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勇者》 第一章 异世 「滴滴——滴滴——」 床头的闹铃开始吵闹。 白谦之从沉沉的梦中复醒。 只隔几秒,一只手拍在了闹铃头上。 “上学去吧……” 白谦之缓缓立起身来,眼角的余光扫向时钟,此时凌晨六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对于多数人来说还早。 但对于他这样的高三学生来说,这时候还没走出家门,时间已经够紧了。 洗漱完毕,白谦之从容地走出家门,东方初白,街道上已经有了很多学生。 初秋的空气有些凉意,路上偶尔能看见清扫落叶的自动清洁机器人。 哎,也许是时代进展太快了吧。 目前仅仅是二十二世纪,高度仿真的智能机器人就已经在全世界普及开来。高楼大厦,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 各种机器人生产公司拔地而起,相对的新型污染也随之而来,造福人类的同时,也为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又增添了一份负担。 白谦之出生于上流家庭。 他的父亲是一家家庭机器人生产公司的高层,母亲是家庭主妇。他身为家里的长子,却一向对这些披着人皮的冰冷机器没有好感。 虽然并非他能主宰的事,但有时他会觉得仅仅是在这几年时间里,地球的样子,就陌生了许多。 正走着神,不知不觉间脚步就已接近学校门口。习惯性坐进一家校门口的早点店,等待早点的同时,他将目光投向墙壁上的电视。 家离学校并不远,但从几年前起白谦之就没在家里吃过早餐。 要说原因吗…… 或许是和父母的矛盾,或许又是其他的事,总之已经记不清上次和家人一起吃早餐,是什么时候了。 电视里播着一些无聊的报道,但用来打发时间也够了。 过去大概一分钟,他很快注意到,电视在微微颤抖。 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它抖得越来越厉害时白谦之才皱起眉头把目光偏向别处,紧接着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是电视在抖,而是他周围的一切都在震动。 “地震,地震了!” 听到外面传来的惊呼声,店内的人才猛地反应过来。无论老少,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餐具,尖叫着一股脑往外冲。 而白谦之只是静静坐在原地,将筷子整齐地放在碗上,注视着人群,仿佛一个与世界无关的透明之物,又像是观看着一场闹剧的路人。 直到人群逃得七七八八了,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叹一声向着出口动身。 “轰隆……” 震动频率在不断加剧,从地心传来的深沉轰鸣令人们愈发慌忙起来。 在匆忙中,逃跑的人群撞倒了门口路过的一个小男孩,然而就算孩子发出嚎哭声,在此时此刻也并没有人肯分心关注。 “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听到孩子的母亲在人群另一头焦急地叫喊,方才脱身的白谦之转头看了眼小男孩,又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早点店,没有过多犹豫,转身迅速冲向男孩的位置。 在他冲过去的同一时间,早点店已然承受不住震动开始迅速解体。 白谦之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起小男孩,随后费尽全身力气将男孩向安全地带甩出去。男孩在落地之后,立刻就被母亲救下了。 哎……人是救下了。 在这点时间里,倒塌的水泥板也已经跟到了白谦之身后。 「就此为止了吗。」 身边的一切都在崩塌,距离死亡仅有咫尺的白谦之想了这样一句话后,闭上眼睛。 嘛…… 能离开这个没意思的世界,这样也好…… 「白……谦之……」 「白谦之……记住了……」 「你的……名字……」 在嘈杂的人声与震天的建筑崩塌声中,白谦之模糊地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便下意识转头去看。 在转头的瞬间,眼眸中最后倒映出的,却是一片苍白而刺目的光。 ……………… “唔……” 再次觉醒的地点,并不是医院的病床,而是由一大片只到脚踝深度,未知的怪异绿草组成的陌生草原。 奋力尝试眨眼几次后,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映入眼底的第一个东西,是天空。 湛蓝的天空。 这天空蓝得诡异,一朵云也没有,如同阳光照耀下的珊瑚海,不染一丝灰尘。广阔的天幕带有一股震撼人心的气势,争先恐后将他的眼睛填满的,只有碧蓝。 白谦之霎时间觉得自己在这苍穹下,仿佛一只渺弱的蝼蚁,于是猛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天空,身体也不由得开始发抖。 咦?发抖…… 微微挪动手指,他发现自己没有像预想那样粉身碎骨,没有剧痛传来,身体也还能自然地移动。 “这里,是哪儿?” 用双手支撑着站起来,他自言自语。 身体没有受伤,甚至衣服都没有变脏或者被弄破的痕迹。 兜里的现金和学生证还在,他就像在地震当场,被瞬间移动到了另一个地方。 而视线所及之处,除却碧空,唯剩满目翠绿。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能肯定,这里不是地球。 怔住仅仅几秒后,他的脑海里产生第一个可能性。 “我,在做梦吗?” 白谦之深吸一口气,大量的新鲜空气立刻钻入长期呼吸雾霾的肺部,还夹杂着些许潮湿的草腥味。这种本不算浓烈的味道突兀地袭来,竟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反胃,剧烈地咳嗽几声,才稍微适应。 “做梦,没这么真吧……” 意识到不对的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疼疼……” 脸颊生疼,白谦之暗骂着自己不该如此用力的同时呲着牙去揉。 还能这么明显地感到疼痛,证明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不过天堂或地狱,都不应该长这鬼样子吧。” 站起身来,茫然四顾,这地方看起来很怪。 这片草原的地势是一片接一片连绵不绝的缓坡,像块被巨人用巨大的木棒狠狠砸凹的地面,而他正位于其中一个缓坡的顶端。 放眼望去,周围没有一棵树木,更没有任何人类痕迹的踪影,草原持续延伸,直到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给他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伶仃感。 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在脑袋里筛选了好几个可能性,最终他得到一个最荒诞,也最符合现实的答案。 “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不久之后。 “穿越,穿越啊。” 白谦之叹着气,漫无目的地在足有小腿深的草丛里穿行。 “虽然地球那破地方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就那样死在地震里也算是一件好事。结果非但没死,还莫名其妙来到了不认识的世界,之后该怎么办啊。” 口中抱怨的同时,脚尖刚好碰到一团柔软的物体,下意识地踢过去之后,立刻感到一种粘滞感。 “什么玩意……” 当他费劲把脚收回来低头去看时,草丛里一只通体呈现青绿色,大概二三十厘米高,黏糊糊的一大团粘液正对他张开它恶心的大嘴。 “啊!!!” 下一刻,大叫在这片草原上响起—— 几分钟后。 白谦之正在狂奔中。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走,但背后有一坨恶心的粘液怪,谁还管得了这么多,不跑难不成要等死吗!虽然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死得那么不体面我才不要! “谁都好,来个人救我一下啊!” 呼救的同时他转头去看背后的情况,那坨家伙速度飞快,一人一怪之间的距离正不断缩短。 “居然没腿还能跑得这么快?你丫开挂了吧!” 虽说是在逃命中,可他也仍不禁对其吐槽,可就是这一下分神,让他黏糊糊的左脚绊到右脚,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了个狗啃泥,吃进去好几颗野草。 “嘶,可恶,又要死了……” 由于穿得较薄,透过衣服他能感受到膝盖和手臂正在火辣辣地疼。可这时候顾不上这些,因为粘液怪已经靠近了。 现在再跑也是徒劳,他只能下意识用双手去护住身前,听天由命。 粘液怪越靠越近,两者相隔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就在这时。 一枚疾驰而来的火球,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击中了它。 第二章 勇者 火球的威力只能算恰好,贵在精度极高,足以在把粘液怪轰杀至渣的同时,又不伤到他。 “谁……” 风波平息,白谦之朝四周张望,刚巧看见两个女孩一面对话,一面向他走来。 两个人…… 无论从样貌还是装束上来说,明显不是地球人。 “公主,刚才的动静是这个人闹出来的吧。”(异世语言) “应该是吧?” 其中那个大概十五岁却一脸刁蛮样的棕发小姑娘,对着另一个稍大一些的女孩说了些奇怪的话,后者答应着的同时低头看他,他亦抬头,瞧见一头灿金长发,和一双宛如无暇绿宝石的眼睛。 二人的目光短暂接触,白谦之整个人显得有些懵。 他还没搞清楚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家伙,不会是个傻子吧。” 把他拉回现实的,是小姑娘奇怪的语言。 要不是那不太友善的语气以及那把他当作未开智蛮夷的表情,他可能还会觉得,她是个挺可爱的丫头。 “你还好吗?” 金发女孩轻声对他问候,虽然他一个拼音都没听懂,但从她的神色看来,应该不是逼问或把自己当俘虏猎物一类的话。 “你们是谁?” 心脏还没从刚才被追杀的狂跳中缓过来,白谦之勉强开口反问。 “他说的话好奇怪,听不懂,是其他偏远国家逃难来的冒险者么。” 小姑娘对他的语言亦表示疑惑,金发女孩听了,也只是摇摇头。 “他说的话,应该不是其他国家的话……呐,小爱,你听说过穿越者的事吗?” “穿越者,那不是很久远的人了吗。最近一次有穿越者落到这里来,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吧。” 小姑娘再次打量一番白谦之,越看越觉得奇怪。 “不过,这个家伙的装束倒确实也是很奇怪。” “我们不如先带他回镇上,让瓦拉伯伯看看吧。” “听您的,公主。” 白谦之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脸色茫然,并且再次确认,自己是穿越无疑。 可是小说动漫里的穿越不都是自带语言转换的吗,为什么轮到自己就语言不通了,混蛋! 所幸,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即使是在这个鬼地方,手势还是和地球差不多的。 两个女孩对他做了跟着的手势(总之他是这样想的。) 他摸摸额头,打算先跟着她们走。 来都来了,姑且先看看情况吧。 而且她们两个人都身娇体柔的,如果情况不对,立刻逃跑大概行得通。 白谦之站起来,一路跟随两个女孩穿过草原,途中再没遇见袭击。 草地随着三人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浅,视线也越发开阔。登上一片高地后,白谦之看见下方不远处有个城镇似的建筑群,本以为会完全是异星风情的建筑风格里,居然能找到不少地球早期欧式民房建筑的影子。 而自己的位置,大概是在城镇的左上方。 城镇规模看上去并不小,从山上一眼望不到建筑群的边。镇门口——看上去大概是镇门口的地方有一段厚实的粗制城墙,应该是某种石质结构。大门洞开,没有卫兵,三人从门口走进去,一路上的居民纷纷对白谦之投以奇怪与警惕的目光。 “叮,叮……” 一路向前,他们最终在一家铁匠铺前停下。 “赛特叔叔,还在忙吗。” 金发女孩停下来,对铺子里正赤着膀子,使一把大锤在锻造些什么的壮汉打招呼。 “是小艾琳啊,不是出镇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名为赛特的壮汉停下来笑着回答,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艾琳希丝身后的白谦之身上,笑容里立刻带上了明显的警惕之色。 “小艾琳,你背后那个家伙是什么来历?” “他是我们在镇外发现的,应该是穿越者,我们正打算带他去瓦拉伯伯那里看看。” “穿越者?” “穿越者!” 不说还不要紧,这一说,周围的居民们都陆续凑了过来。被许多人的目光一下子注视着,白谦之觉得有些如芒在背,很不自在。 这群人,是怎样…… “这种时候居然会来穿越者,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赛特从里面走出来,神色凝重,把两个女孩护在身后。 “我们一起过去。” 面对居民们看稀有种怪物一般的表情,白谦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大概,不会很好看就是了。 “没事的,跟我们走吧。” 金发女孩朝他又做了个手势,见她表情诚恳,也就不再过多犹豫,只是在混乱中趁机摸了把摊位上的小刀,藏在袖子里。 居民们跟着四人直到抵达一间二层深棕色瓦屋前,其他人在外面等候,赛特则带着两个女孩以及白谦之进了屋。 一楼的屋内没有几个占地的家具,就算如此空间也并不是特别宽敞,并且分里外两部分。通往更深处的木门紧闭,外面这一层类似待客厅的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光线不怎么强。靠近二楼楼梯的天花板上尽悬挂着一些大抵是巫师用的小小工艺品吧,一旁的古旧书架堆满了各式书籍。 通过推断,这里应该是当地萨满、贤者一类人的住所。 “瓦拉大伯,在吗?” 赛特朝二楼稍试呼唤,从上面很快传来一声略显喑哑的回答。 “来了,什么事。” 回应响起后大致半分钟,随着木楼梯楼板被重物踏过的轻微吱呀声,楼梯上缓缓出现一位老者。 他很高,约莫两米有余,并且看上去精神尚佳,完全打破了地球上那些驼背的阴刻巫师给白谦之带来的刻板印象。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把灰白的长须,身穿暗灰色长布袍,胸前也挂着几个与天花板上那些工艺品类似的东西。 “瓦拉大伯,快来看看这小子。” “嗯?” 瓦拉迈着并不慢的步伐来到他跟前,抬起褶皱的眼皮瞥了他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瓦拉那暗蓝色的眼中陡然冒出精光,原本只勉强抬起半道的眼皮彻底拉升,震惊之余,目光中带有几分疑惑。 “好奇特的感应……他是什么人?” “他是艾琳和小爱在镇外草原上发现的,据说是穿越者。” “穿越者吗,穿越者……” 瓦拉闻声,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也不继续说下去,转身就走到书架前匆匆翻找,其他人见状,也不好直截了当地出声询问。 此时,白谦之的内心也并非风平浪静。 刚才的感觉,很不妙。 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 不行,逃生道路完全被居民堵住了。 悄悄握紧藏在袖口中匕首的刀柄,他打定主意。 如果等下情况不对,就果断一点自我解决好了。 谁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被绑去做什么奇怪的实验,受尽屈辱什么的。 好,就这样。 还好瓦拉寻找的时间并不算长,他很快就从一堆覆了灰尘的旧书里找到一份估计是树皮材质的东西。 盯着那东西念叨了几句,瓦拉猛地回头,眼睛死死锁定白谦之,屋内空气顿时凝固。 随后气氛又被他略带颤抖的声音打破。 “天呐……伟大的生命之树啊!” “我们的世界终于有救了!” 这下不止白谦之,屋里屋外的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了。 “瓦拉大伯,你有什么发现?” 赛特问。 瓦拉闻言,用他那瘦长的手指径直指向白谦之。 “他,这个年轻人,就是生命之树留下的预言里,那位最后的勇者!” 第三章 接引 瓦拉的话使得气氛又一次凝固。 “新的勇者……” “勇者……” “终于又出现了吗……” 这下白谦之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在窃窃私语中,表情复杂。 年老一辈主要是激动和惊喜,而年轻一辈显现出的更多是好奇和怀疑。他本人当然不知道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能隐隐约约猜出来,是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瓦拉见众人反应不大,挥着双手继续说 “大家听我说!黑暗彻底吞噬外陆前,我的老师曾在见过生命之树大人后,托人带回来了一份预言。” “预言里提到,未来会有一位真正的,比过往所有勇者都更加强大的勇者降临此处。他会带领着大陆上的民众们,走向真正的光的时代。那是一个,再也不会因抵抗黑暗而失去亲友,再也不会有国家因黑暗而消亡,再也不会,因黑暗发生悲剧的时代。他,他就是预言里降临的勇者啊!” “预言,是预言上说的吗!” “预言上都这么说了吗?” “有救了,真的有救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下所有民众都瞬间沸腾了起来,白谦之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态度的变化,年轻一辈脸上的怀疑已经变为与年老一辈脸上一般无二的激动,就连屋子里站着的其余三人表情也明显变化了。 “总之……瓦拉伯伯,先试着,为他进行接引吧。” 金发女孩是这其中最先平静下来的,因为她看见了白谦之满怀防备的表情,身体紧绷,双唇紧闭,似乎十分不适。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对,接引才是正事。” 瓦拉被她一提醒,连连点头,并且准备去抓白谦之的肩膀,像是想要引导他在一旁泛着陈旧气息的树桩桌前坐下。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彻底刺激到了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白谦之的精神。他迅速躲开瓦拉的手,并且毫不犹豫地亮出了藏好的匕首。 与其遭受什么未知的折磨,不如这里就我自己动手来得痛快点! 去死这种事而已…… 「对我这种早就形同尸槁的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样想着,他对众人露出一道狠厉的神色后,牙关一咬,刀尖没有任何迟疑地向脖颈抹去。 “请不要这样做!” —— 一道少女的喝声之后,出人意料地。 刀刃处传来了确切的感受,但是奇怪,却没有疼痛。 奇怪。 奇怪。 茫然的目光向下寸寸挪移。 先是刀尖。 然后是血。 不对吗…… 最后是一双被血染红的,白皙的手。 一双紧握着尖刀的手。 手…… 茫然的目光刹那间惊醒,才发觉手的主人,那双翠绿色的眼眸,正悲伤地看向这边。 “请不要这样对待自己,好吗……” “我们,并不是要伤害你……” 奇怪。 虽然她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居然在此刻,那份心情,能够稍微传达到。 在柔光的注视中,激动的心缓缓归于平静。 但是,立刻与之形成强烈对应的——人群开始躁动了起来,甚至金发女孩身边的小姑娘立刻赶了过来,娇小的五指毫不客气地招呼在白谦之脸上,剧烈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袭击使他下意识地放开了匕首,也与目光的主人分开。 “居然敢让您受伤,公主,让我杀了这混蛋吧!” 小姑娘左手掌心闪动着危险的蓝色幽光,眼中的敌意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兽,恨不得一口吞下面前的青年。 但是,怒火被目光的主人轻轻地阻止了。 轻而易举地。 “不可以的,小爱,不要生气,冷静一点好吗?” “可是,公主您都流血了啊!” 小姑娘捧起她的手,心疼地掉下了两滴泪花。后者仍然只是微笑,随后双手合拢,微绿色的光芒闪耀,再次摊开手时,伤口与血迹都已经消失不见。 “好啦,不要再哭了,小爱,这点伤口一下子就治好了。” “啊啊,那您也可以之后去治旁边那个蠢蛋嘛!真是的!” 小姑娘愤恨地指向还捂着脸没反应过来的白谦之,虽然语气仍不饶人,但从神色看来,已经远没有刚才要杀人那般可怕了。 “好了,能顺利进行接引才是要紧的,听话。” 安抚好小姑娘,金发女孩重新来到白谦之身前,对其投以恳切的目光。 “可以信任我吗?我想要帮助你,如果不能信任其他人,那么两次救下了你的我,可以请你信任吗?” 她对他伸出手。 迟疑少许,他将手交了出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牵起他,来到树桩桌前。瓦拉已经在对面入座。 树桩桌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桌面上是一圈圈密密麻麻清晰可见的年轮,一些文字刻痕在桌面上若隐若现,看上去像是咒文。 中央处,一枚黑色水晶球被从镂空的中心部位里生长出来的,交错纵横,像是恶魔爪子的光秃树枝所牢牢托住,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 瓦拉示意他入座,随后再次示意他将手放到水晶球上。 白谦之看着漆黑的水晶球,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厌恶感,本能强烈抗拒。 “刚来的都这样,放吧,不会伤到你。” 瓦拉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干脆将他的手抓过来按在了水晶球上面。他的力量出奇的大,完全挣脱不开,白谦之这次只是稍有挣扎,发现完全没用之后也就放弃了。 瓦拉随后飞快念出几句咒语,白谦之只觉眼前一花,穿越时那阵刺眼的白光再度袭来。 「白谦之……」 「白……谦之……」 「名字……记住……」 努力想去睁开眼,看到的却始终只有模糊不清的画面;耳边开始响起杂乱不堪的噪音,无法辨认出有效的信息;还有在穿越之前听到的,那似有若无,朦胧的呼唤声。 呼唤声持续大致有十几秒,白谦之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什么吸离了身体,正在不断向虚无中坠落。 最终,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白谦之用力地摇晃脑袋,睁开双眼回到了现实,这才发现已是满头冷汗。 “结束了。” 瓦拉收回手,白谦之却在听到声音时微微张大了嘴。 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瓦拉说的话了。 “年轻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瓦拉问道。 “我,靠?” 最终,他抽抽嘴角,居然爆了句粗口。 “不要紧张,刚才我为来自异界的你进行了例行接引,所以你已经与我们的语言共通了。现在告诉我,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瓦拉并没有过于在乎他的反应,安抚道。 “我?大概,是因为地震穿越来的吧。” “名字呢,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在居民们的一阵惊呼中,瓦拉又迫不及待地追问。 “名字这种东西,怎么会不记得,我的名字是……白谦之。” 在说出自己的名字,不,或许应该是在想起自己的名字前,白谦之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粘滞感,虽然只持续了一瞬,但那种感受……可以说是十分糟糕。 因为很糟糕,所以他并不打算深想下去。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 居民们又是一阵惊呼,这次连赛特手里的铁锤都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要知道,从三千余年前的第一个穿越者降临起,有无数穿越者接连落到这个世界上,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或许穿越者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这种事在几百年前并不是什么能让人如此关心的事,但在没有一个穿越者降临的,世界濒临灭亡危机边缘的现如今。 这无疑是一则惊天的大消息。 “记得自己的名字,很奇怪吗?” 现在白谦之才反倒是感觉最怪的那个人,穿个越,连自己名字都能忘吗? “没错了,没错了,预言上果然没有说错。” 瓦拉神神叨叨着,然后双手搭在白谦之肩头上。 “年轻人,你就是这个世界仅剩的希望了!” “哈?!”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孩子,你就是降临的勇者,能够给这片大地重新带来光芒的人!” ? 喂?有人要来和我解释一下吗? 怎么莫名其妙的,我就成为勇者了? 哦我懂了,敢情这里跟我玩的是传统异世界穿越流是吧。 那按照剧情流程,我之后是不是该被国王召见,再赐我个貌美公主什么的,让我去跟魔王干架? 逆天,太逆天了。 心里暗自吐槽了一番,白谦之极力地缩着肩膀往后退,企图脱离瓦拉的双手的同时出言拒绝道 “不是,我说老伯啊……我活了十几年都没看出来我有这种天赋,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都是预言上所记载的啊!勇者!” “预言?绝了,预言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你们都信的吗……” “怎么可能骗人!” 听到他对预言提出质疑,瓦拉急忙争辩。 “预言可是老师从生命之树大人那里带回来的建言,生命之树的预言,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啊,行吧……” 本着礼让老人家的传统美德,白谦之放弃和他继续争执下去。 再说,这个世界既然有预言这种东西,威信度还这么高,明显便不像有科学存在的样子。以此作为前提,和他们讲相信科学不要迷信,谁信啊? 不会被当作什么异教徒然后被架上烤架就千恩万谢了。 “那就算我是吧,然后呢?” “时间紧迫,黑暗已经在不断向内陆蔓延了,你作为唯一的勇者,现在必须要担起重任,拯救这个世界!” “嗯,会死吗。” “呃,大概吧……” 忽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瓦拉显得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回答。 “好的,我拒绝。” 白谦之干脆地给出答复,站了起来。 “老伯,恕我直言。我刚来,你们这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这鬼地方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别说我是什么勇者,就算我是神仙,也犯不着一落地就打算要拼自己的命去拯救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吧。” 他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自认为的委婉),不过嘛,听在耳朵里依然很尖锐。 但是……毕竟人家说得也没什么问题,我才刚落地就被告知要拯救什么什么,要背负什么什么,我凭什么为你们卖命,神经病呀! 正是因为这样,才让瓦拉找不到反驳的话。 “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告辞了,再见。” 白谦之转身走出门,干脆地穿过围观的不知所措的人群,在居民们的目光下越走越远。 第四章 暂时留下 “艾琳,一定要拦住他!如果他走了,这个世界就没救了!” 等大家反应过来时,瓦拉的话音刚落,两个救下白谦之的女孩也已不在屋内。 ——而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迈步的白谦之,此刻正在窝火中。 勇者啊,拯救世界啊……诸如此类的事,怎样都好。 至少让那种热血无脑的笨蛋主角来做啊。 反观自己。 并不是什么能委以重任的性格。 倒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冷漠之人。 选自己来做勇者,还不如试着去让机器人懂得什么叫做“爱”。 “请等一等!” 背后传来少女急切的呼喊,稍作犹豫后,步伐并没有停下。 毕竟不用想就知道这群人要说的话,无非就是关于让自己再想想,一定要接受勇者这个身份之类的话,听了也没用。 “等等……等一下!” 看来她们不打算放弃。 好,那么这里就跑…… 白谦之刚撒开腿跑了没两步,一道白色幽光迅速追上并缠上他的双腿,将他束缚在原地,一步都迈不开来。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近,他摆出一副冷淡脸。 “你们还有事?” “嗯。” 先前救下他的金发女孩很快赶到面前,双唇紧抿,似有话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白谦之也是在这时候,才好好看清楚了她的样貌。 灿金的长发正于阳光下熠熠闪耀,匀称的五官堪称精巧。肌肤白如珍珠却不失生气,额间淡青色的咒文纹路将整个人的气质衬托起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而翠绿色眼眸中透出的几许紧张,又充分体现了花季少女的青涩。 看到她,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在地球上只存在于神话中,却有着大量狂热粉丝的种族:精灵。 用精灵来形容她,是最合适不过了。 “那个……” 女孩几经迟疑,开口说的第一句,却是介绍自己。 “我,我的名字是,圣·安戈班·艾琳希丝。” “你好。” 白谦之淡淡回覆。 他倒想看看她打算怎样说服自己。 “喂!对公主放尊重点啊!真是没礼貌。” 艾琳希丝本人还没接着说下去,身旁的小姑娘倒是不满地插嘴了。 “你是公主?” 白谦之首先注意到的是小姑娘对她的称呼,随后摊摊手。 “嘛,我第一天来又不认识你们,对于把我困在原地不让走的陌生人来说,这种态度已经算不错了不是吗。” “说得也是呢,小爱,快先解开魔法……” “不行啊公主!解开他就会立刻逃跑的!喂,没礼貌的家伙,你知道吗,你面前的就是安戈班王国唯一的公主殿下,而你脚下站的土地,都属于安戈班王国的领土!” “小爱……” 话没说完就再次被小姑娘打断,艾琳希丝对其投去一个苦恼的神色,后者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放开了白谦之的禁锢。 “好吧,交给您。” 话语权交到艾琳希丝手上,少女略微措辞,对白谦之说道 “是这样的,勇者大人,我想请你留下来,帮助我们。” 艾琳希丝的姿态放得十分低,她用了“请”这个字。 虽说在地球这种语气用作求人是很正常的,可用在一个王国公主身上,该怎么说呢,确实是算放低身段了。 “请我留下?为什么,因为你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吗?” 他对此有些好笑,顺嘴问。 “嗯,无法否认有这个原因。” 没想到艾琳希丝一点撒谎的天分都没有,居然如实回答了。 “可真耿直,耿直得有点可爱。” 白谦之明显被这意料之外的答案逗笑了。 “谢谢……” 艾琳希丝红着脸低声对他的“夸奖”表示感谢。 “不过。” 话锋一转。 “公主殿下,我不是你这个国家的人,按道理也不归你们这里管,你们没理由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吧。还是说,你们国家的特色就是如此呢。亦或者你们口中拯救世界的勇者,其实就只是一群被逼无奈只好给你们做事的可怜人吗。” “不不!不是哦,我们不会强迫你的,可是,我会尽量尝试说服你留下。” 偏偏这种刁钻的话,对这种认真的笨蛋来说完全不管用。 “还蛮可惜的。我似乎不太想听你的说服,也不想帮忙,那么,告辞了。” 看着她充满干劲的神色,白谦之心头莫名生起些许烦躁。 这个女孩——放在地球上绝对是受人追捧的那种类型。 甚至会有一些人对其高喊「这就是圣人呐!」这样的话。 毫无疑问,艾琳希丝是个标准的好姑娘,这点可没有夸大的成分。 但从最开始,他就讨厌这种人。 于是他一耸肩,转头就走。 “公主,这人怎么这样啊!可恶,我这就……” 小姑娘气愤地看着他走远,正打算故技重施时,艾琳希丝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叫道 “可是,我刚才救了你,两次,对吧!” 这下,离去的脚步一顿。 见有戏的样子,艾琳希丝连忙趁热打铁。 “那,你也应该报答我才对,不是吗?” 片刻后,本要离去的人转过头来。 “要我报答你没问题,可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对于他那无理的话,小姑娘再次忍不住出口呛他。 “开什么玩笑,被救的人可是你,你怎么还好意思向我们提条件?” “没事的,小爱。” 艾琳希丝制止了她,打算先听听。 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 “可以,你说吧。” “好。” 白谦之点点头,提出了自己的两个条件。 “第一,我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可这并不能成为你要挟我做什么勇者的筹码。” “第二,你们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可不想留下后被你们关起来,或者严刑拷打之类的,那还不如我自己离开找活路。这两条能答应么,能答应我就留下。” “可以,我答应。” 艾琳希丝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光说答应两个字,可不容易让人信服。” 她闻声一怔。 “是呢,陌生人的承诺,并没有说服力。” 看着艾琳希丝的神色转为苦恼,小姑娘也在一旁骂骂咧咧道 “可恶,公主都救了你两次,换了其他人早就对这样的救命恩人感恩戴德了,居然还说出这种无理的话,你这无耻之徒……” “小爱,不要急,让我想想。” “好了,别大费周章了,我相信你。” “欸?” “总之就是这样。” 白谦之微微避开从她那边投来的目光,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复杂笑容。 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轻信于人。 这是白谦之身为地球人要掌握的最基础的认知。 事实上白谦之那颗早已冷却的心也确实把这份认知一直以来发挥得很好。 但是,无法否认的是。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这样一种既温柔又认真的笨蛋。 虽然被他深深地讨厌着,但同时他也是最了解这群人的人。 他们说出的话,绝对是…… 能够信任的。 “既然如此,我们来谈谈怎么报答你吧。不过签卖身契什么的,我可不干啊。” “那……就暂时做我的护卫,怎么样?” 白谦之的目光越是回避,艾琳希丝探求意见的目光就越是紧跟过来,最终视线交织,心中咯噔一跳首先收回目光的,却是她。 “护卫没问题,不过我可先说,我不会打架。” 白谦之捏了把自己那绝对不算健硕的手臂,很可惜锻炼身体这种事,一直都并不是他的爱好。 “没,没事的……遇到危险,有小爱可以保护我们。” 艾琳希丝还有些害羞,小声回答。 “既然你这么说,那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公主殿下。” 白谦之走过来与两人并肩,但他注意到艾琳希丝一旁的小姑娘有些不满……不,明显是非常不满。 “我先介绍一下,她是小爱,是我的贴身女仆。” “唔……” 白谦之顺势打量了眼小爱。 这丫头棕发橙曈,身材娇小,这样的外貌与艾琳希丝天生的高贵气质不同,是个第一印象让人感觉很富有活力的可爱外表。 当然,如果这丫头这辈子都不打算说话的话,这样的印象也许能良好地得以保留。 “丫鬟啊,明白。” 小爱没听懂“丫鬟”是什么,不过从他略带轻蔑的语气中能听出来,大概不是什么好称呼。 “你这家伙,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爱厌恶地质问道。 “那可没有,在我那个世界里,女仆就等于丫鬟。” 见他们俩火药味那么重,艾琳希丝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啦小爱,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要好好相处才对。” “呸,谁跟这没礼貌的家伙是朋友了。留这种人在身边,公主才是要小心。” 小爱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艾琳希丝悄悄看向白谦之,他看上去并不在意小爱对自己的排斥,只是抄起手问“那么公主殿下,按照常规套路你不打算和我介绍一下吗,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 “啊,这个的话……” 艾琳希丝伸手撩了撩耳边流泻的发丝,整理语言,随后解释道 “这个世界,是由原住民和来自各个其他世界的人们组成的,在三大铁则下,被约束的牢笼。” 第五章 世界是牢笼 “牢笼?是什么意思?” “这就要先说起异世界三大铁则了。异世界三大铁则,是初代冒险王贾拉贡设立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 「异世界三大铁则之一:这个世界被称为异世界、牢笼、囚牢。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会在某些不同的条件下降临于此,但是无法再离开。」 「异世界三大铁则之二:囚笼的原住民们从光芒中诞生,在死亡时,身体中的光会消散。因此遗体会随着光芒的消散程度,而最终完全地消失。」 「异世界三大铁则之三:穿越者在落入异世界时会被剥夺灵魂,忘却名字与过往。而部分强大的人能够不受影响,他们被称为‘坚定的灵魂’。」 “……” 白谦之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几条规则听起来不太友善。 牢笼的概念能够理解,原住民死亡后不会留下遗体的设定也能理解。 但所谓的“坚定的灵魂”是什么东西? 类似主角光环吗? 好像听这位公主的口气,也不止自己才有这样“坚定的灵魂”。 主角光环这种东西,怎么看小说的时候没听说过还能多人共享啊。 那……就是特殊能力吗? 但也没觉得身心有什么不同——比如一穿越来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的。 难不成所谓的灵魂坚定,就只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家里掉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有个鬼用啊…… 很快,他放弃继续思考这个完全没有头绪的问题,又问 “我能干什么?如果我不是什么勇者,只是个普通人的话。” “嗯……除了有资质学习魔法的魔法师,最简单的就是成为冒险者了吧。” “讨伐强大的魔物,进入危机四伏的地下城寻找秘宝,四处冒险。很多年前,其实冒险者就是勇者,勇者就是冒险者。那时候的勇者们充满信念、强大、善良、公正。可是……自从深渊黑暗再度蔓延之后,勇者就渐渐开始消失。直到最近几百年,大陆上已经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勇者了。” 白谦之陷入沉思。 “勇者,那些人和现在大陆上的冒险者又有什么不同?只是一群记得自己名字和过往的强大家伙吗?换句话说只要记得自己的名字就一定很强大吗?依据呢?一定有区分勇者和普通人的某种特征吧,比所谓的‘强大’更好辨认的特征。” “抱歉呢……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勇者们,毕竟已经绝迹很久了。” 对于他连珠炮式的问题,艾琳希丝有些难以回答。 勇者这种几百余年前的存在,对于她这样年仅十九岁的大陆原住民来说,早就已经是属于故事中的传说人物了。 原住民们对于那群曾来自星空之外,为这里拼上一切奋战过的人们,最后留下的印象居然只有强大,无法想象的强大,令人安心的强大。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再记得。 这种只会让人感到讽刺的印象,艾琳希丝并不想对他坦白,有顾全大局的做法,也有私人感情在其中。 不过凝视着面前青年紧蹙的眉头,她又实在过于在意,于是又拼命地提出建议 “也许,我们可以回去问问瓦拉伯伯?” “那个老伯吗,也行,我们现在回去。” 虽说现在,白谦之有种穿越过来被坑惨了的感觉。 但来都来了,这个世界的现状如何,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勇者这些事,总不能就糊里糊涂蒙在鼓里吧,还是搞清楚会比较好。 三人一路回到瓦拉的屋子,人还在一楼,见白谦之去而复返,惊喜地问 “年轻人,你想通了?” “老伯别误会,我只是因为欠了人情才留下来的,我可不会好心到还什么都不知道就为别人卖命。” 气氛有些尴尬,暂时没人接他的话。 片刻后,他稍微叹口气,又主动说 “我回来是想先找你了解一下一些事。喂,老伯你是巫师吧。” “什么?巫师?我可是尊贵的魔法师!你怎么能把我和那群邪恶无耻的家伙相提并论?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没想到他无意间的一句话,竟让瓦拉莫名愤怒。 …… 在生什么气啊……这个人……意义不明。 白谦之愣住一秒,嘴角抽了抽,但还是继续问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怎么可能相同!” 瓦拉瞪了他一眼,像是被他彻底惹怒,转身径直往楼上走。高大的身躯碰到店内悬挂的诸多饰品,发出了一些悦耳的响动。 嘛,虽然人怪,但工艺品不错。 白谦之心里这样想。 面上则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 “我难道,说错话了?” “当然说错了。” 小爱捂着额头,对这没神经的家伙有些无言以对。 “巫师,另一个说法是暗术师或者咒术师。这群家伙都是一群抛弃光而堕入黑暗的邪恶存在。而魔法师则是受人尊敬的职业,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你应该能明白吧。” “那我又不知道,他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吧,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这样说长辈,真是无礼。” “那个……” 在事态即将发展为吵架之前,艾琳希丝又一次成功将其制止。 “魔法师,都很在意自己的名誉呢。” “行吧,既然公主你都这么说的话。” 既然艾琳希丝都开口了,白谦之也不再多言。 “要不要试着向瓦拉伯伯道个歉?他应该会接受的。” 艾琳希丝小心提议道。 “我要是去不道歉,他就不会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对吧。” “看上去是这样……” 注意到她那翠绿眼眸中藏着的小小不安,白谦之稍微打定了一个主意。 “算了吧,反正我就随便问问。再说,又不会只有他才知道这些事。” 如此说着,他走到门口,转头看向两个女孩子。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们吗?说起来也是,我接下来还要去找一趟安苏院长。” 他的话提醒了艾琳希丝,她的目光在他与小爱之间稍作流转。 “那个,如果你还没有其他想法的话,可以一起过去吗?那里稍微有点远,但应该还有一个可以帮到你的人。” 然后她开口对白谦之请求道。 “我说啊,公主殿下……你这可不像和自己的护卫说话的语气。” 他微微叹息,但话里没有拒绝的意思。 “欸?” “一个问题。” 白谦之对她举起一根手指。 “公主,护卫是什么人。” “嗯,保护别人的人?” “没错,但不全对。” 白谦之收回手指,接着说明。 “对于一个护卫来说,他的职责是保护应该保护的人,并对那个人的命令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服从。换言之,护卫与雇主之间的身份,一定程度上是不对等的。也就是说你刚才完全可以不特地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告知我跟随你前往。可你却在身份不对等的情况下,为我的事,对我用了询问甚至是请求的语气,这样说话,不觉得别扭吗。” 男人的话语像一阵冲进艾琳希丝脑海里的激流,并在其中掀起了轩然大浪。她微微张着嘴,欲言又止,像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他。 反倒是小爱,抢着与他争执起来。 “公主这叫做平易近人,不对此感恩也就算了,你这家伙难道是个不被命令就浑身不舒服的变态吗?去死啊你!” “相反,我很讨厌被别人命令。” 白谦之抱起手,不客气地回答小爱。 “不过就现在看来,我的身份是护卫而她的身份是公主,我就算是被命令也很正常。她有命令我的资格,如果我觉得不合理我可以出言拒绝,这就是我的事了。可是看看我们的公主殿下内心有多动摇吧,这不叫平易近人,她啊,这叫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去对待他人。” “一直这么软弱和动摇可不行啊,公主殿下。” “和这样的你相处,暂且不提别人怎样,总之我是会整天掉鸡皮疙瘩的。” 白谦之说完后,就自顾自地靠在了门外,把头偏向一边。 “你!” 纵使牙尖嘴利如小爱,一时间也对他的这番话感到无力反驳。 公主是什么样的性格……作为朝夕相处的女仆,她最清楚了。 虽然软弱和容易动摇是不好,这种事她也知道。可是…… 可是,好不甘心…… 这种话,就这样被这明明才刚认识她,被她两次救下的混蛋,毫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但是,在这怪异的气氛中。 视线落于门外之人的侧脸,此刻的艾琳希丝,心中正卷起一阵风暴。 第六章 卫兵兄弟 「搞不清楚自己是谁」 「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对待他人」 「一直这么软弱和动摇可不行啊」 这些话,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 一直都这么软弱和动摇,可不行啊。 这种事,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呢…… —— 自小而大,艾琳希丝公主一直都是王室里最受关怀与关注的明珠。无论是皇室还是王国境内的居民们,对她的态度无一不是恭敬,友好的。一旦提起艾琳希丝公主,从来只有正面的评价。 “艾琳希丝公主真是气质高贵啊。” “是啊,明明那么高贵,性格却那么柔和,真是个好孩子啊……” 「艾琳希丝公主是个好孩子,从不和别人争吵,端庄淑雅」 「小艾琳是个懂事的孩子,总是宽容调皮的同龄人」 「明明是公主却没有公主的架子,对我们这些农夫也很关心」 「真是温柔啊」 「有这么一位温柔的公主,真是我们身边发生的最大的好事」 长久以来,被这种环境包围着的她,正如前言,成为了一位善良温和的人。 但同时,她也在这一声声的评价中,迷失了自我的模样。 那简直就像是 在众人的期望中,从名为“温柔”的模板里,被刻出来一样。 从前的艾琳希丝一直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早已被困进某个透明的监牢之中。她很满足,很满足成为一位大家想要的公主,成为“温柔”这个词纯粹的代表。 直到某一日,母亲的言语才让她看清楚。 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艾琳,你要记住,你是安戈班王国的公主。」 「只有路边的小女孩才仅仅是被人说温柔和懂事就沾沾自喜。」 「你是储君,不是路边的小女孩。」 在艾琳希丝眼中,母亲,也就是安戈班王国的在任国君。 那真是一个坚强、果断、威光四射,具有王者气概的人。 并且她的梦想,也曾是成为母亲那样坚强的人。 但,她做不到。 其实白谦之说得很对,她经常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成为路边的小女孩。 还是要成为母亲。 曾将自己内心填满的温柔,让人舍不得去伤害与改变的那份温柔。 其实,根本就是软弱而已。 可是几乎从没人指出过她性格的缺点,更别提,是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没有一丝遮掩。 这个仿佛浑身带刺,无论谁胆敢冒犯与接近就会十分直观地被他刺伤的青年,像是故事里的勇者,挥动着某道不可思议的利刃,轻易将那透明的监牢击破,找到了藏在其中,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的,软弱的自己。 分明是初识。 但是,从他身上散发着的光芒。 却是她在任何地方都未曾见过的 如此耀眼的光辉。 将手轻轻放置于胸前,少女感受着自己轻微加速的心跳。 艾琳希丝的内心深处。 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了。 ——回到现在。 三人并没有在那样的气氛中持续特别久,因为白谦之再度开口了。 “不走吗?我们。” “要你提醒!” 小爱气呼呼地挽起还有些愣神的艾琳希丝。 “您别太在意他说的话,公主。这混蛋就是个迷宫里的自动陷阱,无论是谁,见了面都先不讲道理地乱攻击一通,哼。” “把别人形容成那种东西还真是无礼。” 白谦之拍拍衣服,站起来慢慢地跟在两个女孩子身后。 “你这样的无礼之徒有资格说别人吗。” “真对不起啊,你这种小丫头还没资格见识我那套周全的礼数。” “去死啊!” 二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好歹是一起来到了小镇地势最高的地方。 蜿蜒的石质街道尽头,在这里矗立着一所魔法学院。 充满异乡风情的巨型建筑,糅合了地球式建筑的影子。尖耸的四角钟楼,气势恢宏的大教室与活动广场,以及塔楼上凿刻的奇异壁画,给人的感觉像是在从用料到摆盘都完全陌生的水果蛋糕上,点缀了几颗饱满的蓝莓。 “公主,下午好!” 铁质的大门口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见到艾琳希丝便双双朝她鞠躬,并不算厚重的铠甲在他们弯腰时发出稍显廉价的摩擦声。 “嗯……你们辛苦了!” 艾琳希丝语气如旧,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下意识伸出去搀扶二人的手只到一半,短暂迟疑后,又收了回去。 察觉到自己这个行为十分失礼的艾琳希丝立刻慌张了起来。 “啊,对不起……我,我这是怎么了呢……” 两个卫兵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不过他们怎么可能让她为难,立刻就站直了。 “没事没事,身为卫兵,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嘛,公主才是,平时对我们都太好了。” “就是就是,让这两个家伙好好站岗就行,公主,我们先进去找院长吧。” 小爱摇着艾琳希丝的手臂,试图让她打起精神来的同时瞥了眼白谦之,后者很懂规矩地站到了旁边。 “我知道了,我先在外面等你们。” “这才对嘛,公主快走吧。” 小爱拉着艾琳希丝,进入铁门另一头的学院。 “德利文,公主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等她们进去了,两个卫兵才开始对话。 “是啊,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私底下谈论别人,不好吧。” 白谦之抱着手,斜着眼睛瞥向他们。 这时候,两个卫兵才反应过来这里还多了一个人站着。 “你小子是谁?刚才跟着公主一起来的吧,以前没见过。” 声音稍显年轻些的卫兵也打量着他,开口盘问。 “我吗,来自地球。” “地球?” 年轻的卫兵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年长的卫兵。 “德利文,你知道地球是哪里吗,不会是大海另一边的偏远异国吧?” 面对他的问题,年长的卫兵摊摊手 “地球啊,我也没听说过,是个奇怪的名字。” 白谦之看他们俩一头雾水,接着补上自己没说完的话。 “别想了,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是穿越者。” “穿越者?” “穿越者?” 这句话,两个卫兵倒是听懂了。 “穿越者吗……” 虽然目光中还带着些许难以置信,但年长的卫兵认真瞧了他身上的装束,若有所思地说道 “嗯,倒是听说过在很久以前,这片大陆上有许多穿越者。不过这些人早就成为传说了,在这种光芒渐弱的时期居然还会有穿越者到来,可真是件怪事。” 传说的当事人也无奈地摊开手来。 “我怎么知道我这么倒霉。你们镇里那个神棍——哦,魔法师。他硬说我是什么最后降临的勇者,我也很无奈。” 两个卫兵对视一眼,年轻的卫兵发出一声嗤笑。 “噗呲……哈哈哈哈哈,就你这身板,连做冒险者都还不够格吧?还勇者呢,不可能不可能。” 没在意他那有些看不起人的语气,白谦之趁机发问 “我其实比较好奇,勇者和冒险者到底有什么区别。” “诶……你连这个不知道吗?” 年轻的卫兵又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 “废话,我刚来没半天,怎么可能知道。” “我们这个世界的勇者啊,据说是一群很强大的人。他们拥有着坚定的灵魂,遵循古老的信条。做着四处探索未知啊,讨伐魔物啊,抵御黑暗之类的事,守护着这个世界。” 年长的卫兵接过话来,神色颇为感慨。 “不过真正的勇者在很早之前就都消失了。这些都是我们从前辈们留下的记载和大陆上传颂的故事里得知的。最后一位有记载的现役准勇者‘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也早就于四百七十七年前,倒在了现在早已经被深渊黑暗全部吞噬的外陆国家矿坑之巢里。” “现在还在外面与魔物和深渊黑暗战斗的冒险者们,都是些灵魂弱小的原住民。虽然在做着和勇者差不多的事,不过都不能算是勇者。” “这样吗。” 虽然听了一段感觉很厉害的资料。 但是完全没有自己想听的内容嘛! 而且还多了一个夹在勇者和冒险者之间暧昧不清的“准勇者”这样的新称呼。 搞什么啊!这群家伙口头上那么崇拜勇者,结果却连勇者到底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都搞不明白吗,这群可恶的原住民,就是这样敷衍对待拯救了自己世界的恩人? 白谦之有些提不起劲来了。 “还没问你名字,你叫什么?” 年轻的卫兵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嘛,白谦之。” “果然是穿越者才有的怪名字吗。” 年轻士兵咕囔着,取下沉重的兜鍪,露出一张约莫二十上下的脸庞,和一头红棕色的短发。 “列文·多罗多,我的名字。我旁边那个家伙是德利文·克默,我们是这儿的卫兵,也是这个小镇的巡逻士兵,叫我列文吧。” 列文伸过手来,鉴于他还算得上友好的态度,白谦之倒不介意认识他们俩。 “叫我德利文就行。” 德利文也取下了,对白谦之微笑示意。 德利文长着灰发,脑后简单地扎着一个小辫子,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样貌,比列文更成熟些。 “我一路上都没看见有其他士兵,这镇子这么大,不会就你们两个士兵吧?” “是啊,我们俩是从其他国家逃来的难民,从小在这长大。希斯纳尔镇周边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魔物,有我们俩和镇里的冒险者守护也就够了。” “白谦之,你是今天落下来,然后被外出的公主带回来了吧。” 德利文抄起手问道。 “嗯,我被她救了一命……两命吧。现在暂时是她的护卫。” “护卫?你连剑都拿不稳吧。” “再怎么说这不可能吧。” 列文憋着一脸坏笑,把手上的长剑递出。 “来,试试。” “叮当……” 不,不行…… 这绝对超过了一百斤的重量吧! 虽说多少是有些没心理准备的原因,但白谦之接过剑的那一瞬间,双手就不受控制地被沉重的铁剑往地面拖去,险些让他失去平衡,还好及时脱手了。 质量也太高了……天杀的,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天生神力吗! “哈哈哈,不行啊。” 列文摇着头,把剑重新捡起来,轻松写意的神色让白谦之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人是不是用了什么魔法或者暗桩开关来整他。 “不可能不可能,就这种程度,瓦拉大伯绝对认错人了。” 成功找到乐子的列文笑得十分灿烂,重复了刚知道白谦之来历时说的话。 第七章 学院 “是剑太重了。” 白谦之有些不爽地揉了把方才被扯到的上臂。 “要和制式武器比起来这玩意确实不轻,但再怎么说耐久度值得信任,也是大部分冒险者经过锻炼后都能轻松驾驭的重量。” 列文吹吹剑上的灰尘,将之收起来。 “是作为穿越者——勇者来说的你太弱了。虽然有整蛊的成分,但作为勇者没道理会这么弱。” “随你怎么说。在我那个世界里,可不会有人像你们这样整天提着这么重的一把剑站岗。” 虽然没意义,但白谦之还是决定嘴硬一把。 “说起来……公主身边不是有爱大人护卫吗,怎么还会让你来做护卫。” “哈?那个小丫鬟很强吗?” “嘘!” 听到他不屑的语气,列文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立刻对他疯狂做起噤声的手势。 “你……话不能乱说!爱大人是很强的魔法师,公主的安全一直都是由她直接负责的。可她脾气不好,惹她不高兴,你可得吃不少苦头。” 看列文苦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多半就是被收拾过。 “原来如此,嗯,我还以为她就是个刁蛮的小丫头而已。” 话音未落,一阵凌厉的风从白谦之头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刮过,带走了几缕发丝。 卫兵兄弟俩立刻缩起脖子不再出声,怂得要死。 “喂,没礼貌的家伙,过来。” 小爱站在门口,双臂环抱,以不耐烦的语气对白谦之指使。 “谢谢,我有名字,小丫头。” 白谦之可不怕她,盛气凌人的小丫头在地球上他见得多了,一抓一大把。 “你这家伙……” 小爱气愤地指向他,看样子是很想动手,但最后只是狠狠地一跺脚,转身的同时留下一句话 “给我进来,安苏院长要见你。” 见我? 白谦之神色微妙。 “听不懂我说话吗,快!” 小爱以在发火边缘的语调重复了一句,他这才慢慢跟上去,也不多问。 嘛,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学院内部,除却错落的脚步声外没有更多交流。学院内部的有效空间其实比在外面看上去要大,且四处是草坪,让人心情放松。 这一路上有不少少年少女,看样子是在这里学习魔法的学生。偶尔有迎面碰见小爱的,也不敢和她搭话,只是远远地退开对她鞠躬而已。 小爱带着他一直穿过草坪,路过正在上课的教室,路过矗立在学院最中间的大钟楼,进入教堂似的大厅后,最终抵达一个巨大的图书馆。 “安苏院长,人我带到了。” 小爱抱着手,朝她前方不远处一个高挑的女性报道。 白谦之把目光投去——她身穿白底蓝纹的宽大长袍,浅绿色的长发被盘起来放在脑后,双耳尖细看上去不像人类,双眼是和艾琳希丝一样的翠绿色,有种端庄的大人物气质。艾琳希丝比她矮起码两个头,站立在她旁边显得像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 “来了吗?” 如预料中那般,安苏院长的声音也十分成熟,对他投来了目光。 “果然是很强大的灵魂啊。难道……” 在目光交汇数秒后,她也发出了略带讶异的声气。 “安苏院长,他有学习魔法的资质吗?” 艾琳希丝期待地询问。 “可惜了,小艾琳,他不能学习魔法。” 安苏院长对她露出柔和的笑容,语气中带有些许遗憾。 不能学习魔法? 虽说不知道这三个人都在这里面偷偷预谋了什么,但实际上就从面前这两个人的对话来说——他对于这个结果倒是生出了些莫名的庆幸,感觉自己刚才正因为平庸而躲过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咳咳。” 白谦之轻咳两声,以引起她们的注意。 从来到这个镇子起,他就一直不知道这群人都在搞些什么鬼,现在也该轮到自己的回合了。这个院长看起来学识渊博,说不定可以回答他的疑问。 “这位院长,如果没意见的话,我想问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安苏院长以微笑回应。 “好,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个世界的背景,比如,关于坚定的灵魂这件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成为勇者的凭证。” “这些我倒是知道,可瓦拉在接引你的时候,应该也会说才对。” 嘛,这种事…… 白谦之摸摸鼻子 “我把他得罪了。” “得罪了?” “他不小心叫瓦拉伯伯巫师啦,不过不是故意的。” “这样啊。这样的话,最好还是向他道歉后询问他比较好。我只是一个魔法教师,而他是学者,关于这些事情还是他能解释得比较清楚。而且你刚来到这里,以后还会有很多事向他请教的。” “好吧。” 感觉被人敷衍了,白谦之有些不悦,但并未深究。 “那,我们现在出去吧?” 艾琳希丝与安苏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对白谦之和小爱说。 ——三人回到门口,德利文两兄弟见他毫发无伤,纷纷咂嘴。 “啧啧啧,居然没被打伤,太神奇了。” “是啊。” “我没缺胳膊少腿地回来见你们还真对不起你们两个啊。” 白谦之给了他们一个白眼。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两兄弟打了个哈哈,随后被小爱叫住。 “喂,你们俩现在没事吧。” “有啊,我们正在守卫学院,爱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们俩,带他去镇子周边转转,熟悉熟悉。” 干脆地下了命令。 “啊?我们俩?” “要我用魔法再重复一遍吗?” “不用不用!那等我们结束卫兵工作后再带他去吧。” “随便,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 小爱满意地拍拍手,急着拖走艾琳希丝。 “公主,我们走吧。” “欸,不是说我们带他去……” “哎呀,有德利文兄弟就够了,我们回家。” 小爱几乎是强行把艾琳希丝拖走了,只留下三个男性面面相觑。 “快到中午了,你再在这里站会儿吧。既然你刚来,也总要了解下希斯纳尔镇的。” 列文如是说。 “行吧。” 白谦之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趁这空档,他朝列文扬了扬下巴,露出一副‘虽然在用剑上比不过你们,但在对付小爱的方面我可比你们强太多了。’的表情。 “我说啊,你们也太怕那个小丫头了。” “因为以前可是被狠狠教训过的啊……” 列文嘴角一抽,不禁回想起初见小爱的时候…… 本以为安静地跟在公主身边的她只不是个矮公主一头的可爱小姑娘罢了,神经大条地伸手去摸头,结果可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啊…… “也就是说魔法师比一般人强很多咯?” 白谦之得出结论。 “嘛,也不尽然。掌握着威力强大魔法的魔法师,以及会转换魔法的魔法师毕竟还是少,经验老道的冒险者对上同等程度的魔法师胜率大概也是四比六。” “结果显然就是要更强。” “嘛,是这道理……” 第八章 一些了解 “咚,咚……” 身后响起了沉闷的十三声钟响,列文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 “哎呀!可算能歇歇了,我们吃饭去吧。” ——于是两兄弟带着他来到下方城镇,正午时分的日光比白谦之刚来时更烈,但并不影响街道上往来行人的增多与各式贩摊前驻足的身影。居民们仍有向他投以异色的,但更多的人只是将他无视,与德利文兄弟俩寒暄。 最终,他们走进一家看上去像是酒馆又像是餐馆,难以确认具体经营方式的地方。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门内坐着许多装束与身材不一的人,七嘴八舌地吃着,十分热闹,但也不乏只是坐在吧台前喝酒聊天的人。有的穿着尚算得体,有些人则完全穿得破破烂烂。有些披着简陋的铠甲一类的防具,刀剑弓弩等杂七杂八的武器就杂乱地堆在身旁。 “要吃点什么?你第一次来,我们请你。” 列文毫不在意酒馆内过于热闹的氛围,不如说他就喜欢这样的氛围。带着白谦之在一张没人的餐桌前坐下后,他将木质的菜单推到白谦之面前。 “实际上,随便什么都好啦……” 兴致缺缺的目光在一行行半生不熟的菜名上扫过,最终竟意外地找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蛋炒饭」 什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自己花了眼吧……总之白谦之使劲地揉揉眼睛,又摇摇头,几番下来才终于确认。 蛋炒饭。 这里有地球的蛋炒饭。 虽说比起一看就充满地球建筑风格的外面的建筑来说算不上什么新鲜的证据,但蛋炒饭这种地球人而言实在是过于平凡的东西都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证明一件事。 希斯纳尔镇,从前也绝对有地球人来到过这里。 “就这个。” 他没再继续往下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确认,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确认。 就算这个结果无论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没意义。 “行。” 列文把菜单收回,对酒馆的一个角落以他的最大音量(白谦之是这么猜测的)叫道 “阿托!上一份蛋炒饭,然后还是老样子!” 白谦之循声望去,只看见角落里一个少年站起来离开。 没过多久,少年端着一个大型的木制餐盘,灵巧地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抵达三人所在的餐桌前。盘子里放着一个单独的小木盘,以及一些类似于大腿肉和肉排的肉食。 “对了,老板娘嘱咐我向你们说一声。有时间的话,下午再去镇外的林子里帮忙收集一下食材什么的,店里的食材似乎不太够了。” 叫做阿托的少年把盘子放下的同时,以流水般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白谦之,但兴趣似乎不大,并没有后文,只是用平淡的音色在向兄弟俩转述老板娘的诉求。 “尽天布星啊……收头油布做……油布作就灰使地事……冥添吧,冥添……” 列文大口进食着肉排的同时含糊地回答道。 ? 拜托,赶紧把那满嘴油光闪闪的肉全部吞下去再说话吧! “我来解释吧。今天爱大人叫我们两个做一些要紧的事,所以今天不行,但是明天可以抽空。” 还好,这两兄弟之间还留了一个吃相没那么恐怖,能正常说话的人。 “倒不算太急,只是提前打声招呼而已。你们先吃,有时间再来找我吧,我会把清单给你们。” “嗯,帐给我们记上,下次一起给!” “好喔。” 阿托走掉之后,列文才一个劲用手指指引白谦之。 “池啊池啊,补药可期!” 之所以说是手指……嘛,这家伙已经完全不能口吐人言了。 “他一直都这样吗。” “是啊,家丑还请见谅……” 德利文诚恳地道歉了。 “你也真不容易啊。” 如此同情着德利文,白谦之把目光重新投向桌上。 实际上——除了嘈杂的酒馆氛围和入眼处较为原始的木盘外,其余的一切都很正常。蛋炒饭依然是地球的做法,只是从金黄的鸡蛋变成了某种红色的蛋。餐具是勺子,不过这里甚至有着筷子存在,想用筷子也大可取用。 “别客气,吃吧。想吃我们这边的直接吃就好。” 德利文也已经开始动叉子吃烤肉,白谦之面前的蛋炒饭正散发着一股神秘的香味,这不禁让他也舔了舔上嘴唇。 毕竟早饭并没有吃,先是遇到地震,紧接着就穿越来到这个鬼地方,发生接下来的事,不管是对体力还是精力,消耗都已经非常大了。 不客气了。 白谦之在心里说了一句,拿起勺子开动。 ……出乎意料地好吃。 而且这是怎么回事……味道出乎意料地熟悉。 是错觉吗…… 盘子里的饭分量严格来说不算少,但以他狼吞虎咽(正忙于震惊和思索的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的吃法,并不足以支撑他好好确定这熟悉的口感和味道到底是真的还是多少出于心理作用。 “吃好了?好了就接着走吧。” 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合适的立场对第一次见面的两位卫兵提出“再来一碗吧”这种没教养的请求。 三人走出门,在街道上展开无头苍蝇式的漫步。 “希斯纳尔镇,这里据说在很久之前就是一个穿越者们着陆的地方。大量的穿越者见到的第一个城镇就是希斯纳尔镇,因此这里曾经是除了王都以外最繁荣的地方啊,甚至有传闻说王都一度都要建到这里来,至于是不是真的,那我就不知道啦。” 德利文一边朝居民们点头示意,一边向白谦之介绍历史。 “是吗。” 白谦之正在消化中——无论是刚吃下去的炒饭还是德利文的话。 总之现在能够确认的是,在很久之前,这个世界就曾有大量的穿越者降临,并且带来了属于各个世界不同的文化。 当然——其中也包括地球。 这也怪不得,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带有一点地球的影子。 不过…… “哎,这个?” 行走途中,他的目光被一个熟悉的东西吸引去了。 “这是角斗场。” “我知道啊,因为这是地球的东西。” 白谦之停下步伐,摸着下巴说。 “嘛,本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就不算多吧。” 这样插了一句嘴的列文耸耸肩,又忙着用指甲去剔牙缝里的肉丝了。 “角斗场是很久以前修建的,大概是勇者时代的中期。那时候这里似乎用作在准勇者之中拣选正式勇者,只有正式勇者才能离开这里,踏上去往前线的征程。不过随着勇者们的全部消失,这里也早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啊,倒是镇上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会借用来举办活动。毕竟你看,完全就是一个舞台嘛。” “拣选正式勇者啊……” 听德利文这么说,白谦之不禁也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以及已经消失掉的,名为“勇者”的那些人更加感兴趣起来。 “那,没有通过拣选的准勇者们呢?以及连准勇者都做不成的一般穿越者呢?” “额,这个的话……” 德利文挠了挠头,这些东西他也只不过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了两句,加上平时喜欢看的几本古籍里了解到的内容,这样缝合起来擅自推测的而已。真要继续深问下去,他就完全一问三不知了。 隔了好会儿,才不确定地回复 “大概会留在镇子里,或者去其他地方定居。毕竟现在镇子里的人,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穿越者的后代。” “这样么,穿越者和本土居民的区别大吗?” “区别……外貌的话普遍来讲倒是不大吧?” 列文摸了摸下巴再次插话。 “镇子里大多数都是人,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人族。当然也有很多其他的种族,什么夜鬼族啊白鬼族啊,树精灵啊草精灵啊之类的,都是些外貌和身体构造与人族差异不大的种族。” “非要说的话,穿越者和本土居民比起来最直观的区别就是会留下遗体。只有穿越者才不受铁则之二的限制,就算是弱得没谱——完全当不成勇者的家伙死后也照样会留下遗体。不过穿越者的后代就都算从光芒中诞生的生命了,所以要说的话……具体区别也并不是很大。” “那意思就是,穿越者的后代死了不会留下遗体吗?” “是啊。所有原住民都是自生命之树大人的光辉中诞生,死后都会作为光束,回归生命之树大人的怀抱,这是常识。穿越者是异星旅人而非光的孩子,所以留下遗体也很正常嘛。除此之外只有那些背弃了光芒,或者被深渊邪祟沾染的背光者才会留下遗体,作为他们的罪证。” “生命之树,那是什么?” 白谦之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叫生命之树的东西了。 这东西按照他的理解,应该是站在世界巅峰,甚至是创世的神明,那一类的存在吧。 有着这样的神明尚在,却又号称末日,需要勇者来拯救的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生命之树大人,她是这片无光之地的最初光源,一直为我们照亮着世界,驱散黑暗。不过我们兄弟俩知道的其实也很少,你既然是勇者,那就以后自己去慢慢了解吧。” 第九章 安顿 在久远的从前,这片大陆上曾有无数勇者,准勇者。 旅人们先是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随后被光的孩子们所接纳。 异乡的星与本土的光在漫长的岁月中互相了解,产生感情,最终,旅人们不知从哪一天起 决定要为这里而战。 尔后,时光飞逝,直至如今—— “什么嘛,吊人胃口。” 虽然对于列文突然的卖关子有些不爽,但总算是又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零碎讯息。 无所谓,积沙成塔嘛。 白谦之的想法乐观。 三人在镇子上逛了一大圈,偶尔在铁匠的摊子前站着谈论如何保养防具;偶尔从路过的小贩手中接过被擦得闪闪发亮的水果,然后列文笑着把它归还,从摊位上挑出一个卖相不佳的放进嘴里。偶尔和出入镇子的冒险者们打招呼;偶尔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喝着刚从一旁的酒馆里端来的免费热茶。 接近黄昏的时候,三人开始往回走。 夕阳正在落下。 异世界的落日很奇怪,是深红色的圆球,比地球的太阳更加大和圆。但是很诡异,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它散发出来的光芒,在此刻却出乎意料地深邃。 是啊,这里的阳光不像地球。这种光芒过于深沉,沉得有些暗,让白谦之突兀地感到害怕。 “很美吧。” 列文和德利文停下来,三个人一起望着落日。 “这个世界的日和月,是陨落的巨人的眼球。据说世界最初是由古老的巨人创造的,用于囚禁某个可怕的东西。后来这个东西消失了——大概是。巨人们也相继陨落,空空荡荡的牢笼之后却一直留了下来,很荒谬吧。” “巨人?创造一整个世界当做牢笼,那这些巨人得有多强大……”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真实性其实也有待考究。这些啊,都是在远古岁月之前,这片大地还是无光之地的时候发生的事。生在如今这个不知何日就会迎来毁灭的时代里,再怎样也就只能听听传说了,哈哈哈。” 列文指着落日下方,一座小山丘上的木屋。 “看到没,那里是公主家,我们先送你过去吧。” 三人出了镇后方的大门,沿着一条小路来到小山丘上。 艾琳希丝的住处以公主的身份来说不算奢华,只是简单的二层木屋罢了,顶多算是被人精心照料着,但上限也就那样。屋檐下挂着一些类似瓦拉屋子里挂着的小工艺品,两边还整齐地种着花草,以蓝色调为主。 “咳咳,谁敲门?” 三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列文干咳两声。 “你啊,你站前面,不你敲谁敲。” 白谦之摆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我才不想挨揍,你去你去。” “真怂,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而已,她能把你吃了?” 嫌弃地从列文身后绕到门前,他还没动手敲,木门就轰地一声被人打开来,撞得他面门生疼。 “谁啊,这么吵!” 门后,小爱正把举起的吟唱魔法的左手慢慢放下来,看到这一幕的德利文和列文不禁双双后退了半步。 “靠!你不知道门口有人不能乱开门吗!” 白谦之捂着鼻子,愤愤地从门后走出来。 “你你你,你来干嘛!” 小爱换了一身居家的女仆服饰,表情上看来似乎对于他们的到来显得没有准备。 “废话,我不来睡哪里?” “我管你去哪里住!” “小爱,怎么了?” 艾琳希丝的声音从二楼飘来,小爱狠狠瞪了德利文兄弟一眼,然后大声回答 “没事,公主!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来了吗?” “没有!放心吧,列文那个小子会帮他找住处的!” “我说你,果然就是个小丫头啊。” 白谦之咂咂嘴,深表鄙夷。 “明明我人都站在这里,还要撒谎,你这种行为太恶劣了。” “我要你管啊!” 小爱已经被这男人逼近了发疯的边缘,奈何碍于艾琳希丝的面子,她是决不能对他动手的。 “你们都来啦?” 不知何时艾琳希丝已经下了楼,站立于小爱身后。 她换上了居家的洋裙,并将如瀑的长发束起,搭在肩上。虽说这样一来高贵的气质就少了,但也多了些独属于青春女子的清新感。 “嗯,来是来了,可惜她挡着我,不让我进来。” 手指不客气地指向小爱。 后者以恶狠狠的目光回敬。 “人送到了,那我们俩就告辞了。” “不进来喝杯茶吗?” “不了不了,谢谢公主的好意。我们回去休息了,夜里还要巡逻。” “辛苦你们了,夜里巡逻请多注意安全。” “好的。” 德利文兄弟没有多留的打算,就这样离开了。 “那,我们进去吧?” 艾琳希丝则领着他进了门。 房间内很亮,比他想象得亮多了。光线类似于地球上电灯泡发出的白光,但更加自然。白谦之抬头,发现天花板上趴着一只甲虫似的生物,巴掌大小,光亮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看什么看,那是魔法光虫,很稀奇么。” “不稀奇。” 这丫头真是每句话都不好听。 白谦之收回目光。 “那么,我睡哪儿。” “门口。” 小爱翻了个白眼。 “哈?虽然我是护卫,但也不至于寒酸到要去睡大门口吧。” “家里除了我和小爱的房间,就只有书房暂时能住人了。” 艾琳希丝犹豫少时,提议道 “你先去住书房吧?过两天,我再让小爱腾出一个房间来。” “谢谢公主,我没意见,只要给住就行。” 于是,一个小爱极其讨厌的男人住进了艾琳希丝隔壁的书房,在她极不愿意的情况下。放心不下艾琳希丝的她,也搬了过来陪同睡一段时间。 白谦之半躺在书房的小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小憩,两个女孩细微的对话声从隔壁传来。 “公主,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那个家伙呀,住得这么近,要是他居心不良呢?” “没事啦,他如果不是好人,小爱可以保护我嘛。” “公主……” “好啦好啦,他是预言里降临的勇者,就算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们也必须要把他留下。我知道你们性格不合,不过忍耐一下吧,小爱,好不好?” “哎呀……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呢。” 谈话声到这里为止,整座屋子陷入寂静,白谦之斜眼看向窗外的“月亮”。 一阵和风从窗外飘进,恍惚间,就像回到地球。 转头看向房间另一头整齐的书架,这让他确实地回忆起自己的书房——准确来说是父亲的书房。 小时候的白谦之对那里十分偏爱,因为位置靠窗,一抬头就能看见天空中是否有月亮。 可随着和父母关系的迅速恶化,他就再也没去过那里了。 “地球啊。” 低声呢喃。 不知道在宇宙中某个遥远的地方,那个被称为“地球”的蓝星,现今如何。 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朋友和家,现今如何。 很快他又发出一声自嘲的笑,转身睡去。 地球那个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归宿了。 而——虽然很明白这种事,但是。 必须要被留下的理由 是自己乃最后的救世主这种事 真是苦涩得让人厌烦。 第十章 镇外 “懒鬼,起床!” 当隔日早上小爱过来敲门……是直接把门推开,一脚踩到她所讨厌的影子上时。被明媚的朝阳拉得细长的影子尽头,正主正端坐在椅子上查阅书籍。 显然,这些用词晦涩的东西地球人一个字也看不懂。 “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躺在床上。” 影子的主人合上书,淡淡回答。 小爱站在门口,轻哼了一声。 “下去吃饭。公主等会儿要出门,你得跟着。” “知道了。” 白谦之站起身跟随小爱来到楼下,艾琳希丝已经坐在餐桌旁了。看见两人后,微笑着问候 “早上好,还精神吗?” 被问候的对象先是稍微愣住了一两秒,认为她问候的人大概不是自己。 然后意识到两个昨晚睡在一起的女孩之间哪会等到此时才互相问候,况且小爱那边没有传来积极回答。 “喔,早……还,满精神的。” 这才断断续续地答道。 “是吗?那就放心了。” 艾琳希丝露出安心的笑容。 早餐期间三人没有多余的对话,异世界的早餐无论是从口感还是食材上来说,作为地球人的白谦之接受度都尚算良好,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地球文化对这里的影响,这里就不必复述了。 “艾琳,这么早就出门啦?” 出门的路上路过的那家酒馆,白谦之注意到是昨天卫兵兄弟带自己去吃饭的酒馆,只是此时还没有什么人在。酒馆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穿棕色洋装和白色围裙的高大女人,看见三人之后,停下手中打扫的动作发起问候。 “早安,老板娘!今天的阳光很好啊!” 得到了艾琳希丝元气满满的回应。 “是喔!你们这是去哪?要出去吗?” “嗯,没有,只是在镇子上逛逛而已。” “啊,那你们要是路上遇见德利文他们那两个小子的话,帮我转达一下,让他们记得去镇外帮我收集食材啊!哎呀,昨天的生意实在太好了,本来以为还能撑个几天的兽肉完全被消灭啦……” 老板娘苦恼地挠着头,对三人笑着说。 告别老板娘后,三人继续向前。一路走一路有镇民对艾琳希丝热情问候,他们的态度不像是对待公主,反而更像是对待从小看着长大的自家姑娘。 “公主和他们很熟吗。” “欸……怎么说呢……” 忽如其来的发问问倒了艾琳希丝。 “因为公主的故乡就在这里,她是在这里出生的。镇民们公主当然认不全,但是他们都认识公主。” 小爱及时替艾琳希丝解答了白谦之的疑惑。 言语间,三人的脚步在赛特的铁匠铺前停下。 赛特正忙着打铁,叮当声断断续续,细听又很有节奏感。 “赛特叔叔早,今天也要工作吗?” “那是当然。” 赛特停下动作,稍微活动肩膀。 “听那些回来的冒险者说,镇外那片林子深处又有大动静了。他们怀疑是强力的魔物,打算组队去讨伐,托我打造些装备。” 这样说着,赛特看向白谦之,高大的身躯与俯视视角让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压迫感剧增。 这是要怎样…… “小兄弟,我打造的小刀还顺手吗。” 就结果而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嘛……说起这个,还给你,不好意思。不过就第一次见面还语言不通这情况来讲,趁乱摸一把刀子防身也正常嘛。” 白谦之从身上摸出小刀归还,但赛特爽快地用他那大嗓门拒绝道 “不用还,送给你了!” “没想到大叔你居然是好人啊。” “哈哈哈,这什么话。不过瓦拉大伯昨天确实太激动了,任谁被那样直接强加责任也不会高兴吧。他也是,太在乎和他老师相关的事了……这把刀就当是我们的赔礼,你尽管收下就好。” “喔,心地真好。不过照他所说的那样子,我要是不干你们的世界不是马上就要毁灭了,这样也无所谓?” “是啊,有勇者来守护我们的话当然就最好了。” 赛特神色稍暗,但只持续了几秒,就打起干劲来。 “假如这么想就好,你们这些来自其他世界的人明明没必要,却还是都守护了我们那么久。我们作为被乖乖守护的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立场来强求你们拯救吧?那也太不知感恩了。我们的世界,说到底本来就应该由我们自己加油来守护才对。小兄弟放心吧,在这个镇子上没人会强迫你去做勇者的,尽管打起精神生活就行!” 鉴定完毕,这大叔是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热心肠。 ——在距今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时候。 曾有一群被称为“勇者”的异星来客,造访过这个世界。 并且最终决定守护这里。 勇者们到底是为什么最终决定成为“勇者”,这种事现在的大陆原住民早就不记得了。 勇者们到底是怎样消失的,原住民们也早就不记得了。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勇者们给这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就算直至勇者早已消失,世界将要迎来灭亡命运的如今。 原住民们也仍然感激着他们。 对他们抱有着小小的愧疚。 然后,到了现在—— 看着他与赛特之间气氛良好,艾琳希丝在旁边松了口气,只是露出甜美的微笑,静静听着。 “哟!赛特大叔早!还有公主和爱大人!嘿,你小子怎么也在这!” 背后传来一声十分精神的问候,正在巡逻的列文取下兜鍪,脸上带着笑容与德利文一同往这边走近。 “嗯,早!我们出来逛一逛。正好老板娘找你们有事,说是想让你们去镇外帮忙收集食材呢。” “这个我们知道,昨天阿托就说过了,但昨天带着白谦之参观镇子,就没去。” “那刚好,你们现在就去吧,带他一起。” 小爱一拍手,完美。 打发了站公主身边的这个讨厌鬼,今天就又是自己和公主过美好的二人世界了。 “带他去吗……” 德利文面色为难。 “我听说,最近林子周围不怎么安全啊。好几个出去的冒险者都受伤了,还有一个伤势过重,没来得及抢救就阵亡了。” “你说的那个阵亡的是被魔物拱飞到了断树杈上的西卢吧,那小子太倒霉了。我早就跟他说过他不适合做冒险者,哎,真可惜,我还满喜欢他的。” 列文也摇着头惋惜道。 “有你们在的话,应该会没事吧?” 艾琳希丝把目光小心地投向白谦之,后者立刻回答 “看我干嘛。公主可是你哎,你做决定,我听着就行了。” “嗯,好吧……” 艾琳希丝点点头。 每次感到自己的内心摇摆不定的时候,只要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总觉得,有了一种莫名的勇气…… “那拜托你们带他去林子里一起收集食材吧,只要不过于靠近深处应该就行。另外,小爱……” “知道了。” 小爱走过来,语气十分不客气。 “手伸出来。” “干嘛。” “伸出来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白谦之伸出手后,她在他的掌心上用魔力隔空画下几道咒文,与此相对的,他掌心里多了一道迷你的红色咒文。 “这是什么?” “保命的魔法,一次性的。” 小爱收回手,满脸嫌弃。 “要是遇到危险,拍一下你的双手再对准魔物就行。当然,你要是有那种自知之明,想对准自己自我了断也没问题。” “小丫头年纪不大,说话怪难听的。” “可恶,我都十七岁了,已经成年了,我才不小!” “喔?” 白谦之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将她扫视了一遍。 “在地球十七岁算未成年,而且——你确实很小,各种意义来说。” “我……我要杀了你!” 小爱气得直磨牙根。 这种混蛋怎么居然是预言中降临的勇者啊! 与其要她相信他是勇者,还不如去相信《三十二夜》里的利拉·克拉肯是个好人!(《三十二夜》是安戈班民间备受喜欢的传说,讲述一位勇者以自己的血饲养被长期虐待不信任他人的夜鬼族男孩的故事。而利拉·克拉肯是其中夜鬼族男孩的叔父,是个虐待成性,从根里烂透了的家伙。) 德利文和列文从没见过暴力又任性的小爱遇到如此的窘境,正暗中窃笑,不远处的街道上出现了动静。 一些冒险者打扮的人正在准备出镇,牵动好大一群人看热闹。 “那群人就是组队去讨伐魔物的冒险者吧。” 小爱说。 “嗯。我听说林子深处闹出动静的那个家伙,至少是中级的下等魔物。这些人只是先去勘探一下情况,确定它的存在以及具体位置。” 透过人群,白谦之看见那群冒险者——他们身上的装备并不像样,这也怪不得会有伤亡。 “他们出发了啊。既然这样,我们也动身吧。” 德利文兄弟带着白谦之找到阿托,拿上几个装东西的大布袋,又回头找赛特拿了把轻剑给他备用。三人结伴出了镇,往林子里走。 林子在镇子的右手边,白谦之来的方向是镇子的左手边。异世界的林子比地球的林子看上去更高,但总体差别不大。大致是临近秋季的原因,林中小道上落有稀疏的树叶。 不久后,他们在一条岔路前停下。 左边的路上有些参差不齐的脚印,而右边没有。 “那群冒险者是往左去了,那边是深处。我们往右边走,在树木不那么密集的地方采集食材,打打猎。” 德利文确定方向后,三人朝右边出发。 第十一章 袭击 “白谦之,你和我们俩说说你的那个地球呗。” 在布置陷阱的时候,列文把这种话抛了出来用于打发时间。 “地球啊。那是个没有魔法也没有冒险者的地方。地球上没有什么厉害的魔物和生物,也不用担心世界会毁灭,所以那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不会战斗——当然,是说不会像你们这样战斗。” “那地球人多吗,有神明吗,人们怎么活下去?” “地球人嘛,在我那个年代已经轻松些了,不至于把地球挤爆。至于神,我们那个地方的神是虚无缥缈的,倒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产物。” “地球人信奉一种叫科学的东西,虽然不会像你们这样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用魔法和武器与各种怪物搏斗,但是会制造很多厉害的武器,普通人也能用顺手的那种。” “你不是说地球没有厉害的魔物吗,没有敌人,制造那些强大的武器拿来干嘛?” “敌人,那种东西还是有的。” 白谦之摆出一副两兄弟看不懂的表情。 “你们这个世界,国家与国家之间也会有争夺领土和资源的战争吧,那不就是敌人了吗。”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有意思……” “是咯,所以地球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结束话题,白谦之抬头去仰望高大的树冠层。树冠并不算很严密,阳光从树与树的缝隙间钻进来,投射在地面上,形成斑斑点点的光点。 “等等,有动静。” 列文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敏锐地把手放在背后的剑柄上。 “你们听到没有?” 白谦之侧耳倾听,只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有东西来了,准备战斗!” 德利文也抽出剑,两兄弟呈犄角之势把白谦之护在中间,进入备战姿态。 “啊!!” 直到从不远处传来了惨叫声,他才相信,真的有某种东西来了。 “是魔物,是高级下等魔物!!!” 深林中的冒险者大叫着,正全速往三人处狂奔。 在他身后跟着的,体型巨大,像蜥蜴和鳄鱼合为一体的那只怪兽,即使还相隔有一段距离,白谦之也能好好地看见它那暴露在外的一口让人直发抖的尖牙。 追击的速度明显比惊惶的冒险者要快,壮实的身体横冲直撞,甚至直接撞断不少树木。怪兽三步并作两步,张口就将这名可怜的冒险者咬成了两截。 “截绝兽?这么大的截绝兽,绝对是睡在林子另一头山里的那个兽王吧!”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还以为那是镇民的传言而已!” 两兄弟有些恐惧,只因这只凶猛的截绝兽王已经是属于高级的下等魔物了,凭他们的实力,还无法战胜这么强大的魔物。 截绝兽王对三人发出一声震撼的咆哮,血腥气滚滚袭来,让人反胃。 “小心了!列文,你先带他走远些!” 德利文的话刚说完,就被截绝兽王一爪拍飞。 “真是运气够差啊,居然在这种地方都能遇见这种等级的魔物。” 列文转身看了眼白谦之,虽说牙关发抖,但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喂!你往镇子里逃,去通知爱大人!我们俩,会尽量撑到增援来的。” 交代完一切的他举着铁剑,无畏地朝截绝兽王方向冲去。 即使他们的体型,相差两倍不止。 ——战斗或是死亡? 身为希斯纳尔镇的卫兵,列文·多罗多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得出了相应的答案。 生于偏远小国的列文·多罗多,从不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国家内乱,出生的村子遭受灭顶之灾,与父母离散时他只会哭。 