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 写在前面的话 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是我国古典民间叙事诗中杰出的诗篇,是汉乐府叙事诗发展的高峰,也是我国文学史上现实主义诗歌发展中的重要标志。全诗共有三百五十七句,一千七百六十五个字,是我国古代叙事诗中最长的一部。至于何人所作,没有人知道。诗的前面有一小序,显然是后人补写的。序中说:"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焦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而为此辞也。"通读此序,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可见那时的人对这件事的悲哀和关注。序里所言建安,是汉献帝的年号,时隔不久,汉朝灭亡,曹丕篡汉,我国步入了战火纷飞、群雄逐鹿的三国时代,到现在有1800多年的历史了,可见,此诗流传甚广。诗中通过刘兰芝与焦仲卿这对恩爱夫妇的爱情悲剧,控诉了封建礼教、家长统治和门阀观念的罪恶,表达了青年男女要求婚姻爱情自主的合理愿望。同时热烈地歌颂了刘兰芝夫妇为了忠于爱情宁死不屈地反抗封建恶势力的斗争精神,表达了普通百姓争取婚姻自由、美满幸福生活的信念。女主人公刘兰芝对爱情忠贞不二,她对封建势力和封建礼教所作的不妥协的斗争,使她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富有叛逆色彩的妇女形象,为此历代人们所传颂,甚至被人们誉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刘兰芝和焦仲卿的自尽,是失败,也是胜利。这种方式的抗争,虽说消极,但毕竟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给后人以积极的启迪,深刻地思考如何才能真正提高妇女的权利和地位。他们的理想追求和悲剧遭遇,体现着封建统治下广大青年男女的普遍愿望和反抗要求,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和认识价值。 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最大的艺术成就是成功地塑造了几个鲜明的人物形象,通过这些人物形象来表现反封建礼教、反抗封建恶势力的主题。尤其是对刘兰芝这一正面人物刻画,成功地表现了她的聪明美丽、勤劳能干、纯洁大方,自始至终不向恶势力示弱的倔强性格。其次,对于焦仲卿,也写出了他与刘兰芝性格的不同,他所受的封建礼教影响较深,又是个小官吏,性格上比较软弱。但他是非分明,忠于爱情,与刘兰芝情真意笃,生死相依,不为丑恶势力的威迫利诱所动摇,就是在今天看来,也实属难能可贵。 由于其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高度结合,千百年来,《孔雀东南飞》始终为人民所喜爱,传诵不衰。到"五四"时期,更被改编成各种剧本,搬上舞台,以揭露、抨击封建礼教的罪恶。由于时代的局限和舞台的局限性,都未产生较大的影响。为此,我们以这首诗为基础,创作了长篇小说《孔雀东南飞》(我们还要根据本书改编成三十集电视连续剧剧本,由北京中视精彩影视文化中心投资拍摄制作)。我们之所以要写这部长篇小说,是因为这样便于在更广阔的背景下演绎和展示刘兰芝和焦仲卿的爱情悲剧,鞭挞丑恶,歌颂光明、纯真、善良,用历史的眼光和人文精神,观照今天的生活,从中汲取有益的东西。尤其是今天这个商品经济时代,社会高度的物质化,人性中丑恶的一面,被金钱所激活,肆无忌惮地泛滥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道德标准的模糊和淡化,使人们丧失了对真善美的判断能力。《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告诉我们,爱情是永恒的,它不以历史和时代的变迁而改变颜色,任何的腐朽和丑恶都掩盖不了人性的光芒。从这一点来说,创作出版长篇小说《孔雀东南飞》在今天仍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 创作过程中,我们在刘、焦的爱情线上,更注意以诗意的、浪漫的情调去表现,以期达到人物性格鲜明、情节跌宕起伏、故事精彩好看的目的。另一方面,我们在保持原诗的思想内核的基础上,加强了以高主簿为代表的封建恶势力这一条行动线,同时也加强了以焦母为代表的封建家长制这一条行动线,使矛盾冲突更为激化,更富有戏剧性。让人物的情怀,性格的差异,目标、利益的取向相悖在高尚与丑陋、灿烂与阴暗的呈现中,相互粘连、相互撞击、相互绞杀,在惨烈的结局中,让剧中人物,或惊叹、或内疚、或死亡、或新生,最终达到历史故事与现实生活相链接的目的,让人性的光辉得到张扬,呼唤一个人与人和谐的社会环境。在表现手法上,我们力求采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以及意象主义、表现主义,把它写成一部悲剧色彩浓郁,充满人性、仁爱、具有强烈的人文精神和浪漫的抒情性融为一体的历史性和文化品位较高的文学作品。至于,是否达到了这一目标,读者诸君阅读之后,自有评说。 印象(代序) 李准 熊诚、金海涛、陈玉春同志所著长篇小说《孔雀东南飞》,是与东汉末年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为基础而创作完成的,算是古典文学名著的改编之作。通读全部书稿,我以为长篇小说《孔雀东南飞》,在原著与改编、史实与虚构的关系上是做得比较好的,主要表现在于: 一是时代背景设定是东汉末年献帝时期,故事发生地点是庐江府,与原诗完全一致。 二是原诗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刘兰芝、焦仲卿、焦母也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而且其基本定位、命运走向忠于原诗。小说中的重要人物香草、刘兄、刘父、刘母、秦罗敷都是原诗中写到的,其基本走向大致与原诗相符。 三是基本主题和价值导向与原诗一致:反封建、反强权、反见利忘义,讴歌美好爱情与婚姻自由。 四是保持了原诗的悲剧定位和具有浪漫色彩的抒情性。 五是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以现代人文关怀和人性追求照亮全书,对当今人性自由发展、高尚道德追求和构建和谐社会有现实启示意义。 六是强化了人物性格对比和矛盾冲突,增写了许多生动情节,特别是增写了刘兰芝、焦仲卿、秦罗敷的情感三角关系,增写了赵子陵与香草的情爱描写(与刘、焦一对成对比),增写了高主簿、刘兰生的反动作情节,不但丰富了小说的内容,而且使整个叙事充满悬念和张力,好看而又感人。 七是箜篌和琴运用得好。百鸟合鸣贯穿两头,妙。 八是刘兰芝以血绣孔雀,具有积极的生命意味和象征作用。 所以,作为一部根据古典名著改编的长篇小说,我以为从总体上讲是成功的、流畅的、好看的、感人的。这部长篇小说,为把我国古代著名叙事诗改编为长篇小说,(或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做出了一次很好的尝试。 如果能够把刘兰芝的反抗性格(或者是叛逆的性格)表现得更加充分一些,把秦罗敷美丽动人产生的社会影响写得更具体一些,把当时的社会习俗和人文知识表现得更充分一些,这部小说读起来就更具有吸引力。 2007年6月6日 (李准同志:著名文艺评论家、影视专家、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影视创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原中宣部艺术局局长、原中国文联副主席。) 主要人物表 刘兰芝——女,18岁左右,心地善良,多才多艺,聪明活泼、靓丽,自小受到父母宠爱,不拘礼仪,追求爱情的自由。自嫁到焦家后,生活环境的改变,不幸事件的磨砺,不由自主地控制自己的性格,又情不自禁地有所张扬个性的本质,其性格有所变化,但仍不失其知书达理,勤劳善良,追求幸福生活的本性。为救青楼女子柳如萍逃出火坑,不惜冒着名声受损的伤害;对小姑子香草崇尚爱情的追求,也是赞赏和鼓励。她看似柔弱,实是坚强,但最终在茫然绝望间走向生命的尽头,敷陈了一曲爱情的挽歌。 焦仲卿——男,20岁左右,庐江府中一个抄写文书的小吏,求上进、有大志,情专一,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特征,讲孝道礼让,做事中规中矩,为人重情重义,与刘兰芝同样追求爱情美满的幸福生活。事业上,在情敌高主簿的无端挑剔、卑劣的陷害下,遭受到一次次打击,总是不遂人意;生活中与刘兰芝相敬相爱,夫唱妇和,但另一方面又受焦母控制,欲抗争,可面对寡母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又不时地受到良心的谴责,一直陷在矛盾的旋涡之中而不能自拔,其性格既坚强又懦弱,既上进又消沉,被迫一退再退,唯心遵母训,休爱妻,酿成爱情悲剧,最终殉情而亡。 焦母——女,50岁左右,焦仲卿母亲,年轻时守寡,使其性格暴烈、扭曲,甚至愚昧。她含辛茹苦地养育一对儿女,一心期望儿子焦仲卿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光耀门第,因而在焦仲卿的婚姻上攀高枝、求富贵,当看到刘兰芝家道中落,又因焦仲卿事业不振,遂一古脑把家中的不幸都归罪于兰芝,视其为克星。尽管她有母性一刹那间的善良的展现,但本性上的尖刻,把兰芝和仲卿一步步推向命运的深渊。在女儿香草与私塾先生赵子陵的爱情上也同样如此,重富贵、看门第,甚而责怪是兰芝影响了他们。当兰芝和仲卿殉情后,她大有触动,应允了香草的爱情。 高炳臣——男,30岁左右,庐江府中主簿,阴险、歹毒,为得到刘兰芝,不择手段,采取欺骗的方法以赢得兰芝婚姻的应允,但其用心败落之后,利用手中之权诬陷刁难焦仲卿,借表妹秦罗敷之手破坏刘兰芝的感情。后又逗香草上当,借军队冬服事件,造成刘家破产,焦家不安。他是刘兰芝、焦仲卿悲剧重要作甬者之一。 刘兰生——男,25岁左右,刘兰芝之兄,贪财图利,溜须拍马,为得到制作军队冬服的生意,把妹妹刘兰芝的婚姻当作与高主簿的交易,为利欲而不择手段,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沦为摇拨楞鼓的小贩。他虽然是高主簿的受害者,当兰芝被休回家,他却不能相容,欲把兰芝当作赚钱的工具。 秦罗敷——女,18岁左右,兰芝之友,大家闺秀,气质不同凡响,有思想头脑,一直深深地爱恋着焦仲卿,当焦仲卿结婚后,迫于无奈离开故土,随母投奔到在外地做官的父亲那里去了,后在异乡又遇焦仲卿,得知兰芝被休,欲圆旧梦。 香草——女,16岁左右,焦仲卿之妹,聪明伶俐,性格开朗。自小在焦母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行为下,没有读过书,后遇仲卿的朋友私塾先生赵子陵,相识到相爱。她是焦家矛盾的调和者,又是某些矛盾的制造者。兰芝的到来,她既喜欢又嫉妒,但最终被兰芝的善良、宽容所征服。 赵子陵——男,24岁左右,焦仲卿同窗好友,乡村私塾先生。豁达、幽默、风趣、飘逸,因为一脸大胡子,又被称为胡子先生。看似年龄很大,实是不大,是焦仲卿的少时同学,又是好友。香草后来跟其读书,初见时称其为先生大叔,得知其与仲卿同庚,遂称先生大哥,最后两人相爱。 姑母——女,50岁左右,是焦仲卿的姑妈。出嫁的女儿却常常管着娘家的事,一直盼着娘家侄儿焦仲卿飞黄腾达,使尽浑身解数挑拨焦母和兰芝的关系,在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悲剧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柳如萍——女,18岁左右,青楼女子,因不从高主簿的奸淫,被焦仲卿和赵子陵救走,又被刘兰芝收留,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高主簿和妓院老鸨董垂红的魔爪,含愤而死。 郑掌柜——男,40岁左右,绢锦店的老板,是个乌鸦嘴,爱吹牛、假大方,有时也想为人帮忙做好事,结果总是弄巧成拙帮了倒忙的喜剧人物,但本质不坏。 刘员外——男,60多岁,兰芝之父,曾做过官的归隐之人,有学识、有风度,有影响,有地位,为人正直,深知宦海之险,欲避之却又受之牵连,后含恨死去。 刘母——女,50多岁,兰芝之母,心地善良,颇明事理,是一个受过教育有一定文化的旧式妇女。她的良好的品行对刘兰芝影响极大,是刘兰芝一生最可靠和最依赖的力量。 钱氏——女,25岁左右,刘兰生之妻,心地善良,谨小慎微,少有主见,话有点多,对刘兰芝很好,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 李太守——男,50多岁,舒州府太守,颇为正直。 太守妻——女,50岁,官吏之妻。 李公子——男,24岁,太守之子,后娶刘兰芝未果。 朱仪——男,25岁,小吏,周郡丞的帮凶。 孙少吏——男,25岁左右,小吏,焦仲卿的府中好友。 秦母——女,40多岁,秦罗敷之母。 老鸨——女,35岁左右,董垂红,妓院女老板。 秦父——男,50岁左右,将军,秦罗敷之父。 【其他人物略】 楔 子 众所周知,长篇叙事诗歌《孔雀东南飞》是乐府诗章中最享盛誉的作品。它出于汉乐府诗"杂曲歌辞",性属民歌。类同《诗经》之"风","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此类作品中,有反映人民群众悲惨生活处境的;有歌颂受剥削遭压迫的劳苦大众反抗封建统治的;有暴露封建统治阶级鼓吹伦常的虚伪性的;还有揭露封建礼教残酷统治和封建婚姻制度桎梏,赞诵青年男女追求真挚爱情与美好婚姻家庭生活的,《孔雀东南飞》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篇章。它的原型素材,是通过从民间"采风"得来,是草根文学的一种,因而具有很强的群众性、人民性、思想性、社会性、普遍性和历史性。所以流传至今已有1800多年,经久不衰,广为人们所喜爱。在我国文学史上,《孔雀东南飞》具有很高的地位,新中国成立之后,一直被学校教材所选用,也充分地说明了它的思想价值、艺术价值、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之所在。 乐府,原为主管音乐的官署名称,始设于汉武帝,嗣后逐渐演变为一种诗体。它兴于后汉和六朝。《孔雀东南飞》最早见于南朝梁、陈间徐陵编著的《玉台新咏》。据查史料得知,汉武帝设乐府,差遣众多人员,走遍全国采集歌辞,以"观风俗,知厚薄",为强化王朝服务。然而由于所采诗歌内容,多为社会下层群众的心声,结果事与愿违,反而为人民所利用,成了反封建枷锁的一种手段与途径。《孔雀东南飞》,在《玉台新咏》中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收入《乐府诗集》,改为《焦仲卿妻》。 古典文学作品艺术化,是许多文学艺术家不倦的追求。此次我们以长篇叙事诗歌《孔雀东南飞》为基础,创作完成了这部长篇小说《孔雀东南飞》,也是旨在弘扬历史文化精神,做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守望者。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第一章 美丽如画的天柱山,云雾缭绕之中,天柱峰、飞来峰、蓬莱峰、莲花峰、天柱松、黑虎瀑、练丹湖等美景,翠峰如簇,令人心旷神怡,说天柱山的风景如画,美丽无比,不是空穴来风,有诗为证:"奇峰出奇云,秀水含秀气,青冥皖公山,巉绝称人意。"站在远处看,绵延起伏的山峦,在晚秋的晨曦中显得缥缈而朦胧;山间那清澈的小溪喧哗着向前奔去,满山的红叶像一片火海一样染红了巍峨的群山。天柱山脚下,一个个山村掩映在一片重重叠叠的密林之中。 隐隐约约地从邈远的地方不时传来孩子们一阵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这声音显得既遥远又空邃,它们由远而近,又渐渐消失在浩渺的天空。 刘家大院座落在一个名叫小市港镇的村庄东头,距离天柱山约20多华里(今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境内,位于小市镇新街南边的一华里外的一道东西走向的山岗,称为刘家山,为刘兰芝诞生地。背负天柱晴岚,傍依皖水绿漪,面朝受泉大畈,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村庄)。刘家大院门前高大的绿叶榕把柔软的滕曼低低地垂落在雕龙画风的青砖黛瓦上,古色斑驳的虎钮铜锁,乌光可鉴、瑰丽流彩的彩窗长廊,长满茂盛绿簇繁花的颓旧天台和阳栏,处处彰显着主人昔日的堂皇和殷实。刘家大院内的主人人称刘员外,原本是个地方小官吏,自幼攻读诗书,勤奋上进,二十岁就考取进士,为官清廉,政绩显赫,不取民间分毫,颇具声名。只因为人正直,不善趋炎附势,落得个怀才不遇,仕途受阻,这才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归隐老家庐江郡小市港镇,以安度晚年。刘员外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大,女儿小,儿子叫刘兰生,也因公务繁忙,忽略了对他的培养教育,读书不成,自然未考取功名,现已结婚成家,娶钱氏为妻,在家做点小生意,无大出息。女儿叫刘兰芝,自幼聪明好学,聪明活泼,心底善良,外貌出众,有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姿容,是刘员外的掌上明珠。老伴刘氏,为人贤德,出自书香门第,也算大家闺秀。如今,家中败落,正在走下坡路。 话说刘员外这个年方十六的女儿刘兰芝,打开窗户,往菊花园那边望了望,秀美的脸庞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她在窗户边伫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转身坐下来,低下头,那双好看的丹风眼不易察觉地一亮,情不自禁地手抚箜篌,轻轻地弹奏起来,一会,她纤长的手指时而舒缓时而激越地在箜篌上滑动,那古朴而淡雅的纯净音色在她那娴熟的乐曲中宛如一泓春水一样汩汩地从指缝里流出,穿过窗棂,在空旷中辗展回响。 兰芝十分投入地弹着箜篌,仿佛步入无人境界,她的神情似乎沉醉在一种甜蜜而欢快的往事之中。 兰芝的嫂子钱氏在宽敞的院子里晾衣服,不远处,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不停地在空中盘桓并"叽叽喳喳"地叫着,钱氏好奇地朝天空望去。 两只小鸟似乎被美妙的箜篌之音所吸引,在兰芝的窗口飞来飞去,久久流连。 钱氏有些诧异地停下来看着小鸟,自言自语道:"真怪了,小姑子一弹箜篌,这鸟儿就绕着窗子飞来飞去!"说完,刚转身就看见婆婆刘母从门口走出来,便立即笑道:"婆婆,你看怪不怪,我们家兰芝一弹……" 刘母无心多说什么,忙催促说:"还说什么呢,快,快,老爷不行了!" 钱氏吃惊地"啊"了声,慌忙放下手里正晾的衣服。赶紧来到兰芝的门口,朝里面大声叫: "兰芝、兰芝,爹的病又重了!" 兰芝猛地一惊,急忙放下箜篌,慌张地向外走去,边走边疑惑地问嫂子:"爹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钱氏看着满脸迷惑的兰芝说:"刚才又昏过去了,娘急得团团转呢!" 两人匆匆慌慌张张的朝楼下刘员外的屋里走去。 兰芝的父亲刘员外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蜡一样苍白,因为生性耿直而弃官归隐乡村,只因家道中落,积忧成疾。刘员外的身子骨每况日下,家境也大不如从前。这会儿,兰芝的母亲不安地在老伴的胸口上揉摩着,既心疼又焦虑地看着奄奄一息的丈夫,脸上布满忧戚。 兰芝惊慌地冲到父亲的床边,心疼地叫了一声:"爹!" 刘母眼圈泛红,哽咽着说:"你看这怎么好,啊?这怎么好?偏偏你哥这时影儿也不见!" 兰芝连忙安慰母亲,说:"娘,你别慌!"说罢,凑近床头,又轻轻地小声叫了一声"爹!" 刘员外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兰芝忙回头对婶子说:"嫂嫂,快去请郎中!" 钱氏连忙点头,"嗯"了一声,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离城门不远就是庐江府了,大门石额上刻"庐江府"几个大字,门前伏卧着一对石狮,显得威仪而庄严,穿着衙府衣服的卫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两边门侧。 寂静的府衙书手房里,兰芝的哥哥刘兰生双手抱着膀子,不时地朝外焦急地望着,发财心切的刘兰生一直想揽到制作军队冬服的生意,他已经在这里等侯高主簿多时了。 20多岁的焦仲卿是府上一个抄写文书的普通小吏,桌上摆满了成堆的公文。阳光从窗户外边投射进来,把泛白的光线打在他俊朗的脸上,他低着头,和好友孙少吏埋头书写着公文。这时,焦仲卿起身端茶碗准备去倒水。刘兰生眼疾手快,急忙乖巧地拿起另一个台案上的茶壶,迎上前去给焦仲卿倒水。 焦仲卿抬起头,客气地望着刘兰生说:"哎呀,劳驾劳驾!" 刘兰生一边倒水,一边试探地问焦仲卿:"焦少吏,你说高主簿上哪去了,我来几次了,就是不见影儿。" 焦仲卿忙说:"会不会在家里?" 刘兰生说:"家里也不见人。"边说顺便又给旁边的孙少吏的杯子里倒了点水,然后又问孙少吏,说:"孙少吏,你说他能上哪?" 孙少吏揭开碗盖,表情怪怪地看着刘兰生说:"既不在家,又不在衙里,"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又说了句:"哈,这就说不准上哪了!" "哎,看来你知道?"刘兰生见孙少吏怪模怪样的神情,急忙追问。 孙少吏见刘兰生一副较真的样子,慌忙改口说:"主簿大人的事,我们这些小吏哪能知道?" 刘兰生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缠住他,说:"你肯定知道,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孙少吏故作神秘地小声对刘兰生说:"你真想知道?" "当然,我有要事要找他。"刘兰生说。 孙少吏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里,说:"哎呀,还是不能说,不能说。" 刘兰生见状,忙又焦急地央求道:"哎哎哎,你这家伙怎么啦?" 孙少吏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主簿大人的事,不便言说,不便言说!" "不便言说?"刘兰生一愣,暗暗思咐了一会,他猜测高主薄肯定是去春仙楼找烟花女鬼混了,他不再说什么,拔脚就往外走,与进来的府衙小吏朱仪撞了个满怀。 刘兰生忙赔着笑脸,说:"哟,朱少吏,对不起,对不起!"边说匆匆向外走去。 朱仪弯腰拾着撞落下来的公文,不满地嘟哝了一句:"这家伙慌里慌张地,干什么呀?" 这时,朗中正神情专注地为刘员外把脉,兰芝焦虑不安地看着朗中为父亲看病。 刘员外依然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地喘着气,郎中仔细地把了把刘员外的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紧皱着眉头,目不转晴地看着刘员外的脸,不吱声。兰芝和母亲紧张不安地看着朗中的表情。 郎中放下脉,两手慢慢搓了搓,神态显得越发凝重起来。 "先生,老爷这病……"兰芝的母亲终于迫不及待地问道。 郎中见刘母一副焦灼的样子,连忙安慰道:"不碍大事,不碍大事。我这就给你开个单子。" 郎中起身走到客厅,在桌旁坐下,钱氏赶忙端上茶。 兰芝的母亲不安地看着朗中说:"先生,老爷的病,真的不会碍大事?" 郎中看着兰芝的母亲说:"当着老爷的面我不便说,其实老爷的病很重,气脉很弱,内火却很重。我这儿开了几帖药,先抓了,照我的方子去做吧。"说罢,拿笔写起来。 刘母点点头。 郎中写罢单子,兰芝赶忙接过,兰芝看了看药单子,一下傻了,她愣愣地看着朗中不解地问:"先生,这……" "就按这个办吧!"郎中呷口茶,简单地说。 兰芝仍吃惊地看着朗中,一脸迷惑地说:"可……这……?" 兰芝母和钱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着兰芝。郎中缓缓放下茶杯,神色依然平静地说:"不这样,是治不好老爷的病啊!"说罢便起身告辞。 兰芝母和钱氏也赶忙礼貌地起身送客。 兰芝仍捧着药单愣在那里。兰芝母和嫂子返回屋里,母亲见女儿慌乱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紧张地问:"这单子怎么啦?" 兰芝面露难色地说:"这药单里的东西哪里能弄得到,只有赶快找哥哥回来商量了。" 春色缭绕的春仙楼里面不时传来女人和男人打情骂俏的声音,墙壁四周挂满了令人心池荡漾的春宫图,紧闭的房间里封锁不住女人、男人的呻吟与喘息声。 这时,刘兰生匆匆朝里走去,王八王五见有客人进来,立即拖着长音喊道:"接——客!" 几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妓女立即围上来和刘兰生调笑。 刘兰生连忙赔着笑脸,说:"好妹妹,今儿哥哥可没有闲空!"说完就在一个妓女脸上"巴嗒"亲了一口。 几个人一阵大笑。 被亲的妓女叫香香,她扬起小手帕,撒娇地:"讨厌!" "哎,见着高主簿吗?"刘兰生得意地笑道。 "人家正热闹着呢,你去凑什么热闹?" 刘兰生一听,马上推开妓女,说:"我有急事,有急事!" 妓女们聚在楼道下,有的抱着膀子,有的嗑着瓜子,嘻嘻哈哈笑着,看刘兰生向楼上走去。 兰芝走了好几个地方都不见哥哥刘兰生的综影,她沮丧地从一家小酒楼里面走出来,焦急自言自语道:"这上哪里去了?" 她径直往前面一间绢锦店走去,店里的郑掌柜在和一个卖锦的人拚命杀价,他故意挑刺,指着摊在柜台的锦向卖锦的数落说:"你看看你这图案,真是俗死了!啊呀,这里怎么还露出丝头来了?"说完,抓起锦又捏了把,摇着头,"这手感也不好,就像抓了把麻布,哎呀呀!这哪叫锦?" 这时,兰芝匆匆走进来。郑掌柜一见是兰芝,便高兴地打招呼:"兰芝呀!"然后,郑掌拒又向客人指着兰芝,带着挑衅的口吻说:"这才是织锦的高手,你没有看她织的那个锦啊,就像她人一样那么漂亮,捏在手里就像水在手里流,那才叫锦。" 刘兰芝不想听郑掌柜唠叨,忙打断郑掌柜的话,说:"郑掌柜……"话音刚落就被郑掌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兰芝,别急别急,我今个要好好给他指点指点,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锦。哎,兰芝,快把你的锦拿给他看看!" 刘兰芝望着郑掌柜说:"我今儿没有带锦,不是来卖锦。" 郑掌柜一愣,"没有带锦?那……兰芝,你来?" 兰芝直接了当地说:"见到我哥吗?" "哎呀,刘兰生啦?"说罢,便神秘莫测地干笑了两声:"嘿嘿!" 刘兰生猜测他一定知道哥哥的去向,忙催促道:"见到了你就快说啊!" 郑掌柜指指斜对面的春仙楼,小声说:"我瞅见上那儿去了,有老半会了,嘻嘻!" "啊!"兰芝一惊,急忙转身离去。 郑掌柜懊悔地摇着头,"我是不想说,瞧我这张乌鸦嘴。"他想了想,又慌忙追出去,喊道:"兰芝,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刘兰生在春仙楼上焦急地轻轻推开一扇门,他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高主簿,他推开一扇门,门半掩着,不等他完全推开门,就"呯"地一声被里面嬉笑的妓女关上,刘兰生吓得缩了缩头。 刘兰生定定神,稍顷,又轻轻推开另一扇门,一个妓女看到有人把头探进来,吓得尖叫一声,刘兰生忙缩回身子。 他穿过楼廊的另一端,走到一处僻静的门前,这是一间装饰奢华的厢房,刘兰生犹豫了好一会,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一下把门推开。 样貌猥亵的高炳臣正搂着一个妓女调情,妓女放浪形骸地不时发出阵阵浪笑。这时,高炳臣突然发现门被推开,猛一抬头,一愣。 高炳臣沉下脸,恼怒地喝道:"你这家伙干什么?" 刘兰生胆怯地往后退了退,急忙把头扭到一边,赶紧申辩说:"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是为衙门里派发的军队冬服的生意……" 高炳臣一边搂着妓女,依然黑着脸说:"公事在衙门里说,私事上我家,跑到这里干什么?" 刘兰生小心翼翼地望着高主簿,说:"高主簿,我找你好几天了,衙门里、府上都找了。"说完,他知趣地又把头扭到一边。 躺在高炳臣怀里的妓女一眼瞅见刘兰生,又吓得惊叫起来。 刘兰生赶忙又一次把身子转到另一边,高炳臣铁青着脸,恼怒地大声斥道:"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地方?哎呀,我的温柔乡梦全给你搅了,你给我出去。" "好。我出去,出去!"刘兰生卑微地说。 高炳臣两眼死死盯着刘兰生:"你给我转过背,就这么走,就这么走,把门带上。" 刘兰生背对着里面:"我带上、带上,你的钱我……"正欲转身去说,马上又意识到,"我付,我在外面等主簿大人。" 刘兰生惶惑地背对着里面出来,然后又小心用脚后跟勾住门带上。 刘兰生悻悻地下了楼,妓女们见他狼狈的样子,便嬉笑着,看他的笑话,见他下来,几个妓女忙又簇拥过去。 香香看了看刘兰生,幸灾乐祸地讪笑道:"我说,你早应该陪我们玩一玩。" "何必去打人家的好事,自讨没趣。"一个妓女取笑道。 刘兰生沮丧对她们说:"我哪有心思?改日改日,哥哥好好和妹妹玩——玩个痛快。" 又一个妓女也凑上来,娇滴滴地说:"哥哥,你等也是等啊!"说完,便放肆地迎上去搂着刘兰生。 其他妓女附和着:"就是嘛!""哥哥,瞧瞧多水灵的妹妹!" 这时,兰芝气冲冲地冲进春仙楼,王五下意识地拉长声调:"接客——里边儿——","请"字还未出口便觉有点不对劲儿,忙上前拦住兰芝,说:"这位小姐?……" 兰芝不理他,径直往里面走。 王五冲上前用身子拦往兰芝,神态严肃地说:"哎哎,小姐小姐,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兰芝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说:"外面牌子不是写了吗?" 王五嘿嘿一笑:"晓得就好,这里面都是接男的,从来不接女客!" 兰芝突然感到很无奈,只好恹恹地退出,但走到门口转念一想:"不行,我得找到哥哥。"她折身又向里走去。 王五见兰芝又走进来,赶紧迎上前挡住兰芝的去路,他扬起手,对兰芝说:"哎哎,这里不接女客,哎哎?"说完,一把拦住兰芝。 一群妓女不明事理,都围拢过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王五歪着脑袋,不耐烦地对兰芝说:"我说这里不接女客,听到没有?" 兰芝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说:"我找哥哥!" 妓女们一听兰芝这样说,便嘻嘻哈哈地打趣道: "嘿,找哥哥?这里来的都是哥哥!" "老的是哥哥,年轻的是哥哥,小的也是哥哥!" 兰芝一听急了,忙涨红着脸急忙解释道:"我找亲哥哥!" 妓女们见兰芝那副娇羞可爱的样子,更来劲了,继续插科打诨,逗她乐:"这里哪位不是亲滴滴的哥哥?" "白胡子是亲哥哥,小弟弟也是亲哥哥!" "嘿,都是亲哥哥!" 刘兰生一直在门外徘徊,一会,他又停下来翘首望着楼上,等着高炳臣出来。有几个妓女见这边热闹,也走过来围着凑热闹。 这时,鸨儿董垂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上下仔细打量着兰芝,点着头:"唔?好标致、好身材。哎,想到这里挣钱的吧?这么好模样可要挂头牌的!" 妓女们顿时起哄:"好喔!""好!" 那边的刘兰生不知妹妹兰芝也来了这里,回头朝这边望了望,也跟着起哄道:"好!"他拦住一个走过来的妓女,问:"好,好什么呀?" 妓女浪笑道:"来了一个漂亮妹,口口声声找哥哥!" 兰芝又羞又恼又急地:"胡扯什么?放开我,让我找哥哥!" 妓女们又发出一阵浪笑。 董垂红暗暗对对王五使眼色,"行,就带到习房里找哥哥去吧!" 王五会意地点头。 在春仙楼的习房里,里面的案上摆着各种乐器,一个叫柳如萍的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无聊地拨弄着案上的乐器。 兰芝在王五的"护送"下进来,发现里面并没有哥哥刘兰生,吃惊地:"哥哥不在吗?"说完,忙拨脚往外走,王五已在门口堵住。 王五怪笑道:"妹子,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说罢,"啪"地一声带上门。 兰芝惊住了。 刘兰生还在翘首望着楼上,有几个妓女又嘻嘻哈哈地凑过来。 刘兰生好奇地:"唔?有意思,到这里找哥哥!哈,这么说又多了个妹妹啰?" 妓女香香揪着刘兰生的耳朵:"想吃新鲜的啦?"刘兰生夸张地大叫起来。 兰芝被关在了习房,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受骗了,她又羞又脑,气愤地捶着门,大声叫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柳如萍见兰芝难过的样子,忙走到她面前劝道:"小姐,进来了一就难出去了!" 兰芝执拗地说:"不行,我得要出去。"说完,又使劲地捶门,并愤怒吼道:"放我出去!"但无人理睬。 柳如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兰芝,说:"小姐,你就是能出了这道门,外面的门也出不了,我都逃过几次了!" 兰芝一下泄气地呆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兰芝吃惊地问道:"你、你也是……?" 柳如萍说:"我是卖进来的,还没有接过客,妈妈让我在这里先学点乐器。" 兰芝又是一惊,焦急万分地:"我父亲正病重着,还等着要想办法救他啊。这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出去!"说罢又使劲捶门,"开门,开门!" 柳如萍一筹莫展地望着兰芝。 兰芝的声音渐渐有些嘶哑起来,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呼喊,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巨大的黑网正渐渐的向自己收拢过来,自己就要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了,而病重的止父亲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一定要逃出去。她暗暗想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兰芝脸上急得浸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沮丧、焦急地来回在房小里踱来踱去,下意识地拨了下案上的琴弦,琴弦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兰芝一愣。突然,她若有所思地想着,睁大眼睛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终于把目光落在案头一把箜篌上。 "有办法了"兰芝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情不自禁地抱起箜篌轻轻拨了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对柳如萍:"姑娘,能把窗子打开吗?" 柳如萍知道兰芝想干什么,敏捷地说:"小姐,你根本逃不出去的!" 兰芝不动声色地说:"我不逃,只求你把窗子打开!" 半响,柳如萍迟疑了一会,打开了一扇窗子,兰芝用期望的眼睛望着她,说:"还请你把所有的窗子打开。" 柳如萍回头担心地望着兰芝,又犹豫不决地打开另一扇窗子,兰芝倚窗而坐,她拨动了箜篌。她的神情忧伤而凝重,那乐声带彷佛是停留在远处的波浪,在长廊和整个习房里低徊、旋转和绵延,韵律的愤懑高亢的脚步带着她,穿过门外阳光里奢迷的庭园,沿着户外的一束束斜射的稀稀落落的光线,飘出窗外,向四面雾一样扩散。 乐声时而缓慢时而激越,时而哀婉、它蕴涵着神秘与期望,从声色荡漾、醉生梦死的青楼如水般流淌,凉凉的、沧桑的,柔软的如此贴近,如此熟悉,此刻,她是那么清澈,宁静,仿佛把她带到很远的地方,却又始终是那么空漫,以一种隐忍的方式流动着,渐渐地,心头涌动的泪水开始凝固。 这时,街道的一扇扇窗户俏俏打开了,人们被这凄婉、动听的乐声迷住了,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男人们惊艳兰芝的乐声和美色,伸出一个个露着光肩的脑袋,但窗子很快又被一个裸臂的女人用手关住。 春仙楼里,正在淫乐的男人们也情不自禁地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却又被撒娇的女人把头强往被窝里按。 此时的刘兰生却乐不思蜀,正洋洋得易地还在和几个妓女调情厮混着拉扯、调笑。 乐声漫过,像真实的气流弥漫在整个春仙楼,妓女们都忍不住倾耳倾听。 突然,刘兰生也停止了嬉闹,有些惊讶地问正屏息倾听的妓女们,说:"这箜篌声怎么这熟?" 一个妓女笑道:"哟,这不是刚才来的那个姑娘弹的?" 刘兰生越发觉得有些奇怪地,他开始有点不安起来,说:"哎?怎么像我妹妹弹的箜篌?!" 妓女们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又立即打起趣来:"刚才那个妹妹就口口声声找哥哥!" "哥哥,可不是找你的?" 刘兰生一惊:"什么?刚才进来的姑娘找哥哥?" 香香笑道:"瞧哥哥,闻到腥啦?" 刘兰生心里一沉,说:"哎?是像兰芝弹的!"他不安地推开围着的妓女,"我去看看,去看看!" 刘兰生匆匆走到习房,"啪"地推开门,看见兰芝,吃惊地:"兰芝,真的是你?" 兰芝又惊又喜,急忙放下箜篌说:"哥,你怎么上这种地方?快快带我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刘兰生看着妹妹,吃惊地睁大眼睛。 兰芝焦急地说:"哥,快回!" 柳如萍表情地错愕地望着哥妹俩,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兰生和兰芝从习房急忙走出来,王五晃荡着迎面走来,见刘兰生和兰芝出来,欲说什么要阻拦。 刘兰生一把推开王五,拉着兰芝就走。 己经过了大半天了,兰芝母见兰芝还没有回来,心里便不安起来,她把熬好的药端进房里,一边惦记着兰芝一边小心地一勺一勺把药喂给刘员外。心里七上八下的定不下神来,她到哪去找呢?,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她不安地想着女儿,这都出去大半天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想到这些,她有些坐不住了。 刘母从房里出来,焦急自语道:"这出去的一个不见影子,找的一个也不见影子,这、这……真是急死人!" 兄妹俩匆匆回到家里,刘母见两兄妹平安回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刘母把朗中开的单子递给刘兰生,刘兰生看了看单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刘母、兰芝、钱氏都吃惊地看着刘兰生,刘兰生抖着手里单子,说:"庸医一个,庸医一个啊!" 兰芝不明地看着哥哥,等他出声。 刘兰生低头对妹妹说:"你看看这单子写的,要用百鸟朝会、日月同辉之下的菊花做药引子,说此菊得日月之灵、万物之精,方可有疗效。这日头明明白天升空,月亮明明晚上升空,怎么可能日月同空呢?" 兰芝说:"日月同辉是有的,上弦月和下弦月都会日月同辉的。" "那怎么能有百鸟朝会呢?"刘兰生一脸疑惑地望着兰芝 稍顷,兰芝说:"正因为难,所以急着要哥哥回来想办法!" 刘兰生说:"嗨,这有什么办法?我看这郎中是明明看不好爹的病,故出难题托词。" 一直不吭声的钱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对兰芝说:"哎,兰芝,我看你每次弹箜篌,都有鸟儿在窗前飞来飞去,你是不是……?" 兰芝明白嫂子的意思,苦笑道:"这怎么行?那只是巧合,这可是要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 站在一边的刘母面露难色地看着他们说:"这可怎么办……?" 兰芝想了想,说:"娘,我看设祭坛,祈祷上苍保佑,请四乡亲邻一道把鸟儿赶到菊园上空。" 刘兰生"卟哧"一笑,说"傻妹子,这鸟儿就听你的话,又不是牛马猪狗,赶得来吗?" 兰芝正色道:"只要能治爹的病,什么法子都不妨试试吧!" 刘兰生望着母亲,指着兰芝说:"嘿,兰芝还真把庸医的话当回事啦!" 刘母叹道:"就依兰芝说的吧!" 刘兰生一愣:"啊?可这设祭坛、请人都要花不少钱。" 兰芝不满地白了刘兰生一眼,说:"哥,什么时候啦?是爹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刘兰生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那好那好,依你,依你!" 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皖河水伸向远方,河岸上静俏俏的,有人"啪"的一声,一张安民告示贴在河岸旁一棵粗大的柳树上,上面赫然写着: 汉皇路过本地,朝晋南岳天柱山。奉太守之令,两岸封渡,行人不得过往,违者重处。 河湾处已稀稀落落泊了几只小船,更添了几分肃穆,庐江府的卫队长带着几个士兵紧张地指挥着摆渡的船夫们,大声说:"所有的船都停在河湾上,没有命令不得摆渡。" "哐!"河提上,一个差人打着锣:"汉皇路过本地,奉太守之令,两岸封渡,行人不得过往。" 这会,刘母站在开满秋菊的菊花园里忙碌着,她站在搭好的祭坛旁,从钱氏手里拿起瓜果,小心地放在桌上,刘兰生小心地把三柱香插在香炉里,刘兰生插罢香,回身朝天空望了望,夕阳已渐渐向西坠去,把金色的光晕洒在屋顶和树梢上,隐隐的、淡淡的月光俏俏爬了上来,夜色笼罩了田野和山村。 刘兰生笑道:"还真有月亮呢!"他望着湛蓝的天空,自嘲地:"可这鸟儿从哪里弄……?"看着母亲那副虔诚的样子,他既感到有些可笑,他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天一大早,兰芝和一群前来刘家帮忙的村民准备渡河到菊园,兰芝看见空寂的河面,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一个村民说:"瞧,船都在河湾上。" 村民们纷纷遁声望去,七嘴八舌地说:"走走,去河湾,去河湾!" 兰芝和大伙连忙走到河湾,只见船夫头枕船檐,脸盖斗笠,正打着呼噜。 兰芝走上前,说:"大爷,醒醒,快摆渡让我们过河!" 船夫被惊醒,他慢慢掀开头上的斗笠,恍恍惚惚地翻过身,吃惊地打量着围上来的村民,说:"撤封了?" 兰芝不解地看着大爷说:"什么撤封了?" 船夫说:"哎呀,没有看到安民告示吗?皇上路过这里,两岸封渡,没有官府撤封的命令,谁敢摆渡啊?" 兰芝大吃一惊。 一个村民哀求道:"大爷,行行好吧,我们可有急事要过河。" 船夫头摇得像拨楞鼓似的,干脆地说:"不行不行,违抗命令是要杀头的,我可没有吃豹子胆。" 兰芝焦急地说:"谁晓得皇上什么时候才路过这里?" 一直在等菊花园兰芝带乡亲回家的刘母见兰芝久久不回,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刘母牵肠挂肚地地说:"哎呀,兰芝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带人来?"钱氏不安地望望空中,说:"婆婆,你看,月亮快要下山了!" 乡亲们纷纷都抬头不安地朝西边上空望去,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人群里有些噪动。 突然,刘兰生扬扬手,示意大家别说话。 这时,隐约传来有节奏的锣声和差人的喊声。 刘兰生脸色一变,骇然大叫道:"坏啦!"刘母和钱氏都吃惊地看望着他。 刘兰生指指远处,说:"没有听到锣声,皇上要到天柱山上朝晋,沿河封渡了,只有等皇上过去了才能撤封!" 刘母一听,大惊失色。 钱氏慌张地说:"婆婆,我过去看看!" 刘兰生瞥了媳妇一眼,说:"哼,看就能看得回来!" 河堤上戎备森严,一队卫兵来来回回在河堤上巡逻,兰芝焦急地望着渐渐黯淡的天空,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一个村民终于忍不住对兰芝说:"再等下去,月亮就要落山了,祭坛的时辰就过了!" 兰芝望着船夫,焦急地对船老大说:"大爷,我多付两倍的钱!" 船夫一扬脖子,瞪着兰芝说:"付十倍的钱也不行,我可只有一个脑袋。" 这时,传来河对岸钱氏的喊声:"兰芝,怎么还不过来啊!" 兰芝大声回应道:"过不去啊!" 钱氏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见兰芝依然还在在对岸,又大声喊道:"月亮快落下了,再不过来好时辰就耽误啦!" 兰芝心急如焚地朝河对岸远远眺,又焦急万分地恳求船夫,说:"大爷行行好吧,真是不能再等了!" 船夫头也不抬地说:"那也不行!" 兰芝见船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又无奈地厚着脸皮哀求说:"大爷,求求你,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船老大一愣,转身冷漠地说:"磕头也不行!" 乡亲们见船夫这样不通情理,顿时都火了,纷纷指责船夫说:"这老头好心硬,给你下跪还不行?" "这是救人命嘛!" 人群里有人说:"这老头好话听不进,我们就自己摆渡过去。" 船夫怒目一瞪,拿起竹篙一横大声说:"你们敢?" 刚才说话的那个村民又恼火地回敬道:"有什么不敢?皇上要活命,老百姓就不要活命?我们又不是犯法,是救人活命去。上!" 众人纷纷上船,船老大挥着竹篙,村民一把抓住竹篙,就势夺下。 船夫急得连忙"啊啊"大叫起来,在河堤上巡逻的卫队长听到吵声,一怔,忙挥手领着士兵们朝河湾跑去。 "什么人在闹事?"卫队长喝道。 士兵们手持兵器散开,呈扇状形把众乡亲团团围住,船夫望着卫队长急忙申辩说:"都是他们强行要过渡,实在不干小民的事。" 卫队长厉声喝道:"把带头闹事者给我抓起来。" 士兵们冲上前,准备抓人,兰芝见状,忙挤出人群,拨开众人,镇定地走向前,说"官爷,此事与他们无关,只因家父病重,需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之下的菊花做药引子方可疗效,故家中已设祭坛,赶在月亮没有下山之前请众乡亲驱赶雀鸟,以求得菊花引子。小女一时心急,强行上渡,乞谅罪责在我。" 卫队长瞪了兰芝一眼,严厉地说:"难道没有看到安民告示吗?" 兰芝沉住气,平静地说:"大人,皇帝的安全固然重要,可小民父亲的生命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卫队长见兰芝敢顶撞自己,恼羞成怒地说:"大胆!也给我抓起来!"这时,一匹骏马从远处急驶而来,马背上的焦仲卿英姿勃勃,帽子上的红色头缨在空中翻飞飘舞。 焦仲卿猛一瞪腿,骏马飞快地朝前飞奔。突然,骏马前蹄一扬,发出一声震耳的撕鸣。焦仲卿勒住马头,又转身向人声喧嚷的方向奔去。 焦仲卿扬着马鞭,高声问卫队长说:"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卫队长不满地看了众人一眼,随焦仲卿向河堤上走去,卫队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向焦仲卿说了一遍。 焦仲卿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人命关天,就让他们渡过河吧!" 卫队长吃惊地望着焦仲卿,说:"违抗命令,我可吃不了。" 焦仲卿忙说:"若是皇上或是上面来人,看到这里生非滋事,也会责怪的,谁又担当得起?倒不如趁皇上还没有来之前,让他们立即走吧!" 卫队长想了想,附合道:"说的倒也是!" 河湾处,村民们和士兵仍对峙着。 卫队长走来,目无表情地对士兵们说:"放人,让他们立即过河!" 乡亲们都愣住了,不一会便发出一阵雀跃般欢声,纷纷上船。 焦仲卿见乡亲们都疏散了,他凝望着平静的河岸,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 船夫终于撑着竹篙,渡船缓缓移动着向对岸划去。众人欢笑着。 "大爷,谢谢你啦!"兰芝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要谢得谢那位官人!"船夫说。 众人议论着: "什么人啦,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啊?" "哎呀,真了不起!" 兰芝说:"刚才只顾上船,竟忘了谢人家!"她抬头朝河堤上望去。 焦仲卿已骑马远去。 刘家菊花园里,刘母望着空中忧心冲冲地说:"这赶鸟的怎么还没有来?" 刘兰生直摇着头,说:"皇上还没有过去呢,我看兰芝八成还在河那边过不来了。" 这时,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躺在床上的刘员外微微睁开了眼。 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乱嘈嘈的锣鼓声、呼叫声、鸟鸣声,一阵阵传来。 刘员外神情纳闷,想了想,吃力地挣扎着从床檐爬起来,他挪开脚步,缓缓地一步一步摸索着走到窗口,有些惊诧地望着窗外,只见刘母、兰芝、钱氏和众人在祭坛前跪拜、祈祷,刘员外在窗口伫立了一会,良久,不悦地摇摇头。 这时,从竹园那边不断地传来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呼声,乡亲们手中摇晃着竹、木,不停地驱赶鸟群,受惊的鸟群发出惊慌的鸣叫,满空扑腾着乱飞。 刘母、兰芝、钱氏也协助众人赶鸟,刘兰生看着空中,傻笑着说:"好玩,好玩!" 刘员外颤颤微微地朝园子里走来,兰芝父亲走进来,又惊又喜地说:"爹!" 兰芝母见老伴过来,也高兴万分地和乡亲立即迎上来,刘母看着老伴,担心地说:"哎呀呀,老爷,你、你怎么下床了?" 刘员外说:"这都在干什么?" 兰芝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为求得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故请来众乡亲驱赶林里鸟群到园里。" 刘员外摇着头,说:"自然之物,岂能人为!" 刘母说:"兰芝兄妹也是急于盼你早日病愈,想出此策!" 刘兰生也在一边搭讪:"哎哎,打一开始,我就不赞成。这都是庸医不能治好父亲的病,出此下策。" 刘员外目光慈爱地望着一对儿女,说:"爹不怪你们。"说完,又指着祭坛,说"这是干什么?" 兰芝笑着对父亲说:"为乞求父亲病早日康愈,设的祭坛……" 刘员外一听,生气地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该绝我,我自亡,不该绝我,我自存!荒唐,真是荒唐!给我拆掉,给我拆掉。"说罢,狠狠一脚向祭坛蹬去。 乡亲们见刘员外大动肝火,惊诧地看着刘员外。 "老爷,你……?"刘母不解地看着老伴,小声说。 刘员外用力过猛,身子虚弱地摇晃了一下,便"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刘兰芝惊慌地扑过去,大声喊道:"爹!" 兰芝和母亲连忙和乡亲一齐背着刘员外进了屋。安顿好父亲,她走进织房,刘兰芝织房埋头织着锦,刘兰生埋怨兰芝说:"打一开始,我就说是庸医看不好爹的病,找托词,出难题,你看看,这不花了钱,白忙了,还惹爹生气,也耽误了我的正事。" 兰芝没有搭理哥哥,刘兰生摇着头,向客厅走去。 钱氏端着参汤,见刘兰生出门,忙说:"你要出去?爹还病着呢?" "哎哎,我又不是郎中,守在家里,爹的病就好了?那批军队冬服的生意还不见影子呢,不拿下我这心里就像吃了秆砣!"刘兰生不耐烦地瞅了媳妇一眼。 兰芝心事重地织着绵,织梭发出单调、有节奏的"嚓嚓"声。这时,钱氏惊慌地进来对兰芝说:"兰芝,爹的病又重了!" 兰芝一惊,慌忙放下织机。 刘员外躺在卧房里,窗外阴冷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萧瑟气息,杨树上的几片落叶无声地飘下来。刘员外微弱地喘着气,兰芝坐在床边给父亲一口一口地喂药。 刘员外喝了两口,便不想再喝了,看着父亲日益瘦弱的样子,兰芝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刘员外见女儿流泪,忙吃力地安慰女儿说:"我知道你有孝心,可为父年过花甲,残阳败荷,哪足惜一条命?唉,不必伤心。" 兰芝偷偷抹抹眼睛,强装笑脸说:"只要治好父亲的病,女儿做什么都愿意!爹,你会慢慢好的!" 刘员外苦笑道:"看到窗外落叶了吧,爹就如窗外飘下的萧萧落叶,过完了秋天就是冬至,再就是大雪了,爹就跟这季节一样……" 兰芝心里一阵难过,忙说:"爹,别说这样的话,可大雪之后就是立春,春天也就到了。" 刘员外凄苦地一笑:"能看到春天吗?" 兰芝返回自己的卧室,拿起桌上的箜篌,眼神忧郁地朝门外望去。 兰芝母一大早就在炉子升火熬药了,药罐冒着热气,发出"突突"的声音。 刘母吃力地端起药罐,把药罐里的药汤倒进碗里,钱氏见婆婆忙着,忙走进厨房,说:"爹的药也没少吃,差不多用箩装了,可就不见好转!"她接过刘母手里的药碗,向外走去,刘母放下药罐,愣愣地望着,良久叹了口气。 这时,从兰芝房里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箜篌声,刘母回过头。 菊园上空,偶尔一两只雀鸟飞过,凄美的乐声在静谧的空气里不绝如缕,余音缭绕。 钱氏走进兰芝的房间,关切地说:"兰芝,你已弹一上午了。" 兰芝望着寂穆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钱氏摇摇头,说:"平时妹妹一弹箜篌,鸟儿在窗前飞来飞去,怎么现在真需要鸟儿,却不见空中有鸟飞来!真怪了。" 兰芝叹道:"也明知这事有点荒唐,可心里总是期望着能成为现实!"暮色已经四合,黄昏收拢了最后一丝光线,夕阳缓缓朝西坠下,乐声依然在徐徐回荡,恍惚而缥缈。 这时,一钓弦月已挂在天边,兰芝欲罢不休地弹着箜篌,她的眼睛黑陶瓷一般的闪闪发亮。她盼望着出现奇迹,能引来满山的鸟儿在菊花园朝会,虽然觉得有点荒谬。但兰芝还是固执地决定试一试。 次日清早,刘母和钱氏在客厅里拣菜,箜篌声一阵一阵地传来。 刘母不安地对钱氏说:"兰芝已弹三天了,看看这丫头,不吃又不喝,唉,真让人发愁。" 钱氏说:"我劝几次了,也没有用。"两人正说着,刘兰生兴奋地走进来。 刘母看着儿子,埋怨道:"你也一天到晚不见影子!你去劝劝兰芝,在园里弹三天箜篌了,不吃又不喝的。" 刘兰生苦笑笑:"我劝我劝。哎呀,她是在发傻,先是带人赶鸟,现在又在弹箜篌,这鸟听到箜篌就飞过来吗?真是被庸医的话迷住了。"说罢,去了房里。过了一会又伸出头,朝钱氏说,"哎哎,我那两罐子陈酒呢?" 钱氏说:"放到仓房了!" 刘兰生沉下脸,不高兴地说:"怎么放到仓房?真是!" 刘母不满地盯了刘兰生一眼,说:"家里都乱了套,你还有心思喝酒?" 刘兰生望着母亲说:"哎哎,这可不是我喝。这些天为了那批冬服生意,我没差腿跑短了、路跑长了,高主簿总算答应我的邀请来打猎,我是请他们喝的。" 刘母抱怨说:"你看你,还邀人来打猎?" 见娘不高兴,刘兰生委屈地说:"娘,你弄错了,这家里吃的用的,还有爹生病,哪一样不花钱?我这也是为家里操心哪,我要是把这批冬服的生意做成,钱就赚大了。嗨,人家高主簿能来,就是给我刘兰生大面子!" 上午,焦仲卿匆匆来到高炳臣的公事房,宽敞的房间豪华而讲究,粟色硬木质地的椅子镶嵌着翠绿晶莹的玉石。焦仲卿小心地递上一叠公文,对高炳臣说:"这是抄好的公文。" 高炳臣示意放下,焦仲卿正准备离去,高炳臣又叫住他。 高炳臣望着焦仲卿说:"仲卿啊,刘兰生这小子邀我去狩猎,这正是好季节啊,你也去一个!" 焦仲卿急忙推辞说:"高主簿,我又不会使枪弄箭,哪里会狩猎?" 高炳臣笑笑,说:"哎,不会使枪弄箭,你会弹琴弄筝啊,就把你的琴带着吧。听刘兰生说,那么美的地方,憩息时喝酒吃肉,流泉相随,有琴音相伴,不失为雅事啊!" 焦仲卿笑道:"主簿大人也有这样的雅兴,那、那好!" 焦仲卿从府衙回到家里。焦仲卿家所在的村庄叫焦家畈,距离天柱山只有10多华里(今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境内,位于皖河西边,潜水东面,潜山县城镇南面,辖有利民、河弯、东店三个行政村。一马平川,沟渠纵横,是个林茂浪丰的天府之国,千余亩良田均为焦家所有,所以称为焦家畈,焦家庄园位于其中心地带,即今河弯村畈居民组)。焦家的院落是栋二进院的房子,还算宽敞,进得门来有一个天井,左右都有厢房,正房也算气派,中间是客厅,左边住的是焦仲卿的母亲,右边为焦仲卿的住所。焦仲卿还有一个妹妹,名叫香草,年纪也14岁了。明眼人一看,焦家过去也算是个殷实之家。只是焦仲卿年幼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守寡含辛茹苦一手把他拉扯大,焦母望子成龙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第二天一大早,焦仲卿把一只古琴放进琴囊里,背着古琴准备出门,妹妹香草见哥欲出门,忙跑过来。 "哥,别急走,这个字怎么认。"香草缠住哥哥说: 焦仲卿说:"就是禾,底下加个日头的日,不就是香草的香吗?" "哦,禾也是草,哦,——这么说,有了这个日头,我就是香草!"香草俏皮地说。 焦仲卿笑道:"不错,有了那个日,你就是香草,没有那个日,你就是禾。" 香草撒娇地说"还有这个字?" 焦仲卿怕妹妹纠缠不休,忙说:"好啦好啦,他们还在等着我呢!"说罢,背着琴囊要走。 这时,焦母走出来,她大约五十岁光景,性情刚烈、暴躁,势利。见儿子匆匆出门,忙大声叫道:"仲卿,你还没吃早饭呢!" "娘,来不及了!"焦仲卿回过头说。 焦母又说:"等一等。"说罢,转到后面,拿出两块发糕,"早餐不吃饱,影响一天呢!" "好好,我带着。"焦仲卿说。 焦母爱怜地看着英俊的儿子,不由分说地说:"不行,娘要看着你吃呢!"一会,她突然发现焦仲卿背着琴,忙不解地问:"什么回事,今儿还带着琴。" "带着凑个兴吧!"焦仲卿笑道。 焦母不由认真起来:"仲卿,你也到了成家立业年龄的人了,也学那些纨绔子弟,摆个琴在衙门里成什么?不要好啦?" 焦仲卿冲焦母笑笑,说:"娘,你是误会了,是高主簿邀我一道打猎,非要让我带着琴,说憩息时让我弹琴饮酒助兴呢?" "哦,是高主簿邀你去打猎?"焦母若有所思地说。 焦仲卿说:"我能打什么猎?"不等母亲回答,又补充道:"本不想去的。唉,只是不想驳了高主簿的面子!" 焦母一听是高主簿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忙说:"这是好事,当然要去。" 听母亲这样说,焦仲卿不想忤朔母亲的心意,无奈地说:"什么好事?志趣不同,难以为伍。"焦母白了儿子一眼,嗔怪道:"哎?他是你的上司,能邀你一道游玩,是看得起你,怎么不是好事?去吧,快去吧!" 早晨,低垂的云雾弥漫在兰芝家的菊花园里,仿佛是青烟缠绕,远处密密的树林里升起一抹银灰色淡淡的晨霭。 兰芝仍在弹奏着箜篌,她脸色憔悴,目光有些游离地仰望着窗外灰朦朦的晴空。手忽上忽下,乐声变幻莫测,她分外灵巧的双手在箜篌上呢喃,呼唤,优美的乐声像五光十色的宝石散落在无垠的旷野,光芒熠熠。 这时,刘兰生走出房门,牵着马来到村头等高炳臣,他不安地朝大道上四处张望着。 刘兰生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担着食盒,远远地,刘兰生终于看见高炳臣他们策马而来,心里一喜,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会,高炳臣、焦仲卿、朱仪等人也看见了刘兰生,纷纷下了马。 刘兰生迎上去,指指小厮,讨好地对高主簿说:"酒菜我都准备好了。这酒可是家里十年的陈酒,好酒啊!" 高主簿高兴地说:"好,今天就玩个痛快,打完猎,我们就好好痛饮一场。"又打量着远处的山野,"嗯,是个好地方!" 刘兰生兴奋地说:"嗨,还没有到山里面呢!"边说边跨上马。 几个人骑马向山里奔去。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如泣如诉的乐声传进焦仲卿的耳鼓,这乐声像一片巨大的磁场把他包围,他停下来,凝神啼听着这优美的乐声,他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一下子就脱离了眼前内心里的慌乱,仿佛看见各种颜色的奇异之花沐浴在紫红色的早霞中,春天也在枯萎中苏醒,焦仲卿的内心骤然升起一种知遇般的感动。 这时,高主簿、刘兰生兴奋地骑着马向前狂奔,朱仪回头发现焦仲卿没有跟上,忙吃惊地说:"焦仲卿呢?" 