多少是个念想。” 许宴知闻言同他对视片刻,二人默契的都没开口,最后她错开眼,轻应一声。 “玉春楼被封了,”黎仲舒重新开口。 “听说了。” “是都察院做的吗?” 许宴知挑眉:“怎么这么说?”她一边说一边招呼他们坐下,阿桃给他们上了茶。 “都察院不是封过一次么?”他道:“玉春楼鱼龙混杂,楼内势力盘根错节,背后的靠山更是神秘得紧,不是好开罪的,也就只有你胆子这么大敢直接封楼。” 许宴知呷茶,“不是都察院。” 她又补充一句:“我让付白留心打听过,是府衙的人封的楼。” 顾月笙蹙眉,“府衙的人哪来的底气封楼?” 许宴知: “府衙没底气,总有人有。” 黎仲舒眯了眼盯着她:“此事真与你无关?” 她笑一声:“我如今被停官,谁卖我的面子?” “再者,我图什么?” 她又幽幽一句:“我说你好歹同我相识这么多年了,这点信任都没有?” 黎仲舒一听此话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面色一瞬复杂,看向许宴知的眼神有些嫌弃,“信任?” 他嗤一声,“我倒是信任你了,可你呢?转眼就把我给你的信任喂了狗。” 顾月笙一听也想到什么,说:“是她卖了我俩那次吗?” “就是那次,亏我信任她,转天儿就把我俩卖了,唉师父他老人一顿臭骂不算还受了罚。” 顾月笙赞同的点点头,看着许宴知眼神满是不赞同。 许宴知:“……” 她干巴巴一句:“都过去了,旧事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黎仲舒没什么好气,“心虚了吧?” 许宴知一耸肩,“是你们俩太单纯,我这也是好心给你们上一课,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 “险恶啊,当真是险恶。”顾月笙端着茶杯默默来了一句。 “言归正传,封玉春楼真不是你的谋划?” “不是。” “行吧,不是你我也放心了,毕竟到时候各方势力闹起来也不好应付。” 顾月笙紧接着问:“那你最近在做什么?” 许宴知慢慢悠悠回一句:“什么也没做。” “你也看到了,我都闲到开始作画了。” “暂且信你一回。” “信我是对的。” 黎仲舒插话:“呵,才怪。” …… 黎仲舒和顾月笙二人在许府待到用完晚膳才一道离开。 待他二人走后许宴知便换了一身方便行事的衣裳从后门出了府。 瑞阳王府的偏门早早为许宴知留好,魏堇正候着她来。 “许大人,王爷在书房等你。” 许宴知颔首,跟着他去了书房。 靳玄邕一身松闲,面前放置一盘残局,“怎么来的这么晚?” “下午有人到我府里来,不好赶人。” 靳玄邕没追究,说:“听说春娘想见你,你给拒了。” “我没理由见她,她也没理由见我,那我何必沾腥。” “她会找你,多半是因为她以为此次也是都察院的手笔,你见一见也好,让她知道除了都察院有的是人能对玉春楼出手。” 许宴知:“眼下不止她一个人认为是我在背后操控,王爷,你这出戏叫别人捧错了角儿啊。” “不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靳玄邕捏着棋子落在棋盘上,说:“本王今日让你来是想听听你对调兵令的看法。” 许宴知一笑,“王爷玩笑了不是?我就算真有什么看法也不能对着王爷说不是?” “你若想说自是对谁都能说。” “那就请王爷恕罪,我不想说。” 靳玄邕眼眸不温不寒,静静凝她片刻,蓦地一勾唇,“这几年你还是没变,直接得让本王拿你没办法。” “王爷是爽快的性子,我与王爷相处自是不能弯弯绕绕。” “那本王不问你看法,只问你的结果,你可赞成推行调兵令?” “不赞成。” 屋内气氛一瞬凝滞,良久没人说话。 此时魏堇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王爷,齐大人求见。” 许宴知闻言起身朝他拱手:“那就不打扰王爷正事了,我先行告辞。” “魏堇,送送。” “是,王爷。” 魏堇跟在许宴知身侧,说:“许大人和王爷谈的不愉快么?” 许宴知淡淡平视前方,“我与王爷本就不存在谈得愉快或不愉快。” 魏堇抿唇想了想,还是问道:“那许大人如今是王爷的敌人吗?” 许宴知侧头扫他一眼,“是不是敌人不是我说了算,得问你家王爷如何看我。” “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 “利益往来最是长久。” “我与你家王爷眼下便是如此,恐怕也只适合如此。” 魏堇没接话,默默送她出府。 瞧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轻叹一声,关上门。 第295章 纰漏 春娘欲见许宴知无果,当夜便以自伤做威胁。 若见不到许宴知那她这条命就算是压在许宴知头上,满京城的人都会认为是许宴知把人逼死的。 瑞阳王得了消息,便给许府送了信,让许宴知去见一见也无妨,总不好闹出了人命泼许宴知一身脏水。 许宴知没表态,白日如无事一般教许言舟练字,将未完成的画作完,晾着几次三番来帮春娘传信的守卫,眼见天快黑了才吩咐人备马车出府。 仅一个白日春娘就上过吊、割过腕,脖颈青紫的勒痕触目惊心,方将人救下来没多久又用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短刃割腕自尽。 许宴知到时大夫刚走不久,春娘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卧在床榻,双目失神盯着头顶床帏,口中一声接一声,“奴家求见许大人……” “奴家求见许大人。” “见我有用么?”许宴知坐在桌前平淡开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膝上轻点。 春娘眼珠子转了转,猛的坐起身来却因失血眩晕坐不稳,她连忙用手撑住床板,奈何浑身无力支撑不住。 许宴知起身走到榻边扶了一把,“何必呢?” “不要命了吗?” 春娘借许宴知的力身子往后靠,“玉春楼若是没了,奴家还不如死了。” 许宴知正欲坐回桌前却被春娘扯住衣袖,“大人心善,何不放奴家一条生路?” 许宴知扫一眼被她扯住的衣袖,稍一用力将衣袖收回却是没再坐回去,直接坐在床榻边捏着她包扎好的手腕,“命都搭进去了,不值当。” 春娘眼眸一红,“大人——” “不值当的意思是,封玉春楼不是我的手笔,你就算见了我也无济于事,白白让自己差点丧命。” 春娘一愣,“可除了大人,谁还会封玉春楼?” 许宴知收回手,淡淡道:“冷静一些,多想想,莫要如此急躁。” 她站起身走至窗边,垂眼落目窗外街景,“这么急躁是因为和你的主子联系不上吗?” 春娘面色一僵,“奴家不明白大人是何意。” “会让你们见面的,”她顿一顿,唇边笑意不浓不淡,“等这京城第一青楼彻底没了,你自然能与你主子见面。” 春娘闻言面露慌乱,手指紧紧攥着被角,“大人的意思是此次封楼再无转圜之地了吗?” 许宴知:“你应该早能料到,此次封楼与我上次所为截然不同,官府来人准备充分丝毫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就连消息都传不出去。” 她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一字一句道:“你的主子能出面么?” “你是聪明人,玉春楼保不住的。” “玉春楼没了,你的主子会保你么?这个节骨眼上倒不如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春娘静了半晌,挣扎道:“大人所言是真的吗?” 许宴知轻嗤,“是不是真的你心中应当有数,从玉春楼被封至今日你的主子可曾给过你任何消息?” “你的消息传不出去不代表你主子的消息传不进来。” “可你收到过吗?” “你已然是弃子了。” 春娘的手深深陷入被中,手背青筋凸起,唇瓣微微发颤,浑身气血如倒流一般,“大人所言奴家不明白。” 许宴知眸色淡下来,负手转身离开,“好生养着吧,怕是日后没这样的安生日子过了。” 走至门边时春娘突然哽咽出声,“求大人救奴家一命。” 许宴知脚下一停,“歇着吧,养好了身子再谋以后的生路。” “我会再来,你也不必以死相逼。” “考虑清楚你身上有何能我救你一命的价值。” 许宴知说完径自离开。 玉春楼后门马车旁立着一个人,许宴知从楼中出来见了那人一阵无言,脚下顿了片刻正要上马车时那人开了口:“渡危,上街走走吧。” “……好。”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许宴知问出口:“仲和,你怎知我到这来了?” 李忠明静了静,说:“猜的。” 他接着说:“我去府上寻你,阿桃说你喝了药睡下了,我再不聪明也是大理寺当差的,我知道你不在府里。” “你不在府中还会去哪?近日玉春楼被封京中议论纷纷,你要出去最大可能就是玉春楼。” “所以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猜对了。” 许宴知一默,轻叹口气,半晌才道:“你们到我府上来的太频繁了。” “渡危,是你太不让人放心,所以隔三差五总要有人去看一看你。” 李忠明又继续说:“你唯一的纰漏便是算不准我们几时会去看你。” “不说这个了,”他一边说一边在街边小摊旁停下,买了一包糖炒栗子递给她,“说说正事。” 许宴知想也没想接过栗子就吃,听着李忠明说。 “你说玉春楼被封不是你的手笔,但你去了玉春楼那便说明此事你也有联系,至少你是提前知晓的。” “那你可知是谁封了玉春楼?” 许宴知:“大理寺近日公务繁忙,玉春楼封不封与大理寺应是没有干系的。” “是与大理寺没有关系,可你的事与我李忠明有关系。” 许宴知轻叹,“那你能保证只知晓,不插手吗?” 李忠明皱眉,“你先说。” “你先答应我。” 二人静默对峙片刻,终是李忠明先妥协,“说吧,我答应你。” 许宴知把手中的栗子放在李忠明手中,凝神紧盯着他,“仲和,你既然答应我不插手就当做到,若你失信,”她停顿一下,一字一句道:“若你失信,我许宴知不得好死。” 李忠明近乎失声,手中的栗子一瞬掉落,“你疯了?!” 许宴知毫不退让,直直逼上他的双眼,“你若应下,我便绝不隐瞒。”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仲和,你可答应?” 李忠明气到双眸泛红,“我若知晓你所行危险又怎会袖手旁观?” 他后退一步,“若是如此,你就不该拿我当兄弟。” 许宴知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现在认清也不晚。” 李忠明一把拽住许宴知衣领,极大的怒意在眼底化开,“你什么意思?” “你如今认清我了,就该同我划清界限。” 李忠明高高抬起手,作势要给她一拳,可她不闪不避等着他这一拳打下来,拳头近在咫尺之时又停下来。 他丧气一般松了手,后退一步自嘲笑了,“是不是谢辞死了,在你心中就没人是你兄弟了?” “那我呢?黎仲舒呢?” 许宴知垂目盯着掉在地上的栗子,“你说对了,李忠明,我这人就是不识好歹,心冷薄情。” “早些认清你也早些同我划清界限。” “那就如你所愿。” 李忠明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身离开。 许宴知望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人群,她慢慢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栗子,一个一个擦掉灰尘装回纸袋,她低低说一句:“是我对不住你,仲和。” 马车等在不远处,许宴知捧着栗子朝马车走去。 “回府吧。” “是,少爷。” …… 许府。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阿桃迟迟没听到回应这才抬眼去看,却瞧见许宴知双目通红,失魂落魄。 阿桃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许宴知没说话,死死攥着装栗子的纸袋往屋中走,阿桃紧跟着走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许宴知笑比哭难看,“没事的阿桃,我没事。”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今后李忠明他们不会时常到府上来了。” 阿桃一愣:“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 “没有再来看我的必要了。” “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当。” 第296章 说谎 翌日,瑞阳王府。 “去见过春娘了?” “嗯,”许宴知指腹轻划过杯沿,平淡道:“景王没动作么?” “这个节骨眼上若站出来保玉春楼那他就是自寻死路。” “明日本王要和他去山中打猎。” 许宴知眉心一跳,笑了,“王爷倒是心宽,明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计谋诡计。” “姓靳玄的,哪有真的兄友弟恭?” “所谓的兄友弟恭不过是对毫无威胁之人的怜悯,一旦发觉危险那浮在表面的友善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许宴知意味不明一道轻笑,“也是。” “那就祝王爷明日满载而归了。” “借你吉言。” 靳玄邕又道:“和春娘说什么了?” 许宴知反问:“王爷没道理不知道吧?” “玉春楼里里外外都守着王爷的人,我和春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王爷都一清二楚吧?” 靳玄邕挑眉,“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本王。” 许宴知笑意柔和,“王爷,我怎么可能会完全信任你呢?” “维持在你我合作的信任上就足够了,多的再没有了。” 她拍拍衣袍起身,“茶喝得差不多了,我就不打扰王爷了,告辞。” 靳玄邕瞧着她背影,幽幽提醒一句,“昨日你和李忠明在街上被有心之人看见了,本王帮你解决干净了,你当小心些。” 许宴知脚步没停,“王爷既然派人跟着我,那解决几个有心之人的跟踪不是顺手的事吗?” 她嗓音拉长,幽幽一句:“这信任嘛,王爷信任我,我就信任王爷,不是吗?” 靳玄邕不置可否,扫一眼她方才用过的茶杯将其倒扣。 …… 许宴知前脚回府,宫里的旨意后脚便来了。 自许宴知停官挨了板子之后她便一直没进过宫,靳玄礼有气就一直没召见她,她也没主动进过宫。 眼下来的旨意是召她进宫的,不是靳玄礼的旨意而是靳玄政的。 想来靳玄政也有好几日没见过许宴知了。 她重新梳洗更衣后进宫。 进宫后在道上迎面对上带队巡逻的乔赋笙,许宴知淡淡颔首打一声招呼。 二人简单问好后擦肩而过,乔赋笙顿步回首唤了一声:“许大人。” 许宴知闻言停顿下来,“乔统领还有何事吗?” 乔赋笙折返回来,递给她一个小布袋,“这是……家中长辈求的平安符,家父让我转交给你,毕竟家父和许太傅交好,拿你是当自家孩子的。” 提及长辈许宴知不好不收,她接过布袋朝他笑一笑,“那就劳乔统领替我向伯父道一声谢,他的心意我领了。” 乔赋笙眼底浮现清浅笑意,“那不打扰许大人了。” 许宴知点头,“乔统领先忙。” 她垂首看了看手心的布袋,又瞧一眼乔赋笙的背影,长睫遮掩了眸底情绪,半晌不轻不重叹一声转身继续行路。 跟着领路太监走过御花园去了校场,靳玄政骑在马背上拉弓射靶,他箭术进步不小,身量似是又高了。 见了许宴知来他当即下了马朝她走过去,“你的伤可好些了?” 许宴知:“谢殿下关心,好很多了。” 他背着手绕着许宴知看,“孤听说那日都打出血了,真没事么?” 她笑一下,“殿下放心,真没事。” 靳玄政:“那你怎的都不进宫来?” “臣被停官总不好太招摇,若无召还是不进宫的好。” “父皇在生你的气。” “……臣知道。” 靳玄政背着手叹一口气,幽幽道:“其实父皇会生气也正常,毕竟你这么一出戏唱得父皇始料未及。” “还断了父皇想保你的后路。” 他凝神盯着许宴知,“你想做什么呢?宴知?” 许宴知望着他似乎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不愧是靳玄礼的孩子,说这话时的眉眼神态和靳玄礼如出一辙。 许宴知神色平淡,丝毫不露破绽,回一句,“什么都不做。” “是人都会行差踏错,臣也不例外。” “殿下何不试着接受臣只是凡夫俗子呢?臣也会犯错。” “可你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 许宴知直直回应:“那怎样的错不低级?” “殿下又如何划分错误的低级与否呢?” 靳玄政一默。 许宴知见他答不上来也不追问,转言道:“殿下的箭术进步了。” “真的吗?” 她点头,“想必殿下勤加练习过了。” 他扬着唇笑得开心,“孤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来练箭,看来苦练是有效果的。” 许宴知赞赏道:“殿下勤奋,圣上知晓会很欣慰的。” 靳玄政闻言顿了顿,冷不丁来一句,“宴知同孤一道去御书房吧?” 许宴知知晓他的心思,虽未揭穿但还是出言回拒。 眼下还不是和靳玄礼说清楚的时候。 她正欲开口要离宫就瞧见李公公来了校场。 李公公笑眯眯道:“殿下,圣上让殿下前去陪同用膳,”他像是才看见许宴知一般,“既然许大人也在,那就一道去吧。” 许宴知没应声,李公公凑近扯了扯她衣袖,“许大人,这圣上的台阶都快搭出花儿来了,你说这……” 许宴知轻点点头,“我知道,那便一道去吧。” 李公公当即眯眼笑开,还不忘念叨几句,“大人,有什么话好好同圣上说清楚就是,这两个人隔着误会总归是不好的。” “你与圣上这层关系还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呢?” 许宴知一一听着却并不应声。 一行人从校场去了御书房,靳玄礼正提着朱墨御笔批阅奏折,许宴知朝他一拱手,“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 桌前的人不吭声,连头都不抬。 李公公含笑走上前打圆场,“圣上,您瞧瞧这人就是不能念叨,这一念叨就来了。” 靳玄政也道:“父皇,儿臣饿了,用膳吧。” 靳玄礼笔尖一顿,淡淡道:“那便传膳吧。” “诶,”李公公应一声,急忙走出去传膳。 饭桌上三人谁都没开口,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许宴知瞧着桌上有不少她爱吃的菜不由眉心跳了跳,到底是她先开了口,“圣上,太医说伤需静养,这几日闷在府中没进宫,不知圣上近日身子可好?” 靳玄礼哼一声,“朕身子好得很。” 许宴知眼皮动了动,又道:“圣上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靳玄礼没什么好气,“花言巧语。” “……” 许宴知的筷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又道:“我对圣上自是真心诚意,绝无虚言。” “你这人说谎都脸不红气不喘,朕可听不出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许宴知:“……” 她干脆道:“圣上若是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省的又惹圣上不高兴。” 靳玄礼筷子一扔,“你这是怪上朕了?” 靳玄政手一抖,把筷子放下老实坐着不敢吱声。 许宴知慢悠悠放下筷子,“我说了,圣上说我虚情假意,我不说,圣上又说我在怪你。” “那圣上想让我如何?” 靳玄礼冷嗤,“你难道不知道朕想听什么?” “那我错了。” 靳玄礼要说的话被堵回去,气卡在胸腔还未发作又被她这句“错了”压着发作不出,反将自己憋得哭笑不得。 偏许宴知说的理直气壮,坦然对上靳玄礼,又重复一遍,“那我错了。” 一句认错被她说得认错不像认错,倒像是讨债。 他俩对视僵了半晌,靳玄礼眉眼怒意散了不少,李公公极有眼力见的奉上新筷,靳玄礼接了筷子继续道:“你这人认错比谁都快,就是不改。” 许宴知微耸肩,“圣上教训得是。” 靳玄礼睨她一眼,“自己说错哪了。” 许宴知:“私拦奏折是我不对。” “还有呢?” “做事不小心被人抓了把柄。” 靳玄礼眯眼,“你真会如此不小心么?” 许宴知无奈失笑,“我为何就不能如此不小心?” “犯错谁都会不是吗?” “那为何非要自讨那顿板子?” “圣上提过世家有意针对我,若圣上不重罚便给了他们针对我的机会,与其被他们逼着受罚倒不如我自己领罚堵他们嘴。” “可你不该不同朕商量。” “……是,是我考虑不周。” 靳玄礼又哼一声,“自作主张。” “圣上教训的是。” …… 从宫中出来,许宴知没回府而是去了玉春楼。 春娘气色恢复得不错,坐在一旁为许宴知沏茶。 许宴知自迈进这间屋子就没说过话,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春娘将茶端到她跟前,并不出声打扰。 半晌,春娘轻声道:“大人有心事。” 许宴知捻着茶杯,慢悠悠一句:“在你这待一会儿。” “大人为何不回府呢?” 她没应声,春娘也就识趣闭了嘴。 为何不回府? 眼下黎仲舒他们怕是就等在她府中。 昨夜才同李忠明吵过,今日他们难免会来寻她。 不见也好。 第297章 长大 “许大人在想什么?” 春娘轻声问道。 许宴知直直盯着窗外浮云,嗓音极淡,“什么也没想。” “可大人不像什么也没想,”春娘垂首为许宴知倒茶,叹了一声,说:“与大人相比奴家前路不明,生死难测,理当忧愁。” “可大人看起来比奴家还忧愁。” 许宴知轻轻笑了,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意味,“这楼里的姑娘都如你这般会观人脸色么?” 春娘顿一瞬,眼底浮现一抹难堪,“楼中的姑娘们若不会观人脸色怕是不好活。” “你误会了,”许宴知嗓音虽轻却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并非觉得你有什么。” “是我说错了话,当是说你善解人意。” “若冒犯了你,是我抱歉。” 春娘一怔,半晌才回神愣愣问一句:“大人这是在向奴家……” 许宴知侧头看她,“怎么了?” 这一看才发觉春娘眼眶泛红,眼底湿漉漉的,要哭不哭的模样。 “……” 春娘侧面抚泪,朝她歉意一笑,“奴家失态了,大人莫怪。” “大人身份尊贵,奴家只是没想到大人会向奴家解释,还会向奴家道歉。” “奴家做这营生以来自知卑贱,仅是不当着奴家的面说奴家卑贱就很是知足了,从不敢奢望旁人能体谅。” 许宴知心下松了口气,淡声道:“女子在这世道本就不易,都是为了活着在受磨难,何谈贵贱之分。” “旁人如何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看自己。” “大人说的是,奴家受教了。” 春娘又一声轻叹,“说来惭愧,大人如此宽慰奴家,可奴家却宽慰不了大人,”她顿了顿,又说:“大人虽面无表情但眉眼蕴着浓愁和……” “和什么?” 春娘咬咬牙,道:“和本不是大人这个年纪该有的哀凉悲戚。” “大人这副模样在长辈眼中大抵会是一个缩在角落中默默哭泣的孩子。” 许宴知无声笑了,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春娘摸摸被包扎好的手腕低低道:“奴家的伤在身上,大人的伤在心里。” “或许大人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许宴知端起茶呷一口,“我还有事要做。” 春娘抿抿唇,说:“等大人心情好些,大人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春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急,等你再养两日。” 春娘柔柔一笑,“奴家谢大人体谅。”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许宴知放下茶杯起身,“今日是我打扰了,告辞。” 春娘起身送她,“大人,奴家送送你。” “不必了,好生歇着吧。” 她说完迈出房门,出了玉春楼。 回府后阿桃迎上来,说黎仲舒他们等了她许久,见她迟迟未回便都先走了。 许宴知兴致不高,低应一声。 她坐在院中树下的躺椅上,望着头顶慢慢变黄的树叶渐渐涌上睡意,若是能在梦中见见他们那该多好? …… 翌日,繁园。 “许大人,我看你这停官之后反而更安逸了。” 马背上的人闻言轻笑,“实不相瞒,却是给了我好几日悠哉。” 那人啧啧两声,说:“诶哟,我们可忙死了,都察院不是又要开始清查贪污了吗?这各部都谨慎着呢,咱哥几个为了配合都察院的调查忙得不可开交,正好今儿有空,许大人可得请咱们好好喝一顿。” 许宴知笑着应下,“那是自然,一会儿我请客,好酒管够。”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咱们几个一会儿不就跟你客气了啊。” “就是就是,不客气啦。” 几人正谈笑,有人突然说了一句:“可是我们这个时候去喝酒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看见?届时在朝堂上参我等一本。” 这话一出,方才的热络冷了不少,“哎,说的也是啊,别叫人说我们和都察院勾结,那就不好解释了。” “也是哈,那要不改日再喝吧?” 许宴知全程没有反对也不扫兴,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那就改日。” “成,那就改日。” 许宴知淡笑依旧,漫不经心问一句:“都察院查贪腐,不知结果如何?” “你没上朝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早朝天天有人被弹劾,贪的嘛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反正这段时间里大多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诶,对了许大人,女子学堂也快完工了,圣上也没说要取个名什么的,大人你怎么想?” 许宴知想了想,说:“望这世间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求真问世,也愿她们能够认真求学,不负期望,那便叫朝乾堂。” 那人眉头一挑,“诶,朝乾夕惕的朝乾,也是好寓意,明日我便上书请示圣上。” 几人正说着,前方不远处突然窜出一头野猪,众人纷纷拉弓对准林子。 “说好了啊,谁射中算谁的。” “那肯定是我的。” “嘁,你能射中再说吧。” 几人谈笑着拉弓朝着野猪射过去,几道接连不断的拉弦声和弓箭被射出发出的“嗖”声在耳边响起,正好掩盖了从暗处朝他们射来的箭声。 下一刻许宴知猛拍一下身边人的马,马载着人一下往前跑去,紧接着她弯腰趴在马背上,一支箭射过直直钉在树干上。 “散开,先回营。” 许宴知扬声一句,拉一把缰绳疾驰而去。 几人懵了片刻,而后连忙拉紧马绳就往营地跑。 暗处的人失了手,又朝着许宴知的方向射了几箭均被躲过,见再寻不到对许宴知动手的好时机刺客当机立断隐入草丛中选择不暴露身份。 许宴知这边疾驰回营地,其余几个人也陆陆续续赶了回来。 那人惊魂未定,“许大人,这刺客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他都没追我。” “是啊是啊,也没追我。” “也没追我。” “我也是,回来这一路都没人追。” 许宴知冷淡一句,“的确是冲我来的。” 几人有些惊诧,“可大人你都停官了,谁还会这么针对你?” 许宴知拂拂袖口灰尘,“要杀我的人自是不会因为我停官就放弃的。” “诸位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那大人你……” “我恐怕要去趟宫里了。” 几人闻言纷纷道:“既如此,那我等就先告辞了,许大人你这边也注意安全。” 许宴知颔首,“好。” 同众人分别,许宴知吩咐人暗中给靳玄邕传了信,从繁园出来直奔皇宫而去。 彼时靳玄礼正教靳玄政练箭,听宫人传禀说许宴知进宫来了还有些笑意,一听她在繁园遇刺笑意便散了个干净。 “你觉得是谁动的手?” 许宴知:“除了世家怕是没别人这么急着要杀我了。” 靳玄政问道:“宴知今日去繁园还有谁知道?” “除了同行之人,那便只有繁园的人,繁园猎场需提前定,所以繁园的人很有可能卖了我的消息。” 靳玄礼冷笑一声,“世家这是又开始作死了。” 许宴知问他:“圣上打算如何?” 靳玄政开口道:“宴知何不再把事闹大一些?” 她笑:“把事闹大,圣上便能名正言顺对世家发难。” 他点点头,“最好放出消息你因躲避刺杀牵扯旧伤,卧伤在床。” 靳玄礼眼皮一掀,“政儿你继续说。” 靳玄政点点头,说:“父皇才罚过宴知,此刻为他做主恐落人话柄,但儿臣没有顾及,儿臣可以替父皇查。” 靳玄礼看一眼许宴知,她唇角微扬,轻点点头。 靳玄礼拍拍靳玄政的肩,“你年纪还小,此事朕不逼你,你量力而为即可。” 靳玄政眸光熠熠,重重点头,“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许宴知笑道:“那臣就等着殿下为臣主持公道了。” 他小大人似的,“好。” “那我出宫了,”许宴知正事说完未打算在宫中久留,靳玄政闻言看向靳玄礼,靳玄礼朝他点点头,他当即道:“宴知,孤同你一道出宫,正好去繁园瞧瞧。” 她笑:“好。” 一大一小走在宫道上,靳玄政抿抿唇有些紧张,“宴知,若孤做的不好怎么办?” 许宴知俯身面对着搭上他的肩,认真道:“殿下不论做成什么样圣上和臣都不会失望,殿下放开手脚去做便是。” “不论结果如何,圣上和臣都会给殿下兜底,殿下不必有压力。” 他点点头,“孤知道了。” 许宴知牵上他的手一同出宫,夕阳洒在他二人身上在宫道上落下长长的光影,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声谈笑。 “孤长大了,可以帮衬父皇也可以保护宴知了。” “能得殿下保护,是臣的荣幸。” 第298章 忠心 许宴知遇刺一事被有意传扬得满堂皆知,由大理寺协查靳玄政亲自接管此案。 许宴知“旧伤复发”卧病在床,都察院一干人等闻此消息主动请缨和靳玄政一同查案。 能将事越闹越大,靳玄政何乐而不为? 故都察院以陆戎珵为代表参与调查此案。 外头风雨不停,许宴知府中倒是一片安宁。 本该卧病在床的许宴知在自家院中的秋千椅上坐着轻晃,手边一盘被剥了皮的葡萄和切好的瓜果,一碗桂花冰酪和一碟素醒酒冰还未动过,酥香肉脯倒是吃了不少。 许言舟就在不远处的桌前习字,阿桃帮着研墨,姜祀和宁肆难得清闲凑在一处吃果子和冰酪。 许言舟揉揉发酸的手腕,正要继续落笔时被许宴知叫停,“过来歇一会儿。” 许言舟点点头,将笔搁下,坐到秋千旁。 许宴知将桂花冰酪端给他,说:“明儿教琴的先生有事,就先学画吧,之后再安排学琴。” 许言舟点点头,“好。” 她继续道:“棋艺先生说你进步很大,他同我夸了你几句,不错。” 许言舟微微一笑,耳根泛红有些不大好意思,“我知道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哥,你那幅八人图画完了吗?” “还差一点,怎么?” “还没取名呢。” 许宴知微滞,而后轻笑一声,“就叫《友安游》吧,”她嗓音轻缓,说:“挚友安聚,协同相游。” 许言舟抿抿唇不再多说。 阿桃把黑猫抱到许宴知怀里,“那这个小家伙呢?它还没有名字呢。” 许宴知捏了捏猫爪子,“你取吧。” 阿桃想了想,“叫小黑吧,好记。” 怀里的猫喵喵叫着,蹭了蹭许宴知手心,往她怀里钻。 此时小厮来报,“少爷,黎大人和顾大人来了。” 许宴知垂下眼盯着小黑,嗓音极淡,“不见。” 许言舟有些不解:“哥还是不见吗?” “不见。” 阿桃捏捏许言舟的肩,说:“见了就狠不下心了。” 许宴知一抬眼扫过阿桃,没言语。 她抱着猫从秋千椅上起身往屋中走,“同他们说,不必来问了,就是我同李忠明说的那样,让他们认清了就莫要再来找我。” 阿桃叹一声,“知道了。” 许言舟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没说话,手中的冰酪似乎失了味道,没那么好吃了。 “我同你一道去说吧。” 阿桃没多想,“好。” 他二人去了正堂,黎仲舒一见来的是他二人面色沉了几分,与顾月笙相视一眼,没先开口。 阿桃将许宴知的话复述一遍,说:“二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顾月笙面上不见喜怒,语调平静的问她:“那阿桃姑娘可否告知渡危的伤势如何了?” 阿桃道:“二位大人放心,太医来诊治过了,没大碍的,只需静养即可。” 黎仲舒口吻有些凉,“劳阿桃姑娘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与顾月笙和她在云清学宫不是白待的,她的为人我们清楚,谈不上什么认清不认清的。” “她既然执意要将我们推开,我们如她所愿不干涉便是,但若她将自己置于险境就别怪我们非要插手了。” 阿桃点点头,“我会转达的。” 他二人转身离开,许言舟拉上顾月笙的衣袖,仰头看他:“哥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阿桃轻唤一声:“小少爷……” 顾月笙轻叹,“我们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便是我们担心的。” 黎仲舒插话,“但从她非要撇清我们来看,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多半会有危险。” 黎仲舒拍拍许言舟的肩膀,说:“你哥哥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报喜不报忧,有危险的事宁愿自己一个人扛也不会让她在意的人牵扯上分毫。” “你是她弟弟,日后慢慢就知道了。” 许言舟点点头,低低道:“哥他……有很多心事,他不见你们,你们别怪他……” 顾月笙慢慢笑了,“放心,我们了解她,不会怪她的。” 黎仲舒看向许言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慰,对顾月笙说:“走吧。” 顾月笙点点头,对许言舟说:“照顾好你哥哥,我们最近可能都不会来了。” 许言舟重重点头,“好。” 送走他二人,阿桃回去把黎仲舒的话转述给了许宴知,她没抬头拿笔的手却是顿了一下,她淡淡笑了,一言不发继续作画。 窗外响起一道极细微的声响,许宴知眉眼动了动,对阿桃道:“我有些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做。” “茶豆糕和玲珑虾饺。” 阿桃点点头,“好。” 阿桃不疑有他退出去,紧接着窗户一响,从外跳进一个人来,他朝着许宴知拱手行礼,说:“许大人,王爷说刺杀你的刺客找到了,只是此人嘴硬还得等一等才能翘出实话来。” “眼下太子接了大人的案子,王爷会在暗中帮衬太子查到和景王有牵连的世家头上。” “王爷让属下问一问许大人,大人要亲自去审吗?” 许宴知平淡开口:“不必了。” 她道:“暗中帮衬太子也不必了,王爷没有理由要帮太子,会让人起疑我与王爷有联系。” “无论太子能查到什么程度王爷都莫要插手。” “对了,”她抬眼扫过那人,说:“春娘那边我来处理。” 他点点头,“属下记住了,会如实告知王爷的。” 他说完便极快的从窗户跳出去没了踪影。 随后宁肆走进来,“少爷,他出府了,府中没人察觉他来过。” 许宴知应一声,笔尖在纸上落下花纹,“让姜祀暗中护着太子,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是,少爷。” …… 翌日,玉春楼。 “许大人,清。” 春娘端着茶递给许宴知,平和道:“许大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是景王么?” 春娘点点头:“是。” “从何时开始的?” “玉春楼的修建是由景王出资的,奴家从前是小地方的青楼管事,后来那地方被官府随意套了个罪名查封了,奴家走投无路之际是他让我到玉春楼帮他做事。” “奴家经营玉春楼所得钱财皆定期汇入一个名为佐禅堂的账户中,偶尔也会直接汇到景王名下账户。” “另外,玉春楼此等鱼龙混杂之地消息最是灵通,所以表面会做消息买卖的营生,暗地里会将有用的消息传给景王。” 许宴知呷茶,“景王不保你,因为此时出面保你便是暴露了他才是玉春楼真正的主子。” 春娘苦笑:“奴家知道的,从玉春楼被查封起我们楼中所有人都成了弃子。” “其实未必,”许宴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膝盖,“玉春楼经营至今其实没那么容易彻底查封,你也说楼中鱼龙混杂关系交错,所以牵扯到的人和事众多。” “要一举彻底毁了玉春楼没那么容易。” 春娘眸中闪了闪,“大人的意思是玉春楼或许能保住?” “我说过,查封玉春楼不是我的手笔,这几日你可曾想清楚是谁对玉春楼下手了?” 春娘试探的说:“是瑞阳王。” 春娘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玉春楼就此毁了难免可惜,瑞阳王或许会将玉春楼纳为己用,所以只要奴家向瑞阳王表忠心没准玉春楼就能保下来。” 许宴知提醒她,“此事过后景王又会如何待你你当想清楚,毕竟你这算是叛主。” “无论你如何选我都不干涉,若你日后为瑞阳王做事,还望你看在我曾为你指了一条路的份上做事留些情面,莫要太害我。” 春娘抿着唇思索一阵,朝许宴知跪地一拜,“奴家愿认许大人为主。” 许宴知没看她,端着茶杯落目窗外,“你可想好了?” 春娘点点头,“奴家卑微,无论是景王还是瑞阳王都只是一个随时能被舍弃的棋子,唯有大人拿奴家当人看,让奴家感受到被人尊重是何滋味。” “起来吧,”许宴知轻道:“站着好好活。” 她又似叹非叹,“莫要把我想的太好。”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可想好了?” “奴家想好了,愿誓死跟随大人。” 许宴知深深看春娘一眼,说:“去向瑞阳王表忠心吧,明面上你是他的人。” “若景王要对你出手,明面上瑞阳王会保你,暗地里我也会保你。” 春娘了然,“奴家明白了。” “待你向瑞阳王表完忠心玉春楼就会没事了,你安心做事即可。” 许宴知说完转身要走,走前将一支玉簪递给春娘,“来的路上恰巧看见了,觉得适合你便买了。” “收着吧。” 春娘柔柔一笑:“奴家谢过大人。” “大人慢走。” 第299章 联合 女子学堂正式定名为朝乾堂,翰林院开始筹备学堂女先生招考。 文彦隔三差五要找个由头去找许宴知,美其名曰探讨招考事宜,实则同她喝茶下棋,悠哉闲扯。 “太子殿下接了你的案子,整个朝堂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势头真足。” 许宴知指尖捻着棋子,姿态悠闲。 “势头不足世家不信。” 文彦摸一把胡须,哼哼两声,“都传你旧伤复发,瞧你这悠哉模样哪里像需要卧病在床的人?” 许宴知眼皮一掀,唇边带笑,“真卧病在床了你找谁同你下棋?” 她落下棋子,身子往后微微一靠,闲闲道:“翰林院正是忙的时候,你这躲懒都如此光明正大么?” 文彦挑挑眉,“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些年轻人的精力旺盛,你要理解我。” 许宴知轻笑,“我够理解你了,我可是“有伤在身”的人,这几日你来我不都陪你下棋么?” “诶哟,当真是老了,越来越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把自己搞停了官。” 许宴知浅笑,“看不懂就看不懂吧,我体谅你年纪大了,不奢求你能看懂。” 文彦被噎得瞪她一眼,“臭小子。” 她不以为然,骨节敲敲桌案,“该你了。” 文彦没好气去拿棋子,把棋子拿在手中却迟迟落不下去,捋须眯眼盯着棋盘思索该下在何处。 半晌,他道:“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耍赖了?” 许宴知哭笑不得:“天地良心,我是下棋会玩赖的人吗?” 文彦鼻腔出气哼了哼,把棋子扔回棋钵,“我不管,不下了。” 许宴知眉头一挑,忍俊不禁,“不下就不下吧,省的一会儿输了又说我玩赖。” 文彦嗤一声,“我岂是输不起之人?” 许宴知笑一声,“好好好,是我输不起。” 她轻抬手,示意人撤走棋盘。 阿桃重新沏了茶上来又配了一碟果脯和一碟龙井茶糕。 文彦抿茶叹一声,“瑞阳王的调兵令你怎么想?” 许宴知反问:“你觉得我该如何想?” “怎么,问你的人很多吗?” “反正不少。” 他道:“依我看你不会推行调兵令,你一向看得长远,调兵令的确有利于皇室集中兵权,但长远来看弊大于利。” “可问题在于你是这样想,圣上就未必了,”他一顿,又道:“自古帝王或多或少都有疑心,只有将兵权牢牢捏在手中才会安心。” 许宴知笑了,“所以你今日来是想让我劝着圣上莫要推行调兵令的。” 文彦也没遮掩,“圣上对老臣信任的不多,基本只重用新进的年轻官员,你又是圣上最信任的人,若你相劝或许圣上会听进去。” “别这么悲观,”许宴知淡淡道:“圣上的没表态已然是一种态度了,总得容圣上权衡一二。” “你不必如此着急让我去谏言。” 文彦:“圣上态度实在模糊,谁都说不准他到底是何意。” “需得防患于未然,所以才想让你从旁劝诫几句,就怕圣上突然决定了要推行调兵令。” 许宴知呷茶,“放心,我心中有数,会留意的。” “对了,”文彦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有些激动道:“我孙女进京了。” “所以呢?” “你去见见吧。” “……” 许宴知无奈捏捏眉心,“这就不必了。” “诶,怎么能不必呢?”文彦两眼冒光,笑眯眯的说:“我孙女可漂亮了,性子温婉又不失灵动,聪慧又善解人意。” “今年十七了,你去见见呗。” “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儿子都会叫爹了。” 许宴知不失礼的笑一下,“你饿吗?” “饿什么饿,你别岔话。” “我饿了,想吃冰雪冷元子,你吃吗?” “我不吃你那个,冻牙,我要琼叶糕。” 许宴知故意接话道:“这个时节吃什么琼叶糕,当吃玉兰花酥。” 文彦眼一瞪,“我就爱吃琼叶糕。” 许宴知笑道:“玉兰花酥少加甜味,这个时节吃正好。” 文彦想了想,“也成,那就玉兰花酥。” “放心,琼叶糕也少不了你的。” “诶,”文彦愣住,“我刚才说到哪了?” 她一脸人畜无害,“好心”提醒道:“你说圣上态度不明,想让我从旁劝几句。” “哦哦,对,”他点点头,继续道:“你上点心,别到时候圣上真下令推行调兵令那就难办了。” 她含笑抿茶,“我知道了。” “对了,我还——” “你怎么就这么爱吃琼叶糕?” 文彦脱口而出:“琼叶糕软糯,不噎人也不敷牙,味道也好。” “哦~”她尾音拉长,继续道:“我府上有人做琼叶糕很是好吃,一会儿你品鉴品鉴。” “行。” 话被岔了两回,这回是真想不起来了。 文彦顺着许宴知的话说下去,将说媒的事忘了个干净。 待品完糕点喝完茶也到了该走的时候,许宴知将他送出府门上了马车,文彦坐在马车里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什么事。 直到马车快到文府他才猛然想起来,悔得一拍大腿,直骂许宴知是臭小子。 …… 靳玄政行事利落,短短时日就查得刺客身份,只是一时没抓到刺客。 刺客在靳玄邕手中他自是抓不到。 几乎是靳玄政顺着刺客身份查到买凶之人的同时靳玄邕差人给许宴知送了消息,说刺客招认了,是韩家出的银子雇人杀她。 便是当初在马场教训过的韩垣的韩。 说明世家正式对她动手了。 靳玄邕将刺客暗中送到都察院手中,陆戎珵当即把人送给靳玄政审问,得出的结果和靳玄邕问出的无二。 如此一来此案有了人证靳玄政就能名正言顺被韩氏发难。 此案在朝堂提起,靳玄政将所查证据现于人前,韩氏百口莫辩。 靳玄礼怒斥韩氏狼子野心,居心叵测,谋害朝廷命官,当即下令夺世家封号,相关人等押入牢中候审。 韩氏被打压,气血大伤。 世家暂时平息躁动,自保观望。 期间靳玄邕去过一次玉春楼,几日后官府放出公文,言明玉春楼并未包藏人犯,官府查明真相后将玉春楼解封。 陆戎珵根据许宴知之前给的世家名单深查后查出好几处私矿,许宴知让他莫打草惊蛇,顺着私矿去查获利分流情况,或许能钓出大鱼。 韩氏此次被打压让各世家对许宴知敌意更甚,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杀机。 瑞阳王府。 “此次韩氏的案子未免太简单了些。” 许宴知唇角一勾,“因为从一开始这便是个圈套。” “怎么说?” 她道:“初入朝堂时就有人要杀我,可我能活到现在就说明杀我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韩氏就雇一个刺客来未免太看轻我了。” “刺杀我是假,想让我对韩家出手才是真。” “如此一来,京中不少世家就会汇聚起来视我为敌。” “你既知道可还是这么做了,”他微眯双眸,略有探究,“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若我不如景王的愿,又如何让他和世家联合起来对我出手?” “你就不怕下一次的计谋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么?” 她笑一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她不置可否,轻呷茶水。 靳玄邕停滞一瞬,道:“本王在查景王的封地,有了结果会通知你。” “玉春楼……本王以为你会拉拢春娘。” “想过,但没精力接管。” 靳玄邕哼笑,“你倒坦诚。” 许宴知淡淡开口:“都察院我都管不过来,再来一个鱼龙混杂的玉春楼,我没那么多精力。” “当然了,王爷如今有了玉春楼我都察院就不得不防备一二了。” “无妨,你我如今打的是明牌,彼此提防实属正常。”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玉麒麟,似嘲似笑道:“前些日本王和景王去打猎,你猜他同本王说了什么?” “说让王爷和他合作除掉我,他助你坐上皇位。” 她继续说:“那他的目的呢?” 靳玄邕:“他说只要不是那位坐在龙椅上,是谁都无所谓。” 许宴知不解:“他和圣上有何恩怨?” “他没多说,本王听他话意似乎是和他母妃的死有关。” “这个你可以去查一查。” 许宴知颔首,“我会留意的。” 他幽幽一句:“接下来你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世家联合那可不是儿戏。” 她清浅一笑,“无所谓的。” 第300章 坦白 转眼半月已过,朝中各事皆在陆续推进。 许宴知作画的次数愈发多了。 画许昌茗,画谢辞和沈玉寒。 如魔怔一般总觉画得不满意,半月下来书房挂满画作。 她将书房上了锁,除自己之外谁都不能进。 闲下来时很少开口,一人独坐便是半晌。 许言舟看在眼里便有意找许宴知讨教不解来打断她独坐不言,阿桃总在学新糕点,日日都变着花样的哄着她尝一尝,总好过执拗的一遍又一遍作画。 “少爷,太子殿下来了。” 许宴知盯着池中游鱼不知所想,闻言眉眼动了动,将鱼食放到一边,说:“知道了。” 她唇角一动扯出一抹不失礼的淡笑,迎上靳玄政的笑脸,“殿下来了。” 靳玄政应一声,直接道:“韩氏的案子虽然结了,但孤这几日又反复琢磨了一下,总觉得孤查得太顺了。” 许宴知没着急说而是先问:“殿下怎么想?” 靳玄政正色道:“依孤来看,这韩氏毕竟也是盘踞多年的世家大族,此番做出刺杀你的事未免破绽太多,且孤查得太顺,韩家也顺利被父皇打压,仔细想来难免蹊跷。” “孤结合前因后果想了想,觉得韩氏此举怕是故意牺牲自己好让其他一直观望的世家下定决心联合起来对你出手。” 