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归来照山河》 第1章 归府 仲春二月,暖阳破云,晨风拂雾,挑担卖早食的贩夫一声声吆喝,响彻大街小巷,沉睡的京都就此拉开帷幕,开始了喧嚷的一日。 大楚定都卫城。 卫城有卫江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又有前朝花大力气开凿的南北运河贯穿,水运十分便利。 达升码头,卫城三大码头之一,专门供官船停靠,镇国将军府的一众车马一早便在此候着了。 这镇国将军府,乃是京城最近崛起的新贵。 家主关远山不仅有镇国公爵位在身,更是皇帝亲封的一品军国大将军。 爵位还好说,代表的只是一份荣耀,而军国大将军这一职衔,则是实打实的权势在手,拥有统率三军之权。 大楚开国至今已有六任皇帝,除去刚立国时,军国大将军实际存在外,其余时候,军国大将军一职便空悬,到如今,第七任武帝时期,这一职再度落实。 得此器重,也是关远山实至名归。 武帝登基的三年里,关远山先是率军大败趁火打劫的西北赤木蛮族,夺回先帝时割让的五座城池,后又击退陈兵边境的南部淮水国,还在此期间磨砺组建出一支无往不利的铁军——赤远军。 此般战功下,饶是关远山原只是边城一从五品的守将,也无人敢置喙皇帝的决定。 眼看着镇国将军府要一飞冲天,然不过半月,镇国将军关远山与其子关明义突然旧伤复发,在太医院所有太医的诊治下,依旧昏迷不醒。 皇帝因此亲自派人接回关远山远在西北边城的妻女,今日,便是归期。 是以将军府一早派了马车在此候着。 只是久等不见有船靠岸,方嬷嬷有些着急,叫来一个小厮,刚要吩咐他去前边看看情况,就听有人呼喊:“船来了。” 方嬷嬷立即从石墩上起身,三步两步走到岸边,就见一条挂着官家旗帜的船缓缓靠岸。 先下船的是一群黑甲护卫,方嬷嬷打眼便瞧见护卫统领徐源,当即喊了一声,徐源走过来,向她指了指船上相携而下的两人。 妇人着一淡紫色齐腰襦裙,上搭同色如意纹厚褙子,外披白色毛领披风,眉如远黛,凤眼含笑。 只是此时唇色浅淡,脸色有些白,瞧着似有些病气,却掩不住周身芳华气质。 她身边的少女眉目如画,尤其一双杏眸清亮,仿佛盛满流光,琼鼻挺翘,樱唇不点而朱,端得一副清绝娇靥。 她身穿浅蓝色对襟兰花褙子,外罩一件红色披风,下穿条月白色百迭裙,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即便没见过,方嬷嬷也猜到二人身份,这二位便是他们此行要等的人。 夫人李氏和小姐明月。 方嬷嬷正欲上前招呼,却见二人下船后并未往这边来,而是往左到了码头边静候的两个男人身边。 其中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慈眉善目,脸上挂着笑,右手缓缓捻着胡须。 另一人是个穿着月白青竹纹锦袍的少年郎君,身姿挺拔,眉眼深邃,薄唇上挂着浅笑,头上天青色发带随着微风扬起,瞧着竟有一种踏风而来的出尘之姿。 方嬷嬷有些诧异,却十分有眼色地停下脚步,不去打扰主子说话。 母女二人与老者和少年互相见了礼。 明月对老者道:“孙老,要劳烦您为父兄多多费心了。” 老者摆摆手,不在意道:“丫头何须同老夫客气,老夫既答应过为你家人诊治,自当尽力。” “那就多谢您了。” 转过视线,明月又含笑看向锦袍男人:“此番还要多谢齐公子,待父兄情况好转,明月再登门致谢!” 男人嘴角一勾,回她一笑:“姑娘不必客气,若有机会,照倒想登门拜见关将军。” 这是明月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此前只知他姓齐,并未冒昧问其名,所以一路而来都以“齐公子”唤之。 倒是不曾想他会在此时主动说出。 明月微微躬身一礼,郑重道:“将军府必扫榻相迎。” 四人的寒暄未持续多久,末了,齐照朝孙老看过去:“您老妙手,必能药到病除,”又凑近他耳边补充了一句:“可别叫我白跑一趟。” 孙老瞪着眼,挥拳就要往齐照身上打去,然而齐照已逃离到十步开外,背对着朝他们挥了挥手,自顾自离开了。 明月在旁看得发笑,虽不知二人最后说了什么,但相处这么融洽,想必关系十分亲近。 只是笑着笑着,忽然就变成了苦笑,曾经她与父兄好似也是这般,可如今…… “拜见夫人,拜见小姐!”一声呼唤打断明月的愁思。 方嬷嬷见主子这边事毕,才过来向二人行礼。 “不必多礼。”李氏开口让人起身。 “奴婢姓方,是府里内院的管事婆子,奉命来接夫人和小姐回府。”方嬷嬷向两人介绍。 “劳嬷嬷久候了。”明月恢复笑容。 “小姐折煞奴婢,这些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方嬷嬷说完,转而向身后的小厮丫鬟们吩咐:“你们去把夫人和小姐的行李搬下来。” 见她吩咐,明月也叫了自己这边的人去帮忙。 来京路远,她们轻车简从,只带了十多个仆从,但都是身边伺候多年的。 李氏的乳母赵嬷嬷,还有明月的俩丫鬟碧云碧荷,担心那些人不熟悉,弄坏了自家主子的东西,自愿留下来帮忙。 “夫人和小姐可要现在回府?”虽是问母女二人,方嬷嬷视线却在孙老身上。 明月知她疑惑,介绍道:“这位是孙老,他老人家医术高明,是我们请回来为父兄诊病的,同我们一道回府。” 方嬷嬷点头,只是仍有些不信,二位爷卧榻多日,太医都束手无策,这位看着普普通通的老者真的可以吗? 不等她多想,明月又对她说:“劳烦嬷嬷带母亲与孙老上车稍候,我与徐源将军还有些话要说。” 待他们走开,明月便对徐源道:“徐大哥,你带着弟兄们回去复命吧。” 说着,又伸手从荷包中拿出几张银票,塞到他手中:“这些银子你拿着,给他们每人分一分,算是这一路护送的谢礼。” 徐源本职乃是明月父亲手下赤远军前锋营副将,与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她唤他一声徐大哥。 而今次他是奉皇命去接母女二人回京,人既送到,他便要回去复命。 徐源看着手中那五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满脸惊讶,待反应过来又忙推拒:“小姐这是做什么?莫说我等本就是奉命护送您与夫人,将军对我等也是恩重如山,您如此便是与我们见外了。” 今次护送母女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受过将军的恩惠,在他们心里,报答将军还来不及,怎会要小姐的银票? 明月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却还是坚持:“军营的情况你一清二楚,弟兄们虽有军饷,可那点钱根本不够,他们都是有家有小的人,你把这点银子分一分,他们家人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大楚因多年重文轻武,军中将士每月军饷低的只有三百钱,最高也不过一两银子,对要养家糊口的人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加上近几年连连征战,朝廷发的粮草也只够他们勉强填饱肚子,更别提发军饷了。 虽只有五百两,但分到他们手中,每人也能得个四五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两三月的嚼用。 原本要推拒的手再也没动,徐源低头将银票收好,抬眸时眼眶却泛了红:“多谢小姐!” 万千谢意只能化作这一句。 “对了,那事可别忘了。”临走前,明月忍不住提醒。 徐源摇头失笑,方才的感动情绪一扫而空,随即郑重道:“小姐放心,末将一定将消息带到。” 第2章 情况 车子缓缓启动。 方嬷嬷看着明月熟练地拿了软枕给李氏垫上,又生怕她不舒服,让李氏靠在自己身上,李氏也听话得一一照做。 心下有些惊奇,不由得就看得有些入神了。 直到少女忙活完,一双笑眸对上她时,方嬷嬷才反应过来方才的失神。 不过她好歹是见过风浪的人,几乎是立刻调整表情,恢复了惯常的笑脸,同时开口:“夫人和小姐路上可还顺利?” “还好。”明月客套着回了句。 回京千里,路上又怎会一帆风顺?只不过当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明月转而反问:“父兄情况如何?” 方嬷嬷并不在意为何问话的不是夫人,而是小姐,如实答道:“国公爷和世子自中毒那日起,就一直昏迷未醒,太医们多方探查,却始终不明毒源,所以也无法对症下药。” 不是旧伤复发,而是中毒。 这是母女俩早就知道的,徐源去接她们时就说了,因为出事时人在军营,很多人都看到了,皇帝为了稳住军心,就编了旧伤复发这一借口。 母女俩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妇人,自是知晓当前战局初定,正是需要军心统一的时候,这个时候主帅出事,还是被人下毒,传出去势必引起不小的风波。 若再被有心人利用,极有可能引发军中暴乱,甚至新一轮的战争。 母女俩得知情况时还在半月前,如今听方嬷嬷所言,情况竟未有丝毫变化。 两人脸上虽还是镇定,内心却如油煎火烹,一刻未得安宁。 “追杀凶手一事,可有结果了?”明月转了话题。 肱骨重臣遭毒害,皇帝自不会坐视不理,只当时徐源走得急,并不知道皇帝对此如何处置,明月因而有此一问。 方嬷嬷摇头:“两位主子中毒事关重大,皇上不欲引起动荡,是以对外三缄其口,只道二人是旧伤复发,因而查凶手一事也只让大理寺在暗中进行,并不曾声张。” 对外既说了是旧伤复发,就不能大张旗鼓查下毒的凶手,结果自然也就没那么快出来。 况且对方既然敢下手,就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半个月都过去,原有的证据和线索怕都已被抹除,后面再想要查,怕是难了。 明月握紧了拳头,这种吃了亏却不能报复回去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 只是此时想再多都无用,她又将视线移到方嬷嬷身上,状似随口一问:“府中近身伺候过的人,可是都被带走了?” 毒发之时父子二人虽在军中,却不能断定府中之人就毫无嫌疑。 方嬷嬷下意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抬眼去看明月,不期然却与她视线对上,立即就低下头来,心头那股莫名的颤栗感久久不散。 方嬷嬷回道:“近身伺候过的几个人确实被带走了,不过奴婢与林管家却被留了下来。” 然后不待明月追问,就又主动交代:“不瞒小姐,奴婢与林管家都曾受过将军的救命大恩,又蒙将军不弃,让奴婢等在府里做了管事。奴婢等都发过誓,一定要报答将军之恩。” 方才,明月的确是怀疑方嬷嬷身份。 府里近身伺候的人都被带走了,唯有她,不仅近身伺候过,还是中毒一事的知情人。 这样的一个人,皇帝为何会放任其继续留在府里?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父亲信任的人,要么就是皇帝安排的人。 不过听她所言,该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这只是方嬷嬷的一面之词,明月不可能全然信任,不过就当下来看,她和林管家,可以暂时信任。 她和李氏初来乍到,也需要这样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至于是否值得一直信任,可以等父兄醒来后求证。 心中疑虑暂时放下,一旁李氏转而问起:“府中如何,老夫人可还好?” 方嬷嬷悄悄长出一口气,小姐那个眼神,着实太可怕。 看似含着笑意,实则带着一种看破一切的了然和摄人心魄的威压,被她这么一盯,不自觉就会吐出实情。 这会儿听得李氏开口,那种压迫感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夫人放心,有老夫人掌家,又有彩云小姐和老夫人身边两位管事嬷嬷从旁协助,府中一切安好,没有什么大事。 就是老夫人近来担心老爷他们,夜里少眠了些,精神有些不济,好在太医已经看过,并无大碍。”方嬷嬷恭谨回道。 老夫人就是关远山生母雷氏,此前一直在二爷关远青府上住着,这回关远山父子中毒,府中又无女主人理事,雷氏便从关府到了将军府,一来看顾儿孙,二来帮忙打理府中事务。 也算人之常情。 李氏闻言点了点头,明月却从中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彩云小姐?” 方嬷嬷见状解释:“哦,是同老夫人一起来的,说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后辈,先前一直与老夫人住在二老爷府上,老夫人来将军府便也一道带来了。” 李氏思忖片刻,接着方嬷嬷的话道:“应当是老夫人的侄女,你该唤一声表姑。” 明月恍然。 李氏又继续与方嬷嬷说话:“二老爷他们呢,经常过府吗?” 二老爷就是关远山胞弟关远青,关远山从武,他却从了文,四年前科举及第,如今在吏部任着主事。 距关远山戍守边关那年,两家已有十多年未见,如今都在京城,关远青应当会过府探望。 果然,方嬷嬷点了点头:“开始那几日,二老爷与二夫人每日都会过来,后来每隔两三日也都会过府一趟。” 二夫人是关远青正妻薛氏,据说是大家族的庶出小姐,李氏还未曾见过。 “哦对了,明珠小姐现下也在府上,老夫人极疼爱这个孙女,便让她跟着在府上住下了。”方嬷嬷像是才想到,状若无意地补充了一句。 明珠小姐便是关远青的大女儿关明珠,母女俩虽没见过,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李氏只当方嬷嬷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禀报,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明月则是看着张嬷嬷目不斜视的模样,若有所思。 第3章 误会 不多时,马车停下,车夫在外提醒:“夫人,小姐,我们到了。” 方嬷嬷率先下了车,转而去扶明月和李氏。 刚下车,明月便看到悬在门上的“镇国大将军”牌匾,笔力遒劲,气势磅礴,加上两边矗立的石狮子,整座府邸顿时有了几分巍峨之感。 除去守门的护卫,明月眼尖地发现一瘦削中年男人正在门边踱步,神色焦急,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方嬷嬷率先唤了声:“林管家。” 林管家偏头一看,忙迎了上来,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后,才道:“林泉见过夫人小姐,你们快随老奴进府吧!” 明月看他神色焦急,知道定是出了事,当即没有耽搁,请了孙老下车,又扶着李氏进了府门。 过了二门才开口询问:“出了何事?” “老爷与少爷怕是不好!” 话音一落,李氏的身子便一下往前跌去,明月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孙老反应很快:“快带老夫过去。” 林泉不明所以看向他,明月却顾不得与他解释,只说是大夫,让他带人先过去,后又歉意看向孙老:“劳烦您先过去,我与母亲稍后便至。” 孙老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李氏,指了指明月腰间的荷包,便跟着林泉先进去了。 明月知他意思,忙解开腰间荷包,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让李氏服下。 方嬷嬷在旁看得心惊,与明月一左一右搀着将李氏扶到花厅坐下,好半晌,李氏才缓过来,望着明月歉意一笑:“母亲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明月抿着唇不说话,方嬷嬷却问:“夫人这是?” “多年的老毛病了。”李氏简单解释了一句,复又看向明月:“母亲真的没事了,不信我走两步给你看看。” 作势便要起来,明月慌忙按住她,彻底败下阵来:“劳烦嬷嬷叫人抬两顶软轿来。” 方嬷嬷一边出去唤人,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二位主子倒像是颠倒了身份,李氏是撒娇的女儿,明月则是操心又无奈的母亲。 “有孙老在,父兄定然无事,您不要多添忧思。”方嬷嬷走后,明月就对李氏道。 她的病最忌忧思过甚。 “好好好,母亲不担心。” 嘴上应承得好,明月却知她的口是心非,不光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各怀心事的母女二人坐上软轿,她们要去映秋院,映秋院是将军府主院,如今也是关远山父子二人养病的地方。 路上,明月悄然掀开轿帘一角,但见往来下人各自忙活,手脚却放得很轻,偌大的府邸除了脚步和呼吸声,安静地出奇。 正自疑惑,忽听不远处的凉亭上传来阵阵欢笑,听声音像是少女的娇笑。 与方才的安静形成巨大反差。 眼尖的方嬷嬷早就发现小姐的动作,听到笑声,就凑到轿子边解释:“应该是明珠小姐,今日好似邀了几位官员家的千金来府做客。” 她语气平常,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心里对这位堂小姐的做派,却是十分不喜。 身为晚辈,自家伯父和堂兄危在旦夕,她却不分场合在人家府上宴请起客人来,当真是没有规矩,也毫无亲情可言。 但是老夫人护着,她们这些下人也不敢多说。 方嬷嬷本以为明月会有所反应,不想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放下轿帘,吩咐轿夫快些走。 方嬷嬷又是一叹。 母女二人才下轿,就看到映秋院门口围了好些人,正疑心发生了何事,便听到林管家的声音:“老夫人,二老爷,这位真是夫人与小姐请回来的大夫。” 林泉的声音焦急,明月向方嬷嬷使了个眼色,方嬷嬷便朝里面大声喊了一句:“林管家,这是怎么了?” 围着的众人闻言纷纷转身,看到方嬷嬷以及她身边的李氏和明月,自动让出道来。 明月扫了一眼围观的人,不需她吩咐,方嬷嬷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母女二人走近,也看到门口伫立的几人。 林泉站在进门台阶的下面,正急得满头大汗,身后是老神在在的孙老。 台阶上面站着一个老妇人、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作妇人装扮,另一个年纪与明月差不多,穿一身葱绿色长裙,模样很是出挑。 即便没见过,明月也猜到那四人的身份,老妇人就是她的祖母雷氏,中年男人是二叔关远青,妇人应是二婶薛氏,至于那个姑娘,应当是方嬷嬷所说的彩云小姐,她的表姑。 李氏拉着明月走到四人面前,朝雷氏盈盈一拜:“儿媳(孙女)拜见老夫人。” 李氏没有唤母亲,明月也没有叫祖母,老夫人这个称呼既不失礼,也不会显得过于亲近,最合适不过。 雷氏两鬓斑白,面色蜡黄,在她们来之前便是一副沉郁之色,这会儿见她们过来,瞬间就像找到了出气的口子。 只听她大喝一声:“李氏,那人可是你带进来的?”手指向林泉身后的孙老。 李氏朝孙老看去,又转过头,白着一张脸对雷氏道:“是的,孙老是我们请回来为夫君同义儿瞧病的。” 雷氏迟迟不肯让母女二人起身,李氏刚恢复的身子又有些撑不住了。 “瞧病!宫中太医都没法子的事,他能治好?莫不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要趁机谋害我儿。” 雷氏此言便有些重了,若只是怀疑孙老身份,李氏尚能耐心解释几句,可她后面一句,分明是有心将她和明月都算在了其中,污蔑她们伙同江湖骗子谋害自家夫君与儿子。 “老夫人,”李氏声音不由拔高,人也站起来,语气肃然道:“请您收回方才的话,孙老医者仁心,不远千里赶回来为夫君和义儿诊治,他老人家医术高明,怎么会害人?再者,里面躺着的一个是我夫君,一个是我亲子,难不成我会联合外人害他们性命?” 李氏少有如此爆发情绪的时候,一口气说完,已有些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明月在旁暗自托住她的手,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是我污蔑他?你可知方才他都做了些什么?”雷氏彻底被激怒,一字一句道。 李氏堵着一口气正要再反驳,明月悄悄拉住了她,然后若有所思看向孙老,见孙老也看向她,还神情自若地捻了捻胡须,便收回视线对上雷氏:“可是有什么误会?” “哼,误会,方才我们瞧得清清楚楚,他拿刀割了义儿的皮肉,还在老大身上要穴插上无数根针。”想起方才诡异的场景,雷氏便觉后怕。 第4章 救治 此言倒是让明月捋清了来龙去脉,应是孙老为父兄诊治时被雷氏他们瞧见,孙老诊治的手法不同于一般大夫,想来是太过震撼吓到了雷氏。 “老夫割他皮肉那是为他好,若不将腐肉一一剔除,怎么缝针,伤口又怎么愈合?还有,老夫用的针灸之法,为的是封住毒素,不懂便不要胡说八道。” 愚蠢的老妇,孙老憋着没说出来。 孙老之前一直没说话,雷氏还以为他心虚,不想此时如此诡辩,雷氏竟无言以对。 屋内突然走出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对着孙老出口反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何敢在病人身上动刀,且本官从未听过什么缝针之法,还有那针灸,连杜太医都不敢下针的穴位,你竟敢随便动手,就不怕伤了人命?” 听他言语明月猜到此人乃是宫中太医,方嬷嬷说宫里派了两位太医住在将军府就近诊治,年纪大的姓杜,显然不是眼前这个,那便是姓许的太医了。 正想着要不要帮着解释几句,就被孙老抢了先,他从林泉身后走出来,一直走到许太医跟前才停下,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口中啧啧: “杜允明的弟子,怎得如此酸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哼,老夫问你,生死面前,是发肤重要,还是命重要?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当上太医的?” 敢同他论医道,哼,不骂他几句都算是口下留情了。 这一番义正言辞不仅许太医发懵,就连明月都忍不住惊讶,孙老竟知道杜太医。 看来自己所料不差,能一眼看出母亲身患旧疾,医治时那一手针灸功夫,即便是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厉害,孙老的身份绝不简单,甚至就连这次答应来为父兄医治,怕也不是巧合。 “你怎知我恩师,还敢直呼其名?”许太医无法反驳,忽然反应过来他对恩师的称呼,不由诧异。 孙老回了他一个白眼,不欲与他多说,恰在此时落秋院外又进来一人,满头银丝,眉须皆白,瞧着有些仙风道骨。 “师父!”许太医唤道。 老者看了他一眼,视线却倏然落在旁边的孙老身上,霎时,满眼震惊:“孙老!您是孙老吧?” “老夫瞧你年纪虽大了,却未曾老眼昏花,很好。”孙老眉毛一挑,揶揄的话脱口而出。 “晚辈杜允明,拜见前辈!”老者竟直接向孙老跪地行了个大礼,后者却急急躲开了。 众人见此皆是疑惑,太医院院正竟向一个无名老头行礼? 这时,一直沉默的关远青突然站了出来,问杜允明:“杜太医,您认识这位老先生?” 杜允明这才想起向众人解释,原来孙老多年前也是太医,那时杜允明还跟着他学了几年医术,后来孙老为求更深的医道选择离开皇宫,四处云游,没想到却能再见。 “方才是我等无礼,还请先生见谅。”一听孙老也出自太医院,且还是前辈,关远青连忙躬身致歉。 孙老瞥了他一眼,暗想:早干嘛去了? 摆了摆手:“这礼,老夫可受不起。” 说完又走到明月与李氏身边,“老夫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完全不想与其他人扯上关系的模样。 被躲开的关远青躬着身子,十分尴尬,只是出于文人的风骨仪态,他还是将这个礼行完才起。 明月微微一笑,看向雷氏:“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可否让孙女和母亲先进去看看父兄?” 若不是孙老给她打眼色,让她知道他已替二人诊治,她早就不管不顾冲进去了。 雷氏与关远青母子方才都被人下了脸面,心虚地没有说话,二婶薛氏这时赶忙出来打圆场:“大嫂和明月赶紧进去看看吧!” 朝薛氏微微颔首,明月与李氏这才进屋,孙老与杜太医也跟着进去了。 进了屋,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等真真切切见到时,明月还是不由心头一抽。 此时卧室内摆着两张床,东侧床上躺着的是关远山,在明月印象中,他一直是挺拔坚毅、威风凛凛的模样。 然而此时的他面色发白,两颊微陷,身上道道或深或浅的疤痕十分刺目,胸口一处还用纱布裹着,隐隐能见上面鲜红的印记。 西侧的关明义也好不到哪儿去。 往日的意气风发消失不见,此时如枯槁般躺着,瞧不见一丝生气,身上伤痕遍布,唯一不同的便是被纱布包裹的不是胸口,而是右臂。 以前在燕城时二人也受过伤,却从没像现在这般,无声无息,只能从尚在起伏的胸口看到一丝活气。 两人身上此刻都还插着银针,明月转头问孙老:“这些银针何时可取下来?” 孙老上前掀了二人被褥,在腿部看了看,道:“再过一刻钟。” 明月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二人露在外面的小腿至双脚竟都变得漆黑,瞧着甚是骇人。 “这是怎么回事?”李氏的声音发颤。 “夫人不必担心,老夫这是用针将他们的毒素全部封到腿部,以免损伤心脉,且此毒有极强的活血性,若放任毒素在全身流动,将军与公子的伤口便难以愈合,气血流失过多于身体无益。” 明月扶李氏在父亲床前坐下,自己又去查看二人纱布包裹的伤处,见血迹鲜红,但隐有干涸之象,便知孙老所言非虚。 弯腰屈膝,明月恭恭敬敬向孙老拜谢:“您的大恩无以为报,他日若您有所请,将军府上下万死不辞。” “傻丫头,这是做什么?”孙老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嗔道:“何须言谢,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且早先老夫便说过与你这丫头投缘,你若见外,那才是伤了老夫的心。” 他话语诚恳,瞧不出半点违心之意,明月便不再客套,心里却暗自记下。 孙老为父子二人取针之际,明月先出去寻了林管家,让他为孙老安排住处,再回来时,孙老已经事毕。 “这几日先好生看顾着,老夫还要去寻几味药材。”孙老嘱咐,前一句是对杜太医说的,后一句则是交代明月。 杜允明自看了孙老救人手法之后,心中便暗自高兴,此刻能得他嘱托,哪有不应的,且他与许太医二人本就是奉了皇命,看顾一事实为本职。 明月听他要寻药材,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问:“您有法子解毒了?” 第5章 生机 少女眼神明亮,目光灼灼盯着他,瞧得孙老竟有些好笑,点了点头:“若没有法子,岂不叫那小子看笑话。” 想到那日码头上男人凑到孙老耳边,之后孙老便要打他,明月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噗嗤笑出声来。 “您老这么厉害,齐公子那是在与您开玩笑呢!” 听到明月说起齐照,孙老不知想到什么,眼角的细纹加深了些。 言归正传,既要寻药材,多几个人去找也能快些,明月便问:“需要哪些药材,我让人去找。” “其他药材还好说,老夫去太医院便可,只是其中有一味重要的药引,不知能否寻到?” 因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明月此刻对他能自由出入太医院并不惊讶。 而且看孙老的态度,也没想藏着掖着。 只是连太医院都找不到的药材,她有些好奇:“是什么药材?” “密山红舌草。” “密山?淮水国!” 她看过舆图,密山属淮水国境内,她曾听人说过,万物相生相克,解毒的药材出自密山,莫非父兄中的毒也与淮水国有关? “不错,你父兄所中之毒是一种名为尾鸢的毒草,此毒发作速度快,且无色无味,进入人体后会加速全身血液流动,损伤心脉,不消一日,便会气血耗尽而亡。只是此草出产极少,老夫所知,也只有淮水国的密山才有。” 普通毒药也能害人,而且见效更快,但一般毒药的气味和颜色都很容易被人发现,比起那些,尾鸢算是一种见效又快,又难以被察觉的毒药。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方目的都很明显,就是要将关远山父子置于死地。 明月听完心中很是震惊,却保持着理智,此事或许与淮水国脱不了干系,但眼下并不是追究的时候。 当务之急,还是给父兄解毒。 这么想着,突然就意识到不对,惊奇地看向孙老:“父兄可是服了秘药?” 否则他们不可能熬到现在。 孙老赞赏地看她一眼,点头:“老夫的师父当年也是杏林高手,曾经奉皇命炼制了三颗药丸,名为生机,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服下此药便能暂保性命无虞。老夫也是吓了一跳,皇上竟能拿出其二救你父兄性命。” 明月同样意外,臣子的命再重要,也及不上贵为九五至尊的皇帝,没想到现今这位武帝竟有如此心胸。 想到这儿,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至尊之人生出几分敬意。 “这密山红舌草在哪里可寻到?”明月言归正传。 “此草出产极少,又多为淮水皇室掌控,若太医院找不到,大楚境内怕是很难找到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去淮水了,而且要向淮水皇室讨要,想也知道不可能。 如果知道父兄的情况,淮水国不仅不会给药材,反而可能借机再掀战事。 明月紧皱起眉头:“除了太医院,大楚就没有其他地方可能会有吗?” 孙老捋着胡须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有一个地方兴许会有。” “什么地方?” “济世堂。” “济世堂?” 见明月疑惑,孙老解释道:“那是大楚最大的药铺,基本每个州县都有其分店,药材种类堪比太医院。” 明月却撇了撇嘴,心里暗想:燕城好像就没有。 “不过这济世堂的东家乃是京氏,京氏你应该知道吧?”拂开长到路中央的一支竹条,孙老偏头看向明月。 济世堂她没听过,京氏却是如雷贯耳。 京家乃当今四大世家之一,皇后便出自京氏,人脉广结天下,也做过不少善事。 “我记得京氏似乎送过一批药草去燕城。”仔细一想,明月忽然记起三年前与赤木开战后,燕城军民多人伤重,有一自称姓京的富户给他们送过药材。 孙老轻叹一声:“只是可惜,曾经的医药世家如今却无一人从事杏林之道。” 如今的京氏只剩下披着医药世家名头的追名逐利之辈。 “那明日我便去济世堂碰一碰运气。”明月道。 “去吧,至于淮水那边,老夫待会儿便会进宫一趟,你就不用操心了。唉,可别再谢老夫。”不等明月道谢,孙老已出言阻止。 听到他说进宫,明月无半点意外,倒是因他后一句话失笑:“那我去买几斤桃花醉来孝敬您老人家。” 桃花醉是京城中一家名为纳百川的酒楼所出佳酿,不少爱酒之人对其趋之若鹜,一路上就没少听孙老念叨。 果然,一听到这个名字,孙老眼睛顿时闪着亮光,咂了咂嘴道:“还是你这丫头懂我。” 父子二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李氏略梳洗了一番,就带着明月去见雷氏。 雷氏住在北面的松鹤堂。 此时关远青和薛氏都还未走,彩云也侍立在旁,帮雷氏捏着肩。 母女二人先向雷氏行了礼问过安,雷氏眼都未抬,略微点了下头就让她们落座。 薛氏最先开口:“大嫂,大哥与义儿如何了?” 情况早就有下人报给他们,她如此问,也只是表示一下关心。 李氏感激地朝她笑笑:“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孙老说要寻一味药材,此药难得,怕是得找上几日。” “是什么药材,若是不好找,咱们也都派人出去寻一寻。” 李氏却未回她,而是转头看向雷氏:“正要同老夫人说一声,明月已答应了孙老,会亲自出门去寻。” 雷氏睁开眼,看了眼椅上端坐的明月:“她一个姑娘家,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二郎不是在这儿,需要什么药材,让他去找就行。” 关远青适时接话:“我与大哥是亲兄弟,大嫂有吩咐只管开口。” “这......”李氏无言看向女儿。 明月就站起身,向雷氏行了一礼:“老夫人,此药关系重大,孙老不放心别人,这才吩咐由我亲自去寻,明月也愿意为父兄尽一份力,还望您应允。” 事关家人安危,明月不敢有丝毫大意,就算关远青是她二叔,可两家毕竟十多年没见了。 人心隔肚皮,这种事,还是自己最可靠。 第6章 客人 她说得诚恳,加上孙老这面大旗,雷氏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恼怒孙老一开始的态度,但连杜太医都尊崇的人物,加上自己儿孙的性命还捏在对方手上,雷氏也不想得罪了那位。 雷氏都点头了,关远青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不经意间朝明月多看了几眼。 说完正事,关远青夫妇便要告辞,恰巧此时门外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祖母,今日府上来客了吗?” 声先至,人接着就跑进来。 在众人的目视下,一路奔到雷氏怀里。 雷氏一改先前的冷漠态度,眉眼挂上笑意,轻抚着少女的头发:“哎哟,你这小妮子,怎么这时过来了?” 不等少女回答,一旁薛氏已先呵斥出声:“明珠,长辈面前怎地如此没规矩?” 少女并未被吓到,撒娇道:“哎呀,人家想祖母了嘛!” 雷氏就对薛氏道:“她还小,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开心最重要。” “母亲,她都被您惯得无法无天了。”薛氏无奈。 雷氏却不管:“女孩子就是要娇养,现在过得自在些,以后去了婆家就没这样舒心的日子了。” 从薛氏的称呼明月便认出了少女的身份,正是在碧波湖匆匆看过一眼的二房大小姐关明珠,她的堂妹。 看着三人说话,明月和李氏都自觉地没有打扰,等到她们终于说完,薛氏才道:“今日你大伯母和大姐姐回来了,快来见礼。” 关明珠这才回头看向二人,愣了下露出笑脸,对着二人微微行了个礼,敷衍得不行。 薛氏见状不好意思道:“大嫂别见怪,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 李氏无所谓地笑道:“无事,小孩子活泼些很正常。” 关明珠似乎没听懂两个大人打机锋,凑到明月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 看到明月那张清绝的脸时,眸色顿时就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对雷氏道:“祖母,大姐姐回来了,我是不是要从倚兰院搬出来了?” 李氏和明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听雷氏宠溺地对关明珠道:“不用,将军府这么多院子,你大姐姐还能没地方住?” 接着又看向明月:“倚兰院本是你父兄给你准备的院子,不过明珠喜欢,又住了这么久,难免生出些感情,你就委屈一些,住到西面的夏至轩吧!之前你表姑已派人仔细打扫过,直接过去就成。” 这下母女二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雷氏这语气,怎么也不像征求她们的意见,就是单纯告知,即便她们有意见也没用。 李氏当即就有些愠怒,只还未有所动作,就见明月笑眯眯对上雷氏:“二妹妹是客人,想住就住吧,还要多谢老夫人和表姑考虑周全。”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说服二人,不想明月应得如此爽快,雷氏不由十分满意,略抬了抬手:“你们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儿媳(孙女)告退。” 出了松鹤堂,李氏的脸就垮了下来,不单单因为关明珠的霸道,更因为雷氏的态度,同是孙女,却如此区别对待。 不说这里是本就是将军府,是她和明月的家,就算是看在今日她们才回来,雷氏也不该那般理所当然,心都偏到嗓子眼儿了。 明月见不得她这般,笑着安抚:“母亲别气,亲疏有别嘛,再说,咱们才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女儿这般懂事,李氏心里更加不好受。 她带女儿来给雷氏请安,本是想着缓和一家人关系,不要像十多年前那样跟雷氏闹得太僵,不曾想自己的退让,换来的却是雷氏的更进一步。 雷氏这个婆母,她比谁都要了解,自私自利爱面子,处事全凭自己喜好。 十几年前自己就不得她欢喜,十多年后的今日尤是,只是还要连带着她的女儿一同受委屈。 叹了口气,李氏看着女儿道:“只盼你父兄能早日醒来。” 这样也有人护着她。 回到映秋院,母女二人又去看了下父子二人,见他们安然睡着,心中更放松了些。 恰巧此时赵嬷嬷回来,李氏便让明月回自己院子。 “今日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父兄这里有我在,不必担心。” 明月就点头,随手指了个丫鬟给自己带路。 小丫鬟是映秋院负责洒扫的,名唤笙烟,对明月突然的吩咐很无措,手里的扫帚放了好几次才放好。 领路时,她也没什么话,若非明月主动问,她就一直安安静静,专心带路。 明月看着小丫鬟不由失笑,忍不住道:“我对府里还不熟悉,你可能介绍介绍?” 小丫鬟后知后觉,等她说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 忙磕磕巴巴介绍起来。 经她介绍,明月也算大致了解了整座将军府的格局。 八进的府邸,分前中后三个部分。 前院正中是待客大厅,西侧本是为父兄准备的书房和临时居所,被他们改成了演武场,东侧则是客院。 中间是一处占地颇广的湖泊连接,有个很诗意的名字:“碧波湖”,就是之前关明珠待客的地方。 湖面上种了不少荷花,为方便赏景,沿途还建了不少游廊。 就算是下雨,也能滴水不沾。 后院东侧除了映秋院,还有三处空置院落,其中倚兰院是关明珠暂住,北边是老夫人的松鹤堂,松鹤堂东侧是彩云所居关雎院。 西边有五处院子,一个是关明义居处落雪院,一个就是明月即将要住的夏至轩,还有三个是客院。 夏至轩离主院最远,位置也很偏,笙烟在介绍时悄悄打量了小姐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因为被安排到这里而有丝毫不悦,顿时松了口气。 同时也有些敬佩。 老夫人那样厚此薄彼,让身为主人的小姐住客院,小姐竟还这么淡定,换作是她,肯定做不到。 明月并不知小丫头心中所想,继续问她:“你叫笙烟,你姐姐可是叫暖玉,主院伺候汤药的那个?” 小丫头一脸惊讶:“您怎么知道?” 她都怀疑小姐是不是会未卜先知了。 明月可没那么大本事,她不过之前在主院看到二人来往密切,那个叫暖玉的丫鬟又是负责给父兄端药的,她就记住了。 不过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们来将军府月余,可还适应?” 第7章 巴掌 笙烟并未觉得小姐不回她有何不妥,反而因为小姐关心她,心中十分感动。 目光炯炯盯着小姐看,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礼,忙低下头去,乖顺回道:“多谢小姐关心,将军府里一切都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她和暖玉出身穷苦,因家里兄弟姊妹多,父母就把她们二人卖了。虽然离了家,但她和姐姐都很庆幸,至少现在每顿都能吃饱饭,还有月钱拿,可不比以前好多了嘛。 看她一脸幸福的模样,明月就好奇:“真有那么好?就没有觉得不好的?” 笙烟拿不定小姐问此话的意思,便又斟酌着回道:“也有...有不好的,就是月钱会被扣下一些,” 说到这儿,小心地看了眼明月的脸色,见她一切如常,才继续道:“还有之前方嬷嬷说,会应季给大家换新衣服的,钱嬷嬷和张嬷嬷来了之后,就没提起了。” “钱嬷嬷、张嬷嬷可是老夫人指派帮表姑管家的?” 钱、张二人明月听方嬷嬷提过。 小丫头连连点头。 钱、张二人是雷氏的人,如今由她们掌管将军府,方嬷嬷自然就说不上话了。 明月心里有了数。 不多时,二人已来到夏至轩外。 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粗沉的声音响起。 “哪里来的贱丫头,如此不懂礼数?” 下一刻有个熟悉的声音回道:“我们是小姐院里的贴身丫头,不知你又是哪里来的老婆子?” 是碧荷,明月蹙眉。 碧云与碧荷是她的贴身丫鬟,此次回京她也只带了她们两个,下船后她二人便去帮忙搬行李,算算时辰是该回来了,只是为何与人发生争执? “一点规矩都没有,来啊,你们几个给她俩立立规矩。”粗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显然是让人对付碧云碧荷。 “你想做什么?你们别过来,我们可是小姐的人,你要是...” “啪”,碧荷的声音被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接着便是好些人扭打在一起的叫骂和哀嚎。 明月快步穿过垂花门,果然在一条小径上发现了被围住的碧云碧荷。 “啪”“啪”,那是手掌扇在脸上的声音,手的主人正是那声音粗沉的婆子,此时正一边打一边教训二人:“乡下来的贱丫头,这才是将军府的规矩,懂了吗?” “呸,你个疯婆子,今儿我跟你拼了。”碧荷大声叫骂着挣脱束缚,伸手就要去打那婆子。 众人未曾预料这小丫头力气如此大,慌忙去扯她,七手八脚再次将她制得死死的。 “啪”,又是一声,婆子似乎嫌一巴掌不够,还要继续扇。 “住手!”明月大喝一声,清冷的声音染着怒意。 众人猝不及防,纷纷朝她这边望来,见她穿着不俗,身后又跟着笙烟那丫头,心底已然猜到其身份,忙低头退到两边。 婆子却没有退,而是微微躬身朝明月行礼:“老奴给小姐请安。” 虽是弯着腰,眼睛却直直盯在人脸上,并无半分慌张或惧怕。 明月径自从她身边掠过,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走到碧云碧荷身边将人扶了起来。 俩丫头右边脸上赫然印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眼眶也有些红,却忍着没掉下泪来。 “没事了。”明月轻声安抚。 “小姐。”一声小姐,两人泪珠子立刻断了线般涌出来。 明月掏出帕子为二人拭泪,一直躬着身子的婆子却已支撑不住,自顾起了身。 明月眼神忽地一厉,转头望向婆子:“将军府的规矩就是如此吗?主子没让你起,你哪儿来的胆子自作主张?” 婆子被她一眼盯得心底发寒,本能地再次躬下身去。 直到脸上冒出汗来,明月才摆摆手让她起来。 “我初初回府,不知嬷嬷如何称呼?”明月缓了语气,不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婆子呼出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和缓一些,回道:“奴婢本家姓张,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明月暗笑,这时候抬出老夫人,倒也不是个笨的。 只听她说自己姓张,瞬间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行事嚣张跋扈,狐假虎威,倒是和方嬷嬷跟笙烟说的对上了。 “原来是张嬷嬷,不知我的丫鬟如何得罪了您,您要对她二人动私刑?” 不过是几个耳光,如何就成动私刑了? 张嬷嬷赶忙解释:“小姐莫要误会,方才这俩丫头走路莽莽撞撞,撞到人也不认错,奴婢好心提醒还被这俩丫头说多管闲事,这才...” “你胡说,分明就是...”碧荷抢着要插话,却被明月抬手阻拦,悻悻闭了嘴。 “她们撞到何人?”明月往周围四五人看过去。 “就是一个小丫头,方才奴婢已让人扶她回去了。”张嬷嬷解释。 “叫何名字,在哪个院子当值?” “香椿,那丫头叫香椿,是在...负责烧水的小丫头。” “烧水的丫头不在后厨,跑到这边做什么?” 似是随口的一问,却让张嬷嬷脸色变了变,眼珠上下转了一圈,道:“想来是给小姐这边送热水吧,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语气有些发虚。 本以为明月还要继续问,却听她轻嗯一声:“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让碧云碧荷亲自去给她赔礼,嬷嬷觉得如何?” “哦,小姐所言自是极好,这也是那丫头的福气。”张嬷嬷笑着附和。 本来这事到这就结束了,哪想张嬷嬷刚提出告退,就被明月拦下,问她:“嬷嬷刚刚说的府中规矩是什么,由谁定的?” 张嬷嬷心尖一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觑了明月一眼犹豫着说:“这个,这个就是,要谨言慎行,举止得体,还有不可在府中奔跑打闹,不得目无尊长,不分尊卑,都是老夫人定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碧云碧荷举止不得体,公然违背老夫人定下的不准奔跑打闹的规矩,且故意提到目无尊长,不就是在隐射她与李氏今日所为嘛。 明月淡淡一笑:“既是老夫人定的,明月自然遵从,嬷嬷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好什么?”张嬷嬷满脸疑惑。 第8章 家人 “方才嬷嬷不等我免礼便自顾起身,是不是也有违府中规矩?不分尊卑,举止也不得体。” “奴婢没...” 不等她说完,明月已示意方才围住碧云碧荷的那几人:“违背了规矩便要挨巴掌,就劳烦你们给张嬷嬷长一长记性了。” 几人面面相觑,双脚像是钉在原地一般,竟无一人敢上前,张嬷嬷顿时有了底气,哪知下一刻明月直接说:“违抗主子的命令,你们想一起挨巴掌?” 明月是才回来不错,可到底是正经主子,且周身那股冷然气势,让几个小丫鬟没来由地惧怕。 几人再无犹豫,冲到张嬷嬷跟前,三人将她按住不让动弹,剩余两个便轮流扇巴掌。 “啪啪”声不断响起,同样响起的还有张嬷嬷粗沉的哀嚎。 一直躲在明月身后的笙烟瞧着这一幕,只觉一颗心砰砰跳得十分欢快,对明月越发崇敬,明亮的眼眸在眉毛下闪闪发光。 回院子的路上,笙烟不由担心地问:“小姐,您就不怕张嬷嬷找老夫人告状?” 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的体面人,耀武扬威惯了,哪受得了今日之辱。 明月笑得一脸和善:“不怕,她愿意去就去吧!” 今日她虽在雷氏面前表现的乖巧懂事,可不代表她就真的乖巧,张嬷嬷若真那么不开眼,她也不介意撕下面具,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真实。 又是这样的笑! 笙烟忽然觉得自己衣裳好像穿少了,从刚刚开始,背后就一直冒寒气,嗯,她决定明日就多加件衣裳。 回了院子,碧云碧荷径直向明月跪了下来,又是委屈又是愧疚。 明月扶起二人,径自从行李中熟练找出几瓶药递给二人。 关切道:“赶紧把药擦了。” 张嬷嬷手下没留情,俩丫头小脸上已经开始红肿。 碧荷吐了吐舌头,听话接过,碧云却是沉默低头,没有伸手。 “小姐,对不起,我们给你惹祸了。” 想起张嬷嬷方才离开时的眼神,碧云十分担心小姐以后的处境。 “说什么傻话,快擦药。”明月牵过她的手,将药塞到她手中。 碧云性子内敛,不如碧荷那般乐观,遇事虽冷静有余,却总爱想太多。 见她半晌不动,明月安慰道:“张嬷嬷再怎么也只是下人,不敢对我如何,倒是你们,这些日子府里忙乱,你们绕着些走,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吃亏。” 一个下人,明月并不惧,就是得罪了于她也没什么影响,不过小人难缠,依张嬷嬷嚣张的性子,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回场子,便会从她身边人下手。 碧云碧荷不只是伺候她的丫鬟,更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情谊自不是一般下人能比,她不想让她们再受欺负。 碧云总算点了点头:“奴婢们不会再给您添麻烦。” 如今老爷、少爷和夫人都要指着小姐一人,小姐已经够操心了,她们决不能再添事端。 碧荷也同意,拍拍胸脯保证:“小姐放心,有我在,受不了欺负,大不了就跑。”比跑得快她还没输过。 明月莞尔,继而又板起脸:“先别提以后,就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再跋扈,也不敢无理逞凶。 碧荷抢先道:“那时奴婢们刚清点完行李,想着要早些回院子收拾东西,走路就快了些,哪知道忽然从花丛里窜出个人,就这么撞上了,她手里提着个包袱,奴婢瞧她一脸慌张,鬼鬼祟祟的,便问她是哪个院子的,她撒腿就跑,奴婢就去追她,追着追着便遇上了那疯婆子。” 她一口气说完,碧云又补充:“那丫头一见张嬷嬷,便停了,奴婢觉得奇怪,怎么会这么巧,这么晚张嬷嬷还出现在那里。” 夏至轩这边可不是什么热闹地儿,不是专门往这边跑,根本不会路过,可是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嬷嬷跑这边做甚? 听起来确实有问题,明月心中有了数,道:“明日一早你们先去寻那丫头,好好赔个礼,笙烟,你可能帮忙看住她,看看她平日都与哪些人接触?” 前面是对碧云碧荷说的,虽只是敷衍张嬷嬷的一时之言,还是要做一做样子,后面则是安排了任务给笙烟。 笙烟欣然应下,小姐方才惩治张嬷嬷的样子还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就想,若是自己也能留在小姐身边,那以后小姐是不是也会那样护着她? 她正愁怎么跟小姐开口呢,没想到小姐就主动给她分配任务了,虽没有明说让她跟着,但只要这次的事办好了,小姐肯定收下她。 想到这儿,小丫鬟一时兴奋得脸都红了。 碧云碧荷很快收拾好自己,在得知小姐原本的院子被人霸占后,一边恶狠狠念叨一边给明月整理行李,笙烟看得都不敢靠近,索性直接离开了。 她得先去看看自己的任务目标。 明月则去了东侧用来做临时书房的耳房里见方嬷嬷。 教训张嬷嬷的事,方嬷嬷来时听小丫鬟提了一嘴,那么大动静,下人想忽略也不行。 对此,方嬷嬷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松了口气。 见到明月时,就递上一本册子,很厚。 明月好奇:“这是?” 方嬷嬷随手翻开一页:“这是府里管事和下人们的名单册子。” 明月接过看了两眼,发现上面不仅有人名,还有每个人的基本情况,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哪里人,怎么进府的,分属哪个院伺候等等,不一而足。 管事的情况更细些,生平背景,擅长什么,性格如何。 一般人家的下人名册,不可能这么详尽。 “您有心的!”明月真诚道谢。 方嬷嬷忙道不敢:“这些都是国公爷吩咐的,奴婢与林管家不过照主子的吩咐办事。” 竟是父亲授意的,明月惊讶。 “国公爷说府里的事他和世子爷帮不上忙,只能想法子让您和夫人少操些心。” 这名册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对识人、用人方面有极大帮助,省却了她们慢慢摸索熟悉的功夫。 二月的夜晚天气仍有些寒凉,不过此刻明月觉得心间发烫。 真正的家人就是不管人在哪儿,心总是在一处的。 “我知道了,册子我留下了,等有时间慢慢看,您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嬷嬷用余光偷偷看了眼小姐,灯下的少女容颜姝丽,却难掩眉间一丝疲色,犹豫了下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应声退下了。 第9章 亲疏 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不知是否赶路疲乏,昨日一觉明月睡得极安稳。 碧云端着热水进来,见她坐起身,便去服侍她穿衣。 “几时了?”明月问,声音带着些沙哑。 “辰时过半了。” 碧云倒了杯水让她润嗓子。 “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叫我?”接过茶杯,明月埋怨了一句。 “夫人说您路上都没休息好,好容易睡个囫囵觉,不让奴婢们打扰。” 从燕城到京都这一路并不太平,她除了忧心李氏的病,还要注意路上情况,以防万一,李氏虽然不说,却一直都知道。 明月点头,抬眸看到碧云脸上的印子,不由关切道:“脸上可还疼?” 碧云连连摇了好几下头,露出一张笑脸:“没事了,奴婢们皮糙肉厚,过两日印子便消了。” 她说得轻松,明月却是有些愧疚,不知带她们来京城究竟是福是祸。 轻“嗯”一声,明月转而问:“母亲呢?” 碧云一边给她拧帕子净脸,一边回:“夫人一早与赵嬷嬷去了碧波湖散步,这会儿应当回院子了。” “嗯,多走走也好。”明月又打了个哈欠,双眼泛出泪花,碧云在旁看得忍俊不禁。 “奴婢同碧荷已经去找了香椿那丫头,也赔了礼。”碧云说起昨日那事。 “她怎么说?” “没什么,就说昨日的事她也有错,不该乱跑,不过,”碧云顿了下,“奴婢瞧她一脸惊惧模样,好似很怕奴婢们。” 明月拿起妆台上的簪子,捏在手中把玩,打趣道:“怕是听闻昨晚之事,以为你们要去扇她巴掌呢!” 碧云难得笑出声来:“谁让咱们是小姐您的丫鬟呢!” 两人都笑起来,碧荷进来时恰好看到,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以为她们二人说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急得差点没把碧云摇散架。 收拾好,明月便去了映秋院。 往日这时是母女二人用早食的时辰,今日却不能,匆匆看过父兄一眼,母女俩便要往松鹤堂去请安。 彩云和关明珠先她们一步到了。 互相见过礼,关明珠便笑脸问明月:“夏至轩偏僻,大姐姐住得可还习惯?” 面对这个陌生妹妹突如其来的关心,明月也回她一笑:“多谢二妹妹关心,夏至轩很好,比我们在燕城时的环境好多了。” 见她这般淡定,关明珠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不说话了。 雷氏却很高兴:“姊妹间就该互相关照,以后你们都是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这样很好。” 雷氏的话似有深意,但此时明月没有心思去探究,转而说起了今日出门寻药的事。 “今日出门,孙女想从账房支取些银两。” 毕竟是要买珍贵药材,没钱当然不行。 自昨日给出去五百两,碧云就在她耳边叨叨,她们没钱了,打赏下人都要抠搜一些。 所以她自然是没钱买药了。 雷氏当即就应下,吩咐彩云:“你待会儿去跟林管家说一声,先取个一千两。” 彩云点头。 明月谢过便准备告辞。 关明珠此时突然出声:“祖母,我也想出去逛逛,听说金玉楼出了新的首饰,我想去看看。” 只听名字就知金玉楼是个销金窟。 见惯她撒娇的雷氏怎会不明白她意思,当即就又吩咐彩云:“多取五百两出来吧。” 彩云再次应下。 “多谢祖母。”关明珠说完,视线往明月这边看来,带着挑衅意味。 明月在心底暗自摇头,跟雷氏打完招呼就出门了。 从林管家那儿拿了钱,主仆三人才悠悠出门。 为了行走方便,三人特意着了男装。又让林管家备了马,看着便是富家公子带着书童外出游玩。 走出巷子好远,碧荷才忍不住抱怨:“那二房的小姐真是不要脸,老夫人也太偏心了些。” 她的意思明月心中了然。 无非是觉得关明珠是二房的人,却恬不知耻地从将军府拿钱买东西,雷氏竟然还答应了。 自己给父兄买药才要来一千两,关明珠买首饰一下就是五百两。 人之间最怕的就是互相比较,一比较就很容看出差别,这不,自己和关明珠,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这个差并不是自身原因,而在别人,所以碧荷抱怨很正常。 明月对此倒是看得很淡,不是她心善好欺,不争不抢,而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父兄的毒,其他事都可以之后慢慢处理。 因此她劝慰碧荷:“你也说了,她是二房的人,总不会一直住在咱们府上,至于老夫人,是人就有偏好,这么多年她又一直与二房一起生活,亲疏远近,实属正常。” 理是这么个理,可碧荷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碧云就拍了一下她脑袋:“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只管听命就是,你想那么多又没办法解决,反倒给小姐添堵。” 碧荷一脸委屈,嘟着嘴看明月。 明月对此已见怪不怪,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街道:“好了,在外面注意些,别忘了咱们今日的任务。” 济世堂开在楚御大街,楚御大街是御街,南北向三大主街最中间的一条,位置绝佳,一般大些的酒楼商铺都会选择开在这里。 将军府在城东,骑马晃晃悠悠到楚御大街也不过两刻钟,不过此时街上人来人往,三人便下来牵马而行。 宽敞的道路两边幡旗飘飘,商铺林立,摊贩众多,客栈酒楼人进人出,不时还能听到食客们的推杯换盏,闻到食物飘散的香气,碧云碧荷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明月见状在一个小吃摊上买了两串糖人让二人解馋,正要顺便向摊主问路,忽听前方传来声响。 不远处一阵马蹄飞驰,四五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挥舞手中鞭子,不顾两旁叫卖的摊贩和来往行人,抽着身下马儿发疯般往前冲,带起滚滚烟尘的同时,还有人群的惊呼和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与此同时,街角拐出一辆马车,因背对的关系,马夫只听到后方有骚动,却不知疯马已朝他们这里冲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闪避。 第10章 狭路 “嘭”一声,伴着马儿的嘶鸣,似有什么轰然倒地,接着便是人的哀嚎。 百姓们闻声都围了过来,但见路中央一辆斜停着的马车,一匹倒地的马儿,以及倒在两侧的四人。 马儿身侧躺着的男人,此刻正抱着受伤的左腿发出惨呼。 而靠近马车这边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和一个白衣小公子,俩妇人瞧着像是大家族的夫人与陪同的下人,二人此刻面色苍白,惊魂未定地看着将她们紧紧护住的白衣公子。 “哎哟,那骑马的是谁家的,真惨呀,这怕是腿都摔断了吧!” 百姓们听见动静纷纷围了过来,有人窃窃私语。 有人幸灾乐祸:“我看他这是活该,刚才骑着马疯了一样往前冲,得亏我躲得快。” 也有人埋怨:“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大白天的当街纵马,官府也不出来管管。” “管什么管,你不知道那是谁?那人可是京家的。”有人提醒。 “京家,你是说那个京家?”埋怨的那人恍然大悟,继而叹道:“怪道官府也不敢管,咦,那马车又是谁家的,拦了京家的路,我看要倒霉了。” “咳咳。”明月轻咳两声坐起身来,对两个妇人关切道:“二位可还好?” “我们无大碍,适才多谢小公子。”两人也坐起身,其中那位夫人忙对明月道谢。 就在方才马车快被后面的疯马撞上时,明月及时冲上车将她们拉下来,还在落地时将她二人护住。 明月朝二人浅浅一笑,伸手去扶她们起身,猛然察觉一股钻心的疼从左臂传来,抿了抿唇,用了另一只手去扶。 “小公子可是受伤了?”这位老夫人很敏锐,一眼便瞧出她的不适。 咧了咧嘴角,明月笑得有些勉强:“无事,应该是脱臼了。” “前面就有一家康平医馆,小公子不如先去看看。”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指着前面不远处道。 “不急。”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明月转身看向后面,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马车似乎并未与后面纵马之人撞上。 按照方才那马匹的速度,应该是要撞上马车的,怎的马车无事,那马和人都倒在了地上? 难道是那人自己勒了缰绳? 不对,这样人会摔下马,马却不会倒,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出手伤了马。 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看不出异常,忽然似想到什么,她抬头朝一家茶楼看去,二层包间的窗户开着,却没有人。 恰在此时,碧云碧荷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小...公子,您怎么样?”差点喊错称呼。 然而不等明月回答,便看到她们身后十多个彪形大汉,似乎是在往自己这边来。 “将她们都带回去。” 正自猜测,一道狠戾的声音从旁响起。 明月转眸一看,发现方才落马那人已被同伴搀扶起来,坐在一把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椅子上。 那人细眉小眼,鼻梁微塌,脸色干瘦蜡黄,眼下青黑,瞧着就像是一根枯瘦的干柴塞进了好看的口袋,显得十分滑稽。 “阁下这是何意?”明月不慌不忙与其对视。 回答她的却不是那人,而是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哼,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拦我家公子的马,还让他受了重伤,今日一个也别想走。” “哪里来的不要脸的东西,你眼瞎了吗,自己骑马不看路,撞伤别人不仅不道歉,还倒打一耙。” 碧荷一听那人混淆黑白,不等明月开口,便不客气地回怼过去。 眼下自己这边势弱,碧荷还敢跟人家硬碰硬,明月不由扶额,只是话都出口了,哪儿还收得回来,便接着她的话继续说: “这位公子怕是伤得不轻,这时候不去找大夫而是来找我们的茬,是嫌自己命太长?” 她也不想这么刻薄,只是形势所逼。 “你,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没有嘴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给我绑了。” 男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明月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站到老夫人前面将人挡住。 大汉们得了命令便要伸手去抓她们,碧云随手抄了根棍子就往他们身上招呼,碧荷也不示弱,扯住一人的手臂,然后重重咬下去,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她们这边都是弱女子,还有老人和伤员,如何敌得过十来个彪形大汉。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帮忙。 慌乱之间,明月从颈间掏出一根红绳,下端坠着一只玉哨,玉哨声响,四五个黑衣劲装之人突然从天而降,加入战局。 对方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将这多出的五人看在眼里,他们人多,怎么着都不会落下风,然而手起刀落几个回合之后,彪形大汉们要么被卸了胳膊,要么被打折了腿,全部倒在地上哀嚎。 “主子,如何处置他们?”为首的人在明月面前跪下。 此人名唤周寅,和另外四人都是明月从燕城带回来的护卫。 “全部送到京兆府,就说这群人当街纵马、聚众生事,请京兆尹大人秉公办理。” 方才还气势汹汹说要抓住她们的男人愣在当场,好似成了哑巴,直到黑衣人缓缓向他们靠近,男人忽地大喊:“你们敢,我可是京家的人。” 明月挑眉,饶有兴味地看他:“京家?” 男人以为对方顾忌他们身份,颇为得意地说:“不错,我叫京招,是京氏嫡系子弟,你若敢动我,京家绝不会放过你。” 明月犹豫了下,倒不是因男人的威胁,而是突然想到昨日孙老所说,济世堂的东家乃是京氏,这么巧,今日她就与京家人打了照面,还是狭路相逢。 京家若是知晓今日之事,即便有密山红舌草,估计也不会轻易交出了。 正想着若是现在放了京招,还有没有可能化干戈玉帛,便听京招底气十足道: “怎么样?要是怕了,现在跪下喊我一声爷爷,再自断一条腿,我就考虑放过你。” 十足的挑衅,看来是没机会和解了,明月脸上忽然出现一个和善的笑,碧云碧荷看到,暗自捏了把汗。 第11章 济世堂 “京公子如此自信,难不成京家还能罔顾王法,只手遮天?” “王法?本公子的话便是王法,我劝你识相一点,赶紧放了我,本公子心情一好,还能网开一面饶了你。” 轻笑一声,明月道:“京公子可知道一句话?” “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京招愣住,就听她继续道:“如今你便是案板上的那块鱼肉,刀却在我手中。” 说着,竟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京招缩了缩脖子,心中顿觉不妙,高喊着:“我警告你,你不能动我!” “你不是说自己便是王法吗?周叔,顺便将这句话也带给京兆府。”视线从京招脸上略过,明月对周寅道。 周寅会意,朝其他人打了个眼神,便抓着京招等人离开。 待人走后,老夫人就对明月说:“京家若敢找公子麻烦,公子尽可来城东温家园李府寻我。” 老夫人的话让明月愣了下,心中生出暖意,温家园李府是哪里她不知,但她知道老夫人是在回护她。 “老夫人,您不必如此。” “今日你是为了救我这把老骨头,说起来还是我们牵累了你,你放心,京家不敢对我怎样。” 老夫人如此自信,明月也松了口气,能不惧京家,想来那温家园李府定也不简单,京城果然卧虎藏龙啊。 几人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伤,四人便联袂进了先前嬷嬷所指的康平医馆。 “这位将军千金果然不凡。” 不远处的酒家二楼靠窗位置,正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恰好目睹了方才的一出好戏。 适才说话的便是那位女子,她一袭红衣,言语间不乏对明月的赞许。 然而她话才一出口,却遭到对面蓝衣男人的反驳:“我看她是愚蠢,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去惹最不该惹的人,以京十六那爱记仇的性子,以后,怕还有好戏看。” 京十六,便是京招。 “不计较得失,不畏惧权贵,这般高洁的品性怎么到你薛大郎这里倒成了愚蠢?”女子愤愤不平, “况且,你没看到她救的是李老夫人吗,李家还能惧了他京家。” “李家他们是动不了,可将军府,呵,”被唤作薛大郎的男人轻笑一声,“以后是什么境况,就很难说了。” 即便关远山为一国大将军,是大楚功臣,然而再大的功勋也只有人活着才用得上,人若是不在了,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女子撇过头不再与他争辩,目光转向另一黑衣男子,问:“六叔,你觉得呢?” 黑衣男子却笑而不语,手中把玩着一颗黑玉棋子。 女子看得着急,夺过他手中棋子道:“笑而不语不是真君子。” 黑衣男人挑眉看她一眼,就听她说:“是闷骚。” 此话逗得薛大郎哈哈大笑,摒弃前嫌附和女子:“说得没错,明明出手救了人家一命,还躲着不敢见人,哈哈哈哈。” 想起方才某人用棋子做暗器打伤京招的马,又怕被人发现,扯着他二人躲避的情形,薛大郎不由再次放声大笑。 拿回棋子的男人淡淡吐出一句:“久不回京,看到讨厌的人忍不住手痒罢了。” 看着男人脸上的一本正经,另外两人甘拜下风。 就在两人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开口了:“聪明或愚蠢,端看个人所求,世上多的是人求利,因而避害,却也不乏为心之人,所言所行,问心无愧即可。二者皆为所求,又何来聪明愚蠢一说?立行,不可一叶障目。” 立行,正是薛大郎的字。 被说一叶障目的薛立行顿时觉得有些脸热,气得。 刚刚外面那场骚乱,康平医馆的伙计和大夫们都看见了,眼见明月她们进了自家医馆,还有些回不过神,多少年了,京家那个纨绔子总算有人治他了。 直到碧荷高喊一声问有没有接骨的大夫,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才走了过来。 “哪位要接骨?” 明月走到他面前,伸出右臂:“劳烦大夫。” 让明月在椅子上坐下,老大夫抬着她右臂上下捏了捏,明月还未吭声,倒叫碧云碧荷俩丫头急得不行:“大夫,您轻点,疼。” 老大夫没理她们,眯着眼又捏了捏:“忍着点,会有些疼。” 明月刚想点头,谁知忽然听到“咔哒”一声,一股钻心的疼差点让她眼泪都飙出来。 “好了,你动一动,看还有没有不适。”老大夫面无表情地说。 老大夫比她想象得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明月苦笑,右臂来回动了几下,竟然真的好了。 “多谢您了。”明月道谢。 “不谢,诊金付了便可。” 明月: ...... 这感觉有些熟悉,若是孙老在这,二人应该会很投契吧。 碧云拿出二两银子付诊金,老大夫却难得的只收了她一两。 从医馆出来后,李老夫人有意送明月回府,明月婉拒,说自己还有事,李老夫人便没强求,只让她有事便去寻自己。 盛情难却,明月只得应了。 “倒是未曾听说京中什么时候有姓明的人家了。”车上,老嬷嬷笑着同李老夫人念叨。 方才那位小公子说自己姓明,她们在京中多年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户人家。 “出门在外,防备着些总是好的。”李老夫人淡淡回了句。 “您的意思明公子只是化名?” 李老夫人笑得神秘:“或许不止名字。”连男子的身份都是。 另一边,明月与俩丫头出来后就直接去了济世堂,想着趁京家还没收到消息来个先下手为强。 不同于一般药铺,济世堂的铺子有三层,每一层卖的药也有讲究,常用的都放在一层,药笺挂满整面柜墙,因为名气大,前来买药的人络绎不绝,明月进去时伙计们都忙着给前面的客人装药,一时并没有人来招呼她们。 直到二楼上下来几人,其中一个掌柜打扮的人送走几位客人,一见明月身上穿着便眼神一亮,堆着笑迎了上来:“客人要买些什么?” 第12章 态度转变 明月上下打量他,见他穿着明显不同于其他人,心中便有了底,道:“是要寻些药材,就是不知您这里有没有?” “那您就来对地方了,”掌柜的顿时来了兴致,一边引着她们上楼,一边兴冲冲介绍:“不是小人夸口,普天之下就没有比咱这药材更齐全的地方了,名贵的、常用的,只要您说得出名字,咱这里都有。” “上次听到这话还是在一家酒楼。”碧云小声在旁嘀咕。 这话的确耳熟,她们来京路上去一家酒楼吃饭,那店小二也是这么介绍他家菜品的。 明月浅笑,问:“难不成比宫中太医院还齐全?” 冷不防听到这话,掌柜一时愣住,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哟,您说笑,太医院小的没去过,但要是在民间,济世堂是这个。”一边说还一边伸出大拇指。 明月不置可否,掌柜急了,恰巧此时他们已到了二楼,掌柜便有意让她们开开眼。 “您可别不信,就说这二楼,就有不少名贵药材,其他地方可能连名字都不知道,您瞧。” 说完,他从药柜上取下一个矩形檀木盒子,然后小心翼翼打开,赫然便是一支人参,看形状至少二百年以上。 “嗯,我信了。” 明月虽然点头承认,脸上却无半分情绪露出,掌柜察言观色,将那人参收好,便问:“敢问贵客要寻什么药材?” “便是这个。”明月递了张纸笺给他。 纸笺上面绘着一株药草,是孙老特意画的,方便明月寻找。 掌柜的拿着图看了好半晌,问明月:“这药材可有名字?” 明月说了,又简单描述了功效还有出产地,掌柜一听出自密山,忽然似想到什么,让明月几人稍等便自顾去了三楼。 明月不由生出几分希望,若真能找到,那父兄的毒很快便可解了。 然而希望刚冒头就被现实掐灭,掌柜下来时手中空无一物,对她们也没了先前的热络。 他冷着一张脸:“本店没有客人需要的东西,请回吧!” 这脸翻的比书还快,碧云碧荷都有些不忿,但小姐没说什么,她们也不敢擅自开口。 前后态度如此不一,明月猜测可能是先前教训京招的事被京家知晓,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京家若是知道了,就不是放她走,而是留住她了。 应当还有别的缘由。 “既然没有,请掌柜将纸笺还来。”明月对掌柜伸出手。 “什么纸笺?我不曾拿过。”掌柜竟矢口否认。 “呵,济世堂果然厉害,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本公子大开眼界啊!”明月嗤笑一声。 “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我说没拿过就是没拿过,若再口出狂言,小心我让人送你去官府。” 这人,简直欺人太甚,碧云碧荷两个人四只眼直愣愣瞪着掌柜。 “忘了跟你说,方才那纸笺上有毒,若不在一炷香内服下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下,明月这话如平地惊雷,掌柜顿时变了脸色,碧云碧荷也是一脸吃惊,小姐什么时候下的毒?她们怎么不知道。 见人半晌没有动静,明月淡然一笑:“既然掌柜说没拿过,那自然也不怕那毒了,咱们走吧!”说着,人已往楼下走去。 “等等,”掌柜终于开口,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正是明月先前给他的那张,“解药呢?” 接过纸笺,明月却径直下楼去了,丝毫不理会掌柜的呼喊。 待他追到门口,明月忽然转头对他一笑:“方才是我同掌柜开的玩笑,请不要放在心上。” “你!”掌柜指着她,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而明月她们早已走远。 “那掌柜是怎么回事,怎得前后态度差这么多?”走了没多远,碧荷便忍不住念叨。 “会不会是他上楼那会儿遇到什么人?”碧云猜测。 这话倒是提醒了明月,若说有人让掌柜如此,倒是说得过去,关键就在于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还有,济世堂究竟有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 “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见明月半晌不说话,碧荷忍不住问。若是找不到药材,老爷和少爷的毒怎么办。 明月叹了口气:“这么容易找到,孙老也不会说难找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人,其实也是对自己的安慰,不能太心急,既然济世堂暂时找不到,索性就将城中药铺都找一遍。 不过京城太大,今日也就够三人把城东这边的药铺走完。 毫无意外,一无所获,人却是累的够呛。 “咕嘟咕嘟”,碧荷狂灌了两碗茶水,方解了渴,明月与碧云也渴得厉害,喝法却不如碧荷狂放,只小口小口抿着。 日头西斜,她们此时正在一家茶楼的二楼包间,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三人只买了几个包子果腹,一天下来腹中空空,便打算在此歇息一下,用些点心再回去。 小二很快拿来几样茶点,粉的绿的白的,看着很精致,明月就着茶水尝了一块,并不甜腻,反而觉出几分清新之味。 小二看她似是很满意,便主动介绍:“客官方才用的这碟粉色的是桃花糕,绿色的那碟是绿豆糕,白的那个是云片糕,都是咱们这里一位大师所做,配茶最为适宜,小店还有桂花糕、荷花酥、赤豆糕、海棠糕、灯芯糕......” 小二说了一大串糕点名字,明月见他实在辛苦,便道:“那就把这几样再打包一份。”李氏应该会喜欢。 “好嘞!” 小二欢喜着要退下,明月却叫住他:“等一下,再添一壶茶来吧!” 方才三人都只顾着解渴,茶味没品出多少,茶水倒是见了底。 小二应声而去,很快便又拎了壶茶水进来。 “公子慧眼识珠,咱们这茶可是前几日刚从南边运来的新茶,算是京城头一茬了,要说茶呀,那还得是......” 小二只以为她们十分喜欢这茶,又滔滔不绝开始介绍。 “嘭”一下,那是明月手拍在桌上的响声,小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噤了声,满脸不解地看向她。 第13章 柳暗花明 “公子,怎么了?”碧云在旁小心询问。 明月此时脸上尽是喜色,没有回答碧云,而是问那小二:“小二哥,我们想买些异国的珍奇之物,你可知哪里能买到?” 问出这个问题想来并非京城人,小二乐意为她们解惑,道:“若说异国珍宝,还真有个地方,就是‘四海升平’。” “四海升平?那是哪里?” “‘四海升平’就是京都城内专卖奇珍异宝的铺子,因背靠秦家,搜罗了各地奇珍异宝,铺子里都金光闪闪的,小的有幸去送过一次糕点,差点没叫里面的珍宝晃花了眼。” 小二脸上俱是得意,仿佛与有荣焉。 明月却抓住他话中重点:“秦家?可是那个漕运遍布天下的秦家?” “公子厉害,正是那个秦家。” 秦家,与京氏同为当世四大世家之一,靠漕运发家,一步步成为掌控天楚水运的家族,不仅扼住天楚商业运输命脉,更在战时为大军运送粮草补给,是天楚战事顺利的幕后功臣。 有这样的背景,能广集各地珍宝就并非夸大其词。 先前小二说自家的茶是从南方运来点醒了她,淮水就在南边,密山红舌草既是淮水之物,且珍贵异常,算得上一件奇物,若不能在药铺寻到,那么去卖奇珍异宝的铺子也有可能找到。 这么一想,“四海升平”倒是极有希望。 三人没多耽搁,拿了打包的糕点便向着小二所指“四海升平”方向去了。 此时天已渐暗,街道两旁亮起了灯火,比起白日的熙攘繁华,夜晚的京都灯火辉煌,人群络绎不绝,摊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别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主仆三人穿越层层人潮,终于来到“四海升平”,与其说是一家铺子,倒不如说是一座楼更来的贴切。 “四海升平”就伫立在穿城而过的卫江江畔,眼前是一座拔地而起的七层高楼,门匾上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即使在夜晚也十分醒目,整座楼灯火通明,人声不绝。 站在门口迎客的伙计看到明月三人,立即迎了上来,笑着请她们进去。 碧云碧荷早被这番场景震得说不出话,只安静跟在明月身后,不敢乱看,却又忍不住好奇,眼角余光四处打量。 明月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虽不至于如俩丫头一样,心下也不由慨叹京都富贵。 伙计见这位白衣小公子入得门内竟还是一副淡定模样,心底不由高看了些,想那没见过世面的,第一次来他们这里都是一副直愣愣的憨傻模样。 “公子想看些什么?咱们这什么都有,金银首饰、琴棋书画、奇花异草等等,应有尽有。”伙计热情介绍。 “可有珍奇药草?”明月开门见山。 伙计立马点头,侧身让她们上楼:“奇花异草类的在六楼,小的带您上去看看。” 一路直上六楼,明月发现这里的布局与济世堂有些相似,都是分门别类,一楼是寻常的金银首饰、小摆件之类的,再上面就是书册画作、文房四宝类,越往上东西价值越高。 此刻身处的六楼,如伙计所说尽是奇花异草,在楼梯上便能闻到一股馥郁香气,颇为宜人。 与济世堂不同的是,这里的奇花异草都是活的,种在不同形状大小的花盆中,摆满了整层房间,花盆外贴着每一种花草的名称,有些还开着艳丽的花朵。 “公子看看,可有中意的?”伙计指着那一盆盆花草道。 “这里可有名册?我想看看。”一盆一盆找太浪费时间。 伙计点头,从柜台下边的屉子拿出厚厚几本名册:“名册都在这里,您确定要看?” 要想看完这些,没个三五天根本看不完。 本来若是掌柜的在,便不用费这般功夫,只要一说名字,掌柜不看册子都知道有没有,奈何今日他家有事,便只能让客人劳神了。 明月知他意思,笑道:“无妨,我们尽快看完,不会耽搁你们做生意。” 伙计半信半疑,将册子递给她。 刚好三本,明月递给碧云碧荷各一本,又翻开自己那本,前后粗略过了一遍。 道:“这三本册子是按时间前后记录,我这本是最近一年的,你们二人手中的应当是去年和前年的,里面依花草的外观、功效分别归了类,你们找到其中药草的条目,再与密山红舌草外观特征和功效对照,这样看比较快。” “好。”俩丫头已开始埋头看起来。 伙计在旁目瞪口呆,今儿真是长见识了,不过听那白衣公子所言,倒真与掌柜平日记录时念叨的东西差不多,什么条目分类的,他是不懂,所以眼下只能去为三人端茶。 明月的眸光在册子上一目十行,安静的空间中只听见册子频繁翻动的声响,不过半个时辰,她手中那本册子已翻到底。 “碧云碧荷,不用再找了。” “您找到了?”碧云碧荷抬起头。 点了点头,明月指着册子上一排记录,朝一旁打哈欠的伙计道:“小哥,我们已经寻到,劳烦你将东西找出来。” 伙计立刻来了精神,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上面清楚写着密山红舌草几字,后面则是入库时间和摆放位置。 伙计十分敬佩地看一眼她,然后在她们期盼的视线下顺着指引找到摆放位置,然而,位置上却空无一物,伙计不甘心,又将周围的位置找了一遍,却并无那株密山红舌草。 良久,伙计都没有找到,明月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难不成,又要无功而返? “小哥,可还有卖出东西的记录?”明月对着花草丛中喊了一声。 “有的,有的,小的马上找给您。”伙计从花草丛出来,又在屉子里一通翻找,却是在柜子底下找到一本册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 “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明月翻开,果然,上面记录着每样东西的售出时间,而就在一月前,密山红舌草已售出,买家那里赫然写着:济世堂。 第14章 偶遇 “四海升平”与一般店铺不同,因卖出的物件都是珍品,为免日后买卖双方扯皮和有心之人故意敲诈,所以每卖出一件都会详细标明买家是谁。 又翻了翻其他花草的售出记录,买家都写了人名,明月眼眸幽深了几分,问伙计:“小哥,这其他东西的买家都是写的人名,为何密山红舌草这里写的却是济世堂?” 伙计想了会儿,便道:“您有所不知,济世堂是咱们这里的熟客了,每每咱们这来了好药材,都是济世堂买走的,因每次来的人都不同,所以就直接写了药铺名。” 如此看来密山红舌草必在济世堂无疑,可那掌柜却直说没有,还迫不及待赶她们走,是真卖出去了还是有人拦着不让她们买? 明月很肯定是后者。 “今日多谢小哥,既没有寻到药材,那烦请你带我们去三楼。 三楼是名家兵器陈列之地,明月想着既然来了,总不好空手而归,也算是对伙计知无不言的答谢。 伙计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方才见那公子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还以为这单生意要跑了,没想到竟会有意外之喜,当即喜笑颜开带着人去了三楼。 三楼此时正好有客人,还是两名衣着不凡的女客,明月不由细看了两眼。 其中一位身形高挑,着一袭红裳,乌发高高束起,以金冠固定,腰系玉带,上面还挂着一根马鞭,凤眼黛眉,薄唇透着自然的红,整个人看着颇有几分英气。 另一人稍矮一些,一袭烟霞色长裙,肤色白皙,面容冷艳,然而一双黑眸却含着浅淡笑意,中和了那抹冷艳,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大小姐,郡主。”伙计看到二人时快步上前行礼。 秦家大小姐,郡主?明月微愣,这二人她并不认识,若是平时,依礼应当上前见礼,只是今日自己这身打扮,倒不好唐突,只能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未想到红衣女子竟也向她望来,带着某种不明所以的打量和笑意,不过未持续多久,便又移开眼,自顾与另一女子继续看兵器去了。 伙计走到明月身边,看她面露犹疑,主动为其介绍: “方才那位着红衣的是卿尘郡主,另一位是咱们大小姐,郡主很喜欢兵器,大小姐时常会带郡主过来。” 明月点头,偶然瞥见伙计眼中满是崇敬,视线紧随着他家大小姐。 唇角勾起,装作不经意道:“秦大小姐看起来不似一般女子。” 这话可说到了伙计的心坎上,迫不及待与她分享:“那是自然,您别看小姐一介女流,实际比男子更为厉害,这‘四海升平’就是小姐一手创立的,初时老爷和少爷们都不看好,可小姐非但没放弃,还将这里扩至如今规模,可羡煞了京中不少名门贵族。” 因为小姐就在不远处,伙计虽然激动声音却并不大,刚好让明月听清楚。 抬眸朝对面望去,秦家大小姐与卿尘郡主正站在一把长刀跟前,无论说什么,秦家大小姐似乎总是带着笑,外表分明是一副柔弱气质,但是明月在她眼中看到了坚毅。 难怪如此厉害,明月暗想,不过很快又收回视线,在伙计的介绍下,她选了一把弓和一柄匕首,两件东西外观虽质朴,但材质和做工都是上等。 做成生意的伙计嘿嘿笑着将三人送出门外,转头进去了。 三楼窗边,卿尘郡主和秦家大小姐相对而坐,看着远去的白衣身影慢慢收回了视线。 “郡主识得那位公子?”秦家大小姐秦安妤好奇开口,从方才见到那人开始,郡主似乎就对那人格外关注。 红衣女子挑眉,有些狡黠地看了眼秦安妤:“那可不是公子,是将军府的千金关小姐。” 秦安妤闻言微愣,片刻便恢复笑容:“是镇国将军府关远山关将军的女儿?” 卿尘点头,秦安妤莞尔:“难怪如此与众不同。” 她的笑不带任何轻视,见惯了京中各家深闺小姐出行,身边随时都有一大帮下人跟着,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这位将军府千金竟扮作男装,下人也只带了两个,骑马时那股娴熟与意气风发,倒叫她颇为羡慕。 “确实与一般女子不同。”卿尘跟着附和了一句。 秦安妤听出她语气中的赞赏,不由道:“郡主似乎很喜欢这位关小姐。” 卿尘并不否认,将白日在茶楼所见说与她听,秦安妤听完不吝称赞:“不惧权贵,不畏生死,果然是将门虎女!” 不过转而又想到关远山如今还病着,这位关小姐竟还会出门闲逛,倒叫她有些好奇,不由问了出来。 卿尘随口道:“这还不简单,把那位伙计叫上来,问问就知道了。” 伙计不想自己才做完一单大生意,又被东家点名,乐呵呵地上了三楼,听到是问先前那位白衣公子的事,当即将其寻找密山红舌草的事说了。 二人当即就明白了,原来是替自家父亲寻药呢! 可一想到那药是济世堂买走了,心中便有了一些猜测。 一般人买药材都会先去药铺,药铺寻不到才会想其他法子,看来那位关小姐是在济世堂碰了壁,才会辗转来到这里。 济世堂明明有药在手,为何又将人拒之门外? 卿尘不由蹙眉:“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眼中带着些许厌烦,知她性子的秦安妤安慰:“既然叫你知道了,不安宁也得安宁。” 似是打趣的一句话成功让卿尘再次展颜。 明月三人回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林管家颇为焦急地等在角门,看到三人骑马归来,不由松了口气。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将马交给小厮,明月问:“可是有事?” “哦,是夫人担心您,让奴才在此候着,您若再不回来,奴才就要让人去找了。” 明月听完也松了口气,昨日林管家焦急的神色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再次听到不好的消息,客套了两句,便往映秋院去。 “大小姐可真叫奴婢好等。”明月转头刚要踏上游廊,冷不防柱子后面蹿出一个肥硕身影。 “张嬷嬷?”明月看着来人不怀好意的笑,微微错愕。 张嬷嬷嗤笑一声,极为敷衍地给她行了个礼,然后就道:“老夫人有请,还请小姐跟奴婢走一趟吧!” 第15章 告状 明月想不到雷氏此时唤她去有何要事,只不过听张嬷嬷的口气,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碧云碧荷本就对张嬷嬷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一听她这话,就赶紧将自家小姐护在身后,生怕她动什么歪心思,欺负了小姐。 明月在后面拉了拉俩丫头,从她们中间的空隙走出来,对二人笑笑:“你们先去母亲那里,让她不用担心。我去跟老夫人请安,待会儿再去映秋院。” 俩丫头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从容,才微微点头。 雷氏半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假寐,彩云轻手轻脚给她揉着太阳穴,关明珠则在一旁吃着糕点。 看到明月进来,其他二人没什么反应,关明珠却是眼睛一亮。 明月敏锐捕捉到这一点,心中猜测今日的事莫不是与关明珠有关? 不动声色,她先恭恭敬敬向雷氏行了个礼:“老夫人安,孙女回来了,不知您找孙女何事?” 张嬷嬷早就在外面通报过,雷氏也听到了明月的脚步声,当然知道明月回来了。 只是她故意等到明月行完礼,才悠悠睁开眼,挥手让彩云扶她起来,等坐直了,才朝明月看去。 这一看,便见明月的穿着,当即就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雷氏没有让她起身,明月就还是躬着身道:“为父兄寻药算是机密,孙女怕暴露身份,因此才做了一番伪装,不想才进门就得知老夫人召唤,是以未能更衣。孙女失礼,还望老夫人见谅!”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雷氏想要发作都没了理由。 一旁关明珠却在此时开口:“大姐姐是出去寻药,还是玩乐?祖母面前,撒谎可不好。” 她这一提醒,雷氏瞬间又恢复了斗志,质问:“明珠说看到你去了四海升平,可是真的?” 明月立即恍然,今日关明珠也是出门了的,想来是看到了自己,不过自己去四海升平也是为了寻药,关明珠却像是抓到她把柄一样,迫不及待就告到雷氏这里,就这么想看自己倒霉? 雷氏也很奇怪,关明珠就可以拿着银钱到处挥霍,她不过去了个非药铺的地方,就遭到这样的质问。 偏头看了眼关明珠,明月不卑不亢道:“孙女的确去了四海升平,不过也是为了寻药,四海升平奇珍异草多,孙女便想去碰碰运气。” “既是如此,看来大姐姐是找到药材了?”不待雷氏继续,关明珠先问。 明月摇头。 关明珠就掩着嘴笑:“哦,既没有找到药材,那大姐姐丫鬟手里拿的盒子是什么,总不会是四海升平的老板送给大姐姐的见面礼吧!” 雷氏当即一拍桌案:“还不如实说来!” 那模样,好似明月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一般。 明月悠悠站直了身子,不再弯着腰,对上雷氏含怒的眼睛,却是不闪不避:“我是没找到药材,但平白耽误了人家半日,总不好叫人家白忙一场,因而孙女才买了两样东西算作谢礼。” 不知怎地,雷氏竟觉得这个孙女的眼神有些令人心惧,不自觉就避开了和她对视,不咸不淡来了句:“你倒是想得周到。” 关明珠却并不罢休:“不知道大姐姐买了什么东西?” 要知道,四海升平的东西可都不便宜,关明月一个女子,又是那样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会买的无非就是金银首饰。 眼下她父兄卧床不起,她还外出挥霍,买这些东西,不仅雷氏饶不了她,就是外面的人知道了,她这个将军府千金也要受人指摘。 面对关明珠的好奇,明月选择满足她这个愿望,当即就让人唤了碧云碧荷过来,顺便带了她买的东西。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看到安静躺在盒子里的弓和匕首,雷氏不由发问,虽然语气还是不悦,但总归没了之前的火气。 关明珠也是一愣,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里面不该是金银首饰吗,关明月怎地买这种东西? 明月再次躬身,朝雷氏道:“老夫人,孙女只是想着,这一路回来也没给父兄带个礼物,眼下他们又,又......孙女想等他们醒来就送给他们......” 女孩声音轻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甚至用衣袖抹了下眼。 一看就是人到悲处泪先流的模样。 昨日看来,这个孙女一直都是乖乖巧巧,顺从谦恭的模样,难得见她落泪。 雷氏的心不由就软了几分,加上想起躺在床上的儿孙,叹出一口气:“这是你一番孝心,想必你父兄醒来也会很高兴的。” 明月颤着嗓音点头:“嗯!” 又用袖子抹了把眼。 雷氏见状,就眼神示意了一下彩云,彩云会意,掏出帕子去帮明月拭泪,又将人扶好坐到椅子上。 难得开口说了一句:“大小姐宽心,有您这份孝心,国公爷和世子很快就会好的。” 明月余光偷偷瞟了眼这个表姑,见其眉眼清正,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真诚,不由轻声道了声谢。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关明珠没预料到的,她没想到关明月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真的能忍住不去买金银首饰,还学会了哭哭啼啼那一套,倒真让她刮目相看。 不过此时雷氏都没了追究的心思,她再多说,怕就要惹人厌了。 心中冷哼,关明珠也不再多发一语,想起祖母跟她说的那事儿,她又生起几分希望。 她得到手的东西,哪会那么轻易让人夺走? 明月回到映秋院时,眼眶还红着。 李氏当即就迎上去,关切道:“这是哭了,老夫人罚你了?” 明月笑着回话:“没有,就是问了今日寻药的情况,现下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您放心。” 李氏闻言松了口气,二人一路往屋里走,赵嬷嬷知道她们有话要说,悄然带着一众侍候的人出去了。 明月将方才在雷氏那里的事说了,李氏这才明白女儿为何眼眶发红,原来是装的。 不过这样也让她心疼不已,女儿为了丈夫和儿子奔波在外,回来还要平白受气。 关明珠是小辈她不好说什么,但对于雷氏听风就是雨的行为十分不满。 “老夫人也太过分了些,就算你拿钱买了别的东西又如何,总归是花自家的,别人有何资格置喙?” 第16章 请君入瓮 明月知道李氏这是维护自己呢!真正的亲人才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 心中仿佛有甘泉淌过,冲李氏甜甜一笑:“您可别愁眉苦脸了,若是爹爹醒来看到您这样,指不定会有多心疼呢!” “你呀,还打趣起母亲来了。”李氏被她逗得失笑,心中郁气消散不少。 转而看向床榻上的父子二人,越发希望他们赶快好起来,有他们在,女儿也不至于如此委屈。 之后,明月将今日的事给李氏大致说了,却隐去自己救人那段,让她知晓自己受伤,怕是又要自责。 李氏本也是京城人,对济世堂和它背后的京家是有所了解的,一听明月所说,当即就猜到了对方意图:“京家将药材握在手中,想必是有所求的。” 至于求什么,她也大致能想到一点。 京家出了一位皇后,当今三皇子便是皇后所出。 而今上登基四年,尚未立储,镇国将军府深得皇帝信重,手中还有兵权。 京家此举,怕是要为三皇子铺路。 明月比李氏想得更深一些,京家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这事,便是笃定她们不敢将此事捅破,济世堂是有药材,但也可以没有。 但凡她们想得到药材,就只能踏进京家一手准备的瓮中。 不过有件事她想不通,京家不怕她现在告状,难道也不怕事后皇帝追究? 还是说,即算事后追究也无用了? 那么,京家到底准备做什么? “明日我会再去一次济世堂。”明月对李氏说。 明知对方是请君入瓮,她也不得不一脚踩进去。 李氏不想让她去,可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夫君儿子,又不得不下这个狠心。 “明日你多带些人,让周寅他们在暗处跟着,若有危险,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我都知道的,您莫要多想。” 知道她心中愧疚,明月笑着安抚。 越是这样,李氏越愧疚,也越发憎恨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子,若非自己无用,女儿何至于此。 母女俩的悄悄话没说太久,在外奔波一整日,李氏让明月回去休息,又让赵嬷嬷把饭食送到夏至轩,亲自看她用过才走。 赵嬷嬷一走,碧云就来报:“小姐,周叔他们回来了,他让我告诉您,事情已经办妥,京招被京兆府收押,估计要在牢里待几天。” 明月满意点头,以京招的身份,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京兆府能冒着得罪京家的风险将人关几天,已经很给将军府面子了。 碧云却是有些担忧:“小姐,奴婢看那京招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肯定要报复,还有,明天京家肯定收到消息了,还能给咱们药材吗?” 见识过京招的嚣张跋扈,明月自然明白这人不好惹,以后肯定还有麻烦。 但既然敢惹,她就不怕报复。 至于药材,她相信京家分得清主次,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京招,放弃拉拢镇国将军府的机会。 这一点,她很笃定。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把药材给我们的。” 无非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明月原本还想跟孙老说一说济世堂的事,不过得知他还没回来,就歇了心思,专心为明日做准备。 翌日一早,明月与碧云碧荷再次出门。 今日她们未有掩饰,就穿着女子衣裙坐马车出了门,速度也不快,就这么晃晃悠悠,遇到想买的东西便会停下,姿态闲适,甚至还去昨日的茶楼用了午食。 就这么一直逛到午时快过半,马车才缓缓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门口站着个伙计,一见她们立即迎了上来,也不问她们要买什么,径直将几人引到了三楼。 三楼有独立房间,碧云碧荷被拦在门外,伙计打了个请的手势将明月请进了门。 房间不大,靠窗的位置摆着茶几和一个棋盘,旁边放着一个香炉,此时正有袅袅青烟从中飘出,闻着似是檀香。 而在茶几的一侧,坐着一个男人,身着玄色暗纹圆领袍,头戴金冠,浓黑的眉,深邃的眼,面部轮廓硬挺,瞧着有股说不出的气势,手腕上却戴着一串佛珠。 男人听见脚步声未有丝毫动作,目光始终关注在面前的棋局,黑白棋子互相攻守,竟是不相上下。 明月在他对面落座,也不言语,在其落定一颗黑色棋子后,拈起一枚白色棋子,在重重包围的黑子中间落下,僵持的棋局一下被打破,白子损失大半江山,黑子顺势占据绝对优势。 这时,对面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望向了一脸淡定的明月。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兰草抹胸长裙,外套一件淡蓝色对襟长褙子,戴了珍珠发簪和耳坠,又上了浅淡的妆,整个人散发着温婉无害的气质。 “关小姐叫人好等。”男人不辩喜怒地说了一句。 可不是叫人好等嘛,分明一早就出了门的人,却在街上闲逛,若非他一直派人盯着,都要以为人不会来了。 明月站起身,盈盈向男人一拜:“臣女拜见三皇子。” 男人没有立即让她起身,而是带着玩味的轻笑一声,问:“小姐如何知本皇子身份?” 明月不卑不亢,行礼的姿势不变,解释:“殿下气质超然,普通人自然无法比拟,再者,这里是济世堂。” 原本明月猜测今日来人会是京家人,但在见到男人的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男人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势绝不是京氏子弟会有的,应该是常居上位的贵胄。 身份贵重又与京氏有牵扯的,除了皇后所出三皇子欧阳旻,她想不到别人。 只是堂堂皇子竟会亲自出面,真不知该说他太自信,还是太心急了。 男人又是一声轻笑,这次的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抬了抬手,让明月起了身。 “关小姐果然聪慧,昨日本皇子还在想,要等几日关小姐才会来,不曾料到今日便来了。”男人意有所指。 明月瞬间便猜到,原来昨日那掌柜见的是他。 只是为何他会这么巧,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济世堂? 寻药一事外人并不知,且她昨日还做了伪装,就算有人跟踪,也该事后才知,三皇子却像早就知道她要找什么,提前在这儿等着了。 她想到两个可能,要么是孙老去太医院寻药时被人看出端倪,要么,就是将军府里出了内鬼。 第17章 代价 “殿下所请,臣女不敢耽搁。” 同样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表面是恭敬之语,实则暗指欧阳旻有意设计。 欧阳旻不怒反笑:“方式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救关将军和关少将军的命,不是吗?” 一句话直击明月心底,脸上笑意变得有些苦涩,她道:“殿下所求为何,不妨直说。” 看到她的反应,欧阳旻心情大好,斟了杯茶给她,不紧不慢道:“何必心急,来,先喝口茶。” 明月却未动,欧阳旻玩味地看着她,在她戒备的视线下自斟了杯茶水饮下,还给她看了看空了的杯子。 无奈,明月只能端起茶杯,掩唇轻啜一口,看着明显喝了大半的茶杯,欧阳旻终于再次开口:“说实话,本皇子对小姐很是满意。” 明月瞟了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左手抓着腰间一块玉佩摩挲。 “京招之事本皇子已知晓。”欧阳旻接着说。 知道这一点并不稀奇,明月抬眼看他:“所以,殿下要为京招报仇?” 欧阳旻像是听到笑话般哈哈笑出声来:“小姐莫误会,昨日是京招自作孽,与人无尤,本皇子已教训过他。” “多谢殿下,只是,殿下究竟想说什么?”明月的语气有些焦急,说了这么多,欧阳旻究竟意欲为何。 “刚才本皇子说过,对小姐很满意,尤其是昨日小姐舍己救人的风姿,一直在本皇子脑中挥之不去。” 舍己救人?明月暗自嗤笑,不知他是在夸人还是在讽刺。 “所以?” “一个男人始终记着一个女人,小姐觉得是因为什么?” 欧阳旻生得不错,只是此时他那带了些侵略性的眼神让明月有些不适。 再加上他话中之意,即便明月是个傻子也明白了,当即道:“殿下已有娇妻美妾,每日记着的女人不知凡几。” 当今的五位皇子中,除了五皇子年纪尚小未曾婚配之外,其余四位早已娶了正妻,侧妃和其他房中人也不缺,三皇子却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她实在给不了好脸色。 话虽不好听,但欧阳旻还是一喜,女人因自己妒忌其他女人,那是男人最喜欢看到的。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本皇子亦不能免俗,但是本皇子可以保证,小姐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男人的和颜悦色在明月看来格外刺眼,若有选择,她真想立刻远离,但还是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殿下红口白牙一张,就想要镇国将军府千金为妾?” 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以将军府如今地位,一个皇子的妾室或者侧妃根本无法匹配。 她算是明白,为何三皇子今日要亲自出面了,这是自知妾侍之位配不得镇国公千金,所以皇子亲自出面,显得更加心诚。 三皇子样貌不俗,又肯放低身份作出允诺,足够让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少女以心相许。 想得倒是挺美的,可惜,她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不天真。 男人听完也不恼,拍了拍手,屋外便进来一人,正是昨日那掌柜,此刻手上捧着一个木盒。 人到跟前,欧阳旻道:“小姐若答应,密山红舌草即刻取走,至于名分,何不将眼光放长远些。” 这意思就是,她答应了,不仅可以拿到药材救命,名分上也非绝对不变。 这一刻,明月好似听到算盘珠子崩到脸上的声音,明着是为她打算,可实际上,自己若进了三皇子府,就相当于镇国将军府提前站队,以父兄如今的声势,一旦站队,储君之位便如探囊取物,将来还能登上那至尊之位。 说什么对她很满意,其实就是要以自己为筹码绑住将军府,成为他野心的助力。 这便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殿下就不怕皇上怪罪?”明月状似无意地询问。 “父皇不会知晓,关小姐如果想试试,现在就可以去,但是药材,本皇子不保证下次你还能见到它。” 一边说,一边将掌柜手中木盒打开。 欧阳旻的话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即便她现在跑去告诉皇帝,三皇子转头就可以把药毁了,然后否认。 没有证据,三皇子和京家不会受到丁点儿影响。 而她,失去的将是拯救家人的唯一机会,欧阳旻无所顾忌,她却不敢拿父兄的性命做赌。 看着盒中那株鲜活药材,明月握住玉佩的手紧了紧,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妥协道:“臣女答应,不知可否拿回药材?” 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欧阳旻脸上喜色肉眼可见,从掌柜手中接过木盒,一手递给明月,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既然小姐答应,那也要有所表示,毕竟,红口白牙的,本皇子也觉不妥。” 这是用她先前的话来堵自己,还要交换信物,明月暗道男人奸诈,问:“殿下想要什么?” 欧阳旻视线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忽而眼睛一眯,指了指她腰间悬挂的玉佩。 明月会意,十分不情愿地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递给欧阳旻。 东西到手,欧阳旻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问:“这玉佩有何来历?” 材质只是普通的白玉,品质并不上乘,不过他方才瞧了许久,明月一直握着它,想来是极重要之物。 “没什么,普通物件罢了。”明月淡淡回他。 看她如此,更坚定了欧阳旻心中所想,扬了扬手中玉佩,道:“这定情信物本皇子收下了,待关将军好转,本皇子必亲自上门......” “什么好东西,竟值得你亲自上门道谢?” “提亲”二字尚未出口,屋外一个清朗男声忽然响起,房门随即被推开,屋内三人不由齐齐望去。 只见门口的男人一袭月白青竹纹锦袍,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清俊面庞轮廓清晰,一张薄唇上挂着浅笑,此时就像仙人踏风而来,衣袂翻飞,天青色发带也随风扬起。 熟悉的穿着,熟悉的浅笑,熟悉的出尘气质。 “六叔!”欧阳旻率先出声,语气中满是惊诧。 朝欧阳旻点点头,齐照转而将视线投向明月,眸中满是疑问,似是在问这人是谁? 明月此时还未从方才见到他那一幕回神,她听到欧阳旻唤他六叔,能让三皇子喊六叔的人,齐照,齐,照! 她猛然瞪大双眼,与男人视线不期而遇,眼神交汇,静默无言。 许是察觉到二人异常,欧阳旻这时开口:“关小姐,这位是当今齐王。” 第18章 齐王 齐王,名唤欧阳照,当今皇上亲弟,排行第六。 也是寻回孙老,与她们同船而归的齐照。 撇过眼,明月上前几步,朝男人盈盈一拜:“臣女拜见齐王殿下。” “起来吧。”男人语气浅淡,仿佛与人初相识。 “旻儿,你们这是在?”欧阳照在屋中环视一圈,看到了欧阳旻手中的玉佩以及桌上放着的木盒,不由问道。 只是二人年纪相仿,他这声“旻儿”,听着着实有些滑稽,明月险些笑出声。 欧阳照的问题让欧阳旻有些为难,总不能说自己在要挟一个小女子,能怎么说,难不成说他与明月在此私会?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就在欧阳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明月抢了先。 “启禀王爷,今日臣女是来替父兄寻药的,恰巧济世堂有那一味药材,臣女本想买来,不过三皇子殿下却是不肯。”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一下。 欧阳旻听了脸色大变,正要开口阻止她再继续胡说八道,就听她继续道:“殿下非得要臣女拿东西来换,此药珍贵,臣女身上并无与之匹配之物,正为难时,没想到殿下却说看上了臣女所戴玉佩,可此玉佩并非什么珍宝,但殿下一心想要,臣女便只能给殿下了。” 欧阳旻此刻心情格外复杂,若是可以,他真想将明月的嘴缝住,可是六叔在。 要知道,六叔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比他们这些皇子高得多,好似他才是父皇亲儿子一般,得罪了他,父皇绝不会放过自己。 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 “此物可有什么寓意?”欧阳照看似随意地开口。 明月的脸突然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低声回道:“并无什么寓意,不过是今日出门随手买的小玩意儿,臣女见那摊主可怜,一时就多买了些,不曾想三殿下竟如此喜欢,倒叫臣女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着,竟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里面装的全是玉佩,不仅有白色的,还有紫的、青的、红的,将荷包装得满满当当。 然后转向欧阳旻,很是真诚地说:“若是殿下不嫌弃,臣女愿将这些都给殿下,算是对殿下大恩送药的一点弥补,当然,待父兄好转,必亲自登门道谢!” 欧阳旻猛然想起她从进来便有意无意轻抚玉佩的动作,原来是等着他上钩呢! 霎时,他只觉有一股火气在胸中翻腾,脸色由青转红。 那枚玉佩此刻是如此碍眼,抓着玉佩的手不由收得死紧,忽然“啪”得一下,似乎是什么碎裂的声音,明月和欧阳照去看,正是欧阳旻手中那枚玉佩。 此时已断裂为两半。 明月好似没察觉到对方的怒气,将荷包中那些玉佩一股脑递给欧阳旻,道:“没事没事,碎了一个不打紧,殿下,这里还有许多。” 欧阳照也在一旁道:“既是喜欢,又是关小姐一片心意,便收下吧,只是要小心着些,莫要割伤了手。”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终欧阳旻还是沉着脸将东西接过。 明月见他收下,似是很开心的样子,朝他再次道谢,之后便要告辞,欧阳照以要去见孙老为由,也跟着一起离开。 只是人走到门口之际,却忽然转头看了欧阳旻一眼,不复方才的闲适从容,黑沉眸子中尽是厉色,嘴角的笑意也加深了许多,而那笑,已没了半分温度,令人如坠冰窟。 “殿下,殿下。”掌柜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欧阳旻眼珠动了两下,终于从方才的惊惧中回神,一屁股跌到椅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殿下这是怎么了?”掌柜担忧。 “出去!”欧阳旻从嗓子中挤出一句。 其他人不懂,他却从欧阳照那个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警告,不,与其说是他的警告,不如说是父皇的警告。 欧阳照虽只是个闲散王爷,却深得父皇宠信,他今日来此绝非巧合,而是,自己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手眼通天的父皇。 “就这么让那丫头把药材带走了?”掌柜却并不甘心。 方才他也在场,他们自以为捏住了将军府的把柄,只消略微施计便能让关家那丫头唯命是从。 谁曾想那丫头竟然从头至尾都在戏弄他们,更是用街上随处可见的破烂玩意儿换走了密山红舌草,这和空手套白狼有何区别。 “本皇子说了,让你滚!”欧阳旻失了耐心,直接对着掌柜吼道。 与怒吼一起而来的,还有那一包玉佩,掌柜吓得抱着头,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欧阳旻仍觉不解气,一拂袖将茶具扫到地上,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方觉怒意稍减,可当他抬眼看到棋盘上的场景时,刚褪下去的火气再次如巨浪翻涌。 棋盘上,原本占尽优势的黑子此刻大半已被白子包围,溃不成军,局势瞬间倒转,他成了那只困兽。 “关明月,欧阳照,这笔账,本皇子记下了!” 发泄完怒火,忽然瞥见地上散落的茶具,嘴角不由得上翘,喝了他的茶,还想全身而退? 出了济世堂,明月跟欧阳照简单道了谢,便与碧云碧荷上了自家马车,想着早些把药送回去。 不曾想欧阳照竟也跟了上来,大喇喇坐在了她对面。 如此突如其来又无礼法的举动,吓得碧云碧荷紧靠着明月,一左一右如两大护法一般。 “王爷这是......”明月出声询问。 未等她话落,一双温热的手掌拉过她的手,将手指覆在了脉上。 明月惊慌失措,手不自觉往后缩,连带着身体也往后倒去。 她却忘了,自己身后就是硬邦邦的车壁,这一倒,头肯定要磕在上面。 而碧云碧荷也被欧阳照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此时根本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头就要撞上车壁,又一只温热的手掌垫在了头和车壁之间。 没有疼痛,有的只是从心头窜起的热意。 少女的脸颊羞红一片。 欧阳照此时并未坐着,而是微微倾身,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一只手垫在她脑后。 明明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可明月分明看到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心中惊奇。 第19章 马车 “王爷这是做什么?”俩丫鬟总算回过神来,碧云率先开口。 欧阳照连忙抽回手,掩住嘴角轻咳一声:“你方才在上面喝了茶,现下可还好?” 这话是对明月说的。 明月顿时明白,这是觉得三皇子的茶有问题,担心她中招。 不经意间,晶亮的眸子瞥到男人发红的耳根,瞬间染上笑意,明月轻轻抬起了一只袖子:“没喝,都在这了。” 贴着手腕的袖口里侧,赫然有一片湿迹。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三皇子有备而来,自己又怎么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止那些玉佩,今天的衣服也是她特意挑的,宽袖穿着行动虽有些不便,却能遮掩很多小动作。 欧阳照失笑,这一笑与他平日惯常的浅笑不同,是真的因为心情愉悦而笑。 明月有一瞬的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两人同船而归的时候,彼时的齐照也会这么笑,不自觉的,她也跟着轻笑出声。 碧云碧荷俩丫鬟觉得莫名其妙,正欲开口询问,欧阳照已先出声:“回将军府吧!” 这话是对外边车夫说的,车夫本就因一个大男人上了自家小姐的马车,尚处于惊诧之中,此时又听那个男人发号施令,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家小姐跟这位是什么关系,自己该不该听命行事。 明月询问的眼神落到男人身上,只未等她询问,男人已自顾自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又说:“本王未坐马车出门。” 他是骑马来的,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明月无奈,只得对车夫道:“陈叔,回府吧!” 陈叔如蒙大赦,甩起鞭子驱车回府。 “今日又要多谢王爷了!”马车晃晃悠悠,明月低头向男人道谢。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回京路上,已受过他多次照拂。 第一次是在知雾山,她们遇上一批拦路劫匪,劫匪自不是徐源等人的敌手,但有人放冷箭,差点就射穿她脑袋。是欧阳照暗中出手,用飞镖打落箭羽,救了她一命。 第二次是在船上,她们这边很多人晕船,是欧阳照带了孙老,及时给人救治。 还有李氏的病,以前找过很多大夫,都说治不好,孙老却说可以治,虽说还未开始治疗,却给了她们希望。 再就是回京之后,孙老又来救她父兄。 前后四次,虽说除了第一次,后面几次都是孙老的功劳,但没有欧阳照,她们也遇不到孙老。 所以这声谢,欧阳照担得起。 如此郑重的模样,男人放下茶杯,好笑地看她:“不是本王多此一举?” 今日这情形,她分明是有备而去,即便自己不出现,她也不会吃亏。 明月轻笑:“是锦上添花。” 不是欧阳照,她可能还要与三皇子费心周旋一番,说不得以后还会被人用玉佩之事说嘴,能当场将事情说清,又有齐王这个见证人在场,少了许多麻烦。 男人听完给明月也斟了杯茶,然后端起自己那杯对她道:“之前隐瞒身份,我以茶代酒,向小姐赔罪。” 说完自己先饮尽。 明月不想他会主动提及此事。 其实之前得知孙大夫的身份后,她就怀疑过齐照的真实身份,只是当时只以为他是皇帝派去寻孙大夫的某个官员。 不想却是皇帝亲弟,身份贵重的齐王殿下。 乍闻之下,她的确很震惊,理智回笼后想的便是保持距离,毕竟堂堂齐王,身份何等尊贵。 可要说怪罪,实在是无从谈起,当时他们双方都未表明身份,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不够聪明,没有像欧阳照那样,一早猜到她的身份。 “王爷此话倒让臣女无地自容了,说到底您也是为了家父与家兄才奔波在外,又护着我们一路周全,臣女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感激王爷还来不及,又岂会怨怪?这杯茶,当为臣女向王爷致谢。” 说完,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一番话说的妥帖周到,举止从容无丝毫扭捏,令人从心底生出好感,若非知道她出自将军府,倒要让人以为是京中哪家贵族嫡小姐,言行有度,滴水不漏。 不过,她又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欧阳照想了半晌,忽然想到“侠气”二字。 就是侠气,无论她待人接物如何玲珑,却始终保持一颗锄强扶弱的善心,昨日舍命救李老夫人便是印证。 这么想着,欧阳照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由加深,深邃的眼眸都是笑意。 男人似乎心情很好,明月不解,却没有多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王爷今日为何会在济世堂?” 昨日回府,孙老并不在府中,她还未与孙老说过济世堂之事,欧阳照又是从何得知? 若说巧合,未免过于牵强,不早不晚,恰巧在那样的时机出现,除非是有人跟踪。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可能,明月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女子似是随意提及的话题,男人却从她晶亮的眼眸中看到郑重,看来这个问题得好好回答。 欧阳照轻咳一声,解释道:“昨日你在四海升平查到了密山红舌草的下落,卿尘当时也在,从伙计那里问明情况后便告知了我,我想你要买药材,第一个去的应该就是济世堂,但济世堂明明有药材却不卖给你,其中必有隐情。而济世堂是京家的产业,我便让人盯着三皇子,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他就出宫了,我便一路尾随,这才...” 虽然他的确派了人在将军府周围,不过并没有打探将军府的事,而是盯着其他别有用心之人。 当然,这个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被他一提醒,明月想起昨日打过照面的卿尘郡主,只她当时是男子打扮,卿尘郡主如何认出她的? 再者她与卿尘郡主从未打过交道,郡主为何要帮她,且还知道她和欧阳照认识? 唯一的可能,就是欧阳照跟卿尘说过她,可他没事提她做什么? 真是越想越乱。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欠了卿尘郡主一个恩情,下次再见,定要找机会感谢。 眼前之人的回答,到底让她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对话,就轻松多了。 不多时,马车已到了将军府门口。 二人下车,欧阳照却并没有进府的打算,明月回头问他:“王爷不是要看孙老?” 欧阳照笑着摇头:“他老人家现在没功夫理我,等令尊令兄好转,我再来叨扰。” 听他如此说,明月点点头,朝他微微福身:“王爷没坐马车,便让府上马车送您一程吧!” “不必,”说完,不远处巷子尽头已有人牵马而来,欧阳照指了指:“本王骑马回去。” 明月暗自无奈,目送男人远去,直到再看不到那人身影,才转身踏进府门。 第20章 告黑状 “林管家,孙老此时可在府中?”一边往映秋院去,明月一边问林泉。 “在的,孙老今日未曾出门。” “劳烦您去请孙老到映秋院来一趟。” 林泉领命而去,明月与碧云碧荷进了映秋院,李氏与赵嬷嬷正在帮父兄擦脸,看到明月这么快回来,一时有些惊讶。 “事情可顺利?” 明月眼神示意碧云,碧云便将一个木盒放到了桌上,打开,一株鲜活药草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便是密山红舌草?” “是的,母亲,父兄有救了!”虽是笑着,明月的眼眶却含着泪。 她也不知怎么,刚听到父兄病危的消息时没有哭,父兄情况恶化时也没哭,此刻却有一种历经磨难大功告成的庆幸,忍不住鼻子发酸。 李氏同她一样,又笑又哭的,赵嬷嬷在一旁劝慰:“夫人,小姐,这是好事,咱们得开心,可不兴流眼泪。”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是啊,人都有救了,得开心。 孙老接到明月消息便疾步往映秋院赶,刚进屋,便见母女二人眼眶发红,愣了一下,直接盯着明月:“丫头,药材拿回来了?” 明月指了指桌上,孙老上前端详,时不时还用鼻子嗅一嗅,半晌,终于点头:“的确是密山红舌草。” 明月并不担心药草真假,欧阳旻再奸诈,也不会用假药材来骗她,若被发现,得不偿失。 “既然药材齐全,何时可替父兄解毒?” “即刻便开始,老夫会先用少量药材试试药效,若无差错,再为他们解开腿上封锁的穴道,过程会有些凶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孙老大致解释了一下,虽然他有极大把握,但是该有的嘱咐还是要说。 都到了这一步,再凶险也得试一试,母女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瞬间就做了决定,李氏道:“劳烦您了。” 李氏招来几个小丫鬟按照孙老的指示做准备,明月则让碧云去一趟雷氏那里,将这边的情况告知。 杜御医与许御医收到消息跑了过来,孙老也不见外,直接吩咐他们二人去帮忙,二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雷氏不久后在彩云的搀扶下过来了,此时明月母女都坐在外间等候,为防止发生上次那样的误会,特意让人在里间的门口守着,不让无关人等进入。 雷氏上次虽被下了脸面,但也知道大局为重,况且孙老医术确实高明,便也没想往里间去瞧,与明月二人一样在外间坐了,安静候着。 装满黑色血水的盆接连被端出来,又有人将清水端进去,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消停。 与此同时,从将军府离开的欧阳照并未回府,而是一路往皇宫去了。 皇帝欧阳炙正在批阅奏章,听到内侍说齐王来了,脸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才从御案上起身,欧阳照已缓步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欧阳照在离欧阳炙十步开外行礼问安。 “你我兄弟何必拘礼。”欧阳炙将人扶起,兄弟二人一同在罗汉床上坐下。 “今日怎得有空进宫来?” 回京复命后,他就给欧阳照放了大假好好休息一阵儿,没想到三日不到人就自己来了。 “是有件事要向陛下禀报。”欧阳照开门见山,将今日济世堂的事说了,却隐去明月戏弄欧阳旻之事。 “他倒真是给朕长脸!”欧阳炙一拍案几,这个“他”指的正是三皇子欧阳旻。 让将军府千金给他做妾,真不知他是精明还是愚蠢。 说他精明吧,连个侧妃之位都不给,就想套牢将军府的势力。 说他愚蠢吧,他又知道自己最大的助力是京家,娶了京氏女为正妃不说,还将侧妃之位都许给了与京氏有关之人,此次更是不肯舍弃任何一个为关家腾位置。 对欧阳炙所言,欧阳照不予置评,这算是皇帝的家事,如何处置三皇子都是身为君父的欧阳炙要考虑的,他只负责将消息上报。 嗯,稍微带了点私心就是。 “也幸亏你去的及时,否则真叫那逆子得逞,关家父子醒来朕都没法交代。”欧阳炙感叹。 他是皇帝,自是不必跟臣子交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现在重用关家父子,而此次父子俩中毒,跟他让他们做的事也有很大关系。 眼下他们昏迷未醒,这关家女儿若再被自家儿子欺负了,他有何脸面面对二人。 最重要的是,关家如果真的被捆上三皇子的船,那他的一切筹谋都将落空。 大楚又将陷入下一轮皇子夺权之中。 欧阳照没有接话,提起另一话题:“臣弟决定将夜魅的势力聚拢回京城。” 夜魅,黑夜中的鬼魅,是他手中一支暗卫,集情报、暗杀、护卫等职责为一体,也是天楚皇室的一股隐性势力。 这些年因为战争,夜魅被分散于大楚、赤木和淮水等多个地方,京都反而被忽略了。 如今战事平定,是时候拿回对京都的控制权,否则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事都无法知晓。 欧阳炙闻言点了点头:“朕亦有此意,原本打算你休息够了再与你提的,不过你既主动提了,朕也就不客气了。” 说不客气还真不客气,欧阳炙接着就道:“关家父子中毒的事,朕让大理寺暗中查访,至今还未有消息,你既然回来了,此事便交于你。” 欧阳照没有反对,大理寺查案的手段毋庸置疑,但下毒的事过去多日,该有的证据应该早被销毁了,想要再查,必须得用点特殊手段。 术业有专攻,这种暗地里的阴私还是夜魅更为擅长。 “此事臣弟会尽力而为,只是在此之前,臣弟有一事需向皇兄请教。”欧阳照道。 “你说。” “臣弟听说,关远山中毒前一日进了宫,他与皇兄究竟说了什么?” “是薛大郎告诉你的吧!”欧阳炙语气肯定。 薛大郎便是薛立行,现任大理寺少卿,关家父子被毒一案就是他在负责,查到关远山前一日入了宫并不稀奇。 不过以他的身份,自是不敢问到自己这个皇帝面前。 欧阳照不置可否,薛大郎同他的关系少有人知,但欧阳炙算其中一个。 “他倒是聪明,知道朕会让你去查。”欧阳炙随口夸了句,继而正色道:“这事本就要与你说,你既问了,那正好。其实朕那日召见关远山是为裁军一事。” 第21章 因由 “裁军?” 饶是对军队一知半解,欧阳照也明白裁军二字的重要性,更知其后牵涉了多少事。 不说为将者们能不能答应,就说裁掉的军士安置,就是个大问题。 大量士兵被裁,朝廷又无足够田地可分,他们之后如何安身立命? 裁军根本不是一两日之功便可成事的。 欧阳炙点头:“大楚开国分立两军,一为禁军,负责拱卫京师,战时迎敌;一为番军,负责驻守地方,保卫百姓。二军各司其职本为好事,只是任何制度或政策都不能一成不变,否则只会积病成疾,毁其根本。时至今日,禁军偏安一隅,纸上谈兵,番军各自为政,不服调派,朕有心改之却无机会,以致三年前赤木突袭,攻我城池,屠我百姓,若非赤远军崛起,我大楚危矣!” 欧阳炙眉头紧蹙,仿佛还沉浸在三年战时,字字肺腑,掷地有声。 欧阳照无比清楚,他说的无机会是何意。 先帝重文轻武,心思又少有用于社稷,皇兄曾多次提及军事改革,却都被视而不见。 那时他只是区区皇子,空有抱负而无法实现,现在有了决定权,自当有所动作。 不过,眼下却不是良机。 “战局初定,皇兄此时变革怕是要引得军中大乱。” 裁军对大楚来说是必要的,可此时刚刚打完仗,就急着裁军,无异于卸磨杀驴。 裁军本就牵涉甚多,此时行来更添阻碍,欧阳照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要此时裁军。 “朕知你意思,只是局势使然,非朕所能控制。战事一定,户部尚书便拿着国库的账册来寻朕,国库空虚,已然负担不起数十万将士的军费开支。”欧阳炙无奈叹气,又道:“若不眼下决断,拖到后面只会更加被动。” 欧阳照恍然,自古打仗就是最费钱费力的,加之前几任皇帝不拘小节,于银钱一事上大手大脚,皇兄能撑到战事结束,也是不容易。 “此事可有公开?”欧阳照言归正传。 国库的事他无能为力,查案才是他的本职。 欧阳炙摇头,眼神一凝:“你怀疑有人泄露了消息?” 虽是疑问,答案却不用别人再说出来。 他跟关远山是密谈,而关远山第二日就遭人下毒,很明显是他们所说被外人知晓,为了反对裁军,那些人就将刀挥向了关键人物关远山。 朝中武将不少,可他能用的、可用的也就只有一个关远山,杀了他,便相当于一劳永逸。 有生之年,他想要再培养一个关远山这样的人物,几乎不可能了。 “幕后之人臣弟会让人去查,只是皇兄身边的人,也该查一查了。”欧阳照提醒。 能将裁军一事泄露出去的,只可能是他身边的人,欧阳炙眼神一冷,看来是他这些年表现得太过宽和,以至于被人当做傻子了。 欧阳照只是提醒一句,欧阳炙的事,他无权多管,再插手便是僭越,他们是亲兄弟,但在此之前,更是君臣。 欧阳炙也没有说让他帮忙,兄弟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便有内侍来禀:太后有请。 二人便相携去了寿安宫。 镇国将军府,经过三个时辰的医治,关家父子身上毒素已清除大半,余下毒素则要坚持服药一月才能根除,而此时,父子二人终于苏醒过来。 雷氏、李氏以及明月围坐在二人床边,看着他们喜极而泣。 “母亲,辛苦您了。”关远山的第一句话是对雷氏说的。 雷氏听完直接嚎哭,哀叹自家苦命的儿孙,还是彩云在一旁不住劝慰才让她平静下来,之后就一直拉着关远山诉说这一月来的艰辛,全然不给李氏与明月插嘴的机会。 最后还是关远山以天色太晚让她早些休息为由将人送走,她一走,屋内便恢复了安静。 久别重逢的四人互相看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能这样一直到永远。 最终还是两个男人先投了降,给了母女二人一个熊抱。 忽然就听到“嘶”的叫疼声,是关远山,明月从自家阿兄怀中出来,就看到母亲拧着父亲腰间的肉,不由好笑。 “姓关的,你当年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不会受伤,可现在呢,你说过的话是放屁吗?” 任谁都想不到,一向温婉柔弱的李氏会有这样一面,发起脾气来不仅中气十足,连脏字都出来了。 兄妹俩倒是对此并不陌生,坐在一旁幸灾乐祸。 关远山又疼又急,慌忙握住自家夫人的手,赔笑道:“夫人息怒,都怪我不好,你怎么打我都认了,只是我这皮糙肉厚的,别伤了你的手。” 李氏却不理会,挣脱他的束缚,又在他腰间狠狠一拧,关远山认命似的让她随便发泄,只是下一瞬,便感觉有什么落在了胸前。 一看,却是一滴晶莹的水珠,是李氏的泪珠,带着她的温度,霎时,关远山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被那温度烫化了,再次将人抱在怀里,任凭她怎么打都不松手。 在旁看戏的兄妹这时也看不下去了,纷纷转了脸隐藏各自情绪。等二老整理好情绪,明月才走到关远山面前,轻唤了句“爹爹”,激动得关远山老泪纵横,感叹女儿长大了。 李氏也走到关明义身边嘘寒问暖,语气跟对关远山简直天差地别,对此,关明义成功收获自家父亲一个眼刀。 “你们伤势未愈,毒素也未完全清除干净,这些日子还要静养。”明月将孙老的医嘱告诉他们,以防他们像以前一样,没事就往军营跑。 父子二人刚要讨价还价,李氏眼神一扫便都放弃了,如今女主人来了,他们爷俩只有遵命的份儿。 考虑到父子二人刚刚醒转,四人的寒暄未持续太久,明月带着碧云碧荷回了夏至轩,关明义也要回自己院子,被李氏劝下了,等明日再做安排。 随后几日,因为两位男主人的苏醒,让镇国将军府内的气氛一改往日冷寂,变得有生气起来。 第22章 秦州军 主子们心情好了,下人们再也不用时刻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或哪个举动惹了主子不快而遭到惩罚了。 