高主簿、刘兰生等人勒住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才发现焦仲卿不见了,大伙慌了神。 刘兰生吃惊地说:"该不是迷路了?" "他那匹老马怕是跑不动了吧!"高主簿不屑地讥讽说。 焦仲卿仍如痴如迷地陶醉在箜篌声中,他心里暗暗想着,这弹箜篌的女子是什么人呢?在他年轻的记忆里,焦仲卿深深感到,这是最让自己难以忘却的天籁之音。这悠扬的乐声如同从微启的天窗涌入的一缕白色阳光,么袅袅娜娜从他的皮肤上掠过,柔和而温馨,浸入到他的肺腑里。 终于忍不住,焦仲卿策马向箜篌声那边飞奔。 高高的篱笆爬满了青藤,紧紧地围着刘兰芝家的菊花园,这会儿,兰芝坐在菊花丛中尽情地弹着箜篌。直到有人来,她也浑然不觉。焦仲卿骑马已来到菊花园旁边,他心切地绕着篱笆转来转去,朝里细看着,却始终看不到兰芝的脸。 "焦少吏!"刘兰生骑着马过来,远远喊道。 焦仲卿不理刘兰生,依然倾听着箜篌,骑着马绕着篱笆来回转着。 刘兰生来到焦仲卿身旁,吃惊地说:"我还以为焦少吏迷路了呢?" 焦仲卿猛地回过神来,一惊。 刘兰生见他情情异样的样子,好奇地说:"焦少吏,在发什么愣?" "这是谁家的箜篌?"焦仲卿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吃惊地说。 "我当是什么事,快走吧。"刘兰生嘿嘿一笑。 焦仲卿固执地说:"不不,你听,这乡间竟有弹得这么好的箜篌!" "有什么好听的?是我那傻妹妹,已经弹几天了!"刘兰生满不在乎地说。 焦一仲卿猛然一惊:"哦!" 刘兰生苦笑道:"我都听厌了,走吧,快走吧!"说罢,一扬鞭,猛地抽在焦仲卿的马上。 高主簿、刘兰生、焦仲卿等人下山。除了焦仲卿,每人的马上都挂着鹿麂、野兔等猎物。 大家兴奋地说笑着。 这天,兰芝的好友秦罗敷准备到兰芝家看望病中的兰芝父亲。秦罗敷的家陈设典雅而大方,散发出恬淡的书香门弟气息。从小在诗书礼仪浸淫中泡大的罗敷,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卓尔不凡的大家风范。 这时,罗敷收拾完毕,便坐上一辆小轿,不多时,小轿缓缓停在兰芝家门口, 轿夫掀开轿帘,举止端庄优雅、年轻秀美的秦罗致敷低头从小轿里走出来,秦罗敷向屋里走去。 "哎哟,是罗敷!我这就去喊兰芝。"刘母远远看见罗敷进来,十分惊喜地说。 "伯母,别急。听说伯父病了,我先看过伯父再见兰芝不迟。"罗敷笑着对刘母说。 刘母心里一热,感动地说:"难得罗敷这么孝心!这边来。" 秦罗敷随刘母来到菊花园,兰芝见是罗致敷,忙起身放下箜篌,高兴地捉住了好友的手。 "我听说你一连几天都在这里弹箜篌。"秦罗敷定定地凝视着兰芝,关切地说。 兰芝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罗敷望着兰芝,一丝怜意涌上来,疼爱地说:"你看你瘦了,气色也差了!" "只要治好父亲的病,让我做什么也再所不惜!"兰芝看着好友平静地说。 半响,秦罗敷同情地说:"我刚才看了伯父,病得不轻。" 兰芝伤心地说:"唉,可哪里求得百鸟朝会下的菊花药引子?"说完又摇摇头,接着说:"说也怪,平时弹箜篌,总见着雀鸟围着飞来飞去,可到了事儿却不见雀鸟飞来,难道我的心还不够诚?" 好一会,秦罗敷才说:"不不,兰芝,就凭你这样每天弹箜篌,老天有眼,也会保佑伯父的病早日好的!" "但愿如此!"兰芝说完,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竹林里一片幽静,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和燃烧的菁火一起燃烧,烧烤的野味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刘兰生几个不停地把穿在木棍上的烤肉在火上滚动着,他们坐在地上,竹席堆着大块大块烤熟的肉,刘兰生端着坛子往碗里倒酒,朱仪用刀使劲地在一边割肉。 高主簿端起碗,喝了口,点点头:"好酒,果然好酒!" "焦少吏,快,过来喝酒!"刘兰生见焦仲卿心事重重的样子,忙说。 焦仲卿无心饮酒,他的神思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箜篌声中游离出来,他淡淡地说:"你们先喝,我给诸位弹琴助兴。" "好,听听琴声,喝喝美酒,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其乐无穷!"高主簿感慨地说。 焦仲卿正准备弹琴,这时,一阵美妙的箜篌声又不期而止,宛如天堂的水一样倾泻而下,焦仲卿心里猛然一振,也拨动琴弦。琴声像长了金色的翅膀,向开满菊花的庭园飞去。 兰芝忽闻琴音,不由一怔。 只那一瞬间,兰芝心里竟突然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那琴声仿佛是一双温暖的手,又像一贴凉凉的膏药,柔软地贴在兰芝的伤口上。兰芝又激动的重新拨动箜篌。 乐声飘过山野,焦仲卿也为之一震,一种无名的喜悦和幸福俏然而至,他激动地抚琴相和,清亮的琴声穿过山峦、穿过高山流水,穿过山重水复的岁月与箜篌融合在一起。汇成优美的合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秦罗敷被深深地感染了,眼里有了一丝湿意。 这时,刘兰芝已完全沉浸在琴篌和鸣的喜悦之中。 焦仲卿似乎忘记了一切,也完全沉浸在琴篌和鸣之中,高主簿仍在喝酒说笑,突然见众人不说话,都抬头朝空中望去。 突然,肃穆的天空传来一群鸟鸣声,一群雀鸟啾啾地叫着在竹园上空低低飞旋。 秦罗敷吃惊地仰望着上空,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她急忙回过头,惊喜地对兰芝说:"兰芝,你看你看!" 兰芝抬起头,猛然怔住了,在晴朗的天空下,成群成群的雀鸟欢快地鸣叫着奔向菊园。 人们不约而同地遁声仰望着天空,只见菊园上空,无数只小鸟在低徊盘桓,犁田的农夫停住了犁耙,塾馆里,孩子们停止了朗朗的诵读声,从窗里好奇地探头来;山林里,樵夫停住了斧头;河边,村姑停住了棒棰…… 雀鸟越来越多,倾刻间布满天空,在美丽的琴、篌之音中翩翩起舞。 第二章 满天的雀鸟在空中飞舞,扑闪着,鸣叫着,低低的在黄色的、白色的、雍容的菊花丛中翻飞起舞,千百朵喇叭花开得一片灿烂,兰芝家的园子里一片缤纷陆离,红嫣紫姹。 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乡亲们惊奇地观看着,议论着,眼前的景象让人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刘母在园子里忙着,她仔细地扶正一枝倾斜的花茎,脸上露出欣慰喜的笑容。 "奇啦,真是奇啦!"钱氏也忍不住惊奇地叹道。 "伯父的病得救了。兰芝,我们快采菊去。"秦罗敷兴奋不已的望着好友说。望着眼前的一切,兰芝突然感到梦一样的不真实,但是,这的确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存在了,兰芝仍然虔诚地望着空中,眼睛湿润了,两滴滚烫的热泪无声的流下来。 这时,菊园里的景象令焦仲卿他们惊讶不己,高炳臣、刘兰生、朱仪仍好奇地望着空中。 "令妹弹得如此之妙,无与伦比啊!"焦仲卿吃惊地对刘兰生说。 "郎中说老父的病需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方能有效果,我那傻妹子就在园里一天到晚弹箜篌,没想到还真把百鸟感动了。"见焦仲卿夸赞自己的妹妹,刘兰生不禁得意地笑道。 "哦,令妹还难得这片孝心!"焦仲卿一愣,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酒兴正浓的高炳臣端着酒碗又放下,摇着头满不在乎地说:"不,这是天象!" "天象?"刘兰生疑惑地看着高炳臣说。 "主簿大人说得对,一曲箜篌怎么能引来百鸟呢?"朱仪附和高炳臣说。 "不,岂不闻韩湘子吹箫引凤吗?"焦仲卿认真地说。 "那只是古人说说而已。"高炳臣自作聪明地说,又侧头对刘兰生说:"那里必是吉祥之地。" "天象,是天象!"刘兰生忙点头附和。 高炳臣看看刘兰生,揶揄道:"看来你刘家要发呢!" "发?高主簿,今日弦歌对酒,引来百鸟朝会,那也是大人洪福带来的啊!"刘兰生讨好地奉承道。 焦仲卿不由苦笑,不吭声。 朱仪看看高炳臣,忙不失良机地拍马屁说:"哎?真还没有说错。刘兰生,今天不是高主簿在这喝酒,你们家有这奇观?你看看你妹妹弹了许多天,也没有引来百鸟朝会,高主簿一来,就有了!" 刘兰生立即顺竿子往上爬,连声道:"是托高主簿的福,牵牵高主簿的衣拐也能发财啊!主簿大人……那冬服的事……?" "哦,好说好说,到衙门里说!"高炳臣兴致不错,便很随意地说。 这会儿,秦罗敷已坐在兰芝洁静的房子里,两人不停地说着贴心话,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沉浸在无名的喜悦中。 "兰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的真情,感动了百鸟,真得为你祝贺!"秦罗敷动情地看着兰芝说。 良久,兰芝低头不语,好像沉浸在自已的心事里,好一会才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罗敷说:"不,仅有箜篌不行,还得有古琴,应感谢那位弹琴的人!" 秦罗敷有些诧异地望着兰芝,不明白兰芝为什么会这样说。 见罗敷怔怔地望着自已,兰芝忙解释说:"我已弹了许多天的箜篌,都是徒劳无望。今天若不是那位弹琴的人,怕是难以引来百鸟相会。" "哎?这么说,是有道理!"秦罗敷思忖了一会,点点头。 这时,兰芝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柔和的光线,她小声说:"不晓得那位弹琴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秦罗敷忙笑道:"你想见见那个弹琴人?" "我听那琴声,弹得非同一般,美妙悦耳,清纯高古,如天籁之音。"兰芝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这么说连我也想见见那个弹琴人!"秦罗敷目光炯炯地看着兰芝。 "他弹琴时,让我感到他完全读懂了我的箜篌之音。"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罗敷,内心突然升涌起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幸福, "看到你当时情景,如醉如痴,我在一旁气也不敢重喘一下,一点也不敢打扰。"秦罗敷笑道。 兰芝也笑道:"是他的琴音把我一点一点牵过去,弹出我心中之情。"兰芝美丽的脸上荡漾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所谓高山流水,心心相印。"秦罗敷玩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门牙。 兰芝羞红了脸,看了罗敷一眼,连忙掩饰说:"哪敢?" 兰芝有些神思迷离地把目光投向窗外,沉入自己的心事里,良久才恍恍惚惚地侧头对秦罗敷说:"罗敷,你说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了?到底还是想见见这个人!"秦罗敷好像一下看穿了兰芝的心事一样,直爽地说。 兰芝的脸微微的有些泛红,她摇摇头,有些不自然地看着罗敷,又连忙低头掩饰道:"看你说的,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呢?又到哪里去见?我只是觉得……" "若是以我看啊,这个人深知乐律,必是一位白胡子老者吧!"秦罗敷故意激兰芝说。 稍顷,兰芝扬起头,仔细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虽然琴音高古,却又悦耳清纯,不像一个老者。" "那,一个泼皮纨绔后生。"秦罗敷注视着兰芝那双黑陶瓷般的眼睛说。 兰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忙摇头:"也不像,此人不仅懂韵律,也懂乐理,深知弦外之音。非此等人所能为。" 秦罗敷"扑哧"一声笑起来,她眨了眨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忍不住逗兰芝说:"既不是个老者,又不是个泼皮纨绔后生,是胖子还是瘦子,是大胡子还是没须的……兰芝,你可难坏了我!" 兰芝羞涩地一笑,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已的心扑扑乱跳,莫非……兰芝不敢往深处想。啊!人的感情像一个谜,像河流,向着不可知的神秘渗透,兰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变了,怎么突然就这样的去想象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男人,而这一切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秦罗敷瞟了兰芝一眼,浅笑道:"其实,我也听出琴音,猜想准是个青春年少、风流倜傥的书生!我看这人啊,这会儿也在苦苦寻思,这个弹箜篌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的还是少的,是胖子还是瘦子,是长须的还是没须的?哎呀,他哪会还猜到竟是没须的窈窕淑女呀!" "罗敷,你在绕圈子取笑于我!"兰芝忍不住伸手去模罗敷的下巴。 秦罗敷躲闪着,两人在房间里嬉闹着,"咯咯"笑着,从前无拘无束快乐的时光仿佛又在眼前重现。 一大早,刘母便从床上爬起来,利索地走到厨房升炉子,她把药罐小心放在柴火上,不多时,药罐冒着热气,发出"突突"的声响。 刘母轻轻地端起药罐,正准备把药汤倒进碗里。 不一会,兰芝掀开门帘进来,忙说:"娘,让我来!" 刘母看着越来越懂事的女儿,高兴地点点头,把药罐递给兰芝。 这时,钱氏端着托盘进来,看着兰芝笑道:"真怪呢,爹吃了几帖菊花做引子的药,今早竟吃了一碗稀饭了。奇不奇?" "昨儿就能吃了,气色好得多。"刘母乐哈哈地笑道。 钱氏望着兰正忙碌的兰芝说:"兰芝,这菊花引子,可亏了你把百鸟引来的!" "真是感动了上苍啊!"刘母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 兰芝默默地看着母亲,她的神思又跳到那个弹琴的陌生男子身上,他的幻影又真实而模糊地从远处游弋过来,她低低地说:"其实,还该感谢那天那个弹琴的人。" "哎,我听你哥说,那个弹琴的人是庐江府衙门里的,那天和你哥一道狩猎呢!"钱氏见兰芝这样说,忙兴奋地说。 兰芝瞪大眼,一惊:"哦!" 上午,刘兰生早早出了门,还是为承揽制作军队冬服这件事,他要趁热打铁,赶紧把这笔生意搞到手,否则上次请高炳臣他们狩猎的银子就白花了,现在想起还有些肉痛。他匆匆来到府衙书手房,因为上次一起狩猎的缘故,彼此已熟络了许多,刘兰生已顾不上什么客套,便大大咧咧地径直走进来。 刘兰生一拱手,笑道:"二位辛苦!" "哟,是刘兄!"说罢,又关切地:"哎,刘兄,不知令尊病体康愈如何?"见刘兰生进来,焦仲卿忙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招呼。 "嗨,奇怪了。你说这菊花平时采摘的放在药里就是没有一点疗效,还非得要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刘兰生高兴地笑道。 "这么说令尊的病有些起色?"焦仲卿一惊,看着刘兰生说。 "吃了几帖药,竟能下床走动了。"刘兰生坐了下来,看了看焦仲卿,表情轻松地说。 孙少吏愣愣地看着他俩,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忙好奇地问:"什么日月同辉,百鸟朝会,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是刘兄为治父亲的病,需用的一味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焦仲卿见孙少吏一副憨憨的样子,忙解释说。 "这还能采摘得到吗?"孙少吏还是不明白,怔怔地望着焦仲卿说。 焦仲卿笑道:"孙兄,说起来你根本不会相信,刘公子的妹妹弹的箜篌,竟真的把百鸟引到菊花园里!" 孙少吏吃惊地说:"还有这样的奇事?这不神啦?" 焦仲卿说:"真是这样。" 说完,他转身对刘兰生,踯躅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怦然的心跳,说:"令妹的箜篌至今还让人萦耳不绝!" 孙少吏见焦仲卿有些异样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急不可待地说:"哎哎,刘兄,你妹妹什么样子,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嗨,哪有我那傻妹子,只有她那么痴傻,竟真的守在园里弹箜篌!"说完,便上前挪了挪脚步,急切地小声朝里面指指,说:"在吗?" 孙少吏知道刘兰生到此来的目地,故意说:"告诉了你,你又不请我喝酒,也不请我狩猎!" "哎哎,说你公差去了,可别冤我!"刘兰生说。 孙少吏又表情怪异地冲刘兰生笑笑。 心眼颇多的刘兰生也怪异地一笑,对孙少吏小声说:"是不是又不便言说?" 孙少吏忙摇头说:"哎哎,我可没说什么。" 这时,高炳臣和朱仪一前一后从长廊那边朝这边走来,孙少吏把目光向外望去,朝刘兰生嘴一撸,小声说:"那不是来了?" 刘兰生高兴地连忙转身朝高炳巨走过去。 兰芝把熬好的参汤小心倒在碗里,把厨房收拾干净后,便瑞着参汤走到父亲的卧房,她小声喊了声:"爹,我给你送来参汤!",屋子里没有回应,这时,她才发现父亲不在卧房,她愣了愣,去哪里了?莫非去了书房,她暗暗思忖,折身便赶紧往书房走去。 这时,刘员外久久凝视着窗外,窗外,满园的菊花,在阳光下一片灿烂、绚丽,阳光从窗口投进来,照射着宽敞、整洁的书房,微风轻轻吹拂着菊园里的树叶,小鸟在唧唧歌唱,看着眼前的良辰美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精神清爽多了,情不自禁诗兴大发,绕有兴致地拿起一支毛笔,缓缓踱到桌旁,提笔在墨池里饱蘸浓墨,在绢帛上悠然地写起来。 一会,兰芝端着参汤走进来。 "爹!"见父亲兴致勃勃地挥笔泼墨,兰芝惊喜地叫了一声,刘员外抬起头。 "爹,你能下地了,还能做诗了!"看到父亲气色好了许多,兰芝兴奋无比。 刘员外头也不抬地说:"躺了这么长时间,骨头也躺松了,人也躺乏了,看到窗外满园秋色,就忍不住哼两句。"说完,又俯首举笔,"哎呀,这下面两句,兰芝,你这一来,怎么就让我忘了。" 兰芝瞅了父亲一眼,笑道:"爹,做不出来了,倒怪起女儿来啦!" 刘员外故作嗔色的样子说:"怎么不怪你呢?你看看,搅了我的诗兴!"说完,又猛然拍拍脑袋,接着说:"哎呀,老了老了,到底忘性大了!" 一会,刘母走进来,见老伴埋头书写,即心疼又难过,忍不住埋怨道:"老爷,你呀,这病哪好透了,怎么敢起来?" "娘,爹还在作诗呢!"兰芝高兴地望着母亲说。 刘员外见母女俩扫了自己的诗兴,便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别打岔别打岔!让我想想后两句。" 这时,刘母才对老伴说:"孙员外和赵老爷看你来了!" 刘员外一怔:"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下笔,连忙朝客厅走去。 兰芝看了看父亲写的诗。只见纸上写着: 花甲光阴如梦蝶, 回首往事何堪嗟。 兰芝默默地涌读着,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声杜宇鸣叫,不由一笑,提笔蘸墨续下后两句: 窗外蓦然闻杜宇, 声声唤春意切切。 刘兰生屁颠颠地跟在高炳臣后面向公事房走来,穿过曲径通幽的长廊,不远就是高炳臣的公事房了。 "我说刘兰生,这哪是急的事,得慢慢来。"高炳臣侧头望着刘兰生,他心里十分清楚刘兰生想要什么,故意说。 刘兰生赶忙紧走两步,小声说:"高主簿,你那天可是答应了的。 高炳臣神色一变,急忙回过头,说:"哎,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见高柄拉下脸,刘兰生一愣,急忙又陪着笑脸说。 高炳臣装出副浑然无知的样子,说:"我许诺了?我并没有许诺啊!我是说过,有事到衙里说。"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就到了府衙书手房的门口,高炳臣停下脚步,对焦仲卿、朱仪说:"我那天许诺了吗?" "刘兄,这军队冬服可是个大事,哪这么简单,说答应就答应。"朱仪见风使舵地为高炳臣打圆场。 高炳臣马上说:"就是嘛,哪有这么简单。" 刘兰生一听,傻了眼,他想:这家伙到底安着什么心,是不是还请的不够、送的不够?"他有些一筹莫展地愣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但又想放弃这块人人想吃的肥肉。 这时,焦仲卿、孙少吏正收拾桌子,准备回家了。 刘兰生觉得自己来一次也不容易,再说,自己和高炳臣不是很熟,还得请焦、孙两人从中撮合,帮自己在高面前说说话,他眼珠一转,急忙叫住焦和孙两人,说:"哎,这么着,是不是该吃饭了。诸位别走,我今儿请大家喝一盅。" "要请,还是下次请我们狩猎吧!"朱仪觉得请吃饭不过瘾,忙笑道。 "狩猎归狩猎,今儿我就请了。"刘兰生说。 "那好啊!"孙少吏笑道。 刘兰生侧身对高炳臣笑笑,说:"高主簿,听见了吗,给个面子吧!" 高炳臣不客气地扬扬手:"免了免了。你们说这几家酒楼有什么好吃的,这万家春、青云斋、柴阳阁……哎呀,吃来吃去不都一个样。" 这时,孙少吏多了个心眼,诡异地说:"哎?那我们就上刘兄家喝酒去。" 焦仲卿听了,不由一怔,他的手停了下来,心却怦然一动。 "这主意不错。朱仪忙说。"说完,又转身对高主簿说:"这乡下的菜和城里的菜绝不一样,乡下有乡下的特色,拿出的虽不是大鱼大肉,却都是新鲜的山珍野味。还可领略田原风光,山村景色。" 听朱仪这样一说,高炳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刘兰生面露难色地说:"不过若到寒舍喝酒,今儿可不行了,总得让我准备准备。各位可是贵人,尤其是主簿大人!" "也好,今儿就免了吧!"高炳臣沉思了一下,说。 "我倒是要看看他那个会弹箜篌的妹妹呢!"孙少吏小声地对焦仲卿说。 孙少吏的这句话仿佛说到了焦仲卿的心坎上,他心里一热,一种无名的激动和喜悦潮水般漫上来,他不动声色地瞟了孙少吏一眼。 刘兰生一门心思想要做成那笔军队冬服的生意,无奈高炳臣就是不松口,这不,三番五次往府衙里跑,还是没有把事情谈成。在府衙内和焦仲卿他们告辞后,刘兰生垂头丧气地从府衙内走出来,他心里对高炳臣又恨又恼,想起又要大洒银子,一股无名火就像火苗一样往上涌,他猛然一回头,朝着府衙方向跺脚骂道:"他娘的王八崽子混蛋,真他妈的黑心黑肺黑肠子,这不活活又要老子掏一笔钱!" 绢锦店的郑掌柜见刘兰生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冷不丁地出现在刘兰生面前。笑道:"哎哟,刘兄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我没有和谁说话,在和两边石狮子说话。"刘兰生忙掩饰道。他指指衙门,接着又说:"那是不是一张嘴,那是不是两只耳朵? 咫尺处,府衙门口两侧,卧伏着一对威仪的石狮。 郑掌柜迷惑地朝府衙门口望去,还是不明白刘兰生骂什么。 这时,刘兰生已愤然离去。 郑掌柜突然想起什么,紧走两步,对刘兰生说:"兰芝很长时间没有送锦过来啦!" 刘兰生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大步向前走去。 刘员外和孙员外、赵老爷寒喧了一阵子,孙、赵两人便起身告辞,刘员外送走孙员外和赵老爷后返回书房,拿起笔正要续写后面两句诗,一下愣住了。 心一喜,刘员外默默地念着:"窗外蓦然闻杜宇,一声声唤回春来。"刘员外微微点头笑道,"好,这后两句续的好,续的好,前后呼应,这后两句更是把前两句衬起来了。看似写景,分明是在为为父的祝福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继而又叹口气,惋惜道:"可惜兰芝是一个女儿啊!" 这会,钱氏在门口晾衣,她使劲用手把衣服拧干,刘兰生黑口黑脸的从外走进来,谁也不搭理地往里走,看见门口一只小凳子,没好气地一脚踢开。 钱氏诧异地扫了丈夫一眼。 刘兰生进了卧房,鞋也不脱,仰面躺在床上。 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兰芝端着菜走到客厅,桌上已比往日多了几样菜。刘员外和刘母都已过来了。 兰芝高兴地往父亲杯里酌酒。 刘员外说:"哎?还喝酒?" "娘见你一日好一日,今儿就多做了几个菜,爹当然要喝一杯。兰芝边往父亲杯里倒酒边说。"一会,兰芝见嫂子过来,又关切地问道:"哥呢?" "我去叫!"钱氏忙说。 钱氏急急走进卧房,对丈夫喊道:"哎,吃饭了!" 刘兰生不搭理媳妇,钱氏见他和衣躺在床上,忙惊讶地说:"哎哎,瞧你这一身土!"边说边给他脱鞋。 "哎呀,你烦不烦!"刘兰生气恼地地说,边说边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 刘兰生走到客厅,兰芝见哥哥阴着脸无精打采地走进来,疑惑地笑道:"平常哥见到酒,嘴都笑歪了,怎么今日闷闷不乐?" 刘兰生气鼓鼓地瞪了妹妹一眼,忧郁地说:"谁说我闷闷不乐,谁说我闷闷不乐?"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哎哎,还没有敬爹呢?"兰芝说。 "还真要我喝酒!"刘员外笑道。接着,又叹口气说:"我能死里逃生,大难不死,还能坐在这里端起酒杯,唉,也亏了你们孝道。" "爹,你看你生病,乡邻亲友哪个不关心,请他们祭坛没有不到,请他们赶鸟没有不来,来看你的络绎不绝呢,还是爹的人缘好,老天保佑呢!"兰芝说。 刘兰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边,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单生意,一直想着怎样花最少的银子获得最大的收益,一直想着怎样才能搞到那笔大生意,没有钱,人生多乏味啊,见妹妹这样说,他突然灵机一动,说:"哎哎,兰芝说的对,那些天东家来帮、西家来看,就连衙里朋友都关心着。"说完,又苦着脸,说:"我就愁着怎么酬谢人家?人情大似天啊!" "倒是应该请大伙来喝顿酒,一来感谢,二来也是给你冲冲喜!"空气仿佛有些凝固,大伙都不吭声,半响,刘母才说。 刘兰生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父亲,用探询的口吻说:"那……爹……?! "那就把乡邻亲友都请来吧!"沉呤了好一会,刘员外终于点头说。 "好,还有府衙里的几位好朋友。"刘兰生立即两眼放光,盘据在心头的不快似乎也一下烟消云散,他连忙高兴地说。 刘员外沉下脸,不满地对儿子说:"你还是少掺和衙门里人!" "衙门里怎么啦?"刘兰生反问父亲。 兰芝赶紧说:"爹,那天弹琴的人就有衙门里的,要不是他弹的琴,哪能百鸟朝会?" "那好吧,也请来!"刘员外有些无奈地说。 一会,兰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地对哥说:"哥,那天那个弹琴的人也来?" 钱氏不由自主地瞟了兰芝一眼,不吭声。 "当然要来!"刘兰生面无表情地说。 兰芝的心又莫名的一震,她微笑着举起杯:说:"哥,这一杯我敬你的酒。"说完,往哥哥碗里夹了块肉,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哎?你可别做对不起嫂子的事喔?" 刘兰生高兴地举杯,大口喝了几口,说:"哎哎,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家里,你看看为了这批冬服的生意,我心都操碎了,嗨呀……" 没想到儿子竟然暗地和官府做生意,刘员外委实大吃一惊,厉声说:"你在和官衙里做生意?这官府的生意你能做吗?是做不得的。" "不就是做冬服吗?又不是带兵打仗。带兵打仗,那我不行!"刘兰生淡淡地说。 "这官场上的事,我经历太多。"刘员外叹了口气,直摇头说,他心里忽然不安起来。 "爹,你是不是在官场上不得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听说官场上的事就恼火!"刘兰生看着父亲,不悦地说。 "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趁早给我歇了!"刘员外气恼地说。 "哎哎,爹,我不怕惹你老人家生气,我们的家已然是一个破落之家了。你说说这家里就是一点薄田,这吃的、用的,靠几亩薄田管多大用?不做点买卖补贴能行?再说,我也不想去拾弄几亩薄田,整天白汗淌、黑汗流!"刘兰生一脸委屈地说。 见儿子这样顶撞自己,刘员外的脸一下变了,生气地说:"种几亩簿田有什么不好?读读书、种种地,做个耕读人家哪一点不好?" "爹,你看看,我哪是读书的料子嘛?"刘兰生嘿嘿一笑,说罢一口喝干。 刘员外无奈地看着不听话的儿子,摇摇头,有些伤感地说:"没说错,倒是个酒囊饭袋!" 次日下午,刘兰生早早在门口恭候高炳臣、焦仲卿、朱仪、孙少吏,几个人有说有笑朝刘家大院走来。 高炳臣不停地朝四周望着,连忙说:"山清水秀,真是好地方。"接着,又侧头对焦等人说:"还是诸位建议好,这乡村自有它的韵味。好!好!" "这边请。寒舍,寒舍!"刘兰生殷勤地说。 这时,夜幕己渐渐垂落,微弱的光线照进香气迷漫的园子,田野的青娃声声叫着,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划破了乡村的宁静。 刘母在厨房忙着,她从盆里拿出一条草鱼,小心把鱼放进已烧红的锅里,"兹"地一声,鱼在油锅里抖动着尾巴,一会便不动了。 厨房里一片热气腾腾,案板上满满地放着大一盘、小一盘盛着的菜肴。 刘母亲自掌勺,钱氏给她当下手,两人有条不紊地紧张忙碌着,额头上渗满了汗水,她们把做好的菜一盘一盘端往客厅。 客厅里灯火通明,一片噪杂声,满满地摆了七、八桌酒席,刘员外和几位老者坐在上席,刘兰生和高炳臣、焦仲卿、孙少吏、朱仪等人坐在次席。 刘员外和几位老者一边饮酒,一边大声说着话。 刘兰生坐在席上,依次和高炳臣他们敬酒,煞是热闹。 兰芝隔着窗棂朝院子里看,她睁大眼,仔细搜寻着焦仲卿的身影,可是,除了看见对面桌旁的人,根本看不见窗棂下的人。她不甘心,又贴着耳朵朝下面听,然而,除了喧闹的敬酒声、说话声,她什么也听不清。 兰芝想了想,决定还是出去找找,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矜持了,说不定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还能见到吗?她起身往客厅走去。 酒过三巡,有的桌上开始划拳喝酒了。 这时,兰芝下了楼,小心绕到客厅,兰芝不安地四处望了望,犹豫片刻,还是俏俏走近屏风,她紧张地朝缝隙里望进去,只见人影晃动着,仍是什么也看不真切,兰芝无奈地摇摇头。 一会,钱氏端着托盘走过来,看见兰芝不安的样子,不由站住,抿嘴一笑。 兰芝忽然察觉后面有人,一惊,忙回过头,说:"是嫂,吓我一跳!" 钱氏嘴一撇,笑道:"兰芝,看谁呢?" "瞅着热闹,随便看看!"兰芝支吾着,神情也显得不自然起来。 钱氏鼻子哼了下,小声地:"是不是看那天弹琴的人?" "哪看得清。嫂看清哪个是弹琴的人?"兰芝了涨红着脸说。 "我只晓得在那一块,也不晓得是哪一个。"钱氏说。 兰芝嘟着嘴,白了嫂子一眼:"问嫂也是白问了!" "我不是跟你一样嘛!"钱氏笑道。 钱氏小心把菜上到席上。然后又端着一只盛着酒的托盘走到兰芝旁边。 兰芝一愣,不知嫂子是什么意思,兰芝踌躇不安地看着嫂子。 "去,替爹敬大伙一杯酒。"钱氏好像看穿了兰芝的心事,机敏地说。 兰芝定定地看着钱氏,恍然一悟,忙感激地说:"嫂!" "去吧!"钱氏用鼓励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兰芝,然后目送着兰芝远去的背影。一会,才重新返回厨房。 这时,刘兰生不停地劝大家吃菜:"吃菜吃菜,都是乡里的菜。"说完,讨好地把一只肉丸夹到高炳臣碗里。 稍顷,兰芝紧张地走到父亲旁边,小声说:"爹,女儿怕你不胜酒力,特地来替你敬大家一杯酒。" "好,就替我敬大家一杯!"刘员外笑咪咪地抑头望着女儿,高兴地笑道。 高炳臣夹起肉丸正要往嘴里送,却惊讶地发现一个长身玉人的身影在对面那桌给客人敬酒,她美目流转,面若桃花,婀娜多姿,哎呀,太美了,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迅猛震慑了他那颗放荡的心。 高炳臣失态地张着嘴,两只眼睛瞪得铜锣般大,他死死地盯着兰芝。 "吃菜,哎,怎么?"。刘兰生看看众人,忙说。 坐在高主簿旁边的焦仲卿看见高炳臣一副丢魂的样子,忙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大伙惊住了。 只见刘员外站起身,环视了一下众人,笑道:"诸位,老夫病体初愈,不胜酒力,就让小女替我敬大家一杯酒。" 兰芝双手端着酒杯,目光却紧张、激动地搜寻着焦仲卿的面影,客人的目光齐齐望着她,她不敢迎视众人的目光,微微低下头,羞涩地说:"各位乡邻、长辈,老父亲的病承蒙众乡亲的关心,今已病愈,实在感谢大伙,小女就替父亲大人敬各位一杯!" 刘员外笑眯眯地看着兰芝,心情格外舒朗。 高炳臣依然直愣愣地往对面望着,神思恍惚,忘了是在酒席上。 这时,焦仲卿也在激动地追逐着兰芝的面影,在明亮的灯火中,他终于看清了兰芝的脸,她那张好看的瓜子脸、黑葡萄似的丹风眼,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震撼了他的心脏,他的心剧烈地狂跳起来,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真的就是那个菊园弹箜篌的少女吗? 一会,客人纷纷举杯和兰芝敬酒,兰芝不好推辞,猛然喝了一杯酒。许是喝酒过猛,一下呛住了,兰芝轻轻咳了咳。 "哎,兰芝!"刘员外心疼地望着女儿。 兰芝放下杯,歉意地朝众人微微一笑,便离席而去 高炳臣仍然出神地看着兰芝的背影,再也无心饮酒。 "高主簿,你杯中酒还没有喝呢!"刘兰生笑道。 "那是令妹?"好半天,高炳臣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失态地说。他"噢噢!"点头应着,一口喝完了酒。 "正是小妹兰芝。"刘兰生说。 "这么说,那天的箜篌是她弹的?"焦仲卿惊喜地看着刘兰生。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真的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焦仲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胆怯,唉!为什么没有勇气上去和她说说话!多懦弱啊! "当然是她。"刘兰生又重复说。 "难得弹得那么好的箜篌!"焦仲卿无限依恋地注视着兰芝消失的背影。 "真是闻如其人"。孙少吏笑道。不等众人搭话,他又转向刘兰生说:"刘兄,竟有这么漂亮的妹妹,今日一睹,我可没有白来。" "刘兰生啊,还有这么个美人妹妹!"朱仪也赞道。 "不错,美人,我见过多少女人,还没有见过令妹这么漂亮。刚才那一笑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哈!"高炳臣有了些醉意。 兰芝有些失落地低着头往院子里走,钱氏迎面走来。 "兰芝,看到那天弹琴的人?"钱氏关切地小声说。 "看到什么?"兰芝沮丧地说。 "弹琴的人?"钱氏说 "那么多人,哪敢抬头望,更不敢仔细辩认。" "那一桌人,个个都标标致致,都像弹琴的人,就你哥哥丑些,不像弹琴人!"钱氏笑道。 夜深了,有几家店铺还没有打烊,门口上挂着的灯笼向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冷清的街道行人渐渐稀少。 高炳臣、焦仲卿、孙少吏、朱仪都已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相互挽着往前走,一边兴奋地说着话。 "瞧瞧你们,哎呀呀,个个都、都如狼似虎,看到那个兰芝出来,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睛里的光像饿狼一、一样!"朱仪醉眼迷朦地指着众人说。 孙少吏卷着舌头:"错了、错了,用词不当,那是如痴如醉!" "素衣淡妆,毫无修饰,真是天生丽质!"焦仲卿也微微地有些醉意,踉跄着往前走。 "哎呀,这、这刘兰生,怎么有、有这么个漂亮的妹妹,长得如、如仙女一样。"高炳臣摇晃着,然后又指指孙少吏他们,说:"你们说,哪、哪一个见了不春心荡漾?啊!?"说完,又摇晃着脑袋,喃喃念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孙少吏他们也跟着念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飘荡。 这时,高炳臣跌跌撞撞回到装饰华美却空荡孤寂的家里,自从高炳臣的妻子病故之后,他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早点娶个女人上门,三十岁的男人,没有女人的日子实在空虚,虽说他高炳臣不缺女人,但始终没个明门正娶的在家里摆着还是不成个体统的。他躺在床上,眼前始终晃动着兰芝秀丽的脸庞和丰满的rx房,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暗暗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娶到这个女人。 这晚,焦仲卿也失眠了,远处依稀传来打更的声音,他却丝毫没有睡意,夜如此深,心头涌动的爱慕与欣赏也随着夜色向深处坠入,焦仲卿愣愣地望着琴。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琴篌相和的声音,兰芝那如梦如幻的脸庞,带着一种诗意的美从漆黑的夜里渐渐走来,焦仲卿手抚着琴,又弹起那首曲子,一会,又轻轻放下琴,他忽然觉得自已有些好笑,是否自己是太多情了,谁知那姑娘怎么想呢?是否有意中人了,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简单吃了点早饭后,焦母赶紧把一大堆衣服洗了,焦母早年守寡,为了一双女儿,一直未再嫁,因此,家里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都是她自己作主,也算得上是个能干之人,这会她正在门口晾衣,一转便看见焦仲卿的姑母进来,立即惊喜地说:"他姑母,一早就过来了?" "你让我为仲卿说媒的事,做姑母的时刻敢不放在心上?"姑母笑哈哈地说。 仲卿的姑母年纪和焦母相仿,是个爱闲事的势利之人,和焦母一样,在仲卿的婚事上,她也一直希望仲卿能娶到一个家境殷实的官府人家的女儿,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赶紧来说媒了。 焦母高兴地把两只手在围腰上擦了擦,急忙说:"快,屋里坐吧!"说完,快步走进客厅。 仲卿的姑母不慌不忙地坐在木椅上,焦母把一杯茶放在姑母旁边,急切地说:"你见了那姑娘?" 姑母揭开杯盖,用杯盖刮了下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口茶,才不慌不忙地笑道:"见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儿女,知书识理,人也生得非常漂亮,家里只娘儿俩,父亲和兄长都在朝里做官呢!" "哦!"焦母高兴地说。 "年龄也不大,和仲卿正般配呢!叫我看,和仲卿啊,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仲卿姑母得意地说。 "他姑母,说到现在,她们家都怎么说的?"焦母迫不及待地问。 姑母嘴一撇:"哟,人家是大户人家,哪能那么随便就立即应承了!" 焦母直点着头:"也是。" 姑母:"这门亲事要成了,仲卿也不愁今后没有个靠山,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衙门里做个小吏!" 两人为仲卿的婚事又聊了好一会,姑母才告辞。 整个上午,焦仲卿和孙少吏都在忙着抄写公文,这时,刘兰生又从外面走进来。 "这回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高主簿刚刚进屋!"孙少吏知道他是找高炳臣,忙笑笑说。 "好,我去。"刘兰生说。 孙少吏回头看刘兰生进了高主簿的房,对焦仲卿:"仲卿,这刘兰生这么粗俗不堪,可他那妹妹偏偏天生丽质,多才多艺,你说这奇不奇?" 焦仲卿不置可否地笑笑,心事重重地抄写着公文,无心多说什么。 "这叫一娘养九种,九种不像娘。"见焦仲卿不吭声,又补充说。 刘兰生匆匆来到高炳臣的房门口,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高炳臣抬起头,立即热情地笑道:"哟,刘兄!" "叫我?"刘兰生一愣,惊诧地眨了眨眼,迟疑了好一会才说。 "不叫你叫谁?坐坐!"高炳臣见刘兰生拘谨地站在那里,忙堆起笑脸说。 刘兰生依然愣在那里,他很惊讶一向对自己傲慢冷淡的高大人为什么今天竟一反常态地对自已热情起来。竟和自己称兄道弟?他心里直犯咕噜,模不清高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高炳臣的客气热情反而使刘兰生有些不知所措。 "哎,坐啊坐啊!"高炳臣笑咪咪地望着刘兰生,起身给刘兰生泡茶。 刘兰生忐忑不安地坐下,又诧异地望着高,百思不得其解,见高给自己上茶,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受宠若惊地说:"哪敢劳驾主簿大人倒茶。" "你是客人嘛!"高炳臣很和气地看着刘兰生说。 刘兰生接过茶,仍用探询的眼光望着高炳臣,耐心等他开口。 高炳臣在他对面坐下,定定看着刘兰生。高炳臣心里十分清楚,刘兰生之所以拚命巴结自己,其实都是为了那笔生意,如果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他刘兰生理都不会理自己。现在,倒要看看刘兰生怎么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双方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良久,高炳臣喝了一口茶,终于开口说:"你的事,我能不关心?" "我的事,当然要靠主簿大人关心!"刘兰生紧盯着高炳臣的脸,乖巧地说。 "这一万套冬服,不小的数字啊!"高炳臣有意加重语气说。 "小数字何必劳驾主簿大人?"刘兰生小心看着高。 高炳臣若有所思地低头掐着指头,沉吟着。刘兰生依然愣愣地看着高炳臣。 "刘兄,这帐算过?"好一会,高炳臣才微微抬起头说。 "哟,还不曾算过!"刘兰生笑道。 "哎哎,这做生意能不算账?"高炳臣看了刘兰生一眼,摇摇头。 "……!"刘兰生尴尬地一笑,不知说什么。 "你没算,我替你算。扣掉布料,扣掉工钱,每套赚两十铢,一万套冬服就得赚两十万铢,要是每套赚四十铢,就得赚四十万铢。"高炳臣镇定地说。 "哪能赚得到许多?"刘兰生疑惑地看着高炳臣。 高炳臣知道刘兰生是在装傻,奸笑道:"你就别装糊涂了,我这还是窄打窄算。你说,要不多少人不贼着这笔买卖?" "那还用说。"刘兰生不想得罪他,忙附和说。话音刚落,便又小心地试探道:"哪高主簿你……?" "这生意嘛,当然要给你。"高炳臣知道刘兰生想说什么,又奸笑了笑。 "怪不得上次主簿大人说我家有天象,要发财。这财是高主簿给罗!"刘兰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兴奋地说。 高炳臣定定地看着刘兰生,连忙说:"不,要看怎么给?" "放心,放心!我刘兰生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还不知恩?"刘兰生说罢,从袖口掏出一个大钱包放在桌上。然后又马上补充说:"事成,我再抽两成给你。" 高炳臣轻轻推开钱包,摇摇头,刘兰生见他推开钱包,以为高炳臣赚少,于是又知趣地说:"那……我抽四成给你。" 高炳臣还是摇摇头,不吭气。 他娘的,这高炳臣胃口也太大了,可是不给他好处,他高炳臣能给我做冬服吗?刘兰生想了想,一咬牙,说:"行,我抽一半给你。" 高炳臣依然摇着头。 "那……?!"刘兰生吃惊地望着高主簿,不知道他究竟想吃多少。 高炳臣笑了笑,对刘兰生说:"钱,我一分一厘也不要。"说完,又拍拍桌上的钱包,"这钱嘛,我也不要。" 刘兰生心里一惊,什么?不要钱?刘兰生被高炳臣弄得一惊一乍的。他愣愣地看着高主簿。 高炳臣沉呤了半响,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一句话:"但我要你妹妹嫁给我!" 刘兰生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高炳臣会这样说,会以娶兰芝作为这笔生意的筹码。 "怎么,你是看我不配?"高炳臣定定地望着刘兰生,嘲讽道。 "不不不!"刘兰生一时不知所措地掩饰。 高炳臣瞟了刘兰生一眼,步步紧逼,说:"那是为什么?" "这,这事……哎呀!"刘兰生语无伦次地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他很清楚高的为人,经常流连风月场所的男人靠得住吗?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高炳臣又冷笑一声:"哦,是不是看我刚死了老婆吧?" 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边是垂手可得的万贯家财。刘兰生心里很予盾,一时心乱得很,半响,刘兰生才很为难地说:"只是怕兰芝……?" 话没说完,高炳臣就打断他的话,说:"怎么,屈了令妹?我高某也是官宦人家,家有万贯家财,良田千亩。你妹妹嫁给我,穿有绫罗、食有佳肴,只会有享不完的福,会屈了她?再说,你刘兰生以后有什么事我能不关照?" 听高炳臣这么一说,刘兰生有些心动了,但仍犹豫着下不了决心。 傍晚,残阳把乡村小径涂抹成一片金黄,焦仲卿终于抑制不住对兰芝的思念,骑着马从前面疾驰而来。 在三岔路口,焦仲卿不由放慢了速度,他停下来,向黄昏下的那片菊园张望,犹豫了好一会,他才又驾马向另一条道奔去。 这会兰芝从屋外走进自己的房间,目光落在桌上箜篌上,自从那次家宴没能见到弹琴的人,兰芝心里又多了一丝失落和失望。 兰芝迟疑地又拿起箜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思慕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她抬头环视四周,房间昏黯,室内的黯淡,使得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那一缕光线,格外地醒目。 她又弹奏起那首曲子来。 乐声响彻四面八方,声音绵延、悠长,在焦仲卿的耳畔停留,他心一喜,赶紧勒住马头,掉头往刘家大院方向奔去。 这时,刘兰生不安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他在想那事如何开口对妹妹说才好,他思忖了一阵子,决定还是和妹妹直说算了,况且妹妹要真嫁了高炳臣,以后自己就不愁没有绵衣玉食,花天酒地了,再说妹嫁了这样的官人,也衣食无忧享清福了,刘兰生朝兰芝闺房这边走来。 兰芝正全神贯注地弹箜篌,乐声寄托着她的情思,不一会,焦仲卿骑着马已俏俏来到刘家大院的门口,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倾听着箜篌传出的乐声,深深地陶醉在兰芝绝美的乐声里,忘了一切。 突然,声音嘎然而止。 焦仲卿见乐声停了,有些纳闷地抬头朝上望去,正在这时,钱氏拎着衣桶过来,看到焦仲卿探头探脑的样子,忙走过去,警觉地说:"相公找谁呢?" 焦仲卿一愣,有些惊慌地说:"不不,不找哪一个!" "那你……?!"钱氏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焦说。 "是、是我这匹马听到箜篌声,一时勒不住缰绳就直冲过来。"焦仲卿语无伦次地说。赶紧慌慌张张驾马离去。看着焦仲卿离去的背影,钱氏自语地摇摇头:"马儿也喜欢听箜篌?鸟儿听了绕窗子飞,马儿也在窗下转,嘿!是他的马有意思还是这人也有意思?"说完,转身进了屋。 这会,刘兰生笑眯眯地进了兰芝的房间。兰芝连忙放下箜篌,给哥哥让坐。刘兰生直截了当地把高炳臣想提亲的事和兰芝说了,并天花乱坠地游说道:"兰芝,这可是有脸有面子的人家,嫁过去有你穿不完的绫罗,食不尽的美味佳肴,有享不完的福!" "哥哥怎么突然关心起妹妹的婚事来了?"兰芝吃惊地看着哥哥。 "哎哎,哥哥怎么不关心,哥哥一直关心着呢!" "瞧哥哥说的,他家门墙也是很高的。"兰芝笑道。 "那还用说,那一条街就他家门墙最高。" "我要是弹箜篌,鸟儿还能飞过来?"兰芝又调皮地笑道。 "鸟儿再高的墙也能飞啊?"刘兰生说。 "那……他家的门槛也是很高的?"兰芝揶揄地笑道 "那是什么样人家?当然门槛高!"刘兰生嘴一撇。 "妹妹能跨得过去吗?"兰芝自嘲地说。 "当然跨得……"刘兰生定定神,这时才发现妹妹的表情有些不屑。有些诧异地说:"哎,哎兰芝,你什么意思?" "哥,上面还有爹娘呢!"兰芝笑道。 "哎哎,兰芝,你到底什么意思?"刘兰生一愣。 "这事还是由爹和娘定呢!"兰芝很聪明地回答哥哥。 刘兰生见妹妹丝毫不动心,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兰芝的房间。 焦仲卿沮丧地骑着马,漫不经心地朝家里走去,一段山路之后,是一条皖河,过了一个石拱桥,离皖河不远,就到了自己住的村庄焦家畈。这是个规模不小常见的南方村落,住了三十几户人家,在外读书和做官的人不少,象焦仲卿这样在府衙当差的倒不多见。这会只见焦仲卿在房前下得马来,懒懒地把马牵到马栅并系好僵绳,像往常一样伸手拍了拍马背,径自从马棚走到书房,此时,一轮皎洁的月亮照进焦仲卿的窗口,洒落在桌边的琴上,他看了一会书,可好像一个字也看不进。焦仲卿下意识地拨动了下琴弦,琴弦发出一声清脆的琴音,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郁闷起来。 焦母见儿子的房里还亮着灯,便端了碗红枣汤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仲卿抬起头说:"娘,你还没有睡?"见母亲没有离去的意思,猜想母亲一定有话和自己说,忙试探地说,"娘,你……?" "娘有话跟你说。唉,你也老大不小了,娘看也该说亲了。" 焦仲卿微微一惊。 不等仲卿答话,焦母又说"今儿你姑母来了,看中一个姑娘,还是大户人家,父亲和兄长在京城洛阳做大官,攀上这样的人家对你日后的仕途进取,会有好处!" 焦仲卿仍然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说话?"焦母吃惊地看着儿子。 "娘,孩儿不敢应承这门亲事。"焦仲卿终于说。 焦母一愣,怔怔地望着儿子。 "若是攀高枝,结后台,虽然仕途得以进取,这岂不要让天下读书人笑话孩儿吗?" 焦母又一愣。 焦母叹道:"可这年头,没有后台,是断难做大官的。" "娘,孩儿断断不愿这么做的!"焦仲卿依然倔犟地说。 刘兰生在兰芝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回到卧房,他不知道怎样向高大人交差,这事成不了,生意就泡汤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水中花、镜中月了。他满腹心事地坐在椅上发愣。 这时,钱氏把盆洗脚水放在刘兰生脚下,刘兰生一伸脚,对着媳妇大吼道:"要烫死我呀?" "不烫啊?"钱氏慌张地试试盆里的水,怯怯地说。 "唔?不烫!"刘兰生小心地把脚伸进水里。 钱氏又起身铺床,准备服侍丈夫睡下。 "这样的人家,哪里挑得到啊!"刘兰生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人家不人家?"钱氏看着丈夫,不解地说。 "你瞎插什么?烦不烦?"刘兰生烦躁地又对媳妇厉声吼道。也许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份了,刘兰生缓和了语气,想了想,对钱氏说:"你说,我给兰芝挑了个人家,有权有势,要什么有什么,可这个傻妹妹却无动于衷,你说,这傻妹子傻不傻?" "兰芝心里搁的是那个弹琴的人!"钱氏没好气地说。 刘兰生一愣,一下子醒悟过来,他想,"哦,怪不得那天请客,她还要打听人家来不来?"这会儿,他一激灵,兴备地一拍大腿,说:"有了!" "什么有了?"钱氏迷惑地望着丈夫。 刘兰生:"你不懂,你不懂!"说完,他急忙站起,"嘣"地声把脚盆打翻也不管,慌忙又向兰芝的卧房走去。 "这怎么啦?"钱氏怔怔地愣在一边,转身收拾地上的脚盆。 烛光随微风摇弋着,兰芝还没有睡意,夜凉如水,带着一丝温馨的气息氤氲房间,想着心中的那个弹琴人,兰芝又拨弄起箜篌。 "咚咚"。 兰芝忙放下箜篌,走上去开门,见又是哥哥,忙吃惊地叫了一声:"哥!" "还没睡吗?兰芝!" "这么晚了,哥……?"兰芝知道哥哥肯定又是那件事,有些不耐烦地说。 "哎,我跟你说的还是高主簿……" "哥,你不要再提那件事。"兰芝不想听他说这些,不悦地说。 见妹沉下脸,刘兰生忙急得直摆手,装出一副正经地样子说:"兰芝,误会了。这个高主簿就是那天弹琴人的人。" 兰芝一惊。 "我晓得妹妹心里只喜欢弹琴的,不然怎么那天请客,还问人家来不来?"刘兰生笑道。 兰芝有些狐疑地看着哥哥,谨慎地说:"他就是那个弹琴的人?" "就是他,你看那天他那个琴弹得多好,多动听,多悦耳!哎呀呀。"刘兰生笑道,随后又拍拍脑袋,又说:"你看我跟我说了许多,偏偏就把这漏了。你看看……!" 听了哥哥这番话,兰芝不由羞涩地微微垂下头。 听了母亲说要和自己提亲的话后,焦仲卿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睹得难受,母亲走后,他失神地望着在桌上的琴发愣,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着兰芝敬酒时的样子。 此刻,他是多么心焦地等待一个人,一个从他降生下来就注定要等待的一个人,在琴声里,他找到了她,在箜篌里她读懂了他,两个彼此弹出合音的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啊,这是一种冥冥中命定的缘分。 仲卿猛地抚琴弹奏。月光把银灰色的光晕洒在他英俊而忧悒的脸上,他凝视着兰芝家的方向,只见在清凉的月光下,所有的喧哗都都静止了,只有饱含情思的琴声向着心中的彼岸再次出发。 琴声仿佛长了翅膀,落在兰芝的房间,兰芝目光神往地投向窗外。 兰芝在窗户边站了好一会,才退回到床边。 高炳臣如约来到吴记酒楼,酒楼高悬的幡在风中哗哗作响。 高炳臣特意找了这间僻静的酒楼,然后要店小二找了间小房,店小二往桌上放了一把茶壶、两只杯子后。便匆忙下了楼。 高炳臣独自喝着茶。他喝了口茶,又放下杯子焦急不安地来回走着,不时地倾听外面的动静。突然间,他听到外面吴掌柜的招呼声:"哟,刘公子!"知道是刘兰生来了,又矜持地坐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 这时,刘兰生进了来,笑道:"让您久等了!" 高炳臣微微欠欠身子,示意他在对面坐,并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刘兰生。 刘兰生喝了口茶,手抹了下嘴角,得意地:"同意啦!" 高炳臣不太相信地瞪着两眼,惊喜地说:"哦,同意啦?哎呀哎呀!"说罢兴奋地站起来,搓着两手。 "可费了我不少口舌!"刘兰生盯着高炳臣,讨好地说。 "这情我不会忘,不会忘!"高炳臣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边说边过去给刘兰生重新倒茶,接着又给自己倒茶。 "不过,兰芝看中的是那天那个弹琴的。"刘兰生端起杯子又放下,不安地说。 高炳臣拿在手里的壶顿住了,吃惊地脱口而出:"焦仲卿?" "你别担心,她也不晓得那天弹琴的是焦仲卿还是谁,我只是推说这弹琴是你高主簿!"刘兰生笑道。 "哦,好!这就对了!"高炳臣终于松了口气。 "不!"刘兰生又说。 "唔?"高炳臣迷惑地看着刘兰生。 "就看这下一步戏怎么演了。"刘兰生连忙把头凑近高主簿说。 高炳臣仍不明白刘兰生的话,怔怔地看着刘兰生。 "哎,这还不明白,兰芝看中的是那天弹琴的,要是晓得你不会弹琴,这事不就白忙乎啦!"刘兰生见高炳臣愣在那里,急忙解释道。 "那倒是。"说罢,高炳臣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连连点头。这时,高炳臣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兴奋地对刘兰生说:"有了,有主意啦!" 第三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重阳节了。 兰芝早早去菊园采了一束新鲜的菊花,放在父亲的书房里,淡淡的花香弥漫了整个房间,与绢帛上的菊花交相辉映。 刘员外聚精会神地将毛笔添色,持笔伸向绢帛,以至于兰芝进来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刘员外的笔落画纸,遒劲有力。 兰芝凝神屏息地站在父亲旁边,手里把弄着一封请柬,调皮地看着刘员外作画。 刘员外画完最后一笔,一抬头,才发现兰芝站在一边。 "哎,你来这干什么?"刘员外吃惊地说。 "来给爹送请柬,我都来了一会啦!" "怎么没听你说话?" "不敢,怕把爹画兴打了,又会怨我!"兰芝调皮地笑笑。 "这丫头!"刘员外笑道。接着又正色道:"唔?什么事儿?"- 兰芝连忙把请柬递给父亲,说:"宋员外家人送来的!" 刘员外看了一眼请柬,说:"出去赏秋?好,好!"然后又感叹道:"噢,真是白驹过隙,转眼又到重阳节了!" 这天,府衙内一派繁忙景象,门外张灯结彩,两个差役端来几盆菊花整齐地放在沿廊过道旁,花圃里,几个园丁在忙着修剪枝叶。 高炳臣匆匆走出公事房,来到书手房,焦仲卿和孙少吏见他进来,忙放下手里的笔,听高主簿说话。 "这菊花黄了,重阳也跟着到了。诸位还和往年一样,大家聚一聚,吟吟诗、喝喝酒,也不失为重阳一乐!"高炳臣不动声色地说。 "可、可我这里还有些事呢!"孙少吏勉强地说。 "哎哎,谁也不要告假,我做东,我请客,不要你们掏钱,就这么定了!"高炳臣手一摆,武断地说。 焦、孙不由诧异地相互望了眼。 焦仲卿不想和他在一起,忙推辞道:"高主簿,我哪里会做诗?" "仲卿不做诗也行,那天把你的琴带来,做诗的做诗,饮酒的饮酒,弹琴的弹琴,这才不失雅趣。"高炳臣不动声色地笑道。 沉默了一小会,焦仲卿勉强地答应说:"那好吧!" "就这么定了。你们继续忙吧!"高炳臣扬扬手,转身就跨出了房间。 焦仲卿见高离去,捣捣孙少吏,说:"有意思,主簿大人怎么也变得风雅起来。" "奇怪,奇怪,高主簿居然还请我们的客,看来水倒流,时光倒转啰!"孙少吏直着脖子愣愣地嚷道。 这会儿,兰芝坐在织房的小凳上,把织好的锦小心剪下,她仔细看了看织好的锦,想到又可以卖钱了,心里喜滋滋的。 "兰芝,怎么还没收拾好!"刘兰生走了进来,不耐烦地说。 兰芝一边把锦打包,一边对刘兰生:"哥,锦也不多,你就顺带卖了不就行啦!" "我说兰芝,你怎么犯傻了?绢锦店的郑掌柜哪一次不认你织的锦?那天他还撵着我屁股追了很长路,问我兰芝怎么很长时间没有送锦了。嗨,只要你卖,就能上大价。"刘兰生说。 说完,哥妹俩匆匆出了门。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只见人群熙攘,摊贩林立,满街的门面上都摆着各种颜色的菊花和布锦,人来人往,灯笼高悬,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兰芝紧跟在刘兰生身后,绕有兴致地看着淋朗满目的小玩艺,便停下来问价。刘兰生不时焦急地朝前面望去,又回头催道,"哎哎,兰芝,有什么好看的,别磨蹭了!" 兰芝在小店铺里挑着丝线,头也不抬地:"哥,你要有急事,先忙去吧!" "这人来人往的,哥能放心?"刘兰生说。 兰芝仍在挑丝线,头也是没抬地笑道:"一个大活人还能丢掉?"说罢,拿着丝线跟掌柜说着什么。 刘兰生不想耽误时间,按和高炳臣一起设计好的计谋,高炳臣他们早已在吴记酒楼等着兰芝的到来,刘兰生怕高炳臣等得急,急忙掏出钱扔到柜上,催促妹妹说:"快走吧!" 吴记酒楼里高朋满座。 楼上的大厅里,几个秀才模样的的人摇头晃脑地围坐在矮桌旁饮酒吟诗,每人吟一句,便把酒碗推到下位,焦仲卿独坐一旁弹琴。 这时,高炳臣不安地走到窗口朝楼下的街面望着,透过窗棂看到刘兰芝和刘兰生远远地向这边走来,兰芝好像隐隐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心里不由一愣。 高炳臣回头朝里头看看,偏偏在这时焦仲卿已把一曲弹完,琴音嘎然而止。 高主簿大惊。 高炳臣望望已渐渐走来的刘兰生兄妹,又望望室内,不由紧张起来。 原来,酒碗已转到焦仲卿面前,几个人正要焦仲卿吟诗。 "仲卿,轮到你啦!"一个面相斯文的秀才说。 "仲卿好文才,别把文才烂到肚里馊了!"旁边另一个秀才也一唱一合地说。 "哎?说好了的,我只是弹琴,为大家助兴。"焦仲卿忙推辞说。 坐在一边,一直不吭声的秀才也连忙说:"不吟诗也行,那也得喝杯酒。" 