许宴知笑意稍浓些许,“殿下聪慧。” 靳玄政面色并未因许宴知的夸赞而缓和,他眉头紧锁,眼底满是担忧,“可如此一来你就成了众矢之的,世家对付你的手段只多不少。” 他走近一步仰头看着许宴知,“宴知,此局何解?” 许宴知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将茶杯推至他跟前,口吻平和不见急躁,多有安抚之意,“殿下,此局中心为何?” 靳玄政看着跟前的茶没动,思索道:“是你,他们要拉你下马。” “不错,”她继续道:“那就如他们所愿。” 靳玄政一滞,反应了一会儿,说:“先如他们所愿,再看他们得逞后显露的真正目的?” 他急道:“不行!你怎知他们为了对付你会做到什么程度?” “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没命的!” “孤不同意!” 他又急着补充一句:“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许宴知平和一笑,轻声反问:“殿下怎知圣上不会同意?” 靳玄政一下站起身反驳:“父皇怎么可能会同意?”话音一落,他嗓子一卡,一个念头猛地浮现在脑海。 靳玄礼不是傻子,坐在龙椅上的人又怎会看不清朝局本质? 也就是说从许宴知遇刺进宫告知时靳玄礼便猜到了她是想以身入局对抗世家,但他并未明说而是顺着她的计谋找出一个人来借查案之名推动事态发展。 只是凑巧靳玄政在场主动接下了这个案子。 其实查案之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顺着计划而走查到韩家头上。 他二人实在默契,不明一言就能看懂彼此计谋。 靳玄政一阵无力,泄气坐下,“孤还以为孤终于能帮到父皇和你了,原来孤成了推你入局的关键。” 他低着头,话音低沉,“可是宴知,这未免对孤太残忍。” 许宴知静静看着他,半晌道:“是殿下帮了臣。” 靳玄政猛地起身,一抬眼是泛红氤氲,双手紧握成拳,近乎是吼出来,“是毁了你!” 他情绪激动,“你明知道他们一旦出手必要置你于死地,届时你会如何?” “他们巴不得毁了你,你一旦入狱就只能任人宰割,他们世家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或许你会被剜眼,亦或是被打断手脚,你会受刑,到最后千疮百孔,连死都是奢求!” 他浑身发颤,胸腔剧烈起伏,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无声砸入地面,他紧绷着身子,“你不要命了吗?” 许宴知一顿,站起身朝他靠近。 他紧盯着许宴知却是往后退了几步。 许宴知见状不再往前,她道:“此局......只能是臣。” 平和且残忍。 靳玄政连连摇头,“孤不明白,为何父皇不拦你?” “因为他是帝王。” 许宴知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眸是平和的,却淡然到凉薄,“殿下,你当明白你父皇有他自己的责任,臣也有臣的责任,逃是逃不开的。” 靳玄政几近崩溃,带着哭腔:“可你真的可能会死。” “臣知道。” 三个字,如刀般生剜人心。 “你们!你们!”他激烈喊着,眼泪一瞬决堤,“对孤未免太残忍。” 许宴知重新朝他靠近,这一次他没有再退,而是无助的耸动肩膀低声哭泣。 她蹲下身抱住靳玄政,“殿下,是臣的错。” 靳玄政揽上她的脖颈放声大哭,“你们,你们明知孤一直想帮衬父皇,一直想保护你,可你们却让孤亲手推你入局......”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孤知道这些?” “你若是骗一骗孤该多好。” 许宴知轻拍他后背,“殿下,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靳玄政埋在她肩头,闷声道:“你倒不如一直把孤蒙在鼓里。” “你如今告诉了孤恰恰证明你做好了自己会死的准备,你想让孤成长学会接受责任,这和临终遗言有何区别?” “这才是孤最接受不了的。” 许宴知轻叹:“殿下,臣不会死的。” 靳玄政抬头看她,“你是不是有自保的法子?” 她点头,“有的。” 她继续道:“臣向殿下保证,不会让自己被剜眼、被断手脚亦或是受尽折磨。” “当真?” “当真。” “你若骗孤,孤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笑一笑,“好。” 许宴知费了些功夫将靳玄政哄好、送走。 茶水凉透,略泛苦涩。 她慢悠悠的想,承诺......她许得太多了。 ...... 付白到时靳玄政刚走一会儿。 许宴知拿着鱼食在池边喂鱼,付白走过去,将一本册子递给她,“大人,这是陆大人让属下送来给大人的。” 册子上记录的是各个私矿属于谁的名下,而这些人又将获利汇入何处。 “这些人先放着,此次查贪不动他们。” 付白点点头,又道:“小陆大人那边似乎遇到了麻烦。” “有个叫刘春萍的农妇从輋州阜县到京城来跪在都察院门口状告阜县县令江喆强占民地,逼人至死。” “小陆大人接了这案子当即差人到阜县查证,可人去了就没信儿了。” “小陆大人担心去的人有性命危险便打算亲自去一趟阜县。” “吴大人不大赞成小陆大人亲自去阜县。” 许宴知停顿片刻,说:“传我的话给吴大人,让他莫要阻拦小陆去阜县。” 付白一愣,“可眼下都察院仍在查贪,小陆大人去了阜县那这担子就全压在吴大人一个人身上了。” “明日我会进宫让圣上提前复我官职。” “至于小陆,你让他离京前来见我。” 付白:“知道了,大人。” “去吧。” 付白抿抿唇,有些犹豫。 许宴知抬眉,“怎么?” 付白道:“这几日时不时有一些不好的言论,都是和都察院有关的。” “每到查贪这个时候你还指望都察院能有好名声?” 她幽幽道:“让他们莫要放在心上,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 “至于那些流言若实在太过分抽几个人查查源头便是。” “对了大人,”付白嘿嘿笑两声,“张戬要成亲了。” 许宴知轻笑,“这么快?” 他点点头,“就这个月月底。” “这几天瞧着他整个人喜滋滋的。” 许宴知:“你若要成亲了也是喜滋滋的,你别说他了,你自己呢?” 付白挠挠后脑勺,“诶呦,大人,属下现在不挺好的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再说了,这不是没遇着合适的吗?” 许宴知调侃,“什么叫合适?” 付白耳根子一红,“大人你就别问了,反正属下不急。” 许宴知笑骂:“德行。” 付白笑呵呵的说:“属下不打扰大人喂鱼了,告退。” “属下还得回去告诉兄弟们大人要复职的消息呢。” “到时候让兄弟们锣鼓喧天的迎大人。” 许宴知失笑:“滚蛋。” 第301章 仅是同僚 提前复职是临时起意,许宴知依事态变化行事。 复官当日在朝堂上见到了李忠明,二人全程丝毫没有目光交汇,如生人一般。 黎仲舒在一边瞧着不由叹了口气,顾月笙给他使了眼色轻摇摇头。 下朝后许宴知本欲独自先行却被傅渊叫住,二人一道出宫。 “许大人,吏部的矛盾已是激烈,眼下柏大人面临的是要么顺从矛盾针对洪大人,要么表明自己是和洪大人一方。” “此前柏大人明面是赞成洪大人,可说到底不过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不然也不会导致内部中有这么多人对自查不满,他想要借别人之手阻挠自查我就偏不让他如愿,我让洪大人故意放任矛盾激化,又将柏大人扯到明面上来。” “如此一来,两方矛盾的背后都明确了,归根究底是柏、洪之争。” 他清浅一笑,“不知这个结果许大人满意否?” 许宴知平淡道:“既确定了柏大人是敌非友,你觉得他是谁的人?” 傅渊直言道:“景王。” “为何不是瑞阳王?” 傅渊答道:“若是瑞阳王的人他完全没必要隐藏这么久,这说不通。” 许宴知眉头微挑,:“傅大人,可有兴趣坐吏部尚书的位子?” 傅渊一怔,看到她眼底坦然蕴着不可言明的笑意时心中一下了然。 许宴知未必真在意柏恪昑到底是谁的人,她只需要知道柏恪昑的确不是靳玄礼的人就足够了。 足够将柏恪昑拉下吏部尚书的位子了。 傅渊停顿思索片刻,说:“大人,这个位置恐怕洪大人比我更合适。” “我为官不久,没有洪大人那般资历,怕是不能胜任尚书一职。” 许宴知一抹笑意稍纵即逝,眼中笼着一层薄雾,将底下的黑沉稍加遮掩,少了几分逼人的寒凉,在平和的同时又添了些许意味深长,唇角淡淡扬着,看似是笑实则淡漠。 把玩着扳指,似笑非笑,“看来也不是不想。” 傅渊身子陡然一僵,一股寒凉从后脊攀升,他略有几分不可置信迎上许宴知淡而凉的目光,他不是不知道许宴知少年信臣的才能,从前或多或少也听人说过,可都没有眼下切身体会到的实感叫人难以言喻。 简单一句,是试探,是警告,是定论。 试探他此番主动站到许宴知这边的真实目的,警告他莫要贪图不该要的东西,是他的确有野心的定论。 他竟一时猜不透许宴知此话的真正含义,下意识察觉凉意攀上全身,隐隐的压迫袭来让他一瞬警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许宴知未必是敌意又稍稍松了口气。 他笑一笑:“大人所言甚是,我毕竟也是在官场上行走的人,说不想往上走是假的,可我没那么心急,也知道自身资历不够,何必争这一次呢?” 许宴知眉头一抬,笑意浓了浓,却道:“柏恪昑的位子是一定要换人的,至于换谁也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还得圣上裁断。” 她又道:“方才你问我满意否,这个答案不该是我来回答。” “去面圣吧,由圣上来答。” 傅渊明白她的用意,此番面圣后他便能正式成为天子党派,日后有的是被重用的机会,前路算是一片光明。 他郑重朝许宴知拱手行了礼,“多谢许大人提点。” 许宴知受了他这一礼,淡淡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由你自己定夺,是升是贬看你本事。” 她先抬歩离开,嗓音轻飘飘的,似是会被风带走,“你我两清。” 都是官场中人,野心最是寻常。 故许宴知接受傅渊主动帮忙查出柏恪昑并非是靳玄礼的人,作为交换她给了傅渊一个往上走的机会,由她亲自将人推到靳玄礼面前何愁官途不光明? 他二人从一开始就是直白又心照不宣的合作,至于日后如何那是没有定数的事,至少现在傅渊成为天子党,他二人仅是一条路上的同僚,并非能完全信任的朋友。 傅渊在原地看着许宴知背影,一时无言。 身后传来一道淡漠人声:“看来你如愿以偿了。” 傅渊闻言侧首,拱手道:“东方大人。” 东方令颐凉凉扫他一眼,同他一道而行,“许宴知这样的人你同他合作不会吃亏,但除开合作莫要轻易招惹。” 傅渊眼皮一掀,笑了,“若是招惹了会如何?” 东方令颐面色依旧淡淡,“他不要命的,招惹了他不会有好结果。” 傅渊微怔,不由看向许宴知离开的方向,“放心,我和他不会是敌人。” 他又问:“东方大人好像很了解他?” 东方令颐:“有过交集。” 二人陷入沉默,半晌东方令颐平平开口:“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傅渊下意识问:“那以前是什么样?” 东方令颐静了静,只说:“是个会让我去找他喝酒下棋的人。” 傅渊一耸眉,有些惊讶:“你这样冰山似的性子他都不嫌弃?” 东方令颐扫他一眼,没接话。 傅渊轻笑一声,“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多谢师兄提点。” “说了别叫我师兄。” “是是是,东方大人。” ...... 都察院。 “大人,小陆大人那边的折子都搬过来了。”付白擦擦额头的汗道。 张戬还抱着一摞跟他身后,“大人,你今日要全部看完吗?” 许宴知提笔批阅没抬头,“小陆启程了吗?” “回大人,小陆大人一早便启程了。” 张戬将折子放下,一本一本堆放,“大人,一会儿大理寺的人会来都察院借阅官册,因着最近查贪大理寺也抓了不少人,所以一会儿应该还要对接相关事务。” “谁来?” “新任右少卿上官迟。” 许宴知笔尖微顿,低低应一声,“嗯。” 付白察觉她低落,又道:“说起来这新任的左少卿柳徵还真有点意思。” “前些时日因着一些事去找了小陆大人,奈何小陆大人有事一直没回都察院,这柳少卿一句怨言没有,愣是等着天黑小陆大人回来。” “上茶的小吏说他坐了这么长时间愣是一口水都没喝,一口糕点都没吃,生生坐着等小陆大人回来。” “固执的很。” 许宴知顺着他的话道:“固执之人为官难免要吃一些苦头。” 付白连连点头,“大人说对了,这柳少卿和上官少卿的性子截然相反,柳少卿自上任来不知被多少官员记恨上了,而这上官少卿非但没被记恨还和各家官员相交甚好。” 张戬把折子堆放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说:“其实跟李大人和谢大人挺像的。” 许宴知笑了,“李忠明可不固执,谢辞也没那么圆滑。” 付白偷偷瞪一眼张戬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许宴知面色不错没追究。 他拉着张戬出去,“大人,属下就不打扰大人办公了。” 许宴知轻点头,又突然道:“一会儿上官迟来了让人来同我说一声。” 付白点点头:“知道了,大人。” 他二人退下后约莫有两盏茶的功夫付白便来禀告,说上官迟来了。 许宴知应一声,并不着急过去。 没一会付白又来了,说:“大人,上官少卿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知道了。” 许宴知到时上官迟正和负责交接官册的人说着什么,那人见她来了连忙凑过去一脸为难道:“大人,这官册是能借阅,可不能带走啊。” 上官迟朝许宴知行了礼,不紧不慢笑眯眯道:“许大人,下官也知道官册不能带出都察院,可毕竟是李大人有用,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说完一侧身,看向倚在一边喝茶的李忠明。 许宴知在看见李忠明时眸光微凛极快的扫一眼上官迟,面色不变对李忠明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忠明没说话,放下手中的茶盏率先走出去。 许宴知留下一句“招待好上官少卿”就跟着走出去。 李忠明走到廊道无人处,抱着手一言不发。 许宴知说:“李大人,这官册是不能带出都察院的,这是规矩。” 李忠明冷淡道:“大理寺帮你们都察院抓人审人没捞到任何好处,如今只是借一借你们的官册都要跟我讲规矩,未免有些过河拆桥了吧?” 许宴知微顿片刻,到底是退了一步:“回头我让人誊抄大人需要的部分送过去。” “那如何让别人相信上面记载的是真是假?” 她道:“我亲自送。” 李忠明哼哼两声,“怎敢劳烦许大人亲自跑一趟?” 她好脾气道:“那就加盖我个人印信。” 李忠明抱着手脸色变了变,眉头皱起又舒展,舒展又皱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随你。” 屋中的上官迟见李忠明要走也连忙跟出来,远远朝许宴知笑着拱拱手,“许大人,下官告退。” 她慢慢走回去,付白迎上去,“大人,怎么说?” “让人誊抄一份送到我这儿来。” “是,大人。” 她看向他二人离开的方向微眯了眯眼,只道上官迟此人还真有些意思。 第302章 反咬一口 陆戎珵离京后查贪由许宴知和吴东泽一同接管。 自查贪以来,都察院每日都会有人前来主动检举诉冤,故许宴知每日要留出两个时辰来听人诉冤。 “大人,已经有人在肃正堂侯着了。” 许宴知应一声,将官袍领扣扣好,扶正官帽从房中走出去,“翰林院那边若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付白点点头,“是,大人。” 二人到了肃正堂只见一个素衣妇人拉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子正低声轻哄,见许宴知进来连忙拉着孩子朝她跪下。 许宴知在正位坐下,看一眼付白,“免礼。 付白会意上前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让她坐,她面露惊恐的看向许宴知,“民妇不敢。” 许宴知朝她笑一下,“无妨,坐。” 妇人有些犹豫,丝毫不掩惶恐之色颤颤巍巍坐下,不敢坐全仅仅是坐了椅子的边角。 许宴知看出她畏惧便不再为难,转言问道:“你来是有何冤情?” 妇人闻言当即落泪,作势又要跪却被付白拦了一下只好又坐回去,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孩子,道:“求大人为民妇做主,民妇原是洛元人士,卑名张春兰,以胭脂为生。” “三年前,民妇和丈夫王钏成婚后没多久他就被京城的贵人招了去,说是修缮房屋,可这一去就是三年杳无音信。” “于是民妇就带着孩子到京城打听王钏的消息,可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最后是一个老乞丐告诉民妇王钏当初是在瞿国公府上做活的,本说好了两年期满可以拿钱回乡的,可两年之期到时当初一同去的工匠没一个回乡的,都没了音信。” “民妇就去了瞿国公府希望能问个明白,可民妇什么都还没问就被府里的小厮打了出来,”她说着一边流着泪一边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青紫。 “后来民妇去官府告了状,官府的人不敢过问瞿国公府的事就反将民妇诬陷成居心叵测之人押入大牢。” “官府的人关了民妇三日,威胁一番就放出来了。” “民妇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到这儿来找许大人了,求大人为民妇讨回公道。” 妇人“扑通”一声跪下,速度之快连付白都没反应过来,她一把拉过身边的孩子跪在自己身边,二人一起朝许宴知磕头,“求大人为民女讨回公道。” 付白连忙将这一大一小扶起来。 许宴知柔声道:“放心,官府不敢查,那就由都察院来查。” 她吩咐付白,“将人待下去吧,就安顿在都察院中,着人好生照看。” 付白点点头,对妇人道:“放心吧,你的案子大人接了,安心在这儿住几日吧,大人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妇人泪流满面,“多谢许大人,多谢许大人……” 妇人拉着孩子抽泣着离开,那孩子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许宴知一眼。 许宴知目光同他对上,神色凝重。 妇人走后,张戬进来禀告,“大人,又有人来了。” 许宴知捏捏眉心,“把人带进来吧。” “是,大人。” …… 张春兰的案子涉及到瞿国公,贸然去查多半不会有结果,只能先借查贪的名义接近瞿国公府。 这一查便查出不寻常来。 瞿国公府几乎每隔几年都会找工匠修缮府邸,远多于正常房屋修缮的次数,且每一次修缮府邸的工匠都没了踪迹。 以此为线索深查,查到瞿国公之子瞿瑭在暗地里以民间高额利贷牟取暴利,金银钱财堆积在府中渐渐没有空处,故时常招工匠修缮府邸。 为瞿国公府牵线招工匠的是个诨名李三的工匠,都察院拿人、审问后李三供认不讳,交代了自己收了瞿府多少银子去招工匠,完工后帮忙处理工匠又得了多少银子。 如此一来张春兰一案人证、口供皆有,因涉及世家权贵不可贸然行事,由许宴知在朝堂弹劾,靳玄礼下令彻查后方可查封瞿府继续追查。 早朝时许宴知全程淡然,待百官论完政事李公公喊了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之后她站出来,“臣要参瞿瑭私营高额利贷压迫百姓,为藏匿钱财多次招工匠修缮府邸,后杀人灭口,害命无数。” 瞿国公一听便怒了,冷笑道:“许大人,你们都察院弹劾都不用证据的吗?” 许宴知不紧不慢,“启禀圣上,人证就在殿外,还望圣上宣人证进殿。” 靳玄礼一抬手,李公公当即道:“宣人证。” 李三颤颤巍巍被人押进来,“草,草民参见,圣上,圣上万,万福。” 靳玄礼直接道:“说吧。” 李三磕了个头,看了瞿国公一眼又瞥向许宴知,额头冒了汗,腿肚子发软,结结巴巴的说:“的,的确是,是瞿国公,让,让草民找工匠,可,可草民除了收招工的银子之外,旁的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三!”吴东泽厉声道:“你的口供还在,怎可胡言乱语?” 李三一听口供抖得更厉害,连连朝许宴知磕头,力道极大没一会儿额头就红了一块,俨然怕极了许宴知,“许大人饶命,许大人饶命,草民不能按照大人的吩咐去污蔑瞿国公,草民实在良心不安呐,许大人饶命……” 瞿国公见状怒意更甚,大义凛然的走过去站在李三身侧,正肃道:“许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怎可做出屈打成招的事来?” 许宴知一愣,仅是一瞬便将眼底的不可置信转为嘲弄,她眸色冷沉,一言不发看一眼瞿国公脚边的李三。 吴东泽急忙站出身道:“圣上明鉴,此人满口胡言,当朝翻供其心可诛,圣上,殿外还有一个人证,望殿下再宣人证。” 靳玄礼眉头微蹙,“宣。” 许宴知闭了闭眼,并未辩解一句。 张春兰和带着孩子进殿磕头行礼,相较于李三的恐慌她平静许多。 吴东泽问她:“张春兰,你将自己来寻许大人诉冤的实情一五一十再说一遍,这是御前,考虑清楚再说话。” 张春兰道:“民妇因状告瞿国公之子瞿瑭抓了民妇的丈夫王钏去做工却杀人灭口之事找上了许大人,希望许宴知能为民妇讨回公道。” 吴东泽松了口气,还不等他说话就听到人群中有人问道:“这孩子是你和王钏的吗?” 张春兰点头,拉了拉身边孩子的衣袖,“回大人,这是王济,是民妇和王钏的孩子。” 那孩子抬起头,却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早就死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李忠明没忍住问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那孩子点点头,坚决道:“我爹是王钏,可我娘不是她。” “我爹是病死的。” 吴东泽气急,陆凊拉住他衣袖,朝他摇了摇头。 瞿国公闻言立马道:“大胆张氏!你可知这是何处?岂容你在这胡说八道!” 张春兰被这一吼吓得一抖,连忙朝着许宴知的方向躲,“许大人救命。” 许宴知冷淡睨张春兰,“怎么?是本官指使你诬陷瞿国公的?” 张春兰嚎啕大哭,作势要抓上许宴知的官袍,“许大人,民妇可都是按照你交代的做的,你要救民妇的命啊。” 许宴知被气笑,“还真是一出好戏。” 张春兰的手即将扯上许宴知衣摆时手臂被人一脚踢开,李忠明挡在她跟前目光森然,“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张春兰一颤,哭得更厉害了。 瞿国公眉毛一挑,“圣上,许大人身为都察院官员竟捏造罪证诬陷朝廷命官,实乃居心叵测失职之举。” 此话一出便有人附和:“圣上,都察院有许大人如此岂不是失了威严,若不严惩如何能让其他官员认服都察院?” “圣上,许大人此举实在是寒了忠良之臣的心啊,望圣上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黎仲舒急道:“圣上——” “好了,”靳玄礼面色不大好看,“许宴知,你可还有话说?” 许宴知收敛了怒笑,扫了一眼那缩成一团的孩子,口吻平淡:“臣冤枉。” 靳玄礼猛拍桌案,“你冤枉?人证都是你自己找来的,谁能冤枉你?” “父皇——” 桌上的笔搁被靳玄礼砸在地上,众人纷纷噤声。 最后是靳玄邕说了一句:“许大人既然说自己冤枉可有何证据证明?” 许宴知并不回应而是直直望向靳玄礼,“臣之秉性不足以让圣上信任吗?” “罪证都已经摆在朕面前了,你让朕怎么信你?” “许宴知啊许宴知,你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即日起剥夺官身,押入大牢候审,交由刑部负责。” 黎仲舒、顾月笙、李忠明一干人等跪地求情。 “谁再求情以同罪论处。” “退朝。” 靳玄礼走后百官中有不少人唏嘘。 瞿国公笑意写在脸上,“诶哟,许大人,不,许宴知,你也有今天。” 他故意扬声,“所以说,害人终害己啊。” 李忠明一把拽住他衣领,拳头正对着他脸要打下去却被许宴知拦下,“够了。” 黎仲舒上前帮忙拉开李忠明,冷冷道:“瞿国公,别太得意忘形,账总是要讨回来的。” 瞿国公瞧着候在一边要押走许宴知的禁军笑得皱纹挤在一起,“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算账什么的也得有命不是?” 第303章 送猫 地牢阴暗潮湿,墙头一方小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不多却在昏暗的地牢中格外显眼,牢房中始终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墙角除了青苔还长了蘑菇,草垛中窸窸窣窣的响着,不知是虫子还是老鼠在钻。 许宴知手脚被困在木桩上,为首的刑官手中将鞭子浸泡在盐水中,面上得意眼神轻蔑,“许大人,不,不该叫你许大人了。” “许宴知,进了这里你就得有个准备,我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拿着鞭子朝许宴知走近,正要挥鞭时被小吏匆忙的声音打断,“大人,刑部那边来提人了。” 他闻言面色一变,往地上啐一口,“他娘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小吏擦擦额头的汗,“大人,这许......许宴知虽然入狱,可这大理寺和刑部都盯着呢,还是先不要急着用刑吧?” 他冷哼一声,一把将鞭子扔在地上,阴狠的盯着许宴知,“不让用刑那就用别的法子。” 他走过去一拳打在许宴知腹部,她眉头紧蹙却是一声不吭。 “嘿呀,还挺能忍,”他见状抬手用力一拳打过去,“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他说完又是一拳,最后被小吏拦下,“大人,差不多了,一会再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他冷哼一声,朝许宴知脚边啐一口,“老子先放过你,等刑部的人审完了你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老子再好好折磨你。” 他说完转身离开,吩咐小吏解了许宴知身上束缚。 小吏额头冒着汗,帮许宴知解了绳子领着她出了刑房。 回牢房后小吏一边锁门一边低低道:“许大人,刑部的人马上就来了,你先在这缓缓吧。” 许宴知没应声,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小吏走后她眉头一蹙,腹腔痛意难忍她疼到跪弯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胳膊着地垫着额头,面色发白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吐出。 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许宴知撑着地支起身子,擦擦嘴边的血迹和额头汗水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倒了半杯水放在跟前。 “许宴知,你没事吧?” 来人是薛城,他催促着小吏赶紧开锁,伸着脖子去看许宴知的情况。 许宴知手扶着杯子,淡笑,“无妨,这案子是你来接吗?” 薛城点点头,“圣上钦点我来负责,”他快步走近牢房,见她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之外没什么别的异常稍稍松了口气,“我上书请示过了,将你关押到刑部牢房去。” 她轻颔首,“有劳你替我安排了。” 薛城摆摆手,“说这些作甚,走吧。” 许宴知应一声,站起身跟在薛城身后走出去。 “张春兰死了,自尽。” “猜到了。” 薛城又道:“李三倒是活得好好的,但被瞿国公保护起来了,说是欣赏他冒着被你灭口的风险在朝廷上指认你的勇气。” 她扯扯嘴角,面色又白了几分,“真是一出好戏。” “诶,还有——你怎么老走在我后面?” 许宴知笑着解释,“我不是官身,总不好和你并肩。” 薛城嘟囔着要把她拉上前来,“诶呀我不讲究那些。” 许宴知拍拍他手背,“这里毕竟人多嘴杂,还是守些规矩吧。” 薛城一听觉得有道理,“也是。” 他一边走一边念叨,“你出了这事李忠明他们可担心得不行,你说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停官就是下狱的,真是遭罪。” 她淡淡道:“谁知道呢。” 二人出了地牢,薛城这才在阳光下看清了许宴知煞白的脸色,他吓了一跳,“我说你怎么非要走我身后呢,故意不想让我看见是不是?” 他连忙扶着许宴知,“快先上马车,到了刑部我给你找大夫。” 许宴知手腕一转紧紧抓上他胳膊,“还请薛大人莫要告诉李忠明他们。” “可——”薛城看着她眼底的坚决一愣,一咬牙道:“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她松了口气,“多谢。” 二人到了刑部,薛城急忙要请大夫却被许宴知拦下,“薛大人,大夫就不必了,眼下我有罪在身怕是不合规矩。” “可你看起来——” 许宴知打断他,“无妨,我歇一歇就好。” “薛大人,正事要紧。” 薛城叹了叹,“好吧。” ...... 夜里半梦半醒间察觉有人,许宴知当即警惕。 被人一把按住,“好孩子,是我,你刘世叔。” 她迷迷糊糊睁眼,这才发觉眼皮沉得厉害,她试着动了动却是浑身酸软,刘文芩拍拍她额头,“好孩子睡吧,我给你把把脉,你睡你的。” 刘文芩把完脉开了方子吩咐人去抓药,自己坐在榻边陪着她。 许宴知睡得不安稳,脑中昏昏沉沉,不知是梦见什么她一声不吭默默流泪,不消片刻枕头便湿了一块,刘文芩看得心疼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宴知,别怕。” 她闻言眼皮动了动,一把抓上刘文芩摸她脸的手,略有哭腔低软一声,“爹。” 刘文芩当即眼眶湿润,凑近道:“宴知,爹在。” “爹,爹......” “爹,别不要我。” “爹,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爹,我想你。” 刘文芩哽咽道:“好孩子,睡吧,爹陪着你。” 他俯下身抱着许宴知,一下一下轻拍她后背安抚,“睡吧,睡吧。” 许宴知无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眼泪不断隐入枕芯,身子微微蜷缩着宛如受伤的小兽缩在角落低声啜泣。 她无声的哭,不知哭了多久又默默睡去。 刘文芩抹一把眼角的湿润,探探她额头的热退了没有,就这样陪着她坐了一夜,天快亮时才起身离开,又吩咐人在她醒后把药送过去。 许宴知醒后盯着头顶愣了片刻,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何处,她坐起身来正巧有小吏来送早食,她盯着小吏问道:“昨夜有大夫来过吗?” 小吏点点头,“是刘太医。” 得知是刘文芩她稍稍放下心来,又问:“还有谁来过吗?” “李大人来过,但刘太医说你发热需要休息就没让他进来。” “大人,用早膳吧,”小吏说着把一碗汤药放在一边,“刘太医吩咐了,大人得按时喝药。” 她点点头,“知道了。” 许宴知用了早膳又在小吏的视线下把药喝完,实在无事可做干脆躺在榻上整理思绪。 许是因喝了药,她想着想着便开始犯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喵~” 察觉耳垂一湿还有些刺,她一下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幽兰的瞳孔,一人一猫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直到阿桃的声音响起,“你不在它闹腾得厉害,所以我就带它来看看你。” 阿桃背对着她在整理带来的衣裳,“刘太医来过,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放心吧我没让小少爷知道。” “我找过薛大人了,他同意我把猫带进来给你作伴,它吃的我也一并带来了。” 阿桃背对着她手里忙活个不停,说着说着眼泪就往下掉,“它就认你,你就养着吧。” 许宴知失笑,“这可是在牢里,谁在牢里还养猫啊?” 阿桃顿一下,压下哽咽竭力维持平静:“那有什么办法?你不在它就叫,吵死人了。” “反正我是把它交给你了,省的吵我睡不着。” 许宴知盯着她后背,“阿桃,你过来。” 阿桃摇摇头,“还没整理完呢。” 许宴知抱着猫坐起身来,“阿桃,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阿桃低低哽咽一下,“谁,谁担心你,我才懒得担心你呢。” “哦~” “哦什么哦,我说了不担心你就是不担心你。” 她捏着猫爪子,“那你别哭了,给我笑一个。” “我没哭。” 许宴知悄声走近,突然捏了一把她的腰,吓得她抖一下,红着眼眶瞪一眼,“你有病!” 许宴知笑着点头,一本正经道:“对啊,这不是正按时吃药呢嘛。” 她在背后微微俯身将下巴抵在阿桃肩膀上,“阿桃,放心吧,这只是暂时的。” “你乖乖等我回家,好不好?” 阿桃叹了叹,“好,我知道了。” 她抱着猫捏着它的爪子拍拍阿桃的脸,“越来越爱哭了你,羞不羞?” 阿桃脸一红,“你烦不烦?” 她瞪许宴知一眼,转身出了牢房,“我不收拾了,你自己收拾吧,我走了。” 许宴知看一眼已经收拾完的东西不由笑了,抬着猫爪子朝她挥手,“慢走哦。” 阿桃:“哼。” 第304章 哭鼻子 天色见晚,刑部中大多下值回府,薛城房中仍烛火通明。 “李大人,来了。” 李忠明淡淡点头,“嗯。” 薛城拍拍他肩膀,“放心,许大人在我刑部不会有事的。” 李忠明眼皮动了动,慢吞吞问一句:“今日还有谁来看过他吗?” 薛城道:“黎大人和顾大人倒是一起来过,许大人府里的人也来过。” 薛城不知李忠明和许宴知关系微妙,只当他来就是要看望许宴知的,“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许大人。” 李忠明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张口道:“不——” 话没说完他又咽回去,薛城道:“什么?” 他笑了下,说:“不必麻烦薛大人亲自带我去,差使个人带路就是。” 薛城看一眼桌上堆积的公务倒也没客气,直接道:“那成,我就不亲自带你去了,来人,带李大人去看望许大人。” 李忠明朝他一拱手,“薛大人先忙。” “去吧,去吧。” 李忠明走在小吏身后脑中思索见到许宴知后该说什么,那日的争吵尚没个结果若此时见了许宴知会不会又吵起来。 他想的入神,不知不觉跟着走到了地方,小吏开口道:“李大人,到了,小的就在那边等着,有什么事叫小的就好。” 李忠明回过神,一抬眼就往牢房中看。 许宴知没换囚服,依旧是她自己的衣裳。 许是牢中阴暗不曾照过阳光,她的脸似乎比平日更白一些,唇色也比平日浅了许多,好在眼下没有乌青想来她倒是不缺睡眠。 现下她正盘着腿坐在特意铺了软垫的床榻上,怀里抱着一只黑猫,人似的坐在她交叠的腿上,她一手慢悠悠撸动猫肚皮,一手捏着猫爪子上下摆动。 她笑盈盈的望着李忠明,抬着猫爪打招呼,“晚上好。” 原本还想了一路该怎么开口打破冰面的李忠明被她这混不吝的一句噎得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道:“好什么好?” “哪里好?” 许宴知:“……” 她一下老实了,默默把猫爪子放下,猫也认怂一般低了头轻轻“喵”一声。 李忠明不吃她人畜无害这套,瞪一眼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严肃的盯着她,一抬下巴道:“老实交代。” 许宴知挠了挠猫下巴,“交代什么?” “张春兰和李三会在朝堂上翻供的事你可早有预料?” 她点头,“从李三翻供时我就料到了这是世家对付我的局。” “当时吴大人还想用张春兰为我扳回一局,可有了李三在前张春兰不进殿我都知道她也会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戏已开唱,哪有停的道理?” 她突然扯扯嘴角笑了一下,略显苦涩。 “其实张春兰进来时我还是心存侥幸,毕竟我将她安置在都察院中好生照料,并未亏待过她,万一她改了主意选择帮我呢?” “可是她没有,那时候我就猜到了,世家这次势要置我于死地。” 李忠明哑然,伸手拍拍她的膝盖以示安慰。 许宴知抿唇笑笑,转言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来看我?” 李忠明哼哼两声,“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成吧,”她一耸肩,低头揉着猫肚子玩儿,猫被她揉的“喵喵”直叫,她唇角微微翘起惬意极了。 李忠明见状稍稍放了心,他伸手去扒拉猫后腿,“这案子圣上没交给大理寺,多半是怕落了世家口舌。” “虽明面上不让大理寺接手但私下却没说不让大理寺帮着查。” “你放心,我会帮着薛大人查这个案子的。” 许宴知笑笑,“有你们我不用担心。” 李忠明闻言抿抿唇:“所以你真正谋划的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许宴知笑意柔和,语调很轻,“不能。” 李忠明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渡危,我可以不问你,也可以不阻拦你想做的事,但你知道我的。” “一旦你陷入危险我就不可能不插手,所以渡危,你最好确保自己不会出事。” 许宴知低低发笑,“我会的,我会的。” 她静了静,长睫微垂遮住眼底湿润,“上次你问我是不是谢辞死了,在你心中就没人是你兄弟了?” “不是的仲和,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不论是谢辞,还是你,还有黎仲舒小侯爷,在我心中都是不可被替代的人,是我此生最好的兄弟。” “正是因为如此,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图谋,我已经失去了谢辞,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李忠明低着头捏着猫后爪,一声不吭却眼底泛红,半晌才听他低低说一句:“可是渡危,我们何尝不是在害怕会失去你呢?” “许太傅走后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赴死,所以我们想救你,原本在慢慢变好的时候谢辞的死又将你拉回死路。” “渡危,我们是真心想救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宴知一滴眼泪落下,直直砸在李忠明手背上,“谢谢你们不遗余力一次又一次救我于生死。” 李忠明浑身一僵,那滴砸在手背上的泪似是砸在了心上,只觉滚烫灼人,他不敢抬头,只愣愣盯着手背,脑中反复回想过往。 那样爱笑的人如今一滴泪便能灼人。 许宴知微微仰头,泪从眼尾滑落,压下嗓音发颤,“会好的仲和,一切都会好的。” 李忠明忍住哽咽,佯装无事一般应一声,“嗯,一切都会好的。” 她抬手擦过眼尾,笑了笑,“诶,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查案早日还我清白?” 李忠明笑出声,“嘁,什么态度?” 她捏着猫爪子去打李忠明手背,“去去去,大晚上的跑我这儿来哭鼻子肉不肉麻?” “哈?”李忠明嗤笑:“我哭鼻子?” 许宴知理不直气也壮,“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李忠明一撇嘴,“脸皮真厚。” 她一歪脑袋,“那咋了?” 她抬腿虚踹一脚,“滚滚滚,我要休息了,你不睡我还睡呢。” 李忠明白她一眼,“走就走,谁稀罕来你这儿。” “你就抱着你的猫过日子吧你。” “那咋了?” 二人吵嚷着分别,待李忠明一走就有小吏端来汤药,“许大人,该喝药了。” 许宴知懒洋洋应一声,放开猫去接药碗,猫一闻药味躲得老远叫个不停,她没有嗅觉一般将药一饮而尽。 小吏一声不吭去接碗,摸到碗底的纸条已经没了,垂着脑袋退出去。 牢门被重新锁好,狱卒往里看了看没察觉不妥便转身离开。 许宴知去墙角把猫抱回来,闲闲躺着一手摸猫一手将纸条打开。 她眸色暗了暗,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烛光忽明忽暗映在她面上覆下一半阴影,她抬手将纸条送到烛火下燃尽。 怀中猫幽蓝瞳孔在夜色下愈发明显,懒懒叫了一声。 翌日。 许宴知在牢房中悠哉练字,时不时狱卒走来巡查,猫就窝在桌边舔着爪子。 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她牢房外停下,“开门。” 那人走进来,“许宴知,刑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将你提回天牢的文书季尚书已经批了。” 许宴知没抬头,淡淡道:“为了给我用刑你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人冷笑,“请吧。” “孤看谁敢?” 许宴知一挑眉,不做理会继续落笔。 那人面色一变,连忙对来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靳玄政冷哼一声略过那人径直走至桌边看许宴知写字,他道:“你要把人带到哪去?” 男人额头一凉,“回殿下,属下奉命将——” 靳玄政冷声打断,“奉命?奉谁的命?” “殿下,文书已经批——” 靳玄政一脚踹翻凳子,突来的动静响彻整间牢房,男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中不敢再说。 猫也被吓了一跳,尾巴扫到墨汁在纸上留下一串墨线,许宴知笔一顿,将猫抱起来抚摸安慰。 靳玄政眯了眼,“把文书拿来。” 男人犹豫片刻还是将文书递给靳玄政。 靳玄政接过来看都不看就撕开,“滚回去告诉你主子,除非他拿着圣旨来,不然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能私自带离许宴知。” 他将碎纸砸向男人,“滚。” 男人面色铁青却不敢反抗,咬牙道:“属下告退。” 许宴知抱着猫坐下,给靳玄政倒了杯茶,“殿下来的巧,救了臣一命。” 靳玄政一耸肩,“都是你算好的吧?” “薛城将你从天牢提到刑部的时候你就猜到世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带回去,孤想得到就不可能不来救你。” 许宴知不置可否,朝他笑一笑,“臣说过了,殿下会帮臣,不会毁了臣。” 靳玄政有几分无奈,“你就哄着孤玩儿吧。” “没有。” “就是有。” 第305章 有孕 许宴知被夺官身,都察院一众人等皆有不满,一时间对世家敌意更甚。 翰林院由文彦主持好大局及时撇清与许宴知的往来关系,将朝乾堂摘干净不受此案牵连得以继续推进后续事宜。 前朝因许宴知的关押归属争执不休,靳玄礼虽未表态但靳玄政坚持将人关在刑部已然表明天子之意,瑞阳王一干人等则坐观事态发展,没在此节骨眼上提调兵令去裹乱,俨然是看戏之态。 景王逐渐现身朝堂参与议政,美其名曰在外闹腾够了也该做做正事。 大理寺私下帮衬刑部被点破,李忠明被人弹劾不务主司事务,实乃失职,无奈被罚俸半月停职五日以儆效尤,朝堂上无人为许宴知求情,一旦开了口就会被以瞿国公为首的一干人等扣上同谋的的罪名。 翰林院以文彦为首不参与此案,默默操办朝乾堂招考女先生,甚至极少在朝廷发言议事。 自许宴知入狱后黎仲舒和洪辰溪二人也被世家针对,更有甚者扯到千里之外的沈玉林身上,企图找到所谓的罪证将他二人拉下马。 世家联合,势力不容小觑。 几乎是全面打压同许宴知来往亲近之人。 包括极少在人前谈论和许宴知关系的顾月笙也因师出同门被一并针对为难。 一时间几人皆成了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无暇顾及许宴知。 瞿国公不断向刑部施压,暗地里派人毁灭线索等证据阻碍薛城查案,除此之外仍在捏造所谓新的证据意图将罪名一并压在许宴知头上,这架势是非要将其置于死地。 眼下许宴知局面尤为不利,薛城为此案头顶压力忙得焦头烂额。 刑部中不少人将许宴知视作烫手山芋,圣上借太子表态定是要保的,可若不查世家的威压也不是吃素的,两头都不讨好也只能咬碎了牙咽下去。 为此有人心有不满却也没胆量真对许宴知做什么,只好趁着薛城无暇顾及牢中情况时暗地里让狱卒为难一二也算是替他们出气了。 许宴知倒是没在意狱卒的有意为难,淡然受了也没有任何不满。 阿桃却是每来一次面色就差一次,她忍着脾气没把桌上凉透了的饭食掀翻,一边愤愤念叨一边从食盒中拿出热菜,“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未免太欺负人了些。” 许宴知抱着猫手握书卷,闻言扫她一眼,笑了,“你一路过来看见别的人犯了吗?” “看见了。” “相比他们我这儿已经算好的了。” 阿桃依旧不高兴,“那你又不是人犯,你是被冤枉的,哪有这么磋磨人的?” 许宴知瞧着她气鼓鼓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摇头笑了,到底没把要说的话说出口,转言道:“李忠明他们情况如何?” 阿桃双肩一沉,“如你所料,都被针对了。” 许宴知淡淡一笑,“我知道了,让他们别来看我了,先顾好自己就是,别担心我。” 阿桃瞪她一眼,“怎么可能不担心?” “吃饭吧,”她说着把凉透的青菜和硬邦邦的馒头端到一边,她闻了闻清水一般的小米粥隐隐有股馊味忍不住皱眉道:“太欺负人了。” 许宴知失笑,“行了,他们若真想欺负我还能让你进来给我送饭?” “什么意思?” 她解释道:“此番刑部因为我顶的压力只大不小,有人动些手脚朝我发泄怨气也实属正常,再者他们也不会太过分,知道你会来给我送饭,所以故意准备这样的吃食来应付我。” “想着膈应膈应我,也好表明他们对我的不满。” 阿桃静了半晌,突然又问她,“那你被膈应到了吗?” 许宴知平淡道:“没有,但他们的不满我知道了。” 阿桃叹了叹,撑着脑袋坐到旁侧看着她吃,“哎,这都什么事儿啊?” “叹什么气?”她笑睨一眼,“小小年纪伤春悲秋的。” 阿桃刚想反驳就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不言语了。 许宴知没察觉阿桃视线,夹了块肉去喂猫,“言舟最近怎么样?” “他想来见你,求了我好久,我听你吩咐没让他来。” “夜里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哭,白天又像没事人一样去听课,习武。” 许宴知筷子微顿,道:“那明日带他一道来吧。” 阿桃:“宁肆和姜祀也想来。” “他们俩有事要做,暂时别让他们来。” 阿桃点点头,“知道了。” ...... 入夜后刘文芩带了只烤鸡和一壶酒来看她。 他到时瞥见凳子被拉开,桌上放置着两杯茶,都还热着。 许宴知背对着立在烛火前,火光闪了闪隐隐传来纸张燃烧的味道。 刘文芩心知肚明,什么也没问把东西放下,把茶杯推开将油纸打开,炭火烤肉的香味瞬间散出来,他笑眯了眼,说:“来,可香了。” 许宴知眸底映着的火光闪了闪,她转身坐下,去提酒壶,“怎么想着找我喝酒了?” 刘文芩一拍她手背,“去,这是我喝的,你还喝着药呢不能喝酒。” 许宴知悻悻收回手,摸了摸被打的手背眼巴巴看着刘文芩给自己倒了酒,“不喝就不喝,不稀罕。” “哟,还不稀罕呢?”