相反的,他们脸上都挂着喜悦,为了庆祝国公爷和世子好转,夫人特地向老夫人提请给他们每人多发半个月月例。 只是这样好的事儿有些人却不能享受到,比如张嬷嬷。 因雷氏身边的人都是二老爷府上的,将军府并未登记在册,自然没她们的份儿。 张嬷嬷纵然眼红,也不敢在雷氏面前提起,这就苦了平日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不得不将自己那份拿来孝敬她。 不过这也是活该,谁让她们平日仗张嬷嬷的势呢! 府里很多下人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对李氏和明月变得殷勤起来。 今日研制了什么新糕点请两位主子品尝,明日又送庄子上的特产过来。 母女二人对此见怪不怪,有东西送来她们就收下,反正是自家的,不收白不收。 相比之下,关明珠那儿就显得冷清起来。 本来看在雷氏的面上,众人平日没少捧着她,有好东西也都往她那里送,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收到的不再是她,关明珠因此生了好一通气。 倚兰院好些丫鬟都遭她惩治了一顿,然后还不解气,直接去雷氏那里哭诉,暗示下人都去讨好李氏和明月。 然而雷氏才因为儿孙苏醒,正是开怀的时候,听到她的话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你大伯和大哥刚醒,下人们想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脸也是正常。” 碧荷是个万事通,府里什么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她的耳朵,所以一大早,趁明月梳洗的时候,她就绘声绘色将倚兰院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说二小姐回去后,又罚了院里的丫鬟们一顿,关键是她只罚咱们府上的下人,自己从二房带来的丫鬟一点儿事都没有,奴婢看呐,她就是专门拿咱们的人泄愤呢!” 碧荷的话不无道理。 尽管相处没几日,关明珠骄横跋扈的性子她也算见识过了。 因为被娇宠惯了,理所当然以为全世界都要以她为中心,一旦事与愿违,就会大发脾气。 这次她是觉得自己和李氏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而她又不敢对她们如何,所以就把矛头对准丫鬟,来发泄对她们的不满。 说到底,这些丫鬟还是受了她的连累。 明月想了想,吩咐碧荷:“回头让方嬷嬷拿些药给她们。” 碧荷应下,又颇为不甘地问明月:“小姐,咱们难道就放任她如此吗?” 那些被打丫鬟的惨状,她见过,不光脸上一条条印子,身上也全是青紫,有新添的,也有旧伤。 就算是下人,关明珠这样也太狠毒了些,下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明月知她何意,嘴角挂上浅浅笑意,道:“二妹妹终究不是将军府的人,住不了太久。” 小姐的话似乎有言外之意,碧荷没听懂,却始终相信自家小姐,她说过的话,就一定会成真。 接下来一段日子,明月基本都在主院和李氏一起陪父子俩养病。 苏醒第二日,关明义就吵着要回自己的院子,被李氏一句伤未好不宜挪动为由留下了,其实是因为李氏看到他偷偷倒药心中生气,故意要将人留在眼皮子底下,每次喝药都盯着他喝完为止。 对此,明月表示同情,却无能为力,谁让他哥没点眼力见呢! 而在此期间,明月也从父亲那里得知了一件大事。 就是裁军。 至此,她也总算明白,父兄为何会被毒杀了,甚至于她和李氏回京路上遇到的两次劫杀,应该也都出自同一幕后之人之手。 为的就是杀人灭口,一劳永逸。 路上遭遇劫杀的事,母女俩回来之后就没对其他人说过,此时明月也没隐瞒,一一告诉了关远山,并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一次是在进关之后,知雾山遇上拦路山匪,本来以为是普通山匪劫财拦路,后来审问之下才知是受人指使,但具体是谁,山匪根本不知。 第二次是在船上,一帮黑衣人半夜潜入船舱,意图将他们所有人抹杀,幸好他们提前察觉做了准备,没让黑衣人得逞。 一番审问之下,发现黑衣人是江湖上的杀手,有人出钱买她们母女的命,但却跟山匪一样,并不知晓背后买家是谁。 当时明月就猜测,可能跟父兄被毒一事有关,如今看来,果然没猜错。 关远山听后先是震惊,后就是愤怒。 对方若只是冲他和关明义下手,他尚可以忍一时之气,可将手伸到无辜的妻女身上,这让他如何忍。 “明日我就进宫问一问陛下,下毒的真凶是否找到了。” 若是找到了,他非要将那人扒皮抽筋不可。 明月知他说的气话,真凶要是查出来了,就是不问,皇帝必定也会派人来说。 都过了这么久了,却一直静悄悄的,自是说明查凶一事不顺利,极有可能找不到凶手。 而且就算找到下毒的凶手,他幕后之人能否揪出来还两说。 这事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他们白吃一个亏。 “父亲进宫,顺便问一问陛下,秦州军的事可有结果了?”明月没有阻止父亲进宫,反而提了要求。 关远山讶然,女儿难道不该阻止他吗,怎么还一副巴不得他进宫的模样。 但是等他反应过来女儿说了什么后,登时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秦州军,秦州军出什么事了?” “哦,我们路过渭城时,从县令那里得知,秦州军竟然私立名目向百姓征粮,趁机搜刮百姓钱财,女儿让徐将军跟城中百姓打听过,确有此事。事关重大,回京之后女儿便请徐将军复命时,向陛下禀明一切,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 秦州地处西北关隘,往西出了秦门关,便是关外,因地理位置重要,朝廷在此派驻了数万番军驻守。 渭城是秦州下辖县城,当时遭遇劫匪拦路后,明月一行便到了渭城休整,本想找县令商议剿匪一事,没想到县令先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第23章 父女 三年战争,朝廷的补给全部优先供应给了前线的军队,番军地位比禁军低,又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拿不到丁点儿补给,于是秦州军便向百姓征粮。 特殊时期向百姓征粮,是合乎律法的,可借征粮之机大肆搜刮百姓,便是大罪。 秦州军担心事发,就在各处设立关卡,拦住想要出去报信之人。 秦州百姓苦不堪言,不能找外援,便只能自救。 县令召集青壮组成了一支百余人的自卫军,当时看到他们一行,便想拉他们一起,与秦州军火拼。 可两百人对上万人,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于是她劝慰县令,暂忍一时,待回京她会将事情上报朝廷。 如今已有半月,也不知皇帝有何打算? 之前皇帝找关远山说裁军一事,也听说了一些禁军、番军的弊病,却没想到,真实情况比皇帝说的还要乱。 不仅是军队自身“乱”,甚至已经“乱”到波及到百姓安危了,此事决不能就此放过。 关远山下定决心,明日定要好好跟陛下说道说道。 然而转念一想,他就意识到不对,女儿为何此时跟他说这个? 抬眼正好看到自家女儿狡黠的笑意,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接着不用他开口,明月就主动道:“陛下和父亲想要裁军,秦州军的事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关远山立时就明白了。 他和陛下原先想的是自上而下推行裁军,可还没开始就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明月的法子是自下而上,先斩后奏。 秦州军本就犯错在先,即便裁军朝堂众臣和军中之人也无话可说。 裁军面对的主要困难不在朝臣将领的意见,而是几十万士兵的不了解,因为不了解,所以抗拒。 但有了秦州军的先例,让数十万将士看到裁军之效,反对的呼声就会慢慢平息。 到时,即使朝臣反对,也抵不过大势所趋。 关远山此刻心情略有些复杂,既欣慰女儿的聪慧,又惋惜她的女子之身。 若是个男儿,那大楚将再添一员大将。 可惜,可惜啊! “此事为父会上报给陛下。”关远山道。 明月不知自家老父亲所想,她之所以会提出此计,一是为了给渭城县令一个交代,她答应过渭城赵县令,会帮忙解救秦州百姓。 二是为了报复,父兄被毒,她和李氏被劫杀,皆起因裁军,既然对方想方设法阻止裁军施行,那她就偏偏不让他如意。 查不到凶手又如何,照样让对方食不下咽。 随后,父女二人又说到三皇子。 明月将济世堂发生的事告诉了关远山。 关远山心有愧疚,却又欣慰于女儿的懂事和聪慧。 对三皇子,则是不满和预料之中。 “五位皇子中,三皇子乃皇后嫡出,又有京家这样的大世家背景,在朝中呼声很高,只不过他手下之人并无掌兵权之人,这次应当是冲着爹手中兵权而来。算盘打得倒是好,可惜爹不会站队,而且有个聪明的女儿。” 话到最后,关远山满脸都是骄傲。 明月失笑,也听出父亲言语中的提醒,更加明白镇国将军府现在不仅是他人的眼中钉,还是一块香饽饽。 有人争抢,也有人暗算。 所以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三皇子,自然就要提到齐王。 齐照就是齐王的事,明月找到药材那晚就跟李氏说过,所以关远山自然也知道,就是这位齐王救了自家妻女,以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而且这次三皇子的事,也多亏他及时出现,给女儿解围。 关远山很感激,也说要找机会亲自登门致谢,甚至于以后齐王有何请求,他都会全力回报。 然而看着女儿若有似无表现出的对齐王这人的欣赏和好感,关远山不由提醒:“这位齐王极不简单,你与他不可深交。” 在知道齐照就是齐王之前,他听到的关于齐王的传言,都是什么身体不好,常年闭府养病的事。 但真正的齐王却在千里之外的北地出现,还寻回了皇帝都没找到的神医孙老。 这就表示此人绝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只是个闲散病弱王爷。 想起与赤木交战的那两年多,时常有不明身份之人捎来的敌军情报,而皇上对此没有丁点儿怀疑,还让他与此人配合。 当时他就怀疑过那人身份。 如今再看,那人应当就是齐王无疑了。 不声不响潜伏敌国,大功告成之后又悄然回国,没要任何封赏,说是无名英雄也不为过。 从个人角度来讲,关远山是敬佩的。 但这样的人也是极度危险的,女儿跟这样的人交往,他是不放心的。 明月知道父亲的意思。 齐王之事她也打听过,那些传闻也都听说了,再结合路上齐照的种种表现,她十分清楚,闲散病弱只不过是欧阳照表现给世人看的一面。 真正的他,很厉害,同时也很危险。 父亲知道的应该比她多些,所以才会那么说。 不过其实父亲根本不用担心,她是女子,与齐王交情再深也不会常常相见来往。 她是欣赏此人,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有恩于他们,她心有感激。 而且齐王之所以屡次搭救,看的也是父亲的面子,并非因为她的关系。 这一点,明月是有自知之明的。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无比清醒,眼下父兄已醒,以后她和欧阳照应该也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她应得很爽快:“父亲放心,女儿都知道的。” 关远山觉得舒心极了,果然,还是女儿省心,不像那臭小子,总跟他对着干。 镇国公和世子伤势好转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京中各家都派了人来问候,除了最小的五皇子,其他四位皇子也都送了礼来。 明月很惊讶,三皇子在她这儿吃了亏,后来听说还被皇帝悄悄罚了,竟还派人送礼,果然,京中人最擅长演戏了。 除了京中权贵,赤远军中不少将领也都来探望,还有父亲以前的同僚故旧。 父兄忙着接待,明月就回了自己院子。 父兄的事告一段落,她也终于得了空,可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 第24章 过府 如今父兄加官进爵,想要再回燕城几乎不可能,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以后要常住京城。 比起偏远落后的燕城,京城可说富贵繁华,然富贵繁华的表皮下,多的是阴谋算计。 这种算计不是因为主动招惹,而是无意间,自己的存在本身对其他人就是一种威胁。 就像这次父兄的遭遇,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就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以后长居京城,这样的无妄之灾只会越来越多,如果避不开,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不过迎难而上是需要实力的。 自身不够强大,还要跟敌人硬碰硬,那就是自取灭亡。 所以,她当下要做的,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将军府在京城站稳脚跟,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首当其冲就是从府内开始。 回来这些日子,她已经充分领教到,雷氏是如何让府里成为一盘散沙的。 名义上,雷氏掌管着府里一切,可事实上,她将掌家权交给彩云这个外人,又不放心,故而派了自己身边两个老嬷嬷协助。 彩云担着掌家之责,却又处处受制于两个老嬷嬷,加之她身份尴尬,相对于她,下人们更愿意听从两个老嬷嬷的话。 雷氏自以为如此就能牢牢掌控一切,殊不知这样只会导致主不像主,仆不是仆。 没了主次,便易生乱。 就她所知的,府里下人大致分成了三个派系,张、钱两个嬷嬷各成一派,林管家和方嬷嬷又是一派。 本该由主子们掌控的将军府,俨然成了下人间不同派系间的你争我夺。 就像前几日,她偶然路过后院角门时,碰到后厨的人要出门采买,守门的婆子说什么也不让人出去,直到采买的人拿了钱收买才了事。 当时她只看到这一幕,后来听碧荷说起,才知道采买的人回来又交了一次钱。 若是为了私事出门,守门婆子收些小钱也是应当,可采买并非私事,且守门婆子收的也不是小钱,来回一趟,就收了四两银子。 如果不是自家后院,明月都要以为是不是山匪来了,过路还要花个买路钱。 当然,守门婆子自己是不敢如此大胆的,她背后还有个撑腰的张嬷嬷,那四两银子,三两半进了张嬷嬷的腰包。 不是没人反对,只是反对无用,府里事务都由张、钱二人把控,她们又同是老夫人的人,就是告状都无门。 这只是冰山一角,诸如此类的事,明月没亲眼见过,也听碧荷说了不少。 外人眼中贵不可言的将军府,其实就是一个到处漏风的筛子,有心人只要稍一使力,就能从内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明月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所以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从雷氏手中拿回掌家权。 不过,以雷氏对李氏的态度,雷氏是绝对不会把掌家权交给她或李氏的。 这一点,从父子俩醒来这么久,雷氏还未有丝毫提及掌家之事的意思就可看出。 明月本也没把希望寄托在雷氏身上,想要什么,自己亲手拿来就是。 待父子二人伤势好的差不多,已经是大半月过去。 孙老和两位太医都先后离去,明月还记得要给孙老买桃花醉的事,盘算着过两日出去一趟。 不过还没来得及,二叔关远青就携家眷再次过府。 这次来的不止他与薛氏,还有另外三个子女,加上府上住着的关明珠,一共两子两女四个人。 这是关远山戍边之后两房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虽然之前关远青与薛氏来过,不过那时关远山父子还在昏迷,根本没机会好好聚一聚。 两房人齐聚在雷氏的松鹤堂,让一直空寂的松鹤堂热闹不少,雷氏难得地露出笑容,看着比往日慈祥许多。 “二弟,我们昏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关远山端起茶杯向关远青道谢。 “自家兄弟,不说这些。”关远青淡淡回了句。 对于他的冷淡,关远山毫不在意,关远青自小便是这般性子,他都习惯了。 另一边,李氏与明月也在与薛氏等人寒暄。 李氏道:“之前府上忙乱,怠慢了你,你可别见怪。” 薛氏笑笑:“大嫂这是说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怪不怪的,如今大哥与义儿醒了就是最好的。” 薛氏出身名门,其父乃是当今吏部尚书薛春望,即便是庶女,待人接物也比一般人家来得周到。 李氏又转移视线,略过关明珠,看着另外三个孩子对薛氏道:“我只知他们的名字,人却是对不上。” “这个是老大明渊,今年九月满十五,去岁考到了秀才,如今在淮山书院念书呢!” 薛氏拉过一个少年介绍,言语中是藏不住的骄傲。 明月看那少年一身藏青色云纹儒袍,身量颀长,五官深刻,眉宇间透着厚沉之气。 听薛氏如此介绍他脸不自觉有些红,却还是十分恭敬地朝李氏行礼,唤了声:“大伯母。” 李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明珠不必多做介绍,薛氏只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介绍另外两人。 穿着玄色圆领长袍的少年叫关明泽,四个人中排第二,比关明珠大上一岁,另一个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孩儿瞧着八九岁的模样,唤作明琪。 关明泽这个人,气质与关明渊像是两个极端,关明渊敦厚沉稳,关明泽则是轻浮浪荡,一双桃花眼总带着玩味的打量,行礼时也松松垮垮毫无规矩,得了薛氏的斥责后也只是一副无所谓模样。 最可爱的还是关明琪,明月看着她两团肉嘟嘟的脸蛋,真想上去揉一揉,她也确实乖巧,给李氏和明月问安时的声音都是脆生生的,十分惹人喜爱。 这四人并非是一母同胞,只有关明渊和关明珠是薛氏所出,关明泽是董姨娘所出,关明琪则是方姨娘所出。 不过听说董姨娘早些年病死了,方姨娘也鲜少在人前露面。 比起关明珠,这三人恭敬守礼得多。 李氏看得高兴,挥手让赵嬷嬷拿了自己给几个孩子备的见面礼。 李氏给的见面礼都是提前打听了各自喜好准备的,送礼的人用心,收礼的自然也开心,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关明珠都十分满意。 李氏虽然不喜她,但今日这种场合,总不好跟一个孩子计较,但见她拿着礼物笑逐颜开的模样,还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第25章 有事要说 薛氏也为明月备了礼物,是一枚通体赤红的血玉,一看质地,母女二人都惊觉此物珍贵。 传说此玉要经千年方能成其色,颜色越红,所需时间越久,因而出产极少,有价无市。 薛氏给的这枚血玉,颜色透亮,质地温润,实为上品。 明月对薛氏的大方有些不知所措,当即推拒道:“二婶,这太贵重了,明月实在不能收。” “乖孩子,这是二婶的一片心意,只盼你不要嫌弃才好,快拿着。” 薛氏再三劝说,李氏便点头让明月收下了。 关明义的礼物不在薛氏这,而是关远青亲自备的,是一柄匕首,柄上镶了许多宝石,看起来金光闪闪,关明义象征性拿着挥舞几下,向关远青道了谢。 明月掩嘴偷笑,阿兄那模样,活像收了个烫手山芋一般。 众人寒暄完毕,雷氏就清了清嗓子,跟所有人说:“今日一家人都在,有两件事我想同你们商议。” 如此郑重其事,定是有要事,关远山就对几个小辈道:“义儿,明月,带你们弟弟妹妹们去外面玩儿吧。” 明月看了李氏一眼,见李氏朝她轻轻点头,便放了心,与自家兄长和其他人一道出了松鹤堂。 “大哥,我听说将军府有演武场,可否带我去瞧瞧?” 一出门,关明渊就拉着关明义问,面上兴奋遮都遮不住,与方才在雷氏屋里的状态完全不同。 关明义有些惊讶:“二婶说你在书院念书,我还以为你一心从文,没想到会对练武感兴趣。” 这话说得关明渊脸色一红,不知道怎么回答,旁边关明泽却开口:“大哥不知道,在家中有母亲拘着,兄长想都不敢想。” 因为叫惯了关明渊兄长,为了区分他与关明义,所以就叫了关明义大哥。 “二弟,莫要乱说。”关明渊制止关明泽,不过这样反而印证了关明泽所说的真实性。 关明义一时对这个弟弟生出些同情,豪气道:“你想看,我便带你去,二婶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得到关明渊感激一笑。 “妹妹,你们可要一起?”关明义看向明月几个女孩子。 明月看了关明珠与关明琪,见她二人没什么兴趣,就摇了摇头,“阿兄与明渊明泽去演武场吧,我带他们在府里转转。” “大哥与兄长自去吧,我也想转转。”关明泽接话。 关明义就点头,带着关明渊走了。 明月正欲带着关明泽和关明琪逛园子,关明珠却突然开口:“大姐姐就不好奇祖母要说的事?” 看她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模样,明月就有不好的预感,面上却很淡定,摇了摇头:“不好奇,之后总会知道的。” 关明珠卡在喉咙里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关明泽在一旁不满:“大姐姐还要带我们逛园子,二妹妹你就别扫兴了行不行?” “你!”关明珠气得指着关明泽,却是好半天没有说出其他话来。 然后就甩甩袖子,自己先走了,看方向是回倚兰院去了。 这么平静,明月十分惊奇,以关明珠的性子,此时该跑到雷氏那里告状才是,怎么今日忽然转性了? 视线自然而然就转到关明泽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关明泽似无所觉,甩开扇子摇了摇:“碍事的人走了,咱们可以慢慢逛了。” 说完也不等明月带路,自己走在了前面。 明月看得一愣一愣,忽然感觉袖子被扯了扯,低下头去,关明琪正一脸笑意看着自己,轻声道:“大姐姐,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在家就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顶着一张稚嫩无比的脸,说出这样老成的话,明月委实有些惊讶,不由对这个小姑娘更加喜爱了,见她肉嘟嘟的脸上因为走路变得红扑扑的,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嗯,手感不错。 “大姐姐。”小姑娘奇异地看着她,好似在问她怎么突然上手了? 明月扯了个谎道:“你的脸红得厉害,我以为发热了。” “哦。” 也不知她信没信。 松鹤堂内。 几个小辈一走,雷氏就对众人道:“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并府。” 继而看向兄弟二人:“大郎,二郎,我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以前是没办法,山高路远的照顾不到,现在你们都在京城,那就应该互相帮衬,彼此照应。” 兄弟俩都点头,听她继续说:“你们本就没分家,将军府的宅子也够大,二郎一家搬过来正好。两府并做一府,以后你们兄弟齐心,我也就放心了。” 乍然提及,众人都有些惊讶,关远山到底见过大场面,这点小事也就让他微愣了愣,接着就点头应下了。 如此爽快,雷氏高兴之余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李氏,只见她眉眼都是笑意,无一丝一毫不悦,雷氏心中舒坦了几分。 又看向关远青夫妇:“老二,你们呢?” 关远青还在惊讶,没想到雷氏会突然提及此事。 只不过他自来喜怒不形于色,面上还是一派淡定,朝身边薛氏看去,眼带询问。 薛氏一开始也震惊,之后却无喜色,关府门第是不如将军府,可她能当家做主,即便雷氏在时,也是自己掌家,凡事都可随自己心意。 但入了将军府,还能如此吗? 想到自家婆母那只看个人喜好用人的性子,薛氏犹豫了。 夫妻多年,关远青怎会看不出薛氏纠结,于是便道:“母亲,此事重大,我与薛氏回去商量商量,您看如何?” 雷氏听了有些不悦,但对着自己最疼的小儿子又不忍说重话,只能冷哼一声,关远山就出来打圆场:“此事确实需要时间考虑,母亲就给他们些时日,就算两家不在一起,但总归都在京城,日日都能见到。” “正是这个道理,二弟和弟妹莫要多想,你们想搬来就搬来,不想搬以后咱们便常走动。”李氏也帮着附和。 雷氏听完好受了些,对李氏和颜悦色了不少。 带着弟弟妹妹逛了半天,才将碧波湖逛完,明月觉得府邸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碧波湖的景致确实不错,自己也是第一次这么悠闲下来赏景,以后若是有机会,倒可以多来逛逛。 湖上还可放些小舟,待夏日荷花盛开,泛舟湖上又是一番美景。 “逛了这么久,不如去我院子坐一坐?”明月向二人提议。 关明琪立即就同意了,关明泽却道:“之前听人说,大伯和大哥专门为大姐姐辟了间书房,藏书颇多,不知今日有没有机会前去一观?” 第26章 拱火 不待明月说话,关明琪先一脸惊奇地开口:“二哥,你什么时候喜欢看书了?” 不是她瞧不起自家哥哥,而是以往日的经验来看,二哥这种人,怎么都不可能跟书联系在一起,大哥还差不多。 关明泽却端起了兄长的架子,语重心长地回:“妹妹,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书嘛,也不全是经史子集那些无聊的东西,也有话本之类的有趣玩意儿,哥哥我读书不行,还不能看书了?” 此书非彼书,关明琪毕竟年纪小,被他绕得一愣一愣的。 明月失笑:“你想去也行,不过那书房在倚兰院,现在的主人是明珠,你想要进去,还得问过她的意思。” 书房的事她听人说了,那是父兄根据她的喜好布置的,里面的书都是他们亲自吩咐人买来,又亲手放到架子上去的。 现在倚兰院被关明珠占着,她自己也没去看过。 本来父兄醒来后,说过要让她住回倚兰院的话,不过她不想父兄才好就与雷氏发生冲突,暂时按下了。 所以倚兰院的主人还是关明珠,他们要进去,肯定要问过主人家。 关明泽难得没有反对。 明月觉得惊奇,从他之前对关明珠的态度来看,两人不打起来就算好了,让他去求她,简直天方夜谭。 不过这份惊奇没有持续太久,等他们到了倚兰院,关明泽直接就对关明珠道:“二妹妹,大姐姐说要进她的书房得先问问你的意思,不知你这位临时的主人意下如何?” 别说求了,这简直就是过来找茬的。 莫说关明珠,就是自己,听到这种欠揍的话也不会同意。 果然,关明珠先是怒目瞪着关明泽,接着就冷笑一声:“不如何,我不同意。” 关明泽就一脸失望地对上明月:“大姐姐,怎么办,二妹妹不同意。” 同意才有鬼,明月很想这么说,不过她忍住了。 面带微笑地与关明珠打商量:“二妹妹,明泽方才是与你开玩笑的,你别与他一般见识,我们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去书房看看,还请行个方便。” “不方便,你们可以走了。”关明珠并不搭茬。 “真是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见客人赶主人家出去,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反客为主’?”关明泽一边拍掌一边哈哈笑道。 明月听了直扶额,关明泽说要来看书,其实是专门来找茬的吧! 果然,下一刻关明珠直接就炸了毛:“你给我闭嘴,什么客人,我告诉你,这里就是我的,现在是,以后也是,你们不是要去书房吗,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一辈子也别想进。” “啧啧啧,鸠占鹊巢,还这么理所当然,今日我算是开了眼了。” 说完,关明泽还同情地朝明月看了一眼:“大姐姐,我还真佩服你的好脾气。” 明月意味深长回看了他一眼,忽略掉他刻意拱火,出声对二人道:“你们都少说两句,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何必闹成这样?” 人家兄妹的事,她本不想管,可这里是将军府,她是主人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起冲突。 若不做点什么,以雷氏的性子,待会儿吃挂落的还是自己。 “你少在这儿假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做将军府的主,我告诉你,以后都不可能。”说到这儿,关明珠冷笑一声,关门送客。 明月倒没有被她的话吓到,而是有些惊讶,关明珠怎么知道她想拿回掌家权?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不过听她语气中的笃定,明月生出一股莫名的担忧,看了看天色,觉得大人们应该已经说完话,便提议回松鹤堂。 经过方才的不快,关明泽也没了再逛的心思,关明琪更是没有什么意见,三人一同往松鹤堂去。 不等他们进门,守门的丫鬟就告诉他们,国公爷和夫人已经先回映秋院了,屋里只有雷氏和关远青夫妇。 仔细看了丫鬟神色,明月没有再进松鹤堂,与关明泽二人打完招呼就往映秋院去。 还没进去,就先看到赵嬷嬷一脸焦急等在正堂门外,正堂门是关着的,此刻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明月忙上前询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赵嬷嬷眼神立即一亮,抓住明月的手往旁边去,轻声道:“您可算来了,您快进去劝劝,千万别让夫人和国公爷置气。” 李氏和关远山置气? 明月听得云里雾里,赵嬷嬷就继续道:“老夫人今日提了两件事,一是两房并府的事儿,国公爷和夫人都同意了,不过二老爷夫妇好像还要考虑。二就是......” 赵嬷嬷说到这儿,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明月,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明月听到这第一件事并不惊讶,更确切的说是早有所料。 两房并未分家,又有雷氏这个长辈在,住到一处本就理所当然。 之前是因为父兄未醒,此事一直搁置,眼下父兄都好了,雷氏肯定要提起。 然而二房住进来对明月来说并非好事,她本就计划着要从雷氏手中拿回掌家权,二房一旦回来,就又多了个竞争对手。 再者,她也不想自家的清净生活被打破,若是关系和睦也还好,似他们跟二房这样,加上还有个雷氏在中间掺和,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麻烦。 所以明月是不想二房住进来的。 但她却让关远山和李氏答应雷氏所提,为的就是以退为进,将问题抛给二房。 薛氏的性子,以明月的了解,她不会立即应下,至于关远青,应该也会听从妻子的意见。 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料,二房要考虑一段时间。 而她要做的,就是趁这段时间先下手为强,等掌家权拿回来,二房就算要住进来,她也能有所准备。 看到赵嬷嬷的犹豫,明月催促:“不要有顾忌,直接说。” 赵嬷嬷这才松口道:“是老夫人要国公爷纳妾,纳的还是彩云小姐。” 赵嬷嬷边说,边忆起了先前在松鹤堂的情景。 第27章 纳妾 “你觉得你彩云表妹如何?”雷氏问关远山。 关远山顿了一瞬,回道:“表妹自小就很听话,如今长大了,也是个乖顺性子,想来母亲很喜欢她。” 雷氏低声应了下:“既然你也觉得她好,不如就让她留在将军府,有你护着,我那早亡的哥哥嫂嫂也能安心了。” “母亲说的是,儿子是兄长,自然会尽到兄长的责任。” “我不是那个意思。”听到儿子的回答,雷氏不满地加重了语气。 关远山装傻:“母亲难道不希望儿子护着表妹?” “我说的护着,是要你纳了她,以后她也有个依靠。”见儿子装傻,雷氏索性直接挑明了。 关远山不傻,他早就知道雷氏要说什么,原本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没想到雷氏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敏锐察觉身边的妻子陡然冰冷的眼神,关远山直接对上了雷氏强势的视线。 “请母亲恕罪,儿子不能这么做。” “你说什么?”雷氏气得声音猛然拔高。 “表妹年纪与明月相仿,正是韶华之年,儿子不想误人一生,再者,儿子早些年便已立誓,此生唯清儿一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关远山一番话说的丝毫不拖泥带水,却让雷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说的什么混账话,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以前我看在你们夫妻新婚,不想影响你们感情,可如今呢,你与义儿差点就没了命,你想没想过,若是此次有个万一,你连个继承香火的子嗣都没有,又有何面目去见关家的列祖列宗?” 关远山沉默了,这次中毒是他没有料到的,雷氏以此为由,他实在不知如何反驳,但是也没有答应。 雷氏见他沉默,心中一喜,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低头, 雷氏恼恨,怨毒的眸子盯向李氏:“你就在旁看着,不知道劝一劝,你是怎么做人妻子的,啊?” 一直未表态的李氏嗤笑一声:“您希望我怎么说,劝夫君听从您的安排,纳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妾?” 抬眼望了下雷氏,李氏的眸色猛然一厉:“这么多年,我自问做到了为人妻的本分,为夫君生下一男一女,支持他的任何决定,敢问老夫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之后,李氏就带着人走了,没多久,关远山也追了出来。 听完赵嬷嬷的讲述,明月当即就明白了。 她之前还在猜测,雷氏让彩云帮忙管家究竟安的什么心,这会儿全明白了。 李氏身子病弱,怕是没有几年好活,这一点雷氏肯定知道,所以提早让彩云管家,为的就是等李氏走后担起整个将军府的内务。 眼下只说纳妾,待李氏一去,就顺理成章成为将军夫人。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以前她只听赵嬷嬷这些跟在母亲身边的老人说,母亲与老夫人雷氏关系不睦,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回来后也因为李氏有意退让,双方相处得也还算和睦,并不曾见面红耳赤的情景。 但是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嬷嬷说的关系不睦,竟是到了这种程度。 想到母亲自生病后就一直控制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动气,今日却为这事破了功,明月恼恨的同时,也心疼。 不待赵嬷嬷再说什么,就往正堂去了。 屋里夫妻二人并排而坐,却未有言语。 关远山一脸愧疚地盯着李氏,李氏却直视前方,并不看他,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就这么冷冷淡淡的,好似没了生气。 明月一进来就大惊失色,疾走几步奔到李氏跟前,蹲下身,抓住她两只手,放到自己双颊,轻声道:“母亲,是我,您看看我,好不好。” 不怪她如此惊惶,实在是多年前有过类似经历,当时李氏又怀了一个孩子,却因为体弱没能保住。 那时李氏就是这副模样,像是失了魂,她唤了好久才将人唤回来。 那样的事她不想再经历一回。 好在李氏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在明月抓住自己的手时就已经回过神来。 看到女儿这副惊恐的模样,李氏柔声回着:“别怕,母亲没事。” 明月这才找回神智,眼神定定在李氏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真的无事才暗暗松了口气。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关远山。 他并不知道李氏曾发生过那样的事,那个时候他正好带兵抗击袭边的敌军,后来李氏也没让人告诉他。 所以方才他只以为李氏在生闷气,哄了半天也不见她回应,索性就闭了嘴,只在一旁看着,期待李氏能快点消气。 这会儿见李氏无恙,又有女儿在旁陪着,他自觉不要在此碍李氏的眼,对明月道:“阿月,我与你兄长还有些事要商量,先去书房了,你在这好好陪陪你母亲。” 然后又对李氏道:“夫人放心,为夫是绝对不会答应纳妾的。” 接着就先一步出了映秋院。 “你都知道了?” 等人一走,李氏就率先开口,语气还算平和。 明月点头:“方才赵嬷嬷都与我说了,不过父亲的态度您也看到了,他肯定不会答应的,您可别再气了。” 关远山不会答应这一点,明月无比肯定,因为这是她们家的共识,不仅关远山如此,关明义以后娶妻,也只会娶一人,明月所嫁之人,也会是愿意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 李氏轻笑着摇头,她并非生关远山的气,而是气雷氏。 “这么多年,我以为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没想到她却还是这样,我本想着自己退让着些,以后大家就能安然生活一辈子,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 雷氏不是一个轻易放弃之人,没有达到目的,她不会罢休。 一次不行,还会有下次。今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平了。 想到此,李氏不由长叹出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连赤木攻城都不怕,还怕这区区小事?”明月劝慰,语气里带着绝对的自信。 李氏被她这么一说,想起了当年在燕城抗击赤木的日子,心中不由开阔起来,是啊,生死大事都经历了,雷氏那点手段又何足道哉。 摸了摸明月的头,李氏露出微笑:“你个小机灵鬼。” “母亲说错了,不是小机灵鬼,是小棉袄。”明月故意撒娇。 李氏无奈:“好好好,是小棉袄,捂得为娘都出汗了。” 这么一番打趣,李氏的精神好了许多,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和释然。 第28章 酒后 二房过来,将军府本来准备了晚宴,不过因为纳妾之事,李氏直接称病,雷氏也气得不轻,没了宴饮的兴致。 所以晚上的宴会,由关远山带着儿女招待二房的人。 男女分席而坐,女客这边,薛氏和彩云都是长辈,明月让二人坐到正位。 关明珠非常不客气地坐到了自家母亲身边,薛氏脸色微变,似有不满,却没说什么,只歉意看向明月。 明月不想与关明珠争这种事,这时彩云忽然朝她招手,道:“明月若不嫌弃,就坐到我身边吧!” 她一向少言,难得有主动开口的时候,上一次还是明月被关明珠告了一状,她帮着雷氏安抚自己。 明月没有犹豫,走到她身边坐下。 薛氏只惊诧了一瞬,没有说话,关明珠却意有所指开口:“大姐姐和表姑感情真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母女呢!” 这话并不准确,彩云辈分虽比明月高,年龄上却只大了几岁而已,就算外人不知身份,也只会往姐妹上猜。 关明珠此言明显是故意的。 看来纳妾这事,她早就知道了。 雷氏这人还真奇怪,并府的事跟她说了就罢了,连这种给长辈纳妾的事,竟也在她面前提。 明月暗自摇头,对上关明珠挑衅的眼神,笑道:“表姑跟我俩也差不多年岁,姐妹还差不多,母女?明珠怕是看错了吧!” 略带玩笑的口吻,其实是在说关明珠眼神不好。 关明珠听得气恼,正要发作,薛氏轻斥一声:“好好坐着,再不听话,今晚就跟我们回去。” 后一句是凑在她耳边说的。 关明珠立即就安静下来。 此时宴席已开,丫鬟给每个人都倒了酒,明月顺手拿起一杯,含笑朝关明珠举杯,一饮而尽。 虽只是果酒,回了夏至轩的明月还是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便在院中坐下,散散热气。 正是春日,即便天色暗看不见花朵,也能从夜风中闻到丝丝缕缕花香气,明月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顿觉通体舒畅。 碧云端来一盏清茶,关切道:“小姐,夜里风凉,还是莫要待太久。” 明月靠在躺椅上,含糊不清地轻嗯一声,人却未动,碧云无奈,只得去屋里取了披风给她盖上,不过三两下就被明月掀一边去了。 碧云扶额,暗道小姐的酒量还是一如从前,果酒都能醉。 不过她酒品很好,醉了也很安静,只要你不去招惹她,比如硬拉着她洗漱之类,基本可以一觉到天亮。 然而也不能放任她在院子里睡一夜,碧云想了想,见碧荷打水回来,忙招手让她过来。 二人一起将人捞起扶到了床上,为了避免将人吵醒,碧云只轻轻用帕子给她擦了脸。 翌日,明月是在碧云的呼唤中醒来的,平时不用人唤,她自己就醒得早,没想到昨日那果酒后劲儿这么足,差点睡过头。 所幸明月对自己醉酒后的德性很有自知之明,不待碧云提醒就直奔浴房,半个时辰后,清清爽爽地走出来。 刚在妆台边坐下,就见碧荷嘟着一张嘴走进来,明月不由打趣:“大清早的,怎么一副受气包模样,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我们碧荷?”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张婆子。” “张嬷嬷?” 上次教训了她一次后,这人行为有所收敛,也不见她有什么报复举动,不过因为在雷氏身边伺候,明月每日去给雷氏请安倒是都能见到。 “就是她,小姐,您不知道奴婢今早看到了什么。”碧荷一脸气愤。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前几日夫人不是准备给小姐打几套新头面嘛,还特意让方嬷嬷去寻灿金阁上门来,今儿一早便有人过府,带了头面首饰过来让夫人小姐挑选,不想被张婆子和一个小丫头撞上了,奴婢亲眼看见那丫头顺走了一对金耳珰,张婆子还笑嘻嘻地装着跟人拉家常,分明就是声东击西,故意托住人家,奴婢当时就想上去揭穿她。” “那你怎么没去?”明月问。 碧荷不好意思挠挠头:“您不是说凡事三思而行嘛,而且,家丑不可外扬,真让人家知道府里的人手不干净,伤得也是咱们将军府的脸面。所以,奴婢就悄悄跟着她们,想看看究竟是不是奴婢想的那样。” 明月轻笑:“嗯,有长进,之后呢?” “她们去了后厨,那丫头趁人不注意,将东西放到了食盒里,那食盒里装的,是给老夫人准备的燕窝。” “之后,张婆子就提着食盒走了,奴婢就在后面跟着,看她耍什么花招,果不其然,被奴婢看到她将金耳珰放进了自己的荷包,小姐您猜猜,后面还有什么?”碧荷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猜食盒里还有其他东西吧!” “没错,食盒里除了老夫人的燕窝,还有很多糕点,您知道的,老夫人从来不吃甜腻的东西,那些糕点一看就不是给老夫人的,果然呐,张婆子是一点不客气啊,主子都没吃上一口的东西,她倒先享用了,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说到最后一句,碧荷声音拔高了几分。 “你既撞破了她的丑事,为何不与她当面对峙?”明月问。 碧荷嘿嘿笑了两声:“您说的话,奴婢都记着呢!” 上次挨了巴掌后,小姐就说过让她和碧云避着张婆子些,她可不愿再给小姐惹麻烦。 听了她的话,明月满意点头,当初她其实不想带碧云碧荷来京城,以她俩单纯的性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难保不会吃亏,不过看今日她们的表现,她觉得十分欣慰。 “这次你做得很好。”明月不吝夸赞,“不过,厨房那边人那么多,你怎么做到不让人发现的?” 这一点她很疑惑,碧荷是自己的丫鬟,其他下人对她多是讨好尊敬,按道理她去厨房应该立即有人注意才对。 碧荷嘿嘿一笑,颇为自得地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奴婢与厨房的管事娘子熟得很,其他人也都认识,大家都老熟人了。” “小姐可别听她胡吹,她呀,就是嘴馋,见天的往厨房跑,若不是沾了小姐的光,早被人轰出来无数回了。”碧云在旁揭穿道。 “臭碧云,我跟小姐说话,你乱插什么嘴。”自己偷吃的行为被揭露,碧荷羞恼着要去打碧云。 第29章 家贼 明月在旁看得好笑,不过笑归笑,碧荷这出众的交际能力还是值得夸赞的,倒是很适合打探消息。 俩丫头一阵打闹,明月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就是碧云碧荷挨巴掌那次,起因是因为一个烧水丫头,好像叫香椿的,那次碧云就怀疑香椿与张嬷嬷之间有什么阴私,这回经碧荷一提醒,她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开口制止了二人的打闹,明月对她们说:“碧云,你抽空找一下笙烟,问问她上次那丫头,就是香椿的情况,碧荷,你在松鹤堂可有相熟之人?” 碧云道了声是,碧荷听到小姐问自己,先是开心了一阵,之后却皱了眉头,松鹤堂是老夫人的地方,除了那个讨人厌的张婆子,其余人她还真没接触过。 主要是经过上次那事心有余悸,不敢贸然接近那边的人,再有就是松鹤堂的人基本都是老夫人从二老爷府上带来的,虽不至于像张婆子那般嚣张,对她们这些人却是瞧不上的,平时基本不怎么往来。 瞧她那苦恼样,明月淡然笑道:“不认识也没关系,你从现在开始多接触接触,不用问别的,只需问问老夫人房中可有丢失过什么东西,丢过哪些?” 碧荷不知明月用意,碧云却转过了弯,目光炯炯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怀疑张嬷嬷利用小丫头偷盗府中东西?” 且不是第一次,而是惯犯。 明月不由向她投去赞赏目光:“不错,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等你们打听清楚了,事情就明了了。” “奴婢明白。” “那张婆子偷吃的事就不管了吗?”碧荷还惦记着张嬷嬷偷吃糕点的事。 可能是天生与她相克,被她欺负了一回,有机会就想报复回来。 “管什么管,你见天的去厨房偷吃谁管了吗?”碧云揶揄。 这,这倒也是,虽然她本是想用银子跟厨娘换的,不过人家看在小姐的面上主动送与她吃,其实这跟张婆子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靠主子的面子,碧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明月知碧荷看不惯张嬷嬷,但每个群体间都有彼此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下人间的讨好孝敬无伤大雅,她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费功夫。 反而是偷盗府中财物这事,一旦证实,张嬷嬷就再也蹦哒不了。在大楚,偷盗被人发现是可以直接判刑的。 当然,对于张嬷嬷这种卖身为奴之人,主人家可以直接处置,下场只会更惨。 原本她还在想,要如何从雷氏那里拿回掌家权,今日看来,张嬷嬷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碧云,待会儿你去同方嬷嬷说,让她帮忙盯住张嬷嬷。” 如果张嬷嬷偷盗行为属实,那她偷的那些东西必然要想办法弄出府去,其中少不了他人的帮忙,明月想看看,这一条线究竟能穿多少只蚂蚱。 梳洗罢,明月照旧先去了松鹤堂请安,或许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雷氏没见她。 明月便又去了映秋院。 还在门口呢,就听到里面“呼哈呼哈”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架。 进去一看,可不就是在打架嘛,自家父亲和兄长正你来我往斗得正欢。 以往他们也经常切磋比试,不过都是点到为止,就算受伤也都是身上各处跌打损伤,今次却不一样,两人都伤在了脸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尽往脸上招呼。 李氏就在旁边坐着,也不阻止,明月就走过去问:“他们这是做什么?” “你阿兄知道了纳妾的事,一大早就找你爹切磋来了。” 原来是要为母亲出气,明月在心底给了自家阿兄一个大拇指,然后也饶有兴致地看二人对招。 父子俩顶着一脸青紫和母女二人用了早食,然后关远山就宣布:“明日我和义儿便要上值去了。” 母女二人都没有异议,养伤的这些日子,孙大夫搁几天就会过来复诊,父子俩身体底子都不错,恢复得很快,孙大夫也说了可以出门了。 不过看着俩人的脸,明月还是忍不住提醒:“脸上的伤不用再养养?” 父子俩齐声回复不用。 明月就放任他们去了。 关明义这时忽然想起明月来京城这么久,他还没来得及带她出去逛呢,便道:“妹妹什么时候有空,阿兄带你出去逛逛。” 其实明月也算出去过两次,不过那两次都是因为密山红舌草,心思都不在逛街上,听到自家兄长如此说,也起了几分兴致。 笑着说:“我随时都有空,不过阿兄你明日起就要上值了,哪里来的时间带我出去?” “无碍的,明日我也只是先去军营看看,下晌便会回来,不如咱们就明日下晌出去,如何?” 明月欣然应下,她还欠着孙老的桃花醉,可不能忘了。 父子俩明日上值,还有许多事要提前安排,所以用完早食,二人就去了前院。 李氏则吩咐了赵嬷嬷一声,又对明月说:“今早灿金阁送了头面首饰来,我为你挑了几套,待会儿拿上来你自己再看看,觉得合适的就留下,若是不满意,就再让他们送。” “怎得忽然准备这些?” 明月早就想问了,不年不节的,打什么首饰? 况且她也不缺,只是平日懒得戴而已。 “哦,忘了跟你说,长公主府过些日子要举办踏春宴,帖子一早就送来了,这是你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露面,可不能马虎。” 踏春宴每年都有,前些日子长公主派人来探望关远山父子时,就提起过此事,不过当时帖子还未备好,就只是口头上先打了声招呼。 那时李氏才惊觉自己的疏忽,入了京城达官贵族圈,以后还有不少的宴会应酬。 所以她才开始准备起来。 总不能指望雷氏给她女儿准备。 京中各家的情况,明月近日已有大致了解。 长公主欧阳舞乃皇帝的姐姐,在皇帝潜龙时有护驾之功,深受皇帝信任,驸马顾未之是前沐王府嫡孙,与长公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育有一女,就是与明月有过一面之缘的卿尘郡主。 既是这位办的宴会,镇国将军府自然是要去的,不过踏春宴呐,她还真是头一回参加。 毕竟以前在燕城条件不允许,这让她稍微提起了几分兴致。 第30章 踏春宴 “踏春宴都要做些什么?” 李氏看着女儿难得傻愣愣的脸,笑了:“就是简单的吃吃喝喝,放放风筝,看看春景,你不要有压力,去了好好玩儿就是。” 其实这种宴会多半都是各家之间的寒暄应酬,但明月难得出去,李氏私心里希望她能好好放松一下,结交一些自己的朋友,不用再整日烦心府中的琐事。 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往日因为自己的原因,女儿承受了太多,无论大小事,都是她在操持,殊不知她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李氏心疼,觉得不该再让女儿那么辛苦,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得有做母亲的样子。 明月不知道李氏所想,但是以后都要在京城常住了,出去见见世面,结交一些朋友也是必要的,于是点头应下。 这时赵嬷嬷领着碧云碧荷以及暖玉笙烟进来了,她们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 掀开红布,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金银玉石晃得人眼花缭乱。 明月看了看,一共有五套头面,还有四五样精巧的耳环、簪子和钗环,都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李氏在挑这些东西上有着天生的审美,都是按照明月的气质挑选,选出的每一样虽做工材质不同,却皆能衬托出她的温婉娴静。 最终,明月挑了对珍珠耳坠并一根嵌红宝石蝴蝶金簪,准备在踏春宴上戴,李氏觉得太过素净,明月却说:“既是踏春,说不得要骑马,首饰戴多了累赘。” 她说起骑马时的那股喜悦,掩不住从扬起的嘴角和发亮的眸子溢了出来,李氏不住好笑,心里却很高兴,随她去了。 “咦,怎么少了对耳饰?”赵嬷嬷正在旁看其中一套头面,忽然发现竟然少了一样,不由疑惑出声。 “怎么回事,送来后没检查吗?”李氏看向赵嬷嬷。 灿金阁送来的都是之前就挑好的样式,按理说他们这样有名气的店是不会做出欺骗客人的行为的,所以送来后赵嬷嬷便只大致点了数,并没有细致地一样样检查。 “是奴婢疏忽了。”赵嬷嬷道。 那套头面是一副蝶恋花金绞丝头面,碧荷一看便认了出来,道:“是张嬷嬷。” 李氏和赵嬷嬷闻言都看向她,明月就将早上的事说与二人听了。 赵嬷嬷不由气道:“眼皮子浅的东西,偷盗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李氏也是愕然,不过看女儿一副平静表情,心中便有了数,问:“你打算怎么做?” “暂时还不知是否是惯犯,我已经让碧云碧荷还有方嬷嬷去查了,等结果出来再说。” 她并没有将要以此夺回掌家权的事说出来,这是她原本的想法,但是出了雷氏逼迫父亲纳妾这事,她觉得有必要再调整一下计划。 具体她还没想好,所以暂时不打算跟李氏说。 “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的,要查就查彻底,不能让人有反口狡辩的机会。”李氏提醒。 明月点点头。 李氏却忽然看向碧云碧荷,俩小丫头被看得一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无措。 瞧着二人反应,李氏不由一笑:“我这么可怕吗?” 碧云碧荷连连摆手,明月也疑惑对上李氏的视线。 李氏就道:“你身边一直只有这俩丫头,做事也不方便,不如再多添几个。” 夏至轩里是有配丫鬟的,不过都是负责杂事的一般丫鬟,并不能贴身伺候。想来是林泉故意为之,毕竟贴身伺候的还是要主子自己满意。 不过她们归府时情况特殊,这么久了一直未曾想到这上面来,李氏一提,明月也觉得是该添几个人,否则碧云碧荷天天忙的团团转。 这么一想,明月忽然想到一个人,对李氏俏皮一笑:“您院子里的笙烟,我瞧着很喜欢,不知母亲可否割爱啊?” 正端着托盘的笙烟一阵激动,差点没把托盘扔了,一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李氏。 “我让你选人,你倒是先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李氏宠溺地轻点了下她额头,又转而对笙烟道:“既然小姐点名要你,你以后便跟在小姐身边吧!” 笙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是~~~” “加上笙烟,也才三个,其他人你是想从府里选,还是从外面买?”李氏问。 明月想了会儿,道:“阿兄不是说明日带我出府嘛,我就趁机挑几个人,剩下再从府里选吧,毕竟她们对府里情况也熟悉些。” 李氏点头,又让赵嬷嬷在她房中取了银票来,塞到明月手里:“想买什么就买,不要委屈了自己。” 眼下将军府在雷氏手里,指望她给钱不太现实,李氏便拿出了自己的嫁妆。 “嗯。” 明月收下母亲的好意,一直陪着她用完午膳,李氏向来有午睡的习惯,明月便回了夏至轩。 碧云碧荷还有笙烟三个跟着进了屋,如今笙烟成了夏至轩的丫鬟,先前让碧云去问香椿的事,自然不用再麻烦,现在笙烟可以直接跟明月禀报。 “小姐,奴婢照您的吩咐盯着香椿,发现她果然有问题。” 明月微微挑眉,心中却无太大惊讶,若无问题,她当时也不会让笙烟去盯。 笙烟看着自家主子鼓励的眼神,继续说:“那丫头只负责烧水,却频频往后门跑,每次去都背着个大包袱,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后门看门的婆子与她似乎很熟,每次都给她开门,奴婢想跟上去,又怕被发现,便一直在后门盯着,约莫半个时辰,她就会回来,回来时包袱也不见了。可惜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笙烟颇为自责。 “没关系,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接下来的事,我会让其他人跟的。”明月柔声安慰。 牵扯到府外,就已经不是笙烟这小丫头能力范围内的事了。 笙烟咧着嘴笑了,小姐真好,不仅长得好,脾气也好。 随后,明月就让碧荷去找周寅,让她跟周寅说明情况,看看香椿这丫头到底去了哪里。 第31章 悬壶医馆 未过多时,方嬷嬷也被请来了。 “小姐,张嬷嬷那边,奴婢尚未收到什么消息。” 方嬷嬷以为明月唤她过来是为早上吩咐那事,这才半日不到,自然没什么收获。 明月让她坐下,道:“此事不急,今次唤您来,是想问一件事。” “不知小姐要问何事?” “老夫人身边的两位嬷嬷,张嬷嬷与钱嬷嬷的情况,您可知晓?” 之前方嬷嬷给过她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府里下人们的情况,但是雷氏从二房带来的人,都没有记录。 方嬷嬷很高兴,小姐会这么问,就说明已经看过册子了,也就代表小姐有意插手府里的事。 她当然不是想让府里主子们斗法,而是自从张、钱两个人来了之后,府里就越来越乱,很多人跟她和林管家告状。 但她和林管家也是下人,没资格管到老夫人头上,只心里还是希望能有人改变现状。 如今这机会不就来了嘛。 方嬷嬷当即点了点头: “她们两位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时间都比较长,不过好像张嬷嬷更久些,钱嬷嬷反而是后面才到老夫人身边的,奴婢听人说,貌似是钱嬷嬷对老夫人有救命之恩。” “张嬷嬷早年丧夫,家中还有个儿子,在二老爷府上做小厮,钱嬷嬷家中没其他人了,夫家早逝,又无儿女,倒是孑然一身。” 钱嬷嬷平时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这样看来倒是有迹可循。不过正如方嬷嬷所说,她如今孑然一身,应该很难找到突破口,所以重点还是在张嬷嬷身上。 明月十分满意,对方嬷嬷道:“辛苦您了,张嬷嬷儿子的情况,如果您能打听到,也帮忙打听一下。” “奴婢省的。” 次日下晌,关明义如约带明月出了门。 知道明月要买桃花醉给孙老,第一站便去了纳百川酒楼。 纳百川酒楼开在京城最繁华的楚御大街和乐民大街交汇处,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无论菜式还是酒水,皆是上乘,很多达官贵族和富户固定在此订做席面。 桃花醉是纳百川自酿的酒,喝起来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口感温和,后劲却极大。 因为太受欢迎,供不应求,纳百川每日限量出售,只有百瓶,先到先得。此举非但没让客人减少,反而引得更多人想要试一试。 明月他们去的晚,桃花醉一般在早上就卖完了,不过关明义一早就打过招呼,掌柜特意留了两瓶给他们,还热情招待他们雅间用餐。 明月有些奇怪,掌柜似乎对他们太过客气。 关明义解释:“这也是掌柜一片好心,因为知道我是赤远军的人。”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赤远军如今在天楚百姓中的声望是极高的,在百姓眼中,赤远军就是守护了天楚的功臣,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明月心中感慨,父亲和兄长以及万千将士们的血汗没有白流,因为他们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记得! 婉拒了掌柜好意,兄妹二人径直往孙老所在的悬壶医馆而去。 悬壶医馆只是一家普通的医馆,开在城西百姓聚集的巷子口,从纳百川酒楼过去,足足要花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悬壶医馆外此时有百姓排着队等待就诊,贴心的药童为每个人准备了凳子,让他们可以休息。 看到明月与关明义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笙烟时,药童愣了一下,直觉这几人不一般,主动迎上来询问:“几位是来就诊的吗?就诊不能插队,请几位按顺序排队。” 关明义对这耿直的药童印象不错,十分亲近地将手臂搭到了对方肩膀,笑着道:“我们不看诊,我们来找孙老。” 一听是来找孙老,那药童竟一脸嫌弃地甩开肩膀上的手,不客气道:“孙老不在,几位请回吧。” 孙老的医术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很多有钱人家想让孙老诊病,却总是端着架子,还打扰其他人看病,药童见多了,对那些人印象极差。 此刻,药童明显是将明月他们也划分到讨厌的那一类了。 “小兄弟,我们不是坏人。你去跟孙老说,有人带着桃花醉来找他,他自然会见我们的。”明月上前拉住了自家兄长的袖子,对那药童说。 少女的声音温和,像是山间清泉流过,白皙的脸上一双杏眼清澈,唇角带着和煦的笑,药童一时愣了神,等回过神时脸色倏然一红,小声说了句“等着”,就匆匆跑了。 看这前后变化的态度,关明义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过多久,药童去而复返,引着三人往医馆后堂走。 明月没想到会在此见到欧阳照,依旧是一身白衣锦袍,只不过上面的青竹纹变成了兰草,往日束发的青色发带也变成了玉冠,少了飘逸,多了尊贵。 此时他正与孙老下着棋。 明月走过去,朝他福了福身:“拜见齐王殿下。” 关明义见状也跟着抱拳行礼。 欧阳照朝他二人温和一笑:“不必多礼。” 二人起身,明月从笙烟手中接过酒壶,朝孙老扬了扬:“孙老,您的酒。” 孙老见状立即抢了过去,眉开眼笑道:“还是你这丫头有心,不像某些人,上门都空着手。” 说着,眼神瞥向对面的欧阳照,嫌弃的意思很明显。 空着手的某些人丝毫不觉尴尬,端起了主人家的架势,让人搬来三张凳子。 笙烟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凳子,在自家小姐的满脸笑意中坐下了。嗯,这感觉,有点陌生,有点刺激,但是又很踏实。 关于这位齐王,明月之前与关远山和关明义说过,知道他对母亲和妹妹照顾有加,关明义不由真诚道谢:“微臣关明义,多谢王爷对家母和家妹的照顾。” “关将军无需如此,你与镇国公为国为民,照所做不过点滴小事,不必挂在心上。且我与明月小姐算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本就是应当。” 能得齐王以朋友相称,对其他人可说是莫大的荣幸,然而关明义一听,神经忽的一紧,转头看向自家妹妹,眼神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第32章 取舍 明月神色不变,对关明义点头微笑,话却是对欧阳照说的:“王爷说得对,朋友之间互帮互助理所应当,阿兄莫要跟王爷客气。” 妹妹都这么说了,关远山便收回了视线。 “啧啧,朋友,哈哈哈。”孙老忽然出声,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啧啧,这酒真不错。” 三人都笑,只有笙烟一脸懵地瞧着这位神医,她怎么觉得神医话里有话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孙老,不打算与我们共饮吗?”欧阳照说着,已将杯子在桌上放好。 孙老立即把酒壶往怀里一揣,摆着手道:“去去去,你个身上有伤的人,凑什么热闹。” 受伤? 明月狐疑看向男人,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对上女子明显透着担忧的眸子,欧阳照浅浅一笑:“皮外伤罢了,前几日外出狩猎,不小心被箭擦破了点儿皮而已,不碍事。” 狩猎,又不是狩人,箭还能转弯飞到自己身上?再说了,又不是专门打猎的猎户,谁好人春天狩猎啊! 孙老听得直翻白眼,偏过头不再看他,眼不净为净。 明月知道欧阳照有所隐瞒,看到孙老的表情,更是确信,只这是人家的秘密,她也不好随意打探。 回了男人一个微笑,劝道:“虽是小伤也不可大意,我们还是喝茶吧。” 欧阳照没有反对,为兄妹二人各斟了一杯茶。 “王爷怎得有空来这儿?”放下茶杯,明月随口问。 “我本就是一个闲散王爷,闲来无事,换个地方喝茶,打发时间而已,倒是关将军与镇国公,伤未好全就要上职,实在是辛苦。” “职责所在,当不得王爷谬赞。”关明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孙老这时站起身,对关明义道:“关家小子,跟我来,让我看看伤势如何了?” 关明义一愣,孙老不是在喝酒的兴头上嘛,怎地突然要给自己看伤? 不过人家一番好心,他自然不能拒绝,对明月点了点头,跟着人去了前面。 人一走,明月就问:“王爷想说什么?” 男人故意将人支走,肯定有话要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欧阳照轻笑:“下毒的凶手,小姐可有什么发现?” 听他这么说,明月才想起来,今天阿兄回来跟她说过,下毒一案现在是齐王在查。 看着眼前男人丰神俊逸的脸,唇角似乎总带着熟悉的弧度,给人温和慵懒的错觉,而当你看到那双乌黑的瞳仁时,你会发现温和笑意的背后,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与笃定。 明月突然福至心灵,“王爷可是查到了什么?” 之前跟父亲说起这事,父女俩都觉得凶手极有可能查不到了,没想到欧阳照接手后,竟出现了转机,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欧阳照点头,却没有说查到什么,而是反问:“找到凶手,关小姐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问的委实奇怪,既然找到凶手,不该是依法惩处吗,怎么还要问她? 明月深知欧阳照不会这么无聊,故意用这种事来逗她。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背景很强,他们撼动不了,要么凶手还有别的作用。 明月很肯定是后者。 毕竟论背景,天底下还有比皇帝强的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还有另外的作用,亦或者说,皇帝要利用凶手做什么事。 若是这样,凶手便可暂时甚至永远逃过罪责,他们一家所经受的一切,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公平。 所以欧阳照此举,是在替皇帝探他们的口风? 不,不对,如果要探口风,欧阳照大可直接找父亲或者阿兄,不必要舍近求远来同自己说。 那是因为他说的“朋友”关系,特意提前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眸,明月没有迟疑太久,坦然道:“依法处置固然很好,不过凡事都有取舍,若能舍小得大,为天下、为百姓谋取更多,臣女觉得未尝不可。” 自己不过一句话,眼前女子却能一下猜出他的目的。 令人惊叹的同时,也让欧阳照觉得惊喜。 就像回京路上,每当他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她时,她却总能给人带来更多震撼。 他见过的女子很多,漂亮的有,聪明的也有,但似她这般容貌又这般心性的,绝无仅有。 “给你父兄下毒的人已经找到,是军营中的一个伙夫,因为家人被控制,不得不听从命令下毒。毒下在茶碗的边缘,一般根本发现不了,你父兄就是喝了那茶碗装着的水才中毒的。” 欧阳照不再卖关子,简单叙述了凶手下毒的过程。 全程只提到了一个伙夫,明月就知道他还没说完,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让人顺着他说的线索找到了控制他家人的人,是靖安侯的人。” “禁军统领王立胜。” 不用欧阳照仔细介绍,明月知道此人的身份。 大楚军队如今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关远山创立的赤远军,一个是禁军十二营,另一个就是番军。 除了赤远军,其余两军都是大楚开国就有的,立军时日长,将领多从武将世家中遴选,说是遴选,其实多数都是靠祖宗恩荫得的一个官职。 纸上谈兵的本事还行,打仗的经验为零。 所以才有三年前赤木连下三座边城的败绩,正因如此,赤远军才趁机而起,他们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兵,多数都是毫无身份背景的普通人,现在所拥有的功绩,全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而靖安侯王立胜,正是禁军十二营的统领,祖上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这才在开国后得了靖安侯的爵位,世袭五代,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最后一代。 也就是说,如果在他这一代没有立下大功,靖安侯府就算是走到头了。 不过禁军统领也不是谁都当得上的,没了爵位,他还有官职,有权力,谁知道皇帝和关远山竟想要裁军。 这下不仅爵位岌岌可危,手中权力也要被削弱。 这么一想,他会下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事情真会如此简单吗? 第33章 道谢 沉吟半晌,明月还是忍不住问:“王爷觉得,此事真是靖安侯一人所为?” 王立胜固然能从此事获利,但他并非唯一得利者,且要弄到淮水国的毒药,还要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区区一个靖安侯,真的有那样的能力吗? “不是,不过眼下查到的证据,只有他一人。”欧阳照答得很干脆。 意思就是他也不信,但查案都要讲证据,靠臆测来定一个人的罪显然不现实。 明月自然明白,她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欧阳照能这么说,那就意味着此事没完,眼下虽找不到其他人的证据,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揪住所有人的狐狸尾巴。 “多谢!” 不问究竟会怎么处置靖安侯,明月端起茶杯,朝欧阳照道谢。 一谢他这么快找到凶手,二就是谢他专门来打招呼。 欧阳照也端起茶杯:“好似每次见面你都在道谢。” 明明是平常口吻说的一句话,听着却隐约有一丝不满。 明月笑着回他:“这次不一样。” 至于有什么不一样,却没说。 男人嘴角微勾,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抿了口茶随口道:“过些日子,镇国公可能要去一趟秦州。” 这会儿他脸上看不出波澜,殊不知从皇帝那里得知秦州军的事时,内心有多震惊。 当初偶然在知雾山救了明月之后,他便带着人先走了,没在秦州停留,所以并不知晓秦州发生了那样的大事。 后来与明月他们同船而归,也未听到过任何风声,若非那日皇兄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被他撞上,他到现在还不知道。 明月对他知晓秦州军的事一点不惊讶,听闻皇帝对齐王十分宠信,他能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不过之前父亲进宫询问情况,那时还未有消息,如今他这么说,显然皇帝派去探消息的人回来,而且皇帝已决定让父亲前去平乱。 这个结果在明月的预料之中,她跟父亲说过,可借秦州军一事推行裁军,今日看来,皇帝应该也接受了这个提议,此次派父亲前去,便不只是平乱,更要借此打开裁军的局面。 然而此去必然艰险万分,不仅要面对秦州军的反抗,还有可能被隐在暗处的人察觉,趁机埋伏,再取父亲性命。 旨意未下,欧阳照却提前告知,显然也是想提醒她,早作准备。 明月怎不知其好意,再次躬身:“谢王爷提前告知,臣女会转告父亲的。” 其实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受了太多次男人的恩情,每次都只是口头感谢,实际的回报一点都没有。 可她也很苦恼,到底要拿什么感谢欧阳照?人家堂堂齐王,要什么没有,且他又不像孙老,还有个爱喝酒的嗜好,实在是不知该还些什么才好。 男人瞧见她这动不动就躬身道谢的毛病,既想笑又无奈,摇了摇头,主动转移话题: “长公主府设宴,将军府收到请帖了吧。” 明月点头,欧阳照与长公主是姐弟,知晓这些没什么奇怪。 “那日想必会有很多达官显贵到场,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你自己小心。”欧阳照善意提醒。 面对男人的好意,明月温柔一笑:“多谢王爷,我会小心的。” 不期然竟又是一声谢,顿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您会去吗?” 欧阳照一愣,随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看心情。” 明月讪讪闭了嘴,后知后觉方才的问话有些不合时宜,人家去不去,关她什么事。 伸手去拿茶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面上不由有几分尴尬。 恰好这时关明义与孙老回来了,明月掩去方才情绪,问关明义:“如何?” 关明义满脸自信:“妹妹放心,我就说没事,孙老都看过,不信你问他。” 自家兄长的身体素质明月还是知晓的,不过是昨日他与父亲打了一架,有些担心他伤口裂开,不过孙老都看过了,她也就放心了。 “有劳您了,过段日子还要麻烦您过府为母亲看一看。” 李氏的病比较麻烦,回京路上,孙老就答应为其诊治,只是因为她底子不好,需得吃一段时间药固本培元,才能进行下一步治疗。 明月说的便是下一步的治疗。 孙老摆摆手:“老夫应承了的事,自不会忘。” 因为还要去牙行挑人,兄妹二人没有久留,约定下次再带酒来看孙老,就与孙老和欧阳照告辞了。 等二人走后,欧阳照也向孙老告辞,孙老对着他背影冷哼:“占老夫的地儿,借老夫的名头,人走了就将老夫一个人扔在这儿。” 说完,又是一口酒下肚。 按照笙烟的指引,明月他们来到离悬壶医馆不远的一个牙行,管事的是个中年妇人,姓杨,一般人都唤她一声杨牙婆。 杨牙婆这地方并不大,比起那些经常给达官贵族们牵线的牙行差的不止一星半点,但是好在她这里处于城南百姓聚集区,有不少贫苦人家会将儿女交给她,所以她这人倒是不少。 杨牙婆见三个穿着不凡的人进门,知道来生意了,心中高兴的同时不由奇怪,一般大户人家要人都是让府中管事出面,可看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俨然是主子无疑。 暗自猜测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竟自己上门挑人来了。 杨牙婆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请明月几人到厅内就坐,又吩咐小丫鬟上了茶。 “敢问贵人要挑什么样的下人呢?”杨牙婆视线在兄妹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若是这位小姐挑人,那还好说,可若是这位公子挑人,那...她这里的人也不知能不能入人家的眼。 明月出声打断她的臆想:“先把名册拿来看看吧。” 杨牙婆听完一愣,人都没看先看名册?不过她还是顺从地将一本册子拿来递给明月。 明月翻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不过大体还是能辨认出是什么字。 杨牙婆看到少女一页一页地翻,眼睛在每一页上停留的时间极短,都不知道她看清楚没。 “啪”一下,明月合上册子,叹了口气问:“这字谁写的?” 第34章 表姑 杨牙婆嘴角抽了抽:“哦,这是一个小丫鬟写的,让客人见笑了,咱们这识字的都少,更别说写字了,虽说那丫头写的字不怎么好看,到底比其他人要好些。” “嗯,那如果我把她买回去了,您这岂不是没有人写字了?” 杨牙婆还在担心客人会不会因为这字直接走人,没想到明月忽然来这么一句,惊得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您,您说,要买写这本子册子的人?” 明月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杨牙婆连忙摆手:“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贵人您喜欢,哪个都没问题。” 说完,就去内堂喊了人过来。 与粗犷的字不一样的是,小丫头生了一副清秀样貌,看着十分安静,见到他们也只是见了礼,之后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杨牙婆见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暗自掐了小丫头几下,对方却还是一动不动。 “叫什么名字?”明月不在意地问。 “林丫。”小丫头声音低低的。 明月听完一笑:“林丫,我要买你回去做我身边的二等丫鬟,你可愿意?” 小丫头还没反应,杨牙婆已经迫不及待应了声:“愿意愿意,小丫头哪有不愿意的。” 二等丫鬟呐,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户人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基本都是府中家生子才有机会做的,这不知哪家的小姐,一开口就是二等丫鬟,傻子才不答应呢! 明月没有理会她,视线一直在林丫身上。 良久,林丫终于点了头:“奴婢愿意。” 明月闻言一笑,继续道:“好,那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你附耳过来。” 林丫这才抬头看向明月,在明月始终含笑的视线中缓缓走到她身边。 明月在林丫耳边说了什么,杨牙婆不知道,她只看到林丫听完后就去了内堂。 明月对上杨牙婆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我让林丫帮忙选几个丫鬟,您没什么意见吧?” 杨牙婆再次震惊,让林丫帮忙挑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挑人,这小姐心未免太大了吧! 虽是这么想,杨牙婆也不敢真说出来,客人都没意见,她哪敢有意见,反正她都是一样收钱。 过了没多久,林丫带着另外三个丫头出来了。 那三人中,有两个又高又壮,看着就是做惯了力气活的,另一个与林丫差不多高,不过看着比她活泼,见人就笑,一笑脸上还有俩小酒窝。 “小姐,人挑完了。这两人是大妞二妞,她们是姐妹,力气大,很勤快,这个叫夏蝉,她家以前是猎户。”林丫一一给明月介绍。 明月看着几人满意地笑了,转头对杨牙婆说:“她们四人要多少钱?” 杨牙婆伸手比了个五:“五十两。” 笙烟在旁听得一愣,这牙婆也太黑心了,四个人要五十两,那是经过调教,琴棋书画至少会一样的价钱,当初她都只卖了五两银子。 明月却没多说,正要掏银子,一直坐着的关明义手一伸,扔过一锭银子给了杨牙婆,正好是五十两。 明月没有拒绝自家兄长的好意,从杨牙婆那里拿到四人的卖身契,一行人便从牙行走了。 回到将军府,明月让笙烟先带四个小丫头回夏至轩,让碧云给她们安排住处,她与关明义则去了映秋院。 令人想不到的是,此时映秋院有客人,还是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人。 “母亲,我们回来了。”兄妹二人跟李氏请了安,继而转向旁边那人,唤了声:“表姑。” 映秋院来的客人正是彩云。 关明义与人打过招呼后就去了前院,剩下明月和李氏招待彩云。 “表姑来府上这么久,明月都还没去您院子拜访,这厢给您赔礼了。”明月率先开了口。 她有些奇怪,一向偏居一隅的彩云为何突然来找母亲,难道是为了纳妾之事? 彩云今日穿了身湖水绿的抹胸长裙,外面套了件月白色轻纱褙子,衬得她本就秀美的容颜更添几分婉约,加上一双含水的眸子,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 彩云对明月突如其来的致歉手足无措,慌忙将人拉起来,道:“我本就是客居于此,当不得小姐这般大礼。” 李氏在旁劝道:“她唤你一声‘表姑’,那便是长辈,有何当不起的。” 彩云这才柔柔一笑,那笑意也有几分腼腆。 比平日在雷氏那里见到的她,多了几分鲜活。 几人又寒暄了两句,彩云一看天色不早,终于说到正题。 “之前表哥和明义重病,老夫人又身体不适,这才让我协助她管理将军府,不过如今表嫂和明月都回来了,我一个外人插手自是不好再插手,只是老夫人铁了心,我实在无法推脱,还望表嫂不要多想。” 这话令母女二人都有些惊讶,以往她们与彩云并未有多少交流,对这个默默跟在雷氏身边的小姑娘也不了解,此次雷氏要让她做关远山的妾室,原以为她是默认了的。 不过听完她方才的话,事情好像并非如此。 话既然说到这儿,李氏也不想弯弯绕绕,直接道:“你能协助掌家,这是好事,他日觅得一门好婚事,也能为夫家分忧。” 既然不能让她做妾,李氏便打算替彩云另寻亲事,有将军府作她的靠山,什么好亲寻不到。 李氏的话就是在试探,看她到底是愿意为妾,还是由人明谋正娶回去做当家娘子。 彩云的反应很是惊喜,看着李氏的眼神满是感激与愧疚:“表嫂,谢谢你,其实,其实...我知道老夫人的打算,彩云一芥浮萍,能得老夫人垂怜,彩云铭记于心,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只是,我,我对表哥并无非分之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话说到这份上,母女二人都明白她今日来的目的了,这是自己无法拒绝雷氏,找她们想法子来了。 有前两次的暗中解围,明月对这个表姑其实并不讨厌,而她今日之举,更让她颇为惊喜。 她看着柔弱,其实是有些聪明在身上的,也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令人欣赏的。 彩云在映秋院待到天色暗下来才告辞离去,人一走,李氏就开口:“你真觉得她会帮我们?” 今日彩云说的那些话,听着很真诚,却令人不大敢相信,毕竟,雷氏才跟她是一家人,哪有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的。 明月毫不担心:“是不是真心,明日便知了。” 第35章 取名 彩云从映秋院离开后,转头便去了松鹤堂,第二日一早,张嬷嬷就带着人大张旗鼓闯入夏至轩。 碧荷一见她就如炸了毛的猫一般,警惕地盯着。 “老夫人说了,大小姐未经请示私自出府,违反了内院规矩,特意让奴婢拿了女诫与佛经过来,请大小姐誊抄百遍静静心,这段日子就不要往外跑了。” 张嬷嬷看都不看碧荷一眼,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那几人便将带来的经书递到明月面前。 昨日出府是跟李氏打过招呼的,李氏作为将军夫人,又是兄妹俩的母亲,只要她同意,按理就没什么不妥。 雷氏却故意弄一个未经请示的罪名出来,除了教训明月,更主要还是下李氏的面子。 她这个当家人并不承认李氏的主母身份。 明月知道雷氏还在因纳妾的事生气,笑得一脸淡定,吩咐几个丫头将书接了过来,十分有礼地朝张嬷嬷道:“劳烦嬷嬷,不过嬷嬷不是管着库房吗,这罚人的事怎得也落到你头上了?” 张嬷嬷一脸得意:“老夫人信任奴婢,奴婢自然遵吩咐办事。” 说完还冷哼一声,临走不忘补充一句:“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奴婢奉劝小姐,以后做事还是要三思而行。” 碧荷气得不行,对着张嬷嬷的背影不住唾骂,碧云在旁劝她,笙烟以及昨天买回来的几个丫头都担忧地看着明月。 明月笑笑,对她们道:“无事,就当练字了,左右我平时也都是在书房待着。” 回到房中,明月又对碧云道:“这些日子你带林丫她们熟悉一下府中各处,府中的规矩也要让她们知晓。” 碧云点头应了,又问:“小姐可要为她们重新取名?” 四人中就夏蝉的名儿还好听点,林丫、大妞二妞,这几个名字一听就是家中父母懒得取名,随便喊的。 明月想了想,道:“夏蝉就用现在的名字,林丫就叫沐春,大妞二妞改为秋禾跟拂冬。” “奴婢们多谢小姐赐名。”林丫,现在应该叫沐春,领着另外三个一起向明月叩谢。 明月摆了摆手,让她们起身,对沐春道:“你这几日无事先跟我去书房一起练字。” 沐春受宠若惊,看着小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姐信任她,还让她跟着练字,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其实,明月之所以选了沐春帮忙挑人,一是因为她识字,虽然写的不好看,但是那本册子上每个字都是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的,足见写的人是个认真的性子。 二是沐春作为记名册的人,对牙行其他人肯定都有基本了解,只要告诉她要找什么样的人,她必会根据自己的印象选出符合要求之人,选出的人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在品性上都不会差。 而让沐春继续跟着她练字,是考虑到以后身边需要这样的人,不过这些明月暂时不打算告诉她。 明月视线转向秋禾跟拂冬,吩咐碧荷:“待会儿把她们带去见周叔,让周叔帮忙调教一番。” 她们力气虽大,跟一般丫头比起来自然强上许多,不过如果是贴身保护的话,就不能仅有一身蛮力,还得学些真功夫。 安排完这三人,剩下一个夏蝉一脸希冀地看着明月,明月被她的样子逗笑,问:“你可有什么擅长的?” 夏蝉赶忙回答:“小姐,奴婢会设陷阱,还识得一些药草。” 明月记得这丫头家中原是猎户,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笑了,道:“暂时用不上这些,你先跟着碧荷,多与府中下人说说话。” 小丫头听完本来有点失望,不过一想是跟着碧荷姐姐,好像也挺好的,毕竟,昨日碧荷姐姐还带她去后厨吃了点心,嘿嘿。 安排好这些,明月照例去了映秋院,李氏听到雷氏让她誊抄经书时,不由嗤之以鼻:“平日也没见她这么关心过晚辈,这会儿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迫不及待了。” 明月笑着安慰:“这样对我们之后的计划不是更有利吗?” 她出府的消息本就是故意让雷氏知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雷氏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呢,这不,彩云回去一跟她说,她的报复就来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若非看在你父亲面上,母亲早带你出府别居了,何必在这里受气。” 这种在外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明月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长辈不慈,还指望晚辈有多孝顺呢! 回到夏至轩,明月径直去了书房,开始抄写经书,沐春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捏着笔,生怕浪费了纸张,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她也越来越熟练,只不过那字依旧歪歪扭扭。 不知过了多久,碧荷在外面敲门。 “小姐,周叔来了。” 明月放下笔,让沐春继续写,自己则去了外面。 周寅此时来,必然是昨日让他查的事有眉目了。 “小姐,您昨日吩咐之事,已经查到了。”一看到明月,周寅便主动开口。 “这么快?” “说来也巧,今早那丫头便出去了,我们的人一路跟着,发现她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个男人等着,那丫头把包袱给了男人后就回府了。” “可知那人身份?”明月隐约觉得事情快要明朗。 “只听别人唤他孙益,具体身份,属下明日亲自去查。” 明月却摆摆手,让人喊方嬷嬷过来,方嬷嬷一来,明月就问:“嬷嬷,您可知张嬷嬷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方嬷嬷想也不想:“孙益,据说是在二老爷跟前当差。” 原本明月猜测,张嬷嬷不会让一个陌生人帮自己销赃,又想到上回方嬷嬷跟她说过,张嬷嬷有个儿子,她便大胆一猜,没想到真叫她猜对了。 这样一来,事情便大致清楚了,张嬷嬷指使小丫头偷东西,自己打掩护,偷来的东西再交给自己的儿子拿出去变卖。 分工明确,步骤清晰,绝对是惯犯,若非做惯了,怎会如此熟练。 只是她作为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月例应该不低,加上平日得到的孝敬,到手的银钱不会少,却还要行偷盗之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周寅接下来的话,解答了明月的疑惑。 “咱们的人跟着孙益,发现他去了赌坊。” “赌坊!” 明月轻笑,难怪张嬷嬷要铤而走险,有这么个赌鬼儿子在,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挥霍啊! 不过,她还真要感谢张嬷嬷这个儿子,有了他这个无底洞,张嬷嬷要收手是不可能了。 这也正好方便了她行事。 明月对周寅和方嬷嬷又是一番吩咐,两人领命后便出去了。 第36章 做戏 晚间,彩云来到夏至轩,明月还在书房抄书。 彩云让张嬷嬷在门外等,自己进了书房。 “老夫人让我来看看,大小姐经书抄写得如何?”书房内,彩云冷漠的声音响起。 “表姑,您能否跟老夫人求求情,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我手好酸,你看,笔都握不住了。”少女的声音可怜兮兮。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支笔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接着便是小丫头的惊呼:“小姐,墨汁撒了,呀,这是您才抄完的,全都被墨汁淋到了,又得重新抄了。” 彩云一声叹息,“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抄吧。” 张嬷嬷在门外听得眉开眼笑,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稍微给一点教训就会知道收敛。 不过,上次她扇自己巴掌的事,可没那么容易过去,既然落到她手里,就别怪她手下无情。 就在这时,张嬷嬷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这么毛躁,这可是小姐赴宴时要带的首饰,若是摔坏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好像是她上次教训过的那丫头,叫什么碧云。 张嬷嬷被她话中说的首饰吸引,不自觉地就往二人位置靠近。 只见一个面生的丫头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赔不是,碧云不耐烦:“赶紧将东西收起来。”说完便走了。 那丫头慌慌张张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然后朝着卧房那边去了。忽然,张嬷嬷眼神一亮,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没人后就往方才小丫头那个地方走去。 那里一处草丛中,赫然躺着一支金钗。 张嬷嬷用帕子将东西包了起来,小心放到胸口的位置,心里已乐开了花。 她没发现,在她转身走后,早已经离去的碧云去而复返,对着她的背影露出一抹笑容。 “小姐,老夫人让您去松鹤堂。” 几日后的早上,夏蝉从外面进来禀报。 明月写字的手一顿,这时候唤她过去? “知道是什么事吗?”明月问。 “是二夫人来了。”夏蝉回道,这几日她跟在碧荷身边,已经了解了府中大致的情况。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明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十三了。” 明月突然想到,后日就是清明,赴长公主府踏春宴的日子,薛氏上门,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整理下衣衫,明月带着夏蝉一同去了松鹤堂。 薛氏与关明珠、关明琪坐在雷氏下首,彩云依旧站在雷氏身边,李氏也到了,只是此时人还在地上跪着。 明月一惊,慌忙走了进去,站在李氏身边朝雷氏请安。 雷氏看到了,也听到了,却装作听不见看不见,自顾与薛氏几人说话,将母女二人晾在正中,恭恭敬敬跪着。 明月稍微移动身子,想要看看李氏,手刚拂开李氏的头发,雷氏带着怒气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越发没规矩了,给长辈行个礼都做不好,看来要找个教养嬷嬷回来,好好教教你规矩。” 这些日子,雷氏借机多番为难,以为关远山和李氏会向她低头,却没想到他们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这让她很是不满,好几日都闭门不见。 今天刚好薛氏她们过来,她便想趁机给李氏和明月二人一点教训,好让她们在薛氏面前失了面子。 令雷氏没想到的是,明月和李氏没有如她想的那般求饶,反而是明月的惊呼让她觉得心头一跳。 “母亲,母亲,您别吓我!” 上一刻还直挺挺跪着的李氏突然就往旁边倒去,明月眼疾手快拉住她衣角,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生生将人拉在了自己怀里。 只是此时她膝盖下没有垫子,突然增加的重量让膝上压力陡增,在梆硬的地板上硌的生疼。 不过此时她没心思管其他,将李氏扶稳后她就在李氏身上翻找,终于找到一个荷包,快速拿出里面的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喂到她嘴里。 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薛氏和彩云都凑过来查看情况,雷氏稳稳坐在罗汉床上,不安的眼神泄露了她此时的慌张。 明月跟赵嬷嬷一起将李氏扶到椅子上坐下,李氏这时意识渐渐清明,对上明月担忧的视线,朝她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在惨白脸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这是怎么了?”薛氏在旁问道。 明月平复心绪,对着薛氏道:“母亲早年落下病根,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受不得外界刺激。” 话虽然是对薛氏说的,但是在场人都知道,这是明月专门说给雷氏听的。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雷氏便要担上一个凶狠霸道、蛮不讲理,欺负病弱儿媳的名声。 “跪一下就不行了,以后也不必来给我老婆子请安,你的礼我受不起。”雷氏依旧端着架子不依不饶,心中其实也在心虚。 “您莫要生气,大嫂病着都要给您请安,足见她的孝顺,今日之事谁也没想到,您可莫要放在心上。”薛氏在旁劝慰。 有了台阶下,雷氏冷哼一声,对赵嬷嬷说:“还不扶你家主子回去,请个大夫来,不然出了什么事,老婆子我可担不起。” 明月和赵嬷嬷立即就要扶李氏出去,雷氏却将明月留下,赵嬷嬷让她安心,出去后自吩咐人准备软轿过来。 雷氏让明月留下不是为别的,正是因为长公主府踏春宴之事。 “你母亲病着,你的经书尚未抄写完毕,这次宴会便都不要去了吧。” 雷氏此话不是商量,就是告知。 明月低着头,方才因为李氏病倒的惊惧还未褪去,此时手中帕子搅动着,良久不敢吱声,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模样十分委屈。 薛氏忽然出言反对,“母亲,此事怕是不妥。” 雷氏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个往日乖顺的儿媳今日为何与她唱反调。 薛氏不慌不忙,解释:“这回设宴的可是长公主,长公主身份尊贵,能得长公主相邀赴宴,那可是天大的面子,怎好推辞。” 薛氏这么说并非好心,因为关府正是借了将军府的面子才能得到请帖,将军府不去,她们却巴巴地去了,岂不叫人笑话。 第37章 撒网 彩云这时也帮腔:“是啊姑母,这是将军府第一次在各家面前露脸,若是不去,怕是要让人以为将军府托大,连长公主府的面子都不给。” 雷氏和薛氏不由都朝她望过去,雷氏发现自己这个侄女好像变了,这些日子不仅话多了,就连性子也活泛了许多。 不过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雷氏十分满意。 薛氏的想法也差不多,不过她却十分看不起彩云,一个外人,竟能越过李氏这个正经女主人,管着将军府的事,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但是她又十分庆幸,还好人已经不在她府上,否则以关远青的性子,还不高高兴兴纳了这个妾室。 雷氏沉吟片刻,道:“我年纪大了,这次彩云你带明月一起去吧。” “这怎么可以?”彩云惊道。 “怎么不可以,你也是将军府的人,又是她长辈,如何去不得?”雷氏铁了心要在众人面前昭示彩云的身份。 薛氏暗自嗤笑,却不能放任雷氏继续这般。 “母亲,表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不如这次就让儿媳带着表妹和明月一起,您看如何?” 若真按照雷氏的安排,正经将军夫人不来,却让一个无名无份客居在将军府的女子作为长辈与大小姐一起,别人还不笑掉大牙。 届时将军府的颜面何存?而她们关府与将军府关系密切,将军府没了面子,她关府又好的到哪儿去? 雷氏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脑子。 雷氏顺着薛氏的话想了会儿,觉得有些道理,便点头同意了,其余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明月跟雷氏告辞,出门时彩云忽然来了一句:“咦,大小姐身边这小丫头怎得如此面生,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雷氏对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兴趣,挥了挥手让人出去,却没想到张嬷嬷突然跳了出来。 “老夫人,这丫头,还有大小姐房里另外三个丫头,都是大小姐私自在外面买回来的,这可不合规矩。” 张嬷嬷心中窃喜,原本她还愁怎么把大小姐私自买丫鬟的事捅出来,彩云小姐可是帮了她大忙。 其实合不合规的,不过是明月没有跟雷氏这个当家夫人打招呼,本来作为主子随自己心情买几个下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且明月如今的身份,身边服侍的丫鬟的确太少,她自己添两个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张嬷嬷话都说到这儿了,雷氏又还因为纳妾的事生着李氏的气,对她这个孙女自然也喜欢不起来,此时便厌烦地看着明月。 明月立即解释:“老夫人,买丫头的确是孙女不对,可是...”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雷氏越发不耐烦。 明月低头,双手捻着衣角,犹豫片刻后,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抬眸与雷氏眼神对上。 道:“孙女发现院里总是丢东西,好几样首饰突然就不见了,孙女怀疑是否遭了贼,所以才想着换几个人。” “胡说,哪里有什么贼?”雷氏怒道,这还得了,若是真的有贼,岂不是说她这个当家人失职。 明月被她突然拉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又低下头去,只是口中仍旧喃喃:“不只是孙女院里,孙女还听说,老夫人院里也少了东西,不信,不信您问彩云表姑。” 前面的话雷氏根本不信,只是最后一句却让她生了疑,不由看向彩云。 彩云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最后还是点点头:“前两天我清点各处物品时,发现确实少了东西,您屋里那对滴翠玉瓶、镂空雕银香炉,还有一套翡翠茶具都不见了。” 她这么一说,雷氏瞬间想起来,好像确实很久没见过这几样东西,这些东西在她眼中虽然不值什么,但府中出了这样的事,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啪”,雷氏一掌打在茶几上,阴沉的视线忽然转到张嬷嬷对面的钱嬷嬷身上:“府中下人由你掌管,如今出了此等丑事,你怎么说?” 一向冷漠淡定的钱嬷嬷此时慌忙跪下:“老夫人恕罪,此事奴婢也是第一次听说,您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一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雷氏沉默,彩云又道:“姑母,此事由钱嬷嬷来查怕是不妥,不如交给张嬷嬷。” 钱嬷嬷一听,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这彩云小姐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会监守自盗、包庇他人?愤恨的眼神又看向对面的张嬷嬷。 张嬷嬷此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在明月说府中遭了贼时她就心虚地不行,这会儿钱嬷嬷又死死盯着她,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让她心头突突地跳。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没亲自出手,就算查也只会查到小丫头头上,她们根本不敢供出她来,而且现在彩云小姐对她十分信任,还帮她在老夫人面前说话,她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若是由自己来查这事,岂不轻易就能糊弄过去。当下面上一喜,主动对雷氏道:“奴婢愿意为老夫人分忧。” 雷氏本还有些犹豫,眼神在彩云和张嬷嬷身上来回扫视几圈,最后下了决断:“此事还是由钱嬷嬷来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钱嬷嬷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恭恭敬敬朝雷氏一拜,余光却落到一脸得意的张嬷嬷脸上,暗自握紧了拳头。 “行了,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雷氏赶人。 明月买丫鬟的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其他人陆续出了松鹤堂,薛氏带着两个女儿与明月打了声招呼,约定后日碰面的地方就匆匆走了。 关明珠看着受了委屈的明月心情大好,她还记得,上回薛氏还夸明月性子沉稳,怎么样,今日还不是被长辈教训,哼。 关明琪却是悄悄塞给明月一包东西,明月等人走后才打开,竟是一包糖果。 明月不由温柔一笑,拿着这包糖往映秋院去了。 映秋院里,李氏头倚在软枕上,面色依旧十分苍白,一个老大夫正在为其把脉。 明月候在一旁,等老大夫诊完脉才上前,问:“老先生,我母亲如何?” “夫人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需好生调养,老夫给夫人开个药膳方子,效果虽然不及喝药来得快,对身体却没什么负担。” 老大夫在铺着白纸的桌边坐下,不多时便将方子交给明月,明月谢过,让赵嬷嬷送人出去了,这才凑到李氏床前。 第38章 赴宴 “母亲真没事?” 李氏从床上坐起来,淡淡一笑:“装个样子而已,不必担心。” 这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雷氏若故意为难,李氏就装病,免得白白受委屈,她再蛮横,也得顾及自己的名声。 面对自己暂时奈何不了的对手,正面交锋是最愚蠢的,迂回作战,寻机而动,方是上策。 这个道理,还是关远山教的。 “您方才着实吓了我一跳。”装归装,李氏方才的举动还是叫她心有余悸。 李氏不在意地拍拍她的头,问起了她离开松鹤堂之后的事,明月一一说了。 对雷氏让彩云跟明月去长公主府赴宴的安排,李氏无任何意外,永远将自己的好恶摆在第一位,正是她这个婆母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的美德。 反正她一开始也没打算去,有了今天的事,她不必外出,也不用每日装模作样去雷氏面前碍眼,正好过段舒心日子。 回夏至轩的路上,夏蝉不由问明月:“小姐,您说钱嬷嬷她能发现吗?”她指的自然是张嬷嬷指使小丫头偷盗一事。 “鱼饵已下,咬钩只是时间问题。”明月轻笑。 另一边,钱嬷嬷回到自己屋中,褪去一贯的严肃冷漠,脸色黑得发沉,尽管她只是安静坐着,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打扰。 钱嬷嬷此时心情可谓复杂,她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岔子,没想到如今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偷盗这等丑事,叫她不仅失了老夫人的信任,平日里暗自较劲的张娟,也就是张嬷嬷,也迫不及待对她落井下石。 想到最后老夫人看她的眼神,以及张娟那似有若无的嘲笑,钱嬷嬷不由握紧拳头,她不能让老夫人失望,更不甘心让张娟得了便宜。 这时,一个平日很受钱嬷嬷信任的丫鬟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接下来的事。 钱嬷嬷回神,她没有让愤怒冲昏头脑,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查清楚老夫人交代的事,至于张娟,就等着瞧吧。 之后的一段日子,钱嬷嬷开始大张旗鼓地搜寻每个下人的屋子。 所有人都知道府中出了窃贼,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都十分配合,只除了少数几个人。 搜寻的过程如何,明月此时没有功夫理会,因为今日,正是要去赴长公主府踏春宴的日子。 踏春宴设在城郊的别庄,刚好方便大家踏青赏景。 因为别庄距离城中有些远,明月起了个大早。 碧云碧荷以及沐春夏蝉四个丫头忙着为她梳洗打扮,衣裳和首饰都是之前就定下的,上身嫩粉色抹胸打底,中间穿一件浅蓝色海棠花窄袖长衫,外套月白色对襟褙子,下身则是藕荷色百迭裙。 配上她自己选的金簪和耳饰,整个人犹如从画卷中走出的温婉美人,又带着少女独有的明媚娇艳,就像山间清风飘然而来,当你静静沉浸其中时,会发现这股清风中夹杂着花香,淡雅而不单调,鲜艳却不浓烈。 李氏对她这身打扮很满意,早上天气还有些凉,李氏又给她披了件白色披风。 “母亲真的不去吗?”站在大门口,明月忍不住问李氏。 这回算是将军府第一次在京城贵族圈露面,李氏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夫人,理应前去,毕竟以后还得在这个圈子立足。 至于雷氏那边,她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就算雷氏事后追究,也是她们这边占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明月不想让李氏一直困于后院这方寸天地间,多出去走走,也能放松心情。 李氏微笑着朝她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凑热闹。” 说着,又替她将披风紧了紧。 明月看出李氏眼底的漫不经心,不再多言。 不多时,彩云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与她们汇合。 今日她明显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穿了身碧波蝶恋花的长裙,衬得人越发婀娜娉婷,秀美娇艳。 明月眼尖地发现她微微抖动的身子,示意夏蝉拿出多备的披风。 彩云一愣,接着向她道谢,今日这身是雷氏给她安排的,漂亮是漂亮了,却没人会担心这么单薄她会不会冷。 关明珠是最后出来的,今日的她也是盛装打扮,一身鹅黄色纱裙衬得整个人如花朵般妍丽。 她也不同几人打招呼,径自上了自己那辆马车。 见多了她这无礼的样子,三人都没说什么。 明月和彩云也随即带着各自的丫鬟上了各自的马车,随着车夫的鞭子落在马身上,马车缓缓朝城西而去。 来到京城月余,明月还没有到郊外来过。出了城门,她便让夏蝉撩起帘子。 春日正好,暖融的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光点,绿草盛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照射下一闪一闪,好似满天星辰。 路边随处可见的花朵,无论树梢还是草叶,皆被红白粉紫黄的各色花朵点缀,仿佛覆上一层层面纱,风轻轻一扬,落英缤纷,随风起舞,就像置身花海,美得令人心醉。 马车就这样缓缓行着,明月觉得,不参加宴会,自己出来赏景也很不错,或许,可以带上母亲一起。 这么想着,她忽然记起,方嬷嬷好像说过,将军府也是有庄子的,因为府中一直是老夫人管家,她并不知道庄子在哪儿,有哪些。 不过按照她的计划,过不了多久雷氏就会交出管家之权,届时庄子到了自己手上,再作打算不迟。 很快,马车便行驶进一大片桃林,桃花开得正旺,触目所及皆是粉红,在那路的尽头,似乎伫立着一大排屋舍,明月猜想那里就是长公主府的别庄了。 果然,下一刻马车的速度就放缓下来,距离别庄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就停下了。 明月一看,前方道路被其他马车挡住,都是前来赴宴的各家马车。 之前与薛氏约好在门口汇合,明月索性下了车,叫上彩云,一起慢慢朝门口走,顺便欣赏一下路边风景。 有许多人也跟她们一样从车上下来,有那彼此熟识的便凑到一处闲聊,不是很熟的也都打过照面,互相打招呼。 第39章 刁难 关明珠早就从车上下来,和一群衣裳华丽的千金们凑到一处。 能到公主府别院赴宴的,多是京中达官显贵,彼此不说十分熟悉,也都互相打过照面,明月和彩云这俩生面孔,一下子便成了众人焦点。 只没人知晓她们身份,在场大多数人又自恃身份,一时便无人上前攀谈。 明月也不在意,视线与他人撞上,她便点头一笑,算是招呼。 不多时,关府的马车就到了。 薛氏带着关明渊和关明琪从后面走过来,几人互相见礼后,明月问:“怎不见明泽?” 薛氏一脸无奈:“那孩子说不想凑热闹,自己约了朋友出去玩儿了。” 明月点头,没再多问,薛氏又问她:“明义今天也没来?” “今日军营临时有事,阿兄一早就过去了。”明月简单回了句。 长公主的宴,除了女眷们,往往还有各家年轻的公子们,少年少女们难得凑到一处,若有对上眼的,便能成就一段佳话,这也是长公主宴会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今日关明义原本是要送明月来的,只是几天前陛下密旨,让关远山去了秦州,因为有欧阳照的提前提醒,他们并没有多少惊讶,该做的准备也都提前做好了。 只是关明义的担子就重起来了,裁军事关重大,关远山的行踪早晚会暴露,他得替关远山稳住京中局势,再不济,也不能让赤远军中生乱,所以近日大部分精力都在军营中,无暇理会别的。 薛氏笑着夸了句关明义年轻有为,又对关明渊叮嘱,让他多向关明义学习,关明渊只在一旁讷讷点头。 随后薛氏余光又瞥见游走在人群中的关明珠,略有些不满,却没有说什么。 转而对明月说:“今日来了不少贵妇千金,你第一次来不熟,待会儿我为你引见。” 自动忽略了一旁的彩云。 明月谢过。 这时,已有眼尖的人认出薛氏,纷纷过来见礼,薛氏跟人打完招呼,就将明月介绍给几人认识。 几人忙躬身行礼,她们身份不低,可比起如今的镇国将军府,那就不够看了。 对方是长辈,明月哪好受她们的礼,侧身躲过了,又向几人回礼,如此谦恭,引得几人纷纷夸赞。 这一幕被不远处人群围着的关明珠看得一清二楚,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身边的千金小姐发现她的异样,顺着视线望过去,不由好奇:“明珠,和你母亲在一起的那位,可就是你家大伯的女儿,镇国将军府的千金?” 关明珠回神怒瞪着她:“怎么,你想过去攀交情?” 开口的那位千金立即摆手,却被关明珠打断:“你想去也行,不过我提醒你,我这位表姐自小在边关长大,一般人可不敢招惹,平日在府里,就连我祖母都不敢管的。” 此话一出,原有些意动的千金们都老实了。 在她们眼里,边关就是不毛之地,在那里长大的人,跟西北蛮族无甚区别,都是粗俗无礼、野蛮霸道之人,连镇国公府的老夫人都不敢惹,她们怎会上去找不痛快。 关明珠很满意,镇国公千金又如何?还不是被她踩在脚下。 明月并不知道,自己的风评被害。 应付完一波接一波前来打招呼的贵妇,她的脸都笑僵了,好在公主府的下人动作快,很快就轮到她们进门。 接引嬷嬷看了她们一眼,十分冷漠地开口:“请客人出示请柬。” 各家赴宴按规矩,都是要看请柬的,没有请柬便不能入内,不过达官贵人的圈子不大,各家府上的下人都很有眼力见儿,谁是谁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问客人要请柬。 但凡有问的,要么是来人身份不高,不足以让主家下人记住,要么就是故意刁难,让来人难堪。 眼前这嬷嬷,很明显是后者。 薛氏一眼就瞧明白了,只不知这人是受了主家的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并不打算把事闹大。 然而还没拿出请柬,关明珠已经先忍不住怼了回去:“你这婆子好生无礼,都是前来赴宴的,怎地前面的人都没看,就只看我们的?” 那接引嬷嬷瞬间拉下脸来,面带不悦道:“没有请柬,那就不必进去了,长公主府的宴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 说完还用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关明珠一眼。 剩下还未进去的那些人也向她们这边投来看戏的目光。 “你!”关明珠气得话都憋在嗓子里,一张脸也红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不进去就别挡道。” 只听声音就是个跋扈的。 接引嬷嬷闻声朝那人望去,屈膝唤了句:“开仪郡主。” 明月同样朝那个女子看去。只见她浑身上下金灿灿的,无论是衣裙还是首饰,都是金色的,整个人就像个发光体,在阳光照射下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那张脸却不怎么出众,尤其在这身打扮的衬托下,更加显得黯然失色。 开仪郡主,明月有了解过,景阳王独女,所以极为受宠。 第一任景阳王在太祖时立过战功,太祖特例封为异姓王,赏赐金银财宝无数,不过却收回了兵权。 虽没了兵权,但只要王府不犯大错,可保世代荣华。 今日开仪郡主的穿着,也从侧面说明王府厚实的家底。 开仪的话难听了些,但此时明月他们不得不低头,跟着接引嬷嬷向她行了礼。 见他们这么有眼力见,开仪撇了撇嘴便打算进门,却在路过明月身边时突然顿住。 “你,抬起头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明月。 明月不知她意图,依言抬起头,身体却本能警惕起来。 开仪在看到明月那张清绝的脸时,眸色瞬间变了,变得阴沉诡谲,然而她的唇角却微微上翘,露出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她的手便向明月脸上挥去,明月看到了她尖细的指甲,甚至在快触碰到她脸时,手指还故意弯曲,指甲便向淬了毒的匕首,直接冲她的脸划去。 离明月的脸越近,开仪郡主脸上的笑意就越浓厚,她仿佛已经看到,明月那张美如娇嫩花朵的脸被自己指甲划破,鲜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来的样子。 第40章 卿尘 然而意料中的结果并未如期而至,她的手在快要碰到明月的脸时,猛地被一只手捏住手腕。 素手纤纤,此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开仪的手再也无法往前一寸,当然,也抽不出来。 “放手!”开仪怒瞪向手的主人。 明月嘴角微扬:“郡主想干什么?”手依旧死死捏着开仪手腕。 “你放肆,敢对本郡主无礼,想死吗?”开仪并不理会明月的问题,威胁的话脱口而出。 “啊”,下一刻,开仪郡主的尖叫呼出,吓得薛氏几人都不由后退两步,等反应过来仔细看时,发现明月竟徒手将开仪那骇人的长指甲折断一根,开仪方才的尖叫便是因此而来。 不仅是开仪,薛氏及其他在场的人都被明月此举吓到了,明月却只是扬了扬手,朝开仪道: “哎呀,真是抱歉了郡主,您让我松手,我这一不小心就折了您的指甲,实在是罪过,不过我还是劝您,以后指甲不要留这么长,伤不到别人,自己反而受累,多不划算!” “你!好得很!” 开仪跋扈惯了,往日哪个不是敬着她,莫说打她,就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明月不仅出言讥讽,还伤了她,怎不叫她气极。 她忍着痛怒斥,说完又转头看向身后那些跟着她的下人,吼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将这个贱人给本郡主抓起来,本郡主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得了令的下人们一拥而上,将别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薛氏早拉着自家儿女退到一边,彩云和关明琪虽还站在她身边,却已战战兢兢,夏蝉秋禾都是第一次跟明月出门,心里也害怕,但还是站在两边将人护住。 接引嬷嬷见状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明月嗤笑:“今日我倒是长见识了,长公主府的下人就是这么对待赴宴的客人的。” 明月此话本是想吓一吓接引嬷嬷,让她顾及公主府的面子,出面阻止疯了的开仪郡主。 但是,接引嬷嬷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还反驳了她一句:“奴婢并未看到几位的请柬。” 这意思就是他们不算公主府的客人了。 开仪很满意接引嬷嬷的话,对着下人们示意,下人们立刻上去抓明月的手臂。 明月将关明琪和彩云都拉到自己身后,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这是当初关远青送给关明义的见面礼,关明义觉得太花哨,便将其送给了明月,但凡出门,明月都会随身携带。 一把扯掉刀鞘,明月对着冲过来的下人狠狠一扎,顿时一片惨呼。 后面的人被吓到,身体本能后退,然而还未退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唰”的破空声,紧接着便有人的脖子被什么缠住,“咚”一下人就摔到了地上。 接下来便是一阵“唰唰唰”“咚咚咚”的响声,直到所有下人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时,他们才看到后面缓步走来的红衣女子,以及她手中卷起的长鞭。 明月眼神一亮,认出了此人正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卿尘郡主,也是长公主的独女,今日宴会的半个主人。 卿尘径直走到明月身前,看到她手中带血的匕首,眉毛不由挑了挑,似是惊讶,又似赞许。 接着又看向接引嬷嬷,此时那嬷嬷已经没了先前的高傲,低着头不敢对上卿尘的视线。 卿尘见状也不多言,对站在门口的其他下人道:“将周嬷嬷送到刑房,严加拷问。”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瞬间就决定了接引嬷嬷的生死,她瞪大双眼,扑通一下跪在卿尘面前,口中连连求饶。 卿尘却神色不变,眼神示意其他人,很快,接引的周嬷嬷便被带走。 接下来,卿尘又走到开仪面前,笑着道:“你若是来做客,公主府欢迎之至,但你若是来找茬,本郡主不介意送你回家。” 说着扬了扬手中长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本气势汹汹的开仪此刻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是她怕卿尘,而是看到她手中的鞭子,浑身就汗毛直竖,背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此刻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咬着牙,开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人走了,卿尘才又走到明月身边,朝她端正一礼道:“今日是公主府招待不周,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明月哪儿敢受她的礼,忙伸手扶住:“是明月要多谢郡主解围,郡主如此,倒叫臣女不好意思了。” 上次密山红舌草的事,就多亏了卿尘告诉欧阳照,否则她无法那么顺利从三皇子那儿脱身,这次又是她及时出现帮了自己,明月感激还来不急,又怎会因一个下人怪到她身上。 卿尘见她坦然,也不矫情,一边拉着她进门,一边对她说:“你衣服上沾了血,我带你去换一身。” 明月是带了备用衣裳的,只是卿尘拉着她不松手,她只来得及对彩云喊一声:“表姑你们先去宴客厅,我待会儿去找你们。” 人便已被拉着跑了好远。 夏蝉秋禾俩丫头在后小跑跟着,只剩门口一众人瞠目结舌。 明月被卿尘拉着,走了好一段,才喘着气对她道:“郡主,可否慢些?” 卿尘似乎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步子也慢下来,轻声说了句:“抱歉,习惯了。” 明月失笑,心中觉得这卿尘郡主好似比传闻中要有意思。 外人口中,卿尘身份尊贵,极受宠爱,然而脾气却古怪得很,跟许多大家小姐们都相处不来。 但今日所见,她觉得卿尘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率真洒脱,极对她胃口。 卿尘带明月去了她自己的院子,衣服也是她的,是一身红衣胡服,全新的,未曾上过身。 虽然是比照她的尺寸做的,穿在明月身上却也十分合身,比起她穿着的英气洒脱,明月却是温柔中透着坚韧。 好看是好看,也很合她心意,但今日的场合,穿着这身见人好像有些失礼。 看出她的犹豫,卿尘却不在意地摆摆手:“待会儿咱们出去骑马,这身正合适。” 骑马? 明月眸光一亮,好久都没有骑着马在外快意驰骋了,想到这儿,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就不重要了。 明月重重点了下头:“好。” 第41章 女罗刹 卿尘笑了:“你这性格颇合我胃口,以后你也不必喊我郡主,咱们都以名字相称,如何?” 说实话,卿尘郡主的性子也是明月喜欢的,她一向奉行“人待我何,我待人亦如是”,卿尘待她以诚,她自当回应。 于是当下没有扭捏,顺口喊了声:“卿尘。” 卿尘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回了句:“明月。” 二人喊完,相视一笑。 “对了,今日你对上开仪郡主,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卿尘的背景要强于开仪,但是想到开仪那疯癫的性格,明月还是忍不住担心。 卿尘敛了笑意,难得正色道:“无妨,她同我的恩怨本就不是一日两日了,却要连累你,她对我身边的人一向不留情面,以后你若是再碰上她,尽量避着些。” 明月摇头:“即便没有你,我跟她的梁子也结下了。不过我有些好奇,今日明明是我跟她第一次见,她为何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大到要毁掉她的脸。 卿尘撇撇嘴,解释:“她不是对你有敌意,她是对比她好看的都有敌意,只是今日你恰好是那最耀眼的一个,她当然得拿你开刀。” 不过开仪今日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卿尘暗想,看来还得去问一问周嬷嬷。 明月想起开仪那张不算好看的脸,心中有了几分明了,开仪这就是典型的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心中对她的厌恶更甚。 “呵,这么说我还要谢谢她,侧面证明我这张脸还有些看头。”明月开着玩笑,面上无丝毫惧怕。 “岂止是有些看头,在我见过的人中,你的脸可以排到前三。当然,之所以是前三,不是因为你比不上其他两位,而是在你们中,我分不清谁更好看罢了。” 卿尘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说着说着,不由想起了另外两个人。 明月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问:“不知另外两位我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 卿尘笑得一脸神秘,说的话也模棱两可:“我觉得你已经见过了。” 这…… 卿尘这意思,她应该是见过了,明月仔细回想着来京城之后见过的人,要说容貌不俗的,还真有那么两个。 正要开口询问,这时却有丫鬟过来找卿尘。 “郡主,长公主请您去主院。” 卿尘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对明月道:“我得去母亲那里一趟,你……” “你安心去,咱们待会儿宴客厅再见。”不待卿尘说完,明月便道。 卿尘只能点头,又叮嘱她:“今日京家的人也来了,你自己小心些。” 她这一提醒,明月才想起来,前些日子被她送到京兆府的京招,以及被她戏耍了的三皇子。 京家人既然也在,待会儿说不得要有一番风波。 明月与夏蝉秋禾一起由卿尘的丫鬟沉香领着,朝西边女客们所在的宴客厅去。 这处宴客厅不是那种四面围起来的地方,而是四面通透,相当于一个比较大的亭子,四面用帘子遮挡。 周边还种了许多花草,很适合春夏宴会,是赏景纳凉的好地方。 明月到时厅内已坐了不少宾客,相熟的夫人小姐们聚在一处说话,看到明月时都安静下来,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坐在中央那桌穿一身墨绿色裙衫的妇人率先开口:“这位是?” 不是问明月,而是对沉香说。 沉香朝妇人屈膝行了一礼,道:“卢夫人,这位是镇国公府的明月小姐,郡主特命奴婢领明月小姐来见过各位夫人。” 沉香受自家主子命令,让她多多帮明月,所以此时她言语间都是对明月的回护,且特意提到卿尘,就是要让众人知道,明月是郡主的朋友。 只是她话音刚落,在场忽然有道声音响起:“‘女罗刹’!” 声音娇俏,语气中满是震惊,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女罗刹? 明月惊讶,这是在说她? 不待她发问,立即有人接着前面那位小姐的话问:“乔小姐说的是将军千金?” 被称作乔小姐的少女在发声过后就后悔了,这么多人呢,又有卢家,王家等德高望重的夫人们在,她这突然一声,着实是有些失了礼数的。 “啊...不...是...”乔小姐有心解释,磕巴了半天,却没有说到底是还是不是,只是在场人都盯着她,她又不得不低头,声若蚊蝇: “只是听说有位新来的关小姐与开仪郡主大打出手,不仅打伤了护卫,还与接引嬷嬷发生了冲突。” 说打伤还是委婉的,其实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见了血的,而那接引嬷嬷,更是被送去了公主府刑房。 第一次参加宴会,就开罪了长公主府和景阳侯府,出手还那般狠厉。 光是想想都觉得骇人,乔小姐一说完就下意识往明月那边看了眼,不期然正好撞上明月投过来的视线,立即瑟缩了一下,生怕这个“女罗刹”冲她下手。 她声音虽小,近处的人也能听见,加之那副害怕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投向明月的目光,便都奇异起来。 有好奇的,也有惧怕的,更多的却是鄙夷。 镇国将军府虽然位高权重,但在在场之人眼中,就是个暴发户,毫无家族底蕴,所以教出来的女儿才会粗蛮无礼。 这样的人是入不了她们的眼的。 听到这儿,明月也算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就是正当防卫,出手伤了几个人,怎么就成“女罗刹”了! 她也不多做解释,就像是没发现众人异样的眼光,笑着接受了众人打量,然后顺着沉香的话向众人见礼:“关氏明月见过各位夫人。” 行礼的动作标准,并不比京中这些闺阁小姐差,反而因不俗的容貌多了几分赏心悦目。 那些觉得明月是“女罗刹”的,此刻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真的是那个拿着刀子,面不红心不跳捅人的镇国将军府千金? 这样的品貌人才,出身在将军府这样的草莽之家,倒有些可惜了。 卢夫人在心底惋惜,面上却带着笑意:“原来是镇国公千金,方才打眼一瞧,我还以为是郡主来了。” 眼睛在明月所穿红衣上顿了顿。 第42章 交锋 人人都知卿尘郡主喜着红衣,明月跟她穿得一样,又有沉香这个郡主贴身丫鬟在旁,会认错也很正常。 明月朝卢夫人甜甜一笑:“路上出了点状况,弄脏了衣裳,郡主就带我去换了一身。” 她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卢夫人心知肚明,却仍是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 这时,卢夫人旁边的一个紫衫夫人却开口:“明月可要来这边坐?”让人感觉很亲切。 明月朝她看去,就看到了另一个熟人——秦安妤,目光对上时秦安妤还朝她淡淡一笑。 秦安妤今日穿了身丁香色长裙,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桃花花瓣,仿佛随风飘扬缓缓落在裙上,有一种步步生花的美感,冷艳中又添了几分柔和。 先前卿尘说好看的人,她猜其中一个就是秦安妤。 明月也朝她颔首,继而对紫衫夫人道:“多谢秦夫人好意,不过我是同家中长辈一起来的,就不在这边打扰夫人们了。” 紫衫夫人与秦安妤坐在一处,且举止亲昵,明月自然猜到其身份,应该就是秦安妤的母亲,秦家大夫人季氏。 “哦,你母亲也来了?”秦夫人以为她说的长辈就是李氏。 明月摇头解释:“家母身体抱恙,今日我是与二婶一同来的,不过家母特让我代她向众位夫人问好!” 秦夫人其实还挺想见一见李氏,之前关远山父子好转,秦家因有事只派人送了礼过去,本想借着这次宴会与李氏结交,不过天不遂人愿,她只能暂时打消念头。 秦夫人不在意地回道:“身体重要,让你母亲好生休养,改日我再去拜访。” 明月乖巧应了。 就在这时,宴客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一个高亢的妇人声音响起:“长辈身体抱恙,作为小辈不在府中侍疾,却急着在这现眼,如今的小辈啊,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明月微微屈膝,低首朝京夫人行了一礼:“关氏明月给京夫人请安。” 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赏心悦目,无不看出她良好的教养。 “关氏?我只知晓吏部有个主事姓关,娶的是薛尚书家的庶女,你是她的女儿?”