一会,刘兰生和兰芝已走近吴记茶楼,刘兰生倾听着,却没有听到琴音,非常奇怪。 刘兰生偷偷看了看兰芝,仰头朝楼上望去,只见高炳臣正紧张地向他做着手势,比划着,一边又回头焦急地望望室内。 刘兰生向高炳臣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的兰芝,终于明白高炳臣的意思。 这时,高炳臣抹了抹脸上的汗,急忙催促仲卿说:"仲卿,弹得正兴,怎么不弹了?" 焦仲卿指指劝酒的几位秀才,说:"你看看,诸位非得让我不吟诗就饮酒,高主簿你可说好了,只让我弹琴。" "仲卿弹琴,做诗、饮酒就免了吧!"高炳臣以命令的口吻对众秀才说。 "仲卿不吟诗,那高主簿可轮到你了!"众秀才见高炳臣这样说,忙起哄道。 高炳臣一下愣住,忙推辞着:"诸位先生,我还没有想好呢!"说罢,又走到窗口。 面相斯文的那个秀才笑道:"哎哎,高主簿一会到窗口,一会儿手还比划着,是吟诗还是打拍子啊!" 高炳臣愣住,看看自己正抬起比划的手,支吾着:"对对,是在吟诗,习惯,习惯!"说罢,手又比划了两下。 不一会,兰芝和刘兰生就到吴记茶馆楼门口,兰芝正要朝楼上走去。 "兰芝,看看这铺里的蛮棰,你嫂要买洗衣的蛮锤。"刘兰生慌忙挡住妹妹的去路。 原来是个铁匠铺。 俩人刚走到门口,铁匠的大锤"叮叮当当"地敲起。 "这是铁匠铺,只有铁锤,哪有洗衣的蛮棰?"兰芝笑道: "你嫂子要的可是蛮棰!"刘兰生故作失望地说,边说边回头朝楼上的高炳臣打着手势。 "那得到木匠铺。"兰芝话音刚落,一转身便发现刘兰生在向楼上摆着手,忙诧异地说:"哥,你……?" "我是看师傅打铁的样子太好看了!"刘兰生忙掩饰道。 "你不是要买丝线吗?"刘兰生机灵地又指指另外一个店铺说。 "哥,刚才不是买了嘛?"兰芝吃惊地望着神态有些异样的哥哥。 "哥,你好像有什么事?"不等刘兰生回答,兰芝又疑惑地说。 怕妹妹觉察什么,刘兰生又急忙掩饰说:"没,没有,我有什么事?哎呀,我有什么事?"刘兰生显得没辙了。 就在这时,兰芝突然愣住了,熟悉的琴音从窗口飘来…… 刘兰生发现兰芝凝神倾听的样子,偷偷瞟了她一眼,不由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 凝神屏息的酒楼里,食客们纷纷把目兄投向焦仲卿这边,焦仲卿神情激奋地弹着琴,他神情陶醉般地拔动着琴弦,节奏饱满而明快,他的眼前再一次的闪现兰芝那张秀丽的脸,葡萄般乌黑闪亮的丹风眼…… 兰芝愣住了,她停住了脚步,深深地被熟悉的琴音吸引了。 好一会,优美的琴声终于停止,兰芝仍沉醉在琴声里。良久,她才抬起头,疑惑地说:"哥,这琴声好像是……!" "我也寻思哪里听过!"刘兰生晃着脑袋。 正说着,高炳臣从里面出来。 "高主簿!"刘兰生故作吃惊地叫道。 "哟,刘兄!"高炳臣也装作巧遇的样子。 兰芝忽然听道"高主簿"三个字,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望了高炳臣一眼,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高主簿这是……?"刘兰生指指吴记茶楼。 "哦,今日重阳,几位朋友聚在一起喝酒吟诗,信手就弹了两首曲子助助兴。"高炳臣故作轻松地说,然后,假装矜持地看了看兰芝。 "好雅兴啊,哎呀呀,我说是谁弹的琴,这么耳熟呢!"刘兰生故意说。 "这不是……令妹吗?"忽然,高炳臣迎上前,故作惊讶地看着兰芝说。 "正是小妹兰芝。"刘兰生笑道。 "那天在府上见过,小妹一曲箜篌竟引来百鸟朝会。"高炳臣望着兰芝笑道。 "那也得谢谢先生古琴相和。"兰芝低着头,说罢,又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高炳臣一眼。 "不敢不敢!见到小姐真是三生有幸!"高炳臣说罢,又定定地望着兰芝。 "先生客气了!"兰芝脸微微一红,又转向刘兰生,说:"哥,我们卖锦去吧!" 刘兰生瞟了兰芝一眼,走了两步,回头对高炳臣伸出大姆指,指指走过去的兰芝,低声说:"有门!有门!" 高炳臣目送兰芝和刘兰生离去,轻松地舒了口气。 这时,焦仲卿起身站了起来,小心把琴挎在肩上,他下意识地朝楼下望去,不由一愣。 他突然看见兰芝低头和刘兰生向街道那边走去,焦仲卿吃惊地望着他们。 正在这时,兰芝也慢慢地回过头朝这边张望。 焦仲卿赶紧下了楼,拨开人群,兴奋地追了上去,但转念一想,又似乎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他迟疑地站住,恋恋不舍地看着兰芝的背影渐行渐远。 兰芝从大街上卖完锦回到自己的织房,心里高兴极了,今天终于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弹琴人,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活的乏味,而且还不断有一股快乐从她的脚底升涌上来,织梭机欢快地跳动着,发出"嚓,嚓嚓"的有节奏的声响。 兰芝一边织锦,一边和钱氏亲热地说着悄悄话。 "可看真了,有多大年龄?"钱氏小声说。 "好像年龄大了一些。"兰芝低着头。 "有多大?" "也不大。" "好像大了,又也不大,究竟多大?"钱氏笑道。 "街上那么多人,哪好意思看人家!"兰芝羞涩地一笑。 "呵呵"钱氏不由笑起来,说:"当年我也是这样喔,第一次见到你哥哪敢看,要是认真地看看你哥,"说到这里,又一撇嘴,接着说:"哼!要晓得他那个歪枣裂瓜、狗脾气的样子,我哪看得上?!"说罢又笑起来。 "个子多高?"顿了顿,钱氏又好奇地问。 "不高也不矮,好像不胖也不瘦。反正都没有看清。" "反正你是看上了!"钱氏嘴一撇,笑道。说罢,停了好一会,又有点担心地说"哎,父亲对衙门里的人可讨厌呢!" "衙门里有地痞恶棍,可也有文人雅士!"兰芝不赞同地说。 "那也是,也是。"钱氏说。 这会儿,刘兰生兴致勃勃地来到父亲的书房,把当天兰芝和高炳臣相见的事说了一下。刘员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 刘兰生担心地望着爹,刘员外停住脚步,沉稳地说:"春秋时期,俞伯牙与钟子期以琴相会,所谓高山流水,寻觅知音,自古至今一直成为美谈!" 刘兰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你妹妹兰芝与高主簿以乐相会,能结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佳话啊!"刘员外说。 "爹,同意啦?"刘兰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忙说。 "为父总要见见这个人嘛!"刘员外看刘兰生一眼。 "是,是!"刘兰生连连点头。 刘兰生正准备离去,刘员外又叫住他:"兰生!" 刘兰生有些担心地看着刘员外,生怕父亲又改变主意。 刘兰生站住,刘员外看看儿子,叹口气说:"你啊,长这么大可没见做一件像样子的事,倒是这件事还如我心愿!" "爹,这叫做得好,不如做得巧。这一件不就行了,叫一白盖百丑!"见父亲这样说,刘兰生紧棚的弦又松开了。 从酒楼回到府衙,焦仲卿穿过亭台楼榭的庭园,拐弯来到摆满菊花的走廊,一朵朵雍容的秋菊吸引了他的视线,那秋菊好像兰芝的俏脸,睹物思人,该是最好的慰藉了。他匆匆端了盆菊花,小心地放在书手房桌上。 这时,孙少吏搂着一叠公文从外进来,取出一部分公文放在焦仲卿桌上。 "仲卿,好雅兴。把廊上的菊花端到桌上独自欣赏!"孙少吏见案头上摆着菊花,便笑道。 焦仲卿用抹布擦着盆口上的土渍,笑道:"放在走廊地上谁也不当回事,还不如放在案桌上,好好看看。" "惜香怜玉哟!"孙少吏又笑道。 "我有什么香可惜,有什么玉可怜?"焦仲卿也笑道。 "这花放在桌上是好看,可要是让高主簿瞧见了定会说你……"孙少吏收敛了笑脸。 两人正说着,高炳臣走了进来,高炳臣看看两人,说:"诸位说些什么呀?" "我说这菊花放在地上不如放在桌案上好看。"孙少吏忙掩饰。 "高主簿,不会介意吧?"焦仲卿小心说。 "哪里话?放在桌案上很好啊,花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高炳臣情绪高涨地说。 孙少吏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高,觉得高有些异样。 焦仲卿也感到很奇怪。 正说着,刘兰生兴冲冲地从外面小跑着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高主簿!" 几个人忙回头望去,刘兰生绕过走廊,扬着手,跌跌撞撞跑过来。"太好了,高主簿!" 焦仲卿和孙少吏满脸迷惑地看着他走过来。 刘兰生大步跨进来,一脸喜色地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边说边拉了高炳臣就往外走。 孙少吏回头望着两人消失,摇着头:"这家伙怎么啦?" 焦仲卿也回头望去。 "这么大声喧哗,真是太不像话了!"孙少吏不满地说。 "哦,我昨天看到他妹妹了!"焦仲卿回过头,看着桌上的菊花小声说。 "啊,是兰芝呀!"孙少吏睁大眼。 "她抱着锦,走在街上!"焦仲卿满脸陶醉的说。 "你没有和她说话?"孙少吏忙说。 焦仲卿摇摇头。 "哎呀,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不和她说话?"孙少吏惋惜地说。 半响,焦仲卿才神情恍惚地说:"她回头的样子,真是可人!" 孙少吏摇着头:"那你应该和她说话,不和她说话多可惜呀!"他看了看焦,见他一脸痴迷神往的样子,突然示意着桌上的菊花,笑道,"怪不得,你是不是看到美人想起花,看到花想到美人吧?啊?" 焦仲卿拳头擂了下孙少吏:"哎呀,你这个人乱说什么?" 这会儿,刘兰生兴奋地和高炳臣一前一后的来到高的的公事房。 高炳臣惊喜地小声说:"同意啦?" "同意啦!"刘兰生高兴地看着高说。 刘兰生说罢,在高对面的椅上坐下,得意地跷起二郎腿。 "太好啦!"高炳臣兴奋地地笑道。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顺利。他高兴地给刘兰生酌上茶。 刘兰生也毫不客气地接过茶。 "令尊也同意啦?"高主簿想了想,慎重地说。 "没有问题。"刘兰生头一仰。 "哎呀,真是太好了!"事情终于有眉目了,而且老头也同意了,高炳臣搓着两手,心里直乐。 见高这么高兴,刘兰生迫不及待地小心说"哎,高主簿,兰芝也同意了,老爷子也没有问题,那冬服的事……?" "好说好说!"高根本不关心这事,忙转移话头,说:"刘兄,什么时候老爷子让我上门见面?" 刘兰生见高炳臣不提冬服的事,有些不悦地说:"嘿,好事不在忙中喜嘛,上门见面急什么?" "哎哎,怎么不急?从见到兰芝,我就从来没有睡过囫囵觉,睡不眠、饭不香,连走路都打不起精神,眼睛一闪,想到的就是你妹妹。" 刘兰生干笑了下:"高主簿,可我也急着冬服的买卖呢!" 高炳臣一愣,又一笑:"这还不好办?你看,我们这不快成郎舅了。"说完,又扯开话题,说:"刘兄,不知令尊喜欢什么样礼物?我也好准备准备。上门,也得让令尊满意。" "满意不满意,都好办。可高主簿你,绕到现在还没有答应给我冬服的生意!"刘兰生有些沉不住气,坦直地说。 "可刘兄,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去上门求亲。"高炳臣狡猾地一笑。 "这,我立马就回去敲定。"刘兰生一愣,忙说。 高炳臣笑道:"那好,只要这亲事一定,我也立马就帮你把做军队冬服生意的公文办了。" 刘兰生也笑道:"早这么痛快,何必兜这么大圈子!那好,我这两天就给你话。" "好,好!"高炳臣高兴地说。 刘兰生走到门口,又站住,不无担心地回头说:"哎,高主簿,我还得提醒一下,别忘记兰芝是喜欢弹琴的人,她要是晓得主簿大人不会弹琴,……嘿,那天你们见面……" 高炳臣一愣:"这倒是……" 傍晚,晚霞默默地退到农家屋顶的背后去,从农舍的小窗口隐隐约约地透出些许微弱的烛光,青黧色的饮烟缓缓升上天空。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焦仲卿骑马疾来,扬起尘土一片,他在三岔路口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四周静寂无声,他默默地一抖缰绳奔向另一条道。 一会,兰芝从客厅走出来,坐在门口,轻轻拔了拨箜篌,乐声悠扬的向空中飘荡。 隐隐的,传来绝美的箜声。焦仲卿勒住马头回头朝兰芝家望去,又转身朝刘家大院方向驶来。 正在这时,门吱扭声响,钱氏拎着桶从里面出来。 见有人出来,焦仲卿一怔。 "哎?又是你……?"钱氏吃惊地望着焦,表情错愕。 "我、我看那棵桂花树,好、好香!"焦仲卿有些慌了神,忙支吾着。 "香?哪里香?花早谢了!"钱氏扭头朝四周看了看,鼻子嗅了嗅。 "这景,这乡村的景也是好看的!"焦仲卿有些窘迫,一边拍马,一边支吾着。 "这人真奇怪!上次说马听箜这次说桂花香,天都黑了,还说看什么景,该不会脑子有毛病?!"钱氏看了看离去的焦仲卿,喃喃道。 一大早,焦仲卿就照高炳臣的吩咐匆匆来到书库房,在一排排堆满一卷一卷的竹简书架边仔细翻着什么。翻了好一阵,才在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捆有关琴理方面的竹简。 焦仲卿高兴地捧着竹简走出书库房,正好遇孙少吏迎面走来。 "仲卿,你这是……?"孙少吏不解地问。 "嗨,高主簿要看看音律方面的东西!"焦仲卿说。 "哟,……?!他怎么也爱上了音律?"孙少吏用迷惘的眼神望着焦。 稍顷,焦仲卿说:"我也感到奇怪!"。 "有意思,有意思!"孙少吏笑道。一会又低声地说:"发现没有,高主簿这一阵总是乐滋滋的,衣服也穿得光淌淌,春仙楼也不见去了!" "该不是主簿大人又要高升了。"焦仲卿想了想,说。 "高升不高升不清楚,看样子是遇到好事啰。唉,也罢,我们倒落得个自在。"孙少吏笑道。说完,便往书手房走去。 焦仲卿拎着竹筒书匆匆走进高炳臣的公事房的,高炳臣皱着眉头吃惊地:"哎呀,要看这么多!" "这只是部分琴理"。焦仲卿放下书筒,又有些迷惑地笑道:"不知高主簿竟对古琴有了兴趣?" "不闻古人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高炳臣说罢,俯首看简。为了给未来的丈人和女人留个好印象,高炳臣说什么也要好好装点一下门面。 焦仲卿怦然心动,情情恍惚地重复了一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焦仲卿正准备离去,高又急忙叫住焦。 高炳臣犹豫了一会,欲言又止,扬扬手说:"仲卿,慢走!" "主簿大人有何吩咐?"焦仲卿不解地看着高,停了下来。 高炳臣了无头绪地看着书筒,说:"你说说这古琴,……哎呀,这、这怎么说?就是说这琴乐……哎呀呀……"一边说一边不知所措地比划着。 "不知主簿问的是不是琴的乐理?"焦仲卿说。 "对对,就说这乐理。"高炳臣笑道。 "其实这也不仅于古琴,大凡乐器皆如此。何为乐?乃为心声,皆感于外而形于内,由内而外发于声,即能引人如听。外者,山水节气功名利禄,人眼所见,世人所求,皆为外者;内者,即我心,有心者则有所求亦无所求……" "太、太复杂,你还是说简单点的,比如说这琴何谓……七、七弦。"高炳臣连摆着手,打断焦的话。 "原是五弦,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而排,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而定。周文王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音哀怨,谓文弦。后武王伐约,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武弦。便有了今日的七弦,故能奏出人间百态、万千气象。"焦仲卿解释道。 "好,这么说我还能明白,既简单又玄奥!好!"说完,又指着简,"还有这呢……!"高炳臣一边点头,一边吃力地记着。 焦仲卿耐心讲解着。 高炳臣苦着脸,耐着性子听着,为了美人,就搏一搏吧,免得到时露馅。 焦仲卿费力地教了高半天,才急忙回到书手房。这会,高炳臣躲在幽僻的府衙甬道,嘴里念念有词,两只手做出弹琴的动作,一会又伸头朝竹简看看。 两个差人好奇地看着高,从高身旁走过,见高怪异的举动忍不住想笑,却又强忍着。 "笑,笑什么?不认识我吗?"高炳臣回头见差人偷偷窃笑,火道。 两个差人赶忙捂住嘴。 午后的阳光火球一样燃烧着地面,焦仲卿斜背着只布袋,骑马向前疾驰。 不远处,就是高炳臣的表妹秦罗敷的家了,焦仲卿受府衙的委托,把秦将军——秦罗敷之父捎来的信物转交给秦母。 马蹄"得、得"地冲上青石板路面,一会,就到了秦府门口,这是座豪华的大宅,门额上写"秦府"两个烫金大字,门前有宽阔的台阶,楼顶为琉璃瓦盖,全楼绛墙碧瓦,讳丽雄特,大门两侧有侍卫把守,足以看出主人的地位不凡。 这时,面相温和、雍容的秦母和女儿秦罗敷在后厅里绣花,母女俩一边说话,一边绣花。 "夫人,老爷捎信来了!"仆人进来说。 "拿来吧!"秦母懒洋洋地说。 "还捎来了礼物!"仆人又说。 "那就一并拿来啊!"秦母对仆人说。 "人家说要当面呈给夫人。" "你拿来不就得了!"秦母不耐烦地说。 仆人转身来到前厅,对焦仲卿生硬地说:"我们夫人说,让你丢下信和物。" "不行!请禀告夫人,一定要亲手当面相呈。"焦仲卿不容置否地说。 仆人又急忙走到后厅,为难地对秦母说:"禀夫人,那人说,非得亲自呈给夫人。" "娘,就让人家进来吧!"秦罗敷终于开口说。 仆人望望秦母。 "去吧!"秦母说。 仆人转身朝外走去。 "什么重要的东西还要当面呈交?"秦母对女儿说。 罗敷正要开腔,这时,仆人领着焦仲卿从前面大堂进来。 焦仲卿偷偷环顾了一下四周,但见华丽中不乏典雅,整个房间都渗透出一股书香门弟气息。焦仲卿来到后院,恭敬地看了秦夫人一眼,说:"夫人,这是秦大人从京城洛阳捎回的信和礼物,衙里让我捎来,一定要夫人一亲自过手。"说罢,呈上信和礼。 仆人接过信和礼。 "什么贵重的礼?打开看看吧。"秦母缓缓地说。 仆人小心打开礼袋,原来是一只青鼎。 "哦?"秦罗敷微微吃惊地瞪大了眼。焦仲卿正准备告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青鼎,立即惊住了。 "我还当什么礼物,放到库房里去吧!"秦母不以为然地说。 仆人正准备拿走。 "娘,既然是父亲从千里捎回,必是好物,先看一看吧!"秦罗敷对母亲说。 "好物,确是好物!"焦仲卿惊奇地看着青鼎。 秦罗敷不由回头看了焦仲卿一眼。 "什么好物?还不是烂铜破石头一类。"秦母漫不经心地说。 焦仲卿忙走到青鼎旁,又仔细看了看,惊喜地说:"岂只是好物,该是宝物!" 秦母一愣。 秦罗敷也愣了,她疑惑地看了看焦仲卿,问道:"既然你说是宝物,不知从何说起?" "我曾从史书上见过此鼎来历,今日才真正见到此鼎。"焦仲卿不慌不忙地说。 秦罗敷见焦仲卿出言不俗,顿时心生敬意,问道:"那先生能细细道来?" "此鼎出于春秋之时呀!"焦仲卿说。 秦罗敷惊讶地"哦"了声。 "当时,秦文公曾梦见鹿邑之野,有黄蛇自天而降,俄顷化为小儿,对文公说,我为上帝之子,帝命汝为白帝,主西方之祀。文公醒后,觉得此为吉祥之兆,乃建白帝庙。于是,铸大、小鼎两只,此为小鼎,即丕鼎。大鼎为战火所毁,不想小鼎今日幸见,能说不是宝物?"焦仲卿又补充说。 听焦仲卿这么一说,秦罗敷不由对焦刮目相看。 "这么说,真是个宝物?"秦母笑道。 "若是没有错的话,此鼎底部还有一物。"焦仲卿胸有成竹地说。 秦罗敷一惊:"哦!"了一声。 "那掀开看看是不是?"秦母半信半疑地急忙示意仆人掀开底部。 果然,底部有一龙的图案。 秦罗敷轻轻发出一声惊叹,敬佩地打量了一眼焦。 "龙,即文公梦中的黄蛇。"焦仲卿又说。 这时,秦母不由敬佩地上下打量着焦仲卿:"这么年纪轻轻的,竟这么有学问,在衙内里公干?" "小生在府衙里只是书手小吏。" "你姓什么?"秦母又忍不住问道。 "小生姓焦。" "你,叫焦仲卿!"秦母微微惊喜地叫道。 "夫人怎么知道小生名字?"焦仲卿一愣,眼神迷惘地望着秦母,一时不知说什么。 秦罗敷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细细打量着焦仲卿。 "你果然是焦仲卿!你过来,过来。"秦母笑眯眯地对焦说。焦仲卿愣愣地望着秦母,不知所措地走上前。 秦母围着焦仲卿打量着。口里小声念着:"这耳大厚实,有为官之相;鼻如悬胆,聪慧聪慧……"说完,又回头对罗敷,笑道:"相貌堂堂,才学又好……" "娘,你……?"秦罗敷羞愧地看着母亲。 焦仲卿窘迫慌乱地忙施礼告辞:"打搅了!"说罢,飞快地离去。 "娘,太失礼了!"秦罗敷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她觉得母亲太可笑了。 秦母忙说:"罗敷,知道他是谁?就是焦家姑母前日来说媒的焦仲卿!"不等女儿回答,又问道,"他文才如何?" "倒是不错。"秦罗敷老老实实地说。 "那相貌?"秦母又问。 秦罗敷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不想今日竟见到他,哎,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肚子学问。"秦母笑道,一会又转向秦罗敷:"罗敷,你……" 秦罗敷羞涩地低下头:"娘!" 这会,兰芝坐在闺房里,兴奋地梳妆打扮着,她照照铜镜,镜子里映出一张俊美、略带羞涩的脸。 梳妆台上摆着一排各种首饰,兰芝试着首饰,不是嫌花梢就是嫌俗了,最后选了只素雅的碧玉簪戴上。 一会,钱氏搂着一套红彤彤的喜服兴奋地进来:"兰芝,兰芝!" 兰芝瞟了一眼喜服,又看着钱氏,吃惊地张着嘴,又"卟哧"一声笑了,说:"嫂,这是……?" "你穿穿这套喜服,这还是嫂子那年结婚拜堂穿的,一直压在箱底呢!"钱氏说。 "嫂,当我是结婚?"兰芝笑道。 "今天是新姑爷上门!" "现在哪能说就是新姑爷?" "哎呀,不管怎么说,总得穿喜庆点!" "我这身上的衣饰就很好。" "太素了,太素了,这怎么行?"钱氏大叫着。 "我闻他的琴音,想他也是个高雅之人,绝不会喜欢那种艳丽浓妆之彩呢!"兰芝正色道。 "那这头上,怎么也不插几样首饰?我这就给你拿去。"钱氏说完,欲离开。 "嫂,不用了,就这样吧!"兰芝忙说。 钱氏又左右打量着兰芝,不满意地摇着头:"哎呀呀,不行不行,这不让人看着觉得我们刘家太寒酸吗?" 刘母进了来,说:"就依兰芝的吧!" 钱氏对刘母苦笑道:"婆婆,这哪是见新姑爷!" "你啊,就少了兰芝这点东西!"刘母对钱氏说。 这时,刘家门口,一挂响鞭"哔哔叭叭"地响起,看热闹的孩子们嘻笑着纷纷跑过来。 刘员外心情欢快地用笔在绢帛上挥动着,"哔哔叭叭"的鞭炮声不停地传进刘员外的耳鼓,他连忙放下毛笔,走出书房。 钱氏兴奋地走进兰芝的房间,对兰芝说:"来了,来了!新姑爷来了!" 兰芝不由回过头,紧张地起身站起来。 鞭炮声中,刘兰生引着一身新服的高炳臣走进刘家大门。 高炳臣后面紧跟着两个抬着重重礼盒的仆人。 刘员外走到客厅,高炳臣连忙向刘员外一拱手,说:"晚生拜见伯父!" "免礼,免礼!"刘员礼貌地外扬扬手。 "哎呀呀,怎么称伯父?"刘兰生望着高,大声嚷道。 "那……?"高炳臣迷惘地看着刘兰生,刘兰生赶紧提醒说:"应该称岳父!" 刘员外又羞又恼地瞪了刘兰生一眼。 "晚生还不知伯父是不是允婚,怎么敢冒然称岳父?"高炳臣说。 "爹,你这不看到了吗?"刘兰生急不可待地说。 刘员外扯开话题,说:"还不快给客人上茶。"说完,又侧头对高炳臣,客气地说:"请!" 高炳臣坐下,又示意仆人呈礼。 刘员外摆摆手,说:"多礼了!大可不必!" "听说伯父喜欢作书绘画,故特地送上一匹上乘的无色绢帛和湖阳上等毛笔。"高炳臣笑道。说罢,又接过仆人手里的绢帛和毛笔亲自奉上。 刘员外接过绢帛,略略展开部份,爱不释手地:"好,好!" 刘兰生在沏茶,立即叫道:"哎,妹妹呢?兰芝怎么还不下来?兰芝!" 正说着,高炳臣吃惊地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屏风后款款走出的兰芝。 "小姐!"高炳臣忙起身。 "先生,请坐!"兰芝柔声说,也客气地还了一个礼。 这会,刘母和钱氏在厨房张罗着,一片热气腾腾。 客厅里只剩下刘兰生、高主簿和兰芝。高炳臣打开话头,小心翼翼地说:"刚才见了伯父,见其精神日趋焕发,甚为高兴。" "这得谢谢先生。"兰芝真诚地说。 高炳臣微微一愣,迷惑地看着兰芝。 见高不知所云地愣在那里,刘兰生忙敏捷地接道:"若不是高主簿那日弹琴相和,何以引来百鸟朝会,也就寻不到菊花药引啊。" "这只是巧合,不足谈,不足谈!"高炳臣支支吾吾地说。 "先生过谦了。闻先生琴音,不仅深知琴理,还深谙弦外之音。那日先生所弹之音,竟能度我衷肠,让人……"兰芝说罢,又羞涩地垂下头。 "哦哦,我听刘兰生说过伯父病重,故所弹之音也便有了伤感。"高炳臣小心道。 兰芝一愣,抬头望着高炳臣,诧异地说:"那,先生,并非从我篌音引发?" "也是也是!"高炳臣见兰芝有些失望,忙道。 "那天先生所弹琴声,忽流水潺潺,忽风雷挟电,忽柳暗花明,忽水光云影,人间百态、真是气象万千。"兰芝说。 "噢噢,金秋气候异常,节令多变,风霜露水,混扰不堪,故随性而发,随性而发!"高炳臣想了想,又说。 兰芝又一愣。 高炳臣说罢,额上已浸出了汗。 "我说兰芝,怎么一见面就是箜篌啊琴啊,哎哎哎,不能说点别的什么?"刘兰生见状,立即岔开话题说。 兰芝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心想:"那天闻琴声竟能度我心声,丝毫不差。可今日闻言,即以节令相对,相差甚远!" 兰芝想了想,笑道:"先生光临,能当面请教,实属幸事。"进而又一笑,有意出题道:"曾闻古人云:南音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不知先生对北音有何教诲?" 高炳臣尴尬地说:"这……这北音……"他心里一急,不由擦了下额上的汗。 "哎呀,高主簿平时在堂审案子威武得很,哎呀,一见姑娘,就跟我刘兰生一样羞涩得很,窘得满头汗都出来了,哈!"刘兰生见状,又立即插科打诨道。 "说的是,说的是!"高炳臣忙点头。 这时,兰芝有些失望地对哥哥说:"哥,你陪先生坐,我去娘那里帮点忙。"说罢离去。 高炳臣忙起身。 刘兰生指着妹妹的背影,埋怨高说:"哎呀,我叫你学点乐理音律,你看?" "我学啦,可,可她一句也没提我学的那些东西,这不白让我费了许多脑筋?"高炳臣连忙说。 刘兰生见高不安的样子,大包大揽地安慰说:"不碍事,老爷子已应允了这门亲事。" "噢!"高炳臣听刘兰生这样一说,才如释重负地重新坐下。 兰芝不安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箜篌,又疑惑地抬起头。 心想:"他是那个弹琴的人?听他所语并不懂乐理音律!"难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弹琴人?会不会是自己哪里出错了?一时间,兰芝心里乱了,莫名的难受起来。 罗敷家的后园里,庭院深深,回廊弯曲,踱过月洞门,满园的美景就呈现在你的眼前:园内百花争艳,幽香扑鼻,莺歌燕语,婉转悦耳,茑萝藤和牵牛花密密地缠绕着花园四周的竹篱,从春天到秋天,更替开着黄灿灿的金丝桃、亭亭玉立的紫锦葵、妩媚的虞美人;假山上松柏参差,池塘内清水如镜,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秦母和秦罗敷正在饶有兴致地赏花喂鱼。 不一会儿,仆人进来说:"夫人,高家送来了请柬。" "表哥的。"秦罗敷接过一看。 "炳臣怎么啦?"秦母说。 秦罗敷笑道:"表哥要成亲了。"又吃惊地:"哎?没有弄错吧?怎么会?" "怎么啦?"秦母兀自看着花。 "奇怪奇怪,娶的竟是兰芝!"秦罗敷吃惊地看着柬说。 秦母道:"这姻缘也不会错的吧!" "兰芝是那样心高的人,乐琴诗书皆善,织裁皆会,知书达理,怎么会看上表哥这样的人?表哥虽是官场上人,那也是酒席场上打锣、女人堆里打滚的人,志趣、爱好和兰芝截然不同,怎么会到一块呢?真不明白!"秦罗敷迷惘地说,她实在不明白兰芝为什么肯嫁给像表哥那样的人。 "听说兰芝当面见了,连刘员外都允婚了!"秦母说。 "这就怪了?!"秦罗敷发愣道,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那还不是爱财?"秦母嘴一撇。 "兰芝哪是爱财的人。"秦罗敷摇着头,罗敷很清楚兰芝的为人。 "不管怎么说,一个是你表哥,一个是你好友,备两份礼吧,要重点。"秦母嘱咐女儿说。 "我还是不能理解!"秦罗敷惋惜地叹道。 "缘份这东西哪说得清。我看就把那对玉佩送给他们,正好一对,很贵重的,送给他们很合适。"秦母说完,然后又回头关切地说:"罗敷啊,兰芝要结婚了,你呀……" "娘!"秦罗敷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忙打断母亲的话。 一会罗敷匆匆来到厢房,从一只精致的香木盒里取出一对玉佩。玉佩上塑着一仕女和一武士,秦罗敷打量着玉佩,玉佩上两个小人似乎也对着她打量着。 秦罗敷想了想,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朝门外喊道:"娘!" 秦母急忙走过来,不解地看着罗敷,又看看玉佩。 "这对玉佩看起来都是很好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真的。"秦罗敷望着玉佩说。 "老爷收藏的东西哪一样会假的?"秦母说。 "娘,这是送给表哥和兰芝结婚的礼物,女儿是怕万一有个闪忽,就让人笑话了,所以想……?"秦罗敷含蓄地说。 秦母知道女儿的意思,忙笑道:"哦,你是不是要请焦仲卿来看一看这对玉佩吧!" 午饭后,钱氏在院子里把洗了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在竹竿上,这时从兰芝房里传来箜篌声,箜篌声忧郁和迷茫,钱氏不由迷惑地抬头朝兰芝的窗口望了望。 兰芝弹着箜篌,神情忧郁地看着远方,自从那次见到高炳臣之后,她心里的疑惑却在一天天增长,他肯定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弹琴人,他连基本的乐理音律都不懂,能弹琴吗?他肯定不是的,但是,那个真正和自己琴箜相合的知音又在哪里啊! 兰芝的眼里泛出一丝泪光。 这时,钱氏提着衣桶走进客厅,正遇刘兰生准备出门,钱氏拉拉刘兰生的衣襟,示意他出来。 刘兰生没好气甩掉她的手:"哎呀,拉,拉什么啦。" "你出来。"钱氏说。 "怎么啦?"刘兰生不情愿地跟着她出来,迷惑地说。 钱氏指指兰芝的窗口,刘兰生朝上望去,又莫名奇妙地望望钱氏。 "你听出来没有?"钱氏小声地。 "听什么?"刘兰生仍有些莫名奇妙地看着钱氏。 "兰芝弹的箜篌啊!" "兰芝每天不都弹箜篌嘛,我都听烦了,这有什么好听的?" 钱氏说:"你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吗,总是那么……"刘兰生不耐烦地打断媳妇的话。钱氏一时说不上来,急忙比划着,又说:"哎呀,总是有些让人感到心里不是滋味,酸酸的!" 刘兰生瞪了钱氏一眼,说:"我当什么?不都是这样!"说罢要离去。 "她以前弹的调子都是很欢乐的,可自从那天高主簿相亲之后,这箜篌弹出来的音……!"钱氏担忧地说。 刘兰生一惊,不由站住,随即也侧耳听去。 "你听,兰芝心里好像搁着什么事啊!"钱氏说。 刘兰生愣了下,立即掩饰道:"真是大惊小怪,每天兰芝不都是这么弹吗?哎呀,你也不懂!我说你别假充内行好不好?"说完,便匆忙离去。 钱氏走进厨房,刘母和钱氏一个在灶上、一个在灶下忙碌着,一会,钱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刘母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一样,兰芝有时弹弹这个,有时弹弹那个,我看没有什么。" "婆婆发现没有,兰芝这些天,话也少了。"钱氏忙提醒说。 "姑娘要出嫁了,就要变成大人了,自然要学得稳重点。唉,我平时还嫌她太活泼了,这么大了,有时还在老爷面前撒娇。现在这样很好,到了婆家,人家也会说我们兰芝稳重,有教养。"刘母说。 钱氏摇着头,说:"不对,我和兰芝织锦时,时常看她织着织着就呆呆地发愣。" "这有什么奇怪?这织机也伴她十多年了,一下子离开,舍得吗?还有这个家,她爹她娘,还有你们,她舍得吗?你那时出嫁,在娘家不也会是这样吗?"刘母说。 钱氏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 这会儿,焦仲卿在厢房忐忑不安地来回走着,他心里有些矛盾,刚才焦母让他去秦罗敷家一躺,焦母走到门口,催促道:"仲卿,你还在晃荡,还不快点去啊!" "哥,这个字怎么认……?"香草拿书过来。 "哎哎,你别瞎掺和,秦家还等着你哥呢?"焦母瞪了香草一眼。 香草打量着焦仲卿,说:"哟,什么好事,让哥心神不定?" 焦仲卿没有理睬,仍在犹豫不决地来回走着。 "秦家一对玉佩送人,让你哥去看看真假,你看看你哥……"焦母忙说。 "不是我不愿去,你说秦家那老太太,我一去就把我当猴看,转来转去,问这问那,我……我受不了!"焦仲卿说。 香草调皮地看着哥哥,玩笑道:"那好啊,是不是人家姑娘看上你,要招你为婿?" "哎哎,别瞎说,别瞎说!" "唔?那难说!"香草有意逗着哥哥。 "你小毛丫头瞎起哄什么?"焦仲卿说。 "看你有什么不好?那说明人家喜欢你!"焦母笑道。 "哥,有戏!"香草做了个鬼脸。 "哎呀,烦不烦,我去我去!"焦仲卿赌气地说。 "唔?就这样不行!"焦母吃惊地看着儿子的衣服。 焦仲卿一愣。 "换件新衣!"焦母说。 "换什么衣?"焦仲卿苦笑道。 "一定要换!"焦母不容置否地说。 秦家花园里,一对喜鹊在枝头"喳喳"地叫着,跳跃着。 秦罗敷着一身艳服走出来,对母亲说:"娘,我这心里总是有些紧张不安!" 自从上次见了仲卿之后,罗敷对仲卿英俊的相貌、大方的举止、渊博的知识产生了无名的好感,也由此萌生了一丝爱慕之心。 "嗬,你这是心里装了他啦才会这样。今儿一早喜鹊就喳喳地叫了。"秦母笑道。 这时,仲卿姑母也到了秦家,秦母、姑母、秦罗敷在华丽而雅致的客厅坐着。 不一会,秦家仆人领着焦仲卿进来,秦母立即示意焦仲卿坐下,秦罗敷也有些紧张礼貌地欠欠身子,冲仲卿点头微笑。 焦仲卿刚入坐,发现姑母也在,不觉一愣,说:"哎,姑母也在这里!" "我和秦家也是老姊妹!"姑母连忙说。 "夫人,老爷的东西哪样会假呢?其实也可不必让我来看的。"焦仲卿望着秦母说。 "这是送给她表哥结婚的礼物,自然怕礼物有失误。罗敷,拿给焦少吏看看吧!"秦母说完,忙拉着姑母到一旁说话。 秦罗敷接过仆人递上的香木盒子,逞到焦仲卿面前。 "上次焦少吏看鼎,受益匪浅,这次还承蒙赐教。"秦罗敷小声说。 "小姐客气了。"焦仲卿欠欠身。 焦母不安地来回转着,不知做什么好。 焦仲卿仔细地打量着佩玉,又轻轻放下,回头对秦罗敷说"自然不是假玉,还是一对古玉。" 秦罗敷点点头。 "不是假玉就好!"秦母侧头道。 "此玉色泽光润,触感如脂。"焦仲卿说完,微微笑了下,又接着说:"看来不知多少意中人把玩过,人气养之,燥气尽退,是对好玉。" 秦罗敷不由一怔,看了看焦仲卿,又微微垂下头,似有所思。 "哟,这玉还有这么复杂呀!"一直不吭声的姑母插话说。 "小姐,把这么一对贵重的玉佩送给一对新婚之人,正是绝好的礼品。所授之人也必是高洁之士吧?"焦仲卿望着罗敷说。 "不过……所授之人怕是没有焦少吏这样能理解此玉!"秦罗敷抬起头,犹豫地说。 焦仲卿又拾起玉在手上摩挲着,说:"小姐,确实是好玉!" 秦罗敷看了看焦仲卿,又垂下头,心里矛盾着,终于鼓起勇气,柔声说:"焦少吏,既然这么喜欢此玉,又是识得此玉,不知焦少吏可接受其中一块。" 焦仲卿微微一惊,不知说什么才好,秦母高兴地点点头。 秦罗敷说罢,有些不安地望着焦仲卿,姑母会意地一笑,赶紧对仲卿说:"仲卿,那就收了!" "小生怎敢受此厚礼?"焦仲卿连忙摆手推辞。 "宝物若是不识者,如同弃物,放在室内也是占了地方,反而累赘。"秦罗敷说。 "断不可行。此是一对玉佩,如同连理枝,岂能拆散?若是分开,则伤了此物之魂。"焦仲卿说。 "若是有缘,两块玉终会合为一体。"秦母笑道。 "仲卿,夫人和小姐这番好意,怎能不收?"姑母焦急地看着仲卿。 "不可,这也是老爷心爱之物,小生岂能贪他人之好?古人云,君子不掠他人之好,可,万不可。"焦仲卿又急忙辞谢。 秦罗敷敬佩的目光里,隐隐地透出一种沮丧。 秦母赞赏地冲仲卿点点头。 姑母气得把头一扭,懊丧地闭上眼,失望地叹了声:"哎哟!这孩子真不懂事。" 第四章 话说焦仲卿家也是上下不得安宁,你瞧这会,焦母有些心不在焉地在门口晾衣,不时地朝外面望望,听到外面声响,又急忙回头张望。 这时,香草抱着一搂丝从外面走进来,大声说:"娘,丝买回来了。" "放到织房吧!"焦母说完,又抬头不安地看看日头。 "娘,有什么事啊?"香草发现母亲神不守舍的样子,忙说。 "仲卿到秦家去的时辰也不短了,唉,也不晓得人家怎么样?"焦母不安地说。 "看个玉还要多长时辰?"香草说。 "哪是真让仲卿看玉佩,分明是人家要看你哥!"焦母敏捷地说。 "这么说,真是给哥保媒?"香草嘻笑着说,然后又好奇地问:"娘,那姑娘怎么样?" "大户人家的女孩,哪一个不漂亮,哪一个不知书达理!"焦母说。 香草嘴一撇,不满地说:"娘,找媳妇都找漂亮、知书达理的。可娘,从小就不给我读书,不怕女儿以后嫁不了个好人家?" "你爹去世得早,你那时还怀在腹里,仲卿又小,哪有钱?现在你就一边织锦一边跟你哥每天认认字吧!啊?"焦母听了,叹口气说。 母女俩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焦母忙回头张望。 只见姑母气呼呼地进来,焦母急切地:"他姑母,怎么样?" 姑母气急败坏地大声说:"这个焦仲卿,真是木瓜一个,让人气死了。" "人家没看上仲卿?"焦母吃惊地说。 "看上了。"姑母揶揄道。 "哦!看上了。"焦母惊喜地看着仲卿姑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看罗敷那姑娘第一眼,就看出她眼里对仲卿充满了爱意。秦夫人也很满意!"姑母沮丧地说。 "这不很好!"焦母笑笑说。稍顷,见她还阴着脸,一副不高兴地样子,又不解地说:"怎么还惹姑母生这么大的气?" "木瓜脑子,真是木瓜脑子!"姑母摆着手,有些生气地看着焦母说。 焦母仍然迷惑地看着姑母。 "秦家见了仲卿,那一对本是送人家婚娶的玉佩也不送了,当即就把其中一块佩玉送给仲卿,这不明摆着那个意思吗?"姑母连忙解释说。 "嗯,是那个意思!"焦母沉吟了一下,说。 "这不是定情物吗?"姑母说。 "是,是定情物!"焦母连忙点头。 "你猜仲卿怎么着?"姑母满脸不悦地说。 "怎么着?"焦母急切紧张地盯住她说。 "就是不愿接受,还说是老爷的爱物,君子不掠他人之好,真是呆到家了,你说气不气人?"姑母神情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 "哎哟!他这犯什么呆?"焦母懊丧地说,她心想,是不是女方长得丑,仲卿才推辞,忙说:"那……是不是罗敷长得不好?" "哎呀,怎么不好,漂亮着!那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姑母道。 "那……不够知书达理?"焦母又猜测说。 "知书达理!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哪样不好?"姑母说。 焦母百思不得其解,依然愣愣地注视着姑母,忐忑不安地说:"那……仲卿?!"说完,她突然又大笑起来:"你说仲卿怎么去接受人家的礼,他哪晓得姑母做媒的是秦家小姐?" 姑母一听,半响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唔?也是!" 送走仲卿和姑母走后,秦母满心欢喜地地对女儿说:"我看这焦仲卿不仅有学问,人品也好啊!" 秦罗敷默默地沉浸在刚才的细枝未节里,从焦仲卿的神态中她感觉仲卿对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上心,便有些担忧地对母亲说:"可他对我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感觉?"说罢,垂下头。 "这你怎么知道?"秦母紧盯着罗敷,疑惑地说。 "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秦罗敷仍低着头说。 "其实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当初我连你爹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跟他成亲了,可是生活在一起,自然慢慢就会相爱了!"秦母看了看罗敷,连忙安慰道。 罗敷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也许母亲说得对,感情是慢慢可以培养的,焦仲卿不轻易表白什么,正好说明了他这个人性情沉稳。这样想着,罗敷不禁对仲卿又多了一分敬重。 多年来,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不就是像焦仲卿这样的人吗?现在,这个人终于像梦一样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罗敷心里顿时充满了一种无名的喜悦还夹杂着些许的忧伤。此刻,罗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有些喜欢上他了。 这是一些闷热得让人心烦的日子,太阳像如一团火球在天边滚动,热力四射着,覆盖了所有能照到的地方。 焦仲卿匆匆向府衙门口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仲卿,仲卿!"他停下来,急忙回过头。一个大胡子的人背着行囊老远招着手,向他走来。 焦仲卿愣愣地打量着来人,大胡子忙笑道:"仲卿兄,连我也认不出了!" 焦仲卿仔细端详了对方好一会,才终于认出对方,他连忙高兴地搂着对方的肩,笑道:"赵子陵,哈,子陵兄!"说完,又嗔怪地说:"你这一脸大胡子真是把我骗了!" 赵子陵得意地大笑起来。 "子陵兄,现在贵干?"焦仲卿又细细打量着昔日的同窗好友,笑着说。 "这还看不出,娃儿王!"赵子陵摸着一脸的连腮胡说。 "以兄之才,何不考取功名,出入仕途?"焦仲卿不无惋惜地说。 "罢罢,倒不如做个娃儿王好,闲云野鹤,天马行空,自由自在。"赵子陵笑道。 "倒也是。"焦仲卿点着头。又问道:"子陵兄,此往何处?" "有友人邀我去小市港教馆,正是前往。"赵子陵说。 焦仲卿立即击掌高兴地叫道:"啊,正是舍下。好啊,往后相见自然多了。" 两人兴奋地寒喧了几句后,才告辞走开。 孙少吏埋头在书手房里抄着公文,朱仪从外面走进来,将一份请帖扔在孙少吏面前。 孙少吏迷惘地看看请帖,发愣地抬头看看朱仪。 "主簿大人请客啊!"朱仪说。 "高主簿请客?请、请我?"孙少吏依然愣愣地看着朱仪。 "所有的人都请。"朱仪说完,又把一份请帖扔在焦仲卿的桌台,说:"焦仲卿呢?" "喏,来了!"孙少吏一呶嘴。 朱仪向走过来的焦仲卿说:"喏,在桌上呢!" "你说怪不怪,高主簿重阳刚请我们聚会,现在又请我们吃饭,这可稀奇?"孙少吏见朱仪离去,掂着手上的请帖。 "是稀奇!"焦仲卿低头看了看请帖,点头附和道。 "该不会找我们有什么事要办吧?"孙少吏满脸狐疑地看着仲卿说。 "他会找我们干什么?"焦仲卿笑道。 "他怎么一下子这么大方起来了?是发财啦,还是又要高升啦!"孙少吏摇着头。 "管他!请,我们就去吧!"焦仲卿笑道。 自从那天拜见兰芝父亲以后,高炳臣心里每天乐滋滋的,春仙楼也无心去了,这几天,他正张罗着在酒楼设宴请客事宜。高炳臣急急忙忙朝酒楼走去,打扮妖冶的鸨儿董垂红坐在春仙楼门口望着街面,一边无聊地嗑着瓜子。见高炳臣从门前走过,突然眼睛一亮。 董垂红急忙走出来,扬着手帕叫道:"高主簿,高主簿!" 高炳臣回头望望,只得站住,董垂红迎上前来,抛了抛媚眼,说:"哎呀!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影儿呀!" "我忙,我忙!"高炳臣不耐烦地说。 "是谁得罪了你吧?告诉我谁得罪你了,我可饶不了她。"董垂红娇滴滴地看着高说。 "实话说吧,你那地方也没有多少值得我去的。"高炳臣勉强笑笑。 "哎哟,主簿大人,我那里什么样儿姑娘没有?要小的有小的,要丰满的有丰满的,要苗条的有苗条的,要会说的有会说的……你说要什么样的合你口味,我给你挑。"董垂红笑道。 高炳臣掩饰不住得意地:"这么跟你说吧,我这心里想的女人,你那里肯定是一个也没有。"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平儿吗?这些天平儿还常念叨着大人呢!这些日子,人家人也瘦了,脸也黄了,都为了你。"董垂红笑道,说完又扬了下手帕,瞥了高炳臣一眼:"别没心肝儿呢!" "好好好,我现在正忙着呢!"高炳臣敷衍道,又急忙往前走去。 "好,可别忘了人家!"董垂红大声道。 高炳臣踌躇满志地向前走着,一路还小声哼着小调。 爱凑热闹,爱吹牛嘴巴闲不住的绢锦店郑掌柜小跑着迎过来,走到高炳臣旁边,说:"哎呀,听说主簿大人马上就要成亲了!" "哎?你怎么也知道?"高炳臣看着郑掌柜有些吃惊地说。 "谁不知道娶的是兰芝啊,真是个绝色美人,锦又织得好,还会弹箜篌呢!"郑掌柜笑道。 高炳臣美滋滋地看着郑掌柜,笑着说:"你这家伙耳朵真长呢!"说罢,欲离去。 "大人成亲请在我这里买锦啊,我这里可都是上乘的好锦,我给大人会便宜的。"郑掌柜趁机赶紧说。 "知道了,知道了!"高炳臣扬扬手。 郑掌望着高的背影,又摇摇头叹道:"哎呀!兰芝嫁给这家伙,往后我可收不到兰芝的锦罗!" 仲卿回到家里,焦母见儿子回来,忙神秘兮兮地说:"仲卿,你知道秦家是什么人家?喊你去干什么?" "不管他什么人家,我以后不会再去了——别扭!"焦仲卿满不在乎地说。 "以后不仅去,还要经常去!"焦母看了仲卿一眼,咧嘴笑道。 "唔?"焦仲卿一愣,迷惑地望着母亲。 "不但经常去,还要结为亲家,结为亲嫡嫡的亲呢!"焦母认真地说。 "娘和姑母是……?!"焦仲卿不满地瞪了瞪母亲。 "人家哪是仅仅让你看玉佩,分明是要看看你,要试试你的学问!"焦母乐哈哈地提醒儿子说。 "娘,你们是在设圈套?"焦仲卿幡然醒悟,生气地说。 "仲卿怎么这么说话?"焦母不悦地看着儿子。 "反正以后我是不会再去的!"想到母亲和姑母这样不顾自己的感受,焦仲卿倔犟地说。 "是罗敷不漂亮?"焦母一愣,不解地问道。 "漂亮!"焦仲卿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书达理?"焦母又反问道。 "知书达理!"焦仲卿说。 既然又漂亮又知书达理,又还挑剔什么?焦母生气地盯着儿子说:"那是什么?是她家门楼窄了,门槛低了是不是?" "娘,这与门楼、门槛有什么关系?娘,我跟你说不清!"焦仲卿见母亲生气,忙缓和了语气说。 "秦母看中你,罗敷也喜欢你,有什么说不清?"焦母依然气啉啉地大声道。 "哎呀,这……反正说不清!"焦仲卿无助地看着母亲说。说完向书房走去。 "你真是要活活气死娘!"焦母看着儿子的背影,气恼地说。 这时,香草拿着本书跑出来:说:"哥,今儿的字还没有教我呢!这字怎么读,我又忘了。" "去去去!"焦仲卿沉着脸,神色烦躁地说。 "哟,要做新郎了,在妹妹面前摆架子啦?"香草不理会哥哥,依然嘻笑着。 "瞎说什么,烦不烦?"焦仲卿眼一瞪。 "我怎么烦你啦?"香草见仲卿拉下脸,愣住,不由委屈地说。 "你没见我烦吗?啊不,是你烦我!"焦仲卿对妹妹吼道。 "我不就让你教我认字吗?"香草也不示弱地大声说。 "都教几遍了,你长记性没有,啊?长记性没有?"焦仲卿厉声说。 香草从来没有见焦仲卿发过这么大的火,吃惊地望着他,突然气呼呼地把书一扔:"我不认了!"说罢,扭身向外跑去。焦仲卿愣了愣。一会,他郁闷地走进书房,一眼看见桌上的琴,目不转睛地望着琴发愣。好久,他才把目光移到书上,可是,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想起母亲生气的脸,想起母亲和姑母的话,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样。他重新把目光投在琴上,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古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焦仲卿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啊!我爱的人,何时才能和你倾诉衷肠,把思念喜悦爱慕化作这不绝的琴声向你流淌。焦仲卿伤感地抚琴奏弦,琴声余音凄婉,渐渐消失在静谧的空气里。 香草闷闷不乐地走到离家不远的一处池塘边,几棵浓密的大树,伞状地伫立着那里,微风轻荡,婆娑起舞的树叶沙沙作响,香草坐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两手抱着膝,望着水塘发呆。这时,隐约传来一群孩子的读书声,香草缓缓循声望去,读书声越来越清晰。 香草忍不住起身站起来,迟疑地朝前面的蒙馆走去,她轻轻走到窗户下,踮起脚尖朝里望去,只见一脸大胡子的私塾先生赵子陵在教一群六、七岁的孩子读书。 孩子们大声齐声念着:"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赵子陵和着读书的节奏声,微微点着头。 这时,赵子陵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由诧异地看了看香草。 毫不察觉的香草依然好奇地扒在窗口上,看着孩子们读书,脸上露出羡慕的目光。 赵子陵收回目光,转身对孩子们:"很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放学的孩子纷纷从蒙馆门口走出来,赵子陵收抬好竹筒,关好门,夹着包正准备离去,猛然却看见香草用树棍当笔,在地上写字。忙好奇地走过去。 只见地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无良我黍,这时,香草觉察有人过来,连忙抬起头,吃惊地说"先生!" 赵子陵朝香草点点头,仔细看着地上的字,半响,才说:"嗯?这良字上面没有人,黍谁来食啊?" 香草愣愣地看着赵子陵,赵子陵和蔼地对香草说:"得加个人。" 香草终于明白过来,又歪歪斜斜地在"良"字头上加了个"人"。突然,她扔下树枝,站起来,认真地对赵子陵说:"先生,我也要上学。" "你?"赵子陵上下打量了下香草,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想上学?有意思,有意思!" "怎么啦?"香草嘟着嘴望着赵。 "这都是启蒙的娃。你……不行不行!"赵子陵正色道。 香草看着赵子陵,欲言又止。 "不早了,该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急啦!"赵子陵说罢,转身离去。 香草一脸沮丧地慢吞吞地往家走,双脚不停地踢着扔在地上的树枝。 从学堂无精打采走回家的香草,这时走进客厅,一家人围在桌旁吃晚饭,桌上摆了香草爱吃的东坡肉。 香草还在生焦仲卿的气,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低头吃饭。 "还在生我的气!"焦仲卿笑眯眯地看了香草一眼。 香草头也不抬,照旧往嘴里扒着饭,焦仲卿讨好地夹了一块肉放到香草碗里。 "去去,谁稀罕?假惺惺!"香草端着碗躲闪着。 "好,我假惺惺,那我吃呐!"焦仲卿笑道,把肉放进嘴里,大口嚼着,做出津津有味的样子,逗香草说:"哎呀,真香!" "娘!"焦仲卿又夹了块肉给焦母。 "我吃什么啦?"焦母推辞说,又朝香草呶呶嘴,示意仲卿再哄哄妹妹。 "娘,这么好吃的肉,反正妹妹不吃,你就别省筷子啦!"焦仲卿朝焦母眨眨眼。焦母偷笑着看了香草一眼。 焦仲卿又故意把碗敲着当当响,说:"太香了,真是太好吃了!"说完,他又恶作剧似的偷偷把肉夹到另一只空碗里。 香草终于经不住诱惑,抬头发现肉碗空了,立即急得大叫起来,怒目圆盯着哥哥嚷道:"啊,没良心的东西,真的把肉吃光了。" 焦仲卿大笑起来。 "把肉吃完了,还笑。"香草没好气地瞪着哥哥。 焦仲卿一边笑,一边把另一只碗里的肉往香草碗里夹,香草愣住了,哥哥其实从来都是疼惜自己的呀,香草不由得开心地咧嘴一笑。 一整天,兰芝无精打采地在织房里"咔——嚓,咔——嚓"地织着锦,心情抑郁,她有些恍惚,神思不停地跳到高炳臣送礼来家里的那一天,眼前不断地回闪着那一幕画面: "那天先生所弹琴声,忽流水潺潺,忽风雷挟电,忽柳暗花明,忽水光云影,真是人间百态、气象万千。" "金秋气候异常,节令多变,风霜露水,混扰不堪,故随性而发,随性而发!" "曾闻古人云:南音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不知先生对北音有何教诲?" "这……这北音……" 兰芝在脑海里不停地回忆着那天和高炳臣的对话,以及高炳臣尴尬地表情和慌乱的举动。心里忍不住迷惘起来,她想,怎么差这么远呢?她不由纳闷地自言自语道:听其琴声微妙奇逸,可听其言语却粗俗混沌,真是判若两人,怎么会这样呢? 兰芝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如果真嫁了这个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他真的是弹琴的那个人吗?兰芝无神地看着梭子在织机上来回穿梭,心更黯暗起来,曾经闪烁的幸福、激动,骤然间好像变得那么虚幻而遥不可及起来,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刘兰生穿过走廊从厢房出来,边走过一系着扣子往外走,他只想着那单生意。 刘母见他又要出去,不满地埋怨地道:"刘兰生,你又上哪去?" "城里啊!"刘兰生头也不抬地说。 "你妹妹也快出嫁啦,你也要把些心放在她身上!"刘母大声说。 "哎呀,娘,说这话可太屈了我,娘,你说这新姑爷,满意不满意?"刘兰生终于无可奈何地停下来。 "满意啊!"刘母说。 "兰芝满意不满意?"刘兰生又说。 "她当然满意。"刘母顺口道。 "爹也满意吗?"刘兰生又发制人。 "你问这些干什么?"刘母警觉起来,迷惑地看着他。 "这就对了嘛!兰芝能嫁上这样的好人家,不是我的功劳吗?哎呀,娘怎么说我不把些心放在兰芝身上?岂止是把些心,是全身心地放在她身上!"刘兰生说完,便大步朝织房走去。 兰芝心事凝聚地小心把把织好的锦剪下,这时,刘兰生进来,吃惊地说:"哎呀,织这么多了!兰芝,都给我带卖去!"说罢就去收拾。 "这块锦不能卖,有挑丝!"兰芝急忙把一旁已被刘兰生收到一起的一块锦抽出来。 "一点挑丝有什么关系。你织的锦绢锦店的郑掌柜从来都是免检,就是检查,一点挑丝也难看出。"刘兰生不在乎地说罢,又把锦拿过来。 "哥,这不行。人家信我,更不能蒙人家。"兰芝忙把哥哥手里的那块锦又要回来,严肃地看着哥哥说。 "好好,不卖就不卖!"刘兰生见妹有些生气,忙赔着笑脸说。 半响,兰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疑惑,直爽地说:"哥,你说高主簿就是那个弹琴的人?" "是啊!"刘兰生眨着眼,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是真的?"兰芝重复问。 "哎哟,我的妹子,这还有错吗?你不是那天亲眼见着他从酒馆楼上弹琴出来吗?哎,你是不是觉得哥哥也在蒙你?"刘兰生一副无辜的样子。 "前番闻琴声,能度我心声,丝毫不差,后番相语,我怎么感到相差甚远,判若两人?"兰芝依然疑惑地说。 刘兰生一愣,但立刻镇定下来,大笑道:"这、这有什么奇怪?高主簿确实是有才,那天是紧张。新姑爷头一次上门,见着老岳父,还有见着你,哪能不紧张?哎呀,你们女人不懂男人,男人见了自己越是喜欢的女人越紧张。就说我,头一次上你嫂子家求亲,见着老丈人,我这身上还冷得打寒颤。喜日子,我一急竟把说成喜田子,嘿,喜田子,喜田子!嗨,这喜田子也没错,对我刘兰生来说,那天不都是喜?兰芝,放心,放心!" 兰芝仍疑惑地望着刘兰生,低头沉思起来,刘兰生怕露馅便不想和妹多说,急急走出织房,然后朝织房忐忑地回头看了看。 早饭后,香草在门口收衣,香草抬头望望天空,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香草的心也顿时如天空般晴朗起来,一会,从门外的道口不时传来一群孩子的欢叫声。 赵子陵带着一群孩子放风筝。 孩子们围着赵子陵跑着、叫着,围着他打转。 香草情不自禁地走出门口,远远看着赵子陵和那帮天真浪漫的孩童嬉闹着,忍不住偷偷一笑,香草看着越来越近的赵子陵,喊道:"先生,先生大叔!" 赵子陵回头,微微一愣。 赵子陵把风筝线给一个个头稍大的孩子,转身向香草走来。 "哦,你住在这里?"赵子陵吃惊地说。 "这是我家啊!"香草朴闪着一对大眼。 "还想上学?"赵子陵逗她道。 香草笑笑,不吱声。 "知道你住在这里,我可以上你家教你!"赵子陵正儿八经说。 "那谢谢先生大叔!"香草一笑。 两人正说着,焦仲卿从后面走过来,惊喜地说:"哎呀,子陵兄啊!" 赵子陵急忙回过头,见焦仲卿正走过来,诧异地说:"这是……?" "正是舍下。"焦仲卿说完,又指着一脸雾水的香草,说:"这是妹妹香草!"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赵子陵笑道。 "哥哥认识先生大叔……?"香草迷惑地看着他俩。 "哎呀,什么大叔,子陵兄是我少时同学,和我同庚。"焦仲卿朝妹妹笑道。 "哈,我可一直占了便宜啰!"赵子陵摸着胡子得意地大笑。 "让你得意啦。别走了,晚上小酌一杯。"焦仲卿指着赵子陵说。 "好啊,好啊!"赵子陵爽快地答道。说完又转身指着焦仲卿对香草说:"香草,那时你哥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我让他教我认字,哪一次都不耐烦!"香草嘴一抿,不以为然地说。 两人边说边往焦家里头走。 "子陵兄,正好香草想读书,你这位先生就在边上,今天就算拜师酒吧!"焦仲卿笑道。 这天,忙乎了好一阵子的高炳臣早早就在吴记茶馆门口恭迎客人,酒楼上灯笼高悬,喜气洋洋,高炳臣除了宴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外,还请了焦仲卿、孙少吏、朱仪等同僚。 这会儿,他笑逐言开地朝不断进来的客人施礼。 焦仲卿他们坐在一间房里,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杯里都斟满了酒。 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众人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 "主簿大人怎么啦?" "让他破费了?" "遇上什么高兴的事情?" 这时,高炳臣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众人忙礼貌地起身站起,高炳臣连忙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主簿大人遇上什么好事啊?"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诸位,先把第一杯酒喝掉!"高炳臣端起杯子,豪气地一饮而尽。 好!好!众人忙应道。 "告诉诸位吧,我高炳臣不日将做新郎了!"高炳臣重新端起杯子,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 "好啊,好啊!"众人又立即起哄道。 "新娘是谁啊!"稍顷,人群里有人好奇地问道。 "能告诉我们吗?" "刘兰芝!"高炳臣得意脱口而出。 "刘兰芝?"如同被猛地重击了一拳,焦仲卿吃惊地看着高炳臣,内心仿佛被什么锐器紧扎了一下,生生发疼。 众人仍议论着,七嘴八舌向高炳臣祝贺: "就是那个百鸟朝会,会弹箜篌的刘兰芝啊!" "听说是个绝色美人啊!" "红帽配钗裙,才子与佳人啦!" "敬酒!" "恭贺啊!" 焦仲卿的脸泛着苍白的光芒,只觉得全身有些发冷,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呆愣着。突然,他慢慢地端起酒杯,猛地一口喝光碗里的酒。 众人仍吵着、叫着,敬高炳臣的酒,谁也没有注意到焦仲卿的失态。 焦仲卿黯然神伤地自酌自饮起来,他不停地往碗里倒酒。 焦仲卿有些醉了,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人影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 "仲卿,轮到你敬酒了!" "敬、敬!" 焦仲卿端起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酒壶往自己碗里倒酒。 碗里的酒溢出来了,他却浑然不觉,一言不发仍在倒。 众人诧异地看着焦仲卿,焦仲卿拿起碗,又往嘴里送,眼里只有模糊晃动的人影。 傍晚,酒足饭饱的客人散去了,焦仲卿醉醺醺地伏在马背上远远朝刘家大院驶来,焦仲卿使劲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在三岔路口踟躇、徘徊,老马仿佛明了主人的心思,驮着焦仲卿向通往刘家方向的这条道奔去。 老马缓缓地走到刘家门口,习惯地放慢步子,一阵清风吹来,焦仲卿酒醒了,他抬起身子,微睁醉眼,这时,箜篌声传进焦仲卿的耳鼓,焦仲卿神情黯然地抬头望去。 箜篌声迷离而又有些茫然,焦仲卿心里不觉微微一怔。 听了好一会,焦仲卿暗暗思咐:"奇怪了,她将成为新娘,篌音应是欢乐、愉悦,怎么竟如此迷离、茫然?" 嫂子钱氏拿着刺绣进来,见兰芝专心弹着箜篌,欲言又止。 见嫂子进来,兰芝忙停住箜篌,烦躁地说:"怪了,怎么忽然篌音迷乱?" "你呀,想罢临近婚嫁,心绪自然易乱!"钱氏瞅了兰芝一眼,笑道。 这时,兰芝微微点头,又立即摇头敏捷地说:"也不至于这样,该不会有谁偷听我弹箜篌?"兰芝忽然觉得自己有第六感,总感觉有人在偷听一样。 "谁会……?"听兰芒这么一说,钱氏不由想起几次焦仲卿的出现,不由自主地伸头朝窗外楼下下意识地望了一下。果然发现有人在偷听。 "兰芝,你真没有说错。果然下面有人偷听你弹箜篌。"钱氏惶恐不安地收回目光对兰芝说,兰芝不觉大吃一惊。 "这人我已见过他几次了,几次都是这时辰。