刘文芩故意端着酒杯凑到许宴知鼻尖,“你闻闻,这可是好酒,你还不稀罕上了,你还喝不到呢。” 许宴知迅速握住他端酒的手腕,率先低头抿上酒杯。 “诶,诶,诶!”刘文芩还没反应过来酒杯就已经空了。 许宴知一脸无辜,“你自己端过来的。” 刘文芩被气笑,“你这小兔崽子,跟我玩这套是不是?” 他说完提起酒壶打开盖子直接对嘴喝一口,颇不要脸的摇头晃脑炫耀,“这一壶都是我的了。” 许宴知:“......” 她吃了瘪,不大高兴。 刘文芩笑呵呵往她嘴里塞了个鸡腿,“你吃这个,酒是我喝的。” 许宴知一下就被哄好了,她咬着鸡腿,看他一口一口的喝酒,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笑一下,“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许宴知不信,“你这分明是在喝闷酒。” 他突然道:“方才你和人议事,结果是好的吧?” 许宴知:“还不错。” 他点点头,“那就好,”他说完又是一口酒,随后一言不发。 许宴知盯着他,“你想我爹了?” 提及许昌茗他眼眸一瞬湿润,他笑笑,“臭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叹一声,说:“昨儿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爹提着烤鸡和一壶酒来找我,他说你还小,托我好好照顾你。” 许宴知一僵,很快恢复过来继续没心没肺吃着鸡腿,她还笑嘻嘻的说:“都让你好好照顾我了你还抢我酒喝。” 刘文芩泪意一下被她打断,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都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喝酒。” “这酒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许宴知“嘁”一声,“我爹还说什么了?” 他没好气道:“说你这臭小子要是不听话就让我好好收拾你。” 许宴知:“......不信。” 他笑出声,抬手摸了摸她脑袋,“说让你好好吃饭,好好活。” 许宴知垂眸,“哦。” 刘文芩把她嘴里叼着的鸡骨头抽出来,又拿了鸡腿递过去,“喏,属狗的吗?还叼个骨头不放。” 许宴知一言不发接过鸡腿就吃,他见状岔开话题,说:“我跟你说啊,我也上了年纪了,你可不兴吓我啊。”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道:“你能保证眼下的局面你不会出事吗?” 她一耸肩,“能出什么事?” “还能把我脑袋砍了不成?” 刘文芩气得直接上手捏着她的脸,“快呸呸呸,你这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不知道避谶吗?” 他真用了力,许宴知吃痛道:“诶好好好,我呸,我呸还不成嘛。” 他松了手气得眉毛都在抖,许宴知自认理亏连说了好几个“呸”。 她可怜兮兮揉着脸还没忘了鸡腿没吃完,她咬着鸡腿,说:“我不会出事的,您老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刘文芩哼哼两声,拿起个鸡翅啃着,“宫里又有娘娘有孕了。” “哪个?” “步贵妃。” 许宴知眉一挑,“是圣上的吗?” “啪”一声,许宴知又挨了一下。 “瞎说什么呢你,敢妄议皇嗣。” 许宴知老实了,也不搭腔了,默默吃着烤鸡。 刘文芩继续道:“月份和圣上起居录上记的日子对得上,我亲自把的脉。” 许宴知没吭声,他又说:“后宫子嗣不多,如今有了这个孩子怕是各方都极为重视。” 许宴知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笑了,她淡淡应一句,“哦,是好事。” 刘文芩没注意她神色,“也是。” “诶你别偷我酒!” “我没有。” “臭小子。” “臭老头。” 第306章 内讧 步月见有孕,后宫又添子嗣。 此节骨眼上锦禄伯不喜反忧,这个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步月见进宫为妃,步家看着是风光,实则早已同步月见划清界限,步月见在宫中过她荣华富贵的悠哉日子是半分未向步家出过力,俨然是父女决断。 对付许宴知在世家中不是秘事,锦禄伯早有耳闻,为自保只好先向世家表明立场,说什么也要和世家共存亡,齐心对付许宴知。 岂料这个时候步月见安静了几年的肚子突然传出喜讯来,外人看来这是好事,锦禄伯此番怕是又能得荣宠了。 世家难免会疑心锦禄伯的立场。 故在此消息传出时锦禄伯便急匆匆向宫中交了帖子请见步月见。 步月见得知消息时正坐在一局未下完的棋盘边撑着脑袋发愣,宫人前来传了消息,她慢吞吞回神懒洋洋一抬手,“让他来吧。” “是,娘娘。” 宫人退出去不久锦禄伯就到了。 步月见撑着脑袋一掀眼皮扫过他额头汗珠,嗤笑一声:“难得父亲这么急着来看本宫。” 锦禄伯来不及擦汗张嘴便问:“娘娘有孕可是真的?” “啪嗒”一声,步月见手中棋子掉在地上,她懒懒扫一眼后将视线移到锦禄伯身上,皮笑肉不笑的挑眼道:“父亲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像本宫道喜啊。” 锦禄伯本就匆匆而来出了一身汗,眼见着步月见俨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来了火气,他上前一步扬声狠道:“步月见!我好歹是你爹!你这是什么态度?” 步月见反问:“本宫是贵妃,这便是你对本宫的态度?” “你!” “如何?”步月见梗着脖子死死瞪着他。 僵持片刻到底是锦禄伯先服了软,他长长一叹,说:“贵妃娘娘,你体谅体谅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你弟弟他——” 步月见冷冷打断他:“弟弟,弟弟,永远都是弟弟,父亲你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可曾为我这个女儿考虑过?” “当年我为何不知廉耻的进宫自荐枕席?还不是父亲逼的!” “因为父亲为了弟弟毫不犹豫将我抛开,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是,当年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可你是个父亲啊,你就可以为了保全弟弟不顾我的死活了吗?” “我恨过很多人,可到头来才发现我最该恨的是从未选择过我的父亲!” 锦禄伯一僵,面上不知是羞还是愧,难堪得紧,他张了张口,说:“哪里是我不顾你的死活?分明是许宴知将你逼到这个地步的,你该想清楚,他眼下怕是翻不了身了,你这个孩子留不得。” 步月见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她轻声说了一句,“可这是我的孩子。” 锦禄伯端出长辈姿态来劝解:“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步月见低低发笑,眼中闪着嘲弄的光,语气陡然冷下来,“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来说教。” “本宫是恨过许宴知,可到头来最能体谅本宫苦楚的也是他,本宫凭什么要帮你?” “你糊涂!”锦禄伯气得眉心直跳,“你知不知道世家此次既然选择了对许宴知出手,那定是做好了要将他置之死地的准备,只要许宴知一倒圣上就失了臂膀怕是也没什么大势了,你看清楚局势!” “若依附世家我或许还能让他们留你一命。” “不必了,”步月见抬手看着蔻丹,满不在乎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就不必带上我本宫了。” “反正自本宫进宫那天起父亲不就当没有本宫这个女儿了吗?” “该怎么向世家交代那是你自己的事,左右一边借本宫为妃的名头耀武扬威一边又觉得本宫下贱的人是你。” 锦禄伯气急,阴狠瞪着步月见,视线渐渐从她的脸移到肚子,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宛如恶鬼索命,“听话,反正你又不受宠,没了这个孩子圣上也不会多在意,日后为父还能赏你一条生路。” 步月见面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看着正朝自己靠近凶神恶煞的男人,捂着肚子往后退,“来人!快来人!” 锦禄伯发了狠扑上去,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软榻上,抬起手握成拳作势要朝着她的肚子打下去。 突然“咚”一声,锦禄伯整个人被踹翻在地,压塌了椅子。 乔赋笙挡在步月见身前,抽出刀直直对着在地上起不来的锦禄伯,居高临下睨着,冷道:“放肆。” 下一刻靳玄礼的声音缓缓响起,“锦禄伯这是要做什么?残害皇嗣可不是小罪。” 锦禄伯面色惨白,挣扎着爬起来跪着,“圣上饶命啊,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焦急的看向步月见,“娘娘你向圣上解释啊,都是误会。” 步月见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他。 靳玄礼闲闲坐下,锦禄伯当即跪着爬过来,“圣上,真是误会啊,我哪里敢残害皇嗣。” 靳玄礼手一抬,反手便是一个巴掌打到他脸上,“是吗?” 靳玄礼淡淡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是朕冤枉你了。” “来人,将锦禄伯好好送出宫,赐珠宝三箱,良田十亩,丝绸两箱,升国公。” 锦禄伯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圣上,你罚我吧,我不要赏赐也不当国公。” 乔赋笙刀刃直接架上他脖颈,“公然抗旨,当斩。” 锦禄伯抖如筛糠,汗水豆大不断往下滴,“圣上饶命......” 靳玄礼一抬手,乔赋笙撤了刀,“李福德。” “奴才在。” “亲自送步国公回府。” 李公公冷扫一眼面如死灰的锦禄伯,垂首道:“是,圣上。” ...... 锦禄伯进宫一遭荣升国公之事许宴知是夜里才从靳玄政口中得知。 靳玄政抱着猫站在一旁看许宴知作画,“宴知看上去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惊讶。” 许宴知淡笑,画笔勾勒衣带纹路,“从听闻步贵妃有孕开始我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靳玄政挑眉笑笑,“哦?那宴知给孤解解惑?” 她手中没停,继续道:“世家一旦联合必是一致向外的,既要突破防线就只能从外入手。” “锦禄伯根基不如世家深厚,又与步贵妃关系不算好,为自保偏向世家并不意外,那他就是突破口。” “这个时候一向不侍寝的步贵妃却有了身孕岂不是将锦禄伯架在火上烤吗?两头都被步家得罪了。” “他若想破局就只能进宫劝说步贵妃主动小产,只要他进宫圣上的计谋就成了,如今他成了国公只怕世家不会放过他。” “世家内部起了矛盾,首先就该清除异己。” “那么锦禄伯为了活命又会做什么呢?” 靳玄政笑着接话,“要么和世家鱼死网破,要么投靠父皇,父皇不可能信任他,那他就必须拿出能让父皇留他一命的东西来。” “没准这个东西会是世家的罪证。” “再不济也是对世家不利的东西。” 许宴知一笔一笔画出飘扬衣摆,似是真有风在吹拂,将人吹得青丝飘动,栩栩如生。 她停了笔,“所以步贵妃真有孕吗?” 靳玄政凑近压低嗓音,“秘药,吃了之后会有孕相。” 许宴知眉头一挑,“她愿意吃?” 靳玄政一耸肩:“孤和父皇可没逼她,她自己愿意的,说你吃了她养的鱼还没还呢,不能让你死了。” 许宴知失笑,“替臣谢过她吧。” 靳玄政不知想到什么,问:“一直跟着你做事的那个监察御史最近在做什么?都不见他人影。” 她随意道:“出京办差去了,快回来了吧。” “说起来瑞阳王叔和景王叔近日走得挺近的,景王叔又上朝没多久,也不知他二人在谋划什么。”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说:“稍加留意就是,别打草惊蛇。” 靳玄政点头道:“孤知道。” 二人静了一瞬,靳玄政有些扭捏开口:“步贵妃对你似乎......” 许宴知无奈,“殿下多想了,臣与贵妃清清白白。” “哦~” 她眯着眼,“不会是你父皇让你来问的吧?” 靳玄政当即否认,“没有,就是孤自己想问的。” 半晌他又默默补充一句:“父皇只是好奇罢了。” 她一哂,“你父皇才最不该好奇。” “为何?” 她摸一把他抱着的猫,“不为什么。” 靳玄政顺势把猫递给她,拿起桌上的画,“这幅画宴知送给孤可好?” 她没异议,“本就是为殿下画的。” 靳玄政眼睛一亮,“当真?” 她有些好笑,“自然是真。” “父皇有吗?” “没有,臣没给你父皇画过。” “那孤要拿到父皇面前去炫耀。” “......” 第307章 警告 张春兰自尽,李三毫无踪迹。 薛城一面派人找寻李三下落,一面顶着瞿国公向刑部施压。 锦禄伯荣升国公,一时“风光无限”。 李忠明停职五日后重返大理寺,正办公时有小吏急急忙忙跑来禀告:“大人,不好了!” “有歹人去了大人府上行凶!” 李忠明闻言当即放下手上之事连忙往家中赶。 府邸是升任大理寺卿时圣上所赐,原本刚翻新过的府门眼下刀痕无数,进去之后无论是观赏用花瓶还是屏风皆被毁损,廊道一片狼藉满是碎珠瓷片,府中侍女小厮死伤皆有,横尸在地。 李忠明心中发紧,快步往里走。 他在府中上下搜寻一番不见季如槿和孩子下落,他浑身紧绷,手心出汗走进卧房打开了藏在床榻边的机关,下一刻床榻后的墙上缓缓出现密室入口。 他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无声走进密室。 密室尽头光亮处,季如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刀防备,见来人是李忠明顿时松了口气,手中刀顺势掉落,直直扑进李忠明怀中。 李忠明心落回肚子,紧紧拥着季如槿,“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季如槿眼眸湿润却没落泪,她听着李忠明心口的跳动才渐渐平静下来,她道:“这伙人明显是预谋而来,不图财,只害命。” “或许......是和许大人下狱有关,他们在对付和许大人亲近的人。” 李忠明面色黑沉,眸底冷得厉害,“我知道了。” 他安抚着季如槿,“夫人放心,我会安排人守在府中护夫人和孩子安全,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定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季如槿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李忠明衣袖,“既然他们对我们下手,那必然也会对黎大人他们下手,你快带人去黎府看看。” 李忠明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府里眼下是住不得了,我安排人接你们母子去大理寺,先委屈你们几日。” 季如槿应下,“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你快去吧。” 李忠明抬手轻抚季如槿的脸,低下头和她鼻尖相抵,“等我。” “嗯。” 李忠明从府中出来直奔黎府而去,门童一见他带了人来愣了一下,连忙进去通传。 片刻后宋清悦亲自到门口来迎,见李忠明带了不少人心中一紧,“李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忠明面色凝重,“有人闯进我府中行凶。” 宋清悦连忙问道:“那嫂嫂和孩子没事吧?” 他摇摇头,“还好,母子俩躲起来了没被歹人找到,你嫂子说这伙人多半和渡危下狱有关,所以让我带人来你们府上看看。” 宋清悦听到季如槿和孩子都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她听完李忠明的话不由蹙眉,“府中没出什么事,两个孩子在爹娘那玩闹,仲舒他去当值了。” 李忠明点点头,“没事就好,回头我留几个人在府上以防万一。” “那就多谢李大哥了。” 他摆摆手,“自家弟妹,不必言谢。” 二人正说着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黎仲舒急匆匆下马车往府中赶,见李忠明也在他顿时放了心,上前握住宋清悦的手,道:“你府上什么情况?” 李忠明简单说了几句,黎仲舒面色不算好看,“他们这是在警告你,警告大理寺不要插手渡危的事。” 李忠明冷哼一声,“他们做梦!” 宋清悦道:“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府上肯定是不能再住了,你们先搬过来吧,你们男人在外忙公事,我和嫂嫂也有个照应。” 李忠明本想推脱,但转念一想觉得有理便也不客气了,“成,晚些时候我把他们母子送过来,劳烦弟妹照应一二。” 宋清悦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推了推黎仲舒,“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不去和许大人说一说吗?” 黎仲舒微愣,看到她眼底意味深长的浅笑一瞬反应过来,拉上李忠明就外走,“走走走,我夫人说得对,得和渡危好好说说。” 李忠明没反应过来,还直愣愣说道:“为何要让他知道?让他在牢里还得为我们操心不成?” 黎仲舒:“你想啊,渡危有自己的谋划是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们?” 他回:“自是不想连累我们,怕我们出事。” 黎仲舒一个响指,“对了,那我们现在已经出了这样惊险的事了,倒不如去告诉渡危她就算瞒着我们这样的事也发生了,那她瞒我们就没有意义了。” 李忠明眨眨眼,一拍脑门:“好像是哈。” 二人达成一致同道去了牢中。 他们到时许宴知桌上摆了两杯茶,李忠明看了一眼张口问道:“谁来过吗?” 许宴知随意回一句:“刘太医,他闲人一个来陪我说说话。” 李忠明不疑有他,坐下直言府中遇刺之事。 许宴知眉头一蹙,“你们可有受伤?” “万幸,如槿带着孩子藏起来了。” 她眉头稍松,抬眼扫过他二人一眼,当下便明了他们此来何意。 她只字不提暗中谋划,装不懂,“人没事就好。” 李忠明叹一声,“可怜我府上丫头小厮有伤亡,我也只能多给他们家中一些银两做补偿,再将这伙贼人绳之以法为他们报仇。” 黎仲舒轻咳两声,眼神示意李忠明说明来意。 还不等李忠明开口,许宴知突然对黎仲舒道:“你府上也得多加小心,让那俩孩子暂时别出府了,不安全。” 黎仲舒顺口应下,“我知道,我会多招些护院的。” 李忠明默默鼻尖,“那个——” “我昨夜梦到谢辞了,”许宴知一开口便叫二人陷入沉默,她继续道:“他说他走了倒是清闲,难的是活着的人。” “我都还好,我孑然一身。” “不像你们有父母高堂,有妻子儿女,全家的担子都压在你们身上。” “你们若出了事,那父母妻儿又该如何是好?” “谢辞说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带着他和玉寒的那一份好好过日子。” 李忠明哑了声,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中。 黎仲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出口。 许宴知见状又不动声色转了话锋,“他们对你下手怕是要警告你不要掺和我的案子,你怎么想?” 李忠明接话道:“我如今是大理寺卿,不妨将此事闹大一些,既然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那我何不借题发挥?” 黎仲舒点点头,“正好朝堂上弹劾你的折子不少,你把此事拿出来先堵堵他们的嘴。” 许宴知又问:“户部如何?这段时日恐怕找麻烦的人不少。” 黎仲舒一耸肩,“户部是肥差,盯的人自然多,我都习惯了。” 李忠明又想起什么,“方才刘太医来只是陪你说话的吗?” 她一抬眉,“那还能来干嘛?” 黎仲舒脱口而出:“不会是监督你喝药的吧?” 许宴知眉心跳了跳,“好端端的我喝什么药?” 好巧不巧,送药的狱卒正端着药碗走过来,毫无眼力见的喊道:“许大人,该喝药了。” 许宴知:“......” 喝你大爷! 许宴知正欲狡辩,李忠明沉了脸接过药碗走到她跟前审视道:“好端端的你喝什么药?” 黎仲舒叫住送药的狱卒,问他:“她喝的什么药?” 狱卒挠挠额头,“不大清楚,只知道是治脾脏的。” 此话一出,常用刑审讯的李忠明当即明了,口吻不善道:“天牢的人对你动刑了?” 许宴知自知瞒不过,笑了一下,“都好多了。” “别嘻嘻哈哈的!” 许宴知闭了嘴,把猫抱在怀里垂着头挨训。 黎仲舒叉着腰走来走去,“我说你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你要把我们气死是不是?这你都瞒?” 许宴知低声顶了一句:“那你现在知道又能怎么办?把他们拉出来打一顿?” 李忠明眼一瞪,“你还顶嘴?” 许宴知:“......” 李忠明越看她越像不听话的孩子,管又管不住,说了又不听,偏拿她没办法。 最后没好气的把药碗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哦。” 见她喝完药他二人面色才稍稍缓和一些,黎仲舒坐下来看着她,“你这案子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只靠着刑部吧?谁知道刑部抵不抵得住世家的威压。” 许宴知正色,“放心,我这案子不是重点,再等个两三日就会有定论了。” 李忠明又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眼见着是问不出什么,他二人便说要走。 黎仲舒走到牢门口时留了个心眼,问值守的狱卒在他们来之前可是刘太医来过。 狱卒摇摇头,说:“刘太医昨日来过了,今日不来要明日来。” 李忠明和黎仲舒相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出了地牢。 “你觉得会是谁?” 李忠明摇摇头,“我猜不到。” 黎仲舒叹一声,“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他应该有数。” 第308章 逼迫 刑部查案艰难,世家在顶上压着,各方的眼睛盯着,线索皆被清理干净,致此案迟迟未有进展。 薛城有些急了,奈何被压制得毫无头绪。 早朝时世家又联合施压,话里话外都有逼靳玄礼下令结案降罪之意。 靳玄礼手筋凸显,面上冷凝,“那诸位觉得该如何定罪?” 瞿国公率先站出来,“启禀圣上,依臣所看,许宴知身为副都御史竟做出此等有违官身之事实在叫人愤恨,他一人犯错是小,致都察院自此失了威严是大,理当抄斩以儆效尤。” “圣上,许宴知位居副都御史竟知法犯法,若不如此的确难以服众。” “圣上,请下令处以斩刑。” “臣附议。” “臣附议。” ...... 李忠明中气十足道:“启禀圣上,敢问臣被刺杀一案圣上何时能为臣做主?” 他这突兀一声打断一众附议,有人莫名其妙当即发问:“李大人,这许宴知的事还没有定论,怎么就扯到你的案子上了?” “就是啊李大人,这事情不得一件一件处理吗?” 李忠明冷哼两声,“刑部迟迟找不到洗清许宴知罪名的证据那便说明此案不虚,许宴知罪名就是事实,那还有何话好说?” “与其为个罪臣讨论不如为我的事讨论讨论,”他一扬脖子,“毕竟我是大理寺卿,我若出了什么诸位大人日后若有什么命案谁能帮你们查?” 陆凊扯扯嘴角,腹诽李忠明真会说话。 他腹诽完也开口帮腔,“圣上,臣以为李大人所言有理啊,这许宴知罪臣一个,发落是迟早的事,可李大人身兼要职,与其为一个罪臣浪费口舌倒不如先为要臣主持公道。” 吴东泽接话:“听说刺客都闯进李大人府中去了,妻儿差点就出事了。” “此事若不先查清,恐怕会寒了忠良之心呐。” 眼见风向有变,瞿国公连忙道:“吴大人此言差矣,李大人的委屈固然重要,可罪臣一日不发落那朝中不怀好心之人就会更添侥幸,赶紧让刑部结了案也好空出闲来帮李大人查案不是?” 黎仲舒幽幽道:“瞿国公所言有理,李大人不过是受些委屈罢了,待发落了罪臣再慢慢查就是了。” 李忠明顺势扬声反问,“那这委屈也让瞿国公来受受可好?” 瞿国公一噎,“你——李大人,慎言呐。” 傅渊不紧不慢插了句嘴,“那瞿国公府上怕是没这么多地方能让妻妾躲藏。” 一句话便是双层含义,一指瞿国公一把年纪却仍妻妾成群,满府莺莺燕燕;二指此前许宴知一案状告的便是瞿国公府常常修缮府邸用来放置贪污钱财。 府中人多钱多,哪还有空能藏人? 东方令颐看一眼傅渊,没言语。 瞿国公不知是听懂了几层含义,一下面色涨红,狠狠瞪一眼傅渊。 李忠明又道:“瞿国公这么不想查我的案子,莫不是心虚了?” 瞿国公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李忠明脖子一梗,“字面意思。” 瞿国公面向靳玄礼,“圣上,你要为臣做主啊,这李大人明白了是要栽赃于臣。” 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停,靳玄礼只觉脑袋疼,他捏着眉心略显疲惫。 李公公见状当即扬声,“肃静!” 底下安静下来,瞿国公趁机开口,“圣上——” “咚”一声,靳玄礼桌上的笔搁砸在地上发出响声打断瞿国公要说的话,这动静不小像是砸进人心里,叫人不由地一个激灵。 紧接着百官下跪,“圣上息怒。” 靳玄礼一言不发起身离开,李公公紧跟着开口:“退朝!” “恭送圣上。” 靳玄礼一走,底下又开始吵嚷。 李忠明没闲心听他们瞎扯,快步走出去。 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嘲讽,“都说许宴知和李大人关系好,今日一看这一口一个罪臣的,看来也没多好嘛。” 有人搭腔:“你懂什么,人家李大人这是拿自己的案子拖着不让许宴知被发落。” “哟哟哟,那还真是好兄弟哈。” “不过啊,又有什么用呢?这许宴知迟早是要被砍头的——”话没说完,那人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李忠明一把扯着那人衣领,扬起手作势要再来一拳。 黎仲舒拉住他胳膊,“好了,先出宫。” 那人见黎仲舒拦着料想他们必有顾忌,心下有了底气,挑衅道:“怎么?李大人这是要打死我?” “殴打朝廷命官,李大人这是还想再停职几日?” 黎仲舒冷声说:“官员互殴,双方受罚。” 那人眼一瞪,“这哪是互殴?” 李忠明捏着那人的手朝自己打了一下,然后松开他,“现在是了。” 那人一脸不可置信,“你还要不要脸?” 李忠明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 黎仲舒不紧不慢说:“你大可以去找圣上告状,反正就是互殴,我亲眼看见的。” “分明是你拉着我的手打的!” “你可有证据?” 那人看向周围,个个都低着头装没看见快步往前走。 李忠明冷睨一眼,“谨言慎行吧你。” 黎仲舒拉着李忠明转身离开,傅渊和东方令颐慢悠悠走在后头目睹一切。 傅渊道:“许宴知倒是有一帮好兄弟。” 东方令颐不置可否,半晌才冒出一句:“所以他比谁都在乎他们。” 傅渊侧头看他一眼,没接话。 ...... 牢房。 许宴知悠哉喝茶,对面坐着的是个身披斗篷,头戴面具的人。 “他们等不及要让你人头落地了。” 许宴知闻言并不惊讶,“能理解,这的确是个置我于死地的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该查到的本王都查到了,你打算何时出手?” 许宴知轻颔首,“还需等两日,我的人还没回来。” 靳玄邕:“能确定吗?” “瞿国公那边可是急着要给你行刑。” “两日,就两日,”她顿一下,蓦地笑了,“不如这样,让刑部就此结案,两日后问斩。” 靳玄邕静默片刻,说:“两日后问斩让他们放松警惕,以为胜券在握,你再出手便会让他们应对不及,你这不仅是杀人,还是诛心。” 许宴知笑笑,“我总不能白在牢里走一遭吧?” “可问题是你这也是在赌不是吗?你真能保证你的人能及时赶回来?” 许宴知垂眼,漫不经心摇晃茶杯,笑意散漫,“王爷觉得我会死吗?” 靳玄邕静静看着她,脑中不由想到当年和她初识情形,他有几分释然:“也是,你多大胆,同本王见的第一面就敢拿自己做饵。” “你这样的人怕是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如此蒙冤而死实在不是你的作风,也不该是你的下场。” 许宴知眉眼一挑,笑而不语。 靳玄邕站起身,“那就祝你好运了。” 她笑,“必然好运。” “王爷慢走。” 靳玄邕前脚一走,后脚薛城就提着一壶酒来看她。 许宴知抱着猫盘腿坐着,见薛城一脸苦大仇深,笑问:“薛大人这是怎么了?” 薛城有些幽怨,“你还笑得出来,我快急死了。” “线索、证据都被他们毁了,案子迟迟查不清,世家又盯得紧,”他说着猛喝一口酒,“你是不知道今日早朝瞿国公他们还逼着圣上给你降罪呢。” “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许宴知笑眯眯捏着猫爪子朝他挥了挥,“我有办法。” 薛城一听来劲了,“什么办法?” “结案吧,让圣上下旨两日后问斩?” “这么快?不是,这就结案了?”薛城惊讶道:“结了案你就真成罪臣了,你要想清楚。” 她笑意不变,“想清楚了,结案,两日后问斩。” “不是,你——”薛城看着她的笑脸不知怎的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总觉得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有她的道理。 他把话咽回去,点点头,“行,我一会就进宫禀告圣上。” “你不问问为什么?” 薛城嘿嘿笑着拍拍她肩膀,“诶呦,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肯定有你自己的谋划,问了我也不一定能懂,何必浪费口舌。” 许宴知失笑,“薛大人倒是信任我。” “那肯定的。” 他赶紧起身,“不说了,我得赶紧进宫去了。” 他急急忙忙来又急急忙忙走,许宴知看他离去背影轻一耸肩,把猫举起来将脸埋进猫肚子上蹭了蹭,慢悠悠躺下去看着头顶那一方小窗的光亮。 死的轰轰烈烈么? 谁又说得准呢? 第309章 帝王疑心 刑部结案突然,瞿国公趁势要求定罪。 如他所愿,许宴知于两日后问斩。 此消息一出都察院内部乱了套,好在陆凊和吴东泽率先冷静下来统领大局,稳下人心后一同进宫欲给许宴知求情。 进宫路上碰见李忠明、黎仲舒、洪辰溪和顾月笙四人。 几人碰面相顾无言,静声同道而行,气氛低迷。 一行人到御书房外求见靳玄礼,李公公一瞧来了这么多人眉头紧皱着,“诸位大人,圣上正是烦躁的时候,你这几位一道来怕会惹恼圣上。” 陆凊开口:“李公公,我等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时间紧迫啊,我等也没法子不是?” 李公公扫一眼几人面色都紧绷着,叹一声,“辛苦诸位大人再等等吧。” 众人拱手,“劳公公费心了。” 李公公吩咐人送来一碗荔枝酥山,他端着走进御书房,“圣上,御膳房送来的,圣上歇歇尝一尝吧。” 靳玄礼抬眼一扫,御笔仍在动,语调略显躁意,“又有人来?” 李公公点点头,道:“圣上,这荔枝酥山御膳房特意交代了,放久了可能味道不好,圣上要不现在尝一尝?” 靳玄礼静默一瞬,到底还是将笔放下,“端来吧。” “诶,”李公公应一声。 靳玄礼尝了尝,甜不算腻,冰冰凉凉,有荔枝果香。 甜凉入喉直顺心肠,眉宇躁意淡了不少,周身紧绷松了松,他吃着散漫开口,“外头那几个是来为许宴知求情的吧?” 李公公见他姿态松闲不少,含笑道:“圣上猜的准了,外头那几位大人都是和许大人交情深的,如今许大人要被问斩,他们会来也在情理之中。” 靳玄礼不轻不重扫他一眼,“你倒挺为他们说话。” 李公公连忙道:“奴才哪里敢?” 靳玄礼没说什么,将琉璃勺一放,“不吃了,撤下去吧,让他们进来。” 李公公瞧一眼那碗荔枝酥山没吃多少,劝了一声:“圣上,这日头热,还是再用一些吧。” “不必了,撤下去。” “是,圣上。” 李公公端着出来递给了门外候着的小太监,走到李忠明他们跟前,“几位大人,请吧。” 一行人松了口气,“多谢公公。” 李公公领着几人进去,没忍住低声提醒一句:“几位,早前就有不少大人来求情了,待会儿进去了注意言辞,别惹烦了圣上。” 李忠明点点头,“我等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 李公公见状不再说话,将人领进去后就走到靳玄礼身侧候着。 靳玄礼烦躁消散不少,耐着性子听他们千篇一律的求情。 岂料并非求情,而是求证。 李忠明最先开口,“圣上,臣此来是有一事不明,望圣上能为臣解惑。” “哦?”靳玄礼一抬眉,“说。” “圣上,敢问许宴知一案是瞿国公主导还是圣上主导?” 李忠明言语直白,丝毫不加修饰,叫李公公吓了一跳,偷偷去看靳玄礼神色,见他没有怒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靳玄礼轻笑一声,“渡危说过你说话做事不喜弯弯绕绕,果然如此。” 他继续道:“是瞿国公主导如何?是朕主导又如何?” 李忠明直言不讳:“若是瞿国公主导,那刑部结案便是瞿国公授意,许宴知的问斩或许别无他法。” “若是圣上主导,那便是刑部主动结案,这说问斩是圣上和许宴知的谋划,我等也就不必担忧了。” 靳玄礼笑一声,“倘若真是瞿国公主导,你们又当如何?” 李忠明无言,众人面色微变,洪辰溪道:“回圣上,我等自是会和瞿国公斗争到底。” “是吗?”靳玄礼眸底一抹晦涩,“朕若救不了许宴知说明已然失了大势,除此之外能和瞿国公势力抗衡的就只有瑞阳王了。” 几人心中一惊,连忙跪下,“圣上,我等誓死效忠圣上。” 御书房内温压一瞬下降,同殿外艳阳高照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不免后脊生寒,黎仲舒斟酌道:“圣上,许宴知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就算此结果真是瞿国公一手造成,她也会为自己谋好后路。” 顾月笙接话,“且圣上与她情谊深厚,定不会坐视不管,大势仍由圣上掌控。” 殿内静了片刻,靳玄礼笑了几声,“起来吧,渡危能有你们这群知心好友相伴也是难得。” 气氛一瞬松散,众人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靳玄礼提起笔,“下去吧。” 吴东泽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陆凊一扯衣袖打断,众人一齐行礼退出去。 出了御书房,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点一点将身上寒气驱散,几人神色都带了些劫后余生的谨慎和后怕,洪辰溪眉头微蹙,道:“看圣上的态度,渡危应该不会有事。” 黎仲舒点头,“圣上虽未明说,但从神色态度可知他对渡危问斩一事丝毫没有急切和担忧,想必是谋划好的。” 陆凊长舒一口气,“果然伴君如伴虎,上一刻还笑,下一刻就变了脸色,说错一句话都可能会没命。” 吴东泽喃喃一句:“谁说不是呢?” 李忠明:“先出宫吧,我去刑部看看渡危。” 洪辰溪也道:“我和你一道吧,正好下午我无事。” “成。” ...... 刑部,牢狱。 “你做什么?”李忠明走进来问道。 许宴知抱着猫懒散躺着,“发呆。” 洪辰溪笑了笑,“你倒清闲,我们还为你担心得不行。” 许宴知撑起脑袋侧躺着,“你们进宫面圣了?” 李忠明倒了三杯茶,说:“你都要被砍脑袋了,我们自是要进宫问问的。” “谁像你这么清闲?” 许宴知没接话,问:“圣上同你们说什么没有?” 李忠明和洪辰溪相视一眼,“没有。” 许宴知轻嗤,“试探你们了吧?” 她幽幽道:“试探你们会不会为救我投靠瑞阳王。” 洪辰溪一抿唇,说:“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许宴知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李忠明见状又和洪辰溪对视一下,他道:“瑞阳王如今势力渐涨,圣上的疑心实属正常。” 许宴知垂下眼揉捏猫肚子,“是。” “圣上眼里容不得沙子,”她慢悠悠说了一句,“你们若和瑞阳王扯上关系难免惹来杀身之祸。” 李忠明只当许宴知是为他们被圣上试探怀疑打抱不平,将茶水递给她,“行了,自古君王多疑心,这个道理你我都明白的。” 许宴知接过茶水,坐直身子,正色道:“问斩那日你们就别去了。” 李忠明玩笑道:“做什么?还怕我们劫刑场不成?” 许宴知:“我有事得让你们帮忙。” 他二人一下严肃,“你说。” “小陆回京,你们要确保他能第一时间见到圣上。” “好,我来安排。”李忠明点头道。 许宴知又说:“清文,你得提防柏恪昑。” “好。” 她道:“黎仲舒和我师兄也不能去刑场,以防瞿国公拿他们做文章。” “至于陆大人和吴大人,我问斩之事在都察院肯定闹得动静不小,得让他们守在都察院镇住底下的人,这个时候都察院不能乱,不能留下话柄。” 李忠明:“知道了,我会转告他们的。” 洪辰溪隐有担忧,“可你一个人在刑场,万一出什么岔子怎么办?” 许宴知安慰道:“无妨,我有分寸。” “对了,”她又道:“我府上你去一趟,让他们在府中待好,别乱跑。” 洪辰溪应声,“好,我去说。” 说完正事,许宴知又悠哉下来,“等这事儿了了,我想去打马球。” “那敢情好,”李忠明一下来了兴致,“我早就想去了,洪臣溪你会不会打马球?” 洪辰溪淡淡一笑,“打得不好。” “没事儿,你和渡危一队,他打得好,他带着你。” 许宴知一口应下,“成,到时候我带你。” 提起打马球李忠明话匣子就打开了,“打完马球去喝酒,哈哈哈,喝好酒。” “喝渡危珍藏的酒。” “就知道惦记我的酒。” 李忠明一拍脑门,“我儿子还得认你做义父呢。” 许宴知一耸肩,“我好好一个儿郎,无妻无妾的,孩子倒有好几个。” 李忠明掰着指头数,“黎家的俩崽子,我家的一个,还有谁?” 许宴知轻咳两声,“还有公主正怀着的。” 李忠明:“......” “好福气啊,这么多孩子给你送终。” 许宴知:“我谢谢啊。” 洪辰溪笑而不语,静静听着他二人斗嘴。 第310章 危转 两日后,刑期。 薛城亲自到牢房中带许宴知去刑场。 薛城手心出了汗,到底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许大人,你的计划不会有误吧?” 许宴知一副云淡风轻,好似要被问斩的不是她一般,不紧不慢理平衣襟,“薛大人,不必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 许宴知拍拍他肩膀,“薛大人,放松些,我有分寸。” 薛城长舒一口气,“反正我现在紧张也没用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谁说帮不了?” 她道:“薛大人得帮我压着他们防止提前行刑。” “他们巴不得我早死,恐怕会在时辰上做手脚。” 薛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到刑场后,许宴知自顾自盘腿坐下,行刑官见状大喝一声,“大胆许宴知!为何不跪?” 许宴知慢悠悠开口:“我连当今圣上都不跪,如今我这一跪你可受得住?” 行刑官哑然,面子上过不去,接着厉声呵斥,“你已是罪臣,莫要拿往日相比。” 许宴知置若罔闻,端坐于台中。 薛城从旁插了一句:“还不到行刑的时辰,由他去吧。” 行刑官不轻不重哼一声,算是顺着薛城给的台阶下了,不理会坐着的许宴知,装模作样同旁人交谈,等着问斩的时辰到。 许宴知并非公开问斩,台下除官府看守外并无百姓等不相干之人围观,台前燃着时香,许宴知心平气和的同刽子手闲扯。 “你们砍人脑袋夜里会做噩梦吗?” 刽子手一脸莫名,但多少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嘴上没怠慢,说:“一开始会,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一刀就能把脑袋砍下来吗?” 刽子手摇头,“得分情况,像我的话若是罪犯穷凶恶极,我不会一刀就结果了他,我会让他感受到疼,再让他知道自己被一下一下砍掉脑袋。” 说完他还安慰许宴知,“你别怕,我不会这样对你的,我肯定一刀就完事儿,不会让你痛苦的。” 许宴知一挑眉,“那我先谢谢你了。” 刽子手嘿嘿笑两声,“不客气,只要你死后别来找我就是。” 行刑官余光瞥见许宴知正和刽子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个不停,只觉眉心突突直跳,道许宴知去哪都不叫人安生。 见她如此旁若无人,行刑官心底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细细想来又算不上不祥,顶多是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越想越不对劲,对薛城道:“薛大人,这许宴知怎的一点也不慌张?正常来说,自己即将要被砍头了,他不该惊慌吗?” 薛城瞥一眼台上和刽子手闲聊还能有笑模样的许宴知眉心下意识也跳了跳,张口糊弄道:“这许宴知本就不是常人,无需管他。” 行刑官还想再说什么,瞿国公却突然来了。 行刑官连忙起身相迎,“瞿国公怎么来了?” 瞿国公有意无意扫过薛城,坐上主位,“圣上英明,令我前来监刑以防许宴知耍花招。” 薛城一言不发,默默饮茶。 瞿国公看向台上,见许宴知一派悠然不由得冷笑连连,“这竖子倒是安逸,死到临头了还能同人闲聊。” 他说着拿过令签,作势要下令行刑,“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清闲的赴死。” 行刑官望一眼时香,时辰还早,不到行刑的时候,他本想拦却又转念想到许宴知如今都到了刑场,怕是再没转圜之地,既然迟早都是要被砍头的,那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何区别? 倒不如不插手去拦,何必给自己惹不痛快被瞿国公记恨? 薛城见状连忙开口:“瞿国公,时辰未到,不合规矩。” 瞿国公手一顿,不屑反问:“迟早都是要死的,何必在乎这点规矩?” 薛城又道:“瞿国公,你未免太心急了些。” 瞿国公蹙眉,不赞同他的话,“何来心急一说?结果已定,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何区别?” 薛城反问:“那按时岂不更好?” 瞿国公没好气的将令签放回去,“那就再等等,像薛大人说的,按时问斩。” 行刑官连连赔笑,“国公说的是。” 许宴知瞧见瞿国公神色未有波动,依旧和刽子手说话。 刽子手见又来一人还坐在主位便有所收敛,不太敢和许宴知说话。 许宴知见状也不为难他,坐着闭目养神。 时香慢慢燃尽,薛城不由出了一身汗,茶水喝得太多却不敢离开去方便,生怕他这一走瞿国公就下令提前行刑。 皇宫中的那位没比薛城好多少,在御书房中无心批阅奏折,茶水换了一次又一次。 李公公急在心里,在殿外伸着脖子瞧到底来人了没有。 眼见着李忠明和陆戎珵一同而来,李公公眼里放光,连忙进殿禀告。 靳玄礼当即起身,“让他们进来。” 陆戎珵刚要行礼就被靳玄礼打断,“说正事。” 陆戎珵将册子递给他,说:“启禀圣上,臣已查明各地州所建名为佐禅堂的学府是由景王操控,明面上出资供贫穷学子念书科考,实则收买人心为其所用。” 陆戎珵又拿出一册来,“名单上这几位世家各有私矿,开采所得的盈利与景王相分,景王将钱财用于修建各地的佐禅堂。” 第三本册子拿出来,说:“这一册是罪臣柯简之这些年来敛财之后或运或汇给景王的所有路线,包括负责银两接收之人的口供。” 陆戎珵不敢停歇,拿出最后一册,“这是瞿国公收受贿赂罪证,臣已查得瞿国公在外县的田产皆是受贿赂所得,其中有一处金矿是景王所赠。” 靳玄礼手握四本册子,当即下令捉拿瞿国公,由李忠明负责抄家,李公公亲自带着旨意赶赴刑场拿人。 陆戎珵随同李公公一道赶往刑场。 …… 刑场上时香燃尽,刽子手低低提醒她,“时辰到了。” 薛城手心满是汗水,只觉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眼看着瞿国公拿起令签扔在地上,说了一声“斩”。 刽子手端起一边的酒含进口中喷在砍刀上,对许宴知道:“你得换个姿势,坐着不好砍。” 许宴知朝他笑了笑,不动。 刽子手一愣,“你这样坐着我不好砍。” 瞿国公见许宴知一动不动,当即斥责道:“许宴知!死到临头了你还装什么样子?” “装腔作势给谁看?”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也是你自作自受!” “还不赶紧跪好?” 正说着就听一阵骑马而来的动静,瞿国公猛的意识到什么,连忙朝刽子手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砍了他的脑袋!” 刽子手也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近,联想到许宴知全程不见惊慌便也猜到些什么,手中的砍刀慢慢放下了。 瞿国公见状气得不行,当即冲到台上怒吼:“时辰到了,我让你砍了他!” 刽子手没动,“回大人,或有旨意——” “啪”一声,瞿国公一巴掌打在刽子手脸上,从他手中抢过砍刀,作势要砍向许宴知。 薛城急忙朝台子跑来,刀刃距离许宴知仅有几寸之时突然一支箭射来将刀震开,乔赋笙拉弓对准瞿国公,“太子殿下到,尔等不可放肆。” 李公公趁机喊道:“圣旨到!” 众人闻言纷纷下跪接旨。 李公公念诏,靳玄政走到许宴知身前将她扶起,眼里是担忧嘴上是埋怨,“你还说你自己有分寸,若孤晚来一会儿你就人头落地了。” 许宴知顺着他的话说:“殿下教训的是,多谢殿下救命。” 旨意念完,瞿国公被禁军钳制,他面色煞白,满头冷汗,神情恍惚,“不可能,不可能!” “许宴知,你怎么查到的?!” 陆戎珵走上前来,“若不是你们设计支开我,我又怎么会有机会查你的罪证呢?” 陆戎珵离京前曾见过许宴知,许宴知当时直言他离京要查的案子是糊涂案,既没有结果又费时费力,这是世家要支开陆戎珵好对许宴知下手的计谋。 许宴知让他将计就计离开京城,正好避人耳目去查景王罪证。 瞿国公满眼愤恨,“早知道我就该早些下令将你砍了!” 许宴知浅浅淡笑,“早一些砍了我你只会死的更惨。” “你以为刑部为何突然结案?” “又为何如你意的仓促定在今日将我问斩?” 瞿国公面目狰狞,“许宴知!你不得好死!”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乔赋笙蹙眉冷声,“带下去。” 靳玄政拉着许宴知衣袖,“宴知莫要听他胡说。” 许宴知并未放在心上,“臣知道。” 她问陆戎珵,“景王罪证何在?” “已呈给圣上了。” 她面色凝重,“乔统领还需快些回宫,景王谋划败露怕是会有所动作。” 她将靳玄政推向乔赋笙,“带殿下回宫,守好宫门。” 靳玄政拉住她,“你要去哪?” 许宴知轻轻拂开他的手,眸色冷凝,口吻坚定。 “去算账。” 第311章 糟糕 “去算账。” 靳玄政一愣,还想再问什么可许宴知已经骑上马疾驰而去。 乔赋笙正色道:“殿下,回宫吧。” 靳玄政也端起正态,“速速回宫。” 许宴知驾马直奔景王府,未见景王却见瑞阳王。 靳玄邕道:“人不在府上,逃了。” 