京夫人眼底都是不屑。 在场之人都知道京夫人是故意这么说,连小小主事都知道,却不知镇国将军也姓关,摆明了下明月面子。 “夫人,这位是新晋镇国公,大将军关远山的千金,你说的那位吏部主事,应当是关将军的胞弟。”秦夫人好心解释。 京夫人佯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前些日子听说有位关家的小姐四处寻药,我还在想谁家女儿如此能干,如今看来,果然是将门虎女。” 明月不知她想做什么,只淡淡回了一句:“夫人谬赞,明月所做不过为人子女的本分。” 京夫人抬眸瞥了她一眼,继续前面的话:“不过,就算是十万火急的事,关小姐也不该当街纵马,伤了那许多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她们都听说过前段日子楚御大街出了纵马伤人的事,京家十六公子还因此进了趟京兆府衙门。 大家都以为是纨绔子京招做下的,没想到京夫人却如此说,难道真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做的? 如果没有之前那位乔小姐的“女罗刹”之言,在场之人肯定不信,但是现在嘛,女罗刹连人都敢捅,何况纵马了。 只是如此的话,那为何进京兆府的是京招? 明月眉毛一挑,感受到众人怀疑的目光,暗道京夫人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实在是高。 “夫人所言,明月不懂。”明月无辜地看向京夫人。 “不懂?”京夫人讪笑,“关小姐这么快忘了那日被你纵马伤到的百姓了?你这是敢做不敢当。” “京夫人这是从何说起,没做过的事,我当然不会认。”明月反驳。 原本众人还只是怀疑,现在听到京夫人笃定的话语,心中又信了几分。 这时,先前帮过腔的杨夫人再次开了口:“夫人,您说的这些难不成是亲眼所见?” 京夫人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回道:“不是我亲眼见过,是我家招儿,他的腿伤,唉……” “十六公子的腿是那时伤的?”杨夫人继续问。 京夫人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泪,点了点头,声音凄切:“可怜我的招儿,如今还躺在床上。” “那为何我们听说十六公子后来被送进了京兆尹府?”这次是祝夫人出声。 京夫人摇了摇头:“我也奇怪,我家招儿分明是受害者,为何会被送进官府,这还不算,京兆府那些人竟还打了他二十板子!” 这话一说完,众人已信了十分,即便当事人明月尚未辩解。 在她们看来,以京夫人的身份,根本不会诬陷一个小姑娘,而且京招的伤做不得假,作为一个母亲,是万不会拿亲生儿子做谎的。 再者,眼前这位可是“女罗刹”,连开仪郡主都敢打,还有什么不敢的。 所以事情的前因后果很明了了,明月为帮父兄寻药当街纵马,伤了一众百姓还有京招,事后还将过错全推给京招。 虽事出有因,却毫无悔改之心,简直可恨。 而京招身为京家嫡系子孙,若非有人授意,小小京兆府又怎敢对其动手? 至于这人是谁,除了正受皇上器重的镇国将军府不作他想。 京家势大,但在势头正猛的镇国将军府面前,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想不到人人传颂的英雄人物,背后却是仗势欺人之辈!”有人不忿道。 有这一个带头,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一时都对镇国将军府没什么好印象,对明月也没什么好脸色。 虽然没有直接开骂,却三两人聚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大些的,明月都能听见她们骂了些什么。 明月始终静静站着,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在接收到京夫人挑衅的目光时,微微一笑,这一笑,忽然就让京夫人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下一刻,就听她清了清嗓子,嗓音比之前高了许多:“官府问罪,都得先听犯人陈述,再根据人证物证给人定罪,京夫人倒是技高一筹,些微几句话就将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明月不过一小女子,实在承担不了这么大罪责。”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都在思考明月话中的意思。 这时,坐在桌边的秦安妤突然接话:“这么说,此事另有曲折,关小姐并未做过此事?” 明月点头:“自然,那日我为父兄寻药是真,也骑了马,但是在楚御大街街口就牵马而行。” “走了没多久便发现对面京公子带着一群人纵马而来,全然不顾沿街百姓安危。”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儿做的?”京夫人听不下去了。 明月朝她一笑,云淡风轻道:“是不是胡说,您先听我说完。” 她转而又看向众人,将那日京招如何坠马之事详细道出,末了又道:“京公子认为他受伤是我之过,还吩咐手下将我们几个全部抓回府,要好好教训。” “当时只有我与两个丫鬟,还有马车上两位老人,如何敌得过京公子手下那些人,无奈之下,只能让暗中保护我的府中护卫出手。” 这一番话与先前京夫人所说完全相反,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秦安妤适时开口:“关小姐可有人证?” “有的,当时险些被撞翻的马车,是城东李家的老夫人。” “李家!你说的可是温家园李府?”这回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卢夫人。 第43章 都是朋友嘛 卢夫人一开口,其他人都心神一凝。 明月在众人注视下缓缓点头。 京夫人却在此时激动道:“不可能,李老夫人已经多年未曾出府,怎么可能被你遇上,定然是你扯的慌。” 其实明月事后有打听过温家园李府,说起这个李府,曾经也是一方大族,比现在的四大世家都要风光。 李家诗书传家,虽未有多少人在朝廷任职,却是世间学子尊崇的大家,家主李老爷子更是对当今圣上有授业之恩,所以皇上一登基就封其一品太傅的尊荣。 李家所设青石学院是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族中子弟也多在此教学。 李家世代清贵,却在十数年前突然低调起来,不仅李老太傅未再上过朝,就连李老夫人都不再露面,所以京夫人才会那么笃定地认为明月在撒谎。 明月无奈道:“清者自清,各位若是不信便算了。” 她本来就只打算借一借李老夫人的名头,并不想因为此事打扰到她。 她这不在乎的态度反倒令众人信了几分。 而这时,门外响起下人的唱喏:“长公主到,卿尘郡主到!” 厅内众人瞬间被吸引注意力,纷纷对进来的长公主和卿尘行礼问安。 长公主客气让众人起身落座,与此同时,明月也注意到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女子着嫩黄色碎花上衫,外罩月白色薄纱褙子,下身穿着同色百迭裙。肤白如玉,容颜艳丽,一双丹凤眼中透着股傲气。 “玉儿!” 明月听到京夫人唤那女子,立时知道此人就是京玉。 京玉走到京夫人身边,不知京夫人对她说了什么,她眼中露出不满之色,继而又往明月这边看了一眼。 因为先前京夫人污蔑她的事,明月只朝她点头算作招呼,并不想再与这位京小姐有何纠缠,在长公主与夫人们入座时转身往薛氏那边去。 不过还未走到,就被卿尘拉着,和秦安妤一起坐到了角落一桌,正好就跟薛氏几人挨着。 摄于卿尘平日那古怪不好亲近的脾气,再加上明月“女罗刹”的名号,其他人都不敢凑过来,这桌就只有她们三人。 三人落座,明月便对秦安妤道谢,谢她为自己帮腔。 秦安妤不在意地笑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问了几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罢了,不必挂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不过明月向来恩怨分明,秦安妤这人情,她记下了。 一旁卿尘听她二人言语,不由疑问:“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明月简单将方才的事与她说了,卿尘霎时冷了脸,瞥了眼身后站着的沉香:“不是让你护着明月吗?” 沉香接收到自家主子凉凉的眼神,顿时脖子一缩,低下头不敢看她。 卿尘正欲发作,明月却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道:“是我拦着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应付,又何必大材小用,扯出郡主大人您这张虎皮呢?” 况且,沉香再怎么也只是一个丫鬟,即便平日大家看在卿尘的面子上给她几分薄面,但是真正有事时不见得会买她的帐。 再有,卿尘是本次宴会的主人家,明着偏帮明月也会引起别人的不满。 她既将卿尘当朋友,就万没有坑朋友的道理。 “好吧。”卿尘叹了口气,似嗔怪又似感慨:“你也真是傻,别人都是挖空心思地想扯张虎皮来用,你有现成的,却当个摆设。” “不是摆设,是朋友。”明月由衷道。 卿尘很感动,却还是不赞同地道:“既是朋友,何必如此生分。”朋友间是可以两肋插刀的。 “没有生分,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不能所有事都靠朋友解决,那样跟个累赘一样,如何跟你做朋友?” 任何平等的关系都建立在势均力敌上,朋友间也是要互相扶持的,不能总是一方索取,那样会从根本上拉开彼此的距离。 卿尘只能无奈一叹,不过心里却很高兴,觉得跟明月做朋友的决定简直太正确了。 “你们这样,我可要眼红了。”秦安妤在旁打趣。 “你眼红什么,都坐到一桌了,你还打算转投别处?”卿尘道,意思很明显,上了她们这条贼船,就别想下去。 明月也笑,这是她到京之后第一次结交朋友,还是一次结俩。 为了表示庆贺,三人都举杯相碰,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这边谈笑风生,隔壁薛氏她们那桌就显得冷清许多。 薛氏带着两个女儿和彩云坐下后,就去了其他桌混脸熟。 往日她也不是没参加过宴会,只是却从没参加过像公主府这样大贵之家的宴会,关远青位卑,真正有身份的人不会请他们。 这次机会难得,她自然不会放过。 先前在门口与之打招呼的还算不上真正的大贵之家,真正显赫的是坐在中间那几桌的夫人小姐。 不过薛氏有自知之明,不会贸然凑上去,那样显得十分无礼,也会惹得贵人们厌烦,所以她一开始只从那些面熟有过几面之缘的夫人下手,想着借他人之手与贵人们搭上线。 而另一边,关明珠往日也参加过一些宴会,有自己的姐妹圈,薛氏一走,她也离开自己这桌,去了她的小姐妹那边。 彩云和关明琪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宴会,没人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别人,只能规矩坐在桌前,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茶水。 不过随着明月的到来,众人的焦点都落到她身上,薛氏和关明珠都回到自己那桌。 她们自始至终都看着,明月由卿尘郡主的丫鬟护送而来,又与卢秦两位夫人说上了话,当时薛氏其实想过要以明月长辈的身份去给两位夫人见礼,但明月打伤开仪郡主一事传开,后面京夫人又来了,明显针对明月,自然也就没了凑上去的心思。 不过此时看着卿尘郡主与秦家小姐和明月有说有笑,母女二人都很不是滋味,抬眸看了眼自己这桌坐着的人。 彩云和关明琪跟两个木头一样不发一言,另外四个人因为京夫人和女罗刹的事,都自觉逃避跟她们交流,一桌八人竟是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薛氏暗中朝明月使了好些个眼色,明月就像没看见似的,正常与卿尘、秦安妤二人说话,不过时间久了,卿尘也发现了,不禁问她:“后面那个是你亲人吧,怎地眼睛不好?” 第44章 京玉 明月正在喝茶,听她这话差点没喷出来,放下茶盏,道:“那是我二婶,眼神不好,你不用在意。” 明月在心底冷笑,薛氏确实眼神不好,所以在开仪这事上选择保全自己,作壁上观,既然如此,也就别指望她还有好脸色了。 卿尘、秦安妤都是聪明人,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问。 秦安妤将话题引到京玉身上,问卿尘:“京玉怎会跟你们一起?” 卿尘一手撑头,一手在茶杯上打转,百无聊赖道:“她自己上门求见,说是有话要对我说。” 那时,她正与明月说话呢,要不是母亲唤她,她才不去。 “京小姐跟你很熟?”明月接着问。 “不,并不熟,可能她比较自来熟。” 明月与秦安妤都好笑,秦安妤好奇:“那她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卿尘摊摊手:“就是问我平日都会去哪里玩儿,还说有机会想跟我一起。” 就这么简单?二人显然都不信。 以秦安妤对京玉的了解,她是个一举一动都有自己目的的人,若说是为了巴结卿尘,她堂堂京氏女根本没这个必要,但是又猜不出究竟为何。 明月虽然不了解京玉,但从先前那个短暂的对视,她就确定此人不是善茬,不会无缘无故说起那些。 下一刻,卿尘就解开了她们的疑惑,“她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道她那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什么意思?”明月问。 卿尘忽然冲她们神秘一笑,凑近道:“六叔最近不是病好了嘛,我便多去找了他几次,京玉把我行程打听那么清楚,还要一起出去,无非就是为了六叔,果然呐,不止女人,男人也是祸水。” 欧阳照对外称病闭门谢客,实则是离京办大事去了,这一点卿尘清楚,却不能宣之于众,因此说起也只说病好了。 只是她最后这句话太过惊人,惹得明月和秦安妤两人脸都有些红了,不过到底心智成熟,很快就恢复如常。 明月想起被卿尘唤作六叔的人,不就是欧阳照嘛,原来京玉对他存着那种心思。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欧阳照贵为齐王,有权有势,一张脸也俊得不像话,又是那种温文尔雅、待人有礼的端方君子,哪个女人会不动心。 明月难得地点头赞同:“这话不错。” 卿尘像是找到同道中人,拉着明月的手小声激动道:“是吧,我就说是,偏偏他本人不承认,说自己虽然长得好,但没去祸害过人。” 明月没想到欧阳照会说出这种话,一时竟无法将他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谦谦君子的形象结合到一起,不过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猛地,她想起来,当初他在济世堂外脸不红心不跳说自己出门没坐马车,却在将她送回将军府后骑马而去的情形。 这...... “我倒是听说,京家在为京玉择婿。”秦安妤语出惊人。 不过三人的对话都控制了音量,又有各自的丫鬟们在身后隔着,所以不用担心别人听了去。 “京家不是三皇子党吗,怎么,还想拖我六叔下水?” 秦安妤不置可否:“三皇子已有了京氏女为正妻,京玉不会屈居人下,选来选去,也只有齐王殿下最合适。” 卿尘不屑地“啧”了声:“她们觉得合适,也不看正主答不答应。” “话是这么说,不过男女亲事向来都由父母做主,我可是听说,太后她老人家对京家这位十五小姐赞不绝口。” 秦家在宫中有位丽妃,是秦安妤的姑姑,经常召其进宫说话,所以秦安妤知晓宫里许多事情。 “不过是夸她几句,皇奶奶最疼的还是六叔,只要六叔不点头,这事就成不了。”卿尘笃定。 然而谁又能保证欧阳照不会点头呢?明月心想。 不知怎么,想着想着忽然就有些憋闷。 不为别的,万一这二人真成了一家,那她和京家的仇,欧阳照会插手吗?若是他与自己为敌,那...... 明月的沉思被突然端上来的菜打断,宴席开始了。 长公主率先动筷,其他人才接着开动,食不言寝不语,宴客厅就只剩下杯盘碗碟偶尔发出的碰撞声。 宴席的菜色很丰盛,即便每样只吃一口,都能吃得很饱,而且按照达官贵族们的习惯,吃不完的菜也不会再吃,要么赏给下人,要么直接倒掉。 明月不由就想起了与赤木交战那几年,燕城的百姓们没了土地,只能节衣缩食,严重时连树皮草根都啃过,似他们那样的人,怕是一辈子也吃不到像这样的食物。 见明月很快放了筷子,卿尘问:“怎么,不合胃口?” 明月摇头:“就是没什么食欲。” “那可不成,你尝尝这个,开胃的,吃完保管你还能吃三碗饭。”卿尘一边说,一边夹了块腌萝卜给她。 盛情难却,明月尝了尝,酸甜酸甜的,有点辣,还很脆,不由又夹了几块,吃完果然食欲大振,又吃了好些菜。 卿尘满意地点头,以为明月很喜欢这腌萝卜,偷偷吩咐了沉香,让厨房备一些,给她带回家。 其实明月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不吃,也是一种间接浪费。 而且,她想起了有个人对她说的话:苦难不会因为同情就变成快乐,不公也不会因为怨愤变成公平,想要改变,只有付出实际行动。 她想要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都能吃上热菜,喝上热汤,就需要付出行动,而不是在这空有感叹。 宴席结束,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最开心的莫过于在场的小姐们,平日都拘束在内院,鲜少有机会外出,所以都三三两两聚着,商量去哪儿玩儿。 卿尘是一早就盘算好了的,她要带明月去马场,自己也在来宴客厅之前就换好了衣裳,秦安妤笑着让她二人先去,自己则先去换衣服。 明月以前在燕城经常骑马外出,那种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她很喜欢,只是来京之后就没那么肆意过,所以卿尘一提她就十分欣喜地应下了。 不过她们出去时却被其他人拦住,京玉笑着过来问:“郡主这是要去哪里玩儿,不如带上姐妹们一起?” 第45章 坠马 卿尘不耐烦地回了句:“骑马,你们要去吗?” 这话一出许多小姐就打了退堂鼓,她们根本不会骑马,而且听说骑马很危险,一个不小心被马踢到或者从马上跌下来,那可是要命的。 卿尘冷嗤一声:“你们想来的就跟着。”说完就率先出了门。 明月跟着出去,忽然被薛氏拉住衣角,不确定地问她:“阿月,你能不能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她们在这也是闲着。” 明月看了眼满脸希冀的关明琪,还是点了点头,又问彩云:“表姑可要同去?” 彩云摇了摇头,下一刻又点头,最后犹豫着开口:“我不会骑马。” “没关系,去看看,赏赏风景也好,若是想学,也有人教的。” 就这样,明月带着三人一起去了马场。 这边的马场离别庄不远,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马场周围的平地上青草油亮,一眼望去是一片绿海,清风拂过,就像起伏的绿浪翻涌,令人心情大好。 “这地方不错!”明月赞叹。 远处还有山峦起伏,虽不如真正的大草原上视野开阔,却更添了几分山川秀美之感。 “待会儿你先选匹马,这里的马随你挑。”卿尘十分豪气地说。 明月笑着去了马厩。 此时的别庄内,花园的一角,京夫人正拉着一人问道:“你说的那法子真的可行?” 被她拉着的那人笑得自信,正是京玉,她没有跟着一起去马场,而是留下来陪京夫人。 “母亲就等着看吧,毕竟是表哥安排的人。”京玉说。 她说的表哥正是三皇子欧阳旻。 京夫人却有些犹豫:“这样岂不是会暴露?” “母亲放心吧,不过是一个低级眼线,他没资格知道自己真正效忠的是谁。” 京夫人总算放了心,她虽报仇心切,但也知道京家与三皇子休戚与共,不能随便动手误了大事,如今女儿这么说,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马厩里,明月将所有马都大致瞧了一遍,这些马匹都是由专人喂养的良驹,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不同,她有些选择困难。 这时一旁养马的小厮给她介绍:“小姐面前这匹就很好,性子温顺,很适合女孩子。” 明月摇摇头,并不满意。 小厮又给她指了另外一匹白马,看着很有气势,但明月还是没看上。 视线往旁边移,忽然她眼神一闪,一匹黑得发亮的马印入她眼帘,不知是否巧合,那马在她看过去时忽然就“嘶”叫了一声,前蹄扬起,想要从马厩里出来。 明月一喜,指着那马道:“就它了。” 小厮为难地对她说:“这马野性难驯,很少让人靠近,为了您的安全,还是选别的吧。” 卿尘这时也走过来,一手还牵着她的马,那马通体血红,四腿粗壮,正是难得的汗血宝马。 “他说得没错,这马不认人的,有些难搞。”卿尘看她挑的那匹马,也劝道。 明月却笑得神秘:“我感觉跟它很投缘,先试试再说。” 说完,明月便靠近马厩,伸手去触碰那马的身体,碰到第一下,马儿偏过头看了看,却没有想象中得排斥,她又摸第二下,没什么大的反应,渐渐地,手移到马儿头上,轻轻抚着它黑亮的鬃毛,黑马竟罕见地没有任何过激动作。 明月又拿了草料喂它,黑马吃得很开心。 卿尘和旁边许多养马的小厮都万分惊叹,这马可从没让人这么亲近过,不由都对明月驯马的方法十分好奇。 明月解释说是一个专门训练战马的的人告诉她的方法,不要试图去驯服,而是交流,马儿是能感知到人的心意的。 当然,明月并没有自大到认为就这么一会儿,黑马就会愿意让她骑,所以,她很明智地选了另外一匹白马。 与此同时,后面跟上来的秦安妤也选好马匹过来,比之二人的都要矮些,神采却不输任何一匹。 跟着一起来的其他人也有许多跃跃欲试,纷纷去马厩选马,不过更多的还是看着,卿尘不理那些人,叫上明月与秦安妤,用马鞭指着前方,道: “咱们来比一场,谁先到那边的小溪,谁就赢,如何?” 两人自然同意,不过,秦安妤却道:“有彩头才好玩儿,不如赢的那个可以提两个要求,让输的人去完成。” “可以。”明月笑着应了,眉宇间都是志在必得。 随着发令人旗子落下,三匹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众小姐们目瞪口呆。 冲在最前面的还是卿尘那匹马,不过秦安妤和明月都紧咬在侧,卿尘一鞭子落下,马儿立即加速又拉开一段距离,另外两人如法炮制,一时只剩下呼呼风声、鞭子抽打声以及马蹄疾疾。 明月的马耐力不比另外两匹,跑了一阵速度便慢了些,眼看前面二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又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接着便像疯了一般往前冲。 这感觉不对,明月第一时间察觉出异常,马的速度太快了,比先前都要快,眨眼就超过了最前面的卿尘,而且不辩方向。 明月用缰绳调转方向,马儿就像感觉不到痛意一样,依旧直戳戳往前冲。 眼看下一刻就要撞到树上,她赶忙拔下头上唯一的簪子,“唰”一下刺进马儿的身体,马儿再次嘶鸣,速度慢了下来,同时前蹄扬起,明月顺势放开缰绳,从马背上滚落。 卿尘和秦安妤也看到了明月马儿的异常,以最快速度往她这边赶来,在看到她从马背上坠下时都惊呼一声:“明月!” 幸好这边都是平地,地上也长了不少青草,明月摔下后身子很快就停下,又有青草的缓冲,人并没有昏过去。 卿尘和秦安妤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明月身边,见人还清醒着不由松了口气,卿尘忙要伸手捞她起来,忽然听到一个男声提醒:“暂时不要动她!” 第46章 又脱臼了 “六叔,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为什么不能动?”卿尘盯着身后缓缓走来的男人道。 欧阳照边走边说:“我很早之前就在这儿了,坠马最怕内伤,若是不知情况,随意搬动很容易加重内伤,甚至丧命。” 卿尘还没问要怎么确定有没有内伤,欧阳照已经蹲下身子,伸手替明月诊起脉来。 明月躺在地上,此时身上并没什么感觉,看到欧阳照,也很是惊讶,又见他替自己诊脉,更觉神奇,不由就问:“王爷还会医术?” 欧阳照没回他,只静静把着脉,过了一会儿又在她手臂大腿各处轻按压,然后视线又移到她胸前,明月赶紧抬手去护,只是抬起的手只有一只,另一只还原封不动搁在草地上。 明月哭笑不得:“我的手好像脱臼了!” 刚说完,她便觉一股似曾相识的刺痛感从左臂传来。 又是左臂,上次救李老夫人时伤的就是左臂,伤筋动骨一百日,这下好了,本来就没好全的伤,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少女疼得眉毛都快皱到一起,模样十分滑稽,欧阳照忍着笑意问:“很痛吗?” 那一闪而逝扬起的唇角被明月捕捉到,没好气地回他:“你说呢!” 这话一出,卿尘和秦安妤都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一个在想这二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一个在想明月胆子真大。 男人却只是轻笑一声,对卿尘道:“你照我方才的方式帮她看看,胸口处可有伤。” 说完就转过头,离几人远了一些。 只一会儿,卿尘就检查完了,明月除了左臂脱臼以及被草叶割伤的手背,没有其他问题。 卿尘和秦安妤就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坐着。 “我跟孙老学过一些粗浅医术,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帮你接骨。”欧阳照看向明月手臂,也算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 明月轻“嗯”了声,没办法,这里又没有大夫,时间拖久了,她都怕留下后遗症,而且,是真疼啊! “你俩,跟她说说话。”欧阳照对另两人道。 卿尘“啊”了一声,秦安妤已经率先猜到他的意思,开始跟明月讲起从自家姑母那里听来的趣事。 秦安妤正讲到京中一个富家老爷肚子无端变大,像女子怀胎一般,而且到了第十个月时还有腹痛情况,那老爷大喊“要生了,要生了”,明月忽然隐约听到“咔嚓”一声,接着便是她自己的痛呼:“啊!” 男人低沉儒雅的声音响起:“好了,你自己动一下试试。” 明月面上还有方才痛呼时流下的生理性泪水,听到欧阳照的话竟然十分顺从地抬起手臂动了动,然后仰头看向他:“好了。” 声音还打着颤,再配上那几颗未干的泪珠,活像一只委屈巴巴的猫,看得欧阳照心尖发颤。 男人喉头动了动,声音似乎又低沉了些:“嗯,回去再让大夫看看。” 说完,男人起身欲走,明月忽然叫住他:“那匹马?” 男人瞬间理解她的意思,指了指前边不远处:“已经死了,我的人正在查验。” 三个女孩子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边就是小溪了,明月的白马恰好就倒在小溪边上,颈部流着血,将清澈的溪水染红。 那是她刚才用簪子刺的,事发紧急,她只能往马儿的要害处下手。 不用过多解释,卿尘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中压着怒意:“胆子不小,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六叔,这件事,您一定要好好查,等找出那罪魁祸首,我要亲自动手扒了他的皮。” “嗯,”欧阳照答得很果断,不过顿了一下又道:“扒皮的事儿轮不到你,让你母亲知道了,她得扒了我俩的皮。” 明月受了伤,骨头是接好了,马却是不能继续骑了,欧阳照让她们早些回去找大夫。 虽然遗憾,却没办法,只能下次再来。 走之前,欧阳照将卿尘拉到一边,又是一番叮嘱,让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卿尘揪了把青草表示不满,她在他眼中就这么不懂事?不过还是嘟着嘴应了。 欧阳照满意一笑,接着便转身往小溪边走去,不过还没迈步,卿尘就叫他:“六叔,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别庄,母亲说好久没见你了。” 欧阳照想了想,道:“你们先回去。”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卿尘觉得跟他说话好没意思,扔了手中青草朝明月她们那边走了。 这回又换欧阳照叫住她:“路上慢点。” 卿尘看也不看他,暗自啧了两声,背对着他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下次给我讲故事,你就讲这个好了。” 这个你们,指的自然是欧阳照与明月,从上次打落纵马的京招开始,到这次主动帮忙看伤接骨,还有方才那句意有所指的叮嘱,卿尘是傻子也能看出欧阳照对明月的不一般。 欧阳照可不是一个对谁都有耐心的人,他外表温文尔雅,对人和颜悦色,但那都是表象,所有这些不过是不想与他人太过亲近而刻意营造的距离感罢了,唯独明月,是除了亲人之外,他唯一露出过真正微笑的人。 回去时卿尘带着明月同乘一骑,速度不快,秦安妤在旁跟着。 两个人其实都很好奇,明月和欧阳照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只是看着明月的可怜样,暂时压下了探究的心思。 另一边,欧阳照一边往小溪边走,方才卿尘的话一边在他心中盘旋,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他无法确定,在身边人看来,他与明月相识,应当是从赤木回京途中,偶然救下被山匪放冷箭的明月,后来在武城找到孙老,又机缘巧合和她上了同一条船。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第一次见明月,不是在现实,而是在梦中。 十六岁那年他遭人暗杀,中了对方一刀,险些丧命,好在救治及时,一时保住性命。 不过之后他却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而在这半月里,他时常会做一个梦。 第47章 梦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玄天门前,赤木与淮水大军陈列,在大楚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前叫嚣,远处宫殿早就沦为一片火海。 他被人保护着躲在城头,心中绝望,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轻声唤了他的名字:“欧阳照。” 他抬眼去看,却看不清对方模样,只知道她的声音格外温柔,又带着一抹坚毅,对他道:“我要去跟家人团聚了,今生是我对不住你,只盼来生不复相见。” 说完,她纵身一跃,纤细身影一下子砸在城楼下的雪地上,鲜血汩汩而出,在灿然的白色画卷上染上片片的红,那一刻,他突然就看清了那张脸。 眉目如画,杏眼流光,只是那抹流光渐渐涣散,最后留下的是她清绝娇靥上那个微笑,似是终于解脱,又似心愿已了。 梦境在此戛然而止,醒来时他的手正伸在半空中,好像要去抓住什么,一如梦境中伏在城墙的他,伸出手想要留住她,却终究抓了个空。 那之后他虽再未做过那个梦,但是梦中的场景却清晰烙印在他脑海中。 所以一向不管闲事的他,才会在第一次见到明月时发神经地伸出援手,又会在看到她苦苦为母亲寻找大夫时请孙老出面。 然后他得知了她的名字——明月。 皎皎如明月,灼灼入我心,真是个好名字。 他不信鬼神,却又忍不住屡次试探,是否她也曾入过那个梦,是否记得他? 结果在意料之中,她并不知晓那个梦,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有些失望,却也庆幸,她不曾目睹那地狱般的场景,也不用感受从城楼跳下的彻骨之痛。 对明月,欧阳照说不出自己怀着一份什么心情,只是一想到她,那颗被黑夜浸透的心,便会温暖起来,像是有暖阳照进来。 所以明知自己手染鲜血、身披诡暗,他还是忍不住向她靠近。 她不记得他,他就让她重新记住。 这一刻,欧阳照笑了,带着阳光般的暖意,驱散了梦中刺骨的寒冷。 还在查探马尸的两个夜魅成员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家主子诡异的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其中一人开口道:“主子,已查验完毕,这马腹中有疯草的残渣,疯草是一种带有兴奋毒素的草,马吃了会发生癫狂。” 欧阳照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当下的重点,应该是找出那个给马下毒的人。 他沉声道:“去马场问一问,凡是接触过这匹马的,全部带回去。” “是。” 这二人刚走,另一人又突然出现,对欧阳照躬身抱拳道:“主子,我们跟着的那人进了长公主别庄。” 欧阳照皱眉:“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在暗中跟着,不要惊扰了公主府的客人。” “是。” 三匹马出去,两匹马回来。 众人看到明月被卿尘扶着下马,又听卿尘喊人去请大夫,瞬间都明白,明月这是受伤了啊! 虽有心问个清楚,但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头。 公主府的马车一直在马场候着,卿尘直接带人上了车,关明琪和彩云一见立即跟上去,只剩关明珠愣在原地。 这时一个与关明珠相熟的小姐提醒:“关二,你大姐姐受伤,你又住在人家府上,不去关心关心?” 此言本是好意,奈何关明珠一听脸色立马变了,对那小姐毫不客气道:“我有名字,你要不乐意,可以喊我关小姐。” “你...”那小姐显然被她这样气到了,指着她说不出话。 旁边又有小姐插话:“从关大小姐变成关二,换了谁都不好受,阿婉,你莫要同她置气。” 这人虽是劝慰,但是语气却满含嘲讽,分明就是上来拱火的。 心中私隐被人拆穿,关明珠红着眼看向方才说话那位小姐,冷嗤了一声:“我再怎么也是正经嫡出的大家闺秀,你呢,我是唤你戚表小姐,还是庶小姐?” 这话噎得那位戚小姐无话可说,她本就是外室所出,父亲又是个惧内的,对外只敢说她是远房亲戚的女儿,也就是关明珠所说的表小姐身份,而就算以后父亲将她生母接回府,顶了天也只是一个妾室,她也不过是妾室所出的庶女。 关明珠这话着实扎心。 其他还想上来酸几句的人闻言,也都知趣地不再上前搭话,关明珠吐出一口浊气,欲坐马车回别庄,不想马车边已有人等着。 这人关明珠并不认识,因而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想理会,不想那人拦住她的去路,主动开口:“关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关明珠斜睨了她一眼:“我不认识你家主子,滚开。” 那人并不生气,只道:“您不认识不要紧,不过我家主子说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想跟您这位朋友谈一笔交易。” 听出对方的意有所指,关明珠原本的不耐烦消失不见,却没立即上车,而是问:“你家主子是谁,跟谁有何仇怨?” 那人没想到关明珠防备心这么重,想了想还是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关明珠就完全放下戒心,跟着那人上了一辆马车。 客人在自己地盘出了事,作为主人的长公主闻风而来,大夫正在为明月看伤,其他人见了长公主赶忙行礼,明月也要起身,却被卿尘按住。 长公主让众人起了身,对明月道:“不必拘礼,你受了伤,让大夫好好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不然,我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她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亲昵,明月只觉分外亲切,暗道卿尘母女都是好相处的性子,当即不在意道:“让您担心了,就是有点脱臼,不过已经接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都脱臼了还不是大事,你这孩子也忒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长公主嗔怪道,目光却看向大夫。 那大夫是公主府的府医,今日受命到别庄,本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有机会出手。 不过他也就出手绑了下绑带,固定了一下。 当然,主子问话,他还是要说的:“骨头确实接回去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又是二次脱臼,短时间内不要再逞强,至于擦伤都是小事,老夫给你开点药膏抹一抹,过几天就好了。” 明月忙道谢,长公主等人也松了口气。 第48章 诗会 送走大夫,长公主也从卿尘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母女二人脾气倒是一样,生气的样子都很像,不过比起卿尘,长公主更多了些上位者的气势,看得其他人都有些心悸。 卿尘将欧阳照叮嘱的话说了,长公主才缓了气势。 正好,薛氏就在此时带着关明珠过来了,还没开口,就看到了长公主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心中一颤。 好在长公主不会对无关之人发脾气,见她们过来,立即敛了神色,问:“你们是?” 薛氏赶忙回答:“妾身薛氏,是关家二房的,听说明月受了伤,不知情况如何?” 长公主闻言看向明月,明月微微点头,对着薛氏唤了声:“二婶,我无碍。” 外人面前,明月也不好下薛氏的面子。 既有长辈在此,长公主便放下心,跟薛氏客套几句后,对明月道:“你家长辈来了,我就先走了,好孩子,这件事,公主府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说完,看了卿尘一眼,卿尘会意,与长公主一同出去了。 秦安妤叮嘱了明月几句,也跟着离开,屋内,便只剩下她们自家人。 薛氏其实很想跟长公主多说几句,但她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于是送走长公主后,便凑到床边问起情况。 明月只道是马儿突然发狂,并未言明有人下毒,彩云和关明琪一路跟着,回来时听卿尘和秦安妤提过,不过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薛氏不是傻子,刚才长公主的话明显是话里有话,但她知道明月因为早上的事对她和关明珠心有芥蒂,也不多问。 倒是彩云看到关明珠,不由想起回来时她并未跟着一起,便顺口问了句:“明珠跟谁一起回的?先前我们着急明月的伤,都没顾得上喊你。” 关明珠并不买她的账,轻哼一声,撇过头去,竟是连回话都不曾。 彩云有些尴尬,好在薛氏及时打圆场,斥了关明珠一句,又对彩云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我代她向你赔罪。” 毕竟以前在关府借住了不少日子,彩云念着薛氏对她往日的照顾,并未纠结此事。 明月想着今日时间差不多,自己又受了伤,便对薛氏道:“二婶,我想早些回府,你们可要一起?” 薛氏一想,早点回去也好,她也需要去趟将军府,为今日的事跟李氏告罪,毕竟名义上,今日是她带明月出来的,人受了伤,她自然要给个交代。 然而薛氏还没回应,关明珠倒是先开口了:“娘,待会儿还有诗会呢!” 薛氏一下顿住,诗会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无非就是年轻人们附庸风雅的一种形式,但长公主府的诗会不一样,京中有头有脸的家族甚至皇室子弟都会到场。 若在这样的场合脱颖而出,得到的不仅是丰厚的彩头,还有贵人们的青睐。 男子们不用说,得此机会以后平步青云自不必说,女子则能借此搏个好名声,为亲事增加筹码,若有那幸运的,被皇亲贵族选上,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儿。 关明珠今年十三,已经是议亲的年纪,这样好的机会怎会轻易放过,但是明月要走,薛氏又不好腆着脸留下,于是面露犹豫,有些艰难地开口: “明月啊,左右现下你的伤并无大碍,不如再多待些时候,你第一次来,多交几个朋友也好。” 明月很想说她自己回去就行,不过这时卿尘又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卿尘竟然也劝她:“诗会马上开始了,你就在旁边看着,结束后我亲自送你回府。” 对上卿尘那带有特别意味的眼神,明月点了头。 薛氏面上露出喜色,明月想着既然要去,关明琪和彩云便也一起去凑个热闹,薛氏自然同意。 卿尘郡主去而复返,薛氏知道她有话要同明月说,当下便带着其余人先退下。 卿尘看着离去几人的背影,感慨:“你这二婶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明月只是轻笑,并不接话,转而问:“你这么快回来,莫不是事情查清楚了?” 卿尘摇头,“是今早那件事,周嬷嬷已经交代,是受了京家收买才会为难你们。” “那开仪郡主呢?是凑巧还是也是京家有意安排?”明月问。 周嬷嬷的为难,也不过是拖些时间,让她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京家真要对付她,不会这么简单。 卿尘赞赏地冲她一笑,“的确,我问了别庄里的人,开仪一早就到了,只是中途因事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正好和你撞上。” 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所谓巧合不过都是人为罢了。 明月感叹:“京家人还真是如传言一般护短。” 短短半日,明里暗里的手段都朝她使了一通,就是不知,疯马的事与他们有没有关。 卿尘也想到了,只不过没有证据,她不好妄下定论,但还是提醒明月:“今日不止京夫人和京玉在场,我听下人说京招也来了,待会儿诗会可能会碰上,那家伙跟他母亲和妹妹不一样,什么脏的臭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以防万一,你身边不要离人,也不要随意走动。” 明月不怕京招,也不怕京家,但卿尘所言不假,不怕敌人太强大,就怕敌人使阴招。 她还没自信到能掌控一切,所以对卿尘的提醒,欣然应下。 诗会如期举行,下人来请卿尘过去,明月便带着两个丫鬟跟着一起。 举行诗会的地方叫窃青亭。 窃青亭并不在别庄内,而是在别庄旁单独辟出的一座院落,依山傍水,正值此时山花烂漫,草木新发,放眼四望,便是一片青绿生机,正合了“窃青”二字意蕴。 卿尘等人到时,已有不少人先到了,很多人都听说了明月坠马受伤的事,此时看到她也来了,都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鄙夷。 受了伤就好好待着,来这凑什么热闹,而且以她武将家的出身,懂什么作诗,就算是在旁边看,她又能看懂么? 然而有卿尘这块挡箭牌,众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放到明面上讲。 院中空地摆了许多桌椅矮几,中央部分专供参加诗会的公子小姐们就坐,其间用屏风相隔,男女分席。 四周设了观众席,也是男女分开。 第49章 挑衅 明月受了伤,卿尘就让她在观众席坐下,自己和秦安妤则去了中间席位,不管有无作诗才能,她是一定要参加的,这是惯例,也是长公主的要求。 虽然同情,明月却不厚道地笑了。 不过她这一笑,周围的人立即有多远坐多远,生怕她这个“女罗刹”搞出什么事。 明月乐得自在,恰好此时彩云与关明琪过来,几人便坐到一起闲聊。 明月问起薛氏,彩云就道:“表嫂见到几位故交,和她们说话去了。” 故交什么的,都是借口,薛氏应是看到哪家夫人,忙着结交去了。 其实明月还是有些佩服薛氏的,庶女出身,又嫁了她二叔这样一个小官,却长袖善舞,游走于各家贵妇间不露胆怯。 或许外人看来过于功利,却不能否认她有一颗上进之心。 人生在世,哪个又不是拼尽全力呢! 不过佩服归佩服,薛氏暴露的自私已经注定,她们不会是一条船上的人。 “明珠要下场参加诗会,呐,人已经在那儿了。”彩云指着场中一处,补充道。 明月望过去,关明珠正与另外两名女子聊在一处,那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奕奕,好似胸有成竹。 关明琪适时接话:“二姐姐的诗确实不错,之前参加听雨轩诗会,还得了卢家小姐的夸赞呢!” 京城才子众多,每年都有无数诗会,不过其中最着名的,还是卢氏一族主办的听雨轩诗会,凡有资格参加的,无一不是有才之辈。 卢氏子弟无论男女,皆学识渊博,那卢家小姐更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关明珠能参加听雨轩诗会,还能得卢家小姐一声赞,足见有些水平。 关明珠如何,明月并不在意,什么诗会的,她也毫不关心,些微打量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目光在场中鲜亮的男男女女身上缓缓扫过,带着由衷的欣赏。 不得不说,这京中的公子小姐们不管人品如何,长得都还挺好看,丝毫不逊色外面的花花草草。 明月边看边笑着点头,暗道这观众席没白设。 不过总有那破坏气氛的,京玉带着四五个女孩子在她面前站定,略带惊讶地看了眼她用绑带挂起来的左臂,问:“关小姐这是怎么了?” 看着那带着兴味的眼神,明月略挑了挑眉,笑着回道:“不小心弄伤了,没什么大碍。” “那真是太可惜了,原还想一睹关小姐文采呢!”京玉满脸惋惜。 明月摇头:“我对这个不在行,看个热闹还行,就不参与了。” 她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偏有那没眼色的,一位小姐从京玉身后走出来,接话道:“关小姐此举是对的,今日参加诗会的,哪个不是颇具才名?最不济也是家学渊源,不会也看会了。” 这是摆明了说明月既无才名,又无出身。 京玉并没有阻止这位小姐,任由她说完了,末了还笑看了明月一眼。 这态度,明月并不意外,有京夫人的当众刁难在先,京玉此举不过如出一辙,是以她并不生气。 说她无才无德,或者出身不好,对她来说都只像是被风吹过的落叶,就算打在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偏过头,明月不再理会几人,兀自和彩云关明琪说起话来。 京玉还好,她身后那几人脸色立即不好看了,冷哼一声走了。 京玉见状十分好心地劝道:“方才那几位小姐的父亲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以后少不得要打照面,关小姐还是客气些得好。” 明月朝她看过去,仿佛没听到刚才的话,道:“京小姐不是要参加诗会吗,怎么还待在这儿?” 京玉一噎,再说不出什么劝导的话,朝明月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明月刚呼出口气,想着这下终于可以安静看戏了,没想到又有几人来到她面前。 好在,这次来的人并不是找茬的,而是几位武将家的女眷,那几位武将都是关远山手下之人,前段时间关远山父子伤病刚好,那几位还带了自家夫人前往将军府探望,是以明月还有些印象。 那几位夫人带着自家女儿要给明月行礼,明月慌忙起身阻止,只是这一下伸手,牵扯到手臂的伤,夏蝉秋禾赶紧将人扶着坐了回去。 明月不好意思道:“夫人们此举是折煞明月了,我一个后辈,如何受得起您几位的礼。” 几位夫人闻言也不扭捏,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十分关切地问起她的伤,明月一一回了,后又看向跟着夫人们来的几个小姐,问:“以前没见过几位妹妹,不知道妹妹们闺名?” 几个小姑娘年岁与明月差不多,不过却是有些胆小,听到问话也只往自家母亲身边站,立即就有一位夫人出面介绍,是赤远军左军统领马将军的夫人。 马夫人将小姐们的闺名告诉明月,明月对她们笑了笑,让她们有空去将军府玩儿。 可能因为都是赤远军的家眷,大家在一起有许多话题,没过多久,之前还有些腼腆的几位小姐也都放开了些,不再拘谨。 不多时,人员陆续到场,待得宾客俱皆落座,长公主也到了,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打头的便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的欧阳照,其后是大皇子欧阳文,二皇子欧阳励,三皇子欧阳旻,四皇子欧阳宣以及五皇子欧阳桢。 这个场面着实让在场之人震惊,往年都是一两位皇子出面,今日却是五位皇子齐聚,这长公主的面子还真是大啊。 当然,最出人意料的还是齐王欧阳照,这位一直称病闭门谢客的王爷竟也出现了,外界传言他不喜热闹,从不参加这种场合,今日却不知因何出现。 五皇子欧阳桢也是,往日都是太后当成眼珠子似的护在身边,从不让他单独出席某些场合,今日竟也来了。 大皇子欧阳文长相普通,但是通身透着一股闲适气质,面上表情温和,看起来很好相处。 二皇子欧阳励就好看得多,斯文的长相,给人一种儒雅守礼的端方君子感觉。 至于三皇子,算是明月的老熟人了,自上次从他手里骗过密山红色草后,听说他被皇帝罚面壁思过,好长时间都没出来。 而四皇子欧阳宣,长相和二皇子有些相似,但是多了一些张扬,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此时三皇子无意间看到观战席的明月,一股阴寒气息立时从他眸中迸发,似要将她吞噬。 明月看到了,却没功夫理会,此刻她的目光,正聚在几位皇室子弟身后的两人身上。 第50章 下场 一男一女,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着一袭素色长衫,长相儒雅,蓄着山羊须,瞧着甚是普通,可是周身气质却不输前面几人,不是贵气,而是一种内敛沉稳的气质,让人一看就感觉这人很靠谱。 而那女子,梳着未嫁女子的发髻,年纪瞧着却比一般待嫁女子要大,估计在二十岁以上,气质与那男人十分相似,不过因为她相貌出众,整个人给人一种柔婉的美感。 在场很多人同明月一样,对这最后两人都很陌生,不过还未等众人发问,长公主便一一做了介绍。 齐王和几位皇子自不必说,到最后那一男一女时,长公主的语气反而比介绍前几人多了几分尊重。 “这二位是李府的大公子和二小姐,也是本次诗会的评判人。” 一听到李府,明月就想起李老夫人,难不成这二位是李老夫人的儿子女儿? 李府不是很久都没露面了吗,怎得今日会出现在这儿? 众人与明月抱有同样的疑问,却没有人傻得真的问出口。 长公主介绍完就开始说明诗会的规则,按照惯例,今年还是三人一组,采取抽签方式选择对手,男女分开进行,各决出两组优胜。 不一样的是,今年诗的主题并不是统一的,而是由对手来定,三局两胜,且已经选过的主题后面就不能再用。 不定主题,看似降低了难度,但是由对手来定,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故意刁难。 往年的同一主题,谁的诗好,谁的诗不好,可以很明显看出水平高低,而今年由对手给定主题,除了考验应对者的临场应变,也很考验出题者的选题布局,主题选得刁钻,就能限制对手发挥。 与其说这是作诗水平的较量,不如说是战术谋略上的交锋。 这样的规则,不知是哪个想出来的? 明月眼神好奇地扫过上首坐着的七人,最后落在欧阳照身上,似乎是有所察觉,欧阳照也在此时看过来。 二人眼神交汇,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意味深长,心中暗笑的同时又共同移开视线。 “六叔与几位表兄要参加吗?”卿尘在长公主讲完规则后紧接着开口。 四皇子欧阳宣年纪比卿尘要小,所以卿尘此话问的就是欧阳照与三位皇子。 三位皇子没有开口,都看向欧阳照,这个与他们年纪相当,却是长辈的六叔。 他们知道,以欧阳照的性子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其他人也是这么以为。 然而欧阳照的反应却出乎大家的意料,他轻“嗯”一声,竟破天荒地同意了。 众人皆惊,长公主都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不由低声问他:“你不是不爱凑热闹嘛?” 欧阳照只淡淡一笑:“长姐的面子自是要给的。”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我信你个鬼。 有齐王和三位皇子的加入,在场的公子小姐们都显得十分兴奋,公子们自不必说,有机会与这几位皇室贵胄比拼甚至组队,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 而对于各家小姐们,不仅能目睹这几位的风采,还能在他们面前展现自己,若是能拔得头筹,说不得便要一飞冲天了,怎能不兴奋。 “长公主殿下,男子组这边齐王和几位皇子殿下都下场了,咱们女子组这边也不能落后,臣女瞧余下位置还有不少,不如再叫上几位,为咱们女子组这边壮壮声势。” 京玉的声音这时突然响起。 长公主闻言果然朝女子组这边的位置看去,见确实还有不少空位,便点了点头,只是是否参加诗会都由各人自行决定,她若出言强制,难免失了作诗环节的意趣,因此也只是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然而有那才能的自是早就参与了,剩下的这些闺阁小姐们不是才能不够就是没有信心,岂会因一两句鼓励之言让自己当众出丑,一时竟无人动作。 京玉又开口:“往年都是我们这些熟面孔在互相比试,对彼此不说十分了解,也有八分,总是熟人之间比来比去也是无趣,不如加些新面孔。” 说到这,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纷纷看向一个地方。 明月在听到京玉突然开口时就预感不妙,果不其然,这把火这么快烧到自己头上了。 而且,不光是她,她身边坐着的这几个,也都是才进京来跟打了胜仗的父亲团聚的。 此刻被众人视线打量,都小心翼翼低着头,掩耳盗铃般以为自己不去看别人,别人也看不到自己。 然而众人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们身上,因为她们的胆怯,不少人都露出鄙夷的神情,暗中嗤笑草莽出身的她们有多上不了台面。 “明月啊,你看这?”马夫人被自家女儿扯着袖子,实在无法,只得向明月求助。 她们出身平凡,夫君立下战功才一朝得了富贵,在底蕴上就差了在场的世家大族一大截,自然不可能像他们那样培养儿女,莫说作诗,能识字已是万幸。 这些都是客观条件的限制,自身无法改变,但是这却成了众多世家出身之人嘲讽的理由,明月觉得特别可笑。 会作诗就代表高人一等吗?既然这样,她应下又如何? 她倒要看看,当这些所谓出身高贵之人在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上被人打败时,还能否保持这傲人的姿态。 给了马夫人一个安心的眼神,明月看向长公主:“殿下,咱们这些小姐妹第一次来,都比较腼腆,不如让臣女代表她们参加。” 若是明月未曾受伤,长公主肯定爽快答应,但此时长公主却担忧地看着她:“你确定?” 明月点头:“臣女伤的是左臂,右臂却是无碍,而且就算臣女输了,还能有个借口不是。” 长公主被她逗笑,摆摆手:“准了,你就过去与卿尘她们一起吧。” 长公主不说,明月也是这样打算的,笑眯眯走到卿尘和秦安妤身边坐下。 有了这个插曲,时间已经不早,长公主并未再说让更多人加入,直接宣布诗会开始。 第51章 较量 每组面前的案几上都标有“甲乙丙丁”的字样,代表每组的组别,明月她们这组标着“甲”,她们自然就是甲组。 下人拿了签筒上来,每组按顺序上去抽签,抽到哪组,对应那组就不用再抽,因为对手已经定了。 卿尘抽到的是“天”组,说来也巧,天组的三个人明月都认识,一个是她的好妹妹关明珠,另外两个就是先前跟在京玉身边对她冷嘲热讽过的人。 对方的座位就在她们斜对面,明月向对方投去一个和善的微笑,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天组的两人不由嗤笑一声,暗自想着待会儿看她出丑的模样。 关明珠也是跃跃欲试,看着自家堂姐的笑同样露出不屑的表情,一个边城长大的乡巴佬,字儿都写得歪歪扭扭,还想着作诗。 她可是让人偷偷拿了关明月练字的草稿,那字儿,她手底下的丫鬟都比她写得好。 就这样的水平,也敢替人出头,她倒要看看,待会儿出了丑,她还有什么脸面待在这儿。 没多久,所有抽签结果都出来了,女方这边共二十四组,刚好分成十二对对阵,男子那边三十五组,有一组第一轮轮空,正是欧阳照那组。 “六皇叔还真是好运气啊!”三皇子欧阳旻冷笑。 上回因为欧阳照的掺和,他不仅没能成功拉拢镇国将军府,后来还被皇帝警告,让他闭门思过半月。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惩罚,但这已经让他在所有朝臣面前失了威仪,原本在他和二皇子之间游移不定的不少朝臣,经此一事已经倒向二皇子那边。 欧阳照坦然一笑:“确实运气好,你们三个好好表现。” 说完就大喇喇坐到位置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得欧阳旻指甲都快捏进肉里。 二皇子欧阳励在旁接话道:“一定不会让六皇叔失望。” 脸上带着飞扬的神采。 二皇子生母出身卢氏,自小就由卢氏族长亲自启蒙,才学连皇帝都大加夸赞。 瞧他这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气样,欧阳旻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随着一声锣响,男女两边各自开始了较量。 明月她们这边是对方先选主题,其中一个孟姓小姐直接报了个“春”字,算是应景。 卿尘看了看明月和秦安妤,见二人都没有要开口的动作,主动揽下了这第一首诗的任务。 没办法,她于吟诗作对无半点兴趣,胸中那点子墨水也只够应付这种简单的主题。 即兴作诗是有时限的,规定不能超过一炷香。卿尘咬着笔端思索了好一阵儿,才在面前铺着的白纸上写下自己所作。 与此同时,明月和秦安妤也选了个“水”字主题给对方,孟姓小姐率先走出,与卿尘差不多同时将诗作交给候在一旁的下人,再由下人将诗作转递给评判的先生李家二小姐。 因为要同时评断二十多首诗作,结果就没那么快出来,只看到李二小姐每看完一组就在白纸上写下几字。 虽然无法立即开始第二个选题,但是每组的人也没闲下来,三人互相探讨着接下来的选题。 不多时,第一个选题的较量结果就出来了,毕竟不是正经钻研诗作的人,这些娇娇小姐们所作,李二小姐粗略过一遍就能断出水平。 获胜的分别是京玉、王家小姐、卢家小姐等八组,至于明月和关明珠她们两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竟是关明珠她们胜了。 明月神色复杂地看向卿尘,倒不是责备,而是好奇,秦安妤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示意她看下人递来的两人所作诗作以及李二小姐的评语。 孟小姐以“水”为主题,作了一首《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李二小姐的评语为:视角入微、真实纯朴,诗中有画,算中等佳作。 就如评语写的那样,此诗用一个泉眼、一道细流、一池树阴、几支小小的荷叶、一只小小的蜻蜓,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小池风物图,让人有身临夏日池塘之感。 从细小事物切入,最后融合构成一整幅画面,着实有些巧思,且紧扣“水”这个主题,句句都有水的影子。 不过此诗朴实无华,第一次读确实有眼前一亮之感,但是时间久了就会略显寡淡,这也是李二小姐评其为中等的原因。 孟小姐能达到这般水平,明月还是很吃惊的,先前见她帮着京玉挤兑自己,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 再看卿尘所作,忽略掉那不怎么好看的字,明月看到她作了一首《春花》:枝头发新芽,颜色惹人掐,一夜春风过,遍地是春花。 怎么说呢,非要夸的话,那就是十分写实,写实到与现实一模一样,毫无艺术成分,最后一句还点了题,算是有头有尾。 李二小姐的评语只有四个字:回炉重造。 可说是一点情面都没留了。 卿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二人道:“我尽力了,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有了第一局的开门红,天组三人都掩不住喜色,尤其是关明珠,本来只是看明月笑话的,没想到却赢了卿尘郡主,气焰就越发嚣张,也不怕郡主的威仪了,看明月三人的眼神都带着赤裸裸的鄙夷。 卿尘是想瞪回去,不过她确实输给对方,此时发作,怕是要让对方以为自己无能狂怒,终是忍下了。 明月与秦安妤看得好笑,对她们的挑衅视而不见,冷不丁扔了下一局主题给对方,是“对弈”,成功让对方的嗤笑僵在了脸上。 相较于“风花雪月”“春夏秋冬”这类普遍的主题,这个主题显然太过罕见,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对方三人也不是无名之辈,微微愣怔之后就回过神来,紧接着抛出她们选的主题:亭。 这个主题同样不常见,明月眼神在周围环境上扫过,嘴角扬起,自信地站到案几前,开始提笔书写。 关明珠本就在等明月,一看她出来,立即也站了出来,与明月一样拿起笔,只是提笔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到要写什么,就这么悬在半空,一不小心还将墨汁滴到了白纸上。 这一下让她慌了神,赶忙放下笔,吩咐下人重新拿纸张过来。 半炷香不到,明月已将写好的诗稿交了上去,关明珠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有些着急,最终在香燃尽时才匆忙交了自己的。 交完后,还安慰自己,认为明月交的快并不是水平比她高,而是胡乱写了交上去的,她自小认字,先生都夸她有天赋,又怎会比不过一个乡巴佬。 这么一想,她又镇定了。 不过她心绪尚未平稳,就听李二小姐宣布了结果。 第52章 胜负 获胜者:明月。 关明珠唇角微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第一反应便是要拿明月的诗稿来看。 然而卿尘比她更快,率先拿了她作的诗,一看,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嘿嘿,这与本郡主的水平不相上下啊!” 明月与秦安妤好奇去看,一首《对弈》映入眼中:纵横乾坤间,黑白两相连,攻守去其炁,九死一生天。 “说实话,这诗水平在你之上。”秦安妤对卿尘道。 “不过,却没有郡主的切题。”明月补充。 单纯从用词谋篇上来讲,这首对弈比之卿尘那首春花,强了不只一星半点,只是就切题来说,对弈所写只突出了一个“弈”字,全诗未见“对”字。 这就好比人家让你描述吃饭,而你只说了饭,偏题得厉害。 卿尘本不服气,不过听到明月那句之后心里又平衡了,死鸭子嘴硬道:“那不还是不相上下嘛。” 两人只能无奈扶额。 关明珠对自己输了这个结果显然不能接受,从下人手中一把扯过明月的诗稿,只是等她看到内容时,却说不出半句不服的话。 明月写了一首《亭子宴》:亭子春城外,朱门向绿林;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漉酒迎山客,穿池集水禽;白云常在眼,聊足慰人心。 单看“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两句,就能看出明月在写景上的巧思,不仅形象描绘出烟雨中柳枝与松林的情态,更从一个“重”和“深”字营造出浓厚的感情色彩。 结尾两句“白云常在眼,聊足慰人心”更是给人会心一击,知足常乐,享受当下,这是一种心境上的超脱,而写出这样诗句的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就更可贵了。 李二小姐的评语是:情景交融,上佳之作。 这一局,明月赢得十分彻底。 关明珠却无法接受,怎么可能,关明月在边关那种地方长大,大字可能都不识几个,怎么会作诗? 而她,自小跟着大哥一起读书,连先生都说,在作诗一途上,她比大哥更有灵气,且上次听雨轩诗会,她还得了卢家小姐夸赞。 这样一比,两人之间相形见绌,可明月还是赢了,关明珠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关明月盗用别人的诗。 对,肯定是这样,否则她不可能输给她。 笃定了心中想法,关明珠立即朗声道:“这诗不是关明月所作。” 席间虽有屏风相隔,却隔不住声音。 关明珠这一声,参加诗会的公子小姐们几乎都听见了,坐在上首的李二小姐自然也听到了。 先是蹙眉望了关明珠一眼,继而看向明月,却见明月一脸平静,并没有因她人的猜忌生出半点波澜,李二小姐看她的眼神便多了丝赞赏。 视线再次投向关明珠,严肃道:“你说这诗非她本人所作,可有证据?” 女子这边所有人也都朝她看去,男子那边虽看不见,但可以很明显听到,那边很安静。 关明珠愣了,她能有什么证据?先前那话本就是冲动之下才说的,她也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影响,只话都说了,眼下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污蔑关明月的。 眼珠子一转,随即道:“我有证据。” 边说边指了她的丫鬟,“春红,把东西拿过来。” 被点名的丫鬟立刻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从袖中扯出一张纸来,关明珠一把抢过,展开之后送到李二小姐面前的案几上,然后一脸得意地盯着明月。 关明珠忽然污蔑自己,明月也有些惊讶,只是短暂惊讶过后,便也生出好奇,关明珠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有什么把柄落在关明珠那里了? 卿尘站在她旁边,拳头都握紧了,“你只要发话,我立刻冲上去揍她一顿。” 关明珠所为,哪像是明月的家人,仇人还差不多。 之前六叔跟她说起明月时,她就专门找人打听过,也知道了将军府里一些事情,关明珠鸠占鹊巢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是人家的家事,她也就不好说什么,可是眼下,这人竟还公然打明月的脸,不止是不念亲情,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若非顾及明月,她早就上去将人打一顿了。 秦安妤也在旁点头:“你这妹妹的确没什么好心眼。” 明月失笑,一把握住卿尘的拳头,安抚了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 李二小姐看着关明珠递来的纸张,微微愣怔了下,继而仔细看起来。 纸张上字儿并不多,几个呼吸间就能看完,不过李二小姐视线却多停留了些时候,一盏茶过后才悠悠抬起眼。 “这就是你说的证据?”李二小姐语气不辨喜怒。 关明珠点头:“是的,这是我大姐姐书房中的废稿,您也看到了,她的字写得并不好,我实在不敢相信,写出这样字的人,能作出那般好的诗。” 众人都被关明珠这话勾起了兴趣,纷纷伸脖子想要一探究竟,李二小姐没有阻止,反而让身边下人把纸张立起来,让众人看得清晰些。 这一看,明月便知关明珠所说为何了。 那是前几日雷氏吩咐她抄书时随便写下的,纸张上字迹潦草,且大小不一,一眼看去的确不美观。 就连卿尘看了也忍不住摇头:“你的字儿原来是这样的吗?” 不过她说完就察觉了不对,明月方才的诗她也看过,上面的字迹跟这张上面完全不一样。 诗可是明月当着众人的面写下的,万没有作假的可能,那关明珠拿的这张,明显不是明月的字迹。 明月从卿尘眼神中看出她所想,却是点头承认:“这字儿的确是我写的。” 只不过是她无聊之际的练笔,不知怎么到了关明珠手里,还被她特意“收藏”。 明月的承认周围人都听见了,关明珠更是迫不及待,对李二小姐说:“您都听到了,大姐姐她亲口承认了。” 李二小姐瞧着她这副嘴脸,好笑的同时不由叹气:“你回座位上吧,这事到此为止,获胜者不变。” 第53章 妒火 关明珠没绷住:“先生为何如此偏袒?难不成就因为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若是这样,那先生之名,也是名不副实了。” 李府近些年虽少与人走动,但李家公子和李二小姐的才名却是人尽皆知,否则今日也不可能做诗会的裁判。 不过李家最出名的不是才学,而是风骨,无论面对的人身份为何,都是一视同仁。 正是因为这份风骨,赢得了京中甚至天下读书人的敬佩。 关明珠此话一出,周围人都是一惊,此话不就在说李家沽名钓誉,是伪君子嘛。 这姓关的小丫头也真敢说。 不过惊归惊,在场之人大多数都抱着看戏的态度,关家女互斗,还扯进一个李家,这戏八百年也轮不上啊! “关明珠,你给我闭嘴。” 不待李二小姐有所反应,明月率先站了出来,指着关明珠就骂了一句。 她实在忍不住了。 原本关明珠对她抱有恶意,只要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她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此时她所言,已经不是简单的恶意二字了,她是将对自己的恶意无差别攻击到别人头上。 李家是不显,可人家底蕴十足,天下不知多少人崇敬李家,就连皇帝都对李家优待三分,关明珠却出口就说人家名不副实,岂不是在说天下人包括皇帝都是瞎子? 将军府如今正是需要打稳根基的时候,她这一句话得罪的不止是李家,还有李家背后的推崇者们,包括皇帝。 她有多大脸敢说这种话。 再者,李二小姐算是被自己波及,明月也并不想因为自己伤害到别人。 关明珠被她一刺,更不服气:“怎么,你敢做我还不能说了?” 明月只想叹气,这人怎么能这么蠢,于是当下也不管面子不面子了,关明珠找骂,她就成全她。 “你个蠢货,拿着一张废稿的字迹来定人才学,那我问你,今日我所写字迹,你已看过,真要以字定人,那今日的又怎么说?难不成又是我弄虚作假?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假,我还真是厉害啊!” 关明珠自以为抓住她的把柄,却没想过,废稿和明月今日所写的字迹完全不一样,她要以字定人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她一心针对明月,竟是连最基本的问题都忽略了。 不知是明月眼神太过锐利,还是她说的话太有道理,关明珠顿时哑口无言。 明月不再看她,转而躬身朝李二小姐一揖:“方才之事,是堂妹无状,明月在这里替她向先生赔罪。” 李二小姐据说在城外一间女子学院教书,这一句先生她当得起。 接着明月又向围观众人解释:“堂妹与我平日有些小摩擦,本只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不想她小孩子心性,竟闹到各位面前,让各位看笑话了,只是还望各位看在她还是个小姑娘份上,宽恕则个。” 说完又对在场之人一揖。 已经准备看一场好戏的众人皆是一惊,不是说这位将军府千金出身不好,没什么见识吗?怎么说话做事如此滴水不漏。 不仅大大方方给李二小姐认了错,还将关明珠的故意加害说成是姐妹间的小摩擦,简单几句便将一触即发的矛盾化解为无形,也避免了镇国将军府沦为笑谈,而且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还让人觉得这小姑娘十分明事理。 这可完全不像是一个有着“女罗刹”名号,还是个小地方长大的将军之女能说出来的话。 隐隐的,不少人都有些佩服起明月来。 这份气度,就是多少大家族都难培养出来。 关明珠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虽有明月方才那番话,但此时她还觉得是明月弄虚作假,只不过她没找到证据,但她也是实话实说,可明月却叫她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这口气如何能忍。 于是当下便又准备开口,然而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腰间便被一件物什抵住,她看得分明,那是之前关明月用来对付开仪郡主手下那些人的匕首。 明月装作关心地走到她跟前,外人听着她是在说:“妹妹,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现在,就先退下吧。” 可是关明珠听到的却是:“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不保证会做什么,你想清楚。” 饶是她平日再嚣张,此刻也不敢做多余的动作。 她亲眼见过关明月是如何将匕首插入人身体的,她也相信,关明月是真的敢做。 关明珠讷讷应了声:“我,我知道了。” 然后就准备乖乖退回去,不想这时李二小姐突然开口:“你既觉得是我有心偏袒,今日若不说明白,怕你也难服气,索性我便与你明说了吧。” 关明珠的确不服气,尽管被明月逼迫地不得不低头,但她还是觉得关明月不可能赢过她,于是停下来,想要听一听李二小姐究竟要说什么。 其他人虽不同意关明珠以废稿字迹断人才学的说法,却也着实好奇,为何李二小姐如此笃定,还有明月前后不一的字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二小姐让人将明月所作的诗和那张废稿一同展开给众人,然后指着废稿道:“且不说明月小姐今日所作之诗,单凭这纸废稿,我便能断定,她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说了等于没说,有的人撇嘴,有的人却听懂了她言外之意,凑近了些看废稿上的字迹,这一看,就有人惊呼:“这模仿的是先古时的篆书,不对,还有草篆。” 开口的是男子席那边一个儒生打扮的文士,他一说完,就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本只是在屏风那边听,方才实在忍不住好奇,冒头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就让他看到了不得的东西。 篆书是先古时的字体,距今已有千年历史,只有一些古籍孤本上有所记载,其字笔画复杂,形态复古,与现今的字有很大差别,因而辨认起来较难。 至于草篆,就是篆书的草写,为了使用快速书写的需要,因而在笔画上做了精简串联,看起来就更难辨认了,不过却多了几分飘逸灵动。 李二小姐倒没有因他的失礼而不满,反而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的确如此,篆书难得,想要写好就更难得,这篇虽还差些火候,不过能随手写成这样,可见是用心学过的。” 写诗和书法虽不能一概而论,但能将书法练好的,文学造诣又能差到哪去? 在场不少都是读书人,自是明白李二小姐的未尽之意,对明月这个将军千金更加敬佩,对关明珠则是耻笑。 关明珠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不光是气,还有从心底生出的恐慌。 她原以为关明月处处都不如她,想借机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这样以后大家说起关家,说起镇国将军府,便只会想到她。 可是她失算了,关明月不仅没出丑,甚至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而她成了那个小丑,如此,她以后如何在将军府中立足? 她不甘心,明明她才是最优秀的那个,为何关明月一来就享有将军府的一切,还能得郡主和各家贵人的青睐? 这一切本该属于她的,是关明月抢了她的东西,她拿回来不过天经地义。 第54章 旧怨 关明珠被同队的两人拉了下去。 明月再次对李二小姐表达了感激,方才那番话她本不必说,但她还是说了,便是帮明月澄清了一些事。 虽然明月之前那些话足够漂亮,但也只是消弭了对将军府的不利舆论,她自己身上的污点却没洗清。 诗会输赢不是大事,但背上一个抄袭的名头,名声上便有了污点,在京中这些贵人圈子里,怕也没了立足之地。 明月自己虽不大在乎这些虚名,但李二小姐肯帮她解释,便是承了一份情。 李二小姐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淡淡点了点头,“你既要谢,我就不同你客气,来日借我几本篆书的古籍就可。” 这人还是个直爽性子,她能写出那些字,的确是因为看了几本有关篆书的古籍。 这个要求,明月自然应下。 风波既过,诗会继续。 第一轮最后一局,不知是否受了第二局影响,天组最后一位张姓小姐发挥失常,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诗作,秦安妤完胜。 第一轮结束,十二组获胜,其中包括明月她们的甲组,京玉所在的地组,以及王、卢二位小姐所在的丁、戊两组和其他八组。 淘汰的全部退回观众席,第二轮开始,明月她们的对手是卢家小姐那组。 卢氏是四大世家之一,与李府一样为诗书传家的家族,不过比起李府却还差些,然而自从李府没落,卢氏便一跃成为世家的中流砥柱,如今在各地设的居山学院,是无数学子向往之地。 这位卢家小姐明月之前在宴客厅见过,当时她坐在卢夫人身边,二人都是秀丽长相,不知是否家学渊源,身上有着一般人没有的书卷气。 “这回咱们可要小心应付了。”秦安妤在旁提醒。 同为四大世家之一,秦家与卢家往来不少,秦安妤自然对这位卢氏大小姐十分熟悉。 明月点头,这回她们为对方选的主题是“凉”,对方给她们的则是“夜”。 明月与秦安妤对视一眼,秦安妤主动起身道:“这回让我来吧!” 明月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胜负欲,这突如其来的劲头,与她平日的言笑晏晏相去甚远。 卿尘在旁解释:“三年前安妤曾在诗会上输给卢家小姐,为此,还被罚了她闭门思过。” 卢秦两家虽同为四大世家,却并非一派平和,彼此间免不了互相较劲,秦家的反应很正常。 不过,以秦安妤的性子,真的会因为这个就想要赢卢家小姐吗? 明月直觉并非如此。 然而她对秦家和秦安妤的了解太少,是以也无法清楚其中内情。不过作为朋友,明月自然希望秦安妤这次能赢过卢家小姐。 不多时,二人的诗作已递到李二小姐案前,明月清晰捕捉到李二小姐在看到那两首诗时,一闪而逝的惊讶。 随着各组的诗作陆续上交,李二小姐几乎以上局同样的时间给出结果。 明月看到秦安妤作了一首《宿夜》: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这次李二小姐的评语也只有四个字:上等佳作。 同样是四个字,传达的却是十足的认可。 明月没有李二小姐那样高深的水平,对所谓诗的韵律一知半解,但是秦安妤这诗表达的幽深意境和寂静夜色中孤独等待的情感,她感受到了。 原来那样笑意满脸的人也有这样孤寂的时候,或许每个人内心都有他人不为人知的一面吧,藏于心底,只有自己看到。 秦安妤手中拿着卢家小姐的诗作,明月凑过去看,诗题《夏夜纳凉》,内容是:南园有凉气,移席散馀情;新月隐修竹,清风开小亭;水骨静香汗,霜纨扑乱萤;忽然微雨至,爽籁拂帘楹。 这首诗其实与秦安妤那首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写景,但从传达的情感上来看,秦安妤的更让人有共鸣,卢家小姐的这首只能算是描写闺中趣事的小诗。 李二小姐的评语是:中等偏上。 秦安妤胜了。 然而此时秦安妤面上却无喜意,对上卢家小姐平静含笑的眼眸,心底一沉,却终究没有别的举动,只移开了视线。 明月和卿尘都察觉到她的异常,不过都默契地没有发问,继续专注当前的比试,商量着下一个主题。 有了上一轮惨败的经历,卿尘自觉让明月应了第二局,明月以一首《春雨》险胜对方的《惊雷》,第三局无需再比,甲组直接进入下一轮。 等待其他组比试的时间,卢家小姐过来与明月三人打招呼,她脸上丝毫没有输掉比试的低落,反而对秦安妤的进步大加赞赏,笑意不似作假。 “你不用如此,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与对方的热情相比,秦安妤的语气冷淡不少。 卢家小姐闻言依旧笑着:“你能想开我也为你高兴,但是该有的补偿,我们也不会食言。” 明月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她二人所言究竟是何事,但见秦安妤冷淡的脸上再次浮现笑意,带着轻嘲:“如果你所谓的补偿就是不顾他人想法,自以为是地以高贵姿态的施舍的话,那么大可不必,这样虚伪的善意,我承受不起。” 过于刺耳的言语让卢家小姐敛了笑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无声走开了。 “让你们看笑话了。”对上明月卿尘二人关切的眼神,秦安妤苦笑道。 二人都摇摇头,明月安慰她:“没有什么好笑的。”没有去追问原由。 秦安妤感激地朝她们笑笑。 这时,第二轮所有比试都结束了,女子这边剩下六组,甲组、丁组、地组、辛组、辰组和玄组。男子那边则还有九组,齐王和三位皇子均在列。 卢家小姐的出局令许多人都没想到,毕竟卢家小姐的才名是出了名的,每年的听雨轩诗会,卢家小姐都有不少佳作,缘何会输给秦安妤这个商户出身的女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没了阳光照耀的空气慢慢染上凉意,随着夜风侵入人体。 长公主这时宣布诗会暂歇,明日再继续后面的比试。 明月闻言转头问卿尘:“今日宾客都要宿在别庄?” 第55章 鸡鸭 如今时辰已不算早,宾客们都住在城中,若此时赶回,路上黑灯瞎火的肯定不好走,而且诗会没有结束,明日还要继续,若要宾客们再从城中过来,这一来一回,着实麻烦。 公主府不会不考虑到这些,所以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住宿。 卿尘点了点头,佯装惊讶对明月道:“你不知道?我没跟你说过吗?” 你什么时候说过? 明月暗想,不仅是她,将军府也没一个人跟她说过,赴宴还要在外宿上一夜。 不知是他们也不知道,还是忘了说这一茬。 明月看了卿尘一眼,有些无奈。 “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咱们三个住一处。” 卿尘一脸预谋得逞的样子,明月看了,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 她自小在边关长大,身边除了碧云碧荷两个丫鬟,再没其他同龄密友,更遑论住在一处,也许还有她期许多年的闺蜜夜话。 众人在下人的引导下各自回了安排的住处,有些在附近有庄子的,索性回了自己的地方。 明月和秦安妤跟着卿尘回了她的住处。 毕竟是主人家,院落自是要好上许多,也很宽敞,一人一间屋都还有空的。 不过卿尘没给二人安排空房,三人直接住到一间屋,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闺蜜夜话什么的,不止明月期待,她也很期待的。 果不其然,这一夜,明月有了第一次与闺蜜夜话的经历。 她们从塞外风雪谈到江南山水,从宫城趣闻谈到江湖奇事。 她们分明今天才正式结识,彼此却如多年故友一般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白日里,两人就好奇明月和欧阳照如何相识,此刻得了机会,也没有放过。 这事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今日欧阳照表现得与她熟稔,也不像是要瞒着两人的意思。 于是明月就大致将她和欧阳照相识的过程说了一遍。 什么路遇贼匪差点被冷箭暗算,欧阳照及时相救,还有后来武城同船而归,船上又受到他和孙老照拂等等。 卿尘和秦安妤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到外面去看过,听明月讲得险象环生,担忧的同时又觉十分刺激。 明月却是想起一个问题,问两人:“按理说齐王殿下屡次帮我,我该好好答谢一番,只是王爷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好?” 卿尘一句“他缺一个媳妇儿”差点就出口了,还好她手快,捂住了,换了句:“不知道送什么,那就意思意思,吃顿饭吧!”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眼下既还不了恩情,请吃一顿饭,也算表达诚意了。 秦安妤立即接话:“揽香楼不错,菜好,酒也好。” 她这一说,卿尘眸子立马亮起精光,看来的确是好,明月笑着,决定明日就跟欧阳照说,当然,这两人不能忘了。 直至天将破晓,三人才相继睡去,结果就是三人顶着三双同款黑眼圈踩点到了窃青亭,受到一众人的围观。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卿尘一眼,因着明月和秦安妤都在,忍着没说什么,只让她们赶紧入座。 诗会继续,明月她们抽到的对手是辛组,三人都出自书香之家,其中一个向姓小姐父亲任翰林院侍读,正六品,官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地位清贵。 另一个卓姓小姐父亲是御史,据说极重视子女的教养,专门请了女先生进府授课,还有一个张姓小姐,其父刚从安西路提点刑狱升迁为刑部侍郎。 这三人能在前两轮胜出着实正常。 卿尘打了个哈欠,引得明月和秦安妤也都偷偷掩袖,昨夜说得太兴奋,这会儿他们还没醒过神。 所以在第一局的比试中,卿尘自荐对上向小姐,结果毫无疑问,又输了。 到了第二局,明月和秦安妤总算缓了过来,心神清明不少,对方给了个“绿意”的主题,秦安妤作了一首《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没有写到具体的绿色,却在整体上描绘出一幅四月乡村中,绿意漫山遍野,百姓忙着插秧的画面,好像眼前就是一片绿色风景。 而张家小姐则因为明月她们选的主题太过奇异,只作了两句就编不下去了。 她们给的主题是“鸡”。 这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如何应对,她平日接触到的鸡,都是端上餐桌的,难不成让她写被做成菜的鸡? 卓姓小姐气不过,当面骂她们卑鄙,选这样一个为难人的主题。作为此主题的发起人,卿尘以一句“难不成输不起”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为了发泄心中郁气,卓姓小姐誓要在第三局扳回一城。 第三局明月得到的主题是“鸭”,鸡对鸭,这就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 不过本就是她们这边先挑起的,对方不过如法炮制,她们也没什么话说。 将自己这边主题说了,明月便专注到眼前白纸之上。 而对面卓家小姐得到明月给的“雪”主题后,不由疑惑朝她看了眼,不过很快便收回视线。 她们没注意到,因为前后过于清奇的主题,端坐于评判席的李二小姐偷偷扫了她们一眼,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淡淡的。 很快,双方都完成了这最后一首诗作。 卓家小姐写了一首《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首《春雪》诗,构思新巧,翻因为果,意趣悠长。 李二小姐的评语难得多写了几个字。 明明是因为天气寒冷,雪飘人间才有了春色晚、新年未有芳华的结果,卓家小姐却一反常规,写白雪是因为嫌春色太晚才化作穿庭飞花。 的确新巧,“却嫌”“故作”两词也给春雪增添了一抹人气,意趣横生,妙不可言。 明月也是惊叹,京中果然藏龙卧虎,这样一个对手,她要赢,怕是有些难了。 而此时卓家小姐也拿到了明月的诗稿。 那是一首《花鸭》: 花鸭无泥滓,阶前每缓行。 羽毛知独立,黑白太分明。 不觉群心妒,休牵众眼惊。 稻粱沾汝在,作意莫先鸣。 弗一看完,卓家小姐满眼震惊地盯着明月,不明白她这诗是无心之作还是意有所指。 诗中的花鸭羽毛洁净,不染泥滓,步态从容不迫,跟群鸭与众不同,而且不与众鸭争食,势必招致群鸭侧目和嫉妒,最后两句更是直言劝诫,言其不要惹人注目,不做出头鸟。 这诗表面写花鸭,实际在借物说事,以鸭喻人。 卓家小姐不由想起自己父亲,身为御史,其职责便是直言不讳,纠察百官,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却依然坚持直谏,与明月诗中花鸭何其相似。 此诗立意颇深,没有一定见识阅历的人根本写不出,可明月,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子,何以会有这般玲珑的心思? 她作此诗,是在提醒她吗?可是,她们不过一面之交,此时还是对手,她为何要这么做? 第56章 设计 李二小姐给她们二人诗的评价都是上等佳作,也就是平手,不分伯仲。 明月几人对这个结果都没有异议,然而下一刻,卓家小姐竟站起身来,说自己输了,主动放弃进入下一轮的机会,着实让三人好一阵震惊。 卓家小姐走到明月面前,一改先前不客气的态度,对她道:“我叫卓青璇,这诗能送给我吗?” 手中捧着明月的诗稿。 明月先是一愣,又见她表情真挚,似乎很想要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下次我会去你家拜访。”收好诗稿,卓青璇留下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 看着那脚步带风的背影,明月笑着回她:“欢迎之至。” 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写这样一首诗,而是提前从卿尘那里打听过卓家的背景。 知道卓家得罪过不少人,故意写这样一首诗提醒,为的就是在卓家那里刷个好感,以后父兄难免需要有人在朝中帮忙说话,提前结个善缘也不错。 当然,她也并不是一早就能猜到结果,而是想到了,就这么做,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全凭运气。 好在,她运气不错,遇到了聪慧的卓小姐。 不过对方主动认输这事,太过光明磊落,显得她多少有些心机和卑鄙了。 明月暗自骂了自己几句不该,却也不后悔,她本就不是什么光鲜亮丽之人,为了达到心中目的,她无惧背上任何名声。 第三轮结束,女子组已只剩下三组,除了明月她们的甲组,京玉所在的地组,还有王家小姐所在的丁组。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第四轮,会有一组轮空,直接成为获胜的两组之一。 三组各派了人上去抽签。 抽签的空档,明月端起茶盏欲饮,手臂忽然被人撞了下,不仅杯子摔到地上,茶水也洒了大半在明月衣裙上。 明月还没开口,一个丫鬟已经扑通跪了下来,连声赔礼道歉。 小丫头声泪俱下,明月无奈摆摆手,让她起身,对上抽签回来的卿尘视线,朝她与秦安妤说:“我先去更衣,很快回来。” 卿尘本想让沉香给她带路,被明月拒绝:“带路的活就交给这丫头吧!” 那丫头自然千恩万谢点头应下,卿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你慢慢来,这边有我和安妤顶着。” 她们运气不佳,并没有抽中轮空,下一轮的对手是京玉她们。 明月点头,与小丫头离开窃青亭往别庄去了。 诗会进行到现在,留在比试区的已没有几个,旁观席那边的人也只是偶尔关注一下这边,其他时候都聚在一起说话闲聊,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即便看到也不奇怪,中途更衣离席很正常。 明月跟着小丫头一路走,夏蝉秋禾也在后紧随。走着走着,夏蝉忽然对那丫头道:“这里似乎不是回长平阁的路。” 长平阁是卿尘在别庄的住处,明月的衣裳等物昨日已拿到此处,她要更衣,自是要回长平阁的。 小丫头停下脚步解释:“这条是近路,小姐的湿衣裳不好穿太久,奴婢想着走这里更快些。” 这么说也没问题,明月让她继续带路。 然而小丫头带着她们七拐八弯转了好几个方向后,明月猛地发现,夏蝉秋禾都不见了。 停下脚步,明月警惕看向前面的小丫头:“你究竟是谁?我的丫鬟呢?” “咦,两位姐姐怎地不见了?”小丫头瞪大眼睛,似乎也很惊讶。 明月都有些怀疑是否自己猜错了,这丫头确实是无辜的。 然而下一刻,小丫头的面色一变,取而代之的是阴谋得逞的笑容。 “走到这了才发现,该说你迟钝还是蠢呢!” 明月往后退了两步,右手笼在袖中,暗自握紧了随身匕首,面上却不慌乱。 “你想做什么?” “要做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 小丫头打了个手势,忽然从假山里头窜出两个男人,手里拿着绳索,明显是要绑人。 明月拔腿就往后跑,顾不得辨清方向,完全凭直觉奔逃。 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跑得过两个男人,很快就被两人堵住前后去路。 眼下她只有一只手能活动,就算能出其不意伤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无法解决,而且还有那丫头,过一会儿也会追上来。 两个男人距离越来越近,手中绳索系成一个圈朝她套过来....... 窃青亭,诗会最后一轮比试已进行至第二局。 “明月怎地还不回来,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卿尘语带焦急。 别庄就在旁边,只是换个衣裳,半个时辰怎么都够了。 “许是碰上什么事耽搁了,她身边还有俩丫头,都挺机灵的,你莫要担心。”秦安妤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安慰。 卿尘叹口气:“希望如此吧,这局结束还不回来,我就去找她。” 同样记挂明月的还有京玉。 倒不是担心,而是着急,她还要在各位贵人尤其是那个人面前,赢下关明月,眼下这人迟迟不来,她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疯马一事没有让明月彻底出局,诗会就绝不能让她出尽风头,否则她可能真的没机会了。 就在她沉思之际,旁观席京夫人身边忽然来了个丫鬟,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下一刻便见京夫人慌忙站起身,面色焦急着要走。 长公主见状出声询问,然而不待京夫人作答,公主府的丫鬟也来了,同样在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 长公主听完诧异看了京夫人一眼,又移开视线,对其他宾客道:“本宫有事,先行一步,各位有什么要求可吩咐府中下人,不要客气。” 她说得突然,众人都在暗自猜测缘由,面上俱都恭敬应答。 长公主说完再次看向京夫人,对她道:“夫人陪我一道吧。” 京夫人自然听从,只是临走时朝京玉的方向深深看了眼,京玉接收到她眼中深意,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刚进别庄,就有一个中年嬷嬷过来同长公主回话:“殿下,人在景衡院,因为不清楚状况,奴婢们都不敢进去。” 长公主闻言没说什么,只快步朝着景衡院去。 倒是京夫人在后吃力跟着,一边喘粗气一边向长公主求情:“长公主殿下,犬子无状,还望殿下宽恕则个,他有什么错,京家愿全力承担。” “如今情况不明,夫人不如先随本宫看看情况再说。”长公主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对京夫人道。 语气冷淡,京夫人只能悻悻闭嘴,不敢有多余的话。 惧怕公主威严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没底气,因为事关她儿子京招。 刚才丫鬟跟她说的,便是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不好好在府中养伤,竟偷偷来了别庄,这还不算,据说他还与人行了那苟且之事。 第57章 抹黑 这要是在自家府上也就罢了,偏偏是在长公主的地盘,惹恼了长公主,即便她京家有皇后和三皇子做靠山,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更重要的是,这会儿是宴会期间,别庄来往的都是各家千金小姐,万一自家那不争气的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麻烦了。 关于这一点,长公主也同样担心,只是她的关注点并不在京招身上,而是明月。 先前下人跟她说京招的事时,还顺带说了下明月回别庄更衣的事,当时她就觉得情况不妙。 不是她非要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而是这二人本就有旧怨,京招突然来此绝不会是一时兴起,他就是冲着明月来的。 想到这儿,长公主不由又加快了步伐,当她们一行人赶到景衡院时,房中男子与女子暧昧纠缠的声音尚未平息,守在外面的丫鬟婆子俱都低着头,表情十分尴尬,一看长公主来了,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长公主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光景,脸色骤变,语气冷然道:“去将门砸了,把人带出来。” “殿下不可,臣女大姐姐还在里面,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砸门而入,她以后...还如何有脸见人。”一道女声在院门口响起。 长公主看着来人,以及她身后跟着的那许多人,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一边让人将其他人拦在院外,一边让那女子近前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关明珠。 先前关明珠闹的那一出,长公主也看到了,当时就对她没什么好观感。 这会儿又听她肆无忌惮,当着众人的面说屋里的人是明月,更是不耐烦。 “就算诗会被淘汰了,也可在一旁观战,无事就别到处跑。” 语气虽还算和气,但提醒的意思很明显,不想再听她说什么不该说的。 偏关明珠看不懂眼色,不仅不闭嘴,还提高了嗓门: “求长公主救救我家大姐姐。” 若不是顾及身份,长公主恨不得一个巴掌上去,让她再说不了话。不巧此时京夫人也察觉了不对,带着几分担忧,实则心底欢喜地问:“你是哪家的,为何说你大姐姐在里面,你大姐姐又是谁?” 之前关明珠都闹成那样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关明珠是谁,此时就是在明知故问。 “臣女关明珠,大姐姐正是镇国将军府小姐关明月。臣女先前经过花园,亲眼见到大姐姐与一男子纠缠,哦不,是举止亲密,本想上前提醒,只是他们二人立即离开了,我想跟上去,中途却遇到郭小姐她们,”关明珠接话接的很快,以致于长公主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就见关明珠朝院门口那些人望了眼,继续道:“事关大姐姐声誉,臣女不敢声张,只能暗中留意着,不想偶然听到有下人说景衡院出了事,便寻了过来,方才恰好在外面看到殿下过来,又听到殿下说要砸门,一时慌乱,这才......” “说得什么混账话,你没有亲眼所见,如何笃定房中的就是你大姐姐?莫要在此胡言乱语!”长公主打断关明珠,话中的提醒之意明显。 关明珠却不死心,梗着脖子回道:“虽然不曾见到,可那声音,臣女听得分明。” 仿佛为了印证她说的话,房中适时传出一声女子的娇喘,即便是站在院门口都能清晰听到。 在场多数都是未出阁女子,一听这个声音立即红了脸,既尴尬地想离开,又不想错过看好戏的机会,于是一群人便如鹌鹑一样一动不动。 长公主简直要被气笑,压着怒气对身边嬷嬷道:“把她们全都带到宴客厅去,没有我的允许,一个都不许离开。” 继而又对院门口那些小姐们道:“此地不是你们待的地方,回去好生待着,莫要胡言乱语。” 嬷嬷领着一群人走了,剩下关明珠还跪在长公主跟前,长公主看着她摇了摇头,接着示意下人们去砸门。 有了方才那一茬,京夫人此刻已经完全不担心了,甚至还有些意外之喜。 关明珠的话说得很明白,房中那女子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女儿,而且她与自家儿子举止亲密,这就表示并非自家儿子强迫,而是她自愿,自愿与人发生关系。 皇后与三皇子早有拉拢将军府之心,如今可不就成了,京招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了。 至于那贱人伤自家儿子的仇,哼,进了京家的门,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随着房门打开,京夫人扬起的嘴角也到了一个最大的弧度,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便如石化般,嘴角依旧扬起,只是却不再是愉悦的笑意,而是受到极大冲击的惊恐。 @~@ 床榻上,尽管有帐子垂下遮挡,却仍能清楚看到上面四个身影。 三男一女,其中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下面那个双手还被缚住,绑在床沿的扶手上。 而另两个人,一男一女也是衣衫不整,搂抱在一起。 京夫人视线在一男一女身上停留半晌,愣是没看到自家儿子那张脸,直到身边人惊呼一声,她才缓缓把头偏向另外两个男人。 那被绑住双手,躺在床上的那个,不是她儿子又是谁? 京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忙将人扶住。 长公主见状,已经吩咐手下婆子去将人拉开,自己则带着人先在外面等着。 等婆子帮忙收拾好,四个人被押送着出来。 京夫人一看自家儿子被押着,忙上前将押他的人推开,又怒其不争地盯着他看。 眼见京招还是一副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方的模样,京夫人当即就跪下,向长公主哭诉:“请殿下为我儿做主啊!” 长公主见人跪下,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人扶她起来,而是问:“夫人这是何意?” 京夫人就指着旁边的女子道:“我儿如此,一看就是这个贱蹄子勾引,他们合起伙来要害我儿啊!” 长公主不厚道地想笑,方才那场景,京招可享受得很,哪看出半点被人强迫的样子。 而且,以京家的背景,谁敢强迫他,他强迫别人还差不多。 第58章 证人 长公主还是忍住了,沉着脸问:“夫人,凡事要讲证据,眼下这四人都还未清醒,不如让他们清醒了再说。” “还需要什么证据,这贱蹄子上次打了我儿,担心我京家报复,所以才想出这一招,想害了我儿,让他以后都抬不起头来。” 京夫人不依不饶。 长公主听得直摇头:“京夫人,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打人?这女子我看着眼生,而且看她穿着,分明只是个下人,怎么敢打十六公子?” 京夫人匆忙间抓住长公主话中的重点。 下人?什么下人?不是关明月吗? 她偏过头一看,就看到一张十分陌生的脸,虽然不丑,跟关明月那张脸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怎么会?” 她满脸不可置信,之前因为床帐遮挡,女子又披散着头发,她并未看清其样貌,自然而然就认定了女子的身份。 这会儿女子的头发已经被简单梳了上去,足以让她看清,只是这个结果,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长公主看她失魂落魄,终于还是忍不住,让人扶她起身,继而对身边嬷嬷道:“这里交给你处理,先让人清醒清醒,再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嬷嬷躬身应是。 紧接着,长公主便带人出去了,也不管京夫人。 方才她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明月就在里面,好在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她便放下心来,明月不在这儿。 只是还是要尽快找到人,确定真的无事才好。 关明珠还眼巴巴等在门外,长公主出来时她便抬起头来,一脸关切地看着长公主。 “殿下,不知大姐姐可还好?”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那双微眯的眼睛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那不是关切,而是期待、得意。 长公主本就对她先前举动不满,这会儿更是厌恶,正欲开口训斥两句,不想一道女声忽得响起: “妹妹在找我吗?” 关明珠像是见鬼似的,缓缓看向门口。 少女言笑晏晏,一条手臂吊着,却仍掩不住周身出众气质,灿烂得刺眼。 不是明月又是谁? 几乎在看到她的同时,关明珠就知道那人的计策失败了,而她作为帮凶,还大喇喇在长公主面前演了这一场,简直又愚蠢又可笑。 想到接下来自己的下场,她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然而此时却没人管她。 长公主也看到了明月,只是很快,她也看到了明月身后的欧阳照,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奇。 不过有外人在场,她没立即问,带着二人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才问出口: “你们怎会在一起?” 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连。 欧阳照淡淡道:“本王只是来做个证人。” “什么证人?” 这回却是明月开口:“回公主殿下,是臣女请王爷过来的。先前臣女回来更衣,没想到那丫鬟生了歹心,伙同外人要抓臣女,紧急之下臣女只能胡乱奔逃,没想到正好遇到王爷,王爷心善,便提出送臣女回窃青亭,不想才路过宴会厅,就听人在议论,说臣女,臣女......” 后面的话明月没好意思说出口,顿了下之后接着道:“臣女分明就是好好站在那儿,却无端被人污蔑,于是便上前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边出了事。这才求了王爷陪臣女一道过来。” 至于一道过来做什么,当然是做证人,有齐王做证,谁还敢将她跟京招那些人联系到一起? 长公主听完却是皱了皱眉,看了看欧阳照,又看向明月:“你遇到齐王之后,追你的人呢?” 明月摇头:“不知道,当时臣女慌张之下奔逃,并不敢做停留,等遇到王爷,那几人已不见了,许是惧怕王爷威仪,被吓跑了。” 长公主就看向欧阳照:“你怎么说?” 欧阳照答得一本正经:“或许不是因为本王威仪,而是本王身边的护卫。”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单独出行,身边定是有人跟着的。 长公主不知信没信,转而看了看身后的院子,对明月道:“现下京招与另三人都在里面,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进去了,此事本宫会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臣女多谢公主殿下。” “不必道谢,你是公主府请来的客人,却两次遭人暗算,说起来还是我们对不住你,待此间事了,本宫定要亲自上门赔罪。” 公主上门赔罪,不说明月,就是关远山也不敢受啊,而且冤有头债有主,要赔罪也是罪魁祸首赔罪。 “您言重了,事情查清楚就好,您要是想上门做客,将军府上下随时欢迎,可要是赔罪,就折煞我们了。以后我也没脸见卿尘了。” 提起卿尘,长公主脸上就多了几分笑容,看了看她,又饶有兴致地瞥了眼欧阳照,最后道:“诗会快要结束了,你快回去吧!齐王既然那么好心,就好人做到底,帮忙把关小姐送回窃青亭吧!” 明月又低头看了看关明珠,长公主就道:“关二小姐本宫会让人送到关二夫人那里,你们先去吧!” 二人这才离开。 回窃青亭的路上,明月才对欧阳照道谢:“多谢王爷,承蒙王爷多次搭救,明月感激不尽。” 类似的话欧阳照不知听了多少遍了,这会儿多少有些无奈。 不过很快,就听明月又说:“总是道谢王爷该是茧子都听出来了,所以为表诚意,臣女请王爷吃顿饭如何?” 男人的无奈变为肉眼可见的欢喜,嘴角轻扬,“可以,” 为了掩饰自己应得太快,又补了句:“什么时候?最近有些忙。” 忙是忙,不过也不需要他这个王爷亲自做,吩咐几句的事。 明月不知他所想,还真以为他忙,立即道:“看您的时间,什么时候不忙了,咱们就去,就在御街的揽香楼。” 这次男人没立即应声,等了片刻才点头:“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这倒是让明月有些惊讶,她自己都忘了还受着伤呢!欧阳照说得也没错,虽然是请人吃饭,可挂着个胳膊,看着也不好。 “好,那等臣女伤好,再让人去通传。” 欧阳照没意见,“本王不常在齐王府,若是寻不到,便让人去城南安平坊黄衣巷,巷子尽头有棵大榕树的地方寻我。” 城南多是小富之家和普通百姓们聚居之地,堂堂齐王不住王府,却跑到城南,多少让明月有点想不通。 不过欧阳照身上想不通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当下就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59章 胜者 看着她那难得乖巧的模样,欧阳照轻笑:“其实今日也不算我的功劳。” 虽然他确实救了被追的明月,可他不出手,她也一样不会有事。 她身边那俩丫鬟早就等在暗处,他不出手,那两个男人就要直接挨棍子。 听说那两个丫鬟有一个力气极大,一棍子下去,人不死也要残。 与其说他救了她,不如说救了那两个人。 至于后来,也都是明月的手笔,他顶多出了两个人力,帮忙把人送到京招房里。 明月却笑眯了眼:“还是要谢的,王爷帮忙打了掩护,省却我解释的功夫。” 欧阳照也忍不住笑出声,打趣道:“怕是编谎话的功夫吧!” 她做的那些,没一件是能拿到明面上说的,自己不出面,他都担心她圆不回来。 明月没有反驳,也实在是找不到理由反驳。 算一算,她的本性已经在欧阳照面前暴露个了彻底。 上次忽悠三皇子,这次对付京招,她的手段可都不怎么光明磊落。 既然欧阳照都亲眼看见了,她何必再找借口,就这么厚脸皮也不错。 =? ? ?= 快到窃青亭时,欧阳照停下脚步,“关小姐自去吧,本王待会儿再去。” 这就是避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明月朝他感激一笑,福了福身后便走了。 她一走,欧阳照身边便有黑影一闪,一个黑衣人“唰”得出现,朝欧阳照躬身禀道:“主子,逃入庄子的那人,已经抓到了。” 欧阳照满意地点头,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别院,也不是真就那么巧。 “悄悄带回去,不要惊动了旁人。” “是!” 黑衣人又忽然消失,欧阳照朝窃青亭看去,少女已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也该回去了。 看到这么久才回来的明月,卿尘和秦安妤一起迎上来,卿尘问:“怎么这么久?都急死我们了。” 明月却朝二人神秘一笑:“临时看了场戏,耽误了点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今日别庄可没请戏班子,两人一听就听出了她话中深意,但都默契地没有现在问。 眼下还要进行第三场比试。 之前因为明月久久不回,卿尘为了不让自己这边输给京玉,难得仗了一回公主府的势,将比试时间往后延了一阵。 此刻人既然回来了,比试自然要继续。 明月去而复返,京玉心中稍松了口气,只是看到仍旧空着的观众席,心中有些不安。 裁判李二小姐这时询问双方:“比试能继续了吗?” 双方都点头。 最后这一场,就是京玉对明月。 京玉给明月出的题是“燕城”。 不知是否故意,京玉还解释了一下出题原因。 “听说关小姐在燕城长大,想来对那里的人文风俗很是了解,小女自小便对各地人文风俗感兴趣,却一直没有机会亲眼出去看看,还望关小姐今日满足一下小女这好奇心。” 以此为题,可说十分取巧了,明月赢了那是天经地义,若是输了,却是丢了大脸。 毕竟燕城可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这个都写不好,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不仅以后在京城受人嘲笑,就是回了燕城,也会遭人嫌弃吧! 明月毫不在意地浅浅一笑,“自然不叫京小姐失望。” 同时,她也将自己的选题说了,是“马”。 京玉立即就警觉起来,直觉她肯定猜出了什么,或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但是对上明月那双明亮的眸子,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京玉敛了敛心神,强迫自己淡定。 双方各自走到书案前开始书写。 一声锣响,两人同时停笔,稿子被收到李二小姐面前。 李二小姐仍旧一脸平静,从表情看不出什么结果,但作诗的两人都是一脸从容,似乎都胜券在握。 往年的诗会,卿尘从没在乎过输赢,今日却不同。 不光是她看不惯京玉,还有她打从心底希望明月赢。 前面两场,她们双方各胜一场,眼下,只要再赢一场,她们这组就胜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这一次,李二小姐没有立即宣布结果,而是先将两人作的诗给众人看。 说是看,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拥而上,所以有侍者在旁边将两人的诗念了出来。 “京玉小姐作的一首《飞马》 眼空冀北志超群,得意轻蹄不负春。 履水穿山驰碧野,鸣风踏月傲红尘。” “关小姐的《塞下曲》 蕃州部落能结束,朝暮驰猎黄河曲。 燕歌未断塞鸿飞,牧马群嘶边草绿。” 众人听完,久久未语。 无疑,这两首都是佳作,前一首以马喻己,表达自己崇高的理想追求,后一首展示了边关将士的豪情以及西北风光的壮丽动人。 一首从个人角度出发,一首立足家国天下,从立意和情感上,二者无分高下。 然,诗之所以打动人,还要看能否与之产生共鸣。 李二小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于我而言,这首《塞下曲》更胜一筹。” 女客们还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时,隔壁却先响起了拍掌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清朗男声:“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上佳之作。” 只听声音,众人已知其身份。 不是齐王欧阳照又是谁? 不知是真的为诗感染,欧阳照话音一落,在场的叫好拍掌声便接连响起。 三位皇子也跟着夸赞,道明月不愧是将门之女,这份心怀天下的大义,实有乃父之风。 有了这几位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夸赞,无论有没有读懂诗中之意,可着劲儿地夸就行。 好听话没人不爱听,只不过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对于后面那些人毫不走心的夸赞,明月皆回以礼貌一笑。 有人欢喜有人愁,眼下,京玉便是愁的那个。 她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华在关明月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原本信誓旦旦要看对方笑话,此刻自己却成了那个笑话。 她不甘心,尤其是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夸的是别人时,她只觉得胸腔有什么东西想要爆发。 不该是这样的。 她才那个该赢的,那人的夸赞也只有她能得到! “我有疑义。” 在众多夸赞声中,京玉的这一声质疑就显得特别突出,尤其昨日还经历了关明珠那一出,众人此时看京玉的眼神多了几分兴味。 淡定如李二小姐,也悠悠看向京玉。 京玉收到眼风,忙解释:“我并非质疑先生的判断,只是我方出的题为‘燕城’,可关小姐这诗,似乎只写了边关将士,敢问与燕城有何关系?” 她可不像关明珠那么傻,傻到去质疑李二小姐。 第60章 牛皮糖 经她这一提醒,不少对诗有造诣的人便也生出疑问,齐齐看向李二小姐。 李二小姐却把眼光投到明月身上。 明月便微微一笑,向众人福了福身,道:“京小姐所言极是,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诗中所描绘的就是燕城,燕城的人、燕城的马、燕城的山水、燕城的歌。这些无一不是燕城之景。燕城不仅是百姓的燕城,也是将士们守护的燕城。” 顿了顿,她接着道:“而且,燕城的百姓也不只是百姓,战时他们也可以是守卫城池的将士。如果有机会,众位自可前去一观。” 她的面色从容,话却掷地有声。 众人心绪不由想起才结束的战争,在场之人大多数都出身高门,从未感受过战争带来的苦难,仅有的印象也是从书籍上获得。 他们无法想象,身在战火中的百姓究竟是何境况。 但明月这首诗,给了他们答案。 无需悲壮哀叹,燕城军民一心,即便身在逆境,也能活出别样的精彩。 京玉再不甘,这一刻也无法反驳。 大势已去,关明月才是胜者。 诗会最终取四组优胜,男女各半。至此,结果已经出来。 女方这边是卿尘她们的甲组和王家小姐所在的丁组。 男方则是欧阳照所在的乾组和大皇子所在的坤组。 王家小姐和大皇子是往年诗会上的常胜将军,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淡然了,欧阳照地位在那儿,也没觉得有多大惊喜。 倒是卿尘,往年她都是一局下,第一次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体会到胜利,滋味儿竟也不错。 让她第一次有些期待下一次诗会,当然,前提是还得她们三个一组。 诗会的奖励是长公主府提前备好的,有文房四宝,也有琴棋书画,都是读书人爱的雅物。 除去物品本身的价值,再有便是一种荣耀的象征。 诗会结果出来前,长公主也赶了过来,给四组发完奖励就顺便叫了明月去谈话。 卿尘自然是要跟着的,秦安妤也不问能不能跟,反正先跟了再说。 于是本来只是找明月单独谈话,变成了三人一起。 未免要一一解释,长公主给了时间让明月给另两人说明事情原委。 她说完,长公主便将对京招几人的审问结果说了。 那个丫头和两个男人都是京招安排的人,原本是打算把明月绑了好好羞辱一番,让她声名尽毁,没想到他自己反食了恶果,成了那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对此,卿尘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自尝恶果。” 秦安妤则是关心:“也不知是谁做的?” 卿尘就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管是谁,总之在这事上,对方做了回好人。” 还真是谢谢夸奖,好人明月暗自腹诽。 “此次是京家理亏,我已训斥过京家,之后也会如实上报陛下,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携礼上门赔罪。”长公主道出对此事的处理结果。 赔不赔罪的,明月觉得没什么必要,京家就算赔罪也非出自本心,既非本心,赔罪便只是一个形式。 左右该结的梁子已经结下,两家也不会因为这赔礼握手言和,倒不如少些客套。 当然,她也就想想而已,京城这个圈子的规矩就是如此,既入了这个圈子,就要循规蹈矩,不能被当作异类。 倒是长公主坚定的态度让明月大为感动。 “至于你那个妹妹,她是从马场回来时遇到京玉的婢女,那婢女被京招收买,以三皇子侧妃之位引诱她一同来害你。贪恋权势,却又愚不可及,这样的人,以后你还是远着些吧!” 长公主又提到关明珠。 明月感激长公主的好意,同时也觉得关明珠十分愚蠢。 堂堂嫡女,一个皇子侧妃的身份就将她哄得团团转,全然忘了,她也是关家女,明月的名声毁了,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就算她不顾忌自己受不受牵累,她也不想想,三皇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京招这个纨绔子做主了。 而且侧妃之位,三皇子妃位已无空缺,他还能专程为她关明珠腾出个位置来? 三言两语就被人家哄骗来对付自家姐妹,可见她做事的时候完全没带脑子。 就这样,不是愚蠢,是什么? 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她在将军府,不仅碍眼,还会坏事。 打定主意,明月又由衷向长公主道谢,不管长公主是否看在卿尘面子上才对她多加提醒,总之她领了这个情。 见状,长公主不再多言,倒是卿尘提醒她: “先是周嬷嬷拦路,再是开仪发难,接着又是京招这厮的腌臜手段,可见京家就是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你以后还是要当心些。” 明月只是替天行道教训了一下京招,京家就准备了这么多后招,今天京招又被算计,京家怕是又将这笔账记在了明月身上,更要与她过不去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时刻有人盯着准备害你,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明月却被她“牛皮糖”的比喻逗笑了,说实话,这个词来形容京家,还挺贴切。 “你还笑得出来?”卿尘不满。 明月总算敛了笑,十分郑重道:“我会小心的,你别担心。” 卿尘这才稍微安了心,不过仍是道:“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明月心中全是温暖:“你就安心,我可不会放着郡主这张虎皮不用。” “还有我,虽比不上咱们郡主娘娘厉害,些许银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若是缺银子了,可以来找我。”秦安妤打趣着接话。 明月立刻来了精神,一本正经问:“真的吗?” 仿佛读懂了她未尽之意,秦安妤道:“借,要还的。” 明月一下子泄了气。 看着三个小辈你来我往互相逗趣的模样,长公主不由也露出笑意,想当年她和几个好友也是这般。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给马下毒的事,本宫会让人查清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临走前,长公主道。 明月忙道:“不着急,饭总要一口一口吃,臣女相信公主府。” 见她如此沉着,长公主颇为满意,心中也不免感叹。 第61章 不是宰相肚,撑不了船 踏春宴结束了,各家各府都陆续离开。 卿尘之前答应要亲自送明月回府的,自然要守诺,秦安妤则跟着秦夫人一道先回去了。 欧阳照却是被长公主留了下来。 面对自家弟弟,长公主直接开门见山:“京招的事,是你干的?” 欧阳照一脸无辜:“长姐说的什么事?” “你还跟我装傻?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事一旦被人知道是你下的手,朝堂上又是一番风波!” 长公主似乎已经笃定,京招那事就是欧阳照的手笔。 皇家与世家关系本就微妙,真要捅出来,那就不是欧阳照个人的事,而是两大势力间的较量。 欧阳照不答反问:“长姐觉得,如今世家与皇家关系如何?” “什么意思?” 欧阳照替她回答:“近年来世家行事越发嚣张,皇兄也多次与我提过,此次便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皇上要对世家出手?”长公主很敏锐。 欧阳照并不瞒她,点头:“世家的手伸的太长了,若不加以遏制,只怕会动摇国本。” 世家强势,皇权就会旁落,历史上因世家掌权过盛而灭国的例子不胜枚举,有了前车之鉴,皇帝怎会容许自己重蹈覆辙。 上次裁军的消息提前泄露,皇帝就清查了一遍身边人,结果发现是世家安排的眼线所为,皇帝既惊又怒,但又不能跟世家撕破脸,只能忍一时之气。 忍归忍,吃过一次的亏,皇帝却不想再吃第二次。 政事长公主从不涉及,但对于世家之害,她却并非全无所知,如今知晓了皇帝的态度,心中就有了数。 这事便揭过不提。 “关小姐坠马的事你可查出来什么了?”长公主转了话题。 之前她派人去过马场,不过人回来告诉她,齐王已经在查,她就没有再插手。 以她对欧阳照的了解,查清这事对他来说不难。 “暂时只知道是京家的人收买了马夫,其他的还在查。” 又是京家? 不过长公主还是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你的意思是,京家不是主谋?” 欧阳照“嗯”了声,“给马下毒的那人只招了京家,之后就咬舌自尽了。” 不用他再解释,长公主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既已招供,咬舌自尽便是多此一举,除非,还有需要隐藏的秘密或要包庇的人。 表面上这事确实是京家所为,但京家也只是一颗棋子,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 无论京家是否自愿当了那颗棋子,这天底下,能让京家做棋子的,屈指可数。 长公主叹了口气,本以为战争结束就能消停几年,却终究是她奢望了。 罢了,左右朝堂上的事她从不插手,那些人要争、要斗,便随他们去吧。 只是,敢将手伸到她的地方,那她也不介意帮他们斩断一些手脚。 公主府该好好整肃一番了。 欧阳照与她想到了一处,十分好心地问:“长姐要不要弟弟帮忙,你知道的,查人我很在行的。” 长公主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拒绝:“大可不必。” 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于是道:“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应付京家这门亲事吧!” “什么!母后那边?” 看着难得窘迫的弟弟,长公主不厚道地笑了:“你自己问去吧,反正咱们母后最喜欢乖巧知礼的女子。” 恰好,京玉便是曾得太后夸赞乖巧知礼的其中之一。 逗弄完自家弟弟,长公主心满意足走了。 而被她逗弄的欧阳照,却在她转身之时便恢复了往日的夷然自若,慢悠悠离开了庄子。 镇国将军府外,卿尘亲自将明月送到门口,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明月也没有挽留,承诺下次请她和秦安妤吃饭,卿尘便翻身上马。 离开前,还朝刚下车的薛氏和关明珠看了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母女二人都不敢与其对视,等人打马走了,薛氏这才上前跟明月说: “明月啊,今天的事是明珠不对,二婶已经教训过她了,看在她也是被人蒙蔽的份上,你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一回,好吗?” 被人蒙蔽? 明月失笑,长公主分明都派人跟薛氏说得明明白白了,这会儿从她嘴里说出的,竟是被人蒙蔽这四个字。 真不知她是想自欺欺人,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而且从事发到现在,关明珠这个当事人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抱歉,显然是并不承认自己有错。 就这样的态度,还想要她原谅? 视线在关明珠身上扫过,明月浅笑道:“对不起二婶,我只是个小女子,肚子里撑不了船。” 说完,就先一步进了府门。 且步子迈得极快。 薛氏不敢停留,忙拉着关明珠紧跟进去,不想绕过影壁,明月就不见了踪影。 母女二人愈发着急地往雷氏那里赶。 明月却没有如薛氏想得那般,火急火燎去告状,她先回了映秋院。 李氏原本坐在软榻上,一打眼瞧见女儿吊起的手臂,心下一惊,连忙站起来,踉跄着走了几步。 好在赵嬷嬷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一把。 李氏没管那么多,继续三步两步,走到明月跟前,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 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人,回来却成了这副样子,哪个做母亲的不心疼。 明月用右手托住母亲的手,笑着安抚:“没事,就是不小心落了马,手臂脱臼了,大夫已经看过,没什么大碍,您别担心。” 明月的骑术李氏是知道的,说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也不为过,怎么会落马。 她知道明月还有话没说,一边嗔怪她太不小心,一边扶着人坐下。 直到屋里只剩母女二人,李氏才问起缘由。 明月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李氏听得心惊胆战,又想起这段日子家里人连番遭受的磨难,越发气愤,也越发怀念以前在燕城的日子。 以前虽然生活环境恶劣了些,但一家人在一起自在开心,现在生活是好了,却要随时提防不知从哪儿来的暗箭,整天提心吊胆的,令人心累。 不知不觉就叹出口气,但是她也明白,环境无法改变,便只能改变自己。 第62章 给京家赔罪 “等你父亲回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杀鸡儆猴一番,那些人就总是盯着咱们家不放。” 疯马的事还没查清楚,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总归是对镇国将军府存了坏心思的。 之前父子俩中毒,因着皇帝的介入,他们没说什么,但要是真就以为镇国将军府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 李氏能如此想,明月很开心。 一家团聚后,李氏的性子就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消极,总是想着自己命不久矣,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现在的她生机勃发,果断凌厉,这样很好。 而且她这个想法与明月不谋而合,镇国将军府要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光要跟各家打好关系,还得有威慑力,总是受欺负不回击,难免让人看轻。 不过这件事的确要等关远山回来再说。 趁气氛还好,明月又跟李氏说了京家和京招的算计以及关明珠的种种作为。 说起京家,就不得不提起之前得罪过京招的事,上次为免李氏担心,她瞒着没说,这次却不得不坦白了。 李氏看着自家女儿,真是又心疼又好气,心疼她独自面对那么多,却又气她不告诉自己。 想骂几句终是忍住了,最后只能叹气:“京家人不是能吃亏的主,这次过后,怕是要更恨你了,以后出门尽量多带些人手,决不能孤身一人,知道吗?” 明月自是无有不应的,这事揭过,以后她也少些压力,不用担心一不小心说漏嘴,让李氏伤神。 “待会儿还得去一趟老夫人那儿,二婶和二妹妹还等着呢!” 一提起这个,李氏刚调整过来的心态又垮了,放着茶杯的桌案被她拍得啪啪响。 “真是个蠢货,同为关家女,你不好了,她就能好?” 明月心疼她的手,忙拉住了,“您别生这么大气,这次也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倚兰院一直被她霸着,女儿可不服气,正好趁这次将她赶走。”明月带着几分调皮的口吻道。 看着她故意装出来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李氏的气一下就消了大半,点着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呀。” 李氏不傻,女儿不会因为那种小事与关明珠计较,她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用此事打消雷氏让二房住进来的心思。 雷氏提起并府前,女儿就跟她说过,二房不能回来。 之前她还纳闷,女儿明明跟二房不熟,为何会对并府如此反对,现在她明白了,一个关明珠就闹得家宅不宁,这要是二房真并回来了,那以后还有安生日子? 明月虽有意晾一晾薛氏母女,让她们着一会儿急,也知道不能让人等太久,否则照雷氏那个偏心眼,自己有理也变没理了。 所以这边与李氏叙完话,稍梳洗一番后,就跟李氏一道去了松鹤堂。 