问他,那次说骑的马听箜篌,上次说是看院里的桂花,又说看什么景啊!"钱氏定了定神,笑道。 兰芝忙起身又朝楼下下看了看。 "原来他是偷听你弹箜篌!看来这家伙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没有好意,非得把他撵走。"钱氏说罢,随手抓起茶碗,把水向下泼去。 兰芝刚想上前阻止,却已迟了。 焦仲卿突然被淋了水,吃了一惊,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又迷惘地朝窗口望了望。 "嫂子,哎呀你这是……"兰芝埋怨道。说完又不安地向楼下说:"先生,实在抱歉!" 焦仲卿擦了擦脸上的水,拱手礼道:"不怪小姐,只因为一时迷恋小姐箜篌,扰了小姐兴致,失敬失敬!"说罢,策马狼狈离去。 兰芝十分内疚地看着焦仲卿离去,哎,这人怎么这么眼熟,突然,她感到在哪里见过焦仲卿,忙又抬头朝窗外望去。 兰芝思忖了好一会,终于想起那次在皖河堤上的情景,焦仲卿骑马远远奔来,和卫队长说着什么。 "这家伙,不泼他一碗凉水,下次还会来偷听你弹箜篌呢!"钱氏打断了兰芝的沉思。 "可嫂子也太过份了!"兰芝苦笑一下,又有些奇怪地说:"哎!能扰我箜篌之音,莫非知音者?难道他也懂音乐之妙?"说罢,又一次朝外望去。 这时,焦仲卿骑着马已来到乡间那条宽广笔直的大道上,夕阳轻笼着寂静的村庄,把树梢涂抹得一片金黄,迟归的乌鸦鸣叫着在树上飞来飞去。 焦仲卿沮丧地骑在马上,一副落魄的样子,那碗冷水使他渐渐清醒过来,酒也醒了。 焦仲卿伤感地望着空茫的前面,心里不由得悲哀地叹道:"我以为她是清雅淑女,冰心玉洁,不想她竟爱上高炳臣这样的人?到底抵不住利欲之惑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悲哀呀!可我竟痴痴暗恋,唉,一个小吏竟也痴心妄想!罢,罢!"想到这些,他强忍泪水,痛苦闭上眼睛。 大道尽头,残阳如血。 第二天一大早,焦仲卿、孙少吏埋头在府衙书手房书写公文。 朱仪晃荡着走进来。 "正好,二位都在。"朱仪说。 "嗯?"朱仪走到孙少吏面前,伸出一只手,做出掏钱的手势。 孙少吏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 "哎?拿钱啊!"朱仪瞪大眼,大声说。 孙少吏仍不愣愣看着他,下意识地迟疑地把手伸向袖口。 "哎呀,你这家伙怎么不明白,高主簿要结婚了,礼钱、份子钱啊!"朱仪见他磨磨蹭蹭的,不耐烦地说。 焦仲卿愣了下,扫了朱仪一眼,又埋头写着。 "哦,原来这样。"孙少吏勉强笑了下,不情愿地从口袋里半天掏出一串钱递过去。 朱仪把钱在手里掂了掂。 孙少吏立即明白出朱仪的意思,马上补充道:"不急不急,还有,还有!"说完,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串钱。 "仲卿啊,你啦!"朱仪走到焦仲卿面前,又伸出手。 焦仲卿不想理他,仍埋头写着公文。 "你这家伙怎么没听明白,拿钱啊!"朱仪见焦仲卿不理自己,恼羞成怒地敲了敲桌子。 "没有!"焦仲卿冷冷说。孙少吏有些吃惊地望着仲卿。 "啊,你说什么?"朱仪瞪着仲卿的脸,惊诧地张着嘴,半响才说。 "我说了——没有!"焦仲卿又冷冷地重复说。 "你听明白没有?是高主簿结婚呀,你怎么不贺?"好一会,朱仪怕仲卿没听清楚,又补充道。 "他结婚干我什么?"焦仲卿扫了朱仪一眼,又冷笑道。 朱仪愣住了。 孙少吏也惊住了,担扰地望着焦,替他捏一把汗。 "哎呀,你怎么这样对待主簿大人?"朱仪愣了半天。 "没有就没有!"焦仲卿大声说。 "这家伙怎么啦……?"朱仪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 孙少吏见朱仪离去,马上走到焦仲卿旁边,紧张地说:"你今儿怎么啦?这份子钱怎么能不出?" 焦仲卿不语,仍忙着活。 "哎呀,我去给你拿钱!"孙少吏深知高的为人,他不想仲卿得罪高炳臣,以后没好日子过,忙焦急地说,抬脚就往外走。 "别别,我就是不想掏这份钱。"焦仲卿一把抓住孙少吏。 "你是在他手底下做事,这样得罪他,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孙少吏生气地说。 焦仲卿没有吭声,仍埋头做自己的事。 "不行,我给你送份子钱去!"孙少吏沉思了片刻,又说。 "孙兄,你若是替我送这份子钱,我可对你不快活啦!这份子钱我是怎么的也不会送的。"焦仲卿正色道。 "真不明白,你今儿怎么啦!"孙少吏望着焦仲卿,眨着眼。 刘母和钱氏在厨房灶旁一边张罗着晚饭,一边俏俏说着话,钱氏把自己的不安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婆婆听。 "这么看,兰芝像是有什么心事?"刘母把洗干净的莱放进盆里,疑惑地看着钱氏说。 "唉,话也少了,饭吃的也少了,箜篌弹出的声音,叫人听了心里总有那么点酸楚楚的!"钱氏一边切莱一边说。 "她会有什么心事?"刘母迷惑地说。 "马上要出嫁的姑娘,虽然有些舍不得家,舍不得父母,可是就要过另一种生活,应该是很幸福的,想到的应该是嫁妆,是那天出门戴的是什么首饰,进洞房穿的是什么衣服呀,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她关心的样子呢!"钱氏抬头望了望婆婆。 "你做嫂子,瞅空去看看!"听钱氏这样一说,刘母也有些担心起来,是啊! 兰芝越来越沉默了,快要出嫁的大姑娘,怎么不像别的闺女一样喜气洋洋的? 这时侯,焦仲卿又骑着他那匹心爱的老马缓缓来到三岔路口,老马习惯地奔向这一条通往刘家方向的大道。 焦仲卿满腹心事地朝这边张望,玟瑰色的光晕在道路两边扩散弥漫,夕阳照着垂荫弯曲的大树,把黄色的光斑打在他抑郁苍白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地伫立了好一会,眼神茫然地望着刘家这边,终于一抖缰绳,驶向与往日不同的另一条道。 兰芝隐约地听到有马蹄声,忙下意识地向外望去。 大道空空如也,一片寂静。 夜里,兰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让她感到迷惘;扑朔迷离的弹琴人,神秘莫测的听琴人……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困惑迷惘。直到天亮,她索性披衣下床,走到织房。 单调的织机声从织房传出,兰芝茫然地织着锦,手机械地在织机上动着。 这时,钱氏拿着还带着绷架的绣花枕头进来,说:"兰芝,你看看嫂子给你绣了一对枕头,行不行?" "行,嫂子绣的枕头哪能不行?"兰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依然"咔嚓""咔嚓"地织着锦。 "是对鸳鸯呢!"钱氏笑道。 兰芝头也不抬地仍在织锦。 "见嫂子绣的不好,你是不喜欢哟,看都不看!"钱氏瞟了她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故意说。 "嫂嫂绣的枕头,哪有不喜欢呢!"兰芝终于停住织机,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然后接过钱氏手上的绣绷,装着绕有兴致的看着。 "嫂子是笨人,绣的不好。好不好,你都不要介意,这是嫂子的心意。" "好着呢,你看这荷花、这花瓣,绣得都水灵灵的。"兰芝笑道。 "喜欢就好。哎,这日子也很快临近了,你咋一点不着急呢,像没事似的?我和娘都替你着急呢!"钱氏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这不很好?"兰芝微微垂下头。 "你这说哪儿话?那天出门,头上戴什么样的首饰,进洞房穿什么样的新衣,脚上穿什么样的新鞋?这些都要准备。娘都问几次了。"见兰芝无所谓的样子,钱氏吃惊地说。 兰芝没有吭声。 "这不同那天新姑爷上门,穿着随便点没什么,可这是出嫁,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喜事!"钱氏认真地说。 兰芝似乎嫂子的话震慑了,半响,她拉下了织绳子,织机发出一声单调的声响,又懒洋洋地停下来。 钱氏疑惑不安地打量着兰芝,总觉得兰芝有什么心事一直瞒着一样。 兰芝抬头茫然地望着前面。 "兰芝,你心里是不是搁着什么事吧?"钱氏终于鼓起勇气小心地问。 兰芝轻轻地叹了口气,又缄口不语。 "有什么心事也不能跟嫂子说?"钱氏紧紧盯着兰芝,追问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 "到底什么心事?"钱氏又紧紧追问道。 "我一直怀疑高主簿是不是那天弹琴的人?"兰芝犹豫了一会,坦诚地说。 "啊?"钱氏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你怀疑新姑爷……?!" "听那天琴声,和高主簿后来的谈举止,真是判若两人。"兰芝把盘据在心头已久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不会吧,你不是和你哥哥都亲眼见到他弹完琴从酒楼里出来的吗?"钱氏小心地说。 "唉,我也弄不明白!"兰芝疑惑地叹道。 第二天一早,一乘华丽的四人抬的轿子晃晃悠悠地向焦家来走来。一会,四个精壮的汉子稳稳地把轿子停放在焦家门口,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好奇,都纷纷围过来观看,左右邻舍好奇地指指点点,议论着轿子和轿子的主人。 "哎呀,这是谁家的轿子?" "乖乖隆冬,太守大人平日也只坐四乘的轿子呢?" "焦家来了什么人啦?" 焦母在客厅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急忙向外望去,脸上露出惊讶不安的神色。 "让让,这是上我们焦家的呢!"焦家姑母挤进人群得意地炫耀着说。 姑母走到轿旁看了看轿帘,想掀开,思忖了一会,便急急朝焦家屋里走去。 这时,轿帘徐徐掀开,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秦夫人缓缓从轿内走出来,围观的人流惊诧地看着珠光宝气的秦夫人。 秦夫人小心撩着长裙,款款向焦家走去,屋内姑母跟焦母简单地说着什么。 "哎哟,他姑母你也不早说,一点也没准备呢!"焦母恍悟过来,埋怨道,她手足无措地拍拍上衣,见秦夫人已笑呤呤地走过来,便急忙起身和姑母迎上去。 "哪晓得秦夫人要来,一点也没有收拾,真是太不好意思!"焦母笑道。 "姑母和仲卿都去过秦家,我也理应来看看吧!"秦夫人矜持地说。 "寒舍!快、快,屋里请!"焦母受宠若惊地忙说。 "夫人一来,就不是寒舍,蓬荜生辉了!"姑母很会说话,几个人向屋里走去。 刘母早早爬起来就进了厨房,她仔细地把莱洗干净,然后缓缓切着菜。在一边升火做饭的钱氏见婆婆进来,犹豫了片刻,便又把兰芝的事对婆婆讲了。刘母吃惊地停下菜刀,侧头对钱氏说:"怎么会这样呢?" "兰芝一直担忧!"钱氏。 "唉,这都什么时候啦?"刘母不安地说,想了想,放下菜刀,往织房走去。 兰芝见娘进来,忙让坐,刘母坐下来帮兰芝绕着丝线,一边和兰芝说话。 "兰芝啊,你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娘十月怀胎才把你生下来,唉,你也快要出嫁了,这块肉也得割下来,娘是非常心痛。"刘母望了望兰芝,欲言又止地说。 "娘的养育之恩女儿哪能忘,但不晓得女儿离开娘,前面是幸福还是陷坑呢?"兰芝心思重重地看着母亲说。 "你千万不要觉得母亲是要把你推到陷坑里?"刘母吃惊地说。 "女儿哪是这个意思,可女儿总感觉到不对,那个高主簿不像是弹琴的人。"兰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母亲说。 "这门婚事,刘家也允了,你怎么动摇呢?即便高主簿不是那个弹琴的人,可他也是个读书的人。那天老爷见了,也觉得他不错呢!"刘母不安地嗔怪道。 兰芝沉默不语。 "兰芝啊,事到如今,凡事要想开些,该认的要认了!"刘母绝决地说。 兰芝还是不语。 "日子越来越近了,你的喜服都还没有准备,也抓紧准备了。"刘母催促道。说完,叹了口气,一会就走出了织房。 兰芝再也无心织锦,心事重重地坐在闺房地上,胳肢顶着膝盖,两手撑着额头,眉头深琐。这时候,阳光从窗外探进来,光柱柔和地投在她身上,良久,兰芝抬起头,目光落在桌上的箜篌上,兰芝起身,向桌旁走去,兰芝抚弄箜篌,目光忧伤地投向窗外,窗外,秋意正浓,枯黄的落叶无声无息地离开树身,独自飘零而去,眼前的破败景象更平添了兰芝心头一直笼罩的疑惑。 兰芝郁郁地走到菊园,寒秋的菊花渐已枯萎,秋风萧瑟,园旁的竹林落下片片竹叶。 啊!是深秋了!可是,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究竟在哪里啊!成婚的日子在慢慢逼近,眼见深秋就要过去,一腔无所凭寄的相思怎禁得从秋流到夏?兰芝恍恍惚惚地凝视着远处,突然,箜篌和琴声相互交应地响起,满天雀鸟在柔和的阳光里飞翔着,翩翩起舞。 兰芝回过头,才发现刚才的那一幕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一切又归于寂静,死一般地寂静。 兰芝忧伤地望着枯萎的菊花。一滴苍凉的泪水从她有些憔悴的腮帮滚落。 这会儿,焦仲卿、赵子陵已坐在一家小酒楼里。焦仲卿叫了几碟小菜,二人面对面坐着。 焦仲卿拿起杯子,一口喝完酒,然后重重地放下空杯,气愤地说:"他高主簿是个什么东西,酒囊饭袋,男盗女娼之辈!" 赵子陵无言地给焦仲卿杯里斟了点酒,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 "真不明白刘兰芝怎么爱上这样的家伙?"焦仲卿摇着头,喘着粗气说。微微有些醉意的赵子陵眯着眼睛看着焦仲卿。 "我从兰芝的箜篌弦音之中,本以为她如深谷幽兰,品行高雅的淑女,不想她也是流俗之辈!"焦仲卿愤愤地说,心里对刘兰芝一肚子的愤懑。 "仲卿兄,所以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倾慕她!趁早死了那个念头。"赵子陵笑道,安慰说。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倒也罢,倒也罢。"焦仲卿喝了一口酒,只觉得火灼似的难受,他深深叹口气,唉!是否应该为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说声道别了吧。 焦仲卿和赵子陵各怀心思默默地喝着闷酒。 "酒,给我倒酒!"焦仲卿伸出空杯,醉眼迷朦地说。 "仲卿,你不能再喝了!"赵子陵挡开酒杯。 "你别管,你让我喝。" 赵子陵无奈,只得又给他斟上。 "看来你还是忘不掉刘兰芝!"赵子陵放下酒壶,摇着头。 "我是想把她忘掉,可、可是一闭眼,还是出现了她,耳朵里听到的还是她弹的箜篌的声音。"焦仲卿忧郁地说。他的眼睛泛红,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深的痛苦。 "仲卿,叫我看,你说的那个刘兰芝也是个攀高枝、重富贵的人。"赵子陵直爽地说。 "攀高枝、重富贵?"焦仲卿喃喃道又摇摇头,说:"不,兰芝不像是这种人!" "他高炳臣不就是有钱有势吗?"赵子陵盯着焦说。 "可兰芝不会是这样。"焦仲卿迟疑了一下,心里充满矛盾地说。 "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爱?令人生厌,你还是把她忘掉,彻底忘掉?"赵子陵果决地说。 见好友这样说自己心爱的女人,焦仲卿一脸不悦地瞅着赵子陵说:"你不能这样说她,怎么能用这样的话说她?" "不,她就是可恶,就像古代的妲己、褒姒,徒有一张漂亮的外壳……"赵子陵依然率性地说。 焦仲卿恼火地一把抓住赵子陵的衣襟,摇晃着,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这家伙真是可恶之极,竟把她说成这样!" 店掌柜闻声跑来,惊慌地说:"两位客官,别、别打……" "没有你的事!"赵子陵对掌柜说罢,轻轻扒开焦仲卿的手。 焦仲卿重新瘫坐在椅上,痛苦地抱着头。 "你这家伙,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赵子陵怜惜地看着好友,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小酒楼出来,这时侯,一轮明月如出壳的雏鸡,带着血色升起,大地一片橙黄。赵子陵扶着喝醉了的焦仲在乡野的道上踉踉跄跄地朝焦家方向走去。好一会,赵子陵才吃力架着焦仲卿慢慢挪到门口,赵子陵急忙敲门。门"吱扭"一声打开,焦母吃惊地望着喝醉了的焦仲卿。焦母二话没说,赶紧和赵子陵把仲卿扶到仲卿卧房。 "仲卿怎么了?"焦母焦虑地说,一边和赵子陵一起把焦仲卿轻轻地扶到床上。 "没事,他多喝了几杯酒!"赵子陵忙安慰焦母说。 "没、没有多喝……"焦仲卿摆着手。 "还没有多喝,都这样了?"焦母心痛地看着儿子,又回头看着赵子陵,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噢,他心里有些不愉快,就多喝了一点酒!"赵子陵望着焦母说。 "啊!在衙门里出了什么事?"焦母一惊。 "伯母,衙门里什么事也没有!"赵子陵笑了笑。 "那,那他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焦母疑惑地看着赵子陵说。这时,香草拿着书出来,惊呼道:"哎呀,先生原来是和哥哥喝酒去了,怪得今天没有教我的字。" "不早啦,让先生早点休息吧!"焦母责怪地看了看香草。 "香草,改日再教你!"赵子陵微笑着对香草说。然后又向焦仲卿,说:"仲卿,好好休息吧!" "不,你、你别走,我们俩还要喝酒。"焦仲卿依然醉眼迷朦地叫嚷着。边说边强撑着身子爬起来。 赵子陵忙扶焦仲卿重新躺好,悄悄向焦母示意离去。 "醉成这样,还要喝酒!"焦母心疼地摇着头,一边给焦仲卿掖着被子,一边回头对香草说:"快去给你哥哥烧点醒酒汤。" "子陵、子陵兄,拿、拿酒啊!"焦仲卿仍大声叫着。 "从来没有见你喝过这么多酒,到底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焦母叹道。 "没、没有,我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什么都、都愉快!" "没有不愉快就好。今天秦家夫人还特地坐着大轿子来了,人家那么看重你,你要是早点回来,还能见到秦家母亲!"焦母高兴地说。 "啊,人家那是大、大门楼,高、高门槛啊!"焦仲卿舌头打卷,含糊不清地说。 "高门槛、大门楼有什么不好?你看看那乘大轿子抬来,引得许多人围着我们家看!"焦母满心欢喜地说。 "好、好,高门槛、大门楼好,攀高枝好!"焦仲卿说着呓语。 "嗯?你这么说就对了!"焦母惊喜道。 这时,香草端来醒酒汤,焦母接过醒酒汤,走到床边,焦仲卿已发出酣声。 "看来酒喝多了也还能明白人!"焦母爱怜地看着己沉睡过去的儿子,自言自语地说。 "酒喝多了也能明白人?"香草不解地望着母亲。 第五章 一天上午,孙少吏步履匆忙地穿过府衙长廊把一叠抄好的公文送到高炳臣公事房,孙小吏毕恭毕敬地站着,高炳臣随便翻了翻,抬头故意刁难道:"哎,这不是焦仲卿办的公文吗?他怎么不送来?" "仲卿手上正有活在忙!"孙少吏有意护着仲卿,找个借口说。 "有活忙?"高炳臣掂掂在手上的公文,狡诈地说。 孙少吏忙点点头。 "我明白,他也明白,他是在躲着我,不想和我照面吧!"高炳臣冷笑道。起身踱着步。 "主簿大人,他干什么要躲着你?主簿大人一直对他很好,他真是在忙。"孙少吏赔笑道。 "说的不错,我待他一直不薄。可就怪了,我要结婚,全衙的人都相贺,就他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哎?你说说,我高某就在乎他那份礼,这不是有意轻慢我吗?"高炳臣侧头高声道。 "是是,主簿大人说的对。主簿大人哪在乎那份礼?"孙少吏忙给焦仲卿打圆场,又故作奇怪地样子说:"哎?仲卿平时并非小气鬼,我看是不是手头一时拮据,或是家里遇上不开心的事了?我这就跟他说去。"说罢,拨脚就往外走。 "慢!孙少吏,你当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叫他送贺礼吗?哈,这不是作践我吗?"高炳臣摆摆手,又指指桌上公文,阴险地说:"唔,这公文你拿回去,让焦仲卿送来。" 高炳臣恨恨地在心里想:哼,想跟我斗,那就等着看好戏吧,他娘的,王八羔子,老子整死你。 孙少吏忐忑不安地回到书手房,把刚才那叠公文重重地放在焦仲卿的桌上。 焦仲卿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孙少吏,刚想说什么,孙少吏就开腔了:"高主簿让你送去啊!" 焦仲卿愣了下。 "仲卿,大家都去送贺礼,干吗就你一个人不愿出那份礼?我真弄不明白,看见了吧,高主簿不高兴了吧,啊?唉,还不定以后怎么给你小鞋穿?"孙少吏看着沉默不语的焦,担忧地说。 焦仲卿依然没有吭声,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老兄,还是送份礼吧,他还没有做新郎嘛,重一点,就说那天身上没有带钱,还来得及!"孙少吏又小声地好心劝道。 焦仲卿仍没有吭声,低头忙手头的活计。 "人在低处,该低头还是要低头!"孙少吏仍劝道。 良久,焦仲卿才冷冷地说:"这礼,我是不会送的!"说罢,起身拿起那叠公文向外走去。 "仲卿、仲卿,哎呀!"孙少吏气得一跺脚,喃喃道:"这家伙……!"孙少吏愣愣地看着焦仲卿住,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焦仲卿把公文放在高炳臣桌上,脸色镇定地等他开口。室内沉默着,压抑而紧张。 "仲卿,看来你是不愿和我照面!"高炳臣背着手,踱着步,试探道。 "我干什么不愿和主簿见面,不明白主簿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焦仲卿不卑不亢地望着高炳臣。 "这,我明白,你更应该明白!"高炳臣阴险地笑一声,他心里十分消楚,兰芝心里仰慕的那个人是他焦仲卿,而不是他高炳臣,自己终其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现在,或者用不了几天,他焦仲卿心爱的女人就成为我高大人的婆娘了,这焦仲卿能甘心吗? 此刻,高炳臣像打量猎物一样的打量着焦仲卿。 "我?我明白?"焦仲卿迷惑地看着高大人。 "知道猫吗?知道老鼠吗?老鼠见到猫是想逃掉的。能逃得掉吗?猫肯定要把老鼠抓到。"高炳臣语里藏刀,一语双关地说。 "主簿大人说的不错。可我也清楚,没有猫不吃腥的,要是给猫喂了腥,这猫也不会抓老鼠的!" 焦仲卿强忍心中的愤慨,不动声色地说。 高炳臣一怔,愠怒地直视着焦仲卿,沉下脸声色俱厉地说:"嗯?就你那点腥,我高某在乎吗?" "主簿大人,我现在才明白了,大人还是责怪我没送那份礼!"焦仲卿卑视地扫了他一眼。 "你没有给我送那份礼……哼,你那点礼能算什么?我高某有多少家产在乎那么点礼吗?"高炳臣干笑道。 "主簿大人当然不在乎那么点礼,这我明白。"焦仲卿说完,顿了顿,说:"要是主簿大人没有什么事,我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 "不,有事!"高炳臣虎着脸说。 焦仲卿迷惑地看着高炳臣,等他开口。 "汉皇朝晋天柱山那天,你在皖河渡口吧?"高炳臣板着脸严肃地说。 "是的!"焦仲卿说。 "那群乡民要抢渡,你是知道的?"高炳臣阴阳怪气地说。 "是、是的!"焦仲卿愣了下。 高炳臣抬高声调,厉声道:"听说是你下令拆封渡口,让那群乡民抢渡的?" "是的!"焦仲卿回答。 "这么说,都是你干的!"高炳臣点着头。 焦仲卿有些迷惑地看着高炳臣,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房子里流动着沉闷紧张的气息,半响,高炳臣才抬起头冷冷地说:"你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吗?" "可这事并没有造成……"仲卿忙申辩说。 高炳臣粗暴地摆摆手,打断焦仲卿的话:"你不用解释。"说罢,拾起一封公文扔到焦仲卿面前。说:"看看吧!" 焦仲卿惶惶不安地看看高炳臣,迟疑地拾起桌上的公文。 高炳臣冷冷地看着焦仲卿,阴森森的眼里射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焦仲卿看罢,大吃一惊。 罗敷多日不见兰芝了,心里一直很牵挂着兰芝,她暗暗思忖表哥炳臣和兰芝就要成亲了,今天说什么也要抽空去看看兰芝了,梳妆打扮后,便匆匆和贴身丫环小玉坐上小轿,直奔刘家。 不多时,小轿在门口停下,丫环小玉掀开轿帘。 一身素服,淡施粉黛风姿绰约的秦罗敷从轿里走出。 刘母见罗敷走进来,忙迎到门口,亲呢地叫道:"哎哟,是罗敷喔!" 秦罗敷向屋里走去,一边笑道:"伯母,听说兰芝快要出嫁了,我是特地来贺喜的哟!" "哎哟哟。谢谢!"母客气地笑道。 "兰芝呢?"秦罗敷问刘母。 "在楼上房里呢!"刘母说完,正欲喊兰芝。 "不用,我去。"秦罗敷笑道。 罗敷刚想转身朝楼上走去,一阵哀婉的箜篌声飘进罗敷的耳鼓,秦罗敷不由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 刘母感觉到秦罗敷的变化,对秦罗敷说:"罗敷,你看看,这些日子,兰芝话也说得少了,楼也下得少了!" "伯母,那是兰芝要出嫁了,舍不得伯父伯母,舍不得家,心里难过吧!伯母,我从兰芝弹的箜篌声里就听得出来呢!"秦罗敷笑道。 刘母点点头,又担忧地往楼上望去。 罗敷上了楼,兰芝神情黯然地弹着箜篌,听到敲门声,忙放下箜篌,转身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秦罗敷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注视着兰芝。 "哎呀,是罗敷!"兰芝惊喜地揽住好友说。 两人笑闹了一会,秦罗敷故作生气地说:"兰芝,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告诉我,我还是听表哥说的呢!" "别人不告诉,还能不告诉你吗?"兰芝一边让坐,一边笑道。一会又怔怔地看着罗敷,吃惊地说:"哎,你刚才说听谁说的?" "表哥。"秦罗敷眨巴着一双好看的眼,看着兰芝说。 "你表哥?"兰芝诧异地盯住罗敷说。 "你呀,要做我表嫂了,还不知道我表哥是谁?"秦罗敷手点着兰芝,笑。 "高主簿,高炳臣。"兰芝吃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可是一手托两家,两边都要喝喜酒哟!哎,兰芝,我以后是喊你兰芝呢,还是称你表嫂呢?"秦罗敷笑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兰芝。 "当然兰芝!"兰芝有些勉强地笑道。 秦罗敷调皮地围着兰芝转了转,眼睛紧盯着兰芝说:"叫你表嫂,不乐意?" "乐、乐意!"兰芝又勉强地笑笑,顿了顿,又苦笑道:"是乐是愁,哪说得清!" "兰芝,愁什么?表哥也是个有脸有面的人物,家里也是良田千亩,家产万贯,进了高家门,哪样事会让你愁?"秦罗敷不解地说,定定地望着兰芝那张略显瘦削的脸。 兰芝微微低下头,叹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愁什么?"秦罗敷迷惑地凝视着兰芝说。 兰芝苦笑道:"一想到出嫁,心里就有种失落的感觉!" "舍不得父母?愁着伯父伯母年岁大了,往后孝顺的日子少了?刚才听到你弹的箜篌,就感觉到你心里一个愁字呢!"秦罗敷关切地看着兰芝,深遂的目光里透露出一丝忧虑。 罗敷在房子里踱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凝神望着兰芝说:"唉,就是连我一听说你要出嫁了,心里也失落落的舍不得,以后说话、走动就少了。" "也许是吧!"兰芝点点头。 "哎?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我,你怎么成了我表嫂?"秦罗敷忽然好奇地问,好朋友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兰芝微微一怔。 "说啊,怎么成了我表嫂?"秦罗敷笑道,步步紧逼,凑近兰芝的脸说。 兰芝抬起头看着窗外,秦罗敷催道:"还说好姐妹呢,连我也不告诉?" 兰芝眼光变得飘渺起来,她犹豫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把如何与高炳臣臣认识的过程前前后后说与了罗敷听。 秦罗敷愣住了,随即大笑起来,她觉得表哥太好笑了,兰芝吃惊地看着秦罗敷。刚想说什么。秦罗敷便笑着说:"哎呀,我表哥我还不知道底细呀!他哪里会弹古琴?" 听到这话,兰芝心里咯噔了下,猛然一震,她愣愣地盯着秦罗敷,半天才说:"这么说,百鸟朝会那天也不是他弹的古琴?" "他根本就不会弹奏任何乐器。兰芝,你也别想那个弹琴的人了,反正也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要做我表嫂了。"秦罗敷说罢,又不安地看着呆呆发愣的兰芝。 兰芝恍然大悟:"原来真是这样!"长久盘据在心头的疑惑终于豁然而朗,是哥哥要促成我和高炳臣的婚事吗?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到底为了什么?是哥哥和那个假冒的高炳臣来欺骗自己呢,还是另有其人在背后撮合我和高的婚事?那个真正弹琴的又是谁呢?是皖河上见到的那个人吗?…… 一种锥心的痛楚慑住了她的心,她久久地沉浸在悲伤和愤怒里。 秦罗敷见兰芝神情黯然,心里不安起来,慌忙歉疚地说:"兰芝,本来是来看你,向你道喜的,倒好,反而让你弄得一肚子心思了!" "不,倒让我心里少了些疑惑。"兰芝摇摇头,感激地看着罗敷笑道。 罗敷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事惹得好友不愉快,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坐在一边不吭声。 唉!管他呢,只要知道那个高炳臣不是弹琴的那个人就行了,若是今生与那个弹琴人有缘,必定还会见面的,这样想着,心里又高兴起来。 兰芝见秦罗敷内疚的样子,又笑道:"罗敷,天气这么好,走,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去天柱山游玩游玩。" "正是秋高气爽,好,早就想能去柱山看看红叶了!"秦罗敷见兰芝心情好些了便也高兴起来。她一眼看见箜篌,说:"哎,别忘了带它!" "还带它干什么呢?"兰芝伤感地说。 "弹弹箜篌,听听鸟声多好!"秦罗敷坚持说。 这会,高炳臣在公事房背着手,踱着步,嘴里喃喃地:"猫、老鼠;老鼠、猫!"想起可以借皖河那件事来整整焦仲卿,又阴冷地笑起来,这下,你焦仲卿知道我高某人的历害了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以后,有你焦仲卿好看的,等着瞧吧! 焦仲卿匆忙回到书手房,闷闷地坐在椅子上,想着刚才高炳臣一副盛气凌人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就有气,真是的,那次在皖河岸上要卫队长下令拆封渡口之事倒成了一个煽动乡亲谋反的一个罪名,他高炳臣想陷害于我,也许,这只是开始。想到这里,他的心境有些郁悒起来。 孙少吏默默着一声不吭的仲卿,忍不住埋怨道:"仲卿,早已事过境迁的事,现在又拿出来,你看看,不听我的话,现世现报了吧?" "事到如今,是祸也躲不了,随它去吧!"卿烦燥地说,他木然地坐了好一会,心情越发抑郁起来,他只想赶快这里,便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孙少吏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美丽如画的天柱山,已满山红叶,翠林尽染。 这时候,兰芝和秦罗敷已并排走在林间石阶的小道上,丫环小玉抱着箜篌紧随她们身后。 清澈的山溪在她们旁边静静地流过,茂密的树林一望无际伸向远方,好幽静的天柱山啊! 兰芝和秦罗敷满脸兴奋,兴致勃勃地看着在溪里欢快游动的小鱼和在树上飞来飞去的小鸟,放眼望去,满山的树枝上结满了一束束不知名的野果,她们开心好奇地说着话。 兰芝停住脚步,高兴地去采摘一束红果,正在这时,一阵熟悉的琴声隐隐地从山那头传过来,兰芝突然愣住了。 琴声幽怨,如泣如诉,饱含着苍凉的味道在树林中弥漫、扩散。兰芝呆呆地听着,莫非这个人就是那个弹琴人?她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往前挪了挪。 秦罗敷摘了一束红果,高兴地跑到兰芝身边,笑道:"兰芝,瞧!"见兰芝没有反应,一副入神的样子,便诧异地说:"哎,发什么愣啊?" "你、你听!"兰芝激动地捉住罗敷的手,失态地叫起来。 "听什么?"罗敷迷惘地看着树枝一对正在鸣叫着跳跃的小鸟。 "琴声!谁在弹琴?"兰芝惊喜地说。 罗敷不由得凝神听去,也惊诧地说:"是琴声。哎,这琴声怎么有些耳熟!" "是他,就是那天的琴声。尽管今天整个琴的弦律和他的情绪都不一样,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指法、他的用弦。不错,就是那天弹琴的人!"兰芝又静静听了好一会,那幽怨、千转百回的琴音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心语,兰芝终于兴奋而又肯定的说:"他弹的琴声,竟像在叙述我现在的心情!" "你啊,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哎,还不与他和一首箜篌?"见好友如此高兴,秦罗敷笑道。 小玉迎上前,兰芝犹豫了下,接过丫环小玉递来的箜篌。 兰芝摆好箜篌,轻抚琴弦,激动而欢快地弹奏起来。 一会,箜篌声和古琴声奇妙地交汇在一起,乐音时而铿锵,时而沉郁,响彻云霄。 几只啼听的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啾啾"地叫着,兴奋地飞来飞去; 溪水潺潺地流着,几尾小鱼逆流而上,却怎么游不过前面的水坎; 几束红果映在溪流里,在秋风里轻轻地摇曳,高山、大海仿佛屏住了呼吸,静静呤听着这优美动人的和谐之音。 焦仲卿在溪旁的一块巨大的石上盘腿而坐,独弹古琴,神情悲哀,完全进入忘我的境界。 这时,隐约的箜篌声从不远处飘荡过来,一样的悲忿、迷茫、无奈。焦仲卿倏地愣住了。 焦仲卿抬起头,惊诧地朝四周望去,他又凝神听了好一会,那箜声忧伤、心事凝聚。 "这不是兰芝的箜篌?奇怪!一个将要婚嫁的人弹出的曲子应是欢快的,怎么会是悲忿、烦恼、无奈,竟和我的心里一样?"焦仲卿惊诧起来。抚琴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兰芝忘情入迷地弹着箜篌,仿佛沉浸在往昔的追忆中,那不堪难忘的往昔里,有爱慕、思念、疑惑与伤痕,突然,兰芝也停止了弹奏。 "怎么不弹了?"秦罗敷如痴如醉地听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讶地望着兰芝说。 "你听,琴声没有了!"忽然,兰芝惊诧地说。 空寂的山谷,又回归寂静。只有鸟声和树林的"沙沙"的声在耳畔回响。 顷刻,天柱山如同死一样的寂静。 "怎么箜篌声没有了?该不是我的错觉?"焦仲卿表情错愕地望着四周,不由苦笑一下,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呢?他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是不是我心里一直想着兰芝,听到的就是箜篌声?唉,我干什么还要去想她?"一个即将成为达官显贵夫人的女人,我干嘛还要去想她呢?焦仲卿无奈地摇摇头,又重新抚琴。 兰芝在山的另一侧,又仔细啼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声,这会见琴音突然断了,又不安起来,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一样的难受,她忧伤地掩着箜篌发愣。很想见见那端弹琴的那个人,又有些缺乏勇气。 秦罗敷好像看出了兰芝的心思,忙对兰芝说:"兰芝,你不是一直想见到这个弹琴的人,既然这个人就在附近,我们何不去找到他,也好看个明白,了你的心愿啊!" 正踟躇不定时,那头琴声又飘过来,俩人又侧耳细听。 琴声忧郁,像封锁己久的嘴;诉倾着心中的向往,像手;抚摸着身体最柔软的部位。此刻,兰芝的心如急响的战鼓,怦怦乱跳起来,她伸长颈项忧伤地向琴声那端望去。琴声依然在回响,如同隐隐触发的春雷,在兰芝善感的肢体上鸣响、流动,不知不觉泪水盈满了兰芝的眼眶,兰芝不由自主地又拨动了箜篌。 秦罗敷也听得入了迷,眼里也有了一丝湿意。她低下头暗自思量:"琴声怎么这么忧伤,让人情不自禁,泪水都要滚落下来了!" 这时,焦仲卿下意识地起身站起来望山这头张望,树影随风摇弋,密密地阻挡着他的视线,一会箜篌声又从那头清晰地传送过来,是兰芝,一定是兰芝,焦仲卿激动得心要跳出来似的,他抑制不住地自言自语:"不是我的想像,是兰芝,是她的箜篌。怎么如此忧伤?!" 焦仲卿兴奋地俯下身,琴声从十指间如水般流泻,时而缓缓,时而激奋,仿佛在倾诉,在寻问。 兰芝泪流满面地弹着箜篌,秦罗敷见兰芝伤感的样子,忙说:"兰芝,我看这个弹琴的人,也和你的心情一样,像是也渴望着见到你呢?去吧,去见见这个人。" 说完,便拉着兰芝的手拨开树枝朝这边走来。 焦仲卿依然全神贯注地沉浸在琴声里。突然指下"刮喇"的一声脆响,琴弦断了,焦仲卿一惊,他放下古琴,这时,从那头隐隐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他警觉地连忙站起来,小心拨开树叶,睁大眼睛循声望去,心猛然一怔:"怎么是秦罗敷和刘兰芝?!" 焦仲卿连忙想躲避,就在这时,已走过来的兰芝和罗敷也惊诧地看见了焦仲卿。 兰芝和秦罗敷愣住了,罗敷定定地望着仲卿,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是他?!" "你认识?"兰芝吃惊地看着罗敷,小声说。 "认识。他叫焦仲卿,是庐江府衙一小吏,很有文才。"罗敷说 一直僵立在那里的焦仲卿涨红了脸,他有些尴尬地看看秦罗敷,又看着刘兰芝,踟躇了好一会,转身拾琴。 焦仲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强装镇定地背起琴囊,向兰芝和罗敷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去。 秦罗敷想说什么,却还是克制地忍住了。 看着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渐渐消失在树林里,兰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突然,兰芝鼓起勇气冲向前大声在焦仲卿背后喊道:"先生,请等一等!" 焦仲卿一愣,缓缓地转过身。惊诧地看看兰芝跑过来,焦仲卿急忙迎上去。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令秦罗敷目瞪口呆,她迷惑地站在那里。 兰芝涨红着脸走到焦仲卿身边,急切地问:"先生,你就是百鸟朝会那天弹琴的人?" "正是!"焦仲卿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着满脸通红的兰芝平静地说。 "先生深知乐理,弹的琴韵味无穷,感人肺腑。"兰芝有些羞涩地说。 "小姐过奖了!"焦仲卿冷冷道。 "真得感谢先生那天弹琴相助,引来百鸟朝会。"兰芝充满感激地望着焦。 "只是偶然巧合,不足为谢!"焦仲卿仍冷冷地说,转身想走。 "先生,何故如此急匆离去,是不是我有言语冒犯,多有得罪!"兰芝敏感地察觉到焦仲卿的冷淡,不由疑惑地看着他说。 "高主簿是我上司,小姐马上要成为主簿夫人了,岂敢说得罪,我当向你恭贺啊!"一丝清晰的痛楚与醋意雾一样笼罩了焦仲卿,焦仲卿嘲讽道,说完,拨脚就走。 兰芝心里猛一"咯噔"。不管如何?,一定要说清楚。 "先生还请留步。"兰芝紧追上去,挡住了他的去路,焦仲卿只得停下来。 "借问一下,重阳那天,吴记茶楼弹琴的是不是先生?"兰芝迫不及待地说。 "是我!"焦仲卿背向兰芝,看也不看她一眼。 "高主簿也在?"兰芝镇定地说。 这时,焦仲卿见兰芝不停地问自己这些,急忙回过身,诧异地说:"在啊!" "哦,原来促成这桩婚事的竟是先生!"兰芝表情沮丧地望着仲卿,不由苦笑一声。 "此话怎讲?"焦仲卿愣愣地看着兰芝,吃惊地问道。 "先生演了一场好戏,弹琴惑我,让我向高主簿允婚,竟装起糊涂来,现在倒问我怎讲?"兰芝又苦苦一笑。 "你越说我越不明白!"焦仲卿怔怔地看着兰芝,越听越迷惑起来。 "你真的不明白?"兰芝的眼睛扑闪着,心里暗暗思忖。 "我什么也不明白!"焦仲卿认真地看着兰芝说。 "那么是我哥哥和高主簿精心设的圈套?"兰芝低头不语,一会喃喃道。 "圈套?"焦仲卿重复说,吃惊地望着兰芝。 "圈套,是圈套!"兰芝连连点头。 "什么圈套?到底是什么回事?"焦仲卿依然怔怔地望着兰芝,一脸茫然地说。 此时,秦罗敷不安地在远处一偶静静地看着两人说话,想过去,又觉不妥,便忧郁地扭过头,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山。 兰芝见焦仲卿愣愣地望着自己,知道自己是误会焦仲卿了,便连忙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对焦仲卿说了。 "原来是高主簿冒充我?"焦仲卿吃惊的说。 兰芝点点头。 "那……",焦仲卿长叹一声,有些胆怯地看着兰芝,小声说"你允婚了?" 兰芝点点头。 焦仲卿又一次惊住,他有些失落而又伤感地望着兰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兰芝终于大着胆子说:"我一直寻找的弹琴人竟是先生!" "可我,也一直在苦苦寻找小姐你。"焦仲卿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兰芝,沉郁的眸子里荡漾起绸丝般绵软的爱意。 这时,秦罗敷神色不安地朝这头张望,见兰芝和焦仲卿俩人越谈越近,不觉黯然神伤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妒意袭上心头。 秦罗敷沉思了好一会,懊然转身往山下走。 微风舞动着焦仲卿的长发,树林里不时传来秋蝉的叫声,焦仲卿默默听完兰芝的叙述,忍不住气愤地说:"他们竟设了这样的一个圈套!" "怎么是这样?真是没有想到!"兰芝摇着头,眼睛注视着前面。 "卑鄙之极!"焦仲卿依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恨。 一阵沉默。 "那……现在怎么办?"焦仲卿不安地望着兰芝说。 "已经铁板钉钉,没有办法了!"想起母亲期盼的眼神,一种无助的宿命感涌上兰芝矛盾的心,兰芝无奈地说。 "不能悔婚?"焦仲卿焦躁不安地看着兰芝,突然说。 "悔婚?"兰芝苦笑道,又说:"谈何容易?" "那……能不能拖下去?"焦仲卿焦虑地看着她。 "日子都定了。"兰芝神情沮丧地叹口气。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难道就这样了?"焦仲卿悲伤地望着兰芝,眼泪夺眶而出。 "能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了!"兰芝绝望地看着仲卿。 "不,你不能这样,不能去嫁给一个欺骗你的人!"焦仲卿揩掉眼泪,哽咽道。 "我、我还有什么办法?"兰芝痛苦地大声说。 "不,兰芝,你不同,你是被他们欺骗,中了他们的圈套的啊!"焦仲卿似乎在做最后的努力。 "父亲允婚了,哥哥允婚了,连我也允了这门婚事,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现在要拔掉这根钉多难啊!"兰芝无奈地叹道,悲悯地看着一筹莫展的仲卿。 "兰芝……" 焦仲卿绝望地大喊一声,恍惚迷离地望着兰芝。 兰芝惊骇地避闪着他的目光,无限伤感地对他说:"今天能见到先生,一吐心中之惑,尽释前嫌,也算是幸事!"说罢心一横,转身离去。 焦仲卿惆怅地看着兰芝走远,他冲动地想跑过去拉住她,可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他呆立了好久,环视着云雾轻茏的群山,潺潺的流水,不由唏嘘起来。 这会儿,脸色忧悒心事凝聚的秦罗敷和丫环已走下山头,两人一声不吭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 "罗敷!" "哟,表哥!"秦罗敷侧过头,吃惊地看着表哥。 "罗敷,送到你家帖子收到了吗?表哥可要结婚了。"高炳臣笑眯眯地走到罗敷面前。 秦罗敷打量着高炳臣,似乎要捕捉点什么,一会,意味深长地:"收到了,表哥真的要结婚了?" "那当然!"高炳臣得意地笑道。 "恭喜啊",秦罗敷揶揄道。说罢又定定地看着高炳臣,欲言又止。 "唔?怎么这样看我?不相信?"高炳臣见表妹用一种陌生而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忙诧异地说。 "表哥要结婚和谁结?"秦罗敷移开目光,不无醋意地笑了笑。 "请帖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刘兰芝啊!" 说完,高炳臣又得意地接着说:"罗敷,这可是庐江郡内、天柱山下最漂亮的女人!哎哎,听说还是和你从小长大的朋友吧?" "刘兰芝?哈,刘兰芝?"秦罗敷神情怪异地一笑。 "哎哎,怎么,当表哥吹牛?"高炳臣怔怔地看着表妹。 "表哥,人家心里就有你了?"秦罗敷话里有话地。 "她家里允了婚,她也允了,都下定了。哈,那当然!"高炳臣自信地说。 "表哥,进了门才算媳妇娶到手!"罗敷朝表哥扫了一眼,讥讽地一笑,丢了句,转身和小玉离去。 "嗨,那还用说?"高炳臣得意自信地说。一会,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秦罗敷的背影。不解地自语道:"哎哎,罗敷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她怎么啦?看人怪怪的,说话也怪怪的!" 秦母和焦家姑母在客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话,她们好像聊得很投机。 "焦家能攀上你们这样的人家,那是焦家的福。你看看,那天夫人去了焦家,那不是给焦家门上贴金啊?门口引来许多人围看着,说啊这焦家来了什么贵人啊?哎呀,这轿子还是四乘的啊,只有太守老爷才能坐的呢!嘿,焦家的门槛顿时就变高了,门楼也马上变宽了!"姑母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地说。 "只是仲卿还不知有什么想法?"秦母呷口茶,放下杯子,不无担心地看着焦家姑母说。 "放心放心。仲卿从小就孝顺的,他娘说一,他是不会说二的。再说,这种事都由长辈说了算,哪有他们说的?"姑母摆着手,笑道。 正说话间,秦罗敷落落寡欢地从门外走进来。 "哟,罗敷回来啦!"姑母立即欠欠身子招呼道。 秦罗敷不想理她,只是向秦母招呼了声,便转身向闺房方向走去。 "罗敷,这是仲卿的姑母。"秦母有些不悦地瞪了女儿一眼,然后又补充说:"哎,那天你也见过啊!" 秦罗敷只得站住,勉强地向姑母点了下头,径直往闺房走去。 秦母诧异地望着女儿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头。 "小姐真是好美貌,仲卿见了第一眼就一直忘不了啊……"姑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秦罗敷身上,直到罗敷的背影消失,才转过头向秦母笑道。 秦罗敷走了两步,听到姑母的话又驻足停住。 "我们家仲卿没有哪一天不夸罗敷,说小姐面如桃花,貌若天仙,不仅貌好,还说小姐知书达理,怎么怎么有文才……"姑母的声音继继续续地传到罗敷耳畔。 秦罗敷心一喜,思忖了一会,转身向楼下走来。 客厅里,秦母笑着直点头。 "姑母,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秦罗敷一步一步走到姑母旁,冷冷地说。 "哎呀,都是实话!"姑母见罗敷和自己说话,忙高兴地说。 "我在他眼里真的那么美吗?"秦罗敷小心试探道。 "那还用说,在他眼里你就是天仙!" "他心里真的把我放在那么高的位置?" "是呀是呀!" "你说的是真的,句句是实话?" 这时,姑母突然停下来,凝神望了望罗敷,好像发现秦罗敷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由尴尬地望着秦罗敷说:"小姐,你……" "罗敷,怎么啦?"秦母也发现女儿的神色有些异样,急忙说。 "你还在我面前演戏?还让我听你的假话?"倏地,秦罗敷脸色一变,大声冲焦家姑母斥道。 "罗敷,怎么这么不懂礼貌?"秦母连忙责备女儿。 "要我怎么懂?要我怎么相信她的话?还让我这么糊里糊涂地听着?行了,我再也不听了!你也再不要说了!"秦罗敷仍冲着焦家姑母吼道。说罢,拂袖气冲冲往闺房走去。 姑母尴尬地坐在那里,怔怔地对秦母说:"小姐,怎么啦?" "是我平日多有溺爱,养成罗敷有些任性,把姑母得罪了,实在抱歉!"秦母不好意思地说。 姑母仍然迷惘地说:"不怪小姐,是我说话有失得体吧!要我说、说了什么?" 秦罗敷"叭"地关上房门,靠在门上痛苦地闭上眼,眼前又不停地闪现刘兰芝和焦仲卿相会的那一幕幕情景: 红叶丛中,焦仲卿和兰芝亲密交谈,焦仲卿和兰芝越说越亲近; 焦仲卿和兰芝悠然边说边走的惬意神态…… 良久,秦罗敷才睁开眼,无神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那对玉珮上。 秦罗敷走到桌前,怅惘地看着玉珮,一丝自怜自艾的悲绝骤然袭上心头。 玉珮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嘲笑般地望着她,秦罗敷没好气地把玉珮翻过去,玉珮的另一面主人翁仍然望着她。 秦罗敷痛苦地摇摇头,无声的泪水珍珠般滚下。 秦母惦记着有些反常的女儿,待焦家姑母走后,便急急地走上楼来到女儿的房门口,她倚在门上倾听一会,忙伸手"咚咚"的敲门。 秦罗敷知道是母亲敲门,却不想把门打开。 秦母用力敲起来。 秦罗敷仍然没有理睬。 "罗敷!"秦母在门外大声喊道。 秦罗敷擦干泪水,无奈地把门打开。 "罗敷,今天怎么啦?一点礼仪也没有!"秦母满脸不悦地冲女儿说。 秦罗敷低头不语。 "唉!都快出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人家姑母是特地来做媒的,竟当着她的面使性子,传出去多不好听!"秦母仍然不满地斥责道。 "娘,现在还谈什么婚嫁,别再说这事了!"秦罗敷神情黯然地低下头,低低说。 "怎么回事?你不是很喜欢焦仲卿,焦仲卿也很喜欢你,怎么又说出这种话?"秦母突然发现女儿脸上的泪痕,吃惊地说:"唔?发生了什么事?" 秦罗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滚滚流下。 "你说啊!"秦母焦急地看着女儿,连忙说。 稍顷,秦罗敷才低声说:"焦仲卿喜欢的是兰芝!" "唔?怎么会是这样?那焦家姑母,刚才还……"秦母一愣,片刻,她转身朝外面喊道:"王管家,给我备轿!" 王管家急忙应声而来。 秦母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走回秦罗敷房里,仔细盘问:"罗敷,到底是什么回事?" 这会儿,兰芝呆呆坐着房里,表情木然地望着怀里的箜篌,胡思乱想起来,恍惚地,她的神思又脱离了眼前的场景,耳畔又依稀响起箜篌和古琴声交和地声响。 "难道就这样了?" "能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你不能这样,不能嫁给一个欺骗你的人!" "我、我还有什么办法?" "不,兰芝,你不同,你是被他们欺骗,中了他们圈套的啊!" 兰芝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焦仲卿的声音,他那双泛着泪光的深情的眸子倾刻间在兰芝的眼前飘然成形,变成一种固定的永恒的姿态。 好久,兰芝才从纷乱恍惚的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放下手里的箜篌,忧心忡忡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她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决定去找哥哥问个究竟。 刘兰生坐在厢房里,架着二郎腿,一手扣着指头,一手拿着笔,嘴里念着什么,坐在桌旁神态悠然地算帐。 显然结果很好,只见他得意地晃着脑袋,脸上显得很兴奋。 兰芝推门进来。 刘兰生回过头,见是兰芝进来,颇为惊讶地说:"唔?兰芝!" 兰芝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刘兰生被兰芝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怵,不由慌乱地说:"哎?妹妹有什么事?" 兰芝仍死死地盯着刘兰生,一声不吭。 "哎哎?怎么不说话呢?"刘兰生终于沉不住气,吃惊地看着妹妹。 "有什么事,哥你最清楚!"兰芝冷冷地说。 "哥最清楚?"刘兰生知道兰芝指的是什么,却洋装不解地挠挠脑袋,然后又装作恍然大悟地样子叫道:"哎哟,哥这一阵太忙了,早应该考虑妹妹的嫁妆了,娘都催过几次了,你看看哥哥忙的!这一阵忙好了,看看哥哥给你操办吧!" "哥哥,真是关心妹妹呀!"兰芝嘲讽道。 "嗨,妹妹的终身大事,我这做哥哥的当然要关心!"刘兰生仍装糊涂。 "哥哥,既然这么关心妹妹的婚事,那么就请哥哥告诉我,高主簿是不是那个弹琴的人!"兰芝一字一句地盯着刘兰生的脸,不动声色地说。 "哎呀,你怎么老是问这件事?你这马上不就要出嫁了,日子都定了,还问这些干什么"刘兰生皱着眉。 "不,请哥哥一定回答我。"兰芝一脸严肃地看着哥哥,很认真地说。 "当然是高主簿,你也亲眼见到高主簿从吴记茶楼弹琴出来嘛,这还有假?"刘兰生十分肯定地说。 半响,兰芝失望地看着突然变得陌生而疏离的哥哥,冷冷一笑:"哥哥既然一直不跟我说实话,那我告诉哥哥,那个真正的弹琴人不是高主簿,而是焦仲卿!" "焦仲卿?"刘兰生一怔。 "这是谁说的?谁说的?"刘兰生一下从椅旁站起。 "别问谁说的。我只问你,是不是这回事?"兰芝目光如炬地紧盯刘兰生。 刘兰生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忙耍泼说:"哎呀呀,兰芝,你说这会不会弹琴就有这么重要吗?啊?有这么重要吗?" "那也用不着冒充别人弹琴,骗取这门婚姻。哥,还是请你把这门亲事退掉。"兰芝坚决地说。 "什么?"刘兰生大吃一惊,定定地望着兰芝,稍顷又大笑起来,说:"兰芝,你是开玩笑吧?这可是天大的玩笑!" "谁开玩笑呢?"兰芝表情凝重地看着刘兰生,愠怒道。 "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婚也允了,日子也定了,说允婚就允婚,说退婚就退婚,是小孩子过家家?"顿了下,"人家高主簿那头,府衙里人人都给高主簿送礼了,都晓得高主簿要娶的是刘兰芝,你说悔婚,这高主簿怎么下得了台?哎呀呀,这不是玩笑?赶早这话不要再说了。"刘兰生摇着头。 "他设圈套,他骗婚,这是他自作自受,干我什么事呢?" "哎,妹妹,你还是真的当真啦?" "你当妹妹是心血来潮?这婚若不退,我宁愿一辈子也不出嫁!就是死,我也不会嫁给高炳臣!" 刘兰生不由定定看着兰芝,见她决心已定的样子,不由慌了神。 刘兰生还是不死心,笑道:"妹妹,这会不会弹琴真这么重要?你嫁出去有好吃的有好穿的,不就得了,过日子是靠会弹琴吗?" "哥,你当我是那种攀高枝、靠大树的人,你不用多说了!"兰芝沉下脸,不悦地说,转身欲走。 "你别、别别,我话还没说完呢!"刘兰生忙拦住妹妹。我刘兰生不能看着要到手的几十万铢军队冬服生意溜走,再说高炳臣那里怎么交待啊!" 刘兰生干笑两下,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道:"妹妹,你这一悔婚,不要说高主簿下不了台,我这做哥哥的也下不了台。这丝里头也牵着我的一匹麻呢,叫哥以后还怎么混?怎么做人?啊?" "哥,自己造的孽,妹妹也没有办法!"兰芝一咬牙,恼火地说。 "这么说,妹妹也不给哥哥一点面子?"刘兰生失望地看着兰芝。 兰芝轻轻地叹了口气,拨脚欲走。 "兰芝,不要忘记,这婚是爹允的,也是你亲口允的,该不会让爹也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吧?"刘兰生眉毛一耸,话里有话地威慑说。 兰芝心里"咯噔"一下,心倏地抽紧。 刘兰生偷偷观察着兰芝的表情,稍顷,又一脸苦相地说:"唉,刘家虽不是高走上风的大户人家,可爹也是读书人,特别讲门风,讲礼仪,我是粗人,不要面子不要紧,就怕爹那张老脸受不了!" 兰芝又是一怔。 "兰芝啊,都说你是孝女,那些日子为了给爹治病,需要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你也没少焦心,天天抱着箜篌守着菊花,还真感动了上苍,求了百鸟朝会下的菊引子,爹的病竟真的治好了。"刘兰生见妹有些犹豫,又接着说。 兰芝的心在一阵一阵的被什么揪紧,她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诉的窒息。 "嗨,实在要悔婚,那……!我就担心这一闹,可把爹又病倒了。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刘兰生偷偷地又瞟了兰芝一眼,神色伤感地说。一时间,兰芝矛盾的心向迷惘无助的深渊坠去,她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兰芝不再说什么,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兰芝扶着门框,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前面,神色凄惶而无奈。啊!为什么是这样子,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人可以逃脱宿命的安排吗?难道这就是我刘兰芝的命运? 刘兰生依然反反复复地扳着指头算帐,兰芝走了也浑然不觉。 "这刚才算算还赚不少,怎么一下少了许多?哎呀,都怪兰芝跑来这么一吵。"刘兰生皱着眉头。 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咕隆道:"唔,兰芝这事……?"他眼睛转了转,定定神,不由担心起来,如果兰芝一悔婚的话,那就麻烦大了,而且如果老父老母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干的,肯定绕不了自己。刘兰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即坐立不安起来。 这时候,罗母听完秦罗敷的叙述,忍不住"扑哧"地笑了起来。 "娘,你还笑呢?"秦罗敷不满地瞅了母亲一眼。 "娘还以为多大的事呢?"秦母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娘……?"秦罗敷瞪大眼,愣愣地看着娘亲。 "你表哥是不是明媒正娶?"一会,秦母笑道。 "是明媒正娶。"秦罗敷点点头。 "这不就对了!刘家婚也允了,日子也定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担心什么?婚姻大事最终还是由长辈说了算,怎么可能由着他们私自相定?"秦母安慰女儿说。 听母亲这么一说,秦罗敷觉得有道理,可能是自己多虑了吧,兰芝都要和表哥结婚了,她和仲卿,可能吗?她轻轻地舒了口气,脸色也晴朗了许多。 这时,王管家在外催道:"夫人,轿准备好了!" 秦母回头对王管家道:"算了,不用啦!"接着又对秦罗敷说:"我也不去了,免得人家还以为秦家办事性急,沉不住气。"罗敷点头称是。 在这样一个闷热的下午,焦仲卿痛苦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呆呆地坐着,望着桌上那把断了一根弦的古琴发愣,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一粒米饭了,兰芝的犹豫,也像是婉拒,像刀一样地扎进他的心里,使他疼痛难忍,他的身心几乎陷入瘫痪状态,空洞虚无,这使得他的思维总是发生故障或塌方,时光倒流…… "难道就这样了?" "能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你不能这样,不能嫁给一个欺骗你的人!" "我、我还有什么办法?" "不,兰芝,你不同,你是被他们欺骗的,中了他们的圈套啊!" "父亲允婚了,哥哥允婚了,连我也允了这门婚事,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现在要拔掉这根钉多难啊!" 焦仲卿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兰芝的话,兰芝绝望无助的面孔,他的心情格外郁悒起来。 一阵微雨过后,太阳又探出头来,焦母急忙提着桶出来,把衣服拧干挂在竹竿上。 这时,姑母板着脸气呼呼地进来,恼火地质问焦母:"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姑母,怎么啦?"焦母放下衣服,迷惑地看着怒气冲冲的焦家姑母,有些紧张。 "仲卿呢?"姑母厉声道。边说边往屋里走去。 焦母也急忙跟着走去。 姑母一脸怒容地大步走到仲卿书房门口,一边"咚咚咚"地使劲敲门。一边大声喊"仲卿"。 