他继续道:“你的人刚出宫本王就进宫见了圣上,本王将景王豢养私兵一事告知了圣上。” “由本王亲自带人截杀景王,不能让其离开京城。” “本王在此就是等你来。” 许宴知一勒马绳,“那事不宜迟,去城门。” 二人率人马赶往城门,魏堇早在城门防守,见他们来当即道:“王爷,许大人,城门已关可百姓不满,正围着吵闹呢。” 靳玄邕扫一眼城门口围聚着的百姓,眼看人越聚越多,他对魏堇道:“开城门,对出城之人严加搜查,不可马虎。” 随后城门被打开,守卫在城门口设防搜查出城之人,靳玄邕和许宴知站在一处留意正排队出城的百姓,“景王消息得的极快,本王赶到景王府时早就空了,恐怕这宫中他的眼线不会少。” 许宴知冷嗤,“再快也来不及出城,顶多是避开你的人马。” 靳玄邕想到什么,说:“今日本王进宫,圣上怕是猜到了什么,等此事了了你可有应对之法?” 许宴知蓦地笑了,“若没有,王爷当如何?” 靳玄邕不隐瞒,直言说:“帝王疑心不容小觑,你若真不知如何应对,倒不如干脆归于本王。” 许宴知:“那就多谢王爷了。” “只是许某虽不才但也知道忠君当忠一人的道理,此番虽和王爷有所合作来往但不代表我会叛主,不过是你我目的一致罢了。” 靳玄邕不置可否,轻嗤一声,“那就祝你好运了。”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一阵喧闹,魏堇当即吩咐人过去查看,许宴知和靳玄邕相视一眼一同走过去看情况。 人群中一个佝偻老者拉着马车,车上是两大桶泔水,其中一桶裂了一块散出阵阵恶臭,熏得周围排队的百姓直犯恶心,前后都受不了嚷嚷着让这老者先过。 靳玄邕蹙着眉忍着恶臭让人检查了泔水桶,盖子一打开恶臭更加凶猛,士兵有些忍不住想要草草了事,靳玄邕却厉声让他们检查仔细。 士兵没法子,熏得眼泪直淌却还是仔细检查完两个泔水桶,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连忙将盖子盖上,退到一边“哇”一声吐了。 周围百姓更是掩鼻退得老远,嘴里还在不停埋怨。 老者连连赔不是,排在他前头的人纷纷受不了臭味说要让他先走。 老者连忙拉着马车越过人群走到检查处,将自己的身份公文等一一拿出来,士兵对过凭证和公文皆没有问题便放行了。 “且慢,”许宴知朝老者走过去,从士兵手中接过公文看了一眼,“老先生姓何?” 老者连连摆手,“不敢称先生,老朽就是一个运泔水的糟老头子罢了,担不起贵人一声先生。” “可识字?” “识得一些,小时候念过几天书。” 许宴知闻言将公文还给他,又拿出一封信来给他,“你看看这上头写了什么。” “念给我听。” 老者虽不解但还是接过信来看了看,花白的胡须轻颤了颤,“吾夫武郎,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见......” 老者突然顿住,抬头看了一眼许宴知,颤颤巍巍问道:“贵人这是?” “这是景王妃亲笔。” “哦哦,这王妃尊贵,老朽来念岂不脏了王妃的亲笔,”他说着要将信还给许宴知。 许宴知正要接信岂料老者手猛地一缩,迅速往马车上一处按了按,车上的大桶当即滚落下来,吓得周遭百姓惊慌躲避,桶中的泔水洒出来众人捂着口鼻嫌恶后退。 许宴知眼疾手快挡下老者朝她挥刀的手,紧接着朝老者膝盖一踢,老者吃痛后退几步顺势扶在马车上,他用袖间朝许宴知射去,趁她躲避之时用手中短刃割了牵马的绳子,骑上马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球朝地上一扔,顿时白烟四起。 许宴知当即喊道:“关城门!” 奈何白烟眯眼,泔水恶臭又熏得人直流泪,城门边的士兵没能及时摸到城门在何处,老者在白烟中上了马猛拉缰绳朝前飞驰而去。 临出城门时还扔了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随后就是“轰”的一声巨响,不少士兵被炸翻在地,许宴知离得近也受了牵连,被炸得身子往后一撞肩膀磕在巨石上。 城门口乱做一团,靳玄邕本骑着马在队伍后方排查,听见巨响才回首去看,只见白烟一片遮了视线,隐隐约约看见有不少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他神色一凛急忙勒紧马绳调转方向朝前奔去。 白烟散了不少,靳玄邕在伤者中找寻许宴知却迟迟没能看见她的身影。 最后是有人扶着脑袋断断续续的说:“许,许大人上,上城楼了。” 靳玄邕当即上城楼寻人,只见许宴知手持弓箭正对城外骑马飞奔的老者。 那老者不再佝偻,扯掉了胡子,揭开了人皮面具露出原本面貌,正是景王无疑。 许宴知搭箭的手微微发颤,一支箭射出去,远远瞧着似是射中了景王心口位置。 景王中箭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没了动静,马仍在奔驰。 许宴知手中弓箭掉落在地,拉弓的手在发颤。 “你怎么样?” 许宴知没回,而是说:“去追,他在城外有接应,晚了就拦不住了。” 靳玄邕道:“你射中他了,他怕是活不了。” 许宴知摇摇头,忍着肩膀的疼痛,“这一箭射的不准。” “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 许宴知长叹一声,“我先进宫复命,剩下的事交给王爷了。” 靳玄邕看着她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落寞,“你可有受伤?” 许宴知轻飘飘一句,“无碍。” ...... 皇宫,御书房。 “情况怎么样?” “我射了一箭,不知能不能杀了他。” 靳玄礼下意识道:“你箭术一向好,怎会射不死他?” 许宴知一声不吭,半晌才低低开口,“是,我本可以一箭射死他的。” 靳玄礼见她状态不对,“你怎么了?” 许宴知抬眼对上靳玄礼的视线,“你都猜到了吧?圣上。” 靳玄礼闻言面色慢慢冷下来,他把玩着扳指幽幽道:“你是指什么?” “猜到了为何就这么巧前脚陆戎珵带来罪证,后脚瑞阳王就进宫告知景王养私兵。” 靳玄礼静默一瞬,目光扫过她毫无波澜的脸色,“为什么?” 她笑:“没有为什么,圣上的立场不能动景王,我只能走别的路。” 靳玄礼一拍桌案,“你糊涂!” 她面不改色,“他害了我爹,杀了谢辞,我必须杀他。” “身为人臣,我总不能让你为难,那就我自己来。” “我和瑞阳王只在此事上有来往,圣上若不信我也认了,要杀也行,等景王死讯确认,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许宴知!你疯了是不是!”靳玄礼怒吼道:“你一贯冷静知大局,为何偏偏在此事上如此激进?” “复仇一事你就不能等一等?等到朕能够名正言顺发落景王吗?” 许宴知唇角一扯,笑了,眼底湿润,她双肩沉着像是颓败的山,“若不激进,那我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我如今活着还不如死了。” “圣上若怀疑我与瑞阳王有别的牵连,要如何处置我都认。” 靳玄礼也红了眼,“朕信你,是你不信朕。” “许宴知,是你不信朕。” “你与朕是君臣,是同盟,是挚友,是知己,可你不信朕。” 靳玄礼无力的摆摆手,“你回去吧,朕知道你性子,你既忠心于朕就不会忠于第二人。” 许宴知一言不发,朝他行了一礼默默退出去。 她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官道上,走至半路脚步一顿慢慢单膝跪下去,她一手撑在地上只觉浑身无力,她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泪水打湿了衣袍。 许宴知并非爱哭之人,只是心中积压太多,如今借肩膀伤处作痛发泄情绪。 靳玄礼说对了,她是疯了,辜负了李忠明他们的关心,辜负了靳玄礼对她的信任,是她一次又一次让他们心寒,还真是......糟糕透了。 在她身后的宫墙上,靳玄礼和乔赋笙并肩而立,二人望着宫道上缩成一团的许宴知谁也没说话。 半晌,靳玄礼叹道:“她从前连背影都是意气风发,洒脱恣意。” “乔赋笙,朕当初是不是不该让她回京为官?” 乔赋笙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终是归于沉默。 许宴知并未发泄太久,她重新站起来,挺直腰板撑起颓然的山,脚步坚定的向前走。 走过的路,她不会回头。 也回不了头。 第312章 感慨 从宫中出来,恰天公不作美。 豆大的雨落下来,打湿了地面,打散了街上行人,短短片刻街上没了游走商贩,来不及回家的人躲在路边屋檐下,偶有行人冒雨急奔。 许宴知立在屋檐下,一言不发望着落雨。 身侧是同样躲雨的陌生人,他们因落雨相逢即是缘,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 “诶,今早城门那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只听说是朝廷追捕什么贼人吧?” “哪里是什么贼人,是景王。” “啊?景王?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你们没看宫门口的告示啊,说景王大肆敛财豢养私兵,还说柯简之那老东西就是听命于景王的。” “那这么说来,当初许太傅也是景王授意柯简之……” “哎,许太傅当真冤枉。” “那我不是听说许太傅之子好像也犯了事要问斩吗?” “胡说!”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打断,“许宴知才没有犯事,那是别人诬陷他的!” 那几个男人见状哈哈笑起来,“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小姑娘仰着头反驳,“我就是知道!许宴知没有被问斩,你们等着瞧吧,最多明日宫里就会出告示的。” 许宴知眼皮动了动,侧首看一眼那小姑娘,圆脸,杏眼,年纪不大约莫十一二岁,瞪着眼的时候肉脸鼓鼓的,像口中藏食的松鼠。 小姑娘没注意许宴知的视线,依旧梗着脖子争辩,“许宴知才不会做错事,肯定是别人冤枉他的。” “传言这许太傅之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男人上下打量小姑娘一眼,促狭道:“小姑娘,你不会是被人家容貌所惑,动了春心才这么维护他的吧?” 小姑娘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害羞,小脸红扑扑的,“你胡说!我,我,我都没见过他!” 几人哈哈大笑,“没见过都这么维护,那就是犯花痴了。” 小姑娘气得不行,“我没有,许宴知就是很好!” 男人还想调侃却被街上突来的动静打断,众人目光顺着动静看过去,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凶神恶煞的男人跑上街,身后是官府的人在追赶。 络腮胡的男人身上有血却不见有伤,他顾不上街道两侧躲雨行人投来的视线,只顾着朝前跑,官府的人紧跟在后,“大胆凶徒,还不快束手就擒!” 屋檐下的男人们看戏一般,“这是犯事了啊。” “这要是被抓到怕是要被砍头的。” “你瞧瞧他这样,一看就不是好人。”语毕他干脆喊起来,“官差老爷们快把他抓住啊!” 紧跟着街道两旁的人也纷纷叫喊着,络腮胡男人被惹恼了,恶狠狠的朝着其中一个人冲过去,岂料路滑他一下摔倒,官差连忙上前制住他。 他奋力挣扎,从腰间抽出一把菜刀来砍向官差,那官差后退躲开也拔了刀同他相搏,络腮胡男人下手凶狠,刀刀都下死手。 官差忍无可忍,打斗中也不再收力。 面对男人抬起砍来的菜刀官差举起了刀直直刺过去,围观的人皆屏气凝神,似是都预料到了结果。 小姑娘睁大眼睛盯着,只见那官差的刀要刺进去了,她吓得连忙闭起了眼。 随后周围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叫好的声音。 小姑娘慢慢睁开眼,入眼的并非血淋淋的场景,而是一朵锦绣祥云。 祥云出自衣袖,是袖边的纹案。 在她闭眼之时有人抬袖遮住了她的眼睛。 小姑娘愣了一下,当即朝后仰头去看。 仅这一眼,小姑娘便红了脸。 她连忙收回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祥云。 许宴知站在小姑娘身后,待官差将尸体抬走,雨水将地上的血冲淡后才将手放下,一言不发退回原处。 小姑娘心跳极快,却不敢去问她是何人,紧绷着身子站着,也不同人争辩了,只是红着脸站着。 男人们有了新的谈资就不再理会小姑娘,没人留意到小姑娘的异样。 许宴知垂眸望着台阶下雨水成流,肩膀处依旧作痛,从宫中出来时已然抬手困难,眼下不知雨何时能停,若淋了雨回去阿桃又要哭鼻子了。 同瑞阳王合作一事李忠明他们并未牵扯进来,也未让靳玄礼起疑,这就够了。 景王受的那一箭或许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也极凶险,如今他逃出京城再想捉拿便难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景王逃回本营,拥兵自重,如此一来,内战就不可避免。 今日景王不死,他日报仇就不知是何时了。 “哥哥不走吗?”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打断许宴知思绪,她回过神来才知雨已经停了,方才避雨的男人都各自离去,屋檐下只余她二人。 许宴知低低回一声,“要走的。” 小姑娘点点头,抓着裙摆,红着脸对许宴知说一句:“方才多谢哥哥了。” “哥哥再见。” 许宴知慢了半拍,瞧着小姑娘跑开的背影,“好。” 许宴知迈下台阶,朝府中走。 …… 李忠明他们到许府时刘文芩正给许宴知查看伤处。 肩膀伤到了筋骨,红肿异常,若不小心疗养,怕是日后会影响射箭等需手臂用力之事。 刘文芩全程眉头紧锁,叹声连连。 许宴知神色没太大变化,只是问他:“日后还能射箭吗?” 刘文芩实话实说:“就算痊愈,我也只能保证你这只手臂还能用,也可以射箭,但能不能射的准就难说了。” “且强行用力你肩膀的筋骨受不住便会导致手臂发抖。” 阿桃急忙问:“那要养多久?” “说不准,反正日头不会短,一不小心可能还会有后遗病症。” 许宴知淡淡笑了,“那看来是打不了马球了。” 刘文芩一捋胡须,“莫说是打马球了,若不彻底养好,你抬手都难。” 阿桃没忍住哽咽,许宴知安慰道:“莫哭,这不是还能养么,那便听刘世叔的,好好养。” 刘文芩又气又心疼,一边给她施针一边念叨:“你在牢里怎么答应我的?还说你自己有数,这就是你的有数?” “渡危啊渡危,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许宴知轻扯嘴角,尽量笑出来,“世叔,日后我乖乖吃药就是,你监督我。” “现在知道乖了,早干嘛去了?” 刘文芩眼眶一湿,“你这小崽子就是不让人放心,你说你爹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的?” “他也不是个东西,自家的孩子他撂挑子不管了,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让你一个人怎么办?” 刘文芩越说越哽咽,最后退到一边抬袖抹眼泪。 许宴知再次安慰,“世叔,我不是还有你嘛,我爹不管我,你来管。” “在我眼里,你也是我爹。” 刘文芩一听,眼泪更多了。 许宴知:“……” 刘文芩在哭,阿桃哭得更凶了。 许宴知只好说:“阿桃,我饿了。” 阿桃这才抹抹眼泪,“我去给你做。” 刘文芩抹着眼泪还不忘交代阿桃莫做辛辣刺激的吃食,许宴知笑他:“你都多大年纪了,这泪窝子真浅。” 刘文芩一臊,“你懂什么?人之性情罢了,我这才叫无拘无束。” “行行行,”许宴知懒洋洋趴着,“还要多久?我先睡会儿,好了叫我。” 刘文芩见她没心没肺没忍住瞪她一眼,嘴里却是软话,“你先睡吧,好了我叫你。” 他说完抬手摸了摸许宴知额头便退了出去。 李忠明他们正等着刘文芩出来,黎仲舒急忙开口:“刘太医,渡危情况如何?” 刘文芩摇头叹声,“伤了肩膀的筋骨,若不好好休养恢复,怕是抬手都成问题。” “就算恢复了,这射箭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你们经常在她身边要多注意些,她那只手不能太用力,一旦没恢复好这以后怕是……哎。” 顾月笙满眼担心,眉头紧蹙着,“竟这么严重么?” 李忠明一拍大腿,忿忿道:“早知道我就跟着渡危了。” 黎仲舒拍拍他肩膀,“你当时也有差事,这不是你的错。” 黎仲舒又问:“刘太医,要彻底恢复好需要多久?” “这说不准。” 几人面色都不大好看,气氛凝重。 顾月笙又道:“我这几日回一趟云清学宫,去见见师父他老人家。” 刘文芩眼底一亮,“对,你师父他学识渊博,见识得多,你去问问他可知道有什么药材是利于渡危恢复的。” 顾月笙点点头,“我正是此意。” “我也要去。” 许言舟走出来,“我也要去云清学宫。” 顾月笙不解:“你想去做什么?” “我要拜虚清先生为师,我要留在学宫中,将来能入仕帮衬哥哥。” “云清学宫的日子可比不上这里舒服,你可要想好了。” 许言舟定定点头,“我想好了,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在学宫中学文练武,将来入朝为官保护哥哥。” 黎仲舒抿抿唇,说:“你可问过渡危?” 许言舟摇摇头,说:“我会让哥哥答应的。” 黎仲舒下了决心,说:“若渡危同意你去,我便把言初也送去,你俩也好做个伴。” 刘文芩从旁看着,莫名感慨。 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再入云清学宫,已然是下一辈人了。 第313章 闲事闲谈 瞿国公入狱,陆戎珵协同大理寺查清罪证将其罪名落实。 许宴知污名洗清,官复原职。 靳玄礼得知她有伤下令允三日闲暇,赐金银珠宝、良田佳药以示安抚。 她听刘文芩的交代,好好在府中养伤,在院中从旁陪着许言舟练字。 许言舟郑重向她提起要去云清学宫之事。 许宴知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把手边放凉的药喝完,等口中苦涩慢慢淡化才开口问他:“想好了吗?” 许言舟坚定点头,“想好了。” “我会在学宫中刻苦念书,学好武艺,将来帮衬哥哥,保护哥哥。” 许宴知望着他清澈的眼眸,温声道:“你若想去便去吧。” “只是我希望你念书习武当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言舟,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你当为了自己而活。” “我将你从老宅带出并非是想让你学成后帮衬我,你是我弟弟,我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无需同我绑在一起,你有你的路要走。” “天下之大,任君往之。” 许言舟一下红了眼,“哥哥,我知道了。” 她又问一遍:“还去吗?” 许言舟点头,“去。” 许宴知见状不再多说什么,“去收拾东西吧。” 许言舟惊喜道:“好!我这就去。” 许宴知见他激动又不免多念叨几句,“你去可以,但有几件事你需答应。” “哥哥你说。” “第一,去了之后常来信告知近况。” “第二,年关必回。” “第三,不可仗势欺人。” 许言舟一一记下,“哥哥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许宴知面上一松,“去吧。” “嗯嗯。” 许言舟转身出院子,迎面碰见洪辰溪进来,他朝洪辰溪行了礼,喜滋滋跑出去。 洪辰溪含笑走进院子,“出什么喜事了?” 许宴知淡笑:“他想去云清学宫。” 洪辰溪:“你舍得让他去这么远的地方?” 许宴知眉头一抬:“我当初不也去了吗?” 她继续道:“我给他定了三条规矩,一要常写信,二是回府过年,三不可仗势欺人。” 洪辰溪问道:“这第三定做规矩还能理解,这第一第二还需要单独定规矩吗?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去了这么远的地方不用说都会常写信回来的吧。” “更别说年节本就是家人团聚之期,不用你催他肯定会赶着回来。” 许宴知眸色暗淡一瞬,轻笑自嘲:“是,哪像我似的,一不爱写信二不爱回京。” 洪辰溪笑意微僵,“你当初……” 她坦然接话:“我当初去了云清学宫之后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她叹一声,“那时不懂事,对我爹心有怨气,故而同他少有信来往,年节都让他一个人在京城孤零零的过。” 就连及笄礼都是虚清为她办的。 及笄和及冠许昌茗都没能亲眼见证。 她苦笑道:“我爹有我这么个不孝的孩子当真是遭罪。” “他恐怕是对我心寒,所以这么久了都不肯来梦里看看我。” 洪辰溪摇头,“你不该这样想,亡人入梦并非好事,正是为你考虑才不会来惊扰你。” 他不想许宴知深陷悲痛,当即转了话锋,“你肩膀怎么样?” “听刘太医的嘱咐,正养着呢。” 洪辰溪又道:“眼下空闲,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许宴知笑应,“成。” 二人正下棋,阿桃前来传话,“李大人和黎大人来了。” 许宴知应一声,“知道了。” 洪辰溪落下棋子,“今日你这里倒是热闹了。” 许宴知哂笑,“他们怕是来监督我喝药的,还拿我当孩子呢。” 她话音刚落,李忠明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是谁,孩子都比他省心。” 黎仲舒紧跟着附和,“就是。” 李忠明下一句话便问:“药按时喝了没?” 许宴知失笑,“喝了。” “这还差不多,”李忠明坐在桌旁看二人棋面,说:“瞿国公定罪了,择日问斩。” “景王出了京城就失了音讯,朝廷派出去的人都是无功而返,只能加大搜捕的力度继续寻找他的下落。” 许宴知倒不意外,“他谋划至今不可能没有应对之策,只要出了京城再想抓他就难了。” 黎仲舒道:“万一他真死了呢?” 许宴知摇头,“我那一箭不准,虽凶险但不会要了他的命,既然有活着的可能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心存侥幸。” 洪辰溪搭腔:“他如今谋划暴露怕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剩余三人齐齐开口:“回封地。” 许宴知继续道:“他养有私兵,过不了多久便会自立为王,我朝免不了会有一场内战。” 李忠明又想到什么,“听兵部的人说,大巉在我朝边境似乎有所动静,他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朝发兵?” 洪辰溪微微蹙眉:“也不是不可能。” 李忠明问她:“小侯爷最近给你来信了吗?” 许宴知摇头,“目前还没有收到他的信,估摸着还得等几日。” 她又看向黎仲舒,“对了,言舟要去云清学宫,我同意了。” 黎仲舒愣了一下,“你怎么对着我说?” 许宴知置棋,笑了,“言舟都去了,你会不让言初去?” 黎仲舒一耸肩,“行吧,算你猜的准,这俩孩子到时候跟着你师兄去云清学宫。” 许宴知顿一下,“他去见师父吗?” 黎仲舒点头,“去问问你的伤症可有药能治。” “这么远的路,还得让他为了我的事操劳。” 李忠明接话:“不想操劳别人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省的我们为你操心,我家那小子都够我操心的了,现在又多了个你。” 许宴知一抿唇,“你占我便宜。” “嘿,占占怎么了?你就说我们为没为你操心吧?” 黎仲舒再次附和,“就是就是,我家还俩孩子呢,加上你三个了。” 许宴知:“……这都什么辈分。” 洪辰溪淡淡笑着,“一会儿想喝酒吗?桃花酒,我自己酿的,酒味不重。” 李忠明一撇嘴,“那多没意思。” 许宴知眼睛一亮,“怎么没意思,我喝着药不能喝酒,这酒味不重的刚好能让我解解馋。” 黎仲舒眼眸微眯,扫过洪辰溪和许宴知之间,垂眸思索着什么一时没出声。 李忠明叫他一声,“你怎么看?算了,问你也白问,你又不能喝酒。” 黎仲舒回神,“酒味不重,那我是不是可以——” 许宴知:“不可以。” 李忠明:“不可以。” 洪辰溪:“不行哦。” 黎仲舒:“……”这都是群什么人! 李忠明哼哼两声,“没酒味就没酒味吧,就当陪你了。” 许宴知乐呵呵的,“那行,就喝这个。” 洪辰溪也笑:“好。” …… 几人在府中待至入夜,头顶的月亮高高挂着,冷而静。 李忠明到底还是觉得桃花酒不尽兴,喝的是许宴知府上的酒,黎仲舒想喝不能喝,一直在试探,一直被打断。 洪辰溪没喝多少酒,最开始陪着许宴知喝了一杯,之后都换成了茶。 最后一小坛桃花酒成了许宴知的独享,她似醉非醉,抱着酒坛子窝在椅子里,听着身后李忠明和黎仲舒扯着家常。 洪辰溪安静听着,时不时被李忠明催一句娶妻生子。 许宴知抬头瞧着月亮,冷不丁冒出一句:“去泛舟吧。” 李忠明和黎仲舒同时一顿,三人齐齐看向她。 “马球打不了,那就去泛舟,”她闲闲笑着,“反正我是伤患,你们出力。” 洪臣溪笑着应声:“也成。” 李忠明佯装不满,“不是,你怎么这么惯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仲舒眼底划过一丝微妙,这次却没附和,只是看向洪臣溪等他回答。 许宴知虚踹李忠明一脚,得意洋洋的抬抬下巴,“因为我是伤患,你就得让着我。” 李忠明:“嘿呀,这么不要脸?” 洪辰溪没接话,唇角始终有清浅弧度。 黎仲舒收回视线看向许宴知,故意道:“要不你娶妻吧,让你夫人处处让着你,也少来折腾我们几个。” 许宴知一顿,看向黎仲舒。 洪辰溪和李忠明也是一滞,一同看向许宴知。 许宴知扯扯嘴角,“娶什么妻?娶了妻让她整日为我担心?那我还是折腾你们得了。” 李忠明“啧啧”两声:“真不是我说你,你这容貌家世放在京城那是数一数二的,愣是拖到现在还没个着落。” 许宴知当即扯出洪臣溪来,“那他不也没成家吗?怎么就指着我一个人催。” 李忠明:“他我催过了,现在该你了。” 许宴知没好气,“滚吧你,喝点酒跟有病似的。” 李忠明乐了,“那咋了?” “喝你点酒你还不乐意了?小气。” “我小气?那你把你刚才喝的都吐出来。” “怎么着,吐出来你还能当成酒珍藏?” “你恶不恶心?” “那咋了?” 第314章 女先生 许言舟启程去云清学宫那日许宴知没当面送他,她立于城墙之上撑一把伞静静望着城门口黎家的小崽子正和众人道别。 黎仲舒原只打算将黎言初一人送去,奈何黎云熙不肯和他分开,闹来闹去只好将兄妹二人都送去。 纵使宋清悦有千般不舍,但她也知道云清学宫是念书习武的好地方,总不能拦了孩子们的前程。 许言舟在他们兄妹俩身边显得稳重得多,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 李忠明抱着自家崽子说:“等你长大了也送你去。” 季如槿在旁撑着伞,“他还得等几年呢。” 黎仲舒问许言舟:“你哥哥呢?她不来送你吗?” 许言舟笑笑,“出府的时候他就送过了,还叮嘱我许多。” 城墙上许宴知一言不发望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猜就知道你在这。” 许宴知没回头,笑一下,“猜的挺准。” 洪辰溪望着许言舟他们的马车朝前行驶,不由感叹一声,“这一晃,都已经是下一辈人的事了。” 许宴知侧目看他,“你也会如此感叹么?” 他失笑:“为何不会?” “总以为你无欲无求,就不会有这般世俗感叹。” “你想错我了,到底世俗凡人一个何来无欲无求?” 许宴知没深究,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淡淡开口:“我想过离京。” 洪辰溪一愣,“什么意思?” “巡边监察御史。” 洪辰溪陷入短暂静默,他又道:“你没提过。” “只是想过。” 洪辰溪深深看一眼远去的马车,“所以是为了他回来时还能有个家落脚吗?” 许宴知:“算是吧,总不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却不在,那他回来何用?” “再者,这个打算未免草率,京中事务繁多,我一时兴起离京撂了挑子,那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所以想想就算了。” 洪辰溪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大可恣意洒脱一些,将一切抛之脑后,离京去。” 许宴知眼底讶然,“你一向克己复礼,重君子秉性,如此不负责任之话竟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洪辰溪面色坦然,“规矩礼教于你而言是束缚,职责重担是枷锁,你该自由不是吗?” 许宴知笑着摇头,“你我都不是孩子了,这样的戏言年少时的确吸引人,可我们总要长大的。” “你我的肩上担着一国百姓,这并不是轻易就能摒弃的,从你我穿上那身官袍开始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上的职责。”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如今走不了回头路,只能往前走。” 洪辰溪一抿唇,释然又无奈,“说的对。” 他抬手看一眼阴沉天色,“这几日雨多,你多注意些。” 许宴知静了静,“我知道。” “走吧。” 二人一道下城楼,洪辰溪道:“柏恪昑逃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连着两日没当值,也没告假,我差人去他府上问情况这才知道府里早就空了。” “他倒是逃的快,原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景王门下,他这一逃倒是做实了。” 洪辰溪:“朝中下令捉拿,但我觉得抓不住,他恐怕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一旦景王出事他就逃出京投奔景王。” 许宴知眼眸一寒,“这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景王门下。” “他这佐禅堂也算办的有所成效。” “眼下该做的是抓出这些蛀虫以防后患。” 许宴知颔首,说:“如今吏部没了尚书,朝中得有人顶上他的位置。” 洪辰溪问她:“你可有人选?” “傅渊。” 洪辰溪沉吟片刻,“他的立场不明,可信吗?” “他算是中立,由他接任反对的人不会太多,各方势力自己得不到这个位置也不会让对方得到,故一个立场中立之人来接任对各方势力都好,至少谁也没捞到好处。” 洪辰溪点头,“好,可以一试。” 许宴知眼眸微眯,“找个时间帮我约一下傅渊吧,以你的名义就好。” “好,我来安排。” ...... 从许宴知入狱至官复原职养伤这些时日以来,翰林院的女先生招录已经结束,名单分别送至宫中、都察院及吏部确认。 公示文书于许宴知三日空闲后重新上朝时在宫墙外张贴公布。 被正式招录的女先生现已搬入朝乾堂的讲师居所,另定于三日后开始招录女学生,不问家世只凭求学之心。 朝堂上靳玄礼虽不怀疑许宴知忠心,但避免不了心有怨气,故早朝上有意冷落许宴知。 许宴知心知肚明,干脆不碍他眼,闭上嘴站到人群中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朝会结束后许宴知也是一刻也不耽搁就要出宫,被文彦一把拽回来,“你跑什么?” 许宴知有些莫名:“怎么?” “带你去朝乾堂看看。” 许宴知一扬眉,“为何这个时候去?” “早过三日就要招学生了,趁这个时候还有空闲带你认认这些先生,再说了,她们早就想见你了。” 许宴知闻言不再推拒同他一道去了朝乾堂。 朝乾堂环山傍水,风光秀丽,其中布局精妙善结合山石泉潭自然之美,许宴知对此颇为满意。 文彦在一旁絮叨,“记住了没有?一共就八位女先生,这刚开始嘛,八个就已经算多了,以后先生就多了。” 许宴知笑应,“知道了。” 二人迈入“迎学轩”,八位女先生已经等候在正中迎人了。 她们由翰林院擢选吏部下文书任命,虽任教书先生一职但其实质已算半个官职,故她们齐齐行拱手官礼,“见过文大人,许大人。” 文彦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许宴知则是郑重拱手回礼。 这一举动叫在场的八位姑娘皆是微怔。 文彦捋捋胡须笑道,“各位见到了许大人就别愣着了,向许大人介绍介绍自己。” “许大人,我叫洛晗芳。” “姜梦韵。” “许音。” “周许白。” “颜绪。” “上官曦月。” “许大人,我叫诸葛姒。” 许宴知笑意渐深,“好久不见,诸葛姑娘。” 她娇俏一笑,“托你的福,我也能教书育人了。” 文彦见状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有些渊源。” 许宴知佯装严肃,“你既来了这里就当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我可不会徇私。” 诸葛姒明媚娇艳,“我才不会借你的关系行方便呢。” 许宴知笑看诸位先生,柔和道:“诸位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之处,若有何困难可到都察院来找我,许某定尽心帮衬。” 几人又是一愣,连忙拱手回礼致谢。 随后文彦留下交代学堂的事宜,诸葛姒带着她游逛学堂。 “当初看到要建女子学堂招录女先生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但转念一想有你在京城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许宴知神色稍稍放松,“那承蒙诸葛先生信任了。” 她大方承认:“你这句诸葛先生当真受用。” 许宴知含笑,“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唤你诸葛先生。” 诸葛姒说着说着眼底渐渐湿润,她望着湖面远山,“真的谢谢你,许大人。” “若没有你,或许过几年我就要嫁人生子,一辈子困在后宅中了。” “我爹虽然支持我念书,可他毕竟也只是寻常百姓,拗不过百年来的旧习,到最后我还是要沦为人妇,浑浑噩噩过完平庸又枯燥的一生。” “许大人,你救的不止是我们八个人,是全天下不甘平凡,不向命运屈服的女子,”她转过身,挺直腰板认真且庄重的朝许宴知拜了一礼,“为天下这样的女子谢过许大人。” 许宴知虚扶她手臂,“路我为你们铺好了,接下来要怎么走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谨遵许大人教诲。” 许宴知淡笑,“好了,不说这个了,再带我走走吧。” 诸葛姒抹抹眼泪,扬起笑脸说:“走吧,再带你看看这学堂里的妙处。” 二人逛遍了整个学堂,在回迎学轩时文彦都喝了好几盏茶,见她终于回来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回来了,那走吧。” 许宴知:“去哪?” “陪我喝酒啊。” 许宴知:“文大人,我还喝着药呢。” 文彦一拍脑门,“诶呦,看我这记性,我给忘了,那不喝酒去下棋。” 许宴知看了看天色,“改日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文彦一听也不好再留人,只好道:“成吧,你忙你的。” “告辞。” 许宴知从朝乾堂出来坐上马车直奔酒楼。 雅间中傅渊在等她,“许大人,你来晚了。” “抱歉,临时有事耽搁了。” “直说吧,许大人以洪大人的名义约见我是为了吏部尚书一事么?” 许宴知眼底划过一抹赞许,“不错,对此你可有何想法?” “没人不想高升,”傅渊幽幽道:“但没这么容易。” “我资历尚浅,怎能越过洪大人直接担任尚书?这对我来说未必是好事,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许宴知也坦言:“这个位置洪辰溪坐不上去,因为谁都知道他与我有来往,所以一旦推举他担任尚书不仅艰难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既然确定了他坐不上尚书之位那倒不如推举一个对各方势力都无利无害的人,总好过让敌人抢占先机。” 傅渊眼底莫测,“许大人的意思是要推举我上位。” “正是。” “作为回报,我应该为许大人做什么呢?” “说无利可图没人会信,”许宴知指尖划过杯沿,悠悠道:“不求你同我站在一处,但求莫帮着别人来害我。” “不帮,不害,方算中立。” 傅渊轻笑一声,“许大人,以退为进的手段还真是炉火纯青。” 许宴知不置可否,“在这官场上单纯是死罪。” 她继续道:“你也可以观望一二,看看他们向你讨的回报有没有我提的这般简单。” 傅渊呷茶,勾唇笑了,“不必观望了,他们要的回报我给不起。” 许宴知同他相视一笑,“那就提前祝傅大人高升了。” “还得仰仗许大人提携。” 第315章 顶好的人 景王事发,此前同他有来往的世家个个如乌龟一般缩回壳中。 景王逃出京后一连几日没有任何消息,不知其生死。 朝中下令查封各地州所建的佐禅堂,官府前去时大多已人去楼空。 朝乾堂开始招收女学生,人数不算多仅有四十人。 眼瞧着夏末秋近,秋狝被提上进程需提前筹备,礼部正拟陪同前往的官员名单。 按理说许宴知本该在名单之上,但念及她身上有伤此去秋狝也多有不便,礼部中人可谓圆滑,并未直接写上或抹去她的名字,而是着人前去询问其本人意见。 “大人,礼部来人了。” 许宴知应一声,“让他进来。” 旁侧的陆戎珵见状问一声:“大人,可需要我暂时回避?” “不必,”她道:“这个时候礼部忙着拟定秋狝名单,多半是来问我去不去的。” 话音刚落,从外头进来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他朝许宴知和陆戎珵行完礼,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门见山,“许大人,我家大人让小的来问一问,此次秋狝许大人可想在名单中留名?” 许宴知淡淡一句:“不必了。” 男人闻言一颔首,似有犹豫。 许宴知又道:“我身上有伤,不拟我的名字圣上会体谅。” 男人闻言这才拱手告退。 陆戎珵望一眼男人背影,说:“大人,圣上那边会不会......” 许宴知面色平淡,“晚些时候我进宫一趟。” 陆戎珵点点头,又道:“大人,你今日下值后可有空闲?” “怎么?” 陆戎珵挠挠后脑袋,笑意腼腆,“听说京城来了杂技班子,我想请大人去瞧瞧。” “大人帮了我许多,可我却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感谢。” “正好大人近日压抑,倒不如去凑凑热闹舒缓一二。” 许宴知一滞,半晌才慢吞吞问道:“你怎知我压抑?” 陆戎珵道:“我时常跟在大人身边做事,离大人最近故而看得就多。” “大人看似云淡风轻,笑意柔和,眼眸却如深渊无底,冷沉无光。” 许宴知一阵无言,陆戎珵自知多嘴连忙岔开话头,“大人,听说这杂技班子来头不小呢,他们那些表演动作寻常人都做不到,很是新奇。” 许宴知冷不丁一句:“很明显吗?” 陆戎珵一愣,摇头又点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宴知垂眸不知想到什么,说:“今夜去瞧瞧吧。” “成,我来安排。” 陆戎珵见她情绪不高,识趣告辞退出去。 付白端着茶进来,“大人,日头转凉了,要多注意保暖。” 许宴知望着桌上散着热气的茶盏出神,留有一抹神思回应付白,“要入秋了。” 付白点点头,“这几日明显凉了许多,这雨水也多了,大人出行记得备伞。” 他絮絮叨叨:“大人一到下雨心情就不好,偏生这雨还下个没完。” 察觉失言连忙住嘴去看许宴知神色,见她面色依旧稍稍放了心,又说:“大人,属下把你处理完的折子搬出去吧。” 许宴知眼神不离茶盏,凝眸望着茶叶漂浮,热气袅袅,短暂出神呆滞叫人不由放松舒适,一时舍不得移开眼,“去吧。” “大人,一会属下把药送来,大人别忘了喝。” “嗯。” 她眨眨眼终于回神,叫住抱着折子正要出去的付白,“送完折子替我跑一趟,去同黎仲舒说明日我请他月楼一聚,让他叫上李忠明他们。” 付白点点头,“知道了大人。” 许宴知拢拢心神继续处理公务,直到下值后回府换下官袍赴陆戎珵的约。 “大人,我还是第一次和大人一起闲逛呢。” 许宴知调侃,“和我是第一次,和吴大人不是吧?” 陆戎珵耳根一红,“大人就莫要打趣我了。” 她笑笑,“你和吴大人说清楚了吗?” “吴大哥好像只拿我当弟弟在照顾,”他说着耸耸肩,“这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我不打算戳破自己的心思,我怕吴大哥尴尬。” 许宴知轻叹道:“吴大人未必对你无情,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对你到底是何种情感。” 陆戎珵苦笑,“大人就当我怯懦吧,眼下我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奢求太多。” 他抿抿唇又问:“大人,断袖之情你会觉得恶心吗?” 许宴知望着他,手指向南风馆的方向,“你喜欢那里的男人?” 陆戎珵连忙摇头,“大人,我从没去过。” 她又指向自己,“我也帮过你,和你关系还算亲近,你可会像喜欢吴大人那般喜欢我?” “大人,我对大人只是敬仰,并无别的心思。” “你只喜欢吴大人?” 陆戎珵红着脸默默点头。 “若吴大人是女人呢?” 陆戎珵认真想了想,口吻坚定:“喜欢。” “小陆,何必用断袖定义自己?你只是喜欢吴大人这个人罢了,这不是错,也谈不上恶心。” “就算是断袖又如何?断袖之情就不算情吗?” “所谓断袖,不过刚好喜欢的人是同性罢了,和寻常情爱没什么不同。” 陆戎珵一字一句听进心里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双肩自然下沉,长长舒一口气,“大人,我记住了,多谢大人开解。”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顾虑,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插手,你自己决定就好。” 陆戎珵由衷道:“大人,你真是个顶好的人。” 许宴知被他一句话逗笑,“这就顶好了?” 陆戎珵认真点头,“大人,你真的很好。” “行了,去见识见识你说的杂技班子。” “有很多人都喜欢大人吧?” “啧,你还没完了?” “大人肯定招人喜欢。” “......闭嘴。” ...... 翌日。 朝会后许宴知并未出宫,在御书房和靳玄礼提及秋狝之事。 她并未直言而是故意道:“秋狝时我的伤应该养的差不多了。” 靳玄礼本还和她置气,正想找机会拿话刺她一刺,一听她这话不由蹙眉道:“刘太医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伤了筋骨能是这么轻易就养好的?” “秋狝你就不用去了。” 许宴知一抬眉,“哦,那我不去的话圣上安危怎么办?” “真出了事朕还能指着你一个人护着不成?养你的伤吧,别瞎操闲心。” 许宴知只好道:“成吧,秋狝我就不去了。” 靳玄礼没好气:“还有何事?没事别打扰朕处理公务。” 许宴知一耸肩,“这不是怕秋狝我不去圣上会觉得孤单嘛。” 靳玄礼一嗤,“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对圣上可是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呐,圣上这样说实在是太伤我心了。” “圣上的事就是我的事,为圣上我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靳玄礼被逗笑,连日憋在心里的气被这笑击散,“朕就是太惯着你了。” 李公公见状也是笑眯眯的,“许大人近日伤处可还好?” 许宴知笑回:“在养着呢,圣上下令让我好好养,我哪敢不从?” “行了,油嘴滑舌,滚吧。” “诶,这就滚。” 靳玄礼一个眼神李公公当即会意,“许大人,咱家送送你。” 李公公笑呵呵走在许宴知身侧,“许大人,你瞧瞧,你这几句话就让圣上气消了,旁人哪有这个本事?” 许宴知笑意淡下来,“前些日子的确是我做事太过激进,李公公回头还得替我向圣上说一声,就说我知错了,日后会三思而后行的。” 李公公知道她口中激进的缘由,心底一叹,“许大人,不管怎么说你都得保全好自己才是。” 她轻轻颔首,“公公说的是,我记住了。” 同李公公分别后她面上维持的笑意淡下来直至彻底消散。 出宫后乘马车直往月楼,李忠明他们已经到了。 她站在门外扯扯嘴角扬起笑脸来才推门进去,“一听我请,你们来的倒是快。” 李忠明眯眼打量她一眼,“你是有事要说?” 她笑着摇头,“没有,这不是想着和你们聚一聚吗?” 黎仲舒有些狐疑:“真没事要说?” “真没有,”她哭笑不得,“怎么了这是,以前不也经常这样聚么?” 李忠明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抿唇笑了,“也是哈,那我就不客气了。” 黎仲舒和洪辰溪相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人齐了,动筷吧。” 几人说说笑笑边吃边喝,除了不能喝酒的以茶代酒之外剩下的喝的都是酒,李忠明一喝酒就收不住话匣子,絮叨个不停,揽着许宴知的肩,“说起来我们许久没这样聚过了。” 许宴知笑道:“那你今日就喝个够。” 一番嬉闹说笑后清醒的只有黎仲舒和许宴知,他被李忠明拉着讨论育儿经,洪辰溪再次无辜受牵连被他二人合起伙来催娶妻生子,许宴知笑盈盈的靠在窗台瞧着,手中捏着空杯轻晃。 黎仲舒好不容易挣脱李忠明的束缚走到她身侧,“不想笑就别笑了。” 许宴知捻杯的手一滞,依旧以笑遮掩,“没有。” “渡危,在我们面前何必强颜欢笑?” “我知道你逼自己笑是想让我们放心,可是渡危,只有你在我们面前是放松舒适的我们才真正放心。” “没想到我们竟成了你的负担。” 许宴知终于维持不住笑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没有,不是负担。” 他拍拍许宴知的肩,“别勉强自己,只要你没事,笑不笑其实都无所谓。” “你笑起来,眼里是死水。” “今日邀我们一聚也是为了让我们对你放心吧?让我们觉得你没事,你很开心,让我们别担心。” “渡危,你不开心。” “别说了,”许宴知半笑不笑略带难堪,“别说了。” “那就答应我,别在我们面前强装欢笑,别勉强自己。” 她叹一声,“好。” “我答应你。” 第316章 撑伞上街 吏部尚书之位空缺,推举商议终任命傅渊接任尚书。 新科状元的起点便是吏部侍郎,短短时日便升任尚书,一时风光无量。 闲暇时常被各家相邀,多以亲事拉拢。 “傅大人好风光,各家相争呢,”许宴知端茶慢饮,促狭道。 傅渊拍拍因绕路避人而沾到的墙灰,笑叹一声坐下,“许大人就莫取笑我了,我能如此快坐上尚书之位少不了许大人在背后提携。” 许宴知浅淡一笑,抿茶不语。 傅渊又道:“今日我约见大人来是想还了大人提携之恩。” 许宴知一挑眉,“怎么说?” “我接任尚书后少不了清查各路眼线,许大人的人我不动。” 许宴知眼皮散漫一掀,“你多心了,吏部没有我的眼线。” 傅渊闻言笑了,“那就安插一个。” 许宴知一哂,“你倒大方。” 傅渊一耸肩,“说到底我就算要清查各路眼线也不可能全部将人赶走,不过是杀鸡儆猴让他们安分一些,清不干净的。” “清出去一批难保别人不会再送来一批,留着些我知根知底的,没准日后还有用。” 许宴知指尖点点杯沿,“眼线就不必了,不过我倒有个能做实事的人,不知你要不要。” “说来听听。” “周兼夷。” “小爵爷?” “是,”许宴知接着道:“他并非纨绔,胸有实学,是个能做事的人。” 傅渊沉吟片刻:“既有才能为何迟迟没入仕?” “朝堂水深,锦丰伯一直压着不让他出头,一直以来都是纨绔做派伪装。” “成,此事我会考虑的。” 