与目前一起生活的义兄德利文·克默初次相遇时,正在被野狗追的他只会哭。 与德利文在逃难的途中结伴,几次分开又重逢时,他都只会哭。 除了哭,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列文·多罗多向往的事物与兄长不同,他不关心大陆的现状,不关心有没有勇者来守护大家,不关心是不是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他只想在一个地方,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农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姑娘,每天等他回家。 「和德利文你想做勇者的梦想相比可太窝囊了,哈哈」 他也曾这样对德利文笑谈道。 列文·多罗多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否能实现。 又或许在这个匆忙的时代里,自己的梦想就和兄长的梦想一样渺茫、不切实际。 「战斗或是死亡?」 第一次这样问自己,列文·多罗多当时大概只求死亡的时候能不那么痛苦。 因为人生实在太痛苦了。 国家不复、村庄不复、家人不复。 没有食物、没有同伴、没有去处。 活着,实在太令人感到痛苦了。 但是,在与德利文·克默相遇之后,互相扶持的兄弟二人最终抵达了这个小镇。 「战斗或是死亡?」 第二次这样问自己的列文·多罗多,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原因是,没有为何物或何人而战斗的理由。 抵达希斯纳尔镇后,聪慧又坚忍的义兄德利文·克默很快就有人愿意收养,但胆小又爱哭的他完全没有人想要收养。 就这样离开德利文,浑浑噩噩地做一个大街上的流浪汉也好。 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他当时这样想。 然后德利文先做出了选择。 「抱歉,先生……我无法抛下我的弟弟。」 在那之后,兄弟二人接着互相扶持,直到现在。 「战斗或是死亡?」 第三次这样问自己的列文·多罗多,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担好卫兵的职责,因此也不敢确定自己不会临阵脱逃。 镇民们的宽容,让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列文逐步成长了起来。 如果仅仅是为了赶上坚忍的兄长的话,自己或许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镇子的话,自己或许也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是。 如果是为了兄长和镇子,如果是为了和兄长共同守护的这个镇子。 「战斗或是死亡?」 这样的问题,已经不用再问了。 ——白谦之没有逃,准确来说,他因为震撼而僵在原地。 “白谦之,愣着干什么啊!” 已经提着剑重新跑回来了的德利文冲过他身边,只留下一句话 “赶紧逃!” 德利文的喝声让白谦之回过神来,看到两兄弟和巨大的截绝兽王正战得艰苦,一时间也回想起来小爱的话。 「要是遇到危险,拍一下你的双手再对准魔物就行。当然,你要是有那种自知之明,想对准自己自我了断也没问题。」 好的,后半句就不必一同回想起来了。 “我能帮上忙!我手上有小丫头给的魔法!” “爱大人的魔法?那就快放!” 列文回答的同时被截绝兽王一头撞倒,但他在巨口咬合下来之前滚开了。 “就是现在!” 德利文把剑狠狠插进截绝兽王的后颈,让它一时间痛得失去了行动力。白谦之赶紧按照小爱所说的,手掌重重拍在一起,随后掌心对准截绝兽王。 左手掌心处,咒文冒出炫目的红光,随后一枚炽热的大火球在身前形成。那种近距离感受到的热度,仿佛是置身在夏天的骄阳底下。 “这,这要怎么用啊!” “我们怎么知道,快,我控制不住它了!” 德利文正奋力阻止截绝兽王的挣扎,白谦之一急,手往前稍稍一推,火球就顺着迅速飞走。 “吼!” 感受到来自火球的巨大威胁,挣扎立刻加剧了,德利文控制不住,整个人再次被它掀翻出去。 挣脱成功的截绝兽王很灵活地就躲过了火球,火球向着远方飞走,不知踪影。 “错失了时机!可恶,看来只能赌上性命硬拼了!” 火球落空,列文骂了一句,捡起剑重新开始战斗。但从他凹陷下去的肩铠看来,是受伤了。 “列文,拖住它!” 德利文放弃手上的长剑,在战斗中纵身一跃,再次趁机跳到截绝兽王背上,用备用的小短剑展开攻势。兄弟俩一前一后,战况还算打得有来有回。 只是暂时占得的上风也好景不长,截绝兽王猛烈转身将德利文甩下去,随后使出扫尾,德利文第三次被击飞。这次他狠狠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眼见德利文遭受重创,列文心头一沉,攻击也变得没了章法。结果截绝兽王转头就是一阵胡乱撕咬,就算他在手臂被咬到之前及时收了手,剑也当场被折断。 “这下可难办了……哈哈,要死了吗……” 列文的手有些颤抖,尽量保持镇定的同时他一边后退,一边去摸身后的小短剑。 看着列文被逼入绝境,白谦之咬紧了牙。 逃吗? 如果这时候逃的话,它应该不会追……追也要点时间吧。 逃吧,逃! 你才刚来这里,你又和他们不熟,反正上去的话,也只是白白送死吧! 心底正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 这个声音,成功说服了他。 刚挪动身体准备逃走,忽然间,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晦暗的阳光。 静得可怕的房间。 一具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粘稠的血泊里。 那副凄惨的模样…… 深深刺穿了他的内心。 不。 已经够了…… 不要让我,再看见…… 白谦之整个人发疯似地开始颤抖,紧接着,他拔出用来防身的那把轻剑。 一步。 两步。 双手死命握住剑柄,双脚用力且迅速地踏在地面上。 方向是,截绝兽王! 第十二章 危机解除 “你这家伙……” 列文转头看见冲将过来的白谦之,心头对这个外来小子一下多了不少好感。 但同时也在心里暗骂。 这种危险的场面,他怎么不逃,反倒冲上来送死啊! 注意力一分散,截绝兽王几乎是立刻对列文失去兴趣并锁定了白谦之,而他本人依旧失了魂似的不知畏惧。 “想送死的话,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只和截绝兽王相隔十余米外,冲动的身影感到自己被一只手猛地拦住,随后,小爱清冷的声音响起。 白谦之恢复了理智。 此时的小爱正站在他身旁,右手拦住他,左手则往前伸展,掌心张开。随后手中凭空冒出红光,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熟悉的灼热感。 是之前没有成功击中的火球术。 又一次见到火球,截绝兽王学聪明了,甩甩尾巴就想逃。 “真是的,给我好好站着别动啊!” 小爱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拦住白谦之的右手高举,两道白色幽光激射而出,将截绝兽王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鬼才会站着不动挨火球的轰耶—— 白谦之刚想这样吐槽,火球立刻脱手,抵达截绝兽王身前的刹那炸裂开来。 地面一瞬间被轰出圆桌大小的坑洞,小爱及肩的短发在巨大的冲击波中飞舞,冷冽的神采让白谦之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很可爱。 不不,一定是错觉! 最终烈火消失,半躺在坑中的截绝兽王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已成为一团焦炭。 危机解除,小爱用熟悉的嫌恶脸打发白谦之。 “果然是个没用的男人,给了你魔法都放不好,还要我亲自动手。” 刚被她救了一命,白谦之不太想,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和她斗嘴,干脆只好不说话。 “没事吧?” 艾琳希丝随后赶来,将靠在树下的列文扶起。 “我没什么,不用担心。公主快先去看看德利文,他被截绝兽王重击了三次。” “好。” 趁艾琳希丝去检查德利文伤势的时候,列文艰难地把盔甲脱了下来。 刚才截绝兽王的爪击击破了肩甲,一些碎片嵌入了肌肉。但对比德利文,他这算不值一提的皮外伤。 能不缺胳膊少腿地在这种战斗里存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你,你这……” 这血肉模糊的肩头,以及肩头上半露着的那块弯曲的盔甲碎片,这一切对于白谦之这个地球人来说,才不叫什么不值一提! “帮我拿一下这个。” 列文倒是很镇定地从盔甲下摸出一个小布袋。张眼望去是一些黝黑的粉末,像篝火燃尽后的灰。 接过粉末,看着列文把手放在碎片上,握紧。 “喂不是,你不会要硬生生拔出来吧?” “不然呢。” 列文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一下子把碎片拔除。那一瞬间,白谦之能清楚地看到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 “给我吧。” 列文有些颤抖,从白谦之那里接过粉末后想也不想,一把按在伤口上。 “嘶……” 看他那样子,应该不轻松。 神奇的是,伤口接触到这其貌不扬的粉末后居然开始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光晕,持续大概半分钟,列文放开手,原本血流如注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哇……” 吃惊地张大了嘴。 看起来就像一团灰烬的东西,居然能在短短几秒之内愈合伤口。 离谱! “第一次见感觉很神奇吧,这是魔法余烬,可以快速愈合轻伤。” 列文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身体清爽许多。 “不过这种东西,外面那些普通的冒险者要是不去拜托熟悉的魔法师为他们炼成,可是很难得到的啊。算是冒险者们的疗伤圣物了吧。对了,德利文怎么样?” 两人一起来到德利文这边,可以看到德利文因为重击而陷入昏迷。艾琳希丝正半蹲在他身前,两只手悬在空中,发出温和的青色微光,治愈他的伤势。 “内伤太重了,公主只是暂时稳定住了内脏情况,然后得带回去让安苏院长处理。” 小爱叉着腰,语气状似不太高兴。 “公主,都让你别跟过来了,这里太危险,我一个人来就好。” “我也想帮上点忙嘛。总之,先把他带回去吧。” 艾琳希丝收起治疗的动作,小爱朝站在一边的两人歪歪头。 “你们俩,背他回去。” “我来吧。” 由于德利文受重伤和自己也有莫大关系,白谦之并未拒绝,而是主动试着把德利文背起来。可惜的是德利文的盔甲异常沉重,加之本身的体重,让他根本就奈何不了。 “哈哈哈,你这身板还是算了,我来。” 列文大笑着接过德利文,轻松将其背起。 “勇者的体能锻炼可是很重要的基本功,以后多学学吧。” 一行人回到镇子里时,之前的冒险者们已经回来了一部分。他们用崇敬的眼神看向街道上的五人,更有人当场做出了一些大致是表达尊敬的礼节动作,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处。 将德利文托付给安苏院长后列文也一同留在了那里,他说和德利文有约定在先,所有困苦的时刻都会陪同在对方身旁。 两个女孩带着白谦之离开学院,他们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是瓦拉的住处。 “瓦拉伯伯?” 门是虚掩着的,无人应答。 随后门内出现了一个壮硕人影。 “艾琳?瓦拉大伯已经走了,你们找他有事吗?” 不用猜也知道是铁匠赛特。 “是有些事想问他,他去哪了?” “唉,去王都朝圣了。距离朝圣的日期不是只剩下两个月来着。他之前本来不打算去的,结果大概是因为这两天的事受了刺激,上午把钥匙交给我,嘴里念叨着要亲自向巨树确认预言内容后就走了。” “还真是越老越固执。” 小爱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苦色。 赛特也作出了同样的表情,看样子深有同感。 “毕竟那么多年没有新的勇者出现,大家早就放弃等勇者来拯救这件事了。唯独他一直对老师带回的预言深信不疑。现在好不容易证实了老师的预言是没错的,结果嘛……” “结果苦苦等来的勇者第一时间就干脆地拒绝了背负责任,而且还无礼地称他为巫师。” 小爱帮赛特说完了剩下的话。 “唉,因为他那个混账老师,他这辈子也活得够辛苦了。踏上朝圣之路,他多半也就回不来了。我们也只能先回去了,等安苏院长的消息吧。” “是啊……听说镇外林子里出现的是一只高级下等魔物来着,怎么样,有遇到危险吗?” “嗯,德利文伤得不轻,现在在安苏院长那里。” “那魔物呢?” “被我解决掉了。” “小爱在的话,这方面倒确实够放心。”赛特点点头,又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 “不过镇子周围怎么会突然出现高级下等魔物了呢……” 小爱闻声,下意识瞥了一眼白谦之,意义不明。 “赛特大叔,我们先回去了。” “啊,慢走。” 三人一路走回艾琳希丝的家,虽说不知道小爱有什么安排,但总之还需要时间。两个女孩在楼下说话,白谦之就直接回到书房等待。 第十三章 光 自从有光存在的时候起。 这片大陆上冒险者的出现,比「勇者」早更多。 在以勇者为名的勇者时代远未到来之前,诸神行于大地的岁月,光辉的神明时代里,冒险者就已经出现了。 最开始是想要厉害武器的少年,想要漂亮首饰的少女。 接着演变成了四处探寻,并以惊险的事迹和丰厚的战利品为卖点向他人炫耀的特定的一群人。 「我可是探索了沉湎在地底深处的结冰的宫殿喔?」 「我可是见过极西之巅的日出景色的诶!」 「我可是获得了藏匿在山中的圣剑呢!」 冒险者们外出归来时,会坐在酒馆里用悬乎的口气这样向大家说。 他们毫不吝啬分享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趣闻逸事,比如长途跋涉过后停下稍微休息的泉水里有一位美丽的精灵姑娘正在沐浴啦;比如见到了比山还高的巨兽还不小心站在它身上吓个半死啦;比如闯入不死族的地下墓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来啦;又比如耗空心思打开的宝箱里什么神器和珠宝都没有,只有一箱子的灰尘和古书啦,诸如此类。他们总是神色飞舞,向听众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那些闪动着莫名光辉的双眼,让人觉得仿佛他们并不是为了旅途终点的什么宝物,而是向往着旅途本身,向往着在探险中度过的每一段人生。 仿佛,冒险就是他们的生命。 就这样,冒险者逐渐在大陆上盛行。 然后,到了现在—— “怎么样,能够看懂吗?” 不知何时起——艾琳希丝站到了书房门口。 “完全看不懂。” 白谦之很干脆地摇头。 自己在这里翻魔法书不是因为想看,不过是闲着没事做罢了。 “嗯……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是……需要我帮你吗?” 艾琳希丝的神色中带有些许期待和紧张,他一怔,立刻明白她是想找一个机会创造聊天空间。 “好。” 嘛,也不介意聊聊天就是了。 “嗯!这个是安戈班三百年前的一位魔法教授的着作……” 她积极地在白谦之身旁坐下,开始为他解释魔法是怎么回事,以及这里面的具体内容。虽然白谦之很明显连半句都不可能听懂,但她的态度却很认真,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公主殿下,你用力过猛啦。 唉……偏偏是遇上了这种笨蛋吗。 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类似梨花香味的淡淡清香,他有些失神。 嘛,还蛮好闻的…… 虽然很明白,这一定是出于任何年轻男子都绝对会对任何美丽的适龄女子产生的念头,并没有夹杂除本能因素外的其他东西在其中,但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想轻轻搂住她的奇怪冲动。 “嗯,有听懂吗?” 她的语速不算快,等解读完第一段内容后,稍微偏头看了过来。 “啊……完全没懂。” 及时回过神来——并且有些害臊的他挪开目光,这样回答。 “那,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用了。” 他摆摆手。 “反正看懂了我也不能学魔法,就是有些好奇而已,我们聊聊其他的吧。” 算啦,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展谈话,只好使劲解读魔法书内容的样子有些可爱,但总觉得这样放任不管还挺坏心眼的。 就由自己打破僵局吧。 “嗯。” 艾琳希丝还是有些紧张,沉默了一小会儿,又站起来,郑重地说 “可以和我说说,关于你的事吗?” “当然。你是想听哪部分,地球吗?” “那就拜托从地球开始说起吧。” 为其简单介绍地球之后,没想到她和列文表现出来的态度大相庭径,一脸向往。 “真好……没有可怕的魔物,不用担心世界的未来,是个让人觉得安心的地方呢。” 他本想告诉她,地球没有想象得那么好。 但看她如此神往,也不忍去打破她对地球的美好幻想,只好作罢。 “你是,因为地震穿越而来的吗?” “没错,而且这在地球上的穿越小说里,是很常见的套路。” “欸,小说,听上去很了不起,是和预言差不多的古老记载吗?” “没有那么厉害。小说只不过是一群人瞎想出来,写出来给别人随便看看的东西而已,地球上到处都是写小说的人,但凡有点天赋都能写小说。” 不过这些话白谦之说完就后悔了。 毕竟异世界和穿越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并且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刚才对小说的嘲讽最终的矛头指向的也是自己。 好怪异的感觉。 “欸,那地球人人都会预言吗?总觉得有些可怕。” “所以说——不是那么回事啦……” 二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黄昏,直到小爱催促吃晚餐的声音在一楼响起,艾琳希丝方才起身。 “地球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谢谢你肯和我说这么多。” “不用谢。” 白谦之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 这份笑容在夕阳的衬托下却显得有几分哀伤。 “我也很久没和人说这么多了,不如说,应该谢谢你特地来关心我。” 他转过身去,缓缓下楼。 ——在那之后,是夜。 艾琳希丝难以入眠。 脑海中全是有关那个男人的事。 初见时他对自己不客气的语气。 他那偶尔会飘向远方——像是在逃避着一切的寂寞目光。 还有傍晚时分的谈话里,从他身上不慎表露出来的,她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心脏跳个不停…… 按理来说,自己见过的优秀男性可不算少。有责任心的、实力强大的、头脑聪明的,还有礼仪周全的,多得数不过来。 可为什么刚来到这里两天的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挤占了他人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塞满了自己的整个大脑呢? “公主,在想什么?” 黑暗中,小爱轻声发问。 “啊,没,没有……” 忽然被这样问起,像是心事被戳穿,她有些莫名的脸红。 幸好在黑暗中,她们都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公主,不早了,休息吧。” “嗯。” 两个女孩儿的声音沉了下去。 隔天的安苏院长那边,德利文已经被列文带走。小爱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白谦之又去拜访安苏院长。 “这么早,叫我去干嘛。” 打着哈欠,他和小爱一前一后行在清晨泛起薄雾的镇中小路上。 “问那么多干什么,叫你去是有重要的事。” “不叫上公主吗。” “废话!这么早,当然要让公主好好休息了。” 小爱翻了个白眼,两人已经接近魔法学院。 因为还要照顾德利文,列文暂时还不在这里。推门进去,学院里也暂时还没有学生来上课,只能看见一两个偶尔在学院中走动的教师。 “安苏院长,安苏院长?” 小爱带着他径直来到图书馆,安苏院长也一早就坐在这里看书了。 “嗯?小爱,没和小艾琳一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起昨天出现在镇外的魔物。” 小爱指向身旁的白谦之。 “你觉得,和这个家伙有没有关系。” 安苏院长走近两人,从她的眼睛里能看到有莫名的光芒闪动。 “我一直想说,这么强大的灵魂,又是穿越者的话,在概念上已经是一个足够明亮的光源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带他来看看。” 小爱赞同地点点头,态度严肃。 “那这样的话。” 安苏院长深深注视白谦之。 “也许这只魔物,是循光而来的。” 好,到目前为止,白谦之感觉自己全部在听天书。 “现在还只是猜测,我也无法得知他是否是明亮的光源。不过我会向王都发出讯息,尽量让那边派一个王国魔法师来进行确认。” “可院长,这家伙根本就不会战斗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 “也许,你们可以去找一个人。” 安苏院长思忖片刻,为他们指明了一条路。 “住在镇外那位,希斯纳尔镇最强的冒险者。” 第十四章 白衣 “最强的冒险者?” 走出学院,白谦之若有所思。 “有多强?” “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 小爱走在前面。 “关于那个人的实力,一直都是一个谜。” “外界最早对于他实力的评估,是能够独自狩猎中等魔物的家伙。后来据说他在流浪的途中经过希斯纳尔镇前,又猎杀了高等魔物。之后他就一直独居在镇外,沉默寡言,也很少在镇上露面。因为完全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白衣,或白袍剑士。你昨天遇见的那只魔物,在他手下估计撑不过两下。” “这么强吗?” “嗯,这家伙一直是个神秘派,关于他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公主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再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十分年轻,大家也怀疑过他是异国来的不死族。” “总之。”小爱打断话题“先回去吧,叫上公主再过去。” “行。” “白衣吗?” 艾琳希丝很快得知了安苏院长的建议。 “他好像……不太喜欢有人打扰。” “那也没办法。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恐怕很快就会有更多强大的魔物锁定这个家伙吧。现在只能碰运气了。” “这样的话,只有去拜访了。” 艾琳希丝没有再迟疑,三人立刻启程。 白衣,听着可真像地球来的名字。 路上,白谦之暗想。 白衣的住处虽说是在镇外,其实也没有那么远。确切位置就在白谦之来的那片草原边缘,那里有一个风景不错的溪谷,背靠草原,右靠一片阔叶木林,正对一个小湖泊。 穿越林中的小路,他们要找的正主白衣正在湖边站定,思绪似乎飞远,一袭白袍在湖畔上空吹过的风中微动。 很快,他注意到了来访的三位客人。 “是,白衣先生吗?” 在那道毫无波澜的目光照过来时,艾琳希丝有些忐忑。 这个男人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 白衣完全转过头,露出了一张异常年轻的面庞。 二十来岁,只有二十来岁的一张脸,感觉上甚至比德利文更年轻,仿佛岁月的力量无法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可眼眸中散发出的深沉气质和他这张脸莫名冲突,像是从千年前的尘土中掘起一把崭新的剑。 更加奇怪的是,在这两样互相冲突的东西中,白谦之找到了另一种契合感。 “公主。” 白衣很快认出艾琳希丝,用极简的语言回应。 “有魔物要讨伐么。” “不是讨伐魔物,是……” 艾琳希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来意。 “只是来拜访而已。” 最终,还是小爱帮她圆了话。 “拜访。” 白衣稍作沉吟,微微颔首。 “进屋坐。” 白衣的木屋内部和他本人给人的印象一样简洁,大型家具只有桌椅和床铺,角落挂有几把剑类武器。虽然本就不大的木屋也摆不下几个像样的东西,但过于空荡,也难免会让客人有种失落感。 在地球,即使是告慰亡灵的灵房,也会尽量把家具做得齐全,意在让亡者有家的感觉。 这里不像一个家。 称之为冰冷的坟墓更合适。 且是长久以来无人祭拜的坟墓。 “很久没人来拜访了,准备不周。” 白衣拿起桌上的茶杯,为三人准备热茶。 来是来了,怎么开口? 趁他准备的空隙,三人你望我我看你,三双眼睛里都透着满满的无奈。 直到他从外面回到客厅为止,没人想好该怎么说。 “白衣先生……还是这么年轻啊。” 艾琳希丝算是勉强搭上了话。 “公主成长许多。” 白衣在三人对面坐下,揭穿来意。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请直说吧。” “哎。是这样,我们这有个穿越者,瓦拉伯伯说,他是降临的勇者。这样一个强大的灵魂,拥有它的主人本身——也就是我旁边坐着的家伙,根本不会战斗。” 得到好时机,小爱也不想再拖,把目的一口气说了出来。 “勇者吗。” 白衣的目光转向白谦之,意味难以查明。 “你们想让我指导他如何战斗?” “对,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同时,也是这里最强的人。除了你,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嗯。” 喉咙里发出极淡的声音,白衣把视线放在木杯上。 没人知道短短的半分钟内这个男人想了些什么。 “这是,国王的意思?” 随后他发问。 “不,这只是我们的请求而已,母亲,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艾琳希丝一面回答,一面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现在白谦之是勇者的事还没被国王,也就是她的母亲得知。 换句话说,预言中的勇者已经降临这件事,尚未传到盾耀之都。 而安苏院长正打算向王国禀报此事,倘若国王知道了他的存在,便一定会举国轰动。 到了那时,实力与勇者之名毫不相配,且本就拒绝了成为勇者的白谦之将会面临些什么,也无人得知…… 以母亲……以安戈班王国在任国君的手段,她不敢接着想象。 气氛陷入死寂,想到这件事的人明显不止她一个。 但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当事人白谦之先开了口。 “我想问一个问题,公主的护卫,也归国王调动范围内吗?” “这倒不是,只有盾耀骑士团派来的护卫才算国王的人,就连我都只直属于公主。” 听到小爱的回答,白谦之紧接着说 “我现在是公主的护卫,如果我无论怎样都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勇者,就算国王最终得知了我的身份,也不能强迫我吧。” “是的,明面上并不会强迫你……” 艾琳希丝苦涩地回答道。 “但是先不说其他的,本应肩负世界命运的勇者拒绝了自己的责任,这种事要是传开,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会直观地影响到你的生活。对不起,我明明承诺过不会让这些影响到你的……” “那有什么。” 白谦之满不在乎。 “不做是我自己说的,不是公主你的错。你是这个国家的公主,非但不想尽办法逼迫我成为勇者,反而袒护我这种人是什么想法耶?公主你还是尽快加入到那群怪我不靠谱的人中去吧,这样我会更好受些。”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已经欠你三条命了。总感觉再这样下去,欠的人情就还不清了。” “欸?” 艾琳希丝不明白他的心情。 要说作为公主,她是否想让他以勇者的身份留下,那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她不希望,或者说是无法认同。 无法认同“勇者”们,是一群并不幸福,是出于大家的逼迫,才举起武器守护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说要逼迫才能使谁成为勇者来守护的话。 她宁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护卫。 第十五章 学习战斗 我是什么? 白谦之对自己发问。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一个普通的地球人。 一个对世界失去所有热度的人。 一个无比憎恨着责任和他人目光的,从根上枯萎了的人。 即使是身为降临的勇者;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预言中会拯救一切的救世主。 这种一听就无比光荣的身份,在他眼中也只和街边啃着面包路过的一般青年有着相同的重量。 毫无意义。 白谦之讨厌责任。 因为他曾被抛弃了自己责任的人所伤害。 被将自己的责任视作无物的人所伤害。 被无法好好承担自己责任的人所伤害。 要说他身上唯一与“勇者”二字相配的。 大概只有背负着悲惨的过往这一点了。 —— “我可以帮这个忙。”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白衣应下了此事。 “太好了,两个月后我们也要回王都进行朝圣仪式,这段时间内让他掌握最基础的战斗技巧,够吗?” “也许。” 回答不置可否。 “这样的话,他就拜托你了。” 虽然没有得到白衣具体的承诺,但光是他愿意指导就让两个女孩足够满意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两个月后的朝圣仪式,母亲也邀请你去王都参观。” “朝圣仪式又开始了吗。” 听到这几个字眼,白衣眼中终是多了些感情色彩,不过,是沉重的。 “巨树,有反应了?” “嗯,半年前,王国树学院的观测魔法师们观测到,已经很久没有过动静的生命之树大人,正在‘悸动’。” “深渊黑暗逼近了。” 白衣似是轻叹,话里再一次提到“黑暗”。 “嗯,所以新的预言长者们,要出发了。” “上一次带回来的预言——是指的他吗。” “没错。可这个家伙,明显不像预言里那个会照亮大地的勇者,各种意义上。” 小爱撇撇嘴。 她对白谦之并无好感,大概是因为他对公主的不敬,又大概是因为他那对周围漫不关心的态度。 这种人,怎么可能承担起勇者这样的身份。 她绝不认可。 “喂,我可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勇者,是你们非要这么说的。” “总之,得要能保护自己才行,所以,还是需要学习如何战斗的吧?” 艾琳希丝的话让他语塞,只好嘟囔着说 “一码归一码的话。” “从今天开始,进行训练吧。” 白衣没有啰嗦。 因为他的住处只有他个人的房间,最终艾琳希丝决定让白谦之上午来,黄昏时再回到她的住处。其中的路程,就当锻炼体能了。 两个女孩儿走后,经过短暂的沉寂,两人开始交流。 “穿越者吗?” “嗯,白谦之,来自地球,多指教。” “有战斗过吗。” “完全没有过。” 白衣稍作沉思,又说 “攻击我。” “哈?” 这开展好经典。 “攻击我,最强的攻击。”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装逼桥段吗? “攻击。” 白衣再次重复,他这才点点头。 “好吧好吧。” 要说攻击的话——用拳头是最有力吧。 飞起的拳头只到空中,就被其以掌牢牢握住,完全失去威力。 白谦之感到自己的拳头像是被某种怪物一口吃掉了。 “不行。” “不行?” “慢,弱。” “也不用贬得这么狠吧……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地球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正儿八经打一次架耶,就更别提战斗了。” 白衣没有听他的抱怨式解释,而是专心规划起训练路线。 “从体能开始特训。”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屋外,小湖水不深,清澈的浅水区底沉着不少石块。白衣屋旁不远处也放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它们堆叠在一起,但不算多,只有小腿高。 “从湖里搬石块上来。” 给出的讯息十分明确,但白谦之还是没搞懂。 “啊?从湖里搬石块?” “嗯。” “老兄,你认真的啊?” “嗯。” “靠,搬石头干嘛!” “这是锻炼体能的一部分。” 白谦之克制了要骂人的冲动。 虽然完全不明白从湖里搬石头是个怎样的锻炼方式,但毕竟现在是跟着人家学习战斗,要是第一步就进行不下去的话,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学。 答应了的事,半途而废可太差劲了。 “好,我搬,搬到哪儿?” “这里。” 手指向堆石块的地方。 “这么远,搬多少啊?” “搬不动为止。” 于是,他就在白衣平淡的注视下进入湖中,开始搬运大小石块。 一小时过后。 “呼……呼……呼……” 白谦之力竭瘫倒在湖边,又累又冷,生无可恋,四肢全部提不起劲。 先前在地球,看小说里的主角穿越到其他世界,当然也有类似训练的桥段。 看的时候不觉得怎样,如今自己亲身体验一番,他只有一句话想说。 拜托速速给我个解脱! “无法再继续了么。” 白衣来到他身前,拉他起来。 “体力,不及格。” 给出了如此评价。 “是是,随你怎么说了……” 白衣带着浑身湿漉漉的白谦之回到屋中,桌上已经摆好了类似肉干的东西,作为午餐。 “下午进行下一部分。” 白衣递给他肉干的同时开口说。 “还,还有下一部分?” 白谦之差点没噎着。 先不提这一小时的运动量比起在地球时的运动量超出了多少,因为他有些赌气的结果搬的都是较大的石块,从一半以后他就感觉湿漉的衣服拖着身体,给手上本就不轻的负担打了个完美的助攻。 到了最后几趟,他几乎是全程发着抖完成的。 就这种强撑的过量运动,还没得到应有的休息就又提另一壶,这是要怎样! “环镇慢跑。” 白衣语气轻描淡写,果然是事不关己。 “我……” 白谦之本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好歹男人的自尊心还在这里,只好不满地咕囔 “我总得先换身衣服吧,我衣服都湿了,又重,怎么跑啊。” “适度的重量能增加锻炼的效果。” 好嘛,我就不该提这一茬。 不过说是如此,白衣最后还是找了一身素布衣给他换上。两人身高差不大,还算合身。 “开始吧,我和你一起。” 第十六章 艰苦训练-其一 希斯纳尔镇午后舒适的阳光下,有两个人正在跑步。 白谦之走在前面,奇怪的是白衣的步伐不算快,却能紧跟在他身后,就算加快速度也完全甩不开距离。反之,他慢下来时后者也自然地慢下来,甚至看不出迈步的方式有所改变。 在跑动的过程中,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过早力竭,白谦之开始试着与白衣闲聊。 “他们说你是冒险者?从哪儿来的?” “南边。” 得到了简短的回答。 “你是从这个国家的南边来到这里,还是说,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异国。” “四处流浪,是吧!” “嗯。” “呼,呼……” 白谦之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息。 “为什么停下。” 白衣也在他身旁停下,露出疑惑之色。 “不是,你一下让我想起初中的体育老师耶。” 白谦之突然笑了。 “那家伙总让我绕操场跑很多圈,要命。特别是每次我一停下来休息,他就不停催我。” “你从什么样的地方穿越来。” 出乎意料地,白衣这种看上去不会对他人的过往关心之人,竟主动开口询问起他的来历。 “你原来会对穿越者的事感兴趣啊。我来自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那里既没有魔物也没有勇者,简简单单,无聊得要命。” 白谦之立直身子,深呼吸。 “我听公主说,这地方是个牢笼,有很多不同世界的人穿越到这里来。” “嗯。” “那你能和我说说勇者和冒险者的区别吗。你也是冒险者,应该清楚吧。” “冒险者与勇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灵魂弱小,心中的光不足以照亮自己。勇者是灵魂强大的人,每个勇者都是黑暗大地中耀眼的光源。” “光……你们这个世界的光和黑暗到底是什么,我想不只是字面意思这么简单吧?” “黑暗代指深渊黑暗,光则是巨树之光。大陆上所有生命都诞生于巨树之光,他们的灵魂即是巨树分出的细微光束。自光中诞生的人们被光赐予活力,死后,也归于光中。” “那为什么,勇者就是光源?” “边走边说吧。” “好。” 两人开始并肩慢走,白衣才继续说 “勇者,一开始并不叫勇者,也不叫穿越者。” “勇者是从其他世界落入牢笼当中,那些未曾被世界剥夺灵魂的人。他们不需要依靠巨树分出的细微馈赠活下去,甚至能够作为独立的光源照亮大地。最开始这群人被统称为异乡的星之子,而原住民称自己为光之子。是很久以后,人们才以勇者代称这些强大的星之子。” “我之前听两个卫兵说过有准勇者这种人,他们是谁?” “那些人……” 看上去,白衣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绝不想提起的话题。 当他们触及到那个话题时,无论带着怎样的表情,眼底都会无意识地流露出一种独特的讯息。 这种事,白谦之是最清楚不过的。 “算了,继续训练吧。” 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那个界限,白谦之将话题中止,就算他明白白衣知道的东西不止如此,也不再继续问了。 毕竟很失礼啊。 刻意去触碰那种界限。 ——等到他们饶镇走完一圈回到白衣家时,小爱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上嘴皮艰难地碰了碰下嘴皮,白谦之现在累得只剩一口气。 早些时候因为搬石块而用量过度的双臂已经开始抗议,阵阵酸痛弄得他很难受。 “废话,公主让我来接你。我真是不知道,你这种讨厌的家伙为什么能让公主挂念。” 「这都不懂?不就是因为我是你们口中的救世主么」 虽然白谦之想直接对她这么说。 但到目前为止,艾琳希丝对他不错。 他很明白是因为艾琳希丝的性格使然,但对一个救了自己三次且郑重承诺过不会强迫自己成为勇者的姑娘来讲,这样说未免有些太伤人。 “切。” 只好也就把送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留给小爱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你!能有这样的待遇,不对公主感恩戴德还表现得一点也不屑一顾?你就是这种地方让人完全喜欢不起来!” “我可没说对她不屑。而且我也没求你喜欢我。” 白谦之丝毫不理小爱愤然的眼色,打道回府。 “走不走的,小丫头就是小丫头,随便说两句就生气了。” “早知道在林子里不救你了!” 小爱以抗议的音量说着,跟上了他。 “我可没求你。” “呸,你以为你是谁,我是来救德利文兄弟的!” “好,和你上面说的话自相矛盾,啧啧,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争吵的声音逐渐在林中远去。 “——对了,公主说,朝圣仪式你也要一起去。” 夜色渐起,刚消气的小爱正在镇上走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啊?” “啊什么啊,你现在欠公主三条命,已经不是区区两个月能偿还清楚的恩情了吧。” “……倒也是。” “所以在公主决定解雇你之前,你都要跟着她。虽然这让我很不爽,但也是公主为了保护你,让你不受他人胁迫的方法。” “嗯,既然你不爽,那我心里就平衡多了。” “可恶啊!!!” 小爱再次炸毛。 再说此时的艾琳希丝家,二人言语中的公主殿下正系着淡灰色的围裙,在魔法之火催动的灶台前忙碌。 “公主,我回来啦!” 小爱推开门,艾琳希丝刚好将最后一道菜放下。 “哎呀,看来刚刚好呢。” “公主!做饭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您怎么还亲自动手,太任性啦~” “只是在想你们回来会不会很晚了,于是就稍微自己尝试了一下。对了,还有餐具没拿……” “真拿您没办法。” 小爱叹着气,把她按在椅子上。 “要是您这么完美,我这个女仆就没有待在您身边的价值了。” “我不是这么想的哦!只是小爱平时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的,也很辛苦了……” “我本来就是负责照顾公主的嘛。所以为了让我今后也有家可归,公主乖乖地依赖我就好!” 第十七章 艰苦训练-其二 小爱是艾琳希丝的贴身女仆。 目前正与她最喜欢的公主殿下,以及她最讨厌的男人白谦之一起生活。 讨厌那个男人的理由绝对不止一个。 比如对女孩子不温柔。 比如总是摆出一副全世界休想近身的姿态。 比如对救命恩人艾琳希丝一点也没有感激之情。 比如艾琳希丝最近一开口就全是这个男人的事。 但小爱想,最大的原因绝对是因为这个男人是个对责任不屑一顾的,不靠谱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勇者的话,小爱大概不会对他有那么讨厌。 小爱知道这种感知敏锐又浑身带刺的人,他们如今的模样不是天生造就。 如果他不是勇者的话,她或许会愿意对他好些。 但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趁小爱去拿餐具的时间,艾琳希丝将白谦之迎进门。 “快坐下吧!” “嗯。不过——我满身汗臭……身上还蛮脏的。” “没事的,先坐下休息才最重要!” “谢谢公主。” 白谦之不再客气,一天的高强度训练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刚才自己走回来,完全就是靠在小爱面前的一口气硬撑。 “训练那方面,还算顺利吗?” “顺利……算顺利吧。” 随便糊弄了过去。 诚然,白谦之不是喜欢逞强的笨蛋,但出于男人可怜的那点自尊心,至少不想第一天就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弱。 艾琳希丝刚想继续说,小爱就出来了。 “先吃晚餐吧。” 看得出来她有什么话想说,但他不太在意。 因为一坐下来,浑身的酸痛感就更加明显。如果多待,恐怕等会儿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因此匆匆吃过几口,就先行上楼洗漱。 “嘶,整个人都要散了。” 洗漱过后,白谦之瘫倒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这种训练持续下去,恐怕要受不少的苦了。” 这一晚因为肌肉酸痛,基本没睡着。 但一大清早,他还是拖着隐隐作痛的身躯去了白衣的住处。 “来了吗。” 白谦之刚从林子里走出来几步,湖边的白衣就抬起了头。 “啊,来了。” 白谦之见他没有动,颇为自觉地走进湖中。 在双手发力时,明显感到了一股熟悉的酸痛感,其中还夹杂着几缕异样的刺痛。 如果接下来每天都继续这样做的话,相信用不了几天,身体就会完全撑不住。 搬石头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多做考虑。 这样拼命没有任何值得说出口的理由,仅仅只是为了还人情而已。 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还清欠艾琳希丝的人情。 就这么简单了。 在力竭之前,屋旁的石堆已经多出了数量不少的石块。 虽然今天多出的是一些小型石块。 所幸阳光很暖和,白谦之在湖边将湿漉漉的上衣脱下来,坐在阳光下等待它被晒干。 白衣端来了一碗碎肉干热粥——这个世界当然也有粥这种食物,准确来说这个世界的大米应该就是曾经的某些地球人带来的大米。只是因为异世界的人们常常需要进行高消耗的战斗和锻炼,所以他们更加偏爱高热量的肉类。 大米清粥这种食物,只有白衣这样隐居的人会时常用到。 “还能在异世界这样喝粥,对我这个地球人来讲,不知道算不算福气。” 白谦之将粥下肚,长呼了口气。 白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的右后颈部位。 那里什么也没有。 或者说那里本该有什么东西才对吗? 那皮肤不算白皙,比起普通的黄皮肤更白一些,介于两者之间。身材也不健硕,属于比较瘦的那类人。 两人之间没有对话,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白谦之站起来。 “好!继续!” 由此之后过去了三天,是进行环镇训练的时候。 “扑通!” 两人绕到镇门口时,后方的白衣只看见前方的白谦之毫无征兆地朝前倾倒。 毫无疑问,这是力竭倒下。 而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内,不如说早就该倒下的人,到了现在才倒下已经超出预期了。 “这不是白谦之那小子吗,怎么回事?” 列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没过几秒,兄弟俩从镇门处匆匆现身。 “德利文快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 两兄弟把白谦之翻过来才发现他还有意识,只是脸色痛苦。从那一鼻子灰看来,大概是痛到说不出话。 “我说你小子,不跟着公主,一个人跑出来干……” 列文话到一半,看见了神色平静的白衣。 “白衣……” 兄弟俩没和白衣见过面,但整个希斯纳尔镇会像这样穿着一身朴素白袍的年轻人,也就只有白衣一个人了。 “你怎么在这里?” 德利文停下动作,朝白衣问道。 白衣一直在希斯纳尔镇镇外隐居,似乎从多年前起,他和这个镇子就有一种早已约定俗成的默契。每到有镇里的冒险者无法解决的魔物在这附近出现时,白衣就会现身将之猎杀。反之,没有魔物时白衣绝不会出现。 “因为他。” 见目光所指是白谦之,兄弟俩不免都有些惊愕。 “他?”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忽视我,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缓过劲来的白谦之开口打断他们的交流,这时候的他是被列文和德利文半拉着,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 “哈哈,我说你小子摔傻了呢,来,先弄你去我们家再说。” 列文把白谦之背起来。虽然整个人都得贴在列文的铠甲上,硌得难受,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嫌弃的了。 四人一路走到镇门口,进门左转第一个连接着高墙和大门的石屋,就是兄弟俩的住处。 “家里挺简陋的,毕竟我们俩就是个卫兵,凑合凑合吧。” 列文把白谦之放到床上,两兄弟坐下,这才有空把话茬拉到正题上。 “所以,这都怎么回事啊。” “我和你们背后那家伙,正在进行训练。” “啊?” “是公主的要求。” “也对喔。虽然公主身边有爱大人了,但按理来说你也确实该学学战斗才对。不过还真大面子,居然能请动白衣来教。” 第十八章 艰苦训练-其三 “不对!” 列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你小子怎么就这样了?” “还能怎样,没听说过筋疲力尽嘛。” “还能动吗?” “动不了的。” 白衣解释道。 “这种蛮横的训练方式会撕裂肌肉群,对身体造成永久损害。但是经过魔法手段治愈之后,重复这个循环也能快速使身体机能变强到一定程度。对一般人来说周期最多是半个月。这是建立体能基础的速成法。” “哦,我知道,所谓的强制突破身体极限是吧。” “虽然比起正规的训练来说这得受不少苦头,但这样做理论上确实成效会不差。” 兄弟俩心领神会。 因为没什么机会受到正规指导,大部分冒险者都有一套自己的训练方式,从基础的体能训练到进阶的战斗方式训练。 有些人喜欢挑战自我,在其中不断摸索并拓宽自身的上限。 有些人靠着笨蛋式的训练最终也能拥有一身好体能。 「天呐,用那么笨的训练方式你是怎么成为冒险者的!」 提起自己最早,最基础的训练方式,很多人一旦说出口来绝对会让同伴如此嘲笑道。 但是先完全破坏自己的身体再将其治愈,并且不断重复此过程的这种基础训练方式,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像是训练而像是什么军事化的兵器速成方案,没有丝毫人情味。 不知道白衣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方案,又或者说是怎样摸索出来的。 强大的冒险者或许都是这么干的? “真惨,你先躺着吧,我去找爱大人过来,让她用魔法帮你疗愈。” 列文算是彻底看懂了白谦之的事儿。 “你可别去叫她,你一去,公主就得来。” “公主来怎么了,你出了事,公主不得知道才对嘛。” “总之别叫公主知道这件事,这算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了,行行好。” “真没办法。那我只叫爱大人来,镇上除了安苏院长和公主,毕竟就只有爱大人一个魔法师了。和爱大人我还能开口,安苏院长可不行。” “好,拜托了。” 虽然白谦之不喜欢小爱,对方明显也是如此。 但如果训练还想继续下去,现在也只能让列文去一趟。 再说列文,一路来到艾琳希丝家,小爱正忙着给门前的花花草草浇水。 “停下,找公主有事?” 摆出了「要是敢伤到花草就让你不得好死」的表情。 “那个,公主不在家?” 列文朝半掩着的屋门处张望,试探地问。 “你望什么,公主去学院上课了,你要找她,晚些再来。” “嗯不用了!正好,爱大人,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小爱放下水壶。 平日里躲都来不及的列文会有事特地找上自己,这倒有些稀奇。 “爱大人你听我说,是这样……” ——花了点时间,把刚才发生的事悉数转述。 “活该。那个家伙倒下关我什么事,这不是大好事吗。” 咯咯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小爱转身拿起水壶继续浇花。 “不是不是,爱大人,他可还要接着训练呢。” “那是他的事。” “可如果这样把他放在我们那里不管,晚上公主肯定会问起啊。公主一问肯定就知道这事了,你现在不去,到时候可是公主亲自动手耶!” “什么?我才不会让公主亲自动手,他算什么啊!” 好,这里就趁热打铁。 “对啊对啊,我们就是为了不让公主操心,才单独找你来了呀。” “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吧。” 虽说是一百个不愿意,小爱最终还是来了。 “在哪,让我看看。唷,还真躺着呢。” 只顾着落井下石的小爱完全没有想动手的迹象。 “你要是来这里说风凉话的,我建议你左转出门。” “哼,当谁愿意帮你一样,我这是看在公主的份上。” 小爱走到床边对白谦之伸出手。 “我有提醒在先,别乱动。” “放心好了,我现在完全动不了。” 轻哼一声,小爱掌心处放出一团纯白色光晕。 光晕在白谦之身前成形,有节奏地上下摇晃,像在空中舞动的小精灵。 在光晕的接触下,只觉得身体中的疲劳和疼痛正在迅速消退,与此相对地——力量正迅速涌回四肢。 光晕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有一两分钟,但足够治好身体的全部创伤了。 “这才几天你就撑不住了,真没用。” 小爱收手,还不忘出言挖苦。 “是是是。” 深知这种时候是斗不过她的,白谦之把话题向白衣处拉开。 “我现在能继续训练了吧。” “你这家伙连句谢谢都不说了吗!” 被忽视的人显然生气了。 “哦——话说回来,谢了。” “你这混蛋……” 明明按那样老实道谢了却还是不打算饶过别人,这种半大的年轻丫头果然是最烦人的。 “我现在还能继续训练吧。”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单以意志力来说,你合格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衣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先一步离开。 “那我也走了,等会儿还要去学院接公主。” 白衣和小爱都离开后,屋内就只剩下白谦之和德利文兄弟。 “在我们屋里再坐坐?” 列文终于也在木凳上坐下来,褪下身上的铠甲。 哟,身板挺壮实,怪不得那么重的剑轻松就拿起了。 “真累啊……哈哈哈,真羡慕你,我们这种小卫兵可不像你哎。不愁前途,有高手指导,还能待在公主身边。我们光是为了生计就够头大了。” “你们做卫兵没工资吗?” “薪酬,这可没有。我们俩逃难来希斯纳尔镇,全靠镇民们的救济长大,是自愿成为这个镇子的卫兵的。不过平常守卫魔法学院倒是会有一些报酬,我们偶尔也接受镇内冒险者协会的委托外出猎杀魔物。” “那这么多年了,你们也不至于还在这种地方住吧。” “哈哈,这个……” 列文挠头,以此盖过尴尬。 “我们还是有在存钱的,我的目标是买下一座农场,只是现在还不够而已。” “是完全不够吧……” —— “下次再见。” 稍作休息,白谦之向德利文兄弟告别。 “你小子,下次可别再让我们俩搭救你了,哈哈哈。” 被列文送到镇上,白谦之稍稍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做什么? 小爱好像提到要去学院接艾琳希丝。 那,要去? 还是回去等她们吧。 其实等慢慢走到了艾琳希丝家门口,白谦之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打不开门! “等吧。”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就站在门口等两个女孩回来。 嗯……平时没注意看。 小丫头种的花,结果还蛮好看嘛。 第十九章 艰苦训练-其四 “公主,我今晚给您煲汤……” 在屋檐下一直等到黄昏,白谦之才看见手挽着手归来的两个女孩。 “今天回来得比我们早呢,等很久了吗?” “不,没多久。” 白谦之站起身来。实际上,他估计自己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 “让开,挡着我开门了。” 小爱仍不客气。 “小爱,刚好趁这次机会,交一把钥匙给他吧。” 艾琳希丝一合掌,忽然提议。 “哈?” 小爱立刻停下开门的动作,表情惊异地转过头来。 “公主,这是我们家耶,给他钥匙干嘛!” “那个,可是……” “不行不行,他才来多久,要是这家伙别有用心怎么办,绝对不行!” “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这样我会求着你给我啊?” 白谦之立刻回敬。 “那就最好!别到时候跪下来求我给你!” 两人针锋相对,一向只会摆出苦恼面色劝架的艾琳希丝破天荒地生气了。 “好了,你们俩都停下。” 显然,两人都因她那反常的语气而震惊。 “公主……” 小爱一脸委屈地鼓起腮帮子,白谦之则耸耸肩,视线偏转。 “小爱,把钥匙交出来吧。现在他也住在这里,算我们的一员了,偶尔训练归来的时候我们不在,要怎么休息呢?” 首先对小爱吩咐。 “好吧,公主,听您的。” 小爱拿出一把造型还算正常的小钥匙,在委屈愤怒交加的神色下递给白谦之。 “要是弄丢了,我才不给你第二把!” 艾琳希丝接下来转向他。 “然后为了让小爱放心,不能乱动屋子里的东西,可以吗?” “公主说的我自然照做。” “进屋吧,公主,外面冷。” 既然自己的公主都这么有魄力地做出了决定,小爱也不再有情绪,把门打开。 “嗯。” 进入客厅,走在前面的艾琳希丝恢复了以往的柔和。 “对了!你的房间,已经腾出来了。” “我的房间?我睡书房就行。” “那怎么能行,再怎么说,再怎么说……” 再怎么说? “你也是勇者啊……” 她本来是想说 「再怎么说,那也是我花了好久才细心布置好的耶,不肯住进去也太伤人了」 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临时觉得过于做作从而变了。 随着言语一起改变意思的,还有蕴含其中的心意。 ——这里的人们会对自己示好完全是因为勇者这个身份。 即使对这一切都十分明白。 白谦之在听到早有预料的下半句时,还是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用满不在意的假笑盖了过去。 “公主,还是忘了那个吧。” “我不是勇者,仅仅是你的护卫而已。”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笑脸,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某句话。 好像所有言语都无法再说动他似的。 “如果……如果我说这不是作为对待勇者的客气,而是出于我私人的心意……你会相信吗?” 最终她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赌一把。 “当然如此,我的公主殿下。” 沉寂片刻,白谦之学着地球影视剧里皇家护卫浮夸的语气回答——即使他的表情完全和语气违和。 这反倒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喜感,把眼眶湿润的艾琳希丝逗笑了。 “欸,刚才那是……” “没什么,公主。” “没想到你还会那样说话……” “哈?有吗?我可不记得耶。” 还真是个好糊弄的小女孩。 虽然像这样以敷衍和不正经去安抚她的自己明显就是个坏心眼的男人。 嘛。 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 —— 来到二楼尽头的房间,这里不大却五脏俱全,可以看出来确实是被人细心安排过。床头摆放着一个小书架,白谦之在书房常翻阅的那几本魔法书,被贴心地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 看到这里陈设的第一秒,白谦之心头一阵抽搐,立刻感到有一行泪止不住地涌现。 一行不知是在心底一直独自流淌的,还是说如今已是冲上了双眼的泪。 因此他猛地捂住脸,直到确定没有泪水会流下来为止。 “怎,怎么了……” “陈设用心得太过耀眼了,所以只好先捂住脸免得被那种光辉闪到。” “好夸张。” 用了一个烂到没边的由头敷衍过去了。 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这里像一个房间。 一个被他埋葬在记忆最深处,绝不能再次回想,并将其触碰的房间。 是巧合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现实中,是否也将心声说了出来。 但在那份记忆继续涌现之前,他成功克制住了它。 既然是早已被埋葬的记忆。 那就应该让它,继续被人遗忘才对。 “这个房间有点小,可能住起来不会很舒服……” 艾琳希丝还在担心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房间。 “我很喜欢。” 白谦之很快恢复原样。 “真的吗?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哦。” 沉默少许,白谦之笑着转身。 “先下楼吧。” ——此后的日子里。 白谦之的速成式训练仍在继续中。 依靠自觉的简单训练强度一天比一天高,身体也一次又一次遭到损坏,在小爱好几次的私下治疗后,终于,在某一日。 “已经足够了。以基础体能来说,现在的你合格。” 白衣的目光停在白谦之的拳头上,这次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其中的强劲力道。 虽说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成就,但能够顺利迈过第一阶段的苦修,半个月以来的努力也总算不是白费了。 “喔,真的耶,我感觉自己变强好多,明明是这么意义不明的方案。” 白谦之有些难以置信地对空气使了几招。 “现在开始进阶训练。” 白衣走进屋内,扔出一面原木小盾。 “拿盾干嘛……” 小盾不重,不过十分有实感。从盾面上残留的痕迹看来,应该曾用于过战斗。 白谦之能比较轻松地用一只手握住它,但持盾的感觉很怪。就算是在地球上他也很少看见过与盾相关的东西。毕竟在早已脱离冷兵器时代的地球,盾——特别是这种小圆盾,存在感实在过低。 “尝试用盾弹开我扔过来的石块。” 白衣一面说,一面从提前击碎的石堆中拾起一枚小石块。 “弹?” 白谦之还没把这话听明白,石块便如脱膛的子弹般飞来。 这这这…… 于是他只能条件反射地把盾举在身前挡住自己的胸口与脑袋。 “咚……” 石块与盾面接触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从这小小的石块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勉强你硬扛这种攻击,还满对不起的啊—— 如果能对小木盾道歉的话他会这么说。 “弹开不是抵挡。” 白衣从他手上拿过盾,淡淡说 “我来示范。” “好吧。” 二人转换位置,白谦之随手从石堆里拿出一块大小合适的鹅卵石。 “我扔了!” 胳膊一甩,鹅卵石虽没有如子弹般飞出,好歹也是如箭矢般飞出了。 一直没有动作的白衣在石块接近的某个微妙时机忽然举盾,并在两者相撞的刹那将盾面奋力朝左边一扬。 白谦之瞪大眼睛的同时,看见那块鹅卵石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最终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无论是举盾还是弹开的时机都刚刚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厉害。” “换你了。” “好!” 白谦之有些跃跃欲试了。 可之后的事实证明,这种操作需要技巧——很需要技巧! 第二十章 艰苦训练-其五 我是什么? 白谦之对自己发问。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一个绝不想背人情债,却欠了三个人情的人。 一个绝不想参与战斗,却在这里学习战斗的人。 一个绝不想成为勇者,却成为了降临的勇者的人。 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里,白谦之遭遇的尽是一些明明自身不想,却还是被加诸于身的事。 白谦之讨厌命运。 不是讨厌命运随意地摆弄他的人生。 而是讨厌那种事发生时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的颓废感。 重申。 要说他身上唯一与“勇者”二字相配的。 大概只有背负着悲惨的过往这一点了。 —— 看白衣弹开鹅卵石的时候,动作好比与生俱来般熟练与巧妙。 可轮到自己时要么就是动作快了些,石块以火星撞地球的速度直接击中自己,带来能唤起走马灯程度的伤害;要么就是动作慢了些,石块已经完全击中盾面,无法被弹开。 下次绝对做给你看! 心头抱着这样一口恶气,白谦之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其中。 可恶……再来! 漫长的日子在训练中很快过去。 —— “从明天起,我会离开两三天。” 在某一日的训练结束之后,白衣送白谦之直到镇门口。看着镇门口进进出出的冒险者,白衣冷不丁开口。 “这几天你可以自主巩固基础,也可以找人陪你接着训练。想什么都不做地度过也可以。” “好啊,我先回去了。” 白谦之也不多问,留给白衣一个背影。 “今天听赛特叔叔说,镇子附近出现了一些聚集的魔物。” 餐桌上,艾琳希丝提起这样一件事。 “有了上次那件事的教训,这次冒险者们先侦查好了情报,打算大家一起去驱逐魔物群,明天出发。” “说起来,白衣今天跟我说要离开两天,不会就是干这件事吧。”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魔物聚集到了一起而已,还用不着他吧。” 并不是出于刻意斗嘴,但小爱没有对他的猜测持赞同意见。 白衣确实和这里的人们有约定俗成的默契,出现冒险者们无法解决的魔物时,他会前来相助。 但也不是什么时候他都会出面的。 再谈到冒险者们,他们外出讨伐魔物无非只有一个原因——冒险者协会的委托。 这个最初是由冒险者自发组成的,历史悠久的冒险者互助组织在大陆上遍布爪牙,每个像样的小镇上几乎都有其踪影。冒险者协会每天都会收到很多来自居民们的求助,虽然大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工作,报酬也少得可怜。 不止是居民,有些时候协会人员也会自主前往野外打探魔物情况以避免产生某些无法阻止的事态。在明确探查到异常情况时,协会发布的任务往往会雇佣大量冒险者。 当然,报酬丰厚。 所以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小地方的冒险者们其实就是一群以斩杀魔物完成委托为谋生手段的人。 白衣那样的人,可不会提着魔物的脑袋来到冒险者协会对前台说道 「我来取这头魔物的委托金。」 通常来讲,他只是在一众冒险者惊惶的目光中轻而易举地斩杀魔物,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离开了。就算有人捧着报酬想去找他(假若这种人真的存在),也是行不太通的事。 「人家一分钱不收你们的,还要人家怎样啦?」 正如冒险者们口中的话,白衣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出面。 所以小爱并不认为他参与了这次的行动。 “谁知道。” 白谦之对此不太在意。 “不过这样刚好可以歇一歇,训练也不轻松吧?” 艾琳希丝插话道。 确实,训练并不轻松,不如说是如同在地狱受刑。 自从白谦之离开地球来到异世界起,目前已过去一个月。 仅仅是那最开始的半个月,现在回想起来也已经属于「那时候的我到底怎么撑过来的」这一类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 更别提后来的半个月每天平均会直接承受不下十次的让人能唤起走马灯程度的石块攻击。 这些艰苦的过程,每天都在学院里学习魔法的艾琳希丝并不知晓,小爱也从未对她透露。她能稍微猜到训练内容不会轻松,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还行,要配合的训练暂停了,我这几天开始巩固基础。” 白谦之给出了避重就轻的回答。 “嗯,我的学习也告一段落了。” “喔,挺好啊。我上楼了,公主晚安。” “哎……” 艾琳希丝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在那之前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间,白谦之莫名有些烦心。 为了避免这种情绪,他开始收拾房间。 “嗯?” 在收拾基本没怎么动过的书架时,他注意到在几本厚厚的魔法书里,夹着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张。 “哦?这个……” 稍微挪动魔法书,白谦之打算把它弄出来。 因为异世界的书本大部分都是魔法的相关书籍和一些记载,基本看不见几本小说的影子,创造魔法书也是只有魔法师才能做到的事,所以白谦之自从到异世界后基本没看过书架上的魔法书。 反正看了也不懂。 他倒是没想到书架里还有其他东西。 等到弄出那张纸,并吹散它表面的灰尘后,他将其摊开。 “这个东西是……” 张开后的一大张魔法纸被平铺在桌面上,看清它的全貌后他明白了。 这是一张地图。 古老的地图。 地图的材质——刚才提到是魔法师炼成的魔法纸。触感舒适,相比地球上的纸稍软一些。地图的绘制也比地球上更加多彩与形象。 “如果地球的地图能有这种水平,地理这东西也不至于让我那么烦了。” 白谦之自言自语着仔细去看它的内容。 虽然这副地图上没有明确标注地域名称,但无论是地域分界线还是地势地形乃至生态群系类型都堪称精细,让人一目了然。 “这看起来,唔……这里……” “这是安戈班王国的地图。” 在他仔细研究这副地图时,艾琳希丝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白谦之猛地抬头,这才惊觉自己过于专注。两人的目光对到一起,艾琳希丝缓缓问 “我,能进来吗?” “当然,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给我讲解一下这副地图。” 艾琳希丝来到他身边坐下,望向地图,神色中带有几缕遗憾。 “这准确来说,是百年前安戈班王国的地图。当时安戈班王国的领土比现在还更加宽阔,后来因为光芒渐弱,魔物肆虐,我们决定分出一部分领土,赠送给周边失去了国土的弱小国家。” “看来你们这个国家还很强咯?” “其实也不算太强啦。只是因为我们的领土几乎处于大陆的中心点。大陆外部的很多强大国家如今都已经被黑暗吞噬,我们只是在地理位置上有一些自保能力而已。” 艾琳希丝指向地图一处极好的位置。那里有沃野与河流,林地与山谷。 “这里是安戈班王国的王都,盾耀之都。安戈班王国最繁荣的地方。” 目光随着指尖一同往左下移动到一片由森林与草原组成的地域。 “这里是安戈班王国的西部,希斯纳尔镇在这里。” “我看看。” 白谦之稍微低头才发现随着她的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隔得非常之近。他再低一点,就能碰到她那头流泻的长发了。 这一幕让白谦之想起了初中同桌。 在那个时候,他还不这样。 同桌是个十分努力,却很粗心的人,总是把题算错。 每次做题,她拿不准答案时就会偏头过来看一眼他的答案,然后面对他无奈的注视傻笑着留下这样一句 「总觉得你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对不起啦~」 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于是每天都做很多题。实际上——她的成绩不好根本和她的脑袋没关系,只是因为沉不住气,过于粗心而已。 也因为这样,长期用眼过度导致她的近视十分严重,偏偏她又不肯配眼镜。 到了后来,每次她要看白谦之的答案,都要凑得相当近才能看见。每次她凑过来看答案,白谦之一低头就能撞到她,所以每次都只能等她看完答案之后再低头。 「你还真是个足够耐心的人欸。」 同桌曾如此评价他。 「感觉你很擅长让那种容易变得脆弱的人幸福嘛。」 「别这么讲,我会觉得恶心啊。」 「欸——我说真的哦?」 「随你怎么说啦——」 现在想起来,无论怎么说——那确实已经是一段能称之为弥足珍贵的记忆了。 第二十一章 离公主远点 “噢,这里,这里现在是邻国的……” 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艾琳希丝还在认真讲解地图。 “公主,该休息啦。公主~公主你在哪?公主……公主!” 直到小爱来到门前。 “啊?” 艾琳希丝听到小爱最后那提高了何止两倍声音的两个字,一时间忘掉了自己身旁有人这回事,猛地抬头—— “喔……” “嘶……” 结果当然是撞到了一起。 随后两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了这尴尬的处境,还有站在门口怒火冲天的小爱。 等等,这宛如恶俗的三角恋中的正主捉奸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冷静点啊小丫头,别乱来!” 注意到她掌心冒起的蓝色幽光,他一下就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这混蛋,居然敢对公主……” 现在的小爱与平日的小爱完全判若两人。 不止掌心,她全身都开始萦绕暗蓝色的深邃光辉,弥漫着浓浓的危险感。毫不夸张地说——她陷入了暴怒状态。 “够了,小爱!” 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的时候,艾琳希丝喝止了她。 “别任性,小爱。我们只是在闲聊而已,什么也没有发生。” “公主!” “停下你的魔法,小爱,否则我要生气了。” 听到艾琳希丝略带怒意的音色,小爱身上的暗蓝色光辉伴随垂下来的眼帘而失去活力,变得无比低落。 “公主居然会为了这个家伙,对我生气……” 小爱的脸上露出藏不住的几缕失落与伤心,一咬下唇,转身冲出房间。 “我去安慰她一下,给你带来了麻烦很抱歉。” 发生了这种事,艾琳希丝也无法坦然地继续待下去,跟着小爱离开房间。 …… 在她们离开房间半分钟之久后,白谦之才头痛地用手指抵住太阳穴。 哎哟,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小爱和艾琳希丝都还在房间。 白谦之一个人出了门,望着缓缓升起的朝阳。 “哈……” 对着朝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来到异世界一个月,他已经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世界,没有“季节”之说。 是的,刚来时他还以为这个世界和地球一样是初秋的季节,所以并没有太能感受出来。 可一个月过去,什么变化都没有。 也就是说,希斯纳尔镇一直都是“秋季”的样子。或者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四季的概念,只是因为地域不同,所谓的“季节”才不同。 虽然一开始还挺难理解的,但稍微一想,也就释然了。 毕竟这里可不是地球,地球的理论在这里行不通也很合理。 白谦之在门口小院里的椅子上躺下,虚眯着眼,舒舒服服地晒起了太阳。 “喂。” 小爱冷冷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白谦之微微睁开半只眼,小爱正盯着他。 “不是吧——又来?” “我警告你,以后最好离公主远一点。” “我说,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打算和她靠很近的。” “我会杀了你的。” 小爱凛凛地重复。 “如果你再对公主做出不敬的举动,我会杀了你。” 他和她的目光交织片刻,他笑了。 是那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 仿佛在把她的话当做无关紧要的玩笑。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摆着手吐出这样一句,他收回目光,闭上眼继续享受日光浴。 小爱咬紧了牙,被他的语气惹得很是烦闷。 这个家伙,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自己的话他真的有听吗。 这种轻浮到了极点的人,他也配成为勇者吗? 就是因为这种事……她才完完全全无法对这个人产生好感。 —— 艾琳希丝来到院子里时,白谦之已经在这里晒了近三小时的太阳。 “早安,公主。” 白谦之稍微伸了个懒腰,立起来说道。 “昨晚的事,很抱歉……” 第一句话却是道歉。 “我说过吧,会掉鸡皮疙瘩的。” 白谦之立刻把那种话打断。 “公主没必要为了不是自己的错的事道歉。昨晚的事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误会只要解除,就没有任何人有错。一定要有人错了的话,公主也可以摆出一副小丫头那样置气的样子等我来道歉。” “那,那怎么能行……” “所以,公主今天有什么安排?” “暂时没有什么打算呢。一会儿可能会去草原上,试试最近学习的魔法吧。” “那你跟我讲讲,你们那什么朝圣仪式。” “这个的话……” “不方便?” “不,没有。” 艾琳希丝在回答前稍作思考。 “要说朝圣仪式,就得先提到生命之树大人了。” “我听列文和白衣说,它是这里最初的光源,所有原住民都是从它那里诞生的。” “是的,确实如此。在漫长岁月之前,这个世界曾是被光明和希望抛弃的无光之地,除了创造它的巨人们,只有永无止尽的黑暗。” “随着时间推移,忽然有一天,这世界上出现了第一缕光。那是一棵灰色的大树,被后来的人们称为始光巨树,或生命之树。它的降生伴随强大的光芒,照亮了永无止尽的黑暗,开启了光的时代。” “这个生命之树,是一位神明吗?或者说,它有意识吗?” “没有,生命之树大人并没有表现出确切的意识,这也是朝圣仪式的重要来历之一。” “你继续说吧。” “在遥远的过去,巨树照亮世界后,曾有过两个辉煌的时代……” ——在遥远的过去,曾有两个辉煌的时代。 第一个时代是以神之名冠称的神明时代。 巨树照亮世界后,它那伟大的光辉中诞生了第一批生命。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圣者与神明,是光之时代的第一批守护者,巨树最忠诚的子嗣。 那七人,被称为「始光七子」、「七大圣王」。 始光七子封印了当时在世界上打开的五道远古深渊,消灭了诞生于深渊的温床中,以世间所有的光为食的黑暗产物,贪婪的吞咽者——食光游尸。 随后,七子建立了神明治下的时代。 在神的时代,不断有新种族自光芒中诞生。精灵、人族、鬼族、亚人、鸟人、爬虫族,龙。光的孩子们在七子的庇佑下遍洒大地,繁衍生息,这是世界第一个繁荣时代,也是光芒最盛的时代。 神明时代何时会迎来终结? 从没有人这样想过。 「光辉的神明时代是不可能迎来终结的」 人人都如此说。 可繁荣并没有继续下去。 神的时代还是结束了。 深渊的黑暗冲破封印,毫无感情与意识,只靠本性掠夺,强大又数量惊人的游尸重回大地。生命们被黑暗大肆吞噬,却没有多少反抗之力。 七子在与深渊的战斗中相继凋零,黑暗不断蔓延,以至于最后,连巨树也受伤了。 —— 讲述到了这里,艾琳希丝神色稍显低落,看向白谦之的目光中又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紧接着,勇者们降临了。” 第二十二章 预言长者,朝圣仪式 穿越者。 无数来自其他世界的穿越者,一个接一个降临到这世上来。 他们身怀强大的灵魂,他们带来知识与力量。 最开始,异乡的星之子们并不知晓如何与脆弱的光之子相处。 最开始,脆弱的光之子们并不知晓该如何对待异乡的星之子。 不知经过多少年的变化与互相了解,最终,星之子们开始为光之子们而战。 穿越者十分强大。他们四处奔走,联合这片大地上残存的种族一起抵御黑暗侵蚀。他们举起武器,拯救一处处陷于危难之地。 在经过漫长岁月的抗争后,胜利的果实终被取得。 「神的时代既然结束了!那我们来创造一个属于人的明天!」 百废待兴的世界里,一名强大的勇者站了出来,维持秩序,号召大家重建。并且在那之后制定了异世界三大铁则,融合外来世界与本土的知识与文明,大陆上建立起一个又一个新的国度。 后来,此人成为了最初的冒险王,穿越者们也从此时不再被称为「异乡的星之子」 而是开始被称为「勇者」。 勇者们的足迹在几百年间遍布大地,建立新的秩序与法则。 这个时代,是以勇者为名的,人的时代。 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被黑暗伤及根基的始光巨树开始日渐凋零。 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求助勇者。勇者们最后以自身光芒反哺巨树,这才使得它的存在一直延续下去,世界得以延续下去。 初代冒险王为此建立了第一个魔法树学院,意在招募有天赋的魔法师,通过魔法对巨树进行观测与研究,希望能够找到不同的方法将其治愈。 预言长者和朝圣仪式,随之出现。 “哦?” 白谦之打起精神来——说了半天复杂的历史,总算说到正题上来了。 “朝圣仪式本质上是由各个国家派遣一批又一批预言长者,前往位于世界北方的异世界之巅,找到生命之树大人,并与它产生共鸣,得到指引,以此预见黑暗来临的日子,知晓世界的命运。千百年来预言长者们纷纷向北而行,企望能抵达异世界之巅,却少有人能够安然归来。” 好,搞明白了。 听到这里,白谦之才理解了瓦拉所说的「生命之树的预言」倒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勇者将会降临在希斯纳尔镇的预言,曾是一位预言长者带回来的消息。 这位预言长者的身份大概就是瓦拉的老师。 话到这里,要思考一个问题——如今的世界呢? 没搞错的话,勇者已经完全消失了。最后一位有记载的现役准勇者‘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也早就于四百七十七年前,倒在了现在早已经被深渊黑暗全部吞噬的外陆国家矿坑之巢里。 那么如今失去了勇者的世界,又是何种模样? 大概不会比想得更好,只会更糟糕吧。 白谦之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当做“最后的救世主”。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艾琳希丝轻轻说 “现在的世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出意料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朝圣仪式了。我也……不,请就只当作是一个故事吧。” 艾琳希丝的语气中找不出任何意图,可白谦之知道她想表达些什么。 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 像热血动漫里那样精神满满地说上一句「好!这里就由我来守护!」然后解决这个世界面临的问题,是不可能的。 就算他就是预言中的勇者,勇者先前也并不止他一个。先前有过无数勇者与黑暗抗争,暂且不考虑勇者们为什么消失,现状就是这个世界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向了灭亡。 这种时候要让他一个人挑起那么多人都没能背负的重担来拯救这个基本算作残局的世界? 开玩笑吧!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不是说要去镇外么,我陪你去吧,公主。”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艾琳希丝,最终他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会认为差劲到了极点的话。 ……什么啊! 如果还是个男人的话这时候就应该拍拍胸脯对她说「不用担心,我会尽力而为」这样的话啊! 就算是「听完之后也是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做勇者了」这样徒有其表的漂亮话也好啊! ——我是什么? 白谦之如此发问。 答案也显而易见。 一个没有归宿也没有渴求的人。 一个不接受世界也不希望被世界接受的人。 只是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而已。 —— “不……对不起,公主……我想我有点……” 白谦之转过身去,不敢想象她的表情。 “可以,去帮我道谢吗?” 艾琳希丝轻声询问。 “道谢?” “嗯!向德利文兄弟。最近发生的事,都还没来得及道谢吧?” 她拿出一个大拇指宽的尖嘴鸟类头骨,通体呈墨黑色,这就是谢礼了。 “把这个带给他们吧,去道谢可不能空着手。” “……我去了。” 白谦之接过头骨,神色一沉,奔向魔法学院。 现在大概是早上十点,德利文和列文应该还在那里。 即使不跑着去也能赶得上。 但白谦之不想慢下来。 一慢下来,那份莫名的负罪感就会追上自己。 猜得不错,在他接近时,两人的其中一个就已经对他遥遥招手。 “嘿,白谦之!” 也不知是否是站在门口守门的工作实过于枯燥无聊,列文对于他的来访显得有些高兴。 “来找谁,安苏院长?” “不,找你们。” 白谦之应着他的话,把紧握在手中的头骨拿出来。 “上次的事还没谢谢你们,公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当做谢礼。” “喔喔喔!这是用魔法秘制的密鸦头骨,好东西啊!公主还真是大方,要是手里有了这玩意,下次再遇见截绝兽王那样的家伙也不在话下了!” “这段时间也承蒙你们关照了,收下吧。” “嘿嘿,当然要收。不要的话,我们俩这辈子恐怕都见不着这东西了。” 列文笑嘻嘻地把它拿过去收好,随口问 “你没和白衣一起去驱散魔物?哦,我忘了你小子还在受训期间。” “啊?” 白衣那家伙,还真去了? “他没和你说啊?” 列文见他毫不知情的样子,又补问。 “没……大概是觉得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第二十三章 启程之前 “不久后朝圣仪式就要开始了,你也要跟着公主一起去吗?” “嗯。” “王都啊。” 列文神色向往。 “我还没去过王都,不过我们俩一直想去王都看看。听说那里十分繁荣,城墙上下每天都有很多巡逻的盾耀骑士。我们兄弟俩嘛……要是能成为盾耀骑士,这辈子就算值了。” “我懂了,一定是工资很高。” “哈哈,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盾耀骑士团是这个王国的隶属军团吗。” “是啊,盾耀骑士团是安戈班王国的主要战斗力。盾耀骑士们都是经过了严格挑选,实力强大的受训骑士。他们手持骑士盾,配合骑士团大剑作战。无论是外征还是保卫国土,都为王国做出了巨大贡献,因此持盾作战变成了他们的殊荣。盾耀骑士团以外的骑士们是不配持盾作战的。” “所以才是盾耀之都么。” “没错!你这家伙的运气还真是让人嫉妒哎,刚来一个月就能轻易完成我们俩大半辈子的愿望了。” 让人嫉妒…… 还真不想被别人这么说啊。 此去王都要面临的命运,恐怕不会轻松。就算这么说,目前也只能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去对待。 不去想那么多尚未发生的事,是白谦之十九年来的生存之道。 “对了,公主今天做什么去了?” “公主说要去镇外草原上练习魔法……我在你们这里待会儿,下午训练完再回去。” 这种时候就算回去面对艾琳希丝也不知该如何相处,白谦之承认逃避从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最起码真的有用。 “那好啊!” 列文嬉皮笑脸地将手臂搭过来,臂甲硌得白谦之生疼。 “下午和我们一起巡逻去?最近魔物聚集,镇外的小魔物也开始躁动,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我们要加紧警戒。冒险者们大多都驱散魔物群去了,正巧缺人,也能给你上一堂实践课。” “这么安排也行。” 三人一直站在原地闲聊到钟声响起。 下班的时候到了。 “走吧,先吃饭,这次还是我请。” “你这么大方?” “不,收了公主的谢礼总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那这么说不如还给我?” “所以说请你吃饭嘛!” 酒足饭饱后,计划是从镇东开始巡逻。 “朝圣仪式还有一个月,王都离希斯纳尔镇有些距离,你们这几天就要走了吧?” 列文把剑从一只被击杀的布鲁怪(也就是白谦之眼中的粘液怪)身上抬起来,甩甩剑刃。 “这个我不清楚,得要公主决定。” 白谦之也效仿攻击另一只,不过剑刃被黏住了。 对付它们的要诀是找准身体里透明的核心,因此他并不着急,剑刃轻松破开抵抗的劲头,在其中摸索。 “还真有耐心哎,肯慢慢找。换我肯定是直接拿重物把这家伙整个砸烂。” “嘛,我常被人这么说。” “你们这一走,恐怕下次再见你小子就真成勇者了,到时可别忘了我们教过你啊!” “哈,这就算从你手里学艺啦?” “不要这么严格嘛。” 白谦之一笑,没有把话继续接下去。 如果真如列文所说,那白衣回来后他们大概便会启程。 前往驱散魔物的白衣那边,情况又怎么样了? ——此时此刻,希斯纳尔镇十余里外。 一处山丘上,白衣正凝望草原另一头逼来的一团黑点,而下方是冒险者们的前线驻地。 起大风了。 白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白衣转身,从山丘上离开。 三日后。 “喔!平安回来了!” “哈哈哈,好险好险,差点死掉了。” “你怎么样?” “我还好,受了点轻伤而已。” “还是多亏了白衣在……” 白谦之站在街边,望着从镇门口鱼贯而入的冒险者们。 因为白衣的参战,剿灭魔物的过程一切顺利,伤亡极少,凌晨时分冒险者们便整装回程了。 虽然提着一把阔剑被夹在人群中,但那一身白袍实属突兀,白谦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很快白衣也注意到了他。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随后一同朝艾琳希丝家走。 “要出发了?” “嗯,公主说你回来第二天我们就启程,先去见见公主吧,她在等你。” “训练……” “训练我没落下。” “不。我的意思是去到王都之后,如果没有条件,训练就不继续了。” “那就随你。” 讲实话,连去了王都后还会做什么——还能做什么都不知道,训练这种怎样都好的事嘛,白谦之完全没有考虑。 两人推开半掩的门,艾琳希丝和小爱正坐在桌旁谈话。 “公主,我们回来了。” “一切都顺利吗?” 艾琳希丝关心道。 “只是一些偶然聚集到一起的魔物而已,实力不强,没有异状。” 听到白衣确切的回答,艾琳希丝才松了口气。 “王都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准备一下吧,明天出发。” “嗯,告辞了,公主。” 送走白衣,艾琳希丝复又对白谦之说 “你也要准备一下,我们去王都后,可能会在那边定居很长一段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是指?” “可能会有一两年,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你有什么需要带……” “我没什么需要带的,毕竟来的时候只有一身衣服。只要公主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走。” “嗯,那今天好好休息吧,去王都的路途遥远,难免会累。” 回到房间躺下,白谦之望着天花板发呆。 去到王都后,可能会定居吗。 现在的情况是欠艾琳希丝人情,所以跟着她是理所应当的。 到了王都之后呢? 一年,两年,欠她的总会还清。 到时候又该如何活下去?或者说他真的想在异世界活下去吗?而且是以“勇者”这样一个麻烦的身份活下去? 白谦之翻了个身,小声咕囔。 “我这是真要在异世界生活了吗……” 又一次想起了地球。 想起了那个即使能从这里回去,他也回不去了的归宿。 果然还是在地震中死掉直接下地狱会比较容易接受。 白谦之以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 第二十四章 盾耀之都 王都来人的速度很快。 他们深夜便抵达希斯纳尔镇,直到小爱醒来为艾琳希丝准备早餐时,他们已经在镇中等候近四个小时。 草草吃过早餐,白谦之拿上一个布袋,这里面包含一些书和杂七杂八的魔法用品。 这便是他们要带走的所有东西。 白衣没有行李,他只带来了一把大剑似的东西,足有一人高,通体用层层厚实白布包住。假如是魔法师,就能看出来白布上隐隐显现的咒文。 王都来人是两辆马车……不,拉车的生物虽说像马,却只有一只拳头大的巨眼。通体呈灰棕色,第一眼看过去甚为怪异。 不过,这种被称作独眼马的生物似乎有着和猎奇外貌不符的温顺性格。 驱车的是两名骑士,身穿灿金色铠甲,上面有美丽刻纹。那刻纹据说是魔法师的咒痕,对很多攻击都有一定抗性。光看也知道德利文兄弟穿的铁铠甲和这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坨铁垃圾。 “公主。” 两名骑士下了独眼马车,对艾琳希丝跪下行礼后才帮忙把行李放好,恭敬地迎她上车。小爱也跟着她进入,白谦之则和白衣同坐另一辆。 独眼马虽说其貌不扬,速度却远超白谦之预料,全力前进下,大概和汽车都有得一比。 也幸亏前往王都的路多数还算平坦,车厢的质量也确实当得起皇室用品,一路上基本感不到过多颠簸。 不然屁股可就要遭殃咯。 “哒哒哒……” 马蹄声飞快。 路途遥远,偶尔马车会路过一些镇子和城市。这里的居民们对来自王都的车马更多表现出来的是好奇一类的神色而非敬畏,这说明安戈班王室在平民间声望很高。 两位盾耀骑士不常说话,即使是在原地扎营下来也不会像德利文兄弟那样互相闲聊。看得出来不是在艾琳希丝面前作样子,而是来自骑士严格的自我戒律。 ——从很早以前,地球上的人们就开始用「身份」这种东西来给自己增添自我认知。 然后以此为基准产生一份自我戒律。 「老师」要威严。 「学生」要活跃。 「社会人」要坚忍。 「科学家」要求真。 舞台转变后,异世界的人们也一样。 「公主」要端庄。 「骑士」要肃穆。 「勇者」要勇敢。 「女仆」要乖巧。 当然,明显某位女仆没有此等自知。 并不是说身份这种东西不好,白谦之也曾是谨守着某个身份,给自己增添自我认知的人。 只是。 越是不断给自己增添这样的自我认知,戒律也会像上发条一样,将人逼得越紧。 到了某一日人们发现自己违背,或是没能守住「身份」之时。 它就会变成一只怪兽。 当然,这些深层次的理由并不是白谦之讨厌身份的原因。 他只是很肤浅地讨厌成为哪种特定的人而已。 —— 一月路程过去,一众人抵达目的地。 安戈班王国的王都,盾耀之都。 那是座足够气派,足够庞大,且足够美丽的城池。王都坐落于一片平地,背靠陡峭山峦,右临一片丘陵,大江从中奔流,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沃野。除却城市,周边还有不少村镇聚落,众星捧月般将王都围绕,可谓繁荣之至。 再说王都本身,整座都城由巨石与金属筑造,高墙耸立,护城河深达十余米,固若金汤。石桥将外界与城中连接,大开的城门另一头人声鼎沸。 