出乎意料的是,薛氏母女竟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脸上虽有泪痕,却不似刚回府那会儿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明月本能地朝雷氏那边看去,就见雷氏满脸沉肃,瞧着不像是没事儿,而是憋着一股气呢。 但这股气显然不是对薛氏母女,那就是对她和李氏了。 果不其然,雷氏一见明月她们进来,就“啪”一下拍了桌案,怒声呵斥:“你还有脸来?” 像是还不解气,拿了桌上茶碗就朝明月砸过去。 李氏本能要挡在前面,不过明月拉了她一把,母女俩往旁边一侧身,茶碗撞到门框上,碎了一地。 “你还敢躲?”雷氏指着明月。 明月却是好笑,施施然上前,朝雷氏恭敬行了个礼,“老夫人因何生这么大气?” “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得罪了京家?” 雷氏这么说,明月就明白了,只是忍不住心底冷笑,自己好歹也是雷氏的孙女,孙女险些被人害了,雷氏关心的却是有没有得罪京家。 薛氏母女也是聪明,想到用这个法子来转移仇恨。 只是她们想借此逃避罪责,想都不要想。 “得罪京家,这是从何说起?”明月故意这么说。 本来嘛,是京招自己撞上来的,她可没上赶着招惹。 雷氏一愣,薛氏母女也都不可思议,踏春宴上那么多事呢,摆明了京家找她报复,她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话的? “大姐姐装傻也没用,京家公子都说了,是你得罪了他,所以京家才找你麻烦的。”关明珠插话。 关明月以为装傻就能蒙混过关了,她可不答应。 “这就是你伙同外人害自家姐妹的由头?”明月冷笑着反问。 关明珠当然不会承认,“我没有,”说着又看向雷氏,“祖母,我也是为咱们全家着想,京家势大,京公子说只要我帮忙出了这口气,他就不再为难咱们家。” 雷氏听完点头,“这事明珠没错,倒是你,你知不知道京家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得罪人家之前,你可有为这个家想过,为你父兄二叔弟弟们的前途想过?” 好一个没错,明月险些就被她们这份良苦用心感动了。 忍着心里的恶心,明月好脾气问:“那老夫人想要如何?” 人都得罪了,还能如何? “我让彩云备一份礼物,你们娘俩今日就给京家送去,好好跟人家赔礼道歉,他们若是不原谅,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雷氏说得理所当然。 “呵,是我孤陋寡闻了,什么时候我大楚臣子的前途,竟要靠一个京家决定了?伤害了我女儿,还要我们给他们赔礼道歉,门儿都没有!”李氏气得冷笑。 来之前明月叮嘱她,让她不要动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可每次见雷氏,雷氏总有法子叫她破功。 京家就算有皇后和三皇子撑腰,是皇亲国戚,难不成镇国将军府就差了? 皇帝都得给将军府几分薄面,一个京家,哪来的脸让她们赔礼道歉? 一个后辈蠢就罢了,雷氏作为当家夫人,竟也如此蠢笨。 今日她和明月要真去了,那以后镇国将军府就是颜面扫地,再也没救了。 可惜,雷氏想不到这些。 她若能想到这么多,也就不是雷氏了。 雷氏当即怒了,指着李氏的鼻子骂:“李氏,你放肆,当初就不该让大郎娶了你,不贤不孝,生的女儿也是个搅家精。” 第63章 请出去 “老夫人,还请慎言!” 雷氏说话太过,明月皱眉提醒了句。 她一个小辈,雷氏哪会听她的,当即就要把怒火转到她头上。 不过明月嘴巴更快,“老夫人真的觉得,我们该向京家道歉?” 成功让雷氏的话憋回了嗓子里。 雷氏想继续骂,却没了话头,又听明月这么说,冷哼一声:“难道不该?” 明月就笑,“道歉也没什么,只是孙女觉得,还是要让老夫人知道清楚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想必二婶和妹妹只知道孙女得罪了京家,并不知晓孙女是因何得罪的吧!”明月看了眼薛氏母女,很快又移开,继续道:“上次父兄重伤,老夫人可知那救命药从何而来?” 这个雷氏还真不知道,也是她一时高兴忘了,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明月。 明月也不指望她能回答,接着道: “那药是孙女从济世堂买来的,只是一开始,济世堂并不打算卖药给我,甚至知道我要买此药,故意藏着不让我知道,后来若非卿尘郡主等贵人相帮,孙女是决计拿不到药的。他们明知道父兄等着此药救命,却故意隐藏,用心如此险恶,孙女难不成还要对他们客气?” 明月说的都是实情,只不过移花接木,将事情因果稍微变了变而已。 不过,谁又能说她说错了? 雷氏惧怕京家权势,担心影响家里男人们的前途,可若人家一开始就对关家不友好,还有心看着关家两个男人去死,雷氏还能高高挂起,说出让她们赔礼道歉的话吗? 热脸贴冷屁股没事,可是热脸贴上去,还要挨一巴掌,泥人也忍不了吧。 明月猜得很准,雷氏虽然不喜她和李氏,但对自家儿子和孙子,那是真在乎,一听有这番因果,也对京家不满起来。 只是她先前那般强势,转头便示弱,多少有些丢面子,于是只淡淡说:“这些事你该早与我说,道歉的事便罢了。” 转而又想起关明珠,“这次的事你二妹妹也是无心之失,她也不知其中内情,年纪又小,难免受人欺骗,且总归是为家里好,你就大气些,原谅她这一回吧!” 本来以为明月母女会被雷氏发落,谁曾想事情会如此发展,薛氏原就不同意女儿的做法,只是当时担心女儿受罚,此刻知晓大势已去,便也附和: “大嫂,明月,这次的事是我不好,没管教好女儿,你们放心,之后我一定好好教导明珠,不让她再犯这种错误,看在咱们一家人的份上,还请你们宽恕则个,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礼了!” 说完竟是要磕头。 明月赶忙把人拉住了,“二婶这是做什么,明月乃晚辈,如何受得您的礼。” 说完朝李氏看了一眼。 李氏只觉得眼下情况格外讽刺,雷氏对她和明月疾言厉色,轮到薛氏母女就是大事化小,如此区别对待,她本该有气的,只是好像见惯了,也就只想笑了。 对上自家女儿含笑的眼眸,李氏深吸一口气,看向薛氏的眼神出奇地平淡无波。 “明月说得对,莫说她,就是我也当不起你如此大礼啊。唉,不怕跟你说实话,明珠做的那些,起初我也是生气的,可气过之后也想明白了,这事我也有责任。” 雷氏和薛氏都觉得自己幻听了,李氏这是做什么,明明前一刻还被雷氏指着骂,这会儿不仅不怪罪,还说自己也有错,这是什么操作? 二人愣怔之际,就听李氏接着说:“明珠也是我的晚辈,这段日子又一直住在将军府,我身为大伯母和将军府的夫人,理应时常关心教导的,只是自回来那日就被诸事缠身,没能尽到长辈和主人家的责任,致使她心存不满,不喜我与明月,因而做下错事,这些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雷氏说关明珠是为了家里着想,才与外人狼狈为奸,她才不信,言语中直接给关明珠定了性,就是她心怀不满故意为之。 不过她明着在说自己有责任,实则将雷氏、薛氏和关明珠都骂了进去。 首先是关明珠,厚脸皮地在将军府住了这么久,不仅不感恩,反而做出陷害自家姐妹的事,事后还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再就是雷氏,她是关明珠的祖母,又一把握着将军府的管家权,比李氏更有资格尽管教之责,她却一直偏袒纵容,甚至在方才,还在为关明珠说话,打算息事宁人。 最后就是薛氏,她是关明珠的母亲,却一直放任自家女儿寄居别处,霸占明月的院子。 雷氏和薛氏都觉得有些挂不住,然而她们心知肚明,李氏说的都是事实,但是眼下关明珠的事还需要对方原谅,她们也挺不起腰杆去反驳,说李氏说得不对。 薛氏羞红着脸道:“大嫂羞煞我了,此事与你无关,要怪就怪我,没管教好孩子,你放心,今日我就把明珠带回去好好管教。” 关明珠做下的那些事,她自知没脸再把人留在将军府,再有,这次已经得罪了李氏母女,就算有雷氏护着,她也担心女儿的安全。 关明珠听到自己要被带回去,心中沸腾:她怎么能回去,她一回去,自己的院子,自己的东西岂不都是关明月的了! 不,她绝对不允许。 关明珠出声反对:“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儿陪祖母。” 说完朝雷氏看去,满脸恳求。 然而不待雷氏说话,李氏就接过话头:“弟妹别误会,我没有要赶明珠走的意思,她在将军府住得开心,我也高兴,就是我这身子总是病病歪歪的,唯恐看顾不周道让明珠受了委屈,若再发生今日这种事,我怕是也无颜再见你和二弟了。” 以前的李氏,在雷氏面前要么谦恭不争,要么正面硬杠,然而经过验证,这些方式都没用,雷氏该怎样还怎样。 所以她这会儿用了招以退为进。 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别说,这招还挺好用,她倒要看看,雷氏和薛氏如何接招? 第64章 秦州军暴乱 “大嫂别这么说,明珠今天我是一定要带回去,”面对自己女儿无声的控诉,薛氏呵斥道:“自己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你还没跟明月赔礼道歉,快过来!” 雷氏没有反对,附和着道:“都是一家人,跟你大姐姐道个歉,此事就算是了了。” 意思就是道了歉,关明珠回关府,此事就到此为止。 说到底,还是维护关明珠,根本没受到一点惩罚。 不过关明珠却是不能体会她们的苦心,在二人逼迫下不情不愿向明月道了声:“对不起,大姐姐。” 无半分道歉该有的态度。 明月却毫不在意,主动扶她起身,笑着道:“老夫人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并未放在心上。” 这般大方好说话,属实是众人没想到的。 尤其是薛氏,她分明记得明月在府外说的那句:“对不起二婶,我只是个小女子,肚子里撑不了船。” 跟现在的态度大相径庭。 就在她怀疑之际,明月又接着说:“我并不想追究,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二妹妹今日所为毕竟连长公主都知道了,若不有所表示,只怕会让人以为咱们关家是个没规矩的人家。” 前一秒还在为自己不用受惩罚而沾沾自喜,下一秒就被说要立规矩,关明珠瞪着一双大眼,恶狠狠看向明月。 明月不理她,仍旧是一副温柔大方的模样,好似她所提全无私心,完全就是为了关家考虑。 这也算是以牙还牙了,关明珠不是说为了家里人才做出伤害她的事吗,那如今她也是为了家里考虑,雷氏又作何选择呢? 雷氏垂眸思索了片刻,便道:“明月说的有道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明月觉得该怎么罚?” 雷氏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罚关明珠,真正让她顾忌的,是公主府,还有关家以后的名声。 明月淡淡一笑,道:“上回我私自出门,老夫人就罚我抄百遍女诫,这次不如就罚二妹妹抄两百遍《金刚经》吧,既能平心静气,也能领悟佛家智慧。刚好佛诞日也要来了,二妹妹抄的经书到时还可拿到寺庙烧了,这样外人见了,也知二妹妹是真心悔改。” 《金刚经》全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般若即智慧,是一部充满智慧的佛经。 关明珠抄写两百遍,估计能学到不少做人的智慧。 而佛诞日在每年四月初八,大楚盛行佛教,这一日无论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到寺庙烧香祈福。 有很多达官贵族都崇尚亲自抄经烧给佛祖,以表自己的诚心。 雷氏一听就同意了,她还以为明月会趁机为难一下关明珠,没想到是真的为关家考虑,甚至还考虑到了关明珠。 经此一事,关明珠的名声必然不会好听,但她若诚心改正,抄了佛经在众人面前一烧,肯定能挣回不少好感。 可关明珠自己却并不领情,她觉得明月就是故意的,故意讽刺她愚蠢。 她还要辩驳,雷氏撇着嘴朝她瞪了眼,一锤定音。 薛氏松了口气,道歉和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先前一直沉默的彩云也在旁夸赞明月大度,老夫人管家有方等等,气氛一片和谐。 小透明关明琪此时也高兴地看着明月,像是为她松了口气,明月回了她一个友好的笑。 而关明珠,直到被薛氏带走之前,都还恶狠狠瞪着明月。 关明珠不声不响离开了将军府,其实也不算,她走之前,还将倚兰院里折腾了一番。 家具摆件被她摔坏了不少,院里的花草植株也被损坏大半,伺候的下人们不敢吭声,最后像送瘟神一样把人送走后,露出难得的欢喜神色。 明月听到之后也只微微一笑,只要人走了,不在眼前晃,损失些物件算什么。 关明珠一走,她也就不客气地准备搬回倚兰院。 本就是父兄给她准备的院子,没道理一直让别人占着,再说,若是一直空着,再叫人生出妄想,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不过倚兰院被关明珠弄得一团乱,收拾也得好几日。 而回去后的第二日,公主府就派人,跟明月说了疯马事件的情况。 凶手已经查到了,就是马场一个养马的小厮,受了京家人指使给明月的马喂了毒草。 对于又是京家下的手,明月是毫不意外,毕竟京家搞出了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件了,而且,她明面上得罪的,也就京家和三皇子了。 不过来报信的人还说了个消息,就是那凶手畏罪自杀了,对此明月颇感意外。 倒不是畏罪自杀有什么不对,而是时机,一般情况下,罪犯为了包庇幕后主使才会自杀,而这位凶手,却是在招供之后才自杀,这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眼下人都没了,再想问什么也不可能了。 长公主说此事也会和京家做的其他事一起上报给皇帝,这个明月不置可否,长公主为她出气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为公主府的颜面。 京家敢在公主府地盘上作妖,长公主就不可能轻易放过。 关明义虽然忙,不过中途抽时间回了趟府里,听说了京招的事后,一张案几都被他拍成了碎块,并且撂下狠话,非得再去揍一顿京招不可。 当然,是偷偷的,揍到京家人都不认识那种。 至于雷氏偏心这事,明月没跟他说,只说了对关明珠的惩罚,关明义心知肚明,虽对雷氏不满,到底没说什么,此事到此为止最好。 明月没有太在意,而是问起:“阿兄今日回来,可是父亲那边有信儿了?” 关明义不得不赞叹,难怪爹总说妹妹比她聪明,果然没说错啊! 关明义点头:“爹七日前已到秦州了,只是事情有些难办,秦州军像是提前得了消息,现在攻下了几座县城,意图用百姓安危让爹妥协。” 明月听得皱眉,原本父亲暗中前往,就是防止秦州军提前得了消息,拼死抵抗,没想到秦州军竟得了先机,如此的确有些棘手。 若是父亲妥协,那裁军的事很可能推行不下去,百姓们很可能也会不满,若是不妥协,那无路可逃之下,秦州军就会杀百姓泄愤。 无论选择什么,父亲都要背上骂名。 只是皇帝和父亲都不是傻的,这种情况该提前都有预料,而且应该早就做了准备的,就是不知具体打算如何。 关明义以为明月担忧,便出口安慰:“妹妹不必太过担心,虽说事情难办,但咱爹是谁,你还不相信他?”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偷偷跟你说,陛下也派了帮手,相信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明月本就只是乍听之下惊讶,并没有多少担忧,关明义这么一说,就更放心了。 转而问起:“阿兄在军营一切可还顺利?” 第65章 惩罚 父亲留自己在军营的事没有特意瞒着妹妹,关明义自然知道明月此问的目的。 轻笑一声,“妹妹放心,最近赤远军忙着训练,没功夫理会外边的事。” 禁军那帮鳖孙,倒是天天到营帐外叫嚣,说要跟赤远军一较高下,他没理会,也没赶人走,就让他们在一边看着。 起初那些人嘴里还总蹦出些不屑的轻慢之语,看了几天后,就鲜少再有开口的了。 无他,他们比不上赤远军,不光是杀敌的招式,还有气势,赤远军个个都是沾过敌人鲜血的,可不是一群养尊处优的软脚虾能比的。 看着自家兄长脸上的自信,明月就知道他所言非虚,当下也放心了,因明日关明义还要去军营,她就没多留,只嘱咐他保重身体,便回了院子。 又过了几日,大朝会上,卓御史金口再开,不少官员私下捏了把汗,生怕这位嘴里又蹦出些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好在这次卓御史弹劾的不是他们,而是京家。 卓御史弹劾京家纵容后辈当街纵马,踩踏百姓,又挟私报复,用不入流手段坑害大家小姐,还不顾廉耻,聚众淫乱。 知情的都明白,卓御史说的就是京招,当街纵马这事前些日子都闹到京兆府去了,在场官员的消息都灵通得很,早就知道了。 至于后一件事,就是长公主踏春宴上的事,京招恶意坑害参宴的千金小姐,最后自己却跟男人滚到了一起,各家夫人回去也早就跟自家夫君说了。 本来这事当个笑话听也就罢了,偏京招所为也算惹了众怒。 长公主府流传出来的消息,只说京招行事不端,意图对宴上千金小姐不利,没有直指明月,各家都是有女儿的,一听这个都气愤不已。 此时卓御史弹劾,大部分官员都觉得扬眉吐气,于是又有几个御史下场,把京招贬了个彻底。 不过他们也有分寸,不敢攀扯太深,只说京家家风不正,教子无方。 卓御史就比他们伤害高了,不仅骂京家,连皇后和三皇子都牵扯进来。 京家做的事,长公主提早就跟皇帝说了,皇帝比众臣知道得还清楚些,知道京家是针对镇国将军府的千金。 关远山还在外替他做事,她女儿就受到这般欺负,所以卓御史等人一提及,皇帝也没多思考,立即就做了决断。 京家如今在朝为官的只有一个三老爷京棠,任着户部员外郎一职,官职不高也不低,皇帝就罚了他一年俸禄,外加一个月闭门思过。 俸禄什么的不算事儿,闭门思过也还好,可是这脸是丢尽了。 而且皇帝这惩罚也不光是如此就好了,更深层的意思,京家也需要做出姿态,既做错了事,就要跟人家赔礼道歉。 皇后和三皇子也倒霉。 前不久才因为药材一事,三皇子才被皇帝责令闭门思过,这次又被一顿臭骂,三皇子在众臣心中的形象一跌再跌。 事后皇后也被太后叫过去,委婉地提醒她约束娘家人。虽然只是提醒,也让皇后丢尽了脸面。 之后不久,京夫人和京玉就被宣入宫,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两人出宫时脸色极差。 三日后,京家就上门赔礼,来的不是京夫人或京玉,而是京夫人的大儿媳季氏。 季氏很冤枉,婆母和小姑子小叔子留下的烂摊子,却要她来收拾,心里气,对上将军府还是要好声好气。 除此之外,皇后也派人送了赏赐,名为赏赐,其实就是补偿,也算是在皇帝面前做个姿态。 明月来者不拒,全都收下,自然,在雷氏的提醒下,她也没有再表现出对京家的不满。 双方达成了面上的和平。 倚兰院收拾好,夏至轩的下人们就欢欢喜喜搬东西,不过半日功夫,一应物什便都移到了倚兰院。 明月虽来过倚兰院,却从没有仔细观察过,如今搬回来了,才明白为何关明珠死活要霸着这院子。 倚兰院院如其名,种了许多兰草,春兰正值花期,清淡雅致的颜色,配上绵长悠远的芳香,让人有一种沉浸自然的感觉。 院西边还有一丛青竹,春日正是发芽出笋的时候,此时便显得格外热闹。 除却这些,还有假山池塘,池塘中还有鱼儿游来游去。 院子规模较大,中间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耳房,也就是一座院子有七间房。 三间正房做了起居室、书房和客厅,另在右边耳房辟了浴房和小厨房,左边则是贴身丫鬟们的住处。 房中家具俱是新的,用料、漆色都很讲究,最让明月满意的是书房,三面墙的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又在右边设了小窗,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池塘,闲来看书累了就可看看外边景色,换换心情。 一切都是精心布置过的。 比之夏至轩的确好了不知多少,可见父兄的用心。 走进书房,她还发现好几个被锁住的箱子,问了方嬷嬷才知,里面是一些古籍字画,得来颇为不易。 当时雷氏决定把倚兰院给关明珠住时,方嬷嬷就留了个心眼,悄悄将东西搬走了,书房里留的都是一些日常市面上可见的书籍。 关明珠起初也很新鲜,不过没几日就乏了趣味,这里就很少再开过。 也亏得关明珠不知道,否则她走那天,这些东西估计全都要遭殃。 明月感激方嬷嬷的用心,对其就越发倚重起来,让方嬷嬷暂时做了倚兰院的管事嬷嬷。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以方嬷嬷的才能,可以管更多的事,当初她本来就是内院的管事嬷嬷,只不过后来张、钱二人来了,暂时替换了她的职位,不过等到她们不在,方嬷嬷还是要回原位的。 方嬷嬷猜到明月的打算,也越发尽心。 “小姐,倚兰院原来的下人们,您打算怎么处置?”方嬷嬷问明月。 要说这些个下人也是倒霉,本来是被选来伺候大小姐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关明珠。 关明珠是得宠,但总归是堂小姐,又不是真的将军府千金,而且她性子暴躁,动辄打骂惩处下面人,下面人都有苦难言。 明月想了想,道:“我身边也还缺几个人,您看着选几个出来吧,其余人另外安排,有伤的先治伤,所有人都多发两个月月钱。” “小姐仁心。”方嬷嬷替众人道谢。 明月没说什么,倚兰院下人的遭遇,她没少听碧荷说,都是苦命人,能补偿就补偿吧! 第66章 收网 明月没说什么,倚兰院下人的遭遇,她没少听碧荷说,都是苦命人,能补偿就补偿吧! 明月手脱臼,自然不好往外面跑,雷氏这几日对她的态度也和缓多了。 无他,可能就是有些心虚,关明珠这事上,她做的的确有失偏颇,加上后来皇后和京家都派人来致歉,就更加说明明月做的没错,雷氏就是再不喜也不好这个时候再给人脸色看。 所以雷氏难得发善心,让明月好生养伤,近期不用给她请安了。 明月没有同她客气,每日去看完李氏,就回倚兰院看账册了。 之前看过了下人名册,这次是她找林管家要来府里进出的账本,早晚都是要管家的,这些东西提前了解一些,是很有必要的。 算着日子,明月抽空见了周寅,踏春宴之前,她曾吩咐周寅做一件事,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该有成效了。 周寅是男子,不好进内院来,明月就去了前院见他。 周寅行过礼,便对明月道:“咱们的计划很顺利,那孙益如今可欠了不少赌债。” 之前明月让周寅做的,就是去推孙益一把,孙益好赌,不过每次也都有分寸,手里有多少赌多少,实在不行,也就找人借个几两银子,没几日就还了。 也因此他的信誉还算好,不少人都愿意借给他。 不过赌博这玩意儿,一旦开了头,分寸哪是那么好掌握的?周寅不过派人稍加撺掇,又买通赌坊伙计,在孙益赌局上耍些手段。 一开始让他多赢几天,等他尝到甜头,再叫他输,当然,也不能一直输,十把里输个七把,也就够了。 人一旦尝过常胜之后带来的巨利,就会认不清现实,以为些微输个几次并不算什么,总有一日能再赢回来。 而人只要生出此种妄念,也就离跌入深渊不远了。 “张嬷嬷就没什么动作?”明月问。 她不相信,孙益欠了那么多债,做娘的能不管。 周寅的主要任务是盯着孙益,不过也没放过张嬷嬷那边的动静。 “最近那个叫香椿的丫头出入频繁了些,有时候带了东西,有时候空着手。” 每次都带东西也不现实,张嬷嬷再得脸,手脚也不能太不干净,给主子们发现了,那她就死定了。 明月笑着点头,“既然目的达到,叫咱们的人退了吧,别让人抓到把柄。” 周寅应是。 又过了几日,明月在碧波湖散步,恰好遇到彩云,便上前几步行礼。 彩云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看到明月也是一笑,“明月身体可好些了?” 明月瞄了眼自己的左臂,“本来也无事,只是伤筋动骨,大夫说得慢慢恢复。” “大夫说的是,就算是小问题,也要注意。” “多谢表姑关心,近日我也没去看望老夫人,不知她老人家可还好?”说完自己,明月就问起雷氏。 彩云是日日都要去的,雷氏如何自是一清二楚,回道:“老夫人很好,只是可能上了年纪,睡得有些不安稳,精神便差了些。” “可请大夫看过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请没请大夫,她还能不知道。 彩云点头:“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开了安神药,这两日看着倒是好多了。” “那就好,只是是药三分毒,总是喝药也不好,以前在燕城时,听闻有些熏香可助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彩云自然懂明月的意思,当即就说:“我回去便问问,若是有,倒是可以给老夫人试试,明月有心了。” 将军府的库房好东西不少,熏香也该会有。 “都是我们小辈该做的,表姑用之前记得让大夫看看,熏香虽好,却也要看个人体质。”明月提醒。 熏香虽好,却也跟药差不多,用错了,也是能要命的。 彩云自是明白。 于是第二日傍晚,彩云便将找出来的沉香拿给雷氏看,顺带提了一嘴昨日碰到明月的事。 最后道:“也是明月提醒了我,昨日去库房找了找,果然找出这个来,已经让大夫瞧过了,说是对您睡眠极有帮助呢!” 雷氏本不想用,但晚辈一番心意,大夫也瞧过了,就放下心来,对彩云道:“那便点了试试。” 彩云就吩咐人去拿香炉来。 雷氏屋里各种东西都不缺,香炉也有好几个,只不过彩云记得有一样御赐的仙鹤展翅香炉,便吩咐人把那个找来。 可找了许久,始终未找到。 雷氏当下就有些不悦,因着小库房是张嬷嬷管着的,便让人喊了张嬷嬷来问话。 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被吓到了,张嬷嬷看起来很慌张,匆忙中寻了个由头: “是奴婢失职,只是上回说府中出了内贼,至今都未抓到,说不得香炉就叫那人偷了,还请老夫人明查。” “是该好好查一查。” 张嬷嬷的提醒让雷氏想起,之前她让钱嬷嬷去查内贼,这么多天过去了,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心中气恼,于是就又让人去唤了钱嬷嬷。 钱嬷嬷不复往日的冷漠表情,看到张嬷嬷那一瞬,就挑起了一抹笑容。 似心有灵犀,张嬷嬷忽然觉得头皮一紧。 接着便听钱嬷嬷跟雷氏说:“老夫人,内贼奴婢已经找到了。” “是谁?” 钱嬷嬷瞄了眼张嬷嬷:“就是张嬷嬷。” “不,你胡说,我没有,老夫人,奴婢冤枉!” 张嬷嬷反应很激烈,雷氏本来不信,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她并不冤枉。 只是张嬷嬷毕竟跟了她很多年,主仆情谊还是有的,不愿没搞清状况就给人定罪,于是示意钱嬷嬷继续说。 钱嬷嬷便将这几日查的事情一一说了。 上次雷氏发火后,她就带人搜寻下人们的屋子,这一搜,就搜到好几个手脚不干净的。 老夫人院里、厨房以及彩云小姐院里,都出了内贼。 但这几个都是小鱼小虾,根据她们的供述,她们都是受张嬷嬷的指使,做完一次,她们就有了把柄在张嬷嬷手上,之后就不能停手了。 “你胡说,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老夫人平时的赏赐就不少,我怎么会贪图那些?定是那几个丫鬟污蔑。”张嬷嬷狡辩。 第67章 人选 钱嬷嬷也不与她争论,看向雷氏道:“老夫人,张嬷嬷的确是您身边的人,所以一开始奴婢也不信,直到那几个下人说,张嬷嬷的儿子好赌,每次张嬷嬷偷来的东西都交给了她儿子,奴婢便派人一路跟踪,果然看到她儿子去了当铺,当的正是咱们府里丢的那些东西。 奴婢也去找赌坊确认了,张嬷嬷的儿子每日都回去赌,且十赌九输,一日都能输十几两银子。奴婢记得,张嬷嬷的月银与奴婢一样,都是五两一月,加上您时不时赏的好东西,顶了天一月十两。” 她儿子一日都要输那么多,赌资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不,我没有,你没有证据,不能污蔑我。”张嬷嬷继续挣扎。 钱嬷嬷就向雷氏请示:“奴婢将人证都看管起来了,老夫人若是不信,可叫人来问。” 话说到这儿,雷氏哪儿还有不信的。 当即就瞪了张嬷嬷一眼,张嬷嬷立时就跪下了,口中求情:“都怪奴婢教子无方啊,叫他染上了赌瘾,被债主堵上门,差点剁了手,奴婢也是没办法呀,求老夫人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雷氏虽然对李氏和明月不假辞色,但对身边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钱、张二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给她们分一分。 她没想到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张嬷嬷还不知足,敢行偷盗之事,一时心中又怒又气。 指着张嬷嬷的鼻子,对钱嬷嬷道:“将人带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我记得她儿子叫孙益,是在二郎府里听吩咐的,派人去跟薛氏说,此人不能留。” 万一让他传出去,将军府没保管好御赐之物,说不得就要惹祸上身,再者,她也不能让二郎卷进来,若是叫老大知道,说不得兄弟二人就要生出嫌隙。 张嬷嬷闻言大吼大叫着请雷氏手下留情,却被钱嬷嬷唤来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带了出去。 老夫人已经发了话,后面怎么处置,都是钱嬷嬷一句话的事。 出了院门,钱嬷嬷只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和张嬷嬷在雷氏身边伺候多年,她从来没想过与张嬷嬷争些什么,但是张嬷嬷太贪心,犯了错还想推到她身上,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你派人去当铺,将东西都赎回来,要悄悄的,不要被人发现。”其他人走后,雷氏对彩云说。 将军府很多都是御赐之物,这些东西流到外边,若是被人发现了,最少也是个对君上不敬之罪。 所以得趁没人知道,早点把东西赎回来。 彩云应了,一边安慰一边赔罪:“出了这样的事,也有侄女的责任,您把管家大权交给我,我却没能管好,让您失望了,要不,您还是把管家权收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话,这次的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多想,好好管着将军府,以后对你只有好处。”雷氏难得语重心长。 “可,之前都是钱嬷嬷和张嬷嬷从旁协助,如今少了一个人,侄女怕无法担起重任。” “这有什么难的,我再安排个人给你就是。” 彩云眼神一亮,继而又黯淡下去,低着头道:“您安排的人,侄女自是安心,只是钱嬷嬷是您身边的老人了,做事又一向妥帖,重新安排人是不是不太好。” 就是安排个人,雷氏原本没觉得此事有何难,但彩云这一提醒,她就不免多想了些。 钱嬷嬷跟张嬷嬷一样,都是她身边的老人,今日张嬷嬷敢犯下此事,难保钱嬷嬷以后不会。 而且,以前尚有张嬷嬷与她互别苗头,如今却只有钱嬷嬷一人独大,彩云年纪轻,肯定斗不过钱嬷嬷,长此以往,这管家大权旁落也不是没有可能。 万一钱嬷嬷再生出外心...... 眼下她身边能派给彩云的,也就几个丫鬟,能压得住钱嬷嬷的,基本没有。 这可就难办了啊。 就在雷氏一筹莫展之际,彩云小心翼翼道:“姑母,侄女觉得,不如您还是把管家权交给表嫂吧,这里毕竟是将军府,她也是将军夫人。” 雷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她不行,要是叫她累坏了身子,你表哥又得怪到我头上。” 完全不承认是她自己不愿李氏当家做主。 “那不用表嫂,让明月来帮我如何?”彩云继续提议。 “明月?” 雷氏顿了顿,忽而想到什么,点点头,竟同意了。 雷氏想得很简单,明月年轻但有身份,压得住钱嬷嬷,却又不至于越过彩云。 而且以后二房并府,老二媳妇接手也容易。 雷氏打的好算盘,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放手,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彩云当天就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明月。当然,是以检查明月抄写女诫的情况为由。 明月坐在书桌前,正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抄写女诫。 她神色从容,下笔沉稳,完全不见被罚抄的浮躁,反而像是抄出了乐趣。 坐在她旁边的沐春也有样学样,除了一开始进门时看了她两眼,之后就继续写她的字去了。 彩云不忍出声打扰,就静静看了一会儿,一人字迹工整,如同其人一般稳重大方,另一个却字如蛇爬,乱得不忍直视。 最后还是明月主动出声询问:“表姑来此,可是事情已成。” 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 彩云点头笑道:“还是明月神机妙算,老夫人已经答应,以后由你和我一起掌管将军府了。” 虽说是一起掌管,但彩云心里清楚得很,以后府中事务就是明月说了算。 她没有不甘,反而大松了口气,就算以后孑然一身,但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写完最后一笔,明月将笔搁下,抬眼微笑:“还要多亏表姑帮忙,这个情,我记下了。” 彩云帮忙把掉到地上的纸捡起来,放到桌上,道:“张嬷嬷的事是你发现的,钱嬷嬷查到张嬷嬷也是你暗中推动的,还有这次老夫人松口,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我不过在中间说了几句话而已,当不得谢。” 从始至终,明月的目的就是拿回掌家之权,但如果不是她跟自己坦白,根本不会相信,这一步步,全是这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计划好的。 幸好她没有被富贵迷了双眼,否则真的听从姑母安排与明月母女作对,那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说人呐,有自知之明还是挺重要的。 明月轻笑,彩云不知道的是,孙益的事也有她的手笔,为的就是让张嬷嬷尽快露出马脚。 不过这种事不光彩,就没必要告知了,否则日后表姑怕了她怎么办? 第68章 掌家 翌日,明月与彩云一起出现在了议事堂,府中大小管事们都已经知道,大小姐从今日起就开始掌家。 往日还在钱、张二位嬷嬷间摇摆不定的下人们,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尤以方嬷嬷和林管家最为高兴。 待彩云以借口先离开后,他们二位就拿出了几本册子以及一串钥匙。 明月疑惑地看他们。 林管家就道:“之前交给老夫人的,都是不怎么重要的,这些才是咱们府中最重要的东西。” “是父亲让你们这么做的?” 没有关远山授意,两个下人不敢做这种欺上瞒下的事。 二人点头,方嬷嬷解释:“一开始将军就把这些交给了奴婢们,说是等夫人和小姐到了之后再交给你们,不料将军和少将军突然毒发,老夫人虽暂掌府中事务,奴婢们也没敢交出来,眼下小姐接手,奴婢们自然要交给您的。” 明月不厚道地在心里骂了自家爹一句“老狐狸”,更多的却是感动。 方、林二人如此忠心,她就放心将事情交给他们。 等钱嬷嬷处理完张嬷嬷的事回来时,已经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了,她气得当即就要去找雷氏告状。 明月不慌不忙将人拦下,劝道:“嬷嬷要想清楚,将军府以后会交到谁手里?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虽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可等老夫人百年归世,您又能去哪儿?我与二婶虽相交不深,但找她要一两个下人还是可以的。” 雷氏现在身边只有钱嬷嬷一个贴身嬷嬷了,在后院这方天地里,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人都有死去的那天,雷氏最大的劣势就是年纪,一旦雷氏不在,钱嬷嬷就没了靠山,而且她身契还在关府,老夫人一去,她势必要回关府。 但明月若找薛氏要了她,钱嬷嬷的生死就掌控在她手里。 钱嬷嬷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明月这位大小姐向来不争,也没什么脾气,从上次明珠小姐那么害她,她都能轻易原谅就可看出。 眼下这位大小姐竟一改往日温软模样,开始威胁她,看来以往都是假装的。 这个发现令钱嬷嬷一喜,笑看着还有些稚嫩的少女,道:“奴婢没想以后的事,老夫人若去了,奴婢应该会陪她一起,所以就不必小姐操心了。” 钱嬷嬷竟对生死看得这般开,这是明月没想到的。 不过她也不惊慌,这个威胁不到,还可以有其他方法。 “嬷嬷对老夫人的忠心,明月深感钦佩,不过您这份忠心,老夫人怕是看不到了。” “大小姐什么意思?”钱嬷嬷正了正神色。 在明月眼神示意下,秋禾拂冬两人一左一右拦在了门口,一副不让人出去的架势。 明月指着两人道:“我这俩丫鬟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力气大,下手没个轻重,嬷嬷既然不听劝,我少不得要用些手段。” “我是老夫人的人,你敢对我动手?” 看着俩丫鬟比常人高壮的身材,以及那晃动的双拳,钱嬷嬷终于生出几分惧怕。 明月扬了扬嘴角:“这里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不说,谁会知道这里的事呢?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我不会要你性命,听说有一种毒药,喝了之后会让人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能说话,您想不想试试?” 明明是温暖和煦的笑,钱嬷嬷却觉得从骨子里生出寒意,没有人不怕死,而比死更恐怖的是生不如死。 一想到那模样,钱嬷嬷就颤巍巍摇了摇头,故作镇定道:“小姐以后若有用得上奴婢的,奴婢愿意为小姐效劳。” 得到满意的答案,明月脸上的笑意更深,挥了挥手,让俩丫鬟让出条路来。 在钱嬷嬷即将踏出门口时,又道:“嬷嬷记住今日说的话,我可不喜欢言而无信之人。” 这话的意思就是,钱嬷嬷要敢透露消息或者违背今日所言,她还有许多法子让钱嬷嬷后悔。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钱嬷嬷再聪明,再有心机,在绝对的武力威胁面前,也只能低头。 等人走后,秋禾拂冬才嘟着嘴分辨:“小姐,我们除了力气大,还是有别的优点的。” 明月笑出声:“比如呢?你们数给我听听。” 她有意逗弄。 俩丫头就掰着手指道:“比如我们会功夫,可以保护小姐,还有听话,小姐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最后还有吃的少,给小姐省粮食。” 前面两点嘛,明月很赞同,这最后一点......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两人肥嘟嘟的脸蛋,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最后昧着良心点头:“嗯,确实吃得少,奖励你们每顿多吃一个馒头。” “好耶!” 既然正式接过了掌家之权,明月就开始对府中事务一一盘点,从人到事,从进项到开支。 之前看的名册和账册,这时就派上了用场,明月对府中人事都有了大致了解。 尤其是各处管事,谁可用谁偷奸耍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回府后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也看到了不少有潜力的下人,刚好可以填补那些偷奸耍滑之人的空缺。 明月的做法很简单,不能用的就赶出去,能用的提拔上来,杀鸡儆猴立了几次威后,府中下人都知道了大小姐管家的规矩。 一是各司其职,二是不仗势欺人,三是不贪得无厌,四是不背德叛主。 就此四条,若有犯者,一律按赤远军军法处置。 赤远军军法,那是将军亲自制定,对违背军法的士兵,轻则曝晒,重则杖百余,无论哪个都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住的。 众人纷纷开始约束自己,府中上下一时变得井井有条,有规有矩。 这一切,雷氏全然不知,她只以为还是彩云管着家。 至于张嬷嬷,被钱嬷嬷灌了哑药赶了出去,虽说偷盗可以报官法办,但雷氏要脸,绝不可能让这事外传。 二房那边,孙益挨了三十板子后也被赶了出去。 后来听说没过几日,母子俩就没了。 碧云碧荷都有些唏嘘,想当初她俩还被张嬷嬷扇巴掌来着,如今才短短几个月,人就没了。 明月没有心思管这个,府里太平了,她的精力便转到府外的产业上。 第69章 铺子 皇帝当初赏下了不少田庄铺子,她都还没看过。 她按照林管家给的册子,随机选了一个铺子,带着碧云碧荷以及秋禾拂冬四人出了门。 卫城由皇城、内城和外城三部分组成,皇城自不必提,那是皇帝居所以及众臣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内城聚集了大多数商事和民居,外城也有,不过不上内城繁荣,且内城所居一般都是家资丰厚或高官贵族。 明月今日要去的,是位于内城东南角的一处地方。 靠近四大东西向主街之一的乐民街,又有卫江流经,地理位置算得上优越,加之周边居民区不少,很多商铺都在此落脚。 不过这里不像御街,没有太多奢华贵气的高端店铺,多是卖一些百姓生活所需如粮食、布匹等的铺子。 明月要去的是一家粮铺,按照之前林管家提供的册子,这家铺子主要卖五谷杂粮和一些常用农具,也有卖米糕米饼之类用粮食做成的小零嘴。 人吃五谷杂粮,这样的店铺应该不会缺乏客人上门。 事实上,铺子外的人也确实多,不过明月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人并非粮铺的客人,而是各自摆摊叫卖的小贩以及在摊子上买东西的客人。 一排排的小摊,一个个来往的百姓,将粮铺前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青菜,新鲜得嘞,才从自家地里拔出来的青菜,姑娘要来点吗?” “姑娘,我这鸡鸭都是自家养的,可好呢,还有鸡蛋鸭蛋,你要可以便宜点。” ...... 短短几十步,明月已被好几家摊主叫住买东西了。 好不容易摆脱摊主纠缠,来到铺子门口,发现铺子只开了半扇门,另一半门前是个卖早食的摊子。 “小姐,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碧云有些不确定。 明月却知道,地方没错,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当下不再迟疑,带头进了铺子。 柜台伙计听到动静并没有抬眼,靠在柜台上假寐,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才道:“客人想买点什么,随便看。” “粮铺没有粮,还能买什么?” 少女如清泉般透亮的声音响起。 伙计先是一愣,旋即抬头,站直了身子朝来人望去。 这一看,就见一着淡紫色交领长裙的女子立在中央,身边跟着四个丫鬟打扮的人,正满脸认真地盯着他。 伙计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一时竟忘了回话。 “小姐问你话呢!”伙计久不回应,碧荷忍不住催促。 伙计这才回过神,暗自猜测究竟是哪家的小姐,竟亲自来粮铺买东西? 嘴上却立即回道:“贵客有所不知,鄙店粮食已售罄,只剩下这些农具了,您若要买粮,不妨移步他处。” 一边回一边指了指角落随意摆放的几把农具。 方才一进店,明月就发现四处空空如也,除了那几把农具,竟是一粒米半粒谷都未曾见。 此刻又听伙计如此说,心中疑惑更甚。 粮铺一般都会及时补仓,怎么会颗粒不剩。 一间粮铺连粮都没了,还做什么生意? 掩下心中的不悦,明月再次开口:“你们掌柜呢,让他出来见我。” 她并不打算跟一个伙计兴师问罪。 伙计有些犹豫:“敢问您是?” “废话那么多,咱们小姐是这里的东家,东家来了,掌柜的还敢不出来?”碧荷是个急脾气,见不得伙计那副磨磨唧唧的样子。 一听是东家,伙计撒腿就往后院去了,不多时,带着一位青衣中年男子疾步而来。 中年男子在离明月几步开外停下,整理了下略有凌乱的衣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在下就是此间掌柜,敢问小姐是?” 这是不相信她的身份。 碧荷不满,当即就要开口呵斥,被明月拦下了。 说实话,这掌柜的态度让她有些惊喜,同时也让她疑惑。 一个不卑不亢,处事又谨慎的人,是怎么把铺子经营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我姓关,从镇国将军府而来,掌柜的应当知道,如今这铺子由陛下做主,赏赐给了镇国将军府,今日我来,便是要看看铺子的经营情况。”明月直接开门见山。 掌柜是怀疑明月身份,但此刻听她这么说,立时就确认她的身份,的确是东家无疑。 外人或许知道皇上赐给镇国将军府很多产业,但真正知晓具体在哪儿的,也只有拿了赏赐名单的将军府自家人。 掌柜当即跪下:“小的平贵,特向小姐请罪,小的身为铺子掌柜,没有经营好铺子,实在是有负东家。” “你先起来,我想知道,为何铺子不及时补仓,可是有什么难处?”明月让他先起身。 事情尚未明了,追责只是其次。 掌柜依言起身,越发恭敬道:“小姐明鉴,铺子所卖的粮食以往多是庄子上的富余,也会跟百姓收粮,但自从铺子自从皇上赐给将军府后,便没了粮食来源。” 这个明月听懂了,皇家的铺子,粮食当然从皇庄上来,如今成了镇国将军府的产业,自然也要从镇国将军府的庄子上出粮。 可前段时间府中忙乱,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管这些,底下人自然也不敢贸然行事,所以这事儿有一半责任还在将军府自身。 不过,“不是说可以跟百姓们收粮吗?”明月问。 掌柜忙道:“是可以,但是咱们去晚了,经常往来的那些农户,手中粮食都被人早一步买走了,小的也想过去更南边的地方收购,只是那边也一样,都没有余粮了。” 顿了顿,掌柜又补充:“况且,铺子里的银子月余前被皇家的管事全部搜刮走了,小的手中这些银子还是后来卖存粮挣的,想要收粮也不够。” 铺子虽然给了将军府,但没说以前挣的钱也要留给将军府,那些管事如此做,也不算错。 只不过身为皇家管事,如此做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此事暂且不提,眼下明月已经明白,粮铺这是又缺粮,又缺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倒是有些为难掌柜了。 “外面那些人是什么情况?还有你和伙计的工钱,从哪儿来?”明月又问。 第70章 闹事 掌柜一下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半低着头道:“那个,小的想着外面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就让他们摆摆摊,铺子还能收个摊位费,勉强有点进项。” 他和伙计的工钱就是这么来的。 城内是不允许随便摆摊叫卖的,除非在专门划定的区域比如东西市,或者特殊节日开放的专门区域。 但这些地方摊位有限,且经营时间是有规定的,像东西市,规定午时击鼓三百下,商人始能入市,日落前三刻击钲三百而散市。 很多小贩因此只能化身货郎,穿街过巷叫卖,但不能在一处停留太久,万一遇上府衙的巡街差役,一天的银钱被罚都是小事,怕的是还要遭受一场牢狱之灾。 所以掌柜能提供这样一处地方给小贩们,就算要些摊位费,小贩们也很乐意。 “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明月由衷道。 掌柜万万没想到,小姐没怪罪他,还夸他! 一时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明月见他如此,不由失笑。 摇了摇头,对掌柜道:“你这里的情况我知道了,粮铺就先别开了,你和伙计的工钱,我会让林管家从府里出,至于今后如何,我还得回去想想。” “那我们?”掌柜有些不确定。 小姐说要给工钱,就说明还要用他们,但是粮铺又不开了,是要把他们调换到别处吗? 明月就指了指外面:“这里生意也不错,不过光是外面那点地方,还是有些拥挤了,你把铺子里收拾收拾,让他们进来吧。” “您的意思是铺子也要让给小贩们摆摊!”掌柜震惊。 明月的目光在铺子里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收拾出来,应该能摆上不少摊位,再多开几扇门儿,让客人都能看到里面卖的东西,生意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时下都知道去东西市买东西是最划算的,不过也有贪便(bian)宜,图省事的,附近居民不少,摊子摆在这儿,肯定不愁卖不出去。 掌柜一直看着明月,见她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登时就猜测,小姐这是要把粮铺改造成像东西市那样的地方? “那摊位费?” 他之前收的摊位费很低,但是眼下既然把铺子都让出去了,摊位费应该也要提一提,否则岂不是亏本? 明月点头:“你按铺子的租金来算,分摊到各个摊位,先保证不亏。” “是不是太贵了?” 内城的铺子,租金可不便宜,就算分摊到各个摊位上,普通小贩哪承担得起? “回去后我写个章程给你,你只管照做,亏了算我的。” 小姐这么笃定,掌柜总算多了点底气,不过仍是忍不住担心,按小姐这么做,真的能赚到钱吗? 明月心里其实也不确定,只不过有了想法,她便想试一试,若是可行,以后能做的就多了。 从粮铺出来,碧云就问明月:“小姐,咱们直接回府吗?” 按照原计划,她们今日只定了粮铺之行。 明月却摇头:“铺子名单你之前也看过,不如再挑两家我们去转转。” 今日粮铺的情况,着实让她吃了一惊,惊讶之后就是担心,其他铺子说不定也像粮铺一样。 若真是那样,那她必须提早去看看,及时想办法挽回局面。 唉,头疼! “不如去城西的锦绣布庄看看,奴婢看了之前的账册,生意还算不错。”碧云提议。 这锦绣布庄明月也知道,因为独特的染色工艺,布匹卖得极好,算得上是所有铺子中比较能赚钱的一家了。 选择这里,能更全面地了解铺子的经营状况。 明月当即就同意了。 锦绣布庄开在城西的主街乐民大街上,虽比不上御街繁华,但往来之人不少,铺子开在这完全不用愁没客上门。 马车在布庄门口停下,明月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先在车上等着。 她想看看现在锦绣布庄的客流量。 结果如她所料,没几个客人上门,但也没预料中那么坏,至少在她看的这一柱香时间里,有五波客人登门。 就是每波客人进去的时间不超过一盏茶,不多不少,刚好够在一楼二楼晃一圈。 “走吧,我们进去。” 明月不想再等下去,下了车刚想往门口走去,不想有人捷足先登。 斜刺里,十来个人突然出现,除了为首那紫袍中年男子外,其他人个个人高马大,面色不善。 这阵仗,一看就不是正经上门买东西的。 明月秀眉微蹙,犹豫了片刻,悄悄跟在了人群之后。 或许是没注意,又或许是前面人的精力都放在里面的人身上,竟是半点没察觉身后跟了人。 “赵掌柜,生意不错嘛!” 一进门,紫袍男子的大嗓门便喊了出来。 这会儿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他这一声,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中年男子从柜台后走出来,对上紫袍男子挑衅的目光,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齐掌柜倒是闲得很,每日都来管我家铺子的生意。” 齐掌柜像是没领悟到他话外之意,依旧带着三分笑:“你我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彼此关心不是应该的嘛。” “哼,不必。”赵掌柜不领情。 齐掌柜并不气恼,继续道:“今日来还是跟你说那件事,你再考虑一下,我家主子不会亏待你,你在这是掌柜,去了我家铺子照样是掌柜,月钱比现在还高,如此良机,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我已经明确跟你说过,我不会走,我底下的人也都不会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赵掌柜拒绝地很干脆。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知道,得罪我家主子的后果?”这次说话的不是齐掌柜,而是他身后一人。 不过他说这话时齐掌柜并没有阻拦。 “呸!”赵掌柜啐了一口,“只会使阴招的小人,你当我不知手底下的人受伤是你们所为?” 前些日子,他手底下几个染色师傅接连被人套了麻袋,如今还躺着下不来床呢! 虽然对方很小心没露面,可用屁股想也知道,就是眼前这姓齐的小人指使。 赵掌柜说完又啐了一口,继续道:“口口声声说诚心请我们,私底下却行此阴私手段,不就是想要我们布庄的工艺嘛,哼,今日我把话放这儿,就算关门不做,我也不会与尔等为伍。” 齐掌柜脸上的笑意终于不见,他阴沉着眸子,以威胁的口吻道: “既然你知道,就不该如此顽固,我家主子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你若不从,你手底下那些人就是下场,不止你,还有你这些伙计和他们的家人。你想清楚,真要为一个不管你们死活的东家拉上这么多人吗?” 第71章 景阳王府 “你......”赵掌柜指着齐掌柜,眼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 只是再恨,他也无法像先前那般果断拒绝。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深知齐掌柜所言不虚,一味顽抗,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 他可以无所畏惧,可伙计和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 这一刻,他多想自己的东家能过来看看,以东家的势力,根本无需惧怕区区一个齐掌柜,甚至他背后的主子,也要对东家敬畏三分。 然而他深切知道,东家不会来,若是会来,早在他报信回将军府求援时就该来了。 赵掌柜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中无比绝望。 齐掌柜见状欣喜,嘴角不自觉就翘起来,只不过笑至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不知你家主子是何方妖孽,竟能生吞活人不成?” 少女清亮的嗓音从门口响起,就像从天而降的甘霖,一下子就抚平人心的焦躁与不安。 众人皆惊,纷纷往门口望去。 女子容颜稍显稚嫩却难掩丽色,一双黑眸亮如星辰,唇角微扬却透着冷然,无端让人从心底生出忌惮。 十多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不由自主让开道路。 明月就在他们的盯视下,一步一步十分沉着地走到赵掌柜身前,转过身,与齐掌柜对上。 “你是谁,敢管我家的闲事?”回过神来的齐掌柜喝问。 不用明月开口,碧荷先站了出来,不客气道:“这位是我们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你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跑到我们家的铺子里乱吠?” 碧荷不如碧云识字懂礼,却善于交际,嘴皮子向来利落,骂人的话信口拈来。 不过这段日子经过碧云的提点,她刻意规避了一些字词,尽量让骂人的话好听了些。 简单来说,就是骂人不带脏字儿,但杀伤力却丝毫不减。 齐掌柜听完瞬间面红耳赤,想要教训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却碍于明月的身份并不敢妄动。 他是知道锦绣布庄幕后的东家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却依然敢那么嚣张逼迫赵掌柜等人,就是吃定将军府不会管这些事。 他可是从主子那里听说了,将军府现在还是个外人管家,关远山父子又忙于朝政,哪会来管一个铺子的小事。 却没想到,今日将军府不仅来了人,来的还是将军府的千金,而且听她方才的话,明显是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全看在眼里。 他该怎么办? “你们是自己走,还是要我的丫鬟帮忙?”不待齐掌柜想清楚接下来的事,明月再次开口。 齐掌柜闻言却如蒙大赦,当即就要说自己走,奈何手底下人看不清形势。 “你敢骂我家主子,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什么人?”还是先前他身后那人开的口。 齐掌柜此时只想把他的嘴缝上。 明月闻言却是好整以暇地问:“哦,是谁?” “哼,我们主子可是景阳王,就算是将军府,也得在我们王爷面前俯首称臣。” 那人昂着脖子,气势仿佛都因景阳王三个字强大起来。 明月觉得还真是巧,踏春宴对上开仪郡主,这会儿又遇上景阳王府的人。 冤家路窄这话果真没错。 不过开仪郡主她都得罪了,也不怕再多得罪这么一帮人,左右跟景阳王府的梁子已经结下。 明月掩唇而笑,“景阳王是吗,我记住了。” 继而朝秋禾拂冬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 接下来,齐掌柜以及那十多个手下就像破布袋子一般全被扔了出去。 俩丫鬟拍拍手掌,三两步回到明月身边站好,颇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 这也说明两人在周寅那儿被教的不错,明月对此十分满意,夸了两人一句,这才转身看向早就呆愣了的赵掌柜。 “您还好吧?”明月柔声询问。 赵掌柜闻言终于回过神,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小的赵福,拜见小姐。”语气里既有欢喜,又满是委屈。 “快起来,这段日子辛苦您了。”明月亲自扶了赵掌柜起身。 赵掌柜却是立即红了双眼,可怜他知天命的年纪,竟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老泪纵横。 明月理解他的感受,并没有出言制止,等发泄地差不多了,赵掌柜这才惊觉自己失礼,忙道:“小的失态,让小姐看笑话了。” 明月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相反,他对赵掌柜的刚正不阿十分佩服。 而且铺子会落到今日地步,根源还在将军府。 若非将军府不管事,那齐掌柜即便有景阳王撑腰,又哪敢上门闹事,更不要说打伤铺子里的人。 至于将军府为什么不管,除去一开始父兄卧病的原因,更多的是府里长期没有正经主子管事,以至于忽略了外面这些人。 说到底,还是将军府对不住他们。 明月出言安抚:“您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今日的事发生了。” 赵掌柜听出她言外之意,这就是将军府要为大伙撑腰了。 一时又止不住红了眼眶,只这次没有再掉泪。 他愿意相信小姐的话,因此重重点头:“小的和大伙都信小姐。” 他本来对将军府已经失望了,可今日大小姐所为,又实在令他惊叹。 原本他以为就算将军府肯出面为他们撑腰,但看在景阳王府的面子上,也不会大动干戈,他们底下这些人受的委屈也就白受了。 可大小姐竟毫不犹豫将人打出去,这不光是为将军府的面子,更是为他们这些人出了口恶气。 如此杀伐果断的大小姐,又如何不令他信服。 有赵掌柜带头,其余伙计也都纷纷点头:“我等都信小姐。” 明月也稍微松了口气,掌柜和伙计们虽是为将军府做事,但他们不是奴仆,做的不开心完全可以走人,但是他们还愿意留下来,就意味着他们愿意相信自己。 为了这份信任,明月也不能再让他们失望。 “今日那齐掌柜是怎么回事?”伙计们开始收拾,明月和掌柜到了二楼,开始询问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明月已然全都看见,赵掌柜也不隐瞒,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 第72章 路遇 “不瞒小姐,那齐掌柜是东边苏记布庄的掌柜,开在一条街上,难免会同行相忌,只是以前咱们铺子属于皇家产业,对方不敢明目张胆耍手段,直到...” 说到这儿,赵掌柜略迟疑了下,复又继续道:“直到皇上将铺子当作赏赐给了镇国将军府,一开始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后来听说大将军父子卧病不起,便起了歹心。他们不敢直接夺了铺子,便想将人全部挖走,到时候留下一具空壳,就算将军府要追究也无法。” 的确,御赐的商铺他们要敢抢夺,那就是死罪,但如果只是把人挖走,就让人抓不到把柄,毕竟掌柜和伙计不是卖身的奴才,他们自愿选择更好的去处,实乃人之常情,将军府想追究也没理。 而锦绣布庄最值钱的便是特殊的染色工艺,得到了人,也就相当于得到工艺,到时属于锦绣布庄的生意统统都会归入苏记布庄。 兵不血刃便将对手打入谷底,不得不说这个算盘打得很好。 “你们送过信去将军府了吧?”虽是疑问,明月心中却已有答案。 赵掌柜点头,有些无奈:“他们来了几次后,小的就派人送过信了,只是一直没有音讯。” 信明月是没见过的,也从始至终都没听人提过。 想来应该是雷氏的人将消息截下了。 莫说她那时本就管不了,就是知道了,当时她急着给父兄寻药,估计也没功夫管。 叹了口气,明月又问:“皇家管事交接铺子时,可拿走了之前结余?”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确认一下,究竟只是粮铺如此,还是所有铺子都如此。 赵掌柜再次点头,一番思索下就醒悟过来,小姐定然是先去过其他地方,于是道:“说来也怪,以前皇上赏赐别家,皇家管事是不会如此的,而这次赏赐给将军府的铺子,据小的所知,好像都被清扫过。” 这个清扫当然不是打扫卫生的意思,而是搜刮钱财,皇家管事们交接时将能收走的现钱全部搜刮走了。 皇上自是不会如此交代,管事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刻意针对将军府。 得到肯定答案,明月却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势力或一个人要想在一个地方扎根,势必要受到很多打压和阻碍,就像移栽树苗,一开始总会经历水土不服、风吹雨打等各种状况,但只要迎难而上,将根扎得深重,以后再大的磨难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根扎得深些,枝叶长得繁茂些,不仅为大树本身,也为依靠大树而生的其他草木。 明月让赵掌柜清点铺子里现有的财物和布匹,让他照往常一般继续经营,又打听清楚那几个被打伤之人的信息,让赵掌柜多加照拂,她出一百两银子给他们算作补偿。 至于始作俑者齐掌柜和他背后的景阳王府,明月现在动不了景阳王府,但是齐掌柜,她可以先收点利息。 当天回府后,明月就让吩咐周寅,让他找人把齐掌柜和他手下人揍一顿,要下不来床那种。 周寅速度很快,他没有亲自出手,而是买通了一帮闲汉,让他们将齐掌柜一众人一一套了麻袋,打完就走。 第二天赵掌柜就听说了,心里那口气霎时就散了,对明月这位大小姐也越发恭敬。 左臂的绑带绑了一旬左右,大夫就说可以拆了,虽还是不能大幅活动,不过平日出行已经没有影响。 明月因此又带着人将剩下十来处铺子都跑了一遍。 情况与粮铺和布庄相似,都是被皇家管事收走了之前的盈余,像锦绣布庄这种本身有底子的铺子,日子就还好过一些,底子不好的,就像粮铺那样。 不过也不是所有掌柜都有平贵那样灵活的头脑,因而不少铺子支撑不下去,伙计走的走,散的散。 有一家铺子甚至只剩下一个掌柜,说是掌柜也不太准确,是一个小伙计自封的。 因为所有人都走了,他便理所当然成了掌柜。 明月的出现可说是天降甘霖,让惶然的人心安定下来。 她让碧云将所有铺子的情况一一记下,对能继续撑下去的,略调整了后就继续经营,对实在撑不下去的,就暂时歇业。 一切等新的章程定下,再做打算。 连日的忙碌几乎让明月忘记了时间。 这一日,马车回府时经过御街,马车忽然被人拦下。 明月问坐在外面的秋禾跟拂冬:“怎么了?” 算时间,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将军府。 秋禾在外回道:“小姐,是沉香姐姐。” 沉香,就是卿尘郡主身边的丫鬟,上次在别庄,卿尘还让她给自己引过路。 明月当即掀开帘子,果然看到沉香,就问:“可是郡主在这里?” 沉香几步走到跟前,回道:“正是,郡主就在前面的酒楼,恰好瞧见您的马车,特意让奴婢来请您呢!” 郡主有请,明月自不会推辞,当即让秋禾先回去报信,自己则带着碧云三人跟着沉香去了揽香楼。 揽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开在御街边上,菜色酒水皆是一流,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不过京城最不缺有钱人,每日来这里光顾的人不少,且十有八九都是贵人。 就像卿尘郡主,算是这里的常客,酒楼因此给她留了个固定雅间,只供她使用。 雅间在三楼,明月进去时发现,不止卿尘在,秦安妤也在,还有两个男子,一个是欧阳照,另一个她没见过。 不过能与这几人混在一起的,又岂非普通人。 明月轮流给他们见礼,轮到最后那名男子,因不知其身份,便只道了声:“公子有礼。” 卿尘就笑着给她介绍:“这位是尚书左仆射薛大人家的公子,你叫他薛大郎就行。” 不过她这介绍立马遭到正主的反对:“郡主,我有名字,”继而朝明月道:“我叫薛绍言,字立行。关小姐,久仰大名!” 尚书左仆射,那不就是左相。 尚书仆射本为尚书令副手,然大楚多年未置尚书令,尚书仆射便成了尚书省最高职位,地位与宰相无二。 时下尚书仆射置两人,左仆射比右仆射地位略高,管着户部、吏部和工部,右仆射则负责礼部、刑部和兵部。 值得一提的是,兵部虽隶属尚书省六部,其实与军队关系更密,尤其到了现任皇帝,兵部实则已归军国大将军关远山统领。 所以右仆射实际只管了礼部和刑部,兵部偶有需要帮忙的,当然也义不容辞。 现任左相名唤薛承业,出自老牌世家薛家,底蕴强大,不过随着四大世家的崛起,薛家已成了微末,影响力远不比四大世家。 不过即便如此,薛家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眼前这人竟是薛丞相的儿子,明月再次躬身一礼:“薛公子有礼。” 第73章 揽香楼 之后五人分两桌坐下,欧阳照自觉让出了靠窗的位置,让她们三个女孩子坐到一起,自己跟薛大郎坐到一桌。 两桌之间隔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正煨着壶水,旁边置着一方小桌,桌上放着茶叶和茶杯等物。 明月一坐下,欧阳照便倒了杯茶给她。 “尝尝,今年新到的春茶。” 明月抿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香,唇齿间都是春意,连日来奔波疲累的神经在这一刻仿佛都放松下来。 “味道很好。”明月由衷道。 见她喜欢,欧阳照面上便浮起笑意。 这样的笑意不同寻常那种客套礼貌的笑,而是真得能看出欢喜。 薛大郎在旁看了,不由一愣,视线在明月和欧阳照之间来回逡巡,暗道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齐王竟也会这般笑么? 近乎赤裸裸的打量,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明月眉头微微蹙起,不明白薛大郎此举何意。 欧阳照适时拎起茶壶,给薛大郎续了杯茶,薛大郎这才惊觉失礼,连忙收回视线。 明月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卿尘和秦安妤:“你们今日怎会在这儿?”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不是答应伤好了就请吃饭的,你这成日在外跑,是完全忘了吧?”卿尘嗔怪。 她这一提醒,明月才想起来。 这段时间她的确忙忘了,都忘了请吃饭这茬,于是连忙赔罪:“是我的不是,今日这顿我请。” “这顿不算,你是被我们拉来的,不如再请一顿,你亲自送帖子上门,那才叫有诚意。”卿尘不放过她。 明月正要应下,欧阳照冷不防开口:“要请也是请我,你们凑什么热闹?” 卿尘一脸怒其不争,暗道:我为你打算,你反倒嫌我碍事了? 偏过头不想再看这傻子六叔。 明月却笑道:“无妨,别说一顿,就是以后顿顿请,也没问题。”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在场的人却都掩唇笑了,欧阳照也摇头叹了口气。 明月疑惑之际,就听秦安妤开口:“你最近发财了?” 明月小小的头上是大大的问号。 ??? 秦安妤好心解释:“这揽香楼的菜可不便宜,一桌席面至少八百两。” “当我刚才没说。”明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一顿八百两,这是抢钱呢! 将军府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花啊! 还是她见过的世面少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笑,倒没有抓住明月不放。 欧阳照看了眼她手臂,关切道:“伤都好了?” 明月点头:“已经差不多了,多谢王爷关心。” 欧阳照只“嗯”了声,就没再多说了。 倒是卿尘又凑过来,“伤都好了,那也能喝酒了吧?” 对自己酒量有清醒认识的明月犹豫了下,爽快点头,卿尘立时高兴起来,喊着伙计上酒。 一旁碧云碧荷想拦都来不及啊! 但愿小姐争气点,今日可是有齐王和薛公子两个大男人在,您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喝醉了才是。 等上菜的时间,秦安妤问起明月:“你最近总往外跑,是在巡铺子?” 商人的嗅觉就是不一样,明月暗赞。 她也不隐瞒:“皇上之前赏了不少铺子田庄,府中无事,便想带人到处走走看看,这几日,正是在看城中的铺子。” 说起铺子,秦安妤就来了兴致:“陛下赏赐的应当都是经营得不错的商铺。” 明月点头,只看那些铺子的位置,便知皇上体恤,却架不住底下人各异的心思,以致于好好的铺子成了如今模样。 叹了口气,明月道:“铺子是好铺子,只是我家不善经营,这几日看下来,情况已大不如前。”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的,什么不善经营,京中这些铺子,但凡位置好点的,就不愁生意上门,而且谁家铺子是真的靠主子经营的,不都是掌柜的在管。 只是换了个主家,即便挣得不能更多,却也不至于比以前更少。 明显就是有人捣乱。 卿尘一听就来了脾气,“那些个不长眼的竟敢阳奉阴违,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这话不是托大,以她的身份和受宠程度,教训个把人不在话下。 欧阳照却拦住了,对她摇摇头,继而问明月:“可需要帮忙?” 明月谢过他们的好意,“他们也没做错,不必为了这点事大动干戈。” 因为一点小事就劳动皇家的人,气是能出了,难免也叫外人看轻了将军府。 再者,那些个管事也是受人指使,冲他们撒气没什么用。 “既如此,我们便不多过问,只是若有需要,你尽管说。”欧阳照替卿尘一起回了。 明月感激欧阳照的妥帖,和这样的人相处就是舒服,不必担心对方太过插手你的事,又能得到对方的支持。 这样很好。 秦安妤忽然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秦家乃大楚第一商,身为秦家的大小姐,秦安妤不仅家学渊源,还自小帮忙管着几家铺子,更有她一手经营起来的四海升平。 于经商一道上,秦安妤可说天赋和经验双重加持,厉害得很。 这般可正中了明月下怀,这几日她在掌柜们面前夸下海口,实际却没多少底,脑袋都快想破了,就想着找一个善商之人取取经。 明月欣喜道:“你不说我也要去找你的,除了跟你取经,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就是不知道秦大小姐有没有兴趣?”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惹得其他人都一脸好奇。 秦安妤双眼放光:“你说来听听。”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说的时候,明月却笑了笑:“这事不急,过两天我下帖子请你,到时再细说。” “喂喂喂,你们这样可真不厚道。”卿尘在一旁嘟嘴表示不满。 明月忙给她顺毛:“也会请郡主的。” 她说完突然发现欧阳照两个也盯着她,一副求知模样,明月偏了偏头,狠了狠心:“此事是我们女孩儿家的事,两位公子就不要掺和了吧!” 欧阳照似是失望地点了下头,眉眼带着几分失落,看得明月心头发虚,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赶紧移开眼。 至于薛大郎,她完全就没朝他那儿看。 第74章 流言起 饭菜上桌,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壶酒。 卿尘说了要喝酒,却也不能真的把人喝醉,所以只要了两壶果酒,喝个意趣就好,不会醉人。 今日也没人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喝重要,聊天也重要,所以一边吃,明月又听欧阳照说了另一件事。 “秦州那边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你让关将军抓的那个叫石先的小将,人跑了。” 欧阳照是压低了声音凑近说的,其他人专注吃喝没听见。 可是明月这会儿喝了几杯酒,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听到秦州二字,本想尽力保持清明,奈何酒劲儿上头,欧阳照说完她也就嗯了一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翌日清晨,明月醒来见自己还是昨日衣衫,便知昨日自己又醉了,忙唤人端热水来梳洗。 沐春夏蝉等她洗完澡,一个帮她拿来衣裳,一个替她绞干头发。 最近碧云碧荷被她分派了别的事,沐春夏蝉便顶了上来。 明月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二人帮她梳妆打扮,嘴上却是问:“昨日我怎么回来的?” 沐春挑了根蜻蜓簪子给她插上,回道:“是郡主和秦小姐送您回来的。” 自己的酒量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是经过昨日,以后怕是免不了要被卿尘和秦安妤打趣了。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明月先是拟了各家商铺的章程,又抽空请卿尘和秦安妤吃了顿饭,顺便向秦安妤取经以及商谈合作。 转眼回京已快两月,春日渐退,夏日始临。 天气越来越暖和,李氏将养了一段时间身子,底子好了很多。 之前孙老说过,李氏身体亏空厉害,是积弱之症,光靠吃药不行,得先把底子养好一些,他再辅以针灸,让身体自行运转排毒,如此才能慢慢好起来。 弱症无法根治,就是治疗也需要长时间进行,急不得。 不过孙老说过入夏就可诊脉看看,明月便打算着这两日再去一趟悬壶医馆,请孙老来为李氏看看。 悬壶医馆任何时候都不缺病人,明月再次来到这里,屋外依旧排着长队,日头还早,她就在外等着,寻思等午间饭点再去找孙老。 于是就在附近找了个茶楼坐下。 这一坐,就听到一些出乎意料的消息。 “唉,你们听说了吗?大将军府上的小姐,被贼人掳走了。” 小窗正对着大街,明月打眼就见一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妇人,在一群和她打扮相差无几的妇人跟前道。 “大将军?你说的哪个大将军啊?”有人好奇。 “啧,还有哪个,就是率领赤远军大败赤木和淮水的关将军啊。” “啊,不可能吧,关将军那样的人物,还能让自家闺女被劫了?”有人不解。 也有人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京城里应该没人这么大胆吧?” “谁说在京城了,听说是当初回京的路上出的事。”中年妇人解释。 关远山是大楚的功臣,当时他和关明义中毒昏迷,好些百姓也都听说了一些消息,自然也知道李氏和明月是两月前,从燕城回的京城。 燕城在哪儿他们也不知道,但肯定离京城很远,路途一远,就容易出些事,比如山贼劫道。 所以中年妇人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是信的。 当即有人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中年妇人四下看了一眼,见众人都盯着她,不由会心一笑:“还能发生什么,听说那大小姐被山贼掳到匪窝里去了,过了两三日才被找到呢!” “天,那大小姐岂不是...”这人话没说完,但在场谁又不清楚。 一个女子,都被山贼掳到匪窝了,还能怎么样,山贼们又不是柳下惠,放着天仙似的美人不动那就有鬼了。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喜欢看历经千辛万苦阖家团圆的幸福结局,也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一朝跌入泥里的狼狈虐心情节。 甚至后者更有话题性,被人津津乐道,反复回味。 当然,也有人不信,提出疑问:“不能吧,那都多久的事了,怎么今天才有消息?” 有人立即应和:“就是,要真出了事,消息早传出来了,还等今日,你别是从哪儿听到的谣言吧?” 中年妇人有些不高兴了:“切,人家好歹是高门大户,这种丑事还能让你知道了?肯定捂得严严实实。” “既然捂得严实,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有人找出她话里的漏洞。 中年妇人撇撇嘴,“我小叔子,有个朋友,他儿子在御街的大酒楼做跑堂,他说好些客人都在议论,还能有假不成?” 御街的大酒楼,无论出不出名吧,能去那里消费的都是达官贵族或者富商,从这些人口里出来的话,那事情八成是真的了。 “真是造孽啊,大将军多好的人呀,怎么自家闺女就摊上这种事了?”有人惋叹。 “哎哟,这要是真的,那大小姐以后也就毁了。”有人担忧。 虽说时下不一定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被贼人劫走,也就意味着声名尽毁,再无未来可言。 也有人不屑:“人家是大小姐,就算没了清白,也不是活不下去,随便找个人嫁了,婆家的人还要感恩戴德呢!” “也不是这么说,高门大户不都讲个身家清白嘛,为了家族名声,保不齐这大小姐的命都要没了。” 一边喝茶一边听八卦,本是个惬意的事,但听到自己的八卦,心情就很复杂了。 今日是碧云跟着,外面人的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初时是震惊,后来就是气愤,当即就要下楼制止。 被明月一把拉住,明月冲她摇头:“消息不是从他们这里传出的,找他们也无用,先不要急。” 她倒不是不在乎名声,只这事来得突然,且消息来源不明,贸然出手不是她的风格。 天近午时,瞧着医馆外已经没了排队的人,明月叫上碧云,去请孙老。 孙老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约定明日过府看诊后,明月就带着碧云先行回去了。 第75章 未婚夫婿 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周寅去打听消息。 周寅一听也很震惊,不敢耽搁,立刻就出去了。 与此同时,明月又见了林管家和方嬷嬷,让他们约束好下人,不要让人乱说话。 这两人现在是她管家的左膀右臂,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就郑重应下。 明月还专门叮嘱碧荷,让她看住松鹤堂一应伺候的人,不要让雷氏那边生出什么波澜。 现在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消息传到李氏和雷氏那里。 李氏身体不好,知道了只怕又要发病,雷氏则是蛮不讲理,她可不想罪魁祸首没抓到,自己家里反而先翻了天。 自从之前小姐吩咐碧荷,多与松鹤堂的人打好关系,碧荷就付诸行动,眼下不仅她,连带夏蝉都与松鹤堂的下人们十分熟稔。 小姐吩咐的,她自无二话。 傍晚时分,周寅回来了。 明月还是在前院花厅见的他,周寅道:“属下派人去御街各酒楼都打听过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好些人都在传,只是找不到源头。” 京城又不是什么小地方,每天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凡几,要找到是谁先造的谣,还真不容易。 明月知道,所以并没有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问: “谣言什么时候开始传的?” 周寅想了一下,“也就这几天的事儿。” “除了酒楼,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流传?” “这个倒是没问,属下待会儿再去跑一趟?”周寅有些自责,他光顾着查酒楼了,竟是忘了其他地方。 明月没有怪罪,点了点头,“其他的明日再去打听吧,你先把酒楼名单给我。” 说完,沐春就送来了笔墨纸砚,周寅说,她记。 沐春足足写了十来个酒楼的名字。 明月粗粗扫了眼,都是些没去过的地方,名字倒是熟悉。 “沐春,去把秋禾叫来。”明月吩咐。 沐春一愣,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打架吗? 心里疑问,事情却不敢耽误,不消片刻,秋禾就来了。 明月把写了酒楼名字的单子塞到她手中,“我馋了,想吃烟雨楼的茶点,你去买些回来。” 秋禾愣怔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仔细回想了小姐说的话,茶点跟纸张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小姐是让她拿这张纸去买茶点? 秋禾觉得不可思议,像是解惑,又像是叮嘱,明月又补充了一句:“你只管去,让伙计准备我平日最爱的几样茶点就行。” 秋禾领命去了。 李氏看明月忙到现在,唤了人来请她,对上母亲关切的目光,明月就是一笑:“您别担心,孙老说了明日就来,您最近将养的不错,肯定没事的。” “我哪是担心这个,你手臂还没好利索,就算是忙也悠着点儿。”李氏嗔怪。 “嗯,我知道的,只是您也知道,爹不在,阿兄也忙,家里可不就得格外看顾好嘛。” 明月没打算现在就告诉李氏,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没得搅扰了母亲的好心情。 李氏自是知道自家现在的情况的,府里平顺了,府外可还有人虎视眈眈,夫君儿子不在,女儿可不就得挑起担子。 不过她现在也想开了,一味愧疚自己没用,那才是最没用的,她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体,不给女儿添麻烦,以后也能帮女儿。 夜里就寝前,碧云还是忍不住问明月:“小姐,外面话传得那样难听,咱们该怎么办?” 今儿小姐虽然让周叔出去探了消息,却也没说要怎么做,谣言这种东西,如果不能尽早掐灭,之后只会越传越广,到时候就算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明月知她担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别着急,总得看看人家到底想做什么。” “您的意思对方还有后招?” 明月摇头,这个她不确定,只是直觉觉得对方手段不会这么简单,只是几句似是而非的流言,将军府若要出手压制也很简单,但对方既做了这事,就不会只图一时之快,应该还有下一步。 如今,就看人家要怎么做了。 像是印证明月的猜测,第二日果然就又发生了一件事。 一大早,林管家就亲自来报,说门口出了事。 一大帮人围在将军府门口,其中有一个还自称是将军府千金的未婚夫婿,吵嚷着让护卫放他们进门。 明月闻言眼角一抽,“未婚夫婿?” 还真是离谱啊,昨日才听到自己被贼人掳走的消息,今日又来个未婚夫婿,总之她这名声就不能好了是呗。 “是的,那人拿了枚玉佩,说是小姐您给的信物,老奴看了,上好的白玉,价值不低。”林管家回道。 “他还说什么了?” “额...”林管家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道:“那人说是您的救命恩人,回京路上您被劫匪掳走,是他救了您,所以您才给了他信物。” 林管家说得含蓄,外面那男人说得可比这难听多了,什么他和小姐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两情相悦之类的,他怕说出来污了小姐的耳朵。 “编故事的水平倒是高明。”明月不咸不淡夸了句,只是从这一句,她就判定,今日来的人,跟昨日听到的谣言绝对有关联。 二者都提到了她回京途中遇到贼匪的事。 “现下人在哪里?”明月又问。 “他们人多,约莫有二十几个,老奴不敢让他们进门,就派了护卫守在门口,现在应该还没走。” “那就出去会会吧!”明月带头往大门口走。 林管家想要阻止:“那些人说话难听,您一去,只怕越发要攀咬,不如还是老奴带人,把人驱散。” 明月步子不停:“赶得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不能每次来了就赶人走,这事不弄清楚,以后只会有更多麻烦。” 林管家劝不动,可又实在着急,无奈之下,又叫了一帮护院跟着,万一有事,绝不叫大小姐吃亏就是了。 明月由他去,她也不是蠢的,既知对方来者不善,就不会不做准备。 今日她特地把秋禾拂冬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大门是关着的,看不到外面的人,却能听到声音。 弗一到门口,明月就听到外面一个尖利的妇人叫骂:“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门?我可是你们小姐未来的婆母,不长眼的东西,小心我把你们都发卖了。” 第76章 记下了吗 “我呸,哪里来的不要脸的,敢攀扯我家小姐,再满嘴喷粪,小心抓你们去见官。” 刚走到门口,明月便听到碧荷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停下步子暂时没让人开门,就这么在门后听着后续。 后面跟着的一众护院见了,纷纷表情复杂,小姐这听墙角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人家的热闹呢! 小姐这心态,他们是真服气。 这年头,哪个平头百姓不怕见官,可先前那妇人听了碧荷所言,不仅不怕,反而越发嚣张: “你是那小贱货的丫鬟,不错嘛,现在跟老娘摆起官家小姐的谱了,当初身陷贼窝,求我儿救命之时,怎么不摆谱?你要报官,只管去报,正好叫这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家大小姐是个没了清白的破烂货,我看还有谁家敢要她。” 将军府附近住的都是高官贵族,此时不至于过来凑热闹,但他们家的下人,已有不少在旁围观,甚至那各扇门之后,谁知道还有多少像明月一样,偷听墙角的呢! 老妇人这一句,相当于告诉所有人,明月失了清白,私自许下亲事,结果又出尔反尔。 虽然没人看得起这婆子,但她这些话却又无人不信,如果明月无法自证,那她以后也就毁了。 然而女子清白之事,又要如何证明? 因而在众人眼中,将军府这位千金,已然是废了,不仅如此,以后将军府的名声也要臭了。 但凡要脸面的,都不会与这样的人家有往来,就是皇帝要重用关家,也要看看形势。 “你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碧荷往日最是能言善辩,如今却被一个老妇逼的无话可说,倒不是她不愿为小姐说话,而是实在气得很,没心情跟对方多费口舌。 一边说着,人就已经扑上去了。 明月看不到,只听到乱糟糟,似是有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个男声响起: “今日某乃诚心求娶将军府千金,没想到将军府就是如此待客的,不仅不让人进门,还放任下人欺辱客人,简直欺人太甚,今日若不给个说法,就休怪我将你家小姐的丑事全部抖搂出去。” “那就请阁下说清楚吧,我也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丑事,能让你如此有恃无恐。” 墙角是听不下去了,明月让人把大门打开,缓缓而出,话是对方才说话的男人说的,人却走到碧荷身边。 碧荷正被护卫们拉着护在身后,面上仍是一脸凶相,瞪着对面一个老妇人像要吃人。 明月拉着她上下打量一遍,见没受什么伤,就松了口气。 不过对面那老妇人可就不干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儿媳还没过门,就指使身边的丫头欺负我老婆子啊!” 她这一嚎,她身边一群妇人汉子全都冲上来,状似要打人,怒瞪着明月等人。 碧荷在后面真是气得不行。 刚才她的确冲上去要打那老妇,但没打到,就被护卫们拉到了身后,护卫们就倒霉了,不敢对一个老人出手,怕惹出更多是非,于是只能挨打,身上脸上都被挠破了几个血印。 就这样,那老妇还要倒打一耙。 “小姐,这帮人就是无赖,专门来找茬的,咱们也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拿了见官去。”碧荷道。 听了这半晌墙角,明月要是不知,那才有鬼,只是她示意碧荷稍安勿躁,理都不理老妇的撒泼打滚,而是径直走到那男子身前,似笑非笑道:“我还等着阁下讲故事呢,怎么不说话了?” 男人如梦初醒,明月从门后出来那一刻,他就看到那清绝娇靥,竟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如此佳人,怎不叫人沉醉其中。 只是他还记得正事,若是事成,抱得佳人归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再望向明月时,便换了副正经模样,只一双豆眼充斥着贪婪。 “小姐想听什么,不如我们进门再谈?” 明月冷笑,“方才不是自称我的未婚夫婿,这会儿怎么叫得如此客气了?” “尚未过门,怎好逾礼?”男人自觉风度翩翩。 明月冲他翻了个白眼,“听说阁下手中有我相赠信物,可否拿出来一观?” “府上管家已经看过,不过小姐想看,某也愿意拿出来。” 男人很大度地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却没有递给明月,只悬在半空,让明月看了两眼,就藏回袖中,一副生怕明月抢去的模样。 明月本就没打算抢,见他如此,也没多计较,又问:“还不知阁下姓名?” “这么快小姐就忘了?我姓马,家中排行老大,所以人都叫我马大,你还叫过我马哥呢!” 戏倒是演的挺像,只是明月有种想作呕的冲动。 马大,明月心里有句粗言,忍着没说出来。 后退几步,明月再问:“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救命恩人,敢问我们在何处见的,期间发生了哪些事,你可还记得?” 马大见状并不意外,雇主说了,这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是个滑溜的,断然不会轻易认下和自己的关系,不过也不需要她承认,只要这往来邻里知道了,她也就不得不认。 “你这是还不愿认我,我马大虽是个粗野汉子,却也懂礼义廉耻,你既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当初我们是在知雾山的匪窝遇见,那时你被山贼掳到贼窝,形容狼狈,衣服,衣服都没...” 马大故意停顿了下,然后才道: “你求我救你,还说家里是当大官的,只要我救了你,就有赏钱,其实我马大也不是贪财的人,你那样可怜,就算不说我也会救。” “后来我把你带回家中,你说你已失清白,以后断然是嫁不了人了,就问我愿,愿不愿意,我,我...你当时那样,我就答应了,之后将军府的人来找你,你就给了我玉佩,说让我来京城找你。” 当时那样,明月很想问清楚,当时究竟哪样? 这样不清不楚的,更容易引起人的误会跟猜测,只是对方意图明显,就是要别人误会。 说实话,明月还是有些佩服马大这说故事的本事的,虽然英雄救美,美再以身相许的故事略显老套,不过他知道听众爱听什么,讲述是就详略得当,故意迎合时下之人的喜好。 这若是写成话本子,定然卖得极好。 可惜,马大这本事用错了地方。 “沐春,可都记下了?”明月忽然对身后人道。 第77章 帮忙 沐春隐在一众护卫身后,手里拿着纸笔,纸上已写满了密密麻麻一堆字。 听到明月问话,小鸡啄米般点头。 马大愣了,“你这是做什么?” “呵,这么好的故事,不记下来让人看,岂不是浪费了?”明月嗤笑,转而对护卫道:“来人,把这群造谣生事之人全部拿下,送到京兆府去。” 事情太过突然,马大等人都不敢置信,他们这一帮子人不少,但哪是护卫们的对手,盏茶时间,男女老少都被拿下。 马大的母亲哭嚎:“你个小贱人想做什么,天子脚下还敢草菅人命不成?哎哟,我儿当初就不该救你啊,让你被那帮贼人害了还干净些......” 碧荷实在忍不了,让人把老妇的鞋脱了,抽了袜子直接塞到她嘴里。 整个世界清净了。 护卫们拿下人没有立刻走,要送官府也得有个名头,直接说这帮人闹事,估计关个两天就出来了,但是看今日这情形,这帮人明显来者不善啊,所以他们得等小姐发话。 明月看着门口围观的人,那都是附近人家里的下人,有跑出来看热闹的,也有替自家主子打探情况的。 明月挨个扫视过去,面上带笑:“今日让各位看笑话了,也扰了各位主家的清净,明月先在这里道个不是,改日再登门赔罪。 至于这些人,诸位今日也看到了,他们在我将军府门前闹事,还恶意污蔑,毁人清白,我将军府不是软柿子,容不得人捏圆揉扁,今日便将人告上京兆府,来日案件审理,还望诸位做个见证。” 围观之人纷纷低头,不敢吱声。 明月也不指望他们有所回应,该做的姿态做了,该表明的态度表了,接下来,就是应对马大这些人了。 明月写了状纸,言明事情始末,又让沐春带着记录,和护卫们一道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听到有人报案时,还在闲适地跟同僚饮茶,再听是镇国将军府报案,心里就是一突突。 他记得,上回镇国将军府报案,直接把京家的十六公子送来了。 为此他都多白了几根头发,这回可别又是什么大事。 看过状纸后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这镇国将军府的千金也真能惹事,这才回京多久,就惹上这么多人。 不过这因名声受污告上公堂的,她是女子中的第一人。 时下虽不像前朝那样限制女子自由,但女子名声,在任何朝代都是至关重要的,相当于女子性命,甚至多数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他在京二十多年,不是没见过女子因声名而自尽的。 那些事放到男子身上,顶多就是多个风流成性、纨绔子弟的名号,而轮到女子,便只有自尽以证清白这一条路。 希望这次镇国将军府的千金是个例外吧! 门口的事结束不久,孙老就上门来了。 还在巷子口时,他就看到将军府门口的动静,故意等到事情处理完了才露面。 见到明月他也没说什么,先给李氏诊脉,半晌之后开口:“这段日子的将养初见成效,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治疗了,待会儿老夫再写几个药膳方子,平日就按那个来吃,今日老夫先给夫人针灸一次,一旬过后再进行下一次。” “辛苦您老了。”李氏道谢。 孙老摆手:“外道话,老夫既说了会治好你,就一定能治好,你只管安心调养便可。” 开完方子针完灸,明月送孙老出去休息,孙老才问:“今早的事,可需要帮忙?” 明月知道他看到了,也就没隐瞒,大致说了情况,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已有了计划,不过还是要多谢您。” “跟老夫就别客气了,听你所言,那帮人和外面那些谣言,定然有人指使,你既有了计划,老夫便也不多问,只一点,不可逞强,老夫别的本事没有,一张老脸还是值钱的。” 明月被逗笑,孙神医的面子,只怕没几个人不卖,他这般说,实在是谦逊过头了。 不过更多的是感动,她和孙老本是萍水相逢,何德何能总是受他相帮? “前些日子听说南边有一种美酒,叫什么月映金波,我已让人去寻了,等买来,给您亲自送过去。” 孙老欢欢喜喜出了将军府,却没立即回去,而是顺道拐了个弯儿,去了城南一趟。 这些明月并不知道。 周寅今日又去外面打听了一次,除了酒楼之外,一些茶楼客栈也有风言风语,今早的事也传开了。 说什么的都有,虽然大部分还是维护将军府说话的,但涉及官家小姐,又是女子声名这种敏感的话题,是人就要谈论上几句,热闹得不像话。 这种事不像查案,没证据就定不了罪,谣言只要传得够广够多,无论真假,有无证据,被传之人的污名就是板上钉钉,无法辩驳。 继“女罗刹”事件之后,明月再次成为京中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有为将军府和明月鸣不平的,也有添油加醋说明月不知廉耻、将军府教养不行的,更多的还是看戏。 谣言的传播速度比预想中要快,卿尘和秦安妤第二日就来了将军府。 “外面如今都传遍了,有些人真的,长了一张嘴还不如不长,满嘴喷粪不说,还要浪费粮食,真是恨不得给他们一个个缝起来。”卿尘一开口就是满脸气愤。 秦安妤接话:“还气什么,挨了那几鞭子,谅他们也不敢再多说。” 明月听懂了意思,郡主娘娘这是帮她打人了。 手段是凶蛮了些,但也有用,至少叫那些人有了顾忌,不敢再随口乱说。 虽说二人相识不久,脾性却是难得相投,如今卿尘又如此无条件维护,明月怎不感动。 再就是秦安妤,虽没有如卿尘那般直接维护,但她能跟卿尘一起,在这个节骨眼跟自己扯上关系,足见其心。 明月郑重向二人道谢,随后道:“此事你们不必心焦,闹事者已被我送到京兆府,余下的,只待案子公开审理,我自有法证明清白。不过在那儿之前,还想请你们帮个忙。” 第78章 怎么逃 收到秦家宴会帖子的时候,关明珠愣怔了好一会儿。 就连薛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上次踏春宴,这秦家大小姐和卿尘郡主都对明月另眼相看,态度也十分亲近,可见关系是不错的。 可自家女儿上次做了那样的错事,身为明月好友的秦家大小姐,怎么还会给女儿下帖子? 薛氏第一想法就是秦家大小姐是要为明月出气,拦着不让关明珠赴宴。 关明珠就不这么想了,秦安妤虽然跟关明月走得近,那也是看在卿尘郡主的面上,这次给她下帖子,不就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对薛氏的劝阻,关明珠一点没放在心上,到了时间就欢欢喜喜跑去赴宴了。 秦家的宴会虽不比公主府,来的也都是贵人,除了皇子王爷,其他官员家眷多少都会来。 关明珠以为明月也会来,但出乎意料的是,明月并没来,甚至她听秦家下人说,秦安妤根本就没发帖子给明月。 听到这个消息,关明珠畅快极了,天晓得这些日子被关在家中抄写经书,她有多憋闷和愤怒。 分明就是关明月做错了事,不该得罪京家,可到头来祖母只罚她,关明月什么事都没有。 如今总算是有了件顺心事。 不过她还没高兴多久,秦家下人就又露出一个消息。 镇国将军府千金与人私定终身,奸夫都找上门了。 关明珠这些日子被关着没出门,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听下人们所言,关明月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 窃喜的同时又好奇,可惜那两个下人只略略提了提,没说详细,于是宴会时,关明珠就有意无意向以前关系不错的几位小姐打听。 这一打听,也就知道了外面那些流言,以及所谓的“奸夫上门”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之前只是窃喜,这会儿关明珠简直就是狂喜,想要扬起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旁边就有人问她:“明珠,你大姐姐出了这样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不怪旁人这样问,上回踏春宴她陷害明月的事,长公主为了将军府的颜面,并没有宣扬出去,所以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关明珠其实跟明月不和。 在外人眼里,她们两个是堂姐妹,关系自是再亲近不过。 关明珠果断摇头:“我最近都回家住了,将军府上如何,自是不知,而且我这位堂姐自小在燕城长大,我与她并不熟,先前住在将军府也只是陪祖母罢了。” 还记得以前聚会时,关明珠为了炫耀,时常拎着自家大伯的身份炫耀,在外人面前没少大姐姐长大姐姐短地称呼明月。 如今却从大姐姐变成堂姐,撇清关系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就算明白,多数听完也就算了,并不多言。 戚小姐算是一个例外,听了关明珠所言,她一脸疑惑地开口:“我记得上次咱们姐妹聚会,明珠说什么来着,说马上关府和将军府就要并为一府,以后她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小姐,都是一家人了,怎地如今却说与明月小姐不熟?” 这戚小姐就是上次踏春宴明月坠马后,提醒关明珠前去关心的那位,谁知道她好心提醒,却被关明珠反讥了一顿。 今日见着报复的机会,她也就不客气了。 关明珠闻言就炸毛了,“你少在这里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并府的事了,那只是祖母一时提起,我们可没答应。” 也确实是这样,并府的事关远青和薛氏说要回去商量,这么久了也没个结果。 但她的确跟人说过,而且心底里是非常想两府合一的,无他,就她爹如今的官位,哪个有头有脸的瞧得上? 将军府却不同,即便她不是大伯的亲女儿,可人在将军府,外人谁又敢轻视了去? 可是眼下关明月声名尽毁,她要是上赶着跟她扯上关系,无端就累了自己的名声,所以她否定得很干脆。 戚小姐尚不罢休:“这么说,关府跟将军府不是一家了?” “是,她关明月做的事,跟我家可没关系。” 戚小姐一乐,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昔日好友,终是没再说话。 宴会结束,关明珠回家少不了一顿责骂,不过今日她却没有反驳薛氏,而是等薛氏说完,凑到她身边,将今日宴会所见所闻与薛氏说了。 这些薛氏早就知道了,外面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不行。 “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薛氏叮嘱。 她知道女儿对明月的敌意,担心这时候女儿再做什么傻事。 关明珠随口应了声,估计都没听清楚薛氏说了什么,就道:“母亲,关明月如今名声那么臭,咱们还是少跟将军府扯上关系,不如您去跟祖母说一声。” 薛氏十分惊讶,这两日因为明月的事,的确对关府造成了影响。 出门都少不得要被一些夫人问东问西,甚至一些原本约好要见的夫人,都找借口不再见她。 所以她和关远青商量,是否拒绝了雷氏并府的提议,思量一番,昨晚关远青已经点头了。 她知道女儿想入将军府的心思,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劝女儿,没想到女儿竟自己想通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再费口舌,女儿如今也算是懂事了。 于是薛氏立即就同意了,然后在关明珠的催促下,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将军府。 殊不知关明珠其实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懂事,之所以让她拒绝雷氏并府的提议,就是想借她之口,将雷氏这把火烧旺。 她想过了,外面传得那样厉害,将军府却没什么动静,肯定是雷氏还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按照雷氏的性子,就不仅仅是一顿处罚那么简单。 没了清白之身的女子下场如何,她没见过但听人说过,要么青灯古佛终其一生,要么被家族抛弃失了性命。 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 没了关明月这个扫把星,将军府还会和以前一样,而她就是将军府唯一尊贵的大小姐,至于并府,现在拒绝了,不代表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倒要看看,这次关明月要怎么逃? 第79章 雷氏的态度 薛氏上门求见老夫人的时候,明月和李氏正在主院接待客人。 是客人也是故人,来人是关远山以前的偏将周将民的夫人。 两家以前都在燕城,两个男人是上下级,也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是以平日走得近,彼此互相照顾。 不过一年多前,周将民在战场断了一臂,皇上感念其功,特召回京城做了五城兵马司统领,总管京城治安巡防。 两家如今又到一处,自是少不了往来,之前关远山父子卧病在床,周家就来看望过。 不过今次周夫人来,不是为了闲话家常,见了面寒暄几句之后,周夫人就开门见山。 “我在外面听到一些流言,还听说前日有人上门找茬,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开口明月就暗道不好,她还没跟李氏说呢! 然而周夫人嘴快,说完才惊觉母女俩的表情不对,登时也反应过来了。 想着找补两句,李氏却已抢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是问的明月。 明月想事已至此,隐瞒也无用,而且李氏早晚也会知道。 于是就坦白了,把外面的流言和前日门口闹事的那帮人都说了。 李氏出乎意料的镇定,不是说不着急,而是没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气急攻心、旧病复发,这一次,她显得很正常。 “母亲,我错了,不该瞒着您。”错愕之下,明月主动认错,生怕李氏这样有个什么好歹。 周夫人自觉是自己的过错,忙在一边劝慰:“这事怪我,你身体不好,阿月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你莫要多思多想。” 李氏只叹了口气,“都怪我身子不争气,总是让你们操心,”说着,又抚了抚明月发顶:“母亲没怪你。” 见她的确无事,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再说起正事,李氏首先就问明月:“这事你打算怎么做?”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不会吃了亏还默不作声。 明月俏皮一笑,没有隐瞒:“明日京兆府就升堂审理,女儿已经应承明日会到场,届时想必看热闹的会很多。” “你是想借此澄清?” 明月摇头:“无需澄清,只要案子审理结束,孰对孰错无需再说。” 人多的确是澄清的好机会,可对付流言蜚语,最没用的就是澄清,你说越多,反倒会被人抓住更多话柄,最好的还是将人打痛了,让他们知道知道胡言乱语的后果,以后自然不敢再胡咧咧。 只要处理好马大一群人,她不信还有人敢挑衅。 李氏点头,“娘会支持你。” 女儿的做法虽离经叛道,不过既然她想做,她就会支持。 周夫人也道:“那我明日也去看看,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先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周夫人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脾气也格外火爆直接,她这么一说,母女俩都笑了。 “有您在,我就安心了。”明月笑道。 这话是发自内心,她不怕站上公堂,也不怕一人面对诸多恶意,但身后有人支持,总是更心安的。 说完正事,三人便又说起别的,李氏问周夫人:“继骁那孩子呢,怎么没带他一起来?” 周继骁就是周夫人的儿子,小时候跟明月兄妹经常在一起玩儿,后来也跟关明义一样,子承父业进了赤远军。 可惜他不像关明义,周将民受伤回京那年,他也从军中离开,说要弃武从文,做一个治世利民的好官。 “别提了,那臭小子每日都去见他那些朋友,说是参加什么文会,互相切磋,我看就是些狐朋狗友,整日里不干正事。”周夫人略带嫌弃。 话虽然难听,不过母女俩都知道,周夫人很疼儿子,否则也不会同意他弃武从文。 正说着话呢,雷氏那边派了钱嬷嬷过来传话。 “夫人,大小姐,老夫人有请。” 但凡雷氏主动找,必定没什么好事,母女俩都心知肚明。 周夫人听完立即就起身告辞,李氏也没有挽留,只约了下次一起喝茶,就让赵嬷嬷亲自将人送出去。 母女俩则跟着钱嬷嬷去松鹤堂。 路上,明月问钱嬷嬷:“嬷嬷可知老夫人唤我何事?” “不知。”钱嬷嬷回得毫不客气。 身为雷氏身边人,怎会不知? 就是不想告诉她。 不知是否错觉,她隐隐从钱嬷嬷脸上看到了类似喜悦的情绪,明月笑了,这是见自己要倒霉了,就暴露本性了? 自从她接手管家之后,除了一开始的威胁,自问没苛待过钱嬷嬷,可看钱嬷嬷这态度,对自己意见还挺大。 这样的人委实不好再留在府里,明月想着,等自己的事处理完,也该给钱嬷嬷找个去处了。 这是后话不提。 这次不用人通传,母女俩就进了屋,只一只脚刚迈进来,便有什么东西迎面砸来。 早知道没好事,明月一直防备着,见东西砸过来,拉着李氏侧身避过,那东西砸到地上,摔得稀碎,母女俩这才发现是一个茶杯。 “老夫人这是做什么?”李氏含着火气质问。 “你教的好女儿。”雷氏坐在上首,闻言指着明月的鼻子怒斥。 这时坐在一旁的薛氏出言劝慰:“母亲,有什么事您慢慢说,别冲动。” 薛氏上门的消息,林管家早就跟明月说过了,是以并不惊讶。 “哼,她做的那些好事,已经让将军府的脸都丢尽了,让我怎么慢慢说?”雷氏怒火未减。 “还请老夫人明言,我女儿究竟做了什么滔天恶事,值得您这样动气?” 李氏其实已经知道雷氏在说什么,但就是看不得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女儿,因而故意问。 “她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不知廉耻、与人私相授受、无媒苟和,现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会不知?” 雷氏的话很难听,仿佛已经认定外人传的就是真的。 “外面传是外面的事,作为明月的亲人,我不相信她会做那些。” 李氏很笃定,同时也是故意这么说,同为亲人,我能相信女儿,你作为祖母,怎么就不能相信孙女? “外面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做没做已经不重要了,为了我关家的颜面,也为了其他子孙后辈的名声,她不能再留在将军府。”雷氏一锤定音。 第80章 升堂 这话相当于直接将明月逐出家门,以后她和将军府不再有任何关系,自然她身上的污名落不到将军府头上。 “我不同意,明月是我女儿,也永远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谁也别想赶走她,再者,如今事情尚未定论,老夫人却如此心急,岂不更叫外人觉得,将军府做贼心虚?总之,没有做过的事我们不会认,明月也不会走。” 李氏说得斩钉截铁,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雷氏怒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只是通知你,来人,给我把关明月绑了,连夜送到城外清心观。” 清心观在京城很出名,很多大户人家犯错的女子都会被送到这里,被送到这里的全都是被家族抛弃的女子。 心态好点的就是长伴青灯古佛,恍惚一世,心态不好的,过不了多久就香消玉殒。 一个等死,一个马上去死,说不上哪个选择更好。 雷氏话音才落,钱嬷嬷就叫了一帮婆子进来,婆子身材高壮,手里拿着麻绳,一步一步向明月走去。 明月此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好笑,这个结果明明早就在预料之中了,可是真的面对,内心还是忍不住掀起波涛。 是不甘,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不由分说定下罪责。 是愤怒,明明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却能果断抛弃。 是悲哀,暗中搅弄风云的罪魁没得到惩罚,身为受害者的女子却成了家族名声的牺牲品。 这,就是这个时代附在女子身上的枷锁,性命前途皆不由己,随时都能被抛弃。 叹了口气,明月拉住还要再说的母亲,看着雷氏释然一笑,“清心观孙女就不去了,明日升堂,孙女已应了京兆府的传召,许多事还需准备,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老夫人了。” 说完转身就走。 临走前瞥了眼薛氏,笑意意味深长。 公然与自己作对,这还得了,雷氏厉喝着让钱嬷嬷把人拦下,钱嬷嬷指挥婆子们,然而被明月眼神一扫,就定在原地,根本不敢动手。 钱嬷嬷还要说什么,明月的视线又落到她身上,霎时,钱嬷嬷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意,跟上次明月威胁她时一模一样。 钱嬷嬷当即就低下头去。 雷氏没想到明月就这么走了,自己的人竟是一个都不敢去拦,气得她连呼三声“来人”,却没一个人进来。 雷氏又惊又怒,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竟然都不听她的话了? 薛氏也甚是奇怪,雷氏不是当家夫人吗,怎么她看这些下人好像更怕明月? 回去后,明月以为李氏要生很大的气,出乎意料,这次李氏很淡定,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吧。 对一个人生气,说明还对对方抱有期望,但如果没了期望,那对方如何,关己何事? 李氏现在就是这种心情,与其期望雷氏改变,还不如想开点,自己把日子过好。 李氏又问起薛氏,明月就把自己的猜测跟她说了,得知薛氏此来是回绝并府一事,李氏很有些高兴。 之前听明月的应下雷氏并府,她还忐忑了很久,如今果然如明月所言,她一颗心就放下了。 母女俩又说起明日京兆府升堂一事,明月再三保证证据已全部在手,李氏才稍稍放心。 第二日一早,京兆府衙门外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不仅有百姓,还有很多达官贵族在场。 京兆府尹早就料到,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没说什么,愿意看就看吧,他又不敢把人赶走。 巳时正,京兆府尹一声惊堂木,轰动京都的将军千金状告“未婚夫婿”案正式升堂。 虽说是打官司,京兆府尹还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让明月坐着,而被告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马大和他老娘被官差押着跪在了地上,他们一行二十来人,公堂一下子肯定站不下,所以就先拿这两个主要人物动手。 这母子俩一见明月,眼底的恨意就止不住,马母直接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小贱人,我儿救了你,你竟如此恩将仇报,小心天打雷劈。” “啪”一声惊堂木陡然响起,京兆府尹大喝:“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马母吓得立即噤声,母子俩也不敢再盯着明月。 京兆府尹接着就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母子俩被刚才那一吓,不敢随便开口,听到明月先报了家门,这才开口:“草民马大,这是家老娘顾氏,我等都是秦州人氏。” 府尹微微点头,接着问:“马大,原告关小姐状告你们恶意造谣生事,毁她清白,你们可认罪?” “大人可千万别听那小贱人胡说,我们......” 马母话没说完,一声惊堂木又响了,府尹提醒:“说事就行,其他废话就不用说了,再让本官听到污言秽语,直接治你们的罪。” “草民知道了,知道了。”马大扯着他老娘磕头,继而自己接过话头: “不敢欺瞒大人,关小姐所告,草民不认。” “你详细说来。” “是。”接着,马大就将自己如何救了明月,明月又如何死缠烂打,还给了他玉佩作为定情信物的事都交代了。 之前他们去将军府闹事,很多人都没亲眼见过,所知也不过道听途说,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不少围观看热闹的都兴奋起来。 在他们看来,马大细节交代得这样清楚,还有理有据,根本不像骗人,结合之前早就传开的有关关家小姐的流言,他们更是相信,马大所言为实。 一个人说你不好,那可能是冤枉,可要是很多人说你不好,那你就是真的不好。 所谓众口铄金,便是如此。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真相如何,不能光听一家之言。 府尹这时看向明月:“原告有何话要说?” 明月起身颔首:“大人,被告既说我送了定情信物给他,不如叫他拿出来看看。” 府尹点头,马大等人被押入狱时,身上东西就被没收,那枚所谓的定情信物玉佩也早被狱卒们收走。 府尹一个示意,就有官差将证物呈上来。 第81章 漏洞 之前明月只略微瞧了一眼,这会儿倒是有机会仔细看。 但见白玉无瑕,通透莹润,的确不是普通人家佩戴得起的。 马大的声音及时响起:“大人,草民家境贫寒,如何买得起这样贵重的物什,如果不是关小姐相赠,这东西又怎么落到我们手里,还请大人明查。” 府尹没理他,而是问明月:“关小姐看出什么来了?” 明月点头:“的确是看出点端倪。此玉的确贵重,可小女观其材质,并非边城所产玉石,倒更像淮南路的透水白玉。被告既说此物乃小女所赠,但小女自幼在燕城长大,当时又未曾到京,一应饰物皆从燕城而带,又如何会赠他一枚南方所产玉石所制的玉佩?” 淮南路在大楚最南方,所产透水白玉举国闻名,燕城西北之地虽也盛产玉石,但质地完全不一样。 将军府虽显赫,那也是关远山凯旋之后的事,在那儿之前,关远山只是一个边城守将,不说俸禄够不够买一块透水白玉,就是有钱,燕城也买不到,因为透水白玉只销往京城。 这样看,马大所言确有漏洞。 “你红口白牙一张,就说这是透水白玉,我还说它是西域所产的和田玉呢!”马大不服。 明月也不同他争辩,对府尹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寻一个信得过的人来辨认。” 府尹正有此意,不过不待他开口,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声响起:“不如让我看看。” 听声音,明月就认出此人是谁了,再看容貌,不是李二小姐又是谁? 踏春宴结束之后,明月就没再见过这位李先生,没想到今日她也会来听审。 在场不止明月认识,围观的人中也有不少认识的,府尹显然也是认识的,已经亲自下堂请人。 然而马大却不认识,又因对方是女子而存了不屑,“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说要看,怎知不是被人收买了?” 李二小姐清清冷冷,只看向府尹,府尹转头就变了脸色,对马大道:“闭嘴,本府审案容得你多嘴?” 接着也不管马大,直接拿了玉佩送到李二小姐眼前。 李二小姐看了两眼就道:“的确是透水白玉。” 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出了公堂。 但有这一句已经够了。 “大胆马大,竟敢伪造证物,来呀,先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府尹现在对马大毫无同情。 马大和马母自然求情,马大急中生智:“大人,草民承认,这玉的确不是关小姐的东西,而是贼窝里的赃物,但的确是关小姐给我的。” 既是赃物,那就无所谓来历了,而且他这么说,立即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了明月进贼窝这事上,马大的确很聪明。 府尹看向明月,明月不置可否,只道:“二十板子可以先留着,大人不如听小女说说其他疑点。” 还有疑点? 不仅围观众人好奇,审案无数的府尹也来了兴趣,谣言这种事自来难辨,他实在是很想知道,明月还有什么底牌。 明月不急不缓:“其一是身份,这二人自称秦州人氏,却不见过所,如何证明身份? 其二是财力,小女让手下人去打听了他们进京之后的住所,发现他们二十多人竟都住在乐民街的白云客栈,每日光住宿至少就得花用二两,据店家所言,他们已住了五日,也就是十两,哪里的贫苦人家,敢这么大手大脚? 其三,小女想问一问马大,你们一行二十多人,是如何从秦州来到京城的?” 前两条很好验证,府尹当即就让人去搜马大一行的包裹,看看有无过所,又派人传了白云客栈的掌柜,询问明月所言是否属实。 第三条就由马大自己回答。 马大此时已有些战战兢兢,若不是雇主告诉他,他都不知道还有秦州这地儿,可雇主只告诉他秦州很远,没说过怎么走啊! 这问题他要怎么回答? 马大迟疑了,这时马母突然开口:“我们穷苦人家坐不起车马,自是走来的。” 儿子没跟她说过秦州有多远,她也不知道,但是总这么愣着难免叫人看出端倪,总归他们穷,去哪儿都得走路,这么说保准没错。 说的时候不太自信,可等说完了,马母反而自信起来,儿子不好回答的问题,她帮忙解决了,又能多拿点银子了。 只是下一刻,明月爽朗的笑声传来,马母不满:“你笑什么?” 这时她还没发现,自家儿子生无可恋的脸色。 明月并不回她,继续问:“老人家好脚力,那请问你们是何时出发的?” 这回马大没再让马母开口,梗着脖子自己说:“秦州路远,我们是一个多月前走的,五天前才到,至于住客栈的银子,是草民在贼窝里捡的,当时贼窝已被官府剿灭,落下一些也属正常。” 这时候还不忘辩解一下银子的问题,这马大是有些脑子的。 虽然有,但不多。 都不用明月再说什么,府尹让官差当场扒了母子俩的鞋,还传话让狱中那些人也脱了鞋检查。 从来只在书中听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实却没见过,连续行走一个多月,脚上应该磨出不少血泡。 可无论是马大母子,还是狱中剩下那些人,脚底板都干净得很,根本不像是长途跋涉过的。 恰好,之前派出去的两拨人这时也都回来了。 经过搜索,发现了马大一行的过所,母子俩的确是秦州人氏,但其他人就不是了,哪儿的人都有,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已经交代,他们只是马大花钱请来演戏的。 而白云客栈的老板回话,马大一行除了住宿,还大吃大喝,五日花费绝不止十两。 马大说银子从贼窝所得,府尹便问具体数目,马大架不住回了个五百两,府尹当即就怒了。 拿他当傻子,还是觉得秦州官府是瞎子?五百两银子都能看不见,还正好被马大捡着了,说出去谁信啊! 惊堂木一拍,府尹随即就让人把马大二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加上先前的二十板子,马大得受五十大板。 第82章 女舍 案情到这一步,谁对谁错已经一目了然。 但马大挨打的时候还在辩解,说自己是怕将军府不认账,才找了那些人来做戏,至于那五百两,死咬着就说是自己捡的。 犯人不认罪,这案子就结不了。 除非找到无可辩驳的证据,否则就要一直拖下去。 案子拖着没关系,关键是这不仅仅是个案子,它还关乎明月这小女子的名声,只要一日没结果,她身上的污名就一日洗不掉。 时间一久,人们不会关心案子如何,真相如何,只会想到她那不堪的名声。 府尹叹气,他就说,这种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这边,马大母子俩正叫得凄惨,府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不过片刻,便听马儿嘶鸣,马背上下来一人。 所有人都朝来人望去,只见男人一身深蓝锦袍,头戴玉冠,面容俊逸,出尘脱凡。 正是齐王欧阳照。 围观之人中立即有人俯身行礼,多亏了他们,其余人也都知道了来人身份,纷纷行礼。 府尹这次直接出了公堂,从众人让开的道路中,将齐王迎至首座前。 齐王却没坐,只道:“本王只是来送些证物,案子还是由你审。” 众人原都猜测齐王来此,是否受了陛下旨意,维护将军府千金,此刻却见他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是带了什么证物,不由都好奇起来。 明月却微微皱了皱眉,和众人猜测一样,她也以为欧阳照来此是奉皇命。 只是这事若皇帝明着插手,那她更不好解释了,传出去只怕还要多个仗势欺人的名号。 仿佛是看懂了明月的表情,欧阳照嘴角不可察觉轻挑了下,从袖中摸出一样物什。 是一封奏折。 准确来说,是秦州下辖渭城县令上奏的奏折。 府尹接过一看,登时就愣住了,看一眼齐王,又看一眼明月。 “折子上写的内容,念出来。”欧阳照直接吩咐。 府尹不敢违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奏折内容念了出来。 大概就两个内容,一个是秦州军作乱的事,一个是赤远军帮忙剿匪的事。 刚好,这两件事都有明月的身影。 即便折子上着墨不多,也能清楚知道,明月如何派人剿匪,又如何瞒天过海,冒险把秦州军作乱一事上报到了朝廷的事迹。 遇到贼匪是真,贼匪掳人却是假,不仅没掳到人,更是在一出手时就被赤远军消灭了个干净。 而且明月是立了功的,冒着生命危险将秦州军作乱的消息带回了朝廷。 众人初听乍然,一是惊讶这样的国家大事,怎会告诉他们这些普通人,二就是这折子从哪儿来的,可信吗? 不过下一刻,欧阳照就给了他们答案。 “这封折子是今早刚送到御前的,秦州军虽然作乱,但因关小姐报信及时,朝廷月前就派了大军前去镇压,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陛下听闻有人借此兴风作浪,污蔑功臣,特命本王拿来这封渭城县令的陈情折子,一为关小姐洗刷冤屈,二为告诫世人,胆敢对有功之臣图谋不轨的,当诛。” 话落,许是被他最后两句气势镇住,在场之人无不高呼皇上英明。 折子内容已经完全证明,马大母子是在撒谎,不仅撒谎,就连身份怕也是假的,秦州军严守各个关口,他们若真是秦州人,估计半路就被劫杀,哪还能活到现在? 大势已去,马大母子再精明也想不到,皇帝会出面给将军府撑腰,再看差役们抬上来的刑具,才挨了一顿打的母子二人顿时脸色惨白,主动求饶交代了一切。 其实很简单,他们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只是他们不知道雇主是谁,雇主带着面具,只让他们用这个编好的故事去污蔑将军府千金,无论用什么办法,毁了她的名声就好。 二人这一交代,围观群众一片骂声,有骂马大母子财迷心窍、黑心烂肝的,也有骂雇他们那人心肠歹毒、不得好死的。 听着这些谩骂,明月没有太大感觉,这些人一开始骂自己,现在只不过转移了对象,下一次说不定还会因为什么事又骂回她,周而复始。 别人的嘴她管不住,但至少可以管住自己的心,不让自己随波逐流,庸人自扰。 “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二人?”明月问。 府尹看了眼齐王,又看明月,“此二人造谣闹事,严重损毁他人名誉,按律,判枭首之刑,三代内族亲连坐。” 马大母子当场晕厥过去,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们家就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祸事牵连不到其他人。 明月对此没有异议,继续问:“那传谣者呢?” 这句一出,不少人都开始冒冷汗,他们就是嘴欠,随口说了几句,也没对人造成实质性伤害,怎么也要论罪? 府尹不是瞎子,外面那些人的状态他也看到了,心中隐约明白了明月此问的意思,摸了把下巴上的胡子,道:“小姐若能拿出证据,传谣者论程度轻重量刑,轻的打嘴五十下,重的杖责五十,流放三千里。” “多谢大人解惑。”明月拱手。 继而笑对围观之人:“各位都听到了,造谣者罪责难逃,传谣者一样不能幸免,小女托大在这提醒各位一句,任何话都先过了脑子再说,不要人云亦云,嘴下积德,对你对我都好。” 这算是警告,这次她没打算追究那些传谣者的责任,一个是数量太多,要一一举证太过麻烦,她不愿费这个力气,但是再有下次,她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虽是公堂,府尹也没有阻止她说这些话,等到判决下了,马大等人重新被押回狱中,府尹便宣布退堂。 围观之人散去之前,明月又借京兆府的宝地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决定建立女舍。 所谓女舍,就是为女子而建,凡有冤屈苦难者,皆可至女舍寻求帮助。 她的初衷很简单,这世上女子生来多艰,她想略尽绵力帮一帮,或许不能解决所有人的问题,但至少,得到帮助的人日子能过得好些。 第83章 石先的下落 女舍的作用有多大现在还无法预测,但今日来围观之人不少,相信过不了多久,将军府千金建女舍,帮天下女子鸣不平的事就能传扬开去。 酒楼雅间里,卿尘秦安妤以及欧阳照齐齐举杯,给明月敬酒。 “敬我们的女英豪。”卿尘带头饮尽杯中酒,一脸的畅快。 明月举杯回敬:“今日该是我谢你们,你们这样,我可受不起。” “有何受不起,你做了我们想都没想过的事,值得敬佩!” 这话卿尘是真的发自内心,女子多艰,世人都知道,但像明月这样愿意为此付诸行动的,她是第一个。 知易行难,说得就是如此。 明月只是淡笑:“我没有你们想的那般高尚,只不过经历这次流言,深有感触罢了。” 她这样的家世,都差点因为流言蜚语而毁掉一生,那那些生活在普通之家的女子呢? 她们没有能力反抗,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反抗,一辈子只能套着世俗的枷锁,浑浑噩噩,身不由己。 多可悲啊! 她不想自己身上的事,再发生在其他女子身上,既有这绵薄之力,那就奋力一搏吧! “的确是很厉害,不过以后麻烦也不少。”欧阳照接过话头回了一句。 这也是提醒了,女舍初衷虽好,但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保不齐就有钻空子找茬的,那时候就不是做好事,而是惹祸上身了。 明月冲他感激一笑,这些她也想到了,所以后续还要进行详细的规划,眼下嘛,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于是她躬身,熟练地向欧阳照又一次道谢:“还没谢过王爷,今日又帮了臣女一次。” 本来没有那封折子,秦州的事皇帝早晚也会公告天下,马大等人的谎言迟早也会揭穿。 但效果会大打折扣,没有今日这般顺畅和有震慑力。 欧阳照还没说什么呢,卿尘和秦安妤先笑为敬,秦安妤道:“上次你不是说,以后就请吃饭道谢嘛,如今不过又欠了王爷一顿饭,小事,小事。” 欧阳照没有反驳:“的确是小事,以后就做个约定吧,无论你我谁帮了谁,都不必言谢,吃饭即可。” 这样岂不是便宜都被自己占了?明月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想太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欧阳照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卿尘和秦安妤憋着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意味深长。 这次不是在揽香楼,而是云客来,两处除了价钱上略有差别外,其他的没什么不同,菜都好吃,酒嘛,算了,因为某个一杯倒,他们没喝酒,喝的茶。 总之味道都不错。 用过饭食,明月就又问起石先的事。 就在欧阳照送折子去京兆府那时,明月陡然想起了上次在揽香楼,欧阳照跟她说的。 只是后来她醉酒,酒后就忘了,直到先前才想起来。 “王爷之前说石先跑了,不知如今可有下落?” 秦州之事既定,一众主犯肯定要被捉拿归案,石先虽只是小将,但他是带头的,就少不了处罚。 欧阳照既知道石先这一号人物,就一定参与了秦州平乱一事,所以这事问他,应当没错。 欧阳照的确参与了秦州之事,只不过他是作为暗中力量协助关远山,一明一暗,以为可以顺利解决秦州乱军,没想到中途让石先从眼皮子底下逃了。 欧阳照内心挫败,面上丝毫不显:“秦州境内都搜遍了,未发现此人踪影。” “京城可有找过?”明月问。 “你怀疑他来了京城?”欧阳照略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有句话叫兵不厌诈,但石先一个小将,他不信此人有如此胆色。 “这人我见过一面,职位虽低,能力却不弱,也有野心,王爷也知道了,当初臣女欺骗石先的事,以臣女浅见,他说不得要回京来找我寻仇。” 欧阳照当然知道,渭城县令的折子只说了大概,他派去渭城的人却禀报详细。 为了逃过秦州军追捕,明月以剿匪所得利益为交换,又以前途官职诱之,最后不惜发下毒誓,骗取了当时身为领头小将的石先信任,这才走出秦州,将消息带回了朝廷。 眼下明月如此说,欧阳照就相信她,当下便唤了人吩咐下去。 明月其实在想,石先的报复或许已经开始了,这次的流言事件,背后那位雇主,说不得就是他。 于是从云客来离开后,她没有立即回府,只让沐春和笙烟先回去报信,让李氏安心。 自己就带着碧云碧荷秋禾拂冬去了另一处地方,烟雨楼。 烟雨楼是京城有名的茶楼,建在卫江和运河交汇之处,茶水、茶点和江景并称这里的三绝。 秋禾此时兀自在心底纳闷,小姐好像极爱这家的茶点,前几日就让她来买过,今日又自己来了。 不过今日接待她们的不是她上回来见到的伙计,而是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 穿着素色衣衫,浑身上下不着饰物,唯有一根木簪挽起青丝,身材高挑,体态袅娜,未见其貌,已知其美。 然而就在女子抬头的瞬间,右边脸上一道细长疤痕,从眼角绵延至下巴,瞧着可怖又可怜。 女子自己却面色自然,仿若未觉,十分有礼地将明月几人请到三楼雅间。 待明月坐下,女子忽然就跪下,对着明月磕头:“魁娘拜见小姐。” “快起来,多年不见,你倒与我生分了?” 明月要抬手将她扶起。 二人显见是老相识。 秋禾拂冬还一脸懵呢,碧云碧荷早在看到那道疤时就认出来了,听到她的自称后更是肯定了其身份。 碧荷结巴得指着她:“你,你是...” 魁娘笑看着她们道:“两位姑娘不认识魁娘了?” 怎会不认识。 碧云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燕城地上的雪已积到成人膝盖那么高,小姐还特意跑去军营给老爷少爷送饭。 当时她们都还小,小姐尚不过十岁,她们俩也才十一二岁,雪都能漫到大腿了,可小姐还是坚持要去送饭。 魁娘就是在那时被发现。 当时她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如果不是伸出来的脚绊倒了小姐,估计就会死在那里了。 小姐当时救下她后就给了她一笔钱回关内,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这么巧能在京城遇上。 正感叹缘分奇妙呢,碧云却猛地一惊。 不对,这不是巧合。 第84章 清算 抬眼去看小姐,但见小姐神色淡然,竟无丝毫惊讶,分明是早知魁娘在这里。 只是为何? 碧荷问出了她心中所想:“魁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魁娘朝她二人笑笑:“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坐下吧,让魁娘为小姐泡一壶好茶。” 等坐下,明月就趁魁娘泡茶的时候,点了下俩丫头。 “魁娘现在是烟雨楼的老板,以前京城的消息,便是她送去的。” 因为李氏的病,明月一直四处寻医,作为大楚的政治经济中心,京城是她的首选,当初她让魁娘回乡,不过是寻一个借口,实际是让她来京城帮忙打探消息。 魁娘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送信回去,这些信俩丫头都见过,只是没有署名,她们只知信是从京城传回的,并不知是魁娘所写。 眼下却是恍然大悟,小姐不是早知魁娘在此,而是就是她安排的。 片刻间,魁娘已沏好一壶茶,恭敬放到了明月面前。 接着,她却突然起身,对着明月再次跪下。 “这第一拜,是谢小姐救命之恩。” 当初若没有明月,她早就魂归雪夜。 明月在她拜第一下时就要去扶她,她却硬要坚持,拜完这一下,又接着一下:“第二拜,是谢小姐为我夫君报仇。” 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质地普通却透着光润。 这是她夫君的遗物,当年他们夫妻行商经过知雾山时,遭遇一帮劫匪,夫君为了护她身死,玉佩也落入劫匪之手。 而月前,明月托人将此物给她。看到玉佩的一瞬间,她就知道明月实现了对她的诺言,帮她报了仇。 明月看着玉佩,心头却微痛,纵然大仇已报,昔人却无法再回。 当初她以报仇为饵,诱魁娘好生活着,如今仇怨已消,她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第三拜,是请小姐收下我,我和烟雨楼自愿归于小姐名下,为小姐效力。” 这一拜,属实是明月没想到的。 她让魁娘来京城,只是为了寻医,虽然烟雨楼是她出钱买下的,但之后都是魁娘在打理,且这么多年魁娘已帮了她许多。 纵然她对魁娘有恩,如今也是两不相欠。 她定定看着魁娘:“夙愿已偿,你如今已得自由,何必再囿于眼前,你该为自己活下去。” 魁娘却道:“此愿便是魁娘所求。” “你不后悔?” “不悔。” “好,我答应了。”看着魁娘一脸的坚定,明月终是点了下头,却仍提醒:“如果有一日你不想做了,记得跟我说。” 将军府要想在京城立足,的确需要很多依仗,烟雨楼是个不错的收集消息的渠道,有他们在,很多事都会方便得多。 但是因此,烟雨楼也会因此搅进权力斗争的漩涡,再如以前太太平平做生意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 好不容易放下过去,明月并不想魁娘放弃自己的人生。 魁娘收下她的好意,嫣然笑道:“我记下了。” “小姐之前送来的名单,我已让人查过了。”重新坐下,魁娘说起今日正题。 她说的正是前几日秋禾送来的酒楼名单,明月的目的,就是想让魁娘帮忙查一查,这些酒楼背后的势力。 流言虽出于人口,但这几家酒楼也不是无辜的,隐隐有鼓动引导的嫌疑。 明月就想看看,究竟有哪些看不惯自己的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说说看。” “其中五家都是京家的产业,四家属于景阳王府,还有三家不知背景,但好似与左相府有些交情。” 京家和景阳王府,明月都不意外,毕竟有前怨,可这左相府,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而且左相的儿子薛大郎,不是还跟欧阳照交好吗,怎会参与其中? 想不明白,她决定下次见到欧阳照再说。 眼下,却还有一桩事要魁娘去做。 魁娘拿来笔墨纸砚,不多时,明月便绘出一张画像,就是石先。 虽然跟欧阳照说了,自己这边也要找,如果真是他,就必须尽快抓住,以防他再报复。 回府时,天色已经不早,李氏因为提前得了信儿,所以并不着急,见明月还给她带了茶点,就笑了。 即便沐春她们已经说过了,明月还是把事情又跟李氏说了一遍,说到李二小姐,明月有些感慨:“本来只是踏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李二小姐会出手相助。” 李氏回她:“你救了李老夫人,这是好人有好报。” 这也不错,不过明月还是觉得,李二小姐的出现有些奇怪,她的性子,不像是会关注这些的样子,就算要回报,也有其他途径,不会这么巧。 李氏不置可否,转而又说到齐王,李氏也不由感叹:“咱们欠齐王殿下的恩情,委实太多了,等你爹回来,得让他上门好好谢过。” 明月很想说自己谢过了,不过又想到,一顿饭也的确太轻了,父兄上门也是应该。 “老夫人那边从昨日就闹得厉害,下晌你让沐春她们回来报信,我就顺便让人也去松鹤堂那边说了,如今她也闹不起来了。”李氏说起雷氏。 昨日明月公然跟雷氏对着干,之后雷氏就大发雷霆,一时要让人把明月抓了,一时又气下面人不听她吩咐,总之闹了很久。 今早听说明月要去京兆府衙,更是要亲自出门来拦,好在被彩云劝了回去。 后面明月赢了官司,而且还是皇帝亲自派人送的证物,消息传回来,雷氏哪儿还敢多说一个字。 雷氏再如何,也是名义上的长辈,明月不会对她如何,不过她身边那钱嬷嬷,明月不打算再留着。 将军府不需要有二心的下人。 于是某个下雨天,钱嬷嬷就摔了一跤,摔得挺严重,右腿直接骨折了。 彩云报给雷氏,侧面暗示钱嬷嬷年事已高,这一摔说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以后不好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雷氏听进去了,不过毕竟是她身边的老人,念在钱嬷嬷忠心又无子嗣的份上,雷氏让彩云给了钱嬷嬷一笔丰厚的银钱,安排去郊外庄子养老去了。 至于后来如何,雷氏没再问过,自然也就没人在她面前提。 钱嬷嬷这个人就算是彻底从将军府消失了。 当然,明月也不会忘了京家和景阳王府,人家都给她送了那么大一份礼,她不回,好像也有点失礼。 第85章 纨绔之争 京府后院。 京招半靠在软榻之上,一边吃丫鬟喂到嘴边的甜瓜,一边听下面人禀报: “公子,京兆府那边案子审完了,关明月赢了。” “什么!一群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京招怒喝,从软榻上起身,挥手将装甜瓜的盘子砸了出去。 甜瓜的汁液混着血流下,回禀之人动也不敢动,生怕多一个动作就惹得这位爷再发狠。 这时,旁边一书童打扮的人上前劝道:“公子莫要动气,这次的事又非咱们主导,咱们就是凑个趣儿,就算关明月赢了,咱们也没损失什么。” 京招当然知道,他就推波助澜,让人多传了几句闲话,这次的事算不到他头上,但他在乎的是这个吗? 他要的是关明月倒霉。 只要一想起上次在公主府别庄发生的事,他就恨得牙痒痒,关明月这个外乡来的粗野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在人前丢脸,他要不报这个仇,以后怎么在京城混。 本以为这次搞事的人有几分本事,没想到也是个没用的,三两下就被收拾了。 都是废物。 书童察言观色,看他气闷继续疏解:“您呐也别太心急,如今看来那关明月得罪的人不少,这次没得手,指不定就还有下次,她不会好过的。” “哼。”京招冷哼一声,要不是家里最近看得严,他非得亲自出手。 书童的安慰到底起了些作用,挥手让回禀的人退下,京招没说什么,转头让丫鬟给他更衣。 书童一惊:“您还在禁足,不能出去。” 上次三老爷被皇上罚,夫人和十五小姐也被皇后叫到宫里训斥了一顿,回来之后老爷就吩咐,不允许公子出门。 这安生了才几日啊,公子又要闹幺蛾子。 京招踹了他一脚:“爷的事,你少管,等会儿夫人她们问起,就说爷在睡觉,不许人打扰,听懂了没?” 书童有什么办法,只能应下。 翠微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也是京中纨绔子们常去之地,往日里,京招不说日日宿在此间,也是三天两头来这里寻欢。 这次他被禁足了半月,一来就受到昔日狐朋狗友们的关切问候。 说什么的都有,都是一家玩惯了的,荤素不忌,不过都是调笑,没有谁那么不开眼,去说京家的公子不是。 但是今儿偏偏不凑巧,景阳王府的庶子陈吉也在,他排行第三,人都叫他陈三。 陈三话中带刺,嘲讽道:“我说京十六,这么久没来,不会是身子不顶用了吧!” “我还当是谁,这不是陈三儿嘛,怎么,狗嘴不吐象牙,改喷粪了?”京招不客气地回他。 这俩是老冤家了,从当初因为一个花魁打了一架,自此就开始不对付,见面就掐,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 换作往日,陈三早就上去掐架了,这次却不一样,就见他嘴角一歪,笑得十分得意:“诸位可知,咱们的京公子为何这么久不来?” 底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齐齐道:“不知。” 陈三笑得更开心了,“嘿嘿,我知道,他呀,最近怕是换口味了,不爱美女而好男风了。” 京招霎时就像被点着的炮仗,“陈三儿,你给我闭嘴。” 原本其他人还不信,京招这紧张的态度,反而让他们有点信了,纷纷看向陈三,想要他接着说。 陈三不负众望,继续道:“我这消息可不是空穴来风,京兄胆子大得很,竟敢在大人物的宴会上,与男子厮混,还被抓了个现行,啧啧啧,以前京兄总爱跟我争这个纨绔第一,今日我甘拜下风,还是京兄更让人佩服。” 陈三不傻,不会把公主府扯进来,但是有这些话,足够京招的丑事人尽皆知了。 好男风也不是什么隐秘事,不少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但是鲜少有拿到明面上讲的,而且还是被人当场撞破。 在场人都替京招尴尬,而且来青楼的都是取向正常的,像京招这种男女不忌的,他们还真有点怕。 于是乎,众人视线投向京招时,还齐齐离他远了些。 京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脑海里不由再次回想起别庄那日情形,顿时怒从心头起,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一拳揍到陈三脸上。 陈三身子一倾,撞到了旁边桌角上,不仅脸疼,腰也疼。 于是也发了狠,冲上去跟京招扭打在一起。 两人都是带了小厮的,不过都在外面候着,等收到消息进来帮忙时,两位主子已经鼻青脸肿,浑身狼狈了。 于是两波下人又进行了一场争斗。 青楼里是有打手的,但这二位身份不一样,老鸨也不敢插手,只能偷偷派人去报官。 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为首的小将喝止几次都阻止不了,索性直接拿了人,全部带回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第二日,京家和景阳王府都来人了。 京家来的是京招的大哥京珏,景阳王府则是景阳王亲自出马,两方对五城兵马司的作为颇有微词,还想着以势压人喝问几句。 得知前因后果后,不仅摆不了架子,还得拱手道谢,若不是人家及时出手制止,只怕要闹出人命。 两家花钱保出了人,接回家后各自嘘寒问暖。 一番问询下来,京夫人当即就黑了脸,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被人陷害就够可怜了,没想到陈三如此口无遮拦,被揍了也是活该,但是他还敢还手,把她儿子打成这样。 京夫人没跟家里男人商量,就让大管家去景阳王府要说法去了。 这一去,景阳王府也没客气,陈三虽是庶子,但是深受景阳王疼爱,先动手的是京招,京家还敢上门要说法,真当他王府好欺负? 王府当场就把人打了出去。 结果可想而知,京家和景阳王府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之后京夫人还和王府侧妃进行了一次骂战。 场面太好看,没过几日就传到御史耳中,于是朝会上,京家和景阳王府喜提皇帝怒骂,外加一个闭门思过三月,罚奉三年的惩罚。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这些,这些,都是夏蝉和碧荷时不时来跟明月说的。 明月只在一开始吩咐了周寅,让他想办法把京招在公主府别庄上的丑事透露给陈吉,后面就没再管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也就笑笑,没再花心思在这事上。 前日,关明义得了信儿,说关远山两日后就回京了,今日正是归期。 第86章 蹭饭 这次凯旋不像上次,皇帝没有亲自迎接,但也派了齐王,一早等在城门口。 关远山带去秦州的赤远军大部分都被安排,先行回了军营,只剩百人跟着关远山进城,顺道还要押送一众犯人。 这些犯人就是秦州军中将领,此次秦州军祸乱百姓,这些将领是罪魁祸首。 之前就有奏疏传回来,皇帝这边也做了安排,三十二名罪将交由刑部关押,关远山则跟着齐王先入宫复命。 明月一早也在城门口的客栈里占了个位置,眼见父亲要入宫,就没有多留,先行回府去了。 这边关远山与齐王一道入宫面圣,皇帝对关远山再立大功又是一番夸赞,情况奏报中其实够详实了,不过对一些细节,皇帝还有疑问。 “秦州军当时占据城池,关卿如何想到与城中官员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要想成功,前提就是城中官员值得信任,但关远山初到秦州,怕是连城中官员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会想到用这冒险的法子。 关远山迟疑了片刻,还是如实说了:“其实并非臣的主意,主要是去秦州前,臣的女儿曾提醒过,若是需要帮忙,可找渭城的赵县令。” 皇帝并不知明月知雾山的遭遇,也不知她在渭城停留过,关远山就把其中因由说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又是感慨又是赞叹:“果然是将门虎女啊!” 关远山毫不掩饰对女儿的满意,也道:“是啊,臣有时都觉得可惜,可惜这个女儿不是男子,否则,也能为大楚为陛下效力。” 皇帝哈哈大笑,“你有这个心朕已经很高兴了,不过生儿生女都是福气,将来你这女儿若要嫁人,朕可为她赐婚。” 关远山忙谢恩。 齐王这时悄然打断二人的偏题,主动问起:“秦州军其余士兵,关将军如何处置的?” 说回正事,关远山面色端正道:“正要向陛下禀报,臣自作主张将秦州军两万余人裁去一半,秦门关虽是要地,但守关一万人足矣。” 皇帝不怀疑关远山在军事上的判断和决策,只是裁掉一半,那么多人如何安置? 而且那些人还是戴罪之身,不施加惩处,以后只怕隐患不断,百姓们也不会服气。 不用多问,关远山就接着解释:“裁掉的一万士兵,臣全部安排去开荒屯田,眼下军中开支甚多,屯田所得也可为军中开源。” 他一说皇帝就明白了,开荒不是个容易活,让戴罪之身的士兵去做更好,也解决了后续士兵的安置,不用朝廷再出钱出粮。 “这个法子好,朕觉得可以全国推行。” “此法是好,但要施行怕是不易。”欧阳照适时出言。 自古就有军队屯田的先例,但各朝都维持不了多久,一是管理太过复杂,二就是世家大族的阻挠。 屯田涉及到土地分配、人员调度、物资分配等多个方面,任一环节出现偏差,都会让屯田功亏一篑。 再者,时下土地兼并之风盛行,绝大多数土地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屯田一出,势必影响世家大族利益,他们又怎会同意? 皇帝也知道不易,只是他一激动,话就出口了,此时欧阳照一提醒,他也清醒了许多,不过这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当下让关远山和齐王都回去好好想想对策。 最后,皇帝跟两人商讨了对秦州军三十二名罪将的处罚,主谋全部斩首,参与带头者流放南蛮,永世不得回京。 正事叙完,皇帝就放关远山回家休息了,好歹才中过毒,身体还没好全呢,就被他派出去平乱,皇帝也有点歉疚。 为表歉意,就安排齐王亲自送关将军回府。 关远山忙道不用,齐王倒是应下了,二人前后脚出了宫殿。 在欧阳照的一再坚持下,关远山最终接受了被人送回家这个结果。 路上,两人并排而骑,关远山主动开口:“这回还要多谢王爷相助,之前听小女说,她们母女回京路上,也是王爷一路照拂,您对将军府的大恩,关某没齿难忘,不知王爷何时有空,让关某有机会好好道谢?” 这回去秦州,皇帝明面上派了他率五千余赤远精锐,实则还安排了暗中的势力协助,这股暗中势力,就是齐王统领的。 当初明月提醒他有事可寻赵县令相助,但当时渭城被占,根本联系不上城内的人,最后还是齐照安排的人派上用场,帮两方搭上线,这才使秦州军迅速溃败。 没有齐王那些人,这次就不会这么顺利,加上齐王对妻女的照顾,他理应道谢。 欧阳照听完有些想笑,不是因为关远山的话有什么好笑,而是表情,他一见这表情,就想起明月,当初明月跟他道谢,也是这样一副郑重而又真诚的模样。 关远山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想了半天,没错啊,他是真的搞不懂这些皇家人的心思。 所以啊,他之前叮嘱女儿不要与齐王往来过密,是对的,这次回家还得再提醒一次。 欧阳照全然不知自己无心的举动竟让关远山如此误会,笑过之后,才悠悠回了句:“关将军不必客气,此次秦州之行,我也只是照陛下吩咐行事,实在不敢居功,至于关夫人和关小姐,我也受了不少照顾,何须言谢?” 全然不提明月为了谢他,已经请他吃过饭了。 人家说不客气,自己却不能没表示,关远山坚持:“总之王爷日后有什么吩咐,但凡关某帮得上的,一定义不容辞。” 在欧阳照面前,他没有自称臣子,那样说出的话就代表镇国将军府,他有分寸,不会让人抓到把柄,让人说将军府跟亲王来往过密。 那样对将军府和齐王都不是好事。 欧阳照的心情却越来越好,无他,这父女二人,真像啊,想着想着,他就来了句:“将军如此客气,我也不好推辞,正好今日凑巧,不如就让我去您府上蹭一顿饭吧!就算是谢过了。” 关远山怎么都没想到,齐王口中的报恩感谢如此简单,这样洒脱豪爽的性子,倒是合了他的胃口。 于是一改先前疏离礼貌的态度,言语间对欧阳照多了几分亲和,面对欧阳照的提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第87章 游湖 明月得知欧阳照来了将军府时,略有些惊讶,听到齐王还要留下用饭时,眼睛已经溜圆了。 不过到底吩咐厨房好好备菜。 欧阳照来,也没摆什么架子,跟着关远山先去拜见了雷氏。 说是拜见,也就是见一见,表达一下对长辈的尊重,拜是不用拜的,相反,雷氏还要向欧阳照行礼。 欧阳照自然不会受她的礼,虚扶了一把,客气道: “老夫人不必多礼,关将军为国有功,本王早就该上门拜见。” 雷氏虽然平时在明月她们面前摆谱,在欧阳照这种有身份的人面前却是低了一头的,说出口的话都打结。 不过这时候没人在意就是了,欧阳照跟她寒暄了几句,也就是表示了一下皇家对将军府的看重,最后还略提了句前些日子,明月将造谣者告上公堂的案子,大大夸赞了明月一通。 顺带把太后夸赞明月的话也说了,太后说没说不知道,反正欧阳照是这么说的:“将军府关氏明月才华胆色过人,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范,是我大楚女子的表率。”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雷氏当时脸色就白了,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心虚的。 关远山才回来,并不知道这事,心中略有惊讶,但是这会儿明显不是深究的时候,只是听欧阳照夸自己女儿,他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不仅不谦虚,自己也夸起来。 这边的寒暄没持续多久,关远山直接带齐王去了外院,午膳摆在外院花厅。 李氏和明月本来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欧阳照却让她们留下一起用,“夫人和关小姐留下一道用吧,我听关将军说平日都跟家人一起,今日是我不请自来,莫要因我扰了你们家人团聚。” 按理说,你知道打扰人家了,就该有眼力见儿一点,早点离开,欧阳照却不一样,明明知道,就是不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月莫名觉得这人有些无赖,但又没法说。 关远山就不这么想了,他觉得齐王很开明,没有学那些什么不与女人同席的规矩,这样的人实在很对他胃口,因而对欧阳照的态度也越发亲近起来。 关明义之前在悬壶医馆,也是与欧阳照见过的,从父亲那里他也知道这回秦州之行,多亏齐王帮忙,所以对他也很客气。 于是父子俩拿出了最高待客礼仪,喝酒。 除了信得过的手下和同僚,他们一般不与外人喝酒,今次却破例,可见是真的觉得欧阳照可交。 母女俩就在旁看着,时不时帮人夹一夹菜,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听三个男人说话。 一顿饭没结束,三人的关系已上升为称兄道弟的程度,不过齐王还是有分寸,只跟关明义称兄道弟,对关远山,还是尊称一声将军。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明月听到关远山说起了打仗时候的事。 母女俩回京这么久,关远山从没跟她们提起过,母女俩知道他的心意,所以从来也没问过。 关远山说起刚跟赤木开战那会儿,他只是一个守将,突然接下重担,心中是很忐忑的,但当时容不得他多想,他不出手,遭殃的就是身后的家人和全城百姓,所以他必须冲在前面。 好在他于带兵打仗上还有些天赋,吃了几次败仗,看到一个个同袍殒命的惨状,他很快适应过来,一路带着将士们将敌人赶回老巢。 “北地那时候正是冷的时候,朝廷战备不足,很多将士都住不了帐篷,打完仗就直接地上一躺,能直接睡到天亮。” 刚开始关远山还是一杯一杯地喝,说到此处时,直接换了大碗,颇为豪气地继续说:“所以那时候军中最宝贵的东西,就是酒,还是烈酒,喝上几口能顶一整夜。” 明明是波澜壮阔生死极限的杀伐记忆,此刻听着却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温情与沧桑。 这一次,李氏没有阻止父子俩多喝,人有时候就需要一场大醉,仿佛随着酒精的消散,心中的种种情绪便也能随之抚平。 父子俩最后还是喝醉了,齐王却还清醒着。 倒不是他酒量多好,而是喝着喝着,父子俩就不带他了,一碗接一碗,仰头猛灌。 偏他也不说。 李氏安排人送父子俩回去休息,明月就主动承担了送齐王的差事。 有丫鬟们跟着,倒也没什么不妥。 “让王爷见笑了。”路上,明月有些不好意思。 父亲的意思是好好招待齐王,只是客人没醉,他这个主人家却先醉了,委实有点失礼。 欧阳照却摇头:“关将军和关大哥都是值得敬佩的英雄,难得听他们说起战场,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印象中,欧阳照好像一直这么妥帖,照顾着她的情绪,从不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不是客套,而是发自真心。 跟这样的人说话,你永远都会有一种被尊重、被理解的感觉,让人安心。 “王爷可要去碧波湖走走?”不自觉地,明月就蹦出这么一句。 说完她自己都惊了,明明是要送人出去,她这一开口,好像有多舍不得似的。 “正好散散酒气,就劳烦你带路了。” 欧阳照回得很快,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那笑就像七八月的太阳,晒得人脸红心跳,明月慌忙偏过头,暗道自己今日没喝酒,怎么就醉了? 碧波湖景色依旧,只是比起刚回府那会儿,湖面上绿意越发浓厚,大片大片的荷叶连接成片,时不时也能瞧见一两支迫不及待等着绽放的花骨朵。 二人沿着游廊漫步,一直行到湖心亭。 湖中心风有些大,纱帘被高高吹起,随风而舞。 “此处景致不错,等荷花开了,想必更好看。”欧阳照道。 明月点头,却是想起另一桩趣事,不由笑出声,欧阳照朝她看来,她就道:“王爷好像很喜欢钓鱼。” 坐船回京那几日,欧阳照几乎日日坐在甲板上钓鱼,不知是河里鱼多,还是他技术好,每日都能钓不少。 多亏了他,那几日船上天天有鱼吃,有鱼汤喝。 这一提醒,欧阳照也想起来了,也笑出声来,只是他笑的另有其事。 明月敏锐地察觉到了,敛了笑问他:“王爷,我怀疑你在笑我,但我没有证据。” 第88章 摸狗头 一本正经气鼓鼓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欧阳照一个没忍住,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覆在了明月发顶。 一下一下,跟撸狗似的。 明月后退两步,红着脸道:“你,你摸狗头呢!” 欧阳照不厚道地笑了,“风太大,你头发乱了,给你捋捋顺。” 接着又道:“我记得你当时也钓了,可惜一条也没钓上来。” 这是对她前一句的回答。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月脸更红了,羞得。 当时她见他钓鱼有趣,也想去试试,不过她不会,就学着他的样子甩了一钩,足足等了两刻钟,不说咬钩了,连鱼竿的微微波动都没有。 就在她怀疑自己技术的时候,欧阳照对她说:“你没放饵。” 足足呆愣了好半晌,她才收回鱼竿,然后就一溜烟跑了,没办法,实在无颜面对乡亲父老。 当时就够丢脸了,这下又被男人旧事重提,她真的是,脸都快没了。 “好了,不会就不会,你想学下次我教你,不想学,我的鱼分你一半。” 男人边说边低下头来,凑近,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少女快贴到胸前的脸顿时又是一热,怎么以前没发现,欧阳照是这样一个人。 “小姐,您要扇子吗?” 忽然,笙烟一声询问,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笙烟问得一本正经,她就是看小姐热得脸都红了,绝不是故意的。 “天气确实越来越热了,你去拿来吧!” 明月无比感激笙烟,多亏了她啊,否则这会儿她都不知道怎么跟欧阳照说话了。 笙烟咧嘴一笑,跑去拿扇子去了,剩下沐春夏蝉还有秋禾,皆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明月轻咳一声后,就收敛了思绪,跟欧阳照说起正事。 “王爷跟薛公子很熟吗?” 欧阳照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却仍是点头:“自小一起长大,他是我的伴读。” 皇子公主到了入学的年纪,身边就会安排几个伴读一起读书,常年陪伴,感情自是不一般。 明月闻言就有些犹豫了,她本想问一问关于薛家酒楼参与造谣她的事,但是眼下看,问欧阳照好像不太妥当。 只是她这样子,就差把“为难”俩字儿写脸上了,欧阳照一眼就看出来,便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虽然他是我的伴读,但如果他做错了事,我不会偏袒的。” 话都说这份上了,明月还有什么好顾忌,当即就把自己查到的情况跟欧阳照说了。 欧阳照凝眸沉思,片刻之后才道:“薛家有些事,薛大郎也不知道,这事我会亲自问他,若真有他的手笔,我帮你教训他。” 说他公正吧,其实也有袒护薛大郎的意思,但是他都如此说了,明月还能说什么。 这事无需她再插手了。 酒气散的差不多,齐王也该告辞回府了,虽是奉了皇命送关远山回府,不过再留下去,明日就真要有流言蜚语传出来了。 人一走,笙烟扇子也拿回来了,像模像样地问明月:“小姐,扇子还需要吗?” 明月白了她一眼,恶狠狠道:“晚饭你少吃一碗。” 笙烟嘿嘿一笑,欣然接受了小姐的惩罚。 她每顿都要吃三碗饭,小姐让她少吃一碗,那就少吃,不能吃饭,那还有馒头呢! 小姐可没说不让她吃馒头。 明月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丫头是跟碧荷学坏了,以前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倒敢开她的玩笑了。 关远山到底还是知道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宿醉后醒来那天就知道了。 皇帝给他准了三日假,足够李氏将一切说给他听。 踏春宴上的事,以及前不久的流言,李氏全都如实告诉他,没添油加醋。 尽管如此,关远山还是气得不轻。 他没想到自己才两月不在,就有人敢这么欺负他女儿,京家、景阳王府这些人,他记住了。 但他最气的还是雷氏,不仅生气,还很失望。 他原以为雷氏虽不喜妻女,但大面上都还是一家人,雷氏不会做得太离谱。 但现实告诉他,他想得太美。 在雷氏心里,妻女根本就是随意可抛弃的人,先是不顾他意见执意让他纳妾,又趁他不在要赶女儿出门。 纳妾的事就先不说了,但明月是他的亲女儿,也是雷氏的亲孙女,雷氏身为祖母,不在明月受欺负的时候出面就罢了,还反过来插一刀。 这哪是一家人能做出来的事,他都不敢想,要不是明月自己立得起来,他回来还能不能见到她。 关远山想去找雷氏,被李氏拦下了。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气到了老夫人,回头外面说的还是我们做晚辈的,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子女忤逆父母,那错的必然是子女,若还因此损害了父母健康,就更是罪加一等。 即便关远山身居高位,御史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也足够被人诟病了。 “咱们女儿的委屈不能白受。”关远山心疼。 “所以你这个做爹的,就要保护她,老夫人做法欠妥,但归根究底,罪魁祸首是外面那些人,而且老夫人心里应该也有数了,连太后都夸了明月,以后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了。”李氏接着规劝。 她可不是好心为雷氏开脱,只是她越这样说,关远山对明月的愧疚就越深,对雷氏也会越发不满和冷淡。 雷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两个儿子对他孝顺顺从,但如果有一天儿子不再顺从,还从心底厌恶她这个母亲,届时雷氏又是何种心情呢? 报复一个人不是身体的伤害才叫报复,诛心也是。 关远山到底没去找雷氏理论,但是他的态度也正如李氏预料的那样,渐渐冷淡,往日只要有空,他都要去雷氏那里请安,但是从今以后,没有了。 除非雷氏派人来唤,否则他不会去。 这些明月一无所知,她要忙着建女舍呢! 话都放出去了,自然得提上日程。 第89章 万安大货铺 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选址。 女舍不是商铺,不需要设在人流密集的地方,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行的。 既要方便寻找,又得有隐秘性,毕竟以后来的人应该都是女子,她们能来求助就已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再被人围观议论就不好了。 自家铺子是有现成的,但都做着生意,明月不想因此就让掌柜和伙计们失业,几经考虑之下,还是决定另寻一处,或赁或买,都行。 为此,她特意找林管家取了经。 林管家在京三十多年了,对外面也熟悉,明月一问,他就想到几个地方,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西,还有一个在御街。 御街这个明月直接没考虑,无他,御街的价格和位置都挺显眼的。 城南和城西两个地方,她决定先去看一看。 较近点的就是城南,这里离自家粮铺不远,前门就是主街,后门是小巷,两层的小楼。 城西稍远点,不过地方大点,也是两层的小楼,就是有点僻静,不容易找到。 最后明月还是选了城南那处,跟牙行的人做好交接手续,又去官府备了案,接下来就是门面装修和家具置办。 这些自有林管家帮忙,明月不必费多少心思,只简单跟林管家说了大概样式,她就当甩手掌柜了。 不过她也没时间闲着,家里的铺子这段时间经过整修,她也要一家家去看,这次还是先去了粮铺。 粮铺现在不应该叫粮铺了,之前明月重新做了规划,直接将这铺子改成了杂货铺,就叫万安大货铺,去的时候牌匾都挂上了。 这万安大货铺与一般的杂货铺还不一样。 时下杂货铺规模一般都比较小,所卖商品也比较单一,多数是店主自产自销。 明月规划的万安大货铺也是卖日用杂货,商品种类却很多,不再局限于自家生产的,南来的、北往的,吃的、用的...... 东西多是好事,但太过驳杂就不好放,也不好找,所以她借鉴了四海升平分层陈列的法子,将东西分房陈列,比如南货房、北货房、海货房、腌腊房、蜜饯干果房、蜡烛房等等。 除去这些,她还想等铺子名气打出去后,把自家铺子的商品也拿到这里卖,或者别家有什么东西也能拿来卖,但要给货架费还有代销费。 规划得很美好,实际做起来却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来。 要想开这么一个铺子,首先得有足够的空间,粮铺原来那点地方就不够用了。 所以明月给平贵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买下或租下粮铺附近的铺面,进行统一标准修缮。 平贵没有让她失望,今日再来看,他竟把整条巷子的铺面都拿下了。 要知道,这里虽然位置偏僻了些,但总归是内城,租金不便宜,买就更贵了。 她给平贵的那点钱顶多买下一两个铺面或租下四五个铺面。 这条巷子,可有十多个铺面。 “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着小姐有些震惊的问话,平贵心里美滋滋,颇有些骄傲: “您有所不知,咱们这条巷子都是粮铺,最近粮价疯涨,粮食都被几家大粮铺收购了,咱们这些小铺子倒了不少。您别看这里是内城,这些铺面要租出去可不容易,所以小的便跟他们商议,让他们低价租给我们。” 这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 “那些人可信吗?可定了契书?” 租的地方不比买的,随时都有被收回去的风险,明月不免要多问一句。 平贵道:“契书都准备好了,只等您来过目。至于那些人,小的打听了下,他们中有五家跟小的一样,都是帮东家打理铺子,他们东家好像姓李,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名声不显,小的也不知究竟是哪家。剩下的七间铺面,都是富户开的,家中有些闲钱,他们知道是将军府要租铺子,立即就答应了。” 明月点点头,顺手接过平贵递来的契书,不多时便看完了。 “就按这个来吧!” 契书上约定的期限是三年,这个时间,足够她试错了。 得了明月准信儿,平贵十分欢喜,只是欢喜的同时还有一丝担忧,不由问:“小姐,咱们铺子经营的商品种类那么多,到时候货源从哪儿来啊?而且咱们这样会不会得罪太多人?” 一般商铺的商品要么从别家进货,要么自家有做,他们自是要选择前者。 既然要进货,那货源的选择就十分重要,既要看价格,又要看品质,往往这样的货商都有固定生意伙伴,他们怕是插不进去。 更别说他们还有南来北往、海货等各种货区,这些东西要进货,最好就是要有船,南来北往的十分方便,可他们好像什么也没有。 再者,生意场上难免会遭遇同行忌讳,若只单单卖一种或几种东西还好,竞争的人不会太多,但他们卖的品类这么多,就相当于一下子抢了一堆人的生意,不得罪人才怪。 对于平贵的这些考量,明月很欣慰,同时也更加放心将铺子交给他。 明月笑道:“饭要一口口吃,咱们的铺子也是这样,一开始就卖些常用品就好,比如菜蔬、肉蛋这些食材,之后再慢慢补齐其他货品,这些由我来想办法,你不必担心。” 平贵瞬间醍醐灌顶,脑子里一下就清晰起来。 他一直想着要一下子凑齐那么多东西,自然觉得无从下手。 可如小姐所说,先从常用物品入手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他以前都能去村里收粮,现在也可以去收菜啊,而且有现成的人脉,之前在这摆摊的小贩们,不都是自家种菜挑进城卖吗。 他直接跟他们买,还省了他们一笔摊位费和自己叫卖的功夫。 不过也要注意菜品的品质,他得跟人定下章程,以防那些人以次充好,坏了自家名声。 见他面上带笑,明月就知道平贵理解了她的意思,而且人家是做惯了掌柜的,做生意这种事上比她精明得多,她也就不用多管了。 不过走之前她还是给了平贵一点底气,“铺子既是将军府名下的,将军府就不会不管,我允你适当的时候扯虎皮来用。” “哎!”平贵欢喜太过,冷不防一声都破音了。 这就是小姐的承诺啊,以后他们也是有人撑腰的了。 第90章 商路 明月继续走了其他几家铺子,主要是之前撑不下去歇业的那几家,后来她定了章程后,铺子就重新开张了。 “烙饼,新鲜出炉的烙饼哩!” 隔着老远,明月就听到吆喝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直冲入鼻的食物香气。 “给我来两个肉馅的。” “我要五个干菜馅儿的。” 铺子虽小,排队人却多,还未到饭点,这里已排了长队。 这家铺子不是专门卖饼的,而是一家小吃铺,明月专门请了好些厨师教下面人做,专教各地特色风味小吃。 只不过学成需要时间,目前也就这烙饼做的最好,最受欢迎,但是来日方长嘛。 明月没有进去打扰,远远瞧了一眼就走了。 “来两杯梅子饮。” “我要紫苏饮。” 接下来看的,是一家饮子店,门口排队的比小吃铺还多。 天气越来越热,来往路过但凡有点闲钱的,都愿意掏些出来,吃这冰冰凉凉的饮子。 明月让碧荷也去买了几份,主仆五人分了。 明月这份是梅子饮,光是粉红的颜色,就解了一半暑气,再饮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再舒畅不过。 同样的铺子在城西也还有一处,两边都是一样经营,品尝过一家,另一家暂时也就不用去了。 最后去的是锦绣布庄。 上次明月派人教训过齐掌柜后,布庄这边就安生了许多,染色的老师傅们不能亲自上手,就手把手教徒弟,虽然还不能出师,却也能保证日常卖出的布匹质量。 之前赵掌柜还带话来说布庄的客人有所回流,生意慢慢好起来了,然而亲眼所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叫了赵掌柜来问,才知道布庄出事了。 布庄一直引以为傲的染色技艺被泄露了,也不是别人,就是底下一个染色师傅,因为齐掌柜拿他家人威胁,不得已就把方法吐露了。 苏记布庄产出了跟他们一样的布匹,价格还压得低,引得很多客人都去了那边。 明月面色不大好看,心想这个齐掌柜倒是个厉害的,一次教训还不足以让他长记性。 她倒是没怪那染色师傅,只是到底也没让人继续留在铺子里,吩咐赵掌柜给他一笔安家银子,就将人撵走了。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赵掌柜担忧地问明月。 没了看家手艺,该怎么跟其他布庄争? 明月略微沉思一会儿,计上心头:“染色的技艺既已泄露出去,就不用再藏着掖着,都是同行,好东西就该跟大家伙一起分享。” “这......” 赵掌柜直接愣在原地,他经营这铺子快三十年了,一直是靠这门独特的染色工艺胜过别家的,小姐现在竟然要公之于众,他如何能情愿。 “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您就甘愿让苏记布庄得利?他们现在压低价格,就是想拖垮我们,然后独占利益,但如果这手艺不再是秘密,所有布庄都知道,都能做出同样的布,您觉得,他还压得下价吗?” “可这对我们也没好处啊!”赵掌柜急道。 这样做是可以阻止苏记布庄获利,但是他们自己能得到什么? 明月平静地解释:“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如果一直守着旧的东西,不做新的改变,就算没有齐掌柜,锦绣布庄也会慢慢没落下去,这次或许就是个机会,没了旧的倚仗,咱们就创造新的。” 她语气淡然,眼神却透着笃定,让人不自觉就信服。 赵掌柜思考良久,终是放下心结,叹了口气:“是小的眼界太低了,只看到眼前,多亏小姐一番话点醒了小的,您放心,小的会照您说的去做。” 放弃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很难,但如果知道没有前路,还要一味坚守,那就是愚蠢。 都说人挪死树挪活,不挪就不死不活,他平平顺顺守了一辈子,也该是时候变一变了。 看他想明白,明月就放心了,又叮嘱了几句,就带着人回府了。 回府之后就直接去找关远山。 关远山以为她是想说雷氏的事,不想明月却问:“父亲,赵县令可有同您说过重开商路的事?” 冷不防这么一问,关远山先是有点懵,随后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渭城地处关内外交界之地,位置优越,未打仗之前,是许多来往东西的商队必经之地。 往年渭城一大半的收入都来源于此,但自从开始打仗,来往商队都跑了,关外那么乱,谁还敢往外跑。 这一跑,渭城就倒霉了,没了这一巨大收入来源,又要承受秦州军的搜刮。 如今秦州军被镇压,仗也打完了,理应恢复商路,但百姓们消息没那么快,没有朝廷的公告,轻易是没人敢开这个头的。 所以在秦州那段日子,赵县令明着跟他提过好几次。 赵县令提无可厚非,自家女儿无端问起这个,就有点奇怪。 不过他还是回道:“回京那日我已经跟陛下说过,赵县令在送回京的奏折里应该也提过,陛下那边如无意外也会同意,你若是心急,为父明日上朝顺便问问?” 明月毫不客气地俏皮一笑:“那就辛苦您了。” 也就提一嘴的事,能有多辛苦,关远山摇头失笑,复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月难得跟他卖关子:“以后您就知道了。” 关远山无奈,看了女儿几眼,终是忍不住问出口,“阿月,你,怪你祖母吗?” 明月就知道李氏肯定把之前发生的事都跟他说了。 看着自家老爹小心翼翼又满含愧疚的神色,明月轻轻笑了,“我说不怪您肯定不信,但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不怪她。” 明月不想说谎骗他,但是面对老父亲的愧疚,她也不忍说得太过,伤他的心。 她和李氏是可以当雷氏是个陌生人,但父亲不行,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妻女,真让他二择其一,未免太过残忍。 那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她说得太过云淡风轻,仿佛一切真的就不算什么,她也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但就是这份淡然,让关远山心头堵得慌,差一点就老泪纵横了。 不过他到底没让自己哭出来。 第91章 朝堂风波 关远山休息了三日,第四日准时去了大朝会。 这几日虽说是休息,但时不时也会被皇帝召进宫,商议裁军和屯田事宜。 自从他跟皇帝说了秦州的做法,皇帝似乎就下定了决心,这事不能再拖。 所以内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声音刚落下,关远山便出列: “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的嘴角微微勾了勾,看了下面人一眼,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卿有何事?” “陛下,臣奏请立即裁军,为保裁军顺利进行,还要一同施行屯田之策,安顿被裁将士。”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内顿时嘈杂一片。 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内侍高喝一声“肃静”,殿内才恢复安静。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接话,皇帝随意点了个名儿,“严卿,你觉得呢?” 他点的正是尚书右仆射严愈知。 严愈知立即躬身出列,“回陛下,臣想先问一问,关将军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其实并不忽然,几个月前就有裁军的风声,这一点严愈知当然知道,只是他知道,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 裁军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皇帝把这任务交给他,他自然要出点力。 问的是关远山,回答的却不是。 兵部尚书陈兵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年军队开支太过庞大,户部钱大人多次与下官谈及此事,只是外敌环伺,贸然削减开支于局势不利,如今战事已平,下官就与关将军商议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裁军,但军队人数太多,裁掉的士兵若无去处,也有大患,所以下官和关将军才提出让被裁的士兵们去屯田,一来可削减军费开支,二来屯田所得也能为军队开源。” 提到户部,尚书钱绍也就出来补充:“的确如此,这一仗打得太久了,国库钱粮皆告急,臣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与兵部提起,如今既有良策,臣认为此举可行。” “钱大人未免太过杞人忧天,国库钱粮虽紧缺,但如今春耕已过,只要等到今秋,粮食入仓,危机便可解,又何必大动干戈,推行新制!” 说话的是一个着红袍的文官。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附和:“没错,而且战事初定,军心正是需要安抚之时,这时裁军,就不怕伤将士们的心吗?” 这次是一个武将。 难得的,向来不和的文武官员竟也有同仇敌忾的一天。 “张大人说的轻巧,你以为一年的税收就抵得上三年的消耗?再者,我国南部夏季多暴雨,万一再有洪灾发生,要怎么办?”钱绍看着先前说话的红袍文官,据理力争。 张大人说不出话,却有其他人提议,“或可缩减军中粮饷,待充足时再补发。” 但马上就有武将出来反对:“将士们本就穷得只剩一条底裤了,你这是想把他们底裤都扒了?” 言语粗俗,听得不少文臣都骂有辱斯文。 朝堂一时又变成一锅煮沸的水。 皇帝在上听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一旁内侍便尖声唱道:“肃静。” 底下就暂时恢复了安静。 皇帝觑了一眼下首的的百官,然后将视线停留在武将一列的第二排。 “靖安侯,你觉得如何?” 靖安侯王立胜身子猛然一颤,立即排众而出,拱手道:“臣觉得关将军言之有理,裁军和屯田无一不是利国利民之策,臣附议。” 他这一开口,很多人都愣在当场。 完全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出? 明明一开始他就和关远山不对付,也一直坚定反对裁军,怎么今日态度却来了个大转弯。 其他人不明白,在场有三个人却是知道的。 其中两个是皇帝和关远山,另一个就是王立胜自己。 一月前,王立胜就被宣入宫,见了皇帝以及久未露面的齐王。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让人毒杀关远山父子的事竟会败露,齐王拿出的一堆证据,容不得他辩驳。 谋害朝廷重臣,且这位重臣还是皇帝极为器重之人,会有什么结果,王立胜不敢去想,但是他知道,自己完了,全家人都完了。 但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皇帝却大发善心愿意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他立刻就抓住了。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啊! 所以在接收到皇帝的暗示时,他不得不站出来。 他这一表态,跟他同一派系的武将们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纷纷附议。 而以番军统领曹禺为首的另一派,因为秦州军的事,他们没资格在这时反对,就算反对也无用,毕竟秦州军已做了裁军的先行军。 武将这边全部统一了意见。 只剩文官这边一直僵持。 有人提出:“田地种植本属地方衙门管辖,此举是在破坏地方官府职能,如此文武不分,只会扰乱朝纲。” 按关远山的说法,屯田由军队直管,不纳入地方管辖。 这样一来,那些世族豪门再想要占为己有,就要三思而行了。 这就相当于到嘴边的肥肉被别人抢了,所以这些出身世家豪门的官员怎会同意。 有那说话更直接的:“臣听说好些武将书都没读过,字儿都不认识几个,如何能担屯田大任?” 话虽难听了些,却是事实,天楚多年重文轻武,武将本就稀少,这几年虽跟着关远山一起涌起不少名将人物,却终归都是半路出家,显少有像老牌武将们家学渊源,在文官们眼里,这些人都是目不识丁只会使把子力气的粗人。 让他们来管理田地,就像瞎子下岭,不知深浅。 立刻就有武将出来反对:“某虽不识得几个大字,可也是管过手底下成千上万的兵的,至于屯田,正好,某从军前恰好种过几年地,何时播种、何时收割,每亩田产多少粮食,某心中还是有数的,不像某些人,只会纸上谈兵。” 被人说目不识丁的的粗人难得用了回“纸上谈兵”这样高深的词儿,说完感觉底气都足了不少。 也有老牌武将中的人站出来说话:“军中也非都是悍将,似我等这样的,也是自小识文断字的,虽作不出传世文章,管理小小田地并不成问题。” 就这样,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文官坚持文武职能不可混淆,武将则言军户屯田乃军中产业,自该由军中管理。 皇帝欧阳炙坐在龙椅上,目光平静地盯着下首一众文臣武将,丝毫没有因他们热火朝天的争吵而不悦,反而饶有兴致似看戏一般,看得十分入神。 终于,文臣中走出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尚书左仆射薛承业。 第92章 落定 他一出面,文臣这边便都静静看着,无人再发言,武将那边无架可吵,自然也安静了。 就听薛丞相道:“陛下,礼法纲常不可废,文有文道,武有武责,两道混淆,恐于社稷不利,孔焦之乱便是前车之鉴,还望陛下三思而行。” 孔焦之乱,乃是前朝一个叫孔焦的武将,以镇守地方的便利掠夺百姓田地,为自己养兵之用,最后公然叛乱,险些将当时的皇帝拉下马。 薛承业此言摆明了说武将们有不臣之心,虽说朝堂政见不和吵架乃是常态,却鲜少有这样污蔑对手的,这样的罪名搞不好是要抄家灭族的。 也不知这薛丞相与武将一派有何深仇大恨? “薛丞相此话未免有失偏颇,前虽有孔焦之乱,后也有黎县暴乱,其缘由不也是地方官府与豪族沆瀣一气、抢夺百姓田地吗?”关远山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黎县暴乱就发生在本朝,那时大楚立国不久,地方上许多事还来不及清理,当时的黎县县令便与当地豪族联手,强抢百姓田地据为私有,弄得民怨四起,最后直接引发农民暴乱。 可以说与孔焦之乱有异曲同工之处。 因此这话说完,在场人都沉默了,一个五十步,一个一百步,大家谁都别笑谁。 百官们难得一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期待皇帝能做出决断。 欧阳炙嘴角扬起,终于从一副看戏的样子恢复了帝王俯瞰众生的气势。 他笑道:“爱卿们说得都有道理,朕一时也难以决断,不过总这么拖这么去也不好,不如就先以三年为期,文武各掌一半管辖权,看最后谁上交的粮食多,当然,不能剥夺屯田百姓们的利益,各位觉得如何?” 这样做的确很公平,只是总觉得皇帝有话没说完。 文官们还在考虑时,武将们已先一步表明了态度,同意皇帝的建议,文官们一看形势,也赶忙同意了。 欧阳炙满意地看着百官:“既如此,此事便交由齐王全权负责,特赐先斩后奏之权,若有不守规矩者,听凭齐王处置。” 齐王?这个名字朝臣们有多久没听到了,四年前齐王就闭门养病了,前些日子也听说齐王病好了,还去了公主府的宴会。 可即便是好了,自小病弱的身体又能好到哪里去,而且齐王一向是万事不管的闲散之人,皇帝怎么突然让他参与此事? “齐王身子病弱,加上久未出门,对朝中诸事并不了解,如此紧要之事,殿下可能胜任?”有文官存疑。 不过他话刚落,便听到殿外内侍的唱和声:“齐王到!” 接着,一个玄衣金冠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他五官深邃、面容俊逸,缓步间是难以掩饰的从容与贵气。 “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男人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内侍在他刚行完礼时便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又在皇上的授意下搬了椅子过来。 欧阳照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下。 直到这会儿,百官们才回过神来,真的是齐王。 不是说他病弱吗? 可看眼前这人,面色红润、气宇轩昂,哪有半点病弱的迹象,不,不止是这样,他看起来甚至比常人都要健壮。 面对众人的疑惑,皇帝特别贴心地当了回嘴替,问欧阳照:“屯田一事事关重大,你如今身子可还吃得消?” 欧阳照点头,朝皇上拱手道:“还要多谢皇兄,为臣弟请了最好的御医,又赏赐了无数珍贵药材,现下虽还有小恙,却无大碍,皇兄交代的任务,自当全力以赴。” “好!有你帮朕,朕心大安。” 这兄弟俩兄友弟恭的,其他人就心情复杂了。 尤其是文官一派,好不容易分了屯田一半的管辖权,如今却突然冒出个齐王,谁不知道齐王与皇上是穿一条裤子的,这样他们有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朝会到此也就该结束了,但令皇帝没想到的是,关远山再次站了出来。 “陛下,臣还有一事,秦州之乱虽已经平定,不过多少有些人员伤亡,况且百姓们多年遭受欺压,是否该有所补偿?” 皇帝点头,“嗯,是该如此。” 只不过这话一落,钱绍就抢着道:“陛下,国库如今可没有余粮了。”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没让你出钱。” 复又看向关远山,“卿以为该如何?” 好歹是他信重的臣子,打的什么算盘他多少有点数。 关远山道:“陛下,臣听闻济世堂药铺遍布天下,秦州又是景阳王旧时封地,便想厚着脸皮求一求,请京大人和景阳王伸一伸援手。” 他的意思谁不明白,京家药多,景阳王府钱多,请他们援手,不就是要他们出药出钱嘛! 京家能在朝上说上话的,就一个礼部侍郎京棠,此刻他是真想扒了这关远山的厚脸皮,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可是当着文武百官和陛下的面,他不能,而且还要欢欢喜喜应下。 至于景阳王,哦,景阳王不在朝上,但这不重要,皇帝派人去跟他说,他也没办法拒绝。 朝会结束,京棠本想去骂两句关远山,不过刚走出大殿,就被三皇子叫住了,再看关远山,也被皇帝留下,和齐王一起去了御书房。 皇子们如今都还未封王,却已经出宫立府了。 京棠和三皇子一道回了三皇子府,终于是忍不住骂出了声,“这关远山,真真是无耻。” 他很想骂的再难听些,可搜肠刮肚,也就只能找出个无耻。 三皇子比他平静,“三叔莫气,关将军这是给他女儿出气呢!您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的流言,十六表弟暗中出了不少力。” 三皇子一说京棠就明白了,顿时更气了,上一次就因为京招的事挨了皇帝的训,这次又是他,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要不是京招是他京家的人,他早就让人打死了。 “您稍安勿躁,说这些只是让您知晓前因后果,并非是惹您生气。”三皇子劝,又接着说: “医者仁心,京家祖上就是医者,给百姓们送些药材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也是一个好机会,秦州那边不是还要扫尾?” 第93章 违抗圣意 京棠已顾不得生气,闻言忙问:“您的意思是,借机把东西转移?” 三皇子点头,“再留在那边,早晚会被查到,既然要送药材,其他地方也不能漏了,秦州裁军只是开始,后面想来还有很多地方用得上。” “好,就按您的意思办,我回去就跟大哥说。” 三皇子满意,笑道:“还没告诉您呢,侧妃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您就快当外祖父了。” 京棠的二女儿入了三皇子府做侧妃,闻听此言,京棠也是高兴,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另一边,御书房内,皇帝也很高兴。 为了裁军,前期虽然做了不少准备,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这次委屈你了。”这话是对关远山说的。 靖安侯王立胜毒杀他们父子这事,是早就查出来的,却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今日。 虽说是为大局着想,不过这事上,关家父子是受了委屈的。 关远山无所谓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子本分,何来委屈,再说,陛下今日不也帮臣出了口气嘛!” 虽然不能把王立胜怎么样,皇帝却默许了他找京家和景阳王府的麻烦,两相抵消,也算不得委屈。 皇帝淡淡笑了下,也就没再提这事,转而说起正事来。 裁军和屯田的政策大致是定下了,但具体如何实施,从哪儿开始,还得详细规划。 尤其是屯田,各地情况不一样,有的地方土地多,有的地方土地少,为了让被裁士兵们得到充分安排,需得先摸一遍地方上的情况,再做打算。 等商议得差不多,已经是下晌了,三人午膳都没用,说正事时倒不觉得,此刻方觉饥肠辘辘。 皇上让人送了膳食,几人就在御书房的隔间里用了。 “裁军结束至少也得到年底了,国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是否需要提前做打算?” 饭后,三人坐在一起喝茶,关远山问。 裁军结束之前,该发的军饷还是要照发,该出的口粮军备也要继续出,关远山担心的是,国库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皇帝“嗯”了声,“朕已命钱绍去准备了。” “陛下英明。还有一事,臣替渭城赵县令问一问,重开商路一事,陛下可有决断?”关远山没忘了女儿的交代。 皇帝没说话,看向欧阳照,“你觉得如何?” 欧阳照只是略想了想,就点头:“可以,有些事关起门来反而不易察觉。” 他意有所指。 “那朕即刻拟旨,公告天下。” 关远山被皇上留下说话,将军府一早就得了信儿,不过一直到了夜半,人还没回来,府里人就开始着急了。 第二日一早关明义出去打听消息,这才得知关远山触怒圣颜,被罚跪在太极殿一夜,如今陛下都没有要饶过的意思。 李氏差点当场昏厥,雷氏不知从哪儿也得了消息,匆忙跑来主院质问,刚好关明义也在,就把事情说了。 这两日关远山都没去给她请安,雷氏有些气,但是她隐约明白,儿子是在跟她赌气,因为之前她对明月做的那些。 可气归气,听到儿子受罚,她还是着急,拽着关明义的胳膊问:“皇上到底为何要罚他?” 明明才立了功,再怎么也不该受罚。 关明义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脸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快说。”李氏和雷氏罕见地异口同声。 关明义放低了声音:“是一个相熟的公公偷偷跟我说的,说父亲立功,陛下有意赏赐,只不知为何父亲拒绝了陛下好意,陛下恼怒,这才让父亲跪在太极殿外反省。” 雷氏又急又气:“他究竟在干什么,陛下赏赐有什么不能接的?” 李氏则道:“除了罚跪,陛下还有没有说别的?” 关明义摇头。 “那你还不去打听,对了,去叫彩云过来,打点关系不能空着手,让她把库房钥匙也带来。” 前一句是对关明义说的,后一句则是吩咐丫鬟。 丫鬟不敢耽搁,忙去喊人。 明月也在这时悄悄吩咐了沐春一句,雷氏并不知道,现在实际管家的不是彩云,自然也不知道库房钥匙早就在自己这里。 沐春此去,就是去拿钥匙的,拿完再交给彩云。 等到彩云把钥匙拿来,雷氏又嘱咐了关明义几句后,就回了松鹤堂。 关明义很快去而复返,李氏见了忙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关明义笑了笑,扬了扬手中钥匙,递给了明月。 李氏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月也没打算瞒李氏,附耳过去说了几句,李氏就掩着嘴一脸震惊。 “你们也太大胆了。” 明月轻笑:“一劳永逸嘛。” 这一夜,雷氏一整晚没合眼。 她一直在等关明义的消息,却一直没等到。 就在她要让人去喊关明义时,关远山被人抬回来了。 “大夫,我儿有没有事?” 老大夫松开关远山的脉,对雷氏道:“老夫人莫担心,将军只是吹了冷风,加上旧伤后遗症,一时虚弱才会昏迷,休息几日就好了。” 雷氏舒了口气,等大夫出去,就不悦地盯着关明义:“我让你去打听消息,你去哪儿了?” “我去了,这不刚到宫门口,父亲就被送回来了,您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是陛下让人送父亲回来的,应该已经免了他的罪。” 直到关远山醒来,雷氏才终于知道他被罚的原因。 皇上赏赐他美人红袖添香,被他直言拒绝了。 “母亲,儿子已在陛下面前表态,今生只会娶清儿一人,什么通房妾室,儿子都不会要。”关远山道。 都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以后他要敢纳妾收通房,那就是欺君。 “你,你,你......”雷氏指着病榻上的儿子,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看向李氏:“现在你满意了?” 李氏没说话,关远山及时道:“母亲,这都是儿子自己的选择,与清儿无关,您要怪,就怪我,咳咳咳。”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啊!” 雷氏甩袖而去,关远山就从床榻上坐起,哪儿还有半点伤病的模样。 第94章 郡主邀约 昨日之事,不过他与皇上串通好,演的一场戏而已,为的就是名正言顺拒绝纳妾,这主意还是女儿想出来的。 他本来一直在犹豫,不想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的母亲,但是一想到雷氏对女儿做的那些,心里那点不忍就烟消云散。 如今得偿所愿,他自是高兴,只是看着看着愤然离去的雷氏,终究是不好受。 有些事,注定是无法两全的。 五月的头一天,明月就收到了卿尘派人送来的帖子,邀请她端午节出游。 端午节是大楚一个比较盛大的节日,并没有什么“恶日”不能出门游玩的说法,相反,这一天是人们欢庆的佳辰。 官员们在这一日都要休沐,百姓们也会放下手中活计,专心投入到节日欢快的氛围中。 百姓们早就准备好了缠着五彩丝线的粽子,家家户户挂上菖蒲艾叶,更有大族富户们准备的赛龙舟节目。 边关没有条件赛龙舟,明月从没见过,这次有了机会,李氏也不拘着她,还让关明义陪她一道出门。 约定的地方就在御街临江的位置,那是官府专门划出来,给今日这些身份尊贵的人物看龙舟赛的。 岸边停靠着几艘画舫,明月他们上的是其中一艘大的,卿尘早就安排了人在岸边等着,明月他们一来,就被带上去了。 画舫看着大,算上她和关明义,也才七个人,当然,丫鬟随侍们不算。 明月看到那四张熟悉的面孔,脸上自然就浮起笑容,对着早到的几人行礼。 欧阳照、卿尘、秦安妤和薛大郎齐齐对他们一笑。 卿尘眼里闪过惊艳,对明月道:“你今日这身不错。” 明月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长裙,裙上绣着小花,一半头发挽成髻,用红宝石钗环固定,另一半头发垂于背后和两侧,额间用红金两色点了花钿。 她鲜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却显得整个人明媚娇艳了许多,令人移不开眼。 明月柔柔一笑,对卿尘和秦安妤也是一顿夸。 卿尘今日不再是那身红衣劲装,换上了齐腰粉蓝交叠的襦裙,月白色上衣,外套一件浅青色对襟褙子,红色腰带轻系,头发挽成凌云髻,两鬓发饰坠下流苏。 整个人显得端庄又不失灵动。 秦安妤则是一身淡紫色萱草纹长裙,腰间挂着一个绣着萱草花的流苏香囊,衬得人婉约如兰。 明月只是多看了两眼那香囊,秦安妤就秒懂,让丫鬟端来托盘,给了在场每人一个。 “这是我家铺子新出的,各位要是戴着好,下次请多光顾小店生意。” 半是正经半是打趣的话令众人都笑出了声,秦家的铺子,哪里听说过缺客人的。 待众人落座,明月这才把目光投向在场唯一一个陌生男子身上。 他坐在欧阳照下首,一张脸看着有些严肃,人也寡言,从进门开始,这人就只是在旁默默观察,并不插话。 明明是少年的相貌,却是一副老成的做派。 “这位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楼月。”不待明月开口,欧阳照已经给她介绍起来。 复又对楼月说:“这二位是镇国将军府的世子和千金。” 三人就又互相见了礼。 明月对此人不熟,倒是关明义,鲜见地开了口:“我和楼大人有过一面缘。” 楼月颔首,“回京那日有幸在城外见过少将军风姿。” 不称世子,而是少将军,足见其对关明义的认可。 关明义也立即回道:“我也早就听闻过楼兄铁面判官的名号。” “不敢当。” 二人又客套了一番,薛大郎忍不住打断二人:“王爷在揽香楼定了席面,你们这么投缘,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喝几杯就是了,这会儿咱们是来看龙舟赛的。” 话音才落,就听到外面锣鼓震天,人声阗阗,几人也就不再闲聊,走到了外面。 此处离龙舟始发地不远,一眼看去,就看到十几支队伍整装待发,龙舟的龙头上的不同颜色代表了每支队伍的归属。 听卿尘介绍,明月大致清楚了今日这些参赛的队伍,其中有三支是皇子府的,二、三、四皇子一个不落,四大家族也是各家一支,景阳王府、公主府也在其中,剩下三支就是民间大户组建的队伍了。 只是在场过半都是皇亲国戚的队伍,那三支明显就是陪跑的了。 比赛开始前,有小丫鬟上来请明月他们下注。 看她不解,卿尘就给她解释:“这是惯例了,每年都要下注,你觉得谁能赢就投谁,运气好的话,能大赚一笔。” 明月笑,暗想这组织下注的人也是胆子大,就不怕得罪了那些达官贵人?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从碧云荷包里拿了两锭金子,分别投给了公主府和秦家。 卿尘和秦安妤在旁直摇头,秦安妤打趣:“往年都是三皇子四皇子轮换着赢,你投我们,怕是要血本无归了。” “没准这次就轮到你们了呢?”明月眨巴着眼,十分自信。 两人被她这么一说,也都投了自家。 再去看几个男人,欧阳照公主府和秦家也都投了,不过最多的投给了二皇子。 薛大郎很公平,二三四投了同样的注。 关明义也不知道谁会赢,但是他记仇,三皇子、京家和景阳王府是不可能投的,除了公主府、秦家,他全投了民间那三支队伍。 至于楼月,全部投给了秦家。 除了明月兄妹对此稍有惊讶外,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好像都在预料之中。 明月于是侧眼看了楼月和秦安妤一眼,若有所思。 未过多时,龙舟赛正式开始。 “哐”一声锣响,龙舟如离弦之箭般迅速往前冲,鼓声点点,就像打着节拍,龙舟上的汉子们随着节拍,越划越有劲儿,围观之人的心也随之上下起伏。 不消多时,各队之间就拉开了差距。 冲在最前面的是红色龙头,那是三皇子的队伍,其后青、黄两色紧咬不放,正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队伍。 再后面就是王家、秦家以及公主府的队伍,剩余队伍落得不算远,几个呼吸间,就有一支队伍赶超上来,穿过王、秦和公主府的围追堵截,一跃和前面的队伍几乎并列。 “阿兄眼光不错。”明月对关明义说。 那支赶超的队伍就是关明义投的其中一支民间队伍。 关明义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说的却是:“还没到最后,现在说赢还早。” 第95章 皇子相争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局势就有了变化,景阳王府的队伍不甘居于人后,疯狂划桨,一下子冲到公主府队伍身后。 眼看就要撞上,公主府队伍往边上避了避,然而景阳王府的龙舟并没有减速,直直往前撞去,这一撞,就撞到了原来公主府队伍前面的王家队伍。 王家的龙舟一个侧翻,人全部入水,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好在参加比赛的都是老手,这种情况经常遇到,没一会儿就离开了赛道,安全是安全了,但是王家队伍已经提前出局了。 原本大赛是禁止队伍之间互相攻击的,但像这种情况,人家也可以解释为无心之失,所以大赛对这种情况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聪明的可不只景阳王府,手段谁都可以耍,之前不用只是因为有所顾忌,不过眼下有人开了头,其他人自是没了顾忌。 场上的局势一下就紧张起来。 龙舟上的人不只要使劲儿划船,还得随时注意四周情况,以防被暗算。 三皇子的龙舟就被四皇子的龙舟撞到,差一点就翻了。 此时同在一艘画舫上的三皇子阴鸷地瞟了眼四皇子,四皇子大大方方接了这不怀好意的眼神,还回了一个得意的笑,气得三皇子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了。 二皇子一脸悠闲地看戏,并不理会二人的暗潮汹涌。 只有大皇子和年纪还小的五皇子,两人全神贯注,一边看还一边解说起来。 “哎哎哎,又有一支队伍后来居上,前面的是谁,啊,是二弟的队伍,哇,竟然被反超了。” “不对不对,你看后面,那是姑姑家的龙舟,马上就要赶上四哥的了。” 两人太过聒噪,不止三、四皇子听不下去,优哉游哉的二皇子也忍不住了,“大哥,五弟,你们要不去隔壁?” 隔壁就是明月他们那艘画舫,换作平时,大皇子和五皇子都不会拒绝,但是这会儿正是比赛的关键时刻,他们才不想走,于是纷纷摇头。 三皇子忍够了,“要不去,就安静些。” 两人对视一眼,五皇子朝大皇子吐吐舌头,大皇子摸了摸他的头,两人都自觉闭上嘴。 视线再次投到江上,之前一直在前的三皇子四皇子队伍,这会儿已经被甩到倒数,冲在前面的三支队伍,换成了二皇子和两支民间队伍。 其后秦家、公主府等队伍紧紧追着。 直到再次锣响,比赛结束,二皇子、公主府和一支民间队伍成了前三,往年的赢家三皇子和四皇子,这回居然都落在了最后。 卿尘立刻就欢呼:“咱们运气都不错。” 自家队伍赢是一方面,有得赚也是真。 其他人也都高兴,除了楼月,因为就他一个人没回本,不过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高兴。 而另一边, 三皇子气得一掌拍在栏杆上,四皇子快言快语,直接对三皇子道:“三哥,你手底下这些人怎么回事,手段未免太过了吧!” 刚才四皇子的队伍险些就要超过三皇子,没想到三皇子队伍的人直接用浆把一个人绊到了水里,也就是这一下,两队又乱了起来,立即被后面的队伍赶超。 三皇子反击:“你那些手段就不过分了?要不是你,我早就赢了。” “你不挡路,我会撞你?”四皇子理直气壮。 三皇子简直要被他的不要脸气死,冷哼一声,破罐子破摔:“再有下次,我照样挡路。” “那你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在场没有人敢去劝,唯三能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跑到隔壁去了。 三位皇子到来,明月他们自又是一番见礼。 欧阳照对二皇子道:“恭喜你了。” 二皇子谦虚,“运气好罢了,倒是姑姑府上和那支民间队伍,值得称赞。” 那两支队伍一开始都到后面去了,没想到后来追得那么快,比起一直在前面的二皇子队伍,的确更有看头。 不过能一直稳居前列,又怎会只是运气好这么简单。 欧阳照笑笑没搭话。 倒是大皇子和五皇子,自来熟地问大家下了什么注,有没有赢。 一听他们基本上都赢了,两人兴致一下子就消弭了,无他,因为他们下的注全都打了水漂。 “世子伤势如今可好了?关小姐今日是卿尘邀请来的吧!”得了空,二皇子就跟明月兄妹攀谈起来。 关明义有意识地挡在了妹妹前面,“多谢二皇子关心,臣伤势已无大碍,今日臣和妹妹的确是得郡主相邀,才有机会见识到这般精彩的比赛。” 二皇子像是没察觉他的防备,继续笑着,“之前踏春宴有幸见识小姐文采,前不久又听闻小姐建女舍的壮举,实在令人敬佩。” 这话关明义不好接,明月也没打算一直躲着,微微福身,道:“殿下谬赞了,不过是多看了两本书,又忍不住多管闲事罢了。” “小姐不必自谦,连皇祖母都亲口夸你有巾帼之姿呢!” 这事明月知道,上次欧阳照去将军府,在雷氏那里说过,她是后来从丫鬟那里得知的。 这会儿听二皇子提起,本能就想到上次,于是转头看向欧阳照。 欧阳照正在跟大皇子和五皇子说话,注意力本不在这边,但是就像是有所察觉,在明月望过去的一刹那,他也正好抬眸。 二人目光就这样不期然撞上,男人勾唇,很自然地就露出笑容,明月却慌了,急促收回视线,心间却像是被烫了下,将那抹笑烙在了心头。 瞧着眼前女子微红的双颊,二皇子面上喜色更浓,“关小姐若是对孤本古籍有兴趣,可去卢家,卢家有几位表妹,与小姐年纪相仿,上次你们也见过,想必也会谈得来。” 明月如梦初醒,闻言礼貌地轻笑:“多谢殿下好意,若有机会,臣女定登门拜访卢老夫人。” 这就是客套话,二皇子的示好明月不可能看不到,只是镇国将军府的立场不会改变。 略寒暄了一阵,卿尘就说该去揽香楼了,并且毫不隐晦地对后面来的三人下了逐客令。 也就是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让皇子走人。 大皇子和二皇子有自知之明,闻言也就告辞走人了,五皇子仗着年纪小,死活扒拉着欧阳照不放,欧阳照也就同意让他跟着。 第96章 镇南王 今日的揽香楼,生意比平时更火爆,一楼大堂坐满了人,估摸楼上雅间也不剩什么了,这会儿还有一群穿着不俗的客人,围着掌柜要房间呢! 亏得卿尘面子大,不然他们这会儿过来,早就没地方了。 伙计一见卿尘,就热情地迎他们上楼。 不想忽然一个女声响起:“你不是说没地方了,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质问的意思很明显。 一开始明月他们也不知道是在说他们,直到又走了两步,身后女子朝他们喊:“站住。” 一群人就回过头来看。 就见一红色衣裙的女子怒目瞪着他们。 正是方才围着掌柜那群人中的一个。 卿尘扫了那女子一眼,面上的笑不怀好意,不等她开口,掌柜已先出来打圆场。 “误会,误会,这位贵客,楼上雅间是这边客人早就定下了的,您若是不嫌弃,小的在大堂为您几位腾出一桌位置,再摆上屏风,保准不会被打扰,您意下如何?” 卿尘不喜欢仗势欺人,掌柜的知道,所以没有揭破她的身份,而是尽最大可能为客人安排。 然而对方并不领情,“你们花了多少钱订的,我出两倍的价,你们把雅间让给我。” 明明是求人,却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可见平日也是颐指气使惯了的。 不过这里是京城,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权有势之人,像对方这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他们见得太多了。 卿尘笑容深了些,“我还以为你要出十倍,才两倍,啧,太少了吧!” 揽香楼的消费水平不低,包下一个雅间,平日至少得五十两,今日端午,估计更高,七八十两差不多,两倍就是一百多两,对富家子弟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然而若是十倍,那就是七八百两,接近千两银子,一般的富家子弟虽说不缺钱花,但要一次拿这么多,还是很肉疼的。 而且只是一顿饭,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不划算。 卿尘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是个经不住激的,立即就接过话:“好,十倍就十倍。” 女子说完就让身边一个紫衣男子掏钱,紫衣男子无奈摇了摇头,还是掏了钱。 只是卿尘却并不去接,女子立时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说了句太少,又没答应要让给你们。”卿尘面不改色。 “你...你欺人太甚!阿兄,我要你教训她。”女子指着卿尘怒骂,继而又对紫衣男子道。 紫衣男子却是满脸为难,扯了女子的衣袖悄声劝道:“京城卧虎藏龙,父亲交代过,不要随意招惹别人。” “哼,我不管,今日你要是不给我出气,我就去找表哥,他是皇子,自然会为我做主。” 紫衣男子的话明月等人没听清,但是女子的声音却不小,明月他们都听到了。 卿尘眉头微挑,眼神却看向欧阳照,询问的意思很明显,这人是谁? 欧阳照沉默片刻,从后面站出来,对上紫衣男子,“镇南王世子?” 明月等人都是惊讶,镇南王一直镇守南境,鲜少回京,今日却碰上他的儿子女儿。 被点破身份的紫衣男子同样惊讶,在感受到欧阳照身上那股像是与生俱来的威仪后,又忙拱手询问:“阁下是?” 这般郑重,自是他看出欧阳照身份不一般,来京之前父亲就告诫过他,在不清楚一个人的身份之前,最好不要与之交恶。 他记得,可有人不记得,在他说完之后立即接话,“阿兄,你何必跟他们废话,赶紧......” 女子的话在看到欧阳照的脸时,卡在了喉咙里。 紫衣男子没功夫理会,欧阳照也自动忽略了那像钉子般的眼神,淡淡回了句:“欧阳照。” 紫衣男子一听,立即就躬身行礼,“参见齐王殿下。” “不必多礼。”欧阳照没什么感情。 这时,女子也反应过来,得知了欧阳照的身份,先是满脸欣喜,接着也向他行礼。 乖巧的模样,与之前目空一切对比明显。 欧阳照只淡淡点了点头,就问紫衣男子:“你们来吃饭?” 镇南王世子依旧恭敬,“是啊,没想到这么巧,碰上王爷。” 一般情况下,熟人凑巧见面,还是在一个酒楼,那指定得一起吃个饭。 镇南王世子和千金都这么以为。 可欧阳照只是说:“揽香楼今日客满,京城的酒楼不止这一家,你们不妨换个地方。” 兄妹俩都愣了下,还是镇南王世子先反应过来,躬身:“王爷说的是,那我兄妹二人就不打扰王爷待客了,先走一步。” 视线微不可察地在欧阳照身后一众人身上扫过。 镇南王千金却不服,“阿兄,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镇南王世子打断,“知道你想多交些朋友,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来日方长。” 带着警告意味的提醒起了作用,镇南王千金泄了气,瘪着嘴没再说话,视线却依旧在欧阳照身上流连。 等人走后,卿尘连连啧声,“果然呐,长得好看的人都容易招蜂引蝶。” 惹得身旁一群人使劲儿憋笑。 进了雅间,明月才问:“镇南王回京了?” 她没有特定问谁,但还是欧阳照先接了话,“镇南王没回,只是让世子带了礼物回京。” 镇南王和景阳王一样,都是太祖时封下的异姓王,但是和景阳王不一样,镇南王是有兵权在手的。 太祖刚打下天下那会儿,局势未定,南边淮水却时常扰边,于是就派了自己的亲信苏友成,封镇南王,领兵五万镇守南境。 南境是守下来了,但是兵权也一直没还。 久而久之,镇南军就成了独立于三军之外的一支军队,直属镇南王府。 历朝历代最怕武将拥兵自重,前几任皇帝也不是不担心,只是那时大楚武将势微,南境又需要人守,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现在,局势不一样了。 “陛下想召镇南王回京商议裁军一事,镇南王身体不适,所以就派了世子赴京。”五皇子欧阳桢忽然接话。 第97章 离开 明月几人都很意外,不只是镇南王,还有知道这些的五皇子。 不过五皇子说完这句就闭了嘴,专心吃起点心来,众人也就移开了视线。 “我也听爹提过,镇南军独立于三军之外,所需军费却不少,此次三军都要推行新政,镇南军也无可避免。” 最近关明义跟在自家父亲身边,对裁军的事也知道不少。 “但是看镇南王的态度,应该是不想裁军,否则也不会派个儿子来应付了。”薛大郎直言。 “不只是应付,也是为了向陛下表忠心,短时间内,镇南王世子应该回不去了。” 这次说话的是楼月,一路来都没几句话的人,遇上正事倒是话多了。 欧阳照不置可否,只是有些同情地看了关明义一眼,“又要辛苦关将军了。” 裁军的事关远山全权负责,镇南王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不就是要辛苦。 关明义倒是无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是本分罢了。” 欧阳照、薛大郎和楼月齐齐举杯,敬了关明义一杯。 关明义也不扭捏,十分豪爽地一饮而尽。 “镇南王和皇子有关系?”明月再次看向欧阳照。 之前欧阳照能一下猜到对方身份,就是因为对方提到了皇子。 欧阳照正要开口,不料被卿尘抢了先,“镇南王王妃出身王家,跟四皇子母妃淑妃娘娘是姐妹。” 原来是这样。 明月懂了,只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二、三、四三位皇子出身都不错,二皇子母族乃范阳大儒卢氏,三皇子母族乃医药济世的京家,四皇子母族乃太原王氏,且还有镇南王这个姨夫支持。 这三人,背后势力个个不俗,幸亏皇帝如今正当盛年,这些皇子们想要上位,还得等上些年头。 不多时,正菜上桌,一群人也不讲究那些规矩,边吃边聊。 此时没有什么皇亲贵族、公子小姐的身份顾忌,有的只是一帮志趣相投之人的惬意畅谈。 当然,男女之别还是有的,这倒不是说男女大防,而是男女聊的东西不一样。 所以多数都是明月卿尘和秦安妤三人一边,另外四个男人一边,偶尔也会有卿尘和薛大郎的斗嘴。 五皇子嘛,四盘点心给他吃完了,他就又开始吃菜,欧阳照夹什么,他吃什么。 明月坐在自家兄长左边,欧阳照在关明义右边,两人虽未说话,时不时却能对上视线。 每当这时,二人都会默契地举杯。 明月杯中自然是茶,就算是过节,她也不敢再在外面喝酒了。 明月左手边是卿尘,再过去就是秦安妤,秦安妤身边刚好是楼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楼月和秦安妤气氛不太一样,明明是相熟的,却又一句话不说。 为什么说相熟呢,因为明月看到,每次秦安妤杯中空了,楼月很自然地就给她满上,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不需要刻意,就是自然而然靠得近,这是陌生男女或者不是那么熟的人之间绝不会有的。 明月没有傻到去问缘由,再亲密的人也有自己的秘密,不需要事事都问个究竟,保持适当的距离,就是最好的相处状态。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时辰,一群人才从雅间出来,今日应景,只喝了些许雄黄酒,倒是没人醉。 临上车之前,明月听到欧阳照对她说:“过两天我要出京一段时间,你有事就去寻孙老,或者去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地方,找一个叫银刃的。” 明月先是一愣,随即就猜到了,他要出去做什么。 万事开头难,裁军和屯田都是这样,皇帝让他负责屯田之事,虽不用他过问细节,各地的情况还是需要走一走了解一下的,尤其是一些世家大族盘踞之地,要想屯田,就还得过他们那一关。 自己都要外出了,还想着她的事呢! 想了想,明月决定回报,“王爷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保重身体。” 得了叮嘱的欧阳照瞬间觉得,今日吃的不是饭,而是蜜,不止甜到心里,还浸到了骨子里,说不出的悸动。 嘴角不自觉就绽开了笑容。 “啧啧啧,我们还在呢,真不拿我们当外人啊!”卿尘在旁看得只摇头,只是眼底的打趣实在掩饰不住。 秦安妤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应和道:“王爷,我有事能不能找您帮忙啊?” 明月瞬间被闹了个大红脸。 她就说哪里不对劲,欧阳照走就走吧,跟她说什么,搞得他跟她好像很熟似的。 欧阳照却面不改色,饶有兴味地看了眼楼月,笑道:“你外放一趟,有些人倒是把你忘干净了。” 楼月顿时抿了唇,状似委屈地看秦安妤。 秦安妤马上撇过脸去。 卿尘摸着滚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今天果然吃得太饱了。 喝了点酒,关明义就没骑马,和明月一道坐了马车。 马车一摇一晃,关明义盯着自家妹妹,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问出口:“阿月,你和齐王殿下......关系很好吗?” 这是关明义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词,他再迟钝,也听出了最后卿尘郡主和秦小姐的意有所指。 不是觉得有什么,就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还有点失落。 好似自从他入了军营后,跟妹妹就没有以前亲近了,以前妹妹想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第一时间跟他说,现在却没有了。 现在虽然一家团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他好像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妹妹每日都在做什么,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就算是受了委屈,她也是独自承受,等他知道时,她已经全都处理好了,完全不用他操心。 他这个阿兄,做得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明月并不知自家阿兄复杂的心思,只是道:“我同齐王就是朋友,他于我们家有恩,我一直想着要如何回报这份恩情。” “这事自有我和父亲,你不必想那么多,只要你开心,无论是朋友,还是什么,阿兄都支持你。”关明义特别真诚地说,说完还给了自家妹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明月简直哭笑不得,她要怎么解释,自己跟欧阳照就是朋友,只是朋友啊! 算了,阿兄说这些话,她其实也很感动。 虽然相处的时间少了,但阿兄就是阿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是那个坚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我知道了,谢谢你,阿兄!” 第98章 旧事重提 这边兄妹情深,另一边,镇南王世子苏渐轻和郡主苏喜儿就没那么和睦了。 “兄长,明日我们去齐王府好不好?” 镇南王在京中有府邸,也在城东,兄妹二人从揽香楼出来,就没再去别的地方,径直回了府。 一回到府里,苏喜儿就跟苏渐轻说了这个。 苏渐轻轻嗤,“怎么,才一面就看上人家了?我可提醒你,齐王不是什么好人。” 苏喜儿显见没听进去,“你不想带我去就直说,明日我去找四皇子,让他带我去。” “别忘了你此来的目的。” “哼,不需要你提醒,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苏喜儿说完就不再理他,自顾回自己院子去了。 苏渐轻盯着她的背影,眉间染上苦笑,是啊,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怎么还多管起闲事了。 镇国将军府,兄妹俩回来时,被告知二房的人已经到了。 今日端午,二房的人来也没什么奇怪,只是经过上次流言一事,到底心里有些膈应。 关明义神色不愉,“我先回院子梳洗,阿月也先回倚兰院吧,待会儿跟父母亲请了安再去松鹤堂不迟。” 明月在心里偷笑,阿兄比她还记仇。 “好,阿兄今日喝了酒,记得让下人送碗醒酒汤。” “知道。”关明义很想揉一揉妹妹的头发,只是看了眼她头上的钗环,忍下了来。 等一切收拾停当,一家人去到雷氏那里时,天都快黑了。 二房的人都在,关明珠一见明月,就忍不住开口:“听说大姐姐今日和郡主去看龙舟赛,看来是乐不思蜀了。” 嘲讽的语气中又有遮掩不住的嫉妒。 明月懒得搭理她,不过雷氏在,她就不能不说点什么,否则又要被雷氏发作。 笑了笑,她直接对雷氏道:“今日受郡主相邀,一时不好抽身,便用了膳食才回来。” 人郡主都没说要走,她还能先走不成? 雷氏果然没说什么,但是关明珠不罢休,“既有郡主相邀,大姐姐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姐妹还从没去过皇家画舫看龙舟赛呢!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边说还扯上一旁的关明琪。 关明琪不好意思地低声回道:“其实,其实在别处看也挺好,跟贵人们一起,反而不自在。” 龙舟赛她们也去看了,只不过是在岸上,视野自然比不得画舫。 她自来就是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关明珠轻嗤一声别过眼去,再次朝雷氏撒娇,“祖母,人家就是想去长长见识嘛,大姐姐忒小气了。” 明月想,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小气了? 自上次关明珠被薛氏带回去闭门思过,就没来过雷氏这儿,这会儿难得见孙女撒娇,雷氏的心不自觉就偏了。 “明珠说的是,都是一家人,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你也记得带你弟弟妹妹们出去见识见识。” 明月笑盈盈应了,“老夫人说的对,孙女记下了,只是这次是卿尘郡主下的帖子,上次的事儿郡主还记得呢,孙女也就不好带妹妹们过去。” 上次什么事儿,不用她说,雷氏自然明白,不就是踏春宴上,关明珠伙同外人陷害自家姐妹的事儿。 事情就发生在长公主别庄,卿尘郡主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了。 雷氏有再多的话,此刻都说不出来了。 关明珠却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可怜兮兮道:“孙女只是想当面跟郡主道个歉。” 李氏这时听不下去了,受伤害的是明月,就算是要道歉,关明珠难道不该先跟明月道歉吗? 这般装模作样,实在是令人厌恶。 “你能想到这个,可见是想通了,看来两百遍《金刚经》还是有用的,只要你诚心,长公主她们应是不会怪你了。”李氏装作不经意,提起了上回罚关明珠抄写经书的事。 关明珠一噎,她一遍都没抄过,为了交差,全是她屋里的丫鬟们抄的。 薛氏总算出面打起了圆场,“大嫂说的是,回头啊我就让她去大佛寺。” 去大佛寺干什么,当然是去烧经书了。 李氏不提醒,她都忘了,做戏得做全套。 否则怎么让人相信自家女儿诚心悔改? 另一边关远青正在一个劲儿地给关远山道歉,“哎,对不住了大哥,前段日子吏部事忙,不知道明月出了事,我真是无颜再面对你啊!” 又到了官员考功定升迁的时候,吏部是忙,可再忙,他还能不回家? 薛氏难道不会跟他说? 如果他不知道,薛氏会擅作主张,登门跟雷氏说拒绝并府? 关远山心情复杂。 因着雷氏,关远山对这个弟弟其实是有亏欠的,因为这么多年都是弟弟在母亲身边尽孝,他都没怎么管过。 可是现在听着这话,他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无妨。”最终,他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严格上来说,今晚这顿饭才算是两家的团圆饭,只是今日每个人都安静得很,席间除了雷氏偶尔的问话,被问到的人回一两句,其余全程专心干饭。 比起上次有人缺席,这次人到齐的情况,气氛反而更冷。 吃完饭,雷氏就把小辈请出去了,留下大人们说话。 她想说什么,关远山夫妻俩心里都有数,无非就是旧事重提,当然不是纳妾,而是并府。 纳妾的事,雷氏自认自己妥协了一次,所以在并府的事上,她不想妥协。 即便薛氏曾上门说过拒绝并府。 薛氏要脸,雷氏一提她就不赞成,“母亲,我们的意思之前不是跟您说了吗?” 雷氏厉了她一眼,“那是你自作主张,二郎又没同意。” 薛氏顿时一噎,不是关远青同意,她怎么会擅自做主?婆母这意思就是要她来担恶名! 再看关远青,此刻很好地表现出一副万事不知的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苦笑了下,薛氏认命地没再说什么。 雷氏就当着几人的面,把上回薛氏登门的事说了,又对关远山夫妇说: “这事是薛氏的错,不过她也是为了儿女考虑,一时情急,毕竟当时明月的事,影响确实不好。但你们是兄弟,是一家人,误会解开了也就好了。我的意思是,既没有分家,那咱们老关家就该合到一处,兄弟同心,才能其利断金。” 第99章 作罢 这次关远青就主动多了,雷氏说完他就表态,“母亲说的是,儿子都听您的。” 关远山想要说什么,却被妻子拦住了。 李氏开口:“我就问一句,如果明月的事到现在还没解决,你们会不会同意并府?” 这话不只是问关远青夫妇,也是对雷氏说的。 他们忘性大,自己可还记得,女儿当时受尽人言,还被有心人欺负上门,眼看着这辈子就毁了,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帮忙的。 又在女儿自己奋力反击的时候,意图跳出来息事宁人。 有事时就迫不及待撇清关系,无事时就是一家人,这样的“一家人”,不觉得有点可笑吗? 三人都被问得一噎,他们是可以狡辩,但是已经做过的事没法辩驳。 关远山回来许久,都没有来自己这里说过什么,雷氏就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李氏会在此时提出来,真是既心虚又没面子。 因而梗着脖子说了句,“你说这些做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你非要揪着不放,让全家人都不得安宁?” 就这态度,李氏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道:“老夫人不是问我们的意见吗,好,我就把话放在这儿,我不同意。” 以前她多少还顾及一下,想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把关系处得太僵,但是现在她想通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少做,否则吃亏的不止是自己,还要连累儿女。 雷氏当即就沉了脸,“你放肆,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大郎,你来说。” “母亲,并府的事就作罢吧!二弟这些年的付出我都知道,您放心,我会用别的补偿他。” 这次李氏没拦着了,关远山总算找到机会开口,只是他说的比李氏更直接,而且是不容置疑,直接一锤定音。 “大哥,我从没想过要从你这儿得什么好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你不必觉得愧疚,也无需说什么补偿,既然你不同意并府,我也没什么意见。” 关远青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番话说完就甩袖走了,薛氏见状也跟着出去。 雷氏指着夫妇俩,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你,你们,你们真是好得很,滚,都给我滚出去!” 看着是要上不来气,但是说滚的时候,分明中气十足。 关远山偏头,喊了外面伺候的丫鬟进来,“去给老夫人请个大夫来,好生照顾着。” 说完也不等雷氏反应,拉着李氏就离开了。 装病的套路没起作用,雷氏一股气憋着出不来,看见小丫鬟,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钱嬷嬷走后,雷氏身边伺候的人都被换了一遍,现在进来的这小丫鬟,是明月专门让方嬷嬷挑选的,挺机灵的那种。 早在听到屋里不愉快的对话时,她就防备着了,在茶杯砸过来时悄悄往旁边一扭,避过了,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她在躲。 “老夫人保重身子啊,奴婢现在就去找大夫来。”小丫鬟话说得飞快,说完就一溜烟跑了没影。 大人们不欢而散,小辈们还浑然不知。 被请出来后,明月兄妹俩就尽起了主人家的责任,招待弟弟妹妹。 比起上一次的热络,这回关明义少了些热情,面对关明渊想去演武场的提议,直接回了句,“我听说今年秋闱你要下场,还是不要分心,玩物丧志了。” 关明渊懵了下,接着就红了脸,低着头忙应是。 明月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开口:“明泽上次不是说要看我的书房,这回正好,明渊也跟着去吧,挑几本书,算是我送你们的礼物。” 关明泽一下来了兴趣,关明渊也感觉松了口气,关明琪小心翼翼开口:“大姐姐,我也可以去吗?” 明月揉了揉她发顶,“自然。” 复又看了眼关明珠:“二妹妹对将军府熟,应该不用我招呼了吧?” 关明珠本来也没想跟他们一起,又被这么刺激,冷哼一声,“用不着你。” 都要去明月书房,关明义索性也跟着一起了。 留下关明珠一人,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恶狠狠想;现在尽管得意吧,等她回了将军府,一切都要物归原主,她倒要看看,关明月到时是哭还是笑。 只是她没想到,关远青和薛氏这么快就出来了。 关明珠刚想上前问两句,就被薛氏眼神制止了。 “我们该回去了,你兄长和妹妹他们呢?” 关明珠虽然娇纵,但从不敢在父亲面前过分,当下没有多问,只说了兄妹几人的去向。 关远青冷声道:“去把他们叫回来。”接着就往大门那边去了。 等人一走,关明珠才从薛氏那里得知了情况,当即就要去找雷氏。 薛氏忙拉住她,“找你祖母也没用,这次你大伯是铁了心不会并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关府门第是不高,但有母亲在,有你外祖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那怎么一样?就算是外祖家,怎比得上将军府?母亲,您再去祖母那边说说,祖母疼我,一定会说服大伯的。”关明珠有些接受不了,只一个劲儿地拉扯薛氏。 薛氏此刻也有些恼了,什么叫外祖家比不上将军府?虽然是实话,可她娘家好歹也是吏部尚书府。 以往女儿出席的达官贵人家的宴会,哪个不是看在薛家的面子上?女儿一边要靠着娘家,一边又瞧不起,委实让她有些寒心。 “说什么说,你要有那能耐,就自己去。”薛氏也不再理她,喊了丫鬟去叫人,自己先出去了。 关明珠有些惊讶,母亲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种话?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打算落了空,惊讶就被慌张代替。 然后她就真的去找雷氏。 只是人只到了松鹤堂院外,就被人拦住了。 彩云笑盈盈劝关明珠,“明珠啊,老夫人这会儿正看大夫呢,你就别去打扰她了。” “祖母怎么了?”关明珠问。 “说是头疼病犯了,大夫正给针灸呢,你有什么事,不妨与我说,若是不急,就下次再来,如何?” “我进去看看。” 说着就要进去,彩云使了个眼色,身边俩丫鬟立刻拦住了关明珠去路。 “方才我见二表哥和表嫂都走了,你还是不要再去打扰老夫人了。” 还是那个和善的语气,只不过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告诫。 关明珠还要闯,彩云索性让人守住院门,还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彻底打消了关明珠还要吼上两嗓子的打算。 关明珠咬牙,瞪了彩云一眼后,就跑走了。 第100章 怦然 彩云头一次觉得这么舒爽,以前关明珠仗着雷氏疼宠,没少在人前耀武扬威,就连她这个表姑,都被她明着刺了不知多少回。 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可被一个小辈如此轻贱,泥人也有三分火。 好在风水轮流转,不需要仰人鼻息的日子,真是畅快啊! 关明珠隐约觉得将军府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只是彩云,就是将军府的下人,好像也不如以前那般恭敬了。 往日总是想方设法讨自己欢心的那些人,现在都离她远远的,她在外坐了那么久,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 她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关明月,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所以从松鹤堂出来,她径直就去了倚兰院。 恰好,说要去书房的几人出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几本书,看那模样,宝贝的不行。 关明珠一下子来了气,冲上去就问:“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选书,父亲母亲都走了。” 关明泽最看不惯她这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反问:“那你怎么也还在这儿?” “你当我愿意留下?是母亲让我来喊你们。” “哟,那你还真是好心,母亲早就派人来喊过了,你怎么才来,难不成在将军府迷路了?” 薛氏派的人的确早来过了,关明珠是去了雷氏那里才来的,自然晚了。 关明泽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怎么难听就怎么说。 “你,呵,几本破书就把你收买了,我看你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关明珠本想发火,但是看到他手里的书,就换了一副嘲讽的口吻。 关明泽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破书,亏她以前还占着倚兰院,怕是根本不知道,那书房里的破书,比她那些金银首饰值钱得多。 也得亏她不知道,否则这些好东西都要被她霍霍干净。 “天底下就你最聪明,大聪明。” “好了,天色不早了,二叔二婶还在外面等着,今日就先回去吧,若是还需要其他书,只管来。”明月打断二人的斗嘴。 关明渊忙道谢,关明泽则是眼睛晶亮,明月看懂了他的意思,补充:“下次来就是借,不送。” 关明泽一脸失望。 关明琪掏宝贝似的从袖口掏出个东西,用荷包装着的,递给明月,“有来有往,大姐姐送书给我,这是我给大姐姐的回礼。” 明月一直很喜欢关明琪,不争不抢,却又贴心细致,比起关明珠来,那真是个软萌小可爱。 “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小可爱的回礼,明月道,顺道又摸了把小可爱的脸颊。 感受着四人和睦融洽的气氛,关明珠颇有些不是滋味,对明月的敌意越发大了。 临走时,关明珠故意落在后面,和明月一道,用前面人听不到的声调道:“大姐姐真是好手段啊,短时间内就让府里人服服帖帖,着实让人佩服。” “妹妹说笑了,将军府本就是我家,下人忠心不是应该?”明月轻笑。 “哼,你在外人面前装得乖巧,却休想骗过我,我一定会让人知晓你的真面目,你等着瞧吧!” 明月有点莫名,关明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在装乖扮巧?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女罗刹”的名号。 明月不懂,但大为震撼。 她要揭穿所谓的真面目也好,说她装乖扮巧也罢,只要不在自己跟前挑事,就无所谓。 “那你加把劲儿。” 极为敷衍的一句话,成功激起了关明珠的好胜心,再没说什么,径直往前走了。 不出预料,雷氏病了。 端午节当夜就请了大夫进府的消息不胫而走。 之前就有传言说将军府老夫人和夫人婆媳不和,老夫人这一病,各家就纷纷猜测起来。 不过还不等人议论,将军夫人也病了的消息就一道传了出来。 这可是奇了,脑补了上万出婆媳大戏的众人一时都懵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镇国大将军关远山造下太多杀孽,报应到自家老母亲和妻子身上了。 本就有端午“恶日”的说法,得出这个结果顺理成章。 无论外面怎么说,将军府里还是一切如常,雷氏那边明月向彩云打听了,雷氏是有些气急攻心,但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李氏,倒不是她又装病,而是孙老如期复诊。 复诊的情况也不错,孙老还特意夸了李氏,“人好多病都是从心而起,心放宽了,病也好得快。” 李氏深以为然,这段日子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还是要多亏您老的妙手。” 孙老只是笑,约定好下一次的复诊时间,就由明月送着出去。 出了主院,孙老就拿出一封信给明月,“有人让我给你的。” 看着信上“明月亲启”四个熟悉的字迹,明月心里有了数,送孙老出了门才回去打开来看。 信是欧阳照给她的,昨日人多,有些事不好明说,他就在信里说了。 第一件是石先的事,之前明月怀疑石先逃到京城,欧阳照后来着重派人找过,只是至今未有下落,欧阳照让她小心。 第二件就是薛家参与流言一事,欧阳照问了薛大郎,薛大郎直言自己不会这么做,但是事后他去自家酒楼查过,的确如明月所说。 对此,欧阳照给明月保证,薛大郎可信,但要小心左相薛承业。 明月由此就明白了,为何上次欧阳照会说薛家有些事,薛大郎也不知道。 第三件事就是镇南王,欧阳照说镇南王可能会采取一些手段来干预裁军,让明月多加小心。 明明说的都是正事,却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明月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心有记挂,欧阳照不会留这封信。 仅是朋友二字,是无法解释这份记挂的。 往日种种,他待自己的不同,还有那总是温柔的笑容,这一刻一一浮现在眼前。 随着信上的点点字迹,一起涌进心房,奏响怦然乐章。 “明明说过两天才走,却说话不算数。” 带着埋怨和娇嗔的自言自语,一旁写字的沐春和笙烟,默默对视了一眼,都聪明地没接话。 只是拿笔的手齐齐抖动,才练得稍稍工整的字迹,忽然就又笔走龙蛇不受控制起来。 第101章 听雨轩诗会 明月抽空又去了趟烟雨楼。 遗憾的是,魁娘暂时也没查到石先的踪迹。 但是明月也没有怀疑自己的猜测,以她对石先的了解,石先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报仇。 所以她让魁娘继续找。 魁娘应下后,提起了另一事,“周家那位公子最近好似经常去翠微楼。” “周继骁?”明月问。 魁娘点头,周家和关家的关系她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对周继骁多几分关注。 “也是凑巧,咱们安排去找石先的人,正好有几次看到周公子出入翠微楼。” 翠微楼是什么地方不用多说,明月自然知晓,京招和景阳王府的陈三就是那里的常客。 她只是有些好奇,依周家的家风,周继骁怎会去那样风流不忌之地? 她对翠微楼的那些女子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那个地方不好。 没了规矩和道德感的束缚,人就容易失控。 而人天生就会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也很容易从众,没人愿意做群体中的异类。 明月暗自摇了摇头,想着找机会去一趟周府,不是要多管闲事,而是看在两家关系上提醒一下。 从烟雨楼出来,明月又去了趟锦绣布庄。 比起上次见,赵掌柜的脸色好了很多。 “我们已经按您的吩咐,把染色的法子宣扬出去了,效果很不错,苏记布庄原只想着比咱们的价钱低,现在却得跟市面上所有布庄压价,大小姐这一招果然高明呐!” 赵掌柜由衷感叹,想起前几日见的齐掌柜那张死鱼脸,他就觉得身心舒畅。 明月浅浅笑了下,却是道:“这样的法子能不用还是不用,毕竟咱们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咱们也不是白做功,得了好处的布庄也是记咱们好的,现在外面都知道,是咱们主动把染色法子贡献出去,所以最近来咱们这儿的客人比以前还多了。” 明月略惊讶了下,转而也就明白了。 人虽然多数情况下都自私自利,但又崇拜向往着君子。 自己虽然做不到,但有人做到了,也不吝释放自己的善意。 至于这份善意能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想了想,明月还是忍不住泼冷水:“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要想长久生意兴隆,还得靠自己。” 赵掌柜咧开的嘴角稍微收敛了些,正色道:“小姐说的小的都明白,您上次说让咱们创出新的东西来,小的有了点眉目,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说来听听。”明月来了兴趣。 “小的想着可以在成衣上下些功夫,现在虽然各家都做有现成的成衣,但真正卖出去的,都是少数。一来普通百姓家都是自己做,没那个闲钱买,二来大户人家都是买了布由自家绣娘定做,铺子里的成衣入不了贵人们的眼。” 明月点头,的确是赵掌柜说的这样。 “小的的意思,还是把成衣的市场定在大户人家中,因此成衣的品质就很重要,得入得了贵人的眼,此是其一,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让贵人知道咱们铺子有这些东西。”赵掌柜继续道。 “你的意思是要打出名气。”明月有些明白赵掌柜的想法了。 第一点现在很多布庄都可以做到,不是他们布庄的唯一优势,第二点才是。 但要怎么落实,还有待商榷。 “就是这个,只不过要打出名气,还得小姐您帮忙。”赵掌柜有些不好意思。 “你只管说,能配合的我都配合。” 自家的生意自己还能不尽心吗? 得了准信儿,赵掌柜一下子轻松起来,像是瞬间年轻了十岁,转身从柜台的抽屉里找出一本册子。 翻开,递给明月,“您看,这是绣娘们定下的几套衣裳,已经做出了成品,只是还缺一个合适的人试穿。” 明月笑了,她真是没看错人,赵掌柜在经商这事上有天赋。 “你觉得我来试穿如何?”明月明知故问,带着打趣。 赵掌柜老脸一红,“那自然再好不过。” 绣娘们做这衣服时,他就已经想到了,以小姐贵女的身份,穿着这些新衣出入各种场合,定然会为布庄引来人气,所以这些衣服的尺寸,都是按照小姐的尺寸来做的。 只是之前他不确定,小姐会不会同意,毕竟以小姐的身份,亲自掺和到商事中,那是掉价。 可眼下小姐竟然同意了,还那样爽快,赵掌柜既不好意思,又不自觉兴奋地搓手。 成品的衣裳一共有两套,明月一一都试过了。 虽然还缺发髻和首饰的装点,但上身效果不错。 明月对赵掌柜肯定一笑:“这两套我先带回去,你的想法很好,这册子也不错,以后设计的衣裳款式最好都在上面记录下来,方便客人挑选。” 小姐说要带回去,那就是同意了他的法子,赵掌柜高兴地连连应声。 自家铺子生意有了起色,还白得了两套新衣裳,明月的心情格外好。 正犹豫着要不要在家里设个宴,给布庄宣传宣传,回府就被告知,有人下了帖子来,请她赴宴。 这可真是瞌睡就送来枕头,明月打开一看,发现竟是卢家的帖子,请她去参加听雨轩诗会。 多亏了卿尘和秦安妤,听雨轩诗会她多少听说过。 听说刚开始是由一帮诗词爱好者发起的,就在听雨轩,后来不知怎么,就由卢家接手了,年年都要举办,请来参加的人都颇具才名。 卢家在当世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不用说,由他们主办大家都服气,而且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就想着在诗会上大放异彩,以求能入卢家居山学院。 就算入不了学,卢家邀请的人中不乏朝中大员,甚至皇室子弟,在这些贵人跟前挂个名,那也是好的。 明月和卢家并不熟,而这次下帖子的卢家小姐,她也只在踏春宴上见过,两人连话都没说过,怎会突然邀请她? 想起之前秦安妤跟卢家小姐似有旧怨的样子,明月没有立时决定去不去,而是派人去了秦家一趟。 第102章 好多熟人 之所以派人去问,并非是想征得秦安妤的同意,秦安妤不会阻拦,也没有理由阻拦。 她只是想提前打听些消息,关于卢家的,关于诗会的。 将军府既要在京城立足,就少不了与这个圈子的人常来常往,不需要交情多深,只要彼此相熟,就算是关系不那么好,也不妨碍相互利用。 因为这个圈子的来往,本就不是为了纯粹的交友,而是信息互通,权力相合,一切都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 当然,即便不是纯粹的相交,该有的了解还是必须要有的,总不能到了场合,你连人都不认识,谁跟谁关系好、谁跟谁势同水火也不知道。 都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以秦安妤跟卢家小姐的关系,她对卢家应该知道不少。 见了将军府来人,秦安妤就明白明月的打算,身为朋友,她很乐意帮这个忙。 于是把卢家的情况和往年诗会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怕来的人记不住,还专门写了封信让她带回去。 收到信,明月就感受到了秦安妤浓浓的真心,不说别的,就这信的厚度,交情一般的还真写不出来。 诗会那日,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出行有些不便,不过景色倒是难得的好。 听雨轩建在御街西边的顺和大道,卫江江畔。 塔式的建筑,共有五层,下面四层每层皆可容纳百余人,最后一层差不多,但每年能上最后一层的,都是特定的那些人。 站在楼上眺望,江上船只来去,地上人流往返,凡尘烟火可尽收眼底。 雨天更添几分宁静悠远之意,仿佛浓墨重彩的画卷蒙上一层轻纱,朦胧又绚丽。 细雨浇不灭人的热情,明月到时,听雨轩已到了不少人,卢家的下人候在外边,专门接引来客。 托踏春宴和前些日子的流言事件之福,明月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接引的丫鬟一见她就点破了身份,深深鞠了一躬。 附近的人听了,也都纷纷望过来,还有人主动过来打招呼。 “关小姐,咱们踏春宴上见过,还记得我吗?” 说话的是一个鹅黄色裙衫的少女,她身边跟着好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此时也都一脸崇敬地盯着明月。 明月扬起嘴角,“章小姐,还有陈小姐、黎小姐、刘小姐。” 她记性不错,眼前说话的是大理寺卿章守正之女,后面三个上次也跟她站在一起,是九寺中太常寺、光禄寺和卫尉寺卿正的女儿。 九寺中除大理寺权力大些,其他存在感都挺弱,如无需要他们配合之事,平常时候是根本想不起来的。 但她就是记住了,几个少女脸上露出真诚灿烂的笑,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们就主动离开,不再缠着明月。 不过临走之前刘小姐那句“期待关小姐的新诗”还是让她受宠若惊。 今日男女客没有分开,除了最高一层,下面几层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明月被引到第三层,看到许多手捧书册的男女,还隐约听他们念着,像是往年诗会上出的诗。 明月听了几句,暗道了一句厉害。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唤她。 “关小姐。” “明月妹妹。”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却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 明月先往右边看了一眼,一下就认出是踏春宴上见过的卓青璇,那位卓御史家的。 明月朝她颔首,然后才往左边看去,这一看,又是熟人。 且还是熟得不能再熟的。 周继骁,自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老冤家。 “继骁哥哥。” 男人已经朝这边走过来,明月顺着他那声妹妹,随口就叫了一声。 走到一半的卓青璇听到了,十分有眼色地在中途停住,然后朝再次看过来的明月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和一旁论诗文的一帮人说起话来。 耳朵却还竖着,不怪她八卦,这哥哥妹妹叫得,实在太令人遐想了。 况且自踏春宴那次接触之后,她对明月这个人就充满了好奇心。 今日又恰巧碰上了,除非她是瞎子聋子,否则绝不可能忍住不去窥探。 明月对卓青璇感激一笑,随即也转了头,看着走近的周继骁,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两人。 只一眼,明月就确定自己不喜欢那两人。 虽是文士打扮,却一点没有文士的斯文气质,反而显得特别装,尤其是那双眼睛,时时刻刻打量着周围,在看到明月的那一刻,猛地一亮。 明月很不喜欢那种带着审视的打量。 “多年不见,没想到这么巧。”这时,周继骁已经走到跟前,笑着跟她打招呼。 明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暂时不去管那两人,对着周继骁也是一笑,“是很巧。” 看着眼前明显高了许多,也好看了许多的人,莫名让周继骁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两人虽然自小一起长大,但自从他进入军中,两人就再没见过。 后来他又随爹娘入京,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记忆里,他对这个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入伍之前,那时她只有十岁,头上扎着两个小团子,脸也圆圆的,看着就想捏两把。 就是这样稚嫩的一个小人儿,偏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怎么逗都不笑,怎么吓也不哭。 然后心眼儿还贼坏,明明没被吓着,转头就去他爹娘跟前告状,因为这事,他没少挨揍。 如今这人脱了稚气,明显也长开了,可是一见那双一看就坏心眼儿贼多的眼睛,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之前听说继骁哥哥从了文,我还有些不信,如今却是信了。”明月继续开口,笑中带着打趣。 周继骁的容貌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他这人毛发旺盛,以前在军中时懒得打理,看着就粗犷些。 如今从了文,穿着打扮上自然也是往文士那挂靠,多余的胡子全被剃干净,只留了一小撮,蓄着八字胡,倒是瞧着多了几分斯文。 不过他那异于常人的高大身躯,还有健壮的体魄,在一众文士中就显得特别突出。 第103章 相看 周继骁自己也清楚,所以此时他知道明月是在故意笑他。 不就是小时候拿蛇虫鼠蚁吓过她吗,要不要这么记仇? 天地良心,明月真的没这个意思......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记仇。 以前周继骁跟他娘去将军府,他总会美其名曰带礼物给她,然后在她美滋滋打开盒子后,看到的不是肥嘟嘟的虫子,就是死掉的蛇,还有生下没多久的老鼠的崽。 她虽然面上平静,其实心里怕极了好吗! 谁好人送礼送这个的? 所以找到机会她就会告状,周继骁就会挨揍,她就暗搓搓高兴。 当然,面上她是不会表现出来的,甚至为了表示大度,她还会在周继骁挨揍时站出来求情。 也是因此,两家大人都以为几个小孩子感情不错,实际上的恩怨情仇,他们半点不知。 吃过很多次亏的周继骁识时务地后退一步,转了话题:“上次听母亲说夫人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提起李氏,明月也打消了继续打趣的心思,回道:“已经好了,继骁哥哥有空,可去将军府坐坐,前几天母亲还念起你。” 周继骁自然点头,两家关系这么近,李氏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她们来京之后,自己理应上门探望的,只是最近事情缠身,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听伯母说你经常在外参加文会,今年可是要下场?”明月问。 周继骁摇头,颇为感慨地道:“见得越多,越发现自己的不足,跟真正有才学的人比,我学的还远远不够。” 说这话时,他眼中带着奕奕神采,那是一种只有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才会有的眼神。 这一刻,明月多少理解了,他弃武从文的缘由。 “周兄,这位不介绍介绍?” 明月还要说什么,站在周继骁身后的一人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叙话。 周继骁未有察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二人道歉,继而就给双方介绍。 “明月,这两位是我在京城结识的好友,人品才学都是上佳,今年还要下场科考呢!” “两位仁兄,这位是我妹妹,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 要说周继骁糊涂也是真糊涂,介绍都不说姓名。 他没察觉,那两人已经先一步开口自己说: “在下苏油。” “在下吴宇。” “见过关小姐。” 显然这二位也是知道将军府大名的。 明月不喜二人,但是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苏公子、吴公子有礼。” “小姐客气,我二人久仰大将军威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见到小姐,也是一种缘分。”苏油道。 “呵呵。”明月礼貌地笑笑,并不接话。 但是有人接话,吴宇紧接着说:“相逢即是缘,不知我二人有没有机会,请小姐喝杯茶?” “喝茶就免了吧,我不爱喝茶。”明月拒绝地干脆,然后不等二人再开口,径自喊了周继骁一声: “继骁哥哥,诗会之后你稍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哦,好。” 得到回答,明月头也不回走了。 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举动,苏油和吴宇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对周继骁也不如之前热络。 “周兄,你这位妹妹脾气不小啊!”苏油埋怨出声。 吴宇瞬间接茬,“是啊,我们自认身份低微,比不得你们这些大家族的公子小姐,却也不必如此羞辱我们,若不想与我们相交,直说便是。” 周继骁忙道歉:“两位兄长勿怪,我这妹妹脾气是有些古怪,我在这里替她向你们道歉。我也是真心与你们相交,绝无轻视之意。” 两人脸色稍缓,只是还是端着架子,后面还说了什么,明月没听到,也不想听了。 这时,卓青璇也看到往这边来的她,立即凑过来跟她说话,“话说完了?” “嗯,许久不见,卓小姐。”点了点头,明月的态度立马好转。 “那边还有空位,去那边说吧!”卓青璇指了指靠窗的位置。 这会儿人没到齐,其他人又都凑到一起,难得的留出了靠窗的位置。 明月点头,二人面对面坐了,明月倒了杯茶递给卓青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之前朝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还没谢过你。” 她说的是踏春宴之后,卓御史带头弹劾京家的事。 卓青璇毫不在意地摆手,“不用谢,我没做什么,我爹也只是秉持一贯的原则,他看不惯的,就要说上两句。” 对方风轻云淡,明月却不能真不当一回事,卓御史刚直敢言却不愚蠢,三皇子和京家是什么人,他不会不知道,就算要弹劾也不会那样直接对上。 卓家是真觉得承了她的情,才会义无反顾。 可其实她并没做什么,就是写了一首诗而已。 “卓大人是个好御史。”明月由衷赞道。 卓青璇失笑,“都快把人得罪完了。” 虽是埋怨之语,但是那语气,并无一丝怨怼之意,反而带着一种骄傲。 明月也笑,“应该不至于,记得卓大人恩情的也不少。” “比如你吗?”卓青璇打趣。 明月配合地点头,又转移话题,“上次你说会去我家,我可一直候着呢!” 卓青璇是说说过会上门拜访,不过却一直没去,不知是忘了还是有事耽搁了。 “我及笄了。”卓青璇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脑,及笄跟去将军府有什么冲突吗?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为明月解了惑,“父母最近在给我相看亲事。” 明月恍然。 及笄才相看,已经算晚的了,时下多数女子十二三岁就开始相看了,十三四岁就定下,及笄之后,就可以出嫁了。 不过在燕城,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因为不管男女,都是家中的劳力,女子能做的并不比男子少。 相反,因为外族侵扰,家里的男丁都要从军,女子就要承担更多。 劳力本就缺乏的情况下,没人会那么早把女儿嫁出去。 明月在边关十余年,骨子里自是觉得晚嫁好,民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李氏的原因在。 第104章 诗词接龙 李氏的病弱起于娘胎,据说她出生时是早产,所以自小身体比同龄人弱。 再就是后来嫁人生子,李氏生关明义时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生子已经算是晚的了,却还是给她身体留下不可挽回的伤害,从那儿之后,李氏的身体就大不如前。 后来有了她,又流掉一个孩子,身子更是每况愈下。 所以明月认为,女人不能太早嫁人,嫁人就要生孩子,才十几岁的人,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承受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只是世风如此,她的想法改变不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明月还是道:“如果可以,还是尽量晚些吧!” 卓青璇一愣,她身边的朋友知道她在相看时,都是为她高兴,期望她早日寻到如意郎君。 唯独明月,却让她晚些,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她就是觉得,明月没有恶意,甚至是善意。 莫名的,对这人的好奇就越发浓了。 对上卓青璇散发着精光的眼睛,明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听大夫说过,女孩子发育成熟至少得十八岁以后,若是要孩子,二十岁之后最好。”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只是哪个大夫会对女子说这个? 不对,她明明在跟明月说自己为何没去将军府,怎么话题突然就偏到,女子何时嫁人生子才最合适上了? 卓青璇暗自失笑,明明才见过这人两次,却连这种私密话题都能聊得上了。 平复了下心情,卓青璇郑重跟明月道了声谢。 两人没有再继续聊下去,因为诗会的主办方,卢家的人到了。 无论之前在几楼,这会儿所有人都下到一楼,目视着卢家大公子卢长青带人走进来。 卢长青走到场中央,向在场所有人拱手一礼,“今日多谢各位赏光。” 在场之人纷纷回礼,有人带头道:“卢公子客气,本就是我等要谢过卢家,肯为我等提供如此机会,卢家不愧是当世大家。” 卢长青忙道不敢,谦逊了几句之后,就宣布了诗会规则。 诗会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竞技,一部分是娱乐。 也很好理解,竞技就是互相比试,同一主题不同的人来作诗,看谁的水平高。 跟踏春宴上的诗会差不多,不过这次没有专人的点评,好与不好皆由在场之人决定。 至于娱乐,就是一群人一起,进行诗词接龙,跟行酒令差不多,这个对作诗水平要求不高,只要看过几本诗集,就能玩儿得上。 当然,在场之人更多的都是为了竞技,即便有的人水平不高,不敢参与,却也能做个围观群众,赏一赏他人佳作。 一层是竞技的主要场地,二三楼也有,不过主要还是娱乐的多,至于四五层,人就少了。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能上最后两层的,都是身份不一般之人,要么文采特别出众,要么背景特别出众。 明月很幸运的,占了背景特别出众这一项,被卢家大小姐卢玉婉亲自请到了四楼,卓青璇也一起。 多亏秦安妤的消息,明月对卢家有了基本了解。 卢家嫡支现有五房,长房卢敬之任族长,在范阳老家主持大局,五房从旁帮衬,而有人做官的二三四三家都在京城。 京城这边是卢家老二卢广学做主,卢广学本身没有官职,他的大儿子在工部任着侍郎一职。 