许宴知又道:“你升任尚书,那空出来的侍郎之位你可有人选?” 他回:“从地方上调吧,瞧瞧行官录上谁的政绩不错。” 许宴知轻颔首,“也好。” 之后陷入一阵静默,二人皆无言饮茶。 窗外风声不断,吹得窗户吱吱作响,紧接着天色一暗连带着屋内光线淡下来,似是笼着一层黑灰薄纱,阴沉沉的。 “又要下雨了,”傅渊淡淡开口,静了片刻又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许宴知放下茶杯,轻飘飘一句:“往后怕是射不了箭了。” 傅渊闻言静默,不知该如何开口。 “秋狝,你去吗?” 傅渊点头,“名单上有我,若圣上不抹,我也是要去的。” “刀剑无眼,多加小心。” “多谢提醒。” 许宴知站起身来,“要下雨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傅渊起身行礼,“许大人慢走。” 她从茶楼出来,刚坐上马车就下起了雨。 “少爷,回府吗?” 许宴知静了静,去哪?她好像无处可去。 许府太大了,清清冷冷毫无暖意。 “都察院。” “是,少爷。” ...... 都察院。 “诶,付白,你家大人呢?”李忠明说着走进来,将伞收下来拿在手里。 付白一愣,“我家大人?她今日休沐不当值。” 李忠明眉头一蹙,“我去府上没见着他人,阿桃姑娘说他早些时候就出门了。” 付白又问:“可我没见着大人到这儿来啊?” 他随手拉住路过的小吏,“许大人来过没有?” “没有吧?没留意啊。” 张戬抱着公文走过来,“李大人来了,是找大人的吗?” “大人今儿休沐,没来。” 李忠明眉眼有些急躁,“不在府上也不在都察院,还能去哪?” 付白:“听雨阁呢?正好下雨,大人会不会去那了?” 洪辰溪在李忠明身后开口,“不在听雨阁,”他说着走上前来,“我刚从听雨阁过来。” “那还能在哪?难不成进宫了?” 洪辰溪问李忠明:“这里找过了吗?” “还没有。” 洪辰溪道:“那先找找这里,这里也不在就去问问宫门守卫。” 几人说罢便动,李忠明和张戬去的是许宴知办公的院子,付白则是和洪辰溪去都察院别处找人。 李忠明推门进屋扫了一圈,张戬把公文放好和他一起往里去找人。 里间有一张小榻,许宴知忙公务不回府时便会在这歇下,此刻这张小榻上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李忠明还想到后院去,这一偏头瞧见暗处有一张躺椅,躺椅紧挨着一扇小窗,窗口紧闭着透不进光来,加之天色导致屋内很是阴暗,不注意还真没发现有一张躺椅。 李忠明走过去一看,在昏暗中看清了许宴知的脸这才松了口气。 她在暗中睡得悄无声息,李忠明鬼使神差的把手凑到她鼻下,张戬见状心下大骇屏着呼吸紧紧盯着。 直到指尖传来温热李忠明才松了口气,对付白摇了摇头,做了个“睡着了”的口型。 张戬如释重负,只觉后怕。 李忠明让张戬去告知洪辰溪他们,自己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将房间照得亮一些。 许宴知这一觉睡得不算久,睡着睡着突然福至心灵一个小激灵惊醒了,睁眼便对上四张凑近的脸,“......” 李忠明直起身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睡着了。” 许宴知:“?” “我能不知道我睡着了吗?” 一睁眼就是四双眼睛盯着自己,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她心中腹诽,难怪睡着睡着就惊醒了,换谁不得睡出一身冷汗来? 洪辰溪见她面色无异稍稍心安,他淡淡一笑,“我们来找你,你正好睡着了。” 付白点点头,“大人,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宴知坐起身来,“就是来歇一歇,你们那会都不在。” “来这儿睡个觉罢了,难不成还要锣鼓喧天的叫嚷一番?” 张戬挠挠脑袋,看一眼李忠明没吭声。 许宴知揉揉后颈,“找我什么事?” 李忠明轻咳两声看向洪辰溪,洪辰溪面不改色淡淡笑着,“还说找你去听雨阁的,去了你府上没找到人就到这来找你了。” 许宴知懒懒应一声,“原先是要回府的,突然困了就到这来歇一歇。” 洪辰溪不再追问,“今日的药喝了吗?” “喝过了。” 李忠明捏一把她的肩,“困成这样,没好好休息吗?” “不是,”她直言道:“下雨了我心情不好,想起有人同我说过下雨天最适合入睡,所以我来试试。” 李忠明见她坦诚还有几分高兴,“心情不好你来找我啊,我跟你说我有可多乐子了。” 许宴知哼哼两声,“你那是哄孩子的乐子吧?” “哄你也一样好使。” “滚蛋吧你。” 洪辰溪笑道:“还睡吗?” “不睡的话去吃点东西?” 许宴知点头,“雨停了吗?” “还没有,”李忠明揽上她的肩,“放心,我撑伞淋不湿你。” “那行,走。” 三人撑伞上了街,许宴知咬着一个糖葫芦,说:“这宫里的步贵妃也该滑胎了吧?” 洪辰溪看向她,“怎么说?” “此前利用这个孩子挑拨了锦禄伯和世家的关系,逼得他为自保交出了世家不少罪证,如今事了这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也该找个机会拿掉了。” 李忠明咬着肉饼,“说起孩子,德妃也该生了吧?” “快了,也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李忠明又说:“对了,我在兵部的朋友说好像有景王的下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人。” “在哪找到的?” “兰河附近。” 洪辰溪闻言叹一声,“抓不到了,兰河离万州不远,景王的私兵定会去接应他,多半已经接应到了。” 许宴知咽下最后一个糖葫芦,“他回了封地,休养一阵很快就会和朝廷正式对立的。” 李忠明:“若这个时候大巉要是发兵来犯,那我朝可就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了。” 许宴知神色冷下来,“景王会不会和大巉勾结?” 洪辰溪微微蹙眉,“景王毕竟也姓......” 李忠明叹一声,最后一口肉饼也没了胃口,“谁又说得准呢?当年太后不也......” 许宴知一抬下巴示意路边有炸肉摊子,三人默契的朝那边走过去,她边走边道:“还是要早做准备,以防他当真和大巉有所勾结。” “一份炸肉,”李忠明对摊贩道,又接着说:“说的也是,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为了权利会做出什么事来。” 洪辰溪:“说起来他也算命大,受了伤又逃亡还真能活着回封地。” “客官您拿好,小心烫。” 李忠明付银子,洪辰溪顺手接过递给许宴知,“小心烫。” 许宴知接过来没急着吃,打开一个口放凉,三人继续往前走,许宴知说:“他和兵部定有勾结,他当初所用的‘火雷球’被朝廷严加管制,就算是景王自己研制也需要兵部的图纸才可照葫芦画瓢。” 李忠明一拍脑门,“诶,我想起来了,兵部前段时间闹过命案来着,那时候忙着你的案子又被圣上停官,这案子就搁置了,回头我找出来再看看。” 洪辰溪:“吏部怕是要被清除不少人。” 许宴知咬一口炸肉,酥香漫在口中,暖意驱散了下雨的湿寒,“我和傅渊见过了,他是有这个打算。” “你和傅渊......很熟吗?” “不算熟,”她顿一下,“算是暂时没有利益冲突的合作。” “渡危,你衣裳真干净。”李忠明冷不丁冒出一句。 许宴知莫名:“什么意思?” 下一刻李忠明沾了油的手一把拽住许宴知的衣袖。 “......” “真好使。” “你个狗东西!” 第317章 秋狝之变(一) 景王确已逃回万州,坐拥兵马占据一方。 朝中人人心知肚明国内将有一战,或因景王受伤需休养,他暂时毫无动作,京中事务繁多,恰有他国使臣来访,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发兵讨伐,更不好向他国透露家丑。 故双方暂时归于平息。 时日如流水,眨眼间度过,眼下正是秋狝之期。 靳玄礼协官员前往猎场,许宴知筋骨难养,此行不往。 靳玄礼有心历练靳玄政,将他留在京中坐镇处理政务,由许宴知从旁协助。 不用上朝许宴知便起得晚些,在府上用了早膳才慢悠悠晃到都察院当值,迎面碰见陆凊她笑一下,“陆大人,这么早?” 陆凊手里拿着几个酥饼,递给许宴知一个,“我夫人做的,可香了,你趁热尝尝。” 许宴知撕下一块尝了尝,“夫人好手艺,陆大人当真享福。” 陆凊笑眯眯的,说:“诶,正好这个时候没什么大事要忙,我想着带我夫人出城游玩一番。” “成,你放心去玩,院里有我呢。” 陆凊又想到什么,“你这肩伤怎么样了?要不是因为这伤你恐怕早在猎场里大显身手了。” 许宴知笑一下,“只能慢慢休养。” 顾月笙当初去云清学宫问药也是无功而返,虚清老头得知她伤势又气又急当即就要下山,好在被顾月笙拦住,路途本就远他上了年纪别再折腾出什么好歹来,最后只好拿出不少他珍藏的药材让顾月笙带给她。 她这伤怕是没法恢复如初了,只能慢慢养着,在此期间还不可太过用力。 “哎,兵部那几个和景王勾结的昨日就问斩了,要不是因为他们景王也得不来这样伤人的玩意儿,你也......哎......”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这么悲观作甚,太医说了,若养好了后期还是能射箭的。” 只是射不射得准就要另说了。 陆凊又扬起笑脸,咬一口酥饼,“也是,你好好养总能恢复的。” 二人一道往里走,分别时陆凊问她:“你说我给我夫人送个什么好?” “自然是投其所好。” “我准备了不少东西呢,珠宝首饰,衣裙胭脂,届时和她出游统统送给她。” 许宴知调侃:“要不说你们夫妻恩爱呢,有陆大人这样的夫君夫人也定是欢喜。” 陆凊一臊,摆摆手,“诶呦,我不同你说了,走了。” 二人各自回院,付白迎上来,“大人来了。” 许宴知用过早膳,手里的酥饼吃不完,她撕了一半给付白,“今儿院里可有什么要事?” 付白笑嘻嘻接过一半酥饼,“多谢大人,没有什么要事,大人坐坐就可走了。” 许宴知眉头一挑,“这么清闲?” “这留在京中的官员就是趁秋狝时能好好放松一下,这处理事务就懒怠下来了,”他又道:“大人也趁这个时候好好放松一下。” 许宴知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许大人,东宫来人了。” 紧接着进来一个小太监,“许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许宴知颔首,对付白道:“有事来东宫找我。” “是,大人。” 许宴知去了东宫,靳玄政正托腮坐在棋盘旁,见她来当即笑道:“宴知,快来。” 许宴知坐下,道:“殿下找臣是要下棋吗?” 靳玄政点点头,“闲来无事就想着找你对弈一局。” 许宴知捻起棋子,“那对弈完呢?” 靳玄政一耸肩,“孤还没想好。” 许宴知笑而不语,静静同他下棋。 正是一子定胜负之时突然“轰”一声巨响,棋面被震得发颤。 许宴知神色一凝,手中棋子当即掉落盘中,她一下起身挡在靳玄政身前,厉声道:“去看情况!” 东宫侍卫听命前去查看情况,靳玄政在后拉拉她衣袖,“宴知——”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巨响,派去查看情况的侍卫断了一臂,血肉模糊的伤口流了一地的血,他满头是汗的急忙跑进来,“殿下,有刺客!”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箭射中喉咙倒在地上。 许宴知拉上靳玄政跑往侧门,可还未到侧门就见侧门驻守的士兵跑来禀报有刺客。 “殿下,可有密道?” 靳玄政点头,说:“有,要去哪里?” “进宫,宫中有禁军。” 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兵刃相接的声音,侍卫被炸伤根本不是刺客的对手,刺客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东宫,眼见着就要追到眼前来若不阻拦定会得知密道入口,若由密道攻入皇城后宫将不堪设想。 许宴知当机立断,“护殿下进宫。” 靳玄政当即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行宴知!孤不能把你留在这!” 侍卫长也道:“大人,属下留下。” 许宴知扫他一眼,“若我拦不住他们你还能护着殿下,若你留下届时也拦不住那我身上有伤怎么护得住殿下?” “只是拖延用你不值当。” “记好我的话,你切不可离开殿下半步!” 许宴知心思已定,从一个侍卫手中拿过长刀背对着靳玄政冷声道:“护殿下进宫!” 靳玄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侍卫长拦住,“殿下,许大人说的有道理,” “孤不管!孤要和宴知一起走!”靳玄政说着扑上去抓着许宴知的衣袖。 许宴知毫不犹豫挥刀斩断他扯着的一小截衣袖,侍卫长看准时机一拉抱着他往后拖,“走!” “宴知!宴知!” “孤不走!宴知!” 许宴知闭了闭眼,直到身后靳玄政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才缓缓睁眼,她握着刀柄将刀转一圈摆出迎敌的姿势,眸色冷沉直视前方,稳如高山只待刺客来犯。 刀刃相碰之时她被震的后退一步,紧接着肩膀处开始作痛,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忍痛挥刀继续同刺客缠斗。 刺客似是看出她挥刀力道欠缺便专攻她弱势,一番强硬攻势逼她横刀抵挡,手臂连至肩膀受力差点没能握住刀。 被围攻时难免受伤,许宴知咬牙抵挡致命攻击,忍痛握刀继续迎敌。 护城司的人马赶来时许宴知半跪在地以长刀杵地支撑,地上有不少刺客尸首,仍有几个刺客仅是受伤作势要斩杀许宴知,护城司的人连忙上前将剩余刺客一一斩杀。 许宴知面上、衣袍上都沾了鲜血,握刀的手臂上衣料被划开露出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指尖顺着刀柄流到刀身,最后在地上留下一汪血红。 有人上前将她扶起来,“许大人,我派人护送你回府吧。” 她深吸一口气,“有劳。” 长刀掉落在地,握刀的手在不断发抖,她压着抖将手收拢隐在袖下。 坐上马车后陪同之人看着她面色发白不由道:“许大人,你辛苦了。” “无——” “妨”字还未说出口就又是一声巨响,马车连带着被震得一晃,稳下来后许宴知眉头紧蹙道:“这是什么方向?” 那人脱口而出:“都察院。” 许宴知面色一白,“去都察院,快!” 马车急驰穿过街道赶往都察院,许宴知踉跄着下了马车就往院中走,院中不少人都朝着发出巨响的地方走,许宴知跟着他们走到了自己的院子,她从人群中挤进去,眼前的一幕叫她浑身发寒。 她的院子此刻一片狼藉,付白躺在院中不知生死。 有人从屋中又抬出了一个浑身黑乎乎的人来,看不清面容。 “张戬,张戬!”许宴知扬声喊道。 “大人,属下在这,”张戬红着眼朝她走过去,“大人你出什么事了?” 张戬没事,那被抬出来的人是谁? 她抬手指着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喉咙发哑,嗓音发颤:“他,他,他是谁?” 张戬一下掉泪,“是陆大人,陆大人来给大人送吃的。” 许宴知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如凝滞一般陷入冷寒,耳内鸣响不断交杂着周围人的哭喊,恍惚间似乎又听到几声巨响,她仿佛失了魂魄穿过人群朝外走,身后张戬的喊声也浑然不觉。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都察院的门,耳边的哭喊声愈发明显,她怔怔抬眼去看,不远处的街道上一个妇人正抱着浑身是血的孩童悲泣,百姓的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茶馆已然面目全非,尖叫、哭喊不绝于耳。 许宴知被眼前的惨状刺激得回神,莫大的悲痛涌上心来压得她脱力跪摔下去,她强撑着支起身子紧紧盯着眼前横尸的街道,哀愤逼出她一口血来,逼红了她的眼,她顾不上口中血腥咬紧牙关,声嘶力竭,“靳玄武!” “你会遭报应的!” 张戬追出来扶她,她满腔愤恨,字字泣血,“你会遭报应的!” 她从未如此嘶吼过,混着血腥发狠嘶吼,泪水滴下来是为无辜受难的百姓,是为一直关照自己的陆凊,是无尽的愤恨和哀伤,她红着眼一字一句立下诅咒,“靳玄武,我要你不得好死!” 嘶吼过后终是脱力。 张戬撑着许宴知软绵绵的身子急忙喊道:“来人!来人!” “快来人!” 第318章 秋狝之变(二) 猎场。 “黎仲舒呢?” “在圣上那边呢,好像是在说什么事吧,”李忠明仰着头远处看一眼,又说:“渡危不在,真没意思。” 顾月笙笑一下,洪臣溪接话道:“他来也上不了场,只能待在营帐中无聊。” 李忠明怪声怪气道:“我们几个在这儿都惦记着他,不知道他在京城惦记我们没有?” 顾月笙轻笑,“她能好好养伤我就谢天谢地了。” 洪辰溪也笑:“他应该挺清闲的吧?” 李忠明“嘿嘿”笑两声,“给他打几只野味好好补补身子。”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马受惊抬身嘶鸣,众人勒紧缰绳控制马冷静下来,众人看向声源处不由变了脸色,“不好,圣上有危险!” 李忠明当机立断,“我前去查看情况,顾月笙,洪辰溪就交给你了。” 顾月笙严肃点头:“好。” 李忠明驾马急奔,赶到时只见一片狼藉。 他快速扫视地上伤者,未见到靳玄礼和黎仲舒。 一个侍卫气若游丝的抬手一指,“圣上和黎大人……” 李忠明神色一凝,恰禁军大部闻声赶来,李忠明和他们一道去找靳玄礼下落。 与此同时靳玄礼和黎仲舒正驾马躲避身后追赶的刺客,刺客将手中圆球朝地上一扔,顿时火花四起,尘土被炸的飞扬,好在威力不算大。 靳玄礼的马被炸声惊到,一时不受控制,刺客趁机以袖箭射中马身,靳玄礼只好纵身一跃而下,马轰然倒地。 黎仲舒立刻下马挡在靳玄礼身前,“圣上,骑臣的马先走,臣拖住他们。” 靳玄礼拍拍他的肩,“朕走了你一人如何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他拔刀走上前,“黎爱卿,和朕比试比试,看谁杀得刺客多。” 黎仲舒一愣,而后很快笑道:“臣遵旨。” 二人正面迎敌同刺客陷入搏杀,林间刀光剑影,兵刃相接的声音接连不断,打斗并未维持太久李忠明他们便很快赶到。 刺客被禁军团团围住,眼见败局已定刺客中有人朝靳玄礼的方向扔了个黑漆漆的东西,黎仲舒反应迅速挡在靳玄礼身前,靳玄礼一下被扑倒在地。 紧接着“轰”一声,地上的土被炸得四处飞扬,有不少落在黎仲舒的背上。 炸声过后又是一阵白烟,李忠明急忙喊道:“捂住口鼻!” 他捂住口鼻朝靳玄礼的方向跑过去,这才看见靳玄礼被黎仲舒护在身下,黎仲舒站起身和他一起扶着靳玄礼起来,“圣上没事吧?” 靳玄礼摇首:“朕无碍,黎爱卿——” 靳玄礼的话在抬眼看向黎仲舒时戛然而止,李忠明这才顺着靳玄礼的视线看向黎仲舒。 黎仲舒的右眼红的骇人。 李忠明一怔:“你的……眼睛怎么了?” 黎仲舒平静道:“方才的火药球中应该还含有别的药粉。” 靳玄礼蹙眉,“来人,快带黎爱卿回去医治。” 李忠明连忙道:“圣上,臣先带他回去找太医。” “去吧。” 李忠明拉着黎仲舒就走。 黎仲舒极为平静的唤一声,“李忠明,右眼已经看不见了。” 李忠明心里“咯噔”一声,“没事,先回去找太医给你看看,应该来得及。” 黎仲舒苦笑一下,“你忘了我在云清学宫待过,我学过医药,方才我说是药粉其实是毒,此毒入眼后会迅速失明。” “药石无医。” 李忠明没理会他的话,“谁知道你学的好不好?万一你记错了呢?先回去找太医看了再说。” 黎仲舒见状不再说话,任由他拉着上了马先一步回营帐。 太医诊治的结果和黎仲舒所言一致,他的右眼彻底废了。 太医如今能做的只有清理出他右眼残留的毒粉,以防感染整个眼球。 太医在营帐内清理,李忠明蹲在外一脸颓丧,顾月笙和洪臣溪赶回来见他失魂落魄的蹲着不由心中一紧,“黎仲舒他怎么了?” 李忠明胡乱揉一把脸,摇摇头没吭声。 洪臣溪又问:“太医在里面吗?” 李忠明低低应一声:“嗯。” 顾月笙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在外等着太医出来。 三人沉默的等着,片刻后太医终于出来了,“眼球是能保住,但此后是再也看不见了。” 三人依旧沉默,随后黎仲舒走出来,“别告诉渡危。” 李忠明猛地捶打一下脑袋,“要是我早点发现那个刺客的举动就好了。” 黎仲舒俯身按了按他的肩,“这又不是你的错。” 顾月笙问:“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黎仲舒满目严肃,“景王混在京城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他们甚至在猎场中埋了不少火药球,恐怕除了圣上,还有不少官员也进了陷阱。” 洪臣溪接话:“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圣上已经下令召回所有进林的官员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伤者。” 李忠明一下站起来,“这景王竟如此滥杀无辜!” 洪辰溪:“还好渡危没来。” 几人正说着,有太监跑来传话:“各位大人,圣上让各位大人前往主营帐外的广场。” 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人,台上的李公公正宣布提前结束秋狝尽快回京。 众人简单收拾好行李当日启程回京。 途中收到京中急报,说东宫、都察院及附近街道皆受刺客袭击,百姓死伤众多,都察院陆凊重伤身亡。 靳玄礼当即下令连夜赶路回京,不再耽误。 京中的消息旁人不知,靳玄礼只将陆凊死讯告知了吴东泽和陆戎珵,让其二人做好心理准备。 回京的途中一行人没了去时的轻松愉悦,只有沉重低沉。 …… 京城。 许宴知醒时旧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吃力的坐起身,听到屋外有人在说话不由屏息靠近去听。 “她这只手算是废了。” “刘太医,还有别的办法吗?少爷自幼习武,若此后再也不能握刀射箭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哎,我又何尝不知?可自伤了筋骨她这伤本就难养,如今又同人交手震断了经脉,神仙都难治了。” “可是,可是……” 听着阿桃的呜咽许宴知静了一瞬,她慢慢躺回去故意弄出些声响,阿桃一听连忙抹了眼泪推门进去,“少爷醒了,口渴吗?” 刘文芩紧跟着进来,“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宴知问他:“陆大人怎么样?” 刘文芩一阵沉默,她心猛的一沉。 她扯扯嘴角,笑比哭难看,“他还说要带夫人出游呢……” “如今要他夫人怎么办?” “张戬说陆大人是来给我送吃的,他是替我死的。” 刘文芩叹一声,坐到她床边,“渡危,这不怪你。” “莫非我天煞孤星不成?” 刘文芩猛一拍床板,“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许宴知苦笑一声,转了话锋,“现在外头是何情况?” “太子坐镇派人搜查京中有可能藏着火药硝石的地方,无辜受难的百姓也已安排妥当了,你就放心好好休息吧。” 许宴知直言:“没有休息的必要了吧?” “你——” 她起身下床,“阿桃,帮我更衣,我得去都察院坐镇。” 阿桃想说什么却被她眼神打断,只好听话的去拿衣袍。 “你这孩子真是……” 许宴知笑着安慰他:“世叔,我没事的,眼下京中多一个人稳着局面也是好的。” 刘文芩自知不好再劝,只好起身离开。 阿桃帮许宴知更衣时又没忍住想哭,生生憋红了眼,她见状低头蹭了蹭阿桃鼻尖以示安慰,她轻哄道:“阿桃,别难过,我没事。” “我的事先别告诉姜祀和宁肆。” “阿桃,府中你得帮我守好。” 阿桃吸吸鼻子,夹着重重鼻音道:“好,府中有我。” 许宴知又碰碰她额头,“那我走了。” “小心一点。” “我知道。” 许宴知从府中出来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内不算乱但气氛低迷,一片哀愁。 许宴知迈步进去,厉声道:“都闲着做甚?各自的公务都处理完了?” 这一声像是石子投入平静湖中一下激起涟漪,众人一下挺直了腰板,“许大人,属下们这就去。” 有人哀怨出声:“陆大人走了,属下实在没心思做别的。” 许宴知反问:“若陆大人还在见到你等如此懒怠又会作何感想?” 底下鸦雀无声,许宴知放缓了口吻:“诸位,京中有此乱没人能预料,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该对得起这身衣裳,我们不能乱,我们若乱了又如何稳得住百姓的心?” “陆大人的事我也极为难过,可我必须振作起来带领诸位守好都察院,如此才不会辜负陆大人。” “外头是太子殿下在坐镇,我等还不如一个孩子不成?” 张戬带头道:“知道了大人,属下会振作起来守好都察院的。” 底下的人也跟着说:“许大人,属下们知道了。” 许宴知:“守好都察院,对得起陆大人,对得起自己身上的官服。” “都去忙自己的。” “是,大人。” 众人各自散去,张戬立马上前道:“大人,付白醒了,他伤的不重。” 许宴知颔首:“让他歇着吧。” “大人你的伤……” “我没事,你去忙吧。” 第319章 隐瞒 秋狝之行提前结束,靳玄礼携官员连夜回京。 靳玄礼下令彻查容易被人混入的宫婢、小吏等,全城戒严搜查可疑之人及城中可能埋有炸药之处,受伤百姓由官府出资医治,领抚恤银。 朝中严禁之物泄露兵部难辞其咎,涉事官员皆被罢免,兵部内部由都察院介入彻查奸细。 此行受伤官员也得了宫中赏赐以示安抚。 都察院痛失都御史,暂由吴、许二人统领大局,待事态平息后再着重商讨都御史任之一事。 经此遭,京中一时陷入低迷,恰此时万州传出靳玄武拥兵自重独占万州彻底与朝廷决裂的消息,朝廷士气受损。 如此关头,靳玄礼下令停朝休整。 ...... 黎府。 “你此行可有受伤?” 许宴知一见黎仲舒就问道。 黎仲舒轻笑一笑,“没有。” 许宴知放下心来,说:“没有就好。” “你呢?你可有受伤?” 许宴知脱口而出,“没有,”她顿一下,“我没事。” 黎仲舒点点头,“那就好。” 二人坐在亭中,周围是游鱼戏水,凉风习习。 不知何处的小虫被风卷到亭中,它被吹得晕头转向扇着翅膀胡乱飞,只见它横冲直撞朝黎仲舒的茶杯处飞,许宴知下意识抬手驱赶,宽大衣袖被一阵突来的风吹得飘扬快要扇到黎仲舒的脸,她见状刚要卷袖却瞥见黎仲舒一只眼睛因衣袖突然靠近下意识瞳孔微缩。 另一只眼睛却毫无瞳缩反应。 她动作一滞,拉着衣袖的手顿在半空。 “怎么了?”黎仲舒微微偏头看她。 许宴知扯扯嘴角,将手收回来,“没什么。” 她端起茶轻抿,站起身走到亭边视线落在水中游鱼欢腾,她沉默半晌终是问出口:“你有事瞒我吗?” 黎仲舒一顿,笑一声,“我哪有什么事瞒你?” “我有,”许宴知平淡道:“我有事瞒你。” 她转过身来倚着亭子围栏,空了的茶杯被她捏在手中轻晃,她直勾勾看着黎仲舒,平静开口:“不如这样,你我坦诚一些。” “你告诉我你隐瞒的事,我也告诉你我隐瞒的事。” “如何?” 黎仲舒有一瞬慌乱,他不想让许宴知知晓自己瞎了一只眼的事又担心许宴知隐瞒他的事,一番内心纠结后他终是松口,双肩一沉扯了扯嘴角露一抹苦笑,“我的眼睛......有一只看不见了。” 许宴知眼皮一跳,心中泛起苦涩,嗓音极轻如寒冬飘雪一触即化,“还有吗?” 黎仲舒摇头,“真没有了。” 许宴知深吸一口气,“李忠明他们都知道吗?” “知道。” “好。” 黎仲舒闻言有些急,“渡危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你如何想的我都明白,因为我和你想的一样。” 他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你还没告诉我,”他有些紧张甚至语无伦次,“和我想的一样是,是什么意思?你,你是不是......” 许宴知朝他笑一笑,抬了抬右手,“我以后握不了刀也射不了箭了。” “算是......废了。” 黎仲舒惊得一下站起来,“你,你,你再说一遍?” 许宴知面含淡笑,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这只手废了。” “一旦受力太重便会发抖作痛。” 黎仲舒呆滞良久,回神后一下背过身扶住亭柱,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自幼习武,今后你该如何是好?” 许宴知见状却是笑了,“你这人,自己眼睛瞎了一只都未见如此难过,这是做什么?” 黎仲舒反驳道:“你与我有何区别?自己手废了不难过,反倒为我瞎了一只眼而难过。” 许宴知笑嘻嘻的,“我才没为你难过,我是幸灾乐祸,如今有你陪我残缺了不是?” “呸,”黎仲舒转过身来瞪她一眼,“我还没全瞎呢,看得见你眼底那潭死水,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装没事。” 许宴知一耸肩,笑意淡下去,慢悠悠道:“这事也没人告诉我,是我偷听到的,我只告诉了你。” “你要告诉李忠明他们吗?” “不知道。” 她补充一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我只是......不想他们为我难过,就像你不想告诉我一样。” “这种事说了除了给他们徒增难过外再没有任何好处。” 黎仲舒沉默片刻,说:“不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许宴知对上他视线,望着他那双原本清润明亮的双眸如今却永远黯淡了一只,难过如波涛再次袭来,她艰难开口,“你的眼睛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黎仲舒:“你都能接受自己的手废了,我自然也能接受瞎了一只眼,这没什么,能活着就好。” 许宴知垂首错开他的视线,“若是陆大人能活着该多好。” “渡危,陆大人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眼下重要的是稳住局面,朝中士气受损,若不想办法重振怕是会正中景王下怀。” 许宴知颔首:“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我等就越要把局面撑起来,”她道:“我进宫和圣上商议过,待停朝休整过后宫中要设宴邀百官前来,届时由圣上出面鼓舞人心再与民同乐稳住民心。” 黎仲舒点头,“好,户部会配合好礼部办好这次的宴席。” “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黎仲舒望着她背影突然道:“渡危,你可曾后悔过?” 她脚下一顿,“说什么呢?听不懂。” “我还得去都察院当值呢,”她朝后挥挥手,“走了。” ...... 都察院。 许宴知人还没迈进去张戬就迎上来,“大人,太子殿下在等你。” 许宴知什么也没说,脚下加快走进去。 靳玄政站在许宴知曾经办公的院子,瞧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轻轻叹一口气。 “殿下怎么来了?” 靳玄政闻声转头看向许宴知,“孤不来你就不会主动告诉孤你的伤势如何,所以孤亲自来找你要结果。” 许宴知笑一笑:“臣多谢殿下挂念,臣没事。” 靳玄政上下打量她一眼,“当真?” “自然是真。” “放肆!”靳玄政陡然厉声道:“你竟敢对孤欺瞒!你分明就有事!你还骗孤!” 许宴知瞧见他泛红的眼眶不由失笑,她拱手道:“臣不敢。” 靳玄政气得来回踱步,“你就是在骗孤,你老实说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太医说只要臣好好养,就没什么大事。” 这倒也不算骗靳玄政,毕竟这话是刘文芩为了骗她亲口说的。 的确就是太医说的。 靳玄政眯眼道:“真的?” “真的,刘太医亲口说的。” “哼,孤就信你一回。” 许宴知转了话锋,“对了,殿下这几日搜查全城可有何结果?” 靳玄政回道:“多是在各部附近找到了大量火药,唯有你的院中是威力极大的炸药。” “他们这是要置你于死地。” “只是阴差阳错你不在都察院,而陆大人......” 许宴知面色严肃,说:“景王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只怕是很久之前就埋下了种子。” “父皇说景王很早之前就不显山露水只爱玩乐,恐怕他早就为今日做好了铺垫,如此谋划竟骗过了皇祖父。” “只是孤不明白,若景王觊觎皇位为何要隐忍至今才显露野心?” “他分明可以趁父皇登基前出手,或许还能名正言顺坐上皇位。” 许宴知意味深长的笑一下,“殿下,你父皇那时的确处境艰难,可你父皇并非毫无城府。” 靳玄政停滞片刻,说:“父皇说,权力在宫中人人趋之若鹜,是至宝也是至害。” “人人都走在刀尖上,斗到最后斗得是心态和气运。” 许宴知按了按靳玄政的肩,“殿下日后就会明白的,明白一个帝王到底肩负了什么。” 靳玄政抓上她的衣袖,“宴知,你会一直陪着孤成长?” 许宴知对上他明亮的双眸,“臣会尽心竭力辅佐殿下。” 靳玄政皱眉,“孤是问——” “殿下,总有一天殿下会长大,会不再需要臣。” “没有人能一直陪着谁,殿下要学会接受失去和离别。” “臣会老去,殿下会长大。” 靳玄政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低低应一声。 “孤知道了。” 第320章 肉麻 停朝几日,各部安抚民心。 陆凊的丧仪办完,陆夫人打算带着陆凊的尸骨离京返乡。 许宴知携都察院众多人等于城门相送。 众人目送马车驶远,直至消失在眼前才纷纷散开往回走。 “吴大人,”许宴知落在最后唤一声。 吴东泽顿步,回头,“怎么了?” 她慢慢走上前与其并肩而行,“这几日京中民心稳了不少,估摸着也快开朝了。” “届时你我当中该有一个定论。” 吴东泽眼皮一跳,“你是说都御史的位置?” “是,”许宴知直接道:“都御史的位置我想争一争。” 吴东泽沉默一阵,抬起手一拍她肩膀,“这是你的选择,不用告诉我。” 许宴知问他:“吴大人不问我原因么?” 吴东泽微微仰头长叹一口气,“陆大人走了,我也没了那些上进的心思,都御史的位置我本就无意,你对此有意那也正好了。” “至于原因,我信你自有安排。” “就不能是我贪图升官么?” 吴东泽摇头,斩钉截铁,“你不会。” 许宴知一愣。 他继续道:“你若真是这样的人,恐怕官位早就不止三品了。” “你并非贪权图利之人。” 吴东泽静默一瞬,直直看向许宴知,口吻莫名苍凉哀伤,“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倒希望你是贪权图利之人。” “至少那样你会过得比现在畅快。” 贪权图利之人少情,少情之人少受情苦。 利己不顾人,不受情痴缠。 许宴知轻抿唇,“吴大人,为民所想,你该希望我不是贪权图利之人才对。” 吴东泽舒一口气,“为国为民,确该如此。” 他又问:“你接任都御史后原来的位置由谁来接?” “小陆还年轻,资历不足,”她顿一顿,“让吏部任命吧,多半是从地方上调。” “也好,”吴东泽继续道:“你接任都御史后可有何谋划需要我配合?” 许宴知摇首:“暂时没有。” 吴东泽微微蹙眉,“你莫不是又想独自一人谋划?” 许宴知解释道:“没有,真没有。” “景王远在封地,我就算有谋划也难以施展,你放心吧。” 吴东泽想了想,“也是。” “回都察院么?” 许宴知:“我还有事,先不回都察院。” “成,那晚些时候再聊。” 许宴知同他分别,去了大理寺。 “许大人稍坐,李大人马上就来。”柳徵为其倒茶道。 许宴知看他一眼,“此次秋狝大理寺伤了多少人?” 柳徵回:“大小伤加起来有十二个。” 许宴知微微蹙眉,“这么多。” 柳徵又道:“大理寺算少了,礼部伤的足有二十几人。” 正说着,李忠明从外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上官迟,上官迟的一条胳膊被木板固定后吊在脖颈上。 “陆大人的丧事办完了?” 许宴知应一声,“完了,也送陆夫人离京了。” 上官迟上前来行礼被许宴知打断,“不必多礼。” 李忠明一摆手,“说正事。” 上官迟说:“大人,此次秋狝负责场地的人中有五人上吊自尽了,下官顺着这五人的身世往下查,这几个人都是孤儿,是被佐禅堂出资抚养长大的。” “猎场的刺客不属于同一组织,是出了钱就能替人害命的散刺客聚在一起的。” “这些人背景既散又广,暂时没能全部查清。” 李忠明道:“刺客的身份不必查了,没有查得必要,买凶之人可有查到?” 柳徵接话:“回大人,查到了,是一个叫麻雀的男人出了银子将这群刺客聚在一起的,这个麻雀在宏州路边驿站被捕。” “据麻雀交代,他也是拿钱办事,头顶上还有别人,麻雀上头的人是个叫刘明的人。” “刘明是原宏州佐禅堂的管事,自朝廷下令查封佐禅堂后他就没了踪迹。” 李忠明颔首,“此事查到这儿就够了,不必再查了。” “至于这个刘明还是继续搜寻抓捕。” “是,大人。” 李忠明摆摆手,“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 柳徵和上官迟一同退出去。 许宴知抿一口茶,道:“景王的人的确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李忠明:“光一个佐禅堂就能发展如此多的下线,更何况不少地州都有佐禅堂。” “他当真是扮猪吃虎的好手。” 许宴知没应声,缓缓放下茶杯,说:“黎仲舒的眼睛……我都知道了。” 李忠明一默,“他告诉你了。” “我看出来的。”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李忠明最先开口,“我们回京后得知京中也出事了,我们几个急忙打听你的消息。” “张戬说……从未见过你那般歇斯底里。” “渡危,我们很担心你。” 许宴知眉一挑,“好端端说这个作甚?” 她唇角上扬,一耸肩:“你也看到了,我好着呢。” “对了,我来是要同你说待开朝后我会自荐担任都御史。” 李忠明不解:“为何?以你的性子就算能坐上这个位置也会先考虑吴大人吧?” “出什么事了吗?” 她道:“没出什么事,只是我在想若我坐上都御史的位置,那旁人的目光便会停留在我一个人身上。” “都察院的其他人或许能安全一些。” “外人的针对朝我一人就好,不该牵连他们。” “从前都察院是宋大人撑着,宋大人走后是陆大人继续撑着,如今陆大人也走了,那就由我来撑着。” “从前我算是受他们庇护,那今后由我来庇护他们。” 李忠明犹豫片刻,“渡危……其实……” “算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许宴知拍拍他肩膀,“往好处想,我接任了都御史那可就是正二品,我这个年纪能到正二品属实难得。” 李忠明笑呸一声:“还好呢,权利越大责任越大,忙不死你。” “吴大人那边怎么说?” “他说陆大人走后他无心都御史一职。” 李忠明叹一声:“我倒是能理解他,他和陆大人就像我和谢辞。” “谢辞……哎……” 许宴知转了话锋:“我还有件事要同你说。” “说吧,我听着。” 她袖下的手腕转了转,平静、言简意赅:“我手废了。” 李忠明手一抖,杯中茶水洒出来,他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拂去水渍,他呆呆立在原地盯着许宴知,“你再说一遍?” 许宴知却不再重复,端起茶轻呷,淡淡道:“你听见了。” “你是说……你手废了?!” “渡危,莫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许宴知对上他的眼睛,“不是玩笑,”她一字一句道:“我,许宴知,今后再不能握刀射箭,不能承重物。” “李忠明,我没开玩笑。” “你——”李忠明眼眶一瞬泛红,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负气一般甩袖朝外走,最后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猛拍几下身旁的柱子。 他发泄完无力的扶住额头,脑中想的全是过往少年人意气风发舞刀弄剑,马背上手持马鞭恣意畅快,眉眼间是少年意气,轻狂肆意。 那如烈阳一般的儿郎再没了少年意气,是少年模样包裹腐朽枯木强撑无恙。 手废了,与折翼无异。 天不怜他许宴知。 许宴知慢慢走出来,见他无力扶额而坐不由叹了叹,她坐在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你这是做什么?” “渡危,”李忠明嗓音略带沙哑,充斥着无力,“你走吧,好不好?” “不做什劳子官了,你走吧。” “你是要把自己耗死在京城吗?” “今日是手废了,明日又会是哪里废了?你走吧渡危,好不好?” “李忠明——” 他打断:“你到底图什么?” “你这一路走来没了父亲,失了好友,毁了自己。” “这世上除了你怕是没人敢这么耗,你的命不是命吗?” “别再耗下去了,算我求你。” 许宴知定定道:“李忠明,为苍生百姓我的命可以不是命,”她缓下声,说:“我没有在耗,我会好好活着。” “李忠明,我会好好活着。” 李忠明依旧不看她,背过身一声呜咽。 片刻后他才转过身看向许宴知,“你真不走?” “不走。” 她笑一下:“方才你还说支持我的选择,这是在做什么?” 见她笑李忠明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想给她一拳临了又收回手改为抱她一下,“渡危,你我是兄弟,永远都是。” 许宴知笑嘻嘻推开他,“真肉麻。” “啧,我的话你记住没有?” 她乐呵呵的摆摆手,“记住了,记住了。” “肉麻死了。” “你再说一遍!” “肉麻,肉麻,就是肉麻。” …… 第321章 践行 休整几日,民心稳定。 宫中开朝,百官议事。 朝中商议发兵万州,由宋盛为主帅领兵讨伐景王。 都察院都御史一职经举荐由许宴知接任,另空出的副都御史一职暂时不议。 宫中设宴原意安抚百官赐福百姓,如今赶上宋盛领命发兵便一并在此宴上为其饯行。 宫宴依品阶分类席位,故官员需统一制式身穿官袍赴宴。 许宴知原先的暮山紫现换为藏青,色更深位更重。 “许大人,”傅渊瞧着前方那抹削瘦的藏青官袍,开口唤一声。 傅渊同东方令颐一道而行。 许宴知顿步,无言等他二人走上前来。 “许大人,怎么一个人?”傅渊问道。 “都察院临时有事,李大人他们就先进宫了。” 傅渊深深望她一眼,道:“许大人,这颜色还挺适合你的。” 许宴知淡笑,“是吗?” 傅渊点头肯定道:“适合的。” 东方令颐一言不发,只是侧目看了傅渊一眼。 许宴知同他二人并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秋狝二位大人可有受伤?” 傅渊笑了笑,“我师兄那日为我算了一卦,说我不宜进林狩猎,因此躲过一劫。” 许宴知微微抬眉,看向东方令颐,半玩笑半认真:“早知东方大人算卦如此厉害我就该找你算算的。” 东方令颐轻摇首,“许大人还是不算的好。” 傅渊闻言看一眼东方令颐,又朝许宴知笑笑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锋,“对了许大人,接任副都御史的人选我倒是从地方上挑了几个,但还没确定,还需上报给圣上定夺。” 许宴知颔首,“有劳。” 他摆摆手,“职责所在,何谈劳烦。” 东方令颐道:“不知许大人那个道长好友如何了?” “尽疏道长游历四方,时不时会给我寄信报平安。” “游历......也好。” 许宴知微眯眼,正想追问就被人打断,前方李忠明正朝她喊,“诶,渡危,快来。” 许宴知见状朝傅渊二人颔首,“先失陪了。” 二人齐齐朝她颔首回礼。 东方令颐望着许宴知朝前走的背影,沉默半晌突然道:“不适合。” “什么?”傅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不适合?” “颜色,”东方令颐顿一下,“他不适合深色,沉闷。” 傅渊闻言又看一眼许宴知的背影,“为何?我觉得挺适合的,这一身赋有压迫,矜贵又稳重,他年纪轻轻有这番气韵姿态不是难得吗?” 东方令颐只是轻轻摇头,并不多解释。 “你若见过他从前就不会觉得他适合深色了。” 傅渊眯了眯眼,审视着他,“你好像对他......” 东方令颐依旧面色如冰,冷淡扫他一眼,“满脑腌臜。” 傅渊:“......” 被师兄骂的没了脾气,讪讪摸摸鼻尖跟上东方令颐,“不是就不是呗,师兄等等我。” “规矩点,叫东方大人。” “知道了师兄。” ...... “都察院的事解决了?”李忠明嗑着瓜子问道。 许宴知抓一把他手里的瓜子,“嗯。” 黎仲舒抢了她手里的瓜子,“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许宴知点头,被抢了瓜子又从李忠明那儿要回来,“不是要紧事。” 李忠明手里瓜子没了转头就抢了顾月笙手里的,“我看你和傅渊他们走在一起,怎么那个冰块脸也在?” 许宴知:“我听傅渊唤东方为师兄。” 顾月笙一言未发就两手空空,他什么也没说伸手抢了黎仲舒手里的瓜子。 黎仲舒撇撇嘴,又想去抢许宴知手里的,“他俩竟然是是兄弟?” 许宴知一个侧身躲开黎仲舒的手,“谁知道呢?” “不过,”她道:“东方问起了尽疏。” 李忠明扫一眼黎仲舒果断绕开走到顾月笙旁边,“尽疏?为何会问起他?” 黎仲舒两回都没得手,干脆搭上顾月笙的肩伺机而动,“尽疏是道长,东方令颐是钦天监的,他二人或许门派有所联系,会问起应该不是什么怪事。” 许宴知吃完手里,看准了黎仲舒要抢顾月笙手里瓜子的时机,先他一步抢了顾月笙的瓜子,“也是,没准只是随便问问。” 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的黎仲舒:“......” 莫名其妙又被抢了瓜子的顾月笙:“......” 目睹一切的李忠明没忍住笑出声,“哦豁。”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搞他!” 李忠明正欲看戏,岂料他二人直直冲着自己来了,他当即往许宴知身后躲,“诶,怎么是搞我啊?又不是我抢的,你俩知不知道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你俩倒是找渡危啊。” 许宴知笑眯眯躲开,看着李忠明被他俩折腾,“没办法,我人品好。” “呸,臭不要脸。” 几人一路闹腾,难得多了鲜活。 闹腾过后又装得一本正经人模人样,洪辰溪在席位外等他们,见他们个个装得板正也没戳穿,对许宴知道:“再闹一会入席就迟了。” 李忠明连忙接话,“就是,说你们呢?何时才能像我和洪辰溪一样稳重一点?” 许宴知一抬眉,示意剩下的两个人,“搞他。” 黎仲舒作势要上前,被洪辰溪笑着打断,“行了,此处人多眼杂,别闹了。” 几人这才消停下来一道入席。 如今许宴知位居正二品,入席后便和他们分开落座。 周遭一水的藏青,许宴知面色淡淡坐在其中,时不时回应旁人寒暄。 后靳玄礼入席,宫宴正式开始。 鼓舞人心的话大差不差,官员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紧接着又下旨赐福宫外的百姓,最后谈到正事上——为宋盛践行。 宋盛豪情壮志,势要剿灭逆党,一番壮烈说辞下来天子欣慰,百官振奋。 许宴知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宫宴气氛高涨,歌舞不断,觥筹交错。 许宴知顺应气氛喝了几杯,扫一眼周遭喝得尽兴便借口退出席面到不远处的湖边亭透气。 “怎么升官了还板着脸?小小年纪总板着脸可不好。” 身后传来宋盛的爽朗的笑声,他朝亭中走来,“我说你啊,就是心事太重。” 许宴知淡笑,“宋将军怎么出来了?” “出来方便的,正好瞧见你在这。” 他拍拍许宴知肩膀,“怎么?不高兴啊?” “没有。” “那就是担心了?” 许宴知轻扯唇角,“宋将军怎么知道?” 