城墙上下,有盾耀骑士在巡逻与站岗。 马车放慢速度驶入,城中景色徐徐入眼,白谦之有种身处繁盛中世纪王城的错觉。 不,该怎么说…… 除了大部分建筑物是用石砖和木头——那种完美的建筑处理大概是请专门的炼金术士建造之外。 中世纪王朝从哪方面都绝对比不上这个热闹又不失干净的异界王都。 马车行至一处安静地带,几人下车后,艾琳希丝对小爱吩咐 “小爱,你带着他们先回家安顿下来,我自己去见母亲吧。” “我明白了。” 三人目送艾琳希丝的马车远去,小爱才打开街边一栋屋子的大门。 “这里就是公主家了,以后我们就住这儿。” 小爱领着他们进了屋,内部装潢与希斯纳尔镇那边的住处并无太大差异。 只是空间更加宽敞,家具更加气派,客厅里还增加了一个壁炉而已。 “按理来说,公主不应该住在王宫里吗?” 在小爱分配房间时,白谦之问。 “公主之前确实住在王宫,但她十三岁之后就和我一起住在这儿了。” “那不就相当于一起长大,怪不得会那么在乎她。哎呀,真是小丫头的作风。” “烦死了!” 小爱狠狠关上门,指着门上用大陆通用语言翻译的白谦之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房间,旁边是白衣的。我出去买食材了,你们等公主回来吧。” “喔,我今天想喝汤,麻烦带萝菔(也就是萝卜在异世界的名字)回来。” “放心,但凡是你点的菜我一样也不会买!” 小爱拿起一顶卡其色宽檐帽和菜篮子,消失在门口。 ——王宫内。 “母亲。” 艾琳希丝来到某间寝室,对其中的端庄背影轻声说。 “艾琳,你回来了。” 背影随着一道优雅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转过来。 声音的主人年龄早已超过一百岁,但精巧的脸庞瞧上去明显如同少女般动人。灿金色的长发与绯红色的曈,细长双耳一眼便可看出此非人族。 安戈班王国的在任国君,建国起的第五任一国之主,凭一己之力将庞大的王朝经营得丝毫不差的可怕女人。 其名为:圣·安戈班·黎拉·赫拉蜜雅。 同时,也是圣·安戈班·艾琳希丝的母亲。 “预言长者们都差不多抵达了,朝圣仪式七天后进行,这次由你主持吧。” 没有听到艾琳希丝最害怕的那个话题,国王提起了另一件事。 “可是母亲,仪式不是……” “艾琳。” 国王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剩注视。 在这里站立的是一对母女。 但比这更优先的——在这里站立的是国王与公主。 “我……我明白了,母亲。” 艾琳希丝接受得很勉强。 只因主持朝圣仪式的重任,从来都由王国首席魔法使担任。 虽然安戈班王国的首席魔法使阿尔夏已经离开王国外游数年,这职责无人承担,却也无论如何都还落不到她这个还未成熟的公主身上。 要主持朝圣仪式,威严必不可少。 那是一种绝对的沉稳,是使众人臣服的气度。 艾琳希丝自认为,绝没有那样的气度。 但王的命令就是命令。 “我回去准备了,母亲。” 艾琳希丝微微行礼,准备退下。 “艾琳,不打算把身边的人介绍给我认识吗?” 艾琳希丝的身体顿时僵硬。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没有回应。 “仪式之后带他来见我,好不好?” 没有回应。 ——介绍你的心上人给我认识好不好?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性格好吗?本性不坏吗?最重要的是,对你好吗? ——下次带他来见我可以吗? ——赶快回话啦,你这丫头。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从外面路过,或许会把这当作常见的母亲关心女儿感情的问题。母亲问个不停,女儿则因为害羞而故意不回答。 这种对话,此刻如坠冰窟的艾琳希丝却知道,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国王似乎对她的沉默颇为满意。 在她退下之前,抛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位降临的勇者——正跟随在你身旁吧。” 第二十五章 准备 母亲会得知白谦之的存在,这是艾琳希丝已经设想到过的事了。 不如说以她的手段,没有将情报完全掌握才是一件怪事。 想隐瞒白谦之的身份或是隐瞒勇者的存在,目前都已成为不可能办到的事。 现在就要看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了。 一路走出王宫,艾琳希丝心情沉重。 “公主,公主?” 一名盾耀骑士叫住她。 “公主,请注意脚下。” 艾琳希丝回过神来,面前之人是一名身穿盾耀骑士制式甲的黑发青年,他脚下则是长长的王宫阶梯。 “费洛?” 下一刻的神情转为惊喜。 这黑发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出身于安戈班王国卫戍家族,目前正统领着王国盾耀骑士团第三团的团长,实力强大的骑士费洛彼斯·奥柯尔。 同时,也是她自小的玩伴与好友。 “正是您的骑士费洛彼斯·奥柯尔,公主。” 费洛彼斯将右手置于胸前做出一个标准的骑士礼仪,然后对她露出关怀的笑 “我刚巡逻回来,公主见过国王了吗?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太妙。” “嗯……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与面前的青年已有两年未见,艾琳希丝摇摇头,将沉重的心情暂时抛开。 “公主这是要回家吗?刚好我没事了,送你回去吧。” “好,一起走走吧。” 二人一同从长长的阶梯往下走。 “我走的这两年里,王都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王都一切都好。只是东边的邻国不太平,有魔物大量聚集的迹象,已经向我们求助了。” “公主一切还好吗,小爱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还好,小爱在家等我。” 像是察觉到艾琳希丝情绪不佳,费洛彼斯没有继续说,而是将诸多寒暄的话留在了心里,默默地守候在她身旁,一路护送到家门口。 小爱还没有回来,因此大门紧闭,只好敲门了。 “家里有人吗?” 艾琳希丝轻叩门扉。 声音确实太小,坐在客厅里的白谦之和白衣并未察觉。 “让我来吧,公主。” 费洛彼斯绅士地侧身到门前,有节奏地敲响大门。 “咚咚咚……” “小丫头有钥匙,是公主回来了吧。” 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白谦之立了起来。 “我去开门。” 开门的一瞬,白谦之与费洛彼斯的目光两相接触,两双眼睛中皆露出了少许惊讶之色。 不过随后费洛彼斯的目光就越过他,停在他身后的白衣身上。 “白衣,是你!” 这一声颇有种对头的感觉。 “是你。” 不是吧,这两人还真是对头。 “上次那场的份我还没赢回来你就走了,要再比一场吗?” 费洛彼斯直截了当地对其发起挑战。 “受国王邀请参观朝圣仪式,不便过招。” “好!仪式过后来王都盾耀骑士团训练场找我,我等着你。” 也不知是与白衣到底有什么过节——看来这位团长是非要揪着他打上一场不可。放下这种话也不等白衣回答,只是向艾琳希丝道别后,就离开了。 “这位,是?” 有些不明所以。 “那不是费洛彼斯么……你们都堵在门口干嘛,让不让公主进来了。” 带着满满一篮子食材凯旋归来的小爱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在几人进屋重新坐下后—— “刚刚那人,是你的对手吗?” “那是盾耀骑士团第三团团长费洛彼斯·奥柯尔,曾经向白衣发起决斗,输得很惨。” 小爱摊着手替白衣说出了前因后果。 “就因为这个?只是输了一场而已诶。” “因为那家伙从没输过啊,结果却作为骑士团长,在团员面前输给了一个无名的冒险者。” 嘛,那确实会挺不甘心的。 “公主,是他送您回来的?” “嗯,我见过母亲了。” “有发生什么事么?” 比起决斗,小爱更关心王宫中发生了什么。 艾琳希丝沉重地将脑袋点下。 “有。” “什么?” “母亲说,七天之后的朝圣仪式,由我来主持。” “由您主持?那阿尔夏老师呢?” “大魔法使还没回来……” “那,是好事呀!” 小爱一把拉起她的手。 “公主,您未来是要做国王的人呢!这是在考验您,也是国王对您的信任呀!” “可是,我不行的,小爱。” 艾琳希丝满面愁容。 “我,做不到……” ——八年前,安戈班王国。 那一年,王国支援邻国抵御敌国入侵的战役大获胜利。 事后,国王为补充盾耀骑士团兵力,在王都招募冒险者与骑士。 十四岁的费洛彼斯·奥柯尔,也是在那时候凭借优秀的能力通过考验,进入了盾耀骑士团。 当时,圣·安戈班·艾琳希丝公主年仅十一岁。她被母亲带着,来到广场巡阅。 母女俩手牵着手从阶梯上走下,齐刷刷跪倒的新进盾耀骑士中,她找到他的身影。 “母亲,费洛也在。” 后者对她微微一笑。 “对,从今天起他就是盾耀骑士团的一员了,要去看看他吗?” “好!” 母亲带着她来到费洛彼斯面前,未曾完全脱去稚气的脸低垂着,以一种陌生的姿态,恭敬地叫了她一声 「公主」 而不是幼时所称呼的 「艾琳」 “他现在是你的子民,你的骑士了。艾琳,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母亲?” 艾琳希丝看不懂母亲的神色。 “对他下达命令吧。听清楚,艾琳,不是你们在一起玩耍时的平等交流,而是命令。” ——命令? 对这个从小要好的玩伴吗? 对这个连对方换了几颗牙,身上有几道训练留下的疤,每天的晨跑会路过哪些街道这种事都全部知道的好友吗? “公主,我是您的骑士。请命令我吧,公主,无论做什么。” 好像是不想让国王久等,跪地的费洛彼斯出了声。 那恭敬的态度,让她感到害怕。 命令别人? 艾琳希丝从未这样做过。 因为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吧? 温柔,乖巧,善良的艾琳希丝公主,完全用不上命令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宠爱与赞美。 深溺于名为「温柔」之海的艾琳希丝,无法蛮横地提出任何要求。 命令别人? ——要她怎样都好。 唯独此事,她做不到。 第二十六章 忧虑 “为什么不行呢。” 平缓的声音打断女孩的忧愁。 “小丫头,我接下来要对公主做一件很无礼的事,可以吗。” “哈?什……” “但我保证有理由,所以给我让个位置。” 小爱被一把拉开,白谦之来到艾琳希丝身前。 然后他征求道 “公主,请看着我。” 艾琳希丝敢说,绝不是有其他的原因——被那道不加掩饰的来自男人直勾勾的目光注视着,换做是任何女孩都会偏开目光。 “公主,请看着我。” 宛若求爱般的用词在心房上敲动。 少女脸颊泛红,目光越躲闪就被追得越紧,最后像被一根绳索牢牢锁住了那份悸动和怯懦,避无可避。 对视持续中。 随着时间推移,刚开始动个不停的视线逐渐归于平静。 好,能够交流了。 “公主。” “嗯……” “承受他人的目光没有想象得那么难对不对。” “嗯。” 白谦之收回目光。 “好,恭喜公主已经踏出成为优秀主持人的第一步了。” 欸? 就这样? 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小爱摆出傻眼的表情。 “嘛。公主确实缺乏勇气,说难听点在这种方面上没有什么才能。不过人都是慢慢来的,能试着接受一个人的目光,就能试着接受许多人的目光。公主既然能忍受我的注视,那只要多习惯被人注视,要主持仪式也就没问题咯。” “那是什么歪理耶。” 小爱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不懂的那种真理。” 白谦之摊手回敬。 “那个!” 艾琳希丝一把捂住滚烫的脸颊,打断斗嘴的二人。 “我想先出去走走。” “另外……” 她打起精神,望向白谦之。 “就我们两个人。” “啊,要说这个,我当然没意见,小丫头就不一定了。” “小爱,你在家里等我们。” 艾琳希丝立刻丢下一句像样的“命令”。 嘛……虽然是被丢下了。 小爱微微摆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 她察觉到不想承认的一件事。 这个没礼貌又讨人厌的家伙,好像真的能在很多自己无能为力的地方帮到公主。 有些小嫉妒就是了。 “明白啦,公主早去早回,我会在家做好饭等您的。” “好。” 艾琳希丝点头,和白谦之走出门去。 ——时间已临近下午,居民们大都回到家中进餐休息,街道上的行人稀疏起来。 因为本就住在人流量较少的平缓地带,所以走在此时的街道上,环境倒是过于安逸了。 “谢谢你。” 走着走着,艾琳希丝首先说。 “谢我做什么?” “因为你说得对,我的性格很软弱,作为一个公主来说很糟糕呢。” “是吗,作为公主来说我觉得你挺完美的哦。软弱是你的缺点,但要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小缺点就否认你身上的优点也太蛮不讲理了。” 白谦之这次给出了完全不同的评价。 “欸?是那么回事吗?” “你看,毕竟你很温柔,没架子,对所有人都很关心。不过无论是什么事努力过了头都不行吧?温柔过了头会变成软弱,害羞过了头会变成自卑,乖巧过了头会容易活在他人的期待里。哎,只是看到这样的人都会觉得很累不是吗。” “嗯!谢谢!” 她再次用力地道谢,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轻松地迈着小碎步,她走到白谦之前面去。 “很久没有这样在王都散步过了,我们四处走走吧!” “不管小丫头了吗。” “不管啦!” “话在前面,到时候我们吵起来你可不能偏袒她耶。” “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在盾耀之都的街道上漫步。 温柔的外壳下,艾琳希丝是个十足脆弱的人。 或者说正是因为脆弱才建起了温柔这种谁都舍不得去攻击的柔软外壳。 而白谦之刚好擅长对付这种人。 「感觉你很擅长让那种容易变得脆弱的人幸福嘛。」 好了好了。 这样讲我会觉得恶心。 白谦之对心里涌起的某段记忆说道。 ——傍晚时分,小爱准备好晚餐后来到门口。 那个家伙要是在倒数十声之后还不带着公主回来的话。 晚餐就没他的份。 数字刚到「7」,两个人影从另一边的街角归来。 公主……真是好好地去胡闹了一场呢。 步伐比平时轻松了许多呢。 那个杀千刀的混帐—— 就是因为这点才无法喜欢上他啊。 “吃饭了。” 小爱叹了口气,迎二人进门。 “说起来,朝圣仪式上有多少人?” 晚餐过后,趁艾琳希丝上楼,白谦之再次问起朝圣仪式。 “很多。安戈班王国会派出至少两百名预言长者,每名预言长者都会对应一位冒险者为他献上光芒,指引其前往正确方向。国王、盾耀骑士团、王国魔法学院、王国树学院,王国光魔法团的人都会来。哦,还有一般民众。” 小爱往壁炉里添柴的同时回答道。 “那样可不行,别说公主了,我上也会觉得自己镇不住场。” 白谦之头痛地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仪式的内容他基本能想到,和地球上的某些祭典主持人性质大概会差不多,问题不在这里。 魄力不够的人在面临大场面时,别说顺利做点什么,不腿脚发软已经算不错了。 “你光会说,倒是负责到底为公主想想办法啊。” “我当然在想。” 白谦之用一只手托起下巴。 “我是想,得找个人多的地方方便公主练习才好。提前适应了大场面,就不会怯场了。” “盾耀骑士团!” 小爱立马有了主意。 “展开说说。” “职责为看守王都的盾耀骑士团第三团,每天都要进行操练和巡逻。第三团的盾耀骑士有一千多人,全由团长费洛彼斯进行安排。我们可以去找他,他和公主关系那么好,一定会同意帮助公主的。” “倒是个办法。” 白谦之赞许地点点头。 一千多人与朝圣仪式的人数差距肯定还不小,但拿来练胆完全够用了。 “那就这样,睡了。” “噢。” 白谦之上楼后不久——门被粗暴地推开。 会这么干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还有事?” 正背对着小爱收拾床铺,他随口问。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白谦之转过头去。 “有事就说,没事就拜托你把门带上,我要睡觉了。还是说你打算在我这里登上大人的阶梯?我可对小丫头没兴趣。” 小爱站在门口,踌躇许久才一口气说道 “这次的事对公主来说很重要,如果你能帮公主顺利度过的话……上次的那些举动,我就原谅你了……” “是喔?” 白谦之脸上带着微妙的表情,缓缓走到小爱身前,朝她伸手。 “你,你干嘛……” 门把手被一把抓过。 “洗洗睡吧你。” 第二十七章 练习 艾琳希丝有一件害怕的事。 在说这件事是什么之前,要先强调。 这件事世界上只有她能做到。 然后,这件事绝不能向白谦之提及。 因为她对他许下过承诺。 并且他相信了她会守住承诺。 艾琳希丝是个温柔的人。 并且被周围的一切温柔地对待着。 有时艾琳希丝会想,就这样一直在温柔的梦中睡下去直到那件事到来也好。 有时。 她也会希望。 被谁人从这份不安中拯救。 —— 盾耀之都王宫左侧不远处,有一片宽阔的广场。 这里平常是盾耀骑士团进行集合与操练的地方。在它背后,还有骑士们磨练战斗技艺,相互切磋的训练场。 太阳还未升起,盾耀骑士团第三团已经在这里集合完毕。 团长费洛彼斯站在高处,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早些时候,费洛彼斯接到了一个特殊的命令——要求骑士团协助艾琳希丝公主演习朝圣仪式。 作为艾琳希丝的骑士,以及从小的玩伴,此等小事费洛彼斯自是欣然应允。 费洛彼斯用手势示意骑士们原地待命,随后迎上自远处走来的艾琳希丝三人。 “公主。” 他先朝艾琳希丝行礼,随后注意到白谦之。 “你是?” “他是我的护卫。” 艾琳希丝解释道。 “护卫吗。” 费洛彼斯眼中的警惕性稍稍放下,极有纪律性地对白谦之行了个面向一般民众会用的骑士礼节。 “费洛彼斯·奥柯尔,盾耀骑士团第三团团长。” “白谦之,多指教。” 奇怪的名字。 但既然是在小爱默许的情况下出现在公主身边的人,深想就是对公主的失礼了。 “拜托你的事,办妥了吧。” 小爱接过话茬。 “当然。” 四人回到高处,俯视下方整齐待命的盾耀骑士们。 “第三团一共一千两百人,分为十二队从不同方向出发巡逻城内外以及周边聚落。不过他们的巡逻路线都是固定的,公主只需要指挥十二个队长就行,我会在旁边提示要点。” “好的。” 待她准备好后,费洛彼斯朝下方扬声道 “从现在起由艾琳希丝公主指挥巡逻,把耳朵都竖起来,给我听清楚公主的话!” 人群稍有动摇。 但盾耀骑士的纪律性并非一般人可比,阵列迅速恢复。 费洛彼斯朝艾琳希丝点点头。 “公主请指挥第一队前往巡逻。他们的巡逻路线是沿艾舍基斯大道向左的寇克马城区。” “嗯。” 艾琳希丝站了出去。 千道目光自下方射来,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顿时萎缩。 “公主。” 白谦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感到紧张就请看我。” “没事吗?可是大家在等……” “没事,你可是公主,让他们等着。” 依言将目光转了过去。 安心。 不知为何,目光一旦照向那漆黑的瞳孔,紧张也好不安也好怯懦也好,全都像被吸入其中,烟消云散了。 “感到好点了吗?” “嗯!” 回答都有力了。 照这样下去,应该能行。 “公主继续吧。” 好。 盾耀骑士团第三团第一队…… 巡逻路线是沿艾舍基斯大道向左的寇克马城区。 即刻出发,正午归返。 艾琳希丝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力量将指令下达的。 用少女心一些的话来说——只要想起他的眼睛,就感觉自己能做到。 “收到!” 第一队队长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随后带着第一队盾耀骑士迅速离场。 “很不错,公主,保持这种状态继续吧。” 她朝身旁的他点点头,接着指挥第二队,第三队…… 当场上最后一队盾耀骑士离开时,艾琳希丝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我,我做得怎么样?” 她转头看向三人。 “太棒了,公主!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这是小爱的回答。 “做得很好,公主。” 这是费洛彼斯的回答。 可她最想听的还是他的回答。 “嗯,虽然各方面都还很青涩,但以公主的实际状况来说是惊人的进步。照这个势头下去,主持仪式应该问题不大。毕竟仪式途中不需要说话对吧,所以只要克服人多的场面这一点就好。” 话是这么说,往回走的路上,白谦之状态不好。 老实讲,他不觉得他们目前在用的办法是什么好办法。 甚至可以说是笨办法。 现状看来,艾琳希丝只有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展现出魄力。 这个办法用于朝圣仪式那样的正式场合可就不太行了。 可是好办法谁又能一蹴而就地立刻想出来? 这时候如果是地球上那个曾经喜欢,并且坚持要教他心理学的初中数学老师,恐怕就能完美地想出一个答案。 毕竟那家伙总是喜欢用浮夸的方式解决问题。 「假如你正烦恼于没法为一个脆弱的人改变其性格或者外在环境,你猜该怎么做?」 ——当然是放弃啦。 当时的他这么回答。 「白谦之,做人要有志气!这种时候要做的当然就是找到一个能将其打动的切入点,只要切入点能好好起到引导作用,改变的成果就会逐渐浮现。换言之,只要有一个支点,最终地球也能被撬动。」 ——所以你到底教的是数学还是物理? 「目前打算教你的是心理学。」 ——先不说你身为数学老师到底是为什么非要研究这种心理学,你那种方案一听就很麻烦耶。 「能有转机已经算不错了不是吗,而且你最大的优点不就是耐心好」 ——还真不想被只有二十来岁的你这么夸,明明要摆长辈架子的话性格却这么不正经。 「白谦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教你这些吗。」 ——因为没其他人会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 「不是,是因为你很特别。」 「如果是你,恐怕能好好地活用我交给你的知识。」 当时那家伙自顾自地说了那样一番话。 当然,白谦之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想认同那个好比精神病院里偷溜出来的病号般的家伙的话。 我是什么? 白谦之觉得事到如今想起这个问题很浪费时间。 所以不如换一个方式来问。 我正在成为什么? 问题的答案他决定以逃避的方式暂时忽略掉。 第二十八章 仪式进行(上) “看,远征团回来了。” “边境那边没问题了么?” “朝圣仪式这么大的事,有也得放放啊……” 距离朝圣仪式还有两天,白谦之正站在熙攘人群中,听路人谈论一些事。 从城门方向,正有一群盾耀骑士,浩浩荡荡朝这边行来。 这是安戈班王国盾耀骑士团第二团。 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远征团。 从第二团盾耀骑士们的制式甲上看来,确实是常年在外战斗有所磨损才会导致的成色。 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至少还有一个第一团没有现身过。 当然,这不是值得白谦之深想的事。 随着盾耀骑士们进城,视线的焦点放在了一个身穿暗红色铠甲的人身上。 铠甲依然是盾耀骑士制式甲的模型,只是在细节处有细微区别,看上去更加精致与牢固。这个人走在所有盾耀骑士的前方,手持一把暗红大剑与一面灿金大盾,步履稳重。 瞧其高挑身材,却又像个女人。 不出意料的话,这就是盾耀骑士团第二团的团长。只是看不穿这人头盔下的容貌,仅凭盔甲倒是难以确切辨别其性别。 盾耀骑士们行至一半,白谦之看见费洛彼斯从人群中穿过,来到那人面前。 “洛耶莉,你再晚回来几天,我就打算向国王上交你们第二团全灭的文件了。” “哈哈,费洛彼斯,我们第二团常年外征,可没那么容易全灭。倒是你们第三团,哪次一起外征你们的行进速度不比我们慢?你可就别操心我了。” 头盔下传出的是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 “我只关心成员战损情况,没空操心你这杀也杀不死的蠢女人。” 费洛彼斯故作漠然地抱起手说。 “行了行了,全员平安归来。走,跟我一起去见国王。” 洛耶莉把头盔取下,顺手甩给费洛彼斯,并将盘在其中的乌黑长发放下来。 “看你那样,又在和团员一起巡逻吧。给了你团长制式甲不穿,非要穿团员的,打起仗来,团员们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我的团员可不像你那些只管蛮干的团员。” 虽然两位已经数年没见的团长之间寒暄的语气十分不客气,可费洛彼斯还是帮洛耶莉拿着头盔,两人一同前往王宫。 “边境如何?有黑暗入侵的迹象吗。” 去王宫的路上,费洛彼斯关心起外征情况。 “没有,周边邻国没有报告,古路尼那边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倒是躁动的魔物越来越多,好几个邻国都遭殃了喔——想来苍灰深渊的爪牙也快蔓延到大陆内部来了吧。” “唉……” 两人皆是一叹。 正如前言,这世上有五道远古深渊。 五道深渊出现在勇者和神明之前,甚至出现在巨树诞生之前。 每道深渊都有其特性,带着这些不同特性的黑暗生物从中源源不断地爬出,以吞噬所有光芒为目标,在大地上肆虐。 要阻止这场蔓延,就必须要先抵达深渊的裂口,然后进入深处,以巨量的「光」来封印深渊。 好,到这里为止,封印深渊这回事就不是现在的原住民能插手的事了。 因为再强大的原住民也无法去封印深渊,就算是军队一路挺进直到深渊裂口上方,也只能望而兴叹,然后整军回程。 因此失去了勇者的这个世界,正在逐步被蔓延的深渊黑暗吞噬,走向不可逆转的灭亡。 “生命之树又开始颤动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十年,黑暗就会吞噬掉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国家吧。” “是啊,希望这次预言长者们能够带回一些令人振奋的消息。” 洛耶莉一拍他的肩。 “不要多想,外面交给我们第二团就好,你的职责是保护王都。无论未来我们要面临多严峻的局面,甚至是第二团在外面真的全灭了,你都不能放弃这个职责。” 像是想逃离这沉重的话题,费洛彼斯故作不耐烦地甩开了她的手。 “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个杀也杀不死的女人说教。先去见国王吧。” “好喔。” 两人登上阶梯,白衣正巧从上面走下。 “哟,白袍剑士。没想到还能再见。” 洛耶莉也认识白衣,对他招呼道。 后者未曾言语,只是点头示意,默默离开。 “哎呀,还是这么冷淡。不过被这种人冷淡相对,也会产生一种是对方过于强大瞧不上我们这样的小角色的安慰感吧。” 洛耶莉感慨了句。 “他被国王邀请来参观朝圣仪式。” 费洛彼斯把视线从白衣的背影上收回。 “他那么冷淡的人也会来关心这种事嘛,我还以为他除了屠杀魔物就不会干其他的事了。噢,除此之外还有把你臭扁一顿。” “哼,这次我可不会轻易输掉。” “你还是算了吧,白袍剑士的实力你都摸不透,上次没过几招就被撂倒了。” “我唯独不想被你这蠢女人这么贬低。” ——再说到白谦之。 他已经回了家,把今天看到的事向艾琳希丝提起。 “洛耶莉姐姐回来了?很久没见了呢。” “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好事一件啦。” 小爱从厨房端出饭菜来,心情也还算不错。 “准备吃午餐吧。” “说到这个,白衣怎么不在?” “白衣先生去见国王了,在你说出门逛逛之后不久。” “那先等等他吧。” 等待的空隙里,白谦之向艾琳希丝问起关于朝圣仪式的准备。 这几天他们没有闲着,想了不少办法来帮助艾琳希丝适应人多的环境。艾琳希丝也在王宫将仪式的流程基本学会。 虽然临时抱佛脚赶出来的结果差强人意,但好在有白谦之尽心陪练,并且在此期间一直给她下「能行」的心理暗示,做得多了,艾琳希丝也没那么紧张了。 “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紧张。” “在面临大事的时候总会紧张,人之常情嘛。公主只要按这几天我教你的那样子平稳心态就好了。是公主你的话绝对能办到吧。” “嗯!感觉有你在的话就能办到……” “不好意思,声音太小了没听清,公主说了什么?” “啊,不是,对不起……” ——只要有他在感觉自己就能办到。 察觉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的艾琳希丝偏过头,用更小的声音道歉。 白谦之淡淡一笑,没有追问。 虽然是被以逃避作为结果忽视的答案。 但那个喜欢用物理知识教人心理学的数学老师确实没有说过什么误人子弟的话。 被其所断言的白谦之,也确如其言地成为了「能将那些知识好好活用」的人。 我是什么? 是谁都好。 ——总之我不要成为那种奇怪的大人。 白谦之这么想。 第二十九章 仪式进行(下) 短暂的两天过去后,朝圣仪式来临。 白谦之被艾琳希丝带去一个祭坛般的地方,不在王都范围内,而在它后方。 祭坛十分宽大,他们去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大量盾耀骑士在此维护秩序,国王也在场。 艾琳希丝换上一身蓝白色调的祭祀用长裙,头戴祭祀礼冠,手持一根比她自己还高的祭祀法杖,已经准备周全。 “公主,我会在下面一直看着你的。” 登上高台前,她收到了这样的保证。 下方的人群中走出两百余人,高矮胖瘦不一,但无一例外都穿着同样的白色服装,瓦拉也在其中。他们就是「预言长者」了。 预言长者们排列整齐对高台之上的艾琳希丝跪下,后者念动咒语,从人群中再次走出一群人。 这些就是「为预言长者们献上光芒,指引他们前往正确方向」的冒险者们。冒险者们在预言长者们背后伸手,放置他们头顶。 艾琳希丝的咒语再次念动,伴随咒语响起,所有冒险者身上都开始散发出一圈光芒,这光芒愈发强盛,最终他们全身都开始洋溢着“微光”。 「生命之光」 如果非要用地球语言来形容这些柔和的光,就只能这样形容了。 咒语声不停,祭祀法杖顶端开始发出同样的光辉,冒险者们身上的光逐渐汇聚于手心,最终融入预言长者们身体中,消失不见。 咒语声一顿。 全场的气氛都了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高台之上的艾琳希丝。 最关键的要来了,公主。 就连白谦之都为她暗中捏了一把汗。 动作停顿约莫两三秒之后——所有冒险者身上都瞬间爆发出一股更盛的光辉,这些光辉成为一道道光束,在空中交织舞动。艾琳希丝再次念咒,双手轻轻挥动法杖吸引空中光束融入其中,场面极其壮美。 在光束融入法杖的过程中,艾琳希丝的手能明显看出些微的颤抖。 这一步至关重要,她却有些失去阵脚。 礼冠下的目光偷偷投向人群。 「就这样一鼓作气完成吧,我相信你」 想要找到的那双眼睛回以这样的视线。 ——他真的有在一直看着啊。 那我也……不能在这里让他失望。 回想起几日来的练习,艾琳希丝心神大定,迅速完成融合动作。 法杖高举,顶端宝石上一道人头粗的光束冲天而去,指向遥远的北方。 冒险者们退回人群,预言长者则紧接着起身。没有任何驻足与交流,两百余人在人群的注视下离开祭坛,朝北方行去。 朝圣仪式到这里就结束了。 待到预言长者们远去,手心已经细汗密布的艾琳希丝才从高台上下来,来到国王这边。 “做得好,艾琳。” 国王在她说话之前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第一次听到来自母亲的赞赏,艾琳希丝有些受宠若惊,脑海中再次浮现一张脸。 如果这次没有他的话…… “怎么了,艾琳,累了吗。” “没有,谢谢母亲。” 国王见她有些恍惚,便微笑着说 “先回去休息吧。” “嗯。” 国王在盾耀骑士们的保护下离开,人群也逐渐散去。艾琳希丝在折返回去找小爱等人的时候,与正在组织盾耀骑士离场的费洛彼斯擦肩而过。 后者对她点头示意,想来兜鍪下的神色,也一定是笑容。 白谦之三人的身影不远了,另一个略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嘿!公主,这边!这里这里!看过来!” 一个魔法师装扮,脸上正带着笑容的棕发青年正一边从人堆里往外挤,一边对她挥手。 “啊,安克西,好久不见!” 被称为安克西的人几乎是一路用半跑半跳的不正经的走路方式赶到了跟前,对她挤挤眼。 “仪式主持得很好嘛公主!我都佩服!” “也没有啦。你是什么时候回到王都的?” “别说这个了——光魔法团外征的时候,我就没走。” 明明是说着某种恶劣的事,安克西却摆出一脸洋洋得意的笑。 “他们找人的时候我躲起来了,队长找不到我,也就不缺我一个了。之后我就去王都附近转了些日子,基本是待在小聚落里。这不,听说你回来参加朝圣仪式,我就从周边的聚落回来了。” “这么久不见,还是一肚子小聪明。” 小爱抱着手走过来接话。 “小爱!哎呀我可想死你了!这么久没见还是没长高,哈哈哈哈哈哈!” 安克西夸张地去摸小爱的头,被其嫌弃地扇开了。 “我就不一样了,我不想见到你这个傻子。” “喝哟,我可不傻。我要是傻,现在还在外征呢!” “给我去外征啊你这玩忽职守的混蛋光魔法师!” 在他们俩互相斗嘴的时间里,白谦之和白衣也已经走了过来。 “做得很好,这些天的努力没白费。” 白谦之首先开口夸赞。 “嗯,都是多亏了你。” “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功劳轮不到我身上。你就好好地接受大家的赞美吧,公主。” “这么说会有些不好意思呢……” 他们的对话吸引了安克西。 “哟,这个是?” 安克西挑眉,投往白谦之的目光中带有别样的意味。 “白谦之,目前是公主护卫。” 白谦之自己开口回答道。 “护卫?嗯……护卫……” 这家伙的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道 “公主身边有小爱,什么时候又找护卫了?” 话语间他转头去看小爱。 「公主身边多个男人你能忍?」 仿佛是说着这样的话的表情。 然而小爱只是耸耸肩,无意回复。 他转过头再看了白谦之一眼,后者没再理会,径直对艾琳希丝说 “公主,我们先回去吧,你也累了吧?” “嗯,确实有些累,主持仪式的时候很紧张。” 艾琳希丝颔首。 “安克西,要去我家坐坐吗?” 安克西目光迅速扫过在场四人后,对她摇摇头。 “算了,我也得回光魔法团先报个道。改天再来找你吧,先走了,公主。” “嗯。” “安克西那小子,还是那么没正形。光魔法团到底是为什么还留着这种人啊……” 小爱发出「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的沉重叹息。 告别这个不正经的光魔法师,一行人回到住处后,度过了还算平静的一天。 第三十章 挑战 隔天一大早,艾琳希丝与小爱前往王宫面见国王。 来到王都后训练暂停,家里忽然只剩下白衣和白谦之,两个大男人之间除却训练外没有共同话题,也都不是健谈的类型,于是只好保持着沉默的氛围,坐在客厅各有所想。 “咚咚咚……” 一阵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后,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请问公主在家吗?” 白谦之打了个哈欠,起身开门,来人是费洛彼斯。 “公主不在,有事吗?” “我的目标是白衣,他在吗。” “他倒是在。” 白谦之转头对白衣道 “白衣,有人找。” 依言来到门前,费洛彼斯见了白衣便开口 “朝圣仪式已经过了,能打了吧。” 唷,这位团长还真心急。 后者并未急着回答。 “白衣,不敢和我打了吗?” 费洛彼斯微微扬起下巴,眼中衅意显露无疑。 “不,我想提出一个附加条件。” “说。” “如果我赢,希望能借用骑士团的训练场地。” 果然是在思考这种事吗。 毕竟训练只是到了半吊子的程度就结束了。 白衣态度越是冷淡,费洛彼斯心头战意便是越盛,一口答应下来 “好,如果你赢,以后盾耀骑士团的训练场将随时为你打开大门。我已经答应你的条件了,那我们现在就比!” 白衣稍作停顿。 “一起去吗。” “虽然我对打架不感兴趣,结果你们俩弄得我还蛮想看的,走吧。” 于是,两人跟着费洛彼斯一路穿越王都,抵达盾耀骑士团训练场——也就是一个大得过分的角斗场。 和希斯纳尔镇一样,这里是安戈班王国在千年前用于拣选正式勇者的地方。在勇者们消失后,被规划进盾耀骑士团用作训练与休息。 三人一路进入角斗场内部,一路上可以看到许多盾耀骑士。在这里他们有的脱下铠甲休息说笑,也有人手持木制武器在场中切磋。 “团长来了!” “喂快看,团长不会又要和白袍剑士打了吧?” 路过走廊,三人听得盾耀骑士们七嘴八舌。费洛彼斯并未阻止,而是带他们来到其中一个露天场地。这里已经有不少盾耀骑士正在等待,白谦之进入观众席,他则褪下铠甲,和白衣一起入场。 从武器架上对白衣扔出一把直剑,费洛彼斯拿起剑盾,战斗正式开始。 观众席上的盾耀骑士们先前还在为他们的团长加油打气,此刻尽数沉寂,不再影响两人。 “白衣,上次输给你之后我可没有疏于训练。现在的我,不会再轻易输了。” 费洛彼斯手持剑盾,压低重心,平稳的身段与呼吸没有显现出丝毫破绽。他以白衣的站立点为目光的集中点缓缓走位,后者则持剑立于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僵持近一分钟,费洛彼斯发出「喝」的一声战吼,木剑直刺,欲一击制敌。 这咄咄逼人的凌厉攻势常人绝难抵挡,可对方是白衣,大家都知道不会轻易得手。白衣脚下轻点往后退开半步躲过刺击,趁费洛彼斯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往回暴冲反击。 费洛彼斯瞳孔一缩,立刻翻滚开来攻向白衣下盘,逼他后跳的时间里迅速起身,两人拉开距离,再次呈对峙姿态。 仅仅过了几招,在场的盾耀骑士们已经被两人可怕的交战场面刺激得忘了呼吸。 既然第一招已出,费洛彼斯也不再仅是试探,举盾靠近白衣不断寻找机会。奈何白衣就不和他对拼,好不容易抓住的几次机会,都被施以反击。 就在连白谦之都认为白衣的战术是只守不攻,要诀是寻找对手破绽反击制敌之时,白衣的举动打破了这个认知。 他主动出击了。 白衣的剑术不像费洛彼斯的盾耀骑士剑术,费洛彼斯的剑术多用刺与劈,配合盾牌使用,是适用于大部分战斗的保守剑术。 白衣的剑术,则满带与他本人丝毫不符的侵略性。 挥砍、斩击、横扫、挑击,招式并不难以看穿,却招招致命得让费洛彼斯退避三舍,不敢正面对抗。费洛彼斯很快在他风暴般的攻势下落入下风,只举盾抵挡,被逼至场边。 所有人都以为局势已成定局。 可白谦之在这种时候看见了费洛彼斯手上的微小动作,心中一紧。 这个动作,一直在练习用盾牌弹开白衣那能让人唤起走马灯程度的石块攻击的他简直太熟悉了。 这家伙接下来要使出的招式名为「防反」。 「防反」顾名思义防御反击,是白谦之给用盾牌弹开攻击这个招式起的名字。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之前在地球时他玩过一种超难的游戏,里面就有这种类似的招式。 他本以为这种人类实在难以满足条件的格斗技巧最多也就只存在于那种硬核动作游戏中,但那只是对于地球人而言。在这里,防御反击这个技巧几乎是大部分冒险者都要掌握的基础技巧。 果真不出他所料,费洛彼斯在一瞬间抓住白衣攻击的破绽,用力猛挥盾牌弹开斩来的木剑,让其一时失去重心。 “你输了!” 费洛彼斯面色稍定,举剑就刺,白谦之心中一紧。 要输在这种招式手上了吗…… 可是下一刻,结果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白衣倒下了。 他无法反击,干脆就顺势倒下,以此躲避费洛彼斯的攻击。 这还没完,白衣倒地后侧身一滚,双腿发力攻向费洛彼斯此刻防备薄弱的下盘。费洛彼斯一剑未中,还未调整好,便被轰地一声绊倒。 白衣趁势起身,利落地一脚将自费洛彼斯手中掉落的木剑踢开,随后用剑指向他的胸口。 战斗至此结束。 “团长又输了……” “白袍剑士太强了……” “不愧是连国王都看重的冒险者啊。” “团长也不弱呀!在那样的攻击下还能找到破绽,如果他不倒下,团长就赢了。” “说得是,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精彩的战斗了~” 盾耀骑士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这场战斗,白谦之则有些傻眼。 战斗的细节他这种门外汉自然是无法点评。 不过再怎么说,有一点可以确定。 要在场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个人来做勇者的话,都比自己更有说服力吧。 第三十一章 国王召见 “战败的骑士不需要怜悯,这是折辱。” 拒绝了白衣伸过来的手,费洛彼斯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看得出来,他的后背以及腰部摔得不轻,但在诸多团员面前,骑士的自尊不允许他接受对手的施舍。 “愿赌服输,以后你随时可以借用这里的场地。” 强撑着捡起不远处的木剑,费洛彼斯转头又说 “白衣,打得好。可下次,你这招骗不到我了。” 也不知到底是嘴硬还是颜面尽失让他有些恼怒,说完这些的费洛彼斯没有理会白衣,径直离开。 总之,白衣赢了。 和费洛彼斯比起来白衣至少算白谦之的熟人,熟人赢总是好事。他走下观众席和白衣会合,两人不打算多留,准备离开。 “你是怎么想到的,突然倒下?” 在路上,白谦之问。 “对于冒险者来说,除非力竭或战死,否则在任何敌人或对手面前倒下,都是莫大的失误。在那种时候,应该没人猜到我会倒下。” 白衣缓缓回答。 “他很强,没有破绽。不出现转机则无法击败他,所以我在赌。” 白衣的回答一丝不苟,没有丝毫自傲,且点明了战斗的要点。若是费洛彼斯听到他给出如此高的评价,想必心里也会好受不少。 “以后你的训练就在这里进行。” “知道知道,还真亏你肯花这种心思帮我考虑,谢谢了。” 只是每天待在家里或在王都中闲逛也没意思,白谦之已经习惯了训练的步调,就这样找点事做也好。 “回家吧。” “好。” ——刚到艾琳希丝家的街区转角,白谦之就看见艾琳希丝和小爱正双双在门口等待。 “公主,回来了?” “你们去哪儿了?我有事找你。” 艾琳希丝语气很急。 “那个,之前的团长来找白衣过招我们就去了,公主找我什么事?” 艾琳希丝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母亲,要见你。” “见我?国王吗?” “嗯,而且是秘密的单独召见。我和公主送你去,但连公主都只能在门外等候。” 小爱补充道。 “看来事情不妙咯。她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没人说过我也来了吧。” “是来接我们的盾耀骑士干的。别小看了盾耀骑士,他们个个都是国王手下出色的谍报人员。” “国王的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见见也不会少块肉就是了。” 白谦之以惯用的满不在乎的口气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故事中的英雄与国王的会面吗。” 小爱抬起眼,沉声对他说 “国王要召见的是降临的勇者,最后的救世主。以你的身份,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你自己要想清楚。虽然公主答应了会维护你,但她毕竟是公主,还不是国王。” “那我们走吧。” “你……你这家伙,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吗?” 小爱看他那漫不经心就好似没听进去的样子就莫名来气,指着他问。 “为什么要担心那么多,再怎么说我都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吗。” 在这样的气氛下,白谦之反倒还笑了出来。 并不是话题很好笑——不如说在这种时候能笑出来的人要么就是事不关己,要么就是脑子坏掉了。 白谦之两个都不是。 他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从很早起他就知道自己是注定不会有好结局的人。 因此死亡或活着,对他来说,早就是不重要的事了。 而当事人都不着急的事,艾琳希丝却颇为担忧,导致他的话都没怎么听清楚。 “公主,别发呆了。” 白谦之拍拍手把她拉回现实,随后假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率先走出大门。 “走咯,别浪费时间。” 这个人,是疯子吗? 小爱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的背影。 这家伙假如是完全不懂情况有多严峻的那种傻子或者喜欢乱逞强掩盖心情的人倒能解释——问题就在于两种都不是。 他是打心底里将自己的生命、未来、身份,这些身为人的标志全都抛弃了。 是人就有会害怕的事和想要的东西。 因此是人就绝对会妥协,会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这道理只能适用于活着的人。 对已死的人不管用。 所以小爱绝不认可他是勇者。 理应拯救世界的勇者,本身却是一具空壳。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认可这种仿佛要人去接受既定悲剧一样的事…… 小爱冒出一种想要毁掉一切然后在废墟里用双手捂着头蜷缩起来好让自己与这无可救药又毫无道理的世界隔绝开的冲动。 但她还是平静地拉着艾琳希丝,跟他走出了门。 ——王宫内部,有三个人被一名盾耀骑士引去一间秘密会客厅。 会客厅前正站立着一名女性盾耀骑士,那是第二团团长洛耶莉。 “公主,小爱。” 洛耶莉先对艾琳希丝点头示意以示尊重,随后将目光投向神色自如的白谦之。 “他就是那个穿越者?” “嗯。” 艾琳希丝点头。 “呀,跟我想象中的勇者相距甚远……” 洛耶莉上下打量白谦之一番,发出了评价不高的咿呀声。 “总之,国王已经在里面等待了。我带他进去吧,公主在门外稍等。” 洛耶莉收回目光,白谦之也不磨蹭地从两个女孩身边来到门前。 “蛮镇定的嘛。” 洛耶莉赏识地一笑,正欲推门,艾琳希丝急急抓住她的一只手臂。 “怎么啦,公主。叙旧的话稍后再来啦——” 洛耶莉用安抚的语气笑着说。 “洛耶莉姐姐……” “嗯?” 洛耶莉低头,艾琳希丝藏匿似地低下目光,请求道 “可以的话,在母亲面前,帮帮他。” 洛耶莉嘴角浮现一抹会心的笑,推开大门。 “进去吧,年轻人。” 两个女孩看着大门缓缓关上,里面动静她们再无法知晓。 白谦之的命运,也随着这扇关上的大门,变得前景未卜。 门内。 老实讲,他本来以为这场会面会更严肃一些。 比如被威逼利诱一类的桥段。 然而——安戈班的国王圣·安戈班·黎拉·赫拉蜜雅,并未身着宫廷服饰,而是穿着大概是私服的一身白色典雅长裙,从炉火边上向这边的白谦之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最近的天气,还真让人想来一杯下午茶对不对?” 假如这话不是从国王口中说出,白谦之也许会想装模做样地回答上一句「是啊」。 “欢迎你,来自异乡的星星。如你所见,我目前是这个国家的领导者。你可以直呼我为赫拉蜜雅,或者黎拉。做个自我介绍吧,年轻人。” 并未摆出国王的架子,面前这个女人只是邀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白谦之搔了搔头。 就棘手程度来讲——这位自称赫拉蜜雅的国王还真是成功。 他最擅长对付的是那种容易变得脆弱的笨蛋。 而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这种第一面就表现得过于亲切的年长类角色。 这场会面会以怎样的结局告终,现在连他也猜不出了。 第三十二章 交易 “名字是白谦之。” “白谦之……谦和……不错的名字。” 赫拉蜜雅缓缓复吟白谦之的名字,脸上嫣然一笑。 “你果然是降临在希斯纳尔镇的勇者吧。” “关于降临这件事,我不否认。” 白谦之耸耸肩,从她那边接过红茶。 毕竟让一个女性一直举着红茶杯可算不上礼貌。 “不过,国王陛下,我喜欢开门见山的说法。关于你们这个世界,我不打算出手拯救。” “可以有一个理由吗。” 赫拉蜜雅脸上的笑容未变,像是早就知道会听到这种回答。 “毕竟被救世主确切地告知「我不想拯救你们」这种事,我是要担心国家安危的一位君主这件事暂且忽略,单是以个人感情也会觉得受伤吧。” “是喔——情感来讲我不喜欢背负责任,实力来讲我就是个庸庸碌碌得过头的普通人而已。穿越来这里不是我的本意,突然被塞了个救世主的称号当然会感到困扰。以这种朴素的话来说明,国王您也能理解吧。” “是呢,不过——也真够受伤耶。” 赫拉蜜雅咯咯咯地发出快活的笑声。 “我很中意你,白谦之。别的事先不说,单以个人感情,我很想把你留下。” “承蒙国王的赏识还真是荣幸过头了。” “正巧我也是个喜欢开门见山的人,所以就直说了——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一个交易?” 赫拉蜜雅放下茶杯,投向白谦之的绯红色眼眸熠熠闪光。 “那得视内容而定了,国王陛下。” 白谦之显然不会被这带有刻意意味的动作迷惑到。 “以外交姿态来说,你还真是与勇者之名相配的无懈可击。” 赫拉蜜雅先是如此称赞,随后提出交易内容。 “我希望你能成为勇者。无论你目前的实力如何,我都希望面向外界你能承认自己是一个强大到足以拯救世界的勇者。我们的世界需要勇者,或许比起实力更需要的是有此等人的存在,因此我只需要你做承认你是勇者这一件事就够。” “我和我的国家都是凡世的尘埃,能做到的事极其有限,要我免俗也很难对吧?所以我能给出的交易资本无非就是给你荣誉、金钱、培养,或者你看上了我的女儿也会许配给你哦?那个丫头也很中意你呢,说不定会红着脸同意,然后成为你身边的撒娇鬼。” “以母亲的身份来说还真是够不考虑女儿的心情哎。” 白谦之也笑着以同样的语气回答。 “所以你的回复呢?如果你愿意成为勇者,上述的一切决不食言。” “抱歉,我还是不能成为勇者。我知道这种话国王陛下一定不想听吧,但事实如此。我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认同感,也不觉得自己本事大到可以轻言拯救谁。无关您的筹码轻重,只是我个人不想成为勇者。” 白谦之平静地回答。 “怎样都不行吗?” 赫拉蜜雅自信的目光中终于透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失落神色。 “朴素地来讲,您还有威胁要砍我头或者折磨我这种办法可用。” “那种事我可不会做哦。” 赫拉蜜雅收拾好失落,神色恢复如初。 “你不愿意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这里不是你的故乡呢。既然目前的你不愿意成为勇者,那么我不会向外界公布你的存在,不过,至少请在我的国家里生活吧,目前这里还很安全。” “这个没有问题,目前为止我还蛮喜欢这个国家的。” “我会把那当作是对我的认可。” 赫拉蜜雅笑吟吟地站起来。 “会面就到这里结束吧,要是哪天你改变了主意,我说过的这些仍然算数。要是直到黑暗敲响安戈班的大门时你也不打算改变主意的话,到那时我希望你至少能守护一个人……不,请按照你自己的意愿生活吧,异乡的客人。” “感谢,宽容的国王陛下。” 白谦之对她认真地鞠了个躬。 “实话讲,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会是我在异世界的最后一天,可是抱着会死的决心来的。” “呵呵,放宽心吧。” 赫拉蜜雅慢步从会客厅的另一头离开。 “对于星之子们,可以依赖,可以请求,可以放任不管。” “唯独伤害一事,是身为光之子的我们绝不能触碰的禁律。” 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会客厅当中。 ——不知是多久以前,这个世界上曾有无数星之子。 他们背负「勇者」之名,曾为这个世界而战。 然后某一天,不知是出于何种理由,星之子们不再造访这个孤单的世界。 勇者也逐渐消失。 或许在被繁星抛下的夜里,脆弱的微光会感到寂寞,会感到伤心。 但他们绝对不会 对那群曾远渡重天,来到他们身边将黑夜照亮的人报以怨恨。 —— 白谦之与洛耶莉推开门走出来。 “怎么样?” 迎来了艾琳希丝关切的目光。 “公主,先出去再说吧。” 洛耶莉带着他们一路来到王宫阶梯前,然后长舒一口气,爽快地发笑。 “对不起了,公主,你拜托我的事完全没做到。感觉这位年轻人和国王的对话很厉害,于是完全没插上话!哈哈!” “欸?” “具体的你们回去再交流吧,总之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国王的话吧。” 洛耶莉转身离去,只留下不知所谓的艾琳希丝和小爱。 ——刚一回家坐下,两个女孩就一齐问 “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国王对你说了什么?” 白谦之叹了口气,回答道 “她想和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说这话的是走过来的白衣。 “除了勇者这个身份,我还有什么是她能看得上的。” 白谦之摊手。 “国王想曝光我的身份,让我对外界说我是一个强大的勇者,仅此而已。作为交换,我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都可以。” “这样不好吗,既给大家带来了希望,又能得到国王的礼遇。” “不好,因为我不想做勇者,即使是虚名也不需要。” “你这家伙……” “小丫头,虚名是可以杀人的喔?” 白谦之只是丢下这样满含看不起人语气的话后,上了楼。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然后,是夜。 “是谁?进来吧。” 正靠在床头翻看一本关于安戈班王国野史杂记的白谦之伸了个懒腰,刚巧瞥见半开的门口有一个半隐半现的人影。 “晚上好……” 人影从门后现身,是穿着睡裙的艾琳希丝。 第三十三章 约定 “公主?你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小丫头看见会发火啊。” 白谦之合上书,微微蹙眉。 现在大概已经是凌晨一两点,按理来说她应该早就睡下了才对。 当然,看书看上了劲而懒得去关门的自己也有错就是了。 艾琳希丝犹犹豫豫,半天才开口。 “那个,关于你的事……” “唉……进来说。” “嗯……” 艾琳希丝刚一进屋,白谦之就单刀直入,不打算给她说服自己的机会。 “公主啊,我今天不是说过了吗,我没什么想要的,不想做勇者。” “啊,不,不是这个。” 被误解来意的她显得有些着急,忙摇着手解释 “我是想来问问你……你的打算。” 意思是——冒着被小爱发现的风险,半夜找上自己就是为了这样的事? “哎……那种事不是早就说过了,我是你的护卫啊。除了在你身边待着还能有什么打算。” “可是……” “可是什么?” 艾琳希丝红着耳朵偏过头,小声继续 “你是为了还我的人情才留下的,如果还清了,你就不是我的护卫了。那到时,你打算……” “虽然由我本人这么说就有种完了的感觉,三条命的人情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还完的哎。” 白谦之用胃疼的表情回答她。 “再说,即使还完了人情我也不会做勇者的。如果公主提前认识到我是个烂到没边的人决定直接解雇我,到那时我会找个地方颓废下去混日子。” “不不!我,我真的不是来问你勇者的事的……” “那是什么?” “我只是想问……如果你不是我的护卫了,我们,算是朋友吗?” “朋友?” 「唉」——白谦之长长地叹口气。 “啊,这种奇怪的话果然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不是——我还以为我们早就算朋友了耶,搞半天是我自作多情。” “不!怎么说呢!我……对不起,脑子很乱!” 哎,再这样闹下去就真的会物理上的胃疼了。 或许会疼的不止是胃吧。 “好了好了公主!为了我还能活到明天,不要激动,慢慢说,我有在听。” 白谦之轻轻地把手放在艾琳希丝肩上,两人像之前一样对视。 艾琳希丝剧烈起伏的胸脯也渐渐平息下来。 “公主,你在害怕什么吗?” 白谦之慢慢地问。 从她的目光中他捕捉到不安,不安里夹杂着某种无助。 区别于软弱和紧张,那种不安是被何事所束缚着心的不安。 “公主,你认为认识多久,或者说要一起做过什么事才算朋友呢?” “欸,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什么事最能代表朋友呢?” “约定……” 少女投来期待般的热切目光,却又因那份不安而不敢过度表现。 “那好。” 吸气—— 呼气—— 因为擅长对付这种笨蛋,就要管他们的闲事。 白谦之,你还真是个十足的烂人。 而且是个彻底烂掉之后还要继续管别人闲事的滥好人。 活成你最讨厌的大人也没关系的话,你就这样自我满足下去吧。 在心底对自己骂过之后,白谦之开口道 “对我提出一个约定吧。公主,提什么都可以。” “仅此一次,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心跳个不停。 有种怪异的感情从中涌出。 模糊的感情凝成实质之后 便仅有一句话想说。 「这可以算是追求吗?」 艾琳希丝的脸现在假若还能更红的话,这句话效果一定不错。 但不是这句,是另一句应该说的话。 ——你会守护我吗? 没错了,是这句。 是这句她藏匿在心头的话。 从不敢,更没有任何对象能将之托付出口的话。 你——会守护我吗? 你可以来守护我吗? 你愿意——守护我吗? 这样的感情,若是要将之实质化的话—— 鲜红的唇轻启。 「我希望你可以守护我——」 说出口了…… 那结果如何呢? 男人的目光变了。 ——偏偏是这种话吗…… 她能清楚地看到从漆黑的眼底冒出某种足以将人的灵魂整个吞噬殆尽的哀伤。 ——还真是有够自食恶果。 但紧随着闭上的那双眼,什么都消失了。 为了逃避这份哀伤以及之后迎面而来的空虚感,艾琳希丝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约定好了,我会守护你的——」 回应如遥远梦境另一头谁人的呢喃般飘渺。 仿佛难过,仿佛落寞,仿佛愧疚。 她总觉得,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没说完。 十分重要的后半句。 ——约定好了,我会守护你的。然后…… 但她没有听见。 艾琳希丝像从梦里惊醒的孩子一样回过神来。 “好了,公主满意了吧?” 欸? 肩膀传来扭转的触感,身体被转了个方向。 “快回去睡觉吧,小丫头一来我可死定咯?” “嗯。” 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大脑只能乖乖给出简短的回答。 “好梦,公主。” “嗯。” 这样一路回到了房间。 “啊……公主还没睡吗……欸,怎么突然抱过来……身体好烫!” 原本是被开门的动静吵醒的迷糊中的女仆不断在黑暗里眨着瞪大的双眼- 又是一大早,小爱跟艾琳希丝一起去了王宫。 于是在两个女孩回来前去采购早餐食材的活被交到了白谦之手上。 来到王都好歹也有段时间了,无聊的时候他把这附近逛过不止一次,所以也算轻车熟路。 在穿过繁华的王都时,抄近路走进一条小巷,却没有察觉到,背后跟着的黑斗篷男子。 “嗯?这条小巷,我记得没这么长啊。” 在走进小巷约莫两分钟后,他开始意识到问题。 这明明就是一条一眼望过去都能看见对面街道的小巷,却走了这么久。 “唔。” 白谦之停下来,转身往后警惕地一望。 身后的街道上十分正常,还有行人走动,只是没有声音,尝试往回走也一样出不去。 就像自己被忽然地隔绝在了这条小巷中。 异世界也有鬼打墙? 白谦之摸摸下巴。 不,他是不信鬼打墙的。无论如何这都太扯了。 务实地思考一下,比起鬼打墙,也许是某种魔法。 异世界有魔法,那肯定什么千奇百怪的种类都有。自己是误入了谁的魔法阵也说不定,问题在于前几次走都没有,偏偏这次被困住了。 那也就是说。 有可能是被别人算计了。 朝四面不着痕迹地稍作观察,他开始冷静思考。 如果自己真是遭人设伏落入陷阱,那么这个“敌人”目前还没现身,他的目的还未得知, 自己不会魔法,坐以待毙也不为上策。 那么就只能想个办法,先试探试探敌人的目的了。 约莫一分钟后,白谦之挠着头,靠墙原地坐下了。 第三十四章 闹剧 “这,这小子……” 小巷的楼顶,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正在监视白谦之。 “被困住居然一点也不慌张,反而还能安心休息,这小子是在等别人来解救自己吗?可……他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人来?” “不……现在最多就是强撑着吧。” 斗篷男子摇摇头,嘀咕着打消心里冒出来的想法。 一小时后。 “这小子居然还撑得住!” 当斗篷男子朝下观察时,发现白谦之没有如臆想中那样精神崩溃。而是……睡着了! “这什么人啊!” 差点没叫出声来。 “既然仅仅是困住还不够,就给你尝尝恐怖的!” 如此咕囔着,斗篷男子双手发出一阵奇异黑光,随后按向楼面。就在此时,白谦之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紧接着睁开了眼。 “运气还不错。” 白谦之对楼顶的影子咧开嘴 “找到你的位置了。” 不好,被发现了! 怎么做到的! 察觉到视线,斗篷男子惊得一下就站起来,同时间他看见白谦之正伸手从裤兜里拿出些什么。 “攻击吗?” 这想法刚一浮现,他就看清楚了那玩意是什么。 一枚鹅卵石! 下秒,这枚鹅卵石就以携带残影的速度向面门飞来。 “这家伙……不好,速度太快,我躲不开……” 斗篷男子慌忙站起身来躲闪,却在不经意间踩到了楼顶的边角,失足滑落。 “控,控制坠落!” 男子在空中大喊,一阵柔光在落地前接住了他。 可惜的是斗篷被吹飞了。 “好险好险。” 白谦之冷冷地握紧下一枚鹅卵石,看着面前的人嘴里嘀咕着抬起头来。他是—— 安克西。 “朝圣仪式上碰过面的家伙么。” 白谦之面无表情地对站起来的安克西问 “你为什么要困住我。” “啧,我才要问你!你这小子明明对魔法一窍不通,甚至不知道魔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看破我的幻境,还能找到我的位置啊!” 安克西满脸不甘,气势汹汹反问。 “我确实不知道魔法具体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原理,但是。” 白谦之将手指向巷口“虽然你这个魔法确实困住我了,但我发现这个魔法的范围似乎只限于巷道内,外面的街道并没有被影响。” 说完又指向天空“所以上方似乎也不在魔法的有效范围内。” “看起来一无是处,没想到观察力还挺不错。” 安克西刚站直身子,白谦之又接着说 “第二,我一开始并不确定这是陷阱,也不确定这个陷阱的主人就在附近。刚才之所以会坐下来并不是睡觉,只是找到了一个最利于观察整条巷子的位置,方便看看这个陷阱的主人会不会出现而已。” “我明明藏得那么好,你绝对发现不了我啊。” 说明很漂亮,不过并不足以让安克西服气。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 白谦之摊手说。 “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个世界所谓的魔法是个什么原理,但我稍微能确认,每个使用魔法的魔法师在施法的时候手上都会冒光。我想敌人既然可能有下一步动作,那施法的时候或许会露出马脚,所以就赌一把好了。” “还真有耐心啊,可恶……” “我常被人这么说。那姑且是我这人唯一的优点了。” 白谦之耸肩回应。 “况且我是出来买菜的,如果超过两小时没回去,白衣肯定会出来找我。虽然王都很大,但以白衣那家伙的速度来说,想短时间内在这条路线上找到我应该不成问题。” “白袍剑士吗……可恶,居然能找那种人当师父……” 安克西恼怒地扶着额头,那上面还有一个被鹅卵石擦过的包。只是因为白谦之的力量不够,所以并不明显。如果这颗鹅卵石由白衣抛出,恐怕那个位置的骨头早已裂开了。 “纠正,白衣不是我的师父。然后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白谦之抛弄着手中的鹅卵石,摆出拷问犯人般的神色。 “混蛋,你神气什么!” 安克西骂了句,烦闷地挥着手说 “公主回了希斯纳尔镇一趟就带回来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我是公主的护卫,这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我可是公主的朋友哎!” 明显这是个毫无威慑力的身份。 “然后呢。” 所以白谦之也完全没改变态度。 “然后?我是来替公主教训你的!你这小子为什么还能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可恶!” “替公主教训我?” 白谦之抄起手,反复看向安克西。 “公主让你来的吗?” “怎,怎么可能!公主那么好的人,哪里会指使别人做这种事!” “那恕我直言,你没有资格替她教训我。反而我是她的贴身护卫,身份比你这个自称的朋友要来得可靠。我们无冤无仇,你无端找我麻烦,我可不觉得公主会和你这样的人是朋友。” “你这混蛋,牙尖嘴利的,可恶,可恶……” 安克西被这一番话气得恼羞成怒,双手合在一起就要施法。 不过,白谦之没有立刻抛出早已蓄势待发的鹅卵石。 从这家伙的刚才的语气中已经听出来他很在意艾琳希丝了,或许正是因为很在意艾琳希丝才会故意做出这种事。哎,虽说很蠢就是了。 这让白谦之想起恋爱小说里相似的桥段——男主角忽然出现在女主角身边,然后一直在意女主角的竹马因气不过而私底下擅自对男主角出手,紧接着女主角看到这一幕- 好,就此打住。 这种烂俗的桥段才不要套在自己身上。 白谦之立刻叹了口气。 ——安克西在来之前,本想着今天一定要给这来路不明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毕竟一看那漫不经心的目光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假如这家伙是利用了公主的温柔当着寄生虫,就用幻境魔法吓得他连续做一周噩梦。 假如这家伙对公主有什么别样的企图,就让他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一个月起不来。 假如这家伙想伤害公主,就直接干掉他。 安克西当然明白,上述三个条件都不太可能被满足。如果是真的,那么在那之前比他更无法容忍这些的小爱就会让那种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安克西当然明白,自己的立场也远不如默认了此事的小爱,没什么替公主教训别人的资格。 嫉妒心也好怀疑也罢,只是一些乖张暴戾的情绪在脑中空转而已。 这些事,他当然全部知道。 “可恶!我记住你了!” 吟唱完毕的魔法到了手边,安克西要面子似的留下一句狠话,转身跑出小巷。 第三十五章 恶作剧者安克西-其一 “喂,还是快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你这种怪人记住。” 白谦之摇摇头。 哎,艾琳希丝到底是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 不过这样一来,笼罩小巷的魔法也被解除了。 去买菜吧,毕竟可不想回去晚了被小丫头数落- “对了,公主。” 饭桌上,白谦之提到一件事。 “吃过饭我就和白衣一起去训练了。” “欸,战斗训练要继续了吗?” “嗯。白衣打败了费洛彼斯,他答应借骑士的训练场给我们练。既然有场地了那训练也不能落下,是吧,白衣。” 后者默默点头。 “那,训练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艾琳希丝并未继续问下去,白谦之也就把刚到嘴边本想问的安克西的事咽了回去。 盾耀骑士团训练场。 正在晨练的盾耀骑士们几乎把所有场地都占满,连观众席上都找不到几个空位。两人前往一块空场地的途中,看见其中一场里进行对拼的是费洛彼斯和洛耶莉,便停下来稍作观望。 费洛彼斯依然手持普通剑盾,而洛耶莉除盾之外,却使着一把与身材相当不符的大剑。 洛耶莉的攻击方式大开大合,带有极强的压制性。作为外征团团长,洛耶莉常带着团员们在边境及周边国度与身形巨大的恐怖魔物交战。虽说是女子,实力与战斗意识却一点也不低,放眼整个安戈班王国也是顶尖的战力。 两人看起来刚交手不久,局势并未明显地倒向谁。 不过很快,费洛彼斯就占据了上风。洛耶莉的大剑相比他的直剑过于迟钝,很快就利用一处失误,将洛耶莉的盾牌击飞。 “现在看来这位第三团的团长实力其实也可圈可点嘛。” 白谦之点评道。 虽然棋差一招输给了白衣,费洛彼斯好歹也是一团之长。统领着数千位安戈班王国的精锐骑士,此等角色想想也不会是花架子。照这样下去,战斗很快就会分出胜负了吧。 然而这次他又想错了。 在击溃洛耶莉的盾后,费洛彼斯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脸色越发凝重地立刻与洛耶莉拉开老远的距离,转换为防守姿态。 果然,洛耶莉老道地在一瞬间调整好姿态,以双手握剑。 “谢谢啦,我就一直不喜欢用盾来着。虽然直接这么说出口大概率会被国王敲着头教训就是了。” 稍微活动了下肩膀,洛耶莉摆出傻气的笑。 “那就把这种有辱盾耀骑士荣誉的话留在心里,你这单细胞的蠢女人。” “嘿嘿,那可会憋坏的。总之——我可不客气啰!” “放马过来。” “这就——来了!” 洛耶莉收起笑容,剑柄被有力的双手紧握。 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预备动作,站立于原地的利落身影几乎是在一瞬间闪出,速度快到在场的人只能看到一道深红的残影及地面扬起的尘沙。 显然,这不是基础的体能训练就能达成的结果。洛耶莉所使用的身法不是安戈班传统的骑士十势,而是一种起源于如今已被深渊黑暗吞噬的远东外陆国家,一种名为「武神技法」的格斗术。 这种格斗术能通过特殊的训练方式随心所欲地扭曲肌肉,使其如弹簧一般紧绷,最终获得极为恐怖的动能。掌握着这种身法的冒险者虽少但确实有一部分,强在提升了机动性,弱点在破绽也会增多,而且用过之后隔天全身会酸痛无力。 洛耶莉是第一次外征时向一位武术家学习的这项技法,并在那之后满意地沿用至今。 地面。 想要捕捉高速移动的身影是做不到了,费洛彼斯只能通过地面上不断被挫起的尘土判断洛耶莉的位置。身影不断接近,随后猛然跳起数米余高,高举的巨剑毫不犹豫,朝费洛彼斯所在的方位竖斩而下。 「唰!」地一声。 仿佛吹过训练场的风都被这可怖的一击斩断。 仅从这一击的气势便能看出,洛耶莉曾面对的敌人们都有着多么恐怖的身形与实力。 “喔!!!” “就这样帅气地一击干掉他,团长!” “什么啊,我们的团长可不会轻易被干掉!” 观众席沸腾了,骑士们有帮洛耶莉加油的,也有帮费洛彼斯加油的。而这群人中,还夹杂着一个不是盾耀骑士的人。 场上。 ——一击,就这一击。 费洛彼斯很明白现在的处境,不想再与使出全力的洛耶莉多做消耗。 她是外征团团长,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的实战经验比自己多得多,和全力以赴的她耗下去只会输。 所以自己也要使出全力,只这一击,分出胜负! 下一刻,两人的位置碰撞到一起。 洛耶莉落地的刹那间,场中激起一阵高高的尘埃。两人被飞散的尘埃包围,除了一段横飞出来的木剑碎片,其中的情况谁也不知道。 直到几秒后尘埃散去,战况方才揭晓。 没有人站在场上。 断掉的是洛耶莉的剑,大剑残片的另一部分掉落在一旁,费洛彼斯的盾牌则落在他手边不远处。 以结果看来,两败俱伤。 “怎么会这样?” 白谦之不解地看向白衣。 “盾击。费洛彼斯在弹开洛耶莉大剑的那一瞬间,使用盾击反制洛耶莉。可后者力量太大,他的小盾无法全部抵消,被余力波及倒下。” “他还真爱用这招哎。” 看样子费洛彼斯是被蛮力硬生生压倒的。 而洛耶莉的情况大概就是被防反震麻了全身。 坦白讲,防反这种技巧在近身格斗中本就是用于与力量巨大的对手对抗,利用对手的力回敬对手。因此这种技巧对付白衣这种同样是使用直剑的人不好抓住机会,反而是比较好对付洛耶莉这样的蛮干型对手。 不过都中招了,还能硬生生地靠力量余波压倒费洛彼斯,其力量也不可想象。 “呃……” 约莫半分钟之后,费洛彼斯首先尝试挣扎着站起来。 “团长,团长动了!” 观众席上的第三团盾耀骑士看见是他先动,个个激动得差点没从观众席跳到场上去。费洛彼斯咳嗽两声,慢慢地用手支撑着站起来。 “起来了?看来这次是我差你一手。” 洛耶莉的声音随后响起,看来并未有什么大碍。 “你醒着?怎么不起来。” “嗯哼,被震得全身都麻了。” “谁叫你那么用力攻击,破绽都摆到脸上来了。把人当成和你一样蛮横的魔物来对待,活该。” 费洛彼斯揉揉闷痛的胸口,走到洛耶莉面前将之扶起。 “你不用这么关照我也没事,再过几分钟我自己也就起来了。” 洛耶莉撇嘴笑着说。 费洛彼斯白了她一眼。 “要是倒在这里起不来,你的团员非得把我扒了。” “都说了我会自己起来哎,你难道不信吗——” 两人互相搀扶着从场边的小门离开。 “胜负已分,我们走吧。” 场外的两人看到这里,也不打算接着看下去了,转身离开。 ——嗯? 有种被奇怪的目光注视的感觉。 白谦之转头回看,观众席上与场上并无目光投来。 只是错觉吗- 再讲到他们马上要做的训练。 训练内容依然是练习使用盾牌弹开鹅卵石,这是防反的初级部分。 若是能练好这部分,就能进行下一步练习,也就是近身对拼时的防反练习,方才费洛彼斯也用过这招了,效果拔群。 这边的观众席上有一些晨练完毕正在休息的盾耀骑士,听说是白衣在这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看他们训练。 第三十六章 恶作剧者安克西-其二 平心而论,安克西觉得自己不算个好人。 没有像样的魔法天赋。 虽然还算不差,但因缺少英气实际上显得有些呆的外貌。 还有出自底层民众的半吊子心态。 虽然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光魔法团的正式团员,但几乎训练和外征全部缺席,多亏了同乡的队长打掩护,安克西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直待在光魔法团里。 ——安克西,你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吧? 连负责他的队长也是这么问的。 特殊的原因?不不不……原因很单纯,安克西只是害怕艰苦的事而已。 因此无论是从他人口中说出的贬低,抑或是自我认知,都不算偏差太远。 出身盾耀之都周边聚落的孤儿安克西没有姓氏,从懂事起便做着四处晃荡靠小聪明谋生的事。连「安克西」这个名字也是他从没人要的破旧故事书里翻出的名字。在那个故事里,年幼的孤儿主人公被收养他的修女起了这个名字,意思是「健康又正义的孩子」。 ——对不起啊,修女妈妈,我辜负了这个好名字。 在回到那个不起眼的小聚落,修女妈妈替他仔细整理好平时都不好好穿的光魔法团制服时,安克西一定会挠着头对她这样道歉。 假如他有这样一位修女妈妈的话。 安克西也曾下过决心要成为故事里那位健康又正义的魔法师。四处游行,匡扶正义,受人欢迎。 太蠢了不是吗? 他这样的小角色当然做不到这种事。 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抱着「反正这个世界说不定哪天就会完全毁灭对不对?所以随便过就行」的心态在生活。就是如此抱着侥幸心理混过去的人生,安克西也绝不能说那是完全没有任何正面意义的人生。 至少,安克西很在乎自己的朋友。 安克西能叫上名号的朋友屈指可数——实际上就只有一位,那就是艾琳希丝公主。 现在要说起两人是怎么相遇与相识的,就有些冗长了。 安克西知道自己很糟糕,因此他很感激愿意与这样的自己成为朋友的艾琳希丝。 也正因为如此,第一眼看到白谦之这个气质和自己相似的人时,他强烈地感到自己必须要为艾琳希丝做点什么。 什么都好,就算是帮倒忙…… 公主身边应该留下优秀的人,而不是这种烂掉的人,因为公主那么温柔,很容易被利用。小爱虽然很强,但遇上坏男人也很容易被蒙骗不是吗? 坏男人就应该坏男人来对付。 安克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对白谦之动手的- 重新讲回训练场。 训练的内容着实不算有趣,只不过是白衣扔石块,白谦之摸索如何弹开罢了。虽然失败仍占大多数,但好歹现在敏捷力也提了上来,不会轻易误判导致被击中。 换个角度想想,不用被那种能唤起走马灯程度的攻击击中已经是大好事一件了。 又一次失败,白谦之稍微调整状态,准备去接丢出的第二块鹅卵石。 在鹅卵石飞到一半之前,一切还算正常。 鹅卵石飞过一半的距离后,却倏地变了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直击向白谦之的面部。虽然成功反应过来举盾抵挡,可鹅卵石到了面前,却又变了一个方向,狠狠地砸到了他脚上。 “嘶……” 白谦之因为剧烈的疼痛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衣盯着鹅卵石几秒后,忽然转头锁定观众席上的一块阴影,在那边,有微微的紫色光芒散发。 紫光顿时消散,阴影中冒出一道黑影匆匆离开,白衣哪会放过他,立刻离开场中追了上去。 “喂!现在是怎样?” 白谦之也一瘸一拐,跟在了他后面。 黑影冲出角斗场来到大街上,慌忙张望,最终向左而去。 白衣紧随其后跟上,两人的距离肉眼可见地缩短,黑影一咬牙,转入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奈何白衣这种程度的冒险者,以黑影的身手想甩开实在太难。他转入一条岔路,白衣也跟着转入一条岔路。他翻过一道障碍,白衣也跟着翻过一道障碍,完全无法逃开。 黑影的行动越来越慌乱,最终转入一条死路。他背靠着墙壁,露出真身——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为什么使用魔法害人,报上名来。” “啧,没办法了。” 白衣步步逼近,黑斗篷人却没打算乖乖回答。他从斗篷中快速摸出一把粉末撒向白衣的面门,同时手中施法,企图越过身后的高墙逃之夭夭。 可惜这种小伎俩对白衣完全不管用。 白衣抬起左手挡住粉末,同时间右手中甩出紧握的三颗鹅卵石,分别精准击中黑斗篷人左右位置的墙壁与他头顶三厘米位置的墙壁。鹅卵石因强大的力道而深深嵌入其中,惊得黑斗篷人一颤,忙把自己的斗篷摘下。 “停!我认输,我不跑了!” 安克西。 又是安克西。 仅与安克西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对他并无太深印象,冷冷发问 “为什么攻击。” “啧,杀气汹汹的……只是恶作剧而已,恶作剧而已啦。” 安克西有些惧怕白衣的气势,但面上还是装腔作势地说。 这时候,白谦之也赶来了。 “果然又是你,你倒底有什么目的。” 面对白谦之的质问,安克西眼神闪躲,嗤了声。 “就是看你不爽,只想整整你而已。” “整整我?我要是不挡一下,那石头打中的就是我的脑袋了。” “都说了是恶作剧啦恶作剧!我又不会真杀了你,你激动个什么,混蛋……” 白谦之忍住心中的一阵无语,对白衣说 “算了,我们走吧,别管这个人。我脚成了这样恐怕也训练不了了,回去不知道公主会是什么反应。” “等,等一下!” 安克西听到公主两个字,连忙叫住他们。 “你们是和公主住一起,是这样吧?” “有问题吗。” 安克西一咬牙,突然对白谦之低头鞠躬,严肃地道歉。 “对不起!我对我之前的那些行为感到羞愧,我向你道歉。不期望能这么快被你原谅,只是想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公主。我是喜欢恶作剧,但公主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唯独不希望在公主眼里,我是一个只会找别人麻烦的无赖。” “你已经是这种无赖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吗。” 面对态度忽然大转弯的安克西,白谦之撇撇嘴,不打算放过他。 因为自己不喜欢别人戏耍自己的感觉。 但白谦之也并不是尖酸刻薄爱打小报告的人,所以在搞清楚安克西到底是什么人之前,他其实不打算立刻告诉艾琳希丝这件事。 脚上的伤嘛,随便撒个谎就过去了。 面对不置可否的回答,安克西显露出了积极的认错态度。 “作为赔礼,我可以请你们喝王都最好的花茶,那家店就在附近。要我怎样都好,只是拜托,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公主!” 花茶吗? 这么说起来,附近经常能闻到茶香,白谦之也早就想过要好好逛一下找到源头。 “算了……走吧。” 哎,反正有人请客,现在回家给艾琳希丝看到自己脚上的伤也有些麻烦,不如走一趟吧。 “那太好了,我带路!” 见他答应,安克西立刻转忧为喜,三人离开小巷,往花茶店去。 一转角,正面碰上了艾琳希丝和小爱。 “呀,你们不是去训练了吗?安克西也在呢。不过,你的脚是……” 艾琳希丝看见白谦之一瘸一拐,原本惊喜的神色变为担心,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是训练时受伤了吗?” ——千万不要告诉公主啊,求你了! 安克西心虚地对白谦之投向恳求的目光,白衣至始至终没发言。 而知道安克西是根什么葱的小爱眯起眼正要说话,白谦之先开口了。 “不,只是在一段拥挤的路上被人踩到了而已。没事,刚巧遇见他,是你的朋友吧,我们在朝圣仪式上见过一面。他看我受伤,打算扶我去附近的花茶店休息。” 白谦之一脸平静地撒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谎。 “噢,最近王都确实很拥挤,要小心呢。” 因为对象是毫无城府的艾琳希丝,就这么简单地蒙混过去了—— “嗯,公主在这里打算做什么?” “正打算和小爱去前面逛逛。” “那公主也一切小心,小丫头把公主保护好。” “这种事还轮不到你这个走在大街上都能受伤的人来提醒。” 小爱呛了他一句。 “咳咳!那我们先走了,公主,有空我来找你玩!” 为防生变,安克西赶紧打了个圆场,带着白谦之两人与两个女孩分开。 第三十七章 恶作剧者安克西-其三 平心而论,安克西觉得自己不算个好人。 会毫无气度地因自己的恶劣情绪对他人出手。 会毫无节气地因打不过而认输。 从客观因素来讲,就是纯粹的地痞流氓。 不过也不能怪安克西,毕竟从小长大的环境不就是那样的? 安克西也曾下过决心要成为一位健康又正义的魔法师,四处游行,匡扶正义,受人欢迎。 但不变成地痞流氓般的市井小角色就无法生存。 盾耀之都很大,但没有安克西的容身之处。 光魔法团很大,但没有安克西的容身之处。 无论穿着怎样光鲜的一身皮囊,安克西都觉得自己的容身之处,还留在那个不起眼的小聚落里。 ——但我至少很讲义气不是吗? 安克西自认为,自己至少是个讲义气的市井小角色。 碰到惹自己不爽的家伙会出手教训。 碰到和自己合得来的好家伙会记住他的恩情。 碰到会威胁到自己挚友的家伙会不顾一切。 没办法啦,安克西就是这种一辈子都只能当地痞流氓的市井小角色。 并且安克西认为,做小角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等到了一片人少的地方,彻底看不见两个女孩后,安克西才再鞠了一躬。 这次语气里是感激。 “刚才,多谢你在公主面前帮我!” 白谦之耸肩。 “又没什么,答应好的事而已。” “不能这么说。” 安克西立起来,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我安克西虽然爱耍小聪明,但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今天你在公主面前非但没有揭穿我还帮我说好话,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安克西的兄弟了!王都这一块我比公主还熟,以后要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白谦之怔了半秒,没忍住笑了。 “怎,怎么了?你突然笑起来我会绷不住面子的啊。” “不,不好意思……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白谦之对一脸尴尬的安克西摇了摇手。 他刚才笑的是,安克西的这一番话让他再次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 确实,安克西恶作剧了他两次。 但他只是没有拆穿这件事而已,随口在艾琳希丝面前撒了个自己迟早都要撒的谎,安克西居然会因此感激,更甚于抛出「以后你就是本大爷的兄弟了!」这种话。 这种直来直去的市井性格,白谦之只在那些快意恩仇的武侠小说中见过。 还蛮有意思的。 —— “这里就是了,全王都最好的花茶店!” 几分钟后,带路的安克西一边走进这家装修朴素的花茶店,一边回头向白谦之介绍。 “你是穿越者这件事我先前就打听到了,你肯定是第一次喝花茶吧?” 后者微微点头。 白谦之在地球确实没喝过花茶。 在地球的家里,白谦之的父亲是一家家庭机器人生产公司的高层。在那样一个机器人企业正如日中天的社会里,他的家境算作上流。 而白谦之的母亲则是个全职太太——说是全职太太,其实白谦之认为她只不过是个只会和其他富太太一起出去玩乐,不负责任的糟糕的大人而已。 时常会在公司里通宵研发技术的父亲比起茶更喜欢咖啡,母亲享受的圈子仅限于旅游和购物。 实际上来说白谦之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除却一日三餐和衣物比起其他孩子来说好一些,也并不像个富家孩子,没有富家孩子应有的品味与教养。 没想到了异世界,反而能像个富家孩子一样和朋友一起坐在店里品茶。 白谦之觉得这还真是一场讽刺的茶会。 白谦之跟着安克西入座,还没想完,三杯热腾腾的花茶就端上来了。 “喝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喀咔花茶,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安克西搓搓手,也不顾烫嘴,急不可耐地就要先尝而后快。 白谦之静静地看着陶瓷杯中被开水重新泡“活”的五角绿色小花,稍微等了会儿,才端起来浅酌一口。 一股说不上来的清香在口腔内散开。 ——类似薄荷,但却没有薄荷的味道冲,又带有一些梨花的味道。这些花像是在海拔极高的草原上,在盛放得最美丽时被人采摘了下来。在极好的阳光下自然风干后,连带着一丝沁人心扉的清新感。 这种感觉让白谦之眼前一亮。 喀咔花吗…… “哎!满足了!” 安克西冒着浮夸的感想,惬意地靠着椅子,好像人生已经得到了满足似的。 “果然还是在喝茶的时候感觉最棒了,你们呢,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感觉不坏。” “是吧,很值吧。” 安克西注视着杯子里缓缓旋转的喀咔花,带着惋惜和喜爱的复杂感情,忽然出声。 “喀咔花是一种只生长在安戈班王国东部最高的喀咔山山巅上,迎着暴雨和寒冷,顽强生长的花儿。它们的种子需要在石缝里发芽,破土后却需要在土壤里生长。它们要用柔弱的根须慢慢冲破石块,到达土壤中。大部分死亡的种子都是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失败,不能开出最美丽的花朵,告诉这个世界它到来了。” “成功进入土壤里的喀咔花,它们会在短短的十天内经历成长,开花,凋零的过程。在这十天内的前三天,任何一场暴雨都可以将它们弱小的花苞摧毁,因为只有它们成熟之后,才会在暴雨来临前闭上花苞,用叶子保护自己。” “最顶级的喀咔花茶需要在暴雨后的两小时内,取走阳光照耀下刚巧舒展花苞的它们。它们天生就带着奇异的香味,所以喀咔花茶是整个喀咔山的骄傲,喀咔山的居民们将它称为神赠送的礼物。” “正因为这些花儿凄美又高尚的生命,所以喀咔花茶是安戈班王国最好的茶,同时也是最贵的茶。就这三杯,抵得上我半个月的饭钱了。” “噗……咳咳咳……” 被雷到的白谦之把茶水喷了出来。 敢情刚才那么一大段你惆怅的不是花,是在心疼你的钱啊! “咳咳,请都请了,我可不是那种守财奴。” 安克西轻咳两声,对白谦之挤挤眼。 “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我的名字是安克西,王国光魔法团隶属魔法师。你呢?” “白谦之,来自地球。” “哟。在光芒近乎消逝的时代,你这样没有能力的穿越者来到这里,算是一件衰事耶。” “嘛,也不是我想不来就不来的。” “好的,决定了!” 安克西一拍桌,站起来大声说道 “以后在这个世界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我安克西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这动静不小,成功引来了周围人的注目,其中还有人偷笑,他却不觉得尴尬。 “喂,安克西,又在哪混到和你臭味相投的朋友了?这次光魔法团外征你没去吧?果然是光魔法团里最没用的家伙,只想着逃跑,哈哈哈哈哈!” 其中一桌的客人似乎认识他,讥讽地对他大笑,引得其他桌的客人也一同笑起来。 看起来安克西的名声在盾耀之都并不小——当然是指坏的那方面。 “安克西,别不说话啊!看看你,光魔法团的魔法师制服都不穿,怪不得有时候点名都能把你的名点漏。喂喂,你这半吊子还打算这样无所事事多久啊,一辈子吗!”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第三十八章 恶作剧者安克西-其四 “喂——我说——亚瑟·布兰德!” 安克西看上去被男人的话惹怒了,用极不爽的语气叫着似乎是男人的名字。 “我只是不想去外征而已,我可没有逃跑。他们懒得来找我,我也懒得出现。看来上次的蠕虫陷阱还没有把你这个名副其实的战场逃兵吓破胆,还想再被我吓得尿裤子一次吗?” 以市井地痞的气势来讲,安克西还真是有够厉害的。 白谦之这么想。 被提起丢脸的事,男人黑着脸坐回座位,而看客们毫不在意,笑得更加开心。 安克西也不在意了,坐下继续喝自己的花茶,春风得意的姿态活像打了大胜仗的将军。 在这一刻,白谦之突然觉得这家伙和自己好像还真是臭味相投。 “对了,你们今天是在盾耀骑士团的训练场里进行训练?” 正喝着,安克西又想起一件事。 “是啊,我们有进入那训练的权限。你呢?还没问你为什么在那儿,不会是跟着我去的吧……” “没有没有,我去得比你们早。盾耀骑士团训练场严禁外人出入,所以我是用魔法偷溜进去的。” 安克西显宝似的咧嘴傻笑。 “偷溜进去?” “对啊。因为今天莉莉在那里有一场决斗,我就去了。” “莉,莉?” 这肉麻的称呼听得白谦之一阵鸡皮疙瘩。 “哎呀,就是盾耀骑士团第二团团长,洛耶莉啦。” “洛耶莉?你怎么会给她起这种称呼,你们是什么关系?” “咳,没有关系……暂时。” 安克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瞧见白谦之怪异的神色,他又猛地双手合十,低下头去。 “好啦,我喜欢她。但,没胆子说。” “追求者咯?” “咳咳,算是吧。” 白谦之挑起眉头问“那你和她认识吗,熟吗。” “呃……不算认识,只是见过几次。熟就更说不上了。” “你喜欢她多久了?” “一,一年……那个,咳……三年。” “天呐。” 白谦之发出找到了极品的惊叹。 “你能暗恋人家三年还不认识人家,我也真挺佩服你了。既然喜欢就鼓起勇气去说啊,只是喜欢而不付出行动,抱着这种心态的男人是从一开始就没那么想得到她吧。” “唉。你说得对,我这人太烂了。” 安克西忽然泄气。 “不过她可是盾耀骑士团第二团团长哎,三个团里实力最强大的外征团团长啊。她那么强,而我只是个王国光魔法团的小魔法师,我哪配得上她啊……” “哦。配不上那你还喜欢干嘛,干脆放弃得了。” “喂?你刚才还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么突然!” “不是你说的么,你觉得自己完完全全配不上她,也没有想办法拉近差距。那你还喜欢她干嘛,单纯想做提靴子的舔狗吗。” 白谦之抱起手,把安克西损了个体无完肤。 “舔,舔狗是什么……” 安克西虽然没怎么听懂这句话,但还是反驳道 “谁,谁说我没有想办法接近她了……她在每周周五的黄昏都会去王都中心广场喂鸽子,我也都会去啊,虽然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她……还有,她喜欢去盾耀骑士团的训练场和费洛彼斯以及骑士们过招,所以我偶尔也会找到机会偷溜进去看。呐,喀咔花茶也是因为某一次发现她很喜欢喝,我才开始喝的。” “哦?看来你确实很有做舔狗的资质。” “舔狗到底是什么……” “现在和你解释挺麻烦的。反正记住,不是什么有好下场的家伙就对了。”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你起码是在骂我是狗……” “啊,差不多吧。不过是比狗还卑微的那种。” “虽然我们现在是兄弟了,但你这么贬低我真的会受伤的……” “这是在激励你,小伙子。” 白谦之拍了拍他的肩。 “在我们地球,感情里做舔狗的都没有好下场。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答应我,别做舔狗。” “你们那什么球的讲究还真是怪……” “习惯就好。” “白谦之,我再求你件事,怎么样?” 安克西稍作犹豫,问。 “说。” “你们以后去训练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我是光魔法团的人,没有进去的资格。但你们带我去的话,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进去看她了。” “哦,不要。” 被干脆地拒绝了。 “哎,怎么这样!这和我想得不一样!” “我帮你再多,不改变你舔狗的本质也没办法吧。你打算那样在里面看她多久?直到她在里面办婚礼为止吗?当天还想去做撒花的花童吗?等她身为人妻之后继续看她的孩子在里面训练吗?” 白谦之无情地在伤口上洒盐了。 “拜托别这样对我诶,好残忍啊!” 安克西生无可恋地趴在了桌上,用手痛苦地捂住头。 “今天正好是周五。黄昏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那个广场。我看看你是怎么接近她的。” “哇,你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就这样吧。快到中午了,我也得回家吃饭去,黄昏见。别找借口,你不可能找不到公主家吧。” 白谦之站起身来,招呼白衣。 “我们回去吧,我脚感觉好些了。” 傍晚时分,安克西如约而至——犹豫地如约而至。 “说说吧,你和洛耶莉的事。” 两人前往广场的途中,白谦之双手抱着后脑勺对他挑挑眉。 “唉……” 安克西发出一声低叹。 “三年前,安戈班王国周边的附庸小国遭遇敌国攻击,向王国求助。于是理所当然地,莉莉带着盾耀骑士团第二团奔赴战场。因为人手问题,王国光魔法团也去了一部分人,我当时正巧在里面。” “我这个人吧,对魔法的掌控力不高,学习能力也不够。