卢家老三卢不凡和老四卢至孝,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一个在门下省任黄门侍郎,皆是要职。 卢长青和卢玉婉都是大房嫡出,跟随叔父在京城这边,家学渊源,这二人才学都不错,卢长青今年也准备下场科举。 除了这二位,卢家小辈里还来了二房的小姐卢文月,三房的公子卢固青,四房的公子卢永青。 都是嫡出,身份自然不一般。 明月是女子,自然是卢玉婉和卢文月招呼,因为有一面之缘,卢玉婉显得很是熟稔,拉着明月坐下,又介绍其他人给明月认识。 有很多明月之前在踏春宴见过,比如京家的两位小姐,这次不知为何京玉没来,来的是京家二三房的小姐,她们的存在感就不如京玉了。 卢玉婉只是简单介绍了几句,就略过她们,转而介绍起别人。 王家小姐王毓秀也在,上次踏春宴她也是获胜者,今日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不过这次她还带了自家的姐妹,瞧着比京家那两位活泼多了。 一圈儿介绍下来,卢玉婉就让大家各自去玩儿,毕竟是诗会嘛,不能本末倒置。 明月在踏春宴上一战成名,众人都以为她这次也会下场作几首诗,不想她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卢玉婉替所有人问:“关小姐不去试试?” 明月礼貌拒绝:“诗会人才济济,我就不去献丑了。” “你上次的诗有目共睹,并不差。”这次开口的是王毓秀。 都不是傻子,明月的拒绝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王毓秀这是在劝她。 “上次不过占了主题之便,正好是我熟悉的东西,这次来了这么多饱学之士,我可不敢献丑了,你们就行行好,放了我?” 最后一句带着俏皮,被拒之人就不会觉得下了面子,果然,卢王二人都没再劝。 卓青璇这时解围:“不作诗咱们就换个玩儿法,诗词接龙吧。” “咱们这几个人,人有点少吧?”卢文月道。 这会儿她们这就王毓秀、卢玉婉、卓青璇和明月,再加上一个她,才五个人,多少有点无趣。 恰好这时,楼梯那边儿传来一道女声:“我也一起。” 这个声音,明月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紧接着,她就看到了人,一身如火的红裙,俏丽的眉眼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 正是端午那日揽香楼碰到的镇南王之女苏喜儿。 “本郡主也算一个。”不等明月惊讶,苏喜儿身后又冒出一个人。 熟悉的浑身金灿灿,是开仪郡主。 饶是从来镇定的明月也不由在心里暗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无论是苏喜儿,还是开仪,这二位她一个都不想遇上。 不是怕,是麻烦。 第105章 近水楼台 这会儿在场的人,基本都知道明月跟开仪郡主的事,卓青璇第一个看向明月,视线带着担忧。 明月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刚想呼出口气,却听苏喜儿又是一声惊诧:“是你?上次跟齐王在一块儿的那个?” 明月扶额,论说话的艺术啊! 苏喜儿这一声,直接挑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卢玉婉看过来,不用说什么,眼里的询问溢于言表。 明月面不改色,“郡主好记性,那日我还站在卿尘郡主身后,没想到您竟记得我。” 这话就是告诉众人,那日跟齐王一起的,不止有她。 男女单独出去很容易说不清楚,但是好几个男男女女一起,就没那么多麻烦。 果然,她这一解释,其他人的面色就放松下来。 除了开仪。 开仪似笑非笑,接过明月的话,“喜儿有所不知,齐王殿下跟卿尘这个侄女关系亲近,去哪儿玩都会带上她,而关小姐跟卿尘关系好,也是经常一起玩儿的,所以喜儿在齐王殿下身边见到关小姐,实在是寻常不过。” 明着是帮她解释,实际却是在说,明月跟齐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这么个意思。 苏喜儿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除了卓青璇,在场其他人都跟着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哦,你姓关?”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口吻。 明月轻笑,“是。”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姓儿,不是说诗会请的人都是身份高贵的世家之人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明摆的指桑骂槐。 明月还没怎么样呢,卓青璇忍不住出声分辩: “关小姐是镇国将军府的千金,喜儿郡主不在京中想必不知道,赤远将军关远山的名号。” 她不说苏喜儿确实不知道,但她说了,苏喜儿就想起来了。 年前淮水国扰边,父王请求朝廷支援,去的就是什么赤远将军,好像是姓关。 听说后来还被封了军国大将军和镇国公的爵位。 不过那又怎样,论兵权,她父王掌五万精兵,且不受朝廷辖制,论功勋,她祖上世代为王。 镇国将军府又如何,比起镇南王府来,还不是不够看。 这么想的,苏喜儿也就这么说了,“哼,我是不知镇国将军府,难不成还能越过镇南王府去?” 这么说谁敢回她,从爵位高低上来说,国公的确越不过王爷,只是要论实力,镇南王那点兵力是比不上坐拥三军的军国大将军的。 怎么说都不是,众人干脆两边都不得罪。 卓青璇有心还要替明月说几句,被明月扯住袖子制止了,然后她自己上前: “郡主说笑了,将军府如何比得上镇南王府,我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不在这里打扰郡主雅兴了。” 说完就欲下楼。 谁知开仪又叫住她,“不是说要玩儿诗词接龙吗?” 像是被提醒了,苏喜儿也反应过来,“对,你不许走。” 卢玉婉也劝,“是啊,刚才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关小姐就留下吧。” 无奈,明月只能留下。 “虽然是玩儿,不过为了玩得尽兴,咱们也得有个彩头。”开仪又道。 本能的,明月就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有人问:“什么彩头好呢,金银首饰?” 开仪立即反驳:“俗不可耐,好歹是诗会,咱们这彩头也不能太俗。” “那就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如何?”苏喜儿提议。 众人没有意见,明月就看到苏喜儿投来的不善目光。 摇了摇头,不由想起卿尘之前说过的话:长得好看的人都容易招蜂引蝶。 都怪欧阳照那张脸,无端给她招来苏喜儿这么只蜜蜂。 等他回来,非得好好跟他算算这笔账。 想到此,明月的心忽然一滞,不受控制地就想到欧阳照,不知那人此时到哪儿了,在做什么? 诗词接龙的人选就这么定了,卢家两姐妹、王毓秀、开仪和苏喜儿、明月和卓青璇,一共七人。 诗词接龙有两种玩儿法,一种是首尾字接龙,一种是主题接龙。 主题接龙相对简单,苏喜儿坚持要玩儿首尾字接龙,而且站到了明月旁边,这样就能保证,她的下一个是明月。 针对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不过卓青璇也站到了苏喜儿前面,毕竟,只要自己先难住苏喜儿,苏喜儿就难不到明月。 这份维护明月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起头的是卢玉婉,“今日微雨,我就以雨字开头吧!雨急山溪涨,云迷岭树低。” 卢文月接过,“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 一出口,其他人都笑了。 王毓秀打趣:“你这是又开了个头。” 打趣完,还是接了一句:“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卓青璇随即接道:“收灯城市接荒村,翁媪耽眠日已暾。” “这字不常见,就用同音字代替吧!”苏喜儿自说自话,根本不在意别人同不同意,“吞炭难忘当日事,积薪深愧后来恩。” 用同音字代替也是可以的,只是有个规定,需要原本的那个字没有可接之句,才能换。 苏喜儿这么做明显不合规矩,但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卓青璇一个人也不好说。 明月不在意,思考了一瞬就开口:“恩幸千年遇,艰危一旦遭。” 话音落,众人的视线再次投来,然后还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开仪。 开仪却没听懂,她对诗词一窍不通,之所以留下就是为了看苏喜儿为难明月,此时轮到她,她就看向身边的丫鬟。 丫鬟附耳跟她说了什么,她跟着念出来:“遭时何必问功名,自古难将力命争。” 卢家王家几个见怪不怪,开仪是什么水平,她们心知肚明,给她下帖子也只是看在景阳王府的面子上。 往年她都是不来的,没想到今年会跟苏喜儿一起。 来就来吧,还非要玩什么诗词接龙,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过为了日后好相见,她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郡主这位丫鬟倒是博学,郡主干脆去旁边看着,直接让这丫鬟替您,也省的您再费一番口舌。” 打趣的话蓦地响起,众人没想到,明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点情面都没留。 开仪本人都没想到。 第106章 落水 这就好比伸着脖子到人面前,本以为对方不敢拿你怎么样,对方却在你收回脖子的一瞬间扇了你一巴掌。 一开始是懵,懵过之后就是愤怒。 “关明月!”开仪怒声喊了句。 明月却一脸无辜地回望她,“郡主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开仪气啊,可她没办法反驳,这种有气发不出来的感觉,真要把她憋疯了。 好在这时卢玉婉出来打圆场,“郡主,关小姐跟您开玩笑呢,就是姐妹间的玩闹,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别放在心上,关小姐也莫要再说逗趣的话了。” 两边都说,两不相帮,却很好地做了转圜。 开仪脸色好看了些,只是还是瞪了明月一眼。 若非她的人都被拦在了下面,她非得好好教训一下关明月,不过今日卢家是主家,终归还是要给他们一个面子。 明月微微点了下头,又道:“还继续吗?” 问的是诗词接龙。 卢玉婉没做声,只是看向开仪,开仪不屑地嗤了一声,“要玩儿你们玩儿,本郡主没心情!” 明月就笑,眼睛都眯起来了,看得开仪又是血液上涌。 卢玉婉忙出声,“好,那就咱们玩儿,郡主可在一旁看看景。” 天知道,卢玉婉此时也是心累啊! 诗会她本没打算请镇国将军府的人,只是二皇子提前打了招呼,她不得不听。 可这人也太会给她惹麻烦了,也没眼色。 明知道在她卢家的地盘,却故意去惹开仪,完全就没把卢家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她还是要去提醒一下二皇子,莫要沾手。 诗词接龙继续,只是很快众人就都没了兴致。 因为苏喜儿最开始那番操作,直接降低了难度,接来接去,都难不倒人。 王毓秀只说了句自己还要去楼下看看,人就走了。 其他人也没了再玩儿的心思。 除了苏喜儿,目的没达成,她故意激明月,“敢不敢去楼下,咱们比作诗如何?” 明月也不隐晦,直接问:“郡主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我没有,我只是......”心思被戳破,苏喜儿忙否认。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月打断:“哦,那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就和卓青璇下了楼。 苏喜儿直接愣在当场。 就这么走了?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开仪走过来,带着不满地质问。 苏喜儿不傻,先前两人那番争端,开仪明显还有气,此时质问她,不过也是想利用她为自己出气罢了。 “人家不想比,我还能强迫不成?”苏喜儿同样不客气。 “哼,人家不想,你就不争,难怪入不了齐王的眼。”自己的意图被识破,开仪索性也不装了,话更加直接。 “你胡说,齐王殿下明明记得我,之前我还跟他说话了。”苏喜儿反驳。 “那怎么你上门求见却被人拒了?” 开仪冷笑,若不是被拒,苏喜儿怎会找上她? 只是这人蠢得很,病急乱投医,景阳王府和齐王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人家却偏偏找上门来。 “齐王府的人说了,王爷是有事不在,不是不见我。”苏喜儿继续辩驳。 “嗯,也就你信,我可是看到,有人昨天还见了齐王呢!” 一句意有所指的话,成功让苏喜儿咬了钩,“你是说关明月?” 开仪一摊手,没说什么,意思却很明显。 苏喜儿再也按捺不住,道了声:“我去找她!”就下楼去了。 开仪嗤笑,还真是好骗呐,看来父王说得没错,真刀真枪不如暗箭伤人,杀伤力强还不用担心被牵连。 眼下,就看苏喜儿这个蠢货有多少能耐了。 这会儿,明月和卓青璇在二楼,看人家作诗只是借口,避人才是目的。 不过看了一会儿之后,还真看出几分意趣来。 作的诗有趣是一方面,更有趣的是旁人的点评,你喜欢这首,他喜欢那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 听他们互相辩论,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有人因为作诗之人的身份,将其吹上天际,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也有人只看诗文本身,褒贬都有,却不乏那份对艺术本真的追求。 表面看,自是后者令人起敬,可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都是前者,迫于生计或为了心中理想,不得不讨好卖乖。 身不由己却依旧坚持,同样可敬。 “哎,那人又来了。”兴味盎然时,卓青璇推了推明月,指着楼梯那边道。 明月一看是苏喜儿,忙拉着人去了外面的走廊,为了不引起注意,还特意让跟着的丫鬟们往楼下走。 苏喜儿果然就跟着往楼下去了。 明月松了口气。 看明月这表现,卓青璇不由打趣:“你又没干什么,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还能怕了她不成?” “麻烦。” 说是这么说,其实明月还真有点心虚。 苏喜儿明显是对齐王有心思,又受了开仪的挑拨,所以对她这个在齐王身边出现过的女人怀着敌意。 若是以前,她还真能大大方方在苏喜儿面前说,自己跟欧阳照毫无关系,可是现在,她没法说了。 自己确实对欧阳照有好感,苏喜儿要是问起,她没法理直气壮。 当然,也不是怕苏喜儿,只是不想把自己的心思闹得人尽皆知。 她只是单方面对一个人有好感,只想把这份心情默默珍藏,不给人添麻烦。 卓青璇不知她所想,只深以为然地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楼下传来呼喊: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两人就站在走廊的栏杆边,转过头一看,真就看到有人在水中扑腾。 这里可是卫江,水是往东边流动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人已离岸边有些远了。 即便是这样,明月还是看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衣裙颜色,那是碧荷! 来不及说什么,明月快速冲到楼下,围栏边此时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不少,却无一人下去救援。 碧云一看小姐来了,忙哭着道:“小姐,小姐,碧荷她,她被人推下水了,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她!” 此时也顾不得去想究竟是谁推的,明月乞求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可有哪位会水,若能救我丫鬟一命,镇国将军府必定感激不尽。” 第107章 险些丧命 没有人站出来,但有人出声说了句:“卢公子喊人去了,小姐稍等。” 她是能等,可碧荷等不了,转过身,明月整个身子都往栏杆外伸长了些,碧云和秋禾拂冬两人急忙把她拉住,“小姐,您不会水,就算跳下去也救不了人。” 不止小姐不会,她们三个但凡有个会的,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眼看着碧荷已经被冲得离岸边更远,人好像也扑棱不动了,碧云又朝那边喊:“碧荷撑住。” 这时,被说去喊人的卢公子也回来了,不等吩咐,他身边那两人已经跳入水中,尽量快速地往碧荷那边赶。 然而碧荷已经没了动静,就这么顺着水流一直往下。 顾不上别的,明月转身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喊。 外面还在下雨,街上行人却还多,一路跌跌撞撞之下,等明月跑到一处石桥边去看时,江面上已看不到任何人影。 “碧荷,碧荷。”明月放声大喊,回应她的却只有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泪水夹着雨水一起滚落,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怎么会呢,从小跟她吃在一处玩在一处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她还记得碧荷总是跑到厨房偷吃,然后被嬷嬷追着满院子跑的身影,还有大雪天里,她和碧云碧荷三个人硬要跑到军营给父亲送饭,结果走到一半,三人全陷进雪里,脚都拔不出来时,彼此又哭又笑的场景。 记忆太过鲜活,好似昨天才发生过。 那样一个人,怎会突然没了了?应该是做梦。 对,就是做梦,只要梦醒了,碧荷就没事。 于是她闭上眼,然后睁眼,看到的还是无波无澜的江面。 这样不行,她得让自己醒来。 于是她又闭上眼,这一次没有立即睁开,而是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一下往手臂上扎去。 很疼,但她笑着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就看到追过来的碧云几人,明月笑着问她:“碧荷呢?” 碧云看到她手里带血的簪子,还有渗着血的手臂,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就明白过来,慢慢夺了小姐手里的簪子,扶着她安抚: “碧荷没事,她没事,已经被人救上来了。” 明月脸上的笑加深了些,“那就好,那就好,看来的确是梦啊!” 说完这句,人就直直倒了下去。 秋禾拂冬眼疾手快,将人接住了。 再次睁眼,明月发现自己被秋禾背着,动了动,她问:“这是去哪儿?碧荷,碧荷呢?” 秋禾拂冬两人都有些心惊,小姐这是? 碧云暗自使了个眼色,笑着回明月:“您不要担心,方才碧荷已经被人救上来了,倒是您,突然跑出来,又忽然晕倒,可把奴婢吓坏了。” 明月自己也有些诧异,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她见碧荷被冲得太远,就想走到离她近点的地方,她不想让碧荷害怕。 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嘶。”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没心思去想更多。 碧云在旁安慰:“您别想那么多,卢家那边已经请了大夫,咱们先去看看碧荷的情况,您手臂上的伤也得处理。” 听雨轩内,诗会还在继续。 一切正常的仿佛刚刚没发生任何事。 秋禾背着明月直接去了四楼,原本用来喝茶的桌子被临时抽走两张,拼成了一张床。 碧荷躺在上面,大夫正给她把脉,一左一右还有两个丫鬟候着,随时能上手帮忙。 离的不远处,站着一群人,卢家三兄妹、王毓秀、卓青璇、周继骁以及苏喜儿和开仪。 看到明月,卓青璇先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周继骁紧随其后,也跟了过来。 明月示意秋禾放她下来,对二人道:“没事,摔了一跤,碧荷怎么样了?” 卓青璇没多想,解释当前的情况,“人被救上来时已经昏迷了,不过水都吐出来了,大夫还在把脉,等等才知具体情况。” 明月点头,对上走过来的其他人,先是向卢长青行了一礼,“此番多谢卢公子。” 卢长青忙摆手:“关小姐却是谢错人了,救你家丫鬟的,另有其人,卢某不敢居功。” 明月一愣,周继骁就给她解释:“救人的是那位,只是他不说姓名,我们也不知他身份。” 明月顺着他指的方向,在一根柱子后面看到了人。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半靠在柱子上,察觉到有人看他,也朝这边望过来。 看到明月,那人索性从柱子后出来,走到跟前行了一礼:“关小姐。” “怎么是你?”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明月也是一惊。 此人名唤银刃,是欧阳照身边贴身护卫,回京路上,明月常在欧阳照身边见到此人。 倒是回京之后,这人就鲜少出现了。 银刃起身,却依旧低着头,“正巧路过,见有人落水,就顺手救了。” 说得很轻松,明月才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当下人多,她也就没多问。 卢长青却是好奇:“关小姐认识此人?” 明月点头,“回京路上认识的朋友。” 卢长青很有眼色地没再追问。 这时大夫也把完了脉,明月忙上前问:“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是就近医馆请来的,并不知哪个是主事的,听人问了,也就直说: “情况不太好,命是保住了,不过在水里太久,呛水严重,心肺都有损伤,这几日可能会起热,就算熬过去,以后也会留下其他后遗症,这个就要病人醒来之后才知道了。” 明月心一沉,却是道:“劳烦您先开一副退热的方子。” 大夫应了,这么熟门熟路,看来无需他再嘱咐什么。 也的确无需嘱咐,明月转头就吩咐拂冬,“你现在去悬壶医馆,请孙老过府一趟。” 拂冬领命出去。 明月又对卢长青道:“无论如何,今日还是要多谢卢公子,我等就先告辞了。” 这种情况自是不好再挽留,卢长青让人帮忙把人送到马车上,心里却在庆幸,幸亏这关小姐不追究,否则扯上那两个,他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明月是真的不追究吗? 不是,她只是清楚眼前最重要的,是给碧荷治疗,其他的账之后可以慢慢算。 第108章 只是丫鬟 明月走了,卓青璇和周继骁跟着一道离开,银刃也跟着。 他们走后,卢长青就对苏喜儿道:“今日之事,郡主还是早作准备。” 作为今日诗会的主办方,他早就从下人那里得知了情况。 那个叫碧荷的丫鬟,就是苏喜儿推下水的。 虽然不知缘由,但看方才关家小姐对那丫鬟的重视程度,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这般说,就是想提醒一下苏喜儿,尽早做出姿态,给关家赔礼道歉。 毕竟今日卢家是东道主,出了事他们也有一定责任,如果能大事化小、息事宁人,那就最好了。 他是好心,怎奈有人会错了意。 不等苏喜儿这个当事人说什么,开仪就先说话了。 “是得提前准备,关明月可不是个善茬,你小心她找你报复。” 苏喜儿从一脸怔忡中回神,方才她其实也吓到了,她只是不小心推了一下,谁知道那人就掉到水里去了,还差点丧命。 她虽然刁蛮任性惯了,却从没沾过人命,怎会不怕? 关明月刚才那模样,就像是疯了,虽然狼狈,却吓了她一跳,提心吊胆,以为对方会找她麻烦,没想到人家问都没问。 卢长青的话让她回过神,接着又听到开仪的话,她猛地一个激灵,是啊,她得做好准备,免得被关明月报复。 心里害怕,面上却十分不屑地对众人道:“哼,不就是个丫鬟,就算是死了,又算得什么,大不了本郡主赔她几个。” 听到这话,开仪的嘴角不自主地上扬,卢长青却是一言难尽,最后也没再多说。 总归不是他卢家的事,管那么多做甚。 回去的路上,碧云就把情况跟小姐说了,明月面上没有多少变化,心里却十分后悔,碧荷遭此难,还是因为她。 不过她不是那种一味自苦之人,这事虽起源于她,罪魁祸首却是苏喜儿,她不会放过。 还有开仪郡主,苏喜儿对她的敌意少不了这位的挑拨,她想坐山观虎斗,那她就偏不让她如意。 拂冬的速度很快,她们刚到没一会儿,孙老就赶过来了。 把过脉,孙老得出的结论跟之前的大夫一样,不过他的话令人安心多了。 “情况是有点不好,这几日我会留在府上,退烧的药一直熬着,老夫再辅以针灸,应当能熬过来,后面的情况后面再说。” 安排好一切,孙老这才发现明月手上也有伤,一边看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 碧云想说什么,明月抢先一步答了,“不小心摔了一跤,簪子掉地上,戳到了。” 孙老无奈地摇摇头,也不戳破,给她处理了伤口,又用纱布包扎好,叮嘱: “这几日不要沾水。” 明月都应了,送孙老出去时才发现,周继骁还等着。 回来时倒是忘了他也跟着,明月换下湿衣裳,稍微收拾了下就去见他。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周继骁对碧云碧荷俩丫鬟也是熟悉的,见明月出来,就忙问情况。 明月都说了,又对他道谢。 周继骁突然就发现,跟他一起长大的姑娘变了。 变得跟他疏离,虽然确实多年未见了,但这般客气,他从未想到。 以前无论他怎么欺负,这人要么装作不在意,要么转头告状时装可怜,又或者在他受罚时狡猾地笑。 喜怒都有过,唯独不曾对他疏离。 带着这般复杂的心情,周继骁笑笑:“我什么也没做,当不起你这声谢,而且碧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出事,我理应关心关心。” 是一起长大的没错,可这句看着长大,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 明月有点想笑,但是想想碧荷现在的情况,她就笑不出来了。 周继骁察觉到了,也敛了笑意,“我听人说了,这次是镇南王府那位郡主下的手,你打算怎么做?” 自小一起长大,他自然知道,对明月来说,碧云碧荷不止是她的丫鬟,更是亲人。 她又是个护短的性子,凡是被记在心上,当做自己人的,她都会护到底。 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明月唇角扬起冷笑:“任何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就算她是郡主,碧荷如果有事,她也别想好过。”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周继骁暗自苦笑,却又劝,“镇南王府不好对付,你别冲动。” “我知道。”明月淡淡回了句。 态度比预想的要冷静,也是,她自小就是这么老成,还真轮不到他来操心。 摒弃多余的心思,周继骁转了话题,“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 明月也想起来了,顿了顿,就道:“听说你经常去翠微楼?” 周继骁一下就红了脸,“你,你从哪儿听说的?” “刚好有个朋友,看到你出入。”明月没打算跟他多解释。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去找姑娘的,我就是,就是...哎,总之这事你先别告诉我爹娘。”着急忙慌解释了一通,最后又叹口气,脸上都是哀求。 难得见他跟自己低头,明月耳根子软了下,“不说也可以,你先得告诉我,去那里做什么?” 去青楼不找姑娘,还能做什么? “我认识了那儿的一个姑娘,不过你别误会,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她很厉害,才学见识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厉害的,只是身在那种地方,难免有些可惜。” 明月大抵能懂这种看到美好事物就不忍这种美好被外物玷污的感情。 只是他这么想,人家姑娘的心思也能这样纯粹吗? 不是她抱有偏见,以周家的家教,周继骁能跑去翠微楼那种地方,本身就不太正常,又恰好认识了这样一个厉害的姑娘,让他惦记着三天两头往那边跑。 “你是想把人赎回府,还是就看看?”明月问得直接。 无论周继骁初衷是什么,只要上了心,那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赎了纳回府,要么继续维持当前的状态。 不要说什么把人赎了还人家自由,当下的世道,从青楼出来的姑娘若是没人庇护,外界非议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可如果要把人接回府,周家两老绝不会同意。 第109章 筹谋 周继骁犯了难,明月就继续道:“你觉得人家可惜,可你若不能周全,就趁早歇了心思,翠微楼也不要再去。 说句你不爱听的,你怎知你见到的那个人,就真的是你看到的那样?或许她在你面前表现得清高,在别人面前就是温柔小意,亦或妖娆妩媚。没了你这个客人,人家的日子照样过。” 这样的话多少有些无情,周继骁眉毛都拧到了一起,这一刻他是真得觉得,明月好陌生。 记忆里对路边乞丐都能真诚微笑的人,何时有过此等尖酸之语。 四下环顾一圈,看到屋里无一不精致的家具摆件,还有屋外那些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周继骁忽然就明白了。 他道:“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这种自小生活在蜜罐里的千金小姐,不懂身不由己的苦楚,我不怪你,只是这样的话,请你以后也不要再说,我不是傻子。” 明月还准备提醒一下,让他离那个苏油吴宇远些,没想到人话一说完就甩袖子走了,都不给她再开口的余地。 看着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明月不由叹口气,真是好的不学,尽学些酸儒的做派。 他以为甩袖子很好看? 罢了,看在他今日有心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周继骁万般不高兴,却还是先去主院见过李氏,才晃悠着离开,离开之后也并没有直接回家,他还得去赴苏油吴宇二人的约。 明月并不知晓这些,她此时正在接待一起回来的另一位客人,银刃。 “今日幸亏你及时出手,此份大恩,明月谨记于心。”明月躬身,一揖到底。 银刃怎敢受她的礼,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解释:“都是王爷的命令,让属下暗中跟着您!” 边说又想去扶,扶到一半反应过来不好,又缩回手,做出跟明月一样的姿势,腰却弯得更低。 明月很意外,欧阳照之前只说让她有事去找银刃,没说过会让银刃暗中跟着啊! 但也多亏了银刃跟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明月对欧阳照的感激又深一层,心底像是有暖流流过。 不忍银刃那么辛苦,明月索性直起身,不再同他客气。 待请人坐下,才问:“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就是王爷走的那天,不过您放心,只有您出门属下才跟着,今日也是属下疏忽,诗会那会儿离开了一下。” 银刃有些自责,若是他一直守着,也不会那么久才把人救上来。 “你能把人救上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要想太多。” 明月没有立场去责怪银刃,只有感激。 银刃却并不觉得轻松,等主子回来,他还是要去领罚的,至于现在,他想了想才道:“这几日属下想待在这儿。” 明月明白他是想等碧荷醒来,也是怕再出什么事赶不及,就没有阻止,让碧云带着去外院找林管家安排住处。 到了主院,李氏又问了问情况,虽然之前有人来汇报过,不过听到女儿说她才松口气。 平复心情,转而又提起另一茬:“继骁走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你们吵架了?” “没有,”明月否认,“就是说了两句他不爱听的。” 两人小时候你明着欺负我,我暗中告你状的把戏,李氏看了不知多少,听明月这么说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笑:“你呀,要让着点继骁,别总是欺负他。” 明月第一次觉得自家母亲偏心,明明是周继骁一直在欺负她,她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了,顶多就是正常反击。 心里虽然不服气,面上却还是乖乖应了好。 “今日的事,要不要等你爹回来告诉他一声?”李氏又问。 之所以这么问,也是知道女儿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但事涉镇南王府,她怕女儿吃亏。 明月知道母亲心思,想了想,却是摇头:“说是要说的,不过用不着爹出面。” 今日的事说到底也只是小辈间的龃龉,而且外人看来,碧荷就是个丫鬟,就算出了事,也不至于劳动镇国公亲自出面。 关远山要真的为了这事出面,反倒要被人说小题大做,而且起到的效果也不大。 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掰扯,镇南王府顶多道个歉赔个礼,碧荷受到的伤害也不可能让苏喜儿承受一遍。 这一点,明月是不能允许的,碧荷受的一切,她都要罪魁祸首一一偿还。 李氏也就没再问,女儿有主意,不必她多费心,她只要成为女儿最坚实的后盾就可以了。 夜里,碧荷果然起了热,碧云一直在跟前守着,一发现不对就让人去请孙老,孙老看过之后说暂时不用管,这是身体在和体内的病源打仗。 当然,也不能放任就这么烧下去,温度如果太高,还是要灌药。 有了孙老这番话,碧云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到了半夜,热度就渐渐上来,不仅用了药,孙老还针灸了,热度退下去一点,但是很快就又起来。 这样折腾了半宿,到早上天亮时分才平稳下来。 明月先让人送孙老回去休息,再看碧云,熬了一夜的眼睛有些红,还有些肿,一看就是哭过了。 比起她来,碧云和碧荷的感情其实更深,两人同是小姐的丫鬟,又一起长大,一起学规矩学怎么伺候人。 碧荷出事,碧云比谁都难过。 明月轻轻拍了拍她肩头,“放心吧,碧荷不会有事。” 放在平时,碧云一定毫不犹豫地相信,只是见识了昨日碧荷落水的惊险,又经历昨夜那番折腾,她实在不敢放下心。 “先回去休息,碧荷这边有其他人来看着。” 不管碧云怎么想,明月还是让她去休息了,又让熬夜的那帮人轮换,自己也去补觉。 碧荷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报仇也不急于一时,他们自己人不能先垮了。 再睁眼时已是午时过了,笙烟送来午食,边说起了昨日小姐吩咐的事情。 “魁娘说她会让人盯着镇南王世子和郡主,南城那边也派了人去打听,只是那边离得远,要传回消息怕是得等上一阵儿。” 魁娘的事笙烟后来已经从碧云碧荷那里知道了,惊叹的同时,对小姐的崇拜又上一层楼。 第110章 状告 明月点点头,问:“锦绣布庄那边呢?” “赵掌柜说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只等小姐示下,他立刻让那些人去衙门。” “好,你待会儿就让拂冬去回话,不用再等了。” “是。”笙烟欢欢喜喜应了,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这种想要奔赴战场的感觉,令她觉得新鲜又刺激,不过只要想到小姐是那个指挥作战的将军,她就觉得万分安心。 一大早,京兆府尹就觉得眼皮突突跳得厉害,老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这两只眼一起跳,不知到底是发财还是有灾。 正纳闷呢,就有衙差进来禀报:“大人,有人前来报案。” 报案就报案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府尹随口吩咐:“将人带进来吧!” 不多时,人被带到京兆府大堂,府尹没想到人有这么多。 足足有十来个,一见到他,纷纷下跪,然后还不等他问话,就有人做代表率先陈情: “大人,我等要状告苏记布庄仗势欺人,谋财害命。” 一听谋财害命,府尹心头一震,也就没追究这人擅自出言,连忙道:“具体情况如何,你们如实道来。” 接下来,这一众人就把苏记布庄的恶行一一说了。 他们并非是一家的,而是好几家,其中三家以前是开布庄的,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他们的布庄已经不在了,被苏记布庄打压破产的。 商家之间有竞争乃是常事,用些手段在所难免,然而苏记布庄用的都是些下作手段,私下派人殴打警告,又安排人伪装成客人,败坏布庄名声。 这些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苏记布庄对反抗者的狠毒,一家布庄的老掌柜,两家布庄的儿子因为反抗,被苏记布庄的人活活打死。 另外四家是养蚕的织户,男人们负责养蚕缫丝,女人们就负责织布。 因他们的布品质好,不少布庄都愿意出高价买,偏偏碰上苏记布庄这么个霸王,不仅要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强买,还要求他们不能卖给别家。 他们不从,几个织布的女儿就被掳了去,至今不知下落。 “那苏记布庄在何处?你们之前可有到县衙报案?”府尹听完便问。 “回大人,苏记布庄就在城西的乐民街,小的们之前去过县衙,可县衙的大人们说,他们管不了。”最先开口的那人回答。 “啪”,惊堂木的声音让堂内众人猛地一惊,府尹黑着脸吩咐差役:“去把许之年叫来,本府要问问他这个父母官,究竟是怎么做的?” 许之年是万安县县令,乐民街那块就是万安县的辖下。 京城两县县令职衔虽低,管的事却不小,因为京城达官贵人多,没准儿哪件事就牵扯上了,所以能当这两县县令的,也都是有些背景和风骨在身的。 这许之年出身世族许家,岳父又是刑部侍郎,一般的案子怎会不敢管? 府尹虽然生气,心里却是门儿清,能让许之年惧怕的,此案幕后牵扯之人,怕是巨贵。 这么一想他心里也有点突突,今年运道不好,先是夹在京家和将军府中间,后来又接了将军府千金的案子,如今又摊上个不知牵扯到谁的命案。 本就稀疏的头发怕是又要掉一大撮。 哎。 上官有请,许之年哪敢耽误,来的路上就听差役说了前因后果,所以一到府衙,许之年就认罪哭诉: “下官人微言轻,没有尽好父母官之责,请大人降罪。” 这会儿是在府衙后堂,没有外人,府尹也就开门见山: “说说吧,苏记布庄背后是谁?” “苏记布庄的掌柜姓齐,东家姓苏,下官一开始也只以为是普通商户,后来一查才知,这姓苏的东家乃是景阳王妃娘家弟弟的产业。” 景阳王府,府尹还有什么不明白,别看人家现在无权无势,只有个闲散爵位,人家毕竟是开国就被封的异姓王,就算是无权,地位也在那儿。 轻易谁敢招惹? 明白归明白,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府尹指着许之年骂:“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我既为父母官,受君恩皇命为民请命,又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下官知罪,还请大人责罚。” “哼,我不罚你,你现在就带人去把苏记布庄一应人等拿了,本官亲自来审。” “是。” 都到这个地步了,许之年还能如何,顾前不顾后,当即就跑回县衙叫人拿人去了。 苏记布庄最近日子不好过,齐掌柜本以为有了锦绣布庄独特的染色工艺,再以低于锦绣布庄的价格售出,就能让锦绣布庄彻底败落,苏记布庄的生意再上一层楼。 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京城大大小小的布庄都开始卖同样的布匹,且价格比他们更低,大量的客人流失,积压的布匹卖不出去,布庄一下子损失半数利润。 东家知道后把他大骂一顿,要求他必须一个月内挽回损失。 齐掌柜愁啊,正想着从哪里再搜刮一笔钱财填补亏空,官差忽然上门来了。 还是县令亲自带人来,齐掌柜正要上前表明身份,没想到人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无论伙计掌柜还是打手,一股脑全都提溜走,穿成一串带到了府衙。 齐掌柜本以为是到县衙,一看到京兆府衙几个字,心直接一沉,但心底还存着几分侥幸,因而对上府尹投来的目光,他还十分有底气地看了回去。 扯着笑道:“不知大人叫我等过来有何事,我家东家今日去了景阳王府看王妃,可需要请他过来解释解释?” 府尹也笑,却是不屑,“知道你家主子是靖阳王妃的弟弟,已经派人去请了,待会儿你们就能见到。” 齐掌柜一噎,本以为抬出王府就能吓住这府尹,没想到碰上了油盐不进的,这下可遭了。 不过不要紧,要想去王府拿人,也要先问问王爷王妃。 府尹的确派了人去景阳王府,自然不是拿人,对上王府,总要客气些,因而说的是请王妃的弟弟配合办案,回府衙问话。 不过王府的人却很不客气,直言要府尹亲自来请。 这个结果一点不意外,当日府尹并未去王府,而是让报案的人先回去,苏记布庄的人全部关押。 然后就提前下值,去了哪里谁也不知。 第111章 讨债 从昨天至今,苏一白一直待在景阳王府,在知道府衙的人来找他时,他就做贼心虚地不敢离开王府。 不过等了一夜,府衙一直没动静,一颗忐忑的心就落了地。 到底只是个府衙,他可是景阳王的小舅子,谁敢对他无礼。 这般想着,他就准备跟王妃姐姐告辞了。 没想到还没到正院,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且动静还不小。 拦住慌张跑过来的管家,苏一白问:“出了何事?” 管家喘着气,“哎哟,您怎么在这儿,快去王妃那里,门外,门外府衙来拿人了。” 说着,也不等他反应,拉着他就往正院奔。 苏一白还在想府衙今日怎么那么大胆了,就听管家跟王妃禀报:“王妃,不好了,府衙请了五城兵马司的周大人,带兵堵了咱们大门,说要请舅爷去衙门问话。” 王妃一拍桌子,“放肆,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他胡来?你去告诉他,要拿我弟弟,先过本王妃这关。” 管家没动作,低着头道:“老奴说了,可那周大人横得很,说一刻钟之内不把人送出去,就带兵闯进来。” “他算什么东西,难道不怕我告到皇上那儿去!” “王妃您不知道,这周大人以前是镇国公手下,战场上横惯了,再拖下去,老奴怕......” 怕什么不必说,上过战场的人,那都是不怕死的,蛮横起来不要命,何况又曾是镇国公手下,有所倚仗。 这样的人说要硬闯,王府的护卫根本拦不住。 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就是。 景阳王府是身份贵重,不过那又如何,拳头面前也要暂时伏低做小。 王妃又急又气,问管家:“王爷呢?” 管家眼神闪烁,支吾着道:“王爷昨日带着侧妃去了,去了城外别庄。” 王妃此刻恨极了,明明她才是正妻,丈夫却一直待个妾室如珠如宝,连带着妾室的儿子也受尽疼宠,若不是自己儿子占着嫡长的名分,怕是连世子之位都要给那贱种了。 心里有气,对上自家弟弟王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没,没,我,我也不知道啊!” 苏一白也吓到了,不过他也是真不知道哪里坏了事,毕竟他每日那么忙,哪有时间过问那么多。 王妃只觉得头疼,想了想,对苏一白道:“府衙只说请你去问话,你就走一趟,问什么你都咬死说不知,他们不敢对你如何。” 苏一白本能摇头,“不,我不要,他们肯定要给我上刑。” 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王妃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堵得慌,可这是自家弟弟,她还是耐着性子安抚:“你放心,之后我就去找王爷,有王爷在,他们不敢放肆。” 这个时候王妃也不想揪着自家那点事不放,弟弟出事,必须得王爷出面。 苏一白还是不松口,王妃索性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了,直接让管家带人,拖着把人送出去。 当然,她自己也要出面。 大门口,周将民和京兆府尹并骑,身后跟着列队而立的士兵。 五城兵马司本来只是守护京城治安,士兵的水平参差不齐,不过自从周将民上任,便整肃了队伍风气。 现在往那儿一站,就自带一股威压气势,普通人哪敢跟他们对上。 王妃到底见过世面,又长居高位,不说一点不怕,面上却很是镇定。 “府尹大人,周统领,人我交给你们,只是你们说过只是带去问话,可若是有什么损伤,我不会善罢甘休,还有,今日你们带兵围我王府,这事王爷必定也要去陛下跟前好好分辩。” “多谢王妃体恤,王妃放心,下官绝不会知法犯法坏了规矩。” 府尹一边让人把苏一白带走,一边客气对王妃道。 周将民也在旁附和:“今日确是周某多有得罪,王爷要去陛下那里告状,周某静候。” 俩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王妃一口牙差点咬碎,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甩袖进了门。 府尹对周将民一揖,“今日多谢周统领。” 周将民语气随意:“分内之事,无需客气。” 说完就带着他的兵走了。 这般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姿态,府尹不由生出感慨:蛮横是蛮横了点,不过蛮横有蛮横的好处,有这样蛮横的帮手,他办事都少了好多顾虑。 昨日他还在想,这种得罪人的事,五城兵马司会不会拒绝,没想到人家什么都没说,一口就应了下来。 这样爽快的同僚要是多来几个,他做梦都要笑醒。 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 人既然拿到,案子就可以一步一步按照规矩开始审理。 其实这个案子案情明晰,原告也是提前做了很多准备,该收集的证据全部准备好,该请的证人也都提前提交了名单,府衙只需要按部就班,核实证据真假,审查证人供词。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再加上苏记布庄一众人的供词,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苏记布庄谋财害命,仗势欺人的罪名为实,不过在主犯是谁的问题上,有了分歧。 齐掌柜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东家苏一白身上,苏一白却死咬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齐掌柜打着景阳王府的旗号自作主张。 这边还没个最终结论,王府的人就来了一趟,以探望为名行威胁之实,除了齐掌柜,其他伙计全部反口,指认齐掌柜才是主谋。 府尹明知王府插了手,却无实证,最后只能判处齐掌柜死刑,其他帮凶论程度轻重各有处罚。 至于苏一白,只得了个御下不严之罪,罚杖三十,徒一年,不过这点处罚也是能用钱抵的。 府尹赶在王府来人前,让人把三十板子打了,王府的人虽有微词,却也不敢再多留,留下几句威吓的话后,就抬着屁股开花的苏一白走了。 相比起受害者所承受的,苏一白就只是受了点小罚,损失了一个布庄而已,根本无伤大雅。 笙烟把这些说给明月听时,明月却没有半分不高兴。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苏一白或者一个苏记布庄,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在景阳王府。 现在讨回来的,只是当初锦绣布庄的债,而给景阳王府和开仪郡主的惊喜,还在后面。 第112章 明着挑拨 “下午记得把东西送到周府去。”明月对笙烟道。 若不是周将民带人去景阳王府拿人,这件案子只怕还要往后拖,人家帮了她大忙,她也得有所表示。 笙烟领会,这几日碧荷姐姐情况不好,碧云姐姐没日没夜照顾,她就时常在小姐身边伺候,现在很多事,小姐都是吩咐她去做。 锦绣布庄,赵掌柜正在接待客人。 今日的客人可不是来买布匹或衣服的,而是苏记布庄一案的原告。 今日他们是专程来道谢的。 府衙不仅给他们做了主,惩罚了罪人,还把被带走的织户家的女儿找到了。 她们也没受什么委屈,就是被关在一地方织布,除了没什么自由,吃喝上都没短着,也没受人欺负。 这一切都多亏了赵掌柜,是赵掌柜说让他们去府衙告状,还出人出力帮他们收集证据,并且抬出了东家帮他们撑腰,让他们没了后顾之忧。 他们这才顺利告了状,还不用担心家里人。 “赵掌柜,这次真是多亏了您和您的东家,否则咱们这些人无权无势,怎敢奢望跟有背景的苏记布庄打官司啊!”有人代表众人率先开口。 赵掌柜忙摆手:“我就算了,主要是东家,之前听说了你们的遭遇,就一直想着帮上一帮,只是时机不对,才拖到了现在。” 这话半真半假,知道他们的遭遇是真,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自家受了欺负,小姐想为他们出口气,这才让他留意跟苏记布庄有仇怨的人家。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件事最终也给他们带来了好处,小姐的确帮了他们。 “东家仁义,不知我等可否见一见东家,也好当面道谢。”先前那人继续说。 赵掌柜有些为难,“这个,东家说了,这事她也有私心,能帮上你们她很高兴,道谢就不必了。” “这怎么能行,无论如何,东家都是我们的大恩人,此等大恩,我等定是要报答的,就劳烦您跟东家说一声,也好了却我等一番心事。” 赵掌柜想了想,仍是道:“东家之前明确说了,不会接受你们的谢意,也定然不会见你们的。” “这......”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就是想表达一番谢意,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不当面道谢说不过去啊。 只是人家不想见他们,他们也不好强求,还是先前那人开口:“赵掌柜,您看要不这样,您跟东家熟,应该知道东家想要些什么,不妨跟咱们说说,咱们不能当面道谢,帮忙做点事也是好的。” 他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都是实诚人,受了人恩惠,再怎么也要有所表示。 赵掌柜大为感动,抬手压下此起彼伏的声音,道:“各位的心意我都知道了,只是东家有东家的原则,各位如果一定要谢,那不如这样,你们买点谢礼就行了。” “这个好办,就是不知谢礼是送到您这里,还是其他地方?”有人问。 “我给你们一个地址,你们送到那边就好了。” 众人不疑有他,目的达成,他们也就离开了。 开仪回府时,看到大门口聚集了一帮人,还有一辆驴车,堆放了不少东西。 眉头当即就蹙起。 “那些是什么人,王府的大门也是他们随意能进的?”叫来管家,开仪质问。 管家忙解释:“他们不是要进去,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府上采买什么一般都是送到后门的,看那些人的穿着,显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说是来送谢礼,给三公子的。” “他?”开仪语气很是不屑,自家这个名义上的三弟是什么样的人,她无比清楚,还有人给他送谢礼,八成又是来讨好的。 本想让管家将人轰走,一个错眼看到从驴车上搬下来的东西时,眼睛都瞪大了。 被人抬下来的是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救苦救难”四个大字,还挂着红绸。 内心的好奇让她忍不住问出口:“你们是什么人,这些东西怕是送错了吧!” 从来没见谁家送礼讨好还送牌匾的,而且还是救苦救难。 陈三那样子,会做什么好事。 为首一人见她穿着不俗,立即躬身解释:“贵人不知,我等是城西布庄的,前几日受三公子大恩,替家人讨回了公道,今日特地来送谢礼。” “他怎么对你们有恩了?” 为首那人眼珠转了几转,想到赵掌柜的嘱咐,恩人是不愿大肆张扬的,便凑近了些,放低声音道: “您有所不知,咱们跟苏记布庄有仇,之前他们仗着有人撑腰欺压我等,还闹出了人命,多亏了恩人相帮,我等才顺利申了冤,如今那苏记布庄的齐掌柜都被判死刑了,听说那东家也挨了板子,如此大恩,我等是定要有所表示的。” 开仪在听到苏记布庄几个字时就惊了,听完后面,脸色直接黑了。 这几日她不在城中,是听说小舅舅被打了板子,才匆忙从城外赶回来。 原还在想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连景阳王府的人都敢动,没想到竟是自家出了内鬼。 平日老三仗着她生母侧妃受宠,行事嚣张,连她和世子哥哥的面子都不买,她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没想到这次更过分,竟然直接把手伸到自家人这里,小舅舅跟她关系好,时常买了新鲜玩意儿哄她开心。 如今人挨了板子还躺在床上呢,陈三这贱种竟还让人送谢礼上门。 好,真是好得很!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打出去。”开仪一声令下,门口的护卫就围过来。 送礼的众人都懵了,他们送礼上门还要挨打?一时都慌了,二话不敢说,东西一扔,作鸟兽散。 拉车的驴也受到惊吓,吭哧吭哧叫着跑远了。 开仪也没多管,径直往陈三的院子去了,手里拎着跟丫鬟递来的鞭子。 气势汹汹的样子看着就不好惹,管家是个人精,一见这架势就吩咐了小厮,让他赶紧去喊王爷侧妃回府。 “陈三,给我滚出来。” 第113章 王府恩怨 女子尖利的声音随着鞭子扫落花盆碎裂的声音一同响起。 正和丫鬟调笑的陈三吓得一个激灵,丫鬟都差点被他推到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打扰爷的雅兴。”敞着衣襟,陈三衣冠不整地出门探望。 还没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唰”一下,鞭子已经落到身上,一股剧痛传来,陈三本能用手去挡,一边扯着嗓子呼救。 下人们来得很快,看到是自家郡主,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这时陈三也看清了来人,叫嚷着:“你发什么疯?”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怎么,真以为自己有个受宠的娘,就能骑到我们正房头上了?” “唰”,又是一下,只不过这次鞭子没打到人,打在了门框上。 陈三往后一缩,扫了外面看热闹的人一眼,叫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吗,本少爷伤到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下人们连忙跑上去,绕过开仪身边,到陈三跟前当起了肉盾,一边还劝:“郡主,您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家人。” “谁跟他是自家人,吃里扒外的东西。”开仪才不管面前有谁挡着,照样一鞭子一鞭子往下抽。 这下轮不到陈三叫了,下人们的哀嚎却更响亮。 “开仪,快住手!” 不知何时,王妃过来了,一见女儿这模样,立即呵斥出声。 其实她早得了管家的信儿,也从管家的描述中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故意拖着晚来了些。 若不是担心回头被王爷责怪,她更想视而不见,让女儿打死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算了。 苏家是她娘家,苏一白是她娘家唯一的男丁,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自小就被人疼着宠着,如今却被打了板子,连躺都不能。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庶出的儿子。 想到自家弟弟,再想起平日王爷对这对母子的偏爱,她心里就跟扎了根刺似的。 “母妃,他害了小舅舅,我要好好教训他。”开仪并没有住手的意思。 这时陈三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反驳:“你小舅舅那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只打三十板子都算便宜他了。” 他最近被约束在府里休养,每日里闲的蛋疼,自然不可能错过苏一白挨板子的趣事。 他的确是偷偷笑话过,可因此就挨上几鞭子,谁受得了。 先前是怕开仪下起手来没轻没重,那女人,疯起来没人拉得住,不过这会儿王妃在场,他就不怕了。 毕竟要是自己被打成个什么样,王妃这个当家主母也脱不了干系,她是定然不会放任开仪的。 然而陈三的话在开仪听来,就是承认了是他故意害苏一白,心中更是气愤,指挥着自己这边的丫鬟,将一众“肉盾”扒拉开。 陈三吓坏了,嚷嚷着:“你个疯婆子,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要是敢打我,父王不会放过你。” 开仪笑得狰狞:“那就看看,我打死了你,父王会不会让我给你偿命?” 说完,又是一鞭子下去。 “住手!”浑厚的男声响起,开仪甩到一半的鞭子并没有停手,结结实实打在了陈三脸上。 陈三疼得大叫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柔媚女声惊呼:“吉儿。” “娘,父王。”看着匆忙赶回来的景阳王和侧妃,陈三嚎啕大哭。 景阳王一脸凶相对上开仪:“我让你住手,你没听见?” 开仪冷哼一声偏头:“收不住力道。” 景阳王眼神一厉,瞪了她一眼,转而扫了在场人一眼,道:“都下去吧!” 下人们如蒙大赦,飞快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没了外人,景阳王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让侧妃扶着陈三坐下,王妃和开仪却被晾在了一旁。 “王爷,您看看吉儿的脸,还有背上、手臂上,郡主这下手也太狠了些!都是一家人,妾不知吉儿究竟哪里惹到郡主了。” 侧妃心疼自家儿子,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又没让泪水掉下来,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景阳王顿觉心疼,转向开仪时,脸色又变得严厉,“就算是吉儿做了不好的事,他也是你弟弟,岂容得你这般胡来?” 复又转向王妃:“你也是,就在一旁看着,别忘了,你是当家主母,也是吉儿的嫡母,就算他有错,罚他就是了,却眼睁睁看着开仪往他身上甩鞭子,想将人打死不成?” “王爷在外多日,可曾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面对景阳王的指责,王妃比开仪先一步开了口。 她也没指望景阳王回答,接着说下去:“妾身的弟弟吃了官司,被官府打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王府来拿人,那个时候王爷在哪儿来着,哦,跟侧妃在别庄呢!” “发生这些事,你怎么不派人去找本王?”景阳王问。 王妃就像是没听见,自嘲地继续道:“这些您都不关心,如今开仪不过是为了她小舅舅,打几鞭子出出气,您就火急火燎跑回来了,一回来就质问指责。妾身也想问问您,同样是您的女人和子女,妾身母子三人比起侧妃母子俩,谁更重要?” 景阳王没了先前的怒气,想着安抚几句,侧妃忽然出言:“王妃姐姐此话就言重了,无论何时,您都是正妻,妾如何敢跟您比,再者,世子和郡主身份尊贵,吉儿只是庶出,如何比得上?” 景阳王原本的安抚之言就说不出口了,甚至还觉得王妃无理取闹,他给了她正妻的地位,也给了她生的儿子女儿荣耀,该给的都给了,而侧妃和吉儿,他不过就是多些宠爱,又算得上什么。 “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开仪闭门思过一个月,王妃要多加管教,再有,世子和开仪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你没事就多上上心。小舅子的事,本王会好好查查的。” 景阳王直接给今日的事画上句号。 不出一日,开仪郡主殴打庶弟的消息就传开了。 开仪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京中各家早就见怪不怪了,景阳王妃和侧妃之争也有所耳闻,因此也就当一个笑话来听。 明月收到消息,也只是点点头,一旁夏蝉却有些不明白,“小姐,您花了这么多力气,开仪郡主那边好像也没事啊!” 第114章 负责 小姐要找开仪郡主和镇南王千金的麻烦这事,她们这些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都知道。 最近苏记布庄的事,还有让人送礼去王府的事,都是小姐让人安排,为的就是开仪郡主。 可是辗转花了这么大力气,开仪郡主除了闭门思过,好像也没别的事。 明月笑笑,“后面的事无需我们插手,有人会帮我们完成。”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跟景阳王府对上,景阳王府本身就有内部矛盾,她要做的,就是搅开表面的和平,让这一池水自动浑起来。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开仪那么喜欢挑拨,自以为能置身事外,她就要让她尝尝,被人以同样手段报复的滋味。 夏蝉隐隐明白了,她以前跟着老爹打猎,并不是次次都真刀真枪上去,多数时候都是设陷阱。 虽然设陷阱和等猎物上钩需要的时间很长,但收获也是丰厚的,因为只要陷阱设的好,猎物就一定会上门,而且不用费自己一分力气。 “告诉周叔,让他最近多派些人手,盯住那几户人家,别让王府的钻了空子。”看着夏蝉若有所思的脸,明月接着吩咐。 夏蝉立刻应了,她知道小姐这是要保护那帮送礼的人。 碧荷烧过三日,第四日早上终于醒转,孙老看了情况,就说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就行了。 倚兰院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明月去看碧荷,看着以前风风火火的丫头,这会儿病怏怏躺着,心里就说不出的心疼,也很愧疚。 碧荷像是看出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奴婢没事,小姐不用担心。” 紧接着第二句就是:“小姐,奴婢想吃揽香楼的香酥鸭了。” 碧云在一边哭笑不得,明月笑着点头:“等你能吃的时候,我让人给你买,想吃多少都可以。” 碧荷笑了,“奴婢不要那么多,吃多了太腻,下次就不想吃了。” 明月懂她的意思,“那就换着吃,不拘揽香楼,其他地方的也行。” 碧荷笑得更开心了,只是太过激动,引得咳嗽了好一阵儿。 毕竟伤了肺,孙老说这是正常的,只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不能太过劳累,尽量少受风寒。 碧荷安然醒来,明月再次见了银刃。 “碧荷已经醒了,以后就是慢慢将养了,你若是有事,便可先回去了。” 银刃“嗯”了声,却像是有话要说,又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明月看出他的为难,“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了。” 银刃抿唇思索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属下,属下会负责的。” “啊?负什么责?”明月没反应过来。 “就...就是,那日属下救人,跟碧荷姑娘有,有了肌肤之亲,男子汉敢做敢当,属下会负责到底,等什么时候她好些了,属下就登门提亲。” 结结巴巴说了一通,明月总算是明白过来,错愕的同时又有些想笑。 她也就真的笑了,银刃很莫名,他说了什么可笑的话吗?于是又补充: “您,您放心,属下出身虽低,这些年家底却攒了不少,一定不会亏待碧荷姑娘。” 肤色黝黑的汉子脸上爬满红晕,眼神却坚定地看着明月。 明月此刻才明白,他非要留着等碧荷醒来的真正原因。 如此真诚,明月敛了笑,问:“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你有多大可能会娶碧荷?” 银刃愣住,却也顺着想了想,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他连娶妻的想法都不会有。 黑暗中生活久了,他就从没想过,再把另一个人拉进来。 明月并不意外他的沉默,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对方这么诚实,她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接道:“你不用为了负责就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让碧荷嫁给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 “可碧荷姑娘的名声?”银刃有些担忧,那日他救人很多人都看见了。 当时他不仅触碰到人家姑娘的身体,还做了紧急施救,给人渡了气。 他自己每每想到都会脸红,何况人家一个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嫁人。 “名声重要还是一辈子的幸福重要?我不会为了外人的风言风语,就让碧荷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再说了,你救人那是做好事,我们要是强求,那就是恩将仇报,没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我不介意让他去官府走一趟。” 明月出言打断了银刃的顾虑,说到最后,甚至开始打趣。 银刃一下子就想到上次,她将造谣污蔑的人告上公堂的事,不由也笑了,心情也放松下来。 银刃要娶碧荷的事,明月事后也跟碧荷本人提了。 碧荷张着嘴,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很果断地来了句,“奴婢不嫁。” 相比于银刃当时的害羞和不好意思,她这态度就大方多了。 明月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却也好奇,“这么肯定?我看他人不错,很实诚。” 碧荷咽了口稀粥,最近她吃的东西都没什么味道,又要喝药,这会儿脸都是苦的。 “那就更不能坑人家了,人家做了好事,咱们总不好恩将仇报,外人要说什么就说吧,奴婢不在乎。” 明月一下子就笑了,这话跟她说的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虽然她们名为主仆,实际却跟家人无异,很多事上,她们都有着家人之间的默契。 明月抽时间又去了趟烟雨楼。 这里除了魁娘,其他伙计根本不知道明月才是幕后老板。 这也是为了避免泄露身份,防止有心人顺藤摸瓜,查到将军府头上。 将军府军权在手,再有一个幕后的消息网,就是皇帝再信任,也要多心。 魁娘不在前堂,不过她提前打过招呼,若是有女客找她,就去后院唤她。 来烟雨楼的女客也多,不过会找她的也就是几位真正爱茶的夫人,再就是明月了。 这样方便了彼此见面,也有了掩人耳目的借口。 依旧是上次的雅间,魁娘推门进来时,茶已经上了,明月也没让她再动手。 第115章 发现 魁娘开口就问:“碧荷姑娘怎么样了?” 知道碧荷落水之后,她也是担心得不行。 想当初她被明月救下时,还是小姑娘的碧荷时常给她拿好吃的。 可怜那样一个活泼大方的姑娘,竟要遭受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明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已经没事了,以后好好将养,总会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经过这么一番,碧荷的身体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魁娘也明白,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我们的人最近都盯着镇南王世子和郡主,两人除了参加宴会就是进宫,没什么其他动作。” 说起这个,魁娘是有些气的,就算碧荷只是丫鬟,可把人家推下水,苏喜儿这个郡主一点表示都没有,转头就毫无顾忌的参加各种宴会,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对此,明月倒是没什么反应,苏喜儿要是有那个自知之明,也不会推碧荷下水,她从来就没指望苏喜儿会主动认错道歉,就算真的来道歉,她也不会原谅。 “南城那边呢,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明月转而问。 烟雨楼卖茶,茶叶的来处就是南边各州,因而在南边各处都有人手,想要探查一些消息,还是有途径的。 “南城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平,淮水时常扰边,咱们的人本来想从淮水收购一些茶叶,结果都被军队的人拦下了,再就是镇南王府,听说世子原本跟当地的一家望族定了亲,不过最近人家退了亲,为了表示诚意,还给镇南王府送了好些东西赔罪。” 魁娘的话信息量巨大。 首先是淮水扰边,战事才平定,边贸也才刚刚恢复,淮水现在发难,时机上有些说不通,而且这么做,对淮水本国也没什么好处。 再就是世子被退亲,以镇南王府在南城的势力,什么望族敢主动退亲?怕是赔再多东西,都挽回不了镇南王府丢的颜面。 “镇南王府没发作?”明月好奇。 魁娘摇头,“镇南王府与当地望族势力一向交好,退亲的事镇南王府应得痛快,反而更赢得了当地望族们的尊重。” 明月忽然就觉得世子苏渐轻挺可怜的,镇南王府事情做得绝,不仅把人送来京城做质子,连他的亲事都要利用一番,以此来给镇南王府赢得最大的利益。 伤口上撒盐还不行,还得榨干人最后一点价值。 可怜归可怜,明月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费心思,转而问起另一事。 “石先的下落可有线索了?” 魁娘又是摇头,“只有一张画像,难度有些大。” 京城人来人往,找人本就是大海捞针,如果对方再有意避开,做了伪装,根本就找不到。 这一点明月清楚,只是担心,石先的存在就是个隐患,如果不能早日找到,她和家人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你们继续盯着。” 临走时,魁娘额外送了几盒珍贵药材,说是给碧荷补身子的,明月替碧荷谢过,就带着人回府。 一回来,沐春就兴冲冲跑过来禀报:“小姐,有秦州那边的信。” 她现在主要就待在书房伺候,外面信件来往也一并归她管。 明月接过信看了,是渭城赵县令的书信,赵县令来信主要就是感谢她,现在商路重开,第一波商队已经到了,渭城眼下热闹得很,说是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无论是秦州军的事,还是后来委婉通过关远山提醒皇帝重开商路,明月可以说功不可没。 这一声谢,她当得起。 当然,除了口头上的感谢,赵县令也十分有诚意,让明月以后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管开口。 明月真心为渭城的百姓们高兴,经历战争时生意的不景气,又有后来秦州军作乱一事,百姓们元气大伤,但也正是这些波折给了他们磨砺,让他们能更从容面对以后的荆棘。 坚强地活着,就一定能迎来希望。 朝堂上最近暗流涌动,裁军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 首先是番军那边,虽有秦州军的先例,不过秦州军是因为暴乱才被裁军,被发配去开荒种地都是惩罚,其他地方驻军没犯错,再跟秦州军一个待遇,就有人不服了。 其次是禁军,他们对赤远军意见很大,赤远军虽也在裁军之列,但赤远军的实力很强,又是跟关远山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因而会被裁的很少,有也只是一些伤残的士兵。 禁军里多数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家族子弟,自觉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作战能力,都不输赤远军,因而很不服气,最近常有挑衅。 不过关远山下了命令,赤远军都是避着的,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就更助长了禁军的嚣张气焰,行事也越发无所顾忌。 最后是镇南军,皇帝要削减镇南军势力的意图很明显了,镇南王却装傻,甚至连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送来京城,为的就是让皇帝安心。 镇南王子嗣众多,一个女儿和儿子根本无伤大雅,但他送来的是自己的世子和最宠爱的女儿,诚意可谓满满。 就算只是为了顾及世人的看法,皇帝也不能太过强横,强制削减镇南军。 因而镇南军的事就这么拖着,不上不下。 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州城中,欧阳照听着手下禀报的消息,眉头微微皱着。 此行他名义上是打着巡视各地情况,以便妥善安排屯田事宜的借口,不过事实上,他是为了另一件事。 秦州军搜刮百姓所敛财物的去向。 秦州军一应将领已经全部抓回京城发落,下面士兵也是该罚的罚,该裁的裁,表面上这事已经尘埃落定,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 最重要的就是所敛财物的下落,当时从秦州军库房搜出来的财物,远远不及他们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 这也多亏秦州一众官员有心,每次都把被搜刮的财物记录得清清楚楚,即便中间可能会有误差,但大体上是不差的。 一开始没想到,后来仔细查了账目才知道,缺失的部分财物竟达数十万两。 第116章 明义心塞 如今国库都没有余粮了,仅仅一个秦州军就敛了这么大笔财富,皇帝有多震怒自不必说,更多的还是担心。 这样一笔财富如果不能为朝廷所用,那它的去向就很有必要查清楚了。 而且番军向来独立,有秦州军这个先例,其他军是什么情况还很难说,若是多来几个秦州军这样的,皇帝就真担心屁股下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了。 为了查清楚财物的流向,秦州军三十多个将领全都被审问了一遍,手段自是不怎么友好,但是却没人知道下落,唯独秦州军的统领供出了一个可能。 说是石先提前转移了财物。 石先就是那个提前跑路的小将,之前明月就特地嘱咐过,不过此人油滑,这么长时间了,竟是半点踪迹都不露。 欧阳照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找不到人,他就另辟蹊径,那么大笔财物不可能悄然消失,就算转移,也不可能转到太远,所以他选择了秦州以及秦州附近的几个州。 宁州位于秦州东边,已经到这里三日的欧阳照,白日就和一众官员出门巡视土地,晚上就听夜魅的人汇报调查情况。 只是正事没查到什么,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宁州军大肆开设赌坊。 赌坊在任何地方都很常见,但是由军方开设的赌坊还是第一次见。 欧阳照让银钩悄悄摸进去探了,结果发现这些赌坊手段不干净,用各种方法吸引人去赌钱,只要进去,就没有穿着裤子出来的,全都输得底儿掉。 夜魅的人也找城中百姓打听了,已经有很多百姓家里因为赌钱而败光家底。 欧阳照几乎瞬间就确定,宁州军也在私下敛财,虽不像秦州军那么明目张胆,偷偷做那也是犯罪。 考虑到秦州军一事的前车之鉴,他没有冲动,得先查确认财物的具体位置,才好找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一切又要打水漂。 吩咐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欧阳照写了信,经官驿送回了京城。 最近皇帝正愁裁军的事不顺呢,欧阳照这封信回来给了他信心。 欧阳照在信上说:宁州土地广沃,本就缺少劳力,他与地方上的官员达成一致,答应给士兵们一些赋税上的优待,除此之外,还请求朝廷给予这些士兵一定的钱粮安抚,宁州军对裁军已没了之前的抵触。 皇帝当即就答应了,并且派了英奇将军关明义亲自押送钱粮至宁州城。 临走的前一日,关明义来问明月:“需不需要带话给王爷?” 明月一囧,之前她还能信誓旦旦跟阿兄说,自己和欧阳照只是朋友,现在,她心虚。 可是阿兄都来问了,她说没有,好像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想了想,她还是点了点头:“阿兄稍等,我去去就回。” 关明义自然知道她去干嘛,写信嘛! 只是看着自家妹妹口是心非的样子,他的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他也就随口一问,妹妹要是摇头,他其实更开心,可惜,事与愿违。 很快,明月就送了信来,她其实没在信上写什么,说的都是正事,可面对自家阿兄过于直白的审视,还是觉得臊的慌。 关明义看破不说破,叹了口气,“放心,信我会送到。” “阿兄也要小心。”怎么看明月都觉得阿兄的表情有些...落寞,于是出声叮嘱了句。 关明义自觉熨帖了好多,忽又意识到,自己只是去押送物资,妹妹这句小心,是真的随口关心,还是猜到了什么,不由小心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就对上妹妹含笑的表情,嘴巴先于脑子,问了句:“你都知道了?” “嗯,齐王的信是官驿送回来的。” 简单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却不少。 用官驿送信,放到别人身上,那就是再正常不过,可明月了解欧阳照的性子,他是个能低调就不会高调的人,而且手里也有一支力量。 他如果要送信回京,为了不泄露信上内容,应该会直接让身边人送,而不是通过官驿,费时又长,还容易泄密。 但他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有这么做的理由,这一点,在皇帝点了关明义做押送官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如果是战时,押送物资的人自然要慎重,可现在不是战时,皇帝还选了关明义去,就说明此去的目的并不单纯。 关明义此时的心情越发复杂了,不是因为妹妹聪明,而是她无形之中表露出的,对另一个男人的了解。 都没看到信呢,就能从对方一个小小的动作猜出目的,不是知之甚深,又是什么。 “的确是有其他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能解决。”关明义强颜欢笑,安抚妹妹。 明月何其聪明,一听他这含糊的口吻,也就没再多问。 关明义走的这一日,卿尘和秦安妤来了将军府。 时值盛夏,明月将人安排在了碧波湖湖心亭,这里如今是真成了避暑的好地方。 四周都是水,清清凉凉,不像别处,风都是热的。 目之所及是一片粉红和碧绿交汇,荷花都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给炎炎夏日装点了鲜嫩颜色,湖水和荷叶的碧绿相映成趣,微风习习,摇曳生姿。 “我看夏日就住到你这里好了,有避暑的地方,还好吃好喝地供着,简直乐不思蜀。” 卿尘十分没形象地咬了口甜瓜,边吃边道。 甜瓜是冰镇过的,热天吃起来正好。 除了瓜果,还有点心茶水。 秦安妤动作斯文些,不过比起平日在外人面前端着,这会儿也没好多少,也咬了口甜瓜,附和:“深有同感。” 明月笑看二人:“你们要是想住,我求之不得,将军府好些院子都空着,我现在就吩咐人去准备。” 笙烟很有眼色,立刻就接话:“奴婢现在就去。” 说着就转身欲走。 卿尘叫住她,对明月道:“我们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不过你这丫头是真懂事。” 得了夸赞的笙烟不好意思,却也落落大方回了句谢。 想起刚见面那会儿连回话都不敢抬头的小丫头,明月也感慨,笙烟变化确实大,不过这种变化是好事。 “碧荷怎么样了?”看着笙烟得了吩咐退下,秦安妤问。 第117章 联姻 碧荷出事之后,二人曾派人送过药材。 明月对她们感激一笑:“眼下没什么大碍,就是到底比不得之前了。” “那种情况下能保住命已是难得,这丫头是个有后福的。”卿尘道。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明月会心一笑,点了头。 三人便又说起别的。 “我听人说,镇南王府那位郡主最近时常跑去齐王府。”秦安妤开了话头,看向明月的眼神透着打趣。 这个明月倒是没听魁娘提过,不知道是她不知道,还是觉得正常所以没特意提起。 啃完一块瓜,卿尘接话:“我听齐王府的人说了,苏喜儿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看上六叔了。” “王爷不在京城,她应该知道,还见天往那儿跑,也算是有心了。”明月意有所指。 “这事你还真说对了。”卿尘又拿了块甜瓜,咬下一口才继续道:“苏渐轻这段时间经常出现在各家宴会上,结交的都是京中豪门大族。” “我从姑母那里也听说了,淑妃娘娘最近时不时就召一些夫人进宫。”一块瓜吃完,秦安妤端起了茶杯,轻啜一口道。 “想来镇南王有意替苏郡主在京城寻觅良婿了。”明月下了结论。 “世子的婚事才退,镇南王不为自家儿子打算,却先替女儿考虑上了,真不知怎么想的!” 卿尘这一提醒,明月仿若醍醐灌顶,脑子里瞬间清明。 偏头看向秦安妤:“秦家派去南边的人没有消息传回吗?” 之前她曾跟秦安妤谈过一笔生意,不知秦安妤最后是怎么说服秦家的,反正秦家同意了,早前也派了人去南边做准备。 秦安妤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仍是点头:“他们收货确实不顺利,好像说淮水那边故意刁难。” 这下明月更加笃定,“镇南王让女儿来京招婿,怕是因为裁军。” 二人对朝局都有一定了解,裁军之事多少也听家里人提过,只是到底不知细节,很多关窍并不知晓。 明月为二人解释:“镇南王是不想裁军的,所以一方面让女儿来京,企图用联姻和京中某个大族绑在一起,以缓解朝廷给的压力。” 二人多聪明呐,听到明月只说了一方面,自然就还有另一方面。 卿尘道:“你怀疑淮水的动作也跟镇南王有关?” 明月没有回答,只是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回答。 二人也沉默了,虽说历史上拥兵自重的一方诸侯屡见不鲜,可真得亲眼所见,还是让她们震惊不已。 “这事你没跟大将军说?”良久,秦安妤才问。 “没有,我都能想到的事,父亲和陛下未必没有察觉。” “也是,”卿尘点头,“就是不知道皇叔他们打算怎么解决?” “我觉得陛下可能会插手苏郡主的婚事。”秦安妤猜测。 镇南王想跟大族结盟,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给苏喜儿安排一门婚事。 “皇叔不会真让六叔娶她吧!”卿尘想到一个无法接受的可能。 说完之后,眼神不自觉就瞥向明月,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忙又找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皇叔最宠六叔了,应该不会拿他的婚姻大事来做这种事。” 最后这句其实她自己都不信,虽说平日皇叔是宠六叔不错,不过事关国家安危,皇叔会怎么做,还真不一定。 比起卿尘的忧心忡忡,明月倒并不见着急,一来她虽对欧阳照有好感,却还不至于为他可能跟别人定亲而伤心绝望,顶多就是小小感伤遗憾一下,然后接着过自己的日子。 二来就是欧阳照并非皇帝遏制镇南王的唯一选择,如果只是为了防止镇南王与人结盟,世家大族中也还有很多人选,不一定要搭上一个齐王。 三来,皇帝对齐王就没有防备心吗?若是让齐王成了镇南王女婿,手里便有了兵权,自古皇家无兄弟,这句话到任何朝代都是适用的。 明月不信皇帝没有一点点担心。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就在二人想着要怎么安慰明月时,明月一句话直接让二人怔愣在原地。 秦安妤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齐王,明月从来都没说过什么,之前的打趣也不过她和卿尘的有意撮合。 这还是第一次,明月承认了自己的感情。 “明月,你...” 明月微微一笑,并不见任何羞赧,“我承认对齐王殿下有非分之想,不过我这么做,并非完全因为这个,还因为碧荷,苏喜儿喜欢王爷,我怎能让她如愿?” 听完前一句,卿尘觉得该为六叔高兴,可是听到后面,她就高兴不起来,在明月这儿,她家六叔没那么重要。 可是站在好友的角度,这个想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怎么办?心情好复杂。 “我只能说,不愧是你!”秦安妤端着茶杯,朝明月敬道。 从一开始在卿尘那里听说明月的事迹,秦安妤就对这个从边城来的将军千金生出好感,此刻更是肃然起敬。 王爷和丫鬟相比,任何人都会选择前者吧,可在她眼里,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胜过心中所念身份尊贵的王爷。 笙烟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碗碟,只是被盖住了,看不清装的什么。 三人从方才的话题脱离,卿尘问:“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明月示意丫鬟把盖子揭开,就见碗中堆着晶亮晶亮的东西,秦安妤眼神一亮,“这是你铺子新研究的东西?” 明月点头,“这个叫酥山,冰块儿打碎做成了冰沙,跟饮子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你们尝尝。” 二人一人尝了一口,卿尘眼里放了光,“里面有寒瓜?” 方才她瞧着冰沙的粉红,还在想加了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东西。 明月笑着点头。 秦安妤问:“寒瓜这时节可少见,你从哪儿弄来的?” 当下寒瓜的产地只在西北一带的沙地,此时正是出来的时候,只是要运到京城,得晚上一些时候。 “前几日有个老朋友送来的,正好让你们尝尝鲜。” 她说的老朋友,就是赵县令,渭城不产寒瓜,隔壁的古县却多得很,赵县令便托人和信件一起,送了一车来。 路途遥远,为防止寒瓜烂掉,一路都要小心存放,磕着碰着都不行,饶是如此,还是烂掉不少。 第118章 狂喜 明月在西北长大,有那边的朋友一点都不奇怪。 二人都有些羡慕,却不是因为寒瓜,而是明月的经历。 她们羡慕明月走过那么多地方,结交那么多朋友,天地何其广大,而她们却只能囿于京城方寸之地。 “有空我一定得去外面好好转转。”卿尘感慨。 秦安妤却想到了别的,“你有没有打算做寒瓜生意?” 物以稀为贵,秦安妤的生意头脑一下子就转开了。 明月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是有想过,只不过运输储存的成本太高,我还在考虑。” 秦安妤点头:“这个确实,嗯...运输方面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秦州离武城也不远,先运到武城,然后走水路,算下来半个月足够了。” 这算是帮明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秦家本就是漕运发家,水运这块没人能出其右,而且有秦安妤这个大腿在,价格上不愁不好谈。 明月越发心动起来。 “寒瓜保存不了那么长时间吧!”卿尘泼冷水。 “嗯,”明月应声,“所以得用冰。” 此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了,冰也不便宜啊! 明月却忽然想到什么,笑道:“安妤帮我解决了大难题,冰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看她胸有成竹,二人也没问具体是什么办法,反正以后会知道。 秦安妤随即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我合作,分利就按三七分,你七我三,如何?” 看着是明月占便宜,不过相比付出,这个比例也不算太占便宜,毕竟她要做的事占大头,找货源,陆路运输,货品保存,还有最后找地方售卖。 但秦安妤也是真让了利的,以秦家的名头,不愁没生意,她要的这三成,只是拿回了成本。 这个人情,明月收下了。 “你准备在哪里售卖?”合作定下,卿尘开口问。 “万安大货铺。” 粮铺改成货铺,明月之前跟二人提过。 不过她们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铺子,并不知道明月的规划。 如果以前还只是空想,那卖寒瓜就是迈出的第一步。 西北的好东西不少,在当地并不稀罕,但若是拿到京城,价格能翻上好几倍。 这第一步踩实了,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二人走时,明月把剩下的寒瓜分了分,给她们带回府去。 连吃带拿之下,约定了下次见面时间,两人才晃悠悠离开。 宁州城,齐王和奉命而来的英奇将军关明义顺利碰头。 随行的数千士兵带着一车车东西入驻宁州军营,一开始宁州军营的士兵们还有所防备,在无意间瞥见不小心被打开盖子的箱子时,欢欢喜喜迎接了赤远军的兄弟们。 所有东西暂时放置在军营库房,由赤远军和宁州军共同看守,钥匙由宁州军统领掌握。 作为主帅的关明义则被齐王和宁州一众官员热情接待,当夜宿在了齐王下榻的客栈。 省去不必要的寒暄,两个大男人直接进入主题。 “宁州军现在什么情况?”关明义问。 “如我信中所说,只要补偿足够,多数士兵都愿意裁军。”这是欧阳照暗中派人打听的消息。 士兵们一开始听说要裁军,怨气都很大,但是后来官府大肆宣传对裁军的安置后,不少人就冷静下来,甚至提出提高补偿的要求。 “除了裁军,还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收到信后,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齐王一向不多管闲事,何况是自己权限范围之外的事,他主动上折子说裁军的事,本身就不寻常。 再结合他此行目的,皇帝很容易就猜测到一些,只是具体如何并不清楚,因而关明义也是不知道的。 皇帝只说他此来另有重任,一切听从齐王安排。 “我的人查到城中多处赌坊,都为军中将领私设,他们借机敛财,害得不少百姓败光家底,家破人亡。” 关明义万万没想到,继秦州军之后,又来一个宁州军。 差点一巴掌拍到桌上,忽然记起隔墙有耳,还是忍下了。 “可查到他们把财物藏在何处?” “暂时猜测是在军营之中。” “所以王爷安排我们的人进军营?” 欧阳照点头,他没告诉关明义,自己派了夜魅的人跟赤远军一起,混进了宁州军营。 “末将明日就嘱咐他们,让他们暗中找一找。”关明义道。 欧阳照没有阻止,却是道:“不用暗中,让他们光明正大在军营走一走。” 关明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打草惊蛇,让蛇自己露出行迹。 “那裁军的事什么时候开始?” “不急,官府那边关于屯田的规划还没完成,我们等他们,到时候田地和钱粮一起发给士兵。” 宁州城官员答应给士兵们分田地,但怎么分,分哪儿的地,还有之后这些士兵的住处等等,都要提前做好安排。 前期已准备了十来日,估摸着还要半个月。 关明义应下,继而从怀里掏出信件,递给欧阳照,“您的信。” 也不说是谁写的,就这么直愣愣塞给对方。 欧阳照愣了下,抬眼瞥见关明义有些不悦的神情,心中疑惑。 只是等他低头看到信封上“王爷亲启”几字时,疑惑完全被狂喜代替。 是的,狂喜。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明月的字迹。 她竟然给他写信了! 看着连信封都没拆开,就笑得如沐春风的人,关明义的心彻底沉了。 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末将就先告退了,王爷好好休息。” 眼不见为净。 欧阳照随口应了句,等人走了,才稍稍平复了心绪,小心翼翼打开了信封。 和信封上同样隽秀的字迹,还没开始看,男人的嘴角就又扬了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住。 索性就不忍了,笑眯眯开始看信。 【王爷: 见字如面,远行千里,一切可安? 近日收到渭城故友来信,言商路重开,商旅来往颇为热闹,君若有暇,不妨前往一观。 再有,月前余曾去听雨轩,丫鬟碧荷落水,幸得君护卫相助,性命无虞,余感激不尽,特设佳宴于揽香楼,只待君归。 另,君护卫银刃为全丫鬟名声求娶,余已拒,若无真情,休做怨侣,望君勿怪。 夏日炎炎,酷暑难消,余近日又制酥山,乃碎冰成沙,辅以寒瓜,味甘且凉,君不在,便描画聊以慰藉,为君消暑,君以为如何?】 第119章 制冰 信纸最后赫然描着一幅寒瓜酥山的小像。 欧阳照直接笑出了声,明知道他吃不到,还故意画这么一幅来诱惑他。 真是,突然就想收回先前跟关明义说不急的话,他现在挺急的,急着想吃她描述的酥山。 更急着想见她。 喜滋滋捧着信乐了半天,欧阳照才从喜悦的情绪中抽出身来,再看向信时,神色就郑重了许多。 虽然不想承认,但明月确实不是会写信跟他闲聊的人。 这封信,有其他意图。 欧阳照又仔细看了一遍,心下顿时了然。 渭城属秦州治下,而他此来,为的就是秦州军所敛财物的去向。 这么巧,明月不止跟他说渭城的情况,还让他去看,这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略思考了下,欧阳照朝黑暗中唤了声,“银钩。” 黑影无声无息落下,“属下在。” “去渭城看看,查一下近来往来的商队。” “是。” 黑影再次消失于人前。 欧阳照偏头看了看窗外,明明是盛夏晴朗的天气,天空中却连一颗星都瞧不见。 约莫要变天了。 这几日,明月都窝在书房。 沐春帮忙翻出好些书,有些书房里都没有,还得去外面卖。 倒不是这些书有多珍贵,而是不常见,小姐要的都是些道士炼丹的书。 本以为小姐是对炼丹有兴趣,可看了这么些天,也不见小姐真的拿个丹炉来试。 小姐说要找东西,也不知要找什么? 就在沐春越来越好奇的时候,明月终于从一堆书里抬起头。 “小姐,找到了吗?”沐春问。 “嗯。”明月点头,笑意从眼角眉梢漾开。 然后又吩咐沐春,“把这里抄下来吧!” 沐春如今的字已经好看多了,闻言立刻起笔,将写着硝石制冰的几行字誊抄到纸上。 停了笔沐春就问:“冰不是冬天才有的吗,还能做出来?”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明月不确定,“书上的也并非都是真理,是否可行,还得咱们自己试。” 硝石制冰,是她偶然在书上看到的,没有试过,但如果真得可行,寒瓜生意就跑不了了。 再想深远一点,凡是需要用上冰块的地方,以后都会便宜很多,每年光是卖冰,就能赚一大笔。 这是后话。 明月让沐春去找林管家,把制冰的方法也一并给他。 她之前跟林管家提过,找一些可靠的人手,专门负责制冰。 林管家只以为小姐是想让他先做好准备,冬日里多屯一些冰,可是看了沐春给的纸条,他就惊了。 冰块还能自己做出来! 总算有人跟自己一样,沐春心里平衡多了,学着明月之前的口吻,把书上直言不可尽信那套解释给林管家。 林管家自然不再多言,转头准备去了。 过了两三日,林管家才来回话,“小姐,成了。” 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明月同样高兴,那日找到的方法,描述很简略,要怎么做,材料放多少都得慢慢摸索,林管家动作的确快。 “带我去看看。”明月道。 林管家笑道:“不用那么麻烦,老奴带了人了,就在外面候着,小姐要看,直接让他当场做一遍。” 明月让人进来。 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粗布麻衣裹着一身黑皮,眉眼清正,瞧着是个憨厚之人。 林管家给明月介绍:“这人叫吴二,是老奴收的义子,之前一直在城外庄子上,小姐这边要人,老奴就把他找来了。” “既是您的义子,我就放心了。以后好好干,将军府自不会亏待你。” 前一句是对林管家说的,后一句则是对吴二。 林管家很是高兴,小姐信任他,没有什么比这个重要的了。 吴二也躬身行礼,“小姐但有吩咐,吴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场面话听一听就行了,看一个人是否可靠,得时间来证明。 明月淡笑着让他开始。 吴二就让小丫鬟找来一大一小两个盆,全都装上水,再把小盆放到大盆里,接着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样白色的东西,放到大盆里。 然后再不断搅动。 渐渐的,随着那白色物什慢慢溶解,可以明显感觉到盆中水变凉,不过却还没有看到冰块。 吴二就又从包裹中取了白色的物什,慢慢往水里加。 如此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明月就看到小盆里的水发生了改变。 确切地说,不再是水,而是冰。 屋里的丫鬟们一片哇声,纷纷凑到盆跟前。 林管家和吴二之前都见识过了,这会儿也还是止不住兴奋。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一辈子都不相信,还能这样制冰。 “你加的东西是硝石?”明月问。 吴二点头:“是的,小姐。” “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吴二想了想,“依小人愚见,若只是少量冰块,这法子很好,可若要大量制冰,硝石就不太够用了。” 明月赞赏地朝他点点头,这个问题她刚刚看吴二不断加硝石就想到了。 冰虽然是制成了,可要大量制作,到哪儿找到足够的硝石就是个问题。 “小的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收集到硝石。”吴二挠着后脑勺,颇有点不自在。 明月看出他的犹豫,“但说无妨。” “硝石这东西又叫墙霜,小的想着是不是可以跟百姓收购,牛棚茅厕那些地方,应该都能找到。” “你这臭小子,小姐面前说什么呢!”吴二话落,林管家已经敲到他头上。 明月只是笑,“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觉得吴二说的这个法子,可行。” 一家一户的肯定不够,不过要是家家户户都有,积少成多,那也够了。 这吴二不止聪明,脑子也转得快,是个可用之人,明月让笙烟拿了五两银子给他。 得了赏,吴二大喜,明月继续道:“找硝石这活计就交给你,切记,不要引人注意,事情办好了,以后好处多得是。” “小的多谢小姐,一定好好办事。”比起前面那句赴汤蹈火,这一句更显诚意。 从倚兰院出来,林管家就叮嘱吴二:“小姐信任你,你可不要让小姐失望,好好办事,也莫要得意忘形,给小姐招来祸端,知道吗?” “知道了,老爹,您还不相信儿子。” 虽只是义子,吴二平日也都是老爹老爹的叫,他原本的家人早都死绝了,若非林管家,他也死了。 林管家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所以这声老爹他叫得。 第120章 安排 运输和储存的问题解决了,寒瓜的生意就要提上日程,之前赵县令的信她还没回,现在可以回了。 寒瓜是古县所产,她对古县没什么了解,就少不了赵县令从中牵线搭桥,先跟他打好招呼,后面的事就好办一些。 信写好,明月又唤了周寅过来,把信交给他,“周叔,这次就劳烦你跑一趟,信送给赵县令后,再回一趟燕城,告诉徐大他们,他们的机会来了。” 周寅抬眼,“小姐准备用他们了?” 徐大是燕城本地的混混,他和他那帮兄弟曾经被小姐教训过,后面直接认了小姐为老大,离开燕城时,徐大等人就想跟着,被小姐拒绝了。 不过小姐说过,等时机适合就会用他们,让他们安心等着。 周寅对徐大那帮人印象不错,虽说是帮混混,可这帮混混跟京城这里的混混不一样,人家是帮穷苦人家出恶气,套欺压百姓的富人麻袋。 就是人不怎么聪明,不知道分辨,以至于受人蒙骗,打人打到将军府头上。 不过也多亏那次遇到小姐,徐大等人后来就学乖了,帮忙可以,却也要讲规矩。 明月点头,把自己要做寒瓜生意的事给他说了,又道:“古城距京城路远,路上不确定因素很多,有他们看着,我放心。” 这个倒是,现在是不打仗了,可路上山匪多啊,徐大这帮人本事不小,一般的小贼还真不敢拦他们的路。 “那属下不在这段时间,就让王知跟着小姐吧!”周寅道。 明月出门都是他带人暗中保护,自己不在,王知是他兄弟,当年经过生死的同袍,有他在,自己也放心。 “好,我身边还有秋禾拂冬,您不必太担心,也不用急着回来,带徐大他们去见赵县令,然后就在古城等我消息,他们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还需您多多看顾。” “属下明白。” 这边安排好,明月又去了趟万安大货铺,跟平贵说了卖寒瓜的事。 平贵自是万分高兴,这段日子万安大货铺也开始走上正轨,起初是没什么人来的,买东西最常去的还是东西二市。 直到有一回附近一个富户采买管事差事出了岔子,需要临时购买一批蔬菜。 又恰好东西市已经关闭,那管事就来他们这里看了,因为紧急,管事很痛快给钱拿了货。 本来以为是一锤子买卖,没想到那家主人家吃着觉得好,管家就渐渐常来。 铺子里每一件货品都是平贵亲自过了眼的,品质都有保证,虽然卖得比东西市贵,还是有不少人买账,而且很多人就是图个方便。 慢慢地,铺子的名气就传出去了。 不过现在铺子里货品种类还是太少,大多还都是吃的蔬菜肉蛋,这种东西好卖,利润却不多。 他正愁要不要开拓新的货源,小姐就带来了好消息。 寒瓜也是吃的,不过这东西稀罕呐,普通百姓吃不起,大户人家中却很喜欢。 若真能做成这门生意,铺子将更上一层楼。 “我是提前来跟您打个招呼,得先准备好仓库,最好有个冰窖,以后储存东西都方便。哦对了,冰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只要找好地方,其他我来解决。”明月对平贵道。 一说冰窖,平贵自然就想到卖价不便宜的冰块,真要做出个冰窖,那花费可不少。 不过听了小姐后面的话,他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小姐放心,今日起我就着手准备。” 放心离开的明月,转头就去了离此处不远的女舍。 除了一开始选址,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女舍如今已经整修得差不多,只要再添点家具摆设,就能正常开门迎客了。 说迎客也不贴切,明月想了想,决定用“接待”代替“迎客”。 不过好像还缺点什么,正想着,屋里走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对明月盈盈一拜:“拜见小姐。” 这人是方嬷嬷的干女儿,唤作舒云。 和吴二一样,都是身世可怜之人,不过也都运气好,碰上了贵人。 女舍之前没人主事,明月跟方嬷嬷说了,方嬷嬷就让舒云来了这里,暂时管着整修的事。 明月笑着让她起身,一边跟着进去一边问:“这边快结束了吧?” “是的小姐,缺的桌椅和一些摆设过两日也送来了,不日便可开张。” 舒云解释,又为明月介绍楼中格局。 “一层就做接待之用,等候、登记还有核实信息都在这里,我让他们做了隔间,这样来的人多也不怕。” “二楼就是待客的地方,楼梯口这里加了扇门,有钥匙才能开,可以保证谈话的私密性。” 大略扫了一眼,明月满意点头。 这会儿她总算是想明白,这里还缺点什么了。 于是问:“舒云,不如你就留下来,做这个的管是吧?” 一直恭敬的舒云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没反应过来似的。 过了片刻,像是终于明白小姐的意思,又猛地低下头去,嗫嚅着:“奴婢,奴婢怕...做不好。” “不用怕,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认字,又在方嬷嬷身边这么多年,足以胜任,而且我观你做事细心,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不必妄自菲薄。”明月鼓励。 舒云再次抬头,只是这次不再是愣怔,而是惊讶和欢喜。 忐忑还是有的,不过明月的话给了她底气,让她腰杆子一下直了不少。 “奴婢一定不让小姐失望。”舒云郑重承诺。 明月也是从心底里高兴。 很多时候并非人的能力不够,只是因为缺乏自信,觉得自己不行,所以最后的结果也差强人意。 而一旦建立起自信,结果也是事半功倍。 都说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好听的话也同样有意义,对一个缺乏自信的人来说,鼓励和夸赞就是最大的底气。 “你放心,我会让夏蝉来帮你,再安排几个丫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你直接跟我说。” 舒云识字统筹全局,夏蝉外向善于交际,两人配合,再安排几个小丫鬟,女舍这里就万事俱备了。 “奴婢有个提议。”舒云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身份,趁着小姐还没走,及时开口。 第121章 第一个求助者 看她这般上道,明月来了兴致:“你说。” “奴婢觉得,女舍这边不能只有咱们这几个丫鬟,还需要几个护卫。” 女舍跟外面的商铺不一样,不是那种打开门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地方,而是专管发生在女子身上不平事的所在。 但凡扯上个不平,哪个又是好对付的? 只有她们这些小丫头明显不够看,有时候是需要拳头来说话的。 明月原本打算派人暗中保护,等到以后再跟她说,没想到她自己想到这一步,明月也就不瞒着了,拍了拍手,“王知,出来吧!” 一个黑衣男人忽然窜出来,在明月面前躬身:“小姐有何吩咐?” 明月抬手让他起身,转头给舒云介绍:“这位是王知,我的护卫,以后女舍的安全由他负责。” “小姐,不妥。”舒云和王知齐齐出声。 发现对方后互相对视了一眼,舒云到底胆子小,目光交汇了一刹那,瞬间又收了回去。 沧桑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王知道:“小姐,周大哥让属下保护您。” “没说不让你保护,只是这里你也得安排几个人,人手不够的话,”明月顿了顿,继续道:“我去找父亲。” 算上周寅,她身边的护卫也就八个,再分到这里几个,人手上确实有些不足。 她说找关远山,也不是让他直接安排人手给自己,就是想通过他,招揽一些从军中退下来的人。 就像周寅他们一样。 虽说有屯田之策,不过能多一份生计,谁又会拒绝呢! 王知就明白了,应了声好,再次消失不见。 见识到这人本事,舒云也终于放了心,小姐把自己的人调来,就说明了对女舍的重视,她一定要好好干,不能辜负小姐一番期望。 妥善安排好一切,明月就准备打道回府,忽然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姐姐,这里是女舍吗?” 声音稚嫩,像是个小姑娘。 回话的是夏蝉,“正是,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小姑娘大喜过望,像是自言自语,“真的是女舍!太好了,娘亲有救了。” 继而看向夏蝉,声音带上哽咽,“我听说女舍专为女子鸣不平,姐姐,求你救救我娘亲吧!” “哎,你别这样,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 几句话的功夫,明月已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衣裳破旧的小姑娘正跪在地上,朝夏蝉磕头。 那小姑娘瞧着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夏蝉想拉她起来,却没成功。 那一下下的咚咚声,头磕得特别瓷实。 明月眼神一动,舒云就走过去,和夏蝉一起把人扶了起来。 一边扶舒云一边安抚:“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今日你运气好,小姐刚好在。” 小姑娘这才抬头,视线在和明月对上时,死命含着的泪水就啪嗒啪嗒流了下来,“我,我见过你,你是关小姐,嘿嘿,娘有救了。” 她一站起身,明月就发现,她身上衣裳极不合身,下摆太长,都拖到地上了,而且上下都有破烂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划拉过。 加上此时她这又哭又笑的模样,无不令人心酸。 将人带到屋里坐下,明月这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让我们救你娘亲,她怎么了?” 小姑娘还想哭,可听到问话,她就强迫自己收了声,眼泪都使劲儿憋了回去。 抽噎了几下,才道:“我叫大丫,我娘,我娘被爹揍,好多血,我求爹爹,不要打娘亲,他就连我一起打,还说要把我卖了,娘亲死命把我从他手里抢过来,让我跑,跑得越远越好。我听话,跑了好久,可是我娘还在那里,我,我怕...” 怕什么没说出来,大丫到底没忍住落了泪。 夏蝉在旁听得咬牙切齿,“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舒云面色也不好看,只不过她比夏蝉冷静,也知道现在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不合适,暗暗拉了拉夏蝉,冲她摇头。 夏蝉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忙闭了嘴。 明月自是知道她怕什么,拿了手帕帮大丫把眼泪擦了擦,安抚:“莫怕,你先告诉我,你家住在何处?” 大丫擦擦眼,“城外茼蒿村。” 茼蒿村是哪里,明月他们都不知道,但是既在城外,应该离得不远。 只是小姑娘忽然低下头去,手指卷着破烂的衣摆,“我,我忘了回家的路了。” 因这小小的动作,原本过长的衣摆往上挪了点,明月几人都敏锐地发现,小姑娘脚上磨破的鞋,黄一块黑一块,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污泥。 叹了口气,明月对侍立门边的秋禾道:“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知道茼蒿村在哪个方向?” 秋禾领命去了。 明月又问大丫:“你走了多久,还记得吗?” “昨天夜里出来的。” 这就是走了一夜再加半天,“肚子饿了吗?” 大丫点头又赶忙摇头,头垂得低低的。 明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偏头看向夏蝉:“去买几个包子,再去一趟饮子店,带份酥山回来。” “是,小姐。” 等人走了,明月对大丫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待会儿吃点东西,等之前那个姐姐问好了路,我再带你回家。” 大丫这才抬头,却又不敢跟明月眼神对上,小心翼翼地问:“您答应救我娘亲了吗?” 明月回她一笑,“你不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来到这里的吗?” 大丫又低下头,不过这次露出了笑容,“之前娘带我进城,听过您的事,那时我让娘来找您,可她说这是家事,您管不上......” 这应该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更多的是,大丫的娘不信她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 有这种想法的应当也不止大丫娘一个,她的年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还是因为当下女子固化的思想。 古往今来,女子天生屈于男子之下,男尊女卑的枷锁已经深入人心,就算明月身份尊贵,也拗不过世道的规矩。 此乃人之常情。 明月无比清楚,因而十分庆幸,大丫尚未被这种世俗规矩束缚,所以才会在面临危难之时懂得求援。 这份赌上性命的信任,她决不能辜负。 第122章 茼蒿村 秋禾很快就回来了,“茼蒿村就在西郊二十里外。” 距离倒是不远,从内城出发,两个时辰足够了。 只是今日天色太晚,明月并不打算现在就去。 一来她们不知道具体怎么走,贸然前去不太安全。 二来她也得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至于大丫她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如果真的出事,她们现在去也晚了。 明月随即吩咐拂冬,“你脚程快,先回去找林管家,让他帮忙寻个认路的人。” 拂冬应了。 明月又对舒云说:“今日你就带大丫暂且住下,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们。” “好。” 蹲下身,明月摸了摸大丫的头,“你乖乖听舒云姐姐的话,明日我们就一起去救你娘,可好?” 大丫虽然很想现在就走,可小姐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重重点了下头。 明月回府后,先去主院,跟父母亲说了女舍的事,两人都没说什么。 只要是女儿想做的,他们都支持。 只是担心女儿外出安危,关远山问:“可需要爹派人跟你一起去?” 明月摇头:“有王知他们跟着,我身边还有秋禾拂冬,你们不用担心。” 复又想起之前跟王知说的话,又道:“女儿之后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手,还要劳烦您帮忙。” 关远山哪会不知道她的打算,欣然应下了。 李氏叮嘱:“虽说是做好事,也要有个度,不要万事都替人周全。” 明月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能帮的只是一时,不能帮人一世,否则就失去了原来的初衷。 回倚兰院的时候,林管家就传话来,说人已经找好了,问明月要不要先见见? 明月就又调转方向,去了外院花厅。 林管家找的人叫卓林,身材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却也比一般人精明,给明月行礼请安时,没有一般下人的诚惶诚恐,显得自来熟,却不失恭敬。 林管家向明月介绍:“小姐,卓林家以前做过行脚商,他跟着他爹在京城周围的村庄都转过,路线都熟得很。” 明月点头,问卓林:“去过茼蒿村吗?” “去过,茼蒿村不大,约莫三十来户人家,都是姓童的,和别的村子比,他们村儿有些排外,对陌生人很防备,您若是要去,不妨装扮成收土货的商人。” 卓林很积极。 林管家都介绍过他的身份了,小姐还问这样一个问题,显然不是真的问他去没去过,而是要了解更多的情况,也是对他的考验。 他自然要显露自己的本事,让小姐相信他。 明月朝他赞赏一笑,这人,是个机灵的。 有利可图,茼蒿村的人再排外,也不会把人往外推。 明月当即就定下人选,“明日一早,在大门口汇合。” “好嘞。”卓林应得贼欢快。 他和林管家的义子吴二经常混在一起,伙伴得了重用,他自然羡慕,就想着也在主子面前露露脸。 如今得偿所愿,可不就要欢喜。 明月不知道这些,回去后,就让笙烟去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 既要伪装,就要装得像一些。 碧云知道后,来跟明月说:“小姐,明日让奴婢也一起去吧!”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照顾碧荷,都很少关心小姐,好在小姐身边还有笙烟她们几个,不用多操心。 可是明日小姐去的地方说不定有危险,她实在不放心。 明月拒绝了,“你就待在府里,帮我看看各家铺子的账本,有空再去和碧荷多说话,她是个话唠,没人陪着怕是要憋出病来。” “可是......” 碧荷还想说什么,被明月带着打趣的口吻打断: “我带了足够的人手,不会有事,而且你去也帮不上忙,真要打起来,还得我保护你。” 她其实明白碧云在想什么,这段时日没顾及到自己这边,碧云怕是有些愧疚。 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感情上与家人无异。 正因为如此,碧云才会想那么多。 碧云咬了咬唇,到底没再说要一起的话,只暗暗下决心,要好好看账本,帮小姐分担。 翌日一早,一身宝蓝色锦缎华服的明月出现时,林管家和卓林都是一惊,若非他们对小姐那张脸有记忆,真要以为是哪家的富商来了。 华丽的衣裳,亮闪闪的配饰,再加一撮凸显精明的八字须,妥妥一家财万贯的富家老爷。 再看夏蝉几个丫鬟,也都换了男装,清一色的紧身短打,看起来干练又精神。 一行五人径直去了女舍,舒云和大丫一开始都没认出来,直到明月开口,两人才反应过来。 明月让夏蝉把准备的衣服给舒云,又对众人道:“我是一名商人,夏蝉、秋禾和拂冬三个是我的小厮,舒云是老爷我的妾室,卓林是车夫,我们在收土货的途中偶遇了迷路的大丫,今次是送她回去的,也顺带收一批货物,可明白了?” 众人都点头,大丫也认真地点了下头,却问:“那我叫您哥哥,还是大叔?” 丫鬟们都捂住嘴偷笑,明月学着男子的嗓音说道:“我姓关,你就喊我一声关大叔吧!” 大丫想了想,试着唤了声:“关大叔。” 然后像是要让自己记住,又多喊了几声。 要是有人知道,一个未及笄的小姐,竟被人喊大叔,下巴怕是都要惊掉了。 明月一行很快就出发了。 明月和舒云大丫坐在马车上,卓林赶马车,夏蝉赶装货的牛车,秋禾拂冬俩人骑驴跟着。 卓林识路,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茼蒿村。 如卓林所说,村子不大,地方却好,一面临着河,水草丰美,良田也多。 才到村口,就见地头上有人除草。 夏季雨水多,杂草跟疯了似的往上冒,为了保证收成,勤劳的农人们一大早就来了。 这会儿也有人看见了明月他们,渐渐地,一个个纷纷直起身子,带着打量和防备盯着他们看。 卓林跟马车上说了声,就跳下车,满脸含笑冲地头上的一人问:“这位老哥,这里可是茼蒿村?” 被问的那人肃着脸,惊疑不定地看看卓林,又瞧瞧马车,语带不善,“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第123章 大丫家 卓林把自己这边一行的身份介绍了,又道:“我们本是要去前面大云村收货的,半路碰上个小姑娘,说是茼蒿村人,迷了路,我家老爷热心肠,就想着先把人送回来。” “收货,什么货?”不待那人开口,旁边女人忽然插嘴。 男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女人忙低下头去。 卓林抓住机会,状若无意地回答了女人的问题,“我们收土货,有什么特色的东西,只要能卖出好价钱,我们都收。” 然后又对男人道:“那小姑娘说她叫大丫,不知老哥可知她家在何处,能否领我们过去?” “大丫交给我们就行,我们自会送她回去。” “不行。” “别呀,当家的。” 卓林和先前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卓林看了女人一眼,转了语气对那男人道:“大丫说她家有我们需要的货物,如果我们送她回家,可以免费把货物送给我们。” 这回卓林的神情严肃,俨然一副唯利是图的商人嘴脸。 如此反倒让人没了先前的戒心。 女人趁机把男人拉到一边,小声道:“当家的,大云村能有什么货,不就是那些石头嘛,咱们这儿也有,送上门的生意,咱们没理由拒之门外啊!” 她说的石头,还真是石头,大云村近些年发现了一些七彩的石头,因为外表光滑好看,得了贵人们的喜欢,所以很多商人都会去那里收。 而最近,茼蒿村也发现了,只是因为知道的人少,他们又没路子,到现在还没商人来过。 大丫说的货物肯定就是那个。 男人此时也有些动心了,又朝马车那边看了眼,终于点了头:“带你们去可以,只是有个条件。” 卓林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做好事,你还跟我们讲条件。” 女人赶忙站出来,“哎哟,小哥可别误会,我这当家的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你们不是要收货吗,咱们这儿也有,而且比大云村的更好,能不能也在咱们这儿收一批?” 卓林哼一声,“早说嘛,只要货好,咱们老爷都收,你们这就带路吧!” “哎,哎。” 女人连应两声,拉着自家男人从地里头出来,等马车过来,就带着人往村里去。 其他村人见了,也有不少停下手中活计,悄悄跟着,想要看看这夫妇二人打什么算盘。 说是悄悄,其实也就是老远跟着,明月掀开帘子看到了,什么也没说。 进村儿的路窄,马车只能停在外面,一行人就下来步行。 夫妇俩看到明月一身富贵打扮,又看到她旁边的大丫,心里头的防备彻底打消。 女人笑吟吟凑到跟前搭话,“老爷好,妇人周氏,这是我家当家的,童大强。” 明月只轻嗯了声,并不打算多理会。 妇人并不气馁,走到大丫身边,叹了口气:“大丫这丫头也是可怜,她爹是个酒鬼,喝醉了就动手,她和她娘没少挨揍,也幸亏大丫那晚跑了,否则指不定被打出个好歹。” 大丫目光凄凄,颤巍巍问:“婶婶,我娘,我娘她怎么了?” 妇人瞥了眼没什么表情的明月,“放心,命还在,我帮忙请大夫来看过,腿上骨头断了一根,血也流了不少,这会儿该躺着呢!” 大丫一下子就是满脸泪。 边哭边道谢:“谢谢婶婶。” “都是乡里乡亲的,谢啥?也就是你娘命不好,摊上这么个臭男人,要是我,早就离了,好手好脚的,还怕养不活自己不成?” 竟是难得的通透。 明月不由多看了周氏两眼,要知道,在这个以男子为尊,女子都要依附男子的时代,她这样的想法有多罕见。 只是形势比人强,要想这样通透地活着,很难。 明月没有接话,视线转向一边时,瞥见一脸沉静的大丫,水灵灵的大眼中,充斥的是无尽的悲戚和愧疚,似乎还有别的。 只是当她想继续探究时,大丫又低下了头。 暗自叹了口气,前面带路的童大强忽然停了下来,对着后面的人说:“到了。” 周氏就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破屋子道:“那就是大丫家了。” 明月点点头,大丫这会儿已经忍不住,第一个冲了进去。 说是冲进去,也就是跑到了房屋前的空地上,这里没有门,柴扉都没有,只有一间土房和茅草屋,看起来十分荒凉。 大丫对着屋里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几声砰咚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听着是从茅草屋发出的,大丫连忙就要去看。 这时屋里率先走出一个妇人,说是走,其实是拖着一条腿,披散着头发,缓慢而又急切地向大丫而去。 “娘亲。”不待妇人说话,大丫直接扑到妇人怀里大喊了一声。 妇人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接住,却紧紧抱着大丫没撒手。 边哭边骂:“你个死丫头,不是让你跑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我怕你出事。”大丫也哭。 “他又不敢打死我,我能有什么事?趁现在他没回来,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妇人放开大丫,用力把她往外推。 大丫死活不走。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妇人怒骂。 周氏看不下去了,忙出声:“我说大妹子,你家大丫前儿夜里差点在外面迷了路,多亏了这位关老爷把人送回来,现在人好端端回来了,你又把人往外推,这是什么道理?” 妇人像是才发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顺着周氏所指,将明月等人打量了一遍。 最后视线停在明月身上,“多谢老爷救命之恩。” 说着就要跪下,明月忙让舒云过去把人扶了起来,又道: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如我们先进屋?” “就是,客人上门,大妹子你该好好招待。”周氏在旁附和。 妇人面露为难,却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月点了点头,进屋之前给了卓林一个眼神。 卓林会意,拦住周氏进屋的脚步,“大嫂子,您不是说您家也有货物吗,不如现在就领我去看看?” 周氏自然应允,比起听闲话,挣钱才是首位,就领着卓林走了,童大强就在不远处等着,听了周氏的话,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第124章 抉择 土房虽然比茅草屋看着结实,内里却也实在好不了多少。 一张木桌,四条板凳,木桌缺了只腿,用跟木柴顶着,板凳上也是黑逡逡的,不知经历多少年代。 西侧角落摆了张床,被褥胡乱堆着,上面扔着一堆不知穿没穿过的衣裳。 妇人见明月看着,颇有些尴尬,拖着脚要去收拾,被明月叫住了,在板凳上一同坐了。 没有茶壶,妇人让大丫去茅草屋拿了碗来,给明月几人倒茶。 说是茶,就是放了几片叶子的水。 明月盯着碗边的缺口,似是随口一问,“嫂子姓什么?” “姓曲。”妇人回答,眼里的戒备仍存,“老爷救了我家女儿,我很感激,只是您也看到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您,您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她不笨,人大老爷专门留下,就是有话要说的,她摸不准会说什么,也不想一直这么吊着,索性先问出口。 “你就没想过离开这儿?” 没有接她的话,明月忽然转了话题。 这一问让曲氏愣住,只是片刻之后就似乎想明白了,一把将大丫扯到身后,一副防御的姿态。 “大丫还小,求老爷高抬贵手,小妇人求您了。” 这下轮到明月愣住了。 她问她想不想离开,跟大丫小不小有什么关系? 忽然看到曲氏若有似无瞄向舒云的眼神,明月瞬间懂了,这是误会她这个关老爷,想把大丫带走吧!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舒云这时也明白过来,在旁解释:“大嫂子,您别误会,我家老爷可是正经人,只是听大丫说了您家的事,想问问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妇人眼睛放大,虽没说什么,但全身的戒备依然不减。 显然,她并不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人,无亲无故又无利可图的情况下,还会伸出援手。 “娘,他们都是好人,您离开吧,不要再留在这里。”大丫这时开口,语气满是恳求。 “哪有那么容易?”曲氏声音忽然高亢,说完这一句似乎又觉不妥,忙低下头,似是喃喃:“离开又能去哪儿?” 这个世道,离了夫家,她一个妇人又能去哪儿? 对娘家来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要说她没那个脸回去,就是回去了,娘家人也不会收留。 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再说,她也不能走,她走了,女儿怎么办? 难不成让女儿一个人面对那个男人的拳打脚踢? 明月大致能猜到曲氏的顾忌,不由开口:“你就没想过,自己带着大丫好好生活?” 曲氏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摆头,“不可能的,她爹不会把大丫给我,我,我也没法子养活大丫。” “娘,我长大了,可以养活你。”大丫坚定地握住娘亲的手,像是要传递给她力量一般,“还有,朝廷律法规定,不许随便打人,他这样打我们,是可以坐牢的。” 大楚律中有言,凡殴打他人者,无论重伤与否,皆笞四十,若重伤他人,则三刑合一,即决杖、黥面、刺配,若致人死亡,则因故处以同刑。 这些,是明月路上告诉大丫的。 曲氏还没从前一句的感动中回过神,猛地又被后面一句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咽了口唾沫,她道:“大丫,那是你爹,你...你竟然...你要是敢那么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还有,官府那是什么地方,人家不会管我们家的家事。” “娘,我不想认他做爹了,他打我,也打你,他早就不是我爹了。”大丫抹了把眼,没让自己的泪落下来。 明月看着这个年纪虽小,却比年长之人都要坚毅和清醒的女孩子,心中感叹。 面上却道:“官府不管,是因为无人提告。” 这话是回答曲氏那句官府不管家事。 家丑不可外扬,一直是百姓们恪守的圭臬。 所以自古以来,各家有什么事,在自家或者村子就解决了,从不会上升到官府层面。 再有就是,百姓对律法的认知太匮乏,不知道如何用律法保护自己,也有对官府天然的惧怕,因而就算遇到事也不会往打官司这方面想。 其实只要稍作变通,殴打妻子和殴打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只要懂得提告,拿的出证据,殴打之人被罚就是板上钉钉。 曲氏却沉默了。 心中五味杂陈,一会儿因有了法子摆脱那个男人而开心,一会儿又因不确定而忐忑,一会儿又想到如果真告成了,她和大丫固然解脱了,却会陷入另一种局面。 六亲不认、谋害亲夫或者心狠手辣、不孝长辈等无形的罪名,就会随之而来。 女子最怕的,并非加诸于身体上的痛苦,而是名声受损。 她这辈子已然没了希望,却不能连累女儿。 “求您带大丫回去吧!”曲氏跪下。 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 “你想好了?”这一次,明月没有让人去扶。 曲氏的回答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救命的绳索分明已经递到她面前,只需要轻轻一够,就能从泥沼中脱身。 她却转头选了根稻草。 前一刻还对自己怀着戒备,这会儿却主动让她把大丫带回去。 她也不想想,万一自己只是伪装的好人,大丫以后的日子又能好过吗? 真不知这是愚蠢还是可怜。 曲氏点头,“只要大丫没事,我就放心了。” “不,娘亲,我不要。”大丫哭着求曲氏。 曲氏却铁了心,又对明月一拜。 暗自叹了口气,明月让秋禾把大丫带上,十分果断离开了。 大丫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回去陪娘亲,我不要走,我不要。” 为免引来旁人围观,明月让秋禾捂了她的嘴,直到回到村口马车上,才让秋禾放开。 大丫红着眼,扯着明月的衣袖,“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娘。” 明月看着她,“不是我不愿意救,她自己下不了决心。这是她的选择,我无法改变。” 其实她大可以把曲氏和大丫都带走,以镇国将军府的权势,普通百姓不要说闹事,置喙都不敢。 但是这么做就失去了她建女舍的初衷。 女舍初衷是为天下女子鸣不平,是在对方有意愿的基础上,帮她们渡过难关,而非强迫她们做决定或者替她们做决定。 她没想过做人命运的主导者。 当然,她也不会眼睁睁看曲氏去死。 “都是为了我。”大丫抽噎着,低头喃喃。 明月没说什么。 大丫忽然抬起头,眼里满是亮光,“我知道怎么做了,小姐,我想救我娘,求您帮帮我。” 第125章 摆脱 明月愣怔了下才回过神来,大丫实在聪慧,“求您救娘”和“请您帮我救娘”,几字之差,意思却天差地别。 前者是完全让自己被动,万事全凭明月做主,后者虽然也是求人,却是把自己放在主动的位置。 明月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对上大丫稚嫩却郑重的面庞,笑道:“好,我答应你。” 大丫回到家时,曲氏躺在茅草屋的床榻上。 