宋盛大大咧咧坐下,“你才多少岁?心里有点事一眼就看得出来,当然了是像我这样目光如炬之人才能看得出来。” 他仰头靠着扶手,“诶,你是担心我吧?” “景王所设的佐禅堂在百姓眼中就是善事,他得的民心不少,我是担心你这一战怕是阻碍颇多。” 宋盛哈哈一笑,“许大人诶,不好打就不打了吗?” “不是,我是说——” 宋盛抬手打断她的话,“渡危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的情我领了。” 他面上是洒脱无羁的笑意,眼底是磐石般坚定,他深深望着许宴知,只说了四个字。 “我是将军。” 许宴知哑然,片刻后泄气般笑了,“晚辈知道了。” 宋盛一咧嘴放声大笑,“行了,不同你多说了,我还要回去喝酒呢,”他走出亭一步一步往宴席处走,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的,嗓音莫名苍凉,“这时候不喝尽兴,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许宴知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背影,身后有风吹拂,卷着衣摆飞扬。 “哟,许大人,咱家正找你呢。” 李公公寻到亭中来,“许大人,圣上见你迟迟没回来担心你出事就让咱家出来寻一寻。” 许宴知一笑,“我还能迷路不成?” 李公公也笑,“许大人,咱回去?” “嗯,”她应声,和李公公一道往回走,“又是秋了。” “再过几个月就又是冬了,这一晃又是一年。” 李公公短叹一声,“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嘛,一月接一月,一年又一年。” 许宴知冷不丁问道:“这身官袍适合我吗?” 李公公一顿,佯装没听懂,“这官袍是量身定制的,怎么会不合适呢?” “若哪不合适就让制衣局再改改。” 许宴知轻抿唇,“不必改了,很合适。” 李公公有些不安,“许大人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她摇首浅笑,“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我爹和谢辞都说过我穿浅色好看。” “我还以为深色不适合我呢。” 她又是一笑,“不过李公公也说了合适,那就是合适。” 李公公捕捉到她话中“也”字,没接话,只是笑。 适合和合适,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第322章 目的 宫宴过后,一切如旧。 宋盛领兵离京,靳玄礼携百官相送。 京中渐渐回归平静,似乎下过雨便将过往冲散,秋狝那时的混乱逐渐被人淡忘,每一日有每一日的过法。 都察院内许宴知原本办公院落被炸毁只能重建修缮,为方便暂移至陆凊过往院落。 “许大人,小陆大人来了。” 许宴知无暇抬眼,“让他进来。” 片刻后陆戎珵走进来,“大人,下官有事想同大人商议。” “说。” “大人,下官收到一封无名检举信,此信检举户部尚书黎仲舒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官银。” 许宴知笔尖一顿,“黎仲舒?” “是。” 她静了片刻,将笔放下捏捏眉心望向陆戎珵,“你怎么想?” 陆戎珵微微垂头,“此事涉及户部大员,下官不好妄动,特来问问大人的意见。” 许宴知一扯嘴角,半笑不笑,“你不是来问我意见,是来知会我的。” “下官不敢。” 许宴知喜怒不明,身子微微后靠,一双眼平淡、沉静,漫漫扫过来不带情绪,口吻也淡,“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意见?” 陆戎珵微垂首,头顶是许宴知并无波澜却无端压迫的视线,无形中恍如水漫脖颈,下一刻便会淹至口鼻呛入肺腑。 他斟酌开口:“大人,下官不敢妄加揣度。” 屋内陷入寂静,屋外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陆戎珵在这寂静中生了冷汗,低垂着头不言语。 良久,头顶的注视感卸去,许宴知缓缓开口:“与其来问我什么意见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她重新提笔,直接点破:“因为我与黎仲舒的关系亲近,所以你来问我的意见,你这是在卖我人情。” 陆戎珵连忙躬身行礼,“下官不敢。” 她抬眼极快的一扫,不再开口。 陆戎珵维持着躬身姿势不敢直起,堂上之人一言不发处理公文不再投来视线,许宴知不开口他便一直如此。 又是良久,腰背酸痛不断刺激着大脑,双手抬起微微发抖,有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滴落。 “渡危,”从屋外传来吴东泽的唤声,他走进来瞥一眼陆戎珵就很快移开,他含笑道:“暗探又新招了一批人,身份家世可有送到你手上?” 许宴知将笔搁下,淡笑回应:“我看过了,都没问题。” 吴东泽点头,又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奏折所写洋洋洒洒皆是批判朝乾堂不该开设,一番有失偏颇的利弊分析最后由破坏祖制有违纲常为结尾,通篇将朝乾堂贬低得一无是处。 许宴知微一抬眉,“这是从何而来?” “地方上一位挺有威望的学者趁巡边御史途经时上书的。” 吴东泽继续道:“除了这个,还有一册是诸多和他一样反对开设朝乾堂的学者留下的姓名且都有指印。” “我在想若这群学者不解决,那迟早会卷起更多反对的意见,大多数人都在人云亦云,这是不好把握的。” 许宴知静了一瞬,望一眼吴东泽又用余光略过陆戎珵,道:“是该解决,这种事直接镇压只会适得其反,须有人亲自前往查探事情的根源。” 她一勾唇角,笑意不深,“吴大人觉得谁去合适?” 吴东泽蹙起眉,苦恼状一扶额头,“诶哟,这怕是难抽出人手,空闲的没资历,有资历的又没空。” 许宴知顺着他的话,道:“那就小陆去吧。” 吴东泽看向陆戎珵,有些犹豫,“小陆?他……这,你这边方便吗?” “我有何方便不方便的,”许宴知笑意淡淡,“吴大人不是也没有人选么?” 吴东泽点头道:“那成,就让小陆去,”一指陆戎珵,似是才发觉他躬身姿势,不解道:“他这是……” 许宴知淡淡道:“小陆,同吴大人下去准备准备。” 陆戎珵艰难开口:“是,大人。” 吴东泽笑呵呵的:“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处理公务。” “吴大人慢走。” 吴东泽先走出去,陆戎珵动作迟缓费了一番力才直起腰,双腿发麻脚底作痛,他忍着腰背不适一步步退出去。 临到门边时又听许宴知幽幽一句:“检举信交给吴大人。” “至少吴大人不会来问我有何意见。” 陆戎珵深吸一口气,“是,大人。” 他走出去,候在门外的吴东泽就上前搀扶他,低声道:“先回去。” 陆戎珵抿抿唇,轻拂开吴东泽的搀扶,脚步缓慢的朝前走。 吴东泽皱着眉,几步上前再次搀扶,“别逞能,先回去再说。” 陆戎珵挣了挣,没挣开也没力气再折腾了,只好由着他搀扶。 廊道上付白远远瞧着二人背影,直至他们出了院子才收回视线转身进屋。 “大人,是吴大人扶着小陆大人出去的。” 许宴知没应声。 付白又道:“大人,今年礼部分发给你的官员补贴还是像往年一样记在都察院的账上吗?” “嗯,届时你分给底下的弟兄们。” 付白点点头,“属下替弟兄们谢过大人。” “无妨。” 付白一拱手,默默退出去。 …… 都察院,吴东泽院落。 “此去路途不算远,你尽量快去快回。” “那群学者多是酸儒,有必要时也可震慑一二,但别太过火,他们的口诛笔伐可不是儿戏。” “有什么事记得写信回禀。” 一连几句皆没回应,吴东泽停下手里帮陆戎珵按揉腰背的动作,在他对面坐下,正色道:“你在想什么?” 陆戎珵始终一言不发。 “你觉得自己委屈,是吗?” 吴东泽又道:“若你与渡危互换身份和立场,是你和黎仲舒关系很好,你觉得渡危在此事上会如何?” 陆戎珵一怔,没言语。 “渡危不会将此事告诉你,至少在他查清事实之前他不会主动告诉你。” “你若问他为何,那他定会说‘我身为监察御史,理当查清事实,不论对方是何人,这是职责所在。’” “戎珵,你也是监察御史,你该做的不是去问渡危的意见,而是尽你监察的职责。” 吴东泽极有耐心,“若换了旁人,你此举或许会得上官满意,可是戎珵,你的上官是许宴知,一个从监察御史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许宴知。” “他看重你,所以很多时候会亲自带你处理政务。” “所以比起讨人欢心,他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公正,有原则,真正能撑得起监察之责的你。” 陆戎珵摇摇头,低落道:“吴大哥,我从没想过因为黎大人和许大人之间的关系就对此事有失公正。” “那你就更不该了,”吴东泽按了按他的肩,一语道破:“你不该拿此事试探渡危是否会有失公正,故意包庇。” “渡危是重情义,但他绝不会因此失了本心,违背官本。” “若你是出于这个目的,那你就太寒渡危的心了。” 吴东泽说时一叹,“戎珵啊,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今日这事是你欠考虑了。” “渡危罚你可有罚错?” 陆戎珵摇头,“没有。” 心中豁然开朗,就连身上酸痛也缓解不少,后知后觉涌上懊恼,他双手掩面,瓮声瓮气道:“许大人罚得对,都罚得轻了。” “是我一时糊涂寒了许大人的心,许大人罚我是对的。” 吴东泽扒开他掩面的手,瞧着他一双眼睛通红,他安慰道:“其实你若真是故意试探渡危,他心寒之余恐怕也会欣慰,你是他带出来的。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但若是前一种目的,那渡危便是真心要罚你了。” 陆戎珵实在沮丧懊恼,“出发前我想再去见见许大人。” 吴东泽笑了笑,“也好。” 话说到这儿,陆戎珵不由想多问几句:“吴大哥,许大人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吴东泽想了想,说:“他呀,年少轻狂,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就敢同权贵斗,能废除和亲旧制,提议更改律法的人你说胆子有多大?” 说时眸色一暗,口气沉下来,“只是他做到的事情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他有一瞬恍惚,“若是换了旁人怕是都走不到今日。” 陆戎珵:“真想早些认识许大人。” 吴东泽却道:“其实认识的早也没多好。” “毕竟见证一个人在痛苦中蜕变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323章 进京问医 检举信交由吴东泽,向宫中上报后以休养为由暂让黎仲舒停职配合都察院调查。 为避嫌,许宴知不好插手此事。 老宅传信来,许北溟进京问医,由许卿歌和许瀚森携子女陪同进京,问医同时领略京城繁华。 此信寄来本没什么意思,只因许宴知在京城为官,到底名声上还是一族,知会一声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许北溟早已吩咐人提前进京安排好住处,但许瀚森则说若不与许宴知同住怕是要惹出些闲言碎语来。 一来会引起对氏族非议,二来也会影响许宴知的官声。 故许瀚森提前一步进京亲自出面,先递了拜帖到许府,等了半日人倒是进去了,但依旧不见许宴知。 阿桃出面接待许瀚森。 许瀚森见是阿桃主理府中事务便未有轻蔑冒犯,好声好气同她表明来意。 阿桃听完将消息差人送到都察院。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传信的小厮回来附在阿桃耳边低语一阵,阿桃全程面色不变,听完传话便对许瀚森道:“大人说了,届时人来可直接住到府上,大人只一点要求,京中繁华,权贵遍地,诸位当谨言慎行莫要惹出事端。” 许瀚森连连点头,“是是,这些我们都知晓的。” 阿桃笑而不语。 许瀚森并未在许府住下,他在城门附近住下方便迎许北溟等人入京,届时再一同住入许府。 夜里许宴知回府,阿桃为其捏肩按摩时问起,“大人,真要让他们住到府中吗?” 许宴知闭目养神,嗓音散漫,“住便住吧,京中各路眼线盘踞,届时他们来却自找住处不知又会给多少人留下弹劾我的话柄。” “我升任二品不久,正是被人议论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桃点点头,“知道了,府中会打点好的。” 她又道:“那我届时替你去城门迎一迎?” 许宴知想了想,“也好。” 阿桃又想到什么,说:“言舟少爷来信了,有给我的也有给你的,我放在桌上了。” 许宴知应一声,眼底浮上困倦,“明日再看吧。” 阿桃帮她散了头发,“先歇吧。” “嗯。” …… 翌日。 许宴知出府时顺手拿过桌上的信,在入宫的马车上看信的内容。 信上内容不少,多是零碎的趣事,看得出许言舟活泼许多,在学宫中很是快活自在。 信看完马车刚好停在宫门口,她下了马车肩膀被人一拍,李忠明熟练的搭肩,“黎仲舒那事儿怎么样了?” 许宴知摇头,“不知道。” “吴大人一句没透露?” “我升任的风头未过,这个节骨眼上吴大人岂会同我透露?” 李忠明点点头,“也是,对了,小陆离京了?” 许宴知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不止你们都察院有暗探。” “所以你们大理寺的暗探都是用来盯着我们都察院的?” 李忠明一撇嘴,“谁稀罕盯着你都察院?那是在城门口瞧见小陆出京,正好就报回来了。” “怎么样?都察院没出什么事吧?” 许宴知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小陆能解决。” 李忠明打了个哈欠,“没事就好,一会儿我能去看看黎仲舒么?” “翻墙的话,可以。” 李忠明:“那算了。” “你哪日休沐?” “怎么?” “去登高望远,喝酒闲聊。” 许宴知顿一下,“怕是轻松不了。” 李忠明却道:“人若是一直紧绷着会出问题的,需要偶尔放松一下。” 许宴知没反驳,点头,“知道了,再看吧。” 李忠明拍拍她的肩,“太瘦了,多吃点吧你。” 许宴知随口一应,“知道了。” 朝堂乏味,枯燥,耐着性子听人扯皮、推卸责任、正事没说几句又因话中惹恼了别人将正事抛开同人争辩。 许宴知越听越烦,眉头紧锁已是不耐。 挨到下朝,出宫去都察院当值。 桌上的公文和各地方上呈的奏折永远都是高高一摞,处理完免不了手腕酸痛,肩上的旧伤也不放过她,常会作痛。 一转眼又是入夜,眼前仍有几本没批阅的奏折。 批阅完回府,这一日便又过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许北溟一行人抵京,阿桃带了小厮也到城门口相迎,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错来。 一行人住进许府,许怀玉悄悄扯了扯许廷的衣袖,“这府邸也太大了吧?” 许廷点点头,“瞧着好像比老宅还大,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啊?” 许瀚森咳一声,瞪一眼他二人,“别乱说话。” 许廷摸摸鼻尖,“知道了爹。” 许卿歌扶着许北溟,瞧了一眼堂中摆设,没忍住道:“爹,这府中当真是气派。” 许北溟面色如常,并未接话。 许若桓拉着许芳华的手追着许卿歌喊道:“娘,娘,好大啊。” 许卿歌眼神制止许若桓,许芳华见状连忙捂上许若桓的嘴将其拉到一边。 阿桃给众人上茶,笑道:“大人还在当值,诸位稍作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带诸位回房休息。” 许瀚森笑道:“有劳阿桃姑娘了。” 阿桃淡笑,领着人退出去。 许北溟用拐杖杵杵地,咳一声,说:“京城繁华规矩也多,此来我是问医,闲暇时你们可以带着孩子去转一转,但不可给我惹事。” 许氏在世家中虽也有名声威望,但毕竟主家离京多年威望不比从前,朝中又有意打压氏族,如今许氏在京城怕是还不抵许宴知一人的威望。 说到底,世家已在没落。 许氏中除许宴知外也只有许洛慈能堪大任,如今许宴知年纪轻轻位居二品,更是风头无两,一行人前来暂住许府,又瞧见了府邸气派宏大,心中多少都有些犯嘀咕。 许卿歌点头,“知道了爹。” 许瀚森拉过两个孩子的手,两个孩子齐声说:“知道了曾祖父。” 之后众人被带到各自的院子休息,晚膳时许宴知还未回来,众人落座也不动筷,阿桃见状淡笑道:“诸位不必等大人回来。” 许北溟还想说什么被许卿歌拉了一下衣角,许卿歌对阿桃说:“阿桃姑娘,这主人家不在,我们怎好失礼?” 阿桃笑盈盈的,“大人说过了,京中规矩多,但大人府上不讲究这些,大人既说了让我好好招待诸位,又怎能让诸位一直饿着呢?” “大人晚归是因公务繁忙,诸位海涵。” 阿桃言尽于此,动不动筷全凭他们心意。 桌上的几个小崽子饿得不行,眼巴巴盯着许北溟,他低低叹一声,“到了别人的地方就该守别人的规矩,动筷吧。” 小崽子们急不可耐想去夹菜,被许卿歌和许北溟冷眼制止,许卿歌先夹菜到许北溟碗中,等许北溟吃了底下的小崽子们才能夹菜。 阿桃在外远远望了一眼,心中感叹世家到底是世家,规矩繁琐。 入夜后许宴知回府,一进正堂便瞧见七个人正襟危坐,见她进来除许北溟外其余人都站起来相迎。 许宴知微滞,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迎自己心底泛起无奈,她走上前,“怎么都在这?京中有夜市,该去逛逛的。” 许瀚森干笑两声,“这来了府上不见主家就出去闲逛总归是不好的。” 许宴知一摆手,“我府上没那么多规矩,我整日繁忙无暇作陪,你们还要一直等着我不成?” 阿桃走过来,“大人,饭菜备好了。” 许宴知应声朝里走,望了一眼许北溟又对他们道:“既然重规矩,那到了我府上就要守我的规矩。” “眼下夜市正热闹,去逛逛吧。” 许卿歌和许瀚森看向许北溟,见他抬手一挥便是松了口,当即道:“那我们带孩子们出去逛逛。” 许宴知不再多言,径自朝里走。 正用着晚膳,许北溟坐到桌旁看着她吃,她本以为许北溟要同说规矩之事,却听他道:“前些时日京中出了乱子,你可有事?” 许宴知筷子一顿,笑了,“有,手废了。” 许北溟一默,半晌叹道:“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话中夹讽,我好歹是长辈,对你关怀也是应当的。” “墨玉戒洛慈已经收下了,我也老了,对你没有所图。” 许宴知眉眼微垂,口吻放缓,“我也没骗您,”捏筷的手一抬,“我此后不能握刀射箭。” “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许宴知笑一下,继续用膳,“无所谓的。” 她微顿片刻,“您此来京中问医,是有何不适?” “近日胸痛,时常气喘。” 许宴知点头,“我认识有一位太医,回头我请他为您把把脉。” 许北溟:“若是太麻烦就不必了。” “京中大多捧高踩低,您不常在京中露面便少了盛名,若要求问明医怕是一时半会排不到您头上,您要排明医号诊,怕是病也拖不起,不如太医先诊治着您慢慢排。” 许北溟静默一瞬,身上的凌厉锐气褪去,此刻仅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腰背习惯挺直却也扛不住年岁增长微见佝偻,他望着许宴知不由低喃,“你真的很像你父亲。” 他眸色恍然,似是忆起从前,“那时候你父亲还小,喜好读书,常因念书误了用膳的时辰,你祖父以为他挑食还罚了他,不让他晚间用膳。” “后来我便让他夜中到我院里来用膳,”他一捋胡须,嘴角含笑,“他那时同我亲近,什么话都愿意同我说,趁着用膳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年纪小,脑子活络,说话也快,真像小鸟似的。” “府中规矩多,偏他最不爱守规矩,坐着两条腿还翘着晃个不停,坐没坐相。” “你父亲那一辈只有他最争气,为了娶你母亲……” 许宴知静静听着,将筷子放下。 许北溟见状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你继续用膳吧,我先回去休息。” 许宴知摇首:“您再说说我父亲吧。” “我想听听我父亲的过往。” “毕竟这世上多一个人记着我父亲也是好事。” 第324章 登高 休沐日,赴登高望远之约。 “听说你老宅的人进京了?” 李忠明咬着酥饼,道。 许宴知应一声,“住在我府上。” “没折腾你吧?” “素来只有我折腾别人的份。” 李忠明一撇嘴,“他们不会是来逼你接任家主的吧?” “不是,家主之位传给了二叔之子。” “他们此来只是给老爷子寻医问药的,在我府上暂住罢了。” “也好,”李忠明一口吃完最后的酥饼,含混不清道:“那一额嗯的,不呃……” 许宴知:“吃完了再说。” 他咽下去,说:“那一家子人是真不少,要挑起大梁可不容易。” 许宴知不置可否,“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李忠明擦擦手上的油,说:“也是,没准那家主是个能人。” 二人边说边走,黎仲舒正在前头等着,见他二人慢悠悠的,没忍住抱怨一声,“你们俩怎么不用了晚膳再来?” 李忠明笑嘻嘻的,递给他一包蒸饺,“喏,给你带的。” 黎仲舒神色稍稍缓和,“这还差不多。” 许宴知问他:“洪辰溪呢?” 黎仲舒朝后一指,“在前头。” 李忠明伸着脖子去看,“他跟谁说话呢?” 许宴知闻言也探头去看。 洪辰溪一袭茶青广袖交领衣袍,深色在他身上不显沉闷,反倒衬得他更如木沉稳,恍如林间耸立青木,挺拔、沉静,是温良君子。 他跟前站着一位身姿秀美的姑娘,帷帽薄纱遮了容颜,隐隐约约能窥得一抹秀丽,薄纱随风起露一点美人颌,得以见那一抹白肌雪肤。 许宴知眉头一挑,促狭道:“那位是?” 黎仲舒吃着蒸饺,说:“不知道,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哪位姑娘。” 李忠明正有兴趣,他搭着许宴知的肩,笑道:“不会是藏娇吧?” 许宴知也笑,“也不是没可能。” 三人极有默契的站在不远处瞧着,洪辰溪似是有所察觉,回首看一眼。 见他们三人齐齐在看,他顿一下,对那姑娘说:“姜小姐,不打扰你同闺友出游,先失陪了。” 被唤做姜小姐的姑娘闻言一愣,“可,可是——” 洪辰溪平和打断:“姜小姐,我志不在成家,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抬眼扫过她身后不远处同样带着帷帽正朝此处看的三两个姑娘,淡淡道:“姜小姐,你的好友在等你。” “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李忠明见他走过来,不由调侃道:“这是哪位啊?怎的都不曾听你提起过?” 洪辰溪淡淡一句:“无缘之人罢了。” 许宴知朝那姑娘看了一眼,问:“哪家的姑娘?” “姜国公第二女,姜鸢。” 黎仲舒也问:“这是谁牵的线?” 洪臣溪摇首:“不知道。” 李忠明一努嘴,“那几位姑娘看打扮应该都不是寻常人家,怕是京中世家贵女。” “这是要招你为婿啊。” 洪辰溪微微蹙眉又极快舒展,半叹不叹一声,颇有些无奈之意,有意无意扫一眼许宴知,道:“还是别了,我还无心这些。” 许宴知见状帮他解围,“行了,说好了来登高,再耽搁一会儿就真该用晚膳了。” 几人停了话头,朝上山的路走。 李忠明一路上话说个不停,“诶,我家那小子现在正是磨人的时候,夜里都要哄上好几回。” 黎仲舒接话:“你只一个磨人,我那时可是有两个,我和夫人一人哄一个,换着哄。” “你也算熬过来了,眼下这俩孩子都去了云清学宫,你想还来不及呢。” “这倒也是,耳边没了他们两兄妹的叽叽喳喳这府上的确是冷清了不少。” 他俩为人父能说到一处去,许宴知和洪辰溪则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好将话分做两头,各说各的。 许宴知问洪臣溪:“你同姜国公有过来往吗?” 洪臣溪摇头,“不算来往,只是前些时日公务上有过接触。” “方才我和姜小姐没说什么,我同她说清楚了,我无心成家。” 许宴知微顿,“你不必同我说这些,私事嘛我总不好多问的。” 洪辰溪眸色深了深,他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你应是能理解我的,你不也无心成家么?” 许宴知:“你我不同。” “如何不同?” “……” 她对上洪辰溪视线,见他眼底认真不由一滞,他重复一遍:“如何不同?” 他二人陷入静默,似无声对峙。 微妙被身后畅聊的二人察觉,黎仲舒和李忠明对视一眼,几步走上前来解围:“你俩愣着做什么?” 李忠明也道:“你俩不会琢磨着偷懒吧?” 洪辰溪柔和一笑,“没有。” 黎仲舒暗地里扯扯许宴知衣袖,面上装没看出气氛凝滞,“没有就好,快点走吧,别错过了好时辰。” 许宴知神色未变,“好。” 黎仲舒伸着手对她说:“快来扶我一把,我这半瞎有点看不准路。” 许宴知扶上他,“那就慢慢走,走稳一些。” 李忠明拉着洪臣溪边走边闲聊,几步就拉开差距。 黎仲舒和许宴知落在后面,他低声道:“方才你俩怎么了?” 许宴知摇头:“没怎么。” “啧,我和李忠明都看出来气氛不妙了,还没怎么呢?” “你俩到底说什么了?吵架了?” 许宴知一抿唇:“没有。” 她稍做停顿,“我也说不清楚。” 黎仲舒望一眼前头正同李忠明说笑的洪臣溪,犹豫一阵咬咬牙还是说出口:“你不觉得洪臣溪对你有点特别吗?” 许宴知讶然,“这怎么说?” 黎仲舒眉头紧蹙,“哎呀,就是,额嗯……就是,就是那种特别。” 许宴知笑了,“瞎扯吧。” “我瞎扯?他对旁人清清冷冷的,唯独对你有笑颜色,他到现在也没成家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许宴知笑不出来了,“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黎仲舒严肃的一扯她衣袖,“你的身份他知道吗?” “不知道。” 她道:“他不会知道我的身份。” “那……”黎仲舒尾音拉长,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洪臣溪,拍拍许宴知肩膀,“你自己多想想吧。” 许宴知一个激灵,“应该不会。” 黎仲舒一耸肩,“会不会现在也说不准,我替你从旁试探试探。” 许宴知面色有些复杂,“你怎么试探?别太明显就行。” 他问:“若真是你我所想,你该怎么办?” 许宴知想了想,“大抵是同他划清界限吧。” 黎仲舒:“就像当初和乔赋笙一样吗?” 许宴知哑然。 她扯扯嘴角,“不然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凭什么让别人为我耽搁一辈子?” 黎仲舒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终是一声长叹。 叹声被李忠明耳尖听到,他挥了挥手,“诶,叹什么气呢,跟紧点。” 许宴知应一声,“来了。” 四人很快登顶,好巧不巧,在山脚下见过的那几位贵女不知走的哪条路也到达顶处,两方人正面迎上。 李忠明和黎仲舒默契的退到一边。 姜鸢上前一步,“洪大人,既然遇上了不如同游?” 洪辰溪侧首问许宴知:“如何?” 许宴知一掀眼皮也退到一边,“你说了算。” 洪辰溪一默,盯她片刻,后对姜鸢道:“那便一道吧。” 姜鸢一喜,主动走到洪辰溪身侧。 其余几个贵女看看李忠明他们又看看许宴知,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李忠明还想着让许宴知成家,厚着脸皮主动走到她们旁侧,维持在一臂长的距离同她们闲聊。 剩下的许宴知和黎仲舒只能二人做队。 …… 不消片刻,李忠明便同她们聊到一处。 “李大人,许大人至今未成家是有心悦之人吗?” “李大人,许大人性子如何?” “李大人,许大人有什么喜好吗?” 李忠明乐得回答,“我们渡危志在立业,没有心悦之人。” “渡危性子可好了。” “喜好啊?他挺喜欢吃零嘴的,最不喜欢下雨,”李忠明扬扬下巴,“我们渡危哪哪都好。” 此话引得她们笑声不断。 李忠明又问:“既然你们都有心同渡危亲近,方才怎的一个也不去和他同游?人家姜小姐不就主动和洪辰溪走在一起了吗?”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静声,其中一个姑娘道:“许大人是好,可我们不敢。” 李忠明不解:“这有什么不敢的?” 另一个姑娘说:“许大人瞧着就不大好亲近。” 李忠明眯眼去看许宴知,只见她正和黎仲舒说着什么,面上笑吟吟的,“不大好亲近?哪里不大好亲近?” “李大人你同许大人是好友自是不觉得害怕,我等方才远远瞧了许大人一眼,他面色淡淡眼底寒冰似的,一看就不大好亲近。” “就是就是,许大人笑都不达眼底,怕是个冷性子。” “许大人很沉稳但透着清冷,也就是因为这份清冷叫人不敢靠近。” 李忠明:“……” 他扶额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张张嘴半晌憋出一句:“他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 有人问:“许大人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算了,不说了。” 李忠明摆摆手,“我还是不打扰各位小姐了,失陪。” 他快步走过去,一言不发的搭上许宴知的肩。 许宴知:“怎么了?” “没怎么。” 第325章 松口气 游山时洪辰溪始终和姜鸢一道,下了山二人才分开。 回去的路上许宴知悄声对黎仲舒道:“瞧见没?人家不是断袖。” 黎仲舒摸摸下巴,眯眼审视洪臣溪背影,“瞧着他和那姜姑娘相谈甚欢,的确不像对女子不感兴趣。” “莫不是我想错了?” 许宴知不知从哪寻来一根手臂长没有任何多余分叉的树枝,隔着半步用树枝去戳黎仲舒后腰,“没实证少来唬我,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黎仲舒撇嘴,“这不是得你自己去证实吗?我提醒你还提醒错了?” “啧,你也不想想有多吓人,”许宴知又戳他一下,“我拿他当兄弟,他拿我当情人,这算什么事?” “最好是你猜错了。” 黎仲舒拍拍衣袖一咬牙,“等着,我也不猜了,我直接去问,”他快步走上前搭上洪辰溪肩膀,将李忠明推到一边,“去去去,换你陪渡危玩去,他那破树枝烦死了。” 李忠明莫名其妙,停在原地等许宴知走上前来,还不等他开口便被树枝一戳肚子,“……” 许宴知一脸无辜,“走啊。” 李忠明一扫她手里的树枝,“从哪捡的?” “就在山上。” “给我玩玩。” “不给,自己捡去。” “小气,”李忠明顺手折了路边的花枝,然后转头插在许宴知发间,“我跟你说个事儿啊,那几个和姜姑娘一起来的姑娘都是大户人家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多上点心。” 许宴知一言不发的用树枝戳他。 “这京中贵女何其之多,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那就算贵女不喜欢,寻常人家的女子也行啊。” 许宴知没言语,继续戳他。 “别到时候我都有了第二个孩子你都还是没成家,你成了家我们也能放心些。” “再生个孩子,这样多好。” 许宴知手没停过,一不小心没收住力,树枝在李忠明后腰将他杵了个踉跄,她连忙将树枝收到身后,“哎呀。” 李忠明差点没站稳,“……” “你有点烦了。” 许宴知面不红心不跳,一张口就是装可怜,“我这不是好久没摸剑了嘛。” “剑和刀都用不了,那我只能玩玩树枝了。” 李忠明一噎,还不等他涌上伤感肚子又被树枝一戳,只见许宴知笑得人畜无害,又连着戳他几下,“你这肚子可真硬。” 李忠明:“……能不能把你这破树枝给扔了?” 许宴知继续装:“这是我的剑,哪里是破树枝。” 李忠明又想到此后许宴知都不能握刀用剑,刚要难过就又被她用树枝一戳,把难过又给戳没了。 如此反复几次,李忠明终于后知后觉,“你故意的是吧?” “哪有。” “你就是故意的。” “没有。” …… 他二人落在后面玩闹,笑声时不时传到前面来,洪臣溪听着唇角也慢慢染上笑意。 黎仲舒没什么心思笑,他闲扯一阵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询问,“你和那姜鸢……” 洪辰溪笑意稍淡,“我与她不是良配。” 黎仲舒摸摸鼻尖,又问:“那你可有中意的?” 洪辰溪望他一眼,平淡道:“没有。” 黎仲舒干笑一声,“那什么,我夫人手帕交不少,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没准我夫人真有认识合适的。” 洪辰溪停顿片刻,说:“我喜欢安静的,性子温良,柔和的女子。” 黎仲舒眼皮一跳,不由腹诽:还好,和许宴知一点边都不沾。 黎仲舒暗自松了口气,笑了,“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子,放心,我让我夫人帮你留意留意。” 洪辰溪淡淡一笑,“那就有劳夫人费心了。” “嗐,都是小事,别客气。” 黎仲舒彻底卸了试探和紧绷,他回头看一眼正用树枝“交锋”的二人,“我说你们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再闹一会儿回去天都黑了。” 李忠明把树枝一扔,“就是,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玩儿。” 许宴知“嘁”一声,树枝没舍得扔依旧拿在手里,她快步走上前挤进他二人之间,“你们俩聊什么呢?” 黎仲舒笑道:“聊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许宴知极快的和他对视一眼,眉头一挑,尾音拉长,“哦~” 洪辰溪笑而不语。 李忠明搭上黎仲舒的肩,“饿了,回去吃什么?” 许宴知:“炸肉丸子。” 黎仲舒:“红烧肉。” 三人正讨论着,洪辰溪递过一方锦帕,“树枝有泥,擦擦手。” 许宴知顺手接过,继续道:“虾饺也不错,还有翡翠肉。” 李忠明笑她:“你说的全是肉菜,你这么爱吃肉怎的不见长胖?你都吃到谁肚子里去了?” 黎仲舒哈哈一笑,“她在云清学宫就这样,偷吃了不少山鸡就是不见胖,后来我师父都怀疑那些山鸡是另一个胖胖的师弟偷吃的。” “渡危,你不会还在长身体吧?” “瞎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嘁,这可说不准。” …… 翌日,都察院。 屋外凉风萧瑟,院中的树枝叶渐黄,随风沙沙作响。 张戬端来热茶,将批阅好的奏本归整到一处,“大人,天气凉了,你记得添衣。” 许宴知没抬头应一声,“冬制的官衣今年让尚衣局新做,回头我再添些银子,做厚实一些。” 张戬连忙道:“怎么能让大人再贴钱,院里发的冬制官衣足够保暖了。” 许宴知轻嗤,“往年一个个冻得鼻涕横流的,这叫足够保暖了?” “都察院用于制衣的银两有限,我便再添一些,将官衣做厚也耐穿些。” “可大人岂不破费了?” 她笑:“我难不成是指着朝廷俸禄过活的?” “别瞎担心。” 张戬挠挠头,“知道了大人,属下这就跑一趟尚衣局。” “去的时候避着些人,让尚衣局用些巧思内里做厚外面瞧着和往常无异,不用担心银两,回头我会差人送过去,让他们用好料子。” “叮嘱尚衣局的嘴严一些,莫要透出去。” 张戬没明白,“大人,这是为何?” “添银制衣是我个人所为,若传出去让各部的官员都不好做,难不成都要像我一样贴银子?” “闹不好会引起各部底下人的不满,那都察院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张戬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知道了大人,属下会注意的。” “那属下去了。” 张戬刚出去付白就抱着公文进来了,“大人,外头有人传信,说请你走一趟。” “什么事?” 付白放下公文,“那人是小厮打扮,瞧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只是料子不是京城常见的,属下没什么见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衣料。” 许宴知顿一下,“让他进来。” 片刻后小厮被带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家小姐被人为难,还望大人念及……念及……” 小厮话没说完许宴知便知晓了他的意思,“出什么事了?” “小姐带着小公子和小小姐上街游逛,不知何处来的登徒子非说小小姐撞了他,小姐报了官本是有理有据,可那衙门里的人却黑白不分。” “小姐说出家世,岂料那人直言不认识,无奈之下小姐只好让我来请大人出面。” 许宴知将腰牌解下,“拿着我的腰牌去衙门,若还不信,让他亲自来都察院见我。” 小厮接过腰牌连连鞠躬,“谢大人,谢大人,我这就去。” 付白从旁看着小厮急忙跑出去的背影,“大人,这是老宅那边的人吗?” “要不要属下去一趟?” 许宴知懒懒开口:“若连我的腰牌都不认识,他这官也当到头了。” 她又静一瞬,说:“你去一趟,去打探打探找麻烦的那人是谁。” “是,大人。” 下值后许宴知应约与同僚喝酒相谈,半醉时回府,天色已晚。 堂中烛火通明,坐齐了人等她。 阿桃迎上去搀扶,低声说:“我劝过了,他们不听非要等你回来,怕是有事要同你说。” “你醉了几分?还听得进吗?” 许宴知拍拍她的手,“帮我煮碗醒酒汤吧。” “好。” 阿桃退出去,许卿歌率先开口,“今日之事多谢你了,实在是那狂徒和衙门的联合起来欺人太甚,本也不想叨扰你的。” 许北溟紧接着道:“我们商量过,还是不住在你府上了,免得会给你惹出事来。” 许宴知眉心缠绕酒气,眼底微润不大清明,但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急着开口,坐下喝了口茶。 “要不住从一开始就该不住,如今住了两日又要走,我府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察觉口吻太强硬,她缓和几分,“你们来我府上的消息,京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大多也都知道了,既要顾及颜面,那如今走算怎么回事?” “传出去还以为是我赶你们走。” 她看向许卿歌和躲在其身后只冒出一个脑袋的许芳华,“今日之日本不是你们的错,说白了也是我职责所在,谈不上叨扰。” “要住就安心住,顾虑太多畏首畏尾反而失了大家风范,我也没你们想的那般小气。” 许芳华眨眨眼和许宴知对上视线,不由一个哆嗦把脑袋缩回去继续躲在许卿歌身后。 许宴知慢悠悠道:“安心住吧,我不会赶你们走。” “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还不至于全然不认亲眷。” “只是莫奢求我会亲近。” 第326章 带孩子 “只是莫奢求我会亲近。” 直白,不留情面。 许卿歌再看许宴知已然不能以长辈视角,眼前的这个年轻儿郎位居二品,上无亲眷依靠,下无兄弟帮衬,一人撑起偌大的府邸。 眼下酒气缠身眸中略有涣散,但散中有凝,这抹凝是许宴知的分寸和界限,是就算饮酒也要维持一份的理智,她无疑是自控的。 藏青压身略显单薄却能将深色融合得很好,烛台旁白皙的面上覆着一层闪动的阴影,眉宇间有醉意和倦怠,长睫微垂遮了不算清明的眼瞳。 手指一曲拨弄扳指,冷白与玉的温润相缠,微暗的烛火下无端透出压迫。 许宴知始终面色淡淡,喜怒不显,只能察觉出隐隐的漠然。 许卿歌终于意识到,许宴知虽以晚辈之礼相待,但并非真将他们视作自家长辈。 该有的礼教她都有,实则亲疏有度。 她从来就不需要这些名义上的长辈。 许卿歌不由看向许北溟,终于明白他为何执着于让许宴知回归氏族,并非是许宴知失去双亲后需要氏族亲眷,而是氏族需要许宴知。 许宴知如今是二品,或许将来不止是二品。 “夜深了,诸位回去休息吧。”许宴知缓缓开口,“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出了事我会处理,你们安心住着就是。” 许瀚森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宴知猜到他想说什么,直言道:“言舟如今是我弟弟,我自是不会亏待他。” “他想去云清学宫念书历练,我便送他去了。” “你无需担心他会在我这里受委屈,毕竟委屈在老宅都已经受过了,迟来的关心也不必说了。” 许瀚森被说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事实如此他也说不出辩驳的话,讪讪擦额干笑一声不再多话。 许宴知倦意更甚,留下一句“诸位早些休息”便回了院子。 翌日。 早膳时许宴知难得犯懒在床榻赖了一阵,阿桃又哄又磨把人拽起来更衣洗漱,到膳堂时只有两个小姑娘还在吃。 她二人一见许宴知便立马起身站好,有些局促。 许宴知看一眼,“坐。” 许芳华拉着许怀玉慢慢坐下,动作缓下来不大自在。 许怀玉年纪稍小几岁,时不时抬眼去瞧许宴知,看一眼又错开,过一会儿又偷偷再看一眼。 “有事?” 许怀玉一激灵,连连摇头。 许芳华连忙解释,“怀玉还小,正是好奇的时候,还望——” 许宴知:“望我包涵?” 许芳华抿抿唇,莫名紧张。 许宴知慢慢搅动碗中的粥,“好奇我吗?” 许怀玉点点头,被许芳华一拉又连忙摇摇头。 “好奇什么?” “没,没什么。” 许宴知轻叹,“算起来我与你们是同辈,何必这样怕我。” “我长得很吓人吗?” 许怀玉脱口而出,“没有!你好看!” 许宴知轻笑出声,“我好看怎么还怕我?” 两个小丫头沉默片刻,许怀玉率先道:“那我可以唤你堂哥吗?” 许宴知一顿,“你随意。” 许芳华见状眸色一闪,也大着胆子唤一声,“堂哥。” “……嗯。” 许怀玉放松不少,主动坐到许宴知身侧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她看,“堂哥一会儿要去上朝吗?” “是。” “堂哥公务很多吗?” “还好。” “堂哥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没什么喜欢的事。” “堂哥你这么好看就没有喜欢的姐姐吗?” “……” 许宴知放下碗,“时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许怀玉一脸失望,许芳华拍拍她的肩,“堂哥慢走。” 许宴知颔首一应,起身离开。 之后朝会结束,她到都察院没多久李忠明就抱着孩子到都察院来寻她,“诶,渡危,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许宴知一脸茫然:“谁,我?” “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你让我帮你照看?” “那咋了?我信任你。” “你夫人也信任我吗?” 李忠明废话不多说,直接将孩子塞进她怀里,“我夫人娘家出了事儿,我得陪她去一趟,舟车劳顿的就不带孩子了,放你这儿我也放心。” 许宴知:“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可是他义父。” “黎仲舒这会儿正被调查呢,我就不给他添堵了,只能来找你了。” 许宴知无奈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明日一早就赶回来。” “孩子用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小子现在安生多了,夜里也不闹腾了,省心着呢。” 李忠明急急忙忙交代,交代完又急急忙忙离开。 许宴知手足无措的看着坐在椅子上咬手的小崽子手脚并用的要从椅子上下去,眼瞧着要摔下去许宴知连忙上前去抱。 小崽子哼哼唧唧的,在她怀里扭动个不停,衣襟被拽的皱皱巴巴,似是喜欢她身上的味道脑袋一个劲儿去蹭。 付白抱着公文进来,“大人,这是谁家的孩子?” 许宴知一边抱孩子一边批复公文,“去找些羊奶来。” 付白“嘿嘿”笑一声,“知道了,属下这就去。” 付白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人要同许宴知议事。 众人迈步进去,见许宴知怀中抱着个孩子皆是一愣,“许大人,你这是……” 许宴知扯扯嘴角,“朋友家的孩子,托我照看的。” “许大人,你这还没成家呢怎么就帮人带上孩子了?” “诶许大人,你这么抱孩子可不行,你得这么抱,”那人边说边比划,“诶对,就是这样抱。” 许宴知笑一下,当机立断把孩子往那人怀里塞,“你比较熟练,你来。” 那人也没怨言,抱着孩子同人议事。 “从地方监察上报的情况来看,地方官员多是些小毛病,没什么大错。” “暗探这几日传回的消息我整理过了,明日早朝我会弹劾相关的官员。” “对了,有的巡边御史该返京了,还需要商定好接替他们的人。” “另外户部黎大人的贪污案吴大人让我转述,说是目前查到一些线索是对黎大人不利的,让大人别担心,吴大人会继续查的。” 几人说着正事怀里的小崽子就开始哭,几个大老爷们儿围着一个孩子哄,几人轮流抱着孩子哄,最后转了一圈又回到许宴知怀中。 那小崽子只有待在许宴知怀里才安生些。 众人又围着许宴知帮她调整抱孩子的姿势,好在这孩子不闹腾,坐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玩儿自己的,也不打扰他们议事。 “世家这是要和都察院杠上了。” “怎么说?” “这几日总找都察院的麻烦,昨儿还冤了我们院里的人呢,还倒打一耙说我们的人故意找他们不痛快。” “他们也是够闲的,宋将军在前头平反,他们可倒好,在后方自己人搞自己人。” “呸,咱们跟他们可不是什么自己人。” 许宴知没开口,静静听着他们议论,怀里的孩子抓着她的食指就往嘴里送,湿热的小舌头舔湿了她的指尖,她稍稍用力把手抽出来,盯着小崽子看了一眼,然后用他的衣裳擦干自己手上的口水。 小崽子没得逞又想去抓,许宴知勾起腰上的玉佩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两手抓着玉佩自己玩。 “世家给都察院使绊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道:“从都察院被重用后世家就将都察院视作眼中钉,说到底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使使绊子。” “有圣上在都察院就不会没落,世家拿我们也没办法。” “他们既然要使绊子,那我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许大人说的是啊,我等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了许大人,小陆离京这些日可有写过信回来?他可还好?” “一切都好,诸位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 下值后洪臣溪到都察院寻许宴知。 进屋后桌前没人,一侧窗户旁的躺椅上传来轻而缓的呼吸声,他悄声走过去。 许宴知正睡着,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她头上的官帽戴在了小娃娃的头上,遮了小娃娃的整个脑袋,小娃娃趴在她身上以她宽大的衣袖做被睡得正香,时不时还咂咂嘴。 她领口的扣子是散开的,估摸着是被小娃娃闹腾时扯开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宛如一尊玉像,此刻安静又祥和。 洪辰溪看了一会儿,见她怀里的小娃娃动了动应是醒了,他轻轻将小娃娃从她怀里抱出来,拿开官帽才认出这是李忠明的孩子。 