所以光魔法团里那些能造成可观伤害的光魔法,我基本都学不会,也不想花时间学。倒是学了很多幻境魔法,陷阱魔法之类的。” “哦,怪不得花茶店里那人说你无所事事。原来是不务正业,走旁门歪道啊。” “咳咳,这些细节就不要在意了……” 安克西挠挠头,把话接下去“当时的我也很弱,跟在大家后面,阵型却被敌国的追踪魔法打散了。我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看见莉莉在不远处,被一群敌国的人包围。” “不怕你笑话——我是个胆小的家伙。当时看见她身陷险境却毫不紧张,依然勇猛杀敌的英姿,就对她一见钟情了。我本来想帮她解决掉一个从背后靠近的敌人,谁知道一紧张,放出去的魔法箭打歪了,反而弄巧成拙差点让她受伤。” “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白谦之听得直摇头。 这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忽然开始后悔要帮他一把了。 “别摆出这种放弃的表情啊,我也没办法嘛!虽然她最后顺利突围剿灭了敌国军队,但我也一直怕呀。毕竟魔法箭差点击中她,她要是因此讨厌我那该怎么办。” “会不会讨厌我不知道。” 白谦之朝前方的广场扬扬下巴。 “不过不去试一下,不就相当于直接给自己下死亡通知单了。” 第三十九章 恶作剧者安克西-其五 “莉莉……” 看着远处广场上正被一群鸽子围绕的洛耶莉,安克西驻足于原地,手中的鸽食都捏紧了,就是不敢上前。 “过去啊,你是来喂鸽子的,又不是来看鸽子的。” 白谦之拉着他就要往那边走。 “不要啊!” “啰嗦。我可不想和一个舔狗做兄弟。” 他们还是接近了洛耶莉。 褪下厚重铠甲,换上常服的洛耶莉散发着一股邻家姐姐的气质,看上去十分亲切。 “哟,年轻人,好巧。” 看见白谦之,洛耶莉停下喂鸽子的动作,对他笑着打招呼。即使有两只鸽子在自己面前扑腾也不恼怒,反而是悠悠地弯下腰继续喂食。 “好了好了,不要急……” 看样子她心情不错。 “怎么没看见公主和你一起,你不是她的护卫吗。” 洛耶莉把手里的鸽食投喂干净,在回到中央大喷泉旁的长凳上取鸽食时,顺嘴问。 “我们也是来喂鸽子的。” 白谦之把一旁装哑巴的安克西拉过来,对她介绍 “这是我朋友安克西,我主要是陪他来。” “嘿嘿,不错嘛,来到异世界没多久就有朋友了。” 洛耶莉拍拍手,对安克西点头示意。 “你好,安克西是吧。唔姆……似乎公主也有个朋友叫安克西。” “你,你好!我是安克西,王国光魔法团隶属魔法师!” 安克西脑瘫式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后,才补上一句“我,我和公主也是好朋友。” “是吗,我听公主提起过你几次,哈哈,她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哪有哪有,我只是小聪明而已。” 安克西在心中疯狂感激艾琳希丝的同时,面上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以表谦虚。 “你也喜欢喂鸽子吗,安克西?我在这里喂鸽子好几年了,从前没看见过你耶。” ——莉莉,从两年前起我就每次都在啦……只是你没注意到过我而已。 这句话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安克西摸了摸头。 “可能是因为隔得远,我一般都在广场的西侧喂准备返程但是没有吃饱的鸽子们。” 这倒是真话,因为怂所以不敢靠近。 “专门喂返程的鸽子们吗,是个温柔的人哎。” “啊哈哈……也没有也没有……” 喂,安克西,痴汉般的笑脸收一下。 “那我们今天一起喂吧。因为之前我以为都是我自己才有在喂它们,所以难免会有吃不到的鸽子。两个人的话,吃不到的就会少很多了。” 洛耶莉说话的同时往旁边站了点,给两个男孩子空出一个位置。 “能一起喂的话,真是……太荣幸了!” 「喂,脑子没烧坏吧。」 白谦之用手肘猛戳安克西,两人以目光交流。 「太紧张了!」 「不想沦落到要看她的孩子训练的下场就给我把脑子转起来像个人一点!」 「了解!」 “咕咕!” 等安克西拿出鸽食,洛耶莉那边一下子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鸽子都扑腾着往他这边来,就像找到一个老朋友,鸽子们落在地上齐齐望着他,围在他身边等待。 “哈哈,这些鸽子原来认识你,看样子和你感情很好哎。” 洛耶莉手里动作一停,发出标志性的笑声。 “这个,不会影响你吧……” “不会不会,我也正烦恼。这么多鸽子,有些稍微分不清楚哪些喂过了。” “嗯。” 没有注意到这微妙尴尬的气氛,洛耶莉开始认真喂食鸽子,安克西则魂不守舍地一直想着要怎样创造话题。坐在两人中间的白谦之微微一叹,放弃出声。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要在这里受刑啊—— 夕阳下的钟声响彻广场时,鸽群开始躁动。 “啊,它们要回去了。” 洛耶莉听到钟声,好歹算是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是啊,它们要走了。” 安克西把手中最后一把鸽食撒下,鸽子们很快聚到一起,往日落的方向飞走。 “哈——我也该回家了。再不回去,等会儿又要被小丫头数落,走咯。” 白谦之打了个哈欠,先一步离开,给他们留下了单独交流的空间。 “飞得真精神啊。” 安克西掂掂手里还剩下一些鸽食的鸽食袋,望着鸽群们出神。 “不过,今天会不会有没吃到的鸽子在那边等我呢。” “嗯?要过去看看吗,我和你一起去。” “啊,好。” 两人来到广场西侧,这里的长椅上果然零零散散停着几只鸽子,在等安克西。 “哎呀,果然果然,又是你们几个。还好来了一趟,不然就辜负你们的等待了。” 两人在长椅上并排坐下,洛耶莉静静地看着安克西把鸽食袋里的鸽食一口气倒光,几只鸽子发出温顺的咕咕声,一拥而上开始啄食。 “阿布。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欺负璐璐,你还是要欺负,这样是不乖的啊。” 安克西伸手把一只较大的鸽子和一只较小的鸽子拉开,洛耶莉听见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两个称呼,有些忍俊不禁。 “你还给这几只鸽子起了名字?你怎么认出它们来的啊。” “是因为它们的身体都有些缺陷,在鸽群里都比较弱势。一般总是它们吃不到啊,所以几乎每次来这里等我的,都是这几只。” 安克西耐心地解释着,指向刚才那两只鸽子。 “这个大的叫阿布,小的叫璐璐,翅膀都有伤,虽然形影不离但总是一个欺负另一个。旁边那只脖子上有红色彩绳的叫红女王,它是脖子受伤了。然后——这边这只瘸腿的叫多多。这边这只独眼的我叫它疤哥……” “噗。” 洛耶莉没忍住笑,还好捂住了嘴。 “别,别笑我啊,我知道这样很傻气就是了……” “抱歉抱歉,不是那种意思。” 洛耶莉摇着手道歉,嫣然一笑。 “因为你给它们取的名字都很可爱嘛。” “可爱吗……” “是啊。我虽然这些年一直喂鸽子,但也没怎么在意过它们的特征,就别说起名什么的了。你还真够细心的。” “欸嘿嘿……也没有也没有……” ——安克西,你尾巴翘上天了。 假如这时候白谦之还在这里的话,大概会扶着额头对安克西说这种话。 此时的白谦之正在归返途中,暮色降临,逐渐笼罩安静下来的王都。 无人的街道,夜色微凉。 嗯? 眼角的余光里,路灯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定睛一看…… 一只手臂! 一只成年人的手臂,露在阴影外,随后极快地,它被阴影中的某些东西拖走了。 “嗯?!” 白谦之几步上前,然后极快地在阴影外止步。 另一头是条漆黑的甬道,通往未知的地区。 低头去看地上的拖痕,刚才那绝不是错觉。 站在黑暗前,白谦之陷入沉思。 刚才被拖走的人八成是遭到了迫害,也许还活着——如果能第一时间追上去的话—— 可是在夜色里,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危险了。 第四十章 王都中的潜伏者 白谦之冷冷地看向黑暗,最终,缓缓往后退步。 为了一个和自己没关系,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活着的人,贸然涉险,他可不会犯这种蠢。 白谦之继续往艾琳希丝家赶,然后在转角处,他蓦地回望。 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眨眼间,这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就消失了- 艾琳希丝家。 艾琳希丝和小爱正守在餐桌前。 两个女孩一个急得坐立不安,一个望着快凉掉的饭菜心烦意乱。 从白衣出门寻找迟迟未归的白谦之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钟头。 “小爱,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要不然我们也出去找吧?” 迟迟等不到两人,艾琳希丝欲起身出门。 小爱把下巴趴在桌上,极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 “公主,您还是坐下吧。那家伙自己要这么晚不回来,要出事早就出事了。既然白衣都出去这么久了,以他的速度,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行,我……” 艾琳希丝刚决定出门,两个男人就从门外进来了,并且在谈话中。 “你这混蛋——这么晚都不回来,害得我们三个都在等你一个人回来吃饭!还害得公主这么担心,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小爱一见白谦之跟个没事人一样和白衣说个不停,顿时火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别闹,正在说正事。” 后者只是瞥了她一眼。 “正事,有发生什么事吗?” 白谦之平安回来,艾琳希丝心里的石头自然也落了地。只是看两人的表情严肃,也追问道。 “公主,我问你一个问题。” 话题的矛头一下子转向艾琳希丝。 “欸?” “公主,盾耀骑士团的例行巡逻,一般在每天几点结束?” “这个的话……城墙上的固定地点全天都有人。巡逻王都内部的盾耀骑士们,大概在晚上六点结束巡逻。” “也就是说晚六点之后,无论王都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立刻引起骑士的注意是吗。” “嗯,应该是的。不过也有在夜晚巡逻的盾耀骑士,是从深夜开始,直到第二天天明。怎么了吗?突然问起这个。” “这么说吧。” 白谦之稍微深呼吸,说出回来时的见闻。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人被拖进了暗处。那地方太暗,我没敢追过去。所以我才问,王都里有流窜的杀人犯之类的人么?” “杀人犯?我不知道呢……” “以前有。” 小爱在这里接过话。 “在大概十年前,盾耀之都的暗坊里有贩卖人口的交易。这种交易的对象,大多都是盾耀之都贫民街里的人。那地方什么人都有,大多数穷凶极恶,为了金钱和活下去不择手段。所以就算偶尔少一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些暗坊开在贫民街里,规模并不小。只是后来闹出大动静被盾耀骑士们剿灭过一次就销声匿迹了,现在还有没有就不清楚了。” “有这种事吗?” 艾琳希丝听蒙了,微微歪着头,从表情来看明显不知道这件事。 “哦?小丫头你比公主还清楚啊。” “你管不着。” 小爱不耐烦地搪塞过去。 “有可能是残余的暗坊又开起来了,继续在暗地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记得地方么,记得地方明天带我去一趟,我认识贫民街。” “记得是记得……” “好了,全员坐下吃饭。啊——因为你这个混蛋,我都要饿死了!” “等我干嘛,你们先吃啊。” “啊啊啊——公主你就让我揍他吧!” 在那之后。 “就是前面了。” 次日午后,白谦之带着小爱来到昨夜事发点。 小爱看着那条巷子,露出些麻烦和嫌恶的表情。 “没错,这条路就是往贫民街去的。你别管这件事了,这里的情况我会去找费洛彼斯,让盾耀骑士团来管。” 嘛,那种事。 不找到自己身上来最好。 “说起来,小丫头。我就从没看你取下过你的袖套,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款式吗,好老土。” 从白谦之第一次见到她们起到现在,小爱从始至终都没有取下过这副袖套,连换也没换过。 即使是和穿衣品味不搭也坚持戴着。 “我的品味要你来管!” 小爱稍微举起她戴着白色魔法师袖套的手,往白谦之膀子上来了一下。 “哎,拜托你快点养成女仆应该养成的乖巧性格吧!明明长得那么可爱结果开口是个暴力狂,会给人一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啊。” 毫不留情地吐槽了。 “哼,我的性格要你来管。而且这是有魔法增益效果的袖套,一般不取下来。” 等到两人拌着嘴离开巷道,阴影中,浮现了一双眼- 几天过后。 “不祥的预感吗?” 安克西正蹲在街道某个角落里喂野猫,听到白谦之这么说,疑惑地转过头来。 “嗯。这几天感觉总是有人在盯着我,脖子发冷,但又没人跟踪。” “你多半是被前几天那事吓出幻觉了吧。大白天的,王都这么安全,谁会跟踪你啊。” “唉,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 话刚说到一半,白谦之就看见一个追着玩具来到旁边无人巷口的小女孩被一团灰影迅速掳走了。 “安克西!出现了!” 有没有搞错,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虽然不知道灰影是否和前几天他看见的,黑暗中拖走那条手臂的人属于一伙,可是这次看到了他们的样子,自己身旁边还有安克西,他决定管上一管! 再怎么说,对小孩子出手是不能容忍的! “哇!居然敢对小孩子出手!不可饶恕!” 安克西咻地一下立起来,甚至没和白谦之商量就先追上去了。 “站住!我非要把你扭送去盾耀骑士团向莉莉邀功!” 喂!重点变成了奇怪的事了啊! “安克西!” 白谦之本想叫住他,奈何安克西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没正形的地痞流氓,却十分嫉恶如仇,热血一冲上头脑就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安克西,等等我!” 大声呼唤着安克西,白谦之也追了上去。 灰影在巷道中的移动速度十分快,似乎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两人被灰影带着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绕弯子,最终他们跟着翻过一道墙,落到了一条街道上。 不,虽然说是街道,但这条街道既破烂不堪,又杂乱无比。垃圾、杂物、污水、人、动物骨头,甚至排泄物,全都在这条街道上聚集。 不知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繁荣的盾耀之都里才会有这种肮脏的角落。 灰影到了这条街道后速度不减,带着小女孩钻进转角处。 “这家伙!我们……” 安克西没走两步,声音戛然而止。 “安克西……” 白谦之望着周围那群衣衫褴褛,面露凶光,正接近他们的贫民,慢慢拉着安克西往后退。 “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第四十一章 贫民街(上) 在安戈班王国繁荣的盾耀之都中,有这样一片上不了台面的城区。 在这里生活的人口大多是以其貌不扬的亚人和生性易怒的地精为主的种族,在主要人口是天生貌美的自然精灵以及足迹遍布大陆的人族面前,这样有明显缺点的种族并没有得到多少优待。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少数种族的人口逐渐开始聚集到一片叫科西鲁斯的城区集中生活。 假如仅仅是这样,国王赫拉蜜雅或许会对这群喜欢闹事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问题就在于他们真的闹出了大事。 十年前,盾耀之都开始流传一个传闻。 假如你需要——在科西鲁斯城区的地下暗坊中,有人可以替你「接肢」。 所谓的「接肢」,就是把其他种族的器官移植到另一个种族身上。 比如把鸠翼族的翼翅移植到爬虫族身上,本就凶猛的爬虫族便可飞翔。 比如把夜鬼族的眼睛移植到人族身上,人族便可在夜晚看清东西。 ——当然,这种违背了伦理的手术,能将其达成的也是绝对的禁术。 这个街区的少数种族们不满盾耀之都的体制已久,妄图通过这种手术来推翻安戈班王室,因此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大量盾耀骑士就将该街区完全封锁。并在那之后,肃清了所有暗坊与接受了「接肢」手术的异种,少数种族们的暴动也随之被镇压。 在那之后,这个城区就被盾耀之都的民众们彻底针对了。 愿意来这里居住和做生意的居民越来越少,出身这里的少数种族们走在外面会被投以警惕与敌意的目光,被人扔东西驱赶。因为过于严格的关注会有失民心,所以连王室与盾耀骑士干脆都不再管理这个地方,到了最后,这里成为了只有少数种族居住,彻底没人管的灰色地带。 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居民们要么以打劫误入此地的路人为生,要么就是身份来路不明又对盾耀之都抱着某种企图的家伙,总之,都不是什么背景干净的人。 这便是贫民街的前世今生- “大家伙瞧瞧,来活啦!” “这两个小子穿得很有钱的样子,把他们扒光之后拿去卖成奴隶,应该会大赚一笔!” “这可真是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才行!” “完,完蛋了。” 安克西咽了口唾沫。 面前这群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像猎物和商品一般,虽说自己是出生于比这里好不了多少的小聚落,但至少生存环境没有那么严峻过! “白谦之,我们似乎来到贫民街了!” “啧,故意的吗……” 两人很快退至墙面,白谦之对安克西低声催促“你不是会魔法吗,怎么现在不用!” “我,我也想用啊大哥……” 安克西苦着脸回答 “所有魔法都需要吟唱时间,大部分魔法的吟唱时间都不低于三秒,魔法师只有借助珍贵的法杖才能缩短吟唱时间。整个安戈班王国也找不到几把魔法杖,你让我现在放魔法,他们发现我是魔法师,还能等我吟唱结束吗!” “唉。” 看着这群将要围上来的,穷凶极恶的贫民们,白谦之忽然低叹。 “要用了吗,我的最后底牌。” “嗯嗯?你还有最后底牌?!” 安克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了白谦之。 什么嘛这家伙!一直扮废物,太过分了! 果然穿越者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对,我最后的底牌。” 白谦之声音倏地提高,目光宛如一道利剑。 “这一招来到这里我还从没用过,因为我也不知道,用了会死多少人。安克西你靠我近点,否则,我可能会把你一起杀了。” 那煞有其事的语气和神色不仅把贫民们吓了一跳,甚至把安克西都吓了一跳。 “喔……你小子果然还是有实力的吗,和白衣学的绝技吗!” 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白谦之有模有样的摆了个架势,就像随时会出手。 虽然那冷笑的样子吓到不少贫民,但还是有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的人战胜了恐惧,一个离他近的亚人贫民挥舞着一把缺口的匕首,大叫着冲出来。 “先宰了你这个小子!” 就是现在! 白谦之眼中精光一闪,以迅雷之速从兜里摸出了——一枚鹅卵石! “咚!” 先是一脚狠狠踩中这贫民的脚,趁其惨叫着倒下时,白谦之掷出鹅卵石击中这贫民身后的第二个贫民,位置是——膝盖! “啊啊啊啊!” 这名贫民的膝盖骨发出「咔」的一声脆响,重心不稳使他条件反射地去抓住身边的人,导致拉倒一大片人,露出了一个缺口。 “噢噢噢!就是现在!告诉你吧安克西!” 白谦之一把抓住安克西,大叫着从缺口处踩着这群人的身体冲出去。 “我的绝技就是——撒开腿跑路啊!!!” 等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的贫民们在他们身后愤怒追赶时,两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还,还真有你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藏的实力,结果是逃跑啊!” 一路跟着白谦之狂奔的安克西此刻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恼火,前者对他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孙子兵法有云兵不厌诈,又有云三十六策走为上策!我要是不装腔作势然后找机会逃跑,我们俩现在已经被剁碎了。” “还真是……” “刚才的灰影是故意引我们来的。我们先不管他逃跑的方向,转进对面那条小巷,逃掉再说!” “好嘞!” 十几分钟后,贫民们放弃了追赶。 “真是滑头啊,这两个小子。” “该死,到手的钱就这样跑了,真不甘心啊……” ——某处阴暗死角里,白谦之侧耳去听外面的声音。 听到脚步声渐远,才稍微松口气,低声呢喃 “以前还觉得这些东西没用,现在懂了,老祖宗诚不欺我啊。” “你,你的那个什么法,是什么东西?” 安克西喘着粗气,毕竟他是个魔法师,不是冒险者,魔法师更注重于对魔法的共鸣,对于身体素质这方面,基本会去分心钻研的人不多。 “兵法。” 白谦之朝外面瞄了两眼,继续说 “是我们地球,在我那个时代几千年前的一种对敌策略。” “吼吼,几千年前就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了,收回之前说你们地球奇怪的话,看来地球也是个厉害的地方嘛!” “随你怎么想象吧。” “不过,平时看你对人爱答不理,没想到你比我还狡猾。” “临时想的办法而已。” 白谦之对安克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 “安克西,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了,要想办法出去。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吗。” “一般般熟而已,我是人族耶,人族在这种少数种族聚集的不友好的地方可不好混。” “这可麻烦了。” 白谦之揉揉额头。 现在外面到处是游荡的贫民,可不能贸然出去。 只能先等到夜晚再做打算了。 入夜后。 “安克西,醒醒,我们走。” 白谦之摇醒正在做噩梦的安克西。 此时的贫民街已经完全静下来,虽然偶尔会有咳嗽或者不堪入耳的骂声,但外面的情况已经比白天好上太多。 “我们往哪里走?” “先找条路。” 两人压低身子从大道上摸到另一边的巷道,安克西利用魔法召唤出一个散发微弱光芒的法球以用照明。黑暗潮湿的巷道中,两人正谨慎地摸索着前路。 “这里似乎没人的样子。” 后半夜,已经精疲力尽的他们找到一处废弃的旧屋。再三确认不是陷阱后,选择暂住一晚。 “白谦之,你觉得我们还能跑出去吗。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侦查素质那么好的盾耀骑士都摸不清楚,我们会不会迷路啊……” “不怕。我今晚没回去,公主肯定着急,说不定已经在找我了。我们就算出不去,只要想办法让他们得知我们在贫民街就好了。” “噢,好办法!” 第四十二章 贫民街(下) 夜色下,贫民街的另一处,一群着装怪异的人似乎正在举行一个仪式。 “唔,唔唔唔……” 男人和小女孩被绑在一根石柱上,身穿长袍的人们一齐聚过来,举起一把造型华丽的匕首。 两人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被放干了血液。 所有的血都被一个石罐接住,在他们失去生机后,身体便开始虚化。 「异世界三大铁则之二:囚笼的原住民们从光芒中诞生,在死亡时,身体中的光会消散。因此遗体会随着光芒的消散程度,而最终完全地消失。」 在此条铁则的影响下,这个世界上的原住民们死后遗体和灵魂会变为最初的样子,也就是光。 长袍人们低声念起禁咒,本要消散在空中的两团光芒竟摇摇晃晃地落入了地面装血的罐子里,光芒与血液融合,在罐中绽放耀眼的红光。 数秒后红光消失,长袍人们将罐子中的东西倒出来。那两罐血液与两个受害者各自的光已经融合,变为两块散发着诡异色泽的,晶莹透彻的血色宝石。 “不够。” 其中一人看到这两块血宝石,摇摇头,用冷漠的声音说。 “适配性太低了。想要彻底完善我们的研究,就必须找到十年前被转卖到这里的那个,葛温顿家族最后的遗孤。” “可是我们该怎么找?这里可是安戈班王国的王都,要是大肆动手被发现了,这个国家的盾耀骑士可以轻易剿灭我们。” “所以我们绝不能被发现。” 最开始说话的冷漠长袍人看向同伴们。 “这里是安戈班王国最适合躲藏与交易的地方。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穷到发疯,只看重钱财的蠢材去为我们找到我们的目标。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被发现!” “对了,系卡。前几天看到我们行动的那个小子,解决掉了吗。” 人群中,忽然有人如此问。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而已,我已经把他引到贫民街让那些贫民们去解决他了。” 人群中另一人不屑地回答道。 “系卡,你看见他死了么。” 冷漠长袍人对名为系卡的长袍人淡淡问。 “没有。但那么多人,他以及另外一个和他一起追我的魔法师小子,估计早就被剁成肉泥了。” “我要你去确认他们死了,系卡。为了完成我们的研究,为了神明大人的伟大复苏,不能有一点懈怠。别忘了,这里不是哑肯,是安戈班。” “我……明白了。” ——几小时后,天明。 白谦之与安克西还在血管般复杂的巷道中寻找出路,或寻求救援。而那名为系卡的男人已经在贫民的口中得知,他们逃走了。 “这两个小鬼会跑到哪儿去呢,来找找吧。” 懒得理会跪在面前求他无论如何给点赏钱的贫民,系卡面色阴冷地离开贫民街的大道,转入一条小巷中。 此刻,同样在王都。 “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已经消失快一天了。虽然走之前是说了来找安克西,可是连安克西也不见了。” 小爱站在安克西门前,喃喃自语。 虽然很烦这个家伙就是了,他要是消失才最好。 但要是一直找不见人,会让公主很担心。 让公主担心的家伙,全都饶不了。 几分钟后—— “可是,白谦之这烦人的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小爱当街发毛的样子吓得路人们赶紧避开。 “说起来,之前几天他看到的那件事……” 不久后,小爱来到贫民街大道。 “哦呀哦呀,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 不出意外地,她如一天前的白谦之和安克西一样被贫民们围住了。 贫民们经历了一次白谦之的把戏,也明白了不能轻举妄动,只是慢慢围上来对小爱进行言语恐吓。 “小姑娘,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来的。” “害怕的话,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我们可以考虑放你出去哦。” 小爱面对这群贫民,面色正在悄无声息地变化。 直到她手中的蓝光闪耀时,四周的空气倏地寂静下来,气氛落到冰点以下。 “一群恶心的东西,吵吵嚷嚷的烦死了!!” 蓝光将她周身五米内的贫民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震飞十余米远,所有贫民,受伤的没受伤的,看向她的目光都变为了惊恐。 “喂,看见过两个男人吗。一个像傻子,一个摆着副自以为是的不屑脸,两个都比我高。” 小爱沉着脸对地面上一名脸都被震变形的贫民问。 “见见,见过见过!昨,昨天来的!” 还真在这里。 真是的,他们两个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还是说是被敌人引进来了吗…… 小爱望向街道另一头,冷冷追问。 “他们现在在哪,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杀了你。” “前前前两天,前两天有一个怪人来了。说我们要是把他们杀了,就给我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昨天那两个小子跑进小巷里了,我们没找到,也没打伤他们!我发誓!他们人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早些时候那个怪人来问了我们他们的下落,好像,好像是去找他们去了!你去找那个怪人吧,都是他指使的,我们只是想要钱过日子啊!” 迫于小爱的压力,这贫民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气说了出来,生怕再一个魔法下来,自己就没命了。 “怪人。” 小爱微微眯起眼,杀气越来越重。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怪人长什么样。” “他,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对,对,特别长的那种!我们没看见他的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饶过我们吧,我们只是一群穷人而已啊!” “闭嘴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小爱将一把零钱随手甩在贫民身上,没有听身后传来的浮夸感谢,迈开步子。 “该死,贫民街这么多小巷,又脏又臭的和地下老鼠窝一样,我才不想进去找那两个家伙。” 对周边环境略微探查,小爱一跺脚,左手食指高高上举,从指尖射出一颗弹珠大小的乳白色光团。光团飞至贫民街高空,随即膨胀炸裂,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白谦之,给我出来!” 一道声音响彻贫民街,正在某条阴暗巷道中寻找出路的安克西与白谦之脚步一顿,听到了。 “小爱!” “小丫头?” 两人纷纷叫出声。 “哇,小爱果然来找我们了,你说得果然没错啊!” 安克西激动得开始摇白谦之的肩膀,后者撇撇嘴,好歹笑了。 “不是白衣,居然是小丫头亲自来找,看来公主挺着急的。” 实际上,目前为止艾琳希丝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公主,我去找安克西了,晚餐不一定回来。 究其原因嘛,还是得怪昨天这么说过的白谦之。 “那我们往小爱发出讯息的那个位置走吧!” “嗯。” 不巧的是,听到小爱这句话的,还有一人。 第四十三章 激战灰影(上) 小爱的信号在高空持续不灭,巷道中的两人正以最快的速度找路与她会合。越是慌忙,他们就越像无头苍蝇似的找不到出去的路。 很快,小爱发出第二道信号。 这是她失去耐心的表现。 “不行,小丫头没耐心了,我们得让她知道我们在这!” 白谦之猛地停下来,暂时放弃找路,转头对安克西说。 “可我们现在离她还有点远,而且还在被追杀啊。要是我们也发信号,可能会在她赶过来之前先遇到敌人啊。” “你先别管那么多,小丫头要是跑了,就没人救我们了。” “说得也对……” 安克西咬牙,也朝天发出一道魔法信号。虽然没有声音,但这道显眼的光柱已经引起了小爱的注意。 “安克西?果然这两个家伙是还在这里。幸好还活着,否则怎么向公主交差啊,真麻烦。” 小爱发出轻叹。 阴暗的巷道中,系卡嗤笑一声。 “哼,居然主动暴露位置,那就怪不了别人了。” 踏踏踏踏踏踏…… 两人脚步飞快,踩过巷道中的小水洼,飞溅的水珠弄脏衣服也全不在意。 “快了,大概再过三个转角就到了!往左走!” 白谦之在安克西的提醒下首先转过转角,另一边的地面上,正站立着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奇怪男人。 在身体滞空的那一瞬间,白谦之对他微微瞪大眼睛。 是昨天追的灰影! 心头刚浮现这几个字,白谦之似乎看见男人嘴角上扬,紧接着他感受到一种急速压来的危险感——死亡的危险感! “轰!” 紧随身后的安克西就在那不足一秒的时间内,看见白谦之踏出的双脚还未落下,整个人就被一种怪力狠狠轰进了转角处的墙壁中。 “白谦之!” 当安克西反应过来并大声惊呼时,整个人都嵌入墙壁中的白谦之,咳出一大口血。 疼…… 他费力抬起眼皮,从模糊的视线中去看那灰影,他还站在原地。 不行…… 意识要散了…… 安克西……快逃…… 白谦之心头思绪涌动,本想提醒安克西,但已然无法发声。 在刚才那一瞬,身体似乎遭受到了一种无比强大的冲击力。像被一只无形的音速巨拳直接击中,那一击导致肋骨至少断了三分之二,胸口和腹部都呈凹陷状,脑袋也正剧烈耳鸣。身体变形的剧痛感和生命力流逝的寒冷感,正在缓缓吞没意识。 至于流了多少血,已经没空搞清楚了。 “白,白谦之!” 安克西对白谦之所遭受的突然袭击显得大惊失色,因为他也根本就没看出那是什么攻击。 但他能够确定,这是魔法,敌人的魔法! 安克西不敢前进。 他不知道转角那一头的情况是什么,敌人在哪里。 但他如果还想救白谦之,就必须得去! “小鬼,溜得还真快。” 系卡对白谦之冷笑,手中魔法酝酿。 “原本为了计划周全,不想在这里多杀人的,毕竟这里是安戈班王国。可惜,你运气不好看到了,怪得了谁呢。” 在墙后的安克西听到系卡的话,心中一震。 听那口气,敌人不是安戈班王国的人。他说的计划又是什么? “墙背后的小子,听够了吧!” 系卡甩出手中的暗紫色魔法珠,攻击对象却不是白谦之,而是安克西所在的墙角。 “可恶!” 安克西大骂一声,冲出去把白谦之护在身后,对系卡怒目而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计划,这里可是安戈班王国!” “呵呵,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安戈班王国,有强大的盾耀骑士。要是他们倾巢而出,一个国家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系卡用阴冷的目光盯住安克西。 “可是在这种连盾耀骑士都懒得管的贫民街,死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子,会有人知道么。话你也听够了,你们两个一起上路吧!” 系卡左手紫光一闪,身上的灰袍都随之被吹起。 不,不行…… 安克西朝身后的白谦之看了眼,大脑飞转。 这个灰袍人一定是厉害的魔法师,如果是自己一个,说不定能直接用魔法逃掉…… 可是现在白谦之还重伤着,在墙里无法移动。要是轻易搬开他,恐怕只会导致大出血而死吧。 逃吗? 安克西咽了口唾沫。 还是和这个灰袍人硬碰硬? ——这种事还要考虑吗,我可是安克西啊! 堂堂安戈班王国光魔法团隶属魔法师的安克西,虽然整天不务正业,学习很多吊儿郎当的杂系魔法,却也以自己的身份,以安戈班王国为荣耀。 就算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男人,在盾耀之都的名声也并不好。 故事里的那位「安克西」,我是做不成啦。 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魔法师,才不是什么只顾自己的命,抛下朋友逃跑的胆小鬼。 安克西用手指指向系卡,神色坚决。 “不管你是谁,敢对我的朋友出手,你最好已经留过遗书了。” “说大话,谁不会呢。” 系卡不打算和安克西废话,他只想在小爱赶来支援之前,赶紧把这两个小子处理掉。 “剧烈毒雾!” 安克西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先手召唤出一团深红色的浓烈毒雾。毒雾不仅遮挡住了系卡的视线,且在这狭窄的巷道里,也将自身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你是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吗。” 系卡不慌不忙停止施法,先为自己添加了一层魔法护盾抵抗迎面吹来的毒雾,随后手中捏着随时都可能放出的魔法珠,从容走进逐渐笼罩整条小巷的红色毒雾中。 “喳喳,咔呲咔呲……” 毒雾中传来几道杂碎的声音,像老鼠,又像某种正磨着尖牙的小东西。 “低劣的手段。” 系卡将手往地面上一拍,暗紫色的光芒爆发,霎时间震散周身的毒雾。同时这手段也把雾中潜伏着,正朝他摸近的一群丑陋虫子们全数震死。 安克西的身影,也随散开的毒雾出现。 “我的黑噬虫群全灭了吗……居然没伤到你,可恶。” 安克西大喝一声,紧接着施法。 “我可不止这点手段!看我的毒雾吹箭!” 随着吟唱,系卡面前弥漫的毒雾纷纷变为一束束红色水箭,铺天盖地朝他而去。 第四十四章 激战灰影(下) “哼,用着这种低级魔法,还是别放大话了。” 系卡不躲不闪,水箭们只是勉强击溃他的护盾。他随手一抬,掌心中飞出几束红光向安克西袭去。 “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魔法,不入流的小子!” “追踪魔法……” 安克西沉着脸极力躲闪,尽量不让战斗波及到白谦之。本以为引红光击中墙壁就会消散,没想到这几束红光的力量太强,击中墙壁根本不会消减多少威力,进入后转了个弯,还是齐齐朝他飞来。 “啊!” 最终安克西惨叫一声,被红光洞穿。 “真容易解决……嗯?幻影吗。” 系卡话音未落,安克西惨叫的身躯逐渐虚化。 “狡猾的老鼠。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放出幻影,躲到哪里去了。” 下一刻,他要找的人在他面前出现。 “我可没躲!” 现身的安克西双手朝系卡推去,掌心发出冰蓝光芒。 “冰川!” 系卡一惊。 这小子一开始放的毒雾和之后的幻影都是常规魔法,虫群属于间术。他本以为这小子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却没想到他还会冰魔法。 不过,没用! 电光火石之间,系卡手中出现一把暗紫色魔法短剑,目标是安克西的腹部。 “噗!” 随着击中的实感,系卡明显感受到,这小子这次确实受伤了。 而安克西的「冰川」却由于受击而放歪,坚冰只是冻住系卡右边的墙壁,在他身后不断蔓延,堵住背后通道之后,再没余下的力量。 系卡先是回身看看背后被坚冰堵住的小巷,又转头俯视地面上腹部被刺穿,正血流不止的安克西。 “小子,我不得不承认你很狡猾。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聪明就是小聪明而已。” 系卡正要给出最后一击,安克西突然抬起头来,露出染血的一口白牙。 “咳……这话我可,不认同。” “嗯?” 系卡心头预感不好,安克西下一秒就将双手齐齐拍向地面。 “冰川·瞬间冰冻!” 话音刚落,安克西手下的坚冰顺着一直流到系卡脚下的血,利用血液加快冻结速度,以比系卡抽身逃走还快的速度,将他的双脚冻在原地。 “冻住我又能怎样,我可以在一秒内杀了你,然后破除你的冰轻松离开!” 系卡有些怒了,这个小子用着杂七杂八的低级魔法,居然能拖这么久,让他颇有些烦躁。 安克西对他笑着啐了一口血渍。 “那你就试试啊。如果你打算攻击我而不是用其他魔法解除我的冰川,在你的吟唱时间结束前,我的冰川就会先把你整个人都冻起来。” “该死的小子……你现在已经没力气再放其他魔法了吧。等我融掉你的冰,你还是死路一条!” 系卡转怒为笑,果真收回攻击,先专注融化已经蔓延到腰身的坚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到这一幕,安克西大笑起来。 “你,小子你笑什么?” “咳咳……我笑你果然中计了。” 安克西咳出一口血,伤势的加重并未影响他脸上已经稳稳取得胜利的自信笑容。 “你以为刚才第一次的冰川……是真的放歪了吗!” 安克西指向系卡身后。 堵住小巷的坚冰已经完全融化,坚冰后方,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水箭! “怎么办到的!” 系卡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转头回瞪安克西,后者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我放出虫群,本来就是想让你把我的毒雾拍散。因为你最开始攻击白谦之,我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魔法办到的。第一部分毒雾吹箭破坏你的防御,幻影用来试探,接近你使用冰川,也只是要把你背后那部分的毒雾藏起来而已。” “你是故意被击中的,啊啊啊啊!” 系卡乱了阵脚,疯狂地想要从坚冰中脱身好攻击安克西。一解除自己的魔法,坚冰却比之前蔓延得更快,迅速到了胸口处。 “呼……” 安克西意识涣散,仍对系卡露出不屑的笑容。 “别看不起只会用小聪明的市井小人物啊。如果不是用小聪明,硬碰硬,我可打不过……” “你……这么多的吹箭,你不怕你和你的朋友也死掉……” 系卡不甘地睁大眼,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手臂已经被冻住,无法吟唱魔法给解冻。坚冰蔓延至他的脸部,最终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彻底被冻结。 “我们的安危可用不着你操心。” 安克西瞥了眼被冻成冰雕的系卡,有些不支。 “我确实没多少力量再放魔法了。” 安克西猛地叫道 “逆向!毒雾吹箭!” 系卡身后的水箭得到指引,如离弦之箭般激射。安克西双手放在系卡脚下,掌心冒出极弱的冰蓝色微光。 “最后的……冰川。” 系卡身上的坚冰在水箭到来之前快速蔓延,成为一道坚实的冰墙,将系卡的后背与安克西隔绝开来。无数水箭击中冰墙,就算有勉强穿过的,也完全没了威力。 看着冰墙和冰墙里被水箭打成马蜂窝的系卡,安克西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一眼失去意识的白谦之,倒下后望着天空咧嘴。 “白谦之还活着吧……好久,没这么认真打过架了。好累,疼死大爷我了……” 眼睛……模糊了…… ——没过多久,成功找到他们位置的小爱看见了墙里的白谦之,以及倒在地上的安克西与失去呼吸的系卡。 “这两个家伙……” 这惨烈的一幕让小爱都不禁神色颤抖。 “他们,是自己解决了敌人吗……” 在这件事发生的一段时间过后—— “这个人的来历已经查出来了。他是个魔法师,来自魔法的故乡,哑肯。” 艾琳希丝,白衣,小爱三人正在客厅,听艾琳希丝从国王赫拉蜜雅那边拿回的关于死去的系卡的情报。 “哑肯,居然是那个国家。” 小爱捏紧拳头,看上去对这个国家十分排斥。 “嗯。根据安克西的说法,这个人死前提起过‘他们的计划’。也就是说无论他们有什么危险的计划,在贫民街,暗中都还有他的同党在继续这个计划。” 艾琳希丝顿了顿又接着说 “这个灰影,在被他们发现时掳走了一个孩子。加上之前的夜里被拖走的那个人,让我有些怀疑,于是请费洛顺便调查了最近王都的失踪案件。最近一年里,王都失踪的人口,比往年多了三倍。” 第四十五章 哑肯的重生教派 艾琳希丝说完,空气再凝重一分。 “你们想到了什么?” “重生教派。” 两人异口同声。 “对,我的猜测,也是这样的。” “居然是那群恶心的人……” 小爱的神色中多出了一种莫名的悲痛。 重生教派。 这个教派是勇者时代中期,在魔法的故乡——极富盛名的魔法王国哑肯,由一群疯狂的魔法师们创建的教派。 他们信奉远古诸神中一个邪恶的神明:重生之神。 他们会通过某种禁术收集死去的生命身体中「即将消散的光」并加以研究。最终用来达成提升实力,延长寿命,甚至是更加可怕的目的。 几十年前这个教派在哑肯大肆发展,还差点将哑肯王室覆灭,所幸后来被哑肯举国上下进行清算。本以为重生教派已经被斩草除根,没想到现在这个邪恶的教派居然出现在了距离哑肯颇为遥远的安戈班王国。 “这件事不能姑息。母亲已经准备派盾耀骑士团围剿贫民街,将隐藏在暗处的重生教派余党全都揪出来。” “不行,不可以。” 身受重伤,本应在床上休息的白谦之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啊呀,伤还没好,你怎么擅自下床了。” 艾琳希丝连忙站起来去扶他。 “公主,不可以让盾耀骑士去大肆围剿。这群人很谨慎,而且对贫民街的地形很熟悉,一定会逃掉。说不定连接着贫民街的王都外的小聚落里都有接应他们的同伙。要是你们想把他们完全留住,就千万不能直接出动大量人员围剿。” “嗯,我也同意。” 白衣赞同了白谦之的观点。 “那你怎么想?” 艾琳希丝扶他在沙发上坐下。 “不仅贫民街,让盾耀骑士们也要先封锁王都周边的聚落,只包围,不动手。然后让小丫头,白衣,费洛彼斯这几个实力强大能保证不会被轻易击败的人进入贫民街内部引出他们,这样才能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 “封锁令的话,在你们回来的当天就已经下达了。可是我们没有进过贫民街内部,就连两位团长对那里面都不熟悉,里面地形复杂……” “我来带路。” 推门而入的安克西大声说。 “贫民街里有一条下水道,能通往王都外的小聚落。你们不会靠近那种混乱肮脏的地方,应该都不知道。” 安克西拍拍胸口 “我知道那个地方,如果要逃,那个下水道口一定是他们的绝佳选择。之前我们俩一起逃跑时我做了不少记号,白谦之带你们去内部搜索,我就和其他人去下水道口守着。如果出事,也方便呼叫盾耀骑士支援。” “办法是很好,唯一的问题是,你们的身体状况。” 白衣点破了目前最大的问题。 很明显,担心这个问题的也不止白衣一个。 “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白谦之摊摊手。 “如果有选择,我肯定躲得远远的不掺和接下来的事,但这群人好像认得我了。就这样放任不管,迟早我会死在盾耀之都的某个角落里吧。” 以这群邪教徒的作风来看,光天化日之下掳人完全不带害怕的。 这种人的报复心理也一定不会弱。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好。 “好吧……” 艾琳希丝虽然应下来,却仍有些担忧。 白谦之的身体素质虽然在白衣的训练下已经逐渐变好,可他确实遭受重创才不久。为了救回他的命,艾琳希丝和小爱几乎拼尽全力。 如今他的身体状况完全无法再遭受任何程度的攻击,怕就怕……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白谦之立刻回答。 拖久了没有好处,再等下去人恐怕都全跑了。 “今夜?不能再等等吗?” “不行,不能再等。这么几天过去,他们甚至都有充足的时间计划逃跑路线了。” “那,我去帮你们联系费洛和洛耶莉姐姐,你们先再好好休息一天吧。” ——傍晚。 夜幕笼罩下的盾耀之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国王站在王宫高耸的顶端,从阳台往下俯视整个王都。 今夜,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碍事的贫民已经被盾耀骑士团全部排查并统一控制。现在的贫民街里除了那些疯子魔法师,没有其他任何人。” 白谦之和小爱走在贫民街主干道上,风中带来的不仅是令人生恶的臭味,还有一丝紧张。 “白谦之,上次和你们交手的那名魔法师,实力怎么样。” 小爱说完上一句又紧接着问。 这种事……上去就被偷袭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啊。 “我开战的第一秒就被打晕了。” “真是个废物。” 小爱头痛地表达了嫌弃。 “不过能把安克西那个滑头伤成那样,也不会是什么太弱的人。” “嗯?想不到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的。” 安克西听到这句话大概会高兴吧。 回去之后把这话告诉他吧。 绝不是出于想看他沾沾自喜的样子找乐子的心态,白谦之认为这是应该被本人听到的赞美。 “哼,我只是鄙视他的人格而已。” 好,连这句话也一起告诉他吧。 白谦之听着小爱的话,冒出不妙的想法。 “安克西虽然出生在王都周边不起眼的小聚落里,却能从来自王国各地成百上千的杂牌魔法师中脱颖而出拿到每年仅有五十个的招募名额,进入王国光魔法团学习光魔法。他确实战斗力不强,但他的应变能力,多样的战斗方式,还有策略都是不错的,还是能轻松对付一些中级魔法师的。” “原来安克西还有这样的来历啊,我还……” 话没说完,白谦之被小爱的手挡下。 “从现在开始少交流,尽量用手势。我们要进入巷道了。” 「ok」 白谦之做了一个这样的手势。 此刻黑夜已经吞噬白昼。 王都外,费洛彼斯和安克西已经带人封锁了下水道所有出口和周边的小聚落,盾耀骑士团第三团全团集结,严阵以待。 今夜无月。 一场围剿,正拉开序幕。 第四十六章 小爱失控 不断沿着安克西留下的印记前进,深入贫民街的两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生怕放过一丝一毫线索与动静。 黑暗中只剩下轻微的脚步声,气氛不知为何压抑得可怕。沉寂;刺鼻的气味;和不知在何处的敌人,这是一场围剿,当然也是一场博弈。因为敌暗我明,每一步都需比前一步更加谨慎。 终于,空气中突兀的杀意绷断了紧紧压在两人心头的那根弦。 “背后!” 小爱忽然转身拉开白谦之,另一只手上瞬间迸发蓝光,看来是早有准备。 “啊!!!” 追杀而来的几名灰袍魔法师当面迎上魔法弹,首当其冲的那名魔法师半个身子都被霸道的魔法摧毁,剩下几个魔法师立刻拉开,不敢贸然进攻。 “就是你们吧。” 小爱脸色冰寒。 虽然白谦之看见过她战斗的样子,但还真没见过她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 “没想到你们还敢找上门来,看来真是急着来送命了。” “好强大的魔法波动……” 几个魔法师心有余悸地望着小爱。 不可轻敌。 面前的小女孩绝不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邻家妹妹。 而是货真价实的强大魔法师。 随她愈发冰冷的脸,愈发强盛的妖异蓝光像一团火焰,正在周身肆无忌惮地升腾。这火焰仿佛随时都会爆发,然后毁灭一切。 “必须等后面的人也来……” 虽然决定撤退,但小爱并不打算给出这个机会。 “来都来了,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小爱抬手,几道白光以肉眼难见的飞速窜出。 几个魔法师立刻四散开来,其中两人躲闪不及被白光生生自头顶入侵,没过几秒便软趴趴倒地而亡。 “间术!是生息汲取!” 其中一名魔法师惊呼,忙放出一团灰色物质反击。小爱站在原地展开一圈白色光晕,灰色物质一经触碰,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安戈班王国的光魔法吗,这个人来历不简单,该死!” 剩下的魔法师们不再恋战,纷纷撤离。小爱拉着白谦之乘胜追击来到大道上,身法忽地一变,躲过右手边突袭而来的一道暗紫色光刺。 “终于来了几个像样的对手。” 话虽如此,她仍丝毫不把落在不远处赶来支援的几名灰袍魔法师放在眼里。 以她的实力,在这种宽敞的地方打起来更好。 反正贫民都被盾耀骑士带走了,就算是放开手脚毁掉几栋房屋也没关系。 “说吧,你们来安戈班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我没有耐心,要是你们现在不说,就没有被押去王都地牢再说的机会了。” 几名灰袍魔法师全然不理会小爱的威胁语气,互相一点头,便分散站位发起攻击。 “不说更好,这样公主就不会怪我把你们都杀个干净了。” 小爱身上蓝光盛若冲天,开始了她疯狂的攻势。 对这样的战斗完全插不上手的白谦之,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起来。 这丫头发起火来还真可怕哎。 白谦之这么想着,露出半个头去观战。 战斗一开始看上去像是小爱完全碾压,威力强大的魔法不要钱似的往外乱甩,灰袍魔法师们只有四处躲避的份。但随着时间推移,白谦之发现这群灰袍魔法师全都配合起来展开车轮战,小爱逐渐落入他们的节奏当中。 “好机会!” 一次致命的失误,让小爱被一名魔法师的束缚魔法暂时控制。剩下的几名魔法师见状立刻一窝蜂靠近小爱,手中的魔法武器毫不客气。 “刺拉……” 虽说小爱及时解开束缚,但随着一道刺耳的声音,她的左手臂被敌人的魔法刺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痕,袖套以及左手臂的衣物也被带来的小型冲击波所粉碎。 下一幕让躲在暗处的白谦之逐渐张大了嘴。 被小爱用衣物和袖套精心保护起来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这些伤痕看上去像是曾遭受了某种无法想象的非人待遇所留下的,更为恐怖的是一道道锁链似的幽蓝色光束正在皮下蠕动。 这些锁链将小爱的整条手臂都缠绕起来,仿佛诅咒的枝条,看得白谦之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小丫头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魔魂锁!葛温顿家族的遗孤就是她!” “抓住她!有了这种祭品计划一定能成功!” 同样惊讶的不止白谦之一个,还有灰袍魔法师们。 什么,什么顿? 白谦之不太能反应得过来这突然变得不太明朗的场面了。 “闭嘴啊!那个名字……给我闭嘴啊!” 明明是受了伤,正发出尖叫的小爱身上,蓝光却比起之前更强盛了五六倍不止,连瞳孔都变成恐怖的幽蓝色。 不。 白谦之深深皱起眉头。 绝对有问题。 虽然对魔法不了解,但白谦之好歹看过几本魔法书,起码是知道魔法都分哪些种类的。 安克西喜欢用的毒雾,幻像,还有用魔力具现武器进行攻击的此类并未附加特殊元素的纯净魔法被统称为常规魔法,常规魔法的种类也是最多的。 此外有强烈火元素附着的系列魔法被称为火魔法,有强烈冰元素附着的魔法被称为冰魔法。 安戈班的独创魔法光魔法虽然没有元素附加,但却是一种攻守兼备,作用广泛,且疗愈效果与对抗诅咒效果都十分出色,有明显特点的魔法。 综上所述,每个国家基本都有自己的魔法体系,当然在数量众多的魔法师中也不乏有崇拜深渊黑暗,将深渊的力量转化为魔法来驱动的魔法师。 这一类难以掌握且容易对术者本人造成侵蚀的黑暗魔法被称为暗术,研究此等魔法的魔法师会被所有地方驱逐,是魔法师中的绝对异端。他们也被称为巫师,这也是在希斯纳尔镇时瓦拉会对那个称呼生气的理由。 基于此等对魔法的基础认知,白谦之能够确定。 小爱身上的锁链绝对是暗术,或者是比暗术更可怕的禁术。 不过目前没有继续深想这些的时间了。 小爱皮下的锁链已经突破皮肤,密不透风地将两只手臂完全覆盖。昔日那双巧手已经变成了由无数幽蓝色锁链组成的怪手。 “你们——都给我下地狱啊!!!” 小爱似十分痛苦地怒吼,蓝光冲天而起,怪手朝灰袍人们转身逃离的方向释放出无数暗蓝锁链。 被锁链触碰到的建筑无不崩坏,灰袍人们全都在被锁链刺穿的眨眼间变为干瘪的尸体,连骨头都只多坚持了一会儿就化为尘埃散在风中,地面上只剩下几件灰袍。 白谦之傻眼了。 如果说上次他和艾琳希丝的误会让小爱处于暴怒的边缘。 那这次她就是完全失控了。 这小丫头身上的问题太大了,已经超出想象。 灰袍人们很快被无限延长的锁链全歼,锁链倒不见得有要停下来的想法。甚至小爱全身都开始出现这样的锁链,仿佛有生命的它们摇曳着,生长着,要将小爱吞噬。 “哒哒哒哒哒……咔……轰!” 白谦之正犹豫是上前尝试唤醒小爱还是暂时逃开避免被误伤时,一道白影闪出。 来人是白衣。 本该作为后援,在暗中一直潜伏,目的是钓出大鱼的白衣。 此时的他像一只矫健的白色鹰隼,两三步越过白谦之,借墙踏空而起。挥舞着来王都时带来的被白布包裹的大剑,毫不犹豫对失控的小爱发起攻击。 小爱的身躯以比白谦之被系卡袭击那次还快的速度飞进远处的废墟中,足有半分钟后,蓝光才逐渐衰弱。 白衣从空中落地,看向失去意识的小爱,轻微呢喃。 “葛温顿……深渊诅咒……” 第四十七章 王国大书库,首席魔法使 那是比这更早一段时间前发生的事。 十二年前,魔法的故乡哑肯,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 深林之中,身穿不同魔法师服装的人们聚在一起。 虽然身份不同,所学魔法不同,来历不同,但所有人聚在这里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剿灭一个与远古深渊扯上关系的家族。 在那一夜过后,尸横遍野的城内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逃了出来。 尔后,时光流逝。 —— 白谦之嘴角抽搐。 从小爱失控到她被白衣轰飞再到现在,期间只过去了两三分钟。 到底都发生什么了? 有人能解释吗? 他彻底懵了。 与此同时的贫民街另一端,下水道口的费洛彼斯已经带领盾耀骑士团将试图逃出的另一部分魔法师歼灭,无一人幸存。 看见蓝光冲天,费洛彼斯立即转身下令:“第三队第四五小队,前往支援。” “明白!” 盾耀骑士们得令,立刻动身赶往小爱处。 围剿接近尾声。 ——王宫顶端。 这里正站着两个女人,她们是王国的核心。 除了先前就在这里的国王赫拉蜜雅,她身后还多出了另一人。 “那个丫头又失控了吗。” 女人扶着额头,宛若轻铃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我才出去多久呢,刚回来还没能歇息,就又有得忙了。” 国王微笑,转头对女人说 “王国首席大魔法使,可没有那么好做,阿尔夏。” “是呢。” 被称为阿尔夏的女人在国王背后的阴影中发出一声轻笑,露出半张惊为天人的侧脸。 “我的笨学生,最后还得由我来收拾烂摊子呢。” —— “今天中午洛耶莉姐姐会来,我和她有些事要出门。麻烦你帮我去王宫探望一下小爱,费洛巡逻结束后,会在王宫长阶前等你。” 距离围剿的那一夜,目前过去了一周。 白谦之回想起艾琳希丝的嘱托,有些头疼地抵住太阳穴。 出事当晚,小爱就被盾耀骑士们送进了王宫。 当然比起送,白谦之更想把那称为控制。 这么久以来除了艾琳希丝得到许可去探望过一次,回来后说是在疗伤外,至今没有传来丝毫音讯。 临近午后,白谦之带着艾琳希丝让带去的一些魔法物品与她亲手做的饭菜,来到王宫长阶前。 费洛彼斯见了他,转身便在前方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王宫,不短的一段路程后,最终抵达一扇高门前,费洛彼斯才严肃开口。 “门后是王国大书库,小爱就在里面养伤。所有王国的魔法秘籍都在里面存放,同时这里也是王国首席大魔法使的住处。进去之后,守规矩些。” “好好,团长。” 如此敷衍着费洛彼斯,白谦之推门进去。 哎,这地方还真够大。 夸张的面积能比地球上的某些体育场还大了。 大书库内部的照明也全都依靠光甲虫,不过是体积大了不少的。它们发出的光芒把没有窗户的大书库照得比白日还亮。 正被堆砌成山的书柜和魔法书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时,头顶传来了声音。 “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呢。来这里有什么事?还是偷闯进来的?” 白谦之四处张望,抬头就瞧见一个身着长白纱裙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一根横着悬浮在空中似法杖一样的金色长杖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足至腰身的朱色长发自身后盈落,惊人的容貌比艾琳希丝更有韵味,比赫拉蜜雅更加清冷。但凡是个男人,若是对她说出「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这种话,恐怕都能被其他人原谅。 “哎呀呀,没礼貌的小鬼。” 法杖托着女人缓缓降下,眉眼弯得有如月牙皎洁。 “就算我真的很有魅力,也不可以直勾勾的盯着喔?” 不……虽然确实很美,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白谦之正要开口解释,面前的女人咯咯一笑。 “偷闯进来的小鬼,可是会被我从王宫顶端扔下去的。” “关于这个。” 预感到这个人会是很麻烦的性格,白谦之及时说明来意。 “我是公主的护卫。来这里是替公主看望受了伤的小丫头,也就是小爱。” “唔姆唔姆……我听说过你呢。小艾琳的护卫,同时也是降临的勇者。这些日子在王都几乎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却做了不少要紧事。” 女人飘到他身前,自然地伸手去捏他的脸,白谦之偏头躲过去了。 果然,是个麻烦的女人。 “还真纯情呢,真好呀。” “我不是什么勇者,就是个普通人。” 白谦之躲过她不断伸来的手,纠正道。 “欸,性格果然和黎拉说得一样。” 女人笑眯眯地拍拍手。 “我是阿尔夏,这个王国的首席魔法使。啊啦啦——你为什么不想做勇者呢,勇者在我们这个世界可是所有人都崇拜的英雄,如果要做的话会有很多漂亮的女孩爱上你哟,说不定连我也会崇拜你,对你报以「勇者大人」这样的称呼,不心动吗?” “对不起,尊敬的大魔法使,我现在可以带着公主的心意去看望小爱了吗。” “哎呀,第一次被这么狠心地拒绝还真伤心呢。我的笨学生就在里面,我带你去吧。” 阿尔夏从法杖上下来,在前方带路的同时还不忘闲聊。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来之前有爱人吗?有的话有几个呢?有没有孩子?有的话有几个呢?” 话唠程度与八卦程度简直让白谦之怀疑她的身份真实性。 “对了,还没有介绍过。这里是王国大书库,我的住处,很大吧!很气派吧!” 阿尔夏炫耀似的发问。 感觉在这种时候说真心话不知道会被这麻烦的女人怎样对待,白谦之只好顺着她的话附和 “嗯,很气派。” “是吧~平时我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坐在法杖上看书,随它在里面飞来飞去也不会撞到墙。不算外出的时间,平时我都一直在守着这里,一个人久了,也会无聊呢。” 敢情这是常年闲得没事干,难得抓到个活人来消遣是吧。 白谦之正腹诽中,阿尔夏忽然一眼小星星地看过来。 “你来学习魔法吧!只要你做我的学生,每天都来这里学习魔法就好了!来吧!” “对不起,我没有魔法资质。” 干脆的回答浇灭了她的期望,白谦之在这种时候再次庆幸自己的平庸。 感谢你,才能之神,给了我平庸的人生。 感谢。 “怎么会没有嘛……” 阿尔夏抱怨似地说着,仍不死心。 “谁给你检测的,小艾琳吗?” “在希斯纳尔镇,一个叫安苏的院长给我检测的。” “安苏啊,也是我的学生呢,自从被派去希斯纳尔镇就再也没见过了。她来做的话倒不可能有错,真可惜。” 哈? 安苏院长? 她的学生? 没搞错吧这个世界? 白谦之露出一副绝对无法相信的怪异表情。 一看就知道,安苏院长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气质上来说都是符合老师这种印象的。 按理来说,话痨又不正经的阿尔夏怎么想都应该是她的学生才对。 没搞错吧,这个世界。 白谦之在心里重复吐槽了一遍。 第四十八章 葛温顿秘闻 “怎么啦,很吃惊?是因为我实在太年轻了?” 阿尔夏对他俏皮地抛了个媚眼。 “嘛……差不多吧……” 但难得点头一次的白谦之这时候只想吐槽。 阿尔夏太年轻了,性格也过于活泼。虽然这可能和常年孤单驻守大书库有关系,但白谦之决定忽略这一点。 总之要把阿尔夏和「老师」这种身份联系在一起,白谦之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欸嘿,正常正常~这些年在外面到处都有人把我当做魔法学徒,一直保持着自己的魅力可真是件无奈的事呀。” 阿尔夏自恋地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大魔法使的高大形象可言。 哎,是是是…… 您想怎么说都好。 很快,白谦之被带到小爱养伤的房间。 “我的笨学生就在里面了。年轻人之间暧昧的交流我就不参加啦,记得替我向小艾琳问声好~” 阿尔夏说完,乘起法杖走远。 真是够不正经的大人。 要安苏院长和小丫头在这种人手底下学魔法,真是苦了她们俩了。 白谦之推开门,只穿了一件单薄长衫的小爱坐在床沿背对着他。 听到开门声的身影没有转头。 “都能立起来了,看来伤势也不严重。” 虽然察觉到不对劲,但白谦之自顾自说着,把东西放在桌上。 艾琳希丝托他带来的午餐还正热乎。 “喂,小丫头,公主让我带东西来看你,你给点反应啊。” 没有回应。 小爱分明醒着,却始终背对白谦之。没有任何动静,也不回话,宛如一具死尸。 白谦之略一观察,抱起手。 “唉,公主啊,她很想你,知道吗。” “她很担心你的情况,所以都不敢自己来这里看你,怕见到你会控制不住情绪。上次你们也没见面吧,她只是在外面和你的师父说话了。” 听到有关艾琳希丝的话题,小爱地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随后慢慢地,她整个人弯下腰,双手捂着脸像在发抖。 果然很不对劲。 按道理讲,一般情况下的小爱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兴奋地从床上蹦起来,对他各种打听逼问艾琳希丝还说了些什么,又或是说着「你很烦耶!」之类的话赶他走。 可刻意提起有关艾琳希丝的话题,现在似乎还适得其反了。 算了。 没有被告知内情的事,再怎么在意也只是自作多情不是吗? 白谦之懒得想那么多了。 敲敲桌上的餐盒,他转身打开门。 “饭菜是公主让我带给你的,她担心你在这里没有好好吃饭。我不管你自己有什么问题,这次是我来,下次就是公主自己来了。你要是想在她面前也这样的话,那就随你。” 「咔嚓——」 门被关上,脚步渐远。 许久许久之后,小爱立起身子来。 她身上是白谦之没有看到的骇人景象。 密密麻麻的蓝色锁链依然在皮下蠕动,瞳孔中的幽兰尚未褪去。小爱的前半身上,满是由阿尔夏刻下,用来抑制锁链的咒文。 加上几乎遍布她全身的旧伤痕…… 小爱拖动着消瘦不少的身子来到桌前,打开尚有余温的餐盒。 片刻后,一滴泪水落在艾琳希丝精心准备的饭菜上。 “公主,我对不起您……” —— 再说白谦之,一路离开大书库的他走到半路就被阿尔夏堵住。 “嗨,少年!我那个笨学生怎么样啦?” “您的高徒没打算理我。” 白谦之耸肩道。 “意料之中呢。不过你好像很不满嘛,我那笨学生也终于有个除了小艾琳之外对她上心的人啦?” 阿尔夏掩面一笑,调侃地说。 “不,大魔法使您误会了,我和她不怎么熟。她看我不顺眼,我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种情况明明是有意思的欢喜冤家吧——” “对您撒谎有什么意义呢,告辞了。” 阿尔夏目送白谦之离开,微微眯起眼。 “真有趣,算是稍微理解黎拉的心情了呢。” 白谦之回到家,艾琳希丝在收拾客厅。 “你回来啦?小爱的情况怎么样了?” “嗯,没理我。” 白谦之没打算隐瞒。 这种事隐瞒也没什么道理,艾琳希丝是小爱最亲近的人,她有得知事实的权利。 况且白谦之可不想处处做烂好人,他最讨厌那种想让所有人都幸福的自以为是的家伙。 “啊……” 艾琳希丝心情忧虑了起来。 “小爱她……” “好了,公主别担心。” 白谦之走过去接过手上的活,把她按到椅子上。 “那边有大魔法使照看,家里这些事交给我做就好。等她好了自己就会回来了,她那么喜欢你,舍得不回来吗。” “嗯。” 艾琳希丝答应着,面色没有变轻松。 又是几天匆忙过去。 在这几天里,发生了一件事。 白衣去了一趟王宫,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他带回一个坏消息。 “公主,我买菜回来了。” 当白谦之带着食材回家时,艾琳希丝和白衣都坐在桌前。 “你们俩怎么了?” 提着篮子的脚步一顿。 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我有事要说。” 白衣回答。 “嗯?什么事。” 白谦之顺势坐下,虽然没明白,不过也大概猜测到是件大事。 “关于小爱……不,关于,葛温顿·爱。” “葛温顿·爱?” 什么,那是小丫头的全名吗? 说起来贫民街那一夜,那几个灰袍魔法师好像也认识小丫头…… “经过国王,王国宰相,首席魔法使阿尔夏三人的共同商议。王国最终决定对葛温顿·爱,处以危险目标处理。” “什……什么意思?” 白谦之还没听懂,艾琳希丝已然脸色煞白。 “葛温顿……被诅咒的魔法家族,葛温顿吗……” 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勇气问出这句话。 “嗯,和深渊做交易的那个葛温顿家族。” 艾琳希丝无法想象。 和自己共度了漫长岁月的女仆小爱,居然是那个家族的人。 艾琳希丝起身,掩面逃离现场。 “葛温顿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的白谦之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白衣稍微一顿,向来自异星的他揭露了一段被世人遗忘的秘闻。 ——葛温顿家族,曾是久负盛名的「魔法的故乡」哑肯王国境内,最强大的魔法家族。 也是全世界最强大的魔法家族。 这个家族在最强盛时曾同时期出现过三名「超上级大魔法师」。 在魔法师的九个等级分划里,这仅次于魔法的巅峰「顶级大魔法师」。 当时的大陆上的超上级大魔法师用两只手绝对能数得过来,葛温顿家族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个实力强大到足以匹敌一个小型国度,历史悠久到能追溯到勇者时代建立之初的魔法家族,人员却少得可怜。 就是最鼎盛的时期里,家族成员算上所有旁系,不过也只有区区五十人。 神秘和强大,是葛温顿家族在那件事败露之前留给大家的印象。 而那件事败露之后,葛温顿家族则成为了连提起名字都晦气的,被诅咒的家族。 那是一个灾厄之日。 十二年前,哑肯的一位王国魔法师以王国的名义拜访葛温顿家族,在一场意外中他发现了葛温顿家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家族的人,在和五道远古深渊之一的幽蓝深渊做交易。 幽蓝深渊在五道远古深渊中,表现出的特质为「献祭」。 若是被其沾染,借助深渊之力,受害者的实力能被极大幅度地提升。作为代价,深渊之力会汲取受害者的生命力,最终使其连作为光束回归巨树的机会都没有,身体与灵魂一同化作齑粉。 而葛温顿家族的人明知如此,还是招引来了深渊的力量,并且将其转化为一种可怕的暗术,加以使用。 「蓝魔魂锁」。 这便是葛温顿家族最终所背负的诅咒罪业。 第四十九章 未道尽的话 暴雨中,小女孩凄冷的身影不断向前奔逃。 要去哪里? 那种事不知道。 为什么要逃命? 那种事不知道。 她只知道母亲最后叫她千万不要回头。 「记住,爱……」 ——记住什么? 「无论去哪里都好,不要回头。」 ——不能回来吗? 「不可以,因为今夜过去,这里就不是你的家了。」 ——我没有……家了吗? 「对不起,爸爸妈妈没办法再陪你了……但一定要逃,你一定要逃出去!」 不能回头,还有……我没有家了。 关于那之前的一切都随着那场冷冽的雨而模糊。 唯有母亲的两句话,被她烙进心底。 —— 蓝魔魂锁是种可怕的暗术。 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这种暗术会强行与魔法师建立寄生关系。 虽说能极大程度加强魔法师自身的实力,但这种东西一旦染上就无法收场,甚至会如诅咒般一代一代通过血脉传递下去。葛温顿家族在染指之后为了保全大部分人,只能将一些有着葛温顿家族血脉的婴儿,配合大量强大的魔法师一同献祭给远古的幽蓝深渊,镇压体内躁动的诅咒魂锁。 可总有一日,魂锁会冲破封印,吞噬魔法师的一切。 紧接着,魂锁会以宿主为中心点,病毒式地将来自幽蓝深渊的黑暗无限扩散。对于没有勇者,光芒渐弱的如今来说,任何黑暗的滋生,带来的都将是无法挽回的灾难。 这是一条自出生起,就没有救赎的诅咒之路。 最后,大陆的魔法师们决定剿灭葛温顿家族- ——十二年前。 年仅五岁的葛温顿·爱,是葛温顿家族中唯一一个还没显露出魂锁的人。 也是葛温顿家族在覆灭后,唯一的幸存者。 从家乡逃离,葛温顿·爱几经拐卖,遭受人贩子的毒打和虐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风吹雨打,几近死亡,已经快要丧失作为人的意识。 噩梦般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两年后,终于在流落到安戈班王国时,饿晕导致陷入假死的葛温顿·爱,被人贩子误以为已经死亡,丢在了安戈班王国盾耀之都高耸的城墙外。 凭靠微弱力气转醒的她,本已放弃自己的生命。 然后,在那道森严冰冷,隔绝繁华与残酷的安戈班高墙下,她遇见了九岁的圣·安戈班·艾琳希丝。 艾琳希丝将葛温顿·爱带回家,用自己的温柔去一片片拼凑她那残缺不全的心。两个女孩依偎在炉火边,艾琳希丝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小爱,一定要活下去」 「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活下去」 「已经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本已对一切感到麻木的葛温顿·爱,最终被艾琳希丝的温柔所拯救。 她被国王同意以女仆的身份留在艾琳希丝身边,但前提是,永远不能再使用葛温顿家族的任何魔法。以及,永远要被王国首席魔法使阿尔夏,束缚在重重封印下。 已经受尽苦难的葛温顿·爱,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公主就是她的生命。 公主就是她的世界。 只要能在公主身边,要她成为什么东西都好。 过去十年里,蓝魔魂锁一直被阿尔夏的封印抑制,只有一次在艾琳希丝面临危险时爆发,被阿尔夏及时控制。在那之后,阿尔夏追加了一对刻满抑制咒文的袖套给她,只要袖套不被毁或被她脱下来,魂锁就保证能一直得到抑制。 戴上那双“枷锁”的葛温顿·爱亲口答应阿尔夏,会永远隐藏自己的身份。 永远以一个安全的状态,去保护艾琳希丝一生。 谁也没有想到,她又一次使出了这份禁忌的力量。 “所以小丫头的下场呢。” 白谦之听完,平静地问。 “我去看过她了。因为没能遵守誓言而愧疚,意志消沉。如果现状无法得到改变,国王会在魂锁无法被抑制之前,处死葛温顿·爱。” 原来是这样。 白谦之心头稍动。 难怪一提到艾琳希丝,小丫头就更加消沉了。 艾琳希丝对她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人,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一定是觉得违背誓言的自己,已经无法再面对艾琳希丝了吧。 哎,真是一团糟。 对于白谦之来说,小爱的存在并不重要。 只是对艾琳希丝来说,小爱于她的意义,想必和她对小爱的意义是一样的吧。 誓言这种事…… 既然还有回旋的余地,就应该被好好继续遵守下去才对。 嘛……就当是还人情吧。 白谦之如此想。 艾琳希丝一下午都没再出过房间,傍晚,白谦之端着饭菜敲响了门。 “公主,晚餐的时间到了。” 片刻沉寂后,里面传来回应。 “嗯,你进来吧。” “打扰了。” 白谦之轻轻打开门,艾琳希丝已经坐在桌旁。 “公主,尝尝我的手艺。” 白谦之难得表情柔和地把饭菜放下,他做的是幼时母亲经常会做的几道菜。 自从与家人关系的极速恶化之后,关于母亲的事……最终也只剩下这几道深存于记忆中的菜了。 “嗯,我很喜欢。” 艾琳希丝动了几口,兴致不高。 “关于小丫头……” “我知道,母亲对我的隐瞒是正确的。如果他们最后要对小爱做什么……我也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 「能够接受」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艾琳希丝那逃避的眼神以及颤抖的音色,都暴露了内心的悲痛。 可以理解…… 那种事要怎样理解? 可以接受…… 那种事要怎样接受。 “不,听我说完,公主。” 白谦之微微一笑。 “我是说,小丫头现在因为愧疚而意志消沉,无法面对你,公主肯定也无法和她好好交流。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可以替公主去劝劝她。” “真的吗?” 艾琳希丝猛地转头,才发觉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收回,忙又转过头擦拭。 看到这一幕,白谦之只觉得自己可悲。 “真的可以拜托你吗?” 羞得红了脸的艾琳希丝语气中却带着满满的喜悦。 “真的。而且我不是……” ——我不是约定好会守护你吗—— 心口传来的刺痛,让那句本应该被说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是……还欠公主三条命吗,那就当作还人情吧。” 我是什么? 白谦之对这个一直在脑中冒出的问题感到烦躁。 好好好,是无药可救的烂人吧。 烂人……就烂人吧- “嗯,那就交给你了。” 艾琳希丝擦干泪花,认真地点头。 “好了,公主快吃饭吧。不然小丫头回来一看你瘦了,又得埋怨我没照顾好你。” 安抚好艾琳希丝的情绪,白谦之带上门,独自回房。 「阿谦,你太倔了。」 脑海中响起这样一道声音。 白谦之打开窗,任由晚风吹过身畔。 他忽然想起往事。 「你啊,总是和谁都分那么清楚,搞得像要和全世界断绝一样。」 那是夏日的午间。 有虫鸣,有学生嘈杂的嬉闹声。 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清秀男孩,坐在课桌对面对他埋怨,顺手把桌上的课本推过来。 「你落下的那些课程我都有重点做笔记,你拿去抄吧。我说你……有些时候不要什么都算得那么清,很伤人心的。」 ——我不需要人情,也不想被欠情。 那是一个足够冷漠的回答。 「你看看,刚说完又来了,感情都要靠互相亏欠和偿还来维护的。」 ——我没有要维护的感情。 「唉……阿谦,你到底怎么了,以前的你不会说这种话啊……」 ——我从一开始就这样。 面对男孩的叹息,白谦之的回答从始至终都那么冷漠,仿佛与自己无关。 「那家人也要分那么清楚吗?」 ——闭嘴,别和我提他们。 「振作一点吧,阿谦……」 眼见无法说服,男孩站起来准备暂且离开,白谦之推回了书。 四目相对。 「怎么了吗?」 ——我自己会做笔记。 良久。 又是一声叹息。 「你这家伙,是改不掉了吗?」 男孩有些生气,眼中流露出悲伤和失落。 「已经这么久了,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没有隐瞒地告诉我你的想法。」 ——说吧。 「如果有一天连我们之间也要分得那么清楚,我是指——」 ——指什么? 他盯着欲言又止的他,再次发问。 ——所以,指什么? 男孩看着他。 像是想从他那已经失去色彩的眼中找到些什么东西。 最终男孩垂下目光,反复叹气。 「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会很孤独的。」 没回答他的问题,男孩反而丢下了一句莫名的话。 ——所以你什么意思? 「毕业后你会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吧。」 ——嗯。 「到时候会分开吧,因为我会留下。如果你是那样讨厌自己的家人和周围的一切,你会不会……不,应该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嗯。所以,指什么? 「那,到时候再告诉你。」 回忆截止在男孩走出教室的背影上。 思绪回到现实。 白谦之到这里时,距离高考已经不远了。 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听到那句未道尽的话,后半段到底指的是什么。 也没机会再知道,那个唯一会叫自己「阿谦」的家伙,当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白谦之眼帘低垂,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树。 ——改不掉了啊……我。 第五十章 名为葛温顿·爱的孩子 次日傍晚,白谦之再访王宫。 “嗨,少年,又见面了。” 阿尔夏一如常态坐在法杖上翻看魔法书,白谦之张嘴就问 “小丫头怎么样了。” “说实话。” 阿尔夏合上书,收起笑容。 “不太好哦。已经快要丧失意志力了呢。” “你不关心吗,你的学生。” 白谦之对她的态度感到烦躁。 “继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处决吧。” “话是这样说呢。虽然我这个笨学生魔法天赋甚至比我还高很多,我也想把她培养成才。” 阿尔夏眨眨眼,随后面容严肃起来。 “不过葛温顿家族的幸存者,我可是冒着极大风险教她魔法的。她啊,也清楚如果无法控制自己下场会是什么样的。所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无法插手,也不打算插手。” “呵。不如说这种和深渊染上关系的人还是快点死了对你们比较有利吧。” 白谦之不打算再忍住冒上来的乖戾情绪,张嘴露出讽刺的笑。 “嘿嘿,说话很直嘛。” 阿尔夏反而被他的火气逗乐了,微妙地回答:“也许我是不够关心她吧。不过说着不熟的你,可意外地很关心呀?” “别想多了,公主救过我,这是还她人情。所以说,小丫头在哪里。” “那个人的话,就在大书库另一头的阳台上哦。” 白谦之听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是自己的选择。」 他讨厌这句话。 明明是那种非管不可的身份,却摆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就因为那个人很麻烦所以干脆不去管她吗。 就因为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结局,所以干脆懒得救她了吗。 就因为那是本人做出的选择,所以干脆顺水推舟当好人似的成全她的想法就好了吗。 真是够了! 但更让他感到厌烦的是—— 他自己也一直如此冷漠。 ——好想立刻去死。 脑中冒出这种想法,白谦之当然明白这只是长久以来堆积的负面情绪被挑动了而已。 他只是。 无法原谅那些明明被依赖着,却仍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人。 “加油哦,少年~” 逐渐远离阿尔夏的他,听见背后隐约传来这样一句- 安戈班王国大书库阳台。 小爱正坐在阳台边缘,似乎在凝望缓缓落下的夕阳。 “想这样从阳台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的话,我可没办法向公主交代。” 白谦之双手插兜,出声打破消沉的气氛。 小爱没回头看他,当然也没回答。 白谦之走过来靠着阳台,两人默默看着天色黯淡。 “公主对你来说是什么,小丫头。” 他忽然问。 没有回答。 “原来如此,算不上重要的人吗。” 白谦之耸肩。 “胡说……” 这次,听到了微弱的回答。 “不对吗。” “胡说……公主她……” “她什么。” 白谦之眼中闪着冷光,继续逼问。 “既然我胡说。那你来说说,公主在你心里算什么东西。你的主子?你的朋友?还是她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含义,在你心里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的身份吗。” “闭嘴……” 小爱不住地发抖,几秒后她猛地转头,白谦之看见她死命咬着嘴唇,泪水却完全忍不住。 “你懂什么!公主……公主她……” “公主她,明明是我最尊敬,最爱,最想保护,比这无可救药的世上的一切都重要的人啊!” 她终于将埋藏已久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可是还不够。 “那你觉得你对公主来说又是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而已吗?单纯又温柔的艾琳希丝公主,在她心里你又是什么人?” 小爱哑口无言。 “我……” 面对逼迫般的注视,最终她低下头,说出丧气话。 “我离开了公主,也不会怎么样的吧……公主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这么说你是完全放心把她丢给其他人照顾吗。” “就让她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包围,利用。” “甚至放心把她交给我这种不知道会对她做出什么来的烂人吗。” …… 空气凝固。 “我不知道。” 小爱用绝望的语气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啊!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面对她的声嘶力吼,白谦之只是转过头冷冷补了一句 “你还真有够蠢。” 不顾愣住的小爱,白谦之拔腿就走。 “本来我是打算帮公主劝你的,你却连待在公主身边这样的想法都不够坚定,真是辜负了她的担心。如果你们之间的约定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的话,你根本不配继续待在她身边,还是赶紧利索地去死吧。” “站住……” 刚走到门口,小爱叫住了他。 泪水不断从脸颊旁滑落,她热泪盈眶地回答。 「那种事,我当然想啊……」 「我当然也想一直待在她身边啊!」 —— 几分钟过后,两人并肩坐在阳台边缘,眺望远方升起的月。 “小丫头,你是怎么遇见公主的。” “我,是葛温顿家族的孩子。” 小爱艰难地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摆脱的噩梦,自己不愿承认的姓氏,葛温顿。 “很讽刺吧,葛温顿家族的孩子都有极高的天赋,我生来就能快速掌握各类魔法。” 小爱对他惨笑。 “但一想到这样的天赋是家族用鲜血和道德向和深渊换来的,我就觉得自己的手很脏。对我来说这不是天赋,这是诅咒,恶魔的诅咒。” 白谦之点点头,任由她说。 他是个好听众,至少今天会是。 “我啊,我五岁的时候就从家里逃出来,半路被人贩子抓走,一直跟着他们的队伍四处流浪。那时候每天都会被毒打,吃不饱,穿不暖。同行的孩子们有大有小,大部分都因为忍不下去被活生生饿死打死冷死,偶尔有幸运的伙伴被卖出去,也成了奴隶,过着无法想象的生活。” 小爱像是下定极大决心,对白谦之露出自己一部分坑坑洼洼的背。 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些伤疤 惨无人道。 讲述还在继续中。 “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我逃走过。我被一家人救下,当他们发现我有魔法天赋时,又偷偷把我卖给了另一伙人贩子,卖往安戈班的贫民街。” “在来安戈班的路上我因为气候的变化和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陷入半死状态。被他们以为已经死了,就把我抛尸在盾耀之都的城墙下,也就是贫民街的外围。” “当我奄奄一息,选择在那个阴暗角落彻底放弃自己的时候,我遇见了她。” 小爱的语气柔和下来,红肿的眼中全是温暖。 “九岁的公主被国王带着巡视盾耀之都,她看见了我,救了我。公主把我带回家,为我处理伤口,给我吃热腾腾的食物,和我分享自己的东西。她甚至瞒着国王和阿尔夏老师,抱着我睡同一张床。还说,要保护小爱一辈子。” “公主,公主真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啊!公主她最温柔最善良了,后来我被发现是葛温顿家的孩子,国王本来想要处决我,是公主冒着惹怒国王的风险把我救下。什么事都不了解的她当时只是紧紧抱着我对我说,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小爱,我……” 看着再次哭成泪人的小爱,白谦之的心头另有一番滋味。 第五十一章 选择与被选择 曾经,白谦之也有过想保护的人。 并且为了守住与那个人的约定,白谦之决心要成为世上最可靠的人。 可是最后白谦之既没能变得可靠,也没能守住约定。 白谦之讨厌与人约定。 因为 他不想再做守不住约定的人了。 ——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了盖住那些不该被揭开的旧伤,白谦之主动问。 “再后来,国王同意我留下,甚至同意阿尔夏老师教我魔法。前提是我必须答应被阿尔夏老师封印家族的诅咒魂锁,一生不再使用葛温顿的任何魔法。” “后来,我成为了公主的贴身女仆。学会王国大书库将近一半的魔法后,我们就搬到现在的家一起生活,由我全职照顾她的起居和安全。我们一起散步,一起做家务,天冷时围着火炉一起取暖,互相分享有趣的事。公主就是我的救赎和希望,我不允许任何可疑的人靠近公主。因为公主太温柔了,也太容易轻信和同情别人了,她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所以,我也要保护她一辈子。” 白谦之听完,难得地笑了。 “就是因为这些充满温暖的过去,你才无法面对她吧。” “嗯。” 小爱深深叹息。 “我对不起公主,辜负了她的信任和约定。这样的我已经,没资格再保护公主了。” “我换个问题吧。你觉得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就无法得到原谅,一生都必须背负自责和愧疚,无法面对对方了吗。” “嗯。” “我告诉你,大错特错。” 白谦之长呼一口气。 旧伤口什么的…… 随便了。 反正那些伤口从来就没愈合过吧。 自己甚至连要为那伤口擦拭血迹的想法都没有过。 “我也做过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嗯?” “我从前。” 心口传来刺痛。 白谦之脸上显露出复杂的神色。 自责,怀念,惋惜……以及悲痛。 “因为一个过失,我立誓要保护的人永远离开了我。而当时的我固执地认为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做好,没有守住约定,没能变得可靠。当然,我也深深怨恨着导致这件事发生的其他一些人,至今也没有原谅他们,没有原谅自己。” 小爱呆呆地看着这个一向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 他还是头一次,有这样复杂的神色。 “我深深陷入自责和怨恨的漩涡中,并且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从那布满血痕的漩涡中逃离。” 白谦之从阳台上站起来,抄起手。 “你不是讨厌我的轻浮吗,没错,我就是那种对一切都失去了期望的烂人。我怨恨他人、怨恨自己、怨恨命运、怨恨责任、怨恨约定、怨恨爱、怨恨希望、怨恨未来,我怨恨着能怨恨的一切。我把自己织成茧和其他人隔开,对身边的一切迁怒,觉得世界直接毁灭会更好。” 回想起某人的面容,白谦之有些许释怀。 “曾经有个家伙告诉我,我们从出生起就在不停被命运选择,同时也不断选择着命运。” “人类实在是太过于渺小和脆弱,无法做到很多事,也无法改变命运已经安排好的事。就像我们无法改变过去和过去的自己。我再怨恨也无法改变那个人死去的事实,你再抗拒也无法改变你是葛温顿家的孩子这个事实。” “我们唯一能有机会选择的,只有未来的道路。” 白谦之讽刺地轻笑两声。 “那家伙对我说,「还有得选已经不错了吧?」哈哈,够自以为是吧。” 什么还有得选就不错了啊? 什么都没失去过,什么都不曾感受过…… 理所当然地说着这种话 开什么玩笑! 白谦之想这样骂人。 因为他不愿意承认,人除了背负着命运落在自己肩上的尘埃继续前行以外,做不到任何事。 并且他相信小爱也是这样否定未来的。 “我们只能前进啊,有什么办法……因为我们又没可能杀了命运这个混蛋,所以无论是用多么丑陋的姿态,我们都必须前进。停在原地或者回头望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再依恋也没办法回去了不是吗,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长久的沉默后,白谦之又呼出一口气。 小爱无法看懂那个寂寞的侧脸。 “听着,我也很讨厌你。你凭什么消极,你可比我幸福,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我能回去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我要守护的人,也已经死了。” “但公主,她不是还在家里……等着你吗。” “我明白了。” 小爱终于绽开笑颜,伸手帮白谦之拂去眼角滑落的泪。 “没在公主身边好好照顾她,我可不放心呢。而且,我才不要把她交给你这种阴暗的男人。” “明白就好。养好了身体,就自己回来。” 白谦之避开她的手,嘀咕着离开。 “真该死啊……我最烦做说客了……” 那道背影将自己葬在布满尖刺的茧中,任何人都休想靠近。 那道背影不需要任何人关爱和可怜。 那只是一个早已失去归宿和要做的事的幽灵而已。 那道背影,格外凄冷。 没有人能救赎他- 一段日子后,小爱从王宫归来。 “公主……” 看着一直站在门口等待她回家的艾琳希丝,一股酸意又差点没忍住。 “小爱,你回家啦~” 艾琳希丝伸手抱住她,语气柔和得让小爱想起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一生的她。 “我很想小爱哦。” 小爱紧拥艾琳希丝,不再压抑满溢的情感。 “我也,很想公主啊!” —— 小爱回来后,所有事都算告一段落了。 白谦之也总算过上了来王都以后的第一段平静日子。 “哟,和洛耶莉进展不错嘛。” 黄昏时分,白谦之对一脸幸福从广场上离开的安克西挥手。 “白谦之,别走!” 十分钟后,王都某餐厅。 “通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我终于和莉莉又有了很多共同话题,这都多亏了你哇我的好兄弟!