看到女儿,满是不可置信。 情急之中起身,差点跌到地上。 大丫主动过去扶住,安抚:“娘,我不会走的,您要留着,我就陪您一起。” 稍微站稳了点的曲氏狠心推了女儿一下,自己又站不稳了,一屁股跌坐到床上。 “你怎么就不听话,留在这儿,有什么好前途?”曲氏声音悲戚。 大丫走过去抱住她手臂,声音哽咽:“我只要娘。” “哎,罢了,罢了!” 曲氏长叹一声,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臭婆娘,你到底把大丫弄哪儿去了?” 粗鲁的话音之后,一身酒味的男人随之进来。 母女俩见状本能地往后一缩,曲氏把女儿往身后带了带。 男人喝了酒,却没醉,一眼就看到消失了一天加一夜的女儿,走过去,一把将人扯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叫老子好找。” 曲氏为了抓住女儿,已经从床上跌下来,这会儿见丈夫如此凶神恶煞,赶忙抱住他的腿。 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大丫已率先开口:“爹,您别生气,女儿得了贵人赏赐,给您带回来银子了。” 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几块碎银子。 还没递到跟前,男人就伸手夺了过去。 平日里见的多是铜板,哪里见过银子,男子面上的凶恶收敛了些,却仍是撇嘴: “啧,你在哪儿遇到的贵人,怎么不多要一些?” 这是把自家女儿当成要饭的了。 大丫听完也没什么反应,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也不在意,有了这些银子,今日他暂时没了揍人的兴致,吹着口哨出去了。 曲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大丫也松了口气,只是心里想的更多。 今日因为小姐给的银子免去一场毒打,以后呢?她可没有金山银山。 只有彻底摆脱这个男人,她和娘才有好日子过。 鸡鸣报晓,即便是清晨,盛夏的炽热分毫不减。 大丫熟练地喂鸡喂鸭,又准备好早饭,一身衣裳早就汗湿。 她也顾不得打理,转头又去服侍曲氏起身,替她穿衣洗漱。 “那就有这么娇贵,娘自己可以的。” 一边穿衣,曲氏一边道。 大丫手上动作不停,“女儿说了能照顾您,就肯定能。” 曲氏想起昨日女儿说的那句,她长大了,可以养活她的话,嗓子里一阵酸涩。 母女二人准备停当,太阳已经老高了,童大海却仍未起身。 大丫直接扶着曲氏到桌边坐下,桌上摆着早饭,冒着热气的馍,黄澄澄的小米粥,一碟子酱菜,还有两个鸡蛋。 曲氏眼都看直了,咽了口唾沫的同时,不由焦急看向女儿:“这些东西你哪儿弄来的,不怕你爹待会儿揍你?” 声调是压着的,生怕吵醒隔壁睡觉的男人。 大丫笑笑,“昨日的银子我偷偷藏了一块,今早就去隔壁买了粮食和鸡蛋,您受了伤,得好好补补。” 说着,将剥好的鸡蛋放到曲氏手里,“您快吃,别让他发现了。” 曲氏红了眼,却迟迟没往嘴里送。 从嫁进童家起,她就再没吃过鸡蛋了,莫说鸡蛋,就是提前吃饭,也不行。 有一次,丈夫喝酒醒的晚,她忙着干活,就先吃了早饭,之后就被狠揍了一顿。 丈夫说他这个一家之主都没吃,她就不许吃。 “您吃啊!”大丫一边劝,一边把自己那个鸡蛋塞到嘴里。 真好吃啊! 明明就是个鸡蛋,却是她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看着女儿这样,曲氏终于也动了,鸡蛋入口,嗓子里的酸涩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泪从眼里溢了出来。 母女俩欢欢喜喜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个干净,连个馍都没给男人留。 曲氏本想让大丫把空碗拿下去洗了,别让人看出来,还没说出口呢,男人的身影忽地出现在门口。 看着空了的碗和桌上没收的鸡蛋壳,男人本来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眯了起来。 “臭婆娘,臭丫头,敢背着老子吃香喝辣,皮痒了是吧!” 一个箭步,男人像一只发了疯的狗,捡起桌上的碗就朝母女俩砸了过去。 曲氏想护着女儿,可是腿脚不便,反而让大丫把她护在了身后,碗直接砸在了大丫额头上。 鲜血随着碗的碎裂声滴落。 男人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把揪住大丫的头发,啪啪几个巴掌扇过去,还觉得不解气,摁着头往往桌上磕。 曲氏又惊又怕,拖着一条腿过去阻拦,被男人甩手一推,撞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锅碗瓢盆哐当一下子全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接连不断。 大丫趁男人不注意,一口咬在了他虎口上。 男人嘶一声,把人揪起来,一脚踹了上去。 大丫整个人直接从屋内飞到屋外。 男人跟着出来,不顾大丫吐着血,指着她道:“你个赔钱玩意儿,今日老子就卖了你。” 他没注意到,渐渐往这边靠来的人群。 大丫却是看到了,嘴里忽然惊叫:“救命啊,救命啊,打死人了!” “这是在做什么?”提着腰刀的差役大吼一声。 童大海这才抬眼,一看那身打扮,差点没软了腿脚,一只手却还揪着大丫的头发。 差役一看地上的血,还有那满脸血连脸都看不出来的人,惊得立即冲过去,一拳打在了童大海脸上。 人一下就懵了,不仅松开手,人也跌坐到了地上。 紧随而来的周氏惊呼:“哎哟,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明月赶忙让舒云和夏蝉过去查看情况,曲氏也在这时爬出屋,见女儿此时直挺挺躺在地上,地上衣裳上还有脸上全是血。 再顾不得什么,抱住女儿大嚎:“大丫,大丫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舒云不着痕迹地拉开曲氏,让夏蝉给大丫号脉。 夏蝉以前认识些药草,后来孙老常进出将军府,也跟着学了点本事。 给大丫号了号脉,又看了看身上的伤,转头对明月道:“老爷,人快不行了,得马上请大夫。” 第126章 不破不立 明月侧身看向周氏:“村子里可有大夫?” 周氏摇头,“我们平时看病都要去镇上请大夫的。” 明月就转头问卓林:“去镇上的路可熟?” 卓林立即躬身:“您放心,小的知道,这就去请大夫。” 而另一边,曲氏听到女儿的情况时,整个人一下子就傻了,眼睛瞥见地上那滩血时,瞬间就发了狠,一个猛冲,直接撞上了才站起来的童大海身上,不由分说对着肩膀咬了下去。 “啊!”童大海疼得惨叫出声,拼命用拳头去捶曲氏的肚子。 可好几下下去,曲氏都没松口。 明月见状,赶忙吩咐拂冬去将人分开,差役也上前帮忙。 最后松嘴时,曲氏嘴里带着血肉,竟是生生把一块肉咬了下来。 童大海此时疼得哭爹喊娘,直骂曲氏贱人。 相比之下,曲氏就镇定多了,呸了一声吐掉口中血肉,红着眼对上童大海凶狠地要吃人的眼神。 “你就是畜牲,不配做大丫的爹。” “你说什么,难不成你背着我还有别的男人?臭婆娘,看来还没挨够打!” 童大海捂着受伤的脖子威胁。 “你打,你尽管打,最好今日把我也打死了,我们娘俩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呵,不过你放心,我们娘俩儿不会放过你,就是死了,我们也要天天缠着你,哈哈哈哈。” 曲氏走近几步,把自己送上去让他动手。 见这疯癫模样,童大海竟往后退了一步,“疯了,你疯了。” 拂冬和差役再次将靠近的两人分开。 而这时夏蝉忽然叫了声:“大丫醒了。” 曲氏连忙奔过去,又怕碰到女儿的伤,才忍着没伸手,嘴里却念着:“大丫,大丫。” 夏蝉虽懂些医术,却不敢擅自挪动大丫,因而此时大丫还躺在地上,闻言偏头对曲氏笑了笑。 复又转向童大海那个方向,看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差役,气若游丝,说出的话却足够令人听清楚。 她说:“差役大哥,民女要状告童大海,殴打妻女,杀人未遂,请您将此恶人捉拿归案。” “什么,你敢告你老子,反了天了!”童大海挣脱差役的束缚,快步走来,像是又要打人。 秋禾眼疾手快,在对方将要伸脚时,不动声色地一伸腿。 啪叽,人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没拿住人的差役此刻脸上有些挂不住,趁此机会直接将人绑了,丢到一边。 目光却落到了明月身上。 无他,今日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被这人请来的。 说是收货想请一个靠得住的见证人。 对方是大商人,做见证人这种事不需要出什么力,还能得赏钱,他就来了。 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 他也不是毫无同情心,见识了方才的情景,他大致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遇上这种家庭矛盾,县令都是不管的,他若是接这么个麻烦回去,指不定要摊上什么后果。 镇上可还有很多人盯着衙门里的肥差呢! 他不敢冒这个险。 差役在顾忌什么,明月多少猜到了,见他望过来,就道:“我也属实没想到,小小的村子里竟还有此种恶事,妻女都要殴打,我们这些外人,岂不更要受人觊觎,哎,本想再多带两日,如今一看,是待不得了。” 这话不只是对差役说的,周氏以及一行跟着的村人也都听到了。 明月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村里人都知道了,因而他们十分清楚,眼前这位是财神爷,做什么也不能把财神爷往外赶呐。 今早财神爷说要来大丫家看看,他们也就跟来了,万万没想到会目睹这一幕。 一听财神爷说不能久留,村长第一个站出来道:“关老爷不要误会,咱们村儿除了这个童大海,其他人可从来不打人的,而且他也是因为灌了几碗黄汤,脑子有些不清楚,这才失手打人。” 明月挑眉:“喝了酒就能打人,那我更不敢待了。” “不不不,老朽不是这个意思,打人就是不对的。”村长连忙摆手。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周氏趁机插了一嘴:“大丫都快被打死了,就算是父女,这童大海也活该偿命啊!” 村长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立即就道:“也是我茼蒿村不幸,出了这么个畜牲玩意儿,今日差役大哥们在,老朽也不敢替自家人遮掩了,还请差爷把人拿回去,替我等除了这一祸害。” 童大海平日就不与村人为善,因而村长此话出口,竟是没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反倒个个点头赞同。 童大海突然跳起来叫嚣:“呸,你们算什么东西,老子打自己人,又没跟你们动手,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村长被吓了一跳,不过到底见过世面,退了两步就稳住心神,再出口的话就真诚了许多。 “差爷也看到了,这人如此凶恶,若不严惩,以后只怕要为祸乡里了,老朽恳请差爷将人带回去。” “请差爷将人带回去。”众人齐声。 明月这时也看向为首的差役:“茼蒿村乡风不错,可不能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差爷,您说是不是?” 为首的差役此时都有些佩服这位关老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维护这可怜的母女俩,但他一个外人又不好出面。 于是就利用自己商人的身份,以利益诱导同村人来出这个头,达成目的的同时又不露一点痕迹。 难怪人家家财万贯呢! 差役抬手压了压,待众人安静下来,才道:“人我们先带回去,至于后面如何,还得看案子如何判?” 复又看向曲氏和大丫:“案子我们县衙接了,后面还需要你们上堂,可知?” 曲氏还在发愣,大丫用眨眼代替了点头,用最后一点力气向在场众人道了声:“多谢大家。” 然后就闭上眼,昏死过去。 第127章 祸起 送走大夫,屋里就只剩下明月、大丫和曲氏三人。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管男女大防的事了。 看着依旧昏睡的大丫,明月对曲氏道:“她替你做了选择。” 曲氏嘴唇抖动,脸上的泪就没干过,点头:“我知道,是我太软弱。” 如果不是她一直下不了决心,大丫又何必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以自己的命来为她们二人搏一条出路? “哎,也是我疏忽了,这丫头太实诚,让她装病,她却真让自己受了重伤。”明月有些愧疚。 她原本的打算是,让大丫演一出苦肉计,她带着村里人和差役一起见证童大海打人的场景。 她本来也安排了拂冬暗中盯着,可大丫说不用,她就真信了,却忘了大丫还只是一个孩子。 她应该让拂冬跟着的。 曲氏更愧疚,她早该发现的,大丫准备了那样丰盛的早饭,帮她穿衣洗漱剥鸡蛋,还有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却迎上砸来的碗。 一切都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一人肩负两人的命运,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比她这个母亲更坚强更勇敢。 “好在这次捡回了一条命,过几日县衙就该传唤你们了,你想好怎么做了吗?”明月再次开口。 曲氏从沉默中回神,重重点头:“大丫把路都铺好了,我不会再让她失望。” 最难最苦的事大丫都做好了,没理由最后一步她还要退却。 “好,你有任何困难都可去寻我,京城城南天清巷女舍,你随时可以去。”明月道。 曲氏一愣,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本该是男声的关老爷,声音听着,怎么有些像女人! 明月也没有打算再瞒她,卸了脸上的胡子,露出光滑的脸蛋儿,虽然还有些黑,却能一眼看出是个女子。 “您,您是关小姐!”曲氏疑问中带着震惊。 她曾带大丫去过内城,刚好那次就听说了镇国将军府关小姐的事迹。 她没放心上的事,女儿却记在了心上,所以大丫消失的那一夜和一天,是去了女舍。 而女舍的创建者关小姐也没说大话,她说只要有人上门求助,就一定会伸出援手。 因为女儿去找了她,所以她就真的来了。 明月微笑:“大丫是女舍的第一个求助者,她相信我,我就不能让她失望。” 曲氏拖着腿跪下,在明月的阻拦下依旧重重磕了三个头。 “小姐的大恩,我们母女没齿难忘。” 将人扶起,明月对曲氏道:“好了,这几日我会让舒云几人留下,你若是要帮忙,可去寻她们。” 之所以留人,一方面是为了大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收货。 本来这次就是随意找个由头,没想到还真让她发现了好东西,除了那些七彩石,还有茼蒿菜、酱肉等。 除了七彩石有些名头在外,余下这些吃的以前都没人收过,但明月昨日试过了,她可以肯定,这些吃食拿到市面上,绝对能卖好价钱。 交代好一切,明月就先启程回去了。 没想到半途遇上打马而来的一群人,一看为首那人鲜红的衣裙,明月当即唤了声:“郡主。” 来的正是卿尘郡主一行。 除了她,其余都是护卫。 卿尘勒马,不确定地看了眼车上黑了几度还长着八字胡的人,“明月?” 明月扯了胡子,笑道:“是我,郡主这是去哪儿?” 下马上车,卿尘一气呵成,“还能去哪儿,听说你去了茼蒿村,本来想去那里找你,没想到路上就碰到了。” “可是有事?” 明月瞥了眼她后面那群护卫,若有所思,平日里卿尘少有这么大张旗鼓的时候。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儿?”卿尘不满,复又问:“你事情都办完了?” “嗯。” “那之后没什么事了吧?” 明月点头。 卿尘立刻就道:“那你陪我去个地方。” 也没说去哪儿,但是看样子挺急的。 明月也没多想,正要吩咐秋禾回府报个平安,不想此时又来人了。 “可是大小姐?” 熟悉的声音在外响起,明月一听就掀了帘子,“林管家,您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林管家也顾不得多礼,略略躬身之后就道:“府里有急事,夫人特地让老奴来寻您。” 明月震惊,一瞬间将可能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却没有想到此时的急事究竟是什么。 转而看向卿尘。 不用她开口,卿尘就先道:“你去吧,我们什么时候约都行。” “你今日来找我真的没事?”明月再次确认。 卿尘笑,“我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回吧,下次再来找你。” 明月这才放心,道了别,一行人就先行离去。 卿尘看着渐渐离远的马车,叹了口气,暗道:“六叔,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时机太不凑巧了。” 回去路上,明月总算从林管家那里得知了详情。 今日上午,周夫人去将军府找李氏,说周继骁被官差带走了,理由是他牵扯进一桩命案。 周将民随后去府衙打探消息,但是直到现在,人都还没回来。 周将民一早去的,到现在已差不多有四个时辰了,周夫人等得心焦,李氏便催人来寻明月。 “可知是什么案子?”明月问。 “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来寻您的路上听说,昨夜江畔起火,烧了一艘画舫,画舫上的人无一生还。”林管家回道。 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惨案,官府又是一早拿人,这么看,周继骁还真有可能是牵涉进这桩案子。 明月心中大致有了数。 路过御街时招来秋禾,跟她耳语了几句,秋禾便下车往另外的地方去。 来不及梳洗,明月就先去了主院。 周夫人比预想中要冷静,没有哭哭啼啼,只紧蹙的眉头泄露了内心的焦急,李氏在一旁安慰。 明月一来,二人便齐齐偏头,周夫人直接站起身,伸手拉住她道:“明月,你回来了!你周伯伯和继骁哥哥出了事,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至少先确定他们没事。” 明月拧眉:“周伯伯不是去打听消息了吗?” 怎么也出事了? 第128章 缘由 李氏解释:“刚周府下人来报,说你周伯伯也被扣下了。” “可有说缘由?” 李氏摇头,“跟随去的下人都是被赶出来的。” 这下就连明月也有些想不通了,就算周继骁牵涉命案,也不至于波及周将民,只是打听个消息,京中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哪个不是这样,断然不会到扣人的地步。 更何况,周将民是五城兵马司统领,手底下是有实权的,一般人谁敢为难他? “抓人的是哪个衙门?”明月继续问。 这次是周夫人回答:“一开始是府衙,后来老爷传过一次消息来,说是人抓去了大理寺。” 人若是还在府衙,那说明事情还不大,但去了大理寺,那就不一样了。 大理寺只管大案要案,也就意味着周继骁这次的确摊上了大麻烦。 至于周将民,暂时还不得而知。 理了理思绪,明月转而问周夫人:“继骁哥哥昨晚去了哪里,您可知晓?” “他说是跟两个朋友去一个文会,具体在哪儿我不知道,但平日他经常参加,我也就没多问。” 明月一下子抓住重点:“朋友?可知姓名?” 周夫人想了会儿才道:“好像一个姓苏,一个姓吴,叫什么我忘了。” “苏油和吴宇?”明月想起上次在听雨轩诗会上见过的两人。 “对,就是他们。” “好,我知道了,伯母,眼下事情未明,伯父和继骁哥哥又都是功臣,大理寺不会轻易对他们怎样,您莫要太过担心,等事情查清楚,咱们再从长计议。”明月安抚。 坚强了一天的周夫人,此刻再也控制不住,红了眼眶,拉着明月连声道好。 明月向李氏看去,李氏随即拉了周夫人回座位上。 这时,赵嬷嬷进来说:“小姐,秋禾回来了。” 明月向二人点了点头,出了主院。 秋禾就在外等着,见到明月,就躬身道:“小姐,您让奴婢打听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说说吧!”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湖边走,秋禾道:“魁娘说,昨夜正好有个小伙计看到了画舫起火,只是烧的不止画舫,还有不远处的货船,加起来得有十来艘。” “这么多!”明月震惊。 同时还有疑惑,什么火能一下子烧这么多船,那可是在水面上,就算有风,可能波及到其他地方,但又不是铁索连舟,船只之间的距离并不短,是怎么一下子波及十来艘货船的。 不过秋禾接下来的话让她更震惊。 秋禾说:“魁娘私下打听了下,那些船都是秦家的,货物却是朝廷送往北地的军粮。” 这下明月完全明白,为何周将民也会牵扯其中了。 那些军粮那可是北地十数万将士的口粮,关乎整个北地的安稳以及裁军是否能顺利进行的关键,一下子被少了个干净。 这就不仅仅是一个人命案子了,而是关乎国运的大案。 而周将民身为周继骁之父,首先就要落下一个纵子行凶的罪名,他还是五城兵马司统领,总管京城治安巡防,发生这样的事,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必然逃不了。 无论从私从公,他都脱不开干系。 周家父子这次,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吁了口气,明月开始梳理头绪,出了这样的大事,仅靠她是肯定不行的,朝中的消息她一无所知,还是得派人去通知父亲。 但是父亲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她就得做两手准备,需要先找人问一问,周家父子的境况,最好是能见一见他们,问问周继骁案发时的情况。 沉吟了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看了看渐黑的天色,明月还是决定明日再去。 现在,她得去告诉周夫人大致的情况,虽然有些残忍,但必须得说。 周夫人却比她预料的坚强,除了一开始的惊恐,之后都很镇定,甚至不用明月和李氏安抚,她就对二人笑笑: “他们是什么人我最清楚,我相信朝廷会给他们一个公道,而且还有你们,我不担心。” 最后婉拒了母女二人留宿的好意,执意回去周府。 周府现在需要她回去稳定人心,夫君和儿子也都指着她,她决不能在他们之前倒下。 送完周夫人,李氏由明月扶着回了软榻上。 在孙老的治疗下,她的身子虽然好了不少,不过陪周夫人坐了一天,又是苦心劝慰,又是担忧心急,一番折腾下,也早就累了。 见女儿给她脱了鞋袜,作势还要帮她泡脚,李氏忙制止了。 “你在外几天也没个空闲的,先回去休息吧,之后还有的忙。” 明月没有拒绝母亲的好意,笑着让赵嬷嬷抢过洗脚的活,又叮嘱了李氏几句,这才往自己院子去。 进了院子径直往书房去,沐春正要锁门,见她回来,就跟着一起进了。 明月没多说什么,只让沐春帮着研墨,她则拿起笔,在纸上画起画来。 沐春边研磨边偷摸查看,发现小姐是在画两幅人像,还是她没见过的人。 正好奇呢,小姐已落完最后一笔,吩咐她去喊笙烟。 笙烟到了,明月就把两张画像交到她手里,“让王知去找这两个人,找到人先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没有片刻耽误,笙烟领了画像就往外院去了。 她现在也学乖了,但凡小姐吩咐的事,不需要多问,只管做就是。 交代完笙烟,明月又吩咐沐春:“明日送两张帖子去长公主府和秦家,请郡主和秦大小姐揽香楼赴宴。” “是。” “对了,夏蝉我让她去女舍帮忙了,以后我院里的事,你跟笙烟就多上上心。”明月又道。 沐春自是无有不应的,碧荷姐姐落水,碧云姐姐大多时候都在照顾她,秋禾拂冬会武,小姐外出她们都跟着,剩下就只有她、夏蝉和笙烟。 夏蝉被安排出去,那就只有她和笙烟顶上。 小姐这么信任她,她必然不能让小姐失望的。 翌日一早,明月跟李氏打了招呼,就带着秋禾拂冬出去了。 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大理寺。 第129章 感情深厚 马车在大理寺大门附近的小巷停下。 “此处乃大理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刚从车上下来,还没走上台阶,守门的衙差就凶神恶煞迎了过来。 明月忙拱手,“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小女子是来寻薛少卿的,不知现下薛少卿可在,能否为我们通传一声?” 薛少卿就是薛大郎,昨日提到大理寺,她就想到此人。 虽然彼此之间还不是很熟,但好歹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她来求见,薛大郎应该会给她个见面的机会。 “少卿大人公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衙差上下打量,话虽然不客气,但因着她不俗的穿着,尚且没有直接动手赶人。 明月即刻会意,示意秋禾递了个荷包过去,边道:“您说的是,只是小女子的确有急事求见少卿,还望衙差大哥帮忙通传一声,要是少卿大人不见,小女子立即就走。” 捏了捏鼓囊囊的荷包,衙差眼里露出满意,面上却还是一脸严肃,“等着。” 薛大郎此刻正在殓尸房,捂着口鼻,看仵作将二十多具尸体一一检验,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忙不迭就跑了。 “什么事?” “大人,外面有位漂亮姑娘,说是要找您。”衙差回话。 “没看见本大人忙着,”薛大郎顺嘴就来了一句,忽而一震,漂亮姑娘? 他怎么不记得认识什么漂亮姑娘? 薛大郎捏着下巴,眼珠子转了两转,继而朝殓尸房里喊了声:“老徐,我外面有事,待会儿再来,你好好验。” 说完,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一样,自顾往大门口跑了。 好在他还知道仪态,在距离大门十来步开外稍稍整理了下着装,这才悠悠迈了出去。 “关小姐?” 薛大郎怎么都没想到,来找他的竟是关明月。 明月笑着福身,唤了声:“薛大人。” 不是薛公子,而是薛大人。 薛大郎瞬间就明白,她因何而来了。 只是他也不点破,笑着回了礼,就站在那儿等明月先开口。 “薛大人昨夜没睡?” 薛大郎一愣,没想到明月会这么问。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明月指了指他的脸,眼下一片乌青,下巴上也冒着青色胡茬。 薛大郎一摸下巴,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失态了。” 明月摆手,接着指向大门旁的一棵树下,示意往那边走。 薛大郎跟着走过去,明月才转入正题:“薛大人昨夜是在忙周继骁的案子吧!” 不是疑问,薛大郎的猜测也算落到实处。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道:“关小姐来找我,也是为了周家父子吧!” 明月毫不掩饰地点头,薛大郎挑眉,暗想她倒是应得爽快,口中却道:“关小姐应该找错人了,这种大事,我一个少卿可说不上话。” 明月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薛大人误会了,我来此,并非是为求情,只是事发到现在,我们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夫人很担心,因而特来请大人解惑。” “府衙拿人时没说明缘由?”薛大郎问。 “继骁哥哥的事我们都知道,只是周伯父因何被扣,却是不明。” “大将军没告诉你?” “不巧,家父几日前去了军营,至今尚未回转。” 薛大郎顿时有点为难,按规矩,衙门的人不能向外人透露案情,可这桩案子其实不算什么秘密,他不说,以将军府的地位早晚也会知道。 只是人家既然求到他这里,想到齐王对这小姑娘的上心程度,他又不得不顾及。 咬了咬牙,薛大郎还是说了。 情况与明月的猜测不谋而合,周将民就是以纵子行凶、玩忽职守之罪被扣押的。 “大人,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薛大郎“嘶”了声,顿觉一阵头疼,该说的话他都说了,怎么她还要得寸进尺,想去探监? “关小姐,你既然已经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何必要趟这一摊浑水?这样对你对将军府可都没好处。”薛大郎语重心长。 周家父子现在的情况,莫说探监,就是多问几句,都有可能被波及。 将军府和周家本就有旧,再横插一脚,不仅帮不到人,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信她不知。 若真那般愚蠢,又怎会入了齐王殿下的眼? 明月其实也就是试探地问一下,她当然知晓轻重,薛大郎这么一说,她当即就道:“多谢薛大人,我知道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薛大郎也明白过来,方才她只是试探。 不由失笑,暗道自己才蠢,还真把人家的话当了真。 “还有一事,小女子觉得有必要跟大人说一声。”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薛大郎,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随即回神,“你说。” “昨日小女派人出去打听了消息,听说火势迅猛,在五城兵马司介入灭火之后,还能烧到隔着不近的运粮船,因而小女怀疑,周继骁纵火一事或有蹊跷。” 这一点大理寺的人勘察现场时就发现了,只是尚未有结论。 薛大郎问:“小姐有何高见?” “小女曾在书上见过,有一物什,遇火即燃,且水扑不灭,唯有烧尽,火势才可平。” “你觉得是火油?” 火油这东西一般人家见不到,但是富贵人家点灯都需要。 不过那也是小范围使用,很少人知道大规模用火油是什么效果。 明月有幸在自家老爹的战时纪事上见过。 攻城之战用火油,就算有护城河也无用。 明月点头,“要想让火势蔓延开去,少量火油根本没用,如果周继骁是凶犯,他如何随身携带那么多火油?” 听到这儿,薛大郎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帮周继骁洗脱嫌疑,还真是用心啊! 也是真聪明,他们这些见过现场的都还没确定,她却仅凭道听途说的三言两语就猜到了答案。 “好了,我知道了,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很有用,我会好好查的。”薛大郎道,又饶有兴致地多看了明月几眼。 想起先前她那句“继骁哥哥”,饶有兴味地问:“之前只听说关将军与周统领兄弟情深,不想关小姐与周公子情谊也这般深厚,倒是羡煞旁人了。” 第130章 一线生机 情谊深厚吗? 以双方父辈的交情来说,应当是吧。 明月没有反驳,而是意有所指:“我看大人与王爷也是交情匪浅,何必羡慕旁人?” 不想她此话一落,薛大郎反应剧烈,激动道:“你,你,你,你莫要乱说,我跟王爷那是君子之交,清白得很。” 明月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她乱说什么了?那日欧阳照毫不避讳在他面前提起疯马一事,不是交情匪浅能这般信任? 轻笑着点头:“嗯,我知道。” 薛大郎直接无语。 目的达成,明月也没有久留,跟薛大郎道过谢就告辞离去。 薛大郎回想方才跟明月的对话,原地怔愣良久,最后猛一拍脑袋。 他真傻,竟被一个小姑娘连续捉弄两次。 哼,真是跟某人一个德性。 不过转念他又开心起来,不知道齐王知道那位“继骁哥哥”,会是怎样的反应。 唉,可惜,人现在不在。 大步流星踏进大门的薛大郎不知道,他走后,守门的衙差就开始窃窃私语。 方才他们家少卿大人跟一个漂亮姑娘言行亲密的模样,他们可都见到了。 又是拧眉又是失笑的,真真像个看房子着了火的愣头小子。 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有少卿夫人了,得提前备好份子钱。 回去路上,明月顺道去了趟烟雨楼,把火油的事跟魁娘说了,让她查一查民间有没有走私火油的途径。 火油由官家管制,不过任何东西,只要有利可图,就总有人私下交易。 明面上就由薛大郎去查,私下里的勾当还得用特殊手段。 回去后,王知也回来了。 明月没回后院,就在前厅见了他。 王知道:“小姐,您让我们找的人,原本住在外城金水巷,是今年准备科举的学子,只是咱们的人赶到时,屋子已经空了。属下看了,值钱的细软都被带走,屋里也没有被翻找的痕迹,可以肯定是自己跑的。” 这个消息明月并没有多少惊讶,早在第一眼见到他们时,她就觉得这二人不是什么好人。 昨日又听周夫人说,周继骁是跟他们一起出去的,那周继骁出事,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他们也是陷害周继骁的一环。 所以事发之后不跑才奇怪。 “继续找,他们暂时不敢离开京城,多去人员复杂的地方找。” 大理寺负责查此案,就不会漏掉这么重要的线索,肯定会在各城门口和关卡守株待兔,那两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撞上去,更大的可能是找个地方藏起来。 “是。” 王知应下,明月又叮嘱:“如果遇到官家的人,不用跟他们抢,只需要知道对方什么来路就好。” “属下明白。” 王知退下,沐春就来回话。 “小姐,帖子都送到了,只是郡主那边说,吃饭她就不去了,等下次有时间再约您和秦小姐。” 明月奇怪,卿尘向来不会失约,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想到昨日她专门去城外寻自己,明月越发觉得有可能,就问:“长公主府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沐春摇头,“奴婢未曾听闻。” 抿了抿唇,明月决定明日见到秦安妤再问,外人不知道的事,她或许会知道。 当天下午,关远山终于从军营回来了。 “我才从宫里出来,周家这次估计在劫难逃。”一开口,关远山就说起周家的事。 显然,他已经收到消息。 “陛下现在什么态度?”明月问。 “如果只是人命案,陛下或许能看在往日功劳的份上,饶周家小子一命,但军粮事关重大,说被烧就被烧,陛下也生气,之后就算证明周家小子与案子无关,你周伯父也不能洗脱玩忽职守的罪名。” 言下之意,最好的结果就是周继骁无罪释放,但周将民的罪名是跑不脱了。 “您回来,是要处理军粮被烧的后续事宜吧!”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关远山赞赏地看女儿一眼,点头:“如果能把损失降到最低,你周伯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明月当然知道,玩忽职守的罪名虽然洗不脱,结果却并非无法改变。 若能及时补足军粮,再查清案子与周继骁无关,周将民即使有罪,也不会危及生命。 可是要补足那么多军粮,又岂是容易之事? 别说一个将军府,就算十个将军府也凑不到那么钱买粮食。 “您打算怎么做?” 关远山摇头,“粮食的事陛下交给户部尚书,我要做的,就是稳定好北边的局势,秦州军的骚乱不能重演。” 秦州军尚只有一两万人,动乱一次就差点让秦州百姓陪葬,北边所有军队加起来却有十来万,若北边动乱,那大楚的一半江山就危险了。 “您准备何时出发?” 既然要稳定局势,在京城遥控肯定不行,父亲肯定得亲自去北边坐镇。 “需要先凑够一批粮草,以安军心。” 明月会意,北边或许暂时还没收到消息,但用不了多久,北边总会知道。 这个时候父亲带上粮草过去,就能稳上一段时间,后续再凑够剩下的,这事就算解决了。 “阿兄和齐王还在宁州城,您要与他们会合吗?”明月又问。 “嗯,先去宁州城。”应了声,关远山忽然郑重看向女儿,“案子的事由大理寺在查,为父很放心,只不过为父不在,周家的事就要你多操心了。” 说着从书桌的屉子里找出一样东西,是一个牌子,看不出什么材质,上面写着个“关”字 。 “若需要用人,拿这块牌子去外城天水巷别院找一个姓林的人,他自会帮你。” 明月没想到来京这么短时间,父亲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经历过一次毒杀,父亲不会毫无准备地等敌人再次出手。 明月接过牌子郑重应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周家出事。” 父女俩像是达成什么交易一样,彼此对视一眼,又相视一笑。 皇帝虽然让户部尚书筹粮,可筹粮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第131章 照月居 不过两天,城中的粮价蹭蹭往上涨。 笙烟从外面打听到消息,说是因为全国粮食紧缺,百姓们纷纷跑到粮铺买粮,供不应求之下,粮商们集体抬价,却仍抵不住百姓们购粮的热情。 “奴婢到时粮铺外排了老长的队,好在抢到这一袋米。” 笙烟一边说,一边示意与她一起的拂冬将肩上粮食放下。 明月失笑打趣:“咱们这么大一家子,这一袋米能顶什么用?” 心里却在担心,这种情况下,户部还能买到粮吗? 户部尚书钱绍此时正在御书房跟皇帝诉苦呢! “陛下,京中粮铺集体哄抬粮价,百姓们又在此时争相买粮,微臣之前找的几个粮商,全都跟臣抬价,国库这点银子怕是连三分之一的粮食都买不到了。” “啪”一下,欧阳炙一巴掌重重拍在了御案之上。 “这群商人是要造反吗!” 没有人回答他,内侍们和钱绍齐齐低头,任他发泄完怒火。 好在欧阳炙很快就调整过心态,商人逐利,指望他们为国分忧本就靠不住。 长长吐出一口气,欧阳炙转而问道:“百姓们为何此时哄抢粮食?” 早不买晚不买,偏偏朝廷要买粮时来凑热闹,未免太过巧合。 钱绍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不知是谁暗中造谣,说大楚粮食紧缺,导致百姓们心中恐慌,这才争相买粮。” 大楚是缺粮,可那是国库缺粮,百姓们日常消耗的米粮,各地粮铺供应绰绰有余。 且只要等到今秋,粮食便能再收获一波,到时国库缺粮危急也可解。 造此谣者,实在居心叵测。 这回欧阳炙没再动怒,身为皇帝,最重要的就是情绪稳定。 “京城买不到就去京外买,朕跟秦家打过招呼了,用他们的船,去豫州、江州收粮,先把第一批粮草准备好,后面的再陆续想办法。” 豫州、江州都是产粮大州,离京城也近,乘船上下,也不过两三日功夫。 “臣遵旨。” 钱绍领命就要出去,却被欧阳炙叫住,四五个内侍抬着一口箱子进来,放下时顺便打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一片。 全是黄金。 皇帝指着箱子道:“这些是从朕私库拿来的,你一并带走。” “是。”钱绍直接跪到地上,向皇帝重重磕了个头。 内侍们再次抬起箱子,和钱绍一起离开。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箱子,欧阳炙实在有些肉痛,他有私库,可因为战争,这些年早就补贴了大半出去,这一箱子黄金,还是他存着准备给女儿做嫁妆的呢! 虽然她女儿如今只有五岁。 揽香楼的包间里,秦安妤如约而至,明月请人坐下,又倒了茶放到她面前,才问: “之前咱们谈的那笔生意,现在如何了?” 秦安妤端起茶抿了一口,轻笑:“就知道你找我是为这事儿,放心,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有多少,能填补这次的窟窿吗?” “填不了我秦家也得想法子填上。”说到这儿,秦安妤脸色郑重了许多。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明月心情稍安,复又问起另一事。 “今日本也约了卿尘,只是她说有事,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上次她还专程去郊外寻我。” “大事?没听说啊,不过最近我也很少见她就是。” 连秦安妤也不知道,那就说明这事隐秘,卿尘不想让别人知晓,明月也就不再追问。 两人又接着说了些生意上的事,互相取了取经,少了一个人,一顿饭都吃的没什么滋味。 饭毕,两人就告别各自回家。 行到半路,明月忽然让车夫调转车头,往城南去了。 马车在一棵大榕树跟前停下。 因为巡铺子,明月前段日子没少从这一块过,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棵大榕树。 看着像久经岁月的样子,树干上痕迹不少,却因为正是草木繁盛的季节,本就常青的枝叶此时散发着更为张扬的生机。 榕树正对着一扇大门,顶上一块匾额书写着“照月居”三字。 明月看着兀自念了两遍,脸上唰得染上红云。 照月居,照月,照、月! 欧阳照这是...... 犹记得他临走之前,说让自己有事就来此寻银刃,如今来了,却看到这样一个地方。 明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但自己心存了妄念,就免不得多想。 愣神间,车夫已上前叫门,敲了没两下,门内便出来一个小厮。 小厮防备性地朝门外几人打量,明月上前一步道明来意:“这位小哥,我姓关,来寻银刃,他可在?” 小厮面上的防备一下消失不见,“您是将军府关小姐?” “嗯,是的。” “啊,您稍等,我去通报。”小厮面露喜色,不等明月再说什么,就往里面去了。 没等多久,银刃就出来了。 “关小姐。”银刃向明月行礼。 明月抬手让他起身,便问:“之前王爷说有事可来寻你,眼下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小姐请说。” “你可知长公主府出了何事?” 银刃一愣,“小姐何出此言?” 明月便把卿尘失约和自己的猜测说了,银刃表情很奇怪,五官都皱着,却又不像担忧着急,倒更像是为难。 “可是有何不能说的?”明月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银刃艰难地点头。 明月也不强求,只问:“郡主可有危险?” “没有。”这次银刃回得很快。 明月放了心,正要告辞,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王爷他,可还好?” “啊...嗯...”王爷很好几个字还没出口,门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银管家,王爷伤势加重,郡主让您去请孙神医。” 顿时,明月身心俱震,盯着银刃:“王爷回来了?” 银刃避开她的视线,转头让人去牵马,一句话没说就打马走了。 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根本不是长公主府出了事,而是欧阳照,卿尘说自己有事,就是来照月居看顾齐王。 而齐王,应该是身受重伤,此刻该是伤情加重。 顾不得许多,明月直接绕过守门的小厮,快步冲进了进去。 第132章 伤痕 照月居罕见地安静,除了门口见过的小厮和银刃,一路进来,没见到一个人。 明月不知道欧阳照在哪儿,就直接往主院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孙神医来了吗?” 是卿尘。 立刻有人回话:“郡主,银管家刚出去,孙神医没那么快到。” “明知道你家主子伤重 ,怎么不早点请孙神医过来?”卿尘有些恼怒。 “郡主恕罪,不是属下们不想,是王爷不让。”回话的人都快哭了。 明月没有再听下去,一推门,两双眼就看了过来,她也不管,朝卿尘点了点头就自顾自走到床边,看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的男人,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下。 “明月!你,你怎么来了?”卿尘一脸震惊。 明月没有回答,问:“他怎么了?” “胸口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回来就一直昏睡不醒。”事到如今,卿尘也没打算再隐瞒。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找大夫?”这话不是问卿尘,而是一旁的护卫。 护卫也是熟人,是平时跟在欧阳照身边的另一护卫,叫做银钩。 银钩苦着脸回道:“王爷回来四五日了,刚开始以为是普通的箭伤,就没放在心上,后来毒发,王爷也不让属下们去找大夫,属下们也劝不住。” 明月听得想笑,堂堂王爷,就算是普通的伤,再怎么也会找大夫看一看,一句没放在心上就想忽悠她,当她傻的吗? 只不过欧阳照宁死也不愿此时找大夫,说明事情不简单,他不想让人察觉,说不得他回来都是悄悄回的。 宁州城一定出了事,还是大事,大到有人胆敢对当朝齐王下杀手也要掩盖。 可到底是什么事,她现在没工夫理会,当着屋里两人的面,把欧阳照衣裳扒开了。 入目的痕迹让她瞳孔猛地一缩, 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的确有伤口,用纱布简单做了包扎。 只是除此之外,他的胸前、肩上还有其他伤痕,有的已经长好,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疤,有的却还红着,像是才愈合不久。 外表看着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是怎么让自己伤成这样的。 他可是王爷,好端端的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强自忍住心头窜起的涩意,明月转头继续问银钩: “箭头取出来了吗?” 银钩点头:“回来那天就取出来了,用了最好的止血药。” 箭上有毒,再有用的止血药又有什么用,没看纱布都被染成黑色了吗? “这样不行。你去准备剪刀、热水还有一应包扎的东西,止血药还有吗,有就也准备上。”明月理所当然地吩咐银钩。 经历过父兄的事,她对现在的情况有一定判断,孙老应该很快就到了,得提前把要用的东西备上。 银钩如蒙大赦,赶紧下去准备了。 卿尘看着好友熟稔的模样,心情十分复杂,也有些愧疚。 “对不起明月,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那天你去城外寻我,就是因为王爷?”明月反问。 “是,只是当时你有更急的事,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算明月承认过自己喜欢欧阳照,但卿尘并不就此认为,她会把家人抛在身后,第一选择欧阳照。 交往时间不长,好友的性格她还是知道的,她是个把家人看得无比重要的人,就算要以她的命来换,她也会毫不犹豫。 明月也沉默了,的确,如果当时卿尘告诉她,她会怎么选? 应该还是会选择第一时间回家。 这一点,她无法责怪卿尘。 良久,明月叹了口气,“看孙老怎么说吧!” 恰好,银刃在此时终于带了孙老过来。 看到明月,孙老有些意外,不过他没多问,就这让出来的位置,开始给欧阳照号脉,然后用剪刀剪开纱布,查看伤口。 明月也看到了,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趋势,箭头刺出的肉洞血肉翻出,黑色血液从中渗出。 周围一些地方也开始渐渐变黑。 “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孙老痛骂了一句,可是人现在昏睡,骂了也听不到。 “情况怎么样?”明月问。 “算他命大,不是什么立时就能致命的毒,但要是再拖两天,能不能保住小命,老夫都没把握了。” 孙老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能救就好。 可是孙老紧接着的话就让他们好不容易落地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我需要一味特殊的药材,没有它,人还是救不回来。” “需要什么您只管说,我去太医院找。”卿尘赶忙道。 孙老瞥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太医院能找到的药,他自己就可以去拿,何须劳动她这个郡主。 能让他说一句特殊的药材,那自然是一般的地方找不到了。 这熟悉的场面,明月有种回到父兄中毒的时候。 “还是去济世堂?”她问。 “不,济世堂也没有,这次要去城外的太虚观,找观主亲自求。” 孙老话没说完,银刃就道:“属下去。” 说完就要走。 孙老喝了一声:“你回来,我话都没说完你急什么?你知道那观主什么人吗,他曾说过,凡皇室子弟他一概不救,你去了也没用。” “那就骗。”银钩提议。 “你当人家是傻子?”孙老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银钩,“需要此物解毒的毒药就那么几种,他也是医道中人,稍微一想就知道中此毒的人身份不会简单。” 三人都耷拉了脑袋,明月这时站出来,“我去吧!就算是方外之人,也终归还在红尘之中,您既然认识那人,不妨与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摸清了性子,也好对症下药。” 孙老捻了捻胡子,“此人极为固执,听说是年轻时跟皇室有仇怨,自此立誓不与皇室之人牵扯,你确定能说服他?” “我尽力。” 话没说满,却让人打心底里信任。 明月本人却没那么自信,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求来药材,否则欧阳照就没法救回来。 她不想也不愿那样,她还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呢,怎么能就这么让他出事! 第133章 求药 孙老重新给欧阳照做了包扎,又用针灸把毒素暂时控制住。 明月也没有耽搁,吩咐秋禾回去报个信,自己就和拂冬往城外去。 银刃跟了上来,“小姐,让属下一起去吧,天色已晚,要是让王爷知道,属下们让您独自去城外,一顿罚怕是少不了。” 明月没拒绝,罚不罚的另说,银刃也是一片好意,而且身为欧阳照的护卫,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太失职了。 玉虚观在城北,时人信奉鬼神一说,无论是佛寺还是道观,香火都不缺。 玉虚观也是,尽管不是重大节日,来上香拜神的也不少。 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所以明月一行并没有引起注意。 由道童一路引至正殿,明月上了炷香才向道童说明来意。 “小道长,裕德观主可在观中?” 孙老说的那位观主,道号裕德。 道童因这一声“小道长”眉开眼笑,又见问话的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姐,忙笑着回:“在的,施主可是要求师父做法?” 不怪他这么想,京城不少人家的确经常请裕德去做法事。 明月不置可否,“我们想求见观主,小道长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好。”小道童应得十分爽快,然后就去后院喊人去了。 那轻快的模样,看得明月不自觉牵起嘴角。 小道童回来得很快,开口就是:“师父说请施主后院相见。” “多谢小道长了。”明月从荷包里取了东西递到他手里。 小道童摸着几颗颗粒状的东西,以为又是像以前的施主一样,给的是银锞子,打开手一看,才发现不是。 而是几颗红彤彤的东西,不由疑惑看向明月。 明月对他笑,“自家铺子做的糖果,小道长帮忙尝尝。” 小孩子都是爱甜食的,就算入了道门,那也还是小孩子。 小道童当即塞了颗进嘴里,咂摸两下,不是太甜,但像是有花香味,他很喜欢。 不用他说什么,明月已从他眯着的眼看出了欢喜,当即就道:“还要劳烦小道长替我们领路。” 小道童这才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带着几人去了后院。 和想象中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同,裕德观主年纪并不大,估摸三四十岁的样子,身材宽硕,道袍下凸起的肚子十分显眼。 此时正席地坐在一处棋盘前,明月几人到了,他也没抬头,随手指了旁边的石凳,让人坐下。 同时吩咐小道童去泡茶。 明月落座,也不催促,就在旁安静看他自己和自己下棋。 不知过了多久,棋盘上黑白两子依旧不分高下,裕德却忽然出声:“施主找贫道所为何事?” 视线依旧在棋盘上。 明月站起来,躬身一礼,“小女特来求观主赐药。” “求药?”裕德终于抬起头,打量眼前之人。 明月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是,小女一个重要的朋友中了毒,只有观主这里有解毒的药材。” “宣风草?” “是的。” “你朋友中的是八重腥?” “正是。” “我猜的不错的话,你那位朋友不是普通人。” 明月现在明白,为何孙老不同意银沟骗人的提议,只凭一味药材就能猜到这么多,这裕德观主不是那么好骗的。 好在明月一开始就没打算骗人,点头:“我那位朋友姓欧阳。” 裕德观主当即变了脸色,欧阳是国姓,谁不知欧阳家就是皇家,而恰巧,他跟欧阳家有仇,还是不小的仇。 “恕贫道无能为力,岩清,送客。” 被叫到名字的小道童一脸懵,师父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开始赶客了。 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香客面前,多失礼啊! 岩清默默想着,边向明月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月却没动,抬眼直视裕德,“观主有观主的坚持,只是今日我必须求到药材,否则我那朋友必死无疑。” “你朋友的死活与我何干?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想来也知道我与欧阳家的旧怨,不管你在此待多久,药我都不会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连贫道都不说了,直接自称我,可见裕德对欧阳家的恨意。 “本以为观主已是方外之人,今日看来,还是困于红尘旧事,三十多年的道,约莫是白修了。” 明月的话不客气。 裕德一听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这女娃,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来的路上听说了不少道长的事迹,什么救苦救难,舍己为人,一个个把您夸到了天上,只差成仙了,只是到底耳闻不如亲见,什么救苦救难,舍己为人,小女子只看到为一己私利枉顾人命的伪君子。” 明月并不接他的话,继续说自己的心里话,越说裕德的脸色就越差。 最后连小道童都忍不住站出来,想要制止。 裕德却叫住他,转而对明月道:“好,好,好,你要求药不是吗,那就在此给我跪上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之后观主答应给药?”明月问。 “哼,只要你坚持得住,本观主应下又如何?” 他本来是想给明月一个教训,让她跪完却不给药,反正都说他是伪君子了,他就做一回伪君子。 不过没想到这女娃聪明,非逼着他给出承诺。 只是那又如何,他一样可以反悔,而且他要她跪的,可不是平平坦坦的地儿,五个时辰,他就不信她能坚持下来。 “那好,有岩清小道长作证,希望观主说话算话。”不顾银刃的阻拦,明月直接应下。 好不容易撬开一道口子,她当然得抓住了,不然岂不浪费了她故意挑衅得来的时机。 裕德嘴角抽了抽,看向一旁点头如捣蒜的小徒弟,顿时觉得自己当初收养这小子是个错误。 “好,一言为定,只不过你要跪的地方,不是这里。”裕德仰着脖子,毫不掩饰内心的打算。 明月一笑,“您只管带路。” 裕德带她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特殊地儿,就在侧殿,一座神像前。 裕德指了指地上的垫子,“求神拜佛都讲究一个真心,你既真心求药,那就让神明来看看你的真心。” 明月这才发现垫子上的不同。 一般神像佛像前,垫子都是软垫,而这块垫子,是石头做的,上面还嵌了鹅卵石,整个就是凹凸不平。 在这样的垫子上跪五个时辰,腿怕是都要废了。 难怪裕德应得那么痛快。 第134章 岩清 明月二话不说,撩起裙摆就跪了上去。 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在跪上去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膝盖的疼痛。 就算是当初雷氏看不顺眼她和李氏的时候,也没有行过这般手段,裕德观主此举,对欧阳家心存恨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方才她的故意挑衅,真的让他起了火气。 “施主就慢慢跪吧,希望明日见到你,你还有今日这般骨气。”裕德留下最后一句话,就带着小道童走了。 银刃对明月道:“小姐,您起来,让属下来吧!” 明月不动,裕德连个监督的人都没留下,就是笃定她不会投机取巧,而她也的确不是那种人。 见劝不动,银刃索性也跪了下来,就在明月旁边。 明月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凑什么热闹,明天你腿废了,谁背你下山?” 银刃眼角一抽,随即低下头去,默默起来了。 现在明月身边就他和一个拂冬跟着,他也确实不好再凑热闹,万一中途出个什么事,总不能指望拂冬救他们两个。 “趁天没黑,你们四处走走,万一还是拿不到药,就要准备硬抢了。” 如此吩咐也只是以防万一,如果裕德不像她想的那样信守承诺,就要想别的办法, 当然,能你情我愿达成交易最好。 拂冬自然听从小姐的命令,银刃此时也是唯明月马首是瞻,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剩下明月独自叹息。 希望明天还能走得了路吧! 天色快黑的时候,岩清小道童提着个食盒进来了,见明月还跪得笔直,不由在心里赞叹。 这位果然是女中豪杰。 他以前被罚跪,都是趁师父不注意偷偷摸鱼,怪道师父都不让他在这儿看着,人家根本不需要。 “施主,用晚食了。”岩清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三个碗。 一碗豆腐,一碗青菜,还有一碗糙米饭。 看着毫无食欲,明月还是端起碗来,一边吃一边问:“你们道士也有不沾荤腥的戒律?” 岩清摇头,“我们修的是正一道,饮食没有严格规定,师父说,我长大了还能娶媳妇呢!” 明月一口饭差点呛到嗓子眼儿,看着才八九岁的小道童说出娶媳妇的话,心情莫名有点复杂。 刨了口饭,明月问:“你还有没有多的饭菜?我那两个随从还没吃饭。”明月问。 岩清老神在在的模样,“他们吃过了,刚才他们好像迷了路,正好走到后厨那边,我让师兄给了他们几个馒头。” “多谢你了,你人还怪好的。” “谢就不必了,上午施主给的那个...糖果,还有吗?”老神在在的人忽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明月失笑,“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小心牙齿坏掉。” 虽然这么说,还是解了腰间的荷包,整个全部给了岩清。 岩清双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不是我要吃的。” “那是给谁的?难不成你师父还跟你抢糖吃?”明月有意逗弄。 “不不不,不是,”岩清一连三下摆手,继而解释:“有个小姑娘生病了,她娘每月都带着她来拜天神老爷,她好瘦,她说她吃不下饭,不过我想她应该能吃下糖的,希望她吃了这些糖,能长壮一些。”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格外天真,但就是这份天真,有着打动人心的魅力。 顺着岩清的话,明月道:“以后每月我都派人给你送糖。” “真的吗?” “嗯,真的,不过你可不能吃独食。”明月装作严肃的模样。 “施主放心,我跟师父一样,都是言出必行之人。” 岩清一蹦一跳走了。 明月稍稍挪了挪膝盖,方才是有人陪着说话转移注意力,因而不觉得多痛,这会儿一个人待着,身体的感知都清晰了不少。 就像牛毛针钻进骨头,不是让人忍受不住的疼,而是时时刻刻萦绕着的疼。 时间久了,明月觉得自己头也开始晕了,眼睛发花。 这一刻的她只想知道,这破垫子到底谁准备的,哪有好人会做个石头垫子放到这儿,专程整人吗? 最难熬的是夜晚,人是天生的昼出夜伏,到了晚上就要睡觉,否则身体都会跟你唱反调。 明月的眼睛时开时合,头也一阵阵点,可每次要睡着时,膝盖上的疼就会提醒她醒过来。 就这么睁眼闭眼,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地过了一夜,裕德足下生风一样,赶过来看好戏。 没想到入目的人还是如昨日一般,笔直跪着,除了面上的疲色,其他根本看不出不同。 明月使劲儿挤了挤眼睛,对裕德露出笑容,“早啊,观主。” “你,你不会偷懒了吧!”裕德不可思议地指着她。 明月打了个哈欠,“偷没偷懒您不知道?” 别以为她不知道,昨夜有个人偷偷在外面盯了她一刻钟,除了裕德,还有谁那么无聊。 裕德梗着脖子,“我怎么会知道,”继而换了语气,“不过你既然完成了贫道的要求,贫道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明月伸出手,“药材呢?您老不会忘了吧?” 特意加重那个老字。 裕德牙都要咬碎了,要不是昨晚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徒弟求情,他还真想当一回言而无信之徒。 罢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裕德道:“这就是宣风草,晒干处理过的,可以直接使用。后山种着许多,不过就算你拿了回去,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了。” 话落,意有所指看了看银刃和拂冬。 宣风草需要用晒干处理过的,这是明月不知道的。 而且看样子,昨日银刃拂冬的动作没有瞒过他,明月再次庆幸,没有一开始就行骗人之举,否则拿回去的是救命药材,还是催命毒药可就难说了。 双手接过,明月才站起身。 只是人还未起来,就整个往前摔去。 拂冬一个箭步从前面把人接住,明月露出苦笑:“这腿怕是走不了路了。” 拂冬什么也不说,一把将人拖到背上,告辞的话都不说,就背着人往外走。 银刃在后跟着,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岩清还在昨日相遇的山门前,明月顺道跟他道了别,同时在心底默念了声感谢。 她知道,能这么轻易拿到药材,岩清才是功臣。 岩清笑眯眯冲她挥手,不忘提醒:“施主要记得送糖来啊!” “放心。” 第135章 拦路 将军府的车夫昨夜在山下农户家里借了宿,今日一早就又在昨日明月他们下车的地方等着了。 明月由拂冬抱上车,就着她的身体斜靠着。 现在她的腿没办法伸直,只能保持弯曲的姿势。 看着银刃上马,明月朝他喊了声:“银刃,你带着药材先走。” 孙老说欧阳照撑不了太久,银刃骑马肯定比和她们一起快。 “那怎么行?”银刃张口就是拒绝。 明月顶不耐烦这样的相处模式,要是她的人,肯定二话不说让做什么做什么,现在嘛,做什么都得解释。 麻烦。 不过谁让银刃是欧阳照的人呢,再不耐烦也得耐着性子解释:“孙老说了,药材要尽快带回去,你不想王爷出事,就照我说的做。” “可是您的安全......” “别磨磨蹭蹭,有拂冬在,不用担心我。” 她都这么说了,银刃还能如何,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风一样刮了过去。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明月吩咐。 拂冬难得开口:“先去照月居,还是回将军府?” 明月知道她的意思,吩咐车夫直接去照月居。 她的腿让李氏看到,又是一阵担心,还是不要给母亲徒增愁绪了。 马车行得不快不慢,车夫看到小姐的模样,有心放慢了速度。 昨夜一夜没睡,在车上一晃悠,明月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 拂冬默默撩开小姐的裙摆,看了看肿胀的双腿,眼里全是心疼,按照以前周寅教过的按压穴位的方法,帮她小腿轻轻揉捏活血。 上面她就不敢动了。 膝盖那里肿得不行,只看着就觉得痛,她都不知道小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突然,外面马儿一声嘶鸣,车子骤然急停,拂冬抱住小姐,没让她撞到车壁上。 紧接着就听到外面车夫在喊:“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拂冬一惊,这时怀里的明月也醒了,示意她把自己扶起来,撩开帘子往外看。 一大群蒙面的人把车子团团围住,个个手里拎着宽刀。 其中一个为首的排众而出,邪笑着回车夫:“干什么?这不明显吗,打劫。” 说着,舌尖在宽刀上舔过,那模样,就像是在舔着刀上的血。 车夫大惊失色,却努力保持镇定,“你们休要放肆,可知车上的是什么人,你们要是敢动手,镇国将军府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人群一阵哄笑。 为首的人接着道:“找的就是你镇国将军府的人,兄弟们,给我上,拿到什么东西都归你们,但车上的人,归我。” “好嘞。” 明月在听到对方那句找的就是镇国将军府的人时,心中就觉不好,这人目标这么明确,又是在京郊,只怕不是劫匪,而是伪装成劫匪的杀手。 几乎在对方下命令的同时,吩咐拂冬把她放下车。 对方见她下来,暂时未轻举妄动,只脸上的笑越发含着不怀好意。 明月在一众蒙面客中看向为首之人,虽然看不清样貌,可那双眼让她莫名熟悉,这人,一定在哪里见过。 心下顿时打定了主意,在拂冬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大大方方朝为首之人走去。 自然地仿佛没事人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拂冬会以为小姐腿上根本没有伤。 可见过伤情的她此刻,只有心疼和敬佩。 “既是找将军府的人,那带我走就行了,他们只是下人,不要伤及无辜。”明月在距离为首之人十几步之外站定。 “好啊,你自己走过来,我就放他们离开。” 明月依言而行,走到那人三步远时,猛然被人一带,进了那人怀里。 人群顿时起哄,喊着“老大今晚入洞房”之类的荤话。 忽然,听得一声惨叫,为首之人捂着脖子,大骂:“贱人。” 众人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老大竟然被那女子伤了,脖子上全是血。 为首之人叫骂着,让人来将明月捆了,明月人单力孤,自然不可能敌过这么多人,没做挣扎就被人绑了手脚。 为首之人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心里郁闷到极点,正想吩咐人把那两个下人也绑了,转头一看,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啪”一下,男人一巴掌甩在明月脸上,本就发晕的脑袋现在更晕了。 明月也不忍了,趁势就晕死过去。 再度睁眼,明月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手脚都动不了,好在眼睛还能看见。 视线在四周打量一番,落了灰头都不见了的神像,破烂的门窗,随意堆积的废旧东西,结网的蛛丝,以及漏着雨水的瓦片。 这里是一处破庙。 她被抓时还没下雨,这会儿却下起雨,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拂冬和车夫有没有逃脱? “终于醒了?” 兀自想着,冷不防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明月抬眼往门口看去,就见之前那为首的蒙面男人走了过来,状似无意地问:“我昏睡了多久?” “你倒是冷静。”男人略带着嘲讽的意味。 “不冷静又如何,难不成我哭上两句,你就会放我走?”明月不答反问。 “啪啪啪”,男人拍掌,“不愧是镇国大将军的千金,就是比一般千金小姐胆子大。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期待,你哭着求饶的样子。” 男人的笑带着淫意和疯狂。 明月一直与他对视,在听到他的笑声后,也跟着笑出声来。 “我看石先将军的胆子也大得很,逃避追捕,还敢主动露面,劫持将军府千金,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你,你怎会知道?”男人不可置信盯着她。 “脸可以遮,但你这双眼却显眼得很,和当初一样,野心勃勃。” 从第一眼见到明月就印象深刻,先前看到这双眼,她瞬间就觉熟悉,却直至方才,听到熟悉的笑声,才真正确定。 “哈哈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么了解本将军,注定要成为本将军的人。就是不知道我那老丈人得知,她的女儿和一个乱军将领绑到一起,会是什么表情?” 间接承认了自己身份,石先的语气全是自得。 明月脸上却不见一丝被吓到的痕迹,反而威胁道:“抓了我,你也别想走出京城。” “这就不用操心了,自有那替罪的倒霉鬼,替本将军担下一切罪责。” 第136章 脆弱 明月早猜到石先会有同伙。 否则他不可能逃过官府的追捕,还恰好找准时机,在这个时候将她抓了。 只是貌似那个同伙被石先卖了,成了替罪羔羊。 还真是个倒霉鬼。 就是不知道是谁? “那人是到了八辈子霉,才遇上你这么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明月故意嘲讽,话语都多了几分粗俗。 石先哪儿会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不屑地轻笑,“你不用这么费力套我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那倒霉鬼姓京,听说在你手下吃了不少亏,啧啧,真是个爱惹事的小美人。” 说着,手指已抚上明月脸颊,带着厚茧的手掌摩挲在嫩滑的肌肤上,不自觉就用上了力道,被捏得变形的脸传来阵阵痛感。 明明心里一阵阵战栗,面上却依旧平静,明月眼神定定看着石先,嘴角不可察觉地上翘,嘲讽意味一览无遗。 “性子够烈,我喜欢。” 似是被那眼神刺激到,石先双手往下移,抓住衣襟猛地一扯,明月上身的外衣直接被撕开,露出里面绣着蝶恋花的抹胸。 突如其来的动作,明月下意识闭上双眼,眉头拧成一团。 这一举动成功取悦男人,石先放肆大笑出声:“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好,很好,不过这样还不够,这样一张漂亮脸蛋,要是不哭出来,多可惜啊!” 越加兴奋的双手再次覆到胸前,明月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会让对方满意的动作。 胸前的感受越来越明显,她听着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强忍着叫嚷出声的冲动。 不过一具躯壳罢了,大不了过后把他手脚砍了,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忽然一声闷哼,面前的压迫感陡然消失,紧接着是什么倒在地上的声音。 血腥气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气味窜进鼻中,明月下意识睁眼,入目不再是石先那张疯狂扭曲的脸,而是面色苍白却出尘俊逸的男人的笑。 “王爷?” 震惊中带着颤抖的声音一出口,明月自己就愣住了。 因为她发现,随着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眼泪。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忍住了的,生死都经历过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哭什么呢? 越是这么想,越抑制不住,奔涌而来的泪意怎么关也关不住。 手脚的束缚被解开,跪了一夜的腿哪还能支撑得住,猛地往前一倾。 下一刻,微凉的身体忽然一暖,她整个人被男人揽入怀中。 低沉带着歉意的声音入耳:“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我没事,我没事。” 重复说着我没事的人,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成片成片往下滚。 别人看不见,欧阳照却能清晰感受到,胸前衣襟被浸湿,还带着滚烫的热意。 刹那间,心被搅成了一摊浑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疼,很疼。 得知她为自己跪了一夜时,他就心疼,此刻,更是痛到骨子里。 平日那个总是言笑晏晏,发生再大事都能冷静面对的人,此刻却楚楚可怜,脆弱得仿佛一块轻轻一碰就碎的玉石。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也是第一次生出想要将人全然护到自己身后的想法。 他用身体支撑住她,本能地用手掌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耐心而又温柔地低语:“我在这儿,不怕。” 像是安抚起了作用,良久,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双大眼睛也正盯着他。 四目相对,一个是探究,一个却是被抓包了的窘迫。 明月手忙脚乱想要从男人怀里出来,刚挪出一步,就被腿上传来的痛感逼着嘶了一声。 欧阳照再次将人撑住,拿出不知哪里来的披风,把人裹住,然后不待人反应,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明月惊得轻呼一声,下意识挣扎着要下来,欧阳照轻声安抚:“你腿上有伤,走不了,我抱你上车。” 明月不动了,一瞬间不仅没了羞意,甚至生出天经地义的感觉。 只是看到外面一群人时,还是把头埋进了某人怀中。 上了车,欧阳照顺势就坐到明月身边,让她头靠在自己身上。 拂冬也在这时上来,看到车内场景也是一愣,随即就面色不改地坐到了两人对面。 这氛围,莫名有些尴尬。 欧阳照适时开口让车夫启程。 眼泪流得太多,明月觉得脸有点痒,抬起袖子要擦,一张帕子突然递了过来,男人道:“用这个擦,软和。” 明月又是一囧,看着一脸担忧却连嘴唇都白着的男人,理智回笼,“你的伤好了?” 男人下意识点头,明月无情拆穿:“骗鬼呢,孙老是神医,不是神仙。” 欧阳照失笑,“真的没事,否则孙老也不可能放人。对了,你知道自己失踪了几日吗?” 男人生硬地转开话题,却成功牵走了明月的注意力。 看她一脸焦急,欧阳照道:“放心,只过了一夜,将军府那边卿尘派人送了信,说你要在长公主府住几日。” 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接连两夜不回去,她怕父母亲担心。 “王爷怎么找到我的?”明月问。 “这还要多亏你的丫鬟。”说着,欧阳照看向对面的拂冬,“多亏了她,一路留下记号,我的人才能这么快赶到。” “不是让你回去报信吗?”明月疑惑看向拂冬。 拂冬回道:“奴婢把车夫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跟着您了。” 只看那狼狈的模样,明月就知道她这一夜并不轻松。 被划开好些口子的衣裳,脸上丝丝血痕,眼下乌青一片,发丝和衣服全都湿了。 “谢谢你,拂冬。”就算是她的丫鬟,这一声谢也是要说的。 “奴婢没保护好小姐,本就失职,当不得您这声谢。”拂冬自责。 当时那种情况,她没护好小姐就算了,还要小姐给她打掩护,小姐不怪她,反而谢她,她是怎么都担不起的。 明月也没跟她多说,心意她自己记得就好。 “这次的事还有京家的手笔。”明月把石先说过的那些告诉了欧阳照。 第137章 捐粮 欧阳照毫不意外,“我知道,外面那些人是京招出钱雇的。” 他之所以会知道,还要多亏京招自己犯蠢,自作聪明地往外散布将军府千金被贼人劫持的消息,被夜魅的人撞个正着。 稍加盘问之下,他就全招了。 “他们是怎么接上头的?”明月疑惑。 石先不过一个地方小将,京家却是权势滔天的皇亲,他们是早有勾连,还是偶然碰上? “京家没表面那么简单,明月,能不能答应我,这次的事先不要管,我保证,之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突然变换的称呼,明月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见他如此慎重,猜测定然不是小事,几乎是瞬间,就把这次的事跟欧阳照受伤的事连到一起。 “好,我相信你。”明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欧阳照笑了,手不自觉抚上她的头。 明月有点想躲,奈何现在行动受限,只能任他施为。 拂冬在对面坐着,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可她不能让小姐单独跟一个男人待一起,王爷也不行。 马车照旧停在照月居。 孙老和卿尘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秋禾也在。 看着被抱下车的人,几人立刻凑了上来,孙老问:“可还有别处受伤?” 欧阳照摇头,话却是对明月说的:“你先跟卿尘去梳洗,待会儿再让孙老看看腿上的伤。” 那语气,那神态,看得旁边所有人倒了牙。 也就是现在不是时候,否则卿尘非得酸他几句。 秋禾上前,从欧阳照手里接过明月,抱着人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客房。 欧阳照则跟着孙老一起,先回了自己的卧房。 包扎好的伤口毫无意外地又裂开了,孙老故意加重了手上动作,疼得人龇牙咧嘴,孙老才满意了。 再次包扎好,孙老提醒:“这次就算了,下次要再逞强,别再找老夫,老夫只救惜命之人。” “劳烦您了。”难得从欧阳照嘴里蹦出感激之言。 孙老却不领情,仰着脖子冷哼,“少跟我来这套。” 当他小孩子,这么好哄呢! 欧阳照也不生气,半靠在床头道:“您再去帮明月看看。” 明月,叫得可真顺口。 孙老翻了个白眼:“你不说,老夫也会去,这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爱救谁救谁。”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欧阳照看着越老脾气越像小孩子的孙老背影,不由笑出声来。 孙老一走,银刃银钩就进来了。 银刃主动上前:“都怪属下保护不力,才让关小姐身陷险境,请主子责罚。” 其实真不怪他,谁能想到对方时机掐得这么好,而且欧阳照当时急需药材救命,他身为属下自当一切为主子着想。 可是让救命恩人身陷险境,也的确是他这个贴身护卫失职,况且以自家主子的心思,明月小姐可是他放心尖尖上的人,让她身陷险境,也就相当于让主子面临危险。 这个护主不力之罪,他怎么都要担下。 “先起来吧,”难得的,欧阳照竟没有开口责罚,他接下来的话道明了原因。 “皇兄让我去查秦州军所敛财物的去向,当下已有了些眉目,我有事让你去办,办完你再回来领罚。” 银刃苦着脸领下差事。 银钩又上前道:“主子,今日动作太大,皇上那边怕是已收到消息。” 欧阳照点头,“待会儿我进宫一趟,你就在此保护郡主和关小姐,要是再出事,你提头来见。” “是。” 另一边,卿尘刚从明月口中得知求药和后来遭人劫持的前因后果,孙老就过来了。 既是要看腿上的伤,免不了就要撩起裙摆。 明月倒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禁忌,不用人帮就主动露出伤腿。 肿胀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更重了,膝盖上的青紫也越发明显。 卿尘一看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之前虽然听说明月下跪求药的事,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伤。 一时又生气又心疼。 气的是那不知好歹故意渭南人的狗屁观主,还有无端受伤需要女子保护的六叔,心疼的是自己的好友。 上次看她摔断手臂就够疼了,这次又伤到腿,她这个不信鬼神的人都要怀疑,明月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问题不大,只是注意这几日不要下地走动,这个膏药每日涂两遍,过几日应该就消肿了。”孙老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罐,递给一旁侍立的秋禾。 明月谢过,又跟孙老要了些止血消疤的药粉,等拂冬过来,把东西交给她。 拂冬感动得都不知要说什么了。 小姐心善,对她们这些丫鬟都好,她一定会好好报答小姐。 卿尘知道主仆几人有话要说,主动让了地方给她们。 待屋里只剩下三人,明月才问秋禾:“你什么时候来的,母亲可有起疑?” 秋禾知道小姐怕夫人担心,忙道: “您放心,夫人知道您在长公主府,并不担心,奴婢前日回去报完信就回来了,只当时城门关了,奴婢出不去,本想第二日去找你们,谁想半途遇到报信的车夫。奴婢想着不能惊动夫人,便带人来了这里。” 秋禾语带愧疚,她其实也想跟着一起去找小姐的,可是王爷说了,带她会拖慢速度,她就只能待在这里等。 好在老天有眼,小姐回来了。 明月安抚地朝她笑笑,又问起周家父子的事。 “王知他们找到人了吗?” “还没收到消息,想来应该是还没找到,对了,奴婢偶然听老爷说,朝廷要大臣们捐粮,以解北边军粮之急。” 明月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就是不知道,秦安妤那边什么时候才能传来好消息。 “待会儿你回府一趟,让沐春和笙烟去一趟庄子,卓林回来了吗,回来的话让他和沐春笙烟一起,算一算庄子今年的产出还有往年的存粮,有多余的全部捐出来。” 将军府的庄子,她还没抽出时间去看,眼下自己又行动不便,只能让沐春笙烟代跑一趟。 捐粮一事别家不急,将军府却必须摆出姿态来。 “奴婢知道了。” 御书房内,欧阳照正与欧阳炙汇报这段日子的西北之行。 第138章 好得很 “秦州军财物的下落臣弟已经查到了,还有一事,宁州军借开赌坊敛财,臣弟已联合地方官府和关少将军,将涉事将领全部羁押,缴获赃款二十万两白银。” 欧阳炙一喜,国库现在正缺银两,弟弟可真是他的福星,一回来就带来这么大的好消息。 别以为他不气,只是有了秦州军的前车之鉴,早就有心理准备,已然烂透的柿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不如多从这颗烂柿子上尽量获取多的价值。 “秦州军那些财物在哪儿?”欧阳炙问。 “济世堂。” “你说哪儿!”欧阳炙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没记错的话,济世堂是京家的产业,秦州军那么多财物,怎会落到京家手里? “您没听错,就是济世堂,不过不是京城这边的济世堂,而是秦州的济世堂。” 欧阳照右手抚到胸前包扎的地方,神情严肃。 “臣弟也不愿相信,只是亲眼所见,不得不信。臣弟当时只派人盯着商队,没想到他们却与济世堂接上头,后来人赃并获,几经盘问,济世堂的人才招供,他们本来是想借商队之手把银子运出秦州。” 商路重开,若不是明月那封信提醒,他也不会想到从商队身上下手。 “查出多少银两?”欧阳炙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五十万两。” “好,好得很!朕都要为几两银子跟户部尚书吵上半天,他倒好,远在千里之外,都有人把银子送到他手上,从前是朕小看他了。” 这个他说的是谁,兄弟俩心知肚明。 皇后出身京家,三皇子又是皇后所出,就算京家搜刮这些银子不全是进了三皇子的口袋,他也脱不了干系。 “人和赃款臣弟已派人隐藏,只是对方想必收到了消息,可能会有所动作,皇兄打算怎么做?”欧阳照问。 回京这一路,他至少遇到四波杀手,全是冲着要他命来的,可见对方有多不想他把消息带回京城。 所以回来后他没有立即找大夫,就是想让对方以为,自己中毒没救了,以此降低对方的防备。 但没想到对方还安排了劫持的戏码,为的就是不让他有活命的机会。 不过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明月先派人把药送了回去。 表面上看,这次劫持只是京招伙同石先针对明月设的局,其实最终目标是他。 而他之所以让明月不要管,也是考虑到这点。 欧阳炙深吸一口气,眼下军粮被烧的事尚未解决,要是再出一个皇子世家敛巨财的事,朝野怕都要动荡。 思索良久,他还是道:“此事先按下,朕会让皇后召京家女眷入宫,让你的人护送赃款和人证进京,朕会派人接应。” 事情可以以后再论,钱却是要赶紧送回来的。 有了这笔银子,北边军粮的缺口可以立马填上,而让京家女眷入宫,就是变相把人软禁,让京家人投鼠忌器。 待他腾出手,再来处理这些乌七八糟的乱事。 “是,臣弟会让夜魅的人盯紧京家人。” 狗急了会跳墙,以防他们还有后招,欧阳照即刻做出安排。 欧阳炙没有过问,却很满意。 随即说起另一话题。 “昨晚到今日,你的阵仗可不小。” 听着是打趣,欧阳照却不敢怠慢。 他进宫,一来是禀报西北之事,二来就是为了说明此事。 “昨日,秦州军余孽抓了将军府千金,臣弟心中着急,这才动了夜魅之力,请皇兄恕罪。” 说起明月,他毫不避讳。 一是因为不想,二就是不想让欧阳炙猜测。 欧阳炙肯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明月又是将军府千金,身份特殊,他再含含糊糊地隐瞒,只会徒增猜疑。 自古帝王多疑心,他不想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兄长,却不得不小心应对。 反正他就是喜欢明月,大方承认,对谁都好。 “你倒是直接,之前母后还一直担心你不开窍,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娶妻,是不是要孤独终老了,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欧阳炙语气松快,言语中的亲近让欧阳照一颗心落了地,面上难得露出赧然神色。 这可真稀罕,自家这弟弟什么性子,他最清楚,表面对谁都温和谦恭,实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不是真的放到了心上,哪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是真喜欢啊!欧阳炙感慨,面上却问: “可要朕为你们赐婚?” 欧阳照摇头,“婚姻大事,总要双方都有意愿。” 他虽然确定明月对他也有好感,却不敢确定人家就一定会嫁他。 而且从回来,他都还没和明月说几句话,心意都未表明,就先定下亲事,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怎么,那丫头对你无意?” “不是。” 他只是不想她因外力嫁给他,他要的,是她亲口应下,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妻。 他不说,欧阳炙也就不再多问,暗暗想着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母后,别在为弟弟筹备相亲了,想了想,还是罢了。 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真有成亲那日,臣弟会交还夜魅。”欧阳照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欧阳炙一听,就晓得他是什么心思,这是觉得他会忌惮,所以提前给出承诺呢! 不过,他是那么没有心胸的人吗? 将军府的势力如果偏向他的几个儿子,他或许还会有忌惮,但是他,他就从没想过。 一个爆栗敲到头上,欧阳炙语带不满:“你要是敢,朕就让你娶别人。” “皇兄!”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我还不知道,就算把皇位给你,你也不稀的要。” 如果他想要,当初登上帝位的就不会是自己了。 “对了,大理寺那边在查画舫和运粮船起火的案子,你有空就去看看,这事得早些有个结果。”欧阳炙成功转移话题。 案子的事欧阳照知道,当下只能应声:“臣弟知道了。” 从宫里出来,夜幕已然落下,雨早就停了,街上再度热闹起来。 欧阳照坐在马车上,眼角余光透过车帘子的缝隙,看到个卖糖人的摊子,立即让车夫停车。 亲自去买了两根糖人,马车才又开始动起来。 原先不觉得,这会儿看到门匾上“照月居”几个字,竟是起了几分尴尬。 这名字本是他一写而就,当时只是随心,想用便用了,现在却觉不妥。 明月会不会以为他是个孟浪之人? 第139章 久别而疏 还没进门,就碰到出来的卿尘。 看着某人手里捏着的糖人,卿尘啧啧两声:“六叔,我这牙都要酸倒了,糖人也给我一根呗!” 欧阳照没理她,“你这是要回府?” “嗯,明月就暂时交给你了,好好待人家,要是在你这儿受了欺负,别怪我翻脸。” 忽略她话里的宣誓主权,欧阳照直接道:“行了,赶紧回去吧。” 不待人反应,自己就先一步进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卿尘冷哼一声,真是出息了,人追到手就开始卸磨杀驴了。 明月正由秋禾扶着坐起,在床边用晚食。 见欧阳照忽然出现,不由一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让秋禾搬了椅子来给他。 待人坐下,便问:“王爷这是从哪里回来?可用过晚食了?” 背在身后捏着糖人竹签的手紧了紧,欧阳照摇着头,缓缓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明月面前,“出宫时看到这个,给你。” 说实话,明月不爱吃甜的。 唯一买过一次糖人,还是刚进京那会儿,出来给父兄找药材时,碧云碧荷嘴馋,她才顺道尝了一回。 凭心而论,太腻了。 不过欧阳照特意买的,她还是顺手接过了。 “王爷没吃饭,不如一起用些吧!” 欧阳照轻笑了下,点头:“也好。” 把东西递给秋禾,明月又吩咐她多准备一副碗筷来。 这是在照月居,自家主子去了哪儿,下面人怎会不知,因而秋禾回来时,多的不止一副碗筷,还有一食盒的菜。 身上都带着伤,用的饭食自然也都是清淡为主,两人都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因此也并没什么不满。 不过今日二人像是胃口都挺好,不知不觉,四个菜一道汤竟全部吃完了。 收拾碗筷的下人都诧异,莫不是今日厨房的饭菜合了主子胃口? 用完饭,二人也没去别处,主要是明月现在也去不了别处。 欧阳照倒是无所谓抱着人四处转转,明月却没那么大勇气,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抱着,她脸都要没了。 “腿上还疼吗?” 明月半靠在床上,欧阳照就坐在床头,像是没话找话一样。 “不,不疼了。” 还是疼的,只是有孙老的药膏,的确是没之前那么疼了。 “王爷呢?伤口怎么样?”礼尚往来,明月也问了句。 欧阳照牵起嘴角,“我没事。” 说完这句,两人就没了话。 其实以前见面,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两人总能说上几句,这次见面却总有些别扭。 像是生疏,又好像是不好意思。 “你...”良久,两人齐齐开口。 彼此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欧阳照先说:“你的信,我看了,多亏你的提醒,秦州军所敛财物的下落有了眉目。” 欧阳照西行的目的,明月之前就有了猜测,所以才会在信上提及商队一事。 但其实她也只是怀疑,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对了。 “能帮到您就好。”明月道。 “还有,我想......吃你做的酥山。”一个“你”字将要出口之际,欧阳照及时转了话题。 只听前面那暧昧的语气,明月的心都在狂跳,既怕他说出什么,又隐约有些期待。 可到底没听到什么,失落的同时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微笑着回他:“今日太晚了,晚上用太凉的东西不好,明日再做吧!” “不用这么急,等你伤好也是一样。”欧阳照忙阻止。 心里却很开心,他说了,明月就答应给他做,虽然不是现在,却是因为关心他。 嘿嘿。 因着这番交谈,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回温,仿佛又回到以前。 欧阳照没留太久,就算心里已经认定了,没过礼之前,他也不会有丝毫逾矩。 明月感激他的体贴,虽然没有明言,但她知道,她和欧阳照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这一夜,有人做着甜蜜的梦,有人却辗转难眠。 京府,京家三兄弟难得齐聚一堂。 甫一坐下,京家三老爷京棠就迎来了二哥的质问。 “我说老三,你也太沉不住气了,秦州那些东西放在哪儿不是放,非得现在转移,这下好了,被发现了,都不知皇上要如何发落我京家?” 京棠也憋了一肚子气,“二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钱是你们铁了心要的,也是三皇子吩咐转移的,从头至尾,我一分好处没捞着,现在出了事,还想让我出来顶罪?” “你这就有点昧良心了,你能升官到如今这个位置,真以为靠的是你自己?没有那些钱上下打点,你以为光靠一个三皇子侧妃,你就能做到户部员外郎的位置?”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钱大部分都进了你的口袋,我拿的不过是我应得的。”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愿认输,完全没了外面面前兄友弟恭的模样。 “你们给我闭嘴!”京家老大京海终于发了话,两个弟弟都噤了声。 “现在是什么时候,刀还没砍下来呢,你们就先自相残杀了?” 京家老二京川问:“大哥你说怎么办,齐王没死成,没准儿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周家的案子还没了,陛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现在发难。”京海冷静分析。 他虽没做过官,对当今这位陛下却了解得很透彻,大楚局势刚定,皇帝不会让局势太过混乱。 “明日我让夫人进宫一趟,得先跟皇后娘娘那边通个气,老二,你去盘点全家财产,有多余的银子粮食,全部拿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京川问。 京棠鄙夷地看了自家二哥一眼,“陛下让朝臣捐粮,如今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如果我们在这时候挺身而出,那就是有功之臣,之后陛下再想发难,也得想着我们立下的功劳,再有皇后和三皇子从中周旋,这事便能过去。” “老三说得对,老二,你要拎清楚,这次是事关家族存亡的时候,不要再斤斤计较一些蝇头小利,钱没了,以后再赚就是。”京海提醒。 自家这个二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却太过爱财,有丁点儿钱就要攥在手里,想要从他手里掏出来,跟铁公鸡身上拔毛差不多。 京川眉头拧成川字,咬着牙道:“我知道了。” 第140章 粮齐 三日前皇帝在朝会上让各家捐钱捐粮,可三日过去了,却还没有任何动静,于是这一日早朝,皇帝旧事重提。 当然,他自是不可能厚着脸皮找臣子要钱,只是当着臣子们的面,又从自己的私库拿出一笔银子, 本以为这样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可有人就是装瞎。 朝臣们自是纷纷解囊,只是他们拿出来的,多是十两二十两,和他们的家底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皇帝气不顺,却不跟钱过不去,大手一挥让内侍把他们贡献出的银两收了,接着又直接点了四皇子欧阳宣的名。 “宣儿,这捐粮之事便交由你来负责,三日内朕要看到成果。众卿回去后也请告知家人,国事当前,还望诸位鼎力相助。” 群臣包括四皇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群臣是觉得皇帝太过不要脸,方才他们给的难道不是钱?竟还要让他们出。 京棠倒是很想站出来,可是老二那边还在盘点,他是有心也无力。 四皇子觉得皇帝就是故意为难他,他的外家就是四大世家之一的王家。 而王家,赫然就是大楚最大的粮商,全国至少三分之一的粮铺都是王家的,剩下三分之二也都要从王家名下的田地庄子买粮。 皇帝都直说要大家捐粮了,那身为最大粮商的王家便首当其冲。 但四皇子可是知道的,如今粮价飞涨,获益最多的便是王家,他们会舍得捐出粮食吗? 若是不捐,那便是四皇子办事不利,于他的名声也不好,若是捐了,那得损失多少银钱,这些钱以后可都是要用在他身上的,不说王家,四皇子就先觉得一阵肉疼。 他们心里怎么想,欧阳炙才不管,为了此事他脸都不要了,他们出一出血怎么了? 四皇子的担心终于还是成了真。 当他找到礼部侍郎王清源,也就是他舅舅商谈此事时,王清源犹豫了。 “此事事关重大,臣得先请示过族长。” 当前王家的族长是王清源的父亲王布廖,此次捐粮又不是捐一斗两斗的,皇帝既说了要他们鼎力相助,那就是要大出血的意思。 这种事王清源可不敢擅自做主。 但王布廖如今人在太原,写信去问,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七八日,皇帝给的期限是三日,怎么看都不够。 四皇子着急啊,屡劝不成之下,只得挨家挨户拜访权贵们,权贵们自是不敢得罪皇子,热情地接待了他,,然而一提捐粮,各家便都问王家捐了多少。 一句话就让四皇子灰溜溜离开。 就在四皇子一筹莫展之时,户部衙门外突然出现了排着长队的运粮车。 车上一袋袋粮食摆得都冒尖了。 户部尚书亲自出门相迎,一问之下才知是公主府、将军府和秦家捐来的粮食。 一共一万五千石。 对北地十数万将士来说,这点粮食不过杯水车薪。 户部尚书却差点哭出来,之前他按皇帝吩咐,派人去豫州和江州买粮,没想到那边也跟京城差不多。 往年这时候军粮早就运到地方上了,如今过了时候,就算军粮被烧的事还没传到那边,怕是也等不了太久了。 北边局势刻不容缓,再不凑齐粮食,他怕惹出大祸。 皇帝已下令让众臣权贵们捐粮,如今有这三家做表率,相信过不了几日,便能凑齐秦州军的粮草。 然而事情却不如他所料,接连两日,再无一家送粮过来,四皇子也因办事不利,被皇帝公然训斥。 而王家,也被皇帝记上了黑名单,这种只知谋利不顾百姓的世家,只待他日腾出手来,就要先对他们下手。 惩罚归惩罚,对筹集军粮没有丝毫助益。 就在皇帝焦头烂额之际,温家园李府捐粮的消息传了开来。 李老太傅亲自带着运粮车去到户部衙门,不仅带了两千石粮食,还给了户部尚书一纸文章。 大意就是国家陷于危难,李府身为臣子,自该为民为君分忧,同时也劝诫天下众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号召所有人都为国出一份力。 两千石粮食虽少,但李府的面子以及李老太傅的文章才是真正有分量的东西。 京城李家也曾是世所闻名的世家,比之现在的卢、王、京、秦四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因李家曾举全族之力在各地创办书院,达十余座之多,为国家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人才。 李家子弟本身也是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身为李家族长的李老太傅尤甚,所以先帝曾聘其为太子少傅,直至今上登基,封其一品太傅的荣衔。 许是李家荣光太过,李老太傅自被封太傅之后,便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朝堂事务,李家子弟也都渐渐淡出人们视线。 直至前段时间李家大公子和小姐参加长公主府踏春宴,大家才又记起了曾经的李家。 而现在,李老太傅竟亲自出山,公然带头捐粮,还作下那样一篇文辞精彩、以理服人的文章。 一时间,无论是权贵世家还是文人学子,甚至受过李家恩惠的普通百姓们纷纷为之叹服。 于是不过一日,户部衙门前后左右的通道皆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全都是来送粮的。 有车马,也有扛着粮食的人。 有更直接的,以当下粮食市价折算了银钱送过来。 户部好容易点清钱粮,上报到皇帝面前时,皇帝也震惊了。 竟是直接凑够了北地军粮的一大半! 皇帝再次意识到,世家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有时候甚至超越了皇权。 心底不由生出浓浓的担忧,但是他也明白,一味打压世家并非上策,而是要在皇权和世家中寻求平衡。 当然,也不能让世家肆意壮大,威胁到皇权和百姓的利益,比如王家,比如京家。 远在太原的王布廖此时才收到自家儿子的来信,而李老太傅那篇文章也经众人之口传到了太原。 王布廖当场就摔了杯子,王清源那个蠢货,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礼部侍郎,眼界却还只有米粒儿大小。 王家故意抬高粮价的事皇帝早晚会知道,但若是这时王家懂得让利,随便捐个几万石粮食,便能平息皇帝怒火。 届时他们钱也赚了,名也赚了,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王清源竟也看不透,还要写信来问他。 当真是蠢到家了。 待此事过后,皇帝怕是会跟他们算总账,王家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没好日子过了。 思来想去,王布廖还是决定亡羊补牢,亲自让人送了五万石粮食去京城。 只是等这批粮食到京城时,国库甚至各大粮铺都不再需要了。 当然,这是后话。 第141章 所谓公平 北地军粮虽还差一半,但局势严峻,关远山便请旨先押送一部分军粮亲赴北地,余下军粮等凑齐之后再由运粮官送往北地各处。 皇帝允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关远山便率千余兵士押送军粮上路。 在照月居住了好些天的明月,提前一日就回了府,虽然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李氏还是发现了。 没好气地骂了几句后,就吩咐赵嬷嬷亲自来看着她,伤没好全不准下地。 所以关远山出发这日,明月没能出门相送。 倒是办完差事的卓林回来禀报,说大丫母女状告其父童大海的案子已经结了。 之前明月让笙烟和沐春带着卓林去庄子上,不过那时他没回来,笙烟沐春就自己去了。 卓林说,刚开始童大海死活不认自己打人的事,后来有村里人作证,他又改口说自己喝醉了,而且打的是自家婆娘孩子,关别人什么事。 本来县令都不想管人家的家事,但这次曲氏很坚决,抬着大丫上县衙,说童大海差点打死人,如果县令不管,她就到府衙告。 县令找村长说和,村长隐晦提及大丫母女有贵人撑腰,县令这才下了判决,判童大海刺字流放,杖三十。 这个结果明月是满意的,只是对过程有些不满意。 按理按律,童大海都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县令却还推三阻四,要不是知道大丫她们背后有人,怕是可能就这么糊弄过去。 大丫她们是得到了公平,可这公平是建立在权势之上的,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有几人能得到公平? 明月心中郁闷。 恰好卿尘和秦安妤过府探望,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问缘由。 明月说了,卿尘不由道:“我看你是钻牛角尖了,如果这世上真有绝对的公平,你还需要建女舍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女舍建立的初衷,不就是为女子鸣不平吗,如果她们本身就能得到应有的公平对待,还需要多此一举吗? 世间本无绝对公平,但她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人得到了公平,依靠权势又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又有什么打紧。 换上笑脸,明月看向秦安妤,“你今日怎么也过来了,这两日不是正忙吗?” 秦安妤也笑:“我是特地来谢你的,明日船就从南边回来了,我爹已经提前跟陛下说了,运回来的所有粮食,全部无偿捐给国库,陛下大悦,赐了秦家安国公的爵位。” 她说的船就是运粮船,几月前,明月曾找她谈生意,说的就是粮食问题。 当时明月跟她说京城粮食可能会涨价,让她早些从南边购入足够的粮食,或卖或捐,都能给秦家带来好名声。 如今形势虽然比当时有所变化,但秦家的确是得了好处。 之前大批运粮船被烧,秦家本就损失惨重,这样的情况下,秦家却还拿出那么多粮食捐给国库,怎不叫皇帝动容? 再跟其他朝臣一比,秦家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的大功臣。 安国公之位虽只是个名声,可那是实实在在靠秦家自己立功得来的,而不是像其他世家,靠入了后宫的女儿才有的荣耀。 秦家虽为世家,却因商贾的身份多受其他世家诟病和鄙夷,但是有了这次的功劳,秦家可以在所有世家面前挺直腰杆。 所以她是真感激明月,若非明月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找到她,这种好事也轮不到她秦家。 明月卿尘二人都道恭喜,明月道:“这事我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关键还是秦家自身底蕴丰厚,又当机立断,此殊荣是你们应得的。” 明月是真这么觉得,如果不是因为秦家有那个资本,她当初也不会找到秦安妤说此事。 而且她说了,做不做却在人家,人家有这个远见,选择去做,那也是人家自己的功劳,和她其实半点关系都没有。 秦安妤也不和她争辩,有些东西无需挂在嘴上,心里记得就行。 “之前听说你去过大理寺,是为了周家的事?”卿尘转了话题。 明月点头,大致说了下将军府和周家的关系。 二人都表示理解。 秦安妤道:“朝堂上最近为此事也闹得不可开交,很多大臣都请旨严惩周家父子,不过武将一派都在为他们求情。” “你是听楼月说的吧!”卿尘打趣,继而又道:“要我说那些大臣也是闲的,不想着怎么解决军粮的事,成天定这个罪,定那个罪的,他们要有本事,怎么不去查案子,找到真凶随便他们怎么定罪。” “也不知大理寺查的怎么了?”说起查案,明月就想去问问薛大郎,奈何她现在不能出门。 卿尘神秘一笑:“你放宽心,相信过不了几日,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这么相信薛公子?”明月惊讶。 卿尘心说:才不是信他呢!却忍住没说。 虽然被某人区别对待了,但谁让人家是长辈呢,她这个做小辈的,可不就要多替长辈考虑一些,给惊喜这种事,还是让给某人亲自来吧! 此时的大理寺监牢之中,欧阳照见到了传言中,跟明月青梅竹马的周家公子。 入狱这么多天,除了身上有些狼狈之外,这人竟还挺有精神。 少了那身文士打扮,眉眼的锋利和坚韧一览无遗。 这人是个武将。 这是欧阳照第一眼看到周继骁时的感觉。 可是再看他那有些别扭的一举一动,眼角不由抽了抽。 都是哪儿学的酸腐书生的臭毛病,坐就坐,还非得抖抖衣摆,甩甩袖子。 薛大郎为周继骁介绍:“周公子,这位是齐王,陛下让齐王来协理你的案子。” 周继骁一听就要站起来行礼。 欧阳照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接进入主题:“把你那日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全都回想一遍,越详细越好。” “这些不都跟薛少卿说过了?”周继骁视线投到薛大郎身上。 “让你说就说,别废话。”薛大郎不满。 又不是他没跟王爷说,看他干嘛。 周继骁撇撇嘴,没再多话,脑子里开始回想那晚的事。 第142章 记仇的男人 就像周继骁说的那样,案发那晚事情经过,之前他已经全部跟薛大郎说过了,还不止一遍。 就算再说一遍,也没什么出入。 那晚他跟着苏油、吴宇二人去了翠微楼,因为有个富商花钱,包了翠微楼一艘画舫,还遍请京中有才之士,举办文会。 他也去了,可是去了之后发现不对,所谓的文会就是一群看着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一边搂着女人的腰,一边作些露骨的诗文。 好好的文会变成了男人们取乐博取美人一笑的手段。 他大骂了一顿就走了。 谁知道第二天就被官府的人抓来,说他纵火。 “画舫上有哪些人,你还有印象吗?”欧阳照问。 “除了跟我同去的苏油、吴宇,还有翠微楼的鸢儿姑娘,其他人我不认识,但那个富商姓乔。” 说到这儿,周继骁像是想起什么,“我根本就没有纵火,苏油和吴宇可以作证,他们跟我一起去的,你们找他们来问话就知道了。” 真是够迟钝的,这么久了,才想起来找那两个所谓的好友。 薛大郎腹诽,面上却道:“很可惜,我们的人找到他们的住处,他们已经人去楼空了。” 周继骁有些怔忡,理智告诉他这二人肯定有猫腻,情感却不由他这么想,于是出口的话就变成:“他们肯定被人抓了,对,肯定是这样,你们要赶紧找到他们,对了,你们还可以去问鸢儿姑娘,我们前后脚上的画舫,她也可以为我作证。” “画舫上有二十三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已经证实,就是你口中那位鸢儿姑娘。”薛大郎无情道出。 周继骁这下是真说不出话了。 眼眶通红,拳头紧攥,良久,他对二人道:“鸢儿姑娘和苏油吴宇两位兄弟都是极难得的有才之士,此次他们因我丧命、下落不明,还请王爷和薛大人一定要找出真凶,周某感激不尽。” 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别人。 真不知该说他有情有义,还是傻,不说那鸢儿姑娘,单论这苏油吴宇,明明是人去楼空,跑路了,人还以为他们是被抓了。 想起明月那聪明的脑瓜子,再看这位青梅竹马,薛大郎顿觉有点不可思议。 欧阳照却没接他的话,继续问:“画舫上你去过哪些地方,每个地方有些什么,可还记得?” 周继骁点头:“不是很清楚,但大概的还记得。” 欧阳照示意薛大郎准备纸笔,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周继骁依言画出了画舫当日的情况,凡是去过的地方,有些什么也大致写了。 欧阳照把纸张收了,又问:“苏、吴二人京中还有没有亲友?或者他们经常去的地方,你可知道?” 周继骁摇头:“他们都是外乡人,来京是为科考,合租了外城的宅子,没听说还有亲友在京城,常去的地方也都是些诗会文会什么的。” 欧阳照指了指纸笔,“把你记得的都写下来。” 问完周继骁,两人又去问周将民,主要是问当天的轮值安排以及事发前后京中有没有一些异常情况。 约莫半个时辰,欧阳照和薛大郎才从大牢出来。 薛大郎对欧阳照比了个大拇指:“您是真厉害,这些天两人都被我们问出花儿了,您还能拿到新的线索。” 欧阳照淡淡道:“少拍马屁了,说说验尸情况还有现场。” 薛大郎狗腿地请人上座,自己在下面坐了,才道:“一共二十一具尸体,其中十五个男人,六个女子,身份也都确定了,那六名女子都是翠微楼的姑娘,男人中有五个出身世家和勋贵,一个卢氏子弟,两个王氏子弟,另外三个一个是山阳伯府的庶出二公子,一个是何御史府的庶出三公子,还有一个是王氏姻亲安家的小儿子,其余十人都是要参加今年秋闱的学子。” “苏油吴宇确定不在其中?”欧阳照问。 “按周继骁说的那些特征,确认他们并不在其中。” “现场呢?” “大火烧了很久,运粮船和画舫都被烧得差不多,只剩个底座了。” “周围的人呢,有没有看到情况的?” “有的,有个茶楼伙计说,画舫的火起得猛,一下子就烧起来,水扑都不灭,甚至连水面上都有火。哦还有,关小姐之前找到臣,说怀疑画舫起火是因为火油,不过臣查了工部的册子,火油去向都很明确,并无可疑之处。” 火油由工部监管,民间不许私下买卖,凡有交易都要标明用途,这个大理寺的人都是核实过,的确没有异常。 可如果不是火油,就无法解释火势为何如此迅猛。 欧阳照的重点却在明月两个字上。 “她什么时候找的你?” “就案发后第二天,属下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她却说将军府与周家关系亲厚,她和周继骁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 说到这儿,薛大郎眼神不由朝欧阳照望去。 欧阳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道:“找人和火油的事交给本王,你拿着这个去核实一下情况,再去查查那个姓乔的富商。” 他把周继骁画了画舫的那张纸递给薛大郎,画舫虽然烧了大半,余下的壳子却被翠微楼收回了。 薛大郎应了,却又道:“最近各府天天来大理寺要说法,搞的我们正事都办不成,您看?” 画舫上死去的有六个背景深厚的子弟,从得知事情的第一天起,那些人府上就天天来,天天催,大理寺上下不厌其烦,却又不好得罪。 忽略掉他可怜巴巴的神情,欧阳照毫无同情心地道:“少卿大人自行处理吧!” “切,小气。”薛大郎暗戳戳道。 不就是说了几句人家感情亲厚嘛,要不要这么记仇。 被说记仇的某人走得相当潇洒,脚下生风。 找人,对夜魅来说并不算难事,至于火油,既然正常途径查不到,那就要查查不正当的途径。 刚好,夜魅对口。 交代完这些,欧阳照又去见了石先。 他可没忘了好好招呼这位。 第143章 登门 被捆在刑架上的人满身满脸都是血,显然在此之前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欧阳照端坐在太师椅上,没什么感情地盯着对面的石先。 语气冰冷:“说吧,是谁的人?” “呸。”石先喷出一口血痰,笑看欧阳照: “没想到传闻中不近女色杀伐果断的夜魅首领,竟然也会怜香惜玉,不过王爷的眼光的确不错,那位将军府千金的滋味儿...” 说到这儿,石先舔了舔唇角,“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从椅子上起身,男人眼里透出的,是杀意,赤裸裸的杀意,但是转瞬即逝,接过手下递来的烙铁,欧阳照一步步朝石先逼近。 “石先,五年前蛰伏于秦州军,期间多次往来北地各州,明为交流切磋,实则暗中勾结各方将领,搜刮民脂民膏,敛取钱财。秦州军被镇压后,一路逃跑至京城,在当朝左相的帮助下掩藏行迹,暗中鼓动流言,安排人损害将军府千金名声,后又勾结京家,半路劫持关小姐。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的人?” 早在他第一句话出口时,石先就暗暗咽了口唾沫,越往后石先的表情越惊恐,却还死撑着挑衅:“听闻夜魅首领手眼通天,什么都能查到,如此厉害,怎么还要问我?不过王爷还真是用情至深,对关家那小妞看得这么紧,就是不知等她知道你是个手染无数鲜血的刽子手时,会是什么表情?” “连夜魅都知道,看来你背后之人也是个人物。”欧阳照暗暗皱眉,面上却不动声色,从石先话中推测。 “五年前就开始布局,让我猜一猜,是皇子?”说到这儿自己就先摇了头,五年前皇兄都没登基呢,他儿子们的眼光没那么长远,且他们也不知道夜魅的存在。 “镇南王?倒是有可能。” “哈哈哈哈,尽管猜吧,反正你们这些人最终都会来给我陪葬,我等着那一天。”石先疯狂笑着,紧接着用力一咬。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一股黑血已经从石先口中流出来。 是毒。 负责搜身的夜魅诸人立即请罪,他们也没想到,下巴都卸了,也检查了好几遍,还是让对方钻了空子。 欧阳照不怒自威,冷声道:“自去领罚。” 待其余人散去,银刃在旁问:“王爷,现在怎么办?” 按照他们查到的,石先是北地军中敛财的重要人物,与京家和左相都有密切联系,这次虽然缴获了秦州和宁州将领搜敛的大部分钱财,也查到京家和三皇子是既得利益者,但以京家的势力,这个局不可能是他们布下的,幕后之人另有其人。 本想从石先身上挖出一点有用消息,没想到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用着急,狐狸尾巴总是慢慢露出来的。”欧阳照语气很淡。 银刃却隐约听出来一丝不高兴,却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如此,按理来说,以前犯人自尽的事也没少发生,主子从来都是冷静的,今日到底怎么了? 欧阳照从审讯室出来,思绪却还停留在石先方才的一句话。 “就是不知等她知道你是个手染无数鲜血的刽子手时,会是什么表情?” 是啊,若是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比一般人的手白净,可他自己知道,这双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 夜魅不只是探查消息,也负责替皇家清理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还有开战的那三年,为了把战报及时送回大楚,他又杀了多少人?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杀孽深重,死后怕是都要下地狱的。 可偏偏,他遇上了她,从梦里见她的第一眼,她就刻在了他脑海里,可怜又绝望地凝视,让他一直挥之不去。 后来现实相遇,她的善良侠义,她的周到妥帖,她的玲珑心计,让他一步步被她吸引,慢慢向她靠近。 到如今,他已完全陷入其中。 可是她呢,是否会因为自己的过去而心有芥蒂? 胡思乱想之际,银钩在外提醒:“王爷,到了。” 下车一看,不是照月居,而是镇国将军府。 “来这里做什么?”欧阳照语带不满。 银钩挠着后脑勺:“您不是想见关小姐吗?” “我什么时候......” 好吧,他的确想见,只是他几时说过了? 这些人,现在都敢随便猜度他的心意了。 “回去领三十鞭子。” 银钩面如苦瓜,却不敢辩驳,他十分确定,要是再多说一句,三十鞭子就会变成五十。 明月听说齐王来了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他怎么今天过来了? 继而像是想到什么,随即又脸红起来。 秋禾拂冬倒是见怪不怪,笙烟和沐春以及重新回来伺候的碧云碧荷却是四脸八卦。 男主人不在,齐王身份又特殊,待客自是李氏和明月来。 李氏也很奇怪,夫君和儿子都不在,齐王突然登门,总不能跟她们说朝中之事吧! 不过看到他和女儿互相寒暄询问彼此伤势时,忽然就悟了。 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找由头把空间留给了二人。 今日没去碧波湖的凉亭,就在前院花厅,不过透过花厅的月亮门,可将碧波湖的景色一览无遗。 下人上了茶水,欧阳照抿了一口,红红的茶汤入口却是一片清凉。 身上暑气即刻被消了大半。 见他盯着茶汤发呆,明月笑着解释:“天气太热,我就让人做了饮子,在冰窖放了有一会儿了,味道如何?” 放下茶杯,欧阳照点头:“很好喝。” 明月顿时笑眯了眼,她知道很好喝,周围人都喝过了,没一个说不好喝的。 只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心中欢喜。 想了想,招来笙烟吩咐了几句,笙烟就出去了。 “石先死了。”欧阳照找了个话题。 “啊?”明月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反应过来就问:“王爷问出什么了吗?” 从石先能在京城隐匿这么久,又和京家搭上关系,她就猜到此人不简单。 而上次欧阳照又让她不要管,她就知道石先牵涉的事绝不是小事。 第144章 想通 欧阳照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是个硬骨头。” 虽然在手下面前说不急,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焦躁的。 只不过他隐藏得好,可以控制情绪让别人看不出来。 “那也没事,他选择速死,就已经证明王爷查的方向是对的,而且他死了,他背后的人还有同伙应该也不会毫无动作,此时正是抓住狐狸尾巴的好时候。” 女孩平静说出的话太过有说服力,原本欧阳照心中那点不甘瞬间被消解。 是啊,秦州军和宁州军的事告破,石先这个过河卒也没了,背后之人的狐狸尾巴也该动了,所以该着急的不是他,而是对方。 男人露出难得的轻松笑容,见他眉头舒展,明月也展颜,恰好此时笙烟去而复返,端了托盘上来。 上面放着冰块,切成四方小块的寒瓜,一杯红色的像是寒瓜汁,还有一个石臼,一小碟薄荷叶。 明月把冰块放到石臼中捣碎,放入白瓷玉杯,再倒入寒瓜汁,面上铺一层寒瓜块,最后点缀几片薄荷叶。 一碗寒瓜酥山就做好了。 明月端着递到欧阳照面前:“王爷尝尝看。” 上回在照月居就答应了做的,不过后来顾及她的伤,欧阳照没让。 答应的事没兑现,明月一直放在心里,今日正好做了。 欧阳照从那双素白的手上接过玉杯,只看那颜色,就让人眼前一亮,用小勺子舀一口未喂嘴里,浑身暑气尽消。 想到她在信上画的那幅小像,再和眼前一对比,仿佛画像活了过来,而那些通过文字传达的绵绵情意,也在此刻侵入心底。 “很好吃。”欧阳照由衷赞了句。 明月却失笑,喝饮子的时候是好喝,吃酥山也是好吃,这人,就没别的词儿了? 不过不等她说话,欧阳照的声音再次响起:“和你信上写的一样,味甘且凉,很是消暑,我觉得甚好。” 唰一下,白嫩的脸被烧红,当时写信时只顾着随心了,没考虑到对方看见后会是什么心情,当然,也没考虑到自己写的东西被人当面念出来的情况。 而且他不光是念出来,还回信了,当面回的那种。 明月低着头,找了半天没找见一条缝。 低沉的笑声溢出,明月抬头看欧阳照,眼神凶恶,像只炸毛的小猫。 欧阳照顺手就抚上她的头,像是顺毛,越摸越不想放手。 霎时,困扰他的问题忽然就解开了。 不管明月知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都不可能放手了,既然这样,那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永远做她心中那个温和无害的齐照。 二人这般亲密,侍立一旁的丫鬟简直都麻了。 她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小姐? 小姐在她们眼中,一直都是沉稳多智的形象,府里大小事皆在她的掌控。 难以想象,那样处变不惊的小姐,竟也会露出这般小女儿姿态。 对象还是齐王。 齐王,那可是王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然会对人露出那样的宠溺眼神。 秋禾拂冬在一旁老神在在,心想:你们是没看到他俩抱在一起的时候。 这边的情况自然没有瞒过李氏。 有了明月的整治在前,下人们不敢乱嚼舌根,但夫人问起,她们自是不会隐瞒。 李氏听完和赵嬷嬷感叹:“阿月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您以前不是还担心嘛,说小姐万事都要替人周全,怕她累着,如今,可不就有人心疼小姐了。奴婢看,齐王殿下性格好,长得也好,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赵嬷嬷宽慰。 明月自小就懂事,父兄不在,就是她一个人撑起家里,照顾病弱的母亲。 李氏是真心疼,奈何自己这副病体,能帮她的很少,那时她就想,要是女儿身边有一个心疼她,万事会替她着想的人就好了。 可以前她年纪太小,还不到时候,来了京城后,却不能随便选。不光是他们自己,就是皇帝那边,也不会允许将军府千金随意嫁人,至少也要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不止是说双方家世,更要考虑当下的政治局势。 放眼京城,门当户对的人家,哪个会只有一人,夫妻之间若是多了第三者,关系自然就不会好。 女儿在家要操心一切,嫁到婆家还要周旋于婆母、丈夫和小妾之间。 那是她不愿看到的。 不过眼下齐王出现,倒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身份尊贵,对女儿应该也是有心的,太后长居宫中,女儿要是嫁过去也不必日日立规矩。 只是皇室子弟,只有一人却是不太可能,而且传闻齐王身体不太好。 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明月不知道,她跟欧阳照不过见一面,自家母亲就已经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了。 这边送走欧阳照,第二日王知就来回禀说,找到苏油吴宇二人的下落了,只是他们晚了一步,二人被另一拨人带走了。 “属下看着不像是官府的人,就跟了上去,哪知对方很谨慎,绕了几个地方人就不见了。”王知有点挫败。 找了那么久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别人摘了桃子,而且还让对方甩掉了。 明月当下也有些着急,失去这两个关键人物,再想洗脱周继骁身上的嫌疑,就难了。 只是转而她就问:“大理寺那边什么反应?” 按道理,大理寺也应该盯着这二人才是。 她是想从大理寺的态度来推断,带走苏吴二人的,究竟是敌是友? 王知也反应过来,立即道:“好像没什么反应。” 明月放心了,如果是敌人先抓走了苏吴二人,大理寺应该不会这么平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对方是友军。 莫名的,明月就想到欧阳照。 想到上次自己被劫持时,他带的那些人。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行了,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你们。” 嘱咐了王知几句,王知就先退下了。 坐在书房,明月理了理眼前的事。 最重要的就是周家的案子,案子虽还未查清,但苏油吴宇二人落网,离水落石出应该不远了。 到时候周继骁罪名可免,周将民却要视北边局势而定,不过粮食问题已然解决,又有父兄在那边坐镇,情况不会更坏。 周家父子性命可保,只是惩罚应该也有,这个就得看群臣和皇帝之间的博弈了。 而她自己这边,也有许多事要顾。 第145章 捷足先登 一个就是寒瓜生意,吴二找硝石暂时没消息,周寅那边也还没回信。 再就是女舍,经过上次大丫的事,女舍的一些规章制度也还要完善。 她也得抽时间再去看看大丫母女。 还有几个铺子的生意,也到了要巡视的时候。 最后还有一件事,推碧荷下水的账,她还没找苏喜儿算呢! 并非她什么都没做,该布置的早就布置下去了,只是还要等,时机成熟了自然看得到成果。 明月被约束在家的最后一日,魁娘派人递来了消息,火油的事有眉目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翠微楼的鸢儿姑娘还活着。 明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鸢儿姑娘是谁,不就是周继骁说文采不错,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嘛! 这可就有意思了。 大理寺验尸结果表明,鸢儿也在被烧死的一众尸体中,那又是为什么,本该死去的人却还活着,还能逃过大理寺的侦查。 明月决定亲自去见魁娘。 在确定过她的双腿已然无事,李氏才终于点头让她出去。 魁娘之前得了消息,知道她要来,一早烧好茶水等她。 饮完一杯茶,魁娘就开门见山:“我们的人在营漕码头发现了火油的踪迹,偶然之下竟还碰上了翠微楼的鸢儿姑娘。” “这批火油没有官府验收?”明月暂将鸢儿的事放到一边。 火油由工部管控,出入都要记录在册,然后再收纳入库,一般不会在外放置太久。 魁娘摇头,“我也很纳闷,火油这种东西在外放久了,容易有安全隐患,不知道官府的人怎么想的?不过我们的人一直盯着。” 官府没有及时验收,肯定有什么原因,明月决定再去问一问薛大郎。 “鸢儿是怎么回事,确定没看错?”明月将话题转到鸢儿身上。 “这个错不了,鸢儿在翠微楼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都见过,我还专门让看见的那人画了画像,您看。” 魁娘拿出一张画像给明月。 明月只大略瞧了一眼,她没见过鸢儿,但魁娘都这么肯定了,那就没错。 “人现在在哪儿?” “就在一艘货船上,她做了伪装,但周身的气质骗不了人。” 明月现在可以肯定,这位鸢儿姑娘绝不仅仅是个青楼红人那么简单。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故意吸引周继骁的注意,然后一步一步,让周继骁走入他们的陷阱。 事发之后,她就假死脱身。 “那船什么时候开拔?”明月问。 “约莫就在这两天了,下面的人说船上的货装得差不多了。” “让他们尽量拖住,别让船离开,我会尽快引官府的人过去。” 魁娘应下,拖延时间的办法多的是,营漕码头守卫很多,随便闹出一件事就足够拖延个半日了。 原本以为抓住苏油吴宇,案子就差不多了,现在看来,还有诸多疑点,明月一个都不想放过,当下就起身去大理寺。 再次来到这里,门口的衙差好像已经认识了似的,不再像上次那般板着脸,待她说想要求见薛少卿,还没请他们去通报呢,衙差就给了她一个我们都懂的表情,然后快步跑去通报了。 剩下的衙差也以一种友好又带着好奇的目光盯着她。 被这么盯久了,明月也觉得不好意思,就回了车上。 殊不知,这样的行为落到衙差们眼里,就是小姑娘来找心上人害羞了。 他们都懂。 另一边,薛大郎看着熟悉的衙差说着熟悉的话,一下就猜到是明月找他。 三步两步跟着衙差出去,迎头就碰上几个衙差兴味满满的眼神。 薛大郎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想不明白,撇撇嘴,不再理会这些人。 看到门口停着的马车以及车边候着的俩丫鬟时,很自觉地上了马车。 这一上,不消片刻,少卿大人被佳人拉上马车诉衷肠的八卦便传遍了大理寺。 车上,明月长话短说,将自己从魁娘那儿得到的线索告诉了薛大郎,当然,她并不会透露魁娘和烟雨楼眼线的存在,只说自己找的人偶然发现的。 薛大郎不疑有他,又快速折返,带了一队差役赶赴营漕码头。 明月悄悄跟在后面,薛大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大路朝天,人人都走得。 官差出现在营漕码头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但一次出现两波,去的还是同一个位置,那就有点新鲜了。 薛大郎带人到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在这儿等着了。 “王爷怎会在此?”薛大郎上前行礼,看着与此地嘈杂格格不入的欧阳照,内心十分惊讶。 “收到消息,来抓人。” 欧阳照语气平淡,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事,眸中一亮,视线也落到了薛大郎身后不远处。 薛大郎还要细问,却见他已经移步往后面去,不由也朝那边望去。 一身淡紫色衣裙的女子穿行在人流间,与方才格格不入的欧阳照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爷!”看到欧阳照,明月也有瞬间惊讶。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那边去。”欧阳照随手指了个角落,那里只有停着的几艘空置货船,一个人也无。 “王爷为何会来此处?”走到角落,明月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不待欧阳照回答,薛大郎立时从旁边窜出来,帮着答道:“王爷说他来抓人的。” 抓人? 明月越加疑惑,猛然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排货船之上冒出十来个人影,为首的着黑衣,身后跟着的也是一群黑衣人,他们押着几个人,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为首的黑衣人,正是银刃。 而那被押的其中一人,她不久前也见过,正是魁娘给她的画像,翠微楼的鸢儿姑娘。 用不着再问,明月已知眼前人此来的目的,只是他何时管上这事了? “几日前,王爷就得了皇命,现在周家父子的案子,是王爷主审。”像是知道明月在想什么,薛大郎及时解答了她的疑问。 那就难怪了,只是他这消息,灵通得过分,她还只是收到消息,他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第146章 水落石出 “王爷,您既得到了消息,为何不知会下官?