小娃娃揉揉眼睛,醒了。 洪臣溪就坐在不远处哄孩子玩儿,时不时留意许宴知的情况。 许宴知这一觉睡得够久的,醒来天已经黑了,意识到怀里的孩子不见了她连忙起身去寻。 推开门是洪辰溪抱着孩子,付白和张戬用小玩意儿正哄着,顾月笙时不时捏捏孩子的脸又拉拉他的手。 许宴知松了口气,朝他们走过去,“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顾月笙:“睡着就睡着,叫醒你做甚?” 洪臣溪笑问:“饿了吗?” “还好。” 顾月笙接话:“我饿了,走走走,领着孩子吃饭去。” “下次叫醒我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等等也没什么。” “那就一直饿着了?” “这不就更好讹你一顿了吗?” “成,今儿我请客。” 第327章 梦境 清晨,阿桃进屋唤许宴知起床。 进屋去只见床上坐着一个小娃娃,许宴知盖着被子侧睡,小娃娃就在她身边坐着手里抓着一枚玉佩玩儿,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见了阿桃进来也不害怕,咧着小嘴直乐。 他伸出小手拍拍许宴知肩膀,像是在告诉她有人进来了。 许宴知眼皮动了动,醒了,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湿润润的圆眼睛。 她顿一下,果断伸手把娃娃抱回自己怀里,然后闭眼继续睡。 阿桃笑出声:“该起了。” “一会儿李大人要来抱他家的孩子了。” 许宴知捏着小娃娃的小手,“哪里有他家的孩子。” 阿桃笑瞪一眼,“净说胡话,”她走过去拉开被子,把小娃娃从许宴知怀里抱出来放到一边坐好,“快起了。” 许宴知坐起身,盘腿坐着伸手去捏小娃娃的脸,阿桃把熨烫好的官袍递给她,“你自己穿吧,我带孩子去喝点热羊奶。” “哦。” 待洗漱完,许宴知早膳用得三心二意,时不时要去逗一逗,捏一捏,这孩子也乐得被她逗,抓着她的手指咯咯笑。 阿桃看一眼她面前的粥几乎没怎么动过,轻咳两声,“老实吃饭。” 许宴知置若罔闻,依旧三心二意,干脆把孩子抱到怀里来逗,朝阿桃一挑眉,笑得春风得意,“嘻嘻。” 下一刻小厮来报:“大人,李大人和夫人来了。” 许宴知笑脸一下收回。 阿桃冷嗤一声,“让你嘻嘻。” 李忠明一来便自觉坐下用早膳,季如槿先去抱了孩子,对许宴知略有歉意的笑道:“辛苦许大人帮我们照看孩子了。” 许宴知笑回:“嫂嫂客气了,坐下一起用早膳吧。” 李忠明拉着季如槿坐下,“都是兄弟,别跟他客气。” 他又问:“渡危,这孩子没闹你吧?” 许宴知:“没有,乖着呢。” “家里的事情办完了?” 李忠明点头,“家里的事不大,都解决了。” “黎仲舒那事儿到底怎么说?”他一边说一边夹虾饺到季如槿碗中,又盛了一碗粥,吹凉一些才端到季如槿面前。 许宴知咽一口粥,慢慢道:“吴大人让人同我透露,说目前查到了不少对黎仲舒不利的证据。” 李忠明眉头一紧,“怎么回事?” 许宴知摇首:“我需要避嫌,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吴大人说他会继续查,我们且再等等。” 季如槿瞥见李忠明衣领翻折,抬手帮他整理衣领,他微微压身方便其动作,嘴里还说着:“是谁要陷害黎仲舒,你可有眉目?” 许宴知微叹,“黎仲舒的事我是从小陆口中得知,小陆有意没告诉我来龙去脉,吴大人接手后本也不该向我透露,眼下这个情况我也很难有猜测。” 李忠明微惊,“小陆有意瞒你?” “为什么?” 许宴知微眯双眸,笑意带几分莫测,“小陆聪明,有主见,他有他的顾虑。” 李忠明一默,“他担心你会包庇黎仲舒。” “他前些时日离京办差,也是因为这个?” “是,”许宴知淡淡道:“吴大人有意给他解围,我便顺着吴大人的话往下说,让小陆离京办差。” “这个案子他既不信任我,那就让他信任的吴大人去办。” 季如槿轻笑道:“许大人好气度。” 许宴知微歪头,“嫂嫂这话是怎么说的?” 季如槿笑道:“这官场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的也不多,但市井尚有掌柜打压伙计,更何况上官和下属呢?” “我方才草草听你们说着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若换了旁人被下属怀疑戒备,那这人往后被穿小鞋是小,没准还会被折腾得主动辞了官。” “可我听许大人口吻,是丝毫没有怨气的,应是不在意。” “所以我才说好气度,那位小陆大人能在你底下办差也是幸事。” 许宴知笑了,“嫂嫂若再夸我的尾巴怕是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季如槿被她逗笑,“我可没有说假话。” 李忠明笑着点头,“我们渡危就是这样的,气度大着呢。” 时辰差不多,许宴知和李忠明一道进宫上朝,临走前不忘吩咐阿桃拿一些女子养颜的补品让季如槿带走。 李忠明赶了一夜的路,如今吃饱就只剩困了,他靠在马车里呼呼大睡,许宴知在旁看着公文。 也不知他梦见什么了,猛的一下惊醒。 醒来时额头满是汗水,眼中呆滞愣神许久,许宴知余光留意到他惊醒,问道:“怎么了?” 他结巴了一下,“我,我梦见,梦见谢辞了。” “嗯,然后呢?” 李忠明一把抓上许宴知衣袖,神色有些紧张和迟疑又有几分认真,“谢辞说让我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你。” 许宴知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李忠明撑着额头,闷闷道:“不知道,他是这样说的,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许宴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梦而已,不必当真。” “不,或许不只是梦那么简单,”李忠明直直盯着许宴知,“你不知道这个梦有多真实,我……你,哎呀,反正就特别像真的。” 许宴知不大信,但依旧顺着他的话说:“是吗?那你除了梦见谢辞还梦见什么了?” 李忠明一张嘴,话到嗓子眼却迟迟说不出来,他看向许宴知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等许宴知深究他便躲闪视线,“反正谢辞说的话我得听,我今日告个假,晚上也不回去了,我就跟着你。” 许宴知失笑,“一个梦而已,你这是何必?” “你不明白,渡危,你不明白。” “你就当我迷信吧。” 许宴知见他神色不似玩笑,留意到他方才未说出口的话猜到他恐怕不只是梦到谢辞,应是还梦到她了。 有关自己她自是想问清楚,但李忠明俨然不会松口,她半信半疑也不好再追问,左右梦本就虚幻,做不得真。 就当是给李忠明一个心理安慰,许宴知答应让他今日跟着。 李忠明说到做到,下了朝就让人带话去大理寺他今日告假,紧跟着许宴知到了都察院。 午膳时洪辰溪、顾月笙一道而来,四人一起用膳。 饭桌上许宴知随口提起李忠明做梦的事,洪、顾二人来了兴趣和李忠明讨论着梦境,许宴知本想听听李忠明到底梦到了什么,奈何他就是不松口。 膳后午休时几人在院中下棋喝茶,中途阿桃有事寻来,许宴知出院子去见阿桃。 趁许宴知不在,洪辰溪问李忠明:“趁渡危不在,说说吧。” 李忠明撑着额头,眼底有痛苦之色。 “我梦见渡危满身是血倒在我怀中。” 洪辰溪:“……” 顾月笙:“……” 李忠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这个梦特别真实,就像是谢辞在提醒我什么。” “渡危在我怀中不停的吐血,衣裳都是鲜红,他一边呛血一边想同我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清,不论我怎么凑近我就是听不清。” “最后他闭上眼彻底没了气息。” “像一尊染血颓败的玉像。” “毫无生气。” 李忠明深深一叹,“所以就算是梦,我也不敢马虎。” “你们……别告诉他,”他情绪低落,“就当我迷信吧。” 洪辰溪搭上他的肩,“今日吏部没什么要事……我忙完过来陪你一起守着渡危。” 顾月笙点头,说:“我可能得晚点儿,到时候再来找你们。” “背着我说什么呢?” 几人一瞬笑开,“没什么。” “阿桃姑娘找你有什么事吗?” 许宴知摇头,“没什么事,和老宅的人有关。” 她端起茶抿一口,“对了,晚上我得去锦丰伯府上赴宴。” 洪辰溪:“小爵爷入了吏部为官,府上设宴庆贺,我也收到帖子了。” 许宴知问:“你要去吗?” “去。” “你不是不喜热闹吗?” 洪辰溪:“有你给我作伴,去一次也无妨。” 她笑道:“你忘了还有李忠明呢。” 李忠明“嘿嘿”笑了,“那不正好,咱仨喝酒,”他问顾月笙:“怎么说?你收到请帖了吗?” 顾月笙摇头:“我与锦丰伯父不熟。” 洪辰溪:“那你要来吗,届时用我的请帖带你进来。” 李忠明:“来吧来吧,正好一起喝喝酒。” 顾月笙含笑点头:“行,我忙完就去。” 第328章 成真 锦丰伯设宴,许宴知应邀前往。 李忠明一直跟随左右。 “许大人来了,”周兼夷笑着迎来,“都说许大人难请,你能来我很是高兴。” “往后就是同僚了,还请许大人多多提点。” 许宴知笑回:“小爵爷天资聪颖,何谈提点?应是你我相互帮衬才是。” 周兼夷笑得高兴,“多亏了你举荐,不然还不知道我爹要压我到什么时候。” “说起来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别的父亲都是望子成龙,盼着自家孩子能有出息,我父亲偏不,他就希望我能做个无脑的纨绔。” 许宴知笑一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其实也不错。” 周兼夷则是摇头,“我可志不在纨绔。” “小爵爷胸怀抱负自是好事,那我就祝小爵爷前途无量。” “借你吉言。” 周兼夷同她说笑几句便失陪去招待别的来客,李忠明抱着手扫一眼周遭宾客,说:“来的人还真不少,这周家的面子够大的。” 许宴知:“周家封伯是真真切切帮先帝平过反的,一心忠于先帝,先帝时周家更是鼎盛之期,虽是伯位但与侯位无异。” “先帝本是要封侯的,是周家主动降至伯位,说是要提醒自己不可失了本心。” “如今虽有没落,但势头仍在,京中老人都来了。” 李忠明问:“那为何伯爷压着不让小爵爷入仕?” “不该是让他早些入仕好重振门楣么?” 许宴知掀掀眼皮,慢悠悠道:“当官这条路不是谁都能走得好的。” “你我这一路走来,有得有失,失比得多,我们自己清楚,旁人也看得见。” “当初逼着小爵爷和纨绔混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李忠明一抿唇,看向许宴知侧脸,“渡危,自古说慧极必伤,有时候看得太透彻也不是什么好事。” 许宴知微微讶然,抬眼去看他,“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那些聪明人是不是随时都在动脑子?想的越多知道的就越多,知道的越多需要筹谋安排的就越多,长此以往,必然伤神劳力。” 许宴知淡淡一扯唇角,“生来比旁人聪慧已然比旁人得到的多,得到的多理当有所付出。” “就好像你我为官,官袍穿在我们身上就注定我们比百姓得到的多,那我们也当尽到为官的职责。” “这是一个道理。” “可你得到什么了?” 许宴知被他问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忠明又问:“你得到什么了?” “高官厚禄么?” “拿许太傅、谢辞、郡主、宋大人、陆大人还有你一条胳膊换来的么?那可真是太不值了,你本也不需要高官厚禄。” 李忠明话带讽,如刀刺人心,他口吻寒凉,凝眸注视许宴知,一字一句道:“失比得多。” 许宴知察觉不对,“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从你做梦开始到现在就一直不对劲,你怎么了?” 李忠明直直盯着她,“你方才说的道理是何意?你是觉得你付出再多也是理所应当,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么?” 许宴知蹙眉:“我何时这样说过?” “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怎会牵扯到别处去?” 李忠明冷哼道:“你心中若不是这样想又怎会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来?” “在你心中,你为官是为民,官袍加身你便要尽职尽责,为此你失去再多也是认的,就算是死你也甘愿是不是?” “你觉得你的死只要有价值就可以不在意是吗?” 许宴知冷下声,“你在胡扯什么?” “我与你说的和此事有何关系?” “我知道你梦到谢辞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该胡言乱语,你我说的是一件事吗?” “眼下人多,我不想同你争执,你冷静些。” 李忠明讽笑道:“是不想同我争执还是被我说中了?” 许宴知拧眉低呵:“李忠明!” 李忠明逼近一步,“你就是无所谓,无所谓自己受伤,无所谓自己会死,无所谓失去你我们会如何。” “渡危,你就当为我们考虑。” “别这么无所谓。” “你的命,有所谓。” 许宴知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无声对峙。 “渡危。” 洪辰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同顾月笙一道而来,“你们怎么了?说什么呢?” 许宴知错开眼走到洪辰溪身侧,“没什么,先入席吧。” 洪辰溪看一眼李忠明和许宴知并肩而行,“看你们神色不对,吵架了?” 许宴知淡淡:“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火,从做了梦起就一直不对劲。” “是说到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他自己把我的话想到哪去了。” 洪辰溪柔和道:“或许是做了梦情绪不稳,胡思乱想也是可能的,你莫要同他置气。” “谈不上生气,”许宴知顿一下,“就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静了一瞬,又说:“他今日到底梦到我什么了?” “不可能只梦到谢辞。” “不然他不会有这么大火气。” 洪辰溪:“或许是梦到你了,至于梦到的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他没同你们说么?” 洪辰溪平静道:“没有。” 许宴知轻泄一口气,“想必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他不会不说。” “那倒也能理解他会对我发火了。” 洪辰溪应一声,“你不生他气就好。” 身后顾月笙压低嗓音也在问李忠明:“怎么好端端的吵起来了?” 李忠明叹一声:“没吵,是我朝他发了火。” 顾月笙闻言大抵也猜到些什么,道:“你是做了那样的梦所以才有些敏感,或许她说的话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你误会她了。” 李忠明捏捏眉心:“是我有些急躁了。” 顾月笙拍拍他肩膀,“一会儿你坐她旁边,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 “嗯。” …… 入席后李忠明坐到许宴知旁边的席位。 二人沉默片刻,都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那个……” “方才……”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李忠明喝一口酒,“方才是我不好,曲解你的话还朝你发火。” 许宴知:“没事,我不怪你。” 李忠明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梦的内容告诉她,“其实——” 话刚说出口就被打断,上方锦丰伯在端酒致辞邀众人举杯,许宴知等人也起身端酒欲共饮。 一杯酒喝完宴席正式开始。 侍女上菜布酒,将每人跟前的桌子摆满。 “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说——” “许大人,你也来了。” 许宴知回之一笑:“是,来凑凑热闹。” “许大人,难得见你赴宴,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许宴知举杯回敬。 李忠明的话再次被打断就没了再开口的机会,席面上各有各的寒暄应酬,他也被敬了几杯酒,拉着说笑。 中途上了歌舞,众人敬酒说笑才停下。 李忠明正闷头吃菜,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抬眼便是许宴知面色煞白。 “你怎么了?” “先出去。” 李忠明立马要扶着她离席,她拂开李忠明的手,低声道:“先出去,别叫人起疑。” 二人借口酒喝多了要去方便离席,叫退领路的小厮转过弯进了花园,在假山后许宴知扶着山石一口鲜血吐出。 “渡危!” “别叫,魏岐之前给的药我带了。” 李忠明急忙道:“在哪?我帮你拿。” 她实在无力,指了指腰间锦袋。 李忠明连忙从锦袋中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喂给许宴知。 “能解吗?” “魏岐说的解百毒,没准能呢?” “要不你再吃一颗?” “吃再多效果也是一样的。” 许宴知靠在假山上,“我的酒有毒。” 李忠明心口一紧,“先别管这个,你先告诉我吃了药有没有缓解?” 她抓上李忠明手腕,道:“再等等。” 李忠明紧紧抓着她的手,“好,我们再等等。” 过了片刻,许宴知力气恢复不少,腹中痛意褪去,她拍拍李忠明的手,“没事了。” 李忠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那就好。” 她又吐了一口血,将体内余毒吐出。 李忠明拍拍她的背,“要不你再吃一颗吧。” 她擦擦嘴角,权当是为了让李忠明放心又吃了一颗,“真没事了。” “谁会在你酒里下毒?” “这就得问问锦丰伯了。” 她一抬眼瞧见李忠明额头出了汗,拍拍他肩膀,“别紧张,毒都解了。” “我能不紧张吗?” “你都吓死我了。” “没事了,没事了。” “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毒真的解了,魏岐的药很有用。” “那就好。” 第329章 虚与实 许宴知垂首望着方才吐的血,李忠明也跟着她低头看,“……” 李忠明双手叉腰:“这有什么好看的?” 许宴知:“擦晚了。” “什么意思?” “血都吐了,不得装的像点?” 李忠明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你要将计就计引出下毒之人啊?” “那确实擦早了,”他一拍许宴知后背,指着地上的血,“你蘸点抹身上。” 许宴知拧眉:“别了吧?” “那你怎么装?” 许宴知一本正经:“这样,你回去端一杯我的酒来,我喝一口吐完血再吃解药。” 李忠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憋了半晌最后被气笑,“许宴知,你是不是有病?” 许宴知:“……我说笑的。” “好笑吗?” 许宴知摸摸鼻尖,“还行吧。” “还行个屁!” 李忠明白她一眼,蹲下身用手抹血。 许宴知默默退了一步,“你真恶心。” “你大爷的,我是为了谁?” “再说了,这是你的血,你还有脸嫌弃。” 李忠明毫不客气的把血抹在许宴知衣襟上,用她的衣袍擦干净自己的手,“还好,你血没擦干净,嘴唇上还红着呢,也够演的了。” 许宴知默默一句:“我自己的血我也嫌弃。” “啧,”李忠明一记眼刀,“哪来这么多话?” “行了,倒吧。” 许宴知说倒就倒,李忠明接着她的身子顺势半跪在地,朝自己大腿掐了一把,生生憋红了眼,特意清了清嗓,“来人!快来人!” 李忠明动静不小,很快就有小厮和丫鬟围过来,他大喊道:“快去叫大夫!叫大夫来!” 许宴知躺在他怀中,身子放平喉咙里又涌上血腥,大抵是余毒没彻底吐干净,眼下才慢慢上涌。 她本想着做戏做全套,先忍一忍,待锦丰伯他们到场再吐出来,也能把这戏演得真一些。 他二人一个忍着不吐血,一个演的跟真的似的,吓得在场的小厮和丫鬟个个手足无措等着能做主的人来。 锦丰伯听了小厮传话连忙赶来,还不等李忠明说话许宴知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吐出来,因为是躺姿还呛了几口,之后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装晕。 在场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锦丰伯更是面色大变,“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快点去催!” 李忠明浑身僵硬,下巴上有一抹温热,是方才她吐血时溅到的,他眨了眨眼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梦中便是这样,许宴知倒在他怀中呛血,身子软绵绵的毫无气力,了无生气。 李忠明轻摇了摇许宴知,“渡,渡危?” 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下紧张起来,“渡危?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渡危!” 他紧紧揽着许宴知的肩,语调发颤,“渡危,许宴知,你醒醒,你别吓我。” “大夫呢?” 李忠明大吼一声:“你们请的大夫呢?” 他眼眶瞬间湿润闪过慌乱,揽着许宴知的力道不断加重,话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哽咽,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大夫呢?我问你们大夫呢?” 许宴知肩膀被紧紧锢得生疼,碍于人前愣是忍着没敢动,听李忠明的吼声还腹诽一句他演的挺好。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锦丰伯从旁道:“还是先将许大人送到房中再让大夫把脉吧?” 李忠明二话不说一把将许宴知背起就往屋中走,大夫嫌人多便将所有人都赶出去。 手正要搭上脉时被许宴知反握住手腕,她睁着眼盯着大夫,幽幽道:“不必把脉了,劳烦对外说我中毒了。” 大夫愣了愣,许宴知口吻稍缓,“你不必担心会惹麻烦,照我说的做,事后必有酬谢。” “此事不会牵扯到你。” 大夫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许宴知松开他,慢悠悠躺回去。 大夫又犯了难,“可我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我怎么救你呢?” 她悠哉道:“你现在不就可以让他们把我吃过碰过的东西拿来让你查验么?” 大夫点点头,打开门对外道:“他这是中毒了,去将他吃过用过的都拿来,不知道中了什么毒我也开不了方子。” 锦丰伯手一挥,“快去快去。” 小厮将许宴知桌上的饭菜包括酒水通通搬来,大夫一一查验后结果同许宴知所说一致,是酒中有毒。 “此毒名为‘绞肠’,中毒后一开始并无症状,之后会剧烈腹痛,紧接着就会不断吐血,直至吐血而亡。” “我先给他服用了清毒丸暂时压制毒性,我开一副方子需立马熬出药给他喝下,连喝三日方能彻底解毒。” 锦丰伯松了口气,吩咐人送大夫出去。 李忠明和得知消息赶来的洪辰溪及顾月笙皆是冷脸,顾月笙坐到许宴知身旁帮她擦净嘴上的血,李忠明抱着手一言不发。 洪辰溪开口不大客气:“锦丰伯府的酒还当真是有特色,能差点叫人吐血而死。” 锦丰伯:“此事必有误会,诸位放心,我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周兼夷姗姗来迟,“爹,出什么事了?” 洪辰溪说话依旧不客气,“拜贵府所赐,中毒了。” 周兼夷一噎,似是没料到洪辰溪会如此不留情面,他道:“许大人情况怎么样了?” 洪辰溪:“托贵府的福,侥幸逃过一劫。” 周兼夷:“……” 拜贵府所赐,托贵府的福。 噎得人说不出话。 洪辰溪同周兼夷如今同属吏部,是职位相当的同僚,往日相见虽谈不上有多亲近,但也是以礼相待,相处还算融洽,他知晓洪辰溪待人淡薄,是淡如水的君子而非一句话就噎死人的刻薄。 今日这般实在难以想象是洪辰溪会有的冷刻姿态。 李忠明眼下也从梦境与现实的交杂中脱离,比方才冷静不少,他拍拍洪辰溪的肩,附耳低声一句:“渡危没事,先坐。” 洪辰溪看一眼李忠明,后者微微点头以示肯定,洪臣溪眉目微敛不再开口,坐到许宴知床边。 床边坐了两人正好能遮住许宴知,她睁开眼安抚性的拍拍床边这两人的手。 顾月笙握住她故意往自己手心里戳的手指,不轻不重捏了捏示意她安分些,他二人举动隐秘旁人很难察觉。 洪辰溪离得近,将这一举动尽收眼底。 “……” 李忠明道:“渡危是在伯府中的毒,理应由伯府查明真相给个交代,但毕竟事关朝廷命官,我身为大理寺卿自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锦丰伯知晓他的意思,说:“那就烦请李大人协助伯府查明真相,为许大人讨个公道,也为我伯府洗清罪责。” 周兼夷也道:“我也会尽力配合李大人查案,有何需要尽管说。” 顾月笙突然道:“不知伯府最近可有添新的丫鬟小厮?” 周兼夷摇头,“没有,我父向来不讲究铺张,故府上的小厮丫鬟都是够用即可,已经有几年没再添新人了。” 顾月笙闻言眸中闪过莫测,“那想必府中的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了。” 锦丰伯接话道:“算不上知根知底,府中下人数目不算少,其中有几个换了人也是难说,我等总不会将每个下人的容貌都记住。” 顾月笙一抬眉,“伯爷说的是,混进一两个生人也是有可能的。” 李忠明:“要准确预判到哪一壶酒被上到渡危的桌上,想必此人甚是熟悉府中布置,不如这样,与其我们大费周章去查谁下的毒,倒不如直接将渡危中毒不醒的消息散出去,看看谁的反应或行动异常。” 锦丰伯:“那就试试李大人的法子。” 洪辰溪道:“我们先送渡危回府。” 周兼夷立马道:“我去安排马车,走得隐秘些,我怕有居心叵测之人会趁人之危。” 顾月笙点头,“也好。” 李忠明留在伯府查下毒之人,顾、洪二人将许宴知送回府。 回许府后,许宴知将沾血的外袍脱下,随意披一件闲适外袍盘腿坐在床上吃葡萄,对面桌旁坐着洪辰溪和顾月笙。 顾月笙问她:“怎么回事?” 许宴知言简意赅:“有人给我下毒。” 洪辰溪蹙眉,“那血……” “血是我吐的,”她嚼着葡萄,“毒我自己解了,之后都是演的。” “不演钓不到鱼。” “你确定你的毒都解了吗?” “解了,余毒也清了。” 她嘟囔一句:“李忠明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他二人相视一眼,静默不语。 许宴知又道:“如今要杀我的恐怕只有景王了。” 顾月笙:“他的手能伸这么长么?” 洪辰溪则是道:“为何不能是瑞阳王?” “不会是他,”许宴知微滞,又道:“就算是他要杀我也不会如此迂回阴险。” “就如李忠明所言,能算准我会喝下毒酒必然是清楚府中宴请流程的,瑞阳王不会大费周章早早将人安插到锦丰伯府。” “喜欢安插眼线让其蛰伏又在必要时启用,这不就是景王的行事风格么?” 顾月笙抿一口茶,“且等等李忠明那边的结果吧。” “嗯,”许宴知朝他伸手,“把香蕉扔给我。” 顾月笙白她一眼,“就知道吃。” 洪辰溪起身笑着把香蕉递给她,“这么饿吗?” 许宴知摇头,“不饿,嘴里腥味重,压一压。” “毒真解了吧?” “真解了。” 第330章 厚脸皮 许宴知在院中逗猫,一件外袍随意披着,青丝未盘简单束了半披散在身后,手里捏一枝不知名小花引猫去扑。 身旁放一根树枝,手握处被修整打磨过,余下还留有树枝原态。 阿桃端着药走过来,“刘太医说你虽吃了解毒丸,但毕竟从中毒到解毒拖了一阵,有些浸入过深没那么容易清干净。” 许宴知浑不在意:“哦。” 阿桃又道:“你还得再喝几日药,刘太医说这几日排毒可能还会吐毒血,这是正常的,你不必慌乱。” 许宴知一抬眉,“最后这一句是说给你听的吧?” 阿桃一撇嘴:“就我会慌吗?你倒是心大。” 许宴知笑一声,不同她争辩端过药一饮而尽。 阿桃往她嘴里塞一个蜜饯,瞥见那树枝不由道:“这怎么还留着?” 许宴知手中逗猫动作不停,她抬头朝阿桃笑嘻嘻开口:“这是我的剑。” “宝贝着呢。” 阿桃笑不出来:“……” 许宴知又道:“他们如何了?” 阿桃回道:“刘太医给他老人家把过脉了,说是心疾堵塞经脉引起头痛。” “刘太医留了方子,说此病需长久调养,至于他老人家用不用这方子就不知道了。” “其余的人也只是在京中各处游玩,自上次用你腰牌解过围后他们在京中行走也顺畅得多,近日都没出什么事。” “老宅来过信,是问他们安否的。” 许宴知静静听完,口吻淡淡:“知道了。” 她顿一顿又问:“刘世叔可说我何时会吐毒血?” 阿桃摇头,“这个说不准。” “没准你喝了药来了感觉就会吐呢?” 许宴知:“……什么叫来了感觉?” 阿桃撇撇嘴,“就是来了感觉你就会吐啊,什么时候想吐只有你自己知道,旁人又左右不了。” 许宴知:“那我要是上朝的时候来了感觉岂不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吐血?” “这得吓死多少人?” 她越说越有些不满,“那我要是吃着吃着就吐血了多影响胃口?” “睡着睡着就吐了呢?” 阿桃一默,半晌又道:“我再去找一趟刘太医吧。” 许宴知抱着猫用脸去贴它肚皮轻轻蹭了蹭,嗓音有些软又有些闷:“喵……” 猫爪子搭上她脑袋,勾乱她发丝,叫唤得腻人。 猫叫一声,她也跟着叫一声。 一人一猫正腻歪,发丝微微缠乱。 “渡危,”李忠明正往里走,瞧见她和猫玩儿的起劲,“看来你的毒是真解了,还挺悠闲。” 阿桃抬手帮她理顺发丝,退下去准备茶水。 许宴知把猫放在腿上,“查得怎么样?” 李忠明打了个哈欠,说:“封府查了一晚上,查到一个负责后厨的丫鬟和一个前厅布置宴席的小厮不对劲。” “丫鬟吞毒自尽了,小厮被我拦下没死成,押回大理寺审问了。” “这小厮八年前就到锦丰伯府了,一直听命于城中一个叫‘百药堂’的药房掌柜,我让人前往百药堂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我布下人手去捉拿,在河道旁把人扣下了,审完基本能确定是景王的人。” “从昨夜到现在,你动作倒是快。”许宴知揉着猫肚子,慢悠悠说:“锦丰伯如何反应?” 李忠明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去捏猫耳朵,“锦丰伯说此人是府中多年的下人,虽是被景王收买,但毕竟你是在锦丰伯府出的事,他对你多少是有些歉意。” “有歉是好的,”她轻挑眉:“景王如今是何许人也?是独占一方的逆党。” “他锦丰伯府要洗清和景王的牵连就只能竭尽所能向我赔不是。” “只有我信他与景王没有牵扯,旁人才会信。” 李忠明问:“那你怎么看?” 许宴知没回应,却是问道:“你说景王这个时候动用这枚棋子要毒杀我意欲何为?” 李忠明一耸肩,平淡无奇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是一直都想杀你吗?” “反正你一直挺招人杀的。” 许宴知:“……” “你放屁。” 李忠明嬉皮笑脸,“哟,你说话真脏。” 许宴知瞪他一眼,正要说话就察觉咽喉涌上腥味,大抵是方才喝的药起了效果,她意味不明朝李忠明笑了笑,“你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 李忠明不疑有他,朝她近了几分,“说吧,什么事——” 许宴知似笑非笑,当着他的面吐了毒血。 李忠明离得近不免衣裳遭殃,他顾不上身上脏污当即面色大变扶上许宴知双肩,“渡危!” 许宴知见他反应强烈还愣了一瞬,紧接着没忍住笑了,“你看清楚,这血是红中带黑,我喝了药排毒呢。” 李忠明神色紧张,“真的?” “自然是真的,”许宴知得逞笑着,笑得双肩微颤,“你怎么回事?这都看不出来吗?” “许宴知你大爷的!” 许宴知顾不上唇上有血,抱着猫倚在柱子上笑得开怀,“让你说我。” 她指着李忠明胸前污血,“衣裳脏了,我让人给你送来新的。” 李忠明气得要命,“谁他娘的要你的衣裳,你这混蛋,这是能儿戏的吗?” 许宴知依旧在笑,“你查案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你大爷!” 许宴知耸肩捏着猫爪子朝他挥手:“是是是,我大爷。” 李忠明被气得胸口起伏,他扶额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也不顾身上脏污,一言不发冷脸离开。 他出去正迎上阿桃端茶进来。 阿桃瞥见他衣有脏污便大致猜到出了什么事,她走进去见许宴知抱猫倚着柱子,唇上还沾着血,脚边也有血迹。 “你惹李大人生气了?” 许宴知难得讪讪,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猫背,“我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阿桃拿出锦帕帮她把嘴边的血,没好气道:“有你这么捉弄人的吗?” 许宴知一默,突然想到昨日演戏时李忠明慌乱的模样,又联想到方才的反应,莫不是昨日那会儿他不是演戏而是当真了? “完了,做错事了。” 阿桃:“想想怎么赔不是吧,瞧李大人的模样怕是气得不轻。” 许宴知低眉搭眼,一声不吭。 阿桃捧起她的脸,“好了,你与李大人的交情深厚,你去哄一哄,说声对不起,把话说开就好了。” 许宴知叹了口气,“阿桃,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 “尽早把话说开吧。” “嗯。” …… 翌日。 “你去看过渡危了?”顾月笙问李忠明道。 李忠明点头:“嗯,他没事。” 洪辰溪又道:“我找刘太医问过了,说渡危还需要喝药排余毒,但身子没什么大碍了。” 李忠明:“……” 顾月笙:“我就说她的话不能全信吧?还好问过刘太医。” 三人走在宫道,许宴知在后想上前又不知该如何同李忠明开口,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傅渊走到许宴知身侧,“许大人,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许宴知淡笑:“早起犯懒,不想跑动。” 傅渊一掀眼皮,“我听说许大人在锦丰伯府出事了?还好吧?” “没事。” 顾月笙朝后瞥了一眼,正瞧见许宴知和傅渊走在一处,傅渊见状不好再同她一路,“许大人,我还得等等我师兄,你先走吧。” 许宴知一抿唇,看一眼李忠明:“……好。” 李忠明看她走上前来默默走到顾月笙身侧和许宴知隔开。 洪辰溪收入眼底,却没道破。 许宴知也看在眼里,不由摸摸鼻尖。 洪辰溪问她:“怎么了吗?” 她干笑一声,“惹祸了。” 洪辰溪轻笑:“那就得脸皮厚一些,缠着人赔不是。” 洪辰溪拍拍顾月笙肩膀,走过去同他走到一处,“我有事同你说。” 剩下李忠明看一眼许宴知,一声不吭朝前走。 许宴知笑眯眯凑上去,“仲和,用早膳了吗?” “……” “一会儿我请你去吃馄饨吧?” “……” “或者晚上请你喝酒?” “……” “仲和,仲和。” “我不吃,不喝,你走开。” “仲和,我错了,真错了。” 李忠明顿一下,没说话。 “我真的知道错了,仲和。” 李忠明冷哼一声,“你知道个屁。” “好好好,我知道屁。” 许宴知拍拍他胳膊,“仲和,你理理我,我知道错了。” 李忠明加快脚步,许宴知眼巴巴跟上去。 李忠明往左走,许宴知也往左走。 李忠明朝右,她也朝右。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不能。” “这么多人在,你还要不要颜面了?” “不要。” 李忠明无奈:“许宴知。” “我在。” 第331章 就此打住 朝会后,许宴知留于宫中弈棋。 靳玄礼叫来刘太医当面给许宴知把脉,得知她体内还留有残毒不由一皱眉头,“你说你,何时能让朕放心一回?” “你这报喜不报忧的习惯该改改了,一问就是没事,一诊不是伤就是病。” 许宴知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她嘴上答应说要改,愣是一句没往心里去,只顾着眼前棋局不落下风,她落下一枚棋子,随意道:“下次我小心就是了。” 靳玄礼没好气,“嘴上说谁不会?你倒是给朕做到再说。” 许宴知一掀眼皮,“我答应你的哪个没做到?” “那多了去了。” “诶,你说话可得凭证据啊,”许宴知捻着棋子盯着棋盘漫不经心道:“自入朝为官我就没让你失望过吧?” 靳玄礼闻言一顿,棋子在他手中滞留,他抬起手扫过棋面却迟迟落不下,良久后叹声将棋子扔回棋钵。 许宴知抬眼看他:“怎么了?” 他道:“不下了,陪朕闲聊几句吧。” 许宴知棋意正盛,这局棋下得意犹未尽,她没舍得放棋子始终捏在手中,“聊,你想聊什么都成。” “一晃眼政儿都长大了。” 许宴知身子往后一靠,“日子在过,没有人在原地不动。” “是啊,”靳玄礼斜撑着身子望向亭外湖景,慢慢转动手上扳指,突然想到什么又道:“朕送你的扳指你可还戴着?” 许宴知抬起手给他看,拇指上的玉扳指被养得油润不失水色,“自当年秋狝戴至今日,从没摘下过。” 靳玄礼笑道:“这过往仿佛就在昨日,朕至今还记得你初入官场时的意气风发,以鲜活搅动朝堂的一潭死水,那个时候朕就在想你若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许宴知闻言棋意慢慢消散,手中棋子成了打发空虚的玩意儿,她扯扯嘴角也在笑,只是始终不及眼底,“人总是要长大的,”她嗓音拉长,幽幽道:“那时候我还一派天真的以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一切。” “后来才知道哪有这么简单?” “人总是要亲自摔过才知道摔跤到底有多疼。” 许宴知稍做停顿,她将棋子放回棋钵,身子回正散了慵懒,语调依旧散漫,“我走至今日是没有回头路的。” “其实我不愿总提及过往,这就好像是在卖惨、卖弄情怀,叫旁人觉得我如何如何。” 她直直望着靳玄礼,“我并不需要别人同情不是吗?” “我也并非要依靠旁人的同情和可怜来过日子,我有能力将自己养得很好,就算不当官我家中还有铺子能供我下半生衣食无忧,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唏嘘同情。” “所以没必要常常提起我的过往,唏嘘是无用的,同情更不需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谁会留在原地呢?” 靳玄礼扯一抹苦笑,“是朕对不住你。” 许宴知反倒笑了,她问:“不论走哪条路都应该从一而终,我既为官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没有谁对不住我。” “是我对不住他们。” 靳玄礼反驳:“你对不住谁?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你不是神仙,做不到事事算尽,真要说对不住的是你自己。” 他握住许宴知手臂,“你这条胳膊如今这样你对得起自己吗?” 许宴知挣开他的手,叹一声:“如此争论没有意义。” “我回不到从前,只能往前走。” 靳玄礼一瞬失神,心随着某些东西沉沉落入湖底,再无打捞的可能。似是终于意识到过往鲜活如沉湖一般被彻底淹没,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再也寻不回了。 他顷刻便沉肩,一派落寞忧伤,视线落在跟前没下完的残局,黑棋围剿之势已成必然,白棋躲不过被吃掉,这是既定的事实。 这白棋不是棋,是许宴知。 他低低开口:“你走吧。” 许宴知微顿:“棋还没下完呢。” “别人也可以下。” “把我的残局丢给别人么?” 靳玄礼:“……” “这局棋是我下的,也当由我下完,”许宴知笑一下,说:“这样,我今日先出宫,等改日有空我再来下完、” 她站起身理平褶皱,幽幽道:“圣上近日怕是思虑太多都有些优柔寡断了,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行了,我先出宫了。” “这局棋给我留着,也别让人乱碰,我还是要再来下完的。” 靳玄礼:“……” 许宴知不再多言,迈步出了亭子。 她出宫后没去都察院,提了两坛酒去找李忠明。 李忠明一抬眼就瞧见许宴知倚靠门边,晃晃手里的酒坛,笑得没心没肺道:“喝两杯?” 李忠明没说话。 许宴知走进来自觉的拿杯子倒酒,“喝两杯吧,解解乏,你我二人许久没单独喝过酒了吧?” 李忠明盯着她:“你找我喝酒到底是为什么?” “我有话想对你说。” “仲和,你我该好好谈一谈的。” 李忠明沉默片刻,“好,那就好好谈一谈。” 他坐到许宴知对面,二人谁都没说话,连下三杯酒。 李忠明酒了肚话匣子便打开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我不知道,”许宴知直直望着他,“我只知道你因为我关心则乱,丢了你该有的判断。” “仲和,过好自己吧。” “我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般脆弱。” 李忠明发笑,笑着笑着眼底就湿了,他拍拍心口,说:“你是我兄弟,凭着良心说我能不关心你吗?” “我不是觉得你脆弱。” “渡危,”李忠明再次唤她:“渡危,一直以来我并非对你过甚关心丢了自己。” “我是在心疼你。” 他又拍了拍心口的位置,情绪略有激动、一字一句道:“你明白吗?是心疼!我心疼你!” “我心疼你变成如今这样,”他手猛地一挥,“你去问问他们,他们哪个不心疼你?” 他眼中泪意明显,语调夹着颤音及微微哭腔,双手搭上许宴知肩膀,“他们都心疼你,你从前……你从前……从前是那个样子,如今却是这个样子。” “我们不是瞎子,我们看得见。” “看得见你这一路走来有多难、多痛苦,所以会心疼。” 许宴知轻叹一口气,拍拍李忠明的手,说:“我今日来不是同你争辩这些的。” “我来是想劝你,你们,与其念着我的过去看我现在,不如接受我的现在。” “莫要再以过去看现在了,这样谁都不好受不是吗?” “你们无时无刻关心我、心疼我,我无时无刻被提醒该变回过去的样子。” “可你我都明白,我回不去的,没有人能回到过去,我也如此。”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淡去我的过往,面对我回不去的现实,接受如今的我。” “这样我们都能好过一些。” 李忠明一滞,“接受你的现在?” 他没大明白,“什么意思?” 许宴知给他倒酒,笑了笑,“你眼中如今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李忠明想了想,说:“沉稳,不爱笑了,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做事比以前狠厉果断,没了亲和,”他顿了顿,“也没那么鲜活了。” “那便是了。” 她道:“那就当做我一直是这样。” 李忠明一阵沉默,他有些艰难开口,“那你能忘掉吗?” 许宴知坦诚道:“要说全然忘掉我也做不到,但我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比较,接受如今的自己。” 她拍拍李忠明的手,“我来便是同你说这个的,这是对你我都好的法子。” 过往痛苦,于许宴知是经历,于李忠明他们是见证,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经历者铭记,见证者唏嘘。 没人能从网中挣脱出来,如深陷泥潭般挣扎却于事无补,总在折磨。 两全之法便是不再时刻记住过往痛苦,不再比较,不再唏嘘感叹。 李忠明沉默良久,酒一杯杯下肚。 他道:“过往不止有痛苦,还有欢笑,回忆欢笑总难忘痛苦,要忘掉痛苦总免不了淡去欢笑。” “渡危,你这么想好了吗?” 许宴知苦笑:“仲和,我不想你们同我一样被困住。” 她沉默了几秒,又道:“我不想在泥潭中挣扎了。” 李忠明一僵,心底里泛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些庆幸又有些难过,类似于恍然大悟又包含无法言说的哀凉,是后知后觉许宴知也同样困于泥泞在不断挣扎。 说到底,都是被困住的人。 “我知道了。” 他音调提高,又重复一遍:“我知道了,渡危。” “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我们从眼下看待你。” 许宴知轻卸一口气,把酒一饮而尽。 “好。” 第332章 雨停 一觉醒来,许宴知斜躺在床榻上,身侧横躺着李忠明,被子被他压在身下,一条腿还搭在床榻下。 许宴知呆了两秒,懒懒打了个哈欠,随手系上衣领扣子,用脚碰了碰李忠明,“诶,起了。” 李忠明哼唧一声,翻个身脑袋埋在被子里继续睡。 许宴知盘着腿用手撑下巴盯着他,“我的床你睡得还挺舒服。” 李忠明懒懒一句:“是舒服。” 他停顿一下,“还挺香的,真讲究。” 许宴知轻踹他一脚,“起来了。” 李忠明捂上耳朵,“你烦不烦?你不睡就出去,我还要睡呢。” “这是我的床。” “所以呢?” “……” 许宴知“啧”一声,穿鞋走出去。 阿桃正在院里坐着挑摘下来的花,“醒啦?热水备好了,先去洗漱吧,早膳等你洗漱完就送过来了。” “衣裳也备好了,今日穿那件白玉粉的圆领,新制的。” 许宴知应一声,打个哈欠去洗漱。 片刻后李忠明也慢悠悠走出房来,阿桃笑着让人领他去沐浴洗漱。 李忠明动作快,沐浴更衣完先用早膳,门边出现一抹白玉粉,下一刻冒出一个脑袋来抱着手倚在门边笑着看他:“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日上三竿呢。” 李忠明一撇嘴,“你真慢。” 许宴知一耸肩朝里走,倚在他肩上,“诶,这身衣裳倒是挺适合你。” “那可不,贵有贵的道理,”他说着朝许宴知一拱手,“多谢许大人的馈赠。” 许宴知打他一下,“有病。” 她坐下用膳,李忠明这才瞧见她一袭白玉粉衣袍,眉头抬了一下,笑道:“这颜色也挺适合你,俊俏小郎君。” 许宴知哼笑:“吃你的吧。” 用完膳李忠明因公务先一步离开,许宴知在府中作画等人,彩墨勾勒衣角带出飘逸,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男声:“还从未见过你作画。” “你会的还真不少。” 许宴知笔一顿,轻笑,“君子六艺,女子八雅。” 洪辰溪走到桌边赏画,指腹缓缓划过画纸,“云清学宫果真名不虚传。” “和李忠明谈得怎么样?” 许宴知笑一下,“昨夜喝得太多,迷迷糊糊耍着酒疯大抵就把话说清楚了,之后他应该会同你们说。” 洪辰溪指尖在画上一顿,“他昨夜宿在这儿吗?” 许宴知应一声,“赖着我的床还不愿起呢。” “宿在一处?” “嗯,”许宴知浑不在意道:“他那酒疯子谁镇得住?大半夜拉着我说了好多话,是把自己说困了才消停的。” 洪辰溪垂眸,“嗯。” 许宴知又道:“你说你要来,是有何事吗?” “小爵爷托我给你传话,说想约你一叙,地方、时辰由你定。” 许宴知微眯眼,“为何托你来做中间人?” “就算出了在他府上中毒之事,我与他的关系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第三个人做中间人,我没那么小气。” 洪臣溪抿唇轻笑,“你是不在乎,人家可记挂着呢,他亲自来又怕你不答应,只好借同僚之名让我从中传话约你一见。” 她点头,“行,我知道了,回头地方和日子定了再劳你给他回个话。” 