为了我们天长地久的情谊,这顿我请,必须的!” “好好,我也没打算付款。” 看安克西眉飞色舞一直哒哒哒哒地说个不停,白谦之头痛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早知道不贪这顿饭了。 “你最近怎么样?再过几个月光魔法团就又要外征了,为了莉莉,这次我肯定要去。你有啥打算没?” “我的打算,那得问公主啊。” “嚯,你小子……” 两人边吃边说,不知不觉夜色渐深。 “走了。” “路上小心。” 两人在王都大道上互相道别,各自离开。 沿着街边悠悠闲闲走回家,白谦之才发现艾琳希丝正在等他。 “公主?大晚上的站在外面会冷耶。” “嗯,没有,只是……” “好,我会自己安全回家的,不用担心我,快进去吧。” “不。” 艾琳希丝轻轻摇头。 “要和我一起,去散步吗?” “啊?好吧。公主穿上外套吧,外面冷。” 白谦之顺手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两人并肩顺着路散步。 “今晚,月色很美……” “嗯,适合刺猹。” 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白谦之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欸?” “不,没有。公主想说什么吗?” “嗯……” 艾琳希丝停下脚步,含蓄的目光似有话说。 “小爱能安全回来,多亏了你。” 良久,她才开口。 她想说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我能变得稍微坚强一些,是因为你。 ——我能主持好仪式,是因为你。 ——不安的时候,使我安心的人是你。 ——无助的时候,为我解决问题的人是你。 ——许多许多事,全都是因为你。 “所以,所以……” 艾琳希丝忐忑地把话继续下去。 “你现在,已经还清我的人情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的话,我也说过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还清了人情,我也不太喜欢处处麻烦别人就是了。” “那……” 「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看着艾琳希丝越发忐忑的脸,白谦之想起这样一句话。 事到如今再骂自己是烂人,这种话也骂腻了对吧。 但是,白谦之你是个彻底的烂人。 这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公主不是问过我,我们算不算朋友吗。” 白谦之向她伸出手。 “那么今后,作为朋友,继续相处下去吧。” 艾琳希丝无法呼吸。 心跳快得像超速的仪表盘。 艾琳希丝强烈地感到,如果此时不握住那只手的话…… 或许就再也…… 于是月光下,两只手轻轻相握。 “我不再是你的护卫了,就这样住在你家……” “没有关系的!朋友,朋友也可以的!” 艾琳希丝争抢着回答。 “那么作为朋友入住你家,打扰了,公主。” “嗯!还有……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艾琳的……” “嘛。” 白谦之摸摸后颈。 “公主叫习惯了,不太容易改得过来。” “嗯!没有关系,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好了,回家吧,公主。” “嗯!” 艾琳希丝迈着雀跃的碎步,去追赶走在前面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 去郊游吧!(上) 「啪嗒……」 少年打开房门。 脚下有某种浓稠的液体弥漫。 「敬之!!!」 晦暗的阳光从窗帘的另一头投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嘶吼—— 「啪!嘎啦——」 杂乱的声音猛然响起。 !!! 白谦之猛地从梦中惊醒。 额头上的冷汗和无法平息的心跳充分暴露了不安。 哎,是梦啊…… “白谦之!” 小爱仍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一把推开门,也不在意他的神色。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还睡!” “什么。” 尽力去遗忘方才的场景,白谦之撑着额头淡淡回答。 “公主的生日啊!你这家伙,跟你说的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吗?给公主的礼物准备好了吗?作为朋友住在公主家里不会一点谢礼都没有吧你这阴暗的男人!” “好了好了,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了。我可没兴趣给小丫头看身材,无论怎样都想看的话你也有偷窥这条路可以选,当然,我会鄙视你就对了。” “你……谁要看你啊!” 赶走小爱后,白谦之一拍额头。 说起来也是。 给艾琳希丝的礼物不知道安克西准备好没有。 希望这货能靠谱点。 “我出趟门。” 整理好着装,白谦之没有理会站在门口赌气的小爱,打了声要出门的招呼后就去找安克西了。 “安克西!” 来到安克西的住处,从其紧闭的大门看来应该还没起床。白谦之大声呼唤,几秒后门被推开,一个头发蓬乱看上去两三天没合眼的人冒了出来。 “哈……白谦之啊,你来拿东西了?” “嗯,你准备得怎么样。” 看着安克西的脸,白谦之回想起几天前。 ——公主的生日礼物? 当白谦之把一张图纸递给他时,安克西摆出傻眼的表情。 “嗯,这东西叫自行车,我等会儿会把材料给你送过来。你不是会炼金术吗,帮我把这个东西炼出来。” “自,自什么?” “自行车,地球的东西。总之你不要管那么多,图纸怎么画的你怎么炼。” “我……看不懂啊,老哥。” “哎呀,多看看就懂了,况且你也没准备礼物吧。” 白谦之又掏出另一张图纸“喏,我这里有个好东西,名字叫风筝。你一起搞出来,然后拿去送给公主,当做你帮我的谢礼了。” “噢……” 于是,不明所以的安克西就这样迷迷糊糊接过了图纸。 回到现在。 “姑且算好了,你看看。” 安克西转身从屋里扶出一辆白色的自行车。 比起地球的自行车来说,这家伙就差一个花里胡哨的喷漆——不过这样也很好看了。 “可以,靠谱。” 白谦之满意地点点头。 早在半个月之前小爱提醒他要准备礼物时,他就萌生了锻造地球产物的想法。 白谦之立刻开始寻找材料,可惜的是他做不出碳纤维这样的绝佳材料,而这个世界的金属质量都高得离谱。无法用地球常识来理解的白谦之干脆放弃,另找办法,竟寻获了一种用来增加盔甲硬度的微晶元素,品质比碳纤维还好,能完美应用到车架上。至于轮胎,没找到橡胶这样的材料,作为替代只能用刚穿越过来时碰到的布鲁怪做成的韧性材料了。 接着又在盾耀之都各城区的市场里逛了好几天,东拼西凑,总算是把材料都凑齐了。 “先让我试试。” 白谦之在安克西好奇的目光下稍作试骑,总的来说,除了轮胎感觉有点软之外,没有其他问题。 “噢,这原来是和马车差不多的东西。” 安克西半懵半懂地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 “嗯,这是种不用靠动物和其他麻烦的能源就能自己驱动的交通工具。虽然比不上马车的速度和载容,不过对于没有科学和电能的你们来说也还算不错了。” “那这东西又怎么用?” 安克西摇摇手头的风筝,白谦之对他卖了个关子。 “今天公主准备郊游,你也去吧。反正你整天都没事做,这东西在有风的开阔地区才能发挥作用。” “那我收拾一下自己,等我。” 半小时后。 “真慢啊,上车。” 白谦之一拍车后座。 “啥?还能载我?” “那当然,地球产物有些还是很厉害的。” “不会出事吧?一点防护都没有……” “不用担心,你坐后面抓紧我背就好,我这车技,摔不着你。” “好,你慢点…” 安克西慌慌张张坐上车,白谦之回头丢给他一个贼笑。 “坐好了,第一次可能有点刺激,我们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上的行人只看见白谦之骑着一辆从未见过的东西急驰而过,留下一路安克西的尖叫- 王都这头。 “都快到午饭的点了,白谦之怎么还不回来!” 小爱正不耐烦地站在门口跺脚,就遥遥看见白谦之骑着自行车向这边奔来。 “嗯?” 小爱皱眉,左手开始吟唱法术。 宏伟之风啊,将其吹散—— ——唰! 白谦之甩出一个漂亮的漂移,在小爱面前稳稳停下。 “你又在搞什么。” “你不懂,让开,我停车。” 白谦之潇洒地把车停好,后座的安克西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半。 “安克西?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他没事,只是第一次坐车不习惯而已。公主还没从王宫回家吧?帮我把这货卸下来。” 两人合力把安克西卸下来,艾琳希丝不久后就回到家,站在门外观察那辆自行车。 “公主,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这个……” “送你的生日礼物。” 白谦之暂时打算保留神秘感。 “是地球的东西吗?” “嗯,我拜托安克西用炼金术炼出来的,等会儿出了门教你怎么用。” “好的~” 艾琳希丝似乎心情不错,走进门后发现了躺尸在沙发上的安克西。 …… 空气诡异地凝固了一秒。 “不用在意他,公主先休息,小丫头已经在做带出门的便餐了。” “嗯……” 小爱做饭的速度很快,等她装好东西走出厨房,安克西猛地立起来。 “有饭菜的香味!小爱做的!” “我以为你今天都不会再醒了。” 白谦之和白衣在喝茶,前者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 “哎,我怕了你了,你这个东西比外征的急行军还让人难受。” “菜,是原罪。” “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猜去吧。” “你们俩别贫嘴了,还想让公主等多久。” “知道了。” 白谦之从小爱手里接过餐盒放在自行车的篮子里,对艾琳希丝招招手。 “公主想试试吗,我来载你。” 第五十三章 去郊游吧!(下) “别别别!公主千万别上去,这东西会死人的!” 安克西大惊失色。 “公主能和你一样吗,摔着你我最多不笑出声来。” 暴露了一开始的想法。 “你果然是故意的吗!总感觉我们的友情破碎了!” “好好,破碎了破碎了。” 安克西这种呆子最好敷衍了。 “我也觉得,公主最好别上去,这两个家伙弄出来的东西谁知道靠不靠谱。” 小爱也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我想试试!” 艾琳希丝本人倒是眼里都冒出了闪光。 看来她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或者说是对能坐在白谦之身后很感兴趣。 “公主上车吧,坐在后面抓住我的背,我会放慢速度的。” “嗯。”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艾琳希丝还是很快坐上后座,一只手扶住座位,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白谦之背上,把脸藏在一顶漂亮的帽子下。 远看的话,有种家兄带着妹妹出游的感觉。 “公主坐稳了吗?” “嗯。” “那,出发了。” 白谦之蹬动踏板,载着艾琳希丝轻松地沿道路开走。 这次比起载安克西来时慢了许多,艾琳希丝完全能把路途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白谦之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下悠哉游哉载着艾琳希丝出了城门,外面是一片姑且平坦的草地,远处有些小山丘和稀稀疏疏分布其中的林子。 「遥远的山上传来钟声——」 感觉到背后的手松了些,回过神白谦之才听到艾琳希丝居然低声哼起了歌。 「木屋大门吱呀呀地响——」 内容是安戈班民间的童谣。 「少年和少女哟——」 有时候安克西喂完鸽子会和街边的小孩子们一起傻气地唱,所以白谦之对那还算印象深刻。 「快快回家——」 晴朗的天气正适合出游。 「热气腾腾的晚餐在等待——」 一片颜色鲜艳的小鸟从头顶飞过。 「笑意柔柔的母亲在等待——」 白谦之恍惚想起从前,自己总是载着另一个人。 从很早之前起,白谦之就觉得自行车是个很浪漫的东西。 他以前特别喜欢自行车,曾经也有过一辆蓝色的。他会经常骑出去透气,那让他感到轻松。 没想到多年以后,在陌生的世界里,还会再次踏上自行车的踏板,载着人外出游玩。 命运吗…… 命运这混蛋果然总是在随便摆弄我的人生。 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白谦之在心里骂道- “我要加快速度了,公主抓紧些。” “嗯。” 背后的手再次用力抓牢,白谦之用力一蹬,小车翻过一个山坡后,远远地滑了出去—— 一路来到一片较为空旷,野草很浅的小山丘,白谦之在几棵大树下稍作整理,把垫子铺上,小爱三人不久就跟上来了。 “好久没和公主出来郊游过啦,上次还是和洛耶莉团长一起来的。真可惜呀,洛耶莉团长这次要指挥骑士的训练。” 小爱的心情不错,摆放餐盒的动作都轻快许多。 “哎,白谦之你教教我,你那小玩意怎么用的?” 安克西拿着没研究明白的风筝坐过来,用手肘戳戳他。 “急什么,吃完饭再说……” 白谦之正往嘴里塞东西,含糊答了句。 树荫投下的斑斑点点的阳光,让他又回想起乡下的奶奶家。 那时候,父亲还没有举家离开那个小小的村子,那个承载了他整个童年的地方。 那时候,爷爷奶奶的慈祥面容,还时常能出现在他失落之时,温暖他的心情。 白谦之曾以为自己永远忘不了爷爷和奶奶。 也忘不了两位老人家先后离去时安详的样子。 爷爷奶奶是一对恩爱到令人羡慕的夫妻。 面对奶奶的错误和唠叨,总是笑呵呵地随她说,遇到大事时却能摆出足够威严的爷爷,曾也一度是白谦之最憧憬的大人。 令白谦之难过的是两位老人在短短半天内,就先后离开了大家。 令他宽慰的也正是这一点。 这对携手并肩经历过七十多年风雨的老夫妻,即使是离去也没忘记要一同走的约定。年少时期的白谦之曾为了这种事感谢过命运,感谢命运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大概也能不费劲地找到对方。 如今的他,却早已把那些全都抛之脑后。 ——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会食言吧。 白谦之曾对那个喜欢用物理知识教人心理学的数学老师这么说过。 「是这样没错,所以人总喜欢把重要的事特别约定好」 ——约定了又做不到不是很差劲吗。 「哈哈哈,是这样没错!但连约定的心情都没有不是更差劲了吗」 ——哎,果然世界还是赶紧毁灭会比较好。 「哈哈哈哈——」 当时那家伙只是捧着肚子笑得很开心。 “来,放风筝了!” 决定换一种心情的白谦之站起来,招呼大家放风筝。 “公主拿着这一头的风筝,我在前面跑。叫你放手的时候,你就放开。” 白谦之把燕子形状的精美风筝展开递给艾琳希丝,叮嘱道。 “嗯,我试试!” “准备,我跑了啊!” 白谦之拿着线圈在草地上跑起来。 迎面的风很大,放起来很容易,没跑几步他就大叫:“可以放开了!” 艾琳希丝一松手,「燕子」就随着风摇摇摆摆,飞上长空。 “好厉害,它飞起来了!” “不是魔法……怎么弄的?” 眼见艾琳希丝和安克西(后面这个完全可以忽略掉)的注意力全然被这东西吸引,小爱偏过头,闹脾气似的暗自嘟囔 “哼,有什么厉害的……” 白谦之示范完毕后,又亲自教了其他人操作手法,顺带教了艾琳希丝怎么骑自行车。仅仅是一个下午,天生聪慧的艾琳希丝就差不多会了。 “今天很开心!谢谢大家!” “好啦好啦,公主小心脚下。” 艾琳希丝在草地上轻轻转起来,裙摆飞扬的样子让小爱无奈一笑。 回去之前,小爱故意慢了一步,把白谦之拉住。 “等下,我要说件事。” “说啊。” “单独说。” “喔?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对我说吗。” “你能正经点吗。” “那你倒说啊。” 小爱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说 “你,是不是来自地球。” “是啊,亏您还记得。” “别贫嘴。我问你,想不想知道关于地球的消息。” 白谦之神色一顿。 脑海里飞快想着这句话的含义。 很快,他想出唯一一种可能性。 这个世界,换句话来说这个「囚笼」,曾迎来过许多「囚徒」。 而这其中,应该不乏地球的人。 白谦之不是唯一的穿越者,也就代表着地球文明不是唯一来到过这里的文明。在如此遥远的历史与繁多的穿越者中,小爱能知道关于地球的消息,只会有一种可能性。 王都里有个她认识的人,那个人知道关于地球的事,或者,跟地球有关的人。 漫长的沉寂。 “你说吧。” 白谦之收起了吊儿郎当的那副表情。 第五十四章 「家」的消息 ——其实是阿尔夏老师知道关于地球的事,我问过她。具体的,你去大书库问阿尔夏老师吧。 站在大书库门前,白谦之回想着小爱的话。 要不要推开门呢。 还没想好这件事,内部倒先被推开了一条门缝。 “看书库好无聊啊——嘿嘿,趁黎拉不在偷溜出去玩~” 来人坐在法杖上,鬼鬼祟祟正准备溜走。 “咳咳。” 白谦之轻咳两声打破尴尬。 “咳……是你啊。” 偷跑被抓个正着的阿尔夏心想还要形象,于是也轻咳一声。 “嗯,少年哟,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喂,大魔法使,现在装腔作势也没用了喔。 “啊,比起这个。我刚听到谁说要……” “没有,你听错了!这里除了正在兢兢业业守护书库的大魔法使我本人,没有其他人!更没有奇怪的声音!” 好好好,是是是,对对对。 白谦之停止继续揭穿她企图划水的事实。 毕竟要这种人常年孤单驻守大书库也很可怜。 “我是来拜访大魔法使你的。我听小丫头说,你知道关于地球的事。” “嗯嗯嗯~地球嘛——” 阿尔夏故意把音拖长,对白谦之笑吟吟地说 “我以前听说过哦,地球这个名字。而且,我也见过和你一样的人。” “不是,你见过地球人?” “嘛嘛,怎么说呢——” 阿尔夏美丽的一双黑眸滴溜溜地在白谦之和书库大门之间徘徊。 “大魔法使有什么条件。” 白谦之当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更何况面对的是这种麻烦的女人。 “这可是你说的可以提条件喔——可不是我强迫你的喔——” 阿尔夏立马摆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说。我考虑。” “真是个利索的少年呀!” 阿尔夏的笑脸灿烂得有如绽放的鲜花。 “你看,我常年守在这里,明明对书库的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却不能离开,很可怜对吧!很过分对吧!难得今天黎拉不在,嘿嘿……” “没想到。” 白谦之没看她的表情,转过头去。 “这个国家里万人敬仰的王国首席大魔法使,原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贪玩鬼。” “这种性格又不是我的错嘛,要怪也只能怪老爹老妈!” 喂,向你老爹老妈道歉啊! “所以我直说吧!你帮我守一天大书库,我回来……不,我立刻就告诉你地球的消息!快答应吧少年!” “不答应。” “啊————” 阿尔夏显然对这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挫败,因此那声「啊」拖得比刚才还长。 “要是被国王发现是我在这守书库,我和你两个人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不会,黎拉去了秋索那祭坛,今天不会回来的,我保证!实在不行……半天,只半天!傍晚我就回来,中午我让小艾琳给你带吃的过来,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快答应嘛,我在这里待着实在快发霉啦,这份人情我会记住的!” “人情就免了,毕竟我也有求于你。” 白谦之这才应下来。 “好,成交!” 阿尔夏满意了。 “嗯,我想想……大概是几十年前吧,那时候内陆的黑暗侵蚀状况还没有太严重。” “那时候,来了一对穿越者,自称是来自地球的什么科学学者。当时王国热情地接待了这两个人,可惜的是他们并非勇者,已经遗忘了最关键的名字。” 名字果然是最重要的吗。 原因到底在哪里呢…… “在知晓世界现状后,他们告诉黎拉也许可以通过科学来探寻世界的真相,找到拯救的方法。于是黎拉最后将他们安置在盾耀之都背后的艾芒西朵山脉进行研究。那个地方极难进入,几乎只有穿越盾耀之都这一条路可走。因此艾芒西朵山脉也是盾耀之都的后花园,只要盾耀之都不覆灭,这片宜人的魔法山脉就会一直存在。” “另外,我的故乡也是在艾芒西朵山脉喔。” 好好,那种事就不用特意提了。 “不过呢,我也就只能告诉你消息而已啦,要是想去见这两个人我可帮不了你。没有黎拉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通过盾耀之都前往艾芒西朵山脉。” “我又没说要去。” 白谦之耸耸肩。 那种事,怎么可能立刻考虑好。 况且就算去见了又能怎样呢,他们来得比自己早好几十年,还不一定是同时代的人。 “那可不在我的思考范围内啦,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阿尔夏人已经不见了。 跑得真快啊。 大魔法使的实力在溜号这方面上倒是完美体现了。 事已至此,白谦之只能暂时帮她看守书库。 中午送饭过来的是小爱。 “阿尔夏老师呢?怎么让你守书库,要是出了问题谁担得起责任?” “你口中的老师,溜出去玩了。” “唉,我就知道——” 小爱扶着额头,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地球的消息,你也知道了?” “嗯,差不多吧。” 白谦之一面回答一面从餐盒里拿东西吃。 小丫头做的炖肉真不赖啊。 “那你怎么打算?” “打算?那种事随便啦。” 白谦之满不在意地往嘴里塞东西。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小爱复杂地看着他,小口叹气。 “好好,反正会说我是个阴暗的男人或者没礼貌的男人对吧。” “你来劝我的时候,分明很认真,很帅气。” “哎,那么说我可会犯恶心的。” “可我只有那么一次,看到你不冷漠的样子。” 小爱咬着下唇,转身低骂了一句。 “什么叫没打算……” “那可是关于家的消息啊,你这混账东西。” 白谦之呆了一秒,看着赌气的小爱抽身远去。 嘛,什么啊。 被个小丫头教训了啊- 阿尔夏在傍晚依照约定回到大书库,白谦之回家以后,和艾琳希丝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 “公主,按你觉得,我该不该去见这两个人。” “一定要去!” “为什么?” “因为,地球曾经是你的家啊。” 艾琳希丝笑着回答。 “确实这样回答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呢,但我觉得,一个人如果注定要离开家很久,一定会很思念家的。你从地球来到这里,虽然从没听你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也没表现得不适应。但我其实一直担心,你会不会想念地球呢。” “想不想又能怎么样呢。” 白谦之将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子上。 “反正回不去了,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不可以这么说,呐,在那边也一定还有你在乎的人吧,还有人等着你回去吧!如果有回去的方法,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就算,就算回不去了,能知道一点家的消息,也已经很好了!” 艾琳希丝一口气说完这些,白谦之没了回应。 她看见他的脸上露出没来由的落寞笑容。 “公主,谢谢你。和你聊了聊,我也有想法了。” 白谦之站起来,来到门前。 看不见他的侧脸了。 “不过那种人……已经没有了哦。” 第五十五章 前往艾芒西朵山脉 白谦之认为,自己绝不想回地球。 那个地方没有他能栖身的归宿。 没有他要守护的人还在了。 他认为,自己绝不会想念地球。 那个地方是伤害他至深的地方。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那道看不见的伤口也仍然会流血。 虽然,他从未打算过要为那道伤口擦拭血迹。 是伤口就总会被谁抚平,白谦之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在那之前就先行将其埋葬,不让任何人看见。 一直流血,是他与命运抗争的方式。 然而即便如此,会在意的东西就是会在意- 白谦之深知国王这样精明的女人,绝不会轻易同意自己进入艾芒西朵山脉。 也就是说。 除了和她交易,大概率没有第二个选择。 阿尔夏,还有国王。 哈哈,还真是个好圈套。 白谦之忽然想夸这两个女人。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没有下定决心前总会考虑很多事,计较很多得失。一旦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这些得失的重要程度,都会大大减轻。 在思考两天之后,白谦之和白衣去往王宫,觐见国王。 “国王陛下,我听说盾耀之都背后有一片山脉叫艾芒西朵,在那里隐居着两个来自地球的人。” 白谦之也不废话,直入主题。 “不错。” 赫拉蜜雅微笑着点头,在白谦之看来倒有些计谋得逞的愉悦在里面。 “交易吧,我要去那里见那两个人。从此以后,你也可以向外界公开我的身份。可仅仅如此而已,你必须保证我的生活不被突如其来的麻烦打扰,也无权干涉或命令我做什么。” “我同意。勇者的身份足以让我以平等的目光对待,我的子民也没有资格命令你,你的任何行动与想法完全自由。” 赫拉蜜满含笑容地对他眨眨眼。 “虽然我自认为是倾力给出的筹码到头来居然会比不上一次会面,这让我有些受伤就是了。明明这种程度的事而已,如果你愿意拜托我的话,我会卖这个人情给你哦。” “陛下,我姑且认为我们之间的漂亮话就可以免了。” 白谦之挑破局面,他不喜欢这种客套话。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是吗。” “勇者的话,还是会有的哦。” “是啊,不过可惜了,我并不是勇者。” 赫拉蜜雅注视着殿中的青年许久。 她忽然露出释怀般的神色。 “是吗……原来那个孩子是被这一点吸引。是呢,确实是足够有分量的理由。如果我不是一国之主,或许会抛下一切地爱上你,想给你幸福也说不定。” “哈哈,恕难从命,那种盛情我可消受不了。” “能让我感到这么受伤的你还是第一位呢,勇者大人。” 赫拉蜜雅很快收起轻快的表情,将下半边脸掩在纸扇之下,变回国王的姿态。 “不过,去艾芒西朵的路上并不安全,我会让洛耶莉与你同行。” “不用洛耶莉,我会陪同他。从今往后的任何行动,都有我保证他的安全。” 一直沉默地站在白谦之身旁的白衣,终于发言了。 赫拉蜜雅深深看了白衣一眼,对白谦之玩味地说 “能得到这位白袍剑士的保护,看来你也不需要其他人陪同了呢。” “那我就回去准备启程了,陛下。” 白谦之不打算和这个精明的女人继续说下去了。 有选择的话,真的很不想对付这种人哎。 “请便吧,勇者大人。我会通知费洛彼斯,让他为你们引路。” ——回到家,白谦之向艾琳希丝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那我和小爱也一起……” “公主就待在家等我吧。” 这个提案还没说完被白谦之否决了。 “回来的路上听说,前往艾芒西朵山脉要先从盾耀之都的大后方进入迷茫石林。那是片怪石嶙峋的迷宫,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被魔物袭击。之后还要越过一片平原,那片平原上生活着一只等级是高等魔物的人马,虽然不是特别厉害,但因为很狡猾,连盾耀骑士团都没能把它收拾了。” 这段路太危险了。 还是两个人轻装简行会比较好。 艾琳希丝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强求。 “那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 “这么快吗?” “有半月路程。” 白衣回答。 “嗯,知道了。一定要平安回来。” 尽力在表现得平静,但艾琳希丝脸上的担忧还是少不了。 在黑暗逐渐侵蚀着这片大地每个角落的时代里,没人知道外面的世界会发生什么。 白谦之没什么要收拾的,除了小爱和艾琳希丝给的一些魔法道具以及必要的消耗品,就只有从赛特那里收下的那把匕首。 白衣依然背负着那把被包裹在白布之下的大剑,除此之外腰间别了一把直剑,两人在辰光来临时出发。 “从这里出去,就脱离盾耀骑士团的保护范围了。” 费洛彼斯带领两人抵达一扇高耸的金属大门前,对门口的盾耀骑士下令。 “开门!” 守卫大门的盾耀骑士们飞快完成指令,费洛彼斯转身对二人点头。 “走吧,别死在外面。” 白衣不言语,只是点头示意。 二人通过缓缓敞开的大门。 门外就是恶劣的荒野。 是那群曾背负着「勇者」之名的人们面对过的景色。 进入迷茫石林后,周遭开始由森林迅速变化为寸草不生的石路,以及形状千奇百怪的巨石。不过只要严格按照赫拉蜜雅给的地图前进,暂时应该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主动保护我。” 出于玩笑,出于试探,路上白谦之忽然这样问。 白衣这个人看不出任何目的性,也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 只有一件事,或者说一种人,能够引起这个沉默男人的注意。 白衣未停下步伐,只是简单地回答了四个字 “你是勇者。” 果然啊。 这个男人会强烈在意的,只有「勇者」这两个字。 有些莫名烦躁。 不过,白谦之没把自己微妙的心情表露出来。 这几句过后两人之间再无交流,直到昏沉的夕阳落下。 夜深后,两人坐在白谦之放出的魔法火球旁取暖休息。 这样的魔法火球原型是一种灰色石块,特别轻,是方便携带的魔法小道具。白谦之的包裹里还带有不少这种东西。 虽然方便,它的作用也就只限于取暖和照明而已。 “它们来了。” 白衣握紧手中直剑,突兀出声。 “它们?” 白谦之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风干肉块,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眼。 第五十六章 魔法山脉 艾芒西朵 白衣把白谦之护在身后。 “别紧张,只是一些群居的石鼠。” 很快,石鼠们现身了。 说是石鼠,其实它们是一种用双脚站立,前爪比后爪小得多,牙齿尖锐,头部像钻头似的生物。 这东西虽说长得小巧,叫声倒足够尖锐,并且超大声,让人听得难受。 几只最先现身的石鼠齐齐扑来,可惜在白衣的剑下这种小东西还不够热身用的,白衣动作利索,几只石鼠转眼间已成了地上的尸体。 这下可不得了,剩下的石鼠一齐尖叫起来,白谦之不得不捂住耳朵,看白衣缓缓收起剑来。好笑的是它们接下来并没有打算对两人群起而攻之,反而叫了一阵,呼的一下全散去了。 哎,敢情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这种魔物胆子很小。在白日里因为惧怕掠食者不敢出现,一般是在夜晚群体狩猎,通过骚扰和尖叫震慑猎物。” 白衣已经重新坐下来擦拭剑刃。 “它们死了同伴,不会再来了。休息吧,我们要在四天内走出去。” “嗯。”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一些上不了场面的小魔物之外,两人没有遇见更难以解决的麻烦。 直到第四天凌晨。 “我们已经靠近迷茫石林的边境了。” 白衣刚放下地图,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噪音,紧随而来的是大地的震颤。 “有东西在靠近,注意隐蔽。” 两人趁着蒙蒙天色缓慢向边境推进,白衣带着白谦之登上一片岩壁,附身探头,查看那一面的状况。 「砰砰砰!」 岩壁那一面,一只足足有五米高的人马正粗暴地用手中的石棒不断破坏周遭地形,锐利而巨大的兽爪践踏着地面,震碎不少小石堆。 仔细看地面上还有不少魔物的尸体,看来都是被吸引来了这里,随后全被暴躁的人马击杀。 至于为什么一直生活在平原上的人马会反常地来到迷茫石林的边境,甚至与其他魔物冲突并破坏地形。 白衣看看身边的白谦之。 “受黑暗影响的魔物们已经在以你为中心点慢慢聚拢了,范围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靠,你们根本就没告诉过我会这么快!” “这个世界已经没时间了。” 白衣抽出直剑,丢给白谦之一句“待在这里,别被发现。” 随后他伶俐地翻出岩壁,落到人马背上。没有丝毫犹豫与多余的动作,直剑又快又狠地没入人马的后颈。 “吼!!!” 突然被袭击,人马因剧痛开始跳动,巨大的动静震得白谦之差点没抓稳掉下岩壁。原本就狂暴的人马甩下白衣后,对着他发出怒吼。 近距离面对这种家伙的愤怒,白谦之一个地球人哪里敢冒头,而白衣则相反,气息没有一丝紊乱,冷静地观察着战场。 渺小的人类和巨兽之间的战斗,是力与力的抗衡,策略与战术的博弈,也是一场必须以勇气与实力为基础支撑的战斗。 因为在看到这头人马第一眼时,白谦之就确信被正面施以咆哮的人是他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因为体型的差距而被压制得完全无法战斗。 面对人马白衣并算不上陷入苦战,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碾压。 白衣处处寻找机会,利用灵活的剑术重伤人马的后蹄与腹部,凭靠精湛的战斗技巧把体型较小这个劣势转变成了优势。很快人马全身的要害部位都受了伤,血流如注,样貌更添一分狰狞。 也正是因为它皮毛较厚,无法直接斩杀,所以白衣才以这种方法使它失血过多而亡。 这就是弱小的人们,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中,以小博大的生存之道。 这条道路无比残酷,却是他们唯一能走的路。 「呜——」 人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在血泊中央。 整个战斗过程白衣毫发无伤,甚至都没被击中过。 这个时候,观战的白谦之才稍微理解到小爱说的那句「那个人的实力一直是一个谜」了。 “没了这头人马,我们的路也好走一些,预估时间可以缩短一半了。” 白衣收剑,招呼岩壁上的白谦之下来,随后拿出地图。 说是在看地图,实际上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这头人马白衣有所耳闻。 它本身实力不强,却极其狡猾,能够利用自身的灵活性与熟悉的平原地形与冒险者们进行游击战,在冒险者们停下休息时突然发起突袭。连番几次,连实力强悍的盾耀骑士都不一定能击败它。 又因为广阔的平原是它的主场,它不会轻易离开,要进行围剿十分麻烦,所以盾耀骑士们干脆就不管它了。 它今天表现得如此暴躁,甚至在陷入劣势时都没有逃跑的念头,这很可疑。 也许…… 白谦之这团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光」,对于在黑暗中蛰伏的生物们的影响,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也无济于事,眼前最要紧的是赶路。 没了人马,平原上的低等魔物们基本威胁不到行进速度,仅仅是三天他们就越过了这片平原。 白谦之走在野草逐渐变浅的硬土上,远远便能看见艾芒西朵山脉的山脊。 “可算过来了。这几天一不小心就踩到水坑和泥沼,脚踏实地还真让人安心。” 白谦之嫌恶地在硬土上甩甩脚说。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安戈班的后花园,魔法山脉艾芒西朵。” 白衣的表情罕见地稍显凝重。 “这地方比较麻烦。” “怎么说?” 第一次听见白衣有这种语气,白谦之起了兴趣。 “这里原来有一个辉煌的国度,却因为某种魔法覆灭,旧城池沉入地底。但魔法的影响没有随之消逝,至今还在被遗忘的地下城池中影响着这片山脉,这也是这里有众多魔法师隐居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里很危险吗?” “我不知道我们会遇见什么。” 这是白衣给出的答案。 不确定会遇见什么,就代表着对会遇见的敌人的实力和情报完全盲目。 白谦之多看了眼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耸高山脊。 不管之后会遇见什么,此时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第五十七章 地球的魔法师 “这两人居住在一片峡谷中,按照地图还需要一天路程。在这里过夜太危险,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抵达。” “嗯。” 两人走在山间的小道中,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些不问世事隐居的魔法师,但曾经这里也被不少冒险者造访过,企图探寻深埋在地底的宝藏与魔法。 虽然年代久远,总还有一两条人能走的小道留下来。 「沙沙……」 白谦之听见一些诡异的声音。 「噗!」 反应过来时他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转身,只看见一个透明的影子消失了。 “呃……那是什么?!” 强忍着灼烧感,白谦之蹲下让白衣检查伤口。 所幸只是中了一些轻微的毒素,用小爱炼制的魔法治愈物品很轻松就恢复了。 “隐身的魔物,这是受到了魔法影响。” 白衣处理好他的伤口,警戒四周的同时说。 “啊……看来真不能在这里过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抹脖子了。” “它不会轻易放弃,还跟着我们。” “那怎么办?” “继续前进,等它下次出现。” 哎,凭什么别的主角穿越要么都自带系统要么都天生神力。 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走向呢。 不过——我这种人就算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到了异世界,恐怕最终也会沦落为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反派角色吧。 虽然很想开口骂人,不过白谦之像这样忍住了。 果真不出白衣所料,很快那透明的影子再次出现在他背后,抬起了手中的怪异匕首。 一直佯装不知的白衣回身拔剑,利落地解决了它。 怪物死后身上透明的魔法失效,两人才看出来它是种瘦小且长相狰狞的怪物。全身发绿,大概只有两人腰身高,但手臂出奇地长,紧握一把看上去就有毒的匕首,上面还有白谦之干掉的血迹。 “呼,解决掉了……” 白谦之抹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视线一瞬间模糊。 这是…… 白谦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意识也像被什么东西抓着,往无尽的黑暗中拖。 这忽然间的变故连白衣也不明白该如何处理,稍微检查,他只能下定一个结论。 白谦之刚才受的伤绝不止那么简单,白衣猜想应该是受到某种魔法影响。麻烦的是他并不是魔法师,无法确认这份猜想是否正确。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那两个隐居的魔法师。 没有浪费时间,白衣一把背起白谦之,沿着小道离开。 —— 白谦之沉沉地陷入了梦中。 ——喂,白谦之! ——要吃点什么,快过来啊,就等你了! ——是被老师骂傻了吧,啊哈哈—— 他梦到自己站在大街上,愣愣地看着马路对面围在路边摊的几个同学。 「滴滴!」 刚想抬腿,一辆汽车从他眼前飞速驶过,刺耳的鸣笛吓他一激灵。 ——怎么走路的,不想活了啊! 除却车主留下的谩骂,所感知到的就只剩下同伴们惊愕的表情。 ——啊,对了,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重要的事,白谦之木讷地道别后,离开此处。 刚才有一瞬间,像脑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清空了。 回家的路上,心脏在不妙地狂跳。 白谦之在黄昏时分推开了家门—— 父母不在,这是理应看到的情况。 空荡荡的客厅,静得可怕。 「吱呀——」 白谦之放下书包,推开某个房间门。 全程就好似画面严重模糊的老旧电影。 时间定格在开门这一刻- ——喂,醒醒。 某一刻,白谦之被人唤醒。 “哦,醒了醒了。” 听见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地球语言,白谦之恍然睁眼。 地球语言…… 也就是说,异世界只是一场梦吗…… “嘿。” 直到一个女孩的脸闯入视线。 “……焯!” 白谦之忽然清醒,并骂了句脏话。 “一醒就骂人可会给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耶。” 不,那种事根本不重要。 白谦之猛地立起来,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传统的地球式床铺上。 面前站着三个人,分别是撇着嘴的年轻女孩、一个长得像痞子的青年、以及白衣。 “不好意思,没忍住。” 白谦之回了一句,重新把这两个人打量。 看他们和自己一样是黑发黑瞳,不由得再次用家乡话骂了句脏的。 “我他喵……你们是地球人?” “嗯哼,而且好像还正好和你一个国家。” “你们……” 他傻眼似的微微张着嘴。 这时候青年操着一口流利的地球普通话插话说 “不是你们俩被安戈班的国王派来找我们的嘛。” “你们……就是那俩魔法师?” 被这样一提醒,白谦之猛地想起之前的那些事。 “纠正一下,科学家。” 青年理理自己的衬衫指正道。 “科学家……到了这鬼地方科学还有屁用啊。” 白谦之叹着气说。 “怎么没用了,我们相信这个世界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 “解释?解释巨人,怪物,笼子,还有一堆怪奇的魔法吗?” “至少它们曾也在地球有记载,并且我们也相信科学没有尽头和限制。以学者的目光看待的话,这个世界的魔法和炼金术其实就是另一种科学。” 面对青年似乎颇有道理的一番话,白谦之只能耸耸肩。 “话又说回来,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听你朋友说你们在路上遭受了袭击,那种劣地精被这个地方的魔法影响变异了。” 青年端起一旁的热水递给他。 “只要你被这种东西攻击到过,毒素就会沿着你的伤口进入身体。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威胁性,但一旦你二次触碰到自己的体液,就会立刻触发埋藏的毒性。这时候要是没有懂这个的魔法师救助,半天之内就会毙命。” “你朋友把你背到我们这里,说你是国王派来找我们的人,然后就这样了。” 女孩接着补充道。 “唉,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遇见。” 白谦之长长地叹息。 “小伙子,在这种敏感的时期落到这个世界来,你恐怕不简单吧。” 青年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这么说也对——不仅如此,我还完全没丢失记忆。” “这么说来。” 两人相视一眼,再齐齐看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五十八章 地球影像 那是距今有段日子之前发生的事。 希斯纳尔镇外,落下了一对穿越者。 穿着实验服的两人依偎似的站在草地上,对陌生的世界投以茫然的目光。 ——师兄,我们是上天堂了吗? 女孩对男孩问。 ——哪有天堂啊,就算是新人,探寻真理的学者可不能说这种话。况且依照我们本土的文化,不应该去阴间才对吗。 男孩轻轻敲了女孩的头。 ——好痛,按理来说我们应该死了才对。 女孩讲。 ——是啊,我们还能这样出现,可能是某种由于已经得到猜测和证实大概能被做到,但目前为止人类还没有做到过的事。起码我可不信人上天堂之后,兜里的水果硬糖还会一起上天堂。 男孩讲着话,从实验服的衣兜里摸出水果硬糖开始吃。 尔后,时光流逝—— “果然啊……” 青年低叹一声。 “这个牢笼还在吸引囚徒。不过按照现在这样的局势,这个牢笼几乎已经失去吸引的能力了才对。你的降临应该是低概率事件,大概和被飞机头撞过之后只伤到脚趾的概率相当。” 青年一顿。 “换句话说,你应该就是最后降临此世的勇者了。” “不会吧,身为地球人的你们也相信那份没头没脑的预言?总觉得希望破灭了。” “和预言没关系。不过你既然明白你是预言中会降临的勇者,应该也知道这世界是一个牢笼。” “那我倒是知道,那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因为这个牢笼有着它运转的规则。这一点,我,夜千辰,以及我的同伴凌落曦,我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确定。只是它到底如何运转,这件事我们现在还没有破解头绪。” 自称夜千辰的青年稍顿,接着说 “我们这么多年来查阅了无数典籍,只知道自从名为始光七子所创立的神明时代过去之后,牢笼就在不断地吸引着囚徒,也就是穿越者们。”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这些搞科学的就是麻烦。” 虽然夜千辰在一本正经地为他解释这个世界,但白谦之完全不想听。 “小伙子性格有点尖锐啊,虽然那也不坏就是了。” 夜千辰一挑眉,也不再接着解释。 “既然不是为了知晓世界真理,那你们来找我们干什么。” “我是从王国首席大魔法使阿尔夏那里,得知这里有两个地球人。” 白谦之轻叹。 终于提到正事了。 “同样是地球人,就算抛开我们还刚好是同国这一点,也姑且算老乡吧。在这个举目无亲又满是恶意的鬼地方里,想见一面老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白谦之语气里带着点点或是落寞,又或是其他纠结复杂的感情,凌落曦和夜千辰这才突然意识到,面前这青年应该还是个正在读书的孩子。 “你多少岁?” 前者轻声问。 “19啊。” 凌落曦轻轻皱起眉头,看得出她神情中的惋惜与心疼。 “高中学生吗?还是大一新生?多好的年纪啊,居然要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唉……”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不好意思了。” 白谦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淡淡说 “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我是勇者,也不会承认。” “啊?” 两位科学家摆出了傻眼的表情。 他们不知道面前之人有何等来历,不清楚他的性格,但从一个正值青春的青年口中能听到如此决绝的话,让他们有些意想不到。 绝非对责任的恐惧,亦绝非青春期的叛逆心理。 失去了一切的空壳才会有那种空虚而漠然的态度。 不过,他们很快释然了。 “说的也是呢。” 凌落曦最先露出笑容。 “同样是地球人,还是一个国家,见到了应该亲切才对。自我介绍!我是凌落曦,因为穿越来时我们都遗忘了名字,就自己取名了。” “我姓白,叫白谦之。” 白谦之对他们伸手。 “虽然想说你的性格完全和名字不搭,不过幸会。正式自我介绍,我是夜千辰。” 夜千辰一面搭着话,一面也把手伸过来。 “我们两个都曾经是研究人员,在一场意外事故中被牢笼吸引而来。” “我是因为地震。” “哦?这么说来倒有可能……咳,职业病又犯了。” 夜千辰摸摸耳垂,改变话题。 “我们已经来这里好几十年了。自从被国王安置之后就很少离开住所附近,只在必要时前往山脉中的一些地点进行魔法勘测,以及接收盾耀骑士偶尔派来的补给。你对这世界的背景与真理不感兴趣,那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已经几十年没有待过客了……” “我想知道你们身为地球人为什么还这么年轻。” “这点暂时保密。” 夜千辰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 “家里还有茶叶,总之先喝茶吧。白谦之你是地球人,待在我们家应该要觉得比外面温馨一些。” 凌落曦用一个小托盘端来四杯清香的绿茶,听她这么说,白谦之开始打量他们的屋子。 房间内部用整齐的木板组装,家具多为木质,也有一些瓷类和金属家具。除了电子设备,一切都很齐全,像地球上的乡村特色别墅,确实有种回到地球的错觉。 “倒确实是。” 他点点头。 “其实见到你,让我们也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感。” 凌落曦轻抿一口热茶,有些失神地看着茶杯中缓缓转动的茶叶。 “毕竟就像你说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特别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世界里,忽然得知有来自家乡的人存在,确实会特别想见吧。” “你们俩不想回去吗。” “那当然想!只是这个世界濒临灭亡,我们也无能为力。难道说你来找我们,也是想回去吗?” “我吗。” 白谦之只露出一抹意义难明的低笑。 夜千辰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情,继续激动地说 “不过!虽然回不去,但通过这么多年的研究发现,我们应该是可以利用这片山脉中的神秘魔法映现其他世界的景象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得知地球的消息。” “怎么映现?!” 白谦之脱口而出。 无论怎样抗拒,在意的东西就是会在意。 “通过一种魔法结晶作为媒介。我们已经确定方法可行,只是这种结晶只在这片山脉的地下,在那片沉没的远古之都中才有。那里的深处有一种受到魔法影响的结晶魔物,要用到的结晶就在它身上。十几年前我们发现了那个地下迷宫,可是它太强了我们无法杀死,所以这么多年来都一直搁置。” “我们去杀魔物,你们来做。” 白谦之看向白衣的同时,果断做下承诺。 白衣只是点头,表示默认。 第五十九章 失落古都 “按他们的描述,地宫入口应该就在这附近。” 背光的森林中,白谦之一行两人正在寻找地宫入口。 “失落的古都啊,里面一定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吧。” 原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得到了白衣的回应。 “这个国度在传言中掌握着一种魔法,能将一切触碰者晶化。可惜失落的旧都里满是已经被侵蚀的守卫与陷阱,从前来过许多冒险者探宝,应该也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种魔法具体是否存在,就只能下去一探究竟了。” “在这里,找到了。” 白谦之按照地图在地上一阵扒拉,最终从碎叶与泥土中翻出了一块刻着魔法咒文的石板。 “这就是他们俩当初用来封印出口的咒文石碑。” 白谦之掏出一块小石子往石板中央的缺口镶嵌进去,石板冒出一阵微光后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窟。 “要下去吗?” 仅仅是注视着这个洞窟,白谦之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等等。” 白衣打燃行囊中的一枚火石往洞窟中投掷,依靠火石一路留下的光亮痕迹,他们可以看到洞窟中有一条往下走的小道。 弯着腰勉强能下去,暂时也没发现魔物。 “下去吧。” 白衣在两人身上撒下小爱炼制的魔法检测晶粉,晶粉的主要作用是在地下检测周身的魔法波动,尽量防止像一开始那样的隐身魔物出现袭击。白谦之也抽出匕首防身,准备周全后,两人一同进入小道。 小道的另一头,是巨大的溶洞空间。 两人站在出口,白谦之放出一只光甲虫。 甲虫扑闪着翅膀为他们照亮了溶洞的样貌。 耸立的巨型钟乳石柱。 这些看不见顶端与底部的石柱宛如座座通天塔,连接着洞顶与深不见底的洞窟底部。 两人面前是一块巨大的残缺雕像,看起来像头部。站在头部上向下看,整座雕像倾倒在了洞壁上,废墟一路往下,连接着远处的一座倾倒的正方形建筑。 “这就是古都吗。” 白谦之有些被这宏大的场景所震撼到。 “这应该只是王都大门,真正的王都还在更深处。” “无论如何先下去吧。” 白谦之打燃火把,两人顺着雕像废墟往下走。 雕像废墟说是一条路,但实际上要将它说成一个安全道路确实太过勉强。毕竟一路上全是碎石,而两边就是不知有多深的巨大空洞。两人都没有说话以免注意力分散,全神贯注看着脚下。 「嚓!」 忽如其来的一束箭矢打破寂静。 “躲开。” 白衣急忙滑下几步,带着白谦之躲到一处石堆后方。 「叮叮叮——」 连续传来三声箭矢击中的声响后,对方没了动静。 “那个方向。对手用的是四发弩。” 白衣指着两人的斜对面,判断出了守卫的位置。 “你确定?” “嗯。” “那我给你提供视野,你反杀他!” 白谦之冒出头试探,黑暗中顿时又传出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 「叮——叮叮叮——」 四声之后,果真再无声响。 稍微摸清楚敌人的大致位置,白谦之奋力朝那边甩出一枚火石。 火光在空中炸亮,显露出一名身穿灰色老旧盔甲的枯尸守卫。 白衣趁机从行囊中拿出他们携带的小型强弩,精准击中守卫。守卫身上传来闷响,向后倾倒,落入黑暗当中。 “呼……解决了。” 白谦之长舒一口气。 在这种地方要是被那样偷袭一下,百分百会没命吧。 “继续前进。” 躲在石堆后稍微观察了会儿,白衣决定出去打头阵。这次倒是顺利许多,两人加快速度走过了雕像的后半段,纵身一跃跳下废墟,来到地面上。 “真壮观啊。” 白谦之举着火把,仔细端详眼前半倾塌的正方形建筑。 建筑由原石与类似青铜的材料构筑,严丝合缝,建筑风格庄严。这正方形建筑应该是一个偏殿,已经损毁得差不多了,这个国度从前的辉煌却还是能从其中窥见一二。 “我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前进吧。” 白衣没有多在意,照着夜千辰给的地图一路往前,继续寻找迷宫。 地底没有光照,只有些许喜暗的地下植株繁荣茂盛。一路上尽是建筑废墟、残破的雕像、散落的年代不同的枯骨。它们有些是这里曾经的居民,有些则是后来前来寻宝而死的冒险者。 “地底比我们想象得更危险,提起精神。” 白衣审视周围,幸而没有什么敌人,应该是上次夜千辰两人来时已经清理掉了一部分。 很快他们发现了前往下层地底的机关,就隐藏在一个还算完好的巨型建筑中。它位于建筑的顶端,刚好能通过它抵达下方。那是一个有着凉亭样貌的「电梯」,通过旁边的石质转盘与电梯中央的石质踏板进行上下运作。 两人站上踏板,「电梯」一阵震动,抖下一些石子与尘埃后,缓缓落入更深处。 “没想到这个世界在没有电能与科学基础的情况下,机关术居然如此完善,甚至说得上超前了。” 白谦之不由得赞叹道。 “在始光七子所统御的神明时代,大陆的文明建设程度是十分高的。勇者时代来临时,不同世界的不同文化相融合,大陆的文明与建设程度更是达到了巅峰。这些古都与当前大陆上尚存的国家,多半都是按照当时的风格修建。” “这么多年来,文明就没有进步吗?” 白谦之其实一直疑惑于这件事。 按理来说,地球人与宇宙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应该早就有像夜千辰和凌落曦这样的科学家来过。 为什么他们没有带来地球科学与星际科学的革命浪潮呢? “有过,只是大多国家都被黑暗埋没了。大陆内陆只是世界的一小块地方,被称为外陆的地方,那些如今早已被吞噬的那些土地里,沉睡着多如繁星的国度。那些国度的文明比内陆的文明先进许多,但面对深渊那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白衣话音未落,他们已经抵达下层。 “走吧。” 看上去白衣不打算继续说了。 两人踏出「电梯」,现在他们位于这个巨型建筑的底部。该是庆幸这建筑倒塌时完整保存了整个机关设施,因为建筑其他的部位早已毁得不成样子了。 “危险,别过去了。” 白谦之刚迈出去几步,就被白衣一把拉回来。 “前面的位置。” 顺着白衣的目光,白谦之看见远处的圆柱附近,有个身影正在徘徊。 “躲起来,那是个背光者。” 第六十章 恶斗 “背光者吗。” 白谦之有些紧张,他只听德利文兄弟随口提起过背光者,对他们一无所知。看白衣谨慎的模样,应该是很难办的对手。 “背光者是一群被黑暗侵蚀的冒险者,或者自己背弃光芒,选择堕落的人。能够成为背光者,一般来说实力不会太差。”白衣小声为他解释“他们和魔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依靠残存的战斗本能,使用一部分生前精通的战斗技巧进行战斗。而且他们对于光的存在,也十分敏感。” 白衣最后一句「比起魔物还要敏感数倍」还没说出口,两人就看见远处的阴影中,那道身影已经取出武器径直冲来。 “躲开,那是个战斗经验老道的冒险者。” 白衣一眼认出了这名背光者的武器,一把布满棘刺的直剑。 白谦之一看见那荆棘直剑就浑身发麻,赶紧躲到一旁,白衣则抽出自己的剑迎敌。 「叮,叮铛——」 这名背光者身穿重甲,一般武器无法造成伤害,连眼部也被有横条状结构的全面式兜鍪保护得十分好,浑身上下只盔甲链接处有一些极小的空隙。 加上他会生前的战斗技巧,这些空隙极难击中,他所持的荆棘直剑又能够毒伤敌人,生前想来也是一名无往不利的强者。 白衣与他鏖战数十回合,只打个不分上下。 或许是这人实在过于难缠,白衣的剑术再凌厉也无法击穿其护甲,反倒是自己只有一身单薄布袍,还须小心不被击中才是。 “这样下去不行啊。你打不动他,要不要我用魔法或者弩来帮你?” 这一路上无往不利的白衣遇上对手,白谦之也急了。正想法子,白衣冷静答道 “他的盔甲有抵消魔法的特性,我们的魔法道具基本对他无效,更别提弓弩的威力了。” “那怎么办?你能打过吗?” “只是试探他的战斗记忆消退几分而已。” 白衣也不多言,调整位置,将右手放在身后大剑之上。 从散逸杀气的架势看来,他要认真了。 两人再次交手的一瞬间,白衣虚晃一招引敌出击,轻松侧身躲过对方刺击之后,迅速甩腿将其踢向后方的墙壁。背光者被他强大的力量撼动,倒在墙边,白衣以迅雷之势抽出大剑,趁其未曾反应过来,朝着他的兜鍪猛击—— 「咚——」 随着闷响,整座摇摇欲倒的建筑都抖了抖。 白衣重新使用起直剑,深深没入背光者已经损毁的兜鍪下,那颗枯瘦的头颅。 这场恶斗转瞬之间宣告结束。 “帅啊。” 白谦之从藏身处走过来,白衣摇摇头,万年难得波动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苦涩。 “没想到这个人也死了。” “你,认识?” 「臭名昭着的杰夫」 白衣念着这个人的称号。 “是个贪得无厌的宝藏强盗,穿着能够抵消魔法的坚铁所制成的全身重甲。武器名叫罗梭棘剑,据说是在一处沼泽废墟中得到,可以轻松撕裂敌人的皮肤,种下猛毒。” “重甲虽然使他的行动不便,但强大的防御功能足以让他轻松对付大部分敌人。对手需要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击败他,而挥舞着毒剑的他只需要击伤敌人一次,就已经胜利了大半。” “这战斗方式和他的称号还真配。不过在这种时代,也只有这种聪明人能活得久一点吧。” “我遇见过他。” 白衣捡起他的棘剑。 “在大概三十年前,他还不是特别出名的时候。那时他和我一样在抵御魔物,我们并肩战斗过一次。对于大陆现状来说,失去了这样一个经验老道的冒险者,是我们的不幸。” 还真讽刺。 白谦之也摇摇头。 “没想到有天我也要为一个强盗的死感到可惜。” “他的护甲太沉重,我们带不走,带走这把剑吧。” 白衣最后望了一眼这名已经被黑暗侵蚀大概有十年之久的冒险者,转身继续向前。 很快,此行的目的地接近了。 “这么深,我们真要跳下去?” 白谦之站在悬崖边朝下望,照夜千辰所说他们需要从这里跳到悬崖边那些丛生的巨大真菌上,一步步往下。 “跳。” 白衣身先士卒地跳到对面崖壁上的真菌上,稳稳落地。 “能承受得住吗?” “很稳。” “那也我下来了!” 白谦之一咬牙,几步向前跳下悬崖,落到真菌上。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看看路再决定怎么走。” 点燃火把,两人下方的真菌丛大致分两条路。左边一条可以得见底部是个木质结构的平台,似乎不算过于腐朽。 “走吧,左边。” 两人一前一后朝下方推进,还算顺利地接近了木质平台。 “我先吧。” 白谦之站在前面,这次他主动先上。 三,二,一…… 小声给自己倒数着,白谦之双腿发力猛地跳向木质平台。 谁曾想这东西看上去挺结实,其实根本就是一堆朽木头!白谦之一落上去,吱呀着就要塌。 “哇啊啊啊啊,坑爹啊——” 还好这里离地面已经不高,白衣跳过来拉住他,两人在平台上稳住身形,快要倒地时同时纵身一跃,来到地底。 “迷宫就在前方。” 没有顾得上欣赏地底壮观的钟乳石柱,迷宫入口就在附近,两人分头开始寻找。 “这里,有他们做的标记。” 迷宫入口是一个石窟,就在悬崖边上,不消多时就被白衣找到了。 洞口看上去像是被某种生物挖掘而成。 “结晶魔物就在这里面了。” 入口就在眼前,白谦之反倒有些犹豫。 有种不安的心绪在胸口萦绕。 可事到如今,也不能退缩了…… 如此安抚着自己,白谦之跟上白衣的步伐。 有着夜千辰提供的地图,没费什么力气就穿越了迷宫,来到它的尽头。 这里是结晶魔物的巢穴。 “洞窟里的结晶变多了……” 两人首先注意到的是与夜千辰描述中所不同的,几乎覆满了大半个洞窟的各色奇异结晶。 按照夜千辰的描述,当年他们见到结晶魔物时,只有它休息之处有一簇巨大的结晶。 其次,是它的体型。 洞窟深处,一头浑身散发微光的巨兽正在沉睡。 它大致相貌像犬,有六足,獠牙与两只前爪都十分尖长,看来是挖掘的好手。背部与肢体上都生长着紫色的奇异结晶。 至于体型,预估下来足有六七米之高,比夜千辰描述中的三人左右高度高了整整一倍。 白谦之有些压不住不断冒出的不安感了。 不……毫无隐蔽的洞窟;与情报不符的情况;未知的实力,白谦之现在已经难以镇定了。 这种生物,能战胜吗…… 第六十一章 不灭勇者 (上) “战斗开始后,你躲在通道里。无论我的战况如何,谨记,不能被它看见。” 白衣将直剑与之前捡来的罗梭棘剑握紧,对白谦之吩咐。 “不是,你要单挑?” “你帮不上忙。” 白衣丢下这样一句,朝魔物摸过去。 虽然清楚以自己的实力只能拖后腿,白谦之也难免担心,只好躲在通道里暗中观察。 「呼——呼哧——」 结晶魔物发出粗重的喘息声,白衣已经靠近。 察觉到周身的气息,结晶魔物那灰棕色的双眼猛地瞪圆,对白衣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没时间跟他浪费,白衣小小助跑后挥动左手罗梭棘剑击中其前足,先行试探实力。意料之中的,结晶魔物的表皮较为粗糙厚实,无法突破。 棘剑虽然带毒,无法贯穿表皮便毫无作用。 「呜————」 结晶魔物瞬间向后大跳,发出一阵尖锐的嚎叫。随着这声吼叫,它周围的结晶纷纷破碎,碎片铺天盖地攻向白衣,后者不躲闪反而用剑格挡,搭配几下翻滚二次近身,攻击其腹部。 嚓—— 两把直剑自其腹部划过,按理来说一般的对足魔物腹部最脆弱的常识却在这只结晶魔物上得到了颠覆。直剑带起划过厚帆布般的艰难声响,只在上面留下一条白痕。 结晶魔物可不给他继续试探的机会,拉着两只前爪迅速后撤,在岩地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白衣不再正面与其对抗,而是顺势朝它身后冲刺,在被击中前纵身一跃躲过了攻击。 然而下一刻,结晶魔物忽地调转方向,白衣被其后爪席带,像玩具人偶一般以极不协调的姿势被甩飞出去。 单薄的身形在地面滚了好几圈才稍微稳定下来,白衣翻身立起,左手臂已折断。 喂,白衣!这样下去不行啊! 一直观战白谦之心一紧,差点没忍住冲出去。 苦战还在继续。 结晶魔物向白衣猛跳,他选择暂时避让。小小后撤后迅速进入奔跑状态,离开它的攻击范围,拉开距离,调整状态。 左臂状态已经无法战斗,白衣放弃左臂,选择只用右手持罗梭棘剑迎敌。 结晶魔物一落地,见白衣脱出,低头便猛冲过来。白衣还未想好新的战术,自然躲避,一人一兽来回几下,始终保持安全距离。 白衣气息稍稳,结晶魔物却失去了耐心。 「呜!!!」 结晶魔物发出怒嚎,倒挂在岩壁顶端的结晶纷纷落下。 白衣一路小跑带翻滚好歹躲开,利爪已招呼至身前,无奈,他只能以剑锋迎向魔物掌心。 噗拉—— 这次,剑锋竟传来了刺入的击中感。 没想到这魔物六足坚不可摧,偏偏是用于挖掘的前爪掌心无比柔软。也难怪前爪锐利难当,四周的厚皮也良好地起到了保护作用。无论是战斗还是挖掘时,基本不会露出掌心这块柔软之处。 结晶魔物得此重创,因罗梭棘剑的烈毒带来的剧痛感而终止攻击,哀嚎着向后退。 没有几步,它就被毒性所麻痹,趴倒在地。 白衣趁此机会起身,顺着前足几下蹬上背部。抓紧了棘剑,朝着它背部上最大的那块紫色结晶劈斩。 「叮叮叮叮叮——」 暴风般的攻势使得原本坚固的结晶逐渐有了裂痕,眼看就要击破,结晶魔物终于恢复。剧痛难当的它因本能陷入了狂暴状态,几下将白衣掀翻,嵌入结晶中的罗梭棘剑却未来得及拔出。 白衣一落地,洞顶还在不断掉落的小型结晶也终于击中他。 碎片刺穿了他的右手腕,结晶中强大的魔法涌入身体,由内而外要将他整个人晶化。 可这还没完,结晶魔物前爪朝他拍击,欲要一举撕裂。白衣瞳孔瞪大,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滚开,免了一死,也被再次拍飞出去。 这一次,白衣没能再立刻起身。 “白衣!” 看到战斗如此艰苦,无法坐视白衣被击杀的白谦之不要命地冲出,被结晶魔物看个正着。 “我刚到这的时候,就知道这破地儿不会有好事!” 白谦之大骂着挡在白衣前方,面对如此恐怖的魔物,握紧剑刃的双手都在不断冒汗。 但白衣已经倒下,就算明知道出来是送死,他的人格不允许他逃走。 是自己非要来的。 不管白衣出于怎样的初衷,但为了自己的事还是不顾安危地出手了。 白谦之深知自己不算什么好家伙,面对很多事都会干脆地逃避。 唯独这种时候绝不能逃。 结晶魔物倒是对突然冒出的白谦之无比感兴趣,灰棕色的双眼中透出无比垂涎的光。 “不……” 白衣眼眸中透出九分绝望与一分莫名情绪,转瞬间,他只看见白谦之被一张巨口所噬——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 失去意识前,白谦之只感到剧痛。 整个人四分五裂般的剧痛。 黑暗如涌起的潮水,很快淹没了他的意识。 ——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吗。 白谦之忽然想起艾琳希丝那张温柔的脸。 想起那个娇蛮的小丫头。 当然也想起那个大大咧咧的呆子安克西。 算算日子,已经在异世界待了将近半年了吧。 没有改观的命运,还真是和在地球时完全一个样子啊。 我是什么? 白谦之认为是最后一次这样对自己发问。 答案,也显而易见吧。 对一切失去反应的烂人也好;没有归宿的幽灵也好;没能承担起任何身份的失败者也好。 用来形容自己都不为过。 无论是最后还是最初做下的那个约定,都没能守住。 到了最后,也没能守护任何人。 ——公主,大概会伤心吧…… 白谦之这样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的意识沉入黑暗深海…… —— 白衣目中神色急速黯淡,但他的伤势已无大碍。 结晶魔物嘴角滴落的浓稠红色液体,在提醒着白衣那个人已死。 白衣发出一道深深的叹息,揭开身后的白布。 被重重咒文白布包裹着的,原来是一把模样比结晶魔物还狰狞三分的剑。 不可名状的灰色物体在剑身上蠕动,顺着剑柄,逐渐吞噬萦绕白衣的身体。 最终将他包裹的烬灰色外壳,与他那仿佛无法损坏的白色布袍形成了鲜明对比。 「呜呜……」 结晶魔物此刻竟显露出惧怕的神色。 随后巨剑挥动—— 第六十二章 不灭勇者(下) 说来突然。 在被遗忘的关于背负「勇者」之名的星之子们的诸多资料中,有这样一件非提不可的事。 有这样一件不知为何就被光之子们所遗忘的事。 关于「勇者」为何被称之为「光源」的事。 「光源」用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能发光的东西。 要代入囚笼的概念来理解的话,照亮大地的巨树就如照亮太阳系的太阳一样,是这个世界的光源。囚笼的原住民光之子们,则是得到了巨树的馈赠,从巨树之光中分散出来的细微光束。 同时,在这里「光」又代表灵魂。 光束乃是用之即消,转瞬即散,原本就无法长存,更无法复原的东西。 而光源则是能源源不断发出光芒的东西。 按这个逻辑深想下去,「勇者」的身份自然水落石出。 异乡的星之子们在很早之前就不断被吸引来这个世界,原因不明,但他们原本都带着自己的灵魂而来。有些不幸者的灵魂一落到这里便被剥夺,丢失了灵魂的他们自然会遗忘自己的过去。 而有些人则保留了自己的灵魂。 和脆弱的光之子们不同。 「勇者」是能依靠着在这里足以被称之为「光源」的外来灵魂,从这个世界上不断死而复生的一群人。 那只是一群什么特殊能力也没有得到,唯独保有着自己可悲的外来灵魂,丢失了原本的家乡,也无法把这个世界当作归宿的人而已。 这就是勇者的秘密。 一个本应该被光之子铭记,但或许是因为过于残酷而被刻意遗忘的秘密。 这一点,是白谦之在一阵耀眼的辉光中重构身体时想明白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 一股无名的悲痛怒火也随之窜上大脑- 白衣看着辉光中的白谦之,露出悲喜参半的苦涩笑容。 喜的是死而复生的白谦之正如预言所说,是名副其实的勇者。 悲的或许也正是如此。 “白衣。” 身体完全复原的白谦之,面对白衣的第一句话,却含着因无端的悲愤而颤抖的音色。 “你知道的吧。” 白谦之重重地咬字。 白衣垂下目光,重重点头。 “勇者和冒险者的唯一区别在于,不会遗忘姓名与过往,灵魂强大而坚定的勇者们,他们能依靠自身的光芒,从黑暗中无限复生。正是靠着这么一群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这里而战的人,大地上的生灵才能够力挽狂澜,在破碎的黑暗中建立一个属于光明的新世界。” “可他们会记得疼痛对吧,他们会记得自己是怎么死对吧。” 白谦之像是审判罪人似地紧盯白衣。 “对。对于这群人来说,达成死亡的唯一条件是完全磨灭对生的渴望。所以能够活下来,能够战胜黑暗的人们,都是在一次次死亡的痛苦与恐惧中战胜自己的人们。整片大地,都依赖着他们的无畏牺牲。” 沉默的男人没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说错了。这不是牺牲,这是谋杀。” 白谦之面色冰冷。 “你就不觉得,你们这群人真自私吗……” 无法想象。 “你们一面说勇者是拯救大地的希望,应该受万人尊敬。一面又让这群什么能力都未曾得到的人们去面对整个世界的黑暗,用自己无数次的死亡去换回你们的安定。他们做到了吧,他们守护你们了吧!可是你们连他们是怎样做到的都忘了,你们连是怎样让他们去送死的都忘了对吧!” 白谦之无法想象那一切。 无法去想象那群背负着「勇者」这个可笑的虚名,在战场上死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连一点生的希望都看不到,连身为人的意识都彻底磨灭,才终于消散的人。 “那群人们,都是自愿的……” “废话!当然自愿,他们回不去了啊!!!” 白谦之歇斯底里地朝白衣怒吼,泪水决堤而出。 那份情绪不知是出于对那群人们的凄惨命运冒起的怒火。 还是出于对长久以来被加诸在自己身上那份可悲命运的怒火。 “你们有问过那群人……你们有问过他们是否担心自己的家人吗?有关心过他们想不想回家吗!你们不会!因为他们都回不去了!你们想过吗,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能只是一个从没体验过生活艰辛的孩子;可能是一个即将拥有幸福家庭的年轻人;可能是一个要扛起一家重担的中年人;甚至可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少女啊!你们是怎样,靠着他们来了就回不去,给他们一个所谓的归宿,给他们一个虚假的温柔乡,就骗他们抛弃一切来为你们卖命。他们是你们的工具吗?用高尚和伟大去束缚一群普通人,他们来为你们的世界奋战,你们谁又为他们而战过啊?你们只会在他们全都死了之后假惺惺地在史书上记上那么一笔,你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吗,你们知道一次又一次地去死是什么感受吗?应该消失的不是他们,是你们这群杀人凶手啊!!!” 够了。 白谦之只觉得一切都够了。 无论是曾经的勇者们还是自己,亦或者是这个无药可救,即将迎来灭亡的世界。 这一切,他都受够了。 “对不起……” 白衣沉默良久,挤出一句道歉。 “我替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对你道歉……我们不会强迫你去做些什么。” “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就替那些死去的人接受这份道歉吗。” 情绪发泄完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 白谦之感到自己甚至摆不出一个表情,但目前的脸色应该很难看。 “放心好了。至少看在公主救过我的面子上,我不会什么都不管,但我只会去做我想做的事。这件事如果在安戈班做不到我就会离开,我要去哪里,做什么,成为什么人,与你们无关。” 白衣默默地将变成尸体的结晶魔物背后那块最纯净的紫色结晶割下,带回白谦之身边。 “无论如何,从今往后我会一直跟着你。” “随你高兴。我现在只想知道地球的现状。” “嗯。” 白谦之接过沉甸甸的结晶,两人将洞穴草草掩埋防止有其他魔物侵入,即刻返程。 半日后—— 照着地图从另一个出口回到夜千辰两人的住处,等候多时的两人见他们折返,都无比惊喜。 “没想到你们这么强,居然真能杀了那头结晶魔物。” “东西拿回来了,你们的魔法什么时候开始。” 白谦之目前没心情关心其他事。 “很快就可以展开。不过你们一路上肯定很累吧,先休息休息,我们也要做一些准备工作,大概明天开始。” 夜千辰是这么说的。 待到深夜,凌落曦敲响白谦之的房门。 “有事?” 看这俩人齐刷刷站在门口,白谦之揉揉眼,哈欠着问。 “要开始了,跟我们来吧。” 夜千辰沉声回答。 “深夜开始吗……” 白谦之望了一眼隔壁白衣的房间,一路跟着他们从地道来到地下室。 白谦之发现地面画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魔法阵,正中央的石台上置放着一枚打磨过的紫色晶石,应该就是白天带回来的结晶了。 “在这个仪式开始前,我们得坦白一件事。” 凌落曦将晶石周围的物件稍作清理,靠着一个研究桌说道 “其实我们穿越来时,并没有遗忘名字。” 第六十三章 回溯 “哈?” 不好意思,不过,这是怎样? “我们在降临时,没有遗忘名字。” 夜千辰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那,那你们?” “你还不知道勇者本质上是什么人吧。” 回答白谦之的问题前,夜千辰先又问了一个问题。 “很不巧,我才知道不久。” “那就简单了。准确说来我们是遗忘了一半自己的名字,灵魂虽然大部分完整但有残缺,和你这样符合资格的勇者就差那么一点点。所以我们干脆告诉世人我们遗忘了名字,好对国王求得这一处地方,安心进行研究。” “残缺……所以你们这中二的名字是真名?” “噗,不是。” 凌落曦被那犀利的吐槽逗笑了。 “我们两个严格来说已经不是人类了,因为我们通过一种术向牢笼献祭了灵魂,是窥探世界真貌的禁忌者。献祭灵魂使我们彻底遗忘了名字,所以这两个名倒真是我们自己取的。” 白谦之疑惑的表情在告诉他们他完全没理解这一大堆。 “简单来说,你可以和曾经的那些勇者一样一直复活,而我们大概做不到这种程度。于是我们通过这片山脉中禁忌的魔法献祭自己的灵魂,使我们对世界的本质更敏感,也能做到很多一般魔法师做不到的事。作为代价,我们将无法老去,无法长高或长胖,当然也丢失了作为穿越者离开这个世界的基础条件,灵魂。” “离开这个世界,真有这回事吗?铁则不是说了不能离开吗?”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但这片山脉的地下王城中有一些被人刻意加密了的符文刻字,年代久远。除了当年亲手刻下这些的雕刻者和我们这样献祭灵魂的人,世界上的学者们大概没人会认识那种晦涩的符文。符文里提到过通往其他世界的「牢门」,所以我们想肯定是有某种方法离开的。只是里面也恰好隐晦地提到了,想找到牢门的基础就是拥有特殊的外来灵魂。” “这样吗。” 白谦之总觉得潜意识里掠过了某种想法。 但他暂且认为那是不足深想的想法。 “总之这些都是一些题外话,目的是让你等会见识到一些场面的时候,不会过于慌张导致整个仪式失败。” 两人分别用某种黑色粉笔在手上画下一枚魔法符文,随后放在紫色晶石上念起了某种咒语。 嗡—— 随着他们的吟唱,晶石中的紫色开始翻腾,不断发出巨兽悲鸣似的声音。 最终晶石猛地在三人面前炸裂,空中只剩下一团紫色漂浮物。 “白谦之,手递过来。” 白谦之努力想去看清楚凌落曦所站的位置,但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世界仿佛都已模糊。夜千辰与凌落曦的身影已经逐渐失真,只剩下那句话还清楚。 “快,没有时间犹豫!” 又是一句催促,白谦之摇摇脑袋驱散那股莫名的眩晕感,将左手伸出。 “碰它。” 手指试探性地触碰这团漂浮物,白谦之从那里面立刻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吸引感,让他本能地想把手往回抽。 “不要抗拒!” 已经彻底模糊的夜千辰大声提醒。 不抗拒吗…… 白谦之不再尝试抽手。 在放弃抵抗的顷刻间,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吸了进去。 “这个仪式我推测只能从你降临到牢笼之后的时间段开始向前推进,我们也不知道你会从什么地方开始,总之它应该会一直持续投映到与这里同等时间的地球。” 夜千辰最后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之后,在一片混沌中—— 白谦之正感觉自己在移动。 或者说,是自己的灵魂正在移动。 很快,画面从模糊到了清晰。 ——地震。 如果记得没错,那应该是地震后的场景。 哭喊声;嘶吼声;熟悉的地球语言涌入耳中;熟悉的画面映现眼前。 白谦之这才意识到。 就算无法去原谅。 会在意的东西就是会在意。 “谦之,白谦之!谦之——你在哪里啊……” 人群稍微散去,专业人士开始营救被困人员时,他在一处碎石堆中找到了父母。 母亲疯了一般在乱石堆中用手翻找,狼狈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只会玩乐的富家太太。 白谦之下意识想去触碰她,却直接从她身体中穿过了。 对了,自己只是在看地球过去的影像而已。 白谦之停下动作,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母亲。 她身边还站立着一个沉默的男人。 白谦之对那道背影耸耸肩。 他不否认母亲是爱自己的。 她只是作为大人来说太不称职了而已。 但如果是这男人的话,就不一定了。 回溯仍在继续。 白谦之的灵魂随着搜寻无果被警方拉走的父母回了家,回了那个自己一直以来都熟悉又陌生的家。 “唉。” 有些不忍心看母亲悲痛的样子,他暂时打算去看看其他地方。 可是去哪里好呢。 如果自己死掉了,除了父母还会有谁记得呢。 白谦之想到了一个人。 大概是唯一会记住他的那个人- “听说了吗,白谦之也埋在地震里了。” “他本来就不想活,死了也好,是吧阿树。” 在去见那个人的路上,白谦之看到三个学生并肩而行,其中有两个学生这样说道。 然后,那个戴眼镜的男孩推了他们一把,愤怒地说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他!太过分了!” “嘿,你……” “算了算了,他和那个怪胎关系好得很。” 男孩没搭理这两人,背着书包加快速度冲回了家。 “我都已经没了啊,还护着我干嘛……” 白谦之吸吸鼻子,摆出一脸苦笑。 “嘛……没有我这个怪胎朋友,你的生活应该也会好一点,没那么多烦恼了。”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 提不起劲来。 “算了,我还是去逛逛吧。” 白谦之开始四处闲逛,几乎把自己曾经熟悉的地方都逛了一遍,也看了很多作为普通学生时完全没机会看的风景。 作为幽灵,白谦之一个人走过城市的街道。曾经他想在这座城市里永远消失,现在如愿以偿了,却总觉得愿望达成后没有想象得那么开心,难以诉说的空虚感在包围着自己。 ——嘛,至少地球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如果能把光虫这种东西带回来,也许城市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烦人的霓虹灯了。 ——算了算了,我想什么呢。 脑海中不断冒出无意义的嘀咕,白谦之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 唯一会固定做的事是每天估摸着学生放学的时间点回家看一眼,就像从前一样。 他留意到—— 餐桌上还是会每天清晨放着一块新鲜的面包,一杯热牛奶。 就像从前一样。 说到母亲。 白谦之一直认为那是个糟糕的大人。 身为全职太太却一点也不顾家,整天不是和朋友一起出门逛街购物就是去旅游,要么就是在床上一直躺到下午,连饭都不吃。 母亲一直都不是值得白谦之放在心上和嘴边的骄傲。 可那个不称职的女人总是会为自己准备牛奶和早餐面包,面包是亲手烤的,牛奶是亲自去买的。 可是四年来从没人吃过它们。 从今往后,大概也不会有人能吃到了。 白谦之忽然想尝尝了。 尝尝那块她每天五点起床乱着头发为自己做的早餐面包。 可惜,好像没机会了…… 今天看样子是个大日子。 因为父母都换上了体面的衣服早早出门了。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树,树也没上学,穿得很正式,他搭了他们便车。 白谦之跟着车,一路来到墓地。 这里已经围了很多人。 而墓碑上刻的,是他的名字。 第六十四章 回生之人 不错,这是白谦之的葬礼。 有些好笑地说,白谦之还真没想到会有人能参加自己的葬礼。 就算只是作为幽灵而已。 “阿谦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树把书包里的一个骨灰盒递给父母。 因为他们没有找到白谦之的遗体,推测已经在碎石堆中被压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只能由生前最了解他的好友树,来将他生前最喜欢的东西焚烧成灰,放进他的坟墓里。 这个白谦之自幼的手足好友,此刻极力忍着悲痛,连眼镜都在颤抖。 滑稽的样子白谦之看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麻烦你了,阿树。” 憔悴的母亲接过盒子,拍拍树的肩膀。 “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对不起,只有这点我做不到……” 树低着头抽泣着回答。 白谦之知道,只有在那家伙异常悲痛的时候,才会低着头抽泣。 “对不起啦。树……” 白谦之向他轻声道歉,即使树听不到了。 因为学校里的同学们基本都是富贵家庭,有条件在家里吃更好的早餐,或者三两成群去食堂吃饭,只有白谦之一个人会避开家里和学校食堂去吃小餐馆的早餐。所以那天全班死在地震里的人,只有他一个。 白谦之想,如果不是他一直那样的话,树也许也不用像今天这样难过吧…… 这种堪比和初恋分手的痛苦,有可能的话他还真不想从树那里看到啊…… 葬礼开始时,白谦之意外发现,来参加的人有很多都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来的人。 有他初中和高中的班主任,以前他看高中班主任可不顺眼了。没想到这个才出来教书六年的凶神恶煞的年轻女人,也会像那样不顾形象地捂着脸为他哭泣。 有他以为那件事发生后就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曾经那个同桌的女孩。 她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位置,已经成了泪人。 有那个喜欢用物理知识教人心理学的初中数学老师。那家伙会来他是有预料的,虽然教的都是些和专业不搭的内容,但被他摧残了那么久,姑且也算是他珍视的学生的白谦之的葬礼,他不来白谦之绝对要变成冤魂对他作祟。 不过,那咬着牙偏开头硬逞强的样子还真不像那个不正经的他。 假如自己能在他面前现身一定要笑他。 除此之外,还有曾经在路上搭过他们便车的邻居夫妇;班级上一些和他关系一般的同学;从前经常去的文具店的中年老板和他那个性格蛮好的女儿。 还有很多很多他曾经有过交集,但后来全都迁怒并抛弃的人。 他们全都在为他的离去而伤感。 那份感情,那么真挚。 「如果死去时亲朋好友们能围着我的遗体哭泣,那种事会让我觉得幸福呢。」 白谦之想起有一次和艾琳希丝说到地球丧葬传统时,她露出的美好神情。 ——为什么公主会这样想? 「我们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不幸地死去,他们的亲朋好友无法为他们悲伤,因为光的孩子无法留下遗体。还没有悲伤的机会,还没有对他们做最后的道别,还没有把他们的面容深深刻进心底,他们就会变回最初的样子,彻底离开所有人」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这样被身边的大家围绕着,让他们为我哭泣,让他们深深地记住我的样子,我想我一定会很幸福。」 当时的白谦之愣了愣,没能完全理解她的话。 但他还是说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在有生之年一直记住你的样子。 虽然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 虽然只是出于安慰而已。 艾琳希丝还是笑了。 「那到时候,可不能为我过于悲伤喔?」 看得出来,艾琳希丝是很渴望被人记住的。 被人铭记,被人所爱,被人所守护。 那么白谦之呢? 他的家乡;他的父母亲友;他曾经爱过的;曾经爱过他的人们。 他希望被那些人记住吗? 白谦之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树一个人。 他还有话要说。 “阿谦,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当时我说,有句话要等到毕业的时候,再对你说。” 白谦之立刻回过神来。 “其实那天……我是想问你。” 树的注视穿过墓碑投向远方,白谦之正好站在那个位置,就像四目相对。 不可能的,这家伙已经看不见我了。 白谦之这样安慰动摇的自己。 “如果是连我们之间也有一天会分得那么清楚的话,如果你是那么讨厌自己周围的一切的话——” 树低着头,停顿了许久,才抬起涕泪纵横的脸。 “那你到时候会不会……会不会开始讨厌无论如何都决定留在你身边的我。” “因为你看,我们是说好不会抛下对方的挚友不是吗……所以我也打算瞒着你和你去同一所大学……如果我们在那里再见面的话……你会不会……” 这个戴眼镜的男孩已经悲痛到连说话都断断续续了。 “喂,树,眼睛都肿了啊……” 白谦之有些憎恨自己。 虽然他早就开始憎恨自己了,但现在的憎恨与那份憎恨无关。 树从没放弃过自己这种事,他一直是知道的。 而他却一直在伤害这位害怕孤单的挚友。 所以啊,所以—— 不能再拖累他了。 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树,笠树!” “笠树!!!” 白谦之站在墓碑前对转身离去的树嘶吼,他敢说这是他用过最大的声音。 “嗯?” 最终,离去的身影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回了头。 “笠树。” 白谦之平静地与他对视。 “就这样放弃我吧,树。不要再为了那个抛下一切的我,不要再,那样迁就我了……” 树感觉有一阵微风从耳畔吹过。 风中夹杂着他的声音。 “哎呀……这是出现幻听了吗……” 树推推眼镜,用他一贯的语气自言自语。 这家伙就是会这样,分明已经难过得不成样子,还是会摆出理性的样子来逞强。 是个超级别扭的人。 “无论是不是幻听,阿谦。” 树的神情柔和起来,阳光照射下的眼镜有些反光。 白谦之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微微扬起的一抹笑。 “我们不是挚友吗。” “要我放弃你,那种事我绝对做不到。” 树背对着墓碑挥挥手,逐渐走远。 站在原地的白谦之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由于夜千辰和他说这是影像回溯,他以为自己根本无法干涉这个世界。 事实是,就算很轻微,他能做到。 那也就是说…… 那根本不是回溯,那是——回到了他本该在的世界。 虽然,只是以幽灵的姿态。 白谦之刚想离开,墓地里回来了一个他以为绝不会回来的人。 白谦之对他露出逐渐冰冷的神色。 那个男人。 那个石头一样的男人,那个永远也……永远也不会心软的男人。 他的父亲。 第六十五章 魔物狂潮-其一 “滚啊……” 白谦之对这个男人恶言相向。 “你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你来。” 白谦之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花和一样东西放下。 白谦之看着那样东西,表情逐渐扭曲—— “你……” 那样东西,是一架火箭模型- 「你们看,那就是航天火箭,能冲向太空的伟大机器。」 白谦之无法阻止地想起幼时父亲带他去看的展览。 ——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做宇航员! 父亲身边的一个小男孩指着宣传片手舞足蹈。 ——宇航员有什么厉害的,还是造火箭的科学家厉害! 那时小小的白谦之抄着手反对道。 父亲宠溺地摸着两人的头。 他那眼中还闪着柔光的神色,白谦之一生也忘不了。 「好,谦之以后做造火箭的科学家。」 ——那我呢我呢,我要做宇航员! 「好,敬之以后坐着哥哥的火箭冲上太空!」 ——好耶,冲上太空! 白谦之本以为,随着敬之的那件事发生,这个火箭模型会永远随着关于那个男孩的所有物品一起消失。 可是今天看来,好像又没有…… 白谦之的父亲跪在墓碑前,双手撑着地面,有泪水滴落在墓前。 “假惺惺的混蛋,你别妄图让我原谅你!” 白谦之面目扭曲地对他怒骂。 “你现在知道哭了。” 他对这个悲伤的男人发出讥讽的冷笑。 “我问你啊……我问你,当初敬之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肯为他哭?为什么你当时没有为你最爱的小儿子哭,而是自始至终用那一副冷漠的臭脸对待?你活该!你这个冷血的怪物!” 天色变了。 淅淅沥沥的雨自苍穹落下。 如果这场大雨是谁的泪水所化的话 不知在场的父子二人会是谁的泪更多。 那个男人在雨中丢脸地蜷缩成一团,放开声音哭嚎。 白谦之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自小到大,白谦之只在爷爷奶奶去世时才见过他红了眼眶。 父亲在他记忆中从来都是一个坚韧的人,只是在成长途中,这个男人逐渐从温柔变得一点点坚硬起来。一点点地变得无可理喻,一点点地……变成一块沉默的石头。 “你给我起来啊!我不要你为我哭,把你的悔恨和泪水给敬之啊!” 白谦之发了疯地踢着草地,虽然是幽灵的他根本做不到那件事。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说更懂事的小儿子你不懂得为他悲伤,不愿意对他忏悔,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非要等到失去了一切你才悔过?!太晚了,太晚了!敬之他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永远不会!” 白谦之承认,他恨着父亲。 因为在那个人失去色彩的那一天,最应该为其悲伤的那个人,一滴泪也没掉。 “混蛋……站起来啊!敬之他那么爱你,他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白谦之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暴跳如雷。 但他只是觉得无比悲伤。 决意要将之埋葬在暗处的伤口,此刻就像被谁重新挖出,暴露出那些赤裸裸的血痕。 一道一道,被重新细数。 墓园外,有人撑着黑色的伞。 是白谦之的母亲和树。 “第一次见到叔叔这么难过。” 树为母亲撑着伞,两人似乎已经在这里有一会儿了。 “我们不去,没事吗?” 白谦之看见母亲擦着眼角的泪光。 “就这样看着他吧,在我们的小儿子敬之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躲开所有人独自发泄情绪的。他为了这个家独自承担了很多事,为了不让自己垮掉,在别人面前就绝对没办法发泄这些情绪。他也很努力,就是因为太努力了才会变得那么笨,这些事,我是一直知道的……” “只是,本来想等谦之再长大些,再向他解释父亲的做法的……” “阿谦那个别扭的性格,和叔叔还真是父子啊。” “是啊,所以……” 母亲已经无法继续说下去,伏在树的肩头抽泣起来。 白谦之看到这一幕,仿佛被电击一般停在原地。 忽然平复的情绪不代表他的悲痛停止了。 它们都变成了一种无力发泄的疲惫感。 ——什么啊…… ——你们把我至今为止所遭受的一切都当什么了啊。 白谦之明白了一件事。 他对父亲的怨恨,不是单纯的「你为何不为他悲伤」。 而是这个男人日复一日的沉默和坚硬。 明明把那些事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明明我们是家人对吧? 什么长大再和我解释,我一直都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吗…… 我一直都不是个能帮你们分担的角色吗…… 我们的家到底算什么啊! 