抓人这种事,哪儿敢劳动您呐,您就好好坐镇后方,等着好消息就成了。”薛大郎再次开口。 欧阳照冷眼看他,淡淡说了句:“那几人有三个跟走私火油有关,还有一个,是翠微楼的鸢儿,本该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大理寺的仵作,该换人了吧!” 身为大理寺少卿,仵作验错尸这事薛大郎的确脱不了干系,这也是明月说了,他就立即赶来了。 “火油是怎么回事?”薛大郎换了话题。 “进城时货船报的‘墨料’,关口的人也没仔细查看。”说到这儿,欧阳照面色有些沉肃。 入城的城门和水闸,是京城重要的关卡,这里的人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及时发现,以后只怕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而墨料,火油的确可以用来做砚台,水墨等,对方以此由头进城,就能放松官府警惕。 再收买一些人,火油也就顺利进来了。 薛大郎和明月都是一惊,无事发生的时候,只以为天下太平,万事大吉,可是一旦出了事,就发现身边处处是漏洞。 “人就交给下官带回大理寺审问吧!”薛大郎道。 欧阳照却没同意,指了指其中一人,“他你可以带回去,其他人本王还有用。” 被他指的那人一身甲衣,一看就知道,是那位被收买的看守水闸入口的人。 “下官知道了。”薛大郎没有多说,指挥衙差把人带走了。 再看明月和欧阳照,两人相对而立,前一刻还对自己冷脸的人,此刻眼神都像化成水,柔和地不行。 薛大郎没眼看,微微躬身道了声告辞。 “你怎么会来这儿?”欧阳照看着明月,眼神柔和却带着审视。 这样的眼神没有丝毫威慑力,明月俏皮一笑,“王爷来这儿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倒是上心。”不期然,欧阳照来了这么一句。 明月听着,总感觉他好像在埋怨。 难道自己不该上心? 想了想,明月给他解释:“将军府与周家十多年交情,当初在燕城时周家对我们家多有照顾,周伯父和我父亲也是生死患难的兄弟,他们出事,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你和周继骁从小就认识,感情也很好?”男人的怨念不减反增。 “谁说的,我跟他自小不对付,要不是看在父母的面上,我才不理他。” 虽然从小哥哥哥哥的叫着,可每次周继骁都拿那些东西吓她,感情好才有鬼。 后来常年没机会见面,来京之后见的那次,周继骁还因为一个外人对自己发火,要不是看在周伯父周伯母的面子上,她才不会多管闲事。 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成功取悦了欧阳照。 只是他仍端着脸,“薛大郎跟我说,你和周继骁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为他奔走。” 这人还真多嘴,明月暗想。 面上却十分认真,“道听途说不可信,以后你亲眼见了,就知道了。” 男人忽然就笑了,眉眼全是欢喜,低沉地轻“嗯”一声,“我知道了,只信你。” 明月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他这么高兴,但是见他开怀,自己也很开心。 欧阳照此时却像吃了蜜糖,不是别的,只因明月那句“以后亲眼所见你就知道了”。 欧阳照自动翻译成,他以后有机会见到明月的亲朋好友,而能如此,他和她的关系还用多说吗? “王爷还有事,就先去忙吧!”明月指了指银刃他们。 她和欧阳照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总不好一直把他们晾着。 欧阳照既说了要带人回去,就是还有正事,不好多耽误。 欧阳照像是才想起来,看了眼银刃,一个眼神,银刃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当即让人带着几个犯人先走了。 欧阳照这才对明月道:“我先送你回府。” 明月没有拒绝。 到了将军府门口,欧阳照终于舍得从马车上下来,亲手牵了明月下车后才道:“我先走了,你放心,周家的案子不日便会水落石出。” 既是告知,也是承诺,既然是她在意的人,他就会尽最大努力。 “嗯,我信王爷,您...保重身体。” “知道。” 口哨声一响,一直在后跟着的马儿上前,欧阳照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明月一直看着,莫名觉得画面熟悉。 依稀记起几个月前,欧阳照也是这般,从济世堂护送她回府,那时候他还谎称自己没坐马车。 最后面不改色地指着自己的马说:“本王骑马回去。” 想到这儿,明月不自觉笑出声来,引得守门小厮都看过来。 秋禾拂冬现在早已经习惯了,小姐啊,这是陷进去了。 翌日大朝会,有人再次提起周家父子的案子。 如今粮食问题已然解决,众人的目光自然就回到案子本身。 有文官直言请皇帝定周家父子的罪,无限夸大画舫被烧和军粮被毁的危害,最后还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皇帝严惩凶犯,以正视听。 皇帝以大理寺尚未有定论为由,暂不处置。 那些人立马将矛头指向大理寺,这么久了还破不了案,是大理寺无用,相关官员都有责任。 只差说让皇帝换掉大理寺的人了。 大理寺的人心有怨愤,却无法反驳,案子的确查了有段时间了,只是有些疑点不解开,就难以最终定案。 皇帝也很气,大理寺是都是他的人,那些人说大理寺的人无用,就是在打他的脸。 偏他还不能多说,多说一句就是偏袒,得被言官们烦死。 而就在此时,齐王来了。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为什么齐王会突然回来时,欧阳照率先禀明案情,将自己查到的一切悉数告知众人。 火烧画舫的不是周继骁,而是翠微楼一个叫鸢儿的姑娘,而周继骁之所以会在画舫出现,是因为受与他交好两人的撺掇。 有人质疑,一个青楼女子有何能力弄到那么多火油,齐王直接甩出那鸢儿姑娘实乃淮水国细作的证据,并且把火油如何入关的情况也说了。 薛大郎及时出言作证,拿出昨日捉拿回去之人的供词,证明火油入关,跟闸口大意放松脱不开关系。 因为证据确凿,质疑的人一时都没了话,反倒是被波及到的工部、漕运司和地方转运的一应官员纷纷跪地请罪。 第147章 尘埃落定 火油这种战略物资,工部竟能放任民间走私,失察之罪板上钉钉,而漕运司收受贿赂,没有尽到盘查之责,两罪可以并罚,如果皇帝要追究,漕运司从上到下都得被查一遍。 任何官衙都不是清水衙门,漕运司的人经不起查。 至于地方转运,肩负一方转运职责,却让火油这种东西偷偷运到了京城,这次是损毁军粮,下次呢,是不是就要火烧皇城了? 皇帝真要追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掉。 火只烧到一个人时,他人可以袖手旁观,有点仇怨的甚至能火上浇油,可当这把火烧的不止一人时,其他人就要考虑,还能不能浇油了。 万一把自己人害死,那就得不偿失了。 朝堂上原本主张严惩周家父子的都没了声音,却有另一波人站出来。 “陛下,淮水竟敢派暗探在我国下此黑手,可见其野心不灭,南城那边的防守,更加不能轻忽啊!” “是啊,镇南军守护南境多年,功劳苦劳全都有,贸然裁军只怕南境局势不稳啊!” 说这话的两人平时都很少在这种场合发言,皇帝印象中都想不起这二人的名字。 内侍在旁提醒之后,皇帝才知道,这二人一个是御马监副正,一个是鸿胪寺左丞。 有他们带头,其他人顺势就接过话头。 “说不得这次事件就是淮水的试探之举,想要看看陛下对镇南军的态度,若裁军之策不变,淮水定然越发放肆。”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镇南军不能裁。 皇帝岂会不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很愤怒。 他都不知道镇南王何时串联了这么多党羽? “诸卿可还有别的要说?”端坐在龙椅上的人不辨喜怒问了句。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心里猜测,皇上这话的意思。 不多时,有一人排众而出,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案情既明,嫌犯周继骁该判无罪释放,周将民纵子行凶一罪也不存在,只是玩忽职守乃是事实,该与工部、漕运司和地方转运同罪论处。” 不止皇帝惊讶,众臣同样惊讶,不明白为何一向不与皇帝齐心的京家,会在此时转了态度。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家三老爷,户部员外郎京棠。 皇帝饶有兴味看了京棠一眼,转而看向群臣,“总算有一个拎得清的。” 案子查清了,首先要做的难道不是处理跟案情相关的事?一个个的,非要把事情扯到裁军上,莫不是还要他来夸一句眼界深远? “案子既然查清了,周继骁与此案无关,就无罪释放吧,至于周将民、工部、漕运司还有地方转运,待朕想想,再做处罚,齐王此次协助大理寺查案有功,赏黄金千两,绸缎五十匹。” 皇帝说完最后一句话,内侍就宣布退朝。 户部尚书苦着脸,都快哭了,国库本就没钱,皇上还随便就许给齐王那么多赏赐,他从哪里去凑哟。 皇帝并不知道户部尚书的心情,他此刻的心情是极好的。 下朝后,京棠就来求见。 话都没说,先跪下请罪了。 皇帝嘴角含笑,也不叫起,只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京棠头也不敢抬,“臣有罪,京家也有罪,没有约束好家中子弟,致使京川串通族内子弟,与北地驻军沆瀣一气,搜刮百姓钱财,臣不求陛下赦免罪责,只求陛下留京家一条生路。” 京家的事,皇帝都还没说起呢,京棠竟主动来认罪。 只不过与其说认罪,他这只能算推人出来顶罪。 想用一个京川来挽回整个京家。 而今日京棠在朝堂说的那些话,就算是投名状。 很聪明,却也狠心,亲生兄弟都舍得推出来。 也不知自家那个老三,有没有参与。 想了想他又失笑,这样的手笔,老三怕是还没那个胆量,应该是他的好皇后给支的招。 如果真等到他来清算,京家所有人都逃不过,皇后和三皇子也要被问责。 但京棠今日主动认罪,他就不好再对所有人出手,否则便会背上一个狠辣无情的名声。 任何一个想要青史留名的皇帝,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既然认罪,那就拿出些诚意吧!”欧阳炙道。 于是三日过后,国库突然收到京家捐来的三十万两白银,京家二老爷京川被京家人押送到了大理寺,京大老爷亲自状告二老爷京川,勾结秦州、宁州驻军将领,搜刮民脂民膏。 京家自觉对不起皇恩浩荡,主动请罪,三老爷京棠也请求罢免官职。 三皇子在朝堂为京家求情,就连后宫的皇后,都免去礼服,素衣上朝,愿意以皇后之位换取京家人一条活路。 皇帝只罢免了京棠的职务,没有追究京家其他人的罪责,也没有免去皇后之位,只是让京家交还京川在北地敛下的所有钱财,一共二百万两白银。 京家提前交了三十万两,还剩一百七十万两,需得在一年内还清。 京家就像吃了苍蝇,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就算他们这些年勾结北地将领敛财,也远没有达到二百万两,皇帝这一招,摆明了要他们拿自家的钱财,换取一家人平安。 虽然无耻,可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性命和钱财,当然是性命重要。 所以接下来一段日子,京城和各地的济世堂一间间倒闭,而趁此之机,无数药商崛起,逐渐取代京家医药龙头的地位。 这是后话。 此时的大理寺监牢中,京家大老爷京海正在探监。 兄弟见面,再也没有以前装出来的和睦,京川直接一口唾沫喷在京海脸上。 “丢卒保车,大哥这招还真是高啊!” 京海没有发怒,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如果你当初听我和三弟的,就不会有今日之局,二弟,贪心不是坏事,可毫无分寸的贪,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之前他分明就叮嘱过,让老二清点家产,富余的钱全部捐给户部筹措军粮,可老二倒好,阳奉阴违,直到军粮凑齐,他们才知道京家捐出的不过万两银子。 和普通人家相比是很多了,可人家是做好事,京家却是要赎罪,一万两和不捐有什么分别? 眼看着周家的案子快要解决,皇帝将要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了,他和老三这才下定狠心,让老二出来顶罪。 这么做或许是无情残忍了些,可总比京家覆灭的结果要好。 为了家族利益,便只能牺牲老二了。 第148章 发落 “哼,我贪心,你和老三倒是乐得做甩手掌柜,你们完全没有考虑过,济世堂是我多年的心血,你们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让我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换做是你,你甘愿吗?”京川怒瞪着京海,眼里泛着红光。 京海长长叹了口气:“济世堂是你在打理不假,但你摸着良心说,我和三弟就没管吗?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又怎会下此决定?难不成你想看着京家所有人,因为你的没分寸而绝后?哎,你好好想想吧,你家里人我和老三会妥善安置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说完这一句,京海就起身离开,只是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京川怒骂诅咒之语。 却说周继骁被放出狱这天,明月陪着周夫人一道,在大理寺外等候。 看到母亲,周继骁瞬间眼眶通红,张口就要说对不起,却在看到明月的时候忽然咽了回去,头也低了下去。 面对明月,他实在抬不起头来。 他还记得,当初明月劝他“如果不能周全,就趁早歇了心思”,他没听,还说了过分的话。 如今看来,他就是个眼瞎心盲的大傻子。 什么知心好友,什么才学过人,出淤泥不染的青楼姑娘,全都是引他入局的手段。 偏他跟个没脑子似的,外人的话都信,自家人的话却不信。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明月在旁提醒。 周夫人也反应过来,拉着儿子先上了车。 等回到周府,周夫人就让周继骁在明月跟前跪下。 明月忙站起身,一边拉人起来,一边道:“这是做什么?” 周夫人依旧让周继骁跪着,“阿月啊,你别拒绝,这是他该做的,为了他的事,你和将军没少奔走,这份恩情,他的一跪你受得起。” “伯母,你我两家的交情,还用如此客套?我与继骁哥哥同辈,他给我下跪,这成什么样儿了?”明月说着就又要去扶。 周继骁却没起来,这次是他自己坚持,恭恭敬敬向明月磕了几个头,末了抬起头,真诚道: “这一跪,是表达歉意,我为之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是我眼盲心瞎误会了你,这第二跪,是谢你奔走相助,看顾母亲之恩,第三跪,是想求你,求你帮帮父亲。” 自己出来了,父亲却还在牢狱中呢!虽然已经查明案件与他无关,可在他心里,父亲就是被自己牵连的。 如果不能让父亲安然出来,他这一生都无法释怀。 明月本来是不愿受他的礼的,但看他这般认真的样子,还是转过身面对他。 杂乱的头发和皱巴巴脏兮兮的衣裳,让他看起来狼狈得很。 只是那双眼,此刻全是坚毅。 先贤们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不经历风雨,稚嫩的幼苗是无法长成参天大树的。 而经历了一场风雨的周继骁,此时已在长成参天大树的路上。 扶了周继骁起身,明月道:“周伯父的罪名可大可小,皇上可能念及伯父往日功劳,有意宽容,但也不能偏袒太过,否则工部、漕运司和地方转运就要有话说了,御史们也会借题发挥。”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周继骁没发现,本该被他视作妹妹的人,此时却成了他的主心骨。 “不,主动争取的话,结果或许大不一样。” 周继骁更迷惑了,“如何争取?” “我说了,皇上会看在往日功劳上网开一面,那如果周伯父或者周家还能继续立功呢?” 周继骁陷入思考。 明月适时提醒,“想一想,皇上现在最头疼的是什么事?” 明月没有在周府久留,原本她是想用些别的法子为周将民争取,但眼下有周继骁,有些事或许由他来做更为恰当。 之后周继骁又来找了明月一次,明月求了欧阳照,让他带周继骁去见了皇帝。 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不久之后,皇帝就下了对一众罪臣的处罚旨意。 工部涉事官员全都贬为小吏,从最低处磨练自己。 漕运司上下彻查,凡收受贿赂者皆交还所贪之物,视情节轻重流放、罢官、贬官不等。 至于地方转运,主官换人,其余人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最后是周将民,免去五城兵马司统领之职,贬为南城守备。 五城兵马司统领乃从五品上的官职,而南城守备,无品阶,无定员,通常负责一城或一堡的防守,地位在游击将军之下,把总之上。 这样的处罚不算重,却也不轻,相比于其他人的处置,这样的做法也没有明显偏颇,因而朝中并无人置喙。 所以周将民出狱后,不过三四日,周家就要举家搬到南城。 关远山父子还没回来,明月和李氏亲自给他们送行。 此去南城,是走水路一路南下,路途虽远,却不如当初从西北回京那般疲累。 李氏准备了诸多路上用得到的东西,周夫人又是连声感谢,言语中有不舍,更多的却是庆幸。 虽然以后可能见不到老朋友,但家人都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周继骁则拉着明月到一旁说悄悄话。 外人看来只以为两人在依依不舍话别,实际上,周继骁是在同明月道谢,谢她之前的提醒,也谢她让自己见到了皇帝。 比起上次,这次周继骁自在了许多,或许因为很多事都想通了,也或许是成熟了,明确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明月由衷替他感到高兴,以前对他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终究一起长大,要说完全没感情那也是假的。 临别之际,就再送了他几句叮嘱:“南城不比京城太平,你和周伯父周伯母一切小心,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来信给我。” 之所以会去南城,因为皇帝现在最头疼的,就是镇南王一脉。 而皇帝既然同意让周家去南城,就是有意让周家从中周旋,拿到更多镇南王的情报,为日后做准备。 皇帝的心思,镇南王又岂会不知,所以周家这一去,必然不会太平,明里暗里的危险数不胜数。 但只要熬过去,待他日南境重归皇帝掌控,周家就是功臣。 周继骁朝她拱手,由衷道谢。 第149章 回来了 周家和京家的事相继落幕后,京城又恢复了平静。 关远山父子虽远在千里之外,但日前来信说北边局势稳定,因为还要继续推进裁军之事,父子俩就暂时不回来了。 而有了宁州城屯田的先例,各州官衙纷纷效仿,主动与军队接洽,使得裁军事宜进行得格外顺利。 入秋之后,宫里太后广邀官眷,进宫赏菊。 将军府自然收到了请帖。 “太后娘娘很少办这类宴会,今年想必也是为了安抚大家。”李氏道。 今年发生的事的确很多,好像自战争结束后就没安生过。 安抚官眷这种事,往年都是皇后操持,但今年因为京家的事,皇后虽没被牵连,却被罚面壁思过。 此事自然就落到太后身上。 “那日您会去吗?”明月问。 自回来京城,李氏就没出过家门,她私心里是希望母亲能出去走走的,换换心情也好。 李氏却道:“我就不去了,你忘了,那日孙老要来。” 她一说明月才想起来,那日是孙老复诊的日子,于是道: “那我也不去,在家里陪您。” 李氏好笑:“我又没事,有赵嬷嬷她们陪着就够了,你们年轻人多出去见识见识也是好事,再说,卿尘郡主之前不就跟你约好了?” 宫里会宴请各家的事,卿尘早得了信儿,所以事先就跟明月约好了,宫宴那日见。 明月想了想,李氏现在身体大好,上次孙老来复诊,也没说有什么问题,心底稍安了些,就还是觉得赴宴。 “我想带着表姑去,您觉得怎么样?”明月又问。 这段日子雷氏没出来作妖,多亏了彩云表姑的安抚,按照当初的约定,彩云既帮了忙,那她也要有所回报。 太后邀请的官眷,定然是有一定家世官阶的人家,若是彩云有意,为自己挣个前程也不是不行,当然,如果她不愿去别处,一直待在将军府,明月也不会赶她走。 一切只看她自己的选择。 李氏不会反对,只道:“你自己去问她吧,愿意去你们就一起去。” 彩云当然愿意去,在明月问她意见的时候,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倒不是有多想结交那些贵人,只是想着能进宫看一看,多少能长长见识。 再者,以后跟人聊天,也能自夸,她可是进过皇宫的人。 听到能进宫,雷氏欲言又止,明月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是想让她带着关明珠一起。 可即便她知道,也不主动问。 就看雷氏肯不肯拉下脸来求她。 不过最终雷氏还是什么都没说,明月乐得清净,也不再管,倒是中途拉了彩云跟她出门逛街。 要赴宫宴,穿着上就不能马虎,明月没想着出风头,但这种场合,不好好打扮一番,就会被人指摘,严重一点甚至能扯上不尊重太后。 所以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发生,明月特地带彩云到了锦绣布庄。 这段日子锦绣布庄的生意可谓红火,随着越来越多款式的衣服出来,找布庄上门定做的客人不少。 这也要多亏明月的宣传。 上回掌柜给她的三件衣服,她分了两件,一件给卿尘,一件给秦安妤。 她自己还没穿出去给人看呢,这二人却帮她在京城贵人圈子里打响了名号。 为表谢意,明月答应让布庄免费给她们定做衣裳。 这次来,当然就是为了让布庄给她和彩云量身定做宫宴要穿的衣裳。 上次明月的那件虽还没穿,但并不适合宫宴,所以就得重新做。 绣娘们询问了她们喜欢的花样,又量好尺寸,便只需等上几日,都不用她们再来取,布庄自会送上门。 难得来一趟,明月又抽查了下布庄的账本,店里伙计绣娘师傅们也全都打了招呼。 别看这些都是小事,对下面的人来说,东家如此就是对他们的关心,比起不闻不问,当甩手掌柜,他们当然会更信任前者。 和打仗一样,一个铺子要长久经营下去,看的是军心,军心不齐,逢战必输,上下齐心,才能所向披靡。 看完布庄,明月又带着彩云去了其他铺子转,饮子店生意很好,只是随着暑热天气过去,生意不如一开始好,而且也出现了很多同行,他们有样学样,分走了一部分客人。 明月倒是不甚在意,商场就是要有竞争,才能不断进步,如果连对手都没有,她都担心下面人偷奸耍滑,失去了初心。 最后是万安大货铺。 明月上次让平贵准备冰窖,地方他都腾出来了,只是冰块和寒瓜一直没到位,他有点着急。 “小姐,热天都快过去了,咱们这寒瓜生意,还做得起来吗?” “今年不行就等来年,据我所知,七彩石应该卖的不错。” 之前从茼蒿村收回来的七彩石,全部放在了这里售卖。 市场上七彩石售价不低,也不缺客人,自然卖的不错。 她眼下担心的,不是万安大货铺没生意做,而是周寅和吴二他们,这么久还没消息,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平贵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说的是,只是这心里一直记挂着。” “我会派人去催一催。” 当日回去,明月就写信,让人送去秦州,之后又喊了林管家来问话。 “吴二那边有消息了吗?” 林管家一猜就知道小姐要问这个,当即道:“前日刚送回来消息,说是硝石已经收齐了,只是出了点小问题,路上耽搁了时间,估摸着过两日就该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您了。” 如林管家所言,吴二两天后果然回来了,一回来就迫不及待来给明月回话。 “小的往北去了段,那边天气干燥,更容易收集硝石,只是那些村民见有利可图,拿了掺着其他东西的硝石,小的跟他们掰扯了好几日,又让人把杂质筛出来,花了不少时间。” 这也能理解,有利可图嘛,谁不想多赚点,只是这手段嘛,多少有点让人无语。 也幸亏吴二是个有耐心的。 “这一趟辛苦你,回头让林管家从账上支五十两,算是你的奖励。”明月十分爽快。 “这怎么使得?小的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吴二不敢置信。 “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只要事情办得好,就不会亏待你。”明月笑着说。 吴二半晌没反应过来,林管家先扯了人给明月道谢。 之后,明月就让吴二去万安大货铺跟平贵交接。 寒瓜还没到,可以先趁这最后一段暑热时间,卖一批冰块出去。 眨眼,便到了宫宴这日。 第150章 宫宴 明月和彩云早早便收拾好上了马车。 到宫门口的时候天才完全亮,即便如此,还是有比她们更早的。 明月也不着急,都是来参加宫宴的,她们后面也还有很多排着队呢,她们总不会是最后一个到的。 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平日也是你来我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大家都乖乖排队,很少有仗着身份搞特殊的。 不过很少不代表没有。 这不,刚要轮到明月她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 “本郡主赶时间,前面的让开。” 不用回头,只听这嚣张劲儿,就知道来人是谁。 正是景阳王府的开仪郡主。 虽然猜到是她,明月还是回头看了。 原本排在她们后面的人都主动让开了路,倒不是说畏惧开仪的郡主身份,只是都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毕竟今日是宫宴,在宫门口惹出事端,吃挂落的不止开仪,他们也同样要受牵连。 不过开仪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只以为众人都怕了她,脸上嚣张神色不减反增,眼睛都快看到天上去了。 明月冷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拿出请帖递给了看守的侍卫。 侍卫还没看清楚呢,开仪已经走到明月背后。 “哪个不长眼的挡路,没看到本郡主赶时间嘛?” 侍卫不由看向明月。 明月动也不动,眼神示意侍卫继续检查请帖。 开仪不是说她没长眼吗,那她就是没看见。 “本郡主跟你说话,你聋了?”见明月根本不理自己,开仪一只手就要搭上明月肩膀。 就她那心狠手辣的心肠,明月哪儿敢让她碰到自己,恰好侍卫也检查完了,接过自己的请帖往前一步,然后转头,露出和善的笑容。 “呀,原来是郡主,郡主什么时候来的?我明明记得身后是郭御史夫人和千金,怎么变成郡主了?” 这话就是故意说开仪无礼插队,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如果是别人,开仪或许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明月,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无他,当初在长公主别庄门口,明月直接拿刀捅人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有震慑力。 “女罗刹”的名号至今还在不少人心里记忆犹新。 “又是你?”开仪不悦道。 虽然心里有顾忌,嘴上却不能失了气势。 “郡主还记得我,真是三生有幸啊,后面还有其他人,我就不在此添乱了,先走一步。”明月十分潇洒地离开。 她可没有愚蠢到在此处跟开仪过不去。 入了皇城,就不能再坐马车,姑侄俩由内侍引着往太后的寿安宫去。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官眷,进宫第一件事都是要去太后那里问安,然后才会被带到宴会的宫殿。 经过方才宫门口一遭,彩云显得有些紧张。 “明月啊,郡主她不会为难你吧?”彩云凑到明月身边,低低询问。 上次开仪的蛮横霸道,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今日又来,且明月再次得罪了人家。 她有些担心,人家毕竟是郡主,在宫里这种地方,没准儿就要遭了算计。 明月回了她一个微笑,“您放心,只要不乱走,她就是想为难也找不到机会。” 不是不会,而是对方能不能找到机会。 这么说,也算是给彩云提个醒。 她虽然觉得开仪不敢在宫里动手,但防着总没错。 彩云于是更加小心翼翼了,低眉顺眼,原本的好奇已尽数被提心吊胆代替。 有点后悔,要是不来,这会儿她应该舒舒服服待在将军府用早食。 寿安宫离前殿有些远,往西北方向行了约莫三四刻钟,才终于到了。 明月和彩云都出了一额头的汗,幸好今日随身带了帕子,不至于花了妆容。 太后正在见客,姑侄俩被先带到了偏殿候着,有宫人送来茶水点心。 茶是金银花茶,点心有桃花糕、桂花糕、芝麻酥,还有一碟做成菊花形状的金色糕点。 明月尝了块,有菊花的香味,配上加了薄荷叶的金银花茶,吃着毫无甜腻之感,身上暑气也消了大半。 如此有心,看来太后应该是个和善人。 不多时,宫女就来请她们进正殿。 本来明月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见的是太后,不过偏殿歇了这会儿,她的心已然安定许多。 所以进了殿,她还有心思观察周围。 眼角余光瞥见正中央坐着一个妇人,暗色袍服很是低调,但上面绣着的暗纹彰显了主人的身份。 明月知道这位就是太后了。 只是和预想中不太一样,太后好像很年轻,满头乌丝,面色红润,瞧着十分有精神。 皇帝如今三十好几,欧阳照都快二十了,这么一算,太后至少也有四十多快五十了,却看着这般年轻,可见平时保养得极好。 东西两侧还坐着其他人,东侧是长公主欧阳舞和卿尘,西侧则是李老夫人和李二小姐! 长公主和卿尘明月并不惊讶,只是李老夫人和李二小姐也在,是她没想到的。 “臣女\/民女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按下心中的压抑,姑侄俩给太后请安。 “呵呵呵呵,快起来吧!”太后笑着让人起了身。 声音柔和,就像是自家长辈。 姑侄俩谢了恩,起身后,卿尘已经过来,拉着明月就在东侧落坐。 明月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看向太后。 太后挥挥手,示意她们不要拘谨。 “今日的茶和点心可还合口味?”才坐下,太后就问。 明月微愣,她原以为那些茶和点心是太后今日专门用来待客的,可是听太后的语气,好像并不是那样。 难不成那茶和点心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太后这里的茶和点心都很好,臣女和姑母都很喜欢。”带着疑惑,明月回道。 “喜欢就好。”太后笑得很和善,只是并没有打算给明月解惑,而是道:“早就听说镇国公的女儿聪明果敢,还有一颗侠义心肠,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明月再次愣住,太后这样身份的人,夸人不都该夸什么端庄贤惠,大方知礼一类的吗,还是头一次听夸人侠义心肠的。 这回太后没同她卖关子,解释道:“卿尘经常在哀家面前提起你,今日李老夫人进宫,也没少夸你啊!” 明月恍然,卿尘夸她尚能解释,李老夫人是什么时候察觉她身份的? 第151章 指婚 面上却道:“太后谬赞了,臣女不过尽己所能,家父曾说人有多大力量,就要承担多少责任,将军府蒙受皇恩,理应担起应尽之责。” “说得好,将军府有如此家风,难怪能出镇国公和世子这样的人才,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太后感慨。 如果这样的臣子再多些,大楚何愁不强盛。 明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维持笑容,并不接话。 太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转了话题:“今年多大了?” “八月就满十五了。” “那也快了,及笄宴在什么时候?” “二十三。” 女子十五岁及笄,和男子及冠时一样,有一套隆重的仪式,宣告自此成人。 今日初八,离二十三只有半月了。 “好,哀家记下了。”太后笑着。 “臣女多谢太后娘娘。” 能让太后说记下的,就说明太后那日会有所表示,什么表示先不说,只要太后的名头在,就算是给她做足了面子,明月当然要谢。 “及笄之后就是大人了,家里可定下亲事了?” 长辈问话,最终都逃不过年龄、亲事的话题。 明月如实回答:“还没有。” 太后就笑了,“那哀家给你指婚如何?” 明月心头一跳,不知道太后这么说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婚姻之事她还从未好好考虑过,即便对欧阳照有好感,也还没有上升到婚姻层面。 加之皇帝对将军府的态度,她的亲事没那么快定下,她也就没想那么多。 但是太后突然这么说,一下子就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一是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个什么心态问的,知不知道她喜欢欧阳照的事,二就是太后的话是不是皇帝的意思,皇帝又打算让将军府和哪家结亲? 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依旧恭敬:“得您关心,自是臣女之幸,只是母亲病体未愈,祖母年事已高,父兄又长时间不在家,臣女还想多在家中尽孝。” 太后指婚,当然不能推脱,但她以孝道婉拒,就是太后也不能说什么。 且她说的也是实话,母亲身体病弱,雷氏又是个爱折腾人的,父兄奔波在外,家里的事便只能她多看顾。 太后闻言倒是没怎么意外,也不见生气,还夸了她一句孝顺,然后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恰巧这时外面有人来报,说有客至。 卿尘就趁机向太后道:“皇祖母,既然还有其他客人,明月孙女就先带走了。” 太后没好气白她一眼,“知道你坐不住,罢了,你带着明月她们去玩儿吧!” 明月和彩云又向在场之人行了礼,才和卿尘一道出去。 出了殿门,姑侄俩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虽然当了半天隐形人,但感受到贵人们身上那股气势,彩云就一直提着心,尤其是太后询问明月时。 明明是普通的对答,太后也面带笑容,但她就是莫名紧张。 如今出来了,没了那股气势压着,顿时觉得呼吸都畅通了不少。 明月则是因为心累。 跟大人物说话太累了,每一句都要斟酌着说,说一句还要考虑后三句,免得没办法圆场。 太后看着和善,她却不能真的随心所欲。 卿尘被姑侄俩这动作逗笑,安抚道:“你们莫担心,皇祖母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等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这话主要是对明月说的。 还只见了一面的明月自然体会不到,只问:“咱们要去哪儿?” “御花园今日开放半个园子,我带你们去转转。” 御花园对卿尘来说不算什么,自小看到大,都看腻了,但对第一次进宫的人来说,却是一处必去的赏景之地。 御花园,带上一个御字,所种的花草自是非同一般,拿菊花来讲,明月只大致认得出是什么花,却不知具体品种。 只是那红的白的黄的颜色绚丽,看着就赏心悦目。 除了菊花,还有其他花草,小巧不争的兰花,早开的金桂,常年绽放的月季。 再加上秋日渐渐变色的枝叶,御花园就像个大染缸,色彩缤纷。 “过几日,我要去城外庄子上走走,你要不要一起?”边欣赏风景,明月边问卿尘。 “当然要去,什么时候,还有其他人吗?”卿尘一口应下,多数情况下她不会拒绝。 明月抿了抿唇,“王爷,也会去。” 陪欧阳照去郊外游玩一天,是当初她为周继骁求上门时交换的条件。 卿尘顿时就想收回前面的话。 早知道是六叔跟明月的二人世界,她凑什么热闹啊! 不过转而又想,明月这时叫上她,是不想跟六叔单独相处?还是说,她在害羞? 这么想着,就朝明月望了一眼,这一看,果然就见明月微红的脸,还有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不由心中啧啧,六叔这也不行啊。 想想,还是得她出马。 御花园不只有她们,走了一段,就碰到其他人,都是来赴宴的官眷,个个穿红着绿,行在花团锦簇间,人比花娇。 “我听母亲说,皇祖母特意让各家夫人带上自家女儿,要说给五皇子选妃,也太早了些。”卿尘状若无意提起。 明月岂会听不出她言下之意,五皇子是养在太后跟前不错,却只有九岁。 反而是太后的亲儿子,风姿不凡的齐王殿下,年近及冠还未成亲。 太后这么做的意思,显而易见了。 明知道卿尘就是故意的,明月一颗心还是不自觉沉了沉。 一边张罗着给自家儿子相看,一边要给自己指婚,看来太后对她,很不看好。 再看穿行在花间的一众娇花,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欧阳照应该也是一样。 看着好友沉下去的脸色,卿尘有些不忍,但为了自家六叔,她得继续发力。 “听说苏喜儿和京玉都来了,皇祖母以前就夸过京玉,对她印象不错,还有苏喜儿,皇伯父那边好像有意同镇南王修好。你跟她们都不对付,今日要格外小心。” 京家才出事,京玉还能参加这种宴会,可见太后对她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 而苏喜儿,早就表现出了对欧阳照的喜欢,皇帝若有意和镇南王府修好,齐王的婚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桥梁。 第152章 仇人见面 明月没有说话,面上依旧平静,垂立两边的双手却紧握着。 前半段,明月还有心思赏花看景,后半段,就实在没了什么兴致。 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卿尘就带她们去到寒月殿,今日的宴会就在此处举行。 宾客到了不少,今日这种场合,每个人坐在哪儿,座次都是安排好了的。 以卿尘的身份,是要和长公主坐在太后身侧的,不过卿尘没往那儿走,而是和明月她们坐到一起。 紧接着就有人过来打招呼。 卿尘百无聊赖,这样的场面她见多了,即便她脸拉得再长,总有要凑上来的。 听到对方行礼,她也只是淡淡应了声,就不打算再说什么,哪知对方竟跟明月攀谈起来。 眼前这几人明月不陌生,听雨轩诗会她们还和明月主动打了招呼。 “章小姐、陈小姐、黎小姐、刘小姐。” 明月一一叫过去,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样。 四人皆是欣喜,寒暄了两句后,章小姐就主动问:“上次落水的那个丫头,现在可好了?” 明月冲她感激一笑:“多谢关心,她已经没事了。” 富贵人的圈子,对方还能关心一个小丫鬟,无论是否有其他原因,明月都领下这份情。 “那就好,说起来那苏郡主也太不像话了,推了人,事后连句道歉都没有。”章小姐说完,就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捂嘴,又忍不住跟明月解释: “对不住,我并非有意挑拨,只是,只是...” 事情过去那么久,她还拿出来说,难免有挑拨两家之嫌。 明月朝她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她相信章小姐不是那种人,而且今日的场合,人多嘴杂,章小姐敢说这话,也要担负被苏喜儿记恨的风险。 她就是心直口快。 随后,陈小姐插话,说起了女舍的事。 “听闻关小姐的女舍前段时间已经开门,我们也想去看看,出出力,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们肯帮忙,自是欢迎之至,想哪日去,提前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们一起。” 看热闹也好,真想帮忙也罢,人家这么热心,明月自然来者不拒,女舍拥有的资源越多,就越能帮到更多的人。 “郡主,关小姐,好久不见。”斜刺里,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 京玉、苏喜儿还有开仪三人联袂而来。 章小姐四人连忙让开位置,朝明月几人颔首退开了。 卿尘抬了抬眸,挑眉看向京玉:“的确有段日子没见了,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京玉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挤兑之意,面上作出哀婉之态,“家中长辈之事,我也没想到,如今想来,也是惭愧万分,幸得姑母怜惜,不记前尘,还让我来此散心。” 这句话有三层含义,一是京家那些事,跟她这个后辈无关,二是表明京家还有皇后撑腰,并非可人人揉捏的存在,三就是京家事情已过,皇帝都没追究下去,同意她进了宫,卿尘此时再提,就有些没事找事了。 以前京玉在人前,虽不至于趾高气昂,但通身的气质是自信的,这份自信源于她的家族,也源于她自小受的教养。 如今的京玉不再如以前那般底气十足,会示人以弱,只是这个弱,并非真的弱,只是她用来攻击的手段。 骨子里,她还是那个京玉。 “既然皇后娘娘让你来散心,那就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卿尘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京玉哑口无言。 生在皇室的人,又有哪个是傻子? 卿尘看着性子跳脱,不拘小节,该知道的她都知道,怎会听不出京玉的言外之意。 既然说她多管闲事,记仇小气,那她总得做点什么,否则都白但这么个名声。 她的确记仇,受了欺负立马就要还回去的那种。 “哼,卿尘郡主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寒月殿是你家的呢!”开仪在旁忽然开口,听着像是为京玉打抱不平。 “比不得你,到哪儿都要赶时间,处处要人给你让路,多大的脸啊!” 早上宫门口的事,不用明月说,她也早就知道了。 开仪这人也挺奇葩,装腔作势还得寻一个正常的理由,当别人都不知道她嚣张跋扈呢! “你!”开仪指着卿尘,她要气死了,却没话反驳,心里憋得难受。 眼神一转,瞥见一旁的明月,火气瞬间转移,“以前倒是我高看你了,堂堂将军府千金,点头哈腰讨好人的本事真是一绝。” 这是以为早上的事是她跟卿尘说的? 明月无奈摇摇头,“郡主眼神不太好,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卿尘在旁捧腹,都吃过一次亏了,这开仪怎么还不长教训,手上都不留情的人,嘴上又岂会留情? “放肆,你不过一介武将之女,怎敢对郡主出言不逊?”开仪还没说什么,苏喜儿先帮她回敬了一句。 开仪的火气顿时消散,有人出头,她还凑什么热闹,当然是看戏了。 论官职,镇南王也是武将出身,只不过有太祖皇帝赐下的异姓王封号,听着是高贵了很多。 可追根究底,还是武夫,跟将军府没什么两样。 苏喜儿言语之中却尽是对武将的轻视,明月对她的厌恶又增一分。 “我实话实说,也是关心郡主,喜儿郡主这么喜欢打抱不平,不知当初为何要推我丫鬟入水呢?险些害了一条人命,郡主事后却不闻不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明月本来不想在宫里惹出事端,只是心情本来就不好,苏喜儿还疯狂往自己身边凑,实在是忍不了。 苏喜儿语气一滞,心底有些发虚,只不过片刻之后,她就挺直腰杆,不屑道:“不就是个丫鬟,她死了吗,死了本郡主赔你银子就是,小题大做,泥腿子出身就是上不得台面。” 明月不怒反笑,“如果她死了,郡主就准备好给她陪葬吧!” “你敢威胁本郡主?”苏喜儿又慌又怒。 “泥腿子出身,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郡主不都知道了?”脸上的笑意加深,只是看向苏喜儿的眼神,毫无温度。 “哼,我要是出了事,你将军府也别想活。”说着狠话,苏喜儿却落荒而逃。 看了半天戏的京玉和开仪意犹未尽,却也识趣地走了。 第153章 做自己的明灯 “你真准备对苏喜儿出手?”卿尘的语气含着担忧。 虽然不满苏喜儿的所作所为,但她身份特殊,这个时候出事,若是叫人查出来,将军府肯定要受牵连。 明月毫不隐晦地点头,却道:“你放心,我不会真傻到要她的命。” 折腾人的法子多的是,死有时候恰恰是最容易的那种。 既然苏喜儿到现在还无愧意,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卿尘放心了,只要不闹出人命,再大的事都有补救的余地。 “都不知道她们三个干嘛来了,找骂吗?”回头来看,卿尘不禁疑惑。 明月一想,可不就是,眼巴巴凑上来,结果就是来找骂,可以那三人的脾性,似乎并不合常理。 “听雨轩诗会那时,开仪就和苏喜儿混在一起,却不知京玉什么时候也跟她们玩儿到一起了?”明月状似随口说了一句。 卿尘接话:“开仪是个蠢的,苏喜儿比她更蠢,被人做了筏子还不自知。” 虽然一开始是京玉挑起来的,但后面就没她什么事了,有开仪和苏喜儿给她挡灾,她可以安然看戏。 还真是老谋深算,不愧是京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明月暗想。 随即道:“总之,离她们远点。” 最难对付的不是开仪苏喜儿那种明着凶恶之人,而往往是京玉那种看着无害沾上却满身毒的人。 卿尘亦有同感,点头表示赞同。 明月四下看了看,就问:“今日怎不见安妤?” “应是丽妃娘娘召唤,她还在陪着说话吧!” 秦家因为捐粮有功,不仅秦老爷得了安国公的爵位,连带宫里的丽妃也升了位份,得了赏赐。 尽管膝下无子,但以她如今一品妃位的身份,没人敢轻视。 以前就常听秦安妤说起这位姑姑,想来二人感情不错,今日机会难得,叫人过去说话也就不奇怪了。 两人正说着呢,没想到秦安妤转眼就来了。 真是背后说不得人,一说曹操就到。 见两人发笑,秦安妤走过来问:“有什么好笑的事?” 卿尘给她解释了一下,她也笑,只是很快笑意就淡了。 “出了什么事吗?”明月问。 秦安妤苦笑一声,“姑姑找我是为了我的亲事。” “你跟楼月不是早有婚约?当初说好了十八岁再成婚,怎么,他反悔了?”卿尘有些激动。 明月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秦安妤和楼月是未婚夫妻,之前虽然看出来二人关系亲密,却不知二人早已定亲。 “不是他,是二叔三叔他们,父亲打算把南边漕运交给我打理,他们不同意,说我一个女子,不想着早些嫁人生子,却掺和他们男人的事,父亲坚持不松口,他们就求到姑姑这来了。”秦安妤愤然解释。 “丽妃娘娘怎么说?”卿尘问。 “她让我放弃。”说到这儿,秦安妤声音低了下去。 就算不清楚丽妃和她的亲近,明月也能察觉到她此时的失望。 卿尘则更为清楚,丽妃对秦安妤来说不是一般人。 丽妃在未进宫之前,跟秦安妤一样,有着绝佳的经商头脑,能力超出几个哥哥。 若是男儿,这样的人自是家族顶梁柱的存在,可她是女子,终归要嫁人,注定成为别人家的人,秦家怎会把家族重担交给她。 后来她如家族所愿,进了宫,成了皇家之人,秦家之事她再沾不到半点。 可事实上,就算成了皇家人,她的娘家也还在依靠她这个外人的力量。 多可笑啊! 一面说女子是嫁出去的水,没有资格参与家族之事,一面却又要这水发挥余热,为家族带来荣光。 卿尘原本是钦佩这位丽妃的。 可是如今面对和她同命运的侄女,她却妥协了,成了当初把她送入宫的一员。 她知道,秦安妤难受的并非是姑姑劝她放弃,而是看到曾经追逐的光,终究被黑夜吞噬。 或许有一日,她也会像丽妃一样,为现实妥协。 “你会放弃吗?”明月忽然发问。 秦安妤一愣,好半晌都没开口。 明月却看出她的犹豫,替她作了回答:“你不会。如果你真决定放弃,现在就不会是这副表情。既然最终都不会放弃,又何必为了他人之言而耿耿于怀,徒添烦忧呢?” 秦安妤猛然抬眸,眼里既有惊讶,也有光亮,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是啊,她现在这样痛苦,不就是不想放弃吗,既然不想放弃,那又何必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想不开呢? 还没做就轻言放弃,那不是她秦安妤。 姑姑失败了,不代表她也会走她的老路,既然路上没有了光,那她就自己照亮前路。 “多谢你,明月。”再次开口,秦安妤已是满脸释然。 人很多时候都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烦恼,而是被自己的想法困住,只要想通了,再难的事都不再是阻碍。 “没有我,你也会想通,只不过就得顶着这张苦瓜脸招摇几日了。”明月的话带着打趣,却也是事实。 心灵鸡汤之所以有效,不是话说的有多好听,而是听到的人本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就像人身上的疤痕,一开始血淋淋的,但是经过时间沉淀,伤口开始愈合,结痂的时候忽然开始用药,伤口就会好的越快,但如果没有那药,伤口一样会好。 只不过时间要得久罢了。 秦安妤失笑,捧着脸问:“真有那么难看?” 卿尘点头,“要不我让宫女拿块铜镜来?” 秦安妤连连摆手,“大可不必。” 气氛恢复从前,三人又笑闹了一阵,就到了开宴的时候。 太后和德妃、淑妃、丽妃等一众品级不低的妃嫔们一道来了。 除了皇后还在闭门思过,能叫得上名号的妃嫔今日全来了。 殿内众人齐齐俯身行礼,太后叫了起,众人便各自落座,等待太后示下。 既是宴会,就少不了歌舞表演,太后简单说了几句安抚嘉奖之语后,舞娘和乐师们便上来献艺。 这些人都是宫廷养着的,技艺自是不一般,不过相比民间来说,少了些花样,在场又都是看惯了的人,所以除了开头一舞用了些心思欣赏,后面就是相熟之人互相敬酒闲聊。 歌舞进行到一半,舞娘和乐师们都下去短暂休息时,坐在靠近上首之位的苏喜儿忽然站起来,朝太后躬身。 第154章 相合 “太后娘娘,总是看这些歌舞也无趣,不如换些别的花样。” 以苏喜儿的身份说这话,就有些唐突了,甚至可以说无礼。 太后安排的活动,哪有她一个小辈和臣子之女置喙的份儿。 不过太后一向宽和,对待小辈尤是。 听完之后并不见生气,只笑盈盈问苏喜儿:“喜儿有什么好主意?” “今日来赴宴之人不乏才学技艺上佳者,比如卢小姐才学过人,王小姐诗才闻名,关小姐更是出身将军府,想来于武学上也有过人之处,才学比拼和诗会什么的,咱们平常都看腻了,今日机会难得,不若叫关小姐表演一番武学,也好叫大家开开眼界。” 苏喜儿满脸兴奋,言语之间还频频看向明月。 众人受她影响,也都朝这边望过来。 忽然被架上来的明月微微挑眉,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太后也看了过来,慈和地问明月:“关家丫头,你说呢?” 虽然是征询她的意思,不过太后都发话了,明月又岂敢推拒? 当即道:“臣女乐意之至,只是臣女并不如苏郡主所说,于武学上不过稀松平常,怕是要让诸位失望。” “就算是稀松,将军府家学渊源,也比咱们这些手不能提的闺阁女子强多了,臣女也忍不住想看关小姐将门虎女的风姿了。”京玉在旁帮腔。 太后看了她一眼,复又对明月道:“既如此,你便随意表演一段,叫哀家也开开眼。” 明月武艺的确稀松平常,可要表演一段,她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殿内这么多人,苏喜儿单叫她来献丑,怕是存了侮辱的心思。 堂堂将军府千金,却要跟舞娘乐师们一样,给众人献艺取乐。 无论她表演的好坏,以后出去势必让人轻视。 而在太后这些宫里的娘娘们面前,她也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存在,根本入不了她们的眼。 这样的计谋不像是苏喜儿这个丑恶都挂在脸上之人想得出来的,倒更像是京玉的杰作。 含笑对上京玉的视线,明月对太后道:“臣女愿意表演,只是只有臣女一人也无乐趣,在场的姐妹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人,臣女以前在边关很少接触,今日也想开开眼界,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让她一个人上是怎么回事? 好事情就要一起分享,那才有趣嘛! 带着三分俏皮七分请求的口吻,逗得太后展颜,指着明月道:“你呀,好,哀家允了,今日凡有所长,愿意上场表演者,哀家都有赏。” 明月赶忙谢恩,其他原本不屑之人,听到太后的话,也都纷纷应是。 如果只是单独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上去表演,或许会让人看轻,但一群人都上去,且是太后亲口发话,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来赴宴的各家提前都得了消息,太后让自家带着女儿来,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如今又有这么一个展示的机会,傻子才会拒绝。 殿内气氛一片喜乐。 虽然大家都有机会上场,明月却还是要第一个出场,谢过恩后,她便由宫女带着去换衣裳了。 武艺她稀松平常,就准备表演一段剑舞,因而得换上一些方便行动的衣裳。 待换好后,她手提未开刃的剑缓缓走到殿中央。 正要开始动作,忽听一声琴音响起,顺着琴音看去,就见玄衣金冠的俊雅男人正端坐于桌前,桌上摆着一张琴,男人纤长手指拨弄,悲凉壮阔的音符汨汨而出。 一小段琴音落下,男人笑眼看她:“剑舞需有琴声相和,本王恰好会琴,关小姐不要嫌弃。” 原本说好是秦安妤跟她配合的,欧阳照却忽然来了。 按捺下即将奔涌而出的喜意,明月向男人微微颔首,“那就有劳王爷了。” 二人相视一笑,琴音响起的一刹那,明月也动了,剑身缓缓出鞘,红衣女子缓缓睁开眼,像一只沉睡已久的猛兽,犀利的眸子一开始是茫然的,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琴音这时也是缓缓而出,像落在山林间的雨滴,不疾不徐,却给山林增添了神秘幽深。 紧接着,琴音渐渐激昂,勾着人的心也开始紧张。 持剑女子动作也开始凌厉,好像面对千军万马,手起刀落便斩下敌人首级。 动作快且狠,却又不让人觉得凌乱,只觉得狠绝中带着一种凄厉之美。 可是一人是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在敌人的围攻下,女子渐渐体力不支,身体来回在地上翻滚,劈上一剑又倒下,躲过敌人的追击之后又立即站起来。 渐渐地,女子体力越发不支,手臂举着剑,人却再也站不起来,琴音也在此时从高亢之处坠下,良久才发出“铮”一声,仿若女子低吟呐喊。 最后,女子举着剑的手缓缓落下,双眼也渐渐合上,琴音又变回一开始的幽深静谧,只是比之先前,此时的琴音多了几分哀婉。 剑舞毕,琴音收。 众人却久久不能回神。 待明月从地上站起身,向众人谢幕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好,好一个剑舞,不愧是镇国公千金,今日哀家的确是开眼了。这舞叫什么名字?”太后第一个出声赞扬。 “回太后,这舞暂时还未取名,是臣女在边城多年有感而发即兴而作。”明月坦然回道。 只是话音刚落,就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切,沽名钓誉,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是苏喜儿。 听着像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并不低,刚好,明月、太后以及隔的近些的人都能听到。 这曲剑舞的确惊艳,但若说即兴而作,却是难以让人相信。 动作可以即兴而创,可是曲子呢,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她和齐王能如此默契? 今日大家来为的是什么不用多说,若是都站在同一个起点,彼此也都不说什么了,可有人抢跑,想要提前摘桃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喜儿一言,便将众人生起的好感消的一干二净。 “本王可以作证,关小姐所言属实,本王与关小姐并未提前演练过。”欧阳照陡然出声。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大家别说信了,估计会反过来指着人的鼻子骂。 可说话的是齐王,他说没演练过,在场之人谁敢说不是? 而且以齐王为人,断然不会在这种事上扯谎。 于是众人便又相信明月的话。 只是心里仍不是滋味,她们自问,自己或者自家女儿并没有这个能力。 要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是很难的。 第155章 婚事 “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关小姐和齐王也不知今日有这么一遭,既是表演,大家看得高兴就行。关家丫头,你先去换衣裳吧,待会儿回来哀家再赏你。”太后出面打起了圆场。 也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是相信明月的。 如此,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有异议。 明月躬身朝太后谢恩,然后就又退出去换衣裳去了。 待换好衣裳,出来却看到欧阳照在门口站着。 “王爷怎么在这儿?”明月走上前问。 “等你。”男人眼眸含笑,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好似完全没察觉自己言语的直接。 明月嫩白的脸上顿时染上红云,伸手理了理耳畔的碎发,低头轻声道了句:“方才多谢王爷了,您的曲子弹得很好。” “你也不遑多让。”低沉的声音带上笑意,手却已经覆上明月发顶。 近来他做这个动作真是越发顺手了,明月暗忖,却没有拒绝他的亲近。 好一会儿,男人才收回手。 定了心神的明月这才问起:“王爷怎么会来寒月殿?” 今日太后邀请的都是各家女眷,他一个男子在此,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说到这个,欧阳照也有点不自在,只是面上看不出来一点,还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随口道:“刚好有事进宫,顺道来给母后请安。” 明月却不信,请安什么时候不行,非得今日? 一时又想到之前卿尘说的那些话,欧阳照这是自己亲自来相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明月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人,欧阳照有些莫名,他自觉没说错什么,可明月明显是不开心了,那就肯定是他哪里做错了。 只是一向自诩聪明的齐王,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在揣度心上人的心思方面,他还只是个门外汉。 难得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其实,不是顺道,而是专程过来,”话说至一半,明月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的感觉,心间顿时像堵了块石头,沉闷、压抑,又酸涩。 只是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了愣。 欧阳照道:“你在这儿,所以,我忍不住就想过来了。” 前一刻心情沉入谷底,可是欧阳照简单一句话,就让心情天旋地转,重回喜悦。 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现在是知道,美人对英雄的杀伤力了。 “王爷还真是直接啊!也不害臊。”明月嗔了句。 看她重新展露笑颜,欧阳照就知道,方才的话起了作用。 真诚永远是最有用的武器。 “今日的糕点,还合口味吗?”转了话题,欧阳照问。 他问的当然不是寒月殿,而是太后宫里。 明月之前就觉得奇怪了,这会儿欧阳照提起,她想到一个可能。 “那些糕点,是你准备的?”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笑:“味道如何?” “很好,谢谢!”像是觉得两个字太单调,明月又加了两个字。 说完她就觉得,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欧阳照显然也跟她想到一处,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翘起嘴角,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我就说怎么这么久不见人,原来六叔你也在啊!”卿尘带着揶揄的声音响起。 明月换衣裳久不回去,卿尘本想着过来看看,以免出什么事,却不知正好撞见二人笑得开怀。 心里既高兴,又有点酸溜溜的。 两人不自觉把靠近的距离拉开。 明月主动挽上卿尘的手,“半路遇到王爷,就多说了两句。” 算是对她前面问题的回答。 卿尘却挑起眉,看着自家六叔,她应该没有失忆,之前六叔怎么说来着,哦对,六叔说要去更衣。 出宫立府前,他在宫里也有住处,要更衣自是要去那边。 可那边跟这里完全在两个方向,再怎么走也走不到这边。 都说陷入爱情的人会选择性眼瞎,看来是真的,她聪明的好友也不例外。 卿尘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接着道:“对了,前面很多人都在找你呢,六叔,你还是赶紧回去。”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人见了,话也说了,欧阳照满足了,闻言就朝明月一笑,指了指前面,示意他先走。 明月点头,等他走远,才和卿尘跟上去。 到了寒月殿,正好听到欧阳照在说:“本王累了,苏郡主想找人合奏,不如另寻他人。” 隔着几步远,苏喜儿不甘的神色一览无遗,“凭什么关明月可以,我就不行?论身份,论美貌,我自认都在她之上。” 此时太后等后宫娘娘们不在,应当是中场休息去了,其他人也在为待会儿要表演什么互相取经,所以苏喜儿跟齐王的对话,除了离他们近点的开仪和京玉,以及刚回到座位的明月二人,无人听到。 外人只看到苏郡主在和齐王搭话。 “本王说了,本王累了,苏郡主难道想强人所难?”欧阳照的语气除了疏离,还多了丝不耐烦。 被人这么明晃晃拒绝,苏喜儿只觉面子里子通通没了,刚好回头看到明月,恶狠狠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明月在心里把欧阳照骂了好几遍,他的烂桃花,却要自己来收拾。 不过面上她也丝毫不惧,回了苏喜儿一个云淡风轻的笑,“郡主待会儿要表演什么?” 顿时,苏喜儿只觉一拳捶在了棉花上,不仅没出到气,还添了一肚子气回来。 “我的事,轮不到你插嘴。”说完就愤然离去。 卿尘状若无意地看了眼开仪和京玉,讥讽道:“好姐妹生气了,你们二位不去安慰安慰?” 开仪直接回了个白眼,苏喜儿不在,她演戏给谁看呐? 京玉则是一脸担心,“此时过去,郡主怕是更烦,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 卿尘懒得理她们,冷哼一声就拉着明月跟欧阳照说话去了。 待太后等人再回来,欧阳照就告辞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 太后也兑现承诺,赏了一套头面给明月,不论款式,光看那金子的分量,这份赏赐就很贵重了。 明月谢了恩,便有其他人开始上场表演,有当场作诗绘画的,也有弹琴吹笛的。 虽然有明月的珠玉在前,很多武将之家出身的小姐们还是不敢上场,所以全场下来,跟平日参加的什么诗会文会没什么两样。 太后给每人都赏赐了东西,最后发现苏喜儿不在,正要问上两句,前殿有内侍过来禀报。 “太后娘娘大喜,陛下刚刚给景阳王府的三公子和苏郡主指婚了,奴婢特来传旨,唉,苏郡主呢?” 第156章 报应来了 莫说在场众人了,太后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景阳王府三公子和喜儿?” “是的,太后娘娘,今早景阳王就进宫向陛下请旨了,说是陈三公子心仪苏郡主,特地求了他进宫,请陛下帮忙赐婚呢!”内侍解释。 一个庶子,要娶镇南王的女儿,景阳王还答应了。 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 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太后也没准备在此时深究,转头吩咐身边的宫人去寻苏喜儿。 苏喜儿回来,就看到众人看她的眼色,好像有些幸灾乐祸,也有好奇,不禁起了疑。 待听到太后说了指婚的事后,顿时脸色大变。 “不,这不可能,陛下肯定搞错了,什么三公子,我见都没见过,我不会嫁。” 这些话放在在场其他闺秀身上,定然要被扣上一个大不敬之罪,可她背后是镇南王府,皇帝都要敬上几分,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拿这个说事。 太后不满地撇撇嘴,提醒:“喜儿慎言,皇帝金口玉言,岂会有错,再者,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他给你定下的亲事,你还有何异议?” “不,我才不要嫁给什么三公子,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苏喜儿慌慌张张离了寒月殿,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太后看着直摇头,她算是明白,为何皇帝要动镇南王了,养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不尊君上的女儿,镇南王自己怕早就有了二心。 太后不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再提这茬,宴会照常进行。 卿尘看着开仪,遥遥举杯,“恭喜了,开仪。” 要说在场还有谁心情不那么美妙,那就是开仪了。 苏喜儿要嫁给陈三,她这个景阳王府的郡主提前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是震惊,紧接着就是愤怒。 父王竟然又受了侧妃的蛊惑,为了个庶子进宫求娶镇南王的郡主,这么做已经不是偏心了,而是整颗心都放到侧妃母子身上了。 她的兄长,堂堂景阳王府世子都还未定下亲事,她的父王却急着给庶子定下这么一门显赫的姻亲。 以后让兄长如何自处? 还是说为了那对母子,他还要换了兄长的世子之位不成! 心里的火气没处撒,卿尘忽然又故意来添油加醋,开仪看向她的眼神简直要吃人。 只是她还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强忍着没让自己把面前的杯子砸过去。 卿尘当然知道她气,气极了,也知道她现在不敢做什么,本着机会难得的心态,接二连三投去挑衅的视线,气得开仪面色通红,恨不能吐血。 最后实在忍不住,起身向太后告辞了。 人一走,秦安妤不由在旁劝阻:“你也真是,小心她以后报复。” 之前她陪丽妃去了偏殿休息,丽妃回来她才一起回来。 “怕什么,她又不是没报复过,来来去去就那些手段。”卿尘不以为意。 论跋扈,她跋扈起来可比开仪这种纸老虎厉害得多,也就是她和善,不爱跟人计较。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把人逼急了,小心人家剑走偏锋。”明月提醒。 明着的手段没什么,就怕人用些不入流的卑鄙手段。 两个人都劝,卿尘也知道好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们说苏喜儿跟陈三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完自己,卿尘很自然将话题转到苏喜儿身上。 话是对两人说的,眼睛却盯在明月身上。 秦安妤同样看过来。 显然,她们想到了一处。 明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道:“好了,我承认,是我干的。” 尽管提前有所猜测,得到本人证实,两人还是惊讶了好一会儿。 不是惊讶于明月承认地这么快,而是惊讶明月的手段。 她们完全想不到,身为外人,且和开仪还有仇的明月,是怎么做到,让景阳王同意给庶子求娶镇南王之女的? 而且这一箭,可是三雕! 第一报复了苏喜儿,让她嫁给一个既不喜欢,身份还不怎么样的庶子,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而且陈三那人品行也不好,经常流连秦楼楚馆,苏喜儿婚后的日子好过就怪了。 第二分化了景阳王府,景阳王宠侧妃的事,京中人人都知道,只是侧妃终究是妾室,名头上还是低正妃一头。 而有了镇南王这门姻亲,侧妃和陈三就多了助力,两边算是旗鼓相当。 一个家族从内部开始斗争分化,最终得利的是谁呢? 当然是明月这个策划者。 而且开仪不是自诩和苏喜儿是好姐妹吗,她倒要看看,成了敌对的好姐妹,会上演什么样的好戏。 第三,帮皇帝解决了一个难题。镇南王想用女儿绑住京中世家的意图,一下被打破了。 景阳王府虽然也是大族,不过空有富贵,并无权势,镇南王想利用,也没处可用。 其实还有第四雕,就是阻止了苏喜儿靠近欧阳照,完成了当初明月说的,不会让苏喜儿和齐王联姻的事发生的承诺。 人多嘴杂,虽然很想知道明月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两人也没有在此时多问。 只是等到宴会一结束,两人不约而同上了将军府的马车,使得原本只有两人乘坐的马车,顿时逼仄起来。 路上两人也没问,直到回到倚兰院,才终于问出口。 明月也不瞒她们,把细节一一说了。 此时的景阳王府,得了圣旨的王妃和侧妃,脸色形成鲜明的差异。 “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手段。”王妃阴沉的眸子藏着怒火。 侧妃却言笑晏晏,“姐姐说什么呢?陛下给吉儿赐婚,您是嫡母,难道不为他高兴吗?” “全氏,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你想要什么,我清楚的很,现在你得了势,尽管高兴,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侧妃见状收敛了笑意,“姐姐说的是,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不过我劝姐姐也要多笑笑,毕竟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 说完,侧妃用帕子掩着嘴角,笑眯眯走了。 王妃抄起杯盏就砸了出去,“贱人,我不会让你们如意的。” 第157章 费心力的谋划 侧妃满面带笑地回了自己院子,贴身的嬷嬷全嬷嬷迎上来,带着笑恭喜:“奴婢恭喜小姐得偿所愿。” 全嬷嬷是侧妃娘家家生子,因对主家有恩有幸被赐了主家的姓氏。 跟着侧妃来王府多年,她还是习惯叫侧妃小姐。 侧妃满心都是得意,“还要多亏嬷嬷,在旁出谋划策。” 自家儿子跟镇南王府这门亲事,她一开始是没想到的,还是全嬷嬷提起,说镇南王把女儿送到京城,十有八九是要结亲,而前些日子,苏喜儿又经常到景阳王府来找开仪,这就让她警惕起来。 要是镇南王的女儿嫁给了世子,那她儿子就更没机会了。 这时又是全嬷嬷站出来提醒她,景阳王府若真要跟镇南王府结亲,那为什么不能是三公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侧妃于是百般讨好自家丈夫,陪着他折腾好几日,这才终于让他答应了。 “哎哟,奴婢就是顺嘴提一句,要说出谋划策,奴婢可不敢当,有今日之喜,还是小姐您聪慧过人。” 面上虽然这么说,全嬷嬷心里却是很受用的。 她是奴婢,主子越欣赏,她的儿女们也就越不愁前程,而且她说的那些,也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她就是废几句口水的事。 见她如此知进退,侧妃满意道:“我记得嬷嬷有个儿子,是在外院当差?” “是,小姐好记性,他啊就是太老实,好些跟他一起的小厮都得了重用,就他是个无用的,只能帮忙看家护院。”全嬷嬷顺坡上爬。 说是外院当差,其实就是个护院,就这还是看在侧妃的面子上得的差事。 这么多年寸步未进,足以说明是个没本事的。 可全嬷嬷这么一说,完全就是因为外力因素,才导致他儿子无法上升。 侧妃哪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侧妃再受宠,府里也还是王妃当家,大户人家的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全嬷嬷儿子是侧妃的人,自然受不到重用。 侧妃当即就道:“以后就让他跟着吉儿吧!” “奴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也会叮嘱那臭小子,好好伺候公子。”全嬷嬷激动万分,一边磕头一边跟侧妃保证。 不过自己一句话的事,就能收买身边的人,侧妃并不在意,恰在此时,陈三从外面急匆匆回来,想来是听到了赐婚的消息。 侧妃就让全嬷嬷退下,自己和儿子说贴心话。 全嬷嬷心满意足退下后,径直去了外院找她儿子。 她儿子唤作二虎,人确实长得老实,就是一双眼睛生得小,透着几分精明,一见全嬷嬷,立刻凑上来。 “娘,事成了?” “嗯。” “太好了,再也不用待在这受气,您可真是我亲娘。”二虎人都快飞起来了。 全嬷嬷也笑眯了眼,却提醒:“这次的事如此顺利,还多亏锦绣布庄的金裁缝,若非她提点,你我怎会如此得脸?” 二虎却有些不赞同,“娘,她不过一个裁缝,懂得什么,当日说的那些,估计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有您在侧妃跟前的脸面,侧妃如何听得进。” 全嬷嬷敲了儿子脑袋一下,“你就是蠢,今日你抽空去买些礼物,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谢过金裁缝。” 她见过的人多了,像金裁缝这种有眼界有见识的,不会永远是个裁缝,而且她说的那些话的确帮到了自己,自己去谢过,一是真感激,再一个就是结交。 这次人家机缘巧合帮了自己,下一次呢? 与其交好总没错。 人不聪明,就得交一些聪明的朋友。 倚兰院里,明月把事情大致跟卿尘秦安妤说了,却没提锦绣布庄和金裁缝,只道自己安排的人给侧妃吹了耳旁风。 话是三言两语就说过了,两人却知道,过程并非如此简单。 要在王府安排一个人简单,但安排的这个人要去侧妃身边,说的话还能让侧妃听进耳中,就不简单了。 两人齐齐给明月竖起大拇指。 明月掩唇轻笑,要做成这事,的确费了她不少心力。 首先就是收集信息,镇南王府和苏喜儿兄妹的,她让魁娘打听了不少。 在得知镇南王府的确有意在京中为苏喜儿定下一门亲事时,她又将京中各家报得上名号的家族一一筛选了个遍。 最后很巧,盯上了景阳王府。 然后就是考虑如何让景阳王府跟镇南王府结亲,还要把自己摘出去。 因而她又把景阳王府上上下下的关系梳理了一遍,又偶然听赵掌柜提起,京中不少贵人都在自家布庄做衣服,景阳王府就是其中之一。 之后她故意在布庄跟人说起景阳王府的事,经常给王府女眷做衣裳的金裁缝,刚好就听了几句。 这年头,就算有个手艺傍身,但去了大户人家,都得说几句好话,稳固一下生意,。 于是她说的那些话,就被金裁缝传到侧妃贴身嬷嬷那里。 当然,明月并不指望几句话就让侧妃做下决定,在外,她还让人把苏喜儿经常去景阳王府的事宣扬出来。 在好事之人的解读下,镇南王府就是要与景阳王府结亲的意思,而结亲的两人,正是苏喜儿和景阳王世子。 下一任准王爷娶一方王侯之女,不仅是佳话,对这位世子本身,也是一个强大助力。 景阳王府正侧妃之争不是什么秘密,王妃所出世子和侧妃所出的陈三,总有一天要角逐出胜者。 明月笃定,侧妃受此刺激,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这时候身边人再提出让陈三和苏喜儿结亲,侧妃自然就会动心。 整个过程她做的也不多,就是前期筹谋,之后就是等待,慢慢等种子发芽,然后开花结果。 这样的过程需要对自己绝对的自信,以及十足的耐心。 刚好,两者她都有。 说完正事,卿尘自然而然提到几日后的庄子之行,秦安妤当然也要凑热闹。 于是到了约定这日,欧阳照发现,原本的二人世界,变成了六人同游。 他和明月,卿尘和秦安妤,还有薛大郎跟楼月。 第158章 同游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欧阳照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 卿尘一把挽住明月手臂,笑道:“当然是明月邀请的了,六叔不会不欢迎吧!” 说着,还故意看了明月一眼。 秦安妤也有样学样,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明月还是承认:“的确是请她们来的。” 欧阳照吐出口气,转头对上薛大郎和楼月,意思不言而喻,明月邀请也只会请卿尘和秦安妤,这两个明显是不请自来。 楼月好不心虚,自觉往秦安妤身边站了站,薛大郎则理直气壮道:“我是郡主邀请的。” 成功惹来卿尘一个白眼,就没见过这么卖队友的。 无论如何,人都来了,总不能赶回去,欧阳照在心里暗暗叹气,看来他还要努力啊! 几人是在城外的大柳树下会的面,秋高气爽,很适合跑马。 本来坐马车的明月和秦安妤,都换成了骑马。 薛大郎兴致勃勃,“不如咱们比赛,第一个到庄子外的,可向最后一名提个要求,如何?” 其他人也不扫兴,都同意了。 少年扬鞭策马去,恣意潇洒在今朝。 不远处守门的卫兵们苦着一张脸,抬手扇去随风而来的烟尘。 真是作孽,这些少爷小姐,真就不顾他们死活。 往庄子去的路不都是宽敞大道,也有坑洼难行之处,所以虽是比赛,六人也只策马奔腾了一段儿,就慢了下来。 沿途树叶草木皆染上秋意,身处其中便如徜徉在红黄交错的海洋,山野的风带着花的香气,似浪潮侵袭,一波一波,惬意非常。 景色再好,薛大郎也留了个心眼儿,难行之处一过,他便打马疾行,将其余五人甩出老远。 卿尘和秦安妤后知后觉,看了看并行的两人,相视一笑,也先一步走了。 见面次数多了,明月现在也没了一开始的生疏和羞涩,见欧阳照没有要加快速度的意思,也就陪着他一起,让马儿走一段,吃一会儿草。 “王爷的伤,都好了吗?”明月随口找了个话题。 距离上次受伤,都快两个月了,再重的伤也都好了。 欧阳照扯了扯马缰,让自己保持与明月并肩的距离,道:“差不多了,就是伤口时不时发痒,难受得紧。” 被一箭穿胸时吭都不吭的人,却因为伤口愈合时的痒而找人诉苦,要是孙老在这儿,估计都没眼看了。 明月却不疑有他,回得一本正经:“王爷且忍着些,可不能上手挠,回头问问孙老有没有涂抹的药膏。” 感受到女子话中的关切,欧阳照得偿所愿般点头,又问:“你的腿怎么样?” 膝盖的伤不比别的,就算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比如风湿。 不过可能因为年纪还小,身体素质好,明月只摇头:“没什么大碍。” 欧阳照却没放下心,暗暗想着得抽空去一趟太医院,他记得有位太医专治风湿的毛病。 他可不想等以后老了,明月还要受折磨。 有病就得趁年轻,早点治。 “景阳王府的事,皇兄很高兴,我...我也很高兴。”猝不及防之下,欧阳照忽然转移话题。 原本以为他要说正事,不想最后一句,直接让明月愣住。 慢慢地,一丝红云又悄然爬上双颊。 欧阳照却继续道:“卿尘和我说了,你放心,即便你不出手,我也不会让事情发生。” 他说的隐晦,可明月哪听不明白,不就是她说心悦欧阳照,又不会让苏喜儿嫁给他嘛。 这真的是,当初在好友面前说得坦荡,可在欧阳照面前,她觉得心尖发颤。 颤着颤着,脸就更红了。 尽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明月抬眸对上欧阳照的,表情认真:“不光是为了你我,还有碧荷。” 竟是直接承认了自己对欧阳照的感情。 之前只是道听途说,现在却是亲耳听到,尽管明月说此事不仅是为了他,他也高兴。 一颗心忽然就飘上了半空,像踩在云上,软软的,同时也有刺激带来的心跳感。 他完全不觉得明月的说法有任何问题,永远坚持自我,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这才是她。 也是他喜欢的她。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因为那个梦,而对明月有所好奇。 那么现在,他就是被她的心有丘壑、张弛有度所吸引,然后一步一步让她走进心间,住到了心房。 “我知道的,可是我还是很高兴。”欧阳照软着语气,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明月当然知道他高兴什么,面上重又恢复笑容,柔柔的,甜甜的,如同她这个人。 两人兀自聊着,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和薛大郎等人的比试。 最后等他们到时,薛大郎等人面前的草都快被拔没了。 “你们可算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条腿走过来的。”薛大郎难掩揶揄和抱怨。 明月笑着招呼:“你们到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都到庄口了,只要表明身份,庄子的管事就会安排他们进去休息。 “都快半个时辰了,本来想等你这个主人家一起的。”这次是卿尘开口。 明月安抚:“好了,现在都到了,咱们先进去吧。” 庄子的管事其实早就等着了,但看各位贵人们完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也就没问,只送上茶水点心。 这会儿见自家主子也到了,便迎了上来,“小的张顺,拜见小姐。” “张伯,快请起。” 张顺是个年过六旬的瘦老头,明月之前没见过,但听人说过,捐粮的事上,他出了很大力。 明月记好,对他也多了几分客气。 一行人由张伯引着进了庄子。 此处原是皇家庄子,格局比较开阔,除却主屋,另有七八间客房,每一间都是带小院的独门独户。 张伯带他们去的是前院待客的花厅,进了门走两步就是。 花厅前的院子里种满了桂树,桂花独有的甜香气息充斥了院中每一个角落。 因为以前是皇庄的关系,卿尘和欧阳照对张伯都很熟,对庄子格局也熟。 比起明月这个主人家来,他们更像是主人。 不等张伯介绍,卿尘就在院里闲逛起来,一会儿说“这棵树又长高了”,一会儿问“那棵树是什么时候种上的”。 张伯一一作答,态度恭敬又透着几分慈和。 就像是自家长辈对小辈一样。 还没逛多久,薛大郎就在花厅喊人:“哎哎哎,说正事了。” 第159章 流氓行为 卿尘难得没有跟他唱反调,立马就回来了。 张伯见状,知道公子小姐们有话要说,当即就道:“老奴先去给各位爷和小姐准备中午的吃食。” “张伯,我要吃鱼。”卿尘吩咐了句。 张伯连声道好,又问了其他几人的忌口,就先退下了。 等人一走,薛大郎就迫不及待开口:“之前的比试,你和关小姐输了。” 话是对欧阳照说的,看的却是他和明月两人。 欧阳照挑眉看他,“你还想一人提个要求?” 薛大郎却一脸理所当然,“你俩同时到的,我也不想啊!” 欧阳照想了想,眼神转到明月那边,询问的意思明显。 明月轻笑着点了点头,欧阳照才道:“你们谁赢了,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薛大郎拍着胸脯,“当然是本公子赢了,你等我想想。” 说完就真凝眉苦思起来。 卿尘和秦安妤只能在一旁羡慕,早知道能赢两个人,她们也争取一下了。 只有楼月仍旧是那副寡淡模样,好像什么也不在意。 良久,薛大郎眼神一亮,“我想到了。” 接着先对欧阳照道:“家妹崇敬李家二小姐,还请王爷帮我寻一帖李二小姐的字,我好送给她当生辰贺礼。” 这个要求并不难,欧阳照应得很爽快。 卿尘打趣:“看不出你还是个好兄长。” “这是什么话,本公子一向如此,只是郡主没发现罢了。” 明月倒是第一次听说薛大郎还有个妹妹,而且来京这么久了,也没有在哪个宴会上碰到。 像是知道明月所想,欧阳照开口解释:“他妹妹唤作凝雪,自小体弱,就被送到老家禹州将养,一直未回京中。” 养病明月熟,只是京城这里的环境不是更适合病弱之人吗,薛凝雪却被送回老家,想来其中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明月没有多问,只是对薛大郎道:“薛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闻言,薛大郎忽然敛了笑意,变得认真起来,“还真有件事想求关小姐。” 从要求变成求,可见他要说的不是寻常事。 明月也正了正神色,“你先说,只要我能做的,就不会推辞。” 这么说也是考虑到,上次周家父子的案子,薛大郎是帮了忙的,明月一向不习惯欠人人情,如果有机会还,她自然没有二话。 “我想求关小姐,若是将来有一日我的家人冒犯了你,还请你手下留情,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立行,你过界了。”话音刚落,就响起欧阳照的提醒。 明月看了眼明显带着不悦的欧阳照,仔细思考了下薛大郎说的意思。 然后她就想起来,当初流言那事,貌似就有薛家的手笔,不是薛大郎,那就只有他爹薛丞相。 堂堂左相,要对付的肯定不是自己这个小女子,应当是镇国将军府,她的父兄们。 之前欧阳照曾说让她不要管这事,他会去查,看来他应该是跟薛大郎说了。 而薛大郎今日会说这话,就证明那事的确跟薛家有关系,而且还会有后招。 这样看来,薛大郎应是知道了些什么。 最终,明月还是点头:“我答应你,只是那是建立在我的家人都平安无事的前提下。” 如果他自己约束不好,致使自家人受到伤害,她同样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她给的承诺,也是条件。 薛大郎要的也就是这份承诺,至于条件,就算明月不说,他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虽然得到了明月的承诺,薛大郎还是接受了来自欧阳照的警告。 只是此时他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很快,张伯就准备好了席面,过来请他们入座。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插曲,却不影响几人的食欲。 一大桌子的菜,有荤有素,食材全是庄子土生土长的,吃起来就别有一番风味。 瞧着欧阳照不悦的视线一直跟着薛大郎,明月夹了筷子菜,送到他碗中。 欧阳照这才稍稍回神,看到明月轻轻摇头,以及那双澄澈的眼眸时,终是妥协了,不可察觉地叹口气,又扯出几丝笑,将碗里的菜都吃了。 饭罢,几人各自回屋小憩。 过了午后最热的时候,六人便又出了门,径直到了庄子不远处的河岸边。 这里的河道不宽,水位也不是很深,欧阳照带着早就备好的渔具,往小杌子上一坐,就开始钓鱼了。 这样子明月很熟,当初回京的船上,欧阳照几乎日日如此,那个时候天还冷,她就想,这人总坐在船头,不冷吗? 现在想想,就明白了。 在喜欢的事物面前,外力的影响根本不算什么。 其他人也都见怪不怪,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卿尘牵着自己的马,一会儿让它吃吃草,一会儿给它梳梳毛,伺候的极好。 秦安妤则拿了画具,坐在远处,不知道在画什么。 旁边,楼月依言给她调着色。 至于薛大郎,早已经不见人了。 他跟张伯借了弓箭,说要去林子里打些野物来,晚上吃烤肉。 只有明月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些什么。 欧阳照见状就道:“不如我教你钓鱼?” 对于欧阳照如此执着于钓鱼这事,明月暂时体会不到其中乐趣,只是想起当初某人的嘲笑,她撇撇嘴,应下了。 欧阳照说教,就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任她自己去折腾。 这回,从调漂鱼饵以及收竿,欧阳照全都演示了一遍,然后每一步还要“手把手”地教。 当大手覆上明显小了许多的手时,明月深深怀疑欧阳照用心不纯,只是人家是真的在教她钓鱼,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殊不知背后的某人,嘴角都快咧到天上了,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不是他第一次握明月的手,却跟第一次一样,胸口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一跳一跳,还越跳越来劲儿。 嫩白如葱的手指纤纤,看着漂亮,触摸却很柔软,让他不自觉就想全部收入掌中。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整个手掌握于掌心时,心头也像是被填满。 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之后,手却还被人握着,明月觉得欧阳照其实有纨绔子的属性在,明明平时正常得不行的人,今日却学起纨绔子的流氓孟浪。 教她钓鱼就钓鱼,抓住她的手就不放了。 可是到底她也没推开,因为手上和背上传来的不只有温热,还有另一个人的悸动心跳。 莫名地,就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所念所爱之人皆安然的感觉。 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第160章 李长卿 不知过了多久,喂饱了爱骑,又将每一根毛发梳理得分毫不差的卿尘抬眼,看到离得稍近的钓鱼二人组,以及稍远处的作画二人组,心里直泛酸。 一个个成双成对的,酸死她得了。 早知道跟薛大郎一起进林子打猎好了,也免得在此处独自受煎熬。 还不饿就饱了的卿尘兀自摇了摇头,纵身上马,一夹马腹,眨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经过漫长(其实也就一刻钟)的教学,明月总算能正确挥竿钓鱼了,欧阳照再舍不得放手,也得按捺住,两人并肩坐成一排,注意力全都在面前的鱼竿上。 不远处,秦安妤正在画眼前之景,高高矗立的山峰,缓缓流淌的小河,密密生长的树林,立于幽静之处的房舍屋宇,还有静待鱼儿上钩的男女。 看到留白的纸张,楼月忽然抢过秦安妤手里的笔,唰唰几笔落下,画的左下角便新填了两个人。 秦安妤看出来了,那是她和他。 侧头冲她打趣一笑,秦安妤又抢回画笔,再添上几笔,是策马归来的卿尘,还有猎物大丰收的薛大郎。 尽管此时那二人不在,画上这人却格外栩栩如生。 暮色西沉,平静安宁的河岸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喝。 “看你能跑到哪儿去,敢跟踪我们娘子,管你是谁,都给我狠狠地打。” 放下手中鱼竿,明月朝声音来源望过去。 就见树林的小路上,一群人正围着中间一人拳打脚踢,外围有个中年壮汉盯着,边看边让其他人用力。 只看那些人狰狞的表情,就知道有多用力。 闲适的时光被人打断,明月当即就站起身,不是她要多管闲事,只是再打下去,她担心出人命。 欧阳照见状也起身,跟她一道往人多的地方去。 那边楼月和秦安妤也都朝这边过来。 为首的那人最先发现他们,见他们身着不凡,便走上前客气道:“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欧阳照眉眼往他后面瞟了瞟,提醒:“再打下去,你们是想去牢里度过余生?” 为首之人一噎,转头看了看,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让人住了手。 谁都不想闹出人命,朝几人拱手谢过,为首之人带着其他人很快离开。 几人这才看到被打的那人,青色长衫染了血和泥,头发也乱糟糟的,但看通身的气派,是个文人。 “长卿先生!”欧阳照惊呼一声,明月等人也都震惊。 地上之人显然也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狼狈地爬起来,理了理衣衫和头发,朝欧阳照行礼:“齐王殿下。” 只听名字和声音,明月并不知道此人是谁,不过看到他的脸,明月就认出来了。 此人竟然是李家大公子,踏春宴上和李二小姐一同担任诗会评委的李长卿。 “先生怎会在此?”欧阳照上前把摇摇欲坠的人搀扶住。 能得当朝齐王如此尊重的,天下没有几人,但温家园李府就是其中之一。 “让你们看笑话了。”李长卿显然没有要说的意思,淡淡笑了笑。 明月提议:“庄子上有包扎用的东西,先生先随我们去处理伤口,我再让张伯给您找身衣服。” “也好,那就多谢你了。”李长卿应下,视线在明月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也就是一瞬,明月等人并未察觉。 一路领着人到了庄子,张伯立即拿了包扎用的布巾和药粉,又去自己房里找了件才做的新衣。 简单谢过两句,欧阳照就亲自拿着这些东西送给李长卿。 约莫两刻钟后,两人回到花厅。 收拾过后,李长卿就又恢复了惯常的儒雅君子模样,如果不是脸上的伤痕还在,会让人以为方才那被打之人另有其人。 “先生今日就留下吧,晚上有烤肉吃。”欧阳照道。 李长卿淡淡摇头,“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参与了,今日谢过各位,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便要走。 只他腿上有伤,没走两步就往前栽去,幸亏楼月离得近,一把拉住了。 “伤人是大罪,群殴更是罪上加罪,您若知晓对方身份,下官可为您把人抓回来。”难得的,楼月竟然开口了。 他自称下官,显然是清楚李长卿身份,而且也是心有崇敬,否则不会自降身份。 李长卿却还是淡淡一笑,“不用了,是我自己有错在先,怨不得旁人。” 眼看人还是坚持要走,明月就道:“您现在行动不方便,且这副样子被其他人看见也不好,不如让将军府的马车送您一程?” 这下李长卿没有拒绝。 明月唤来秋禾,吩咐:“你替先生赶车,务必安全把人送回李府。” 秋禾应下,小姐经常外出,她和拂冬早就学会赶车了。 亲自把人送上车,又看着车驶出老远,几人才相视一眼,欧阳照问:“还钓吗?” 想想鱼篓里几条小的可怜的鱼,明月点了点头,“继续。” 一旁秦安妤听了想笑,却忍住了,道:“我可等着晚上吃你钓的鱼。” 拉着楼月继续画画去了。 往回走的路上,明月才问欧阳照:“李先生怎会得罪那些人?” 欧阳照同样一头雾水。 这个问题直到卿尘和薛大郎回来,才有了答案。 卿尘指着不远处的山峰道:“看见了吗,山上有座道观,唤作清风观。” 其他人都顺着望过去,什么都没看到,却不影响卿尘接着叙说。 “清风观里有位清风居士,人称‘金鱼娘子’,样貌才学天下一绝,有一届的状元郎,与之较量三日,最终甘拜下风,有人说如果这位金鱼娘子是男子,那科举皇榜之上必有其名。” “这跟李先生有何关系?难不成是因为李先生赢过了那位居士,所以被她的拥趸们记恨上了?”秦安妤问。 不怪她有如此想法,在京中这些人眼中,李家是当之无愧的文学顶梁,就算如今李家不再显贵,但没人能撼动他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如日中天的卢家都比不上,一个道观居士,再厉害也不能厉害过李家人。 第161章 君生我未生 “这你可猜错了,据我所知,这位清风居士还曾是李先生的弟子呢!”这次接话的是薛大郎。 但是他的话让几人更迷惑了。 既是弟子,应该不存在输不起让人打人的事,那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在欧阳照的盯视下,薛大郎终于不再卖关子,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白。 清风居士,原名方幼鱼。 方家与李家世代交好,然方幼鱼年幼丧父母,李家便把她接到家中抚养。 当时方幼鱼已到了入学之龄,李家大公子李长卿才名在外,已是书院众所周知的先生,方幼鱼就理所当然成了李长卿的弟子。 李长卿也确实是个好先生,而方幼鱼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年纪小小,就超越一众比她大的学子,因而得了李长卿的喜爱。 这个喜爱并非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只是长辈对小辈,老师对聪明学生的欣赏。 只是稚嫩的心如何能分辨,她只知道老师对自己好,那种好让她想起家人,也在她小小的心里扎了根。 随着年纪越长,豆蔻之龄的少女情思萌动,然见识过耀眼如星辰的李长卿,其他莹莹之火又怎么再入其心。 十几岁的方幼鱼满心满眼都是教导自己长大的老师。 李长卿并没有发现弟子的异常,只是因为想到她自幼没了父母,对其越发宠爱,自此,少女的心思便如汹涌的潮水,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这份感情若是只藏于心底,无人发觉就罢了,可是偏偏还是让人觉出了端倪。 在一次私人诗会上,方幼鱼作了一首以“情”为主题的诗,不知怎的,就被人解读为她对自己的先生怀有不伦之情。 事情传到李长卿那里,李长卿本来要回护自己的弟子,没想到方幼鱼竟然直接承认了。 大惊之下,李长卿完全无法接受,又碍于旁人的诋毁,为证清白,便将方幼鱼逐出自己门下,断绝师生关系。 方幼鱼无怨无悔,却不能接受老师轻易斩断和自己的关系,伤心之下便入了道观,成了如今的清风居士。 据说如今的清风居士才名,比还是方幼鱼时更为惊艳,拥趸不少,每日都有去道观寻她的文人才子。 “金鱼娘子”的美称,也就因此而来。 “既是断了关系,缘何李先生又在此出现?” 还被方幼鱼的拥趸们狠揍。 后面这句明月留在了心里。 “或许李先生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放得下。”欧阳照随口接了句。 “这我倒是同意,毕竟当了人家近十年的先生,看到弟子堕落,心中也是不忍吧!”薛大郎道。 “什么叫堕落,清风居士广开辩学之路,却被有些腌臜人恶意揣度,说人家勾引有夫之妇,把道观当妓馆,我看就是那些人自己内心龌龊。”卿尘辩驳。 在世人眼中,修道之人就该是斩断尘缘,平心静气修习己身的,像方幼鱼这样,入了道门还跟外面拉拉扯扯。 尤其她又是女性,来的大部分又都是男子,难免就惹人猜忌。 如果换成一个男子,或许反而会得到一个“风流”“博学”“志存高远”的名声。 说起来很不合理,但这就是常态。 虽然对李长卿有先入为主的好感,不过此时,明月却有些同情那位清风居士了。 无论当初李长卿是基于何种想法,当众斩断与方幼鱼的关系,是明月无法赞同的。 在方幼鱼心中,李长卿是喜欢的人,也是家人,李长卿那样果断斩断与自己的关系,既是拒绝了她的喜欢,也让她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当时方幼鱼才多大? 应该还不到及笄吧,同时失去两个自己人生中举足轻重之人的感受,是绝望的。 如此绝望之下,方幼鱼还选择继续活下去,其心志令人敬佩,也让人可怜。 薛大郎被卿尘一句话怼得说不出话,他怕再多说一句,自己也要成为卿尘口中腌臜人的一员。 欧阳照这时道:“此为人家的私事,还是不要议论了。” 紧接着就转移话题,看向薛大郎:“你打了什么猎物回来?” 薛大郎嘿嘿一笑,拍了拍手,便有人抬着东西进来。 薛大郎指着一堆猎物道:“运气好,猎了头鹿回来,今晚可以试试炙鹿肉,还有几只兔子,也一并烤了。” 其余人都没意见。 张伯当即就吩咐人去做,他又从自己的私库里取来几坛酒,当夜,众人便在前院,开起了篝火晚宴。 连成一排的桌上,摆着切好的鹿肉和兔肉,张伯还帮忙张罗了其他蔬菜。 可惜的是,明月和欧阳照钓的鱼今晚不能上场了,鱼和鹿肉不宜一起食用。 不过张伯答应,明早给他们煮鱼片粥。 切好的鹿肉纹理清晰,薛大郎主动当起了大厨,将一块块肥嫩的肉放到炭火上炙烤,配上简单的酱料,香味随着烟火气一同飘出来,旁边的人早就急不可耐,口水都吞了好几口了。 熟悉的场景让明月想起以前在燕城的时光。 那时赤木袭边,全城的百姓都加入战斗,夜晚便时常围着篝火闲谈。 只那时没有烤肉,肉是稀有食物,只有运气好偶尔才能得上一只,多数时候都是烤饼子,烤番薯还有树皮草根。 喷香的气味侵入鼻尖,欧阳照端着盘子,把一块烤好的鹿肉递到明月面前,明月的思绪被拉回。 “尝尝。” 明月依言尝了下,鹿肉的油脂在口腔中爆开,配上炙烤的烟火气,不用太多调料,就能吃出满足感。 “很香。”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明月三两口就将一块鹿肉吃进肚中。 然后递回盘子给欧阳照,“还要。” 欧阳照忍不住笑出声,接过盘子,走到炙烤台前,将薛大郎刚炙烤好的肉夹走。 薛大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鹿肉飞走了。 “鹿肉虽美,却不好一次性吃太多,还有兔子肉,待会儿就吃那个吧!”再次递盘子给明月,欧阳照善意提醒。 鹿肉吃多了容易上火,还会消化不良,加重湿气堆积,影响身体健康。 这一点明月知道,吃完这一块也就不再吃,倒是又吃了俩兔子腿。 张伯贴心地为大家准备了去火的凉茶,明月不能饮酒,就以凉茶作酒,跟大家喝了个尽兴。 张伯的酒后劲儿足,除了只喝了三杯的欧阳照和一杯没喝的明月,其余四人都醉了。 楼月和秦安妤酒品好,醉了就睡,卿尘和薛大郎却来了精神,一会儿要去赛马,一会儿要比划两招。 好在本来就打算在此住一晚,不用担心怎么把人送回去。 第162章 异国来朝 把四人送回房中,明月没有回自己屋里,欧阳照也是,两人像商量好似的,再次坐到篝火旁。 此时张伯等人都退下了,只剩拂冬和银刃在远处守着。 明月给欧阳照倒了杯水,关切道:“王爷可还好?” “还清醒着。”欧阳照轻笑,黑沉的眸子此时满是柔光,就像今晚的月亮。 “过些日子,就是你的及笄礼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欧阳照问。 “王爷送的,我都喜欢。” 这可不是情话,而是明月的真实想法。 她其实很少过隆重的生辰,每次都是后厨煮一碗长寿面,李氏再给她一些首饰,便算是过了。 而她也并不缺什么,该有的都有,她不贪心,无论什么,只要是人真心送的,她就欢喜。 “我知道了。”欧阳照也不说会送什么,反倒让明月生出一丝期待来。 “笄礼的正宾和赞者都定下了吗?”欧阳照又问。 “赞者我准备请卿尘或者安妤,就看她们谁有空闲了,正宾的人选是母亲那边定,我还没问。” 所谓赞者,就是及笄礼上协助正宾完成各项仪式,以及引导笄者的人,一般由同辈或稍年长的女性担任。 正宾,通常由德高望重、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女性长辈担任,负责为笄者加笄、取字还有祝福和教诲。 赞者的人选不用太费心,由笄者好友或姐妹来都可,正宾却有些难,主要是将军府才来京不久,跟京中各家的关系尚不亲厚,能请的人有限。 “如果找不到,记得跟我说。” 虽然这种可能性为零,欧阳照还是说了出来。 明月看着他笑,这种有人撑腰的感觉好像还不赖,底气都足了呢。 “就是不知道父兄能不能赶回来。”明月忽然又苦了脸。 以前生辰父兄也经常不在,但是这次及笄,她总是希望他们都在的。 这个欧阳照还真不知道,但还是安慰:“你的及笄礼,他们肯定会排除万难赶回来。” “嗯。” “还有个消息,赤木和淮水九月会派遣使者来京。”欧阳照转移话题很快。 明月的思绪立刻就被吸引,“这么突然?” 之所以说突然,是因为两国即使战败,也只是割地赔款,并没有派遣使者修好的意思,眼下却又改变主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尤其是淮水国,之前的战争只是把他们从边境赶走,并没有真正伤到元气。 “据说是要和亲,两国的公主王子这次都在使者团中。” 如果是公主还好,皇帝有儿子,虽然都娶了正妃,多个侧妃也不妨事。 但要是王子,该派谁和亲? 皇帝的女儿最大的也才九岁。 明月只想到一个可能,若真要和亲,皇帝必然要从宗亲里选人。 那样的话,卿尘就危险了。 先不论和亲的对象怎么样,单看赤木和淮水的野心,修好是不可能的。 如果真有一日战争爆发,被选做和亲的那人,会第一个成为敌国祭旗的亡魂。 只看陡转的神色,欧阳照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毕竟关乎国家社稷,会怎么样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事情尚未发生,一切都还存在变数,就算真轮到卿尘头上,只要长公主不松口,其他人逼迫不了。”欧阳照安抚。 话是这么说,真到了那一日,长公主难不成还能抗旨? 明月知道不可能。 长公主再疼女儿,也不会完全不顾大局,此事的关键,还得看几国之间的政治博弈。 “这事卿尘知道吗?” 欧阳照摇头,“现在还不知,不过等她回了公主府,应该就会知道。” 点点头,明月决定暂时不跟卿尘说了。 这事由长公主来说才合适。 酒气散得差不多,欧阳照便送明月回房,临走前还弹了她额头一下,“别多想,做个好梦,嗯?” 明月摸了摸并不疼的额头,轻轻点头,“王爷也是。” 当晚,明月并没有如欧阳照所言做个好梦,梦的确是做了,却不怎么好。 梦中的皇城成了一片火海,到处是惊呼惨叫,父兄和母亲都不见了踪影,唯有她自己,由卫兵们护着,和一些皇室宗亲退守到玄天门。 迷糊中,她好似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脸,依稀听到自己对他说:“愿你我来生不复相见,你自由了。” 然后她自己纵身一跃,从城头跳了下去。 梦境戛然而止,明月猛地从床上坐起,抬手一摸,满头的冷汗。 叩门声忽然响起,拂冬在外面问:“小姐,您起了吗?” “嗯,起了,你进来吧!”一边回,明月一边平复狂乱的心跳。 这个梦给她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经历过一般,国家灭亡之际的悲怆,还有说出那句诀别之语时的释然,仿佛身临其境。 “郡主和秦小姐派人来问好几回了,奴婢看您睡得香,就没打扰。”拂冬端了热水进来,拧干帕子递给明月。 明月接过擦了脸,重又递回给她:“她们在做什么?” “哦,郡主一早去跑了马,秦小姐和楼公子就在附近转了转,王爷和薛公子在房里谈事情。” 明月点了点头,简单梳洗打扮了下就去了前院。 张伯让人端来早饭,“几位客人都用过了,您的这份儿一直在灶上温着,您尝尝,可还合胃口?” 桌上摆着一碗粥,几个菜饼,还有一碟酱菜,看着朴素,闻着却令人食指大动。 明月端起碗喝了口,味道鲜美,正是昨晚张伯答应做的鱼片粥。 菜饼就着酱菜,再配上鱼片粥,这顿早饭明月吃得格外满足。 欧阳照来时,看到的就是空了的盘子和碗,面上的笑意越发深邃。 明月丝毫没有被人看到自己能吃一面的尴尬,十分自然地道:“自己钓的鱼,好像更好吃一些。” “下回再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边鱼多。” “好啊!”明月丝毫没察觉,不知不觉就应下某人的下次之约。 “不是谈事情吗,薛公子呢?”明月接着问。 第163章 打劫 “出去找人去了。”欧阳照随口回了句。 其实薛大郎的原话是,“关小姐应该更想见到您,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又在周围转了一圈,等到卿尘和秦安妤回来,明月便跟她们提了赞者的事。 其实因为昨晚那事,明月不确定到时候卿尘还有没有心情来做这个赞者,但如果直接跟秦安妤说,卿尘知道了难免多想。 所以她就没考虑那么多,索性直接说了。 卿尘当即就答应了,秦安妤也想,只是她说自己时间上有冲撞,怕来不及准备。 这就是诚心相让了,而且也是为明月打算。 她们之间相处不论身份,但外人眼里不一样,郡主来当这个赞者,对明月更有利。 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她的用心,卿尘和明月都记在心里。 之后,六人便准备打道回府,张伯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土特产,都是庄子上种的小菜,还有昨天留出来的野物。 几个人都不嫌弃,大包小包马车都放满了。 入了城,楼月送秦安妤,欧阳照送明月,薛大郎也想送卿尘,奈何卿尘一个转身,就骑着马不见了踪影,薛大郎只好意兴阑珊回自家。 欧阳照把人送到府门外就走了,明月先去跟李氏请安,又象征性去了趟松鹤堂。 雷氏近来都安稳得很,不吵不闹,只是每次看到明月,都会阴阳怪气两句,说她假惺惺,还说李氏不敬她这个婆母。 明月都一一受了,也不反驳,反正隔几日就会去意思意思。 不得不说,人只要少生气,少作妖,身体也会跟着健康不少,雷氏就是这样,脸上气色好了不少,中气也足了。 这次雷氏没有为难她,只是问:“你父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神色中隐有期待。 不像是关心,倒是像为什么事心急。 “最近没收到他们的信,想来也快了,您有什么事吗?”明月问。 “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儿子和孙子了?” 明月只是笑,“父兄知道您关心,相信会很高兴的。” 雷氏冷哼。 明月也不继续自找没趣,说了句让她保重身体就行礼告辞了。 出来路上碰到彩云,彩云主动过来打招呼,“这是从庄子上回来了?” “嗯。”明月笑着应了,又道:“方才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看着精神好了许多。” “是啊,多亏你请了孙老,他老人家开的药很管用,老夫人晚上睡得好了,心也宽了,精神自然就好。” “也少不了您的看顾。” 二人互相吹捧了两句,明月再次开口:“老夫人想念父兄得紧,这几日还要麻烦您多多宽慰。” 父兄都出去那么久了,雷氏也就一开始问了两句,后面就没再提过,今日忽然问起,她不觉得雷氏是心血来潮。 彩云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应道:“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侍奉姑母左右。” 二人话别,明月回到自己院子,笙烟就来报:“小姐,周叔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大帮人,林管家先安排他们在外院吃茶,您要去见见吗?” 明月大喜过望,周寅去西北好几个月了,之前她还担心出了什么意外,如今人回来了,当然要见。 外院花厅里,林管家让人上了热茶点心,屋里人多,都快坐不下了,上来的茶水没人动,点心却三两下就被清光了。 看着那些五大三粗,身上还裹着动物皮毛短褂的汉子们,见过风浪的林管家都有点发怵,不知道周寅到底从哪儿请来这些人。 小姐待会儿可别被吓到。 正想着,明月就带着笙烟过来了。 她一进屋,原本有些喧闹的氛围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熠熠盯着明月。 直到明月笑着开口:“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老大!”汉子群中一个露着半边胳膊,胳膊上还刺着一条蛇的汉子带头喊了声。 正是徐大。 其他人随即也齐声喊了起来,中气十足,附近洒扫的下人都被吓了一跳。 “好了,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必这么多礼,都坐下吧!”明月抬手让众人坐下,自己也在中间的位置落座。 “周叔,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明月看向周寅。 她不问周寅也要说的,当即道:“属下有负小姐所托,回来路上偶遇流匪劫道,寒瓜在打斗过程中损毁了大半。” 一边说一边跪下请罪。 “您先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明月让徐大扶人起来,边问。 “也是咱们大意了,想着咱们这么多人,等闲匪寇不敢轻易靠近,谁知对方趁夜偷袭,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人都被收拾了,可那些人以为咱们带的是什么珍贵东西,一开始就直奔货车,砸的砸,掀的掀,寒瓜被摔得七零八落。” 而且这第一批寒瓜没用冰储存,路上本来就要坏上一些,那些流匪再一闹,剩下的便所剩无几。 之前因为吴二的硝石没到位,明月就暂时放弃用冰,让周寅先带一些寒瓜回来,试试行情。 没想到行情没试到,倒是先引来一批流匪。 看来还是她想的太天真,只靠人多并不能防止流匪,寒瓜又不好保存,稍有冲击就能损坏,最好的办法还是武力震慑。 把流匪打怕了,自然不敢再犯。 “你们在哪儿遇上的流匪?”明月问。 “禹州一带。” 禹州和宁州一样,毗邻秦州,只不过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古县在秦州南边,从那里出来,就是禹州。 想一想,父兄就在那边整顿军队,这些流匪竟然还敢出来挑事,是有所依仗,还是觉得军队暂时抽不出来手对付他们? 这些她决定之后再跟父兄打听。 “老大,这事不赖周叔,只怪我们学艺不精,才让那些流匪钻了空子,你要罚,就罚我们。” 看明月半晌不说话,徐大出言替周寅开脱。 “那就罚你们回燕城去如何?”明月故意逗弄。 “啊?我们才刚到,罚点别的成吗?”徐大委屈巴巴。 人高马大的汉子活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明月瞬间破功,失笑道:“我又没说怪你们,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暂时住下吧,之后的事等我安排。” 又转向周寅:“周叔,他们就暂时交给您,这次的事,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您和徐大他们都尽力了,回头您把剩下的寒瓜拉到万安大货铺去,交给平贵就行,其余的事等我消息。” 第164章 正宾人选 周寅领命,寒瓜的事他已负小姐所托,安排徐大等人他就格外上心。 在城南赁了个宅子,暂且将人安置。 只是徐大等人都不是干吃饭的人,明月没有给他们安排事情,他们就自己跟周寅打听,去了码头做苦力。 都是有把子力气的,搬货什么的绰绰有余,一日下来的工钱,也够自己日常开销了。 这些明月之后才知道,后日便是中秋,现下她正帮着李氏安排那天的事情。 自从李氏身体渐渐好转,就开始慢慢接手府里的一些事务,总是让女儿独挑重任,她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好在她身边的赵嬷嬷等人都是得用的,要做什么事,只需要吩咐一声,自有人办的妥帖,李氏也就是把把关,动动嘴皮子,费不了什么神。 中秋本是有宫宴的,不过太后前不久才办了宴会,今年女眷们就不用再进宫,男人们却要赴皇帝的宴。 不过关远山父子都不在,也就跟将军府无关。 眼下母女俩安排的,是当日祭月的仪式,还有往各家送的节礼。 将军府初来乍到,跟京中的人不熟,却有许多武将之家要往来。 他们大多也都是跟随关远山来的京城,节日里将军府就需要送些礼过去表达关心,对方也会回礼。 关系便是在你来我往的互动之间建立和保持的。 安排完这些,李氏又跟明月说起及笄礼之事。 “忘了跟你说,及笄礼上的正宾,我打算请长公主出面,你那边赞者可有了人选?” “本来定的卿尘郡主,不过既然要请长公主,那赞者就得换人。” 总不能正宾和赞者都出自同一家。 “你那边既然事先定下了,便不好临时再改,正宾的人选容我再想想。” 卿尘是已经说定了的,不好换,长公主那边却是还没去请的。 明月想想,点了头。 母女俩正说着呢,赵嬷嬷忽然从门外进来:“夫人,小姐,李家二小姐拜访。” “李二小姐?”李氏面露疑色。 明月为她介绍:“就是温家园李府的二小姐,李婉韵。” 李氏猛地站起身来,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盏。 看着被茶水晕湿的裙角,明月对赵嬷嬷道:“先请人去花厅喝茶,我和母亲随后就到。” 服侍李氏换了衣裙,明月才问:“母亲认识李二小姐?” 来京之后,李氏还是第一次对外面的人有如此反应。 插簪的动作一顿,李氏随即点头,“自然是认识的,李家清贵,才学广博,当年我也是听闻过的,只是李府以前并没有这位二小姐,我也是听你说了名字才想起来,这位李二小姐原是李太傅堂兄家的女儿。” 这倒是明月第一次听说。 从旁支一脉成为嫡支的女儿,李二小姐看来也经历了不少。 放下继续探究的心思,明月转而同李氏道:“不知李二小姐此次登门,是为何事?” 李氏摇头,“见了就知道了。” 花厅里,李二小姐一身蓝衫,全身上下无多余坠饰,只用一根木簪挽起的发髻上,红色发带轻垂,却透着一股独特的清雅和洒脱。 身上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只是举杯饮茶这一个动作,便显出无尽风姿。 明月扶着李氏上前见礼。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失礼了。” 李二小姐也起身,目光在李氏身上短暂停顿后,回礼道:“本就是冒昧打扰,夫人不怪罪就好了。” 又偏头向明月点点头,算是招呼。 “这是什么话,您能来,将军府欢迎之至,更何况,我等还要谢过先生,之前踏春宴上对明月的回护。” 踏春宴那次,关明珠故意找茬,险些让明月在众人面前丢脸,李二小姐虽未直接帮忙,间接的回护却是有的。 这一点,李氏从明月那里听说过。 “只是说了几句实话,算不得什么,也是明月自身持正。” “母亲,先生,不如先坐下再说吧!”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个没完,明月不由出声提醒。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面上都带了点不好意思。 分宾主落座后,李二小姐才重新开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同夫人商量。” 母女俩也早就想问了,眼下对方开门见山,李氏就顺嘴道:“您说。” “明月的及笄礼,正宾人选可有定下?”李二小姐看着明月问。 母女二人同款惊讶,先前才说呢,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这人还是李二小姐。 “尚未定下,您有合适的人推荐?”李氏问。 “嗯,今日来正是为家母求正宾的差事的。” 母女俩再次惊住,她们以为会是李二小姐,没想到竟是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的身份地位自不必提,京中人哪个不尊敬,就连宫里的皇帝、太后都对其以礼相待。 将军府虽得圣宠,请李老夫人也算是高攀了。 可眼下并不是将军府请的,而是李老夫人让人来求的,这就不止让人意外,也更让人惶恐。 “老夫人来做正宾,我等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她老人家多年不曾插手外面的事,若只是为了明月,会不会对李家有什么影响?”李氏将自己的担忧道出。 一般人遇上这种事,唯恐应之不及,李氏却多了一层考量。 “夫人放心,家母说过,明月聪明仁善,及对她胃口,而且当初若非明月不顾己身出手相助,她这条命都可能不在了,如今不过是投桃报李。” “再者,明月前几日又救了兄长,这个恩李家铭记于心,还请夫人给我们一个机会。” 前面是李老夫人的原话,后面则是李二小姐自己想说的,言语真切,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提及李长卿,李氏愕然看了明月一眼,这件事明月没跟她说过,不过当下她也没问,对上李二小姐真诚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 “那就提前谢过李老夫人了,也劳烦您专程跑这一趟。” “不必言谢,明月对李家有恩,我们全家人也都很喜欢这孩子。” 自家女儿有多好,李氏当然知道。 只是面对别人的夸赞,还是谦虚道:“能得李府的青睐,是她的福气,还请李小姐回去告诉令堂,将军府随时恭候她老人家。” 及笄礼那日是个什么流程,正宾总得提前有个数,所以李老夫人还得事先来将军府一趟。 李二小姐应下,然后也没有多留,婉拒了李氏亲自送出门的好意,只让明月送她出去。 第165章 中秋节,团圆夜 “女舍的事,我听说了,你做的很不错。”明月领着人往外走,李二小姐忽然开口。 明月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个。 轻笑一声,回道:“先生谬赞了,女舍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并非谦逊之词,而是事实。 经验、人力和资源上,女舍都还有很多不足。 “凡事都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精,以你的心性,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是,我记下了,多谢先生。”不知怎么,明月莫名有种学生听先生教诲的错觉,信心大增的同时,又是一句先生出口。 只是这句先生明显与前面的意义不同。 李二小姐多看了她两眼,忽然转了话题。 “我所在的巾帼书院,现在正缺一名教习西北风物的先生,你可愿担任?” 话题跳得太突然,明月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听她如此说,连忙摆手:“先生太看得起我了,讲述风土人情可以,可先生一职,我自认才疏学浅,还请先生放过我吧!” “呵~”李二小姐掩唇,竟是难得笑出声来,平淡无波的眉眼顿时鲜活了许多。 明月瞬间反应过来,李二小姐这是在同她,开玩笑? 没想到看着那样恬淡无争的人,竟也有这样逗趣的一面。 笑过之后,李二小姐言归正传:“巾帼书院的确缺一位先生,只是你既拒绝,我便不强求,不过你既应了要去,我可就恭候了。” 巾帼书院,听其名,便知是为女子所设学院,由李二小姐联合有志之士一同建立,虽比不上卢家和李家名下的书院,师资力量却也不俗。 也教出了不少有才学之人。 只是女子不比男子,就算才学过人,最终的归宿依旧是后院那方天地。 所以巾帼书院在民间的声名不显,但多数高门大户是知道的,因而也会把自家女儿送过去,不说学到几分书上的知识,单是李二小姐的学生这一个名头,就足够对以后的日子大有裨益了。 能得李二小姐亲自邀请去那里讲学,不仅是一种实力上的认可,以后明月在京城各家的名声,也会更上一层楼。 明知道李二小姐是在帮自己,明月哪还会推拒,郑重应下了,直看着人上了马车,车夫赶车走了,她才返回主院。 和李氏说了方才的事,李氏也很欣慰,同时也感激李二小姐如此看重,吩咐赵嬷嬷,着人给李府补送中秋节礼。 李氏又问了李长卿的事,明月简单说了,没提他和方幼鱼的爱恨情仇,只道是偶然看到,顺手帮了下忙。 李氏也不多问。 眨眼,便到了中秋这日。 关远山不在,李氏也没有请二房的人,就在松鹤堂摆了一桌席面,母女俩还有彩云,陪着雷氏过节。 一桌子的菜,围坐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个,雷氏吃了没两口就放下筷子。 李氏好心劝道:“待会儿还有祭月礼,老夫人还是多吃些垫垫肚子。” 祭月礼不复杂,不过得等月亮出来才开始,离现在还有好一会儿呢! 雷氏现在不吃,待会儿就要饿。 雷氏却不领情,冷哼一声,“好好的团圆夜,该来的人都没来,我哪里有胃口?” 李氏假装没听懂,“夫君和义儿身负皇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他们回来了,再来跟老夫人请罪。” “老大他们回不来,二郎他们也来不了吗?”雷氏索性把话挑明。 “这个儿媳就不知了。”李氏继续装傻。 “哼,你不知道,你就是没派人去请,都是一家人,你这么把人拒之门外,是当我老婆子不在了?” 桌子被雷氏拍得啪啪响。 李氏也放下筷子,嗤笑一声,“老夫人如此想着二弟一家,就不知二弟他们有没有念着您了?” 雷氏只以为二房不来,是因为李氏没请。 殊不知,若是真有孝心,哪儿还用人去请? 就算两家因为一些事有了隔阂,雷氏总还是关远青老娘,他们一家要来看雷氏,李氏还能拦着不成? 再者说,之前的事本就是二房有亏,他们不来主动道歉,还指望李氏大人大量上赶着不成? “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因为你不同意并府,大郎也跟着你胡闹,二郎他们怎会这么久不来?” 说来说去,还是不满上次并府的事被李氏驳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李氏也不客气:“老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明月被全城的人说三道四,您和二房的人是怎么做的?您不记得,我可以帮您回忆一下。” “您的第一反应不是帮明月说话,而是想着把人送去庄子上,您把明月当什么?可有可无的弃子吗?还有二房,并府的事一开始我们就同意了,他们自己听说了明月的事,上赶着要来撇清关系。” “试问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您若能面不改色毫无芥蒂地接受,那我赞您一声菩萨!” 雷氏被怼得哑口无言。 反应过来后又道:“就为了一个关明月,你就不认大郎的亲兄弟?那可是大郎血脉相连的亲人。” “老夫人这话奇怪,关远青是夫君的弟弟,难不成明月就是外人?”李氏不忿。 纵然已经多次见识过雷氏的心有多偏,此时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凉。 “可不就是外人,”雷氏陡然一句,李氏的眼神都变了,雷氏有些心虚,补充道:“她是女孩儿家,总有一日要嫁出去,可不就是外人。” “就算嫁了人,她也是我的女儿,不是外人。”李氏反驳。 “总有一日你会后悔。”雷氏不明不白留下这么一句,直接起身走人了。 李氏也没挽留,走了更好,免得气得饭都吃不下。 看了离去的雷氏一眼,明月朝彩云使了个眼神,彩云立马会意,跟着去了。 只有母女二人时,明月才轻声安抚:“您何必与老夫人置气,气坏了她或者气坏了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今日是中秋,咱们得开开心心的。” 李氏何尝不懂,可她就是看不惯雷氏的嘴脸。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婆媳都是冤家。 “罢了,你说得对,今日过节,该高高兴兴的。”叹了口气,李氏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又夹了筷子菜给明月。 另一边,彩云跟上了跑到碧波湖的雷氏。 第166章 偷袭 “姑母,您走慢些,小心摔着。”彩云主动上前,想要搀扶雷氏。 雷氏却避开了她的动作,不辨喜怒地问:“你怎么来了?” 彩云有些惊讶,心想雷氏是不是察觉了什么,面上却笑着道:“侄女不放心您,虽说现在还不到冷的时候,可天气日渐转凉,您出来也该带件披风。” 边说边把胳膊上挂着的披风给雷氏系上。 这次雷氏倒是没有避开,彩云暗自松了口气。 又道:“今日过节,您何必与大嫂置气,气坏了身子,那多不值当。” “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何必生气,唉,本想让大郎纳了你,以后你也能有个好归宿,奈何他眼瞎心盲,只知道听李氏的话,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雷氏感叹。 “您对侄女好,侄女都记着呢,只是缘分是强求不来了,表哥对表嫂从一而终,侄女是羡慕,却不愿插足,就算入不了将军府,也还有您看顾,这样就够了。” 彩云的话说不上真心,却也并非全是假意。 雷氏对她是好的,可这种好是有条件的,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雷氏不会为她考虑。 如果她心在富贵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想争,好不容易来人世间走一遭,何必要活得那么累呢? 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有花,有酒,便足够令人满足了。 “你倒是心宽。”雷氏道。 彩云笑笑,试探性地问:“您要不要去二表哥那里?” “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他们要有心,不用我老婆子去。” 想来也是李氏的话起了些作用,有没有孝心,雷氏也看得出来,只是不愿在李氏面前认输罢了。 彩云并不接话,转而道:“侄女说句不该说的话,表嫂虽然有错,您也不该用明月是外人这种话来气她,明月虽然乖巧懂事,可听了这些话,难免也会多想,以后就同您生分了。” “哼,她本就是外人,管她生不生分。”雷氏不屑。 之前雷氏说的那些可以当做是气话,可眼下还这么说,就容不得彩云不多想了。 微微愣怔了下,彩云不可置信道:“这,您的意思是?这怎么可能!” 雷氏翘起嘴角,“怎么不可能,你且看着吧!” 说着,就继续往前走,逛了半圈之后,就回了松鹤堂,期间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彼时席面都撤下了,明月母女都回了主院,祭月仪式快开始的时候,李氏让人去喊雷氏和彩云。 院子里摆了满桌的瓜果点心,还有厨房新做的月饼,李氏请雷氏第一个上前祭拜,接着是她自己,然后是彩云和明月。 祭月多是为家人祈福,求月神保佑家人平安、国家昌盛、风调雨顺等。 四人也是一样,这种事上,雷氏很配合,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祭月仪式过后,还有家人共聚一堂赏月,不过有先前的不快,再一起赏月是不可能了,李氏就让明月和彩云出去玩儿。 对年轻男女来说,街上的灯会才是今日的主要节目。 彩云把自己从雷氏那里听到的消息跟明月说了,明月也愣了下,不过到底没放在心上。 刚走到府门外,便看见一辆马车过来,车子在将军府大门口停下。 紧接着从上面下来一人,月白华服,玉冠束发,挺拔身姿在月光的映照下,越发丰神俊逸。 还没说话,笑意便先在嘴角绽开。 明月朝着来人快走两步,两人在距离一步时同时停下。 “王爷怎么来了?”明月问。 欧阳照眉眼含笑,“外面有灯会,我带你去。” 人家都是提前约好,他倒好,直接来接人。 明月有些想笑,只是笑意泄出时,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因何而笑。 不远处旁观的彩云却看得分明,那翘起的嘴角,微弯的眉眼,还有从眼底倾泻而出的绵绵情意,是以往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曾有过的。 即便自己不曾感受过,彩云却知道,那是面对心仪之人时才有的笑容。 “明月,你同王爷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没关系的。”虽然很乐意看这种郎才女貌场景,彩云还是很有眼色地开口了。 明月想了想,唤来林管家,让他给彩云安排了马车,又让秋禾跟着,这才放心上了欧阳照的马车。 坐上车,欧阳照就递过来一杯东西,“尝尝。” 明月掀开盖子,轻抿一口,一股淡淡的甜味儿伴着花香气涌入口中,仔细一品,有桂花的香气,还有...... 酒香! 明月脸色唰得变了,看向欧阳照的眼神带着嗔怪,“这是酒?” 欧阳照见她吓成这样,低底笑了起来,“不是酒,桂花酒酿,醉不了人。” 面上一热,明月双颊迅速染上红云。 这次可不是害羞,而是尴尬。 欧阳照见好就收,“路过你的铺子,就想着买来尝尝,我觉得味道不错,不想你还没喝过。” 喝过就不会是这个表情。 明月这才发现,竹筒做的杯子上,赫然标着自家铺子的名字。 顿时又是一阵尴尬。 头都快埋到地上了。 欧阳照轻轻抬手,将她的头撑起,眸光温柔对上她的,想说的话瞬间梗在喉头,就这么看着。 明月正想开口询问,忽然眼前光线一暗,俊逸的脸迅速靠近放大,紧接着唇上便有一股温热传来。 “嗯,甜的。”做了坏事的某人一触即分,脑子里却还回味着方才的感觉。 被突然袭击了的明月愣怔了一下,眼里像是噙了水雾,楚楚可怜却又惹人遐想,看得某人喉头又动了动。 忽然,明月猛地低头,朝前一撞,径直撞上欧阳照胸口。 男人低沉闷哼一声,身子却往后倒。 撞过来的明月没有支撑,紧跟着往前倒。 最后,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倒在马车的座位上。 头埋在男人胸口,明月摸着发疼的鼻子,欲哭无泪,方才不注意,就这么撞了过来,人是撞到了,她也受了伤。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她。 “呵呵。”男人低沉的笑声再次响起。 明月咬着牙,手撑着要坐起身来,冷不防被人搂住腰,又扑了回去。 “流氓!”明月轻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