洪辰溪微挑眉,“你不先见么?” 许宴知解释道:“不急着见,要急也是他急。” “此番他约我见面想必不只是赔礼道歉这么简单,应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洪辰溪一下明了:“你的意思是说伯府很有可能为了摆脱自己和景王的牵连主动站队。” “正是,既如此倒不如拖一拖,瞧瞧他锦丰伯府的诚意如何。” 洪臣溪又问:“先不说锦丰伯的事,说说黎仲舒吧,他那案子情况怎么样?” “此案我没接手,也不好过多插手去问,但吴大人尚没有透露什么坏消息那暂且就不必担心黎仲舒。” “那小陆呢?” “在回来的路上。” “出去走走吧。” 许宴知微滞,“怎么一下说到这个了?” 洪辰溪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今日天色不错,你也没什么差事,那就出去走走吧。” 许宴知将画笔搁下,“成,那就出去走走。” 他二人出了府在街上闲逛,许宴知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和那位姜姑娘如何了?” “可有想过成家?” 洪臣溪淡淡开口:“你也知道,我府中也没什么人,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就这样过吧,不成家也无妨。” 许宴知倒不大赞成,“正是因为你一直是一个人,所以才更该成家好好过日子,有个知心的人陪在身边总是好的。” 洪辰溪极快的笑一下,回道:“你也说了,知心的人陪着才算好,我与姜姑娘不算知心,也不是良人。” 许宴知不解:“那日登山时我见你二人相处的还不错,怎的今日就变了?” 洪辰溪望她一眼,将她肩头小虫摘下,平平说:“有心相交,奈何缘浅。” “我和她并不合适。” 他又道:“我慎重思虑过,还是莫误佳人,早些让她另寻良人。” 他唇微勾,眼底略有自嘲,“我怕是寻不到良人了。” 许宴知反驳:“你这一辈子还长,怎能现在就下此定论?且你一向品行端正,君子雅行,京中倾心你之人不在少数,怎会寻不到良人?” 洪辰溪笑了笑:“行了,莫说我了,你呢?你不也一直不谈风月没成家么?你何时想想自己的人生大事?” 许宴知在路边商铺停下,“掌柜的,一份香酥鸭,”她扭头对洪臣溪说:“我年纪小,不急。” 她想了想,又把阿桃拿来当借口:“我还挺喜欢我府上那个丫头的,可人家不愿意,那我也只能等了。” 洪辰溪一顿,指尖极快弯曲一下,“阿桃姑娘么?” 许宴知一边付银子一边道:“对,这丫头主意大着呢,我总不好强迫她,就只能等哪天她愿意了再说。” “若阿桃姑娘愿意,你会娶她吗?” 许宴知点头,“会。” “……” 洪臣溪又问:“做正妻?” “是,我不纳妾,只娶妻。” 洪辰溪:“……” 许宴知没留意他神色,提着油纸包去瞧路边小摊,没走几步天上就打起了雨点,他二人临时躲进一家茶摊,点了一壶茶坐在棚下观雨。 许宴知拆开油纸包,香气扑鼻。 “你还好吗?” 洪辰溪盯着许宴知冷不丁一句。 “下雨了。” 许宴知颔首一笑:“没事,”她拿起一只鸭腿递给他:“趁热吃,香着呢。” 洪辰溪轻摇头,“不了,我不饿。” 许宴知也没再劝,咬着鸭腿看雨中行人匆匆。 洪辰溪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其实你能成家也好。” 许宴知一挑眉,“这话怎么说?” “成了家你就有人陪了。” 许宴知摇头,“我没那么孤单,我还有你们不是吗?” 洪辰溪愣一下,然后笑了,“说的也是。” 棚外的雨淅淅沥沥,行人脚步匆匆带起雨水溅湿衣摆,雨水落在伞面滴滴答答作响,周遭一切不算安静,却尤为安宁。 街道檐下躲雨的行人因短暂相逢而交谈甚欢,面前桌上的一壶茶冒着热气,淡淡茶香入喉别有一番滋味,眼前人是知心好友,身侧是过往行人,雨声嘈杂不扰其心,心境安宁。 三两杯茶谈寻常,寥寥几语道人心。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雨水渐停,行人渐多。 “雨停了,”洪辰溪递过锦帕让她擦手,“走吗?” 许宴知接过锦帕擦手,顺势将锦帕捏在手中,“回头还你一方新的,这个脏了。” 洪辰溪微滞一瞬,玩笑道:“一方锦帕罢了,难不成还讲究有来有往吗?那倒不如用你的锦帕同我换好了。” 许宴知想了想,当真拿出自己的锦帕递给他,“喏,这个是干净的,我还没用过。” 洪辰溪失笑,接过锦帕。 “玩笑罢了。” 许宴知也笑,“走吧。” “好。” “去瞧瞧黎仲舒吧,”她道:“去他府上蹭饭,再叫上李忠明和我师兄。” 洪辰溪:“也好,让他别闲着,也热闹热闹。” “说起来,你这身还挺好看的。” “是吗?” “日后还会穿么?” “看情况吧,还是官服穿得多。” 第333章 观棋(一) 御书房。 “陆戎珵给朕呈了一份奏折。” 许宴知没应声,将铂中的鱼食撒进缸中,瞧锦鲤争食翻腾,不大在意靳玄礼的话。 靳玄礼瞧她一眼,“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奏折上的人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奏折被竖起,一角做支撑被靳玄礼抵在桌面转,他慢悠悠开口:“这些所谓学者大儒大肆反对女子学堂,如此煽动民心,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说得准?” 许宴知敛目,指腹碾着鱼食。 奏折一停,靳玄礼手一松,奏折倒在桌面发出不算太大的声响,他身子往后一靠,似笑非笑,“放心,朕会让人把事情做干净一些。” 手中的鱼食被碾成粉末,微微抬高撒向 正中,她一手撑着下巴倚在鱼缸边,一手用指尖轻点缸沿,“铛,铛,铛……”一声接一声,“你决定就好。” “朝乾堂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许宴知轻嗤,“事总是有,要看大小。” 靳玄礼眉一挑,反倒劝起她来,“朝乾堂本就争议颇多,事自然不会少,熬过这段风口浪尖往后就安生得多了。” 许宴知哼笑,“你顶的压力不会比我小,你还安慰起我了,”她笑带调侃,慢悠悠道:“事本不易,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倒是你,这几日朝堂上可不安生,你还是想想如何应付那些大臣吧。” 靳玄礼淡睨一眼,半笑不笑道:“说来说去总绕不开让朕选妃,停止改制、改法,实行调兵令,零零碎碎让朕拨款,想方设法朕不再重用都察院。” “随便拎出来一件朕都不可能应允,偏生叽叽喳喳在朕面前吵个不停,令人生厌。” 许宴知轻嗤一笑,“说是要以死相谏,真到了撞柱的时候又怂了,有时候我瞧着都想上去帮衬一把,也好让他走得干脆利落一些。” 靳玄礼也笑:“真要如此朝堂岂不成刑场了。” 许宴知一抬眉,“开玩笑的。” “你老宅的人走了吗?” 许宴知回:“没有。” “怎么?” 靳玄礼微眯了眯眼,“打算认祖归宗了?” 许宴知摇首:“我爹都没这念头我又怎会有?”她顿一顿,又道:“就这样吧,到底是姓许的,做到不拒之门外就好,亲近就免了。” 靳玄礼笑一笑,“你就不怕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不认亲族,心性凉薄吗?” “流言蜚语也是能杀死人的。” 许宴知垂眸盯着缸里的鱼,漫不经心道:“那就试试看吧。” “看看这流言蜚语能不能杀死我。” “试试看‘离经叛道’能不能压弯我的脊梁,”她微微笑着,是柔和、是平静,是无畏,是迎雪傲然耸立的青松,是恢宏的山在悄无声息中渐渐矗立在眼前,“到底是我需要氏族还是氏族需要我?” 她指尖探入水中,轻缓拨弄水面泛起涟漪,瞧着波澜泛起又很快消散慢慢弯起唇角,“现在没有什么能击垮我了。” “要么生,要么死,总是要斗的。” 寒风中盛开的孤梅在不知不觉中开满枝丫布满树梢,任风吹雨打,任天寒地冻,似是从开花起就一直在同寒冬相斗,宁死不凋,雪中傲绽。 靳玄礼有一瞬失神,刹那间眼前之人似乎除了容貌尚年轻外,所透露出的气度沉稳有力,让人无端心安,他半晌才回神道:“是,说的也是。” 许宴知随口问道:“黎仲舒的案子吴大人可有呈报上来?” 靳玄礼回道:“他的案子没那么简单,吴东泽直言此案牵连甚广,一时没那么快证明他的清白。” 许宴知微蹙眉,“我听到的起因是黎仲舒涉嫌行贿受贿,本以为他是被陷害,查清楚就好了,怎会拖到如今牵扯了别的?” 靳玄礼点点桌案,道:“折子还在朕这儿,要看吗?” 许宴知一滞,“如此关头我不好出面接手黎仲舒的案子,朝乾堂本就处于风口浪尖,我又新任都御史,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这个时候我若插手黎仲舒的案子反倒会害了他。” “其实看看也行,”靳玄礼从旁拿过一本奏折,“看看你也心安一些。” 许宴知轻舒一口气,摇首,说:“算了,我相信吴大人。” 她又想到什么,“黎仲舒的一只眼睛……” “怎么?” “看不见了。” 靳玄礼一顿,后知后觉想起,“是秋狝时……” 她指腹贴在冰凉的缸沿,有意无意道:“他为救圣上废了一只眼,往后就只剩一只眼睛能视物。” “朕知道你的意思,”他道:“黎仲舒是朕的肱股之臣,朕自是不会被蒙蔽耳目辨不清忠奸,他的事朕会留意。” 许宴知眉一抬,“时辰不早了,我先出宫了。” “政儿说他想同你一道去朝乾堂看看。” 她朝外走,“知道了。” …… 都察院。 “小陆大人,回来了?” “这趟行程如何?” 陆戎珵被人围在正中,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小陆大人,你这一路可遇到什么趣事了?” 付白笑盈盈将人叫散,“行了,人家小陆大人刚刚回京,你们好歹给人喘口气再问这些有的没的,”他将陆戎珵拉出人群,“去去去,都去忙自己的事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人小陆大人还得找许大人述职呢。” 陆戎珵神色微凝,他轻扯付白衣袖,试探问道:“我不在京中这些时日许大人可有说起我什么?” 付白笑道:“小陆大人是希望被许大人说起还是不希望被许大人说起?” 陆戎珵抿抿唇,低低道:“许大人还在生我气吗?” 付白笑而不语,同他一道进了许宴知的院子,说:“大人性子好,属下跟随大人多年不曾见过大人同人计较过什么。” 他又补充一句:“大人待小陆大人如何旁人不好言说,还是得小陆大人亲自去找答案。” 陆戎珵闻言松了口气,笑回:“我知晓了,多谢提点。” 付白连连摆手,“大人折煞属下了不是?属下哪里敢提点大人呢?只不过是同大人说几句闲话罢了、可不好称提点。” 二人相视颔首淡笑,不再多言。 陆戎珵同往常一般在院中等许宴知来,等了一阵还是没见到人,等到了张戬传回许宴知和太子一同去朝乾堂的消息。 陆戎珵垂眸敛去些许失落,慢慢走回自己办公院落。 与此同时,许宴知同靳玄政于朝乾堂与女先生弈棋,堂中学生在听课,时不时传来朗读跟诵的声音。 棋盘前靳玄政同诸葛姒相弈,许宴知在旁喝茶并不出声,静观棋局。 碍于太子在场,诸葛姒同许宴知说话都要斟酌再三,生怕哪句话说出来得罪了贵人,她留意着太子神色,道:“许大人,这茶如何?” 许宴知静了一瞬,说:“尚可。” 诸葛姒本想玩笑一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打着官腔:“许大人对茶讲究,寻常的茶怕是入不了大人的眼,这已是堂中最好的茶了,还望大人担待一二。” 许宴知倒是极为放松,还故意调侃道:“担待什么?” “担待你同我打官腔吗?” 诸葛姒有些尴尬,扯扯嘴角笑了笑,落下一枚棋子,“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岂会同大人说这些虚的?” 靳玄政慢悠悠开口:“不必顾及孤的身份,你们同宴知平日是如何今日就如何,莫拘束。” 诸葛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周身放松不少也没那么紧绷,她笑道:“殿下的棋风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呢。” 靳玄政直言:“跟宴知学的,宴知同父皇下的每一盘棋孤都研究过。” 许宴知一哂,“殿下怎的不直接来找臣下棋呢?” 靳玄政摇头,“你公务繁忙,孤总不好常常去打扰你。” “孤听说陆戎珵回京了。” 许宴知应一声,“殿下的消息都是挺快。” 靳玄政抿唇一笑:“如今都察院有任何风吹草动不消片刻就会被旁人知晓,孤想不知道都难。” 许宴知没接话,他继续说:“听说陆戎珵上了道折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殿下还是要专心眼下,不然一个分神就会被抢占先机。” 诸葛姒半嗔半笑,“说好了观棋不言,许大人怎的说话不算数呢?” 许宴知轻笑,“我并未说过有关棋局的话,不算说话不算数。” 靳玄政执黑棋扭转乾坤,“朝乾堂可还安生?” 诸葛姒看一眼许宴知,后者轻微点头,她才道:“真要说安生那也是不可能的,隔三差五便会有人来闹事,习惯就好了。” 第334章 观棋(二) “闹事?” 靳玄政微蹙眉,正落下一枚棋子,道:“府衙没人管么?” 诸葛姒轻叹,“没用的,闹事的人被关个几天就会被放出来,放出来之后又继续来闹事。” 许宴知一言不发,垂眸盯着棋面。 靳玄政顿了顿,说:“放心,这几个闹事的以后不会再来了。” 诸葛姒有些高兴,“殿下要出面吗?” 靳玄政一抿唇,幽幽道:“若不彻底解决怕是不知道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 彻底,如何彻底? 人死了才算彻底。 许宴知极快的扫他一眼,道:“既然要做自当谋划周全,思前因虑后果,行事稳妥一些总是没错的。” 诸葛姒听得一头雾水,她对面的靳玄政则是认真点了点头,说:“孤知道了。” 诸葛姒想追问何意,正要开口就被许宴知抢先,“该你了,好好瞧瞧棋面,再不当心就要输了。” 一句话将诸葛姒目光引回棋局,她手中捏着棋子撑着下巴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看了有一阵仍没得出结果,正想着开口认输时一只白皙如瓷的手出现在棋盘上,紧接着指尖轻点一处,“下这。” 诸葛姒想也没想就在许宴知点的地方落了子,再看局面隐有险象环生之势,死路到头又有了新路。 “我提醒殿下一回也提醒你一回。” “这样公平一些。” 许宴知轻一勾唇,“继续吧,我不会再多言了。” 靳玄政观察棋局后落下一子,“陆戎珵奏折上的那些人父皇打算怎么处置?” 许宴知一抬眉,“殿下对此事知道多少?” “半知半猜吧,”靳玄政继续道:“陆戎珵出京的缘由孤多少从父皇那知道一些,如今返京呈上来的折子必然是和出京缘由有关,定是那些顽固迂腐又折腾闹事反对设立朝乾堂的酸儒名单。” 许宴知微微笑一下,“殿下既然猜出来了方才又何必再问我呢?” 靳玄政一耸肩,“孤只是猜测罢了,看你的反应,那孤应是猜对了。” 他眨眨眼,有些小得意。 许宴知失笑,“是,殿下聪慧。” 诸葛姒一听与朝乾堂有关,连忙问道:“许大人,这些人圣上要如何处置?” 许宴知抬眸轻扫一眼,极淡的勾一勾唇角,并未回话。 靳玄政见状心中明了,也不应声,专心下棋。 诸葛姒等了一阵没等来回答,顿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我知道了。” 她猜到后又蹙了眉,眼底略有担忧,“可这会不会给旁人留下话柄,正好用来抨击朝乾堂?” 靳玄政轻笑一声,“若做的隐秘、干净,就不会有多的人知道。” “啊……这样啊。” 许宴知呷茶,“你输了。” 诸葛姒一下回神去看棋盘,面有懊恼,“是我走神了。” 许宴知笑一下:“早说过要你专心些。” 诸葛姒一耸肩,“还不是许大人和殿下非要在这个时候说政事,我怎么可能不去听嘛。” 靳玄政也笑:“怪孤,是孤先谈起的。” 诸葛姒连忙道:“不敢不敢,哪里是殿下的错?” 许宴知故意逗她:“那就是在怪我了?” 诸葛姒极快的嗔瞪一眼,“哪里能怪许大人和殿下?都是我自己不够专心,下棋就下棋不该听别的。” 靳玄政笑道:“好了,谁也不怪,一局棋罢了。” 许宴知问他:“要去走走吗?” 诸葛姒见状便道:“正好一会儿我还要授课,那就有劳许大人陪殿下逛一逛朝乾堂了。” “殿下,许大人,先告退了。” 许宴知和靳玄政并肩走上水桥,身边随从屏退,他搭在扶手旁驻足,望着水面山影,道:“宴知想同孤说什么?” “是想说那几个来闹事的人孤不该出面管吗?” “是。” 许宴知直截了当:“殿下还小,有些事没必要这么早就沾手。” 靳玄政有些不满:“孤不小了。” “你不能总把孤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 他直直对上许宴知的眼,说:“孤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孤知道你和父皇在为什么而费心劳力,孤若能成长得快一些就能帮衬到你们了。” “若你们总是护着孤,这不让孤沾手,那不让孤沾手,那孤何谈成长?” 许宴知轻叹一声,柔和道:“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臣只是单指此事殿下不能沾手。” “为何?” 许宴知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引导性问他:“殿下觉得为何会一直有人来朝乾堂闹事?” 靳玄政:“自是有人不满朝乾堂建立暗中作梗,想让朝乾堂不堪其扰不得不让步。” 她微微仰头环视整个朝乾堂,“偌大一个朝乾堂若要让步能让到哪里去?” “建都建了,难道还能再拆了不成?” 靳玄政一顿,道:“你的意思是光靠几个闹事的人不足以逼得这里闭堂,”他想了想又说:“也就是说这些闹事的表面上是不满朝乾堂,实则是另有目的。” 许宴知颔首:“殿下想到了这一层那不妨再想想,既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为何还总是要来找朝乾堂的麻烦?” 靳玄政:“那就是在找朝乾堂背后之人的麻烦。” “朝乾堂虽说是你和文彦一同创办,但毕竟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加之你刚升任都御史不久,各方都在盯着你,就等着你出错好拉你下马,所以那些人是针对你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靳玄政一下意识到什么,“倘若这个时候孤出面帮你解决了闹事的人,那他们势必会添油加醋说你攀附孤,是结党营私。” “殿下也会被弹劾,过早上朝议政他们本就颇有微词,正好借此机会说殿下有意自己党派,再以殿下年纪为由让殿下退出朝堂。” 许宴知继续道:“所以殿下,此事不能由你出面。” “可为何方才在诸葛先生面前时你并未阻止孤?” 许宴知搭上他的肩,“让朝乾堂的人以为是殿下出面解决了问题对殿下来说是件益事。” “若日后殿下有需要,朝乾堂的人多少会记着今日这恩情对殿下帮衬一二。” 靳玄政有些失落:“可孤只是担了个虚名,事又不是孤做的。” “没有关系的,殿下。”许宴知安慰他:“殿下会成长,待羽翼丰满时做事就会比现在方便且隐秘得多。” “那你要如何处理那些闹事的?” “殿下是如何同诸葛先生说的,臣就怎么做。” 靳玄政又担心起来:“孤现下想想又发觉方才说的法子其实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会留下话柄,坏了名声。” “早知道孤就该多思虑一番再说出口的,如今还要连累你……” “殿下的法子是对的,”许宴知轻声且平和的打断他,说:“有时候太仁慈并不是什么好事,要成大事必然要当断则断。” “这些闹事的人若不彻底解决,长久下来对朝乾堂不利,对臣与文大人也不利,不论是为长远或眼下,都该彻底解决。” “可……” “坏名声的事臣来做。” “……” 许宴知轻捏他肩膀,“殿下放心,臣要做必然会思虑周全再做,如何承担后果臣也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靳玄政突然反应过来,“你早有准备却迟迟瞒着朝乾堂的人,你知道孤一直关注朝乾堂,所以是在等孤同你一起来朝乾堂主动问起这里的情况。” “得知了朝乾堂一直有人来闹事的消息孤势必不会袖手旁观,你是故意在等孤对诸葛先生说要出面帮朝乾堂。” “而你正好趁此机会处理了闹事的人。” “然后让朝乾堂以为欠了孤人情,从此时就隐晦的站到了孤这一边,你这是在为孤日后铺路。” 许宴知话只说一半:“是在为殿下铺路。” 也是在为朝乾堂的将来找好靠山。 “为什么?” “殿下忘了吗?臣说过会辅佐殿下的,自然要为殿下考虑。” 靳玄政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看着许宴知的眼睛,只觉得她这双漂亮眼睛中浩瀚无垠、深不见底。 “孤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许宴知极淡的笑一笑:“殿下信臣吗?” “信。” “如此便好。” “走吧,”她道:“臣再带殿下去逛一逛朝乾堂别处的风光。” “……好。” 第335章 转变 陆戎珵一直等到夜里才见到许宴知,他坐在廊椅上靠着柱子睡熟,身上被人披一件绒袍。 许宴知回院,付白掌灯。 走上台阶,付白随意一瞥,略惊道:“大人,好像是小陆大人。” 许宴知脚步一顿,侧目一扫。 付白说:“小陆大人从回来就一直在这等大人回来,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他走了呢,竟还在这。” “大人……”付白看向许宴知,等她发话。 许宴知目光未停留太久,抬腿迈入门槛往里走,嗓音淡淡:“让他进来吧。” 付白先进屋将蜡烛点燃,提着灯笼走到陆戎珵跟前轻轻拍他肩膀,“小陆大人?” “小陆大人?” 陆戎珵眼皮动了动,醒了。 付白朝他笑一笑:“小陆大人,大人回来了,让你进去呢。” 陆戎珵连忙站起身来,绒袍顺势滑落,他下意识一把捞住,愣了一下。 付白见状道:“这是吴大人的衣袍吗?吴大人何时来的?” 陆戎珵摇头:“我不知道。” “小陆大人怎么等到现在?天都黑了。” 陆戎珵一默,摇摇头。 付白不再多问,掌灯引他进去。 “大人,下官回来了。” 许宴知正批阅公文,头也不抬只平平应一声,“嗯。” 陆戎珵抿抿唇,莫名紧张,半晌没再开口。 “从白日等到天黑,你是为了在我面前演哑巴吗?” 陆戎珵急忙道:“不是的,大人。” 许宴知抬眼扫他,“想说什么?” “大人,你可还在生下官的气?” 许宴知倒是笑了,“我就这么小气?” “没有,”陆戎珵摇头道:“下官从未这样觉得。” “下官只是担心大人会……会……” “会给你穿小鞋。”许宴知接话。 “不是的!我是怕大人不愿意再带着我了,因为我妄加揣测还怀疑大人。” “行了,”许宴知淡淡一句:“若是为了此事你就先回吧,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整顿好明日好当值。” “带你不带你你也是监察御史,你有自己的公务要忙,还能一直跟着我做事不成?” “再者,我没那么小心眼。” “倒是你,记挂着这么一点小事就等到现在,何必呢?” 陆戎珵双肩耷拉下来,精气神一泄,“大人,下官真的很怕会被大人厌恶。” 许宴知笔一顿,“……” 一声轻叹,“没有厌弃,你回吧。” 陆戎珵站在原地,良久不言。 许宴知迟迟没听到他走的动静,微蹙眉抬眸去看,这一眼便瞧见陆戎珵红着眼眶正盯着她。 许宴知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生你的气,也没有厌弃你。” 陆戎珵摇摇头,没说话。 许宴知放下笔扶额,当初旁人是如何评价陆戎珵的?说他外柔内刚,瞧着柔和没脾气实则行事有度,雷厉风行,手段凌厉。 这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顿了片刻,斟酌道:“今日并非故意避着不见你,我也不知你会等我到现在。” “白日同太子殿下在朝乾堂说事待得久了些,又设宴请了朝乾堂的女先生们所以回得晚,并非故意晾着你。” “至于此前的事我从未生过你的气,也没有厌弃你的想法,你莫多想。” “大人,真的吗?” “真的。” 陆戎珵似是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点点头,眉眼间的可怜巴巴才消散不少。 许宴知没忍住,问:“你在外行事也会这般吗?” 陆戎珵面不改色,“让大人见笑了,我也只是在大人面前会这样。” “那吴大人面前呢?” 陆戎珵摇头:“大人和吴大哥不一样,大人是我入仕的原因,也是我为官路上的指引,更是我下定决心要一生追随的人。” 许宴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行了,别说了。” “回吧。” “大人还不回吗?” “我处理完这些公文再回。” 陆戎珵又是一默,许宴知猜到他想说什么,道:“不用你陪,”她一瞥陆戎珵搭在手上的绒袍,“你回来还没同吴大人好好说几句话吧?” “去把他的衣袍还了吧。” 陆戎珵垂眸看一眼绒袍,“那我先告退了,大人莫要太辛苦。” “嗯。” 翌日。 许宴知早早便到都察院处理公务。 吴东泽走进来,“黎大人的案子查清楚了,你放心,他没事,待我把折子呈上去黎大人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 许宴知抽空抬头回应一句:“好,有劳吴大人了。” “职责所在,这有什么有劳的。” 他顿一下,又想到什么,问:“你是昨夜回的都察院?” “嗯。” “见到小陆了?” “嗯。” “哦……”吴东泽慢悠悠饮茶,也不说话,只是坐着。 许宴知没注意,只顾着批复公文。 半晌又听他冷不丁一句:“他还挺能等的。” 许宴知后知后觉,有些好笑的抬头看他,“吴大人来我这不是为了喝茶的吧?”她将笔放下,“想问什么?” 吴东泽一摸鼻尖,“那什么……他等了你这么久同你说了什么?” “同我表明心意。” “啪嗒”一声,吴东泽手中茶盏一晃,茶盖滑落在桌面上,他双眼微瞪,“什,什么?” 许宴知静静盯他两秒,“骗你的,”她错开眼重新提笔,慢悠悠道:“吴大人这么激动作甚?” 吴东泽刚松口气又立马涌上尴尬,他干笑两声,将茶盏稳稳放好,“这不是没想到吗?” “是没想到他会同男人表明心意,还是没想到会同我表明心意?” 吴东泽一默,斟酌片刻又道:“你知道小陆是……断袖?” “知道。” 她继续道:“看来吴大人也知道了。” “那吴大人怎么想?” “那你怎么想?”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静默。 许宴知先开口:“为何问我怎么想?” 吴东泽微蹙眉,“这还不够明显吗?小陆就是对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不就是心悦你吗?” “小陆人很好,你若能接受倒也能考虑考虑他,真的。” “但你若不能接受,还是早些同他说清楚吧,早些说也省得拖太久他更难过。” 许宴知望着他面上蹙眉口中却是撮合一阵无言,“你会后悔的。” 吴东泽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许宴知故意开口撵人:“你回吧,小陆的事我会考虑,你不用操心。” “啊,好,好,那我就先走了,你慢慢考虑吧。” 许宴知瞧着吴东泽背影摇首轻叹,还是不开窍。 …… 都察院,暗房。 三五个男人被捆绑在柱子上,嘴上被粗布条勒住,身上无伤。 付白端着烛台引路,紧接着出现一抹暮山紫。 付白解了其中一个男人的布条,那人当即叫嚣,“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把我们抓到这儿来?” 付白冷笑一声,“聚众闹事,煽动百姓,散布谣言,如何不能抓你?” 男人不以为意,“你们是官府的啊,行了,做做样子就把我们放了吧,反正你们也关不了我们多久。” 椅子上的人轻轻笑了,“你们走不了。” 男人一愣,“为什么?按照律法我等顶多被定个滋事的罪,关个几天就能放出来了。” “因为这里不是官府,是都察院。” 许宴知淡淡道:“都察院,我说了算。” “你们都走不了。” 男人双眼一瞪,“都察院?你是许宴知?” “啪”一声,付白给了他一耳光,厉声道:“大人的名讳也是你配说的吗?” 付白力道不小,男人面上当即红肿。 许宴知曲指一敲桌面,示意桌上的几本册子“这几册是你们这些人来做过的恶事,算你们命好能有靠山替你们摆平。” “能摆平不代表都察院查不到,有这些我杀你名正言顺。” “不可能!”男人一慌,“你不能杀我,你没有证据!这些册子也证明不了什么,你就算知道我做过哪些事又如何?你没有证据,你也不可能有证据!” 许宴知面色平和,好似同人闲谈,“你还是没明白。” “我杀你,有这些就够了。” “不可能!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杀我!你没有证据你不能杀我!没人能证明那些事就是我做的。” 许宴知一掀眼皮,“带出去吧。” 付白点头:“是,大人。” 男人被重新堵住嘴,官吏们将他们都带到刑台被压着跪在地上,每人身后都站一个手握砍刀的壮汉。 许宴知立在檐下静静望着,那人拼死挣扎,含糊不清道:“你哈为很混!” 付白不耐烦的扯了他的布条,“你还想说什么?” “你还没审问!”男人喘着气急忙道:“你不能杀我,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去朝乾堂闹事的吗?” “不想。” 许宴知平淡开口:“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结果。” “杀。” “你不能——” 一道极淡的声音落下,男人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双目瞪大,刀刃从后刺穿他的胸膛,鲜血从刀尖往下滴,随后刀被抽出,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下去,死了。 手起刀落,三五人皆死在刀下。 尸体横在台上,鲜血肆流。 许宴知目光沉静,是黑沉深渊。 片刻后视线错开,她转身离开,“处理干净。” “是,大人。” 第336章 撇清 “你们大人呢?” 李忠明嗑着瓜子倚在门边问。 张戬给他倒茶,说:“大人在处理公务,一会儿就来了。” 李忠明没放在心上,应一声,又说:“他这几日在忙什么?按时用膳了没有?” 张戬笑回:“大人在忙的事属下不好多问,大人有按时用膳。” 李忠明正要说什么就被打断,许宴知从外走进来,调笑道:“我每日吃了什么是不是也要一一告知你?” 李忠明笑一声,“那也行。” 许宴知笑睨他一眼,将官帽放到一旁,解了领口的衣扣,坐到李忠明旁侧,“怎么来我这了?” 李忠明抓一把瓜子递给她,“这不是闲着没事来看看你嘛。” “有事?” “嘿嘿。” 许宴知没接他的瓜子,接过张戬新上的茶轻呷,“说吧,什么事?” “我觉得吧,你真应该成个家的。” “……” 她垂眸一下一下刮开茶叶,慢悠悠道:“我成不成家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对我都没什么影响。” “有个知心体己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许宴知轻笑,“我不需要。” 李忠明见她油盐不进,一急就道:“那你总得留个后吧。” 许宴知一挑眉,有些好笑又略有惊讶,“你想的倒挺远。” 李忠明一拍大腿,“诶呀你想啊,趁你还年轻,老了就更没精力——”他轻咳一声,“当然了,也不一定哈。” “总之,你——” 许宴知打断他:“我留后的事另说,先说你的事,”她面色严肃道:“我收到检举你的匿名信了。” 李忠明一愣,“啊?我咋了?” “说你草菅人命,冤枉良善,错审案件。” “瞎扯!” 他一下激动起来,“我虽说不能件件破案,但绝不会冤枉好人,还草菅人命呢,更不可能!” 许宴知柔和安抚他情绪,“你别急,先坐下听我说。” 李忠明重新坐下,“不对啊,这怎么和黎仲舒一样?我记着他也是被人匿名检举的吧?” “这回是要轮到我了?” “难不成是没能把黎仲舒搞垮又换目标了?” 许宴知:“你的案子我来接。” 李忠明脱口而出:“不行。” “黎仲舒的案子就已经摆明了是要拉你下水,你避嫌不接算是躲过一回算计,这回我的案子你也不能接,没准他们就是一击不中又来一击。” “我想过了,”她依旧平和,“若我一直避而不对,像这样的污蔑手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上次是黎仲舒,这次是你,那下一次呢?” “还要让多少人因为我受到无妄之灾?” 李忠明嘟囔一句:“又没人怪你。” “仲和,这不是会不会有人怪我的事,”她直直望向李忠明,道:“你知道方才我去做什么了吗?” “做什么?张戬说你忙公务。” 她轻摇摇头,“不算公务。” “去杀人了。” 李忠明一默,良久没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她。 她继续道:“那几个人虽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光依品行不端不足以要他们性命,但我杀了他们。” “我知道他们的来历,也知道他们闹事的目的,我可以有别的方法对付他们,但我没有。” 一道微不可闻的轻叹,“在我的谋划中他们必须死。” “仲和,在性命和谋划中我做出了选择,所以我只能继续走下去,躲是没用的。” 李忠明不问其他,只是说:“你这是在把自己往泥潭里拖。” 许宴知不置可否,“所以你的案子由我来接,也只能由我来接。” “你这样总让我觉得你又会把自己弄进牢里去。” 许宴知一抿唇笑了,轻呷一口茶水慢慢开口:“这未免有些太狼狈了不是吗?” “我不打算再这样狼狈一回了。” 李忠明哼一声,“把自己陷进泥潭的处境不也是一种狼狈?”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陷入泥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人拖进泥潭,而我是第二种,”她唇角微扬,眸底沉静如渊,似笑非笑,“我是自己走进去的。” “这就有很大区别,我才是局面的掌控者,享有主动权。” 李忠明面色微变,“污泥沾身,谁都保证不了后果。” 许宴知抬手搭在他肩上,平静且坚定:“我没有家室,所以我可以毫无顾忌,你们和我不同。” 李忠明泛起苦涩,“难怪,难怪你总是不把成家的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许宴知唇角极淡轻扯,“那些死了的人会成为他们弹劾我的借口,届时我接了你的案子又给了他们设计我的机会。” “我成了过河的泥菩萨,能否保住都御史的位置都尚不可知又如何能兼顾朝乾堂呢?” 李忠明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要趁机与朝乾堂划清界限?” “正是。” “为什么?”李忠明不解道:“朝乾堂由你创办,在你治下难道不应该吗?把朝乾堂交给旁人你能放心吗?” “正因为朝乾堂与我的关系才引得各方势力对朝乾堂的针对,因为他们忌惮。”她继续道:“朝乾堂是学府,由我一人掌握朝乾堂无异于掌握了将来入朝为官的人脉。” “朝乾堂的建立让他们不得不承认将来女子会入朝堂的事实,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他们只能提前谋划以应对。” “所以创办朝乾堂的人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们有理由因为朝乾堂对我不断针对,因为我是臣,和他们是一样的身份。” “换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李忠明:“不是臣子……你是要交给圣上?” 她笑:“是太子。” “太子?!” “可太子才入朝不久,怕是连根基都没有,太子怎么护得住朝乾堂?” 许宴知抬手一个响指,“恰恰相反,由没有根基势力的太子接手朝乾堂才不会有人忌惮,一来他是太子、是储君,朝臣也不好有异议,二来根基不深才无需警惕。” 李忠明挠挠头,“我还是不大明白,为何不能是圣上呢?” 许宴知停顿一下,笑意淡然,“圣上手头的事物只多不少,未必真能顾好朝乾堂,太子只有朝乾堂,必然用心待之,日子久了……自是割舍不下。” “仲和,太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朝乾堂会伴他成长,太子也会护其周全。” “你我总有老的那一天,而太子的路才刚开始走。” 李忠明应声一叹,“可你真的舍得吗?” “有何舍得舍不得的?”许宴知轻拍他手臂,道:“说到底不过是图谋朝乾堂能长久,结果好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放心,我不会做甩手掌柜,我会在暗中帮衬太子接管朝乾堂。” 李忠明搭上她手腕,认真道:“之后呢?” “你撇清了和朝乾堂的关系,之后是要做什么?” “我要瓦解景王在朝中的势力,”她眸色深沉,语调平静,“或许不止是朝堂,整个京城乃至各个地州,我要让景王的势力一点点消磨殆尽。” 她微微仰头一声叹然,“这并不容易,需要缜密的谋划,近乎没有差错的布局,费时费神。” 李忠明点头,毫不犹豫道:“好,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 许宴知笑笑,“多谢。” 李忠明一巴掌拍在她肩膀,“和我说什么谢?你我是兄弟,这辈子都是,你想做的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同生共死。” 许宴知:“不共死。” “要长长久久的活。” 李忠明答应她,“好,咱俩都长长久久的活。” …… 李忠明走后许宴知一人独坐窗边,她望着窗外没了树叶的枝干,光秃秃,冷清清的。 冬日将临。 耳边是谢辞的喋喋不休,她充耳不闻也没放在心上,直至谢辞说累了,干脆倚在窗台抱手看她,“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似是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开口:“没怎么想。” “我只有一个目的,景王必须死。” “我会同他斗,斗到死也好。” 谢辞良久不言,半晌才道:“你能看见我的事还打算瞒他们多久,你很清楚,你会看见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心病。” 许宴知再次充耳不闻,略过谢辞直直盯着光秃秃的枝干。 喃喃自语:“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比往常早一些。” “又是一年了。” 第337章 强硬 案上弹劾的折子堆砌如山,案前坐着的人神色淡淡,随意挑出一册来看,字字句句言她德不配位,枉顾礼法,末尾一句更言她居心叵测,有揽权之嫌。 寒风入窗,将一声低讽轻笑吹散。 寒气拂面微微撩动长睫,一汪幽深静而沉,恍然间是毫无波澜,细探才发觉眼底波涛汹涌,似阴沉沉的日头中黑浪翻腾的海。 宫中的奏折,只要是弹劾她的,皆在靳玄礼授意下暗中送到她面前,此事告到哪都没用。 房门猛的从外推开,衣摆卷着寒风,凉意涌入。 “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目光由下及上,略过眼前人因动作飞扬的衣袖,并不看人神色,只是平和道:“急什么?” 陆戎珵紧蹙着眉头,一向柔和,事事了然于心的淡然不复存在,难得的紧张失态,“大人,我听说他们又弹劾你了。” “就为此事也值得你如此慌忙么?” 许宴知淡然一勾唇角,身子后仰一靠,呈放松姿态,“习惯就好。” 陆戎珵一怔,“大人……” 他还想说什么,不自觉往前走一步,垂眼时正好扫到奏折上的一行字,再次蹙眉扬声道:“他们胡说八道!” 他不由激动起来,“他们怎可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分明就是信口胡诌!” 许宴知微一抬眉,“你这么激动作甚?” 陆戎珵没接话,双手紧握成拳死死盯着案上的奏折。 许宴知随意挑了一本奏折扔给他,“想看就看吧。” 陆戎珵一字一句的去看,眉头始终没舒展过,眉宇间怒气尤为明显,与他平日一派和气淡然截然不同。 “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慢悠悠转动着扳指,案脚旁的软垫上一团黑色动了动,前爪一伸舒展全身,幽蓝的瞳孔如镶嵌的宝石,尾巴撩过她的腿,紧接着一跳。 许宴知将它抱在怀中,从脑袋一路抚摸到脊骨后背,它眯着眼懒洋洋一声:“喵。” “不必放在心上。” 陆戎珵摇头,认真道:“这次我恐怕不能听大人的了,我在意,很在意。” 许宴知没接这话,转言道:“李忠明的事可听说了?” 陆戎珵点头,“听说了,和当初黎大人情况一样。” “李忠明的案子我亲自接。” 陆戎珵并不意外,“好,我会从旁协助大人的。” 见他如此许宴知揶揄道:“这次不怀疑我会以权谋私了?” 陆戎珵一听当即有些不大好意思,“大人就莫要拿我取笑了,我真知错了。” 许宴知轻笑,“行了,我不说你,你回吧。” 陆戎珵朝她行礼,“大人,我告退了。” 他走出去,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总觉得有什么事被遗漏了,他坐下来正提笔时瞧着案上的公文一下反应过来。 方才想说的话又被许宴知轻描淡写岔开了。 陆戎珵无奈一叹。 他前脚刚走吴东泽后脚就来了。 “他们说你滥杀无辜,这是什么意思?” “你杀谁了?” 许宴知依旧抱着猫,“几个闹事的地痞。” “闹事的?”吴东泽反应一下,又道:“是常去朝乾堂闹事的那些人?” “你真杀了?” “杀了。” 许宴知语调平平:“我下的令,亲自看着他们死的。” 吴东泽不解:“你这是何意?” “按律法这些人当罚不当杀,你身为都御史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你想做什么?” 她道:“弹劾的事先不管,先处理李忠明的事。” 吴东泽:“他的案子你真要亲自查?” “恐怕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有理由说你不对。” “要不还是我来吧。” 许宴知摇头,“不必,这样明目张胆的陷害到此就该结束了,我若不亲自接管,还不知这样的戏码又会上演几次。” “我还是不放心。” 许宴知一哂,“这有何不放心的?” 吴东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心中隐隐不安,不能全然心安。” “别那么紧张。” 吴东泽看她一脸平静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叮嘱几句便要离开。 临走时许宴知似不经意提起,“我想过了,小陆不错。” 吴东泽脚步一顿,面上不知是喜是忧,僵硬的扯扯嘴角干笑一声,“是吧,我也觉得他挺不错的,”他静了两秒,又说:“那既然你能接受,那就待他好些,他对你可是一腔赤诚。” 许宴知眉头一挑,“我岂是不负责任之人?” “既然决定了是他,自不会辜负。” 吴东泽一默,抬步走出去。 许宴知捏着猫爪子挑眼瞧着他背影,意味不明一笑,慢悠悠自言自语:“有些人,不逼一逼还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 …… 午后,游船。 许宴知未着官袍,一袭天青暗纹圆领广袖长袍,腰间不松不紧系坠玉绦带,青丝尽盘以玉冠银簪束之,怀中一只黑猫乖巧窝着,衣领的玉扣被猫爪扒弄。 陆戎珵也一派闲散,玉白衣袍蓝腰带,一方小玉点缀,怀中抱着两三个油纸包,全是零嘴小食。 “许大人,最近有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有点多啊。”严正倚在船边,眯眼瞧着对面的游船。 “他们弹劾的是真是假?”薛城问道。 许宴知还未开口一旁的陆戎珵笑道:“自然是假的,大人一向公正清白,那些弹劾的奏折都是污蔑。” 许宴知看一眼陆戎珵,什么也没说。 沈长安一撇嘴,“我就说他们一天闲得慌,总找些有的没的来弹劾。” 韩伟中没吭声,默默望着许宴知。 许宴知淡笑,“那几个地痞我杀了,我认。” “至于旁的添油加醋的罪名我不认。” 韩伟中:“所以你现在约我们相见是有什么打算?” 她道:“拥护太子接管朝乾堂。” 众人皆是一默,陆戎珵显然不知此事,他惊道:“大人!” 严正盯着她,正色道:“朝乾堂你不管了?” 沈长安:“当初创办女子学堂是你提出来的,如今你不管谁能管?” 韩伟中也是一脸正肃,“就算你不接管朝乾堂,那接管的人是不是该慎重考虑一下?太子毕竟年幼,怕是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许宴知:“朝乾堂是初建,如今也并未成熟,同太子是一样的。” “我考虑过,朝乾堂在太子名下就会安生得多,我并非全然不管朝乾堂,暗中会扶持太子处理学堂事务。” 严正又道:“恐怕理由没这么简单。” 许宴知一笑,坦言道:“诸位恐怕都有一同长大的好友吧?待太子成长,那于他而言朝乾堂便是一同长大的‘好友’,试问有这样的情意在,将来若有事端太子会轻易割舍朝乾堂么?” “朝乾堂需要长久,太子正年少路还长,岂不正好?” 严正:“你这是把太子都算计了。” 沈长安:“太子的路的确还很长,可你不也正值青壮,你将来的路也不短,何必这么早就做此筹谋?” 韩伟中蹙眉:“一旦他们对太子出手,太子如何能应对?稍有差池朝乾堂就会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此举太过冒险,我不同意。” 沈长安也道:“我也不同意,你这谋划未免太远了些,倒不如先顾及眼下。” 严正并未表态,只是深深看一眼许宴知,“你想清楚了吗?” 许宴知笑意柔和且坚定,“是。” 陆戎珵低低唤一声,“大人……” 许宴知始终面含浅笑,抱着猫平静开口:“今日约诸位见面,有理相劝能应允自是最好,不应允也改不了我的决定,只是会麻烦一些罢了。” “我不怕麻烦。” 韩伟中神色复杂,“若我们都不应允你当如何?” “这朝堂上有朋友就会有敌人,要想让敌人帮我成事自然是需要条件的,满足了他们的条件,他们自然会帮我达成目的,左右让太子接管朝乾堂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坏事,毕竟他们也觉得太子年幼尚不足为惧。” 沈长安一急:“那倘若他们的条件是要你的命呢?” 许宴知笑道:“我可以给。” “胡闹!”严正猛一拍船板,“你疯了不成?” 韩伟中也动了怒,“你在瞎说些什么?我看你真是疯了。” 许宴知平和道:“此事我心意已决,不会改。” 沈长安没忍住低骂一声,双手叉腰来回踱步,“许宴知啊许宴知,你怎么疯成这样?” 几人气到不行,许宴知“好心”让船先靠岸,含笑目送他们下船,“想来诸位也没兴致再游湖,那几位就先回府消消气,好好想一想再作答复。” 偌大的游船上只剩两人,陆戎珵接过许宴知怀里的猫,看着她拿过自己怀里的油纸包倚在船边悠哉悠哉的吃,“……” 许宴知瞧着心情不错,“想说什么?” 陆戎珵深深盯着她,想说的话涌上来又说不出,终究是无奈一叹,“没什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任凭大人调遣就是。” “不管大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大人这边。” 许宴知笑了,“难怪你的吴大哥会误会。” “什么?” “没什么,”她道:“和这几位大人见面的事别说出去,回去之后有人问起就说我特意带你去游湖了。” 陆戎珵点点头,“可是大人,谁会问啊?” 许宴知笑一笑,“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