不回家的父亲,不称职的母亲,不可靠的哥哥,还有已经不在了的弟弟。 我们的家到底算什么啊…… 我只是一直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以那种态度对待弟弟离去的解释而已啊…… 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家能有家的样子而已啊…… 不要总是让我,一个人,唱着扮过家家的独角戏啊…… 像是积攒了四年,早已濒临极限的崩溃情绪在此时触碰到了那个界限,白谦之被无孔不入的疲惫感吞噬,倒在地上。 实感逐渐丧失,他清楚离开地球的时间到了。 ——我要回地球。 ——然后我要揪着那个男人的衣领揍一顿。 ——我要他和我一起,去敬之的墓前道歉。 在下地狱之前,白谦之只剩这一件事想做。 回到囚笼时,天已近明。 夜千辰和凌落曦看上去很累。 “怎么样,有看到什么对你来说有意义的东西吗?” 白谦之默默点头。 “有就好呢,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凌落曦有些欣慰。 “哎,可惜我们是施术者,没有灵魂,无法这样窥见地球,有些遗憾。” “我想回地球。” 白谦之开口。 “你们不是说有方法能回去吗,我要回去。无论是什么方法我都会去找,在那边,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 “关于这个,我们有一个请求。” “说吧。” “回到地球的方法,一定是被埋没在了曾经辉煌的时代中。那些有记载的符文想想应该是散落在大陆各地的古都里,如果你要启程前往各地寻找回到地球的方法,我们想与你同行。” “那就一起走。” 白谦之并不介意有人同行。 相反,他其实很需要这两个学者帮忙。就算他们不提,他应该也迟早会来请他们一起走。 “哎呀,那我们收拾收拾出发吧!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想想还有些激动~” 三人从地下室出来,白衣还在自己房间。 在凌落曦与夜千辰收拾的空隙里,白谦之找到他。 “听着,白衣,我要回地球,回到盾耀之都后我会马上去找回地球的方法。你愿意跟着就继续跟着吧,不愿意我也无所谓。” “启程吧。” 白衣的回答十分简单,没有问白谦之为何想要这样做,也不多问仪式的事。 但白谦之现在不想去研究这个男人的性格或心理。 “回去之后,我会先尝试安抚公主同意我离开。你们俩好歹也来了这么多年,对那些杂七杂八的国家总是有了解的吧?我们四个人一起从周边开始找,应该可行。” 在从艾芒西朵山脉折返盾耀之都的途中,白谦之展开盘算。 “嗯,是可行的。不过,艾芒西朵周边的魔物好像有所减少……” 一面回答,夜千辰一面敏锐地注意到附近有些不对劲。 “这很奇怪吗?” “当然。艾芒西朵山脉的魔物多少都受这片山脉的魔法影响,平常也不会轻易离开这一带。虽然我们现在处于外围地带,但周边魔物除非被大量屠杀,不然我们应该不至于一只都碰不上。” “碰不上还是件坏事?” “不不不……” 夜千辰往四周打量,目光一顿,往右前方不远处跑了几步,仔细观察地面。 枯叶混杂着昨夜受了露水还未干燥的泥土,而这上面有一群杂乱的足迹,一直通往山外。 似是要印证心头所想,夜千辰往周围扒拉了几下。 果然这周围,全是隐藏在雾气下不易发现的魔物足迹! 夜千辰神色立刻一紧,目光投向山外。 “糟了,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六十六章 魔物狂潮 -其二 轰隆隆———————— 艾芒西朵山脉边缘与平原的交界处,无数魔物聚集而成的兽潮,正朝着盾耀之都奔袭。从山坡上望过去,像是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完蛋,盾耀之都有危险了!” 夜千辰和白衣从树冠上跳下来,一行四人立刻跟着这股狂潮往盾耀之都急行。 魔物狂潮的起因暂且不管,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提前报信让即将离开盾耀之都前往周边国度的远征团及时聚拢兵力前往迷茫石林抵御狂潮的话—— 盾耀之都就完了。 “我们没有快捷交通工具,这样下去赶不上狂潮的。” 所以说,为什么这里没有飞机或者汽车! 白谦之相信此刻的夜千辰夫妇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虽然狂潮因为规模庞大,整体行进速度并不算快,但毕竟领先他们很长时间,要想短时间内赶超基本免谈。 “你们看,山下是什么!” 白谦之指向山坡下某处,在那里有一个落单的人影,正被几只落单的魔物围住。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出来?是艾芒西朵山脉里隐居的魔法师吗?” “好歹看着像个人吧,你们打算就这样看着吗!” 白谦之加快速度往下冲,白衣紧随其后。两人赶到山坡下时,人影已和魔物开战。 看样子确实是魔法师,可惜并不强,无法与这几只魔物抗衡。 白衣迅速起跳袭杀,不过几下就结束战斗。 “啊,得救了得救了!” 要说是个少女,面前这位拍着胸口舒气的魔法师未免个子太高了。 暗蓝的发色和瞳色搭配着尖耳,特征完全与人类不同,有些像安苏和赫拉蜜雅那样的精灵。 反正安戈班的主要人口就是各种自然精灵就对了。 “你是这片山脉隐居的魔法师?为什么会在狂潮边上?” 夜千辰开始盘问。 艾芒西朵山脉中有能力自由出入的魔法师随便抓一个也比她强大数十倍,像这种弱者,非说她是隐居的魔法师实在有些牵强。 “各位恩人,初次见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这名少女(有待考究)魔法师撩撩凌乱的发丝,向他们稍稍鞠躬。 “名字是洛蒂娅·博尔吉亚。正如几位所问,我是这片山脉中的居住者,打算前往盾耀之都。” 她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独眼马,摆出尴尬的傻笑。 “哎,本来察觉到艾芒西朵山脉的魔物正在减少,想耍小聪明趁机不被麻烦地出山,没想到是狂潮呀,嘿嘿——” “你也去盾耀之都?” “嗯嗯,我是去参加王国魔法学院的招生典礼的!” “你也太乱来了。艾芒西朵山脉的魔物习性都摸不清。我要是你,这种异常情况下绝对待在家里不随意走动。” 夜千辰撑着额头数落。 “你们不也在跟着狂潮走嘛。” “虽然说得没错就是了。” “我有一个请求。” 白衣盯着她的独眼马开口道。 “哎呀哎呀,救命恩人的请求怎么能不答应呢,你说吧!” “我们想借你的马。作为交换,这两位魔法师会陪同你前往盾耀之都。” “对啊,有了马我们就能快魔物一步了!” 白谦之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当然可以,狂潮朝着盾耀之都去了我也很担心呢。” “狂潮抵达盾耀之都大概需要四天,我们骑马回去最快需要三天,不能再拖延了。” “你,你们,借用是可以……不要让我的小马累死呀!” 在洛蒂娅慌乱的语气中,白衣与白谦之已经跨上马背。 “她交给你们俩了,我们俩走了!” 白谦之对夜千辰夫妇挥挥手,白衣一拍马背,独眼马一声长嘶,绝尘而去。 同一时间,盾耀之都盾耀骑士团训练场内。 “所有人保持阵型,不要乱!” 已经换上团长制式甲的洛耶莉正立于高台,眺望远方初升朝阳。 “这次外征我们要去东方边境调查大规模魔物聚集事件。大家加紧训练,三天后凌晨准时出发!” 说回白谦之这边。 「哒哒哒哒哒哒——」 此时还处于第一天深夜。 独眼马体力旺盛,正迎风奔跑。幸得有着夜视的能力,白衣只管驱策大致方向,其他的交给它便好。 “我们现在和狂潮是怎么个情况?!” 白谦之迎着风声大声问白衣。 “平行位置,已经接近狂潮的大前方了。继续这样下去,只要马体力充足就能赶超。” 白谦之侧耳,狂潮的声音还能远远传来。 为了寻求速度,他们绕开来时的原路,选择了一条更为崎岖的近路,试图从侧面赶超狂潮。 代价是第二天中午,白谦之就已经因为颠簸受不了了。 不仅臀部和大腿磨破,连胃里也翻江倒海。 “接近盾耀之都,狂潮又加快速度了。” 白衣听得远方阵阵怪吼,心头一沉。 他们现在已经赶超狂潮,处于迷茫石林中。可狂潮也在不断加快,很有可能会和他们同时抵达盾耀之都,那样他们的奔袭就毫无意义。 “你往正前方骑回去报信,我去抵挡狂潮。” “靠,你疯了!那么多魔物,一只一脚都能把你踩成泥!” 再相信白衣的实力,已经两天多没停下歇息过的白谦之也不会相信他能让势不可当的狂潮慢下来。 “没有其他的办法。” 白衣猛拉缰绳,独眼马猛然停下。 不得不夸上那么一句,洛蒂娅这只独眼马体力真的很好。 经过这么久的奔袭,它的状态还不算糟,也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人们信赖的生物了。 “快回去。” 白衣跳下马,几下在石林里消失。 “还真乱来……” 白谦之强忍疼痛,拉动缰绳。 “冲吧,去王都!” 白谦之奋力一甩,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独眼马立即提速,前往王都。 第二日日落时,白谦之在石林一处高地回头去看后方的狂潮。 乱了。 应该是白衣杀进去了。 “不要命……” 白谦之一咬牙,总觉得在这种时候决心不能输给白衣。 因此就算全身都快散架了,也仍然加快速度。 盾耀之都不远了。 第三日凌晨时分。 “集合,出发!” 洛耶莉跨上战马,在城墙上费洛彼斯的注目下带领第二团缓缓走出王都大门。 “你们看,远处有什么东西来了!” 精疲力竭,只靠着意志半吊在马背上的白谦之也抵达了盾耀之都后方大门。 “是离去的勇者,撤销布防,打开城门!” 一名眼尖的盾耀骑士认出了白谦之。 在白谦之与白衣离开之后,国王赫拉蜜雅就向王都公开了白谦之的身份,也就是降临的勇者。 体力不支的独眼马在城门前放缓,白谦之噗地滚落马背,盾耀骑士们一股脑地围上来将他那血肉模糊的手从死死抓住的缰绳上脱离下来。 “魔物狂潮……从艾芒西朵,来进攻盾耀之都了……” 眼中满是血丝的白谦之说完这一句,昏死过去。 第六十七章 魔物狂潮-其三 “团长,魔物狂潮……有魔物狂潮从艾芒西朵方向进攻盾耀之都了!” 城墙上,一名盾耀骑士气喘吁吁地奔向费洛彼斯。 “什么,谁告诉你的?!” 费洛彼斯一把抓住他问。 “是勇者,他拼命赶回来给我们报的信……” 费洛彼斯的脸色顿时一沉。 “通知全团,全体警戒,抽调五分之四人手前往迷茫石林建立防线抵御狂潮。拉响大钟,通知王国光魔法团和王国魔法学院的人参战。” 费洛彼斯一边走下城墙一边冷静吩咐。 走着走着,他往城门处大吼 “第二队队长牵马来!我要把洛耶莉和她的第二团追回来!” “收到!” 在费洛彼斯策马离开王都时,效率超高的盾耀骑士已经照他的命令聚拢在迷茫石林建立防线。 「铛——铛——铛——」 钟声响彻盾耀之都时,居民们都已经在盾耀骑士团的指挥下安全疏散。盾耀骑士团,王国光魔法团,王国魔法学院,组成了坚不可摧的三道防线。 安戈班王国之所以能繁荣千年,便是靠着这上下一心的超高凝聚力。 王宫施疗院中。 赫拉蜜雅,阿尔夏,艾琳希丝,小爱四人正守着昏迷的白谦之。 长达三日的奔袭使白谦之大腿周围一整块组织已经完全报废,面色极差,手心也被粗糙的缰绳磨得让人不忍直视。 “看来我们这位年轻的小勇者只是嘴上不饶人呢。” 阿尔夏轻笑着将目光落在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庞上。 如果没有白谦之提前带回狂潮即将来袭的情报,等到狂潮抵达时就算能守住盾耀之都,恐怕也会伤亡惨重。 三日奔袭,换来的是无数人的生还。 “我也该去统领光魔法团和魔法学院抵御狂潮了,这里就交给小艾琳和笨学生吧。” 阿尔夏呵呵一笑,转身前往前线。 —— 紧张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安戈班的防御阵线也已构建完毕。 第一道防线是及时返回的洛耶莉率领的第二团,侧翼由王国魔法学院守护。 第二道防线则是费洛彼斯率领的盾耀骑士第三团,作为呼应与援军。 最后一道防线是阿尔夏率领的光魔法团,安克西也在其中。 万事俱备,只待狂潮逼近。 “报告团长,狂潮中,狂潮中有人在战斗!” 第一道防线最前方,前去侦查的盾耀骑士用难以置信的声音向洛耶莉回报。 “不可能啊,有人能独自抵御狂潮吗?” 洛耶莉先是震惊,随后她想起一个人。 “第二团全体都有!主动出击,支援白袍剑士!” “全军——突进!” 随着传令兵的喝声,防线由防守阵容在极短时间内转为进攻阵容。这面坚不可摧的盾,变为了一把锐利长枪,朝着魔物狂潮迎面而去。 “全军跟进!” 得到消息的费洛彼斯也没掉链子,立刻指挥跟进第二团。 “王国魔法学院保持阵型跟进!” “王国光魔法团跟进!” 洛耶莉率领的第二团作为长期远征在外的骑士团,各方面素质过硬,他们以摧枯拉朽的攻势冲散狂潮的先锋军,很快进入内部。 一片混乱中,洛耶莉看见手持罗梭棘剑,正与一头巨大魔物战斗的白衣。 “白袍剑士,可别一个人逞强啊!” 洛耶莉出手利落,与白衣合力将魔物斩杀。 “白谦之赶回去了吗。” “及时赶回去了。嘿嘿,一个赶回王都送信,一个拖住狂潮,多亏你们这对最佳组合了。” 洛耶莉一脚将扑上来的瘦小魔物踹飞,紧接着用大剑将它斩于空中。 “接下来的战斗,就安心交给我们吧!” 第二团的猛烈攻势助长了士气,很快第三团,王国魔法学院,光魔法团都取得上风,推进了狂潮内部。狂潮的节奏本就被白衣打乱,一时间没能凝聚起来,节节退败。 ——莉莉,小心啊! 洛耶莉正在战斗中,侧面盲区的魔物被一道魔法箭及时击杀。 “嗯?” 洛耶莉一转头,看见脱离团体冲到了前线的安克西。 “咳,我是说……洛耶莉团长,要注意周围!” 被傻眼似地注视着,安克西干咳了一声。 “多谢啦。前线很危险,你作为魔法师,还是退到后方吧。” “没,没事,我也想多出一份力!” 好不容易摸到她身边来,这次还难得帮上了忙,安克西自然是不会再想着浑水摸鱼了。 “哈哈,真拿你没办法,那自己多注意。” 洛耶莉转身清掉安克西周围扑上来的魔物,对他轻快一笑。 “团员和居民们都叫我团长或者洛耶莉大人,国王和大魔法使叫我洛耶莉,公主叫我洛耶莉姐姐,莉莉啊……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我很喜欢!” (什么什么……她这是同意我这么叫了?) (她居然说很喜欢我这个肉麻的称呼吗?) 要不是洛耶莉还在面前,安克西恐怕得当场在狂潮里跳支舞以表激动。 黄昏时分,胜利的号角吹响了。 魔物狂潮的主体已经悉数歼灭,剩下一些零散的魔物要么四散逃离,要么就很快倒在了围攻之下。 安戈班这边的人员死伤并不严重,这一仗算得上是压倒性胜利。 “检查战场,救治伤员,别把没死的人看漏了。” 费洛彼斯指挥着作为殿后部队的第三团清理战场,洛耶莉的第二团和魔法师们已经收队。 “白衣,我代表盾耀之都全体上下,多谢你替我们抵挡魔物狂潮呢。” 阿尔夏找到独行的白衣,对他表达感谢。 “分内之事而已,白谦之呢。” 白衣并不在意这些客套话,他只在意白谦之的安危。 “哎——你还是那么冷淡呢。放心吧,我们的勇者大人已经被好好地保护起来了。” 两人谈话的时间里,远处的第三团也收队了。 ——团长,这一仗打得这么漂亮,今晚有庆功宴吧? ——当然!你们这群小子都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自己! ——好喔! 打了胜仗,互相扶持着收队的盾耀骑士们难得地闹热了起来。 “白衣,要来王宫参加庆功宴吗。” 阿尔夏趁机对白衣邀请道。 “不必了,我的那一份就记在白谦之头上吧,赶回来是他的决定。” 白衣收起剑,沉默地离开。 第六十八章 勇者大人 说起来,像白衣这样的冒险者,其实没有必要去帮助「勇者」。 毕竟这片大陆上冒险者的出现,比那群名为「勇者」的异乡来客早更多。 即使是由勇者们创建的勇者时代里,冒险者的脚步也仍然遍布大陆。 其实冒险者和勇者本应该是关系不好,甚至立场对立的两种人。 但凡冒险者能做到的事,勇者亦能做到。 而但凡是出现了勇者的战场,浴血奋战的冒险者们便会立刻失去关注度,胜利是基于勇者的强大,败了也是因为有冒险者存在,勇者们才会顾及良多。 与走到哪里都会招致崇拜的目光与鲜花美酒的勇者们相比,冒险者们在社会上的地位大概只比街边无所事事的小市民要高那么一点。 毕竟那就是一群以完成委托和四处探险为生,做着朝不保夕工作的人嘛。 哎,也不能怪大家,毕竟勇者们真正的战场是没骨气的冒险者们绝对无法插手的。 这一点冒险者们当然也心知肚明,所以一旦有勇者出现,冒险者们都会尽力避开他们。多年来双方偶有摩擦或合作,但大部分时候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直到那个一手开创了勇者时代的男人开始以「冒险王」的身份自居,冒险者与勇者们之间的嫌隙才真正消除。 说来可乐,那个本应该自称「勇者王」的男人开始称自己为「冒险王」的理由,居然是「冒险者之所以是冒险者,是因为他们不仅以冒险为生,更重要的是还热爱冒险这件事本身嘛!」 ——「勇者」之名只是用来提醒我们背负着怎样的宿命。 ——假如能放下这份宿命,我就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冒险者而已。 那个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伟大男人,那样对世人说着。 然后,到了现在—— 最近,还未完全康复的白谦之陷入了苦恼当中。 原因是现在全盾耀之都都知道了他的身份,赫拉蜜雅还将他赶回盾耀之都报信的事添油加醋后广布于众了。 虽然早就对这个女人的手段有了心理准备,但白谦之真的想不到,就这短短的几天内,盾耀之都上上下下已经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的脸了…… 现在每天来拜访勇者的人都能从艾琳希丝家一直排到王都中心广场。 白谦之连门都不敢出。 因为一旦出门…… ——是勇者大人啊,快来店里吃饭吧,今天有特意为您准备的勇者专属菜单! ——勇者大人来我家的店坐坐,为您免费提供各种顶级饮品! ——这是一点小心意,勇者大人快收下吧! 街边的各种店铺和小摊就会像这样沸腾。 一直拒绝他人的好意会显得为人高傲,如若不拒绝,短短几分钟民众们的谢礼就能把他埋在现场。 路过各种学院,还没走近,老师们就会带着一群稚嫩的孩童围上来。 ——勇者大人!这是孩子们为您编织的花环!孩子们都想成为您这样伟大的人! 一道道纯真无邪的目光能让白谦之夜里都吓得醒过来,数数自己白天做了点什么亏良心的事。 就算是和艾琳希丝一起出门,虽然没有人再把周围围个水泄不通,但也免不了被投以某种奇怪的目光与背后的各种窃窃私语。 ——勇者大人和公主真是绝配的一对呢。 ——是啊是啊,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时候结婚。 ——要是能尽快有可爱的小家伙就好了! “受人欢迎真可怕啊……” 白谦之被安克西护着,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往家走。 “要不是公主坚持让我出来走走,有利于伤势恢复,我打死都不要出门……” “别这么说嘛!你现在可是盾耀之都的大英雄了,这么说会让我这个做梦都想当英雄的人深受打击耶。” 安克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摆出了灿烂的笑容。 “勇者要是能让给你做,我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别的不提,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回到家时,两个女孩都在家,唯独白衣不在。 “你们回来啦。安克西辛苦了,因为我陪同出行的话场面会比较麻烦,所以只能拜托你了,快坐下来。” “公主太见外啦。怎么说白谦之也是我兄弟,公主也是我的好朋友,这点小忙不值一提。” 「咚咚咚——」 三人还没来得及坐下,门口有只手探进来敲了敲。 “打扰了。” 这样严肃的敲门方式代表来人只有可能是费洛彼斯。 “费洛,快进来坐!” “谢谢公主,但这就不必了,我今天是临时过来找人的。” 费洛彼斯庄严地站在门口。 “哎呀,白衣先生的话刚巧不在哦。” “不,我是……” 费洛彼斯探头进来,锁定了白谦之。 “我是来找他的。” 大家都愣住了一瞬间。 毕竟将责任二字贯彻到底的费洛彼斯会特地来找白谦之这种完全不把责任放眼里的人还真是有如日出西方。 “有什么事吗,费洛彼斯团长。” “你出来,我们单独说。” 两人来到屋外,费洛彼斯郑重地取下身后背负的一把蓝纹直剑,板着认真的面孔用双手递给他。 一起被递过来的还有一块香皂大小的橙色小石头。 “报信这件事做得好,对得起勇者的身份,我费洛彼斯·奥柯尔认可你了。这把剑是我年少时的佩剑,只送给我认可的人。这些魔法精粉能起到养护作用,好好对待它。” 这严肃而隆重的赠剑搞得白谦之有些无所适从。 “我说……费洛彼斯团长,我其实也没做什么耶。” 白谦之没有立刻接过剑,而是用手指搔了搔脸。 “以我个人的看法,你还配不上这把剑。但因为你的及时通报,盾耀骑士团把伤亡降到了最低。身为团长,我有必要代表我的骑士们向你表达敬意。” 虽然爱兵如子的性格是加分项,但还真是有够伤人的说明。 “哎,我收下吧,谢谢团长你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白谦之也不好拒绝。 毕竟「勇者」连爱剑都没有也太掉价了对吧? “再加把劲吧,这片大陆还在等待你去拯救。” 丢下这样一句话,费洛彼斯转身回工作岗位去了。 很快,勇者降临这件事在整个安戈班王国传开,甚至有传出国外的趋势。 这一则消息会在全大陆翻起多大的浪花,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白谦之没空去关注形势,姑且待在盾耀之都继续养了两个月。 夜千辰夫妇在两个月中翻遍了安戈班王国的各种典籍,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这代表着他们要启程离开安戈班了。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白谦之决定将这些向艾琳希丝坦白。 “公主,有空出门逛逛吗?” 白谦之找到在打理家务的艾琳希丝,她今天换了身朴素的连衣裙,扎起马尾的样子不像公主,倒像个乖巧的邻家女孩。 见到白谦之,艾琳希丝擦擦汗笑着应下:“可以呀,等我把家务做好。” “做这些干嘛,让小丫头来做就行了。” “小爱这几天作为临时讲师去王国魔法学院为今年的新生们授课了。她平时那么辛苦,也不能把这些事都留给她做嘛。” “那就叫我啊。” 白谦之一把从她手里拿过拖把。 “拖地这种脏活累活,交给我这种男人来做啊。” “哎呀,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况且我一直住在公主家,不做点什么也对不起公主吧。” “没关系呀,我从来没有这种意思,小爱也不会介意的。” 不,那个小丫头不介意才有鬼。 “我知道公主没有那种意思,可是一个人做这些也很浪费时间对吧。公主去擦桌子,我来拖地,然后我们一起出门散步,怎么样。” “嗯!” 艾琳希丝这才精神满满地改去擦拭餐桌。 因为小爱几乎每天都会仔细打扫,家务活很快就结束了。 片刻后,两人漫步在街道上。 虽说盾耀之都的民众们过去这么久对白谦之仍然热情不减,不过今天倒没什么麻烦,因为大部分人都去围观王国魔法学院的授业盛典去了。 “公主,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走过一片祥和的地段,白谦之忽然出声。 “嗯?好啊。” 白谦之把视线往天上抬。 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脑海中稍作措辞。 “我想回地球了。” 能想象到自己的话大概是多么残忍的话,但白谦之不想在这里退缩。 因此只能一口气把那些话说出来。 “我想回地球,在那里,我还有没做完的事。过些日子我会和艾芒西朵出来的那两个魔法师以及白衣四个人,前往大陆各地寻找回家的方法。” “欸?” 艾琳希丝脚步一顿。 第六十九章 一起去吧 艾琳希丝有一件害怕的事。 她背负着某种沉重的「使命」。 然后,这件事绝不能告诉白谦之。 艾琳希丝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个路边的小女孩,空有一身受人欢迎的温柔,却没有任何能承担起储君或是那份「使命」的能力。 不如说,艾琳希丝曾经一直渴望成为那种普通的女孩。 能任性,能单纯,能随时随地表现得脆弱和无助,不必被要求成为一位完美的公主。 然后,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被谁守护。 艾琳希丝当然知道,让一个人去背负完全无法背负的使命是多么痛苦的事。 所以在遇见白谦之之后。 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能与自己的使命相配的人。 —— “我明白这个消息对于公主你来说或许有些过于唐突,但我已经决定好了。” 面对没有反应的艾琳希丝,白谦之忍住不断生出的对自己的厌恶感,一口气说完。 他不想惹艾琳希丝伤心,至少不想惹她哭。 所以在这里更不能委婉其词。 “离开的方法……真的有吗?” 好久,艾琳希丝才反应过来,怔怔地问。 ……她真的反应过来了吗? “嗯。据他们说,离开的方法大概隐藏于失落在大陆各地的古都里。希望确实渺茫,但我想尝试。所以就算公主接受不了,我也希望公主能够接受这件事。” 又愣住了。 白谦之知道自己是个混蛋。 但这个恶人他已经做了,就必须要做到底。 “听我说,公主……” “那,就去吧!” 大概是怕自己会泄气,她忽然鼓足气势,一口气打断他说道。 白谦之微微张着嘴,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她。 什么啊…… 你要是这样的话。 我真的要没法原谅自己了。 “公主,不介意吗……” 白谦之摆着难看的笑脸偏过头问。 “不会,因为那是你的故乡啊。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有回去的办法,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为什么?” 白谦之连生硬的笑容都无法维持下去。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会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坏事。 明明才说好会以朋友的关系继续相处吧? 那份会守护她的约定也才作下不久吧? 虽然笑得那么柔和,但这家伙绝对在难过吧。 为什么不出口挽留? 就算是摆出寂寞的神色也好,就算是责备,就算是说对自己很失望也好。 说到底自己也是,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无药可救的烂人了,在考虑要怎么和她说的时候也早就做好承受一切情绪的准备了。 被她这样支持,不应该是一件省心的大好事吗。 可是为什么,一瞬间心好痛…… “因为。” 艾琳希丝背对阳光望着他,轻声回应。 “我想要见到你开心的样子。” “小爱和我说过,你有着沉重的过去,我也想过要不要问你。但是偶尔看着你的神色,就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言语就能安慰的事。所以,我想如果你能回家的话,如果能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能开心起来吧。” 逞强,手在微微地发抖。 “因为,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一直都没有真正开心过,笑容也一直很勉强。一看到你寂寞的样子,总觉得无法安慰你的自己也没办法开心……” 这句也是逞强,目光中的难过已经藏不住了。 “公主,你就没想过……如果我找到了回去的方法,就这样不管你们扭头就走呢?” 没有去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会有多难看,白谦之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一句。 “就那样做吧,没有人会怪你的。” 湿润的眼眶在日光下反射出凄美的光,艾琳希丝露出像圣人宽恕罪人一般温柔的笑。 心好痛—— 好想立刻去死—— “算了,公主,就当我……” “不行。” 艾琳希丝用手指轻轻点住白谦之的嘴唇。 晶莹的泪花落在裙摆上,她一点也不在乎。 “不可以退缩。” 略微颤抖的凄美神色让白谦之心如刀绞。 “因为你要是现在退缩了,我……会讨厌你的。” 无法逃避。 白谦之感到自己绝对不能逃避这句话。 自己绝不配逃避。 “我知道了……” 他只能顺从地点点头。 “要回去吗?” 她不打算放过似地追问。 “……要回去。” “没有听见喔。” “要回去……” “还是没有听见。” “要回去……我,我想回地球啊!” 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 得到白谦之肯定的回答,艾琳希丝才将手背在身后,对他摆出灿烂的笑。 “那,具体什么时候出发?” “这几天吧……” “那,可以在小爱结束授课之后吗?” “嗯……” “那,回家吧?” “好……” 最后是由艾琳希丝带着魂不守舍的白谦之回到家的。 小爱授课的日子不长,毕竟不是专业的老师,只是作为特邀人员指点一二而已。她结束工作的那一天,正巧也是休养好的盾耀骑士第二团和光魔法团联合外征的那一天。 “这次外征啊,我们是作为后备军协同莉莉的第二团前往调查东部边境的魔物聚集现象,多半会打不少苦仗,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你不是也快走了吗,下次见面就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哈哈,说不定还见不到了。” 安克西走之前,最后一次和白谦之在王都内他最喜欢的餐厅里吃饭。 “你这滑头能死了才怪。为了你的洛大团长,你也会拼了命活下来吧。” “那是当然,会努力立功也是真的!” “下次再见啊……” 白谦之的笑容中五味陈杂。 假如找不到回地球的方法,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哎,话虽如此,假如找到了也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总之有没有这下一次见面,还是未知数。 “这次我请你吧。明天我也走了,还有点东西要收拾,先回家了。” 白谦之把钱留在桌上,先出去了。 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回地球当然是想做的事,但是艾琳希丝对自己真的很好,而且自己也约定好会守护她—— ——事到如今还说那种自己根本无法守住的约定做甚么? 明明对方已经流着泪做出了原谅,还想再伤一次她的心吗? 白谦之狠狠地在无人的街角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这只会伤女孩子心的混账! 在心里如此骂过之后,罪恶感并没有减弱。 但是脑袋冷静一点了。 “唉……变得多愁善感不可行啊。” 白谦之拍拍脑袋,回家收拾—— “这么一看,好像也没什么要带的。夜千辰那两口子是魔法师,魔法物品可以找他们炼制。至于吃穿,靠狩猎和途中城镇补给大概就好。” 正值凌晨,白谦之在房间清点自己要带走的物品。 他打算在艾琳希丝醒来前离开,大概因为怕道别的时候她可能会突然哭出来……之类的。 他不想伤艾琳希丝的心——准确来说是不想被负罪感淹没,够差劲吧。 所以逃避虽无耻,但很有用。 躲开她,就这样离开吧…… “白衣,走吧。” 行囊里只有几件衣物和少量干粮,艾琳希丝和小爱的房间还十分安静,看来特意选小爱起床开始打理家务前一小时的时间点果然没错。 叫上白衣,两人轻手轻脚离开家,准备出发。 “夜千辰他们在城门等我们,走快些,费洛彼斯会提前为我们开门。我们跟着外征军的尾巴离开王都,再往西边走。” 白谦之已经大概想好了第一个目的地,哑肯。 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不仅有着「魔法的故乡」的美称,更是无数古籍和遗迹的埋藏地。在它那片死寂的沼泽地中,曾有过无数繁荣的国度。 这些地方定然危险,但确实是他们的绝佳去处。 去哑肯要途径三个小型国度,翻越不计其数的艰难地形,预估最快要半年。 而这片大陆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两人一路走到城门,费洛彼斯与一众盾耀骑士早已矗立在城墙上守卫王都。 外征大军刚走不久。 “勇者,你们决定好要走?” 费洛彼斯的声音从高墙上传来。 “是啊。一直在这片城墙里待着也对你们也没什么帮助吧,不如离开让我去做自己的事,也对大陆的现状好一些。” “还真是一点也不遮掩。” 费洛彼斯稍作迟疑,又问 “有和公主道别吗?” “没有,懒得道别了。” “是怕公主会不舍吧。” 那道宛若与高墙合为一体的坚韧身影忽然说。 “身为公主的骑士与挚友,若有其他人这样说,我一定会把这无耻之徒扔进护城河里喂鱼。不过能看得出来你对公主很关心。给你一个忠告,公主把你看得很重要,她也很单纯,信任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不打算短时间内回来,你最好和她好好道别。” “不要。” 白谦之转头,对那道身影咧嘴。 “见到温柔的女孩子哭,并且还是为我哭,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啊。” 白谦之轻飘飘地转身,那道背影像是消融在了夜色之中。 费洛彼斯收回目光,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迅速冲出即将关闭的城门。 “公主……” 费洛彼斯有些惊讶,旋即那些神色变成了无奈。 ——希望您对这小子的付出是值得的吧。 他在心中对艾琳希丝说道。 「隆隆隆——」 走在大道上,四人听到有一阵车马声由远而近地接近。 白谦之一回头,刚巧看见夜色中某人的愤怒脸。 “白谦之!!!!!” 天呐,这蛮横的声音。 除了那个小丫头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马车在他们身前急停,小爱跳下来对准他胸口就是一拳,打得生疼。 “我靠,你下狠手的……” “一言不发丢下公主是怎么回事!她可是救了你的命还是收留了你这么久的恩人,说走就走,你也太没教养,太不尊重人了!我恨不得杀了你!” 看小爱的表情,是真生气了。 艾琳希丝这时候从车里冒头。 “公主……哎,不好好道别是我的错啦,现在你们俩这是?” “一起去吧。” “啊?” 白谦之看见艾琳希丝眼中的闪光。 “我说,无论是什么地方都好,我们一起去吧!” …… 白谦之大概是笑了。 当然,被复杂的情绪冲击着的他不清楚自己的表情,因此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一起去吧。” 视线牢牢交缠。 白谦之如是说道。 第七十章 启程,六人团队 “是这样的,我和小爱打算去她的故乡哑肯一趟,去造访葛温顿家族的遗址。葛温顿家族唯一一座书库藏在哑肯的沼泽深处,除了家族直系成员外没人能打开它。里面有无数典籍与魔法,应该也能帮上你的忙。另一方面,也是收到了母亲的授意去调查重生教派。” 在路上,艾琳希丝向几人解释道。 “也就是说,国王居然同意公主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驾马的夜千辰在前方说。 “因为我用了两次蓝魔魂锁,目前阿尔夏老师的咒文已经无法保证能够长期抑制诅咒的力量了。” 小爱带着些许愧意地主动回答道“这是我目前唯一能继续在公主身边待下去的机会,只要前往书库,或许能够找到消除诅咒的线索……” “希望如此吧。” 白谦之此时正拿着地图研究夜千辰定下的路线。 “哑肯位于安戈班的西南方,我们得庆幸我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而且这一路并不难走。” “是该庆幸。哑肯是目前内陆仅存的几个大型国家之一,身处内陆西南部,即将面临黑暗的侵蚀,目前也是除安戈班外最有自保能力的国度。虽说哑肯和安戈班的关系算不上太好,好歹两国之间还有些通商,所以也有不少道路可以走过去。” 夜千辰人在山中,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倒是一点也没落下。 一周后,按照夜千辰所规划的路线,六人抵达此行第一个中转村落。 这是个山清水秀的河岸村落,村民多靠在林中狩猎与河里捕鱼为生,算是安戈班王国中比较常见的渔村。按理来说这样的一个大型村庄应该很热闹,这个村子里却死气沉沉,看不见什么人。 “大叔,请问一下,这里的集市在哪里啊?” 白衣和夜千辰都不擅长与陌生人交流,让女孩子去和人搭话又未免太不体贴了些,为了补充物资,白谦之只能出面拦下一名村民询问。 “集市?最近都人心惶惶的,还哪来的人做生意。” “人心惶惶?” 白谦之并没听懂他的意思,村民只是摇摇头,含糊其辞。 “快离开吧,不然你们也会有麻烦的。” 留下这样一句话,村民扛着斧头自顾自走远。 “怎么回事?” 夜千辰一脸不解。 事先说明,这里离安戈班的王都可并不远。 假如是山贼或魔物作乱,当地的冒险者协会应该会出面召集冒险者解决才对。 “先别管怎么回事了,不能在这里补给物资的话我们只能去往下一个城镇,那个城镇距离太远了,我们现有的物资不够撑的。” 白谦之打断了他的思考。 “也是,总之今天先在村外找个地方扎营吧。天快黑了,白谦之你跟我去林子里打个猎,看能不能撞好运遇见野猪什么的。” “ok。” 几人在村外扎下营,白谦之与夜千辰便结伴往林子里走。 “奇了怪了,这林子里怎么没什么活物?” 两人进去逛了一遍,夜千辰又是一脸问号。 “鬼知道……等一下,有东西!” “嗯?在左边!” “窸窸窣窣……” 片刻骚动之后,草丛中猛地窜出一个小男孩。 “什么啊,贪玩的小孩子而已吗,今晚只能吃干粮咯。” 夜千辰收起法术,失望地撇了撇嘴。 小男孩浑身脏兮兮的,手臂上还有些刮伤,看见两人的第一眼也是一震,随后怯生生地问 “你们,是人吗?” “不是人难道是鬼啊。” 白谦之叹着气问 “小朋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我在找我的朋友。” 小男孩抹抹脸颊上的泥土回答道。 “找你的朋友?他恐怕是骗你和他捉迷藏,自己早回家了。回家吧回家吧,你家里人该着急了。” “不是的。”小男孩低下头“我的朋友,他被怪物捉走了。” “怪物?” 等等,事情从这里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嗯,村子里自从一个月前就有喜欢吃小孩的怪物出现。怪物白天藏在森林里,会把进了森林的小孩都吃掉,晚上就偷偷潜进村子里捉小孩吃。昨天我的朋友也不见了,所以我想来救他。” “勇气可嘉。不过就凭你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是先跟我们出去吧。” 白谦之收起剑,帮他细心地拍了拍头上的泥。 总觉得,这个男孩有些亲切。 “嗯。” 小男孩乖巧地跟在两人身后,离开前,最后望了一眼被黑暗笼罩的森林。 三人走远后,树丛中,一张狰狞巨口一闪而过—— 回到村子附近时,白天没看见的村民们都出现了。 他们举着火把,分散在四处呼喊,看情况应该就是在找这个小男孩。 “奥尔,你的弟弟找到了!” 几个村民看见白谦之和夜千辰带着他从森林中现身,不知是谁大喊了声,所有村民都开始往这边靠拢。 “阿德,你……” 一个年轻女孩举着火把急匆匆自人群中跑出,看见小男孩后先是紧紧抱住他,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对不起,姐姐……” 小男孩在她的怀里低声说。 “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不管是你的朋友也好还是爸妈也好,一旦消失就不会再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要去林子里!” 女孩对他大声训斥道。 “我知道……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委屈,但小男孩只是哽咽着,一直对女孩道歉。 “咳咳——抱歉打断煽情的场面,有人打算跟我们解释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白谦之抱着手轻咳两声。 “是你们带他回来的?” 围观的村民们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个。 “你们回来了?” 团队里剩余的四人也被吸引了过来,从他们手上的火把来看应该也是有帮忙找人。 “是啊,这个孩子在林子里找他的朋友,遇见了我们。” 夜千辰简单概述了一下过程。 “给你们添了麻烦真是万分抱歉……在解释这件事之前,请先允许我向你们道谢。” 名为奥尔的女孩对几人深深鞠躬,随后拭去眼泪,说清了来龙去脉。 这个渔村原本是这周边的聚落中最繁荣的村子。 由于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些打猎的本事,加上直来直去的性格,冒险者协会下派在这里驻扎的冒险者工会与这里的居民们时常有矛盾。 简单说来就是居民们看不起冒险者们贪生怕死的秉性,而冒险者们觉得居民们过于粗野。 总而言之,最后冒险者协会撤销了在这里的工会。 这里也就自然失去了冒险者的保护。 最开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影响,但在一个月前,奥尔姐弟俩的父母与村中的几名猎户没有从深林中返回,众人虽然有协力搜救,但最终连尸首和遗物都没找到。 从那之后,村子里就时常有小孩消失,有时候甚至会有落单的青壮年与妇女消失。 有天夜里,决心一探究竟的村民们听见一家人的惨叫声后便纷纷抄起武器赶往,可是最终只见到有头怪物消失在了林子里。 最开始村民们也尝试过去山林里寻找这头怪物,但人多了它就会躲起来,人一少又无法保证能平安回来。加上它很狡猾,从不出现在人光明正大地面前,又特别钟爱袭击小孩子,所以村民们最后只能放弃,让小孩尽量不要出门,大家也都尽量待在家里。 这就是这个村子的现状了。 “我说你们啊……不能拉下脸去求最近的镇子上的冒险者协会吗?” 白谦之扶着额头数落道。 “我们也去过,但冒险者协会毕竟和我们闹得不愉快……” 村长满脸都挂着难为情,哎,毕竟冒险者本身就是一群没什么责任心的家伙嘛,运气不好遇上记仇的那种人会坐视不管也正常。 “我们来帮你们吧。” 知晓来龙去脉后,艾琳希丝站出来说道。 “我们是外出游历的旅行者。” 艾琳希丝会管这件事倒情有可原,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还就在盾耀之都脚下。 白谦之个人来说是不想管这事的,村民们自己和冒险者协会搞得不愉快,也算是半个咎由自取。冒险者协会的那些人中虽然确实有贪生怕死之辈,但至少是有确确实实和魔物作战的本领与情报实力的。 猎户比起这些专业的冒险者来说就差得远了。 就算他们这次解决了威胁村子的魔物,假如不和冒险者协会冰释前嫌,之后遇见类似的情况又该怎么办呢。 哎,管他的…… 艾琳希丝既然都应承了下来,白谦之不打算多嘴。 第七十一章 谦之与敬之-其一 “于是,我们怎么帮助这群村民呢。” 回到营地后,几人开始商量战略。 “嗯,目前我们只知道这只魔物很狡猾而且爱吃小孩,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来这个村子。不过要是它有了警惕心一直躲在林子里,进去找也太麻烦了。” 夜千辰单手撑着下巴说。 “既然不能进森林里去找,那就我们就见雀张罗,蹲守在有孩子的人家里,等它自己找上门来。” 白谦之提议道。 “逻辑是对的,主要问题是我们就六个人,村里有孩子的人家肯定比我们多。” “总之,明天先去村里打探一下吧。” 白谦之枕着身旁的大石头躺下。 “困死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战略商定完毕,众人各自睡下。 次日—— “大叔,请问你们村里有小孩的人户还有几家?” 天刚蒙蒙亮,白谦之就一反常态地比所有人都先去了村里了解情况。 “就还有个十来户吧。被捉走的孩子太多了,唉……这怪物的鼻子好像特别灵,每次都只找有孩子的人户。” “好,麻烦了。我现在去村里找那些人户看看。” 白谦之在村中稍作奔走,先后找到这些人户与其他知情村民了解后,发现那些在家里被袭击的孩子基本上年龄都不超过十二岁,不小于六岁。 在此基础上再做筛选,最终刚好剩下六户。 “差不多了。如果这个想法能行的话,就应该……” 白谦之正打算回营地向其余人说说自己的进展,昨日那名叫做阿德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大哥哥,给你的!” 一捧带着晨露的鲜艳浆果被递了过来。 “谢谢昨天你带我回家!” “谢谢了小朋友,哥哥不吃浆果。” 思绪被打断,白谦之也不烦恼,只是微笑着顺手帮他摘去了落在头上的树叶。 “哥哥,吃吧!这是我瞒着姐姐刚在林子外围采的,很甜的!” 「哥哥,吃吧——」 心脏在一瞬间冒出了剧烈的刺痛感。 白谦之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副画面—— “哥哥,吃吧!” 清晨的餐桌上,对面的男孩推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我的份也分一半给你!快考试了,哥哥要多补充营养,好好读书,变成可靠的大人!” 那是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 自己却没能成为他所期望的可靠的大人- “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听到稚嫩的关心,白谦之连忙收起糟糕的神色。 “哈哈,没有。我收下吧,就当接受你的谢意。” 白谦之其实很讨厌甜食,特别是浆果一类。 不过,还是一股脑吞下去了。 “好吃吗?” 传来了迫切的追问。 “很好吃!” 白谦之勉强地摆出大拇指。 “那可太好了,我自己也没舍得吃呢。” “下次还是好好陪着你姐姐,不要一个人出来了,她会担心的。” 白谦之蹲下来,带着柔和的神色拍拍他的肩。 “听我说,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你要保护姐姐,陪伴姐姐,不要让她再失去你,女孩子可是很脆弱的,要呵护她们才对。” “好,我也是厉害的男子汉,一定会保护姐姐的!” 阿德摆出一个精神满满的架势作为回应。 “这样才对。哥哥还有点事,先走了。” 白谦之刚站起来刚走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这怪物的鼻子好像特别灵,每次都只找有孩子的人户」 村民,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吧。 也就是说这头怪物应该是能分出哪里有小孩的。 白谦之猛地回头问阿德:“哥哥再问你一件事,你的朋友是怎么消失的?” “我……那天我和他偷偷在林子里捉迷藏,他说看见了怪物,我们就跑回家了。第二天就听说他不见了,所以我想去林子里找他……” 好,和自己的猜想一个样子。 这个怪物不仅「鼻子灵」,而且还会优先追踪接触过的受害者。 这么一来,阿德肯定是下一个。 白谦之加快速度走回营地,他要把这份猜想告诉其他人。 “哟,我们的勇者大人还真有干劲。” 营地里只剩靠着帐篷看书的夜千辰,其余人都被阿德的姐姐奥尔请去做客了。 夜千辰还在这里的原因是在等着白谦之。 “别贫嘴,我有一个猜想,需要马上和大家商量。” “去奥尔家说吧。” 两人一路走到奥尔家,其余人正在喝茶。 奥尔家并不富裕,父母都是猎户。失去父母后,已经十六岁的奥尔撑起家来,靠着家里留下的渔网和渔具像其他捕鱼为生的村民一样养活自己和弟弟。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就直接说了。” 白谦之坐下来,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今天早上经过我的了解,我发现这些消失的孩子都在十二岁以下六岁以上。这头魔物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准确地找到这些年龄符合的孩子,所以我推断它一定有某种能追踪或者分辨猎物的特性。” “村子里有孩子的人家还剩十几户,刨除不符合条件的,就刚好剩六户。我是这样想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六个人一人一户,等它来袭击。因为阿德是目前最后一个进入林子里还活着的孩子,所以它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他。” “不错的决策。” 紧密的逻辑让白衣都点了点头,破天荒地说出一句夸赞的话。 “可是那头魔物的实力我们不清楚,你一个人……” “我自己也可以,公主放心吧。” 白谦之用着某种极强的自信与决心回应着艾琳希丝的目光。 “我决定守在阿德家,你们五人分配其他的人户吧。”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最没能理解现状的人是小爱。 我在做梦吗,这家伙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有正义感了? 按他那懒散冷漠的性格分明应该一副帮不帮得了都无所谓的态度,为什么这么积极?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吧,我好歹扛过了白衣的训练,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弱耶。” 白谦之哭笑不得地回应这几道目光。 “不……你愿意的话,我们不是很有所谓。” 夜千辰摆摆手,替其他人作下决定。 “那就这样吧,我们去找其他五户人家。” “嗯。” 等其他人都走后,奥尔又站起身对白谦之鞠躬。 “谢谢您愿意帮助我们……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报答这份恩情了。” “以后就好好生活吧,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好的报答。” 白谦之走到门口,晨光透过他那并不算伟岸的身影斑斑点点撒下。 “只有活着的人幸福地活下去,才对得起死去的人啊。” 他背对着姐弟俩露出苦涩的淡笑。 ——对不起,敬之。 ——哥哥没能成为可靠的大人,也没能在失去你之后幸福地活下去。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白谦之在心中对那个男孩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第七十二章 谦之与敬之 -其二 在那个名为「敬之」的男孩离开之前,白谦之是个公认的好孩子。 成绩优异、待人礼貌、做事细致,认真负责。 虽然性格有些孤僻,但不影响周边人对他的高度评价。 被命运摆弄着人生的白谦之在过去一直思考一个问题。 ——我应该是什么人? 白谦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身份。 可无论是「好学生」还是「好晚辈」抑或「好朋友」,都不是他想要的。 那些都只是命运强加在他身上的负担而已,之所以成为那种人只是顺从命运的安排。 当转身看见满脸开朗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时,他就不再思考那个问题了。 白谦之想要成为一个「好哥哥」。 白家的父母一个不在家一个不靠谱,所以要说白敬之是哥哥照顾大的也完全没有问题,因此兄弟两人的感情十分要好。 对白敬之来说,白谦之是他憧憬的,想要成为的人。 对白谦之来说,白敬之则是下过决心要保护的人。 那种扭曲的家庭环境白谦之已经受够了。 至少他想让「哥哥」的印象对白敬之来说,不像「父亲」那么冷漠,不像「母亲」那么糟糕。 只要能一直承担起「好哥哥」这个身份,即使是那种扭曲的家庭环境他也能一直忍受下去。 白谦之一直是那样想的。 所以在失去自己唯一的身份之后,他也失去了一切。 —— 白谦之住进了奥尔家,和阿德睡一个房间,时刻保护着他。 这头魔物确实很聪明,在村民们恢复正常活动之后的第九天才有了动作。 「呼呼——」 这天夜里,阿德早早睡去,而白谦之守在门后的阴影处。 听见窗户被风吹开,半眯着眼养精蓄锐的白谦之立刻睁开眼,手已经放到费洛彼斯送他的那把直剑上了。 「喀嚓……」 一道极小的声音传来,白谦之探眼观望。 一只浑身呈暗绿色,只由两只三趾长足支撑身躯,除此之外大半个椭圆状的躯体都被一张布满利齿的狰狞巨口占据的魔物从窗口溜进了屋。 就是它了吗。 白谦之脸色一沉。 小爱姑且算是给了护身的魔法,可他还不打算用,而是等待时机。 魔物蹑手蹑脚来到阿德的床前,明明身形臃肿,走动却几乎没有声音,想来也是村民们难以发现其行踪的原因之一。张开巨口,一只极长的带刺舌头蛇一般从中伸出,轻轻将阿德的被子掀开。 时机到了。 ——这次,一定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了! 白谦之立刻拔剑冲出阴影,一剑斩断长舌。 「哇啦哇啦!」 魔物因疼痛发出怪叫,调转目标咬向白谦之。狭窄的屋内不好闪躲,白谦之只能以左臂挡住身体。魔物一口咬下,他忍着剧痛对其怒吼 “畜生,去死啊!” 「噗啦——」 直剑深深刺入其身体,魔物疼得松了口,想要逃走。 “别想逃!” 留在它口中的左手不顾疼痛狠厉地抓住尖牙,剑刃在它的身体上不断留下伤痕。 一道一道,皆是无名的怒火。 魔物轰然倒下—— “大哥哥……” 已经被吵醒的阿德看见白谦之费劲地从魔物口中拔出血淋淋的左臂,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哭着抱住他。 “呜呜呜……大哥哥会死吗?我不想你死!” “没事的,不要怕。” 白谦之恍惚地将手放在阿德头上。 「敬之……不要怕——」 白谦之下意识地喃喃。 「哥哥会成为可靠的人——」 有一股强烈得不可阻挡的悲痛正从心底觉醒。 「哥哥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轰!—— “白谦之,你没事吧!” 夜千辰一脚踹开门,白谦之此刻却已经控制不住那股不断爆发的,被他一直压抑的情感。 来自灵魂深处的悲痛与懊悔。 还有思念。 白谦之猛地冲出了屋子。 因为他止不住泪水了。 往日的记忆不断浮现,已经无法再欺瞒自己了。 ——哥哥,再一起玩一会儿…… 对不起,没办法再陪你玩了。 ——哥哥,今天也骑车出门吗? 对不起,没办法再载你出门了。 ——约定好了!等我以后坐着哥哥你造的火箭飞向太空,一定会在另一个星球上写上你的名字! 对不起,没能守住和你的约定。 ——我也想快点长大,成为像你这么可靠的人。 对不起,没能成为一个好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狂奔出去的白谦之在草地上滑倒出去。 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温热的液体一直从眼中冒出。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的白谦之感到有人将自己扶起。 “可以吗?” 艾琳希丝在正对面坐下,握住他的手背。 “可以和我说吗?” 她轻轻地问。 “可以的话,愿意让我帮你承担一些吗?” 感受着从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白谦之险些再次落泪,沉默许久,他才勉强开口说 “我曾经有一个弟弟,他叫白敬之。” “敬之小我五岁,我们兄弟俩从小就形影不离。在他眼里我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比父亲可靠,比母亲温柔。敬之很懂事,从来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不会任性。连我爸那种混蛋……他也说过要我试着去好好地交流,因为他认为父子之间就是要关系好才行。” “是个坚强的孩子呢。” “是啊……可是身为父亲,本应该保护这个家的那个男人,却亲手害死了他。” 白谦之咬着牙,提起往事。 ——白谦之落入囚笼的四年前。 长久没有回过家的父亲在那一天,带回了一个新款家务型机器人。 据母亲说那是公司新研发的产品,因为还有不确定性所以先由负责这个项目的白谦之的父亲带回家作为实验观察其应用在普通家庭中的表现。 当时十五岁的白谦之上初二,十岁的白敬之上四年级。 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导致对机器人天生反感的白谦之并没有对这个东西放松警惕,一向喜欢机械的白敬之倒展现了兴趣,时常会研究它。 就算过去一个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白谦之不在的时候机器人还是由他上锁,回来时才会解锁让其自由活动,用意就是不让这种东西和白敬之单独接触。 可是那一天,睡过头的白谦之没有关它的时间了。 “今天有考试,我快迟到了!你记得起床后牛奶热一下再喝!” 白谦之咕噜咕噜将桌上的牛奶喝光,瞥了一眼在角落里打扫家务的机器人。 就一天不关应该会没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匆匆出门。 那一天是白敬之的家长会。 母亲和朋友外出旅游了,父亲更加指望不上,于是只好让亲戚代家长参加。 那一天的白谦之魂不守舍,极不在状态。 因为这个原因,放学后他被老师叫进了心理辅导室。 “白谦之,最近看你好像总是走神,有什么心事吗?” “嗯……” “你的成绩老师一直是认可的,希望期末的时候你能继续守紧这份冲劲,不要松懈!等到了初三,老师就联系人脉把你推荐进最好的高中,一定让你这个天才腾飞!” “嗯……谢谢老师。” “回家要多注意休息,现在学业重,不能熬夜,有精力才能好好听课,知道吗?” 呆滞地站在辅导室里,老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楚。 白敬之的家长会结束后很久,白谦之才从学校里走出来。 等他到家时,迎接他的是弟弟冰冷的尸体。 「滴——滴——滴——」 白敬之的房间里,染血的家务机器人以令人烦躁的频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黄昏的灰暗光芒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快要凝固的鲜血从书桌上一直流到门口。 失去呼吸的白敬之,正躺在那滩血泊中央。 白谦之的嘴随着逐渐扭曲的表情而张大。 “敬之!!!” 那一幕成为了白谦之永远的梦魇。 第七十三章 谦之与敬之-其三 白谦之从那天起决定要憎恨所有人。 白谦之憎恨不在乎家的父亲。 憎恨没有好好照顾兄弟俩的母亲。 憎恨这个会失控杀人的机器人。 憎恨随意摆弄着自己人生的命运。 还有…… 没能承担好「哥哥」身份的自己。 白敬之的葬礼上,那个男人看着儿子的遗像,没有表露出一点感情波动。 白谦之想不明白。 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没有道理不是吗? 为什么对这个家最抱有期望,最懂事的小儿子白敬之,那个将家抛弃了的男人没有为他哭泣。 为什么那个男人不为自己的错误忏悔,为什么他不跪下请求敬之的原谅。 明明是非哭不可的身份,为什么还摆出一副局外人的冷漠神色! 永远离开了他们的,分明是他们最爱的人啊…… 那一刻的白谦之只想诅咒这个像石头一样沉默的男人。 诅咒这个世界。 “好了……已经可以了……” 艾琳希丝忽然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虽然下意识地想躲开,那双纤柔的手在此时却格外有力。 “感到难过的话,就请依靠我吧。” 艾琳希丝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虽然我没有你那么坚强,但你,也可以依靠我的。” 这绝不是带有私人感情的话语。 白谦之告诉只想在她怀中大哭一场的自己。 这些安慰只是因为艾琳希丝是个温柔的人而已,她不仅对自己温柔,对别人也很温柔。 自己那为了不再被世界伤害而不惜一切代价织起的拒绝的茧,不可以被这种温柔击垮。 只是。 那种仿佛被秋日明媚的暖阳所包裹的感觉,让白谦之舍不得离开。 他再次想起了树。 「阿谦,你做什么啊!」 树把铅笔刀从他的手上夺走。 「你知不知道自杀是多不负责任的行为啊!」 ——呵……责任,别开玩笑了,哪里来的责任需要我负。 「有的,一定有的,就像你对敬之的责任感一样。你觉得你已经没必要活下去了吗?可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你,要是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让那些人怎么办,和你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伤害自己吗?」 ——根本就没人需要我。 「有,首先就有你的父母。」 ——他们不需要我,就像他们不需要敬之一样。 「他们需要你啊,只是他们……」 ——好好好,反正要说我不理解他们对吧。就算那么说,是我不需要他们,可以了吗。 「……我也需要你。」 两个男孩的目光接触到一起,白谦之皱起眉头。 ——刀还我。 「不可能的!」 树把它丢出了窗户。 「你一定会有的,就算不承认未来也会有。你不接受我就一直看着你,在你接受那样的责任并幸福地活下去之前,我绝不会让你做这种放弃的事。」 那一天的树说了那样的话。 其实那一天的白谦之让他还刀并不是要继续,只是想收起来而已。 因为他接受了树的说法。 也正是因为树说需要自己,白谦之才一直勉强地活到了地震那天。 白谦之一直以为自己得不到救赎。 那样症结深缠的仇恨和怨念,怎么能得到救赎? 那样挥之不去的懊悔和悲痛,要如何寻找救赎? 忏悔吗?看开吗? 做得到吗?谁做得到? 白谦之做不到。 在他身处地狱时,树一直都未曾放弃对他的拯救,就算他自己早已放弃。如今他再也无法与那位暖阳般的挚友交谈,无法对他道歉。 正是因为清楚仍有人把那样的自己当作重要的存在,白谦之才更加无法释怀。 无论是树也好。 还是艾琳希丝也好。 “公主,没事的。” 重振精神勉强说出的话,白谦之自己都不信。 “已经,都过去了。” 他以为装作一贯轻松的态度就可以敷衍过去的。 能逃回那个布满尖刺的茧中,不被任何人看见。 “不可以说谎。” 艾琳希丝紧紧抱住那颗想要离开的头。 “分担给我吧,糟糕的心情,泪水,还有过往的痛苦,都分担给我吧。” 从她身上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梨花的香味。 “身体上的伤能靠魔法治愈,但是我不懂应该要怎样治愈你心里的伤口呢……所以我只是想,只要像这样互相依靠的话,再难过的事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逃不掉。 白谦之逞强的笑容慢慢变为哭脸。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 艾琳希丝对自己的温柔异于他人。 那并不是单纯地想要安慰两句而已,而是想参与其中,分担那些伤痛。 “公主……总是帮我这种不想负责任的家伙,真的不怕被我伤害吗……” 他用无比动摇的声音问。 “我不怕喔。” 回应是更加用力的紧拥。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重复回答道。 “没关系的……每个人,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会有很多伤心事,所以,没关系的。” 仅剩的心理防线被这句话所击穿,白谦之把头深埋进那道臂弯当中—— 「呜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璀璨的星夜下,青年肆无忌惮地发出婴儿般脆弱的哭声。 “真是的,受不了这阴暗的家伙。” 其他人远远地站在两人身后。 “……算了,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他一次。” 小爱愤愤地放下紧握的拳头,轻哼一声。 那一晚的事,过后所有人都默契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爱仍然整天与白谦之斗嘴,夜千辰夫妻俩也仍然保持原状,白衣更是看不出变化。 只有那在星夜下相依相偎的两人之间,多了些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微妙变化。 “启程了!” 补充好物资,他们要前往下一个地点。 “大哥哥——你们要去哪里?” 阿德在车后呼唤白谦之。 “去下一个地方!” “大哥哥——你的东西落在我这里啦!” 他高举着一把匕首,那是出自赛特之手,一直被白谦之带在身上的匕首。 今天早上他在床前发现了它。 “那是送给你的礼物!” 车上的白谦之大声回应。 “就从学会用它开始,守护身边重要的人吧!” “一定会的!我也会做你这样的男子汉!” 阿德望着远远挥手的白谦之,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第七十四章 黑夜都市达卢罕 “两百年前的安戈班王国原来比现在的领地大上这么多,周边的小国度也这么多。” 白谦之坐在马车边沿处,正在查阅一路上得到的典籍。 距离从盾耀之都出发目前已有四个月。 离开之前的村子后,几人先后途经三个受安戈班庇佑的小国,并在途中探索了一座废弃的地下城,这些典籍就是从地下城得到的。 脚步也逐渐接近安戈班的边境。 “这些年来周边的小国消失得不少,很多东西都随着它们消亡,这种几百年前的典籍上记载的资料多半没用了。” 小爱接话道。 “嗯,我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夜千辰,我们下一个补给点是哪里?” “这里已经是安戈班南部边境了。这边还有一个建在沼泽里的小国,横穿过去就是哑肯的魔法高墙。然后下一个中转点是——黑夜都市达卢罕。” “达卢罕?” 白谦之望向前方黑压压的深林。 那片深林之后,有一座黑色的建筑在沉睡。 它被四面的暗色森林所簇拥着,它是横躺在远古沼泽与安戈班边境之间的巨物。 达卢罕用大陆通用语言来翻译的意思是「可怖的猎人营地」。 正如名字所说,这里是一个猎人聚集的地方。 这些猎人信仰着这里唯一的统治组织「猎人教会」,以猎杀背光者与食光游尸一等黑暗生物为职,从建造之初就一直承担着捕杀沼泽与安戈班南部边境危险魔物们的职责。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这里一直都是抵御黑暗的一股强劲力量。 “这个地方汇集了四处而来的猎人,他们都是一些危险人物,要特别谨慎。” 白衣深深看了白谦之一眼,意味不明。 一行人抵达达卢罕时,四周的天色都昏沉了下来。 那股压抑分不清是来自天幕还是眼前这壮阔的黑城。 “回头吧。” 路边的古木忽然发出一道冷淡的声音。 不……不是古木,而是古木旁倚靠的一个人影。 他全身几乎都被漆黑的猎人制服包裹着,气息也被完美地隐藏,在黑暗中完全没人能发现他。 “回头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个男人重复道。 “你好,是这里的猎人吗?” 夜千辰主动站出来尝试和他交流。 “「德尤沃的黑影猎人」,你们可以这样称呼我。” 自称黑影猎人的男人站直,宽大的猎人帽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态度。 “安戈班的公主,旧时代的遗孤白衣,还有你——降临的勇者。” 黑影猎人扫视了他们一遍,似乎对他们的底细十分清楚。 “这个黑夜都市不欢迎你们,你们不该来这里。” “可我们得进去补充物资。” 叶千辰沉声说。 “绕开这里吧。往这里朝前走八天,离开安戈班的边境后,有一个沼泽小镇——” “事实上非今天不可,能让我们进去吗。” 白衣态度强硬地打断了猎人。 确实,他们的物资将在今天耗尽。 “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白衣。” 黑影猎人微微耸肩,一道残影被白衣稳稳接住。 “这是猎人勋章。目前正处于特殊时段,任何人想要进入这座城,都需要它。” 他一甩身后的斗篷,迅速潜入黑暗中。 “最好在一天内离开。在这里过夜,我可不保证你们中会不会有人成为阴暗街道上的尸体。” 冷淡的声音从林中远远传来,无法辨认具体距离。 “看来这里的情况不妙。” 夜千辰朝猎人离开的方向眯起眼。 “或许我们确实不该进去。” “话是这么说。” 白谦之抬头看看天色,叹口气。 “根本不可能不在这里过夜吧……” “而且比起在这里过夜,我觉得在沼泽中摸黑前行更危险。” “是啊……只能明早一早就走了。” 六人缓缓行至城门口,身穿猎人制服的守卫对他们做出止步的手势。 白衣一声不发地递过猎人勋章。 这种猎人勋章只由这里的猎人教会发放,每个猎人在与教会订下盟约成为猎人后,或成功猎杀教会的指定猎物时,可以获得这种勋章。 勋章用于兑换教会的装备与补给,以及在某些「特殊时段」充当最基础的通行证。 守卫对猎人勋章稍作查看,没有盘问,默许他们通过了。 虽说猎人通常为了保持效率与独享猎杀功劳都独来独往,也不排除有团队作战的猎人。 一进城,众人立刻就感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诸多不同意义的目光。 有警惕的;感兴趣的;只是看一眼便漠不关心地挪开的;甚至夹杂着意味不善的。 “这麻烦的是非之地啊……” 擅长察言观色的夜千辰对于这些目光很敏感,用手指抵住额头。 “补充好物资,找个旅馆住一晚我们就走吧。” 白谦之表示有同感。 “让你失望了,这个城市没有旅馆。” 夜千辰否定了白谦之的提议。 “哈?” 这么大的城市没有旅馆吗? “没错……猎人们休息的地方一般被称作「篝火」。因为这种地方容易建立,安全,隐蔽,且不必与其他猎人接触。” “除了向教会宣誓效忠成为教会猎人的那种人能得到教会的许可在这里开设店铺,分配住处外,大部分只是得到通行权利的盟约猎人都喜欢自行寻找僻静的地方建立自己的「篝火」,只有少数猎人会聚集在一起,或者去住旅馆。” 恶……听起来好没人情味。 “我还以为猎人是一群有共同目标,不说共同作战,至少也算是同僚,会聚在一起休息休息的那种人群。” 白谦之苦着脸吐槽道。 “要说共同目标,猎人倒确实有共同目标。” 夜千辰摆摆手打破了白谦之对猎人的最后一点正面幻想。 “所有猎人的目标都是狩猎魔物,狩猎游尸,狩猎背光者。这些家伙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伴,但并不代表同伴就必须和平共处。除非情况十分危急,否则多个猎人在面对同一个猎物的情况下,大概率都会自相残杀。猎人的世界是很黑暗并且残酷的世界,连信任基础都不存在,带着目标猎物住在猎人开的旅馆里都有可能被教会猎人暗中干掉截取猎物,更不要提聚在一起休息这种轻松的活动了。” “我懂了,大概就是工作竞争激烈吧。” “对对,那么理解就行。” “不,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其实压根没法理解。明明都有共同目标,那团结一点一起对抗深渊魔物不好吗。” “我懂我懂~我也想这么骂,不过在这里被人听到多半会被暗杀吧,啊哈哈。” “哎,都什么人啊……” 白谦之叹着气结束了对于这个群体的谈话。 黑城的角落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 按照惯例,白谦之,白衣,夜千辰三人负责采购物资。 因为城中紧张的氛围,三人比白谦之预想中更快地完成了这个当务之急。 “没想到在这种压抑的地方,居然商业这么繁荣。” 走在返程的路上,白谦之多看了眼身后逐渐拉远的市场。 “这些店铺都是受教会庇护的教会猎人和他们的家人开设的。教会以绝对的权力和手腕统治着这里,所以没有猎人敢在城内对这一类人出手。因为这里也是哑肯与安戈班之间最重要的中转点之一,所以繁荣很正常。我们会搞成这么紧张的状况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刚巧碰上了特殊时段而已。” 夜千辰侃侃而谈的样子像个大叔。 说到底这家伙也只是样子年轻,要按实际年龄来算早都是老头子了吧。 “没想到夜千辰你常年在山里没出去过,对这种事还挺了解。” “嗯,我们在选择进山之前,差不多周游了整个南方内陆。那个时候大陆的整体侵蚀状况没有现在严重,气氛也没这么紧张,所以了解的事也不少。”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找个地方建立我们自己的篝火。” 夜千辰把手插进兜里,不再闲侃。 “这地方我也来过一次,当时和凌落曦在一处还算安全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篝火。不知道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还能不能用,先去看看吧。” 第七十五章 狩猎夜 三人掉头往回去,这时候的街道上出现了大量猎人。 这群人全副武装,面无表情,正往三人的反方向走。仅仅是几秒时间,周围的空间就被数量庞大的猎人们占据了。 “不用过于紧张,这是这个地方的风俗:狩猎夜。狩猎夜指的是在夜幕降临时城门被打开,猎人们会前往城池周围对魔物进行地毯式屠杀,以保证城市安全。一般来说狩猎夜的周期是半年一次,但随着大陆侵蚀状况的恶化好像逐渐变得频繁了起来,这也就是特殊时段的意思了。我们就安静地等人群过去,低调地过一夜就好。” 叶千辰为面色不好的白谦之解释道。 “但愿如此……” 看着面前涌来的人潮,白谦之有些莫名心悸。 很快,行进的人潮将三人淹没。 猎人们脚步不算特别快,但也不慢,最麻烦的是他们的步伐坚定且不打算避让三人,仿佛一只没有感情的钢铁军队。 在这样的人潮中逆行,三人显得步履维艰。 忽然间,白谦之猛地被撞到了一下,接连又被挤了好几下,等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抬起头时,已经和白衣他们分开了。 “运气真差……” 白谦之在人群外寻找其余两人的身影,攒动的人头看得太阳穴直发痛。 “算了,沿路先回去找公主吧。” 不想惹得猎人们的注意,白谦之选择了低调行事,独自一人往回走。 很快,他发现黑暗中有一双眼在盯着自己。 “得,我这点就这么背。” 白谦之骂骂咧咧地加快了速度。 实际上他也知道,如果是这座黑城中的人盯上了自己,那就凭自己这个身手,想跑,除非对面自己掉进粪坑摔死。 「扑通……」 听见身后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此时的白谦之已经远离了人群。 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跟其他小说主角一样是个弱智,明明被追杀还往小巷里钻,而是因为这里全是猎人。在猎人堆里,怕是要被守一万年的尸,惨得连渣也不剩。 要是在小巷里,说不定还能凭借复活的资本与之抗衡。 虽然这么说—— 谁喜欢去死啊? 死亡要真的只是说说那么轻松,当初的勇者们就不会死光了,这片大陆也用不着靠他来拯救。 惜命可是好习惯,溜! 白谦之溜进一个巷口,想靠弯曲的巷道误导追杀者,很明显不管用。又只好从兜里摸出小爱给的紧急防身魔法用品,跑动的同时将它们按在墙壁上。魔法用品顺着他的手在墙上划出一道橙红的微光,旋即消失。 「轰隆——」 白谦之离开这条巷道不久后,一道黑影迅速掠过,瞬间触发陷阱。肆虐的火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整条巷道,黑影也在其中。 但是几秒过后,有东西从火中冲出来了。 略微烧焦的猎人制服和眼中膨胀的杀意,代表他的耐心耗尽。 白谦之这边,情况则糟糕得多。 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在逃跑途中迷失了方向,也就是说,无法沿路回到其他人身边寻求支援。 形势比当初在安戈班贫民街还要严峻,他这次甚至连安克西也没有。 敏捷的黑影很快追上白谦之,并且在他即将转角时甩出三枚带钩飞镖。 三枚全部击中白谦之的左腿。 尖锐的倒钩深深扎进白谦之的腿部肌肉,一时间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移动。但白谦之纵身一滚过了转角,黑影失去视野。 黑影并未着急,只是取出一把长铁钩般的骇人武器缓慢逼近。他知道,被飞镖击中的白谦之逃不了。 此时忍着剧痛附身在墙边的白谦之也知道,自己只剩拼死一搏这一条路可选。 默默抽出费洛彼斯送的剑,这把剑算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 脚步声逼近,白谦之一步踏出,用尽全力挥剑—— 没有人! 而是从脚下滚出了两枚暗器弹—— ——不好! 在如此想着转身之前,飞溅的细小针型暗器几乎击中了白谦之整个侧面的身体。要不是他拼命用双手护着头,可能已经当场毙命。 遭受此等伤害,他已经丧失所有战斗能力。 这下,这名猎人才缓缓走出。 “啧啧,已经快要迷失在黑暗中了嘛。” 白谦之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讥讽的笑。 几乎是刹那间,身后的巷道中飞出了另一个黑影。黑影迅速甩出自己的斗篷,几乎是在斗篷遮盖到追杀者的那一瞬间,白谦之只模糊看见黑暗中闪烁一点寒芒,追杀者随后倒下。 “无趣的战斗。达卢罕也已经出现快要堕入黑暗的猎人了吗。” 黑影的真身乃是不久前在城门口撞见的黑影猎人。 他自言自语着收起武器:通体漆黑的一把长枪与一把短枪,寒光逼人,长枪枪尖上血迹尚未干涸。 “我可没打听到过勇者会这么弱。” 他对白谦之伸出一只手。 “起来吧,我送你回伙伴身边去。” “你……你刚才是什么意思?堕入黑暗的猎人?” 白谦之摸出魔法余烬洒在密密麻麻的伤口上,好一些后才被黑影猎人拉起来。 “哦?身为勇者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黑影猎人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勇者就一定得全知全能么?” 白谦之以相同的口气呛回去。 “呵呵,也是。”黑影猎人低笑一声,解释道“背光者。我们这些原住民都是光芒的孩子,但说到底微弱的光束在无穷的黑暗中就等同于没有不是吗。有些光芒不够强大的人若是长期与黑暗生物斗争,便会容易迷失在其中,成为疯狂渴求光芒,夺取光芒的背光者。” “在光芒强盛的时代里这种人很少,除非是自愿抛弃光芒的疯子。但在黑暗侵蚀越发严重的今天,大陆上已经有不少强大的冒险者快要丧失理智。刚才追杀你的人也是这样的家伙,这群背光者,对光芒的渴求可比看见肥肉的疯狗还要疯狂。” “话说到这里,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你是猎人吧?和那家伙也算同类。” 虽说被救了一命,白谦之暂时不打算放下对他的戒备。 “哈哈,有趣而已。” 猎人帽下的嘴似乎稍稍咧开。 “旧时代的遗孤,强大国家的公主,降临的勇者。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当然会让人很感兴趣。” “你一直叫白衣旧时代的遗孤,你知道他的来历?” 白谦之突然问。 白衣的来历与实力,一直是一个谜。 自从白谦之认识他起,白衣的战斗能力仿佛一直都是无底洞。超乎想象的愈合能力,超乎想象的战斗本能,超乎想象的见识与经历。那单薄的身板里,到底还藏着什么? “我可不知道,是听别人说的。” 黑影猎人态度不清不楚地笑着回答。 “白衣,或者白袍剑士。他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一直孤身深入战场的最前线,独自抵挡魔物和食光游尸。几百年过去仍然不老不死,并且能从那种可怕的战场中活着走出来。这些都是关于他的传言,到底有几分真假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确实从勇者时代的末期一直活到了现在,并且从未显现过迷失的状态。” 就客观来说,黑影猎人分享的情报确实很有价值。 但对白谦之来说不仅没能解惑,反而关于那个男人的疑惑又增多了。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为什么会在意「勇者」这群人? 明明不是勇者却在做着勇者的事,假如说这家伙就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那么就没道理去支持唯一的勇者返回故乡,应当像其他民众一样,尝试打动白谦之,希望勇者能留下来。 可他从没做过这种事,并且毫不犹豫地支持白谦之做出的任何决定。 假如说他是像安克西那样的半吊子心态,又是为何会在几百年间一直身处最前线的战场? 哎,目前考虑再多也没用。 白谦之在一阵思索过后,决定暂时这些疑惑抛之脑后。 第七十六章 为什么 再说到白衣与叶千辰这边。 他们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白谦之跟丢了。 “白衣,你从左找我从右找,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这城里晚上太危险了!” 两人奋力脱离人群,四处寻找白谦之的身影- “啧,又要被小丫头数落了……” 城市这一头,白谦之被黑影猎人搀扶着穿过街道,去向三个女孩等待之处。 “对了,你不是说你是德尤沃的猎人吗?德尤沃距离安戈班那么远,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谦之转头去问。 先前他看过世界版图,德尤沃是远西的猎人国家。 远西的人要来到安戈班,因为几乎无法跨越艾芒西朵山脉的绝壁,所以只能途径大陆最西边的海啸之森去到三大异世界之巅之一的极西之巅。再从极西之巅脚下穿越无穷无尽的荒原,最终抵达安戈班的平原。 这一路上不说无比危险,单是坎坷复杂的地形与横跨三分之一个内陆的总路程,就能难倒绝大部分人。 而他身为一个猎人,从那个本就盛产猎人的国家不远千里来到达卢罕,不会是因为“有趣”吧。 “嗯,问得好,为了什么呢……” 黑影猎人摸摸下巴做沉思状,随后笑答 “你看,我是猎人啊。优秀的猎人自然要发挥敏锐的嗅觉与猎手的本能,不断追寻更有价值的猎物。” 看来对方不打算透露。 看到白谦之的表情,黑影猎人哈哈一笑。 “这可不是骗人的。我在很早之前就追着一头上级猛兽来到了安戈班,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杀它。” 上级魔物吗…… 白谦之是知道这个世界的魔物也有分级的。 像最开始在草原上遇见的布鲁怪就是最低级下等魔物,上面还有低级下等和中级下等,他和德利文兄弟遇见的截绝兽王是高级下等。 下等魔物上面还有中等魔物、高等魔物、上级魔物,高危魔物等等。 更强大的魔物基本没有人在这个时代遇见过,就连高危魔物近几百年也完全没有目击记录。 非要说的话,白谦之和白衣在地下遇见的那只结晶兽,大概就是上级魔物的实力。 嘛……能追着那种级别的生物四处跑确实很强了。 “怎么了,听呆了?” 黑影猎人压压自己的猎人帽,对白谦之眨眨眼。 “呵呵,伙伴,感兴趣吗?和我一起狩猎怎么样?那家伙就在我们面前这片沼泽里潜伏着,我伤了它一只眼,目前它一直躲着我,没有能合力战斗的人还挺麻烦。” “虽然被你救了,不过抱歉,我不想干猎人这一行。” 对于黑影猎人提议白谦之目前并没多少心思去考虑,因为密密麻麻的暗器针都还在留在身体中,更糟糕的是,它们带毒。 毒性虽说不至人于死地,但非常剧烈,能够造成剧痛和麻痹性,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目前半边身子都失去了反应,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这也是为什么白谦之被击中后当场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黑影猎人也明显察觉到了他的身体状况,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嘟囔着补了句 “真不懂,从前的勇者要是都像你这样,那群人到底都是靠着什么在战斗呢……是因为光芒渐弱的原因,连降临的勇者也变弱了吗……” 虽说这只是随口提提,但白谦之心中却一紧。 对方疑惑勇者们是靠什么驱逐游尸的意思就是说——他不知道勇者可以复生。 或者说…… 这片大陆上目前可能只有白衣和夜千辰夫妇才知道关于勇者的真相。 白谦之没有接话,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做法。 白衣目前没有说出真相的想法,而夜千辰夫妇是自己人。 勇者可以复生这件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就算有艾琳希丝这样良善的人存在,白谦之还是更愿意用恶意揣度所有人。 除了这三人和自己,谁也不能信。 连那个女孩也不能…… 抵达几人的藏身处时,三个女孩看着白谦之被黑影猎人搀扶着从黑暗中现身,有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担心。 “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快进来坐下!” 首先冲上来的是艾琳希丝,其次是抱着手的小爱。 “唉,我说,你一个人受重伤的次数也够了吧。白衣他们俩呢?” “今天是狩猎夜,大街上全是猎人。回来的时候我和他们走散了,被一个迷失心智的猎人追杀,还好这位应该是一直在跟踪我们的老兄救了我。” 目光投向黑影猎人。 “主要还是你命大。不过嘛……我承认有意无意地在跟着你们。” 后者并未否认这回事。 “是吗,那看来我们还得感谢你的跟踪了。” “别紧张嘛,是善意跟踪。我可没想和白衣对上,他可比上级魔物棘手多了。” 从他的笑声看来不是说谎——嘛,七成左右。 “总之先过来,让我为你疗伤。” 艾琳希丝想立刻扶白谦之上马车,后者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焦急的手。 “没事,反正我……” 然后差点对她说出「反正死了还会复活的」这种话。 “反正我涂了魔法余烬,会好的。” 还好反应过来及时改了口。 “不行,毒素蔓延已经很严重了,必须立刻疗伤,不能任性!” 艾琳希丝不由分说拉着白谦之上了马车。 坐稳后她开始为他治疗。 “嘛……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的伤,放着不管会好的。” “再这样我会生气喔。” 她用强硬的语气打断白谦之。 那种态度让他感到苦涩。 ——感觉你很擅长让那种容易变得脆弱的人幸福嘛。 该死,又想起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 “公主是因为我是唯一的勇者,才会这么关心我的死活吗。” 自我嫌恶的情绪不断冲上大脑,明知道这句话不该说,白谦之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说了。 原本就是这样,不对吗? 恶心感在心头翻涌,他还在试图给自己找个理由。 在他看来,自从降临起,这片大陆上和他认识的人之所以对他示好,无外乎一个原因。 ——勇者。 白谦之是唯一的勇者,仅剩的希望,最后的救世主。 靠近自己这种人的原因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艾琳希丝的目的很明显,白衣的目的很明显,国王的目的很明显。 盾耀之都里每一个和他素不相识却对他示好的人,目的都很明显。 只是想让这个冷漠又不靠谱的勇者留下来,并且为他们而战。 艾琳希丝对白谦之十分不错,这是不可抗辩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 白谦之一直想问。 如果不是因为勇者的身份才对他这么好,那又凭什么? 艾琳希丝是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她不是一张白纸,她也有自己的心情和想法。要让白谦之接受「没办法啦这姑娘就是圣人」这种说法,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 邀请他留下是因为勇者。 让他一起去王都是因为勇者。 和他创造共同话题成为朋友是因为勇者。 温柔地对待他是因为勇者。 和他一起离开王都是因为勇者…… 说想要和他一起分担过往的痛苦,也是因为勇者吧……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这些事就都说不通了。 可是…… 当白谦之看见艾琳希丝的面部表情迅速怔住之后,就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第七十七章 进入沼泽-其一 ——我是什么? 白谦之本以为不会再对自己问出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但它还是擅自冒出来了。 那么答案呢? 一个把自己封在茧里的人。 一个逃避着他人善意的人。 一个不能再受伤,因此只好用满身尖刺来伤害靠近自己的一切的人。 白谦之承认自己在刻意拒绝,拒绝像艾琳希丝这样对自己好的存在。 相比之下,他甚至觉得和小爱相处会更轻松。 毕竟小爱说的那些话虽然刺耳,但他确实就是那副样子,没什么好辩解的,他也乐于就那样。 白谦之不需要他人的关爱,更不想接受他人的温柔。 他知道,一旦被温柔诱出那个茧,自己对敬之最后的追痛与悔恨也会烟消云散。 走出那个茧的一瞬间,就宣告着对弟弟和过往一切的背叛。 虽然「哥哥」的身份早已成为无意义的空壳,但至少,最后的最后,没能成为任何人的白谦之还是不想背叛那个身份。 如果不能咬着牙去继续憎恨世界和命运,「白谦之」这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最后复述一遍。 要说他身上唯一与“勇者”二字相配的。 大概只有背负着悲惨的过往这一点。 并且,这个状况永远不会迎来改变- “你是……这么想的吗……” 艾琳希丝轻轻开口。 她把声音放得特别轻以此来掩饰难过和不安,当然——那些东西是掩饰不了的。 “不,不是吗……” 白谦之咬咬牙,倔强地坚持说了下去。 “如果不留住我……如果我死了的话,这片大陆就没有人来拯救了。所以——” ——所以,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也如此在心中问自己。 「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句话白谦之不止一次,也不止向一个人问过。 白谦之四年级那一年转过学。 因为父亲的工作,一家人从乡下来到城市生活。 那时候的白谦之很孤独,在这片钢筋丛林里,他感到窒息般地不适。 树一家在他们搬来那一天也刚好搬家到附近,看白谦之一家忙得不可开交,树一家主动来帮忙,两家就此结识。 树的父亲经营一家钟表店,生意还算不错。母亲身体不好,几乎只是照顾着树的生活起居,很少出门。树因为近视严重,加上白白胖胖长得有些像女孩子,所以在原来的学院常被欺压,不得已转学搬家。 搬家之后的树和白谦之作为转校生进了同一所学校,而且刚好在一个班。 两个突兀来到陌生环境的同龄人聚在一起,这就是友谊的开端。 在那个时候,白谦之就已经把自己和别人之间分得很清楚。他不欠人情,也不让别人欠他的,因此总是形单影只。 而树是一个会为了友谊主动做很多的人。 虽然总是显得聪明独立,树也有个只有白谦之才知道的秘密。 他害怕孤单。 数年前的小学时光里,树不止一次地在双方的家长聚餐,以及两人的校园时间内向白谦之搭话。 总之无论如何就是想要和白谦之做朋友。 ——我话在前面。我不需要朋友也可以过得好,如果你是因为我们父母之间的要好所以看我可怜之类的,就不必了。 那时候的白谦之推回树递来的小礼物,淡淡地说。 「嘿嘿……也不全因为总看你独来独往。」 那时候的树笨拙地理理眼镜,露出尴尬又真挚的笑容。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兔子太寂寞是会死掉的。」 ——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了。」 树用双手将礼物再度递给白谦之。 「兔子……要说的话我就是那种家伙。所以和你搭话,只是因为我害怕孤单而已。如果你觉得困难的话……」 ——为什么是我,不是其他人? 「因为,我觉得你会很好相处。」 树抬起头笑了。 在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打动白谦之的不仅是略显憨厚的笑容。 他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义无反顾的情感。 那种情感白谦之从未从白敬之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过。 没有回应也可以。 没有收获也没关系。 那只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信任与给予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树会是他唯一的挚友的原因。 至于他的那个问题。 「什么啊……我们不是挚友吗,这种事还要理由也太奇怪了嘛。」 树是那样作答的。 就算白谦之无法理解,不想接受他给予的什么,也不想对他承诺些什么。 树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的他。 「我们是挚友啊」 虽然树对自己好的原因是能这么理解。 但艾琳希丝不是树。 无论如何,总应该有一个像样的理由才对。 白谦之这样想着- 艾琳希丝保持着沉默,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慢下来。 直到治愈白谦之身上所有的毒素之后,她才把头微微偏过去。 从她的侧脸看不出什么,但应该是在思索。 “是呢……这是为什么呢。” 她望着窗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是勇者才坚持留下你。毕竟我是安戈班王国的公主,无论你是怎样的人,都要为了王国和世界的未来留下你。” 话音一顿。 “可是和你接触之后,我慢慢发现你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我开始,开始疑惑……” “你分明那么细腻,却一直拒绝着一切。分明就那么难过,还是每天挂着逞强的淡然。