焦仲卿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挪了挪身子,犹豫了一下,又闷闷地坐下。 声音越来越急促。 焦仲卿索性两手捂住耳朵,姑母依然还在气呼呼地敲门。 "他姑母,到底怎么回事?"焦母不安焦虑地说。 姑母回过身,黑着脸说:"我也不明白什么回事?"说完,又突然对焦母吼道:"你不是说仲卿喜欢秦家姑娘吗?" "是啊!"焦母迷惑地看着脸色发青的姑母。 "你不是说仲卿认了秦家的门楼吗?"姑母瞪着眼,声色俱厉地大声道。 "是啊是啊!"焦母眨巴着眼。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问起我来了?"焦母张着嘴,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你说这秦家姑娘怎么回事,一进门就对我劈哩叭啦地一通火,说我欺骗她!我这不都是照你说的,我怎么欺骗了她?"姑母说。 "怎么越说我越不明白?"焦母依然眨巴着眼,不解地看着姑母。 "我也越来越不明白!"姑母没好气地说。 这会儿,秦府的秦罗敷满腹心事地靠在椅里,心里突然想起母亲的话:"你担心什么?婚姻大事最终还是由长辈说了算,怎么可能由着他们私自相定?"她霍地站起来,目光落在桌上那对玉珮上。 秦罗敷若有所思地望着玉珮,心里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好友,一边是自己倾心向往的人,这样想着,她又动摇了,可是转念一想,仲卿也是我爱的人呀!爱情是不能转让的,即然认定仲卿就是自己这一生要找的人,为什么不争取呢?我不能不担心,夜长梦多,得让表哥尽快娶回刘兰芝才对。 秦罗敷拾起玉珮,玉珮上的两个小人对她微笑着。秦罗敷仔细端详着玉珮,微微上翘的的嘴角泛起一丝洋洋自得的微笑。 她匆匆走下楼,唤了丫环小玉,走到街上,径直朝表哥高炳臣家走去。 半小时后,罗敷轻轻走进表哥三进庭院那豪华的客厅。 "什么风把表妹吹来了?"高炳臣见表妹进来,吃惊说。 "怎么,不欢迎?"秦罗敷笑道。 "你一来,敝舍顿时蓬荜生辉,能不欢迎?"高炳臣哈哈笑道。 "表哥,什么时候让我喝喜酒?"秦罗敷下意识地环视了下客厅,故意说。 "这不快了吗?"高炳臣道。 "快了,我可等不急了,这不,我是特地赶过来给你送贺礼了。催着要喝你的喜酒。"秦罗敷说罢,示意小玉丫环取出玉珮。 "嗨哟,你倒比我还急罗,上晌见了表哥,还说进了门才算媳妇娶到手,这晌又催表哥把媳妇早点娶进门!"高炳臣笑道。 "表哥,哎,我还是那句话,不娶进门的不是嫂子。"秦罗敷正要打开盛着玉珮的小木盒,又停住,用激将法激表哥说。 "这不已是笼里的鸟,手到擒来嘛!"高炳臣胸有成竹、满有把握地说。 "鸟,进了这屋才是你的鸟。表哥,你娶的是刘兰芝,可是天柱山脚下最漂亮的才女呀,要是一般的女子,表妹也不用担心!"秦罗敷眉毛一扬。 高炳臣微微一怔。 "树上熟了的桃子,早摘到早享用!"秦罗敷又意味深长地看着表哥。 "放心放心,就冲表妹这么关心,到了那天我可要你多喝几盅酒。"高炳臣又非常自信地说,正说着,便看见秦罗敷打开黄帕的珮玉,他眼睛一亮,"哟,还是一对玉呢!" 高炳臣正要去接,秦罗敷却一缩手,笑道:"玉是一对,可表哥得告诉我,什么时候会弹古琴了?" "粗学一点,粗学一点!"高炳臣一愣,笑道。 "听说表哥得识刘兰芝,还是以琴相会的啊?"秦罗敷揶揄地笑道。 "你怎么知道?"高炳臣又是一愣,吃惊地说。 "世界虽说是大,可世界又很小。世上的事哪有不透风的墙!"秦罗敷不动声色地说。 高炳臣又是一怔,哈哈一笑,不吭声。 "表哥风雅得很啦!"秦罗敷说罢,又掂掂手上的珮玉,接着说:"这是一对古玉,上面有一男一女,一看是对情玉,唉,也不知多少有情人佩戴过。触感腴润,浊气尽无,送给表哥罗!" "有意思,有意思!是一对情玉。"高炳臣急忙接过玉,细细端详玉佩上的一对玉人儿, "情玉送给风雅的表哥,自然更有意思!"秦罗敷顿了下,又道:"本来另一块玉我应该亲自送给兰芝,想想还是由表哥送去!" "好,我一定要在兰芝进洞房的那天晚上,亲自佩在她身上!"高炳臣兴奋地叫道。 高炳臣说罢,神情陶醉地抬起头,眼睛油然一亮。 第六章 郑掌柜一大早就在绢锦店里忙开了,他喜滋滋地和店里的伙计把一捆一捆色彩绚丽的绫罗绸缎使劲往停在门口的一辆豪华马车上搬。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叉手看着郑掌柜和伙计。 "哎呀,主簿大人在我这里买东西,可是找对了门。全是上乘的锦、上乘的绫罗绸缎。你瞧瞧这锦多好,握在手里就像水一样,还有这绸缎,摸在手上就像大姑娘的脸,全是上乘的货。你瞧瞧,瞧瞧……!"郑掌柜嘴里喋喋不休地看着高炳臣的管家说。 "好啦好啦,你这家伙真啰嗦,忙你的!"管家不耐烦地瞪着郑掌柜说。 这时,鸨儿董垂红一身艳装地嗑着瓜子走出来,朝对面看去,又回头诧异地问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王五,说:"那不是高主簿家的马车?" "是高家的。"王五瞅瞅马车。 "这是干什么呀?"董垂红远远地看着忙进忙出的郑掌柜,迷惑地说。 "听说高主簿要结婚了。"王五说。 "哎哟,怪不得很长时间不见那个死鬼来了!"董垂红吐掉瓜壳,皱着眉头说。 这会儿,仆人匆匆把外面的酒坛、绫罗绸缎往屋里搬。 管家跟高炳臣说着什么,刘兰生兴匆匆地进来。 "哟,刘兄!"高炳臣侧身一看,忙打招呼。说完便指着正在往里搬的东西,又说:"你看看,我正在让家人张罗呢!你来的正好,准备送到你家酒十坛、锦八匹、绫八匹、绸缎八匹……八么,要发不离八,啊?!" 刘兰生一直局促不安地在一旁看着,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刘兄,我还没说完,还有……黄金十镒、银子百镒,兰芝的首饰……这些我都准备好了。怎么样?"高炳臣看了看刘兰生。 "唔,好,好!"刘兰生心不在焉地应道。 "怎么……嫌少了?"高炳臣发现刘兰生神色不对,不由惊诧地问道。 "不,不少!"刘兰生欲言又止。 "不够好?"高炳臣不安地追问道。 "也不,也不。"刘兰生忙摆着手。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高炳臣打量着刘兰生,越发奇怪地说。 "还是找个地方说话。"刘兰生望望管家和正在搬东西的仆人,对高炳臣说。 高炳臣疑惑地看了刘兰生一眼,想了想,和刘兰生向书房走去。 高炳臣和刘兰生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刚站定,高炳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刘家还没准备好?" 刘兰生又局促起来,惶惶看着高炳臣,啧着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你这是……?"高炳臣瞪眼望着刘兰生,皱着眉头说。 "唉,还不知道这婚事……?"刘兰生不安地嗫嚅着。搭拉着脑袋说。 "什么什么?你、你说什么?"高炳臣慌张起来,怔怔直视着刘兰生。 "兰芝已经晓得了那个弹琴人不是你,而是焦仲卿了!"刘兰生把头埋得更低了。高炳臣仍然怔怔地盯着刘兰生,半天说不出话来,刘兰生惶恐地望着高炳臣。 半响,高炳臣才定了定神,缓了口气,说:"她怎么晓得的?" "我也不明白她就怎么晓得了!"刘兰生摇着头。 "怎么突然冒出个焦仲卿?难道是焦仲卿从中作梗?"高炳臣沉默了好一会,思忖了一阵子,满怀狐疑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焦仲卿怎么认识兰芝呢,兰芝也不认识焦仲卿啊,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在一起。不可能,这不可能!"刘兰生眨着眼,连忙道。 "那……?"高炳臣又沉思一会,又对刘兰生,说:"你说兰芝现在怎么啦?" "兰芝现在倒没有怎么,我只担心夜长梦多,怕她那根筋扭不过来,到那时没辙了!"刘兰生担忧地说。 "哎?怪了,前天罗敷来,也说夜长梦多,怎么这么巧?"高炳臣一愣。想了下,决定把成亲的日子往前提,便说:"刘兄,我看只有这样,马上请媒人去你家,把成亲的日子提前。" "提前?"刘兰生一怔,觉得这样也好,忙两手一合,行礼道:"行,提前,提前好!" 焦仲卿忍不住难熬的思念又骑马往刘家方向疾驰而来,到了三岔路口又犹豫了。马在三岔路口兜着圈子。焦仲卿想了想,还是抑制不住的,一抖缰绳向刘家方向奔去。 这会,兰芝拿着箜篌,目光犹豫地又投向窗外。 空旷的大道上,焦仲卿正骑马远远奔来。 兰芝又惊又喜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但一会,她的体内瞬间又被某种隐忧强烈地掐住,这个念头像晶体一样,璀璨而锐利,兰芝很快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急忙收回目光。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兰芝又忍不住举目远眺,近了,更近了,那张脸,那张熟悉的脸,一如往昔的英俊,只不过那双明亮的大眼轻笼了一丝深沉的忧郁,这忧郁像一束光线,使兰芝的心变得即明亮又灰暗。像天空的焰火,亮了又熄灭。 良久,兰芝终于绝决地摇摇头,转身痛苦地轻轻关上窗子。 焦仲卿勒住马。马发出一声长啸,扬起前蹄,在兰芝楼下停住。 焦仲卿心焦地抬头向兰芝闺房仰望,只见闺房的窗子有一页似乎还刚刚合上,微微摆动着,焦仲卿失神地望着窗口。在窗下心神不定地徘徊起来。 兰芝背靠着窗口,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内疚,既害怕又紧张。 这时,通往刘家不远的道上,几个包着头巾的汉子抬着一乘小轿微微摇晃着朝这边走来。罗敷不安地沉浸在自己的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和兰芝怎么说。 焦仲卿驱着马来回走动着,目光焦虑地仰头望着窗口,终于,仲卿压低嗓子朝楼上紧闭的窗口喊道: "兰芝!" 马,不安地发出一声嘶叫。 罗敷警觉地侧耳倾听,马再一次不安地发出一声嘶叫。 罗敷轻轻掀开轿帘,一下愣住了。只见不远处焦仲卿驱马在兰芝楼下焦急地走动着,时不时又仰起头朝楼上张望,一副痴迷的样子,忠实而通人性的的老马又一次引颈长鸣,似乎在呼唤着兰芝。 马的嘶叫声使兰芝不安。她缓缓地转过身,透过窗叶的缝隙朝外看。 楼下的焦仲卿抬头不安地来回驱马走动着,兰芝痛苦地闭上眼。 秦罗敷仍默默地望着帘缝外面。 马的嘶叫声又一次传来。 半响,秦罗敷失望地扭回头,冷冷地向轿夫道:"打道回府!"说罢,放下轿帘。 罗敷沮丧地回到秦府,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头倒在床上。 丫环小玉端着一盘水果来罗敷门口,敲了几次也没有动静。她慌了,赶忙冲到后厅对秦夫人说:"夫人,小姐的房门一直关着,敲了几次也不应。" "出门不是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谁惹她生气了?你再去喊她。" 丫环正待要去。秦母有些疑惑地沉思了一会,不放心地对小玉说: "算啦,还是我去。" 秦母敲门。 秦罗敷迟疑着,还是走过去打开门。 "这是怎么啦,昨天一会儿满天乌云,一会儿又是艳阳天,今儿又是雷风暴?"秦母不安地注视着秦罗敷。 秦罗敷低头不语。 "罗敷,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到底又怎么回事?"秦母犹疑地说。 "娘,别让焦家再欺骗我了,也别再说焦家怎么满心乐意这门亲事!"秦罗敷气呼呼地盯着母亲说。 "唔?焦家又怎么啦?"秦母关切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儿。 "焦仲卿实际上喜欢的还是刘兰芝!" "娘当什么呢?昨天娘已经跟你说过,你表哥不是马上要和兰芝成亲了吗,焦仲卿喜欢又有什么用?你怕什么?担心什么?"秦母不在意地一笑。 "能不能成这门亲还很难说呢?我晓得兰芝,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娘也晓得表哥什么样人,刘家一旦晓得表哥的为人,这婚事还能成吗?" 秦罗敷鼻子一哼,担忧地说。 "这倒也是!"秦母不由担心地点点头。 "焦家还是盖着盒子摇,她们哪晓得焦仲卿还悄悄和刘兰芝相会?"秦罗敷说。 "看来焦家,是还得盯紧点。"秦夫人想了想,又补充说:"还有,罗敷,你也抽空去看看兰芝,劝劝她早点完婚。" 一大早,高炳臣就派人传话给焦仲卿,要他去公事房一躺,狡诈的高炳臣想摸摸仲卿的低,既然兰芝己经什么都知道了,他也想探探焦仲卿的口风,看他怎么说。 焦仲卿疑惑地进来,高炳臣一反常态的热情招呼道:"哎哎,仲卿兄,请坐,坐坐。"说罢,又忙着给焦仲卿上茶。 "高主簿,你是上司,哪用这么客气,要喝水也用不着主簿大人亲自来。"焦仲卿感觉有些意外地说。 "那也好!" "主簿有何吩咐吗?" "这几件公文我都看了,不错不错,连太守大人也称赞办得好啊!"高炳臣拍拍桌上的公文。 "多蒙夸奖。"焦仲卿客气地说。 "伯母也好吧?"高炳臣无话找话地套近乎说。 "承蒙关心,也好。" "也好就好。"高炳臣言不由衷地说。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焦仲卿说:"主簿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哦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高炳臣好像从沉思中醒过来似的,又拍拍案旁的一份公文,接着说:"哦,那次皇上去天柱山朝晋,你擅自撤封渡口的事,公文还在这里,一直没有上报呢。仲卿啊,你千万不要以为我高某济公报私。我高某一向也是肚子里撑船,不会为点小事斤斤计较。这事嘛,你也不用担心,我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毕竟还没有造成不好的后果嘛!" "那就谢谢高主簿了!" "当然有些事也希望你能理解我!"高炳臣狡猾地话题一转。 "不知高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仲卿啊,你是明白人,怎么能不理解?"高炳臣干笑道。 "主簿大人,真的让我听了觉得是在云里雾里!" "你也知道,不日我就要和刘兰芝结婚,可我听说这丝里面还缠了你的一匹麻!"说罢,定定地望着焦仲卿。又阴森地笑了下,字斟句酌地说。 "主簿大人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你的丝里面何故缠了我的一匹麻呢?"焦仲卿微微一怔,笑道。 "那我就直说吧,刘兰芝知道那个弹琴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是怎么知道那个弹琴的人是你?"高炳臣收敛了笑容。 焦仲卿一愣,"哦"了一声,说道:"大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坛子口易扎,而人嘴难扎啊!不过主簿大人,我倒要问问你了,大人为取兰芝欢心,何必要冒我弹琴之名呢?" "我为娶兰芝,博她欢心,煞费心机,确实冒你之名。不闻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取悦之说吗?我这又算什么?"高炳臣厚着脸皮说。 "大人也是读书之人,恐怕也读过子曰诗云。我也曾闻孔仲尼云:诚者之成也,而道自道也,读书人应该知道一点为人之道,盗名与盗物何异?" 焦仲卿不由正色道。高炳臣一愣。 "主簿大人,若是无它事我该告辞了!"焦仲卿说罢,转身离去。 高炳臣半天才回过神来,气恼地说:"这家伙,太、太不识抬举了!"说罢,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着,突然手挥了下,自语道:"不行,我必须得马上提前成亲!" 刘家客厅里坐着刘员外、媒婆,还有刘兰生。 刘母客气地给媒婆上茶。媒婆把高炳臣要提前成亲的意思说了一遍。 "不是说好下月的初二兰芝出嫁吗?"刘员外吃惊地望着媒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机敏地笑道:"老爷说的不错。可高主簿思之再三,小姐虽不是皇家公主、丞相千金,可也是名门闺秀,金枝玉叶,出嫁哪能含糊?这不又请方士卜了一卦日子。你猜那卦上怎么说?"说到这里,媒婆故意卖了个关子。 "卦上怎么说?"刘母信以为真,立即急切地说。 "那肯定是个好卦吧!"刘兰生道。 "不!那卦上说得不好,十一月婚娶,主散而后劫,大凶!"媒婆信口胡言。 刘母吃惊地"啊"了声,惶惶不安地望着媒婆。 "方士之言,惑众之语,哪可凭信?"刘员外斥道。 "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怎么着也得图个吉利啊!"刘兰生说。 "田儿说得对,图个吉利。"刘母立即附和道。 "老爷,那方士卜卦从无失手。谁家小媳妇报个八字,他能卜出哪年怀上,是男是女;谁家丢个什么,报个字,他能卜出落在什么方向。"媒婆呷口茶。 "哎哟,那不是活神仙了?"刘兰生吃惊地看着媒婆。 "婆婆,那现在怎么办?"刘母急切地盯着媒婆的脸。 "可不,让高家也慌了。这不,又请方士卜了第二卦。"媒婆说罢,又不慌不忙地呷口茶。 刘母担忧地望着媒婆…… "说啊!"刘兰生催道。 "十月婚娶,吉!万事皆之至顺也。大吉啊!"媒婆笑眯眯地嘴一撇,故弄玄虚地说。 刘母松了口气。 "那好啊!"刘兰生叫道,然后又感叹地说:"嗨呀,我家这新姑爷还真细心!" "老爷,你看这日子呢?"刘母望着刘员外,小声说。 "那就依你们吧!"刘员外淡淡地说。 "就这么定了吧!"刘母望着媒婆,说完,又有些担心地说:"只是这日子提前许多,嫁妆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一时怕来不及。" "放心放心,来得及。我立马就请银匠给妹妹打首饰,请最好的裁缝给兰芝量身裁衣,不怕妹妹出嫁这天穿的戴的不体面。"刘兰生说罢,又对刘员外说:"爹上次还夸我这事办得不错呢,我这做哥哥的自然要办到底,保证会让二老满心欢喜地送兰芝出门。" 刘员外沉默不语。 秦家花园的池塘里,一群五彩斑斓的鱼在游动着。 秦母和秦罗敷一边欣赏着塘里游动的鱼,一边接过丫环递来的鱼食撒到水里。 鱼儿们争着食,水面掀起一阵阵的涟漪。 这时,一个丫环过来,走到秦母身后,小声说:"夫人,焦家姑母已经来了。" "来了就来了,就让她在客厅里等吧。"秦母仍在给鱼喂食,头也不回地说。 丫环应声离去。 "娘!"秦罗敷疑惑地看着母亲。 "得冷冷她,别让她觉得秦家的门槛矮了好跨,拿我们秦家好说话!"秦母鼻子哼了哼。 姑母不安地坐着秦家客厅里,既没有人陪着,也没有人上茶,干凉着,这使她心里直打鼓:秦家今儿怎么啦?她不时地回头朝里面看看。 正在这时,秦母跚跚走来。 姑母立即欠欠身子。 "坐吧!"秦母不冷不热地瞅了姑母一眼。 沉默了好一会。 "夫人近日还好吧?"姑母没话找话地说。 "好,有什么不好?他姑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哦,夫人,你说。"姑母顿了顿,不安地望着秦夫人说。 "你也晓得我们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凡事都讲个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秦母正色道。 "那还用说。" "这焦家的媒嘛也是你来保的。"秦母盯着姑母。 "是,不错。"姑母忙说。 "是你来告诉焦家满心喜欢这门亲事。"秦母说。 "那还用说,焦家是满心喜欢。"姑母小心赔着笑脸。 "也是你亲口说的焦仲卿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秦母又说。 "不错,仲卿是乐意小姐呢!"姑母说。 "可是我怎么感到焦家到现在还是盖着盒子摇呢?"秦母侧头,逼视着姑母。 姑母一愣,疑惑地看着秦母。 "你说,焦仲卿主动上过门吗?"秦母诘问道。 姑母愣了好一会,忙陪笑道:"仲卿准是衙里公事缠身,没有工夫哟!" "只怕焦仲卿另有所爱吧?"秦母冷冷一笑。 "不会,这决不会,仲卿可没那个胆!"姑母慌忙申辩道。 "只怕你和焦母也蒙在鼓里呢!"秦母又是冷冷一笑。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刘员外一家忙忙碌碌地张罗着兰芝的嫁妆。兰芝房里,一个裁缝围着兰芝身前身后转,为她量体裁衣,兰芝僵直地伸着身子,眼神茫然地看着地面。 钱氏在一旁喜气地看着裁缝在兰芝身上比比划划。 裁缝看来是个嘴巴闭不住的人,她一边量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我做了一辈子裁缝,也没见过小姐这么好的身材。" "那可不,我们家兰芝生来就是个美人坯子!"钱氏得意地说。 裁缝边量边拿粉笔在自己的衣襟上记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记号,又讨好地说:"像小姐这样模样、身材,随便什么样的衣服在她身上都非常好看。" "哎哎,王裁缝,你可不要随便做啊,这是我妹妹结婚的嫁妆噢!"钱氏笑道。 "那哪会呢?我是说啊,我做的衣穿在小姐的身上那可就更漂亮,准漂亮得如仙女!听说小姐嫁的是位官人,男才女貌啊!"王裁缝说。 "量好没有?"兰芝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了,快了。" 客厅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等嫁妆。 王裁缝从屏风后走出。 "王裁缝,这都是做衣的布料,我这就请人给你送过去。"刘兰生指着桌上的布料。"好好!"王裁缝连忙说。 "工钱我会丰厚的,可时间得赶紧。"刘兰生说。 "放心,我就是日夜不睡,也要把小姐的结婚礼服做起来。"王裁缝说。 这几天可把高炳臣忙坏了,他不想节外生枝,得赶快把生米煮成熟饭心里才安落。他亲自跑前跑后地做着迎亲的准备。 客厅里,管家指挥着两个仆人把一块写着一个大"喜"字的红幔挂在中间的板壁上。 高炳臣仔细打量一会,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外面高声喊声:"洪府的李管家到! 高炳臣忙和管家迎过去。 洪府的李管家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礼箱的仆人。 "请!"高炳臣一脸喜气地笑道。 "请!" 这时又传来喊声:"方府的方大爷到!"高炳臣又笑脸迎了上去。 这会儿,刘家这边也没闲着,也同样弥漫着婚嫁前的欢乐气氛。 钱氏在一块红布面上绣着什么,她打了一个结,咬断线头,又展开红布面,原来是一块姑娘出嫁的红盖头。 钱氏打量着红盖头,满意地笑笑,这时客厅外传来喊声:"赵老爷来了!" 刘员外和刘母都闻声走进客厅。 赵员外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仆人担着贴着"喜"字的两坛酒。 "恭喜恭喜!"赵员外一拱手。 "恭喜恭喜!"刘员外也拱手回礼道。 "兰芝将要出嫁,特送来两坛自一制陈年老酒,也算聊表心意。"赵员外客气地说。 "客气了,客气了!请!"刘员外一伸手,笑道。 这时,一群大娘、大婶、姑娘们,挽着搭着红布的篮子、筐子,嘻嘻哈哈地拥进来。 刘母忙迎上去。女人们七嘴八舌道: "这是红枣!" "这是花生!" "早生贵子早得福呢!" "还有板栗呢!" "这是鸡蛋!" "好好好!"刘母乐着。 "看看,这么热闹着,我就不打搅了!"赵员外对刘员外说罢一拱手。 兰芝郁闷地躲在织房里织锦,外面每一次来的贺客都给她带来不安和惆怅。织机单调地响着,想到即将出嫁,兰芝的心一阵紧一阵,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可是,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怎么样呢?兰芝不想忤逆父母的心愿,想到年迈的父母,兰芝唯有违背自己的心意了,唉!唉!怕只怕一腔痴情付与皖河水,只等来世再与爱郎仲卿共结连理了,悲乎。 一辆马车停下,刘兰生从车上跳下。 刘兰生指挥两个佣人把车篷里的箱笼抬进屋里。 女人们在客厅里笑着乐着,说着一些吉利的喜话。刘母和钱氏也和大家一样乐着。 "都是托大家的福!"刘母笑咪咪地说。 "呀,这么热闹!"刘兰生喳喳乎乎地进来,说完,又转身向刘母指指身后佣人搬进来的箱笼,说:"娘,这不,兰芝的结婚礼服都做好了,王裁缝带着徒弟可三天三夜没合眼。" 一溜子箱笼摆放在厅里。 "娘,瞧瞧吧!"刘兰生说罢掀开一只只箱笼盖。 女人们都惊讶地叫着: "这么多喜服啊!" "够穿一辈子!" 刘母从箱笼里取出一件,看看衣边,瞧瞧针线,满意地点点头。 女人们又叫着: "真漂亮!" "哎?兰芝呢,让新娘穿给我们看看。" "对啊,兰芝,兰芝呢?"钱氏乐呵呵地笑道。急忙走到织房。 "兰芝,你怎么还在织锦?快快,婚服都做好了,大家都要你试试呢!"钱氏说。 "嫂,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心织锦吧!"兰芝无精打采地说。 "那怎么行?大婶大娘、姐妹们都在客厅等着,非要看看你穿喜服呢!"钱氏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兰芝就往外走。 刘母高兴地从箱笼里拿着婚服一件一件地看着。一会,钱氏拉着兰芝进来。 "兰芝、兰芝!"大家看见兰芝,连忙招呼道。 "兰芝,大伙儿都想看看你穿婚服的模样,就把这件穿给大伙看看。"刘母拿着一件出嫁那天准备穿的红色喜服,说。 兰芝接过刘母的喜服,犹豫着,刘母笑眯眯地看着女儿,等着看女儿穿新娘妆。 众人都在等待着。 "哎哟,还有盖头,我拿去。"钱氏突然想起什么,笑道。 兰芝仍在犹豫。心里涌动着剧烈的痛楚,猛地,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了焦仲卿忧郁深情的眼神,他痛苦而撕哑的声音又传到她的耳鼓: "不,你不能这样,不能嫁给一个欺骗你的人,去跟他过一辈子!" "我、我还有什么办法?" "兰芝,你不同,你是被他们欺骗,中了他们圈套的啊!" 红叶林中,焦仲卿那双饱含泪水的眸子。 闺房窗下的踟躇徘徊,焦仲卿抬头不安地驱马来回走动的身影。 马的一阵阵嘶叫声。 这时,女人们又笑闹着要看兰芝穿婚服,兰芝回过神,拿着婚服,踟躇犹豫着。 "也是的,兰芝,就到房里换好出来吧!"刘母误以为女儿怕羞,笑道。 兰芝一声不吭地站在厅里,像石膏蜡人一样愣着,不能再等了,无论天崩地裂也要豁出去了,兰芝终于鼓起勇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母亲,突然迸发出像火山爆发般的力量,猛地对母亲说:"不,娘,这婚我不能结!我不能……!"兰芝说罢,扔下婚服转身往房间跑去。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空气静得如同死去一样。 "兰芝,她、她说什么?"刘兰生挤进人群,诧异地说。 "这、这怎么回事?"刘母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盖头,还有盖头!"钱氏拿着盖头,兴匆匆走来,她吃惊地望着众人,又说:"这怎么啦?兰芝呢?" 兰芝坐在闺房里,垂着头,半响才抬起头,低声说:"娘,他并不是那个弹琴的人。这完全是他和哥设的一个骗局、一个陷阱,让我、让大家都钻进去。" "你哥做的是不好,可高主簿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再说,过两天你就出嫁了,亲亲邻邻的都知道了。悔婚?于情于理哪说得过去?兰芝,我们家虽已然不是大户人家,可也是书香门第、礼仪人家,断不可做出有辱门风的事!"刘母叹道。 "娘,一想到和一个欺骗我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女儿心里就如刀割了一般疼痛。娘,女儿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进高家的门!"兰芝泪水涟涟地望着母亲,痛苦地说 刘母不安地看着兰芝,又心疼又着急,她满脸忧愁地看着兰芝,不知怎样才好。 兰芝悔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刘员外耳朵里,他铁青着脸在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走着,半响,才瞪着眼睛恼怒地大声说:"悔婚?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说完,又摇摇头,厉声道:"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嘛,太不像话!"一直在一旁的刘兰生立即附和道。 "老爷,你也别生气,息息怒,别坏了身子!"刘母把一杯水放到刘员外面前,担忧地看着老头子被气得发青的脸。 "叫我怎么不生气?啊?临到出嫁了,竟出这样丢脸的事,叫我这张老脸怎么摆?"刘员外依然铁青着脸大声道,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向孝顺听话的女儿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悔婚,这真是刘家的耻辱啊! "老爷,可他高主簿也……"刘母刚想解释一下高炳臣的所作所为,就被刘兰生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可他高主簿也是读书人,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刘兰生连忙说。 "真是让我这张老脸丢尽!"刘员外仍气哼哼地说。 "是啊,叫刘家以后还怎么做人?"刘兰生又附和道。 刘员外冷眼看了看儿子,突然对刘兰生眼一瞪,指着刘兰生说:"还有你,别在这里吹凉风。" "怎么又说到我呢?又不是我不愿出嫁,是兰芝啊!"刘兰生嘟哝着。 "唉,伤风败俗,有辱门风啊!"刘员外低头忧愁地叹道。 "那……爹,兰芝这事?"刘兰生紧张地盯着刘员外的脸,探询道。 刘员外沉思了一会,重重地叹口气,痛苦地说:"告诉她,这两天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婚嫁!"说罢,又长叹一声。 为仲卿的婚事,一大早,焦家姑母又匆匆来到仲卿家,这会和焦母在东厢房聊得正起劲。 焦母和姑母坐在方桌旁说着话。 "你说仲卿真的是认了秦家?"姑母说。 "这没错,他亲口说的。"焦母道。 "我这么反复想想,秦家说的是有道理。你想想,仲卿是没有主动去过秦家,一点也见不出那种亲热劲,就说那次去看那对珮玉,秦家罗敷明明要送一块给他,他也是明白人,难道就看不出人家罗敷那么点意思?"姑母皱眉思忖道。 "他可是的的确确说看中了秦家,那天还喝了不少酒!"焦母高兴地说。 "喝了不少酒?哎呀,原来是酒后的话?"姑母吃惊地望着焦母。 "不是有句话酒醉吐真言嘛!"焦母笑道。 "哎呀,这醉后的话哪能当真?你也不跟我说个明白,让我在黑巷道里钻,被人家数落了也没话说呢!"姑母气恼地瞪着眼珠说。 焦母茫然不解地望着姑母。一时无语。 "这么说啊,秦家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到底还是我们仲卿的事。"又想了想,"你说这秦家老爷、兄弟都在朝里做官,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虽然罗敷有些大户人家小姐脾气,可也是貌美漂亮,诗文皆会。仲卿靠上这棵大树,哪愁将来不飞黄腾达,焦家门庭不重新振兴起来?我就不明白,仲卿怎么就不中意人家罗敷!"姑母沉呤半响,才喃喃道。 "这样的人家哪里挑,我也不明白他哪根筋就是扭不过来?"焦母叹了口气。 "哎?莫不是真如秦家担心的,仲卿是不是爱上别的姑娘喔?"姑母忽然说。 "这不会,他不敢!"焦母满有把握地说。 "这事你还是要上点心!"又叹道:"仲卿是焦家独苗,我这做姑母的也是一心巴望着娘家发达起来,尽瞎操心!"姑母一脸认真地看着焦母说。 "他姑母,放心,我会上心!"焦母连连点头。 这天,焦仲卿又骑马过来,在三岔路口停住,他久久凝视着刘家方向,驻足凝息,自从那天和兰芝在天柱山分手后,焦仲卿似乎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兰芝了,他渴望能再见到她,哪怕只看一眼都好,思念的煎熬是如此铭心刻骨,爱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这样深刻又如此令人痛断肝肠,兰芝啊!你要明白我的心就好了。仲卿踟躇了好久,又不敢再向前迈进,老马低着头,神色凄惶,良久,仲卿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神情绝望,两行泪珠从他的眼孔中猛然溢出,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即将坍塌崩溃的石碑,马上就要倾倒下来,他又呆呆地凝视好一会,才怏怏地驱马向另一条回家的道飞奔。 兰芝被愤怒的父亲锁在房里,她又去敲门,门被反扣着。 兰芝无奈地回过身子,目光忧伤地投向窗外,依稀听到熟悉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在她的眼帘闭合之后的黑暗里,她又模糊地看到,仲卿在楼下徘徊呼唤的样子,无言的那匹老马孤寂的悲鸣声,声声悲切切,如刀般切割着兰芝的身体。 一群小鸟在空中自由地飞过,兰芝仰望着低低飞过的小鸟,缓缓关上一扇窗。 焦仲卿栓好老马,怏怏地走进自己的家门,向书房走去。 "仲卿,你站住!" 焦仲卿连忙回过头,焦母闪在他身后。 "娘有话跟你说。娘想秦家的亲事也该早定了!"焦母以命令的口吻说。 "娘!"焦仲卿吃惊地望着娘。 "前些天秦母来过,今儿上午你姑母也去了,娘想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焦母严肃地说。 "可儿现在还没有想过这件事。"焦仲卿避开焦母的如炬的目光。 "你现在应该想这件事了。秦家很愿意结这门亲,秦母和罗敷也是很喜欢你的。"焦母逼视着他。 "娘,可孩儿现在还想奋发读书,得以进取,求得功名。"焦仲卿委婉推辞。 "儿这样说,娘听了很高兴,心里像吃了蜜。可是你若是做了秦家的乘龙快婿,仕途进取哪样不能,功名富贵哪样没有?秦家能看中你,也是我们焦家的福气啊!"焦母点点头。 "可是娘,儿不想攀高枝、靠大树获得功名富贵,而是要靠自己奋发读书,努力进取,求得功名。" "这世道,你想进取,没有后台能行吗?娘虽然不懂做官之道,可你父亲在世也是说过不少,朝庭、官府里的大官哪一个不是一代代沿袭,荐举的哪一个不是门生、族人?有了后台,仕途进取只会来得更快,功名富贵只会更容易得到!朝廷无人莫做官,这个理难道你还不懂吗?仲卿,秦家的事不可再犹豫!"焦母沉下脸,有些不悦地教训道。 "娘,若是让孩儿攀高枝、靠后台获取功名,孩儿断难做到!" "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做个小吏?"焦母生气地盯着儿子,抬高了嗓门说。 "娘,儿宁愿一辈子做个小吏也不愿让天下读书人笑话。"焦仲卿说罢,匆匆走到书房。 焦母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恼怒地看着儿子的背影,骂道:"如此这么没出息,是要活活气死老娘?" 仲卿望着书桌愣愣地不知做什么好,他在椅上坐了一会,又烦躁地站起,想了下便向外走去。 焦母心不在焉地在厨房里收拾着碗筷。 她不安地想着儿子的婚事,耳边又回响起姑母的话: "哎?莫不是真如秦家担心的,仲卿是不是爱上别的姑娘!" "这不会,他不敢!" "这事你还是要上点心!" 想到这里,焦母不由怔住。 这时,香草从外进来,高兴地说:"娘,这是卖布的钱!"说完,她举着手里的钱晃了晃。 "放到柜上去吧。"焦母说。香草正要离去,焦母又叫住她。 "知道你哥这一阵爱上哪里去吗?"焦母关切地说。 "娘这话问的好怪,他不是上了衙里就上了家里!"香草笑道。 焦母点点头。 "娘,怎么啦?"香草见焦母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认真起来。 "去,看看你哥哥上哪里去了,都干些什么。" 香草迷惑地看着母亲,正要离去,焦母又叫住她。 "你什么也别说,盯住他。哎?听到没有?" 香草"嗯"了声,仍然一脸糊涂地点着头。 香草走到门口,摇着头:"这上哪找去?还盯住他!"她想了想,哥哥会不会在赵子陵那里呢,她拔脚向塾馆方向走去。一群孩子放学从塾馆笑闹着走出来。赵子陵锁门正准备离去。 "先生,先生大哥!" "唔,香草!"赵子陵转回身,见是香草。 "见到我哥吗?"香草笑道。 "怎么?哥哥失踪了?"赵子陵打趣道。 "先生还开玩笑,看到没有?"香草嘟着嘴。 "我这里自然是没有的。"赵子陵手一摊。 "娘让我找,可上哪找?"香草犯愁说。 "哈,我带你去找吧!"赵子陵想了想,猜测他一定又去了那间小酒楼。 黄昏照进小酒楼的窗棂,桌上两碟小菜,焦仲卿端杯仰头一口喝干酒,放下杯子,痛苦地低下头。 一会儿,他又慢慢抬起头,抓起壶向杯里倒酒,壶里没有酒了。"再来一壶!"他向一旁在收拾桌子的伙计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 "来啦!"伙计把手巾往肩上一搭。 伙计麻利地重新放下酒壶,取走空酒壶。 焦仲卿望着空酒杯,呆呆地发愣,良久,他伸手去拿壶。 这时,香草和赵子陵走了上来,赵子陵伸手拿起酒壶,仲卿回头一看,愣住了。 "仲卿,一个人喝酒不感到闷吗?"赵子陵大笑道。 "子陵兄,香草……?"焦仲卿见妹也来了,惊诧地问道。 "娘让我找你,这不让先生大哥带我来了。"香草忙说。 "伙计,再来一双筷子和碗,还有酒杯。"焦仲卿扭头对伙计喊。 "仲卿,心里憋着什么事吧?"赵子陵放下酒壶,在他对面坐下,笑道。 "香草,天快黑了,你该回去了。"焦仲卿见香草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便想支开妹妹。 "那不行,娘让我……"香草嘴一嘟,险些说漏嘴。 "娘让你什么?"焦仲卿立即敏捷地说。 "让,让我和你一道回去。"香草支吾着,忙改口道。 "仲卿,有什么心事,光喝闷酒哪行?"赵子陵拿起壶给焦仲卿斟了点酒。 "为什么想得到的人近在咫尺却如同天上的星星,只对我闪亮却让我无法触到,命运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焦仲卿忧愁地叹道。 "什么想得到的人……?"香草莫名其妙地盯着哥哥。 "还是那个刘兰芝啊,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你何必还要为她伤自己的心!"赵子陵对焦仲卿苦笑道。 "刘兰芝是什么人?"香草疑惑地看看赵子陵,又看看焦仲卿。 "刘兰芝,就是那个高主簿马上要和她成亲的人!"赵子陵笑道。 "哥,嗨呀,这样的人你怎么能想?"香草吃惊地对哥哥喊道。 焦仲卿不吭声,拿壶给自己倒酒,端起杯子欲饮。 "哥,你不能再喝了!"香草劝道。 焦仲卿没有理睬,还是一口喝完酒,摇摇头,神色哀伤地望着子陵和妹妹,说:"子陵兄、香草,你们全怪错了,你们根本不清楚,兰芝爱的是我,她一直在苦苦寻找百鸟朝会那天的弹琴人,是他高炳臣高主簿冒充我,瞒天过海,设置陷阱,骗取兰芝允婚的。" "这个高主簿怎么这么坏?"香草心里一惊,气恼地说。 稍顷,赵子陵才吃惊地说:"原来这样?" "都已往矣。"焦仲卿黯然神伤地叹道。 "不不,仲卿,你为什么不抓住她,自己作茧,自寻苦恼?"赵子陵急切地看着好友,鼓励道。 "高主簿马上就要娶她了。"焦仲卿痛苦地望着赵子陵。 "啊?!"赵子陵一惊。 赵子陵拿着杯子把玩地转动着,沉思了片刻,又猛地放下杯子,急促地对仲卿说:"仲卿,现在就去找到兰芝,阻止高炳臣婚娶。" "迟了,什么都没有用了。"焦仲卿苦笑道。 "不,还来得及!"赵子陵冲动地看着仲卿,这时侯,赵子陵才明白,原来仲卿所有痛苦的源泉都来自兰芝。这一刻,赵子陵被仲卿感动了,可是借酒浇愁总不是办法,也是懦弱的表现,他决定帮仲卿解开愁结。 焦仲卿无奈地摇摇头。 "你想想,兰芝嫁给高主簿就会幸福吗?"赵子陵开导说。 赵子陵的话令焦仲卿心里一震,他抬头望着赵子陵。 "仲卿,痛苦的不仅是你,对兰芝也同样是痛苦。赵子陵继续开导说。 "对兰芝?"焦仲卿心里"咯噔"了一下。 "对,为了兰芝,你也得这么做,阻止高炳臣的婚娶。"赵子陵目光灼灼,坚定地说。 "为了兰芝?"这时,焦仲卿黯淡忧伤的眸子突然射出一道希望的光亮。 香草好奇地看看焦仲卿,又看看赵子陵,沉默不语。又坐了好一会,赵子陵连忙喊伙计算帐,三人匆忙走下酒楼,径直往刘家方向疾走。 他们踏着夜色,小心穿过路边的小树林,走过一座皖河木桥,不一会,就到了刘家门口。这时,箜篌声悠长哀怨的飘过来。 一阵箜篌声袭来,三人停住了,焦仲卿沉浸在箜篌声中,有些紧张而踟躇。 香草有好奇地环视了一下围墙四周,显得不知所措。 "瞧,兰芝的箜篌像是在跟我说话呢!"焦仲卿伤感地说。 一直在望着刘家大院的赵子陵,忍不住回头对香草笑道:"瞧瞧你哥哥,还没有见面,就在心里和她说话了!" 74"是的,我是听到她在跟我说话,在问我:怎么办?怎么办?"焦仲卿说。 看着哥哥一脸的痴相,香草不由同情地望了望哥哥。 "仲卿,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留着见面再说,得想办法见到兰芝。"赵子陵笑道。 "对对。"焦仲卿猛然醒过来。然后又愣愣地望着刘家紧闭的院门,发愁地说:"哎呀,这怎么见到她呢?" "看来只有趁天黑想办法翻墙过去。"赵子陵想了想。 "这,这行吗?"焦仲卿大惊。 "别无办法了!"赵子陵说。 烛光下,兰芝神情黯然地弹着箜篌,眼睛空洞而迷茫,难道此生的命运真的是要和那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捆绑在一起吗?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万贯家财就一定会幸福吗?仲卿,爱郎,我怎么办呀!你在哪里啊!千转百回的愁结攫住了兰芝的心。 这时候,借着昏暗的夜色,赵子陵、焦仲卿和香草小心绕着房宅转着,来到一处院墙旁,赵子陵站住。 "这片院墙矮,就从这里上!来,上吧!"赵子陵说罢,弯着身子,让焦仲卿踩着他的肩爬上去。 "我怎么感到自己像是做贼呢!"焦仲卿声音颤抖地说,心砰砰地跳得更厉害了。 "那就做个情贼!"赵子陵说罢"哈哈"大笑几声,他看看四周,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说:"来吧!" 焦仲卿小心地蹬上赵子陵的肩,香草担心地看着哥,小声盯嘱说:"哥,小心点!"说完连忙使劲推着焦仲卿往墙上爬。 "不行,不行!"焦仲卿刚刚塔上墙头又滑下来。 "怎么啦?"赵子陵惊讶地说。 "我怎么感到这墙摇摇晃晃要倒呢?"焦仲卿惶恐道。 "哪里是墙要倒?是你在打颤颤呢?"香草一语道破天机说。 "哎呀!我的天!"焦仲卿还是有些胆怯。 "仲卿,别再犹豫了!"赵子陵说罢又弯下腰。 焦仲卿定定神,鼓起勇气重新踏上赵子陵的肩。 焦仲卿小心地翻过墙头,赵子陵喘了口气。 焦仲卿小心翼翼地扒着墙头,突然,脚底一滑,手一松,焦仲卿从墙上滚落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赵子陵和香草忐忑不安地听着院里面的动静,忽然听到里面的闷响,大吃一惊。 "哎呀,我哥摔倒了!"香草急得尖叫起来。 赵子陵竖起指头,赶忙示意香草不要着声,他把耳朵贴近墙壁倾听着院里的动静。 刘母和钱氏还在厨房忙着,突然听到外面的声响,不由一怔。 "这外面是什么声响?"刘母警觉地对媳妇说。 "我也听到了,我去看看。"钱氏连忙走出厨房,提着灯笼朝大门口走去。 赵子陵见里面有人出来,急中生智忙大声喊道:"哎呀,这都找遍了,上哪去找?" 说完又故意大叫:"哦罗罗——罗罗!哦罗罗——罗罗!" 这时,钱氏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举着灯笼晃了晃。 "你们……?" "哎呀,我们家的猪溜了栏,人家说溜到这边来了,大嫂见到了吗?"赵子陵说。 "这么黑,哪里见到猪!"钱氏松了口气。 "哎呀,这溜到哪里去了?"赵子陵故作焦急地对旁边的香草叫道:"你这丫头,百十来斤重的猪,正在长膘,竟让它从栏里溜了?像话吗?。" "你也不要骂你家闺女啦,她也急呢!"看着一脸老相的赵子陵,钱氏急忙劝道。 "还不赶快呼呢!"赵子陵又转向香草。 香草连忙"噢噢"地应着,"哦罗罗——罗罗!哦罗罗——罗罗!"地叫唤起来。 钱氏见赵子陵他们是在找猪,忙放心地回到厨房,对婆媳说:"不知是谁家的猪溜了栏,那一对父女在找呢!"说完,一口吹灭灯笼里的蜡烛。 "天这么黑,这哪里去找。嗯,把这碗面端给兰芝。"刘母说完,又叹口气,说:"她又一天没有吃了!" 这会儿,围墙外的赵子陵和香草大笑起来。 "坏,我竟成你女儿了?"香草笑骂道。 这时候,焦仲卿己轻轻来到兰芝的门口,他停下来,好不容易才抑制内心的激动,兴奋而紧张地扬手叩门,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兰芝以为是家人赌气没有理睬。 仲卿见里面没有动静,忙又急促地又敲了敲。 兰芝有些奇怪,谁会这样敲门呀?兰芝想了想,趿着鞋走过去开门,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兰芝惊住了:"你……?" 只见一脸紧张、衣服沾满泥士的焦仲卿站立在门口。 兰芝慌忙一把拉着焦仲卿进了门,然后反身带上门,惊诧得大口喘着粗气。 "兰芝,我不能没有你!"焦仲卿深情地看着兰芝,他的眼睛放射出来的光芒有如丝绸一般的绵软和充满爱意,他脸上的消沉与往日的忧伤不见了,弥漫眼中的忧戚烟消云散,他紧张而又急促地诉说着对兰芝的爱与思念。 "我……也是。"兰芝垂下头,即感到幸福又感到无奈。 两人互述了一番衷肠后,又回到严酷的现实。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焦仲卿焦虑地说。 "已经来不及了,后天就要出嫁了!"兰芝不安地摇着头。 "不,还有办法,装病,拖!"焦仲卿焦急地沉呤了好一会,紧盯着兰芝的脸说。 "装病?拖?能拖得过去吗?"兰芝抬起头望着他。 "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一定要把你从高主簿手里夺回来!" "我也一定不会嫁给他。"兰芝看着焦仲卿,也坚定地说。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兰芝屏住呼吸,焦仲卿也不由紧张地朝屋内四处张望。 兰芝焦急地环视着房间,寻找着藏身之处。一会"咚咚"的门响了。 兰芝拉着焦仲卿急得团团转。 "兰芝,是嫂子呢!"钱氏在门外喊道。 "就来了!"兰芝慌张地一边回应一边急忙把焦仲卿拉到门后,掀开的门正好遮住门后的焦仲卿。 "嫂!"兰芝有意用身子睹在在门口。 "娘说你又是一天没有吃了,你就吃点吧!"钱氏端着面条,心疼地看着兰芝。 "我、我听嫂子的!"兰芝说罢接过面条。 钱氏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兰芝急忙关上门,两人长舒了口气。 钱氏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样又折回身敲门,焦仲卿和兰芝的心又紧抽起来。 "要是不够,再让嫂子给你盛。"钱氏在门外说。 兰芝应了声,长长地吐了口气。 一直在墙外等着哥哥出来的香草着急地对赵子陵说:"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他们此时正在亲亲蜜蜜呢!"赵子陵白了香草一眼,神态悠然地说,然后又得意地笑道:"妙,我们俩个做了一件天下无双的大好事!" "不就是让我哥哥翻墙去见那个刘兰芝吗?"香草"扑咝"一笑。 "嘿,这还了得嘛?"赵子陵又笑道。 "哎呀,娘一直让我们跟着哥哥,紧紧盯住他,可我这回怎么说啊?"香草突然一拍腿,担忧起来。 第七章 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听说兰芝生病了,刘母慌了神,催着钱氏一道去探个究竟。一大早,刘母眉头紧锁、脸色焦虑地地跟在钱氏身后,慌慌张张从后房廊子走出,拐过一道门,走进楼道口,匆匆地奔向楼上兰芝的闺房。 "怎么病了,病的重吗?"刘母边走边不安地问钱氏。这闺女怎么一下就病了呢?刘母心里直犯嘀咕。 "问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钱氏气喘吁吁地跟在婆婆后面。不一会就到了兰芝房里。 兰芝躺在床上呻吟着,见母亲和嫂子进来,越发呻吟起来,看上去病得不轻。 "兰芝,哪里不舒服?"刘母急忙走到床边,又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女儿。 兰芝微闭双眼,呻吟着不说话,表情痛苦。 "兰芝,娘来看你呢!"钱氏轻轻唤道。 "娘在这里呢!兰芝。"刘母坐到床檐上,一把抓住兰芝的手说。 兰芝吃力地睁开眼,微微点点头。 "兰芝,到底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刘母不安地用手抚了抚兰芝的额头。 "全身无、无力,动一动就、就心里发、发慌,眼前就一、一片漆、漆黑。"兰芝低声地喘着气,一边哼着,心里却直想笑,但她忍住了。 "哎呀,怎么会这样?"刘母焦急地看着女儿,一筹莫展,没了主意。 "看来妹妹病得不轻呢!"钱氏担忧地说。 刘母示意钱氏赶紧去请郎中。 钱氏急忙下了楼,从过道口出来,穿过客厅匆匆往外走,正撞见刘兰生悠哉悠哉地从厢房出来。 刘兰生漫不经心地扫了钱氏一眼,看到钱氏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忙疑惑地回过头说:"唔?这么匆匆忙忙干什么啦?" "兰芝病了!"钱氏急急看着他。 "什么什么,兰芝病了?"刘兰生一愣,纳闷地看着媳妇。 "我这就给他请郎中去。"钱氏无心多说什么,快步离去。 刘兰生匆匆向刘员外书房走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妹那里看看,忙又转身朝兰芝的房间走去。 他走上楼板,一边进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哎呀,这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病了!" "说什么话呀?这生病还选时辰吗?"刘母不悦地白了刘兰生一眼。 "真病了?"刘兰生朝床上的兰芝探了探头。 兰芝也不搭话,只是一个劲地呻吟。 "病的不轻啦!"刘母疼惜地说。 "这不坏事了?娘,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可这怎么好?"刘兰生击着掌,脸色焦虑地看着母亲说。 听到儿子说这样的话,刘母满脸不高兴地说:"兰芝病得这样,茶水都不能入喉,还怎么出嫁?总不能把你妹妹这样送出门,还要不要兰芝的命呀?" "哎呀,真是的!"刘兰生话里带着埋怨,好像兰芝病不病都与他无关,他关心的只是钱。他懒得再理兰芝,怏怏不快地走出兰芝的房间,径直来到父亲的书房。 刘员外听到脚步声,忙停住画笔,小心把绢帛上挪开,回头望去。 "可人家明天就要迎亲了,爹,怎么向高家说啊?"刘兰生垂头丧气,进门就说。 刘员外放下笔,也没有搭话,默然向楼道走去。 刘员外不安地匆匆进来,刘兰生紧跟在他后面。 "兰芝病了?"刘员外急切看着刘母说,神色凝重。 刘母正在给兰芝喂水,兰芝艰难地摇摇头。 "刚才,我想扶她起来坐会,她两眼一下感到一片黑,没差摔在床檐上。唉!我让她嫂赶快请郎中去了。"刘母放下碗,回头对老伴叹道。 正在这时,兰芝又大声呻吟起来,刘员外赶忙凑近身子。 兰芝一边呻吟,一边急促地喘着气。 "你看看,这样子明儿还怎么出嫁?"刘母难过看着老伴说。 刘员外心痛地看着兰芝,良久抬头对刘兰生说:"告诉高主簿,这婚得推迟,怎么着也得等兰芝病好了再结。" "我这、这我怎么跟人家回话啊?"刘兰生苦着脸,十分为难地看着父亲说。 "有什么不好说?这日子本来也不是现在,也是他高家提前的。有什么不好回话?"刘员外见儿子不情愿的样子,生气地大声说。 晨光夹杂着外面的空洞的嘈杂,从窗幔的缝隙钻进来,抹在香草有些疲乏的眼帘上,这会儿,香草在不大的一间织房里埋头织布,焦母匆匆走了进来。 "昨晚,你和你哥什么时辰回来的?"焦母警觉地说。 "娘该知道,进门时娘还咳了声嗽呢!"香草思忖了一下,说。 "怎么那么晚才回,都干什么去了?"焦母不放心地继续盘问道。 "也没干什么,和先生大哥在小酒店喝酒。"香草一边织布,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喝酒?喝得那么晚?"焦母定定地看着香草,满脸疑惑。 香草索性放下木梭,神情认真地说:"是喝酒,不信问先生大哥。" "那……都说些什么?"焦母紧追不放地盯着香草。 母亲如炬的目光直射得香草发怵,香草故意显得不耐烦地说:"他们说的那些我哪听得明白,不是衙里的事,就是子曰诗云。" "香草,你没有跟娘说实话。你哥好好一个人喝什么酒呢?他准是心里搁着什么事,总会跟赵先生要说点什么的!"焦母沉吟片刻,又道。 "真的是衙里的事,再就是诗文上的事,小时候娘又不给我读书,我哪听得明白。"香草有些委屈地说。 见问不出什么东西,焦母显得有些失望。 香草又娘低头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笑道:"娘,哥也是大人了,你还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焦母正准备离去,忽然一愣,转身紧盯着香草,试探地说:"听你这话碴儿,你是知道你哥哥的什么事?" "哎?怎么又绕到我头上?我怎么知道他什么事?"香草说。 "香草,不许跟娘说瞎话。"焦母厉声说。 "我是不知道!"香草一口咬定。 "你给我跪下。"焦母拉下脸,恼怒地说。 "跪下,我也不知道!"香草无奈地跪下一只腿,嘟哝着。 高炳臣家门口人来人往,仆人们正紧张地忙碌着,一会,两个仆人爬上梯子,取下原来的旧灯笼,换上写着"喜"字的新灯笼。 刘兰生匆匆走过来,一抬头不由怔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向客厅走去。 中堂的红幔下一个硕大的金色"喜"字,十分抢眼地张贴在正中。 仆人们忙进忙出,往烛台插上大红蜡烛,往碟盘里装喜果…… 高府大院里洋溢着一片喜气和忙碌的景象,眼前的这一切更使刘兰生不安,他的心咚咚跳着,不知如何对高炳臣开口,刘兰生忐忑不安地走进来,正逢高炳臣送客出门。 "刘兄!"高炳臣见刘兰生进来,忙招呼道,接着又对客人笑道:"恕不远送!"然后一拱手。 客人也回身拱手:"留步留步! "刘兄来得正好。"高炳臣笑嘻嘻指指客厅,说:"这红幔挂起来了,这喜字堂也布置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你妹妹明日进门了。" "哦,好,好!"刘兰生尴尬地点着头,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刘兄啊,……"高炳臣回过头,突然发现刘兰生神色不对,不由诧异地问道:"唔?有什么事吧?"说完,紧紧盯住刘兰生的脸。 刘兰生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兰芝,生、生病了!" "怎么病了?"高炳臣吃惊地看着刘兰生。 "这两日茶水不沾,卧床不起,病得不轻呢!"刘兰生忙说。 高听罢,沉默了一会,满脸不悦地地拉下脸,阴阳怪气地说:"早不病、迟不病,怎么这时候病了呢?" "是呀,我也这样说!"刘兰生惶惶不安地说。 "那……?"高炳臣一时也没了主意。 刘兰生垂着头:"这时提出推迟婚事,真让我难以启齿。" "你都看见了,我这所有的事都准备好了。连厨师都请了,你看,是不是?"高炳臣脸色难看地对刘兰生说。 "是是,我也很不安!"刘兰生连忙点头。 "这、这不是让我难堪吗?"高炳臣摊着两手,压住火气说。 "不过,要是让妹妹那样从床上抬进来,不能上轿,不能两人拜堂,那也是扫了高主簿的兴!"刘兰生劝慰道。 半响,高炳臣想了想,只好无奈地对刘兰生说:"那好!那就推迟三、两天吧!" 在刘兰芝家这边。这会儿,钱氏匆匆领着一身郎中打扮的焦仲卿进了兰芝房间,焦仲卿一脸络腮胡子,背着个药箱,手拿摇铃。 "这,这行吗?"刘母见是个江湖郎中,有些不满地望着钱氏说。 "我这心急,见是个郎中就请来了!"钱氏连忙解释道。 "夫人,小生要是把不了小姐的脉,我立马就走;要是看不明小姐的病,我分文不收,你还可砸我的牌子!"焦仲卿一脸诚恳地对刘母说。 焦仲卿说罢在床旁凳子坐下,兰芝伸出手,焦仲卿故作镇定地两指搭脉,兰芝微微颤动了一下,内心充满不安与惶恐。 焦仲卿呆呆地注视着有些瘦削的兰芝,心里即怜又痛。兰芝微睁双眼,在四目相交的刹那间,仿佛交织着有说不完的言语和伤感,兰芝见仲卿深情地凝视着自己,不觉微微羞红了脸。 "哎哎,郎中,你是来看病,还是来看我妹妹?"钱氏见焦仲卿眼直直地望着兰芝,不满地说。 焦仲卿猛然醒悟过来,连忙掩饰说:"噢、噢!"他稍稍镇定一下,说道:"我是在看小姐的气色呢!你看小姐的气色……!" "哟,妹妹的脸色有红润了。婆婆,你看看!"钱氏不由自主地俯身看看兰芝。立即惊喜地对婆婆说。 "小姐只因积忧已久,阴虚肾亏,急火攻心,一时病倒,需得好好调养。"焦仲卿放下脉,郑重其事地回头对刘母说。 "是是,先生说得对。"刘母点着头。 "我这开几帖药,熬汤调治。"焦仲卿神情严肃地说。 "这有笔砚呢!"钱氏示意桌案。焦仲卿走到桌旁,提笔蘸墨在单上写着。 焦仲卿写罢药单,略一思索,递给兰芝:"小姐,请看一下。" 兰芝接过药单,只见上面写着几味药:寄生、续断、杜仲、卷柏、鳖甲、油归、良姜、泽兰等。 兰芝看罢,心里猛然一震,立即明白过来,心一喜: "若是取每味药之首的字,读来岂不是:继续杜卷,必有良策啊。" 焦仲卿暗暗使了使眼色,对兰芝说:"小姐,就照单上的药先服几帖再说!" "谢谢先生!"兰芝欠欠身子,礼貌地笑笑。 "我这就让她嫂子去抓呢。谢谢受累了,请到客厅。"刘母高兴地对焦仲卿说。 焦仲卿走出房门,正好撞见刘兰生上楼,焦仲卿一愣,赶忙低下头。 俩人擦肩而过。 刘兰生似乎感到面熟,顿了顿,又回头望去。 兰芝见此情景,不由一惊,赶忙做出取碗喝水状,故意碰倒放在床柜上的碗。 "叭"的一声响。 刘兰生连忙回过头,焦仲卿趁机赶紧大步走出刘家。 刘兰生急忙走到客厅刘员外见他进来,急切地问:"如何说?" "倒是答应推迟三两天再娶!"刘兰生忧心忡忡地如实相告。 "倒是答应推迟三两天?这是什么话?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三两天就三两天好呐?"刘员外生气地沉下脸道。 这时,钱氏走过来,给刘员外端上一杯茶。 刘员外接过茶:"怎么着也得等兰芝好利索了才能定日子!"说罢,径直向书房走去。 "爹说得对……"钱氏看着刘兰生说。 刘兰生盘算的只是那笔冬服生意,妹妹刘兰芝病不病都好像不关他的事,他极不耐烦地说:"这婚迟一日,我这冬服生意就要迟一日才能拿得到。哎呀,你们都会说现成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次日,赵子陵、焦仲卿又聚在那间小酒楼的一间小房里,香草坐在一旁,怀里还搂着一摞刚买的纱。 焦仲卿不安地来回走着,和兰芝的事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这样拖着始终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啊,仲卿暗自思量。 "仲卿,你不也见到兰芝了吗?"赵子陵端碗喝了口水,然后又放下。 "见是见到了。兰芝虽然病是装的,可一天工夫人都清瘦得非常厉害,叫人心疼啊!"焦仲卿烦躁焦虑地低头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又抬起头。 赵子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忙"哦!"一声,等着焦仲卿开口。 焦仲卿看了看赵子陵,又看着香草,不由有些犹豫地对香草说:"香草,你还是先回去吧,哥和子陵兄说说话。" "哥信不过我,我为你跪都罚跪了,还信不过我?"香草委屈地盯着焦仲卿说。 赵子陵一抹胡子,香草的活泼天真给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带来一种阳光般的清新感觉,他连忙帮腔笑道:"就让香草在这里吧,你看,从那天晚上起,我和香草就是这个美丽动人爱情故事的见证人,还是作俑者,岂能让她走呢!" "子陵兄,我现在心如刀绞一般,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焦仲卿愁眉不展痛苦地对子陵说。 "哎哎,好事不在忙中喜,办法总会想得出来的!"赵子陵爽然地笑道。 "还有什么办法?这病装个三五天还行,可总不能一直装下去!"焦仲卿一筹莫展地摇着头。 赵子陵沉默了好一会,说:"这也是。"忽然,他眼睛一亮,说:"哎,仲卿,倒是有一个办法。" 焦仲卿回头望着他。 "就怕你忧柔寡断,不肯!"赵子陵又笑笑。 "你说!"焦仲卿急切地说。 "私奔!"赵子陵干脆地说。 "私奔?"焦仲卿吃惊地看着赵子陵。果断地摇着头,又补充说:"不可不可,断然不可!" "不闻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做垆公的故事嘛,有何不可?"赵子陵笑道。 "可我上有含辛菇苦养我一生的老母亲,下有尚未出嫁的妹妹,怎么能忍心丢得下?!"焦仲卿忧心忡忡地说。 "哥,有什么不可?娘,有我呢,怕什么?"为了哥哥的幸福,香草懂事地安慰道。 "仲卿,我并非教你做不孝之子,只是想这一番私奔,躲过风声,待生米煮成熟饭,那时回来也无事了。不闻那卓王孙最后还是认了司马相如这个女婿嘛!"