我慢慢地遗忘你是勇者这件事,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再靠近你一点,让你不那么难过,可以没有负担地生活……” 她转过身来,双手叠在心口。 “对不起呢,对你好的原因,我也无法给出答案……大概是因为只有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面前,我才可以鼓起勇气面对「艾琳希丝公主」这个沉重的身份,成为我自己。” “还真是一团糟呢……我也好,公主你也好……” 白谦之低低地露出一缕苦笑。 “白谦之呢,有回来吗?!” 夜千辰的声音打破了复杂的氛围。 “在车里,受伤了。” 回答他的是小爱。 “该死,伤严重吗?” “还能走动,公主在为他治疗。” “呼……这就行。” 车外的夜千辰松了口气。 车内的白谦之也松了口气。 “我们出去吧,公主。” “嗯。” 白谦之起身去拉门,忽然顿住后,对身后的她低声赔罪。 “对不起,公主。” “不要为不是自己的错的事道歉,这话是你教给我的喔。” 背后传来了轻快的回答。 “嗯,我知道。” 我知道。 但是,不是为了这件事而道歉。 所以对不起,艾琳希丝。 白谦之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打开车厢门,夜千辰和白衣正在和黑影猎人交流。 “大陆的现状大概就是这样,留给你们磨练勇者实力的时间不多了。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跟着你们,收下这个吧。离开达卢罕之后一切小心,运气够好的话,我们还能在沼泽遇见。” 黑影猎人丢给他们两块白色蜡石,转身潜入黑暗。 白衣接住蜡石,凝视他离开的方向。 “猎人啊……是敌是友还说不清楚,但他救了白谦之,目前看来应该和我们没有冲突。” 夜千辰抄着手分析。 “嗯。” 白衣微微点头,看向手中的蜡石。 这东西叫做召唤光石,只有在遥远的内陆远西,那个以猎杀黑暗生物为职责的猎人国度德尤沃才能出产。 召唤光石是通过古老炼金术技艺制作的蜡石,能存储猎人自身分出的一点微光,如果捏碎它,就会召唤出一个猎人的魔法复制体。 魔法复制体拥有一部分猎人本身的战斗技巧,能够在战斗中起到有效支援。 这种光石的原理是依靠光与光的共鸣反应,所以存放光芒的猎人本身无法召唤复制体,只能经由他人召唤。 这种贵重的物品通常被用于猎人之间的赠礼,方便猎人们独自猎杀强大的背光者与魔物。 接近他们的目的未知,白谦之目前只知道这位猎人会去沼泽中猎杀一头魔物,而就连这个消息的真假也得不到印证。 所幸现在他还不是他们的敌人,或许就如他所说,他不想和白衣这样的人对上。 几人稍作整顿,夜晚已经过了大半。 白谦之的重伤让他们不敢多做停留,天一亮,一行人匆匆出城。 第七十八章 进入沼泽-其二 离开达卢罕不久,地面变得湿软起来。 这里是坎泽帕多大沼泽的边缘地界。 这片连绵不绝的大沼泽因为复杂的生态环境,拥有着丰富的生物群系。靠近它的国度能利用它获得很多方便,同时沼泽也催生出了大量危险魔物。 国家没有一定实力便无法在这种地方立足。 同理,没有经验的旅人也无法轻言穿过。 因此一行人在沼泽中难以前行。 虽然这附近的水不深,独眼马也具备穿越沼泽的能力,但要乘马车前行就是完全做不到的事。一行人只好将车厢抛弃,多数行李交给独眼马背负,剩下的则由三个男人拿着,步行前进。 沼泽中的空气质量实在不敢恭维,发了霉,长蘑菇的枯木残骸随处可见。淤泥中带着浓浓的沼气臭味和鱼腥味。众人埋头赶了一天路,日落时实际上也没有走出太远。 哎,在这种地方跋涉确实是难事一件。 一行人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块勉强干燥的平地,生火整备。 大家都知道,在这里最难熬的并不是赶路的时候——而是停下来的时候。 众人围在篝火边各自进食,虽说队伍中有三个女孩,实际上白谦之是情况最糟糕的那一个。 天一黑,密密麻麻的不明虫子就展开了围攻。 这些虫子实际上并不能造成过多伤害,主要是很烦人。 仅仅是吃东西这一小会儿时间,白谦之手上已经多出了两个大包。 就算是在异世界,身为地球人的他也仍受虫子的喜爱,真烦人。 被虫子惹得烦躁的白谦之没有说过多的话,长时间在泥沼行走实在过于耗费精力。简单烤火烘干后他把自己裹紧,靠在一旁的古木下睡过去了。 今夜是白衣守夜。 这位寡言少语的冒险家在队伍中总是扮演着最劳苦的那名角色。 夜千辰夫妇很快依偎着睡着,小爱为艾琳希丝铺上软垫和毛毯,守护着她直到两人先后睡去。 漫漫长夜中,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下那位白衣的沉默男人,守着不大不小的火光- 第二日,众人继续前行。 途中白谦之踩到了一块锋利的断石砖,这加深了他的躁意。 同时这也表明附近有遗迹。 就来说说这片沼泽的过去吧。 这片沼泽在无数岁月前曾是一片葱郁的森林,有无数国度先后建立于此。 后来一名妄图弑神的魔法师在此地进行惨无人道的禁术实验,被惹怒的神明引水而来,淹没了这片森林。 数百年后,哑肯的第一任国王在此地寻找到遗留的海量魔法古籍,哑肯才在已经成为沼泽的这片地方建立起来,并且成为声名远扬的魔法故乡—— 众人花了一周时间在附近搜寻遗迹,但找到的只是一些失落古国残缺的镌刻历史。 到了第九天入夜时,团队交流明显少了很多,所有人只是默默地进食和休息,保存体力。 今夜依旧是白衣守夜。 几人的步伐已经渐渐迈入沼泽深处了。 脚下的水面变得浑浊起来,难以辨别正确方向,周边小型遗迹的轮廓也越发地多。 行进也变得越发困难。 深处的淤泥深度甚至能到白谦之的小腿,水面下隐藏的带毒魔物的攻击能轻易撕裂小爱施加的简易避水魔法。一天之内,夜千辰,白谦之,小爱三人全被带毒的魔物袭击。 迫不得已,小爱只好拿出数量不多的解毒丸给大家服用。 入夜时,耷拉着脑袋的白谦之已经不太吃得下饭。 凌落曦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因虫子疯狂的攻势而稍显烦闷,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阴郁。 他们不是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困难,可是实际状况永远要比想象更加严峻。 今夜由夜千辰与白谦之轮换守夜。 前半夜安然无恙,到了后半夜,一只丑陋的魔物忽然从树顶跳下来试图扫灭篝火,身后跟着的一些同类也随之发起攻击,众人立刻被战斗所惊醒。 一阵混乱后,虽然成功防住阵地,但战斗把这块地方四处都搞得十分潮湿,篝火再也无法升起,小爱只好以魔法火球作为代替物照明。 好歹撑过一夜,一行人匆忙启程。 继续前行一周后,物资告急,而本应抵达的补给地点毫无踪影。 没有人提出,不过已经迷路这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白谦之的心理状况已经濒临崩溃。 他本想和团队成员倾诉,可是稍微一想,对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夜千辰夫妇并不好开口。 白衣……哎,那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至于艾琳希丝和小爱,他更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难以支撑。 “我去周围散散心。” 于是在傍晚时分,白谦之提出要独自散心。 他们今晚进入了半地面半沼泽的地形中,遗迹数量也变得多了起来,甚至找到一间破旧的屋子用以休整。大家都稍微感到振奋,因而放松了神经,疲惫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对白谦之的提议虽有担心,但最终竟没有一个人拦住他。 单薄的身影摇晃着离开了营地。 这段日子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力耗空。 白日里不断地在难以辨别方向的沼泽中行进,偶尔绕绕圈子,一整天都走不了多远。有时直到日落寻找营地时,才发现居然又回到了昨天的营地。 夜里更是因为魔物袭击和虫子难以安宁。 由于几乎没有睡好,白谦之精神状态极差。 今夜月光十分耀眼,即使是在巨树遍布的沼地中仍然能勉强看得清路。 走出营地不远,白谦之望着惨白的月,一阵恍惚——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一块巨大石板上。 看天色猜想是后半夜,蜡烛微弱的光把他的脸以及身旁的部分照亮。 “睡得好吗。”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很低,但并不阴沉。 白谦之撑着头立起来,才发现他躺在一片露天的高层遗迹中。身旁点着几根用以照明的蜡烛,一个身穿棕色魔法师长袍的黑发男人正站在一堆魔法书面前,此时把目光投了过来。 男人看样子应该还很年轻,但从眼神和身段姿态中可以看出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人。 “在你醒来之前,作为我救你的报酬,我从你少得可怜的物品中拿了一些魔法余烬。” 男人在黑暗中对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名字是格伦,哑肯的沼泽魔法师。爱好是收集魔法书和古籍。” “我叫白谦之……啧——” 白谦之使劲用宿醉般沉痛的大脑去回想前半夜的事,但似乎断片了。 “不用想了。前半夜我发现了在沼泽里乱逛差点被魔物袭击的你,于是顺手救下。” 是了…… 白谦之模糊地回忆起在黑暗中,似乎看见一些若有若无的光芒,于是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 翻滚的不适感让他停止深入回想。 姑且就相信对方说的话吧。 目前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他又失踪了。 而且又被人救了。 还是在这种完全分不清方向的地方。 “放宽心,我并非好战之人。如果你是和同伴走散了,我可以给予帮助。当然,需要你支付相应的报酬。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格伦托着下巴说道。 “要这么说……你有在附近见过一座残破雕像吗。雕像附近有一间旧石屋,我的同伴在那里。” “知道是知道,我可以保护虚弱的你过去。但我已经在你身上翻了翻,除了一些魔法余烬,并没有值得我为之冒险的物品。” “你要拿出一些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啊,我的朋友。” 格伦在黑暗中用老练的语气讨价还价。 白谦之语塞。 如格伦所说,自己出来时没带包裹,又被他先行搜过身。 没有有价值的筹码吗…… “啊……朋友,我对魔法很感兴趣。你有什么关于魔法的情报,都可以拿过来交易啊。” 格伦提点道。 有了。 白谦之还真想到了。 虽然他自己不会魔法,但是小爱、艾琳希丝、夜千辰和凌落曦,这些人都是魔法师嘛! 第七十九章 进入沼泽-其三 “我的同伴有好几个都是魔法师,他们身上一定有你想要的。” 白谦之不假思索道。 “哦哦——是吗。” 格伦摆出审视的神色,随后说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安戈班王国。” “噢!那可不得了。” 格伦忽然兴奋起来。 “你们的团队中有会光魔法的人吗?我早就想学安戈班独有的光魔法了。” “有,我的同伴中有会光魔法的人,她可以教你。” 白谦之毫不犹豫出卖了小爱。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启程吧。” 格伦心情大好,胡乱收拾了下面前堆积如山的魔法书,带着白谦之从高层下到一层。 “那个石屋离这里不远,你小心跟在我身后,很快就能抵达。” 格伦先手召唤出一枚跟随的紫色魔法光球用以照亮,随后二人上路。 路上找麻烦的魔物倒是不少,但格伦只是丢出一些小法术就轻松将其解决。 拐过一根石柱后,白谦之看见夜里有闪耀的火光,那是石屋的方向。 “我们到了。” 两人快步赶过去,石屋里只剩下小爱和艾琳希丝,其余三人都已经出去寻找白谦之。 “你够了!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失踪?!” 四人一照面,一枚火球立刻就照着白谦之的面门飞来,被格伦挡下。 “喔——这位小姐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天色已近黎明。 在附近寻找白谦之的三人也都听见小爱的声音,回来了。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白谦之搔着头赔罪。 “人没事就好。” 大家对此倒没有过多责备,他们能够理解白谦之的走失。 “介绍一下,这是在夜里救了我然后带我过来的魔法师,叫格伦。然后,这些是我的同伴。” “果然安戈班的魔法师都是一些不得了的人物呢。” 格伦扫视众人一眼,面露精光。 “那么就不废话了,我是一名喜欢收藏魔法的魔法师。作为救下你们的同伴并且领他过来的报酬,我想从你们这里学到安戈班独有的光魔法。” …… 众人沉默少许,小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白谦之。 “算了,本来光魔法是绝不外传的……你想学什么?” “一般来说,你愿意教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因为我只是喜欢收藏不同的魔法而已。” “那就光环祝福吧,这是安戈班最基础的魔法。你有未录入过的魔法书或者残页吗?” “当然。” 格伦递出去一页咒术白纸,小爱站起来,稍稍深呼吸,随后左手发出蓝色光辉。 一枚枚奇异的符文出现在白纸之上,录入很快完成了。 “感激不尽,美丽的小姐。” 格伦收起残页,对小爱作出一个标准的哑肯礼仪。 随后他稍微打量众人,又提道 “诸位来自安戈班,进入沼泽的目的,应该是想前往哑肯王都吧?” “是的。” “你们走错路了。” 格伦指着他来时的路,那是众人的左边。 “继续直走的话,你们只会彻底迷失在沼泽中。第一次来到沼泽,没有详细地图就妄图横穿它抵达哑肯的人几乎只有死亡这个下场。不过——” 格伦摆出精明的笑容。 “我可以引领诸位前往哑肯的魔法高墙。” 所有人都用防备的神色看着他。 “等等等等……我不过是个喜欢收藏魔法的魔法师而已,诸位何必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 格伦连忙摆手 “首先,我可没说是免费的耶。这一路上十分危险,我想要点报酬也十分合理对吧?” “其次,把你们引到危险的地方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对吧?反而是你们的魔法知识对我来说更有用,比起阴险的招数,我更喜欢没有风险的公正交易。如何,朋友们?” “既然是这样。” 夜千辰抱起手,接他的话。 “你又想要什么报酬?” “这个嘛……” 格伦转转眼珠子。 “要抵达下个都市进行补给还有几天路程,抵达哑肯的王都则少说还需要一个月,只凭安戈班的光魔法,可有点寒酸呀……” “稍等。” 夜千辰把所有人叫到另一边商量对策。 “你们的看法呢?” “问题不在这里,我和公主除了一些基础的光魔法,掌握的都是绝不能外传的重要魔法。就算他值得相信,我们应该想的是筹码的问题。” 小爱扶额道。 “我们进入沼泽这么久了,大家的状态都不算好,补给也快见底了。说实话,我不对我们接下来能适应这里的环境抱有希望。” 夜千辰看看所有人,随后坚定了想法。 “我觉得这生意可以做。” “我倒也不是不赞同……我们应该拿什么去换取帮助呢?” “这个嘛……” 夜千辰夫妻俩对视一眼,像是作下什么重要的决定。 “也该到我们为团队做贡献的时候了,只要你们都同意,我们给出的东西价值绝对足够。” “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小爱也点了头。 “朋友,这个生意我们做了。” 夜千辰转身对格伦招呼道。 “你对结晶法术感兴趣吗。” “结晶?什么……你说的是结晶法术?真的吗?!众神啊……你居然掌握着结晶法术?!” 格伦的表情夸张得宛如中了天价彩票的地球无业游民。 他的反应也在夜千辰预料之内。 结晶法术是什么东西? 说那是所有魔法师竭尽一生也想学会的法术也不为过。 正如白谦之所知道的,魔法有着不同派系。 没有特殊元素附加的纯净魔法是常规魔法。 有特殊元素附加的魔法则根据元素类型区分类型。 火元素魔法被称为火魔法,冰元素魔法被称为冰魔法,值得一提的是与毒相关的魔法并非元素魔法,毒素是由纯净魔力转化而来,因此也算作常规魔法。 在此基础下,魔法师们开创了无数魔法派系。 在千变万化的各种魔法之中,有着这样三种威力可怖的顶级魔法。掌握这三种魔法的魔法师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必定能得到优待,身居高位。 结晶法术便是其中之一。 结晶法术的珍惜程度几乎仅次于震惊世界的魔法圣物,大陆唯一的顶级大魔法师留下的魔法随笔录「涅亚的古籍」。 须知,学习结晶法术的前置条件是找到「巨人结晶」。 远古的创世巨人陨落后,身体中残留的巨人血液未被食光游尸吞噬干净,便沉入地底。凝固后的结晶状产物便是巨人结晶。 巨人结晶外形为颜色与形状不定的结晶体,携带着难以想象的纯粹魔法能量,极少且极难被发现。结晶会晶化周围的一切生物与非生物,被晶化者的灵魂被结晶侵蚀,失去回归巨树的机会,受害者也因此会留下遗体。 晶化灵魂与晶化遗体能够作为一些禁术的极佳媒介。 远在神明时代,某些魔法师发现巨人结晶后,便经过钻研将其发展为了结晶法术。 强大的结晶法术在施法时将敌人瞬间晶化,掌握方法的结晶魔法师能够将晶化的敌人作为新的结晶用作汲取能量与禁术研究。因这种法术的可怕强大,从古至今无数魔法师都在寻找地底的巨人结晶,但绝大部分人都只能空手而归。 只有极少数拥有结晶法术又运气够好能找到巨人结晶的魔法师有资格学习这种危险的法术,而就算是这一类魔法师中,大部分天资不够的人也只有被极易失控的结晶所反噬晶化的下场。 正是因为这一系列原因——结晶法术本身就已经成为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绝术。 格伦作为喜欢收藏魔法的魔法师,对此反应大也很正常。 “抱歉,失态了。” 格伦稍微平复心情,带着满脸激动的笑容对夜千辰轻快地点头。 “如果诸位愿意用结晶法术交换,我保证会让诸位安全抵达哑肯……不!我甚至可以让诸位挑选一个我的藏品!来吧朋友们,让我们做成这桩好生意!” “可以,但法术先只给你一半,剩下的一半抵达再给,接受吗。” “理应如此!” 看上去这家伙已经被喜悦冲昏精明的头脑了。 夜千辰点头示意凌落曦,后者很快就在一张残页上记录好一半的结晶法术交给格伦。 “是真的结晶法术,终于找到它了……” 格伦几乎要将那残页攥烂在手里- “按照约定,我先带诸位前往我的临时营地,还有些东西没有整理。” 再度平复心情后,格伦如此说。 第八十章 进入沼泽-其四 一路跟随格伦来到他的小营地,稍作收拾后,格伦对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的藏品都在这里了,诸位可以任选一样。” “让我看看……” 小爱首先走到那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魔法书面前随手翻开一本,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下一刻—— “哦!这是冰谷的冰刺魔法,现在很少见了哎!” “还有这个,是间术吗?这种间术从没见过啊……” “居然还有暗术……研究这种禁忌的魔法,你真的是什么好人吗?” “别误会嘛,我只是喜欢收集而已,并不代表我都要学呀。我学的可是正统的哑肯魔法哦。” 格伦一脸无辜地眨眼。 “哇!!!炼金术啊!传统的炼金术啊!金子金子金子!师兄,是金子啊!” 忽然,凌落曦发出了比小爱更大声的尖叫。 “这个啊,是在光金山脉旅行时收集到的传统炼金术,完整版的哦,目前应该已经是绝术了。” “请问一下,它真的可以把物品变成金子吗!” “可以,但是有几率性在其中,很难操作得当。反而有可能炼出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我没怎么用过。” “好想要!” 凌落曦的眼睛都快变得和金子一样闪闪发光了。 “不是吧你,我们当初在地球又不缺钱……” “缺钱!怎么不缺!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把石头变成金子然后躺在金山上睡觉!” “唉,不成器的东西……” 夜千辰捂着脸对她无语- “就炼金术吧。” 小爱停下挑选,拍拍手说。 “啊,小爱……你没有想要的魔法吗?” “没关系,高级的魔法掌握的越少越好。因为吟唱时间太长,不如专精一两种魔法来得实用。而且走到哪里补充物资都需要用金币交易,携带大量金币不适合赶路。所以钱是个麻烦又不能缺的物品。” “那那那那那谢谢小爱了!” 得到了炼金术的凌落曦精神状态顿时大好,就算现在要她自己去前面探路,恐怕她也会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不过老实讲—— 旅途还很长,他们确实需要钱。 简单休整后,一行人在格伦的带领下继续前进。 有了格伦这样长期混迹于沼泽的老油条加入,晚上和白天的麻烦都少了许多。但格伦是个精明的家伙,每次战斗总是在最安全的位置,毕竟只是引路,搭上命可就不值了嘛。 这一天,正在跋涉的众人感受到一阵异常的震动。 “附近有敌人。” 白衣抽出罗梭棘剑进入备战状态,其余人也跟着警戒起来。但很快他们发现震动源其实离这里不近,并且是没有规律的。 很有可能那边正在战斗。 无论情况到底如何,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这是个大家伙。 “去看看吧,有可能是附近的冒险者遭遇了魔物袭击。这家伙离我们不算太远,不处理掉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夜千辰提议。 “我也同意。” 白谦之想起黑影猎人曾说过的话,在那里发生战斗的可能就是他。 “噢不不不,那只魔物至少得有高等,我可不想承担这个风险。” 精明鬼选择了拒绝。 “我和白谦之去,其他人在远处守望。” “这……好吧。但我可先说好,我不会参战的。” 白衣没有答这句话,带着白谦之离开- 「轰!哗啦——」 靠近震动源,两人看到地面上有一段巨大的节肢。 而沼泽空地中,一名黑袍人正与一头只剩五只眼七只腿的巨物激战,周围的树木都被战斗摧毁不少。 巨物比之前白谦之在地下古都里遇见的结晶魔物还大一圈,外貌神似长了八只脚的草履虫,只是有六只眼与一张利口。背部臃肿,全身发黑,并且气味很冲,十分恶心。 “哟,又见面了。” 黑影正挥舞着手中一长一短的对枪,抽空对二人招呼道。 “果然是你……” “哈哈哈,当然是我。还愣着干什么,帮我宰了它吧!” “你还真够不客气的……我也来帮忙。” 白谦之抽出蓝纹直剑,跟随白衣加入战斗。 “小心行事,这家伙会喷毒液。” 战斗中,黑影猎人丢给两人一人一枚其貌不扬的方粒。 “这是解毒丸,先吃了再参战。” “知道了!” 白谦之一口吞下解毒丸,刚巧魔物退避,站在它身后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白谦之高举剑刃用力劈下—— 好! 没有一点用! 可能就削掉了点节肢上的恶心长毛! “别攻击节肢,找机会攻击身体!” 黑影猎人话音刚落,魔物暂时放低身姿,背部的臃肿开始蠕动。 白谦之不管不顾地上去就是一剑,锋刃刺入侧面软肉之中,带起一缕墨黑色血花。 解气! “真不要命!” 好在魔物喷出大量腐蚀性毒液之前,黑影猎人冲上前救下了他。两人在沼泽污水中滚了好几圈,白谦之呛了两口水,抬起满是问号的脸。 “不是你说吃了解毒丸就没事吗,我靠,我差点被淋成骨头!” “谁告诉你它只会喷毒液的?这可是上级魔物!” 黑影猎人没有犹豫,立刻从水中站起来重新朝魔物奔去。 “时刻留意猎物的动作,别犯蠢!” “知道了!” 白谦之站起来时,白衣已经从关节处砍下魔物的第二只坚硬节肢。 魔物痛号一声后连退好一段距离,两人没有立刻跟上。 果然,魔物停下脚步后又立刻疯狂地使用节肢朝前胡乱攻击,如果刚才跟上去,大概会被直接肢解。攻击后的魔物稍显疲惫,伤口处还在不断淌着黑血。趁它虚弱,白衣与黑影猎人立刻并肩冲锋。 黑影猎人首先投出长枪击中魔物的一只眼,随后在白衣身前以迅雷之速蹲下。白衣借他的背猛地一跃跳到魔物背上,罗梭棘剑展开暴风攻势。 魔物很快回过神来喷洒毒液,白衣在跳下的同时划伤了它的两只眼睛,还顺带将黑影猎人的长枪回收。一个翻滚,进入水中躲过毒液。 “不愧是传说级的冒险者,这等强大的应变能力要是来做猎人,我可就没竞争力了。” 黑影猎人眼中的战意被这堪称完美的动作点燃。 “现在大陆上任何冒险者和他战斗只有死路一条吧,哈哈……能和这种人并肩战斗,真是比狩猎本身还要让人愉悦!” 第八十一章 进入沼泽-其五 “别放松。” 白衣很快从水中立起,闪退几步将长枪抛回给黑影猎人。 三人并肩站在一条线上,此刻的魔物已经失去四只眼与两条腿。 它将巨大的身体伏在沼泽水平面上,背部的臃肿处不断爆出毒液。接连几下,它剩下的节肢居然全部断开——接下来它迅速钻入淤泥之下,消失不见。 “哼,惯用手段。” 黑影猎人耸耸肩。 “它跑不远的,我会继续追猎,多谢你们的协助。” 黑影猎人对二人稍微致意,随后收起武器。 两人刚要转身离开,忽然间——白衣猛地转身朝黑影猎人飞奔而去—— 「噗噜噜——」 「哗啦!」 一团阴影从黑影猎人脚下急速出现,那是张着嘴的魔物。 黑影猎人在那一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一直以来这头魔物都是陷入劣势就会像那样果断逃走,他没想到这次面对三个敌人,它居然还会回来。 白衣在那短短的瞬间,几乎是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甩给黑影猎人一腿。后者立刻倒飞出去,撞到不远处的淤泥中。 而白衣本人也被魔物的身躯刮飞出去,挂在一棵巨木的枝丫上。 没能杀死黑影猎人,孤注一掷的魔物还没有放弃,潜在水底果断追击。 黑影猎人勉强从水中站起来,面色微微扭曲。 由于事态紧急,白衣的那一下实在无法控制力道。受击的腰部剧痛无比,那滋味可比被一头上级魔物正面撞上还要难受几分。 下一次攻击是躲不开了,但是…… 一名真正的猎人,随时都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魔物自淤泥中窜出的同时,黑影猎人袖中甩出一根飞索,带着他被勾到附近的古木上躲过了冲击,随后他毫不犹豫地脱离飞索,持枪自树上俯冲下来—— 「噗拉——」 利器入体,得手了。 “喝……” 魔物失去力气的同时,他也在魔物背上力竭倒下。 “还没有结束!” 不远处响起白衣的声音时,魔物的身躯一阵震动。 它正尝试把头颅埋进水中。 这次它真的要逃了。 “不愧是上级魔物……真难缠啊。” 黑影猎人张嘴咳出一大口血。 “替我争取时间!” 眼见白衣正赶往这边,黑影猎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将一枚暗器弹扔进魔物嘴里。 “尝尝这个!” 暗器弹很快在魔物口中炸裂,企图逃跑的动作也一顿。 就是这一顿,白衣已经赶到,罗梭棘剑从它的眼珠处直接刺入脑中。 这家伙死透了。 “白衣,没和你对上,我还真是明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影猎人躺在魔物尸体上发出狂笑。 “魔物也帮你杀了,我们该走了,你自己善后吧。” 在后半段战斗中完全没插上手的白谦之走了过来。 “帮大忙了。没有你们可能今天我会死在这里,我该怎么报答呢,勇者。” “不用报答,就当是还你救我的人情了。” 白谦之把他拉起来,和白衣并肩返程。 一行人没有停下脚步,朝着最近的补给地点行进。 在格伦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抵达一个小小的沼泽国度。 说是一个国家——实际上这个小国只是哑肯的附属国。 在这个世界虽然有一定规模的势力都可以自己成为国家,有自己的统领人,但事实上它们没有什么领土可言,仍然被周边的大国所庇佑,听命于他们。 况且这种小国的当权者,很多都会被由大国度派来的特使所掣肘。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谦之他们离开了盾耀之都那么久,直到抵达达卢罕才算离开安戈班的领土。 当然,像达卢罕这种特殊的城池是不属于任何国度的,而是属于像「猎人教会」这样的独立势力。 沼泽小国的首都建在少见的一块干燥林地上,在这里曾有无数国度矗立又消亡。 在这里生活的基本是高大的爬虫族和圆滚滚的甲壳族,也有一些鸠翼族在其中生活。 偶尔在街头巷尾出现几个人族也不必讶异,那毕竟是遍布大陆各处的种族。 不过能确定这里没有夜鬼族的人。 确定这件事的根由是白谦之在街头购买物资时听到了一些传闻。 传闻的内容大致是进驻这个国家的前任哑肯特使是个堪称恶人模范的夜鬼族。因为讨厌爬虫族,于是在任期间不断地打压爬虫族,还吃掉了不少爬虫族的幼儿。甚至说出过「爬虫只有幼儿才有活着的价值,而幼儿也只有食用的价值」此等暴论。 幸好他任期结束返回哑肯后便被揭露罪行,随后被王国处以极刑,真是大快人心。 当然——论起那些精细部分,比如他一餐要吃五六个爬虫族幼儿这种事,自然就和越传越离谱的其他传闻一样没什么可信度了。只是从那以后这里的夜鬼族人确实就悄悄地一个接一个搬走了。 且不论那位特使的行为,说到底,夜鬼族这种以他人血肉为食的种族确实会饱受非议就是。 白谦之只把这些奇特的传闻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笑置之。 一行人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 “来尝尝这里的沼泽美食,当初我和凌落曦来的时候有被惊艳到哦。” 来到一家餐厅坐下,夜千辰轻车熟路地点好菜。 “你们连这种地方也来过吗。” “嗯,不过那时候是雇了向导来着。” 谈话间菜端了上来,很多都看得出有地球菜系的影子。 “看看这个,沼泽的特色生鱼片。这种鱼的肉质因为耐高温耐寒,无法被正常烹饪,就只能生吃。虽然它有被好好加工过,但鱼肉还是鲜活的,会在你嘴里稍微运动运动~哈哈,不过比熟的好吃,这是真事。” 夜千辰指向桌上那道“鲜活”的鱼片。 嗯,确实有够鲜活,甚至有几片还想逃出盘子。 “恕难从命……” 白谦之一直摇头。 实际上,在他那个时代,地球上的鱼类已经是一种十分珍贵的食材,只有上流社会的人才能随心所欲地吃。 而不依靠高温烹饪的生鱼片,基本上已经没地方能吃到了。 在很小的时候,白谦之跟随父亲参加过一个高档聚会,在那里有幸吃到过一次生鱼片。 那种冲击性的味道他实在没法昧着良心恭维。 留下的阴影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失。 “尝尝嘛!” 夜千辰徒手弄了一大块直接塞进他嘴里,鱼肉果然在嘴里跳动了几下。 呜—— 白谦之下意识地想吐。 “都已经到异世界了,还留着在地球的时候对菜肴的刻板印象可就不行了啊!” “呜呜……我不要……” 白谦之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是仔细尝过之后—— 不……怎么会这么鲜! 白谦之用餐具在盘子里扒拉了几下,努力想找出调味料的存在。 没有,完全没有! “怎么可能,明明只是切好直接吃,怎么会比煮过还鲜……” “嘿嘿,好吃吧?我什么时候会骗你。要不是这个世界的情况实在特殊,我觉得在这里做个美食家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嗯嗯……” 伸出筷子去夹第二块鱼片的白谦之点头如捣蒜。 第八十二章 进入沼泽-其六 “从这边过去,路就不远了。” 格伦在闲暇之余,对众人提到一件事。 “不过哑肯内部似乎前些年出了点问题。它的魔法高墙已经开始运作三四年了,几乎没有旅人进得去,也很少见到人从王都范围内出来。那道魔法屏障可没那么好解除,你们要进入哑肯,不能正常通过了。” 是吗,那还真是个坏消息。 “脸色别那么糟糕嘛,既然答应你们会带你们进去我就会好好做到的。好消息是我之前在哑肯有登记过,可以通过魔法共鸣自由进出,不过之后的路就得你们自己去了。哑肯内部的情况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先前我有个猎人朋友,进入哑肯后不久,他的召唤光石就失效了。” “这么说,可能我们这次进入哑肯会很危险。” 夜千辰揉着太阳穴摆出苦恼的脸色。 “话说,你知道重生教派么。” 小爱插话道。 “重生教派?嘛嘛,是个哑肯的人基本都知道它吧,那可是差点覆灭哑肯王室的邪教派嘛。只是大家都对它避之不言而已。而且你们这次进去,可能最棘手的人就是重生教派的人。” “重生教派,我记得不是在五六十年前就被现任国王清理了吗。” 夜千辰把话接了回来。 “那只是清理而已,没说全都杀干净了。” 格伦摆着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说 “据说,只是据说而已。重生教派在潜入暗处后仍然在秘密进行研究,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复活他们的信仰之物——重生之神。当然,这种事在哑肯民间虽然有风传,不过在这个由魔法主宰的高傲国家里,不会有什么有地位的人真的去在乎。” “不过——你们进去之后最好小心一点,这是忠告。” 一行人离开小小的沼泽国度两天后,又进入了更深的沼泽地带。 但这里的沼泽深度在整片沼泽中只能算浅的。 真正深的地带在哑肯的王都另一边,那里也是哑肯最危险的地方。 疯子和天才都在那里诞生。 又是一夜,所有人都已睡下,只剩守夜的白衣。 他像一尊不朽的石像,静静坐在篝火旁,独自守护众人。 那双凝望银月的眸中似乎倒映着许多,又似乎只剩空洞。 “你好像一直都不怎么需要休息。” 白谦之起身添火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你在看什么?” 长夜漫漫,无法入睡的他决定要和白衣聊天。 “巨人的眼眸。” 白衣回答。 “月亮吗?” “从前……它叫巨人的眼眸。” 白衣收回目光,往火堆里添了点枝条。 「辟咔」——火堆发出脆响。 白衣缓缓开口。 “旧时代的人们信仰着巨人。他们把日月分别称呼为巨人的左眼与右眼,代表勇者与魔法师。人们相信,右眼带来的光明意味着勇者的辉光,左眼的皎洁则意味着魔法的神秘。只有被左眼选中的人才能拥有魔力潜质成为魔法师,因此从前的魔法师们,也都信仰着巨人的左眼。” “所以魔法师除非状况紧急,几乎都只用左手施法。” “嗯。” 气氛稍有沉默。 白谦之坐到白衣对面。 “白衣,我听说他们把你叫做旧时代的遗孤。” “嗯。” 传来了简短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具体经历过什么,活了多久,但三百年有吧?” “有吗……” “我一直想问你,在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不会抑郁吗?”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怎么说呢……” 白谦之一个劲地挠着头组织语言。 “这么说吧,在我的故乡,那里的人们总是容易被生活的重压击败。人们会变得消极,变得痛苦,那种人的感情很消沉,有一搭没一搭的。” “自从我来到这里,才发现这里的人们心理承受能力简直太强了。一边要面对魔物的侵袭,一边还要面对生活的压力和种族的冲突。一不合适整个世界都需要别人来拯救,为什么这里的人们不会绝望呢?” 白衣听完后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随后他说 “我不是很理解……但这片大陆上曾有许多勇者。有他们的存在,民众们都充满了希望。就算是勇者已经消失的如今,人们也还是靠着那样的希望在尽量乐观地生活。” “可是勇者们会绝望吗?” 白谦之追问。 “勇者们……那些你口中,所有人口中都无比热情的那群人,他们会绝望吗?” “……” 白衣缄默不语。 “我时常在想。” 白谦之把视线投向银月,呼出一小口气。 “为什么大陆上所有人对于勇者的印象,都是他们在无私奉献,在给别人带来幸福,关于他们自己的状态却很少有人得知。就连他们的死活,都无人得知是怎么回事。人们只知道勇者们付出了些什么,却不知道他们背负着什么,承担着什么。” “我来自地球,勇者们也都来自其他的世界。我承认我无法承担勇者起这种使命,我不想成为勇者。所以我很奇怪,从前那些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人们,他们真的幸福吗?他们真的不会像我这样讨厌这一切吗?不会,绝望吗……” 话音落下很久很久以后,白衣那边才传来回应。 “有的……有那种,情况的。” “曾经的勇者们在与深渊的对抗中,有死亡过很多次仍然无法战胜强敌,于是主动放下武器拒绝战斗的人。只是在那样的战场上,意志消沉也没用……” “他们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逃呢……” 白谦之呢喃着,心中莫名的沉重感消除了一些。 为什么会感到沉重? 或者说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 白谦之也不明白。 他只是想知道那些被称为救世主的人们到底会不会和他一样,陷入某些痛苦中无法自拔。 他们有没有,关于自己过往的一些遗憾,和挂念。 ——你们为什么不逃呢…… 白谦之好想亲自去问问他们。 明明你们也会绝望。 却还是用尽了一切去战斗- “白衣,你过去有这样绝望过吗?” “我吗……” 白衣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在面对铺天盖地的魔物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白谦之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描述着 “比如,想着在风和日丽的晴天和同伴们出游的场景啊;家里有人正煮着浓汤,做好了你最爱的饭菜等着你回家;爱着你的人等你平安归去;最要好的朋友失去你之后会无比痛苦……你会想到这些吗?” 白衣低下头看白谦之手上的木棍轻轻搅动火堆,冒出一些漂亮的火花。 “什么也不想地战斗就好了。” “为什么?” 白谦之停下动作,发怒似的发问。 “你连战斗的理由都没有,为什么还那么不要命啊?” “冒险,以及爱,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白衣忽然冒出一句。 这似乎是基于条件反射的回答。 因此连他自己也有些迷惑。 “可你爱的是谁呢?你……你什么也没有,你还想得起来你的家人吗?” 白谦之情绪失控似的站起来问。 摇头。 “关于少年时期的事也不记得?” 仍然摇头。 “什么也不记得了吗?包括你自己是谁?!” 白衣露出罕有的迷失的表情,目光锁定在摇曳的火苗上。 记忆和失去焦点的视线一样模糊。 ——我是谁呢? 白衣这样问自己。 ——我,来自哪里? 面前的火堆让他隐约想起一些记忆的碎片,但是太黑了,黑暗几乎要吞噬一切,只有那团微弱的火光在支撑…… 到后来,那团火光和火光旁的少年骑士,也被吞噬—— 第八十三章 哑肯的魔法高墙 四百余年前,苍灰深渊前线战场。 不知道从何时起,冒险者们的营地中开始流传一个传闻。 ——哎,你知不知道那件事? ——什么事喔? ——前线出现了一个战狂耶。 ——啥?没搞懂。 ——就是说!我们的营地往前推进十里的前线,出现了一个战斗力吓人的家伙!他在独自和游尸群战斗耶! ——谣传吧,那种地方我们这么多人推进去都难得要命,怎么可能有人在那里独自战斗。 ——是真的,安特鲁那边的人那天撤退的时候看见他了,那家伙似乎穿着一身白袍,在游尸群中格外显眼呢。 ——不可能不可能…… 最开始,没有冒险者把那种实在脱离常理的事放在心上。 毕竟苍灰深渊里爬出的游尸和被苍灰深渊感染的魔物,都是不好处理的家伙。就连经验老道,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也要费很大劲才能击杀,只身一人还只穿布袍的家伙能和乌泱泱像海啸一样袭来的游尸群作战才怪。 三十天后,同样在战场上。 陷入苦战的冒险者们只看见仿佛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中,冒出了一抹刺目的白。 随着黑色被不断荡清,白的脚下又露出一块块焦土的灰。 ——那家伙……真的存在…… 从那以后。 大陆上开始流传一个人的名号。 因为此人的姓名与来历一概未知,也从不在一处多留,从不与人搭话,只是沉默地孤身冲进游尸群中战斗。 只有那身白色布袍始终如一。 所以人们称他为白衣。 又或白袍剑士。 尔后,时光流逝—— “终于到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一行人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哑肯的魔法高墙。 那是一面将哑肯的王都拜尼亚伦团团围住的高墙。 高墙使用哑肯特有的魔法共鸣石秘制而成,并且建成时一共有五百名魔法师为了高墙而同时献出生命。他们的魔力激活了高墙的力量,能够形成无形的魔法屏障,阻绝一切。 屏障的机关藏在王都中,只有历代国王与王子才能得知具体所在,从而控制屏障的状态。 一旦开启屏障,哑肯将成为这世间最坚固的堡垒。 魔法将庇护哑肯,无论是敌人的魔法还是狂怒的魔物都无法伤害到高墙,无法进入哑肯的王都。 但同时哑肯中的人也无法出来,只有在哑肯的魔法协会中登记过,隶属于哑肯的魔法师,可以免疫高墙禁制,通过魔法共鸣自由出入。 这也是为什么格伦会亲自带他们来,而不是给他们指指路就溜之大吉。 这一点上,格伦确实算是个良心的商人。 “以前我都是从王都正门的绝壁直接被哑肯的小恶魔接进去。现在的话,我们首先要开启沼泽中的几个魔法机关,让高墙里的路显现出来。不然就算进去了,也找不到路爬上高墙。” 格伦老道地带着众人前往魔法机关所在处。这里的魔法机关一共三个,被一些魔物守护着,不算麻烦,众人很快来到第一个机关面前。 说是机关,其实只是三座陈旧烽火塔中的古老烽火而已。 这种烽火只能用魔法点燃,是哑肯早期的贵族魔法师们为了防止王室成员遭遇变故导致高墙状态固定而建立的秘密机关,很少有人得知。 点燃全部烽火后,高墙的某一处会出现隐藏道路,通往上方。 当然,外来人通过非正常手段进入魔法高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这些机关几乎没人用过,现在正好方便白谦之一行人。 “这些机关可有上千年历史了。” 格伦一边操纵机关一边说。 “通常没人愿意去动它们,不过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这是进入拜尼亚伦唯一的途经了。” 很快,一团深红色烽火在火盆中燃起。 格伦拍拍手。 “好,去下一个地点。” “好嘞。” 走在最后的白谦之刚跟着他们跳下烽火塔,一道硕大的蓝色魔法箭就从眼皮子面前窜了过去—— “靠!” 白谦之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很快第二道魔法箭袭来。 “哑肯的大魔法箭!敌人是哑肯的魔法师!” 格伦大叫着四处张望,寻找敌人所在。 “在那里!” 白谦之指着一头相貌可怖的怪物。 它浑身发灰,上半身是狼人状,下半身却是一对鳞片利足,左手正冒出淡蓝色光芒。 “这是什么怪物,从没见过,还会哑肯的魔法?!” 格伦明显很吃惊,看见白衣要上前便忙阻拦道 “先别杀它!看它还会什么!” “它是敌人。” “不!不可以!你们根本不懂!哑肯的魔法虽然外人也可以学,但大魔法箭这种杀伤力强大的魔法,比安戈班的魔法来源更苛刻!不可能,连有资格学会它的魔法师都不多,这头怪物怎么可能会!” 格伦话音未落,狼怪就又放出一阵密集的蓝色弹幕,白衣一把抓起白谦之往旁边躲,弹幕入水,霎时间激起大片浪花。 格伦的面部表情更加扭曲了。 “魔法协会的精英魔法师才有资格学习的亚伦魔法弹它也会……” “不能再等了。” 白衣目露凶光,安顿好白谦之后,抽出罗梭棘剑就欲发难。但对方过于警惕,一看见白衣便立刻改变施法,在剑尖到达前瞬移到了另一处。 “不可能……它连魔法转换都掌握了……” 格伦看到这里,认知已然崩塌。 「哑肯大魔法箭」、「亚伦魔法弹」、「魔法转换」这三种魔法都是哑肯的精英魔法师才能掌握的哑肯独有法术。 其中的魔法转换更是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学习。 而这头来历不明的怪物,居然全都会! “是魔法师就交给我来吧。” 小爱迅速放出用于束缚敌人的白光,也就是安戈班的光魔法「光囚笼」。接着放出生息汲取,光囚笼成功束缚住狼怪之后变成一道光圈,这时生息汲取已到。 幽光从狼怪头顶侵入,但是——无效。 这下不止格伦,连小爱也惊讶了。 “怎么会,生息汲取没用吗?” 这时候犹豫是一种危险的做法,敌人虽然被束缚住,但仍然可以吟唱攻击法术。无奈,小爱只能捏左手成拳喊道 “光芒震散!” 束缚狼怪的光圈顿时炸开,高强度的魔力冲击一瞬间就杀死了它。 狼怪倒地之后好一会儿,几人才走上去。 “生息汲取居然没用。” 小爱和格伦不约而同地说道。 “嗯?怎么了吗?” “你不是魔法师,你不懂。” 小爱瞥了眼白谦之。 “生息汲取,这种间术是针对生灵体内光芒的法术,这种法术会引爆生灵体内的光造成致命伤害,即使是一般的魔物体内也有微弱的光,生息汲取不应该失效。” “但是……” 小爱看着死掉的狼怪,越发不解。 “会对生息汲取免疫只能说明它体内没有光,只有被深渊感染的魔物才会出现这种状况,那些家伙已经和游尸没什么区别了,应该只会疯狂地攻击我们。可是,它在战斗中表现得很谨慎,这很奇怪。而且它的体态和外形都太诡异了。像是狼族和爬虫族的……缝合体吗……” 诡异的情况让小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管怎样,都到这里了,总之得先进去。” 夜千辰站出来说。 “是啊……” 如此回答着,小爱多看了这具尸体一眼。 所幸在遇见这头狼怪之后,几人没有再碰见其他的怪象。 剩下的机关很快就启动完毕,哑肯高墙的某一处,一道不可见的暗门打开了。 几人分头在高墙下寻找,花费半天后就找到了暗门。 格伦让大家站到一起,放出一个半圆的魔法屏障。靠着它带着众人穿越了禁制,进入高墙内部。 “我就帮你们到这里了。” 格伦在暗门门口向众人告别。 “再继续下去,我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我不想搭上命。更何况,我还要去寻找巨人结晶。” 夜千辰将剩下一半的结晶法术交给格伦,稍作犹豫后说 “如果你想找结晶,你知道艾芒西朵山脉吗。” “当然知道,安戈班王国的后花园。” “结晶这种东西,可能你找上一辈子也找不到。但艾芒西朵山脉的地下有个失落的古都,里面有巨人结晶。至于怎么进去,就靠你自己了。” 格伦听过之后顿住很久,才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套精美的魔法师制服。 “这套魔法师制服,是我在一处地宫里用命换来的。它被远古魔法祝福过,不易损坏,能够抵挡很大程度的魔法伤害。你们要进入哑肯,肯定会遇见很多这样的敌人。它就送给你们了。” “感谢,我们就收下了。” “不,应该是我感谢你们……” 格伦面露歉意,从一个精明的商人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还真是稀奇。 “如果不是结晶真的对我很重要……我一定会陪诸位闯一闯哑肯的。你们给了我结晶法术,又告诉我结晶的位置,这对一个魔法师来说,是再造之恩。” “以后再见面的话,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无论如何我也会帮助你们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 夜千辰笑着点点头。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可靠的朋友可比敌人少得多。” 间章 「覆灭的勇者之国」-在此世的夕阳落下之前-a 米儿维恩透过窗去看屋外幽邃的月光。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美丽的夜色了。 少女扒在窗口久久凝望夜空,淡银色的月辉下,白皙侧脸流露出些许忧伤。 半个月前—— 三位兄长分别倒在了幽蓝深渊、邃暗深渊、沉褐深渊的远征战场上。 而封印苍灰深渊的母亲也没能回来。 「唉……」米儿维恩发出低叹。 “公主,还没有休息吗。” 叹声引来了沉稳的男声。 “嗯。” 米儿维恩轻声回答,冰蓝的眼里又涌上些喜悦,朝外张望。 窗外有一个身着银白铠甲的人影。 他手上持一把刺剑与一面巨盾,背对米儿维恩。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瓦兰伊,是勇者之国最强的骑士,双王侍之一的「王之盾」。 也是她的亲卫团副团长,她的守护骑士。 “公主,很晚了。” 磐石般的身影并未转头,只是恭敬地说。 自从这个国家的王——现任的冒险王决定亲征赤红深渊后,他就被予以保护她的重任。 “瓦兰伊,爸爸什么时候走?” 米儿维恩打开了窗,但面前的铁窗栏挡住了进一步的动作。 自从父亲决定亲征后,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她就一直被软禁在这里。 瓦兰伊似乎低下了头,像是在思索。 随后他回答:“是明天。” “你……你们王侍,要去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 面前这个男人是她最后的心灵依靠了。 “罗恩会随王走,我的职责是保护您。” “瓦兰伊……” 米儿维恩盼望似地轻唤了声那个名字,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将手放在胸前,垂下眼帘,呆呆地望着寒风中的背影。 ——几天前,王宫,王寝。 米儿维恩看见父亲坐在椅子上,面朝巨大的落地窗仿佛失神。 外面就是繁荣的勇者之国王都。 “爸爸。” 她止步于门前轻声说。 父亲听到她的声音后站起来,转身露出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他对她笑了。 她很少看见身为冒险王和国王的父亲笑,他笑起来脸上会冒出许多皱纹,让她感到一阵心疼。 “孩子,过来。” 父亲对她招手,米儿维恩走到他身前。 父女俩并肩望向窗外,她只有他肩头高。 在他面前,她始终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你看,这是我们的都市。在这些都市里生活的,是依赖着我们的子民。” 父亲语气微沉。 “可黑暗就要来了。在它面前,你的妈妈和你的哥哥都太弱了……” 她看见父亲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悲痛神色,随后父亲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 “孩子,看清楚这片都市了吗?” “爸爸……” 米儿维恩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温暖粗糙的大手握住,放开时,她的掌心已经多出一枚戒指。 象征王权的戒指。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国家新的王了。” “爸爸?” 米儿维恩不安地看向父亲。 父亲再次露出笑容。 这次更多的是不舍。 “我是勇者,我是冒险王。这片大地正在遭受痛苦和灾难,我必须为了自己的职责而献身。” “您也要去吗……” 少女的声音微弱而柔软。 父亲缓缓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就如孩童时期,他那样小心地抱着她,好似抱着他的全世界。 米儿维恩听到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 “我要去封印离我们最近的赤红深渊,只带几个亲近的人走。如果在我回来之前黑暗蔓延到了这里,这个国家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 “爸爸,不要……” 米儿维恩尝试抱紧他,但父亲温热的身体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带来的稳重的安全感也随之离开,她怀中只剩下冰冷寂寞的空气。 “对不起,孩子……这是我们的职责,是勇者的……使命。” 父亲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之后米儿维恩就一直被父亲关在她的寝室里,由瓦兰伊照看。 米儿维恩明白。 如果父亲走了,自己将是这个国家所剩下的唯一领导人。 这份属于勇者的职责,这份无法抗拒的使命。 身为勇者之子的她也逃不过。 可是,米儿维恩不想成为勇者。 她放不下的东西,以及一定要活着的理由 太多了…… “瓦兰伊,能来一下吗?” 长夜漫漫,米儿维恩无心睡眠。 被叫到的背影稍微顿住,然后转过来,慢步来到她面前。 “能把武器收起来吗?” 瓦兰伊整张脸都被覆盖在坚固的兜鍪下,看不出表情。 右手的巨盾是作为「王之盾」的证明。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他必须一直带着它。 “抱歉,公主,放下武器我便无法保护您。” 瓦兰伊对她微微屈身,以表歉意。 “……我在以亲卫团团长的身份命令你。” 少女嗔怒地说道。 “领命,团长。” 瓦兰伊放下剑盾,米儿维恩一只手托着腮,想透过兜鍪去看他的眼睛。 可她看不到。 “瓦兰伊……我到底该怎么做?” 米儿维恩对他诉苦似地问。 “公主,请您成为新王。” 瓦兰伊始终保持着那副尊敬的态度,自他成为王之盾起。 “瓦兰伊,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不喜欢。” “我是侍奉您与王的骑士,对您不敬是对自己身份最大的亵渎。” 「唉——」 米儿维恩发出低叹。 “我做不到……” “您能做到。” “我做不到,瓦兰伊,你明明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了解的公主是一个坚强的人。她能做到王所做到的事,并且我相信她会做得更好。” 米儿维恩终是发出了几声苦涩的轻笑。 她自铁窗中伸出纤长白嫩的手臂,想要去触碰瓦兰伊的脸。 最终触到的,是他冰冷的兜鍪。 瓦兰伊不忍她的手触到饱受寒风的兜鍪,于是将它取下来,露出一头蓝发,和他那张坚毅的脸庞。 他看见从她嘴角扬起一抹触人心魄的笑颜。 月辉下,少女的手透过铁窗栏,落在那名青年脸上—— 柔顺的触感使瓦兰伊愣住半秒,两人目光交织,米儿维恩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从他的目光里捉到了些许温存。 他少年时期残留的温存。 而不是如今坚石冰山般失去波澜的神色。 真好。 她这样想。 但他很快就躲开了她的目光。 瓦兰伊尊敬地将米儿维恩的手推回去,低下头恢复先前的语气。 “失礼了……公主。” “对不起……” 米儿维恩如梦初醒般地重新变得忧郁起来。 “该说抱歉的是我,公主。” “瓦兰伊……” 米儿维恩话到一半,被瓦兰伊打断。 “您是公主,您是这个国家新的王。您是我的团长,您要时刻谨记您的身份,控制您的言行。” 米儿维恩放弃继续说下去,只剩眸中缠绕的缕缕复杂情丝。 瓦兰伊只是持续低着头,蓝发在寒风中微动。 米儿维恩最终收回了手和目光。 “夜里冷,别把头露在外面。” 她留下一句话,随后关上窗。 几分钟后她再向窗外看,瓦兰伊戴上兜鍪,拿起剑盾,已经重新站到了之前的位置。 「唉……」 少女又一次低叹- 次日,老冒险王修卡维恩要出发了。 王只带了十余人,都是身边值得信任的战士,其中包括一名手持巨剑的骑士。 那是「王之剑」罗恩。 米儿维恩被放出来送他们离开,但由瓦兰伊看着,不让她阻挠老王的离去。 “爸爸……” 米儿维恩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看着父亲带着战士们走出城门。 老王在城门下回首,似乎对瓦兰伊展露笑脸。 “瓦兰伊,保护好你的公主,保护好这个国家的新王。” “以勇者之名起誓。” 瓦兰伊庄严地答道。 “保护好这个国家和我们的人民。记住……你是一个勇者,我的女儿。” 老王转过脸,对米儿维恩留下最后一句话。 之后又过去了几年时间—— 老王修卡维恩再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倒在了赤红深渊的战场上,也有人说他深入深渊后再也没有出现。 流言四起,其中多数不可信。 但深渊确实在一点点地蔓延。 很快,就到了这个国家的王都。 人民们正陷入恐慌当中。 米儿维恩独自在父亲的王座前跪下,双手紧握放在胸前,低声抽泣。 “爸爸……” “我可以退缩吗?” “我不想成为勇者……” “我,不想失去所有……” 没人回答这些问题。 米儿维恩身后,紧闭的殿门外只站着瓦兰伊一个人。 他仍手持刺剑与巨盾,平视前方。 在他下方,长长的阶梯下,是一片平阔的广场。那上面站着数以千计全副武装的战士。 他们是她的亲卫团。 他们是这个国家目前抵御黑暗的唯一力量。 游尸群正从遥远的地平线朝王都逼近—— 瓦兰伊身后的披风被吹动,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在等。 他在等那个人。 所有人都在等。 等他们的团长。 ——王座前一片寂静。 米儿维恩停止抽泣。 良久,少女对着王座轻轻点头,像是回答谁。 “我明白了,爸爸……” “为了我们的人民。” “为了……我们的使命。” 米儿维恩站起身来,在王座旁取下一副盔甲和一对细剑。 那是瓦兰伊为她准备的。 「轰隆——」 伴随沉重的声音,殿门被打开。 瓦兰伊回头,米儿维恩从中走出来,步伐坚决。 她走到他身旁,两人一同朝地平线望去。 夕阳如血。 “全体出城……” “为我们的人民,抵御黑暗。” 新王最后说道。 间章 「覆灭的勇者之国」-在此世的夕阳落下之前-b 勇者从破烂的废墟中醒来。 周围是荒寥死寂的堡垒,低垂的天空中挂着半轮黯淡的深红色夕阳。 这里是哪片战场已经分辨不清了。 本是白昼,可他的眼眸中却倒映不出丝毫光芒。 “天要黑了……” 他抬起头低声呢喃。 海边无所事事游荡着的生物是食光游尸,它们是贪婪的吞噬者。 也是勇者一直以来奋力厮杀的对象。 在屋外,他找到自己的大剑。 光芒渐暗。 广阔的海峡边,一个人正在尝试离开这块被遗忘之地。 ——来谈谈这位勇者的状况吧。 他是出身于「勇者之国麦多利」的正式勇者,以高强的武力获封「王之剑」称号,追随着现任冒险王的战士。 不知是多久以前,他追随着自己的王去到某片战场,与可怕的深渊产物决死一战。 然后,在某一时刻。 王对他下达撤退的死令- 其余的一切画面都已丢失。 朦胧破碎的记忆像梦一样失真。 但这些记忆至少有一点忠于现实。 他离开了自己本绝不能离开的王。 「沙沙——」 充满伤痕的腐化大地上,无力的身影,正顶着大风缓慢前行。 风灌进他破烂的铠甲中,像重锤砸在厚实的城墙上。最终传回的是空洞的,充满悲伤的回音。 仿佛在为这个渺小如尘沙的人最后的抵抗,唱奏迈向消亡的丧乐。 光—— 光啊—— 勇者再度抬起头,破布般的深灰色乌云挡住了太阳。 天幕正在持续变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走向终点。 光芒啊—— 越来越淡的光—— 勇者停下步伐,将右手放在心脏的部位。 透过冰冷的铠甲,他还能感受到。 那个地方,还在跳动。 那里,是信念。 是光。 短暂的歇息,似乎又给他带来了些许前进的勇气。 “回去……回去……” 像是失去理智,他干瘪的嘴唇微微蠕动,传出似无意识的低语。 狂风中,周遭的景色好像静止,黑暗在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他周身的一切。 ——谈到「勇者之国麦多利」。 只是从名字便能浅显地看出这是一个属于勇者的国度。 勇者之国麦多利建于勇者时代初期,是初任冒险王生活过的国家。 暂且称呼他为「初王」吧。 麦多利的政权不比其他帝国的制度,是由历任冒险王与皇室共同管理,原因则是初王说过的那句话—— 「假如能放下这份宿命,我就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冒险者而已。」 是的,那个男人在为一个伟大的时代揭开序幕之后,便作为冒险者销声匿迹了。 失去行踪前,他把自己的头衔和国家分别交给自己的两位手足兄弟。 一位成为了第二任「冒险王」。 一位成为了勇者之国麦多利的国王。 麦多利曾一度繁荣,大陆上大部分的勇者都聚集于此。 再透露一个如今的光之子们已经遗忘的秘辛吧。 「勇者与勇者的孩子仍是拥有特殊灵魂的勇者。」 那样的规则即使看上去不合理,然而就是有那样的规则。 勇者们用漂亮话来讲是背负着宿命,降临于世带来拯救之人。 实际上是一群失去了故乡,并且也不能把这个世界当作归宿的人。 除了战场和深渊,没有地方能收留勇者孤独的灵魂。 除了魔物和游尸之口,没有地方能安葬勇者遗留的肉身。 因此聚集着大量勇者,有大量勇者出生的麦多利,也一度被称为 「失乡者的归处」- 王都是勇者最后的目的地。 那里曾是个美丽的地方。 楼屋矗立,热闹纷繁。 他停在城门前张大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门后的广场上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烈火,残肢,干涸的血痕。 尸山周围,还有大量游尸在吞咽着死去勇者的尸体。 突然间—— 他发了疯似的冲进游尸群中。 一剑…… 两剑…… 三剑…… 凄厉的惨叫声中,这本就只剩绝望的地方又多了一场屠杀。 最后一个游尸也倒下了。 「叮铛——」 缺了刃的巨剑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断裂声。 ——瓦兰伊! 勇者开始呼唤相识者的名字。 ——柯尔伯修斯! 悲凉的喊声响彻王都。 ——林! ——史代拉! ——艾莉莎! ——特古里亚! 一个接着一个,勇者几乎要把能想到的名字全部叫完了。 ——米儿维恩公主! 不死心的呼唤到了最后更像是某种哭号。 ——王啊!我的王啊…… 然而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啊!啊啊!!!!! 勇者最终痛苦地捂住头跪在地上嘶吼—— 不知又过了多久。 勇者重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那段残缺的巨剑。 一瘸一拐 慢慢地 走向门外的黑暗。 第八十四章 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其一 六十三年前,拜尼亚伦。 那是个无月之夜。 魔法燃灯将长椅附近的地方照得有比白天。 长椅上,有一个颓废的蓝发男人正在喝酒。 “哟。” 黑暗中缓缓走出另一个身穿法师制服的男人。 “想找到你还真不容易。” 法师自顾自地在颓废男人身边坐下。 “很难吗,拜尼亚伦的流浪汉终于被你们这群王国魔法师肃清了?” 颓废男人用尖酸的语气说。 “想找流浪汉还是很容易的。” 法师从男人手里抓过酒瓶,对着嘴大口倒酒。 “不过——” 瓶中的液体见底之后,法师手中燃起蓝色火焰,将空瓶烧得一干二净。 “想找身为重生教派领袖的你可就不容易了,我说得对吗。” 两个男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平静的空气中突然带了些危险的气味。 “托你们的福,重生教派已经完蛋啦。” 良久,颓废男人粗鲁地吐出一口气。 “正与此相反,你们的计划才刚开始吧。” 法师不急不缓地说。 “那是怎样的说法?我都不知道我的教派有这么厉害耶。”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在谈正事前,我们先谈谈「重生教派」本身吧。” “随你说吧。” “重生教派是一个建立于勇者时代中期的哑肯邪恶教派,里面的人信仰着一个名为重生之神的邪神,通过禁术收集生物体内的光,并且以复活邪神作为最终目的。外面的传言,基本上去除夸张过头的谣言部分后,能得到这样高度统一的情报。” “基于这些情报,我做了一些调查。” 法师望着远处深邃的夜,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结论是,重生教派并非信仰邪神的愚者,而是一群在不计代价,向哑肯复仇的狂人吧。” “再说下去。” 颓废男人眼中闪烁微微的精光。 “看上去是信仰着邪神的重生教派,信徒从沼泽的无名魔法师到拜尼亚伦内层的贵族魔法师,乃至你这样的人都有。并且该教派的团结度非常,贵族魔法师能与粗野的沼泽法师亲密无间,只这一点就在身份阶层严重固化的哑肯很奇怪对吧?” “根据这一点我接着追查,然后我发现了更奇怪的事——重生之神或许不是外来神,而是哑肯本土的神。” “证据呢。” “证据就在上面的话里,这是我四处追查资料无果,最终才发现的事。” 法师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黑夜,接着淡淡地说。 “重生教派信仰的「重生之神」,在哑肯的所有记载中都是在神明时代末期被七子所斩杀的深渊邪神。这位邪神于勇者时代初期,也就是距今约一千四百年前的时候在哑肯的国土上复苏过一次,后来又被处理掉了。” “有哪里不对吗。” “单看是没问题,但有了上面那一点作为基础,这里就会产生两个问题。第一,我不相信邪神的故事,至少在深渊这一点上不信。根据来自重生教派的信徒全部都是哑肯人这件事,如果邪神只是一个有强大力量的深渊产物,这么多阶级不同的哑肯信徒,不可能会如此高度团结地信仰祂,更不可能因有共同信仰而变得亲密。” “会产生这种情况只能证明,信徒们不是崇拜其力量或想获得其恩赐,而是真正爱戴着这位神,以是祂的信徒这件事为莫大的荣幸或责任。只有这种超乎想象的忠诚才能让近一万名信徒团结如家人,毕竟如果你们有着共同的母亲,你便不会在乎你的兄弟姐妹是否出身高位,不是吗。” “有意思,第二个问题呢。” “根据记载,重生之神有着高度狂暴的魔力,还会带来滋生的深渊黑暗,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法师把目光从黑暗中投向颓废男人。 “所以比任何人都更爱着这片土地的你,不可能信仰那种会给哑肯带来毁灭的东西。” “听上去就像你很了解我。” 颓废男人卯足了尖酸劲,对方身为哑肯高层的魔法师却对此完全不在意。 “我当然了解你,卢卡斯·奥祢列沃夫,四十年前因研究禁术发狂并从哑肯王室消失,改头换面后以重生教派的领袖身份重新潜入哑肯,妄图覆灭哑肯王室的前王国宰相……我的尊师。” 身份被揭穿,颓废男人脸上的颓废也随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生畏的沉静神色。 “刚才那些推断算是正确,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我要说的从现在起才刚开始。” 法师重新将目光投向黑暗。 “近二十年,重生教派在哑肯各地十分活跃,王国为了清剿这些邪教徒花费了不少力气。在清理掉沼泽中的第三个大型据点后,重生教派的活动彻底偃旗息鼓了。谁都觉得重生教派已经难成大事,但我比别人追查得更深,攻入一个秘密据点后见到了我的两位师兄,本应该被发狂的你击杀的两人。紧接着,我从他们那里得知你还没有死。” “哎,那两个小子真该打。” “所以正与外界的颓势相反,你们覆灭哑肯王室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吧,而且大概正需要一个身份不高不低,我这样就合适的间谍。” “呵呵呵……只是一知半解就赶着来加入我,我还真是没白教你。” 颓废男人发出一阵愉快的低笑。 “不过还是算了吧,你本来就不在我的计划当中,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对你不好,对我的计划也不好。” 颓废男人站起身来,迈开腿。 “老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你们为什么会恨哑肯王室?或者说,哑肯王室到底对哑肯人隐瞒了什么?” “哎,与这件事无关的你应该做的是忘记这些,而不是深究。” “告诉我吧。” 法师不死心地追问。 “至少让我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略显沧桑的背影久久顿住。 “哑肯在许多年前,曾是被神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 背影用着讲老故事一般的语调说。 “神与人……信仰者与被信仰者的关系原本应该一直持续下去,可是那位神太溺爱人了,人……也太依赖那位神的溺爱了。” 法师微微愣住。 男人说的神,应该是那位守护哑肯的无垢女神。 女神溺爱人类吗…… 就这样联系上去也能说得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重生教派确实是邪教派,这一点你无需深想。” 话题的讨论点一下子又被拉到了最开始。 “因为还留在那里的人,只是一群无法原谅一切,无法接受现状,因此走上了不归路的脆弱孩子而已。” 背影留下这样一句彷佛落寞的话,消融在黑暗当中。 第八十五章 初入高墙 魔法高墙暗门内的通道十分狭窄,众人只好排着队走。 打头阵的是白衣,接下来的是白谦之、艾琳希丝、小爱,凌落曦和夜千辰殿后。 “小爱,你还好吗?” 由于小爱有着阴暗的过去,处于幽闭环境中会感到压抑,知道这一点的艾琳希丝不时问上一句。 一开始小爱还会马上回答,但走着走着,暗门内的道路越发曲折。艾琳希丝被绕得有些晕,回过神来,才发现似乎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了。 “小爱,小爱?” 这次没有传来回答。 “小,小爱……” 艾琳希丝猛地发现身后的道路正不断消失,而本应跟在身后的三人早已不见。 “啊!” 艾琳希丝心神大乱,紧紧抓住白谦之的手臂。 “公主,怎么了?” 前面的两人跟着回头后也是一惊。 “身后的路在消失,小丫头他们不见了!” “先走。” “嗯!” 此时也没办法顾上太多,白谦之赶紧拉着艾琳希丝加快速度。三人一路狂奔,最终顺着光离开暗门,来到高墙上方。 目前从所处的位置往下看沼泽已经不完全看得清楚。 从另一边,他们则能看见哑肯王都的全貌。 “小爱他们……” “公主别急,格伦没说过暗门内会有危险,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没底地安慰了一句艾琳希丝,白谦之先打量起周围。 高墙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生灵或敌怪存在。 左手边的一条路可以往下进入深谷。那下面有一处密集的森林,看样子能通向另一方的小教堂和居住区。 而右方有一个无法跨越的大缺口,下方只有一片绝壁连接着沼泽和哑肯,看起来是高墙的正门。缺口另一边的路则能直接抵达小教堂。 白谦之站在缺口处朝对面看,刚巧看到小爱三人从那一边匆匆出现。 “喂,小丫头!” 白谦之朝那边大喊,小爱立刻转过了头来。 “你们怎么在那边!走着走着就没人了!” “我还想问你们呢!” “我们这边下面有条路,要穿越一片森林过去你们那边的小教堂,你们去那边等我们过来汇合吧!” 小爱似乎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必须把公主保护好!” “这点不用你提醒!” 白谦之朝对面挥挥手,带着艾琳希丝回到白衣这头。 “往下走吧。” 白衣已经把路探明,高墙附近都没有敌人,当然也没有能交流的人。 如此便只能沿路往下了。 下去的路很顺利,三人仍没见着一个敌人和一个正常生物,顺路下到谷底,依稀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蜿蜒小路。 「哒哒哒哒哒哒——」 「呼啦!」 白谦之刚落地,角落中猛地冲出一名持短匕的轻甲战士。如此大的动静白谦之当然听到了,毫不犹豫抽出直剑就与其搏斗起来。 「叮叮——叮叮叮——」 敌人的行动十分敏捷,短匕攻势极快。白谦之难以抵挡,但他没有放弃抵抗或向身边的两人求援,更准确地来说是来不及。 艾琳希丝这边,原本立刻做出了反应的她立刻被白衣缓缓拦住。 “先看看吧,贸然插手容易误伤。” “没问题吗?” “相信他吧。” 没有帮助,缺乏实战经验的白谦之一度落入下风。只是靠着先前受训的底子,还算能抵挡一二。 ——这家伙的攻势太凌厉,这样下去不行。 ——我的剑比他长,必须要保持对我有利的距离才好。 大脑飞转,白谦之用直剑乱挥几下挡住攻击后急急撤退几步试着拉开距离,不过对手迅速持刀扑来,他又只好往左滚开,成功拉开几步。 ——趁他还没转身攻上去! ——不,现在不行。 握剑的手一紧,正欲迈出的脚步忽然退回。 看见小动作了——是暗器。 白谦之立刻又闪开一段距离,两枚飞刀果然随后而至。 对手甩出飞刀后迅速后翻,他的动作比白谦之快太多,这样继续消耗下去战斗很快便会分出结果。 ——一口气上吧。 白谦之神色微沉,主动发起攻击。 诚然,以他的战斗水平要与匕首男正面抗衡是不实际的。 无论是剑技,力量还是身法白谦之都远在其下。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冒险者提高战斗能力的唯一方式只有不断拼杀与日复一日的不懈锻炼。 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容易做出与平时判若两人的冲动举动。 白谦之的主动进攻当然是以被闪开告终。 “战斗经验不足。” 在远处观战的白衣微微摇头。 “要去帮他吗?” “不用,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试炼。我们之后会遇见什么还不清楚,最糟糕的情况下他需要独自面对强敌。” “说的也是呢……” 艾琳希丝暗暗为正重新落入下风艰苦对抗的白谦之加了把劲。 说回这边。 重新落入被动防御的局面,白谦之已经没有过多的力气去想计策。 高度紧张搞得头脑胀痛,但体力被消耗的也不止他一个。 匕首男的攻击速度很快,代价是需要大量的体力投入。某种方面来说他的体力消耗比白谦之还多,攻击自然开始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终于,白谦之在他的攻势中找到了破绽,紧接着……防反! 在匕首击中直剑前的那一瞬,白谦之咬紧牙使出全力挥动剑刃与之相接—— 「铮——」 剑刃与刀刃的瞬间相触产生了巨大的力。这股力道震得匕首当场脱手,白谦之也被震得虎口发麻,但长剑不至于脱手。 不敢放弃大好机会,他立刻补上一脚。 “给我……倒下吧!” 对方实实吃下这一脚,失衡倒地。 白谦之持剑压上,剑尖对准风帽下的面部—— 在这种时候,他犹豫了。 虽然对方一言未发就袭击过来,说到底这可是杀人! 杀或者不杀? 其实很好选,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但是…… 白谦之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那是背光者,已经不是人了!” 白衣及时叫醒了他。 感受着身下的反抗,白谦之心一狠,剑刃没入人体。猩红的血透过风帽一下子溅在脸上,身下之人挣扎两下,失去动静。 强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感官。 仿佛那个下午重现于眼前…… “呕!!!” 白谦之松开剑滚到一边,痛苦地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第八十六章 执法者森林 “抱歉,但我们没有选择。” 白衣扶起白谦之。 “咳……别废话……我只是,不喜欢血。” 白谦之努力地去克制恶心的感觉。 “这个人是押送者。” 等他好些白衣才继续说。 “我们面前的是哑肯的执法者森林,哑肯唯一的魔法禁止之地。” “这个我知道。” 艾琳希丝抢着说道 ——死亡的旧神自黑色满月下复苏。 ——旧神之爪混沌土地与生命。 ——旧神之眸凝视死亡与时间。 ——祂踏着光的影子而重登神位。 ——祂即魔法之终焉。 ——纷至沓来的刑吏押送祂至罪与罚的森林。 ——承受永世不休,无生无死的业火焚烧。 这首旧诗讲述远古的重生之神,这位掌握着深渊之力的邪恶神明曾一度要毁灭哑肯。 在神明时代末期被始光七子斩杀后,祂于勇者时代初期在哑肯的土地上再次复苏,并且扩散的狂暴魔力与深渊之力给哑肯带来了重大灾难。 后来一群生活在哑肯,名为灰烬魔人的奇特种族自愿站出来与之对抗,并以自身被深渊诅咒的灰烬之躯抵消邪神的魔力与深渊之力。 打败祂后,魔人们将祂押送至诞生的密林并将其永久监禁。 邪神就此成为无人可见,无生无死,永远沉沦在监狱中被业火焚烧的罪人。 而这群魔人及他们的后代,则成为了看守祂的「苦刑吏」。 这片被称为「执法者森林」的密林后来一直在哑肯王都存在着,并被列为禁地。 历代哑肯王室在这里安插着无数名为「押送者」的暗卫和守护着森林深处通往监狱的道路「执法者通道」的执法者。 重生之神和妄图复活祂的重生教派都已沉寂多年,苦刑吏们也逐渐消失。 但密林以及这片密林中的守卫们仍一直存在,或许是这片曾孕育着魔人的地方,还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吧。 “穿上盔甲吧,你用得着。” 白衣把敌人身上的轻甲递给白谦之,尺寸很合适。 “这片森林里的押送者和执法者说不定都已经成为背光者了。要经过这里,还会遇见很多精通刺杀的敌人。” “嗯。” 白谦之利索地套上轻甲。 话是那样讲,这套轻甲对他这种从没穿过防具的人来说重量也是有的。 但能保命就是好东西。 这次由白衣打头阵,白谦之殿后。 进入森林后三人谨慎地慢步前行,目前看来拜尼亚伦的情况不太乐观,六人必须要先会合才能放心地去调查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沿途解决几个摸过来的押送者,三人已经进入森林外围。 执法者森林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大,内部却别有洞天。 这里不仅是拜尼亚伦里唯一一个无法使用魔法的天然禁魔地,据说道路还会随着日月交替而变化。 在极少的情况下,一条被隐藏的通道会被开启。 这条通道通往关押邪恶神明的监牢,所有的苦刑吏都在那里。 当然,误入那里的人也是见不到那名囚徒的。 他们会迷失在不可见的监牢中,成为狱中枯骨。 接着深入探索,他们遇见了第一个「执法者」 所谓的「执法者」是身穿能抵消魔法伤害的特制大铠,手持克制魔法的特制大斧的受选者。这种人通常身形魁梧,实力超群。 “你们退后。” 白衣这次把两人都护在身后,由自己单独迎战。 执法者这样的敌人,就算成为背光者也是可怕的敌人。 他们的铠甲一般武器无法穿破,只能通过打击来使他们失去战斗能力。 白衣没有托大,抽出身后的白布大剑,双手举起做格挡势,缓慢逼近执法者。后者几乎是立刻发现了他,拖着大斧冲来—— 进入交战距离,执法者双手举起大斧竖劈,白衣以大剑格挡。 明显看得出执法者力气巨大,让白衣都稍微后退了半步。 白衣迅速后撤并且挥击,这名执法者虽已成为背光者却也不是吃素的,不仅不防御反而以大斧回击,白衣只得紧急停下攻势,再次调换位置。 “穿着那样的装备,上的人如果是我恐怕连一点战斗欲望都没有。” 白谦之带着艾琳希丝躲在一旁观察战局。 “面对穿重甲的敌人,通常可以用大锤或者大剑一类的重武器来对抗。主要目的是打击头部或盔甲薄弱处使内部受创,因为重甲敌人的头盔内部一般都没有什么空间呢。” “嗯,有道理。公主对这种方面也有研究吗?” “这倒没有……是洛耶莉姐姐偶尔外征回来会告诉我,因为她擅长使用大剑作战嘛,会兴致勃勃地说很多。” “啊,大概能想象到那种场面了。” 两人交流战斗要略这点时间里,白衣已经与执法者又展开了激烈对决。 执法者的身形高出白衣一倍,配上坚固的重甲和锐利的大斧十分有威慑力,但白衣并不受其影响,又或许他压根没有恐惧这种情感吧。 「喝!」 又是一次大剑与大斧不分上下的碰撞,白衣低吼一声,双手发力,大剑竟压过一头。 白衣面色一沉,连续挥动大剑疯狂劈斩。 这是完全放弃防御之道,只为碾碎敌人的屠夫般的技巧。 面对这样的攻势执法者立刻陷入下风,步步后退,最后大斧生生脱手。 白衣再度挥剑将其击退,紧接着拾起掉落的大斧。 “这是……” 白谦之在树后探头。 “他这是要用对手的武器吗。” 还没搞明白状况,白衣已经逼了上去。 白衣对斧的使用甚至比执法者本人还要精通几分,仅仅几个照面,执法者已经没有多少还手的力气,被白衣利落地砍下一臂。 这一臂还没掉到地面就化作一片暗黑的雾消散。 这是受诅咒的象征。 只有被诅咒的生物才会以这样迅速且令人反感的方式消失。 执法者们说好听点是受选之人,实际上是接受了「深渊诅咒」,拥有了与灰烬魔人一般的黑暗之躯。自穿上这身受诅咒的铠甲起,他们此生便再也无法将其褪下,铠甲成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会和他们一起消失。 正因付出了如此代价,他们才能守护这关押着神明的监牢。 第八十六章 不可见的监牢-上 白衣没有给执法者还手的机会,迅速将其斩杀。 “先找地方休整吧,天快黑了。” 白谦之带着艾琳希丝从树后现身,三人随后在不远的一处隐蔽地点架起了篝火。 “不知道……小丫头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白谦之咬了口干粮,含糊不清地说。 “雅垦……咳咳……哑肯这个地方总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公主在这片林子里也无法使用魔法。我们三人绝不能分开,一旦分开,可能我和公主都走不出去。” “等天亮找路吧。” 白衣淡淡回答。 这种态度让白谦之稍微安心。 毕竟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能保持镇定,做出最有利的决定。 不过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白谦之醒来后,发现营地四周都被一片浓厚的灰雾所包裹。 而白衣不见踪影。 “喂——白衣!你在这附近吗!” 多次呼唤无果后,他放弃进入雾中寻找白衣,而是回到艾琳希丝身边。 那个男人在这里就算一个人也不会死,让失去了战斗能力的艾琳希丝落单才是真的大事不好。 “这人去哪里了……” 白谦之小口叹气。 “他不会抛下我们,会不会是遇见什么危险了?” “如果是在这里发生战斗的话,我们不被惊醒很难吧。” 白谦之看向艾琳希丝的身后。 迷雾中显现出一条小路。 “唉,我们只剩最后一个可能了。” 白谦之低头在包裹里翻翻找找,翻出一根韧性良好的细线。 他将细线一头绑在自己腰身上,另一头交给艾琳希丝。做完这些又翻出一圈颜色鲜艳的线,稍微测量长度后转头向艾琳希丝吩咐 “公主,等会儿我在前面探路,你紧跟着我。一边走我会一边把另一条线布好,你拉好我给你的线我们就不会分开。你在这里没有战斗力,如果遇见危险就直接抛下我,按着我布下的另一条线原路返回营地,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那我们走吧。” 白谦之深吸口气,带着艾琳希丝走进雾中小路。 这条小路歪歪扭扭且有些泥泞,并不好走。 白谦之右手按在腰间直剑上,一面走一面把线布在较为浅显的地方。两人就这样慢慢推进,直到泥泞的小路逐渐变得干燥而宽阔。 小路的尽头衔接一条着由石砖铺筑的大道。 白谦之注意到石砖路上还残留着一些泥脚印,只是看上去已经很旧了。 “公主,我们要小心些……” 白谦之检查完脚印刚要站起身,立刻就感受到一股恶寒从左前方袭来。他迅速抽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迷雾中冒出的透明巨手抢先一步掳走了他- “唔……” 意识恢复,白谦之已然身处一间昏暗的牢房。 “……公主?公主!” 白谦之第一反应是查看自己身上的线。 它断得很彻底。 而阴森的监狱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看来艾琳希丝是不可能和自己在一个地方了,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无论如何,得先搞清楚现状。 白谦之摁着跳个不停的太阳穴来到门前,才发现这牢门没有关上,或者说这种破得不行的牢门压根就关不上。 忍住太阳穴的剧痛,白谦之抽出直剑将身子贴在门口,探出半个头——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通道两边显然都是牢房,左边的尽头是一面墙,右边的尽头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除去插在墙上那些还在燃烧的魔法火把之外,这里一片死寂。 白谦之走出牢房先往左探,稍微看过一圈后他发现这些牢房里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活物。 大部分牢房都打不开,里面只剩下零散的遗物。 右边尽头的铁门锁住了,从门栏处向外看是个环形走道,周围有几道其他的铁门。环形走道下方是个圆型场地,地面上血迹斑斑,不认识的异样骸骨堆积如山。 看来那里曾展开过惨烈的战斗,或是……屠杀吗。 没有钥匙便无法开门,白谦之只好回过头仔细地重新探索这个地方,最终发现了一个被关上的牢房,房内有些东西。 稍微费了点劲用剑柄锤开严重变形的锁头后,白谦之进到内部去。 这个牢房里曾关押着的应该是个魔法师。 他的长袍孤零零地瘫在角落里,墙壁上刻着很多字迹。 “我来看看……” 白谦之贴近去看墙上的话。 「天呐,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魔法在这里不起作用,还有很多穿盔甲的高大看守。早就听说哑肯的执法者森林里有一座扣押暗术师的监牢,我不会是被关进去了吧?我只是偷偷在执法者森林里寻找有研究价值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倒霉被抓啊!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这家伙还真倒霉……虽然我这处境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白谦之摇着头看向下一段。 「无论怎么解释也没用……这些看守根本不会听人说话,我简直怀疑他们不是人!前两天听到地底传来了恐怖的吼声,看守们暂时离开后好像传来了战斗的声音,这里发生了什么?」 随着目光转移,墙壁上的字迹越发潦草。 「隔壁的盗贼偷偷做了一个开锁器,说下一次看守再离开就带我一起逃出去,真不错!我真的不想死啊,如果让我带着这些研究成果回到古路尼,一定能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学者……对,不能放弃,我一定会活着逃出去」 再往下的字迹已经透出疯狂。 「疯了!全都疯了!这座监牢里的一切都疯了!」 「我听见地底又传来怒吼和震动声,隔壁的盗贼刚打开牢门就被还没走远的看守砍死了,那该死的开锁器还留在门上!我躲在床下等看守都走了才敢出来,结果这群看守再也没回来过!到底怎么了?我到底还能不能出去?」 开锁器吗…… 「一片死寂……除了还被关在牢房里的我,这里什么也不剩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字迹到这里终止。 第八十七章 不可见的监牢-下 来整理一下吧。 白谦之收回目光。 现有情报看来,这个监狱应该就是关押着邪神或跟邪神有关的那座监狱。 只是监狱里似乎发生过大事,所有人都死了。 然后,墙上提到隔壁门上有个开锁器。 去隔壁看看吧。 白谦之退出牢房,走向隔壁牢房。 隔壁牢房没有牢门,或者说牢门被粗暴地砍成了两半。 仔细看的话,躺在地上那半边牢门上以及附近的地面上还有大量暗红色的血迹。 哎,那个盗贼一定死相凄惨。 从锁孔里拿到不起眼的开锁器,白谦之终于得以离开这条走廊。 「咔吱……」 开锁器锈迹斑斑,但不碍使用。 值得庆幸的是锁似乎不难开,即使是白谦之这样的外行人也很快就摸索着打开门来到环形走道上。 走道是木质的,窄且没有防护措施,走上去就会响,白谦之猜测那是和无人养护有关。 「咔嘣……」 “靠!刚才原来是我运气好!” 白谦之顺着走道尝试去开其他铁门,结果老旧的开锁器一下子就断在了锁孔里。 哎——从门外往里看似乎和自己醒来的那条走廊并无区别就是了,算了吧。 转身时白谦之只觉得脚下一空,随后整个人连着一大块木板一起落进了下方的骨堆中。 那一下可真够疼的。被埋在骨堆里的白谦之心想。 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探出头来。 “这下怎么上去……” 拖着隐隐作痛的身躯来到较为空荡的场地中央,白谦之朝上打望。 哎,还是不要想上去的事了。 但他很快注意到场地一头有一道阶梯,阶梯上方则又有一道上锁的门。 “希望这该死的开锁器还能打开这该死的门。” 白谦之骂骂咧咧地掏出只剩一半的开锁器插进锁孔,然后尝试用剑尖控制它。开锁器左右转了几下,居然真的打开了。 “漂亮。” 不过要再把这位「功臣」从锁孔里取出来就成了问题。 白谦之决定暂时不管它,要是前方还有上锁的门再做其他打算。 门后是一道旋转楼梯,看样子通往下层。 “走吧。” 重新抽出直剑,白谦之深呼吸后迈开腿- 「哒哒……」 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的途中还经过不少楼层,不过铁门似乎全都处于打不开的情况,白谦之当然也没有傻到一个个去试。 毕竟又不是玩rpg游戏对不对。 不知下了多少阶,白谦之最终来到一扇被打开的铁门前。 “唔……” 铁门外跟先前落下去的圆形场地没什么区别,只是对面还有一道旋转楼梯,通往未知处。 白谦之站在门口思索。 感觉有些诡异。 “怎么给我一种关底打boss的感觉……” 白谦之嘟囔着说。 哎,这当然不是在玩rpg游戏,关底也不会有boss。 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艾琳希丝还一个人在地面上,还是快走吧。 白谦之踏上圆形场地,天旋地转的震动感登时传来。 圆形场地中间的平台动了。 “机关?” 白谦之低头看向脚下。 踩到机关是真事,还好不是陷阱机关。 这个升降平台会通往哪里呢。 来不及思考这问题了。 白谦之硬着头皮跃到平台上- 所幸没过多久,平台就抵达了目的地。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到处是战斗痕迹,到处是尸骨,连墙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不知是被何物照亮的地下空间里,白色的身影正与一个遍体鳞伤的巨人战斗。 嘛……说是巨人,实际上要生搬硬套上去的话对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巨人族」也太不尊重了。 这家伙全身漆黑,五官中只有嘴,下巴还缺了一大半,看样子像旧伤。喉下,背部以及关节处都有着密密麻麻漆黑的长条挂着物,应该是体毛。 况且体型也并没有大特别多。 大厅中倒是有许多紧闭状态的巨门,身后的升降梯看样子是唯一连接上下的通路。 比起这些——白谦之忽然看清楚那手持长刀的白色身影是谁。 “白衣,我上了!” “别过来!” 白衣正与巨人激战,听到这话后立刻大声阻止。 「咚咚咚!」 巨人猛砸地面的动作被白衣及时躲过去,但赶过去的白谦之就没这么幸运了,被余波连滚带爬轰出去好几米。 “它很狂暴,不要参战!” “咳……你现在要我参战我也来不了了。” 白谦之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肘关节都有擦伤。 狂暴的巨人仍未转移注意力,白衣逐渐落入下风。 “怎么办……” 无法近身,看白衣的样子也并未找到合适的进攻点,只是一味躲闪。 冷静。 这家伙满身都是旧伤,一定有突破点。 白谦之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巨人。 目光急切地在巨人身上扫射—— 下半身看不出破绽。 腹部与背部看不出破绽。 肩部也…… 「轰!」 这次的轰击白衣没有躲过去,被冲击波击飞。 巨人并没有继续针对他,而是转头看向白谦之。 “不是吧,你用不着雨露均沾也可以!”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白谦之赶紧爬起来狂奔。 好歹溜了两圈,终于找机会来到白衣面前把他扶起。 “你继续和它打着,我来观察突破点。” “嗯。” 白衣没有多言,重新投入战斗。 “这下该怎么办呢……” 白谦之继续观察。 刚才是肩部。 肩部看不出破绽…… 头部…… 按理来说头部一定有弱点吧,比如眼睛…… 这家伙没有眼睛! 一面小心躲避巨人攻击产生的余波,白谦之一面思索其他可能性。 就在这时候,白衣居然在躲闪四处飞溅的白骨时被巨人的手给抓住了。 “喂,撑住啊!” 巨人低头想要吃下白衣,白谦之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头顶!” 白谦之叫出声来。 巨人的头顶有一块深深凹陷下去的地方,应该承受过多次打击。这块地方接近后脑,看上去比其他地方容易刺穿得多。 “白衣,头顶!” 白谦之大声向白衣传递信息,后者显然是腾不出手来了,此刻正竭力用长刀抵住巨人的门牙。 “没办法……” 趁巨人还弯着腰和白衣僵持,白谦之从背后抓着坠落的长条物攀上巨人的背,几步冲到脖颈处攀上脑袋。 「咔咔——」 随着巨人力道的增加,白衣手中的长刀硬生生被折断好一截,险些被一口吞下。还好他用仅剩的一截断刀继续支撑着,离巨人的牙不过咫尺之间。 白谦之也被这动静搞得重心不稳差点摔落。 “现在……也该到我的回合了吧!” 白谦之拔出蓝纹直剑,朝巨人的后脑狠狠刺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剑毫无阻力地没入脑后,巨人立马惨叫着将白衣甩了出去,试图伸手来抓白谦之。 白谦之没有慌张,一把抽出直剑,躲闪间再次从另一个地方刺下去,顺带踩了一脚。 直剑完全没入其头颅。 巨人不支地哀嚎几声,往后倾倒。 第八十八章 墙外住民区 “呼……” 白谦之及时从巨人头上跳下,等它彻底躺实后才费力拔出直剑。 “还好没坏,费洛彼斯要是知道我这么对他曾经的爱剑恐怕会真的把我拿去喂鱼。” 甩甩剑刃上的污渍,白谦之干脆地一屁股坐下来,掏出魔法精粉在直剑上稍微摩擦,修复破损的几个小缺口。 “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衣调整过状态后也在他身边坐下休息。 “这问题好像我问会比较合适哎。” “我是被一只怪手抓过来的。” “我也一样,不过我是和公主一起在找你的路上被抓来的。” “公主呢?” “公主没和我在一起,应该还在外面。” “嗯……” 白衣正要说些什么,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喂,不会没死透吧?” 