赵子陵又笑道。 焦仲卿沉默了好一会,犹豫起来。 "既然你那么爱着兰芝,兰芝又那么爱着你,现在只有这一线生机了,机不可再失!"赵子陵正色道。 香草望望举棋不定的哥哥,连忙说:"哥哥,先生大哥说的对,家里的事有我呢,放心。" 焦仲卿想了想,虽然心里很放不下母亲和妹妹,但为了能和心爱的兰芝在一起,焦仲卿终于点点头,或许只能这样了,他想。 响午后,秦罗敷便急忙出门,坐上轿子直奔刘家,一来是想看看兰芝的病情,二是想劝劝兰芝和表哥高炳臣尽快完婚。 秦罗敷走出轿子向屋里走去。 钱氏在客厅里收拾着,一转身便看见秦罗敷进来,忙招呼道:"哟,罗敷!" "听说兰芝病了,特地来看看。"秦罗敷笑道。 "你也听说了?唉,两天没吃什么了。"钱氏叹道。 "我还等着喝喜酒呢,哪能不知道!"秦罗敷说。 "我带你去。"钱氏热情地说。 "都是熟门熟道,你忙!"秦罗敷边说边向里面走去,一进房间便喊"兰芝"。 兰芝见秦罗敷进来,赶忙撑起身子,招呼道:"是罗敷啊!" 秦罗敷走到床边,见兰芝要起身,忙阻止说:"你就别动了。" "没有事!"兰芝说。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秦罗敷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兰芝说。 "谢谢你,罗敷!"兰芝感激地看了秦罗敷一眼。 "好姐妹还说这样的话!"秦罗敷忙笑道,说完,又细细打量着兰芝,接着说:"唉,倒是真的瘦了,气色也不好!" 兰芝默默听着罗敷的话,一时百感交集,不由泪水卟漱滚下。 秦罗敷急忙掏出手绢,轻轻试去兰芝的泪水,定定地注视着兰芝,劝慰道:"唉,赶在婚嫁时病了,心里总是有些郁闷,我听说了心里也同样不好受呀,不过慢慢就会好的。" 听着罗敷贴心贴肺的话,一阵久违的温暖如水般漫上心窝,兰芝看着好友,打开心肺说"罗敷,你当我真的病了吗?" 兰芝哪里想到,一直被自己视为知心朋友的罗敷此刻早己心猿意马,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罗敷喜欢的男人是一定要争的,哪怕对手是好友,也决不让步,罗敷要从兰芝手里争夺暗恋的仲卿了。 "那……你?!"这会,听兰芝这么说,秦罗敷大吃一惊。 "我没有病,可我的心病了。一想到马上要和高主簿结婚,心,就一阵阵发痛,如同大病一场。"兰芝继续对秦罗敷把心挖。 "兰芝,事到如今,还是想开点,毕竟是在一块过日子!"秦罗敷不动声色地劝道。 "不,和一个欺骗自己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一辈子要生活在一起,罗敷,你想想会是什么滋味?"兰芝难过地说。 "悔婚?只怕伯父伯母也不会同意吧?"秦罗敷又小心地试探道。 "唉!他们让我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呢!" "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这病只能装个三、五天,总不能一直装下去呀?"秦罗敷继续探询兰芝内心的想法。 "仲卿正在想办法呢。"兰芝好看的丹风眼泛出一丝欣慰的光晕。 "焦仲卿……他……?"秦罗敷心里猛然一震,她不安地紧盯着兰芝的脸,试探道:"你和他……?" "从那次相见,我就更忘不了他。他的才学,他的人品,都让我一直难忘!"兰芝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幸福地笑道。 秦罗敷强压着心中的痛苦,小心地打探道:"他、他会什么办法?" "他来过两次,都是悄悄的。"兰芝毫无保留地说,露出欣喜的笑容。 秦罗敷感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不由痛苦地看了兰芝一眼,一种无名的嫉妒和醋意油然升起,在罗敷的心里迅速发酵膨胀和蔓延,她决定拆散兰芝和仲卿。 顿了会,秦罗敷又探询地问:"他?他能进得这个门?" "只能扮成来看病的郎中悄悄见面,他在药单上暗示正在想办法。"对好友毫无设防的兰芝又和盘托出。 秦罗敷猛地一愣,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她的脸渐渐有些苍白起来。 兰芝全然没有觉察到罗敷的变化,叹道:"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主意?"说完,又用求助的目光投向秦罗敷,恳切地说:"罗敷,你会有什么好办法?" "我?噢,噢……"秦罗敷从自己的心事里回过神来,慌乱地支吾道。 罗敷又耐着性子,假惺惺地劝慰了兰芝几句,才告辞走出刘家,钻进在一旁等候的轿子里,轿子在山村大道中缓缓向前,秦罗敷神情迷惘地陷入沉思里,一方面她即同情兰芝的遭遇,另一方面她又不忍失去焦仲卿,罗敷不安地矛盾着,这一切使她感到痛苦,可是,如果成全了兰芝,便意味着失去仲卿,无论如何,兰芝嫁给表哥也不会吃亏啊,吃香的喝辣的不是很好吗?她兰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表哥能看上她,也算是她的造化和福气了,只要表哥和兰芝结了婚,自己才有可能和仲卿走到一起,秦罗敷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心里的那个念头更强烈了:"不,我不能失去焦仲卿,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一个小时之后,轿子停终于停在秦府门口,仆人忙从门口的台阶上下来,掀开轿帘。 秦罗敷正准备下轿,想了想,又吩咐道:"不,马上去高府。" 此刻,惶惶不安的刘母又走到兰芝房里,坐在床檐上,关切地看着兰芝。 "兰芝吃点吧,我给你煮了面条。"钱氏端着一碗面条走到床边。 兰芝摇摇头。 "人是铁,饭是钢,你已两天没有吃了。"钱氏劝道。 兰芝还是摇摇头。 "你还是把那个郎中请来,虽说是个江湖郎中,可前天给兰芝把的脉,说的病因全都在理上,吃了几帖药,也是见兰芝精神稍好点。"刘母想了想,抬头对钱氏说。 钱氏点点头,转身离去。 刘兰生脸色沉郁地在客厅里躁动不安地来回走着。他心里一直想着那笔冬服生意,希望兰芝的病早点好起来赶快和高炳臣完婚。只要他们完了婚,他才能拿到那笔大生意,发财的梦才有可能实现。他朝兰芝房间那边望了望,又走到过道上,悄悄走上楼梯,朝上望了望又走下来,回到客厅又焦躁地来回走着,看来妹妹的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这两、三天的时间又很快过了,如果惹得高炳臣不高兴,生意的事就泡汤了。他决定再去高府一躺,请求再宽限些日子,这样一想,忙向外走去。 这时,刘兰生匆匆来到高炳臣家客厅,和高炳臣商量延迟婚期的事,高炳臣不耐烦地踱着步,回头问刘兰生,语气生硬地说:"那么到底什么日子?" "家父的意思,怎么也得等兰芝病好,休息调养一段日子成亲。" "这么说,还是不能定下日子。"高炳臣疑惑地说。 "马儿的缰绳在你手里,反正兰芝也是你的人,跑不掉!"刘兰生笑道。 "那刘兄,冬服的生意,也得等兰芝成亲了我才能给你。"高炳臣冷笑了下,淡淡地。 正说话间,秦罗敷从外面走了进来,不冷不热地说:"表哥,只怕你和兰芝的亲未必结得成哟!" 高炳臣和刘兰生连忙回过头,吃惊地看着己走过来的秦罗敷。 "罗敷!"表妹的不期而至使高炳臣感到意外。 刘兰生怔怔地望着秦罗敷,秦罗敷打量着充满喜气的屋内,揶揄道:"真是满堂喜气盼春色啊!" "罗敷,你刚才说、说什么?"高炳臣惊异地看着她,急忙问道。 秦罗敷收回目光,转身对高炳臣淡淡笑道:"表哥,我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是什么意思?"高炳臣心里忽地一愣,急切地看着罗敷。 "罗敷,大喜的日子可别瞎说。"刘兰生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秦罗敷转身对刘兰生讥讽道:"刘公子,令妹的事你还要问我吗?" 高炳臣迷惘地看着刘兰生,沉默不语。 "妹妹的事我当然清楚,要不是生病,这不就早成了高主簿的夫人了!"刘兰生笑道。 此刻,一股莫名的怨恨袭上秦罗敷曲折的内心,她冷笑道:"刘公子,只怕她害的是心病吧!" "心病?"刘兰生吃惊地看着罗敷。 "罗敷,到底怎么回事?"半响,高炳臣紧盯住罗敷的脸说道。 秦罗敷终于不计后果地豁出去了,大声道:"兰芝爱的是焦仲卿,等的也是焦仲卿!" "焦仲卿?"如石破惊天,高炳臣立刻惊住,呆立着。 "焦仲卿?"刘兰生也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炳臣疑惑地回头望望刘兰生,刘兰生定了定神,大笑起来:"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兰芝怎么能爱上焦仲卿呢?听都没听说过。再说,这些日子她是大门不准出,二门不准迈,她和焦仲卿哪能见得上面?不要说她出不了门,就是外人也进不来!笑话,天大笑话!" "可有一个人能进出刘家的大门。"秦罗敷镇静地说。 "说,谁?"刘兰生满不在乎地。 "郎中!"秦罗敷道。 "郎中?"刘兰生迷惑地重复说。 "看病的郎中!"秦罗敷又补充道。 "不错,倒是有个郎中过来给兰芝看过病。"刘兰生不以为然地说。 稍顷,秦罗敷一字一顿地望着刘兰生,说:"那个郎中就是焦仲卿!" 刘兰生猛然一震,眼前立即闪现那一幕情景:化妆成郎中的焦仲卿下楼,正遇刘兰生上楼,焦仲卿赶忙低下头。俩人擦肩而过。刘兰生似乎感到面熟,又回头望去。 好一会,刘兰生才回过神来,慌忙否认道:"是觉得面熟,可怎么会是他呢?" "你这家伙,一个大活人竟看不住,还口口声声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呢,真是蠢极了!"一直沉默不语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高炳臣此刻大怒起来。 一股无名之火在刘兰生脚底升起,刘兰生被激怒了,他铁青着脸,说:"我这就回去,看我怎么收拾这个混蛋!" 这时候,刘兰芝家中,化妆成郎中的焦仲卿坐在桌旁写药单。 "先生用茶。"钱氏把一杯茶放在焦仲卿面前。 "先生刚才说的全在理上,没想到先生年纪轻轻的,医术还是非常高明呢!"刘母在一旁赞赏地看着焦仲卿,笑道。 "老夫人过奖了。我这开了药单还请速去把药买来,以便小生详告几味药的煎法。"焦仲卿说罢,把药单呈给刘母。 "就照先生说的把药捡回,快去快回。"刘母急忙把药单递给钱氏。 钱氏应声离去。 "娘,先生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病,怕也饿了,娘还是做点什么吃的让先生填填肚子吧!"兰芝脉脉含情地望了仲卿一眼,很想单独和仲卿说说话,忙借口支开母亲。 "不用了!"焦仲卿客气地说。 "倒也是,我这就去做点吃的。"刘母说罢,连忙起身离去。 焦仲卿见刘母离去,轻轻地掩上门,迫不及待地走到床边,四目相望,情意切切,两人激动地拥抱起来,诉说着心里的相思之情。 钱氏匆匆来到城里药铺抓药,一会便拎着药包从药铺里出来,正巧被气冲冲走过来的刘兰生撞见。 "你这是……?"刘兰生盯着媳妇说。 "给兰芝捡的药呢!"钱氏低声说。 "给我!"刘兰生顿进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钱氏手里的药狠狠砸到地上。 "你这是疯啦?"钱氏吃惊地望着丈夫。 "回家!"刘兰生挥脚往药包狠狠踹了踹,拉了钱氏,怒气冲冲地往家里走去。 这会儿,兰芝默默听完仲卿的话,吃惊地看着他,说:"私奔?" "可别无他法了!"焦仲卿艰难地说,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兰芝的表情。 "可这怎么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岂不伤了他们的心?"兰芝惊慌地看着仲卿说。心里充满矛盾与不舍。 "若不如此,哪那能逃了高炳臣的虎了口,不又上了他们的圈套?"焦仲卿垂下头,无奈地说。 "这……?"兰芝焦急地望着仲卿的脸,有些手足无措。 "即使再装个三五天的病,可还能装多久?"焦仲卿不安地看着兰芝说。 兰芝痛苦地沉吟不语,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舍下父母私奔,说什么也是不仁不义,不孝不敬的,可是,不这样又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高炳臣绝不会罢休的,只有私奔,舍此再无别的办法了。"焦仲卿忧心忡忡地看着犹豫不定的兰芝,等她决择。 此刻,刘兰生己匆匆来到家门口,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屋里走去,他铁青着脸快步走到楼梯口,径直上了楼往兰芝房间冲去。 "兰芝,就答应我吧,马车、衣物、盘缠我都准备好了。"时间紧迫,容不得仲卿久留,看着还在犹豫的兰芝,焦仲卿又焦急地催促道。 "我答……"兰芝抬起头,凝视着仲卿那双蓄满深情与期待的眼睛,终于下定决心和他远走天涯,她痛苦地点点头。 突然,门"叭"地一声被猛然踢开。 焦仲卿和刘兰芝惊诧地看着己冲进门来的刘兰生,愣住了。 刘兰生定定地打量着焦仲卿。 "这是我哥。"兰芝很快定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了指仲卿对刘兰生说:"这是郎中先生,特地来给我看病的。" "好一个郎中先生!"刘兰生卑视地扫了焦仲卿一眼,冷冷一笑。 "小姐的病已看过,我该走了。"焦仲卿起身站起来。 "别走!要是我没有说错,郎中先生姓焦吧!"刘兰生盯着焦说。 焦仲卿心里一震,兰芝也吃惊地看着刘兰生,心里忐忑不安地咚咚跳起来。 "焦——仲——卿!"刘兰生说罢,冲上前一把撕下焦仲卿脸上的假胡须。 焦仲卿窘迫地涨红了脸。 "果然是焦仲卿,竟敢冒充郎中,私窜民宅女室。"刘兰生说罢,冷不防一拳打过去,焦仲卿躲闪不及,立即,一滴鲜血从焦仲卿嘴上溢出。 "不要打了!"兰芝大叫着,惊慌地扑过去护住仲卿。 这时,刘员外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兰芝竟敢作出这等辱没家风的丑事,我这老脸往哪搁呀,刘员外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他失控、愤怒地拿起桌上一只茶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震慑了整个客厅, 刘母、钱氏吓得蜷缩一团,大气都不敢出,惶恐地望着气得发料的刘员外。 "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有伤教化的事,你、你……真有辱门风啊!"刘员外怒目圆睁,指着兰芝咆哮起来。 "爹,这不怪我,也怪不了焦仲卿,是哥和高炳臣冒充焦仲卿弹琴,设圈套,骗取我允婚。伤风败俗、有伤教化的是高炳臣!"兰芝连忙申辩道。 刘员外听毕,猛然一惊,指着兰芝对刘兰生,厉声道:"兰芝说的是不是这回事?" 刘兰生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刘员外的身子依然颤抖着,他没想到儿子会和高炳臣这样设套来骗家人,又羞又恼,他气啉啉地地指着刘兰生吼道:"我原以为你这回做了件像样的事,没想到你竟干出偷梁换柱的事,骗取兰芝和我允婚,骗了兰芝,还骗了我,干得好啊!" 客厅里一阵沉默,出奇地寂静起来。 "爹,我看事到如今,兰芝只有嫁过去,这婚一结,什么事也就没有了。"刘兰生诚惶诚恐地看着刘员外,小心翼翼地说。 兰芝见自私的哥哥这样不顾自己的死活,急忙悲绝地大声道:"若是嫁给高炳臣,还不如让我死。我宁死也不嫁!" 刘员外看看女儿,心里猛然一震,女儿既然对高炳臣没有任何好感与爱意,这婚还能结吗?可是。兰芝的婚事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如果悔婚又如何收得了场? 一样的担心和忧虑同样在刘母和钱氏脸上显现。 又一阵沉寂,兰芝满怀惆怅地离去。 "兰芝!"钱氏见兰芝出去,唯恐有什么意外,忙跟了过去。 刘员外忧悒地看着离去的女儿,心情复杂地低下头,自语道:"这婚都定了,现在还悔得掉吗?" 焦仲卿仓惶离开刘家,心情低落地回到书房,焦母见他脸上青肿,依稀还有血痕,忙追问仲卿。 焦仲卿见瞒不过母亲,便把和兰芝的事说了。 "原来你是看上刘家那个兰芝?我一点也不明白,秦家哪一点不胜过刘家?那罗敷也是有才有貌,秦家做官的许多,有权有势,要钱有钱,要物有物,刘家哪能相比?"焦母听了,脸色难看起来,忍不住数落儿子。 焦仲卿仍低头不语,任凭母亲责骂。 "不行,我马上就上你姑母家,央你姑母立即到秦家把这门亲事定了。"焦母说完,转身拨脚朝大门外走去。 "娘,除了兰芝,我任谁也不会再娶!"焦仲卿连忙喊道。 "啊?说什么?你、你……"焦母吃惊地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焦母想了想,还是决定请姑母出面去秦家一躺。 刘兰生又忐忑不安地走到高家客厅,把焦仲卿假扮郎中与兰芝相会的事告诉了高炳臣。 "果然是焦仲卿?"高炳臣冷冷地点着头,阴森的眼孔里露出一丝凶光。 "真是没有想到是这家伙背后插了一杠!"刘兰生忿忿地说。 高炳臣沉思了片刻,一个阴险的主意冒了出来,他转身回头突然问道:"你?你愿作证吗?" "作证?"刘兰生愣愣地看着高大人。 "我要告他一个假冒郎中,私窜民宅勾引民女,有辱教化之罪!"高炳臣恶狠狠地说。 如果不是焦仲卿在这里作梗,我刘兰生的那笔生意早就作成了,哼,一个穷书生也想吃天鹅肉,没门!刘兰生恨恨地想着,把一肚子的怨恨不满全发泄道焦仲卿身上。听高炳臣这样一说,正中刘兰生下怀,他急忙连连点头,说:"我愿作证。我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才解心头恨呢!" 次日上午,两个府衙差人装扮的男人径直往焦家走来。 香草提着衣桶从外进来,看见差人,忙绕过去,进屋朝仲卿书房高兴地喊道:"哥,衙门里来客人了!" "我正准备上衙门里……"焦仲卿边说边从屋里走出来,突然,看见两个陌生的差人迎上来,"唔……?"他吃了一惊,表情错愕地看着他们。 "焦仲卿,你知罪吗?"一个差官冷冷地说。 "我……?我何罪之有?"焦仲卿心里猛然一震,惊讶地看着差官。 "我们是奉命而来,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也不太清楚,到衙门里去说吧!"随行的另一个差官目无表情地说,一把揪住高仲卿往门外拽。 焦仲卿一边挣扎反抗一边说:"不清楚就抓人?" 香草见状,大吃一惊,忙向后院跑去,大声喊道:"娘!"。 "仲卿,怎么回事?犯了什么?"焦母慌忙从后院跑出,惶恐地看着差人说。 "走吧!"差官冷冷地催促道。 焦母急忙拦在前面,愤怒地大声斥问差人道:"仲卿一贯本份,凭什么抓他?" "娘,放心,自会有说得清的地方,不会有事的。"焦仲卿忙安慰母亲,并轻轻推开母亲。 两个差人一前一后押着被绳索捆绑了的焦仲卿往城门走去,走过荒芜的山路,不多时就到了城门,街道上行人如织,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到焦仲卿身上,这时,离大衙更近了。 两个差人目无表情地押着焦仲卿向城中大衙走去,这时,秦罗敷坐着轿子从远处过来,她好奇地往前面嘈杂的人流望去,却惊诧地看见焦仲卿被差人押着往大衙方向走来。 眼见焦仲卿他们越来越走近了,秦罗敷的心也在一阵一阵像被什么揪紧,看着被五花大捆的焦仲卿,一丝悔意与怜悯突然袭上心头,她微启轿帘,默默看着焦仲卿从轿旁走过。 "唉!我本想只是拆散他和兰芝的关系,怎么会……?!"秦罗敷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连忙愧疚地低下头。 太守府衙内,这会儿,高炳臣和朱仪幸灾乐祸地从后院廊子上走来,两人边走边说笑着。 "王判官已差人把焦仲卿带到牢里去了。"朱仪兴奋地禀告。 "好,数罪并罚,这回让他把牢底坐穿。"高炳臣恶狠狠地说,这回,他焦仲卿彻底完蛋了,哼,想跟我抢女人,做梦去吧。高炳臣阴晦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他急忙走到客厅,仆人们在收拾洋溢着喜气的客厅,把盘里的喜果换上新鲜的。 高炳臣从里面的房间走出,一会站住,不由侧头打量着中堂上挂的红幔和中间醒目的"喜"字,突然大声喊:"管家!" 管家从一侧门道匆匆过来。 "大爷,有什么吩咐!"管家看着高说。 "给我把送往刘家娶亲的礼品都准备好,我现在就要去刘家。" "哎!"管家应声离去。 这时候,高家的仆人从外面马车上把彩礼一一抬进刘家客厅。 刘员外迷惑地看着突然而至的高炳臣,大惊道:"这、这不是操之过急了吗?" "刘员外,并非我操之过急,实属无奈!"高炳臣在宾位坐下,软中带硬地看着刘员外说。 "婚嫁也是大事,兰芝一时想不开,待我慢慢规劝过来,等兰芝气顺之后,再来迎娶不迟。"刘员外耐着性子说。 "刘家一再推迟婚姻,炳臣恐再生出有伤风化之事。"高炳臣话里有话地,尖酸地扫了刘员外一眼。 刘员外一愣,被噎得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刘家能挺得住这张脸,我高炳臣可挂不这张脸啊!"高炳臣瞟了刘员外一眼,讥讽道。 半响,刘员外缓口气,不满地瞅了瞅高,平静地说:"兰芝之所以一再托病推迟婚姻,也并非空穴来风,若是主簿一开始就能坦诚相见,坦诚明言,会有今日局面吗?" 高炳臣语塞了,稍顷,他才说:"听员外之言,竟怪起我的不是来了?"说完,又反客为主,欲擒故纵地问道:"当初兰芝是不是允婚了?" "不错,是允婚了!" "员外是不是也允婚了?" "是的,我是允婚了!" "如今出尔反尔,该怎么个说法?"高炳臣冷冷一笑。 高的笑声如芒刺在身上,一下子把刘员外心里紧窝的那团怒火释放了出来,他不由厉声道:"那么也请问主簿,当初为何要冒充他人弹琴骗婚呢?" "这……?"高炳臣一下愣住了。 "老夫一再申明,只是待兰芝转念之后再娶,并无恶意,为何相逼?话说到这份上,老夫也不想多费口舌了!"刘员外不冷不热地说。 "唔?如此看,员外似有悔婚之意?"高炳臣拉下脸。 "如此看,高主簿今天来势汹汹,似有逼婚之意哟?"刘员外针锋相对地说。 "员外说的不错。我今天特备娶亲厚礼送来,"高炳臣一愣,随即一笑,说罢,又指着礼箱炫耀地:"那是锦八匹、绸缎八匹、绫八匹、黄金十镒、银子百镒……,又恐你家难拿出像样的嫁妆,连同刘家陪嫁的礼品我都一一备好……" "如此厚礼,老夫受待不起啊!拿走,都给老夫拿走!兰芝不嫁了!"刘员外越听越火,看着高炳臣如此不敬和嚣张轻薄,刘员外愤懑地说。 高炳臣猛地愣住,不知说什么。 "难道还要老夫亲自动手扔出去吗?"见高依然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刘员外又抬高声音道。 "刘兰芝若想还等焦仲卿,怕也无望了,焦仲卿已被送到大牢里了!"高炳臣冷笑一声: "拿走拿走,免得脏了老夫的手!"刘员外没有理睬,沉着脸说。 一会儿,高炳臣悻悻地从刘家出来,后面跟着抬着礼盒的仆人。 刘兰生从外回来,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招呼道: "高主簿,高主簿!" 一脸尬尴的高炳臣自顾往前走,没有搭理刘兰生。 刘兰生顿感大事不妙,慌忙走进屋,他愣愣地看着被抬走的彩礼,一种凉彻全身的失望涌上来: "哎哟,我的冬服生意看来完啦,完啦!" 仲卿被抓后,焦母就茶思不饮,一病在床,焦家姑母来到焦母房里,焦母难过地躺在床上,姑母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看着焦母,一声不吭。 "仲卿哪受得了那个苦?这下子怎么了得?"焦母想着己身在牢狱的儿心伤心之极,泪水涟涟地说。 "都怪仲卿不听我的话,要是和秦家好上了,哪会有这些事?现在去央秦家出来帮助仲卿说话,我哪有那个脸?"姑母埋怨道,也不愿再厚着老脸去哀求秦家帮助。 "姑妈,娘,现在怨东怨西看都没有用,还是想办法救出哥哥要紧。"香草把一杯茶放在姑母面前,焦急地说。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姑母无奈地说,事到如今,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求秦家。 香草看着卧病在床的母亲,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有救出哥哥,娘的病才会好。香草决定找赵子陵想想办法。 焦仲卿被抓进大牢的事令秦罗敷难以释怀,此刻她在后院里不安地踱着步,良久,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条案上的周鼎上。 秦罗敷愣愣地看着鼎,内疚地垂下头,原只是为了拆散他们,谁不知反而害了自己倾心爱幕的人遭受牢狱之灾,这如何是好啊,又于心何忍?罗敷转身走到后花园鱼池找母亲。 秦夫人正悠闲地站在鱼池边喂鱼,一群鱼兴奋地游动着,撒欢儿抢着争食。 罗敷走到母亲旁边,跟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请母亲出面救仲卿。秦母停下来,侧头吃惊地说:"要救焦仲卿?罗敷,你说什么?" "娘,不救出他,我心里很不安!"秦罗敷低着头。 秦母想着既然焦仲卿爱的不是她女儿,又关我秦家什么事呢?秦夫人埋怨道:"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我原是只想拆散他和兰芝的关系,可并没有想到竟让他坐牢了,一想到这一点,女儿就于心不忍,内疚不安。"秦罗敷说。 "他坐牢也是罪有应得。"秦母冷冷地说。 "娘,焦仲卿虽然也有过错,可怎么说也不至于有坐牢之罪。"秦罗敷小声哀求母亲。 "你啊,到现在对他还爱着,是又恨又爱。"秦母叹道,怜惜地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担心他一个文弱书生哪受得了牢狱之苦!"秦罗敷的心掠过一丝痛楚。 秦母沉默了一阵子,还是摇摇头,说:"娘不能去救他!" "娘,你只要跟太守夫人说一句话,焦仲卿就能得救的。"秦罗敷恳求地望着母亲。 秦母不想理焦仲卿的事,心想,又不是自家人,管他作甚?况且还辜负了女儿的一片真心,她侧头望着秦罗敷,说:"罗敷,即便救出了焦仲卿,成全的还是他和兰芝,你又得到了什么?"说完,又补充一句:"娘不会去的!" 秦罗敷失望地叹了口气。 秦母不再搭理女儿,又向池里撒了把食,池子里的鱼争先恐后地争着食。 秦罗敷慢慢地抬起头,脸色迷惘地看着园中硕大的花朵,内心充满无限惆怅。 这时候,香草己坐在赵子陵的书房里,听了香草的叙述,赵子陵不安地来回走着。 香草不安地望着赵子陵,心急如焚,赵子陵仍来回走着,低头思忖。 "先生大哥,你说话啊,我娘躺在床上都两天没有吃饭了!"香草终于忍不住说。 "依我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救仲卿还需兰芝出面。"赵子陵停下说。 "兰芝?"香草微微一怔,狐疑地看着他。 "是他高炳臣先冒充焦仲卿弹琴,骗取兰芝允婚,做出伤风败俗,有伤教化的事,应是他高炳臣,怎么能说是焦仲卿呢?"赵子陵解释道。 香草饶有兴致地听着。 "但这事非得兰芝出面打这场官司,才能救得了焦仲卿!"赵子陵说。 "经先生大哥这么说,我心里也亮堂许多。"香草用敬佩的目光望着赵子陵。说罢又担心地说:"兰芝会同意吗?" "兰芝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刘家!"赵子陵回答说。 秦罗敷见母亲不愿出面救焦仲卿,心里更急了,她决定亲自找表哥说说,她匆忙走出后花园,唤了小玉,忧心忡忡地急忙走到街上。径直往表哥家走去。 不一会,秦罗敷就到了高家门,她连忙走进客厅,正巧高炳臣在家,罗敷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后,又接着对高俩炳臣说:"焦仲卿他虽然有过,怎么说也不至于会有牢狱之罪!" "私窜民宅,勾引民女,伤风败俗,有伤教化,这还了得吗?还有,他擅自下令撤封渡口,又了得吗?数罪并发,这回得让他焦仲卿牢底坐穿!"高炳臣恶狠狠地对表妹说。 "表哥,我本来只想拆散他和兰芝的关系,可并没有想到会给他定罪!"秦罗敷说。 "罗敷,这事你干得好啊,若不是你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被焦仲卿卖了还跟着数钱,活活成了个冤大鬼!"高炳臣哈哈大笑道。 看着表哥那张神秘莫测的脸,秦罗敷更加悔恨自己的一时冲动,她更加不安地说:"表哥别这样说了,这只会使我更加不安,让我懊悔莫及,是我害了焦仲卿!" "哎哎,听你的话,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你怎么倒关心起焦仲卿,帮他说起话来?"高炳臣突然疑虑地往罗敷脸上扫来扫去。 "我……?"秦罗敷的心砰然一跳,脸一红。 "哎——,你莫不是喜欢那个焦仲卿?"高炳臣紧紧盯住表妹的脸,敏捷地说。 "不管怎么说,不放出焦仲卿,我心里一直不安!"秦罗敷微微垂着头,不可置否。 "这么说,更不能放他出来,他出来于你有什么好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你我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表哥,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他?"高炳臣一愣,又"嘿嘿"一笑,说:"罗敷,你说我这马上就要做新郎官了,他生生插了一杠。自古大恨有二:一是杀父之仇,二是夺妻之恨。我能饶他?"说着说着,咬牙切齿地道:"哼,这回是让他死定了!" 罗敷看着眼露凶光的表哥,一种不祥的预感噩梦般笼罩了她的心,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竟招至这样的结果,怎么办?这如何是好啊!罗敷又悔又恨。 话说刘兰芝,自从得知仲卿被高炳臣关进牢里之后,兰芝的心又好像被什么撞了一样的疼痛,想着尚在牢里受苦的仲卿,心里对高炳臣的恨越发高涨起来,她心事重重地织着锦。好一会,便再也无心织下去了,她停了织机,忐忑不安地往父亲书房走去。 此刻,刘员外面对着绢帛上的画,举笔呆呆地发愣,一切都似乎来得太意外了,连日来家里头发生的事使他郁郁寡欢,悲莫难禁,心头好像被石头堵住一样的喘不过气来, 他烦躁地挥笔在绢帛上胡乱涂画了一阵子,随后,又放下笔,拾起绢帛揉成一团。这时,兰芝轻轻走了进来,刘员外听到响声,回过头,见是兰芝,一下愣了愣。 "爹,女儿想来想去,只有到衙里去告高炳臣!"兰芝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说。 刘员外吃惊地望着兰芝,不吭气。 "为救焦仲卿,别无他法了。"兰芝见爹沉默不语,又说。 "为救焦仲卿?" 兰芝点点头。 "你还嫌这个家闹得不够吗?还要整个庐江郡都知道这件事?"刘员外生气地盯着兰芝。 正在这时,赵子陵和香草己走到刘家门口。 刘兰生从客厅里走出来,戒备地说:"唔?找谁?" "找兰芝。"香草说。 "你们是……?"刘兰生立即警觉起来,盯着赵子陵和香草。 "我是焦仲卿的妹妹,为救我哥……。"香草话还没说完。刘兰生便恼怒地打断香草的话,不客气地黑着脸说:"走吧走吧,一听焦仲卿三个字,我这脑子都炸了,走吧走吧!" "公子,行与不行,都让我们跟兰芝见一面,把话说到。"赵子陵忍住火气说。 "啊?还嫌我们家不够热闹是不是?"刘兰生大声吼道。 "我必须救出焦仲卿,爹,求求你了!"兰芝仍然站在父亲书房里,神情焦虑地看着刘员外,她希望得到父亲的理解和支持。 这时候,刘兰生的嚷声不断传进书房。 "怎么回事?"刘员外侧耳凝听,边说边向外走去,兰芝也急忙随后跟出。 "唔,怎么回事?"刘员外走到客厅,怔怔地看了看刘兰生。 "焦家还嫌我们家不够热闹呢!啊?"刘兰生指着香草和赵子陵,忿忿地说。 "刘员外!"香草一见刘员外,委屈地喊道,说罢,在刘员外面前突然跪下。 "有话好好说,快起来!"刘员外惊慌地连忙扶起香草。 香草泪水涟涟地望着刘员外,哽咽道:"只有你们刘家能救我哥啊!" "胡说,我们刘家怎么救得了你哥,都是焦仲卿自找的!"刘兰生大叫起来。 "让她把话说完!"刘员外白了儿子一眼。 "刘员外,是他高炳臣先冒充焦仲卿弹琴,骗取兰芝信任,也骗得刘家允婚,做出伤风败俗,有伤教化的事应是他高炳臣,怎么能说是焦仲卿呢?整个事情,只有兰芝知道根根底底,她才是重要的证人,只有她站出来说话才有力量,只有兰芝小姐出面澄清事情真像,才能救得了焦仲卿!"赵子陵诚恳地望着刘员外说。 "这、这……"刘员外面露难色,犹豫片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爹,可别听他们胡说,救不得!"刘兰生竭力阻止。 "我娘已病了两天没有起床了,求求你了!"香草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刘员外,泪水又啉然而下 "爹,惟我能救出焦仲卿,就让兰芝去衙门里告状吧!"兰芝见爹还在犹豫,忙说。 "可你一个姑娘怎么抛头露面?"刘员外疼惜地看着兰芝,叹道。 "为了救焦仲卿,女儿什么也不在乎!"兰芝去意己决。 "兰芝……!"刘兰生焦虑不安地望着妹妹。 第八章 第二天早晨,天高云淡,无风无雨,兰芝准备了一点在路上吃的干粮匆匆带着状子出了门,走了十几里山路后就到了城门口,她径直往府衙门口走去。 刘兰芝走进府衙却一筹莫展。她凭什么告人?她找谁告?状子怎么写?她心思重重地在府衙院内转了转。不多时,她神色凝重地从里面走出,走了很远之后,才又沮丧地回头朝衙那迎望了望,不由叹了口气。 这时,秦罗敷从远处走来,远远看见兰芝脸色憔悴、步履沉重地往前走着,不由愣住,秦罗敷想走过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秦罗敷内疚地望着兰芝的背影孤单地消失在城门,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罗敷回到家里,径直往后厅走去,秦母正在护拦边低头拾掇着一盆剪秋萝花,罗敷有些难过地和娘说起兰芝到府衙告状的事,秦母头也不抬地说道:"兰芝就是状帖堆成山,我看这官司她也别想告成,她是救不出焦仲卿的!" "娘,为什么?"秦罗敷迷惘地看着母亲。 "能告成吗?这状帖都让你表哥压死了,递上去又有什么用?"秦母直起身子,脱口而出。 "表哥,这太过份了!" "能怪谁?怪,只怪兰芝自己。她要是和你表哥成了亲,焦仲卿自然也就出来了!" "娘,你还是救救焦仲卿吧!"秦罗敷顿了顿,嗫嚅道。 "罗敷,你怎么还想到焦仲卿?你的心还没有伤够?"秦母一愣,侧头不满地说。 "可不救出焦仲卿,女儿更伤心。娘,真的是我连累了他。"罗敷微微垂着头,十分内疚地说,许是心中还有炽爱,虽然沉重,虽然无望,却令罗敷一无反顾,如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我说过我不会去救他的。罗敷,你就死了这个心吧!她刘兰芝愿意救就让她去救好了!"秦母生气地说罢,又去拾掇着花盆里的花。 秦罗敷望着母亲,不安地抬起头注视着花盆里己凋零的残花。 兰芝从大老远的府衙无功而返,回到闺房,桌上的箜篌如咋,只是少了瑟瑟之音,更添了几许悲凉,如今郎君身在何处?何日才能得以相见! 兰芝迟疑地拿起箜篌,没有了他,弹它作甚?一腔情思抛与谁?兰芝低头轻抚箜篌,稍顷又轻轻放下,目光又投向了窗外,一群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从窗口掠过。 采石场下,沙士飞扬,府衙差役凶神恶煞地喝斥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焦仲卿明显消瘦了许多,这会儿,他吃力地搬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小心避开棘刺,缓缓挪动脚步, 焦仲卿放下石头想喘口气,一个差役走过来,挥手就一根鞭子抽过来,焦仲卿忍住痛,小声呻呤一声,又咬着牙,重新搬起石头,步履艰难地挪动脚步,太阳火球一样的燃烧着,仲卿伸出舌头,舐了舐干裂的嘴唇。 一群鸟从空中飞过。 焦仲卿抬起头,神往地朝空中望去,一群小鸟盘旋着渐渐远去。 月光如水银般洒在村庄上,万籁俱寂,只有村中一点烛光亮着。 焦仲卿和犯人们神色疲惫地回到犯人住栅,仲卿脚步踉跄着走到一排简陋、脏乱的通铺上旁,通铺上捅挤地睡着许多衣衫不整的犯人。 焦仲卿两手枕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眼前又晃动着和兰芝在天柱山上那片红叶林里,一起悠闲自得地走在铺满红叶的林间小路上的那一幕幕场景,耳畔依稀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一直寻找的弹琴人竟是先生!" "可我,也一直在苦苦寻找小姐你。" 仲卿侧过身子,恍恍惚惚又闪现在兰芝闺房那一幕,化妆成郎中的焦仲卿打量着兰芝。 四目相望,情意切切,他凝视着她,欣赏着她的秀逸,而最先夺走他灵魂的,是她的箜篌声,他可以通过它看到她的生命和悸动的灵魂。 焦仲卿痛苦地闭上眼。 一个犯人懵懵懂懂起来,黑暗中,一下踩了另一个犯人的脚。 或许踩得不轻,被踩的犯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犯人们立即被惊醒了,场面出现一片骚动。 两个犯人迅速滚在一团扭打起来,整个狭窄、潮湿、阴暗的住栅顿时混乱不堪,乱成一团。 两个带着火把的卫兵闻声冲进来,厉声喝道:"干什么?干什么?" 犯人仍然互相扭打着,一会,焦仲卿被推倒在地,卫兵大吼着:"给我住手!"一边挥鞭抽打着犯人们,焦仲卿挣扎着从扭打的犯人中挣脱出来,卫兵们误以为焦仲卿也是滋事者,挥鞭向他抽去。 焦仲卿痛苦地咧了咧嘴,小声呻呤着。 夜里,睡梦中的兰芝猛然惊醒过来,兰芝靠在床头,紧张地大口喘着气。 晚风轻轻吹过窗棂,烛光徐徐摇弋,映照着兰芝那张秀美而略显憔悴的脸,她失神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发愣,兰芝索性披衣走到桌旁,坐在桌旁凝思良久。心中涌动的思绪如潮翻滚,她的脑海不停地浮现焦仲卿头戴枷锁的面影,愤恨、痛苦、期盼汇成一声呐喊在耳边萦绕。 她拿起笔在绢帛上写下一个"状"字,她还要告高炳臣,一直告下去,直到把焦仲卿救出为止。 次日早上,罗敷郁郁地来到后厅,条案上的周鼎吸了他的视线,睹物思人,对仲卿的愧疚和思念也只能凭借此物寄托一份默默隐藏的情愫,秦罗敷久久端详着泛着青光的鼎,眼前又出现了第一次在后厅见到焦仲卿的情景,他俊朗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学识才华,他的沉稳,她在她的幻觉里远远地看着他,仰慕他,她恍惚的秋水般的大眼睛妩媚而深遂…… 秦罗敷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冥想的世界里呆得太久了,她浑身一抖,回过神来,眼神凄迷地望着周鼎。 良久,秦罗敷像是做出某种决定,转身离去,坐轿直往兰芝家。 兰芝写完状子时天已大亮了,这会儿,她神态疲乏的地进来。 "兰芝啊,这状子一份又一份,有消息吗?"刘兰生扫了一眼她。 兰芝不想理他。 "我看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别瞎费那个神呐。你只要和高主簿成了亲,这焦仲卿不就放出来了,我们家不也就安宁了,我那冬服的生意不也就拿到手!"刘兰生有些无耻地说。 "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一状告不成告二状,二状告不成告三状。" "你写多少啦,告成啦?有音讯吗?还不都是石沉大海?哼!你就告吧!"刘兰生冷冷地笑道。 兰芝不由一怔。 这时,秦罗敷神情不安地走进客厅,"哟,罗敷!"刘兰生意外地叫道。 "兰芝在吗?" "在在在!" 秦罗敷微微点头,向里走去。 "你来得好,你去劝劝我那傻妹妹,她还在痴呆呆地递状子救焦仲卿呢!"刘兰生跟在秦罗敷身后说。 罗敷上了楼,走到兰芝房间,兰芝听到脚步声忙回过头,一看是罗敷,吃惊地叫道:"罗敷!" "兰芝!" 罗敷挨着兰芝坐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一阵难谌的沉默之后。 秦罗敷终于艰难地问道:"你……和我表哥不能重修……?" 带着执拗的幻想,罗敷依然心系仲卿,这是罗敷最后的请求了。 "除非杀死我!"兰芝凄然地打断秦罗敷的话,一字一顿地。 "可、可现在怎么办?"秦罗敷看了看兰芝,不安地说。 "只有救出焦仲卿。一想到焦仲卿为我在受苦,我心里就刀绞般地痛!"说罢,两滴无声的泪水珍珠般滚下。 秦罗敷感同身受,她不由微微一颤。 "可怎么救?我眼前只感到一片漆黑。"兰芝又喃喃道。 "我听说你一直在递状子!"秦罗敷心乱如麻地望着兰芝,思咐着该说还是不该说,表哥虽然可恶,但毕竟是自己的亲戚。 "可到现在,递上的状子一点音讯都没有!"兰芝说完,又求助似地望着秦罗敷,说:"罗敷,你说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出焦仲卿啊?" "我,我也在想这事!"秦罗敷慌乱地避开兰芝的目光,搪塞道。 "不信就告不成,哪怕状子堆成山,我也要告到底,救出焦仲卿!" 秦罗敷心一紧,看着兰芝又惭愧又不安,良久才摇摇头,说:"只怕这官司告不赢啊!" 兰芝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神情哀伤的秦罗敷,就在这时,一丝深刻的怜悯袭上罗敷心头,她不再犹豫了。 "状子都被我表哥压了!"罗敷不忍再瞒兰芝,终于实话相告。 兰芝大吃一惊。 有种隐隐的疼痛袭击着罗敷的内心,不忍再呆下去,忙告辞出来,坐进轿里。轿子在山路上轻轻摇晃,秦罗敷心里十分清楚,在出卖表哥的那一刻起,她和仲卿续缘的梦想也即将结束,或许没有开始就己经结束。罗敷坐在轿里,一滴苍凉的泪水从她眼里滚下。 罗敷走后,兰芝一脸茫然,脑海里回荡着罗敷的话: "只怕这官司告不赢啊,状子都被我表哥压了!" 兰芝忧虑地沉思默想了好一阵子,猛地,一个大胆的念头油然升起,去府衙门口喊冤去。 次日一早,府衙门口。 兰芝微微低着头,如石雕般地跪着,胸前的绢帛上赫然写着一个字"冤!" 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肯定是什么大冤!" "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呢!" "怎么回事呀?" 这时,高炳臣和朱仪走来。 "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围在衙门口?"高炳臣皱着眉头。 高炳臣好奇地伸长脖子,扒开人群望去,立即愣住了。 高炳臣冷冷地哼了声,脸色尴尬,转身向衙里走去,他急急穿过廊道,边走边说: "告吧,告到天边也不行!" 绢锦店的郑掌柜远远看到府衙门口围满了人,忙好奇地走过来,一边往里挤一边说:"啊,围着这么多人,看什么啊?" "一个女子在喊冤呐!"人群里有人说。 郑掌柜使劲往里挤去,他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兰芝,顿时惊呆了:"哎呀呀,这不是兰芝啊?"边说边走过去,又接着说:"这、这怎么回事?兰芝,你不是马上就要……哎呀,这怎么回事啊?" 兰芝不答话,泪水涮涮地滚下。 "哎呀呀,兰芝,你这么一个姑娘细皮嫩肉的,跪在这里怎么吃得消啊?"郑掌柜心疼地俯下身子欲拉兰芝,兰芝不肯起身。 孙少吏从衙里出来,见状一愣。 孙少吏欲上前去跟兰芝说什么,他望望四周,突然看见朱仪过来,忙止住脚步。 转身又回到书手房,孙少吏看了看已无人气的焦仲卿的办公桌子,一丝同情显现露在他脸上。 焦母躺在床上已好几天了,想着焦仲卿在牢房受苦,不知何时母子才能团圆,想到这些,焦母伤心不已。 "娘!娘!"一会,香草兴匆匆地跑进门来喊道。 焦母回过头。 "听先生大哥说,兰芝为救哥哥,跪在府衙门口喊冤呢!" "哦!"焦母愣了下,忙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她跪在府衙门口?" "都跪老半天了!"香草说。 "那可难为她了!"焦母心头一热,接着又对香草说:"扶我起来吧!" 焦母寻思着给兰芝做点吃的送过去,她毕竟是为自己的儿子仲卿在受苦。 午后的阳光像匕首一样猛然斜刺在兰芝身上,树上的知了乏味地叫着,太阳正猛,一无遮挡地斜射在她稚嫩的脸颊上。 兰芝汗淋淋地跪在那里,仿如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围观的人渐渐退去,只有几个稀稀落落的人仍围观着。 兰芝仍如雕塑般跪着,她只觉得膝盖隐隐地在麻木和疼痛,她望着对面府衙墙壁石缝间被太阳洒蔫的一簇枯草,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这会儿,刘兰生气冲冲地冲进自家客厅堂,一见刘母,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哎呀,真是气死我,脸都丢尽了!" 刘母迷惑地地望着刘兰生。 "兰芝竟跪在府衙门口替焦仲卿喊起冤来,成什么体统啊?啊?"刘兰生指着外面道。 "啊?"刘母吃了一惊。 "哎呀呀,这成什么话?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啊?" "啊哟,这可让兰芝吃苦呐!"刘母眼圈一红,浑浊的泪水猛溢出来。 "吃苦?活该!" "她怎么受得了这个委屈!" "自作自受!" 刘母听到儿子这样寡情的话,突然对刘兰生怒吼道:"都是你造成的,不是你,兰芝哪会受这么大委屈?" "我?哎哎,娘,怎么怪起我来?是我让她向高主簿悔婚?是我让她到府衙里喊冤?这冬服的生意做成做不成就糟在她手里呢,我还委屈不过来呢!"刘兰生指着自己鼻子,脸红脖子粗地说。 "这骗婚的把戏不是你和高主簿合演的?整个事儿你都清楚,你要是去府衙里替兰芝澄清一下,何至于兰芝到府衙里跪着喊冤呢?"刘母痛哭流涕地越说越生气。 "说来说去,怎么又绕到我头上?"刘兰生说。 刘母不再多说,赶紧到厨房给兰芝做了点吃的让钱氏带给兰芝。 这时候,兰芝仍跪着府衙门口,双目直视着府衙里面,她要用这无声的反抗控诉高炳臣的罪恶。 太阳已偏西了,兰芝的身影也被映得很长,围观的人已渐散去。 这时,钱氏匆匆走过来,从沙罐里盛着饭递给兰芝,心疼地说:"妹妹,你起来吃一点吧!" 兰芝不吭声。 "你在这里跪着不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了,不吃一点哪撑得住?"钱氏说。 兰芝仍不吭声。 "你不吃,我心痛啊!"钱氏伤心地看着面容憔悴的兰芝,哽咽道。 夜色如一块巨大的帷幕一样垂落下来,府衙门口挂着"府"字的灯笼已亮了起来,如同两只狞狞的眼睛,冷嗖地地盯着跪在门前的兰芝。 兰芝用舌头舐了舐干裂的嘴唇,一脸倦色,她直了直身子,勉强支撑着。 这时,焦母和提着饭篮的香草、赵子陵匆匆走来。 "兰芝姐,我和娘送饭来了。"香草说。 "伯母!"兰芝微微动了动身子。 "闺女,让你受苦了!"焦母感动地说。 "仲卿是为我坐牢的,我在这里受苦救他也是应该的。他不出来一天,我就在这里跪一天,哪怕跪死在这里也要救出他来。"兰芝动情地望着焦母说。 焦母难过的点点头。 突然,兰芝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向地面瘫倒下去,恍惚中,只有凄厉的声音唤着兰芝的名字,震耳欲聋,遮掩了一切的喧哗,所有的人都在这轰鸣中隐身而去,只有仲卿的身影如一道耀眼的光环,飘然而立…… 喊着:"兰芝,兰芝!"焦母大惊,慌忙扶住兰芝。 香草赶忙围过去,惊慌地叫着兰芝。 "快给兰芝喂水!"赵子陵赶忙说。 孙少吏和朱仪从门里出来,孙少吏见兰芝昏倒在地,大吃一惊,他想走过去,但耐于朱仪在旁,又停住了脚步。 "跪吧,能告出个什么名堂?告到天边,我看她也告不赢!"朱仪从兰芝身旁走过,冷冷地瞥了兰芝一眼。 孙少吏不满地看了朱仪一眼,又侧头怜惜、同情地看了看兰芝他们,暗暗思忖起来,他的眼睛骤然一亮,一个念头闪了闪,忙兴奋地朝郑老扳的绢锦店走去。 郑掌柜正在打烊,一眼见孙少吏匆匆走过来,有些意外地,忙招呼道:"哎?孙少吏,稀客稀客!" "快去劝劝兰芝吧!"孙少吏急迫地说。 "兰芝还在跪着?我都劝过几次了,我这就去。"郑掌柜吃惊地看着孙少吏,接着又迷惑地问道:"哎哎,她不是和主簿大人马上要成亲了吗?" "那是高主簿骗她允婚的。" "怪不得啦!我说高主簿这样三两天就上春仙楼的人,真是猪狗不如啊!兰芝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姑娘,怎么会做他的老婆呢?" "哎哎,可别说是我说的!"孙少吏小心盯嘱道。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郑掌柜连忙应道。 "快去吧!"孙少吏焦急地催促说。 郑掌柜正要离去,孙少吏又叫住郑掌柜,说:"慢,郑掌柜,告诉兰芝,太守不在府衙里,到下面巡视去了,要救焦仲卿,这禀状非得直接交到太守大人手里不可!" 郑掌柜应着,匆匆向府衙门口这边走来。 孙少吏望了望匆匆走去的郑掌柜,如释负重地舒了口气。 这会儿,焦母和香草正扶着兰芝,给她喂水,兰芝微微睁开了眼睛。 郑掌柜急匆匆地过来,小声道:"兰芝,别在这跪了,太守大人根本不在府衙里!" "那在哪儿?"香草看着郑掌柜,急迫地问道。 次日天刚放亮,兰芝就在太守要经过的一座拱桥旁边等候。兰芝惶惶不安地看着日头,焦虑地等着太守从这里经过,兰芝苦等了几个时辰后,忽然,远远看见几个差人从那边走来,一台四乘的大轿从桥的另一端缓缓上桥,又缓缓下来。 兰芝急忙在桥前跪着,挡住了太守的去路。 "什么人大胆在前拦轿。"差人厉声喝道。 "小女有冤要诉!" "太守刚到乡间视察民情,还没有休息。" 太守突然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微微掀开轿帘,问道:"怎么回事?" "禀太守,轿下一女口口声声有冤要诉。"差人说。 太守沉呤了一下,稍顷,太守说:"把她的状子拿来。" 差人接过兰芝的状子又呈给太守,一会,轿子又起驾缓缓前行。 太守撩动轿帘,急忙看着兰芝呈递的禀状,大吃一惊,脸色立即呈愠怒神色。 忍不住自语道:"竟有这样的事?"稍顷,他又重新仔细看了看状子,脸色不由有些泛青起来。 日子飞快地流逝,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兰芝呈递的状子还没有任何消息,焦母实在放心不下还在牢里的儿子,每天都在忧心忡忡、惶惶不安中打发难熬的日子。这天上午,焦母郁闷地在门口晾衣。 一会,香草兴奋地跑进来,笑着说:"娘,兰芝的状子告赢了!" "告赢啦?那仲卿……?"焦母惊喜地看着香草。 "哥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亏了兰芝啊!啊呀,托老天爷保佑,托老天保佑!"焦母激动地说道,连忙欢喜地晾好衣服,郁积了那么久的愁思、焦虑终于可以化为浮云远去,焦母不由喜极而泣。 刘兰芝家一派寂静。这会,刘母在灶前灶后有些恍惚地忙碌着,她呆呆地搓着准备下锅的米,不一会,钱氏气喘喘地走进来,兴奋地大声喊道:"娘、娘……!" "哎呀,瞧你,什么事呀?做媳妇的人也伢子似的?"刘母不满地扫了钱氏一眼。 "兰芝的状子告赢呐!"钱氏终于缓过气来说。 "啊哟!"刘母一听,又惊又喜地看着钱氏。 "娘,你说高兴不高兴?" "快告诉老爷去。" "哎,我这就去。"钱氏刚想转身离去,却突然嗅到一股焦味,忙说:"哎呀,锅里什么东西焦了?" "啊哟,饭焦了!"刘母大惊,赶忙端开饭锅。 钱氏从后屋廊子走到客厅,一脸兴奋地往刘员外的书房走去,正撞见刘兰生从厢房出来。 "什么事啊喳喳呼呼的?" "兰芝的状子告赢呐!" "什么什么?"刘兰生一愣。 钱氏:"兰芝的状子总算告赢呐,爹还不知道呢!"说罢,向书房走去。 "嘿!赢呐,居然让兰芝告赢呐,真是太阳从西边出山了!"刘兰生纳闷地说。他阴郁地沉下脸,心情立刻晦暗起来,忍不住长叹一声:"哎呀,我的冬服生意那哪还有指望啊?"也许,冥想中的发财梦被兰芝这一告就破灭了,刘兰生不禁黯然神伤。 一早,府衙廊道里,几个衙吏们边走边议论着兰芝打蠃官司的事。 "听说焦仲卿要放回来啦!" "哎呀,那个小女子真不容易。" "哎哎,能把高主簿告输可不简单!" "这回,高主簿可砸了脸面啰!" 高炳臣耳听着几个衙吏的议论声,远远地干咳两声。 几个衙吏一回头,发现是高炳臣,急忙收声停下来。 高炳臣黑着脸,有些尬尴局促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孙少吏听到兰芝告蠃官司的消息很兴奋,这会儿,他打量着焦仲卿的桌子,高兴地拍拍桌子,情不自禁地笑道:"仲卿兄,你总算要回来呐!" "孙少吏,在找谁说话呢?"朱仪揣着一叠公文过来,犹疑道。 "我在和焦仲卿说话呀!"孙少吏故意说。 "焦仲卿?" "哎?焦仲卿这不马上要回来了?"孙少吏笑着对朱仪说。 "这个刘兰芝竟把状子告到太守大人那里了!"朱仪不悦地说。 "朱兄,你可说过,告到天边也告不赢呢!"孙少吏瞥了朱仪一眼,揶揄道。 "焦仲卿回来就有好日子过?"朱仪淡淡地说,脸上流露出不屑。 孙少吏一怔,难道高炳臣又在耍什么花招,孙少吏不由有些替焦担心起来。 这是一些令人记不住的日子,一切都变化太快了。 这天,焦仲卿艰难地背着一块石头,步履艰难地走着,他的脚有些红肿,一双被石头磨穿的鞋子裸露着满是血迹的脚背,他吃力地放下石头,喘了口气,一会,一个卫官样的人向他走过去,跟他说着什么。 焦仲卿怔地望着卫官,稍顷,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他急忙走回简陋的住栅,草草收拾了几件东西之后便向采石场门口走去。 两个卫兵打开木栅大门,焦仲卿夹着包裹从里面走出,久违了的自由又瞬息回归,很快就要见到兰芝了,他的内心不由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 他眯着眼朝前面望去。 "仲卿!" 忽然从远处传来兰芝的喊声。 焦仲卿循声望去,立刻惊喜地愣住。 "兰芝!" "仲卿!" 俩人喊着对方的名字,迎上去,紧紧拥抱在一起,兰芝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哗哗啦啦倾流而下,兰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住他,在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分别和煎熬之后,居然还能重逢在一起,兰芝百感交集,身体无法自制地抖着。这时,焦仲卿稍稍松开她一点,久久凝视着兰芝,他从来没有在这样一张满溢泪水与深情的女性的脸孔上,捕捉到如此内涵的表情,她盈满了泪水的丹风眼,以及她的嘴角处那一道沉思的皱纹,都恰到好处地体现着她内在的沉着、深邃与沧桑。焦仲卿收回己泛红的目光,拉着兰芝的手向前走去。 秦罗敷也悄悄来到了这里,呵!阻止我去见他吧,在充满迷乱、失望、痛苦的时刻,罗敷不停地叫自己的心不要去,她的心随着她每一步粉碎,但那也不能阻止她前进,她叫过自己千百遍,走吧,一切己不可能,可她还是像着了魔一样地朝采石场走去。此刻,她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转眼秋天又到了,乡野梯田的稻谷在微凉的秋风中摇弋,这会儿,乡间大道上,一阵悠扬、欢乐的唢呐声阵阵吹来,一列迎亲的队伍转过山梁,出现在秋收的原野上。 队伍前面四个吹着唢呐、喇叭的乐手,鼓着腮帮,扭着身子,兴高采烈地吹着迎亲的喜乐。 紧随其后的是四个抬着花轿的轿夫,随着乐曲的节奏,也兴备地扭着脚步。轿子跟随摇摆颤动着。 焦仲卿身着大红喜袍,斜挎着大红花朵的斜披,一脸喜气地骑在马上,紧随轿旁。 此刻,坐在轿子里搭着红盖头的兰芝,沉浸在剧烈的幸福里,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甜蜜的笑容。颠动、摇摆的轿子也颠得她的心向着不可知的神秘游去,一种全新的生活吸引着她,她不时地微微掀开盖头,好奇地打量着轿帘外面的世界。 小拱桥下,清澈的河水平静地向前流去,一群村姑嬉笑着在河边洗衣,姑娘们听到悠扬欢快的唢呐声,忙抬起头朝这边张望。 这时,迎亲的队伍欢快的向拱桥走来。 姑娘们一边望着越来越近的迎亲队伍,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谁家结婚呢?" "快去瞧瞧新娘!" "哟,朝我们这儿走来了!" "哎哎,走我们桥上可没那么便宜,得对赢山歌才能放他们走呢!" "对对,不对赢啊,不放轿夫走!" 姑娘们嬉笑着拥上桥头,她们互相推揉着,嘻嘻哈哈要对方牵头拦轿。 这时,迎亲的队伍已走近。 "你们啦,只晓得背后说狠呢,真的见了生人又小家子啦,不说我说。"一个姑娘说。她大着胆走向迎亲的队伍,说:"我说抬花轿的大哥哥,今儿要走我们这儿过啊,可得依我们一件事!" 轿里,兰芝微微掀起一点盖头,悄悄地对焦仲卿说:"仲卿,哎?外面什么事啦!" "一群村姑拦轿呢!"焦仲卿笑道。 "还不快点散喜果!"兰芝说。 "对对!"焦仲卿说完,转身对司仪说:"还不赶快散喜果!" "喜果要吃不着急,要依我们一件事呢!"一个村姑说。 "我说姑娘,什么事儿赶快说,没见轿里抬的是千金,我这肩儿也疼了,腿儿也酸了!"走在前面,抬着轿子的一个单眼皮轿夫说。 轿里的兰芝忍不住"啪滋"一声笑了。 "对山歌,对赢了就放你们过桥!"村姑又说。 "姑娘,我还以为多大事,我们有的是歌手,来吧!"单眼皮那个轿夫不以为然地说。 这时,最先上桥拦轿的那个姑娘清了清嗓门,唱道: "一条大河波连波, 桥上过来一群鹅;" 单眼皮轿夫对唱道: "妹在河边洗衣裳, 男抬花轿接的是新娘;" 姑娘又唱道: "歪脖曲颈朝天歌, 呆头呆脑莫要掉下河。" 单眼皮轿夫"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唱道: "小妹今年一十五, 来年吹吹打打送妹入洞房。" 几个轿夫立即附和唱道:"来年吹吹打打送妹入洞房。"众人唱罢,哈哈大笑,一边又兴奋地扭着轿。 轿子里,兰芝朝骑在马上的仲卿笑了笑,突然,轿子晃了晃,吓得兰芝一惊一乍。 村姑们被羞得闪到一边,笑着叫骂着:"坏!""坏家伙!" 轿夫们大笑。 "散喜果!"焦仲卿高喊着。 迎亲的队伍继续在一片悠扬、欢快的唢呐声中向前行进,缓缓来到一道小山岗, 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住了,兰芝微掀盖头,好奇地伸出头。 原来是几个樵夫歇了柴担,背插柴刀挡在道上拦轿对歌。 "樵夫大哥,为什么挡我们的轿?"单眼皮轿夫说。 "抬轿的大哥,这都不懂啊?"领头的一个樵夫笑道。 "你们歇着担子,我们抬着轿子,樵夫大哥,有话快说!"轿夫说。 "对山歌啊,对赢了我们就让道。"说罢,樵夫放声高歌起来: "高山顶上一捆柴, 我与小妹上山来, 气喘嘘嘘爬不动, 哎哟,一跤跌到山下来!" 众樵夫立即和着: "气喘嘘嘘爬不动, 哎哟哟,一跤跌到山下来!" 众轿夫相互推着去应对:"你来!""你来!" 单眼皮轿夫转身对另一个模样清秀的轿夫说:"还是你来吧!" "好,来就来吧!"说完,清秀的轿夫便随即唱道: "打柴大哥力气大, 翻山淌河都不怕, 翻山翻过女儿岭, 哎哟哟,淌河直踏你家洼!" 众轿夫也立即和着: "翻山翻过女儿岭, 哎哟哟,淌河直踏你家洼!" 领头的樵夫点点头,又回头对众人说:"那我们就上肩赶快回家吧!" "慢,樵夫大哥上山打柴辛苦了,怎么着要喝杯喜酒啊!"焦仲卿一摆手。 众樵夫立即叫好。 焦仲卿说罢,示意司仪赶快去敬酒。 高炳臣闷闷不乐地走进了自家的客厅,堂堂主簿居然败在一介小吏手下,自己看上的那个女人居然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反而还告自己一状,兰芝图他什么呀?竟然和这样的穷小子结婚,唉!处心积虑设计的骗婚游戏终成黄梁美梦,付水东流。真真气煞我也,高炳臣又羞又恼,朱仪小心跟在他后面。一会,高炳臣一眼看见中堂上依然挂着红幔、和硕大的"喜"字。 突然,高炳臣大步冲过去,扑向红幔,恼怒地撕扯着。 "主簿大人!"朱仪吃惊地看着一脸怒容的高大人。 红幔和"喜"字哗的一声落下。 高炳臣觉得还不解气,又使劲地在上面猛踹了几脚。 "主簿大人,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你何必为一个村姑生这么大的气?!" "你不明白,我睡着,想的是刘兰芝,眼睛睁着,想的也是这个刘兰芝啊!" 高炳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对刘兰芝是出于一种真正的爱,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只是感到自己身上的某种欲望被唤起,也许,他更喜爱的是那一种快感而不是某一个固定的女人。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的心却分明在痛?好像除了兰芝还没有其他女人让他如此发狂。 这时候,高炳臣蜷缩在书房桌上,他晕沉沉地在书桌上靠了靠,咫尺处,放着秦罗敷送过来的那对玉珮,此刻,那一对武士、仕女造型的小人儿似乎正嘲笑般地看着高炳臣。 高炳臣看着这对玉佩,脑海里不由闪现秦罗敷的声音: "这是一对古玉,上面有一男一女,一看是对情玉。唉,也不知道多少有情人佩戴过。本来另一块玉我应该亲自送给兰芝,想想还是由表哥送去!" "好,我一定要在兰芝进洞房的那天晚上,亲自佩在她身上!" 高炳臣怔怔地望着,突然愤慨地抓起那对玉珮,朝地面狠狠摔去,吼道:"见鬼去!" 玉珮顿时摔成几段。 高炳臣铁青着脸,喘着粗气,带着一种敌意和醋意漠漠地望着摔断的玉珮,他突然想起那单状子的事情,不用说,肯定是罗敷干的好事,他转身向外走去。 这会儿,迎亲的队伍己走到一片草滩。 一群放牛的娃儿骑着牛,调皮地堵在道上。 "哎哎,我说你们这些娃儿为什么把牛赶在道上不让我们走啊!"单眼皮轿夫说。 "大叔,还没有跟我们对山歌呢!"一个圆脸放牛娃说。 "你们这些小屁娃儿也对山歌?"模样消秀的那个轿夫说。 "只兴你们跟大人对,就不兴跟我们对?"又有一个细眼放牛娃说。 "小屁娃儿也会对山歌?来吧来吧,别耽误我们抬轿赶路!"单眼皮轿夫满不在乎地说。 圆脸放牛娃眨眨眼睛,立即扯着嗓子唱道: "园里花开花重花, 老屋窠里门重门, 河滩牯牛哞哞叫, 新娘床上为何人叠被?" 轿里,兰芝好奇地掀开一点盖头,听到这里立即羞红了脸:"哎哟!"一声,慌忙放下盖头。 轿夫们听罢,顿时乐着笑起来。 "小屁娃儿,在哪里学来的荤歌?"单眼皮轿夫笑骂道。 放牛娃儿毫不让理地: "大叔,对啊!" "哈,大叔,被我们难倒啦!" 这时,单眼皮轿夫捣捣清秀的那个轿夫说:"老弟,还是你来对!" "哎,这还用我们对,自然新娘对啦!" 轿里,兰芝听说让自己对歌,立即惊讶地张着嘴:"啊?" "对对,新娘对!"单眼皮轿夫说完便朝身后的轿子说:"新娘啊,可轮到你来啦!" "抬轿的大哥,我哪会?"兰芝为难地说。 "小屁娃们问的是新娘,自然是新娘你对喔!"清秀的轿夫说。 "要不,我来对吧!"焦仲卿说。 "那不行,自然是新娘对!" 众轿夫也立即跟着起哄:"对,自然是新娘对!" "你不对,我们走不了!" 众轿夫又跟着:"你不对,我们走不了!" 随着这一唱一和,轿夫们不由自主地又扭起轿子来。 兰芝被颠得一上一下,左右晃动着,立即慌忙地:"抬轿的大哥,我对我对。" 兰芝微微掀开一点盖头,唱道: "天上的大雁比翼飞, 水中的鸳鸯双戏水, 湖中的莲花并蒂开, 人间男女自然成双对!" 孩童们立即大叫:"好啊!""对得好!" "小屁娃,还有什么话说,再不明白,就问你爹娘去喔!"单眼皮轿夫一边笑一边扭着轿子。 "散喜果,快散喜果!"焦仲卿高兴地叫着。 这时,高炳臣己气冲冲坐在秦家客厅里,他恼羞成怒地冲罗敷吼叫起来:"状子是我压的,谁也不晓得,这事我只告诉了舅妈。罗敷,你说是不是你告诉了刘兰芝?是不是你点拨她在府衙门口喊冤?你快说,是不是?" 秦罗敷一直不吭声。 "表妹啊,世上哪有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亲戚?" 秦罗敷仍不吭声。 "哎?怎么不吭声?" "不错,是我告诉兰芝你压了状子,是我告诉兰芝状子只有呈到太守大人手里,才能救得了焦仲卿!" "焦仲卿出来了,你得到了吗?"高炳臣狞笑了笑。 秦罗敷一怔。 "现在懊悔了吗?"高炳臣看着秦罗敷,幸灾乐祸地说。 "可、可我得到了内心的安宁!"秦罗敷掩饰着内心的痛苦。 "不,我看你的内心现在正在流血。而我,心里也在流血。这会儿,焦仲卿和刘兰芝正在去焦家的路上呢,一路上正悄声细语卿卿我我呢!罗敷,我从一清早满耳塞的就是迎亲的唢呐声、他们的说笑声。罗敷,你不是吗?"高炳臣又冷冷一笑。 "表哥,你不要再说了!"秦罗敷终于忍不住打断说。 秦罗敷的泪水再一次慢慢流淌下来,她不知道泪水为谁而流,为自己无以表述的伤痛单恋?还是什么,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情愫,只知道此生也许都逃脱不了仲卿的影子,变成难舍的记忆。 依然是悠扬、欢快的唢呐声。 这会儿,迎亲的队伍又上了一座小山岗,轿夫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嘘嘘。 "新郎大哥,这腿也酸了,肩也疼了,口也渴了,这天也这么闷热,就让我们歇会轿子,到下面凉亭喝口水吧!"单眼皮轿夫说。 "那好,去吧,我在马上也坐乏了!" 焦仲卿见众人散去,赶忙下了马,摘下身上的红披放到一旁,悄悄走到轿旁:"兰芝,天这么热,你也出来透透风!" "新娘哪能出来呢?"兰芝吃惊地说。 "就我俩呢,出来吧!" "那你就掀开轿帘吧!" 焦仲卿轻轻掀开轿帘。 "那、那你要牵我出来啊,我戴着盖头哪看得见?" "我牵你出来。" 焦仲卿激动地伸出手捉住兰芝的手,小心扶着她走下轿。 焦仲卿深情凝视着戴着盖头的兰芝,呼吸急促,多年来,他期待和盼望的时刻终于来临,此刻,他与他心爱的女人终于亲密地缠连在一起,他的内心犹如小鹿般的乱跳起来。 兰芝的心也异样的不平静,她在紧张地等着掀开红盖头的那一瞬。 "兰芝,我把你盖头揭开。" "那、那哪行,仲卿,还没有进洞房呢?"。 "没有人看见,只有我看呢。我揭啦!" "我真的揭了!" "那我真的揭啦!"。 焦仲卿颤抖着揭去兰芝的盖头,眼前的兰芝是那么的楚楚动人,两颊散发着红酒的颜色,真可谓是国色天香,仲卿痴痴地看着兰芝,仿佛像梦一样,那么的遥远,又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他面前,真实而美丽。 突然,焦仲卿拉着兰芝就跑,向天柱山那片红叶林里奔去。 这时候,焦仲卿紧紧地搂着兰芝,两颗久恋的苦难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还记得那片红叶林吗?"良久,兰芝抬起头。 "也是和这片红叶林一样,那是我们第一次那么近地走在一块,哪能忘记?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当时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我说,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可我们还是终于走到一起了!" "是的,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了。"兰芝说罢,紧紧地依偎在焦仲卿的胸前。 突然,兰芝眼睛一亮。 远处,一束红果挂在枝头,在风中摇曳着,兰芝轻轻推开焦仲卿,向红果方向跑去。 "知道吗?那次就是这红果牵引着我,让我听到琴音,见到了你!" "是嘛!" 焦仲卿笑着,忙迎过去。 "啊,下雨啦?"突然,兰芝惊慌地抬起头。 焦仲卿也抬头朝空中望去,只见乌云滚滚而来。 "不好!"焦仲卿忙拉着兰芝向轿子那边跑去。 焦仲卿慌忙扶兰芝进轿。 "不好了,下雨啰!" 轿夫们急忙抬起轿子大步走着,迎亲的队伍冒雨急忙离去。 秦罗敷心情忧烦地独自在后花园徘徊,花瓣上的水珠闪闪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她感觉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从一种悲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这使她更难过。 "罗敷!" 秦罗敷抬起头,母亲在不远处望着她,秦母走过来,心疼地说:"我已经见你在园里走了半天啦!" "娘,我在这里散散心!"秦罗敷强作轻松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秦母叹道。 "娘!"秦罗敷被戳到痛处,微微垂下头。 "是你告诉兰芝你表哥压了状子吧?要不,她怎么会拦轿喊冤,向太守直呈状子?" 秦罗敷默默地没有吭声。 "你啊,真不该帮兰芝救出焦仲卿!"秦母埋怨说。 "娘,我没有做错。错,也不在焦仲卿,而在于表哥。" "你啊,还嘴硬!你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悲伤,得到的是痛苦,得到的是眼泪!" "不救出焦仲卿,我心里会更难过,一辈子会觉得欠了人家!娘,我现在倒是心里好受些!" "我看出,你啊到现在还没有忘掉他!"秦母说罢又摇摇头,接着又说:"唉,你该早就忘掉他!" 秦罗敷低下头,心里一下子又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 焦家屋里,挤满了前来贺喜的乡亲,一片喜气洋洋。 焦母笑容满面地迎着来恭贺的客人,散发着花生、板栗一类的喜果。 香草忙着给客人上茶,这时,一阵唢呐声传来,香草抬起头,惊喜地说:"来了,来了!" 客人们纷纷都拥到外面看新郎、新娘。 花轿在唢呐声和鞭炮的烟雾中在焦家门口停下,焦仲卿湿淋淋地跳下马。 "新郎官,快接嫂子下轿!"香草迎到焦仲卿身边,突然又愣住,说:"哎?哥,你的红披呢?" "啊?红披?我的红披?"焦仲卿看看身上,顿时愣住。忙过去问轿夫、吹鼓手们:"见到我的红披吗?" 众人互相问着,都摇着头。 轿里,兰芝一摸头,也傻了:"啊呀,我的盖头呢?" "坏了,坏了,红披不见了!"焦仲卿愁容满面连连叫着。 这时,赵子陵高声叫喊着:"请新郎、新娘进厅堂!" "没有红披怎么办?"焦仲卿焦急地望着香草说。 "哥,就把这披上!"香草急中生智,一把拽下轿上带花的红绸布递给焦仲卿。 焦仲卿急忙披在肩上,松了口气。 乐手们兴奋地吹着喜乐,焦仲卿忙走过去掀轿帘。 "我的红盖头不见了!"兰芝一怔,紧拽住轿帘,焦急地小声道。 焦仲卿又愣了愣。 此时,草滩上那群放牛娃们正头戴盖头,身披红披拜天拜地,做着玩家家的游戏呢! 第九章 乐手们卖力地吹着喜乐,鞭炮声、唢呐声在焦家上空徐徐回荡,村子里面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这时,焦仲卿急忙走到轿子旁掀开轿帘,焦急地对兰芝说: "记得在哪里丢的吗?" "哪记得?记得就好了!" "这、这怎么办?" "没有盖头,我怎么下轿啊?!"兰芝眉头紧皱,不安地看着仲卿说。 焦仲卿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香草说:"妹妹,兰芝的盖头也不见了!" "你们俩一个红披不见了,一个红盖头不见了,真有意思!"香草忍不住笑了。 "哎呀,你还笑呢,什么时候呐?快想办法啊!"焦仲卿盯着香草说。 "好好好,我去找,找块红布盖住脸不就行了!"香草忍住笑,忙跑到西厢房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衣服、布片一件件扔在地上,可就是缺少红色的布面。 香草连忙放下箱盖,又去打开衣柜,仍是找不到红颜色的布面。 外面的唢呐声一阵紧一阵,找不到红布,香草的心也有些发慌起来, 喜气洋洋的焦家客厅里,中堂挂着红幔,一个硕大的"喜"字分外打眼。 端坐在中间的焦母正和坐在一旁的姑母、舅娘、姨妈等客人在聊天。 "新娘子你见过?"姑母朝外伸伸头,一会又转过身来说。 "见过,长得漂漂亮亮,好模样呢!"焦母满脸喜色地看着焦家姑母说。 "比秦家罗敷好吗?"姑母故意说。 焦母停了停,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赞道:"自然也不会比罗敷差,要不,我们仲卿哪会看得上?" "刘家比秦家怎么样?"姑母的口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挑剔与不满。 焦母愣了下,略略有点尴尬,她觉得兰芝是一个讲情讲义的人,便也直爽地说:"那哪能比得上,秦家是什么人家?不过,这兰芝倒也是很重情份的人,为救仲卿,竟在府衙门口跪了一整天,青天白日里喊冤呢!" "哎哟,一个小姐这样,也是忤逆啊!"姑母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 "哎哎,他姑母,这哪容易?她是为救仲卿啊!" "话又说回来,仲卿也是为她才做的苦役啊!" "倒也是,要不是兰芝的话,仲卿现儿还在做苦役呢!"又朝外看了看,不由皱皱眉头:"只听唢呐锣鼓响,怎么还不见人进来呢?"焦母喃喃道。 鼓手们仍在吹着喜乐,等着看新娘的村民越聚越多起来,可是兰芝把红盖头丢了,还在轿里踟蹰着,不知怎么办。 焦仲卿急得团团转,赵子陵走过来,焦急地对他说:"仲卿啊,怎么在发愣,还不快迎新娘进屋?" "兰芝的盖头丢了!" "怎么把盖头丢了?" "哎呀,准是那一阵下雨时丢了,我这正让香草去找块红盖头呢!"焦仲卿猛然想起,说罢,又朝门口那边看看,神情有些沮丧。 香草空着手从里面匆匆走出来,焦仲卿失望地望着香草,香草摇摇头,叹道:"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一块红布!" "哎呀,这没有盖头怎么办?"焦仲卿急得脸通红起来,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有些无奈地掀开轿帘,又接着说:"兰芝,干脆先下轿进屋吧!" "哪能不戴盖头?那不让人笑话,还怎么拜堂、拜天地?"兰芝怯怯地望着他说。 "也是!"然后又泄气地一拍脑袋,叹道:"哎呀……!" 这时,吹鼓手们突然停了下来,唢呐、喇叭声嘎然而止,仿佛那喜乐声还悬在半空,忽然就决定不响了。 "诸位,怎么乐曲停了?"赵子陵猛然发现静场,惊诧地转身问吹鼓手们说。 焦母和姑母发现喜乐声停了,都朝外望去,以为一对新人马上进屋了。焦母下意识地整整衣襟,马上正襟危坐,等待儿子儿媳进来拜高堂。 一阵异样的沉静。 "哎?这怎么还不进屋?"焦母有些迷惑地说。 "该不是你那个儿媳还要你这婆婆三请四请吧?"姑母揶揄地笑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去看看!"。焦母越发不安地起来,忙起身站起来。 "哎哎哎,你还当真出去迎吗?成何体统?"姑母一把按住焦母。 "我哪里去迎?这到底怎么回事,磨磨蹭蹭地还没进屋?"焦母皱着眉头,脸上有些不悦。 "你就坐好啦,等着他们来拜。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姑母说完,忙向门口走去。 "这嗓子也哑了,人也吹累了,还要吹到什么时候新娘子才下轿啊?"吹鼓手们对赵子陵和香草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 "也是,可你们还得吹喜乐,哪能冷场呢?"香草忙说。 这时,赵子陵十分醒目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钱袋向为首的吹鼓手扔过去:"诸位,拿着买酒喝吧!" "哎哎,别歇着嘴巴!"为首的吹鼓手掂了掂钱袋,忙向同伴说。 看在钱的份上,吹鼓手们又重新吹起喜乐。 "香草,快快,把你身上的红褂子快脱下给兰芝当盖头!"突然,焦仲卿眼睛一亮。 "哎?我怎么没有想到!"香草一愣,打量着身上,立即笑道。 "快这么办吧!"赵子陵催促道。 兰芝似乎也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姑母己走到他们面前。 "仲卿,怎么回事?到现在新娘还不进屋,真的还要你娘来请新娘下轿不成?"姑母说罢不满地往轿子那边瞟了一眼。 "姑妈,兰、兰芝的盖头不小心弄丢了!"焦仲卿忐忑不安地说地小心道。 坐在轿子里的兰芝有些不安地听着外面的说话。 "什么,盖头丢了?"姑母大惊,脸色也变了。 一直等待看新娘的村民们都惊得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我的红披也丢了,都是刚才下雨……"见姑妈不高兴,焦仲卿忙解释。 "哎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件新鲜事,新娘竟然把盖头丢了!"姑母根本不想听焦仲卿的解释,急忙打断他的话,讥讽地笑了笑,又板着脸,说:"先别进屋。"说罢,转身向屋里走去,焦仲卿直愣愣地呆在那里。 赵子陵和香草不安地对望了一眼。 轿子里面的兰芝听到有人这样说一惊,忙小心地拨了轿帘一道缝,说:"仲卿,刚才是谁?" "是我姑母!"焦仲卿回过头说。 "哎哟,好大脾气喔!"兰芝说。 姑母板着脸走进客厅,忙把兰芝丢盖头的事告诉了焦母。 "竟然把盖头弄丢了?啊?"焦母吃惊地看着焦母。 "你说新鲜不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姑母阴着脸说。 稍顷,一股无名火顿时涌了上来,焦母气哼哼地:"这哪懂得礼仪啊?一点规矩也没有啊!" "真不明白仲卿为什么不喜欢秦罗敷,看上的却是这个刘兰芝!"姑母在一旁恿火说。 听姑母这么一说,焦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突然一挥手,恼火地吼道:"把轿子退回去,送刘兰芝回去!" "不可!退,还是不能退;送,也不能送。这一退回去,出的是刘兰芝的丑,可也出了焦仲卿的丑,更出了焦家的丑!"姑母一愣,又立即摇摇头劝道。 "这么不懂规矩,还没有进门呢,要是进门以后怎么办?这不坏了焦家门风?"焦母绷着脸,气呼呼地说。 半响,姑母忽然出主意说:"依我看走边门进屋。" "走边门?"焦母吃惊地看着姑母说。 "趁现儿起就得教训教训这个兰芝,先杀她个下马威!"姑母在一边出馊主意说。说完,她走到门口要焦仲卿和兰芝从边门走。 "姑母,怎么走边门?"焦仲卿急忙问姑母。 "仲卿,谁怪我们把红披和盖头弄丢?走边门就走边门,我这头上正好没有盖头!"兰芝小声地制止说。 "那也好,就走边门。" 兰芝、焦仲卿在香草和赵子陵的簇拥下,从边门走进屋。 屋外的鞭炮声和唢呐声不断地从外面传进来。 "哎呀,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一进屋,兰芝就轻松地舒了口气。 "好好好,这样更好!"焦仲卿笑道。 "你们俩有意思,正门不进进边门,头盖不盖盖小姑子的衣服,红披不披披轿上的红花带!"香草打趣地笑起来。 "我看人家拜花堂,还要过火盆,过了火盆还要拜天又拜地。哎哎,你们这倒好,全省了,干净利落,清爽自在,好,有趣,有趣!"赵子陵笑道。 大家哈哈笑起来。 "你们还笑呢,那会儿都让我急死啦,恨不得有个地道能钻进屋里呢!"兰芝笑道。 "哥、嫂,你们一个丢了红披,一个丢了盖头,怎么这么巧,说说怎么丢了?"香草又笑道。 "哎哎,香草问的对,倒是有意思,这到底怎么丢了!"赵子陵忙好奇地问。 "这、这这……!"焦仲卿吭哧着。 "说啊,说啊!"香草说。 赵子陵和香草逗着乐,又大笑着,这时,焦母大声地咳嗽了几声,大家都回头朝焦母望去。 只见焦母板着脸,目光冷峻远远地望着赵子陵他们。 "娘!"焦仲卿和兰芝忙上前两步,恭恭敬敬面带笑容向焦母行礼。 香草和赵子陵互相看了一眼。 "你们俩还好意思笑呢?啊?"焦母冷冷地看着仲卿和兰芝说。 "娘,今天大喜的日子,他俩当然要笑啰!"香草见母亲生气的样子,突然笑道。 "你们俩都过来!"焦母没有搭理香草,冲着焦仲卿和兰芝说。 焦仲卿和刘兰芝疑惑地走向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焦母。 "都给我跪下!"焦母突然厉声道。 焦仲卿和兰芝都吃了一惊,犹疑不安地看着母亲。 "唔?我说话听见没有?"焦母瞪着他们,又大声说。 焦仲卿迟疑了下,连忙跪下。 兰芝吃惊地看着焦仲卿,茫然不解地抬头望着焦母。 焦仲卿悄悄扯了扯兰芝的衣襟。示意兰芝也跪下,兰芝没有理睬,愣愣望着焦母,目光里透着惶惶。 焦母紧盯着兰芝,目光威慑。 赵子陵和香草担忧地看着他们。 焦仲卿焦急地又悄悄拉了拉兰芝的衣襟,兰芝抬手轻轻打了焦仲卿一下,焦仲卿连忙把手缩回。 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屏息,仿佛凝固了似的,这种紧张的压抑与方才喜庆的气氛南辕北辙,非常不协调起来。 "兰芝,你怎么还不跪下?"焦母依然紧盯着兰芝,严厉地说。 兰芝仍迷惑地看着焦母,迟疑着,她突然感到一丝冰冷的气息从焦母那双捉摸不透的瞳孔里向她袭来,她仍一动不动地僵立着。 见此情景,突然,赵子陵急中生智,大叫道:"礼仪开始,一拜天地!" 焦母愣了愣,兰芝马上反映过来,感激地望了赵子陵一眼,双膝着地在焦仲卿对面跪下。 香草会心地笑了笑。 焦仲卿轻松地揩了一把额上的汗。 香草瞟了眼母亲,突然两手一合,插科打诨地学着外面的唢呐,"呜哩哇啦"地叫起来。 焦仲卿和兰芝向空中一拜。 "二拜高堂!"赵子陵又大声叫道。 "娘,拜高堂了,儿子和媳妇给你下拜了。"香草赶忙扶着余怒未息的焦母在堂上坐好。 香草又重新合着掌在一旁"呜哩哇啦"地吹着。 焦仲卿和刘兰芝急忙起身,向焦母恭敬跪拜。 "夫妻对拜!" 焦仲卿和兰芝又相互跪拜。 "请新郎倌和新娘进洞房!" "娘!"焦仲卿和兰芝缓缓起来,又向焦母跪拜。 "去吧,去吧!"焦母哭笑不得地挥挥手,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焦仲卿和兰芝向洞房走去,香草仍跟在后面,"呜哩哇啦"地吹着。 闹洞房的客人们都走了,燃烧的红烛,映得新房里一片淡红的颜色。 这时,焦仲卿和兰芝深情地相互凝视着,他们互相欣赏,一种晕乎乎的感觉从脚底升上来,焦仲卿的内心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和焦急骚扰着。他急切地盼望着她尽快地把她的形体暴露无遗,她的每一种姿势都使他感到强烈的完美,震撼着他的全部欲望。 突然,焦仲卿连打了个喷嚏。 "仲卿,你……?"兰芝吃惊地看着他那张英俊而略带几分羞涩的脸。 "没有事,大概那时淋了点水。" "唉,你看看,非要我下轿,又非让我揭开盖头,要不耽误那一会儿,哪会淋雨呢!"兰芝有些心疼地埋怨。 "我是心疼你,怕你热着啊!" "红披丢了,盖头也丢了,可好,让婆婆生气了。你哪里是怕我热呢?" "那就是先睹为快喔!"说罢,他把兰芝用力抱起,拥着她倒在宽大的床上,他温柔地抚摸着兰芝,侧着身子转向她,兰芝黑亮的眼睛惶惶紧张地转动,仿佛她的内心传导着某种隐匿的意愿,这时,仲卿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透露出郁积己久的爱意与渴望,他急切地解开兰芝的衣服,目光在兰芝那两只圆润、丰满的rx房上凝视,并情不自禁把它含在嘴里,温柔地移动着他的舌尖,兰芝的身体激烈的颤抖起来,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她觉得自己湿漉漉的,体内深处的泉水不断涌出,仿佛荡漾在迷雾般氤氲的温泉里,她的身体如同一面光滑的绸缎,将他紧紧裹住。 桌子上的一对红烛在热烈地燃烧着…… 第二天早晨,仲卿突然感到有些头昏眼花,身子发软,兰芝用手摸了摸,猛然一惊:哎呀,是不是发烧了,她急忙披衣下床,不安地走出房门,她径直走到焦母卧房门口,想敲门又停住了,兰芝焦急地在门口徘徊。 "哎哎,嫂子,这一大早不陪哥哥睡觉,在这走来走去……"这时,香草从里间走出来,诧异地打量着来回走动的兰芝,笑道。稍顷,她突然发现兰芝神色有些不对,忙说:"唔,怎么啦?" 兰芝低声地跟香草说着什么,又指指婆婆的卧房。 香草敲了敲焦母的门,发现门并未闩,便推门进去。 兰芝不安地望着门内,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母亲房里把哥生病的事说了。 一会,焦母披衣从里面出来,冷不防发现兰芝立在门口,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急忙对香草,说:"快去熬点姜汤!"说完,撇下兰芝,急急地向新房走去。 只见焦仲卿躺在床上,头上扎了条毛巾,正低声呻吟着。 焦母急忙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焦仲卿的脑袋,心疼地地说:"哎哟,烧得烫手啊!"又回头对兰芝抱怨道:"你是怎么搞的?好好的一个人竟烧成这样?" "大概是昨天淋了雨,加之累了一天,夜里就发烧了!"兰芝嗫嚅道,不敢看婆婆的脸。 "你看看,这大喜的日子里就病了,啊?像话吗?" 兰芝低着头没有吭声。 "娘,也怪不了兰芝,是我自己淋的雨,哪能怪得了兰芝呢?睡一下就好了。"焦仲卿忙低声说。 "嗬哟,自己病成这样,还护着媳妇?这淋雨是你一个人吗?兰芝,还有其他人不都淋了雨,都病了?"焦母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接着又又回头对兰芝,说:"我说你们呐,昨儿一个丢了红披,一个丢了盖头,这就是不吉利啊!你看看,今儿仲卿就病了!" "婆婆,我这请郎中去!"兰芝说罢就要出门。 "别走,新娘子三天不能出门,这规矩不懂?"焦母脸一板,严厉地说,然后起身又叹道:"不吉利啊!" 庐江郡府街掩映在一片森林之中,大门两侧树影婆娑,春意盎然,门外矗立着一对花岗岩石雕成的蟠龙柱,大门两侧伏卧着一对石狮,典雅庄重威仪,整个建筑外围遍饰丹青、陶塑、木刻、砖雕,显得华丽而气势不凡。 这时,太守正在公事厅看公文,高炳臣毕恭毕竟站在一旁,惶惶不安地看着太守。 太守翻了翻一叠公文,迷惑地抬起头,神色严肃地对高炳臣说:"还有两份送往京城的公文呢?" "那是焦仲卿办的,他正在新婚里呢,听说他又生病了。"高炳臣眼一转,一个阴森的主意又冒了上来。 "那就再派个人替他抓紧代办了吧!"太守点点头。 "我这就立即安排个人去办。"高炳臣点头哈腰道,施礼退下。他立即赶回公事房,刚进屋,便传孙少吏进来。 "高主簿,找我?" "把这两份公文办了!"高炳臣把两份东西递到孙少吏面前。 "这送到京城的公文,往日都是仲卿办。"孙少吏瞅了下,忙说。 "你就办了。" "好好,我替他代办,主簿大人,就怕办的没有仲卿好!"说罢,孙少吏转身欲离去。 "孙少吏,我话还没说完。"高炳臣叫住他。 孙少吏连忙站住。 "这不是代办,往后他的公文都是由你来顶办了!" "我来顶办?高主簿,这、这怕不太合适吧!"孙少吏吃惊地看着高。 "孙少吏,有什么不合适?你有这个能力嘛,现今有这么好的梯子,干嘛不借梯子往高处爬?" 孙少吏:"那仲卿来上班做些什么?" "孙少吏,干嘛操那么多心,自然有他的活,从今儿起,你就坐到他的位置上去。"高炳臣冷笑道。 孙少吏不安地走出门,又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看,有些不安地回到书手房。 孙少吏怔怔地望着焦仲卿的书案,小心地坐到椅上,又猛地站起。 "哎呀,我怎么感到屁股底下有火啊!"孙少吏面露难色。 话说已经嫁到焦家的刘兰芝,这会儿,兰芝走进厨房把婆婆拿回来的药用清水洗了洗,然后放在柴火里熬药,并将药罐里熬好的药汤倒进碗里。小心端到新房卧室,坐到床檐边上。 焦仲卿见兰芝端药进来,忙吃力地蹭着身子往上坐。 "你就乖乖躺着吧,我来喂你。"兰芝轻轻按住仲卿,柔声说。 "哎呀,把我当什么啦,我这吃了两帖药,今儿好多啦!" "你要不躺了,婆婆见到又会怪罪我呀!" "好好,为了不怪罪你,我躺下。"焦仲卿笑道。 兰芝小心地喂药,但药汤还是淋到焦仲卿的颈脖上。 "还是让我自个来吧!"焦仲卿说罢坐起来,拿过兰芝手里的药碗。 焦仲卿喝了两口药,把碗放到床边柜上。说:"哎,兰芝,这明儿不是新姑爷三朝回门啊!" "我这正发愁呢,你能回得了吗?"兰芝看着焦仲卿,面露愁色。 "不碍事,今儿再休息一天,明儿自然会好得多,定能去的。"焦仲卿笑道。 这边是嫁了女的刘员外家,你瞧,兰芝母亲在厨房里忙了一个上午,明天新婚的女儿女婿就要回来了,刘母在灶台旁忙上忙下。 钱氏在一边帮手,往盆里倒热水给鸡褪毛。 "娘,我看把院里那只鸭也杀了吧?" "杀吧,明儿三朝,他们都回来。" "娘,你说怪不怪,兰芝才嫁出两天,总感到离家有半年时间呐!" "想兰芝了吧?" "其实,娘你也想了。今儿一大早我就见你起来忙着煮香蛋了。" "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走多远心里都挂着啊!" "平时在一块倒没有什么感觉,可兰芝这一嫁出去,就感到屋里空了半边,上织房听不到她的织机声,去楼上也听不到她弹的箜篌,就像家里一下少了好几个人呢!"钱氏有些伤感地说。 "你们姑嫂平日处得好,才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也是做婆婆的福啊!唉,也不知兰芝在焦家习惯不习惯,和婆婆处得好不好,和她家的小姑子处得怎么样?"刘母感叹道,有些担忧地说。 "放心,兰芝知书达理,为人厚道,哪会处不好呢?" "处得好,娘才放得下心。" 正说话间,刘兰生垂头丧气地从外进来。一只鸡卟愣着膀子从他眼前飞过,他下意识地闪了闪身子。 钱氏在撵着一只鸭,一群鸡也跟着惊乍得四处飞跑着。 "这怎么啦怎么啦?"刘兰生说。 "快,伸手帮我抓一下。"钱氏见鸭跑到刘兰生身边,急忙叫道。 "真是的,弄得鸡飞狗跳的。"刘兰生不满地皱皱眉,一动不动。 "还不明白?明儿是三朝的日子,新姑爷和兰芝回门呢!"钱氏俯身抓住鸭。 "回门不就回门,我当干什么啦?"刘兰生不耐烦地说。 "回门也是兰芝大喜的日子,哎呀,你怎么拉着个脸,横眉竖眼的?" "喜?喜什么啦?我这冬服的买卖看来十有八九要给他们搅黄,能喜得起来吗?"刘兰生火道。 "啊哟,明儿新姑爷上门,你可别什么冬服不冬服的买卖?"钱氏不悦地瞪了丈夫一眼。 "唔?那叫我说什么啦?皇上来哪,老祖宗回来哪,叫我迎着、供着?"刘兰生边说边气哼哼地向屋里走去。 结婚的第三天,一早,兰芝就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了,想到要回娘家了,兰芝心里乐颠颠的,她在镜子前久久端详自己,仔细端详明眸的波动,铜镜里仿佛集中了整个宇宙,她在这张姣美的面容里,看到了美、欲望和新婚的幸福。 香草欣喜地在一旁看着娇美如花的嫂子,一边给她递东西,一边打着趣。 焦仲卿在她们身后痴痴地看着镜中的兰芝,她头发的梳理是那么整齐轶群,那一双好看的丹风眼,正荡漾着幸福的微澜,焦仲卿看得有些呆了。 "哎呀,仲卿,时间也不早了,你还不快跟婆婆去说啊!"兰芝从镜里看见焦仲卿正痴痴地望着自己,脸一红,回头道。 "对对,我跟娘去说。"焦仲卿回过来神来,忙向门口走去。 "嫂子,哥看你是百看不厌。嘻,瞧刚才痴迷的样子!香草笑着打趣道。 "你呀,别急,总有那一天!"兰芝用手点了点香草的额头,笑道。 焦仲卿径直走到厨房,焦母在案板旁切菜,听儿子说要和兰芝一起回兰芝家,头也不回地说:"不能回!" "娘,是三朝啊,新姑爷哪能不到丈母家回门,这也是规矩!" "娘不明白是三朝?你病好啦?就你这样子能回门?" "娘,我这也只是点头痛脑热,吃了几帖药,现儿好多啦!"。 "那也不行,娘放不了心!" "那、那兰芝家会怎么看啊?我怎么跟兰芝说啊?"焦仲卿焦虑地说。 "有什么不好说,就说婆婆不放心!" 焦仲卿不安地重新返回房间,兰芝见丈夫进来,忙起身迎上来,兴奋地看着焦仲卿说:"跟娘说了?" "娘担心我这身子还没好透。"焦仲卿垂头丧气地说。 "娘不放心哥去?"香草说。 "其实,我现儿好得多。"焦仲卿说。 "我找娘说去。"香草说完,拨脚就往外走。 "哎呀,你就别瞎掺和了!"焦仲卿叫住香草。 "婆婆说得也对,你身子是还没好利落,真的一折腾,反而伤了身子。你不能回门也行,那我一个人回去,就跟家里人说你病了,他们也不会责怪的。"沉默了片刻,兰芝说。 "那也好,我跟娘说就你一个人回去。"焦仲卿说完,又转身走到厨房。 "她也不能回!"焦母冷冷地说。 "娘?!"焦仲卿吃惊地看着母亲。 "你现儿是有媳妇的人了!你病了,不成还让娘来伺候你?" "我现儿这样子,跑来跑去,那还要人伺候?娘,你就让兰芝一个人回去吧!"焦仲卿央求道。 "那也不行,三朝回门,哪有一个人回去的?"焦母掷地有声。 "我不能去,兰芝也不能回,怎么向她家交待?况且这三朝回门也是规矩,兰芝家自然做了准备,总得把个人回去说一下,要不人家也说我们太不懂礼节!"焦仲卿为难地说。 "嘿,现在知道讲礼节啦?不戴盖头是不是懂礼节?" "娘,就让兰芝回去吧!" "不要再说了!"焦母断然说, 焦仲卿闷闷不乐地又折回房间,兰芝担心地看着焦仲卿:"怎么……?" 焦仲卿不吭声。 "哥,你说话啊!"香草焦急地望着哥。 "仲卿,难道婆婆……?!"兰芝心里不安起来,焦仲卿无奈地叹了口气。 "婆婆不准我回去?"兰芝终于猜测到什么,忙吃惊地说。 焦仲卿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娘怎么这样?我找娘去。香草见母亲这样专横霸道不通情理,转身就往外走。 "哎哎,你找也不行!"焦仲卿忙阻止香草说。 稍顷,兰芝说:"那我找婆婆去说。" "我说都不行,你去更没有用!"焦仲卿忙摇着头。 "仲卿,这三朝回门于娘家来说也是头等大事。我要不回去,爹和娘还不知道我怎么啦,那不急坏了!"兰芝忧心地看着焦仲卿,满脸焦虑地说。 "嫂说得对。哥,你也说话啊!"香草望望兰芝,又望望有些懦弱怕事的哥。 这会儿刘母和钱氏依然在厨房里忙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案板上摆满了己做好的菜。 灶上的沙锅里在煨着什么,冒着热气,发出"突突"的声音。 刘母把锅里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递给钱氏,钱氏嗅了嗅,说:"啊,真香!" "这是兰芝最喜欢吃的。三鲜。"刘母说。 "不知道新姑爷喜欢吃些什么?"钱氏把盘子放到案板上,好奇地说。 "不管新姑爷喜欢吃什么,反正这煨鸡腿他要吃一只。"刘母揭开沙锅盖,用筷子戳戳煨在沙锅里的鸡。 "他们也该回来了吧!"钱氏说罢,下意识地朝外面望了望。 "哎呀,这怎么办?"兰芝焦急地看着哥,又急切地催促道:"哥,你快想办法啊?" "哎,倒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突然,兰芝抬起头看着香草,眼睛一亮。 焦仲卿和香草犹疑地看着兰芝。 "让香草穿我的衣,装扮我,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婆婆以为我在家呢。再说,婆婆也不会上我们房。"兰芝笑道。 "这、这怕不行吧!"焦仲卿担心地说。 "哎,是个主意,稀奇,好,好玩!"香草忙说。 "要是娘问香草呢?"焦仲卿不安地说。 "这好办,就说香草上城里买纱去了,不就一天时间嘛!"兰芝轻松地说。 "行,哥!娘年纪大了,眼也花了,未必看得真是我。"香草高兴地说。 "那,就这么办吧!"焦仲卿勉强同意,接着又盯瞩香草说:"还是少进进出出,免得进出多了,娘看真切了,露出破绽来!" 焦母心神不安地在厨房切着菜,一会儿又倾耳朝外听听。 "怎么没有动静,该不是仲卿和兰芝瞒着我回门去了?"焦母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焦母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不放心地朝兰芝他们的新房走去。 这会儿,已穿了兰芝衣服的香草扯着身子,嘻嘻地笑着,焦仲卿和兰芝在一旁新奇地打量着香草。忍俊不禁想笑。 "从背影看,真像兰芝呢!"焦仲卿点头说。 "可得注意点!"兰芝对香草小声说。 "放心,只管安心回去吧!"香草胸有成竹地说。 兰芝拎起小包正准备出门,焦母己走到了门口,大声喊道:"仲卿啊!" "娘!"焦仲卿忙从房里走出来,站在门口。 "兰芝呢?"焦母站在门外上下看了看焦仲卿,又不放心地问道。 "在、在房里!"焦仲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 焦母疑惑地看着他,欲向房里走去。 焦仲卿一惊。 正在这时,兰芝从房里探出头,叫道:"婆婆!" "嗯,在家就好!"焦母怔了下,点点头。 "婆婆有什么吩咐?" "我在问香草,怎么不见她织机响呢?"焦母连忙掩饰自己,支吾道。 躲在房子一角的香草下意识地正要接腔,兰芝忙用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香草好像上外买纱去了!"焦仲卿急忙急中生智。 "哦,买纱去了。好吧,你们忙你们的!" 焦仲卿终于松了口气,兰芝和香草也都松了口气。 焦仲卿正欲回房,焦母又转回身,焦仲卿愣住,不知娘又要干什么? "哎,这纱不是前两天才买的,香草怎么又去买纱?"焦母有些疑惑地说。 焦仲卿一时语塞,正在这时,兰芝又探出头,说:"哦,好像、好像也不多了,我和香草要是俩人都上机,那点纱哪够织啊!" "倒也是!"焦母点点头,返回厨房继续切菜,边切菜边得意地说:"嗯,总得还是听我的!"说完,动作更快了。 焦仲卿见母亲己走进厨房,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兰芝拍拍胸口,长吐了口气。 "好,这才好玩呢!"香草嘻笑着。 "还好玩,都吓死我了!"焦仲卿瞥了妹妹一眼,心有余悸地说。 这时候,刘母和钱氏还在厨房忙碌着。 "这日头都快中天了,怎么还不见他俩人回来?"刘母不安地朝户外看看。 "娘,我去村头看看吧!"钱氏急忙说。 "去吧!" 钱氏转身出去,刘母依然心不在焉地忙乎着。 钱氏走出大门口,远远看见一乘小轿正往家门口这边过来,忙转身走到客厅, 兴奋地高声叫道:"回来了,兰芝回来了!" 听到钱氏说兰芝回来了,刘母、刘员外、刘兰生都从房里走到客厅。 "人呢?"刘母两手在围腰上擦了擦,解下围腰扔到一旁,笑道。 "这不在后头,马上到了!"钱氏说。 "看把你乐的!"刘员外看老伴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对老伴笑道。 "哎,你还不准备放鞭炮呢!"刘母转身对刘兰生说。 刘兰生拿着鞭炮向外走去,又立即走回客厅,吃惊地说: "哎哎,怎么不见新姑爷,就兰芝一个人!" "怎么会呢?"刘母面带不满地说。 "你看你看!"刘兰生急忙指着外面让母亲自己看。 正说着,轿子在门口停下,兰芝从轿子里下来,见女儿一个人回娘家,刘母和刘员外迷惘地看着兰芝。 "爹!娘!"又向哥、嫂请安。兰芝急忙进屋向刘员外和刘母请安。 "哪有这么个道理,这三朝都是夫妻双双回家。嘿,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这多不吉利啊!"刘兰生惊愕地说。 "哎?仲卿呢?"刘员外也忍不住问道疑惑地问道。 "那天他淋了点雨,病了,我就没让他一道来。" "不碍事吧?"刘母关心地说。 "不碍事,吃了几帖药,这也好多了!" "我的天,结婚第一天他就生病了!我看你也是个灾星,和高家翻了,我这冬服的生意看来也要搭掉了,嫁了焦仲卿,他又生病了!"刘兰生在一旁讥讽道。 刘员外不满地瞪了刘兰生一眼。 "兰生,你说什么话?"刘母责怪说。 "哎哎,你别跟我瞪眼,你现在是嫁出去的女儿,可不像过去在家里那样娇惯着。我说的哪不是实话,哪有三朝回门,新姑爷让媳妇一个人回娘家的?"刘兰生看着兰芝说。 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兰芝的钱氏,拉着兰芝:"兰芝,别理你哥,我姑嫂俩到一边说话去。" 这会儿,兰芝在母亲卧房里和母亲说话,刘母听完兰芝的叙述,吃惊地看着兰芝说: "哎呀,你怎么这样冒冒失失?" "娘,有香草顶替着,没有事!" "还没有事?你这才过门的新媳妇,竟做出这样冒失的事,你婆婆知道会怎么看?" "三朝回门,我回来看娘也是应该的?" "不错,是应该的,可你这是欺骗你婆婆回来。在家里,你跟娘开个玩笑,就是骗骗娘,娘也不怪你。娘嘛,眼泪水都是往下流。你现在是对婆婆,和对娘不一样,只有小心、尊重。"说完,见兰芝不吭声,又有些担忧地说:"我还不晓得你婆婆性格怎样?" "怪厉害的呢!" "哎呀,那你可得小心点。"刘母心一沉。眉头紧锁起来,半响,刘母又不安地说:"这么看,今天还不是小风小浪,说不准还会惹个大风大浪啊!" "不会吧!"兰芝不由也一惊,小心地安稳母亲说。 穿着兰芝衣服的香草正在院子里晾衣。 "兰芝,仲卿的药还没吃吧?"焦母走到外屋,朝院里的香草喊道。 香草背对着屋里,一怔,又立即别着嗓子支支哼哼一下。 良久,香草见屋里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回过身。 这时,焦母端着药碗走到兰芝房门口,正巧香草拿着空衣桶准备进房。 看到母亲欲进兰芝的新房,香草吓得吃了一惊,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焦母一眼就看见了香草,她愣了好一会,迷惑地看着香草说:"哎?香草,你怎么穿着你嫂子的衣?" "哦哦,嫂子的衣好看,这腰身穿在我身上还真合身,我就试着穿了。娘,穿在我身上好看吗?"香草很快镇定下来,说罢,还故意转了一圈给母亲看。 "嗯,是合身!"焦母打量了一下,点头道。说完,又有些疑惑地看着香草说::"哎?你不是买纱去了?" "去了,买回来了,娘,这药我送给哥哥去。" 焦母把药碗给香草,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说:"也不知你哥哥好得怎么样?娘进去看看。" "他们新婚里,亲亲蜜蜜,说说笑笑。娘,你进去干什么?"香草忙中不乱,机敏地说。 "倒也是。"焦母点点头。又侧头对香草说:"别让药凉了,叫你哥就喝了!" 香草点着头,慌忙向哥的房里走去。 焦母往回走了几步,突然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她猛地站住了,脑海里立刻闪现刚才香草穿着兰芝衣服在院里晾衣以及在门外喊兰芝,香草背对着屋里,支支哼哼地别着嗓子应道的那一幕情景。 焦母一下恍然大悟。 这时候,香草把药放在一边,焦仲卿指指外面,小声说:"哎哟,我在房里都担心死啦!" "喝药吧!"香草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焦仲卿端起药碗正要喝,却忽然传来焦母严厉的声音:"都给我出来!" 哥妹俩立即愣住了。 这会,焦母己站在房外,沉着脸又大声朝新房喊道:"听到没有啊!" "娘,有什么吩咐,我去做!"香草走出来,装出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 "房里的呢?"焦母没有理睬,又沉着脸说。 "哥在喝药呢!" 焦仲卿在里面听到母亲说话,慌忙应道:"娘,我在喝药!"说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喝药也出来!"焦母依然严厉的说。 焦仲卿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向门外走去,他定了定神,假装道:"娘,有什么事?" "还有一个人呢?"焦母冷冷地说。焦仲卿和香草相互不安地对看了一眼。 "唔?还有一个人呢,怎么不说话?"焦母催促说。 "兰芝,她、她回娘家去了!"焦仲卿垂着头,不安地如实相告。 "哦,果然还是回去了!"焦母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地说。 "胆子也够大啦,说回就回去,也不需招呼一声,还有我这个婆婆?"焦母越说越气。 "娘,是我让兰芝回去的,不怪她!"焦仲卿急忙解释说。 "腿长在谁身上?嘿,还演戏啊,还有你,"焦母瞪着眼,一会又把目光扫向香草,说:"你们就合着瞒我一个人!" "三朝回门,也是伯父伯母家的大喜的日子,怎么能不让嫂子回去?"香草嘟哝着。 "我不去本身就说不过去,再不让兰芝回去,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去!"焦仲卿壮着胆子顶撞道。 "还有理?娘是怎么说的?嗬,娶了媳妇,娘的话现在就当耳旁风了!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养儿郎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哼!"焦母见儿子处处护着媳,勃然大怒。 "娘,孩儿绝无这个意思!"焦仲卿见母亲生气,忙申辩道。 "去,把大门、边门都关上,栓起来。"焦母没有理睬,而是黑着脸向香草叫道。 "娘……!"香草吃惊地看着娘。 "娘,你这是干什么?"焦仲卿不安地盯住母亲说。 "焦家的大门那么好出,可也不是那么好进!"焦母声色俱厉地说。 "娘,兰芝这也不是什么大过啊!"焦仲卿十分着急地看着母亲,不知如何是好。多年以来,仲卿从不敢违背母亲的任何心愿,也许早年丧父,使得早熟的焦仲卿除了对母亲懂得孝敬体贴之外,还对母亲多了一份怜悯和害怕。 "娘这次就要好好治治你媳妇!"焦母对儿子毫不客气地说。然后又把头转向香草吼道:"娘说的话,听到没有?" 刘家客厅里正议论着兰芝瞒着婆婆偷偷回娘家的事。 客厅里一旁坐着刘员外,另一旁坐着刘母和兰芝。 "真是糊涂胆大,糊涂胆大!"刘员外起身踱着陆步,摇着头。 "三朝回门,我看看父母有什么大错?"兰芝不服气地申辩道。 "不错,一点都不错。可仲卿在病里,你就应该守在边上服待好。这哪不应该?"刘员外说。 兰芝没有再吭声。 "你还当过去在家里,爹宠着,娘宠着,可以撒娇、任性,现在可是为人妇为人媳,哪能还那样任性?"刘员外教训道。 "老爷说的对,嫁出去了就得学会礼仪,孝敬婆婆,服待丈夫。娘本来要留你回来住几天,我看啊,现在你就回去。"刘母也在一边咐合道。 "啊?现在就回?"兰芝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父母。 "现儿就回。娘和你一道,送你回去!"刘母说。 "娘,回就回,还当我小嘛,哪用娘送我回去!"兰芝笑道。 "对,让你娘送你回。"刘员外说。 一个时辰以后,兰芝和母亲分别乘两辆小轿匆忙来到了焦家门口,轿夫缓缓放下轿子。 兰芝忐忑不安地和母亲下了轿,一眼看见黑漆的大门紧闭着,两人立刻愣住了。 兰芝走到门口,敲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兰芝又轻轻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兰芝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不安地回头向母亲望去。 刘母见焦家久久不出来开门,立刻骇然惊愕了,怎么回事,没人在家?还是焦母故意不让进? 第十章 刘兰芝、刘母等了许久不见门开。抬着她们来的轿夫们懒懒散散地歇在一旁,索性坐在地上用石头当棋子下一种对角棋。 兰芝不安地看着母亲,一下没了主意。 "该不是家里人出去了?"刘母望着紧闭的门对兰芝说。 "哪会呢,仲卿生病刚好点,不会家里没有人的。" "既然这样,那怎么会……"。刘母似乎猜测到什么,不由忍不住埋怨女儿说:"唉,兰芝啊,当初你只顾出门,就不考虑怎么回去,你看看现在进这道门可也就不那么容易啰!" 兰芝心里"咯哒"一沉。想了想,又抓着门环敲了敲门,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焦仲卿听到有人敲门,估计是兰芝回来了,急忙从房里走到客厅,怯怯地对走过来的香草说:"香草,快去把门打开吧!" 香草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向大门走去。 "香草,做什么?" 焦母严厉的喝道。 香草回过头,见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客厅,正怒气冲冲地瞪眼望着她。 "是嫂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 "我去开门!" "不准去!" "娘,就让兰芝进来吧!"焦仲卿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母亲,他希望母亲改变主意。 "有胆量出这个门,今儿就别想进这个门!"焦母冷酷地说,脸色漠然。 焦仲卿和香草愣住了,一声不响看着母亲。 焦母往客厅中间的椅上一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娘,嫂子回门,这哪是什么大错?"香草小心说。 "这家是菜园门,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还认这个娘?"焦母眼一瞪。 "哪敢不认娘!"焦仲卿说。 "那娘说话算不算数?"焦母逼视着焦仲卿。 "娘说话,当然算数!" "算数?娘告诉她不要出去,既然她出去,那就不要再进来。"焦母鼻子一哼,断然道。 兰芝隐隐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不安地又回头看看母亲,刘母看着兰芝不安的样子,摇着头叹道:"你看看,果然事情弄大了!" 兰芝神色黯然地站在焦家口,既然婆婆这样蛮不讲理不让自己进门,又何必厚着脸皮赖在这里,而且还让老母亲也跟着在这里受罪,不如干脆回娘家算了,她把心一横,对母亲说:"娘,上轿吧!"说罢向轿走去。 "兰芝,你要干什么?" "我回娘家去!"兰芝气呼呼地说。 刘母连忙上前紧走一步,拦道:"你啊,还由着性子?" "既然婆婆不愿开门,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等!"刘母简短地说。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辰?我三朝回门也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错?不对的是婆婆!"兰芝不悦地对娘说。 "她做的不对,你就更不对。回?你现在姓什么,姓焦!你现在不是刘家的小姐,是嫁出的姑娘,成了焦家的媳妇。进不了这个门,给外人留下什么印象?"刘母力阻道。 "她也太不像话了,好像我犯了多大罪!"兰芝嘟着嘴,委屈地对娘说。 "耐点心!又不是焦仲卿不让你进门,是你婆婆不让你进门。她也在气头上,等你婆婆气消了,自然她会让你进门的。"又叹道,"兰芝,要改喔,不是在娘面前可撒点娇,犟一点都没有事,你是做媳妇呐,要改!"刘母看着女儿心疼地说。 焦仲卿躁急不安地走动着,这时,他又乞求母亲说:"娘,兰芝是焦家媳妇,成了焦家的人,把她关在门外怎么也不合适,就放她进来吧!" "既是焦家的人就应该听焦家的话,就按焦家的规矩做事。不让她回去,她竟不理不睬,这么目无长辈,是哪家规矩?今儿,我就好好治治她!"焦母白了焦仲卿一眼。 香草看了看母亲,想了想,悄悄向门口走去,准备给嫂子开门。 "香草,你要做什么?"焦母盯住香草,厉声道。 "哎哎,娘,既不让嫂子进来,那就让嫂子回娘家去吧,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门口进不能进,走不能走!"香草嬉皮笑脸地故意说。 "你少瞎掺和!"焦母瞪了香草一眼。 "好好好,我不说,但我跟嫂子说几句话总行吧!" 兰芝无奈地望着紧关的大门,正欲再敲,香草急忙走到门口,从门缝里说:"嫂,上午你刚出门,我们就露出相来,被娘一下识破,说我们骗了她,所以气更大,就欠没罚我们跪!" "可还让我等到什么时辰?"兰芝焦虑地说。 香草回头看了看,又小声说:"我和哥哥都在跟我娘说,不要急,等娘气消了,自然会开门的。这会儿娘觉得没面子下不了,我娘啊,就是个要面子的人!" "面子?"兰芝一怔,忽然来了主意,哼哼,你不开门,我就不信你今天不把门打开,她连忙朝几位轿夫走去。 "几位轿夫大哥,"你们去敲门,就说轿子钱还没给。"兰芝指指紧闭的大门,向轿夫笑道。 "哎?不都付过了吗?"为首的轿夫一脸诧异地望着兰芝说。 "给过了,也找他们要。没事!" "兰芝……?刘母制止道。 "行行,我们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了,哎哎,是得给双份!"几位轿夫说。 "好啊,给双份好啊!" 说罢,轿夫们起身嘻嘻哈哈地向门口走去。 这会儿,焦母在数落着兰芝的不是:"迎亲那天,红盖头不见了,新婚里,你就病了;这病还没好,做媳妇的就回到娘家。你说,哪一点像话?" "这都是我的错,红盖头是我掀下的,这淋雨生病也是我自找的,兰芝回门也是我出的主意,真的与兰芝不相干。"焦仲卿说。 "你别往自己身上扒拉!"焦母看不惯儿子这样帮媳妇说话,冷冷地说。 这时,几个轿夫己走到门口,并大声朝里面说道: "我说焦公子,媳妇抬来了,这轿钱还没给啊!" "还让我们在外面等到什么时辰?" "不让媳妇进家门,可不能不付轿子钱啊!" 焦母愣住了。 焦仲卿也吃了一惊,望望母亲,想去开门又不敢挪动脚步。 兰芝看着轿夫在嚷嚷,忙捂着嘴偷笑。 "兰芝,你呀……"刘母不安地指着兰芝,小声埋怨道。 "哎呀,娘,这多难听,我这脸往哪摆!"焦仲卿羞愧地看着母亲。 "你听听,还说把嫂子关在门外,这一吼,怕街邻都听到了!这不丢人现眼吗?"香草立即附和道。 "新媳妇三朝回门哪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人家怎么这么不讲理?要是我们啊,非得把隔壁左右邻居请来评评理,到底谁错了,看看这人家还讲不讲个理?" "哎呀,这真是的!"焦母愣了好一会,一挥手,说:"好吧好吧,把钱拿着,快开门去!" 香草拿着钱袋,"叭"地一声打开门,对轿夫说: "给你们钱!" "我们呐,是瞅着焦家新媳妇喜洋洋地三朝回门,回来却进不了门,过意不去才敲门!"为首的轿夫笑道。 "快拿钱吧!"香草催促道。 "钱嘛,老夫人早已经给过了!"为首的轿夫指指后面。 "哟,伯母来了!"香草一抬头。 "不知岳母大人来了!失敬!失敬!"焦仲卿闻声立即上前施礼。 "哎哟,失礼失礼,太不恭敬,不知道亲家母来了!"焦母一愣,也忙从厅堂走出来。 "亲家母,不知者不为怪!你不让兰芝进屋也是对的。兰芝啊,不教教她也不行,只怪我们平日太溺爱了。虽说三朝回门也是大喜事,可仲卿病了,再说婆婆也没同意回门,她竟擅自回娘家,这也太不像话了。亲家母,我们听说了这事,中饭也没留兰芝在家吃,我特地陪她向亲家母赔礼道歉来了!"刘母说罢施礼。 "快屋里坐!"一席话说得焦母反而不好意思了,忙还礼。 焦仲卿忙拉兰芝进屋。 "不要让她进,让她就站在那里别动,婆婆还没让她进门呢!"刘母立即制止。 焦仲卿愣了下。 "她这哪是丢自己的丑,也是丢我这个娘的丑。平日里家训家规也没少说。家规就是在家要听婆婆的话,婆婆没有答应你进来,就不应进门。"刘母说。 "不能说就是兰芝的错……"焦母尴尬地涨红了脸。 "可也不能说是你的错!"刘母通情达理道。 "我也不是不让他们回门,本来东西也都准备好了,也是一时气头上,恨他们不听话。"焦母望着刘母连忙说。 "就是嘛,不听话,当然错了!"刘母说罢又侧头对兰芝,说:"还不向婆婆认错?" "婆婆……" "哎呀,进去进去!"焦母似乎消了气,对兰芝说。接着又侧头对刘母热情笑道:"亲家母,快进屋,快进屋!" 焦仲卿见状,长舒了一口气。 几天后,焦仲卿回到府衙,他匆匆穿过府衙长廊,向书手房走去,迎面两个同僚说着话走过来。 "李少吏、王少吏!"焦仲卿忙客气地打招呼。 俩人一见焦仲卿,勉强点点头,像躲瘟疫似地从他身旁绕过。 又一个同僚迎面过来,焦仲卿正要招呼,对方一见是他,忙一声不吭拐向另一个廊子走去。 "唔?怎么回事!"焦仲卿见同僚似乎都在躲瘟神一样的躲避自己,不由纳闷起来。 他有些不安地走进书手房,习惯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孙少吏从外面走进来。 "孙少吏!"焦仲卿连忙客气地招呼。 "仲卿兄,上班了!"孙少吏也亲热地回应道。见焦仲卿己坐在自己现在坐的位置上欲言又止,一时不知所措。 "好几天没有上班了,这案子上还干干净净,多亏孙兄。"焦仲卿用手轻轻地抹抹案子,侧头对孙少吏说。 孙少吏一边支支吾吾地"噢噢噢……"了几声,一边仍不安地站在一旁看着焦仲卿。 "孙兄,你怎么老看着我,有什么事吧?"焦仲卿有些诧异地看着孙少吏。 "没、没什么事?"孙少吏实在有些难以开口告诉仲卿实情,只好回到自己原先坐的位置上,然后又不安地去拿放在焦仲卿案旁的公文。 "噢,这该我办,我来办。"焦仲卿连忙道。 "对对,你办你办。"孙少吏放下公文,神情尴尬地说。 正在这时,朱仪拿着一叠公文进来,实然看见焦,忙说:"哎?焦仲卿上班了!" "朱少吏!"焦仲卿冲他点点头。 "你——怎么坐到孙少吏的位上?"朱仪又打量焦仲卿。 "这位置是我一直坐的!" "现在是孙少吏坐呐!" "哦?那、那我现在坐在哪里?"焦仲卿有些茫然迷惘地看着朱少吏。 "你自然坐孙少吏的位置!"朱仪面无表情地说。 焦仲卿尴尬地说:"那、那也行!"说罢,拾起案上的公文向孙少吏案旁走来。 "哎哎,这公文也不该你办了,都由孙少吏办了!"朱仪又说。 焦仲卿心里猛然一震,咦,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他犹疑地想着。 从书手房出来,朱仪急忙走到公事房高炳臣那绘声绘色地把刚才那一幕说与高听:"焦仲卿哪里知道换了位置,还坐到自己的位上,一听说和孙少吏换了位置,哎呀……那个脸,涨得像猪肝一样啦!" 高炳臣心里暗暗高兴得意,跟我高某人作对,抢我高某看上的女人真是太不自量力了,现在,我就要慢慢来折磨你,直到你焦仲卿家破人亡那天止。高冷笑道:"哼,好事也不能都轮到他一人,后头还有他好果子吃呢!"说罢,他又把一份公文扔到朱仪面前,说:"这是今年加俸的名单,抄好公榜。" "哦,没有焦仲卿嘛!"朱仪打开看了看。 "怎么会有他呢?"高炳臣哼了声,内心充满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这会儿,孙少吏和焦仲卿正坐在一间小酒馆里。 他们点了几碟小菜。 "仲卿,说实话,每次坐在你的位置我也是如坐针毡,屁股底下火烧火燎的。"孙少吏不安地把弄着手上的小酒杯。有些愧疚地对焦仲卿推心置腑道。 焦仲卿放下酒杯,连忙安慰道:"孙兄,这不怪你,又不是你要坐我的位置,这是高主簿公报私仇,能怪你吗?" "可是看到你坐在我的位上,我心里就很不安,论才气论学问,论资历,我哪能与仁兄相比?"孙少吏说。 "你不必如此,喝酒喝酒!" 兰芝在焦家院里晾纱,她把新买回来的纱过水之后便一扎一扎地把纱分开晾好,不时从屋里传来赵子陵和香草的说笑声。 兰芝回头望了望,不由会心一笑。 兰芝晾好纱后,走进客厅,冲他们笑道:"这哪里像是先生和学生,老远就听到香草的笑声。都说些什么好笑的事?" "我一看到先生大哥的胡子就忍不住要笑,老想着先生大哥吃饭多不方便。"香草指着赵子陵的满脸胡子。 "这好办!"赵子陵说罢,从袖口里摸出一副腮钩,往耳上一挂,又套住嘴下分开的胡子,露出一张嘴来。 赵子陵的风趣滑稽,逗乐了香草,她咯咯地大笑起来,也引得兰芝忍俊不禁。 "听说先生和仲卿同庚,何以蓄着一脸大胡子,做出这么一副老成相?"兰芝又笑道。 赵子陵摸着一脸大胡子得意点着头:"这就对了。自然要一副老成相,要不怎么做娃儿王,就这样香草可一点也不怕我这先生啦!" "哦,怪不得!"兰芝说。 "好,今天的课就授到这儿。"赵子陵说罢,夹起桌上的课本告辞。 赵子陵走到院子门口,正巧撞见焦母从外进来。 "伯母!"赵子陵向焦母招呼,礼貌地点点头。 "赵先生!"焦母也客气地点点头,向屋里走去,一会又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眼赵的背影。 下午,府衙公事房一侧墙上的公事榜上贴着加俸的公告: "某某加俸五石,某某加俸十石……" 其中有朱仪、孙少吏的,却没有焦仲卿的名单。 一群同僚们围看着,议论着…… 焦仲卿和孙少吏急忙挤到到前面,仰头查看自己的名字,他仔细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一下愣住了。 "仲卿,怎么没有你的名单?"孙少吏迷惘地说。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攫住了焦仲卿的心,一定是高炳臣搞的鬼吧,他心里又气又恨。 "该不是弄错了吧?"孙少吏为焦仲卿打抱不平地说。 "没有错!" 孙少吏吃惊地回过头。 高炳臣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说:"封渡的事件虽不是罪,可也是错啊,这次加俸怎么能加到焦仲卿?" 焦仲卿想说什么,又忍忍怒火,把话又咽了回去,调头走开了。 焦仲卿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走到客厅,这时,香草迎面走过来。 "哥,回来了!" 焦仲卿没有心思搭理妹妹,好像没有看见似地匆忙从香草旁走过。 香草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看焦仲卿,只见焦仲卿进了客厅,直愣愣地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焦母见儿子沉着脸走到自己的房间,脸上显露出愠色,稍顷,焦母还是忍不住,朝仲卿房里喝道:"仲卿!" 焦仲卿应了一声。 "你出来!"焦母仍厉声道。 焦仲卿怏怏地走出来:"娘……?" "媳妇娶进房,老娘扔过墙,看来这老话没有说错啊!"焦母冷冷瞅着儿子。 焦仲卿一惊,不知道又是什么惹得老母不高兴。 "是兰芝叫你这么做的?" "娘,你说的……?" "现在倒好哇!往日一进家门,首先向娘请安,现在这婚一结,回来就径直上兰芝房里去,眼角里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娘啰!" "娘,这根本不干系兰芝的事!" "你别护着她,不是兰芝叫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快?" "孩儿进门没有过来向娘请安,是孩儿错了,可确实与兰芝不相干!" "那你说为什么?" "娘,跟你怎么说呢?哎呀,还是让孩儿一个人装在心里!"焦仲卿烦躁地说。 "嗬,你还在为兰芝遮掩!"焦母越发恼火地说。 "娘真是越扯越远啦!" "倒数落起娘来了,你才媳妇进门几天,看来时间长了,怕是没有娘日子过喔!" "娘实在想知道,孩儿就只好告诉你,唉!衙门里又加俸了,却没有加到我。" 焦母愣住:"这……?!" "孩儿心里郁闷,进门就径直上自己的房去了。也不想向娘说这件事,怕娘心里不悦。" "为何加俸没有你?是你办事不够勤勉?" 焦仲卿摇摇头。 "是和同事不睦?" 焦仲卿仍摇着头:"也不是。" "那……?"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焦仲卿叹道,焦仲卿不想和母亲说那些烦心事,便草草说。 他的心里好像有块铅压着似的难受,日子本来过得拮据,原以为加了薪会好过一点,但现在己化为泡影,兰芝现在己过了门,却还跟着自己涯苦日子,焦仲卿越想越不安。 天,渐渐昏暗下去了,仲卿一家人把那简单的晚饭吃得无比苦涩而漫长,因为没有加俸的事,无疑像块阴云笼罩在焦家。 晚上,焦仲卿坐在桌旁,面对着烛光呆呆地发怔,他把往昔沉重的生活碎片一点一点在脑海里过一遍,愁闷的迷雾弥漫了一切。 兰芝轻轻进来,把一杯水放到焦仲卿面前。 "不要再想那件事,还有下次加俸嘛,我给你泡了杯天柱云雾茶。" 兰芝连忙安慰道,她有些疼惜地看着布满愁云的郎君,又笑道: "来,我给你弹一曲箜篌,好久没有弹它呐!饮茶品乐。"说罢从一旁取出箜篌。 兰芝轻拨箜篌,美妙的乐声在室内悠然回旋,又从窗子流泻出去。 兰芝弹了一曲,见焦仲卿仍疲乏与倦慵,又笑道,"仲卿,你也把琴拿来,琴篌合奏,也不失我俩的天地之乐。" 焦仲卿回过头,摇摇头,歉意地叹道:"兰芝,我今日已全无此雅。" 兰芝又拨了两声箜篌,也已兴味索然,放下箜篌,走到他身旁。说:"仲卿,你别再想那些不快的事吧,人总有不顺的时候,就像这日子,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有冷有热,总是不一样啊!" 焦仲卿不吭声,依然怅然若失,脸上是一层无法遮掩的四处无落、飘零无依的忧虑与茫然。 兰芝继续安慰道:"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过了这道坎子,又会诸事顺达了呢!" 焦仲卿终于忍不住,说:"兰芝,你当我仅仅是因为这次没有加到薪俸苦恼吗?从那天上班,我就感到了蹊跷,同事见到我都小心翼翼,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现在连我干的差事都变动了!兰芝,你说这是为什么啦?" 听他这么一说,兰芝才一下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不由心里一震。 "其实,这些我很明白,都是他高炳臣背后作的崇!"焦仲卿说。 兰芝诧异地看着他:"高炳臣?高主簿!" "他想我向他低头,向他折腰,哈,他也打错了主意。"焦仲卿说。 兰芝敬佩地看了看焦仲卿。 稍顷,焦仲卿又有些灰心地说:"唉,我虽宁折不弯,可头还是被人家按着,看来从此要在高炳臣手里抬起头谈何容易啊!" 外面起风了,一阵瑟瑟声响,月光斜射进窗口,一缕惨白的光线抹在兰芝的身上,像是抚摸她,挤压她,那光线好像有重量和质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仲卿的话一下子让兰芝的心情更沉重起来。 这晚,焦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焦仲卿没有加俸她的事,也使她大为不悦。 "娘实在想知道,孩儿就只好告诉你,唉!衙里又加俸了,却没有加到我。" "为何加俸没有你?是你办事不够勤勉?" 焦母不停地想着儿子的话,一夜都心思不宁。 第二天清早,兰芝特地早早起床到织房,她己经打定主意去找找秦罗敷。 织房里传出"咔嚓!咔嚓!"织锦的响声,兰芝一边低头织锦,一边回想着仲卿的话。"其实,这些我很明白,都是他高炳臣背后作的崇!他想我向他低头,向他折腰,他也打错了主意。" "唉!我虽宁折不弯,可头还是被人家按着,看来从此要在高炳臣手里抬起头谈何容易啊!" 织机继续"咔嚓、咔嚓"地响着,突然单调地"嘶"的一声停住。 兰芝觉得不能再等,她不想看到郎君那无尽的沙漠就是他的人生,良久,她回过神,起身拍拍身上的纱头向外走去。 秋风掀起她的裙裾,耳畔响起幽幽的风声,她匆匆来到码头,坐船去郡府城内去秦找秦罗敷。 这时候,秦母和秦罗敷正在后院看着秦老爷捎回的一件古器。 一会儿,一个佣人进来说:"小姐,兰芝小姐来了!" "哦,兰芝?"秦罗敷诧异地看着佣人。说罢,转身欲走。 秦母也有些惊住了,侧头对女儿说:"兰芝?"停了一会,她又对秦罗敷说:"她来干什么?来了就来了,不要理她!" "娘,兰芝上门来看我,我怎么能拒之不理呢?" "你还没有伤够心吗?是她夺走了焦仲卿,现在她还好意思上门见你?" "其实这也不怪兰芝,她并不知道我和焦仲卿的事,再说,她和焦仲卿本来就相互倾慕着。" "哦,你倒是大量哇,可娘受不了这口恶气。" "娘,这些日子女儿也想过了,唉,何必老是舔着自己的伤口伤心,和自己过意不去呢!"说罢向客厅走去。 秦母欲喊住秦罗敷,想了想也向客厅走去。 兰芝和秦罗敷刚坐定,久别重逢,两人都有些兴奋,不等二人说话,秦母就闯了进来。 "屋前喜鹊叫,果然贵客到。是兰芝呀!"秦母似笑非笑地冲兰芝说。 兰芝立即起身向秦母道安:"伯母!" "坐!"秦母淡淡一笑,神情显得高贵而矜持。 丫环上茶。 "这是什么茶?"秦母望丫环说。 丫环:"是……" 秦母挥了下手,急忙打断丫环的话,说:"重新沏茶,上谷雨前的剑毫。" "伯母客气了,我哪里会喝茶?"兰芝朝秦夫人笑笑。 这时,丫环重新上了茶。 "是谷雨前的剑毫?"秦母说。 "尊夫人的吩咐,是!"丫环小声说。 "这种茶虽说入口苦,可细品起来却会发现慢慢地甜在嗓眼里。"秦母转向兰芝说。 兰芝呷了一口,笑道:"果然如伯母所说的,满口生甜呢。" "兰芝,你满口是甜的,可我们罗敷咽什么都是苦的!"秦母话里有话地说。 "罗敷何至于此?"兰芝茫然迷惑地看着秦母。 "你真不明白?"秦母的表情显得冷漠,里边掺杂着不满与诡秘。 "真不明白伯母说的什么意思?"兰芝认真地说。 罗敷不满地盯着母亲:"娘!"示意母亲不要再提过去那些。 "那我告诉你,焦家倒是三番五次地来我们家为罗敷保媒,罗敷也是看上焦仲卿的,没想到你却从旁杀过来,夺走了焦仲卿!"秦母正色道。 兰芝猛然一惊,表情错愕地问罗敷:"这是真的?"不等罗敷回答,她又迫切地对罗母申辩道:"伯母,我根本不知此事!" 罗敷坐在椅上喘了口气,说:"娘,仲卿并没有应允,这事也更怪不到兰芝!" 秦母用狐疑地目光盯着兰芝,说:"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说罢定定地看着兰芝。 兰芝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与悲哀。 秦罗敷不安地看看兰芝,侧头阻止说:"娘!" 兰芝避闪开秦母怵人的目光,微微低头道:"伯母,我确实不知此事,我也确无邪念,对朋友、对长辈,兰芝从来都是以诚相待,不敢有半点狂悖之语。" "朋友?嘿,好好好,朋友之间不算帐,各人各思量!"秦母冷冷一笑。 "娘,这些日子我也思量过,可兰芝没有一点失范出格!"秦罗敷盯着母亲。她忽然觉得母亲太缺少对人的理解,同情,太不宽容,如此小心眼神经质,毫无往日那种温良优雅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你啊,罗敷,泪水往肚里咽,还强说是甘露!"秦母看了女儿一眼,又冷笑道。 兰芝越来越坐不住了,终于她起身道:"罗敷、伯母,我告辞了!" "不,兰芝,我们姊妹还没有好好聊聊呢!"秦罗敷说罢拉住兰芝,又黑着脸对母亲说:"娘,你忙你的去吧!" "好好好,不碍你们说话。"秦母说罢,知趣地离去。 稍顷,秦罗敷充满歉意地对兰芝说:"兰芝,别把我娘的话挂在心里!" 兰芝沉默了好一会,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来罗敷也会暗恋上仲卿,可是罗敷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啊!难道正是因为暗恋的痛苦罗敷才远走他方?阻挡着自己一触即发的情愫?兰芝心里忽然涌上一丝悲悯,定定地看着罗敷,说:"我确实不知道你心里很悲苦!" 兰芝的关切,却又无意地勾起秦罗敷心中的酸楚。她想尽快把情绪控制住,然后像没事一样,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伤感,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爱怎么能分离?!" "唉,你心中有苦,这也才是真实的你!" 良久,秦罗敷又忍不住试探地:"仲卿,他、他还好吧?" 一阵沉默。 "他还好,可是…"兰芝很想把高炳臣报复仲卿的事说出来,却又犹豫了一下又咽下去了。 "怎么?"秦罗敷急切地看着兰芝追问道,她敏捷地感到仲卿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一定与表哥有关。 兰芝想,既然到这里来找罗敷,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于是,兰芝向罗敷讲述了高炳臣故意报复不给仲卿加薪和换岗位的事。 秦罗敷吃惊地说:"这么看,根子全在我表哥身上?!" "这些日子,仲卿郁郁不乐,心绪很为不好。"兰芝担忧心忡忡地说。然后又不安地注视着罗敷:"罗敷,我找你……" 一种深刻的同情和怜惜瞬间涌上秦罗敷的内心,她豪气地打断兰芝的话:"兰芝,你不用多说,我会找我表哥说去。" 兰芝抬头感谢地望着罗敷,一丝久违的温暖迅速在兰芝身上膨胀张扬。 府衙书手房里,焦仲卿提着壶给孙少吏倒水,他现在干的活是孙少吏原来干的活。 不过,也正因为孙少吏是自己的好朋友,所以,给孙少吏倒水打杂也没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这会,孙少吏内疚地起身,说:"仲卿,哪敢劳你给我倒水。" "我也没事!"焦仲卿苦涩地一笑,说罢,提壶出去。 孙少吏同情地看着焦的背影。除了怜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帮焦仲卿什么。 这天,焦母在门口晾晒着浆过了的织布。 姑母挽着搭了红布的篮子进来,立即埋怨道:"这些活你还要做?" "哦,姑母!"焦母转身说。 "媳妇娶了干什么?怎么还要你来做这些活?"姑母仍埋怨地看着焦母。 焦母点着头,说:"也是啊!"说完又打量着姑母挽着红布的篮子,问:"你这是……?" "哎?怎么忘了?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是你五十大寿啊!" "生日?五十大寿?!"焦母一边说一边和姑母向客厅走去。 "怎么会忘了,自己五十大寿怎么会忘?我也没有气糊涂,就是不想去做!" 姑母接过焦母递来的茶,吃惊地说:"说什么?五十大寿居然不做?" 焦母在姑母对面坐下,叹道:"仲卿办亲事已花了家里不少钱,现在又多了个口,唉!偏偏仲卿又没有加到俸,哪有许多钱,还过什么五十大寿?" "怎么回事,仲卿没有加到俸?"姑母吃惊地说。 焦母沮丧地点点头。 "仲卿又勤勉又本份,怎么他加不到俸?这真怪了!"姑母疑惑地说。 "从兰芝进这个门,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大喜的日子,一个丢了红披,一个丢了盖头,第二天仲卿就病了。这不,加俸又没有仲卿的份!"焦母又长长叹了口气。 "仲卿做苦役,哪不也是她连累的?我早就看出这个兰芝不知礼节,你说说,这父母都同意她和高主簿成亲了,她竟违抗长辈之意悔婚,忤逆不道啊!一个姑娘家竟在衙门前下跪两天,青天白日下喊冤……"姑母马上扇阴风点鬼火地补充道。 "不过这、这也是为了救仲卿!"稍顷,焦母有些不自在地说。 "哎,仲卿做苦役,哪不是因为她连累的?"姑母白了焦母一眼。 焦母点点头。 "真不晓得仲卿怎么想的?要是当初娶了秦罗敷,哪会有这些事?" 姑母又埋怨道。 这时,焦仲卿从外回来,下了马,便把缰绳拴在门口树上,正好撞见姑母从屋里出来。 "噢,姑母!"焦仲卿连忙恭敬地招呼道。 姑母点点头,走了两步又站住,说:"仲卿,知道你娘今年多大岁数?" "娘今年五十,做儿子的哪能不知道?" "记得日子吗?" "记得,娘的生日快到呐!" "记得就好,你是成家的人了!" "姑母说得对,我会认真给娘的生日办好!" "可是你娘不想做五十大寿!" 焦仲卿微微一怔:"唔?!" 晚上,兰芝在床上收拾着,听到进门的声音,她转过身,焦仲卿不声不响地走进来。 "婆婆同意给她做五十大寿吗?" 焦仲卿摇摇头。 "人上五十,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行程,婆婆为什么不愿做寿呢?" "任我和香草怎么说,娘就是不愿做。" "婆婆的意思……?" "娘大概是觉得这些日子成亲花了些钱,我又没有加到薪俸,不太开心吧!" "越是不开心越是要做,也好借着婆婆的寿事给家里冲冲喜,带来欢乐,带来福音!" 焦仲卿高兴地看了眼兰芝。 "再说,我也是刚进焦家门的新媳妇,你也是成家之人,做儿子做媳妇的无论如何都要给婆婆做的。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焦仲卿点点头,又为难地:"可是娘……!" 第二天一早,秦罗敷特地为焦仲卿的事匆忙坐上轿子直奔高家。 罗敷不想和高炳臣绕弯子,一坐下,便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高炳臣得意地看着罗敷,说:"你说的这些都不错,焦仲卿的差事是我让换了,他的薪俸也是我不让加的,就连府衙里大小同事,也是我让他们离他远点。嘿,我就是存心捏死他。" "我就明白这些都是表哥支的点子!"罗敷十分反感地说。 "这口恶气不出,我睡不眠,饭不香。哈,这几天焦仲卿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罗敷啊,这口恶气出了,也给你解了恨。"高炳臣恶狠狠地说。 "不,表哥,我并不存在什么解恨,也根本不喜欢你这样做!"秦罗敷很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高炳臣侧头转向她:"唔?嘿!"他紧紧盯着罗敷的脸,像不认识地看着秦罗敷。 "人心何必那么黑呢,要是像空中的太阳那么亮堂堂多好!"罗敷说罢,不由望了下窗外,窗外,晨雾在弥漫,房屋外围的石围墙在晨曦中朦胧地伸展开去。 半响,高炳臣神情怪异地一笑,说:"罗敷,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和焦仲卿是一家人?哎?罗敷,你怎么晓得这事?" "表哥,你别挖苦我,也别问我怎么晓得的?只求表哥能饶人处且饶人,放过焦仲卿一码!"秦罗敷收回目光,侧头对表哥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高炳臣眨眨眼,顿了顿,用阴森的眼睛盯住罗敷又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哎,罗敷,该不是你到现在还爱着焦仲卿?" 秦罗敷的心顷间一震,是啊,高炳臣没有说错,我在爱,在等待,在等待一段无望的爱情!罗敷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在问! 高炳臣看着不吭声的秦罗敷,又怪异地一笑:"看来我没有说错,你要是不爱着他,也不会一个心的三番五次地为他求情!" "你说的对,也不全对,我不能说是爱,可我还是忘不了他!"秦罗敷喃喃地,像是自语。 "忘不了,就是还爱着他喔!"高炳臣嘿嘿一笑。 秦罗敷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她把头扭到一边。 "可是表妹,你和我都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已得不到了,爱?嘿,还有什么用?"高炳臣淡淡一笑。 秦罗敷转过头,紧盯着高炳臣,神色严肃地说:"得不到,可也不能毁掉!" 高炳臣一愣。 "所以,我不愿表哥做出伤害焦仲卿的事。"罗敷又补充道。 两人沉默了,高炳臣思忖了一下,又一次重新审视着秦罗敷,眼珠一转,突然高声笑道:"好,看来表妹倒像空中的太阳,一下子把我的心照亮了。那好,罗敷,我听你的,只要你喜欢的,这个忙我一定帮。啊?一定帮!" 高炳臣的突然转变,使秦罗敷惊诧不己,她不由吃惊地看了看他。 "怎么,不相信?" "那我谢谢表哥了!"罗敷说罢起身告辞。 高炳臣目送着秦罗敷离去,阴险地笑了下:"看来这一出好看的戏还没有结束啊!" 焦母又在门口晾晒浆过的织布,白色的布幔长长地披下来。 "婆婆,让我来!"兰芝走过来。说罢,要接焦母手里的浆布。 焦母身子一闪,没有搭理兰芝,兀自晾着。 兰芝有些尴尬地看着婆婆,顿了顿,走过去拾起桶里的布。 兰芝一边晾布,一边看着婆婆,小心道:"婆婆,听仲卿说,你的生日快要到了!" 焦母仍不想和兰芝说话,打自从这个媳妇过门,焦家好像没有一件好事,焦母想起姑母的话,对兰芝越来越冷淡,连话都不想和兰芝说。 "这是你五十大寿啊!" "知道!"焦母冷冷地。 "婆婆,我想为你的生日好好庆贺一下。" "这家里刚刚为你们婚事花了不少钱,仲卿又没有加到薪俸,还过什么生日?"焦母没好气地说,看也不看兰芝一眼。 "婆婆,可你是五十岁,是大的寿辰啊,怎么能不做呢?" "说得轻巧!哪有许多钱,拿什么去过?" "钱多就多做,钱少就少做,总得要办一办,贺一贺!" "我说你话怎么这么多,有完没完?"说罢,焦母撇下兰芝向屋里走去。 兰芝被婆婆呛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有些难堪的目送着毫不领情的婆婆。 白色的织布如白云一样,大块大块地垂落下来,在兰芝身边轻轻拂动。 第十一章 街道此时显得空旷静谧,那些沸沸扬扬的喧哗与吵嘴忽然顿住了。 绢锦店还没有打烊,郑掌柜正跟伙计说着话,一会,郑掌柜一转身便看见刘兰生正低着头匆匆向前走。他急忙走出来叫住刘兰生: "哎哟,刘兰生,刘公子!"。 "郑掌柜!"刘兰生抬起头,连忙招呼。 "哎呀呀,兰芝很长时间又没有送锦来了!"郑掌柜笑道。 刘兰生不想说这个话题,毫无掩饰地岔开话头说:"郑掌柜没有事吧?" "就是要她织的锦啊!哎哎,刘公子,听说你发大财了!"郑掌柜依然笑道。 "你看我这样子像发财吗?"刘兰生自嘲道。老实说,自妹妹刘兰芝和高炳臣悔婚后,他心里就没有高兴过,因为妹妹的悔婚,那笔眼看到手的大生意也完蛋了,想起这事他就烦,再也不想提这件事。 "早就听说衙门里今年分派给我们庐江郡的军队冬服买卖给你做呐!"郑掌柜打量了下刘兰生。 "前些日子却是有那么点影子,现儿看,也是石沉井底。"刘兰生苦笑道。 "怎么回事?"郑掌柜好奇地看着一副苦瓜脸的刘兰生。 稍顷,刘兰生叹道:"还不是兰芝悔婚得罪了高主簿,现在八字一撇也不是呐!" "哎哎,公是公,私是私,你要盯紧呐!"郑掌柜提醒说。 "到哪盯,衙门里也没少跑,高主簿家也没有少去。门槛踏平了,腿儿也跑短了,哪能见到他。" "嘿,你去哪个地方找到他呀!"郑掌柜神秘地一笑。 此刻,刘兰生有些黠淡的心里突然又亮起一点星火,他盯着郑掌柜的脸急切地说:"在哪?" 郑掌柜用嘴诡秘地朝对面的春仙楼一撸,小声说:"这阵日子都泡在那里!" 刘兰生听罢马上转身就往春仙楼跑。 "哎哎!"郑掌柜一把拉住刘兰生,说:"生意成了别忘了我!" 刘兰生边走边说:"好好,忘不了!" 春仙楼里红红绿绿的灯笼闪烁着玟瑰色的光晕,跳动的烛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楼房的墙壁上,不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男绿女从这里穿进穿出,调笑声、叫唤声此起彼伏地从房间里传出来,空气中弥漫了烟膏的气味。 刘兰生小跑着进了春仙楼。 "接客啰——!"王五见刘兰生进来,忙吆喝道。 "别嚷嚷,先给我在花厅备桌酒。" "发财啦?"王五打量着刘兰生,惊讶地说。 "怎么,不想让我花钱?"刘兰生反问。 "哪里哪里,我这就去办!"王五说罢,向一旁奔去。 刘兰生上了楼,穿过一条楼廊,来到那间僻静的包房。 刘兰生守在门口不安地来回地踱步,又不时侧耳朝里听听。 这时,他的老相识香香走过来,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刘兰生一惊,回过头笑道:"我当谁呢?" "刘公子,在听什么?"香香不慌不忙、微闭眼帘地看着他。 "我在等高主簿!"刘兰生指指房内,无心和香香调情。 "敲门啊!"香香忙说。 "这会儿准是在春梦里,哪敢敲?"刘兰生嘻嘻地淫笑道。 "那还在等什么?上次你可答应和我好的喔!"香香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下次。下次一定和妹妹玩个痛快!"刘兰生陪着笑脸道,说完,往她脸上拧了一下。 "下次?下次还是下次。"香香把她的手伸到他的裤腰里。 刘兰生扭动身子,叫了起来:"今儿真不行,好香香。我若去玩,他前脚走,我不是白等了!" "要是他玩到三更,哥哥也要等到三更?" "他玩到四更,我今儿也要等到四更,不等到他啊我不走。" 正说着,高炳臣系着扣子出来,刘兰生"嗖"地一下奔过去。 "高主簿!" 高炳臣吓了一跳,忙定定神黑口黑脸说:"你这家伙!"说完,又拉着长腔问:"跑这来找我干什么?" "高主簿,我已等多一会了。"刘兰生小心惶惶地说。 "有什么事?唔,说!" "我在花厅里特地备了桌酒,先到花厅喝一杯!" "那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花厅,桌上早己摆着一席酒菜。 "请!"刘兰生说。 "说吧!"高炳臣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刘兰生给高炳臣斟酒,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 "高主簿,先喝酒,我敬你!"刘兰生端起杯子。 "你要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高炳臣冷冷地地说,他一想起和他妹妹的事心里就有气。 "高主簿,我知道你有气,过去你和兰芝的事,我也是极力要……"刘兰生举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一会,见高炳臣并未举杯,忙尴尬地放下。 "哎哎,打住。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嘛!"高炳臣说完,又指指外面来回走动的妓女们,说:"你看看这里就美女如云,要什么样的没有,你妹妹有什么了不起?不要再提。" "那,那桩冬服买卖的事……?" 高炳臣原来许诺这单生意完全是出于一种交易,现在交易不成,凭什么要给你刘兰生做?高炳臣冷笑道:"嘿,现在你还跟我说什么冬服买卖的事,免谈!" "高主簿,我也下了不少本钱呐,你看我这么跑来跑去,就是个小猫小狗,你也得喂点儿鸡骨头鱼刺呐?"刘兰生一肚子委屈地看着高炳臣说。 "你看看,这么一大桌酒菜,够你吃够你啊喝的!"高炳臣指着桌上的酒菜,说罢站起,接着又补充道:"好吧,你就慢慢吃慢慢喝吧!" "哎哎,你别走,你怎么也得喝一杯,我都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算了!谢谢!"高炳臣说罢飞快离去,他不想和这种己没有任何可利用价值的人搅和在一起了,而且,因为和刘兰芝的事,使他对刘兰生也产生怨恨。 刘兰生望着一桌没动的酒菜,懊丧地叹口气:"我这不是白白忙乎了!好,老子就一人享受。"说完,端起杯子一口喝完酒,然后嘀咕道:"哎,我不真成了他妈的小猫小狗呐!" 焦家姑母家和焦母家隔得很近,都在一个村子里,所以窜门很方便,这会儿,焦母正坐在姑母屋里说起兰芝要给自己做生日的事。 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阳光射在那些简陋的木质家具上,弥漫着一种旧家具的陈腐之气。 "既然是兰芝提出来了,这五十大寿的事更要办!"沉默了好一会,姑母才说。 "她是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多钱?" "媳妇的话,未必像儿子、像女儿的话那么真心,但是你现在就是没有钱,也要做,还要办好!把全村的长辈都要请来。"姑母一笑。 "你这是坐着不嫌腰酸,我哪能拿出许多钱?" "你媳妇是不是娶进门了?"姑母不满地白了焦母一眼。 "这还用说!" "你是不是做婆婆了?" "哈,当然是。" "这不就行呐,就应顺着媳妇的话走,做寿的事就交给媳妇啊,你做婆婆的急什么,瞎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这正好借过生日的事好好治治她!"姑母又出馊主意说。 焦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动心,她急忙侧头问道:"治?哎,怎么治啊?" "让她和香草都参加主办你的生日,要她们每人献一份礼,每人办一桌酒席,看谁办得好。"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香草去做这样的事,她哪行?" "你错了,这才好治兰芝!"姑母狡诈地一笑。 焦母有些茫然犹疑地看着姑母,等她说话。 "嗨,这你就不明白了,香草做不好,谁也不会责怪她,她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兰芝要是做得好,倒也罢,那是媳妇的份,只当冲冲喜,顺顺心。她要是做得不及香草,在众人面前出丑的自然是她,她连小姑子都不如,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吗?不要说在家里,就是在外面,她也没有什么脸面。从此,她还敢不安安份份,由着性子!" "倒也是!"焦母笑了笑。 "所以我说啊,这五十大寿的生日一定要办,要大张旗鼓地操办!" 焦母想了想,连忙点点头。 府衙书手房里,孙少吏又回到自己从前坐的案前,此刻,他感到一种释然的轻松,心境宁和。 焦仲卿提着茶壶走进来,习惯地拿壶给孙少吏冲茶。 "哎呀,仲卿,怎么要你来?"孙少吏忙站起道,说罢,急忙去夺壶,说:"我来我来!" "没事没事!"焦仲卿看着孙小吏说。稍顷,又吃惊地侧头看着孙少吏,愣道:"哎?你怎么坐到我的位上?" "不错不错,我现在又回到这位上。" "那……不成连我的座位也没有了?"焦仲卿大惊失色。 "你现在坐那张案子!"孙少吏笑道。 焦仲卿只当孙少吏是客气,松了口气,又说:"噢,孙兄,你我不用客气,还是你坐那张案子!" "不不,这是高主簿吩咐的,让你还是坐那张案子。" "高主簿……?"焦仲卿一愣。 "我现在坐在这个位上,心里踏实得多,屁股底下也不再火烧火燎了,见到你啊也自在得多。"孙少吏笑道。不等焦仲卿说话,孙少吏又接着说:"仲卿兄,论才学论文采论能力,我确实不及你,你坐那个位置最合适,送往京城的公文你办也最合适,去吧!" 焦仲卿眼神迷惘地看着孙小吏,这是怎么回事呢?。 己是中午,焦母在灶旁忙碌着,兰芝在案板旁切菜。 兰芝想着婆婆生日的事,她想让婆婆高兴点,也很想借此机会改善一下和婆婆的关系,她鼓起勇气,侧头看着焦母又说:"婆婆,五十大寿还是做吧!" 焦母没有吭声。 "婆婆……"兰芝又回过身央求地说。 "既然你们都认为五十大寿要做,那就做吧!"焦母顿了顿,淡淡地说。 "真的?婆婆!"兰芝惊喜地放下手里的活,兴奋地向织房跑去。 焦母望了眼兰芝背影,冷笑了声:"这五十大寿好做吗,我看你怎么做?"一边拾起案板上的刀准备切菜。 兰芝走进织房,兴奋地拉着坐在织机上织布的香草,高兴地说:"婆婆同意啦!" 香草放下梭子,怔怔看着喜形于色的兰芝,茫然不解地说:"嫂,同意什么?" "同意做五十大寿!" "啊?同意了!"香草吃惊地看着兰芝,高兴地和兰芝向外跑去。 这会儿,焦仲卿和孙少吏正坐在一家小酒馆小酌。 焦仲卿抿了一口酒,感觉火辣辣的,小房间里暖暖的,仿佛与户外的冬天隔了一重天,焦仲卿出神地看着酒杯,迷惘地看着孙少吏说:"叫我换位置是高主簿,现在叫我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干过去的活也是高主簿,坏也是他,好也是他。孙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总是要变的嘛,也可能他良心有所醒悟,心里过意不去了。"孙少吏说。 "这变化太快了,还是让人感到蹊跷!" 孙少吏呷了口酒,放下杯子,对焦仲卿说:"仲卿,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好事,对不对?" 焦仲卿沉呤了一会,点点头:"倒也是!" 孙少吏给焦仲卿杯子酌了点酒,又给自己酌了点酒,想起人世无常,不由感慨道:"这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啦,仲卿啊,高主簿是我们上司,你我都得罪不起。往后呀,凡事别太认真,该让则让,能躲则躲!" "有些事,你想躲开,他却跟着撵;你想绕着走,他却迎面来啊!" 顿了顿,孙少吏提醒说:"仲卿,我看这件事,你还要上高主簿那里谢谢他。" 焦仲卿端起酒杯,又立即放下,他觉得有些荒谬,忙说:"那不行,我不去!" "你看你,你看你,执拗劲又上来了,人在矮檐哪能不低个头?"孙少吏笑道。 焦仲卿仍执拗地:"我还是不愿去!" "人家坑了你,你恨他;可人家做了好事,你去谢一声也算不了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啊!"看着近乎不谙世道人情的焦仲卿,孙少吏又劝道。 焦仲卿端起酒杯一口喝完酒,他矛盾的心里充满着无法言诉的不安和不愿,他不知道高炳臣阴晴不定的面孔后面又隐藏的到底会是什么,卜测迷离的内心又在盘桓着什么样的陷阱,这一切使他茫然,同时又感到突然。 "还是去吧!"孙少吏望着焦劝道。 焦仲卿告别孙少吏,信步回到家里。进屋之后,焦仲卿回到房里,一边脱外衣,一边迷惑地望着兰芝,说:"看你一脸喜色,有什么好事吧?" 刘兰芝接过焦仲卿脱下的外衣,一边挂好,一边笑道:"猜猜吧!" "哦,还真有什么好事?是不是织的布卖了好价?" 兰芝含笑摇摇头,让他自己猜。 "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焦仲卿说完,又故意用鼻子朝四周嗅了嗅,笑道:"嗯,我都闻到香气了!" "不对!" "哎?莫不是衙门里……"焦仲卿又自语地摇摇头,接着又说:"这不可能,……哎呀,还真叫我难猜。" 兰芝:"告诉你吧,婆婆同意做五十大寿啦!" 焦仲卿吃惊地:"哦,娘同意啦?是好事是好事!哎,你到底怎么说服了娘?" 此刻,兰芝大大的丹风眼里盛满欢乐,像夏日的阳光散发出焦灼而热烈的渴望,停了好一会,兰芝才说:"其实,婆婆心里也并不是不乐意做五十大寿,可就是舍不得花这笔钱。以后,我和香草勤快点,多织些锦绢,自然都在这里!" "好!我这做儿子的心里也踏实得多!" "哎,仲卿,你刚才能说到衙门里,衙门里怎么啦?" "今儿到衙门里,孙少吏就和我换了位置,我还是办原来的事,大伙儿见到我也不像原来那个样了。"焦仲卿高兴地笑道。 "这也是好事啊!哎?怎么一顺百顺,好事儿都赶到一块来呐!" 焦仲卿暗暗思忖了一会,有些犹豫地看着兰芝说:"我一直蹊跷,你说这高主簿是个什么人?坑我是他坑的,这好我也是他好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一直弄不明白。" 兰芝不想把自己找罗敷帮忙这件事告诉他,忙掩饰地说:"也许太守,或者什么人为你说了话吧,不管怎么说,都是高兴的事!" 晚饭后,焦家一家人齐齐聚在客厅里,烛光昏暗的闪动,映照着缕空的窗户。使得周遭显得更幽静。 焦仲卿和焦母在客厅桌两侧坐着,兰芝和香草站在一旁。 房子里鸦雀无声,满溢着紧张严肃的气氛,这会,兰芝他们三个都静静地听焦母说话。 "这五十大寿嘛,娘本来也不想做的,无奈你姑母一再相劝,你们三个也一再要办,娘想来想去,也就同意做!" "娘,这就对了。要是不做的话,我和兰芝,还有香草都会很不安的。" "娘一同意做,我们几个心里都踏实得多,个个都高兴着。"兰芝高兴地说。 "一辈子还有几个五十啊!娘早就应该答应做,看看这几天把我们几个心里憋的!"香草说。 "好好好,也难得你们一片孝心。这几天,我也琢磨着,要做就做好,办几桌酒,到时把村里年长的、长辈们都请来,热闹一下。"焦母点着头。 "娘说得对,做就做好,五十,是大寿嘛!"焦仲卿说。 兰芝和香草都附和地点点头。 稍顷,焦母看看焦仲卿,又看看兰芝,说:"你们俩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按说这事就由儿媳一手操办好了。可娘想了一下,"说到这里又望了眼香草,"香草也不小了,也该学着做做,以后到了婆家也会晓得孝顺公婆。就由你们姑嫂两个来办,一人做几道菜,至于送什么礼给娘,你俩自个看着办就行啦!" "听娘的!"兰芝点头道。 "娘这样安排好,也让我露一手。"香草立即高兴地叫道。 焦母说到这里,拾起桌上一只钱袋,兰芝几人目光都朝桌上望去。 只见焦母不慌不忙地倒出钱袋里的钱,叮咚几个碎银落在桌上。 一时间,几个人都同时愣住了,迷惘地看着焦母。 一会儿,焦母把钱分成两份放在桌上,对兰芝和香草说:"钱都在这里,你们一个人拿一份吧!" 香草神色疑惑地看着母亲,不安地说:"娘,就这么点儿钱,还不够买只母鸡啊,哪能办几桌酒?" 兰芝也面露难色,是呵,这点钱怎么办生日?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焦母见兰芝和香草都不吭声,便瞟了眼兰芝,揶揄道:"娘是说这五十大寿不要做了,只有这么点家底!" 稍顷,兰芝定定地看着焦母说:"娘,我拿着吧!" 焦仲卿担忧地望着她。 "那、那我也拿着。"香草见兰芝接招,也硬着头皮说。 兰芝和焦仲卿一前一后回到房里,兰芝有些发愁地把钱放在桌上,钱这么少,能买什么呀,一桌菜的钱都不够,兰芝心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焦仲卿拾起钱袋掂了掂,说:"这点钱怎么给娘过生日?" "酒席酒席,总少不了鱼肉鸡鸭,可这点钱一桌酒席也办不了,我也在发愁呢!" "哎,要不,明儿我去衙门里先支点钱!" "那不行,支了还有下个月呢?再说,这对小姑子就更不公平!" "那你拿什么办?办得好,娘会高高兴兴,办不好,娘要说话,会说我们不真心,无孝心!"焦仲卿说。 "天无绝人之路,慢慢想想办法吧!" "兰芝,你还想到没有?香草是小姑子,办不好,不会有人去说,可你是嫂子,是媳妇,要是办不好,脸面往哪摆?" 焦仲卿的话让兰芝猛然一怔:哎呀,倒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做出来的菜真不好吃,那乡里乡亲的传来传去可就没面子罗,可是,话己经说出来了,再收回去很难,也不可能了,兰芝突然想起以前母亲做过的几道菜,眼睛霍地一亮。 日子好像又回复到原来的模样,重复着过去的生活轨迹,此刻,焦仲卿正伏案埋头写公文。 孙少吏进来,拿壶给自己倒水,又给焦仲卿倒水。 "我来我来!" "哎?去啦?"孙少吏一边倒水一边问道。 焦仲卿愣了下,马上明白过来,支吾着:"噢噢噢……!" 深谙官场险恶的孙少吏不想好友又重新被高炳臣陷害,瞪住焦仲卿略显迟钝的脸说:"忘了?哎呀,你这家伙真是榆木脑子呢,说声谢谢有什么了不起呢?" "好好,我去我去!" 孙少吏望着他的背影:"真是的!"又摇摇头。 焦仲卿急忙穿过走廊,径直往高炳臣的公事房走去。走到门口,忐忑敲了敲门。 "进来吧!"高炳臣说。 焦仲卿推门进来,焦的意外到来让高炳臣吃了一惊,高面无表情地看着焦,不吭声。 "本来早一天就应拜望高主簿,只是手上有几份急办的公文。"焦仲卿平静地看着高炳臣说。 "这么说位置换了,又办以前的公事!" "谢谢高主簿!" "不要谢我。" "怎么能不谢主簿大人。" "要谢,得谢另外一个人!"高炳臣别有用心地说,这也正是高炳臣要耍的阴招,他要借秦罗敷之手摧毁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巢,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恨焦仲卿和刘兰芝。 焦仲卿愣在那里,好一会才说:"另外一个人,谁?" "秦罗敷!"高炳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高炳臣的话,令焦仲卿十分震惊,高炳臣瞟了眼焦仲卿,观察他的反应,见焦不出声又继续说:"为了你,秦罗敷找到我,为你说了许多好话啊,说你怎么好又怎么好,唉!说到你言词切切,甚而声泪俱下啊!" 焦仲卿感到有些莫名又有些突兀。 高炳臣说罢起身踱着步,接着又说:"哎呀,我这个人也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要不我也不会管这个事。"高炳臣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好一会,才又疑惑地看了看焦,说:"说起来,焦仲卿啊,你对她的打击够大的,对她的伤害够深的,可她还是不计前嫌,三番五次地为你说话,帮你的忙。我都不能理解啊!" 听到这里,焦仲卿越发惶惑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地连忙申辩道:"可我和她并没……" 高炳臣连忙打断他,说:"不错,这恰恰是我这个表妹的高尚。说实话,我和她不能相比,就像大象与蚂蚁。" "罗敷是个好人,确实让我感动。" "所以呀,你应该感谢的是秦罗敷,要去谢的是她,而不是我。" 焦仲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高炳臣,脸上是一片茫然错愕之色。 高炳臣神秘莫测地看着焦仲卿,嘴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奸笑。 天空己是雪亮灿白,一清如洗,兰芝又早早从床上爬起来,慑手慑脚地走进厨房。 她把洗好的莱放到板上,快速地切起来,一会,动作又慢了下来,她的神思又跳到那一天,焦母说的话: "就由你们姑嫂两个来办吧,一个人做几道菜,至于送什么礼给娘,你俩自个看着办就行呐!" "钱都在这里,你们一个人拿一份吧!" 一会,又是香草和焦仲卿的声音:"娘,就这么点儿钱,还不够买只母鸡啊,哪能办几桌酒?" "香草是小姑子,做不好,不会有人说,可你是嫂子,是媳妇,要是做不好,脸面往哪摆?" 兰芝的内心被调动起来,她把她的惶惑不安以及闪动跳跃的神思一同倾注到手上,又埋头快速切起菜。 这时候,焦仲卿骑马在大道上狂奔。尘士把大道覆盖得一片混浊。 听了高炳臣的话他的心理乱乱的,对往昔的零星追忆与对未来的茫然之情使他怅然,原来秦罗敷一直暗暗倾慕暗恋着自己,我焦仲卿何德何能值得她倾心?一介无权无势小吏何以配她尊贵之身、花容月貌?焦仲卿没有想到那年在秦家匆匆一唔,自己竟会给罗敷留下如此深刻难忘的印象,此刻,眼前依稀还闪烁着罗敷那双脉脉含情的秋水般深遂的迷人眼睛,仲卿愧疚交加,怅然若失。 老马驮着他很快冲进城门,来到秦家门口。 远远地,一个高挑、面容俏丽的身影从轿里走出,她小心撩起红色的披风,款款朝家门的台阶走去。 是罗敷!焦仲卿匆匆赶到,想喊却又出不了声,他紧张地朝门内望去。 秦罗敷身影已消失在柱廊。 焦仲卿骑在马上犹豫着进还是不进,耳际又响起高炳臣的声音:"为了你,秦罗敷找到我,为你说了许多好话!" "你应该感谢的是秦罗敷,要去谢的是她,而不是我。" 焦仲卿在街道伫立了好一会,低下头,暗自思忖:"我已是成家之人,冒然去看望罗敷,还是多有不妥,不如改日和兰芝一道来吧。"可转念一想,又不知怎么跟兰芝说。 焦仲卿心思迷乱地回到自家书房,不安地在房里踱来踱去,他很想把这事和兰芝说一下,但又怕兰芝误会自己,反而伤害了两人的感情,他踟躇了好一阵子,决定暂时不和兰芝说这件事。 这时,兰芝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柔声说:"我给你熬了点姜汤,喝了好活活身血。"见仲卿不出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关切地看着焦仲卿,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焦仲卿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终于忍住,支吾着:"没、没有什么事,我在想着娘的五十大寿的事呢!" "你就不要瞎操那么多心,我和小姑子慢慢办吧!"兰芝笑道。 夜晚,雪花轻轻敲在窗户上,冷风阵阵吹来,发出呼呼的声响,黯淡烛光下,兰芝蜷缩在桌旁拿笔记着什么。 焦仲卿一觉醒来,发现还亮着光,忙从被窝里探出头,心疼地说:"兰芝,你还不睡啊!" "有几道菜过去见我娘做过,想把它记下来。" 焦仲卿爬起来拿起一件衣服悄悄走过去给兰芝披上。 "哎呀,你可别冻了,快睡去!" 这晚,香草也无法入睡,她咬着笔杆在思索着什么。 焦母披衣进来,关心地对女儿说:"香草,还没睡?" "我在想着菜谱。"说完,又埋怨地说:"娘,那点钱能做什么呀?只能买点青菜豆腐呢!" "啪!"地一声。 焦母把一只钱袋放在香草面前,香草侧过头,吃惊地看着焦母:"娘,这是……?" "那点钱是不能做什么,这是给你的。" "嫂子也有吗?"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也不要跟兰芝去说。" "嫂子没有,我也不能要。"香草不好意思地连忙推辞。 "没有钱,那天你能做什么菜,办什么酒,能买什么东西让娘高兴?" "那、那嫂子怎么办?" "她有本事,就让她自己想办法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兰芝就匆匆跑回了娘家,为了给婆婆做好生日庆宴,兰芝速来娘家请教。 这会儿,刘母在灶前炒菜,兰芝在一旁看着,钱氏在灶口烧火。 刘母边示范边说:"这是小炒,锅底下的火要越大越好。小炒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的时间菜就会绵了,自然不会爽口。小炒虽然几样都是素菜,要是有一点肉丝更好。" "娘,让我试试吧!" 刘母把锅铲给兰芝:"好吧,你试试。" 兰芝按母亲的示范做着。 "兰芝在家时油瓶倒了也不扶的,现在做了媳妇,可不一样了。"钱氏见兰芝那副利索能干的样子忙笑道。 "这就对了,做媳妇就要服待好丈夫,孝顺好婆婆。"刘母说。 "蒜丝要最后放,它是提鲜开味的!"刘母又指点道。 "好香,都馋死我了!"钱氏说。 "可以盛起来了。"刘母说。 兰芝把菜盛到碗里,看着母亲说:"娘,这样就行了?" "自己尝一口吧,试试咸淡。"刘母说。 兰芝挟了一小撮菜送进嘴里,细细嚼着。 "好吃吗?"钱氏笑道。 兰芝又挟了一撮给钱氏。 "啊,真香,好吃。"钱氏说。 刘母见她俩心满意足的样子,也接过兰芝递过来的筷子挟着尝了尝,细嚼着:"再撒一点胡椒粉就好了!"说罢,在灶旁的小罐里捏了一小撮胡椒撒下。 炉火炖着的沙锅冒着热气,兰芝走过去揭开锅盖,说:"娘,这是炖什么?" "这是炖豆腐。豆腐的价钱不贵,又是素补,自然最适合肠胃不好的老年人吃。豆腐也可以做几道菜,可以煎豆腐、烧豆腐、炖豆腐,还可以凉拌豆腐。" "豆腐干是豆腐做的?" "当然!" "要是把豆腐做成别的形状东西也行吗?"兰芝忽然突发奇想地说。 "你说的娘不明白。" "我是说豆腐干既然是豆腐做的,要是把豆腐做成也是豆腐干的味道,可形状却是像鱼、像鸡,能行吧?"兰芝比划着对娘说。 刘母思忖了一下,稍顷,说:"按理说,应该行,可娘没有做过。" "这么说也可以试一试的?"兰芝兴奋地看着母亲。 "也许,可以!"刘母有些踟蹰地说。 "只要可以,就行!"兰芝十分高兴地说。 这时候,焦母也在厨房灶旁向香草指点着,她把一只剖好洗净的鱼顺着锅边滑下去,说:"鱼要先煎一下,等两边都煎黄,再放进水,慢慢地煮,时间越长鱼的肉味会越嫩,鲜味自然从汤里飘出,不仅鱼肉好吃,汤也很好喝。" "娘,说慢点,我去记下来。"说罢拿笔在一块绢帛上写着。 "就你认的那几个字能记得下来吗?" "能记得下来。" 焦母好奇地望了望绢帛,只见绢帛上画了一个凹行,里面一只鱼,下面几笔水纹,焦母忍俊不禁。 "记好了。娘,再说。" "至于鸡嘛……"焦母顿住。 "我看娘烧过多少次了。不外乎炖鸡、烧鸡,但我会把鸡肚里的肝、肫、肠单独炒一盘小杂。"香草笑道。 "这主意很好!"焦母点点头。 "香草,生日那一天,可一定要做好。"焦母唯恐女儿败在兰芝手下,忙盯嘱说。 "娘,我都一一记下来了。" "虽说大寿的事,娘是让兰芝和你俩操办,娘是有意希望你亮一手,能做出一手可口的菜,以后自然会有好的婆家挑中你。" "娘!"香草不想听这些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对她来说似乎还有些遥远。 焦母忙收口道:"好,娘不说了。这几天就好好想想,做点准备吧!" 这会,刘员外、刘母和钱氏从客厅把兰芝送出门。 "怎么不在家住一晚?"刘员外挽留女儿说,神情流露出不舍。 "我还要做准备呢?"兰芝看着刘员外说。 "我去叫一乘轿。"钱氏往村口走几步说。 "不用,婆婆给的钱不敢多花。有一条近道可以走的。"兰芝连忙辞谢道。 "那点钱怎么能办五十大寿?在家里拿点钱吧!"刘母担忧地看了看女儿。 "我和小姑子的钱都一样的,那样就不公平了。放心吧,我会做好的。" "好,就该这样!"刘员外高兴地说。 刘员外一家人依依不舍地把兰芝送到村口才返回。 这时,兰芝已走到山岭的小路,忽然,她看见山凹间一个老汉在草地里采摘着一种黄花的植物。 兰芝急忙走过去,好奇地问:"大爷,在采摘什么?" "这也不认识吗?这叫黄花菜,又叫金针菜。" "这么好看的花,能做什么?"兰芝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爷手上的花说。 "没有听明白吗?既然叫菜,自然是可以吃的。" "真的能吃吗?"兰芝惊喜地说。 "我每天挖地,累了就去采一把带回去,开水撩一下,晒干后炒什么都好。这么好吃的东西,还可以做药祛寒用,可惜很多人不认识它。"大爷说。 "大爷,我也能采摘吗?"兰芝高兴地说。 "老天送给老百姓的食物,有什么不能?下场雨,它又会遍地长起来,还有林子里香菇、木耳都是。"大爷又说。 "噢!"兰芝兴奋地在地里采摘起来。 这几天,兰芝和香草都在为焦母的生日奔忙着,此刻,香草己走到一间菜场,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如缕,莱场里人头耸动,热闹嘈杂,水产、干货、疏莱、肉类应有尽有,摆满了整个莱场。 荒凉而寒冷入骨的元月在焦母的生日降临之前,忽然变得温暖和可以容忍。 香草绕有兴致地走到鱼摊前。 "新鲜的活鱼呀,刚从皖河里打上来的!"鱼贩见香草过来忙招揽生意。 "小姐,买鱼吗?"渔贩子。 香草在装鱼的木盆里看了好一会,用手指指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说:"就买那条。"香草付了钱,并把鱼小心装进菜蓝里。她一路紧盯着各种各样的莱,不一会,又走到一档肉案旁,她不慌不忙挑了一块上好的肉,称好,付了钱,接过肉贩子用草绳栓的一刀肉,把它放到篮里。 香草的篮里已塞得满满的了。 这时候,兰芝也来到了莱场,她提着菜蓝,左顾右看挑选着莱类,她小心跨过一摊积水,走到鱼摊前。 "新鲜的活鱼,小姐,买一条吧!"鱼贩子忙对她说。 兰芝问了问价,鱼贩子比划着,兰芝觉得太贵了,摇摇头,她转身走到肉案旁。 一案上摆着猪肉,旁边放着剔出的骨头,兰芝打量着肉骨头。 肉贩子见兰芝盯着肉骨头,立即迎过来。 "小姐,秤肉?" "大叔,给我秤一点肉骨吧!" 肉贩子拿着骨头就往兰芝的篮里放。 "大叔,可你还没秤呢!" "啊呀,东西不值钱,不用秤了,随便给几个就行呐!" 兰芝高兴地谢过大叔,又在莱场转悠了一圈,才匆匆离开菜场,穿过一条小巷后便来到了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从前面的铁铺里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大街两侧密密麻麻的档铺和杂货店令人眼花缭乱,兰芝走到一家布店前,五颜六色的土布和绸缎令兰芝心动,兰芝朝店铺里面望去,摸摸钱袋,钱己不多了。 她踟蹰了一下,拨脚离开,然后又走到一家杂货店前,伸长脖子朝里望去。 突然她眼睛一亮,急忙走进去。 掌柜一边给一个顾客算帐,一边向兰芝:"小姐,要什么?" 兰芝指着挂着的红丝线,说:"掌柜,给我买两支红丝线!" "好,就来!"掌柜应道。 这会,香草提着盛满鱼肉的莱蓝来到了一家布店柜前。她放下菜蓝,仔细看了看色彩炫丽的花布,一会,指着一匹花布示意掌柜拿来看看,掌柜指着一排不同颜色的布料,对香草说:"姑娘,是这种吗?" "噢,是那种!" "姑娘,你穿这种款色,可不老气了?"掌柜上下打量了一下香草。 "不,是给我娘过生日买的!" "哦,这就对了。姑娘,孝顺呐!"边说边拿竹尺量着布。 兰芝从菜场买完莱回来径直回到自己房里,焦仲卿不安地在房里走着,见兰芝进来,便停住了。 焦仲卿指着已买莱回来的香草,再看看兰芝买回的莱,忍不住埋怨道:"你看香草买的都是肉、鱼、鸡,你都买些什么,豆腐、豆干、白菜,除了不值钱的肉骨,都是些素菜,这哪是办酒的菜?" "香草的荤菜,我的素菜,也正好相补啊!"兰芝平静地一笑。 "娘,肯定是贴了钱给香草。你看,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在衙门里支点钱给你,也不会买的都是这些菜。"焦仲卿依然不安地说。 兰芝没有吭声。 "这也是你买给娘的礼物?"焦仲卿又拾起桌上的红丝线,惊诧地说。 兰芝点点头:"是!" 焦仲卿苦笑一下,直摇头。 这会儿,焦母急切地来到香草房里,对香草说:"瞧瞧兰芝都买些什么,那种菜能办酒席吗?看看她明天拿什么给大家吃!" 香草看看母亲,不安地说:"娘,要不是你贴了些钱给我,我哪能买鱼买肉?" "所以,没有钱你能买什么,能办什么酒席?" 香草觉得母亲明显对嫂子有些不公平,还是有些局促地望着母亲说:"可是我还是不安,这有些……!" "有什么不安?娘就是让你和兰芝比一比,从现在起你就要把事做好,要是明天的菜做得不及兰芝,丢脸的就是你了!"焦母不想听香草说这些,便连忙打断香草的话。 焦母的生日很快就到来了,这天,天蒙豪放亮,兰芝和香草就早早进了厨房, 兰芝系好围裙,把案板洗了洗,然后麻利地把所有的青菜全部洗好后,便快速切起菜来,然后把切好的木耳、黄花菜、干丝以及各种配料有层次地放在一只只盘子里。 接着,她又把把豆腐放在纱布里扎紧,使劲挤出豆腐里的水…… 这会,香草也在厨房的另一头案板上紧张地忙碌着,香草拿刀在鱼上两边划了几刀,抹了油盐。然后把鸡、鸭这些全部洗好,切好,放在一个个莱盘里,紧接着,她又把切 好的肉丝放在己洗净的盘里,厨房里兰芝和香草都各自忙着,谁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说话,这时,焦母悄悄走进来,在香草身后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焦母又轻轻走到兰芝身后看了看,皱皱眉,露出不屑的神情,嘴角挂满了讪笑。 一会儿,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兰芝的焦仲卿也悄悄来到厨房,他走到香草身后看了看,露出惊讶的神情,呀,想不到这小妮子切的肉又细又均匀,还真能干。 焦仲卿又转身走到兰芝身后看了看,这些都是什么莱呀,全是素莱,做出来能好吃吗?焦仲卿的心有些沉甸甸的,他不禁暗喑为兰芝捏了把汗。 姑母这天也早早前来贺寿,趁着客人还没有来,姑母径直走到焦母房。 见姑母进来,焦母忙客气地和姑母打招呼。 "都买些什么东西?除了几根肉骨头,全是些素菜,我看她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上席?这一下子她脸面要丢尽啰!"焦母把一杯水放到姑母面前,讪笑道。 "那香草也是……?"姑母神色不安地看看焦母。 "自然不同,有鱼有肉有鸡。"焦母侧头看着姑母,笑道。 "都是一样的钱,怎么会是……?"姑母呷了口茶,迷惘地看着焦母说。 "香草不同,我当然要另塞一份钱给香草,要不她哪能买那些东西!"焦母赶紧压低噪子说。 "这就对呐!"姑母看了焦母一眼,点点头。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放亮了,银白的光线透过门窗照进厨房,把厨房照得亮堂堂的。 兰芝己升起柴火,她把锅子端上灶台,放好锅子,然后把油倒进锅里,小心地把用豆腐做的素鱼放进锅里油炸,一会儿,弥漫的白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接下来,她又把己炸成金黄色的一条条素鱼从锅里捞起,放在案板上切成簿片,往盘子里码好,紧接着,兰芝又从油炸的锅里盛起一只只豆腐做的素鸡,放在案板的盘子里。 做好了那些莱之后,兰芝又不慌不忙地把骨头放入己调好料的沙吊里,尝了尝老骨汤,细细品味,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此刻,香草也在厨房的那头忙着,她从锅里盛起一只烧好的整鸡,然后又从锅里盛起一条煎好的鱼。 这会儿,香草揭开沙吊盖,用小勺子尝了口汤。 两人的案板上已经排着满满做好了的菜。 焦仲卿在书房看书,却心神不定。 他不安地放下书,起身在屋里来回走着,不时担心地朝卧厨房那头望去。 下午,前来贺寿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到齐了,焦家客厅里摆了几围台,几桌酒席己坐满了客人,厅中的壁上挂着一个很大的"寿"字,为热闹的寿宴增添了几分喜气。 不一会,桌上已经上了几样菜。 焦母在姑母和焦仲卿的相陪下容光焕发地走到上席,大家连忙起身向焦母贺寿: "老夫人长寿!" "恭喜啊,焦母!" 焦母点着头在上席坐下,旁边坐着姑母和几位长者,焦仲卿在下首坐下。 "今儿老妇五十岁生日,承蒙乡亲们、大伙儿平日关爱,特地备了几桌水酒,不成敬意,大伙就开心地喝吧。今儿的菜也是兰芝和香草姑嫂俩做的,也不知好不好,就随便吃!"焦母面向客人,热情而客气地招呼道。 大家低下头,端了碗,默默往嘴里扒着饭,咀嚼声,碰杯声响起,整个焦家呈现出欢腾景象。 "过去我们吃的都是焦母做的菜,那味道在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一位长须飘飘的老者说。 "我也年纪大了,也该享享福,由她们去做喔!"焦母掩饰不住的自豪,笑道。 "这鱼烧得真是又鲜又嫩,都来尝尝。"姑母挟了块鱼,尝了口,点点头招呼客人。 客人们纷纷伸筷子把鱼挟到嘴里,都纷纷称赞着:"很好,是不错!" "是她们姑嫂俩谁做的?这么好的鱼。"姑母故意卖关子说。 焦母望着客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笑眯眯地望了望香草。 "怎么样?好吃吗?"香草得意地对客人们说。 "很好!" "真是不错!" "是兰芝还是香草做的?"姑母又问客人。 "当然是我,这是皖河上的渔夫现打现捞的活鱼,煎到锅里还活蹦乱跳呢!"香草一边吃一边得意地说。 "这么新鲜的鱼,当然味道又鲜又嫩喔!"姑母说。 "香草做出这么好的鱼,真是不简单!"又一位瘦瘦的老者说。 "兰芝,你的呢?"姑母看着香草。 这时,兰芝也端了盘鱼走过来,放在桌上,笑道:"我也做了一道鱼!" "也是鱼?" 焦母愣住。 焦仲卿也吃了一惊:"不是没有买鱼嘛!" "不知好吃不好吃,大家尝尝。"兰芝面带笑容,对客人们说。 "一看颜色,就不像是活鱼做的啊。"姑母不屑地看了眼兰芝送上来的鱼,然后又不满地看了眼兰芝,尖酸地说:"买来的是死鱼,所以才油炸了吧!" 兰芝笑了笑,并不吭声。 "年纪大的人怕是吃不动,这么硬梆梆的油炸鱼!"焦母用筷子小心地在碗里戳了戳,也不满地缩回筷子。 "婆婆,不好吃,也尝尝吧!"兰芝看着婆婆笑道。 "没有钱就不要买鱼,买条死鱼怎么能在婆婆的生日酒席上上桌呢?唉,还非要你婆婆尝尝!"姑母扫了兰芝一眼。 场上一时有些尴尬。 兰芝仍然神秘地笑笑。 "不管怎么说,也是兰芝的一片孝心。"长须老者打着圆场,一会又转向焦母,说:"今天你是寿星,还是先动筷子吧!" 焦母尝了一口,不由一愣。她又慢慢地咀嚼,暗暗思忖了一会,似乎要找出其中奥妙来。 兰芝有些紧张担忧地注视着焦母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 焦仲卿也不安地看着焦母,不知焦母会怎样评价,满不满意。 半响,焦母好像回过神来,突然对客人们喜形于色地叫道:"你们来尝尝。" 客人们把鱼送往嘴里品尝,纷纷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没有鱼刺?" "可是和鱼的味道又不同!" "外面脆脆的,里面嫩嫩的,真是有种特别的味道。" 姑母也忍不住挟了块尝起来,似乎想找挑出一点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 "兰芝,这到底是拿什么做的?"焦母终于忍不住问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普通的豆腐做的!"兰芝平静地说。 "用普通的豆腐做出这样的菜,竟吃不出一点豆腐的味道,而且比鲜鱼做出来的味道还特别,真是不简单!"长须老者吃惊地说。 焦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一直紧张的焦仲卿不由松了口气,兰芝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这时,香草又端托盘上来,说:"这是蒸鸡,这是一盘小炒。"说罢把盘里的菜放到桌上。 "都来吃吧,这是香草做的鸡。"焦母高兴地说道。 客人们吃着,直点着头,夸着好。 "把里面的肫肝单独做小炒,这点子不错啊!"姑母一边吃一边说。 香草得意地点点头。 "过去,我也没有想过要把鸡肚子里的东西单独炒一盘菜。鸡肫切成片,脆脆的;鸡肝松松的;鸡肠切成丝子,绵绵的,是个好主意。"焦母说。 客人们又叫着好。 这时兰芝也送上了一只鸡。 香草不由醋意地看了兰芝一眼。 "这大概也是豆腐做的吧?"姑母冷冷地瞅了兰芝一眼。 兰芝老实地点点头。 "既然都是同样的东西,何必搞许多花样?"焦母露出不悦之色,嗔怪道。 "不,和刚才吃的素鱼还有着很大的区别。又鲜又香,有着肉的味道。"面容瘦削的老者挟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吃着,立即赞赏地点着头。 "兰芝,你是怎么做的?把豆腐做出许多不同的味道?"长须老者挟了一块品尝着,望了望兰芝。 "和刚才的素鱼不同,我是用熬好的老骨汤冷后浸在素鸡里,然后把老骨汤飘在上面的油将素鸡油酥了一遍,这样素鸡就有了一种鲜肉的香味。"兰芝说。 "真是巧媳妇,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长须老者按捺不住激动地对焦母、姑母说。 这会儿,焦母也终于忍不住挟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品尝着,然后微微点点头。 "啊,你们姑嫂还有什么好吃的菜全都送上来,我们也好多喝几杯酒啊!"瘦瘦的老者高兴地叫道。 客人们忙附和着。 "这是一道和气菜!"兰芝又送上一道菜。 "嫂子还是一道素菜!"见到客人们都夸赞兰芝,香草的心里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味道,她讪笑道。 兰芝点点头。 "都是素菜,怎么能上席呢?"香草尖刻地说。 "这不是山林里的香菇、木耳吗?这好像是金针花,也能吃?"长须老者注视着碗里的菜,吃惊地说。 "能吃,听山上的老大爷说,它还能起祛寒的作用。"兰芝忙说。 长须老者一怔:"哦,还能祛寒?"说完,挟了一筷子菜吃着,立即赞赏地点点头。接着说:"啊呀,真鲜美!几种野菜放在一起,味道竟这么好,你们吃吃!" 大家连忙品尝着,又都点头赞不绝口。 焦母也尝了一口,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为什么叫和气菜啊?"瘦削的老者看了看兰芝说。 "我用干丝、蒜丝、香菇、木耳、萝卜、还有苦瓜,腌菜杆放在一起,取腌菜的酸味、萝卜的甜味、苦瓜的苦味、蒜丝和生姜的辣味,又取香菇、木耳和金针花的鲜味,以不同的味道,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品种在一起,所以我给它取名叫和气菜。另外,酸甜苦辣也包含着婆婆走过来的人生路吧,我们也应该和和气气,孝顺婆婆!"兰芝解释道。 "有意思!有意思!" 听着大家对兰芝的赞许之声,焦母心里也悄悄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兰芝为她焦家挣回了面子,同时也为她自己挣回了面子,焦母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姑母见大家都在一边赞赏兰芝,也勉强笑笑。 焦仲卿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欣喜地注视着兰芝。 香草见大家都倾向于兰芝,并赞赏她的技艺,顷间脸露妒色,心里隐隐不快起来。 "和气菜,这名字取得好!"长须老者侧头对焦母说:"看来你们家婆媳、姑嫂之间都非常和气呀!" 焦母尴尬地支吾着:"噢噢噢!" "香草,你娘五十岁的大寿,你送给娘什么?"姑母沉思了一会,又看着香草说: "对了,我这就去给娘拿来。" "兰芝,你呢?"姑母冷淡地看着兰芝。 兰芝迟疑了一会,忙说:"我……我也去拿来。" 这时,香草拿着一套新衣走到焦母身边,笑道:"娘,这是给你做的一套新衣。" "真不错啊!"焦母接过新衣,高兴地说。 "哎哟,这色彩、这样式都不错啊,香草也晓得孝顺娘了!"姑母急忙咐合道。 兰芝有些忐忑地拿着那条红丝带,步履沉重地往这边走来,姑母看着兰芝,揶揄道:"你小姑子送来的是一套新衣,你做嫂子的准是一份更厚的礼吧?" 稍顷,兰芝局促不安地拿出用红丝线织的那条红丝带,双手递给焦母,神情有些尴尬地说:"我、我只织了一条红丝带。" 客人们一下都愣住了。 焦仲卿不安地把脸扭向一边,送这样一条微不足道的红丝带礼太轻了。 香草不由"卟哧"地笑出声来。 焦母看了看红丝带,又看看兰芝,脸色涨得通红,心想,这么寒酸不值钱的东西亏她拿得出手,真是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兰芝,该不是把你扎头的红带子送给你婆婆做寿礼?"姑母讥讽道。 兰芝很快镇定下来,她小声说:"红丝带虽然不值钱,可是媳妇自己织的。媳妇听说红色能避邪,生日这天系上红丝带,阎王殿里的什么鬼见了都怕,所以媳妇希望婆婆系上它长命百岁!" 焦母听罢,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说得有道理,红丝带自古就能避邪啊!"瘦削的那位老者说。 "这礼看起来不重,可最有份量!"长须老者也笑着咐合。 "难得你有这么一份孝心,娘收下,晚上就系上!"见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都这样说,焦母不由面露悦色,兰芝见婆婆高兴的样子,终于欣慰地一笑。 香草失落地扭过头,怏怏不乐地回到房里。 暮色渐渐四合,光秃秃的树枝以及那些凸凹不平的山谷,在夜幕中苍凉地延伸,此刻,前来贺寿的村民们都己散去,兰芝忙着清理桌上的饭菜,把残留的饭菜小心倒进捅里。然后收了饭碗走进厨房涮洗锅碗, 一会,焦母走进来,兰芝急忙回过头。 "兰芝,难得你那么点钱,却做出许多美味可口的菜呀!"焦母看着一脸倦色的兰芝,不由感慨地说。 兰芝心里猛然一惊,自从嫁到焦家,婆婆就一直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看,此刻,焦母难得的体贴和挂在脸上难得的笑容,让兰芝深深感动,她心里突然一热。 焦母见兰芝还愣在那里,忙说:"去吧,忙了一天,早早歇吧!碗由我来洗!" "婆婆!"兰芝看看婆婆,好一会,才充满感激地叫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