白谦之猛地站起来。 随后他发现并不是巨人没死透,而是它正在消散。 随着巨人的消散,大厅中紧闭的神秘大门全都开始轰动起来,不过并未开启就是。 “我感觉再呆下去会不妙耶,我们走吧,我下来的升降平台上面还有路。” “嗯。” 两人登上升降平台,回到上层后沿着另一边的旋转楼梯向上探索。 这道楼梯十分长,并且中间并无其他楼层。一直向上,最后他们走到一个死胡同前。 “有机关。” 白衣在附近稍作摸索,果然摸到一块可以按下的石砖。 两人身前的石墙缓缓升起,外面又是一条长走廊。 “这里应该是去地面的路。” “我们运气还不赖嘛。” “右边没路,往左走。” 走廊尽头果然是通往地面的路。 “快上去吧,公主还一个人在上面。” 两人上到地面,虽然说眼前又是完全没见过的景色,但好歹还在森林里。 “分开找效率更高些。给你这个,找到公主后就发信号,最后我们在森林那头的住民区碰头。” 面对眼前的岔路,白谦之决定再次分头行动,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枚火石递给白衣。 “嗯,多注意。” 白衣拿上火石往左手边离去。 “那我就走右边吧。” 白谦之稍微收拾好包裹,也往右出发。 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路上有几名押送者,被他小心地绕过去了。 最终他在一处悬崖边看到了在下方徘徊的艾琳希丝,以及跟在她身后的一名押送者。 这名押送者身后还有一名执法者,也已经发现艾琳希丝。 “公主!小心身后!” 白谦之看好位置纵身一跃——还好悬崖并不高。 他刚好压倒那名押送者,已经没有心理障碍的他迅速用直剑将其了结。 “快跑!” 来不及解释太多,白谦之拉起艾琳希丝就朝着一条小路逃走-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停下。 “我们应该暂时安全了。” 白谦之坐在路边长舒一口气。 “你怎么……” “其他的之后再说。总之我找到白衣了,在一座该死的监狱里面。我们一起想办法从那里面出来后就分头找你。” 白谦之尽量简单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我们约好找到你后就在森林外面碰头,这里太邪门,不能继续待下去。” “嗯,那个……” “嗯?” “手……” “咳,不好意思。” 白谦之忙放开那白皙的手腕,上面已经有了一道红印。 “逃跑的时候太紧张了就没注意这么多,疼不疼?” “不疼……你们都没事就好。你消失后不久雾就散了,我原本想回去等你们的。但雾散之后周围的景色就都变化了,所以只好四处走走。” “嗯,不管那么多,先走吧。” 白谦之拿出火石往高空抛去。很快在森林另一头的白衣发现了火光,停止搜寻转而前往出口。 “你们没有受伤吧?” 赶往另一头的路上,艾琳希丝关心道。 “我没受什么伤,白衣估计也没伤,现在我倒是挺担心小丫头他们的。希望他们那条路没我们这条这么危险。” “没关系,小爱很强的,只要没有遇见这样的禁魔地都有能力自保。” “是喔……其实一直都想问来着。小丫头年纪那么小实力倒不弱,按照魔法师的评级来说,小丫头是什么级别的魔法师啊?” “小爱吗?她是有王国认证的大魔法师哦。” “我算算……” 白谦之掰着手指开始算。 “魔法学徒、初学魔法师、低级魔法师、中级魔法师、高级魔法师、大魔法师、上级大魔法师、超上级大魔法师、顶级魔法师……喔,是蛮强的。那公主你呢?” “我是高级魔法师。” “阿尔夏呢?” “她的话……评级是上级大魔法师,但那似乎是三十年前的评级了,近三十年她都没有参加过魔法师评级。” “放心了,他们应该不会出事。” “嗯。” “我们加快速度吧,免得被其他敌人追上。” 面对前方静得可怕的密林,白谦之决定停止交流。 半日后,两人顺着小路在密林的另一头与白衣汇合了。 “白衣,一切顺利吗?” “没有追兵。” “我这边也一样,林子外围基本没有敌人,只有几个押送者。” “向上走吧。” 白谦之看了眼前方庞大的居住区群。 只要穿过这里,就能抵达上方高处的小教堂与小爱他们汇合。 “我打头阵。” “那公主走中间吧。” 三人排好位置,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上缓缓推进。 拜尼亚伦王都的整体结构是梯田状的三层圆环形状,每一层都由一道高墙阻隔。 三人目前所处的是外层的住民区,也称为墙外住民区。 这里的房屋破旧,道路崎岖,居住的人大部分是没钱进入中层生活的穷人和来自沼泽的落魄魔法师。 很快,死寂的建筑群中出现了敌人的身影。 完全没有人活动的街道上出现敌人的身影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对不对? 只是……白谦之几乎无法去形容敌人的形态。 那是一头灰色的,全身大概是翻转过来用扭曲的四足在地上爬行的怪物。 头部突出好几根结晶状的灰色突刺,从它的身上,只能找到一点曾经身为人类的影子。 虽然怪物形态扭曲,动作却比身为人类时迅捷不止一点。弹跳力异常强劲,一跃就有两人高。发现三人时像发了疯一样疾冲而来,嘴中还发出了痛苦的高声尖鸣。 「嘎——嘎——」 一大群乌鸦受惊飞起,漫天乱飞乱撞,密密麻麻的乌鸦在住民区上空胡乱飞舞,宛如一道黑色漩涡。 不详的狂风刮过三人。 第八十九章 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其二 男人认为,那个计划应该是经过了长久的谋划。 那个计划应该投入了超乎想象的人力物力与时间。 并且是一旦发动便没有退路,因此绝对保证能够成功的计划。 当然,发动这个计划的他们也险些真的成功了。 可是—— 男人站在萧条的风中。 左腹的旧伤在隐隐作痛。 「老师,你究竟想做什么……」 男人呢喃道。 —— 那件事的发生,以白谦之的角度看来是六十年前的事,而以男人的视角,则是不久前的事。 拜尼亚伦。 近日来,有一场盛大的游行即将在拜尼亚伦开启。 游行的内容是在王都范围内宣讲哑肯人所信仰的罪业女神的神迹,让众人瞻仰女神的雕塑,这是哑肯十年一度的惯例。 每当这时候,国王、王子、首席魔法使、魔法学院院长、魔法协会会长,哑肯的这些大人物全都会露面。 而即使是墙外的落魄者和穷人也能有幸参与其中。 身为这场游行的主事者,哑肯大教会的主教,男人心中存有担忧。 其因有二。 其一,这场游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庆祝对名为重生教派的邪教派的成功镇压。先前为了将之镇压,派遣在外的大部分精英魔法师都被召回国内。这场盛会规模比以往更加庞大,身为主事者,投入的精力也会更多。 其二,人员的密集代表着治安行动无法有效展开。 若是有所图不轨之人潜藏其中,难以立刻得到压制。 话是这样讲。 得要是胆子多大,实力多强才会在这种场面挑事? 因为那码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因此没有一个人考虑那码事。 因此偌大的王都只有一个人无法安眠。 盛会如期举行。 男人的担忧也成了真。 游行的队伍停在拜尼亚伦中层商业区拥闹的广场处宣讲女神事迹时,暴动发生了。 不止百枚烈性魔法炸弹一瞬间在人群中炸开,刹那间惨叫声和奔跑声取代宣讲,人群四散奔逃,几位大人物中的魔法协会会长和首席魔法使在拥挤的人群中未能及时反应,当场和展开自杀式袭击的暴徒同归于尽。 而男人则和王国护卫队一起护送着国王杀离现场。 发起暴动的人是谁男人当然知道。 重生教派。 而且——和国王一起进入暗道时,男人隐约感到哑肯或许要变天了。 王室紧急开启了魔法高墙。 此时的拜尼亚伦已经是烽火满城。 重生教派……那个本应已经被完全镇压的教派不知有多少人潜伏在拜尼亚伦内部,街头巷尾到处都在爆发战斗。使用禁术的重生教派魔法师们仿佛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魔力,仅仅是第三天,拜尼亚伦中层就沦陷了。 剩下的魔法师全部退守内层,王室的紧急会议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再到太阳升起。 第九天,恢复状态的王国魔法师们成功击退进攻内层的重生教派魔法师,开始组织反攻。 紧接着,重生教派节节败退,夺回中层指日可待。 站在王宫阳台上稍作休息时,男人陷入沉思。 男人认为,那个计划还有他不曾知晓的部分。 虽然那是个不错且确实有效的计划,但足够了解那个计划背后之人的他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才对。 无法保证得手便不会被启动。 一旦启动,便不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因此目前的状况绝不是应该发生的状况。 “主教大人……” “主教大人……” 侍者的轻声呼唤一遍遍响起。 男人猛然回神。 “怎么了?” 深深蹙起的眉头和稍显大了些的音量让人看上去像是在发火,侍者胆怯地站在原地,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没事,我没有在生你的气,说吧。” 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对,男人放柔声音安抚道。 “新的会议召开了。” 侍者小声提醒。 “我这就去。” 将脑中萦绕的疑惑暂时放下,男人转身进入殿中。 教派发起暴动的第二十天,拜尼亚伦中层完全夺回的捷报传来。 王宫大殿中,会议正在召开。 听到传令官的报告,国王高兴得立刻要侍者为在场的十几人倒酒来。 五名侍者端着酒杯来到殿中,其中一名险些被发呆的男人绊倒,美酒因此洒落一地。 “真不好意思,没事吧。” 男人立刻蹲下帮侍者拾起散落的酒杯。 “不不……大人……是我没有注意。” 侍者道着歉,两人的目光一瞬相交- 男人的神色立刻经历疑惑,呆滞,察觉,最后是惊惧一系列变化。 是他。 对方使用了能改变容貌的幻身魔法……不,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幻身魔法。能如此高度还原,甚至毫无马脚的幻身魔法,绝对在禁术的行列当中。 即便如此,男人还是从那道目光中认出了对方。 「啊!」 发出惊叫的是魔法学院院长,那位宽和的老人下一刻便身首分离,头颅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一直滚到大殿门口。 能造成如此利落伤害的魔法是重生教会的黑焰魔法剑,那是一种几乎不用吟唱便可使出的禁术。 紧接着还有三人倒下。 “有刺客!” 殿中剩下的人很快做出反应,而男人还只是微微张着嘴看向侍者。 ——老师,你…… 男人想这样开口,但他发不出声音。 侍者显露出与外貌明显不符的老辣神色,手中黑焰剑出现,目标是男人身边的国王。 “小心!” 男人终于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推开国王。 他想知道。 他想知道真相。 他想知道面前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做。 但是。 他注定没有机会从他口中听到。 四名伪装成侍者的重生教派魔法师很快死于围攻,侍者与男人稍作交手,随后放弃男人舍身直扑国王。 「噗拉——」 这样的声音同时响起了两道。 一道是击中男人小半边腹部的黑焰剑。 另一道是男人击中对方心脏的哑肯迅剑。 男人和对方一起跪下来,他看见对方显露出一抹不舍或是歉意一般柔和而苦涩的笑容,随后对方的脑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 “干得……漂亮……小子……” 对方如此断断续续地耳语道。 “老师,为什么……” 男人以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 “对不起,小子……” “走在这条道路上……我必须……背叛一切……” 对方艰难地挤出最后一句话,脑袋一歪。 第九十章 墙外小教堂 “没时间发呆了!” 白谦之麻住的同时,白衣已经和前方袭来的怪物纠缠起来。在这同时又有不少其他敌人从各个房屋及巷口里窜出,活像一出异世界丧尸大剧。 从怪物身上的残存装束来看它们应该原本是这个地区的住民,只是不知发生何事才产生了这样可怕的异变。 怪物们蜂拥而至,白衣迅速斩杀第一只,三人赶紧顺路往上逃。 由于不认路,三人被驱赶至一块农田。 白衣在前开路,白谦之警惕身后追来的一众追兵,忽然间半人高的杂草中猛然跃出一只突变怪,将中间的艾琳希丝扑倒在地。 “公主!” 白谦之正与追来的突变怪交手因而腾不出手上前营救,又被野草遮挡视线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好大声呼唤。 「轰——」 扑倒艾琳希丝的怪物被一道炫目的白光震飞出去足有数十米远,不知死活。 “没关系,我也是一名可以自保的魔法师。” 艾琳希丝从野草里站起身来,长袍脏了不少,好消息是没有受伤。 艾琳希丝抬手放出一圈白色圆环帮助白谦之击杀眼前的追兵,两人随后互相搀扶着赶上白衣的步伐。 三人先后从农田的另一头爬到上方,继续逃出很长一段距离后躲进了一座木屋,并顺着木屋内部来到二楼。 “从这里往屋顶上逃,视野好。” 白衣来到外面阳台上巡视一圈,决定打破目前像无头苍蝇一样被到处追赶的现状。 只要顺着屋檐往上走,占据制高点就能方便地决定接下来的方向。 “公主,你踩着我的背先上去。” 白谦之来到一处容易攀爬的屋檐边上,蹲下示意艾琳希丝先上去。 “可是……” “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先上吧。” 艾琳希丝没有再犹豫,踩着他的背两下爬上屋顶。 “上。” 接下来白谦之也如此踩着白衣的背爬上去,并在上面拉了白衣一把。 三人接着发现住民区通往教堂的路被暴力地炸断了。 想沿着路走上去是不可能的事,先前没有顺着路一直闷头往前冲真是太好了。 不过若是顺着这些屋顶一直走,倒是有较为靠近缺口另一边的大型房屋存在。 “要在屋顶上跳来跳去的移动恐怕会踩空,我先附加消声魔法和隐身屏障吧,这样也能避免敌人追得太紧。” 艾琳希丝如此提议。 “嗯,可行。” 艾琳希丝开始吟咒。 三道微绿色光芒自她手中冲往三人脚上,白谦之顿时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重量。 恐怕现在就算是在屋顶上猛力踩踏,也不会有丝毫反应。 「消声魔法」字面意思上就是能消除施术者发出的声音,附加能力是能让施术者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再也不用担心会一脚在屋顶上踩空这回事。 消声魔法本质上是哑肯的魔法,原本多用于间谍和密探魔法师。 因为是并不难学的常规法术,说破天也只是应用范围极其有限的魔法而已,所以早在几百年前就在大陆上流传起来。 接下来艾琳希丝开始吟唱隐身屏障,这是安戈班的光魔法,当然也属于常规法术。 大概效果是以施法者为中心点产生直径大概三米左右的圆形隐身屏障。站在屏障内的人外界无法观测或是探查到魔力,屏障内的人离开屏障三秒后则会显形。 安戈班研发这种魔法的初衷是用于战时紧急治疗,第一眼有种用错了地方的感觉,事实上这个魔法在战场上广受好评。 白衣指了一条路,三人朝那一头移动- 早些时候——小爱一行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里的怪物都聚过来了。” 三人站在教堂门口,夜千辰向外看了一眼。 四周已经堆积起不少灰色突变怪,朝着他们嘶吼或吐出恶臭的不明液体,多亏小爱展开屏障才将之隔绝。 三人已经抵达这里一整天,长时间维持着屏障的小爱魔力已经不多。 “先推门进去吧。再这样下去,白谦之他们来了也不好处理这一大堆。” 夜千辰叹着气说。 “希望公主没事。” 小爱担忧地朝森林方向望了眼,只好妥协。 缓缓推开小教堂的大门,三人身影消失在其中。 ——半日后,现在。 白谦之三人依靠一座靠近教堂区铁栅栏的三层房屋爬到教堂区外围,顺路来到教堂区的正门处。这里有一扇已经布上锈迹的上锁栅栏门,身后是被炸开的大断口。 白衣轰开栅栏门,三人进入教堂区域。 教堂区域分上下两层,由一道石阶梯衔接。 下层是墓地,上层是小教堂,门口有一块较为宽敞的空地。空地中间则矗立着一尊雕像。身着长袍的样子,应该是主教一类的人物。 三人面临的问题是墓地中也有不少突变怪,甚至好一些占据了通往上层的阶梯。 硬闯过去当然是不明智的。 好消息是这里的突变怪还未被惊动,假设能让它们的注意力被吸引的话—— “我来使用魔法引起注意吧。” 躲在一处隐蔽墓碑后,艾琳希丝提议。 “魔法的吟唱太显眼了,在这个位置被发现会被围攻,到时候就要打场硬仗了。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优先保存体力吧。” 白谦之摇摇头,转身在包裹里翻找。 “有什么安全的办法吗?” “姑且算。” 白谦之从包裹里翻出一个圆柱形的小玩意。 “这个。” “这是什么?” “鞭炮,地球的小玩意。在王都的时候让安克西帮忙炼制了一些,原本是想等过年的时候多弄点来热闹热闹,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这玩意要论吸引注意力可比魔法管用多了,公主,麻烦点个火苗。” “嗯。” 白谦之从包里又多摸出几个来捆到一起,籍由艾琳希丝指尖的小火苗一点燃,立刻朝远处扔去。 “做好准备!” 「噼里啪啦——」 远处的鞭炮一阵炸响,教堂区域所有的突变怪立刻被吸引过去。 “走吧!” 等到阶梯上的突变怪都离开了,三人抓住时机立刻登上阶梯,冲向小教堂。 第九十一章 拜尼亚伦墙内 三人一路逼近教堂,斩杀几只游荡的突变怪抵达门口后才发现小爱他们并不在此处。 “应该是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小心点。” 白谦之抽出剑,靠着半开的大门往里面扔了块火石。 确保没有埋伏后,才放心踏入其中。 小教堂内没有敌人。 这个点满蜡烛的宁静小教堂里一个敌人也没有,除去一排排完好无缺的长椅只有一块白色石制的讲台。 原本白洁的讲台被早已干涸的血污染得遍体斑驳。并且长椅上也是如此。 没有发生过战斗,但确实有很多人死在这里。 哎,现在不是深想这些的时候。 基于白谦之对这些布满血迹的长椅的抗拒情绪,三人没有休息,沿着小教堂右手边的小门抵达拜尼亚伦的中层,也就是「墙内」区域。 这里是拜尼亚伦最热闹的区域。 商业区、魔法协会、魔法学院,哑肯大教会都在这里。 原本白谦之等人看到的应该是一派繁荣。 至于现状嘛——一片死寂。那是当然的事就对了。 沿着商业区走过一大圈,三人似乎总是在原地打转,也找不到小爱等人经过的痕迹。 甚至没有遇见敌人。 “我们有可能进入幻境了。” 艾琳希丝停下步伐推测。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我们怎么出去呢?” “这片幻境总是在复原,只要找到有所不同的地方应该就好。” 于是三人决定沿着商户的店面和小巷穿行。 不知穿过几条小巷,不知周围的景色一共复原几次,某条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民房的大门。 这是未曾见过的景象,换句话说则有可能是离开幻境的突破口。 无需试探,木屋大门一被碰到便吱呀呀地打开。 屋内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间看上去像学者住过的普通民房而已。 四处都堆积起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书架上摆放的书籍无关紧要,值得注意的只有书桌上一块黯淡的棱形水晶,半掌大小。 “这是什么?” 白谦之吹去水晶上面的灰尘,这东西看上去很像已经坏掉的状态。 “能给我看看吗?” “公主认识吗?” “我也不能断定。” 艾琳希丝接过水晶仔细端详。 “这好像……是追忆之石。即使是魔法师也不常用这种道具,只有古路尼一些做研究的学者才会用上。主要的作用是通过回音魔法来记录和保存当前的影像。激活后就能在有记录的地点进行影像回放,大部分时候都是学者们用来记录研究过程的。” “这块水晶能放出点什么东西吗?” “我试试……” 艾琳希丝尝试将魔力注入水晶当中。 水晶在魔力的注入下发出一阵亮紫色柔光,同时书桌一角的灰尘下也显现出一道小型魔法阵。 一阵影像很快出现在三人身后的墙壁上。 影像中的这间屋子尚且灯火通明。 书桌前,正站着身穿灰白色学者长袍的男人。 「我的名字是追。我是穿越者,来自一个名为地球的世界。」 男人似乎是在自我介绍。 「但很可惜,我只记得我来自地球,剩下的一切都忘了。我是不配成为勇者的人,不过怎么说也想为这片大地尽一些绵薄之力。于是在古路尼的学者书院进修后,我决定启程去寻找拯救世界的方法,同时也寻找回到故乡地球的方法。每走到一个新的地方进行探索,我就会留下这样一段话,希望后来者能够从我留下的影像中获得一些帮助。」 「好了,啰嗦的自我介绍就不多说。能来到这里,想必看到这段影像的人也是同样被困在拜尼亚伦的魔法幻境里了吧。自从重生教派发动暴动起,拜尼亚伦的魔法高墙就紧急张开了。屏障张开状况下的拜尼亚伦中层会变得充满幻境以此控制居民和敌人,不让他们靠近内层的王宫。不过还好,幻境里应该只是充满了迷惑性,没有什么实际危险。」 「目前离开幻境方法我还不清楚,但每个幻境总之都有出口。只要找到出口就能去往真实的拜尼亚伦中层。在幻境里探索了一段日子,我决定回到最开始的小教堂里寻找线索,那里的景象不会复原应该是幻境的入口。希望我不会困死在这里,啊哈哈……」 短暂的影像到此为止。 但它带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首先影像的时间十分久远。 哑肯上一次发生重生教派的暴动,是在距今六十年前。 其次,这个自称追的男人提到了地球,他也在寻找回地球的方法。 “有线索了!” 艾琳希丝反应巨大。 “啊,是啊……能顺利出去就好了。” 白谦之还在消化中。 “是地球!地球的线索!” 艾琳希丝反复强调。 哎,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她才是穿越者。 “是啊……不过,目前看来也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 “可是曾经有和你一样的人在寻找线索,这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对不对?” “嗯,这倒是。” 白谦之有些说不上地提不起劲来。 因此他决定转移话题。 “他有提到要回小教堂寻找线索,我们也回去吧。” “那我把这个做成项链带走,之后的旅途里还能遇见他的影像就好了呢。” 艾琳希丝从包裹里翻出细绳仔细地将水晶制做成项链交给白谦之。 他转过身后小口叹气- 教堂里的景色还和先前一样令人恶心,但这里果然有追留下的影像,在祷告台上。 「果然没错,这个小教堂就是幻境的入口,同时也是它的出口。只需要把角落里供奉的主教小雕像放到讲台的凹槽里,通往外面的出口就会在右手边第三把椅子的墙上出现。接下来我会继续一路前往哑肯内层,虽然很危险,但这正是调查资料的好时机。平治久安的哑肯可不会让我一个区区无名之辈去哑肯大书库翻书,哈哈。」 影像结束。 三人按照他所说的在角落找到主教小雕像,又把它嵌入讲台的凹槽处。 随着一阵细微的响动,右手边第三把椅子旁的墙壁可以推动了,显现出一条黝黑通道。 第九十二章 学院 顺着通道盲目地前行,不知走过多长一段距离后,三人看见一道半开的门。 门后透出丝丝缕缕的光明。 门后是一条走廊,零散地分布着几间教室。 来到走廊上的同时,身后的大门也重新变幻为墙壁。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哑肯的魔法学院里。” 艾琳希丝稍微打量四周后说道。 “据说哑肯的魔法学院里也收录着不少古籍,说不定能找到一点线索。” “按理来说六十年前追也来到过这里,找找看有没有他留下的影像。” “我们从最角落的教室开始探索吧。” “嗯。” 由于上下楼的楼梯在最左手边,三人便着手从最右边的教室开始探索。 可惜的是这些教室门大部分都从里面锁上了,打不开。 走遍整条走廊,最后只有最左边的教师教室能打开。 教师教室里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但在办公桌上一大堆凌乱的魔法教书当中,白谦之翻出一本日记。 里面只零零散散写着几页记录。 3月9日: 「今天是服下魔法药物的第一天。院长的研究成果,不知道是否可靠……无论如何,哑肯现在国力大不如前,如果战线退到哑肯国内,我们也找不到抵抗黑暗的其他办法了吧。希望这份药物真的有用……」 7月13日: 「目前身体没有不适,药物带来的作用确实很大,甚至可以说太强了。天赋高的几个学生魔力强度已经快赶上我,国王今天下令要在全国推行这种药物。这是一件好事,哑肯的未来终于不再阴沉了!」 2月27日: 「突变了……这段时间里校内的一些非魔法师人员陆续开始突变,我本以为那顶多只会出现在非魔法师身上,今天还是有两个学生发生了突变现象……怎么会这样?现在学院外面说不定也是一团糟,院长下令让我们封锁学院,由他自己去寻找解决方案。可这种我们从未见过的魔力冲突导致的突变到底该怎么解决?就算涅亚在这里也只能摇头吧。」 4月12日: 「突变的顺序和魔力强度有关。大部分魔力弱小的学生都已经无法压制身体里的魔力冲突,我们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们……现在所有还未突变的学生都到了三楼以上,我们破坏了通往下面的道路。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但至少我们不能轻易地给外面带去麻烦。只能是这样了,谁叫我们是禁术药物的研发者呢。只是可惜我的学生们,他们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6月22日: 「孩子们大部分都已经突变,只剩下几个天赋极高的孩子还在坚持。突变前,孩子们三两成群把自己锁在教室里,我打不开门,接着就听见他们互相残杀的声音……这群孩子宁愿选择这样的方式死去,也不愿意突变后给外面添麻烦,可恶,可恶!早知道不那么急着把药物分给他们,我们为什么要那么自信啊!为什么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7月5日: 「最后几个孩子也都把自己锁在了上层教室里,我不敢去楼上看他们……孩子们,是老师害了你们,老师对不起你们……孩子们……等着老师,老师很快,也会来陪你们……」 白谦之翻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写日期,只是歪歪扭扭写了一段话,反复看过好几遍才辨认出来几个字。 「我们的学院……我们的孩子……禁术可恨……重生教派……可恨……」 “有关于哑肯现状的线索了。” 白谦之把日记递给二人。 这位魔法教师日记里完整记录了学院的毁灭。 大概是拜尼亚伦的所有人都在两年以内变成了如今的突变怪。 或许他提到的「禁术药物」就是哑肯现在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 “公主,你知道什么是魔力冲突吗?” “嗯……这要先从魔法师的起源说起。魔法师体内天生存在着一团与光芒相似的纯粹能量,魔法师们称这份能量为「托涅马」。托涅马是魔法之源,有着极强的力量,也是魔法师施法的媒介。” 艾琳希丝思索许久才继续描述 “魔力冲突大概的情形分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一位魔法师体内的托涅马忽然得到了极大提升,由于托涅马本质上是一种不可控的能量,若是托涅马过分强于魔法师体内的光芒,失控的托涅马便会引起冲突导致魔法师体内发生魔力风暴,造成破坏力相当可怕的魔力爆炸。” “第二种是非魔法师人员如果体内忽然有了托涅马存在也会引起那样的反应。只是那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托涅马是无法后天获取的能量,也不可能被提取。” “只是,这两种情况最终导致的结果都应该是产生爆炸,并且那种过程很快。而不是像这样……” “如果是禁术呢?他有提到禁术。” “有可能。禁术是有很多的,小爱身上的魂锁就是禁术。不过母亲不肯让我了解禁术,了解禁术的魔法师大多也会因为渴望得到禁术的力量而去学习,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某种禁术能提取托涅马。” “据说重生教派不是会通过禁术收集生物体内的光吗?日记里也提到了他们,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罪魁祸首?” “有可能……不过哑肯的魔法学院不应该会和重生教派有关系,魔法学院的院长是哑肯的传奇人物,有着魔法贤者之名,兼任着哑肯王国的首席魔法使和魔法协会会长,同时还是哑肯大教会的主教。重生教派发起暴动时他护国有功,歼灭行动里也是他出力最多,他在哑肯民众中的声望极高,更不可能跟重生教派扯上关系。” “那这样线索就断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魔法贤者是掌握着禁术的。突变肯定也是他们引起,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搞不清楚。哎,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学院吧。” “嗯。” 三人退出教师教室,往下的通道果然被强力的魔法阵封锁。 只能往上探索了。 三人一路来到四楼,这里也是学院最高的楼层。 沿着走廊探索,四楼的大部分教室都没被锁上,但也没有东西。 「咚!」 一头巨大的突变怪冲破一间教室门,在与白衣缠斗片刻后被斩杀于罗梭棘剑之下。三人小心地朝被打开的教室逼近,里面没有更多敌人。 “咦……” 白谦之走进教室。 靠近黑板的墙边有数滩斑驳血迹,而角落里有一具只突变了一半,还能勉强辨认出人形的学生遗体。 遗体背对着三人,手指定格在墙壁上。 墙上刻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其他人都死了。唯独你,塔利亚,我太喜欢你了,无法下手……只能把你打晕了。我在黑板下画了一个短距离的转换法阵,没搞错的话,目的地应该是学院外的街道上。」 「如果是学院里天赋最高的你的话,一定能压制住突变,通过转换法阵去外面找到解决方法吧。塔利亚,对不起,直到最后也……」 不必猜测,这就是教师日记里提到的最后几位学生之一。从这个女学生留下的遗言来看,被白衣斩杀的那头怪物应该是「塔利亚」。 虽然最后这座学院里应该是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去,但遗留下的未启动法阵正好方便了他们。 艾琳希丝激活黑板下隐藏的法阵后,三人消失在一阵白光当中。 第九十三章 突围 白光另一头的目的地正是学院大门不远处的街道上。 “这种传送类的法术还真方便。” 传送体验良好的白谦之感叹道。 “嗯,不过短距离转换法阵是哑肯独有的法术,只有十分优秀的哑肯魔法师才能学习,和安戈班的光魔法一样是绝不外传的。” “我们估计是没机会学了。” 几只从街道转角游荡过来的突变怪打破了刚变得轻松一点的氛围。 不,那何止是几只…… 不知从何时起,三人四周就已经聚集起数量惊人的突变怪。它们的走向竟呈包围之势。 “快走!” 三人立刻朝包围圈较为薄弱的一方跑开。 白衣一马当先斩杀迎面而来的两只,随后又利用地形掀开一只,三人顾不上接下来往哪里走,只管沿着街道狂奔。 ——拜尼亚伦另一边。 “这鬼地方的怪物真是没完没了了。” 放下释放魔法的手,小爱看着面前堆积了不少的突变怪尸体一个劲叹气。 “进来拜尼亚伦已经快两天了,公主他们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啊……” “放心吧,有白衣在,他们会没事的。” 夜千辰拿出拜尼亚伦的地图,一番寻找后确定了目前位置。 “我们现在位于中层的中心位置,已经远远错开了位置较为靠下的商业区和哑肯魔法学院。接着找路往上走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连接内层的哑肯大教会。” “唉,我还是想等等公主。哑肯变成这副鬼样子,他们肯定也在调查中。我们进来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一直在处理这些突变怪,也该去找找线索才行。” “没办法,毕竟我们是暴力推进。” 夜千辰挠着头摆出苦笑。 提出这个提案的人白了他一眼。 “像你那样看见怪物就先逃跑的探索法我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去?” “那,那叫战术撤退……咳咳,离我们最近的可能有幸存者存活的地方就只有哑肯魔法协会了。虽然不知道这群突变怪从何而来,从其实力看来,魔法协会应该不会被攻陷。总之去看看吧。太阳快要下山了,夜里外面会更危险。” “只能这样了。” ——讲回这一头。 白谦之三人被追赶的途中闹出的动静并不小,这导致越来越多的突变怪加入其中。 想办法甩开怪物群的同时三人尽量往地势更高的地方逃,最终逃进一家半敞着门的商户家中,用柜子堵住大门之后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逃出去?” 白衣从二楼阳台探头看了眼外面的情况,指着城市另一头一座高耸的钟楼回头说。 “我引开它们,你们往哑肯魔法协会的方向逃走。” “我靠,这么多,你跳下去就会被分尸吧!” “进入魔法协会后,找个安全的位置等我。” 白衣没有给两人选择的余地,快速从阳台上翻下。在一阵厮杀声中他成功朝魔法协会的反方向突围,引走了附近所有的突变怪。 “喂,实力强就可以这么乱来吗!哎……公主我们走吧。” 情形至此,白谦之想到先前的魔物狂潮中白衣也是孤身深入,便不再去考虑他的安危。 现在要做的只有抓紧机会离开这里。 于是两人故技重施,利用消声魔法和隐身屏障成功来到街道上。 突变怪们的嘶叫声已经远了。 两人迅速沿着街道逃离现场。 白谦之和艾琳希丝都没有来过哑肯,不过白谦之对于拜尼亚伦的大致布局有所了解,只要照着地标建筑前进就好。 这得多亏队伍里有夜千辰这个无时无刻都在研究地图的人。 等见了面一定要给夜千辰这家伙一个熊抱。 白谦之心里这样想,面上拉着艾琳希丝一路横穿商业区,向哑肯魔法协会飞奔。 日照逐渐在这座沦陷的城池中变弱。 隐身屏障不知是何时失效,乌麻麻的天色里,全力赶路的白谦之并未察觉到那一点。 直到一只路边的突变怪忽然暴起向艾琳希丝扑去,白谦之才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猛地将她拉过来护在怀里。 忽如其来的惯性使二人都退到了墙边,白谦之的后背狠狠地撞上墙壁。 好痛——但不是担心后背的时候。 “公主,站到我身后!” 白谦之将艾琳希丝护在身后,拔出蓝纹直剑试图速战速决。 现在才跑到一半的路程,无论隐身屏障失效是因为什么,总之不能在这里停留。 因此白谦之完全放弃了防御。 虽说战斗技艺与力量都远不如白衣,但身上几处挂彩后他还是顺利击杀了突变怪。 白谦之深出一口气,转头过来查看艾琳希丝的状况。 “公主,怎么了?” 这一看才发现艾琳希丝右腿的长靴背面早已被突变怪抓烂了一块,暴露出来的伤口此刻正血流如注,而她本人的面色也十分苍白。 由于这伤口处于并不显眼的位置,加上局势紧张,先前居然没有人发现她受伤了。 “我没事的,只是魔力耗尽了,对不起……” “别说话了。” 白谦之不容她反应过来,利索地将之背起继续赶路。 艾琳希丝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把泛起红晕的脸靠在他背上。 天色完全转暗,浓郁的夜色与沦陷的城市别样相配。 是看电影的话白谦之会称赞场景和气氛的相合度。 ——还是赶紧都给我毁灭罢! 不过现在他只想这样骂人。 没有隐身屏障和消声魔法的加护,剩下的路程就难走太多了。 一番抉择后,白谦之决定先躲进拜尼亚伦的下水道,把艾琳希丝的伤治好再说。 “咔嚓……” 按照记忆中地图上的位置,白谦之准确地抵达附近的下水道大门。在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稍微摸索一段距离,白谦之找到一间清洁工用于休息的小房间,两人暂时在这里落下脚。 “公主,把伤口给我看看。” 一安顿下艾琳希丝,白谦之立刻就在随身的小包裹里摸索魔法余烬。 咦…… 没有放在那个位置吗? 嗯…… 包裹不大,不应当还没找到。 进入沼泽后,这一路上应该没有用过魔法余烬。 白谦之猛地一拍脑门—— “真该死啊,那个叫格伦的魔法师全给我拿走了!” “不用这么担心,只是小伤而已。” 艾琳希丝半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息道。 “只要稍微休息一下,等魔力了就能治好。” “这么深的伤口可不叫小伤,这要是在地球都得住院了耶。” 利索地脱下外套,从内层衣物里撕下几块干净柔软的布料来,裁剪并叠成有一定厚度的长布条。 嚷嚷着“之后让夜千辰给我用炼金术弄点绷带就好了,关键时刻还得靠地球人的智慧。”白谦之在艾琳希丝身旁坐下。 “公主,我要给你包扎伤口了。” “嗯……” 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白谦之褪下她的长靴,拿起细嫩的小腿进行包扎。 “啊!” 一声让人心神荡漾的娇呼立刻被引起。 “咳……疼吗?” 仿佛心脏受击的白谦之立刻咳嗽着停下动作。 “还,还好。” 艾琳希丝将通红的脸颊偏过去小声说。 “现在包裹里没有疗伤用的道具了,只能先这样止血。你多忍耐忍耐,等见到小丫头她们再说吧。” “嗯……” 艾琳希丝的回应声微如蚊蝇。 脸红当然不是因为疼痛。不过白谦之要是能察觉到这一点或许气氛会更加怪异。 包扎完伤口,白谦之又开始从包裹里翻找水和干粮。 艾琳希丝注视着忙前忙后的身影。 为了包扎将保暖的贴身衣物撕得不成样子不说,身上几处与突变怪搏杀时负的伤也在不停往外渗血,不少地方被艳红浸透。 艾琳希丝伸出手抓住他—— “怎么了?” 对方摆出茫然的神色。 “衣服……” 白谦之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眼才笑着说 “确实,这不是道风景线。” “我是说你的伤……” “皮外伤而已,公主快吃点东西吧。” 白谦之顺口答应的同时将外层衣物穿好,给艾琳希丝端来食物。 那些伤口当然不止是皮外伤而已。 撕扯般的剧痛此时正从各个伤口传来。 白谦之向来是不喜欢逞强的,不过处于这种状况就算坦白情况也只能带来负面影响。 “我没有白衣那么强,只能委屈公主和我一起待在这个潮湿沉闷还有点臭的下水道里将就一晚上了。” 白谦之拉开话题。 “别这么说,在我心里你……” 大概是出于冲动的话语戛然而止。 微弱的火光映着女孩娇羞的神情,还未褪去的红晕给还含着些许青涩的脸颊上增添了莫名的媚意。 被那样热切地注视着,白谦之感到整个人都要被吸进那双绿宝石色的柔和眼眸中去了。 不不,不妙啊…… 他当然明白这是出于……大概是陷入困境的一对异性之间难免会产生的那码错觉……你看,人在接近极限的时候就总是会产生这样那样奇怪的情绪对吧?可恶,不是……该怎么说…… 偏偏这种事那个喜欢乱教心理学的混账数学老师没有细说过。 总之,还是先定定神。 任由这样的气氛发展下去就真的不妙。 “公主吃完就休息吧,我守夜。” 白谦之逃离似地提着剑来到门口附近坐下,狂乱的心跳逐渐平复。 “你也负伤了,就待在那种地方……” ——床就一张耶。 他本想那样回答,察觉到那会使气氛更加不妙之后及时住嘴。 “我没事,不守着门总觉得心里不安。” 拜托,饶过我吧。 “嗯……” 背后的女孩理应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着怎样会令人误会的深意,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晚安。” “晚安,公主。” 狭窄的小房间很快归于寂静。 第九十四章 寻找线索 经过一夜休息,艾琳希丝的情况有少许好转。 白谦之本打算原路返回,但往外探头时发现下水道附近也聚集了一些突变怪。 情况变得棘手了起来。 不过,拜尼亚伦的下水道四通八达。向内继续探索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其他道路。 沿着漆黑的下水道前行,两人没有过多交流。 进入哑肯不过短短两天,遭遇的种种让本就没经历过这些场面的两人都陷入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当中。白谦之尽量保持着冷静和理智,但就算是一只忽然从阴暗角落里窜出的硕大肥鼠都把他吓了一跳。 “先停下来休息吧。” 找到一块安全的角落,白谦之决定要稍微缓解紧张的现状。 “说起来,地球的事和公主说了一大堆,结果我还不太了解公主。” 缓解紧张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聊天。 “欸,好像是这样。” “公主介意让我了解吗。” “当然不介意,你想了解哪部分呢?” “公主虽然时常往返王都和希斯纳尔镇,但像这样走这么远还是第一次吧?” “是呢。” “公主会害怕吗。” “害怕是指……” “比如这满街道的恶心怪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国家首都,感觉会困难重重的前路,这一类的情况。” “嗯……” “总之我会怕。” 白谦之干脆地承认道。 “我不仅会怕,甚至还想骂人。假如能退回来这里之前我会告诉大家这鬼地方不是人待的我们还是直接去其他国家会比较好——没办法,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态我都是半吊子的普通人,这样的普通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怕就是脑子有病对不对?” “看公主一路上都那么镇定,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配当个男人了耶。” 那样的说法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我也会怕喔,只是觉得说出来就太脆弱了。” 她小声接过话。 “不过,只要大家在一起就没那么怕了。” “即便会怕公主还是很坚强了。” 白谦之站起来朝艾琳希丝伸手。 “好,既然如此我的气势也不能输给你。走吧公主,去找白衣和小丫头他们。” “嗯!” 打起精神,两人继续前行。 不久后的下水道另一端,哑肯魔法协会大门处。 “夜千辰他们来过……” 白衣站在微微打开的哑肯魔法协会大门面前,周围有不少突变怪尸体。 几步登上阶梯,白衣用剑轻轻拨开大门朝里面看。 没有人。 敌人也当然没有。 一楼的景象十分惨烈,四处的墙壁上都溅射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地上只有零星的几具残缺尸体,看上去不像是一般的突变怪。 魔法协会的前台上插着一把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华贵匕首,匕首下面是一封信。 白衣取下匕首正要看信,细细听过门外传来的动静后松了口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谦之与被他扶着的艾琳希丝。 “白衣?呼……得救了得救了。” 顺利汇合,白谦之长舒一口气。 “公主受伤了?” “啊,只是一点小伤,没事的。” “我有魔法余烬。” “雪中送炭雪中送炭!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来的?有发现什么吗?” “刚到,他们由留下信。” “小丫头他们来过了?” “应该是。先疗伤吧。” “嗯。” 负伤的两人用魔法余烬疗伤完毕后,三人一起打开信笺。 信是小爱写的。 「公主,你们看见这封信的这时候,我们已经向着哑肯大教会出发了。我们在魔法协会里发现了和高墙下那只狼头怪一样会使用哑肯魔法的怪物,已经处理掉了。另外我们还发现了哑肯魔法协会会长的手记,对哑肯的现状已经有了线索,这些事汇合后再细说。」 「我们会在正确的路上留下一些魔法标识为你们引路,接下来在大教会里等你们。大教会里应该会很危险,多加小心。」 “他们应该是今早天一亮就离开了这里。现在去大教会的话应该不会错过,出发吧。” 前往哑肯大教会的一路上果然能看见小爱留下的魔法标识。 沿着标记一直前进,约莫两小时后,三人抵达哑肯大教会。 正大门紧闭,被一对足有七八米高,身穿斗篷,手持吊灯和铁杖的石头巨人守护着。 “喂,这什么啊……这是科技吧?” 白谦之极力去忍住吐槽的冲动。 “哑肯的魔法巨偶,这是只有王室才能启动的应急措施。” “你能打过它们吗?” “理应可以。但它们很难对付,也不止一对。” “这么厉害,还不止一对?” “一共有三对,都是魔石做的。这一对是守门人,大教会里面有一对魔法主教,顶层还有一对石像鬼。交战有可能把剩下两对以及附近城中的敌人引来,还是找找能进去的捷径吧,他们应该也是这样进去的。” “分头找找吧……我和公主往左,你往右。我们围着大教会转个圈,有情况随时回正门汇合。” “谨慎些。” 三人就此分头行动。 小心绕过守卫在大门口的魔法巨偶,白谦之和艾琳希丝沿着教会主体建筑边缘的小道摸索。 小道不长,两人很快就绕到了衔接拜尼亚伦内层的高墙部分。 “看来没有肉眼可见的通道,公主看看有没有小丫头留下的魔法记号?万一有暗门呢。” “我看看……” 可惜,那种东西若是第一眼没有看到便显然是没有。 “回去找白衣吧。” 两人正要返回大门口,只听得金属物咔咔滑落的声音,一道铁梯子被放了下来。 “上来吧。” 顺着梯子向上看,白衣的脸出现在上面的平台上。 “正路在那边,你们从应急捷径上来。” “好,爬梯子就我先吧,公主跟紧。” “嗯。” 白谦之先是把手放在梯子上摇晃两下,确认稳固后才开始攀爬。 艾琳希丝紧随其后。 平台上的位置是哑肯大教会第二层的阳台。 三人稍作休整后从这个大阳台上往内部走。 仍旧是空无一人。 “先下一层去看看。” “嗯。” 顺路下到一层,弯弯绕绕经过几个空着的祷告室后,三人抵达正厅。 本应是一派祥和的正厅,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然是一副地狱景象。 破裂的长椅;倒下的烛台;四处是战斗的痕迹和血迹。 当然还有突变怪的尸体。 倒在这里的尸体和魔法协会里的尸体差别不大,但它们看上去更容易识别生前的职业。 这是由于它们保留了起码的人形。 并且它们都穿着大教会高层和哑肯精英魔法师的服饰。 第九十五章 大教会 “这里发生过非同寻常的激战。” 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并没有影响白衣,他来到这些尸体边上仔细检查。 这些人是教士和魔法协会的精英。 这样的人是哑肯主要的战力。 不过哑肯真正强大的那小部分人,也就是小主教以及魔法教授们的尸体都不在这里。 展开推测吧。 现在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小主教和教授们是在突变前作为人的形态死去的。 也就是说和这些突变怪战斗的就是他们了。 以人的形态死去便不会留下尸体,这里只剩下突变怪的尸体也说得通。 第二:小主教和教授们还活着,或者说突变后并未被杀死。并且目前不知在何处。 有可能在内层或者王宫中,但不太可能还在教会里。 尸体上无法得到更多线索,白衣开始观察周围。 这个大厅整体呈长方形。 从正大门进来后,中间有一条铺上棕红色地毯的道路,目前那些红色当中有多少成分是血液不好断言。 两边的木质长椅大部分都毁得不成样子,墙边四处散落的烛火也是如此。 头顶是华丽的大吊灯,魔法火焰燃烧稳定,目前仍然承担着照亮大厅的重任。 谢天谢地,战斗没有波及到它。 除去这些就只剩下正对面最深层矗立的巨大白色石雕像,以及雕像前的祭祀石桌。 这雕像雕刻的并不是教会的主教,也不是哑肯的国王,而是一位身姿窈窕,神态端庄的女神。 这位女神呈俯身状,右手置于胸前,左手伸向下方。 神情中满含的怜悯好似来拯救世间的天使。 四周的血迹与战斗痕迹并未波及到雕像,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圣洁。 “他们供奉的是……” 白谦之望着雕像呢喃。 “罪业女神宁瑟。她是哑肯大教会信仰的圣女,也是哑肯人世代供奉的无垢女神。” 白衣解释道。 “宁瑟是一位温柔的女神,掌握着消解诅咒的神权。自诞生之初她就游走在世间,消耗神力为众生赐福,宽恕罪恶。几乎全大陆都分布着她的虔诚信徒。” “她和哑肯有什么关系?哑肯不是崇尚魔法吗?” “是的,但在拜尼亚伦建立之前哑肯人便有了对女神的信仰,据说是因为女神曾在神明时代末期爆发的深渊黑暗中庇佑过哑肯。震惊世界的魔法先贤涅亚后来亦被称为是「罪业女神吻过的孩子」。哑肯对罪业女神的崇拜千年来一直都未曾断绝且广布全国,所以连接拜尼亚伦里外的建筑都是教堂。哑肯人相信通过为女神修建的教堂进入拜尼亚伦,便会得到女神的庇佑。” “罪业女神……看上去确实是位温柔的神。” 白谦之在移开目光前多看了几眼。 从这里找不到更多线索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其余三人。 于是他们离开正厅部分转而探索大厅四周的四个通道。 这四个通道分别是左下、右下、左上、右上。 他们来时的路是右下的通道,也就是说左下、左上、右上三个通道没有探索。 他们决定先探索左下。 左下的通道里没有战斗的迹象,即使无人照看也不会轻易熄灭的魔法燃烛在寂静的祷告室里摇晃。 一个会动的东西也没有。 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后,沿着阶梯他们来到二楼的另一边。 这边的小喷泉广场连接着通往三楼以及更后面的道路,也就是内层的王宫部分。 “这里是继续前进的路,看来其他两条通道通往的是两个偏殿。先下去探索偏殿吧。” 大概弄清楚教会一二层的构造后,三人没有急着离开。 回到正厅,这次探索左上。 进入通道后三人很快经过一间放满了石棺的房间,来到偏殿的大门前。 大门十分厚重,但里面居然隐隐传来打斗声。 “是不是小丫头他们?” “应该是,来推门。” “嗯。” 三人并肩施力,大门纹丝不动。 “看来是有什么机关。” 白衣放弃推门转而查看四周,果然在一旁倒地的烛台架中发现一个拉杆机关。 拉下拉杆,大门应声而开。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小爱与主教石像战斗的场景。 夜千辰夫妇已经倒在偏殿的一角,不知生死。 “又有敌人来了吗……” 正陷入苦战,狼狈不堪的小爱听得大门打开,转头就看到白衣。 “你们终于……小心!它会释放哑肯的魔力迸发!” 小爱在提醒白衣的同时也不忘吟唱魔法为白衣套上一层光魔法护盾。 白衣一近身,那高达五米的主教石像便抬手使用了小爱口中的魔力迸发。霎时间一阵极其强力的冲击波以主教为中心点向周围爆发,白衣即使是有防护罩保护仍退后数步才停下来。 没有给主教石像继续施放法术的机会,白衣暴冲上前。躲过石像手臂挥舞的同时借它的手臂起跳,在空中迅速抛出罗梭棘剑,击中主教石像位于左眼处闪着深紫色光芒的魔法驱动核心。 主教石像最后放出一道紫色的魔法潮水被小爱勉强防住后,轰然间土崩瓦解。 “小爱,还好吗?” 战斗结束,艾琳希丝立刻上前扶起小爱。 后者摇摇头,指向夜千辰夫妇。 “我只是狼狈了些而已……公主快去看看夜千辰他们,为了给我争取机会,都受重伤了。” “知道了!” 艾琳希丝连忙来到夜千辰夫妇面前。 左臂几乎断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夜千辰缓缓睁开一只眼。 看一眼艾琳希丝,又看一眼身边昏死的凌落曦,夜千辰带着苦脸开口道 “先治她……她是腹部受伤。我这点外伤,魔法余烬大概能解决。” “好。” 艾琳希丝与白谦之合力将凌落曦抬到一只还算完好的长椅上,艾琳希丝开始治愈腹部被飞溅的尖锐木块扎到的凌落曦。 白谦之则是回到夜千辰身边,拿出魔法余烬帮他治疗外伤。 剩下状态不好的小爱和对治疗方面帮不上忙的白衣则开始交流分开后获得的情报。 “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半天前吧。其他地方我们都搜过了,这个偏殿是教会的墓室,存放一些教会中重要人物的遗物以便悼念。我们在魔法协会里找到线索来这里寻找一本手记,刚拿到手记门就被关上了,紧接着站在那里的主教石像就苏醒了。” “主教石像都被搬来了吗。” “嗯。这玩意完完全全免疫魔法,我的攻击基本不起作用,还好你们来了。你们在一路上都还顺利吧?拜尼亚伦的现状我们已经有头绪了。” “知道一些。我们是从哑肯魔法学院过来的。” “嗯,开战前手记我大概翻了下。突变源大概是「托涅马失控」导致的,这是种本不可能产生突变的魔力冲突反应。手记里提到为了改变哑肯暮气沉沉的现状,魔法协会的会长,也就是魔法贤者召集了魔法学院,魔法协会,以及哑肯大教会的精英魔法师,准备在大教会里进行一种未知药剂的研究。这种药剂的制造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确实能够提取出魔法师体内的托涅马并且给予其他人。也正是因为拜尼亚伦全民都喝下了这种药剂,所以所有人都发生了突变。” “是禁术。这种药物是利用禁术作为媒介制成的。我们在学院找到一本老师写的日记,里面提到了一些。” “不可能。” 小爱听到禁术两个字,立刻反驳道。 “魔法贤者……他不可能使用禁术。他是世界上最憎恨禁术的魔法师。因为禁术……因为他的恩师就是研究禁术而发狂的。” 第九十六章 哑肯王子 “居然有这种事吗。” “对……魔法贤者的恩师是前任哑肯王国宰相。哑肯王室改革后宰相的实权几乎被架空,闲下来的宰相从那时起就很少走出家门。最终因追求禁术的力量而发狂,杀死自己的两位徒弟后从王国消失,最终被人发现死在拜尼亚伦另一头的沼泽里,死状凄凉。” “从那以后,当时还只是担任着哑肯大教会主教一职的魔法贤者对禁术就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仇恨情绪。这种情绪甚至迁怒到了教会里有过间术修行史的教徒身上,他驱逐了那些教徒,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大力打压哑肯境内的禁术研究者。” “既然师父的死对他打击这么大的话。” 白谦之忽然插话。 “那他有没有憎恨王国的可能性?毕竟是王国刻意架空宰相在先。如果是因为憎恨王国所以研究禁术呢?” “那更不可能。魔法贤者虽然出生卑微但为人刚正,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心怀怨恨。更何况他在之后的重生教派暴动中还舍身保护了国王,身份与名望都步步高升。假使他从一开始就怨恨王国,那便没有理由拼命保住哑肯王室。再说研究禁术很费时间,而魔法贤者光是公务都有够忙的。” “这样就说不通了,从我们看到的日记里来说魔法贤者确实通过禁术研发了药剂。而且是为了拯救哑肯,抵御有可能在未来到来的黑暗。可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研究禁术,那这个说法就不成立了。况且哑肯处于大陆内部,以现在的局势看来黑暗蔓延到哑肯至少还需要几年到十几年的时间。这么早就开始恐慌也不合理……” “很合理。” 夜千辰接话道。 “几十年前黑暗彻底吞噬掉整个大陆外部的时候,因为仍然没有勇者的降临,全大陆幸存的国家都开始恐慌。每个国家都在寻找自保的方法,就连位置处于大陆中心的安戈班也不例外。” “国王最开始就问过我们,如果预言中的勇者不会降临,我们的研究是否能够帮到安戈班。国力强盛的安戈班都尚且如此,经历过重生教派的暴乱,因此折损将近三成重要战力和好几位王国大人物的哑肯人想早做准备太合理了。” “不过……对于魔法贤者研发药剂的目的与他是否会禁术,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我暂时没有想法。休整过后我们继续前进吧,说不定在拜尼亚伦内层能找到答案。” 于是,对于现有线索的讨论就此结束。 众人在小教堂内稍事休息后,沿着先前的小喷泉广场前进。 哑肯大教会的第三层与一二层的构造大致相同。 第三层主殿背后矗立的沉重大门「教会之门」背后就是拜尼亚伦内层的王宫区。 王宫本就戒备森严,更何况现在魔法巨偶已经被启动,要去往王宫寻找线索就势必会遇见守卫在教会之门左右的两座石像鬼。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未发生的事也只会徒增压力。 一行人沿路来到第三层主殿第一层,这里也不出意料的没有任何活物,甚至连战斗的痕迹都没有。 一路向内推进,主厅内灯火辉煌,摆设整齐。 通往其他小房间的六扇大门都是开着的,奇怪的是这些大门似乎是最近才被人打开…… 难道教会中还有幸存者? 几人当即决定分成两人一组的小队寻找幸存者。 夜千辰夫妇一组探索下半区两扇大门,白衣白谦之一组探索中间两扇大门,艾琳希丝和小爱一组探索上半区两扇大门。 在探索途中,白谦之发现一间不小的图书室,这里有血迹。 “血迹只有两三天,可能有人。” 白衣检查过后决定彻底探索这间图书室。 跟随零落的血迹前行,他们找到一座书架背后的暗格。 按下暗格后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道。 「咻!」 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情况,一把银光闪闪的魔法剑迅速从其中飞射而出。 幸好有白衣及时推开,白谦之才不至于被它当场击杀。 “银光剑?这是……” “谁在那里!” 暗道内传来一道青年略显萎靡的声音。 “幸存者吗?我们是正常人!” 白谦之站起来朝里面叫道。 “居然有人会来到这里……看来我还没到死的时候,你们进来吧。” 暗道内的青年松了口气,招呼两人进去。 三人这才打上照面。 暗道内的密室中,坐着身穿华丽法袍的灰发蓝眼青年。 左手臂看样子是遭受重创,右手正无力地握着一把暗蓝色水晶法杖。 “受伤了?没有魔法余烬吗?我这里分给你。” 白谦之正要摸余烬出来,被青年阻止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伤不是余烬能治好的,这是魔法造成的咒蚀,只有魔法师才能治好。” “我们有魔法师,你等着。” 片刻后,白谦之把剩下四人都叫到了这里来。 通过艾琳希丝的治疗,青年手臂上可怖的伤痕很快复原。 “感谢你们的帮助。” 青年对六人行礼,优雅的身段不难看出其身份高贵。 “不过,你们是安戈班的人吗?这位小姐使用的应该是光魔法。” “嗯,我们确实来自安戈班,因为一些事必须要进入哑肯调查。你呢?” “说来惭愧……我是哑肯的王储,舒莫尔。” 青年叹气道。 “怪不得你拿着哑肯的传国法杖女神誓约。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爱抱起手问。 “是这样的……十几年前被我的老师魔法贤者送往西方的秘银之国留学,学成之后在周边国家稍微游历了两年。旅行中听说家里出了事,这才赶紧赶回来。可回来时魔法屏障已经展开了,国内也是一团糟。我稍微走了几条密道成功进入王都,才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突变的事你了解吗?” “不清楚……问题在于这样的突变前所未有。托涅马是被证实确实存在的魔法之源,但它不可能能被人为利用,否则这片大陆上早就遍地是魔法师了。不知道我的父王和老师是否还活着,我想先前往王宫探查。” “有没有可能是重生教派搞的鬼?” “很有可能,但我少年时期就一直在外,对于这个教派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这个组织如今还是否在运作。我目前唯一知道的线索是魔力越强的人越能抵挡突变,甚至有些人在突变后还能使用生前的魔法,威能也真的会大大增加。将我击伤的是这间图书室的管理员,生前是优秀的魔法师,我就是低估了他突变后的实力才会受这样的重伤。” 舒莫尔王子说完,再次对众人行礼道谢。 “我代表哑肯全体多谢诸位的帮助……但我还有使命在身,不能再继续休息了。” “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夜千辰用微妙的口气问。 “多谢邀请,但这就不必了。我的主要目的是去寻找父王和老师,单独行动更方便,况且各位也一定有着重要的目的。以哑肯现在的情况,无论各位来这里是寻求些什么,我都希望能和各位站在同一战线。诸位如若要前往王宫区域,没有王族的钥匙是无法通过那扇教会之门的。我会先行一步帮诸位打开大门,所以就在此分别吧。” 舒莫尔王子很快便动身离开。 “王子是个聪明人啊。” 夜千辰感叹道。 安戈班的人会来到哑肯——而且是顺利通过魔法高墙,一路探索到了这个位置。那绝不可能是单纯想来这里旅行或者做点什么简单的事,一定是有着重大目的才会淌这趟浑水。 这种事舒莫尔王子当然足够清楚。 无论六人目的如何,既然也在调查突变事件,那他们也暂时算有着共同的目标。 在有着此等现状的拜尼亚伦能找到这样的潜在盟友,相比起这一点,就算六人是想要些什么传国级的宝物,那也不值一提了。 第九十七章 拜尼亚伦内层 告别王子,六人在图书室内好好休整了一夜。 沿路登上主殿上层,穿过被推开的一扇大门,连接着哑肯大教会和拜尼亚伦王宫区域的王国之桥清晰可见。 而王国之桥的尽头,通往内层的教会之门就在那里。 没有多做停留,一行人迅速来到大桥上。 王国之桥地势极高,在这里可以俯瞰下方的城区。 整体十分奢贵,全由白色金边的精致石砖铺就而成,宽度足够十五辆马车同时通过。站在桥面上向王宫区域眺望便能看见教会之门背后密密麻麻的白色华贵建筑,以及最高处如诸神殿堂般洁白的王宫。 十来年前造访此处的话,白谦之会切身地感受到哑肯的强大和繁荣。 当然也会深刻地体会到哑肯人的傲慢和高贵。 这里的繁荣和盾耀之都的祥和不同,这里是真正的帝国,阶层分明且制度固化严重。 从这里走出去的贵族和精英,在任何国家都不会受到轻视和怠慢。 现在这个强大的王国只剩下满城萧瑟- “看来王子已经进去了。” 巨大的教会之门前,本该守护在这里的两座石像鬼早已不翼而飞。 教会之门大开,没有战斗的迹象,看样子舒莫尔王子没有在这里遇见石像鬼,又或是用了只有哑肯王族才知道的操纵方式带走了它们。 这些显然不需要白谦之等人操心。 “进去后我们要怎么办?” “寻找线索的话,只有两个地方了吧。” 夜千辰稍作设想。 “一个是王宫。但根据王子的说法,袭击他的和在哑肯高墙下我们遇见过会使用魔法的突变怪应该就是哑肯的强大魔法师。既然如此,王宫周围应该还有不少这样的怪物。里面的情况我们尚不清楚,进去之后能不能找到线索,会不会遇见强大的敌人,甚至在短时间内能否脱身出来也不知道,所以不能直接去王宫。” “照你这么说,王子孤身一人去了王宫不是会很危险吗?” “放心吧。哑肯的王子既然在秘银之国进修过,那至少也是大魔法师的水平。加上他拿着法杖,应该算半个上级大魔法师了。” 小爱解释道。 “这么一说,好像比小丫头你还强。” “说不定已经能和阿尔夏老师过两招了,别小看魔法之国的王储啊。” “嗯,而且舒莫尔王子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行动,应该是有着一定的自信和自己的打算。我们先不管这些,现在的主要目的还是调查禁术药剂的事。” 夜千辰把话接了回来。 “那你说的另一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魔法贤者的住所。我们在大教会里发现手记中只提到了研究禁术药剂的事,却没有提到更多线索。接着我就想到,魔法贤者的住所应该在拜尼亚伦内层。如果要进行禁术相关的研究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不可能有人能在戒备森严的王宫区域去监视或搜查魔法贤者的家对不对?所以只要能找到魔法贤者的住所,应该也能找到一些实验记录和研究手记。” “话是这样讲,王宫区域也不小,我们怎么找呢?” “别急,进去再看看嘛。” 正如此言,光是站着也得不到线索。 一行人动身穿过教会之门,决定沿着右手边一条街一条街地搜索。 这毫无疑问是个笨办法,但也毫无疑问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办法。 “城里很有可能游荡着强大的突变怪,大家都靠近点走,别掉以轻心……咦,这是七色石吗……” 夜千辰一面开路一面嘱咐身后几人时忽然在墙边蹲下来,似乎有所发现。 “怎么了?有什么线索吗?” “不,这应该和魔法贤者没关系……不过……嗯,果然是七色石。” “七色石,是什么?” “啊……我想想。” 这东西过于常见反而让夜千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种用于标记路线的魔法石。石头与石头之间会产生共鸣,拿起来就能看到它们在空中留下的半透明的指引线,这种东西一般会是行商留下的,方便做生意。” “行商?在这种时候,这种鬼地方?” “我也很奇怪就是了,不过可以试着跟上去看看。” 夜千辰拿起角落的菱形彩色小石头,一条半透明的魔法线显现眼前。 即使是白谦之这样和魔法完全不搭边的人也看见了。 “走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既然目前没有其他的发现,众人也只好跟着夜千辰一路顺着路线探查。经过几条巷子后,众人被引导到一口枯井前。 “下面有条路。唔……可以下去看看。” 夜千辰决定先跳下去。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 而且没有惨叫声传来,看样子安然无恙。 “怎么样?” 凌落曦探头问。 “没事!这下面很安全,下来吧。” 地面上的几人对视一眼,先后下到井底。 不出所料,井底果然有一条暗道,连接着下水道。 “这里也有七色石,看来路线是正确的。” “等一下,脚步声。” 白衣越过夜千辰来到队伍最前方,并且抽出罗梭棘剑。 “我打头阵。” “那我走最后面。” 小爱来到队伍最后方。 “这里往左,等等……有东西。” “嗯,听到了。” 稍微探过一段路,一行人终于还是和那个在下水道游荡的家伙碰面了。 这也是一只强大的突变怪。 没有头部却有四只扭曲的手,身躯被脏污的绒毛覆盖着,十分诡异。 这只突变怪在见到众人的第一瞬间就使出了哑肯的标志性魔法「亚伦魔法弹」,并且在吟唱的同时还使出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魔法。就效果来看像是一块又一块无缝链接的蓝色多边形魔法块所组成的盾牌,灵活地护在身前抵挡攻击。 从遗留的战斗素质来看便可得知敌人很强。 但在狭窄的下水道里魔法转换无法发挥太大作用,近身战斗在白衣面前当然不够看。 “敌人是拜尼亚伦内层的卫兵。” 夜千辰稍微检查尸体后得出结论。 “嗯,它刚才使用的应该是哑肯的「魔法辉佑」,这是仅限哑肯卫兵学习的魔法,能有效抵挡大部分魔法攻击。” 小爱也走了过来和夜千辰一起检查尸体。 “有看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嗯,它身上……好像有一把钥匙。” 夜千辰注意到在绒毛和布满小晶刺的灰色血肉中有一把钥匙突出。 “要拿吗,好恶心……” “我也这么讲。不过可能对我们有用,还是拿着吧。” 夜千辰翻出小刀,取出一把百合形状的钥匙。 第九十八章 行商 “啧啧,我们有大发现了。” 夜千辰咂着嘴把那把钥匙擦干净。 “什么发现?” “哑肯的国花是蓝色三叶百合,哑肯人认为这种能引起微弱魔法反应的花代表着魔法的本质,因此蓝色三叶百合在哑肯人心目中的地位几乎和罪业女神一样高。只有重要的东西才有资格做成蓝色三叶百合的形状,看来这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重要的门。” “那之后要多留意这样的门了。” “对,现在先沿着七色石继续前进吧。” 队伍阵型很快恢复过来。 沿着七色石一路向前,最终众人在一扇门前停下。 “不行……锁住了。” 夜千辰稍微试探后放弃柔和的开门方式。 “要试试那把钥匙吗?” “看样子没有锁孔,不是从这边能打开的。不过……” 贴着墙壁稍微摸索之后,夜千辰找到一块薄弱之处。 “轰!” 微型的魔法冲击波将墙壁轰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洞。 “好,接下来把洞开大一点就能进去了。” “哈?这么简单?” 白谦之用呆掉的眼神看过去。 “拜托,我们又不是在玩游戏。” “无法反驳……” “比起这个,我倒是有点在乎是什么样的倒霉家伙会触发这种门的陷阱机制,同时也想知道这扇门对面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搞不好会是贤者的住所?” “不太可能是吧,毕竟又不是在玩游戏。” 夜千辰笑哈哈地去踹墙。 “不过也可以期待一二就是了。” 话语间,墙洞已经扩大到能进人的程度。 “我打头阵。” 白衣第一个进入了黑漆漆的屋子。 接下来是白谦之。 “女士优先。” 夜千辰对三个女孩做出「请」的手势。 点燃火把后,门内的情况超乎想象。 这里看上去像是某种装备储藏室,整齐排列的盔甲架上还挂着一些有大量绒毛点缀的银蓝色哑肯卫兵制式甲。 没有战斗过的迹象。 之所以说超乎想象——七色石所指引的内层房间里,有个蜷缩在墙边的不明物体。 看上去像是失去反应已经死掉许久的人族男子,然而尸体却完全没有突变或是消失。 “难不成是某种自动人偶?” 白谦之用剑鞘去戳那家伙。 “哇啊啊啊啊啊!” 那家伙惊叫着醒来。 “搞什么啊,只是睡着了吗。” 白谦之叹了口气。 “不不……不要动手!我是活人!” 那家伙在醒来后胡乱地挥舞着双手,看样子精神状态堪忧。 “拜托你冷静点。” 白谦之毫不客气地用剑鞘敲了他的头。 “唔……” 对方吃痛地捂住头,好一会儿用茫然的眼神才看向六人。 “你们……是谁?” “我才要问你。” 白谦之再次用剑鞘去敲他,被对方用双手接住。 “求饶!不要再打了!” “你怎么回事?” “我,我是行商,没有威胁性的!” “那种事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问你的情况。” “……你们看,先,先做点生意怎么样?气氛太紧张我会……组织不了言语。”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赶紧把身下垫着的大块行商布整理开,从身旁的包裹里一股脑拿出道具摆放。 ——唉,行商都这么离谱吗? 白谦之用这样的眼神去和夜千辰交流。 ——通常来讲行商的性格都各有各怪,不过这仍算是个中极品。 夜千辰如此回覆的目光让他使劲摁住额头- “嗯……这种魔法瓮有点眼熟,这是悉纳鲁市的沼泽秘瓮吗?” 在他头痛的时候,三个女孩已经开始和这古怪的行商交易了。 “对,沼泽派魔法师的独家道具,您真有眼光!现在这些道具已经很稀有了,只卖两万尼特,怎么样!” “稀有我是知道,但这价格就是明抢。” 「尼特」是哑肯国内的货币,倘若用大陆通用的金币来换算,则是一比一百的兑换率。 两百金币的价值大概相当于普通农家两年的开销。 另外一提,安戈班的通用货币「戈兰」的兑率是一比七十。 先前从格伦那里已经得到过传统炼金术配方,有那样的珍惜魔法他们是不会缺钱的。 然而一码归一码,小爱还是被这黑心价格弄得一个劲摇头。 “那你出个价?” “八千。” “小姐,您这样做我会睡不着觉的!” “谁管你啊,卖不卖。” “太低了……您不应该如此贬低它的价值。假使……假使附赠这个,它们要卖到一万五千也并不过分是吧?” 行商从摊位另一角拿起一颗镂空的魔法球,颜色看来与银质物品相似,紧密镶嵌的大颗红色宝石或许是卖点。 白谦之没法想象这些东西的作用,毕竟他不是魔法师。 不过小爱明显心动了。 “这倒还能接受……” “那就买下吧!做生意要趁热!” 哎,一做起生意这家伙倒是真的头脑灵活。 白谦之打算趁机把先前的问题问下去。 “该说回正题了吧,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觉。” “惭愧,我是不小心被困在这里的。” 行商动作利索地交换物品的同时回答。 “我从沼泽东部而来,本意是来到这里寻找做生意的机会。” “鬼才要信你,普通人一看到拜尼亚伦的魔法高墙都会觉得里面大事不好,没有非进来不可的理由都会避开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大事不好的拜尼亚伦也正好可以趁机收集珍贵的道具,这样的买卖是不多见的。” “哎,还真是人为财死。” “不断寻找机会就是行商这个卑微职业的做派嘛。” 对方摆出理所当然的笑容。 “所以你就是因为在城里到处捡漏才被关在这里的?” “呃……正如您所说。” 行商灰溜溜地承认。 “先前在沼泽做生意时得到过拜尼亚伦的仓储路线图和钥匙,没有多想就来了。然而没有预估到有陷阱机制这回事,后果就几位客人所见,我只是个卑微的行商而已,没有逃出去的能力。” “没有逃出去的能力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嘿嘿,先生……行商都有自己的办法,您可以不必追究。” “这群家伙就是能出现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习惯吧。” 夜千辰拍了拍抵着额头的白谦之。 第九十九章 情报 “话说回来,我们可是救了你,你好像还没说要报答我们。” 眼见行商开始收拾东西,白谦之把他叫住。 “什么?!像各位客人这样尊贵的大人物真的会在乎卑微行商的报恩吗?哈哈,我完全理解,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这家伙用灵活的演技摆出了貌似惊讶的夸张脸谱。 好好,大人物帮助别人都是不求回报的。不过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让你失望了,不过我不是圣父。” 白谦之玩味地把手放在剑柄上—— “嗯……或许我今天会不介意当一回惩治黑心商人的过激正义使者。” “我明白了!想要什么都可以!不……什么都要那也是不行的……总之有得商量!不要动手!” 这家伙立刻双手合十低下脑袋求饶。 不得不说,还真是符合行商的做派。 “你的道具我不感兴趣,我想从你这里得知情报。” “哦~我还以为你看上什么东西了,结果是想到这一点。” 夜千辰恍然大悟地竖起大拇指。 “先生,虽然您是一位大人物,我仍不得不斗胆向您提议——说话时间间隔太长会让人误解您的高贵品质。” 行商也如蒙大赦般地开始卖乖。 “快得了吧。” 白谦之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某种俗得没边的喜剧小品,不喜欢这种感觉的他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三个问题,回答完我们就两清了。” “三个?或许有点多……” “是吗,我的剑告诉我三个问题已经很少了,你也想听它亲口告诉你吗。” “不必了!我能感受到您的剑和您一样高贵!” “第一个问题。哑肯的现状你了解吗。” “您是想问拜尼亚伦城内现状还是全国现状呢?这实话说可是两个问题……” “那就把两个问题并成一个赶紧回答。” “嘿嘿……您别这么生气嘛,好好弄清楚生意内容是行商的良好品德。” “不让顾客多费口舌才是。从拜尼亚伦现状开始说。” “城内现状我一介卑微商人当然不清楚。来之前只知道魔法高墙被开启这一项情报,进来之后只是躲避怪物都十分费劲,只想赶紧拿到仓库里的东西就尽快溜出去。” 唉——白谦之小口叹气。 当然没有指望这种家伙能提供什么决定性的关键情报,但什么都没有未免太让人失望。 “全国呢?首都变成这样,国内其他地方的都市有什么反应?没有人过来探查情况吗?” “啊,先生一定是没有来过哑肯吧。” “是又怎样。” “哑肯的领土大部分在沼泽里。沼泽路难走,因此国策有点像地球的某些国家,每个市都是单独治理。国家就算发生大事他们也不太关心,除非王室有确切命令让他们支援。加上拜尼亚伦另一边的沼泽里生活的大多是和王室派魔法师不太合得来的沼泽派魔法师,会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也正常。” 夜千辰提点道。 “正如这位优雅的先生所言。沼泽中的城市除非收到命令或求援消息则很少关注王都以及其它城市,因此几年来哑肯其他都市的状态算是一如既往。” “啊……跳过吧。” 虽说那是清晰合理的解释,白谦之还是觉得一团乱麻。 “第二个问题,你知道魔法贤者的住所在哪里吗。” “魔法贤者?你说那位魔法贤者的住所?” 好好,不要用那种看傻子的怪异目光看过来。 “很私密的情报。不过我恰好知道。” 喂不是吧!闹哪样! “你开玩笑的吧!” 不仅白谦之,连其他人也这样盯着行商,他发毛地缩了缩脖子 “不得不自夸……诚实也是行商的良好品德。” “在哪里,标注出来。” 夜千辰立刻拿出拜尼亚伦的地图递给行商。 “您看,就在这个花园的位置,很显眼不是吗?” 行商在地图上标注了一座大花园中的别墅。 “感觉不像……” 因为这种阔气的住所和传闻中那位贤者的刚正性格有出入,被引起怀疑也是当然的。 “这样的大人物会住在这种地方也完全不过分对吧?” 当然,这话当然完全正确。优秀的大人物住在符合身份的华贵别墅里有什么不对。 让众人产生怀疑的倒也不是这一点。 总觉得有点怪……但因为说不上来,要拿这种莫名的怪异感去为难行商也太恶毒了。 “最后一个问题。夜千辰,钥匙拿出来一下。” “这里。” “看看这个,认识吗。” 白谦之把钥匙拿给行商看。 “哦……不得了……哦!这很不得了!这……这是把不得了的钥匙!” 行商眼里不断冒出看到宝物的精光。 “所以呢,可以停止你的感叹让我知道它有多不得了吗。” “咳咳,抱歉。这应该是开启拜尼亚伦王国大书库的钥匙。各位尊贵的客人要去那里吗?如果不感兴趣的话是否考虑转让……” “可惜,我们要去。” 白谦之一把抓过钥匙。 “哦!真是可怕的损失!” 天,这家伙甚至还下意识想伸手拿回去。 “别废话,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我也不会可怜你。” “先生,不得不说即使是您这种高贵的大人物,如此对待一个卑微的行商也太残忍了……” “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至少没从你的包裹里拿东西,只是问了你几句话而已。” 没有理会行商沮丧的心情,白谦之把钥匙还给夜千辰。 “目标有了,我们走吧。” “不错嘛!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满帅气的。” 小爱难得发出了赞扬。 “果然油腔滑调的黑心商人就要你这种内心阴暗的男人才能对付!” “是是,假如你能变得更像真正的女仆那样乖巧一点就能发现我有更多优点。” 原本想夸她嘴终于乖了点的白谦之立刻改口。 “哼,别自以为是了。要不是公主,你在我面前只配做水沟里发臭的残肢。” “好可怕啊。说起来你有喜欢的人吗?” 白谦之一边从缺口往外走一边问。 “欸欸——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爱被戳到痛处似地双手护在胸前,并且下意识护住艾琳希丝。 至少在保护艾琳希丝这方面她很称职。这种想法当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不用对我产生戒心,我对没有发育完全的小丫头不感兴趣。” 白谦之翻越缺口,后半句从另一边传来 “只是想把你刚才的那些话告诉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好快点破灭他对你的美好幻想,及时救他脱离苦海。” ——白——谦——之! 少女的娇恼怒吼响彻下水道。 第一百章 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其三 享有「魔法的故乡」此等美名的魔法国度哑肯立足于坎泽帕多大沼泽当中。 足以追溯到神明时代末期的悠久历史与始终强盛的国力使得它在千百年间成为了大陆魔法师公认的魔法圣地。 然而即便是盛名远播的哑肯,背后也并不是一派团结。 哑肯的魔法师分两种。 第一种是生活在坎泽帕多大沼泽外围以及王都拜尼亚伦当中,学习着哑肯所谓「正统」的王室魔法,并以哑肯魔法师身份自称的王室派魔法师。 这种人通常自傲且实力超凡,是哑肯魔法师带给其他国家的普遍印象。 第二种是生活在拜尼亚伦另一头的沼泽内圈,学习在沼泽中世代流传的传统哑肯魔法,并对王室魔法不屑一顾的沼泽派魔法师。 沼泽派魔法师的人数与实力相比王室派魔法师来说都更弱,这是由于哑肯人重视师生情谊,沼泽派魔法师则更是如此。 沼泽内圈充满了各种危险,生死界限只是家常便饭。因此对于沼泽派魔法师来说,走出家门离开生身父母后,传授魔法的老师便等同父母。 沼泽派的师徒不同于王室派开办学院的系统化教学,是一对一的教学方式。师徒通常会一起旅行很久,徒弟学成之后,师父会给他取一个名字。从今往后徒弟在外将以这个名字自称,直至回归家乡不再旅行。 实际上在无数年月前的哑肯——当然是没有「王室派」或「沼泽派」这样的说法。哑肯人的传统便是哑肯人的传统。基于那样艰苦的环境产生那样的传统当然也合情合理。 然而撑过了黑暗年代的哑肯在勇者时代便开始嫌弃这样效率低下的教学方式,摒弃哑肯人的传统,转而效仿其他国家开办魔法学院,之后又做出许多破坏传统的改革。 从后来愈发强盛的哑肯国情来说,改革当然是没错的。 只是万事万物都有得必有失,大刀阔斧的改变也使生活在首都拜尼亚伦的魔法师们渐渐与沼泽中的魔法师们产生嫌隙。 最开始是沼泽中的魔法师指责王室不尊重传统,王室当然不可能听他们的。 然后是王室称常年在外旅行的沼泽魔法师形象粗野,沼泽中的魔法师当然大怒。 由于这样那样的事,嫌隙不断增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确切的王室派和沼泽派这个说法。 嫌隙一旦有了准确的定义便会急速变化为不可弥合的裂痕,曾经共同生活在这片魔法之地的同胞们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互不相容的两种人。 哎,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无可奈何。世界的变化就是如此多端。 只是对于某个男人来说,这些事并不能那样轻松地一句带过。 ——男人原本是出生于哑肯沼泽城市的卑微平民。 出生于沼泽,成长于沼泽,接受着沼泽的传统,在父母死于非命后踏入沼泽。 然后,在沼泽里遇见了自己的恩师。 大部分沼泽魔法师的前半生和男人有着相同的遭遇,不过男人的恩师显然不同于一般的沼泽魔法师。 恩师敏锐且博学。头脑清晰,实力强大,思想开放。 跟着恩师一起旅行男人学到许多,有好的当然也有不好的。 比如在某个城镇里落脚的某一夜,还是个少年的男人被搂着精灵女人的恩师严肃告知「我进去之后你就守在门口,切记不能离开」之后,一直守在门口打瞌睡的男人忽然在凌晨被抓住,关进监牢里待了半个月。 理由是恩师和姑娘过夜之后没有给钱就逃走了。 真是个混蛋老师对吧? ——不好意思啦,不过这也算是旅途的试炼之一,好好习惯吧。 恩师将他救出来后(当然是非法营救)挠着头道歉的样子让男人有些怒喜交加。 怒的是这家伙当然没有对被关了半个月的徒弟感到愧疚,一点也没有。 甚至有些以此为乐。 喜的则是这家伙一点也不像古板严格的沼泽魔法师,也没有端过老师的架子,要说那是老师更不如说是一位臭老爹。 年纪轻轻便失去了家人的男人,依靠着这位不正经的师父。 每段旅途都有终点所在,男人是知道的。 恩师所掌握的魔法好似无穷无尽,恩师的技巧好似永远也学不完,然而就算那是一段足够漫长的旅途,当他学成恩师的所有本领之后两人还是要风流云散。 恩师会继续旅行,遇见下一个学生。 而自己也要背负着「沙洛·奥祢列沃夫」之名,去寻找自己的归宿。 “哎,你以后想做什么?” 恩师在某一日的火堆旁大口啃着肉这么问他。 “像你一样?” 男人不确定地回答。 “你二十岁了耶!” 恩师惊叫道。 “别像个小孩子一样长辈是什么人就要成为什么人,那多没意思!” “我没有说要成为你这种不正经的人!另外——我们师徒俩都是沼泽魔法师对吧?不去四处旅行收徒还能干嘛?” “不是……去走自己想走的路啊。” 恩师傻眼地说道,肉块还留了一半在外面的样子真好笑。 “啊……就像其他人那样过又没什么不好,况且你就走在自己想走的路上吗?” 恩师的眼神有一瞬间变了。 男人并不能说清楚那是怎样的感觉,但似乎有些沉重。 “铛染阿(当然啊)” 恩师嚼着油滋滋的肉块说: “涡克氏歌纸有的男兹,铛染再纸寄的倒炉上(我可是个自由的男子,当然在自己的道路上)” “你把那块肉咽下去再说话!” “哈哈哈哈……” 这家伙忽然捧起肚子笑个不停。 “笑什么啊。” 男人叹着气问。真拿这不正经的老师没办法。 “没有,只是小屁孩满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忧愁看着很有乐。” “你刚才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哈……” 又开始了…… “别笑了,我决定了!” 为了让这家伙停下来,男人赌气似的站起来握着拳说 “虽然你的人品难以恭维,但总之我要和你走在一条道路上!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笑声戛然而止。 恩师的眼中,先前的异样神色再度显现并且这次没有掩盖过去。 “我走的道路不是你这样的小屁孩能沾边的。” 恩师缓缓说。 “臭屁什么阿。你的魔法和技巧我基本都会了耶。” “哈哈哈哈哈,也是。不过会很辛苦所以还是算了吧。” “辛苦也要做!” “可能会饱受非议成为反面角色喔?” “先前我们的名声就不好吧你这违法乱纪的混帐老师!”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是不适合这条道路的。事先说好,一旦踏上之后想退缩也不行喔。” “什么话,这条道路就适合你吗,而且你都行,我也不会输给你的。” 越是叫他不要做,男人就越是斗志满满。或许这就是年轻人吧。 火光下恩师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是喔……这条道路也未必适合我……就遂你的愿吧。” 男人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恩师走在怎样的一条道路上。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 也许出于不忍,也许又出于顾全大局。 自己在那条道路上被恩师「抛弃」了。 又或者恩师从未让自己踏上过那条道路- 第一百零一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一 “唔……” 白谦之伸了个了懒腰。 “真亏你能在这种地方这种形势下睡着耶。” 不算远的房间另一头有讥讽的话语传来。 “就算戳到你的痛处,我也不至于连睡觉也要被骂吧。” 白谦之揉揉头发呛回去。 “可恶……” 对方像是被谁轻声劝了句,貌似不甘心地咕囔。 “怎么样,有机会吗。” 白谦之来到窗前向正在朝外观察的夜千辰问。 “没机会,回去继续睡吧。” 后者回复。 目前六人正陷入困境。 当然不是指被怪物围困的那种困境,若是那样白谦之还能睡得着觉那么即使被小爱呛他也不会还嘴。 困境指的是窗外的景象——对面四处游荡着突变怪的花园。 贤者的庄园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突变怪暂且不提,因为花园四周都被高高的金属栅栏围住,并且这些栅栏似乎被施加了防魔禁咒,要暴力突入显然行不通。若是不提前清理花园中的突变怪,即使想办法空降下去也会立刻面临围攻。 于是在绕过好几个圈子仍然无法得到进展之后,众人选择在这间视野较好的屋子里进行观察。花园很大,只要目前游荡在这附近的突变怪离开一些,众人就能想办法进去。 换做往常白衣或许会直接提议「我跳进去引开它们,你们跟上」。 不不,即使强如白衣那也太乱来了。激烈的战斗或许会吸引城中游荡的敌人不说,这里不同于开阔的战场,无论引到哪里,最终他们还是要杀光或者避开花园里的所有突变怪才好进入别墅寻找线索。 比起暴力突入,潜伏方案就更加有效。因此六人目前在这里已经等待两天。 “该死。” 白谦之低骂一句。 等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干粮还有得剩——然而白谦之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刺痛- 那种让人难以消停的不安感在和结晶魔物碰面之前也有过。白谦之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向在这方面有奇怪的天赋。 无论这份不安是源于何处,总之他不想在拜尼亚伦多留。 入夜之后,白谦之找到白衣。 “你想直接突入吗。” 会提出这种方案,且是不与大家商量就提出的方案不符合白谦之的做派。 然而白衣不是会做那种考虑的人。 “可以。” “就我们俩,等大家都睡下之后从屋顶跳进去。” ——怎么这么急? 假如是夜千辰的话会这么问。 ——因为我有种不安感。 白谦之则要这么回答他才好。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还是从长计议会比较好。 没错,从长计议会比较好。白谦之也认可这一点。 这样就会回到起点然后重新来思考怎么说服其他人。 幸好拜托的对象是白衣,免了这些口舌之争,谢天谢地。 白谦之的计划是和白衣两人趁着夜色迅速清理掉落脚点周围的突变怪,然后想办法溜进别墅。这些突变怪看上去在夜晚的视力并不好,两个人目标小,处理得当就有可能不那么麻烦地成功溜进去。假若情况不对,再寻求支援也可以。 今夜是白衣看守窗口,其余人都早早回到其他房间睡下。 确定没人醒着之后,两人先后通过窗户爬上屋顶。 “看准那个位置。” 白衣指向某个靠近栅栏的凉亭边角。 那里只有一只行动相对静止的突变怪,其他突变怪离它平均有七八米远,暗中刺杀在夜色的掩护下只要动作够利落就能办到。 没有更多言语,白衣抽剑自屋顶跳下—— 「噗拉」传来这样若是不侧耳去听便几乎注意不到的声响。 白衣正巧落到突变怪的背部,对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失去生机。 好,没有被发现…… 看到白衣的手在寂静的黑暗中向这边招,白谦之提到嗓子眼的心立刻放缓,跟着看准突变怪的尸体纵身一跃,顺利落地。 接下来就该思考如何绕过眼前堪称密集的敌人抵达别墅区域了。 二人落下的位置在花园的边缘处,别墅在地形比这里矮一头的花园中央地带。 先前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突破点,也是因为从地势较高的这里能直接抓到二楼阳台的边缘。魔法贤者家的大门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是打开状态对不对。 话虽如此……这个花园认真地不算小。 白衣只是交出「跟紧」的眼神后无声地向右手边的种植温室动身。 像到他那样完全隐藏声音白谦之是做不到啦,不过他也在努力地降低挪动时会发出的轻微响声。 两人就这样姑且算有惊无险地一路来到了温室门口。 距离别墅二楼阳台还有约莫三百米。 温室内部有两只背对着这边的突变怪。 「一人一只能办到吗?」 白衣做出应该是这个意思的询问手势。 白谦之把手按在剑柄上对他点点头。 得到回应,白衣做出三、二、一的倒数,二人并肩冲出—— 还干得不错。 白谦之这样自我评价这次的暗杀。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闹出了动静。 幸好温室有一定的隔音作用,加上无人照看的花草有些疯长提供了一定的视野遮挡,没有惊动其他突变怪。 二人沿着温室继续前进,在门口白衣又解决了一只离得近的突变怪。 来到温室这一头,距离别墅二楼阳台还有两百米。 从现在起的两百米路上将毫无遮挡物,并且游荡着少说十七只突变怪。 值得庆幸的是看起来这里面没有会施法的突变怪,突变前应该都只是庄园里的仆人。 怎么办。 白谦之有些焦躁。 自己的方案绝对算不上好点子,这一点当然足够清楚。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也是常事。 但即使这样白衣也通过了这个方案……不不,看这家伙的神色,当时自己应该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可以」的意思大概不是指这个方案可行,而是指可以陪自己一起冒险。 真该死啊。 白谦之叹气的同时在心里咒骂。 别误会……咒骂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是陪自己涉险的白衣了。 “鞭炮。” 白衣忽然开口。 “鞭炮,还有吗。” 第一百零二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二 “哈?” 白谦之傻眼地望过去。 “鞭炮。” 白衣平缓地重复了第三遍。 “那个东西很好用。” “要说那个的话我身上倒还有剩就是……没有火种来点燃也不行啊。” “这个。” 白衣拿出几块火石和一圈细线。 真行啊你! 白谦之差点这样叫出声。还好还好,忍住了。 “可以试试。” 从白衣手里拿过火石,白谦之把包裹里仅剩的四个鞭炮分别绑在四块火石上,然后探头出去看位置,由白衣扔出。 “等下那边一个,这里一个……那边和那边各一个。” 白衣向所指方位飞快掷出四枚火石,鞭炮接连传来炸响,效果良好。二人趁机冲过庭院,白衣首先攀上阳台,过后把吊在边缘的白谦之拉起。 白谦之刚站起来,只看见白衣背后一点蓝光闪烁—— “背后!” 那样的提醒当然不够快。白衣在那声提醒响起之前就及时转身抛出罗梭棘剑,对方的吟唱还没完成就连着飞出的剑刃被一起钉在了大概是二楼的木扶栏上。 白谦之看不见具体情况,不过从声音可以大致猜想到那个场面。 等下白衣去拔剑的时候别看那边吧…… “总之先想办法搞清楚状况……” 没有魔法师在场便点不燃别墅中熄灭的魔法燃灯,白谦之只好在包裹里摸索出火把,用火石点燃。 稍作探索,这个内部结构不算复杂的别墅内没有更多敌人,先前偷袭的突变怪看装束像是魔法贤者的管家。 这是好事,利于探索。 然而。 “我说……这是魔法贤者的房间吧?一看就是吧?” 白谦之站在一堆魔法书架和一架书桌中间拼命挠头。 什么也没有。 一楼和二楼什么线索也没有,好不容易打开这扇位于二楼尽头紧锁的房门,眼前出现像样的场景,结果还是一点关于禁术药剂的情报都没有! 这就好比玩rpg游戏的时候辛苦闯到关键的解谜地点却发现无论和场景中的哪个东西互动都无济于事一样。 “或许有暗门呢?” 白谦之不死心地在墙壁和书架上到处摸。 “这里没有暗门。” 好好,我知道这不是rpg游戏。线索就是会说断就断,不用特地提醒我。 “那我们不是白来了?” “我的意思是。魔法师一般不使用机关暗门,而是使用魔法创造幻境。普通人看不出是正常的。” “意思是我们得杀回去叫小丫头他们?” “不用,他们很快就会赶来,休息吧。” 白衣自顾自走到门边坐下。 正如他所说,剩下四人很快就会赶来。 并且被鞭炮吵醒后就发现少了两个人的小爱下定决心见了面就非要打白谦之一顿- 后半夜,趴在书桌上半梦半醒的白谦之做了噩梦。 他梦见剩下四人来援,自己一打开门就被小爱的火球点燃了发丝。虽然没有烧疼脑袋但最终一头浓密的秀发十不存一。 ! ——该死,还好只是个梦! 白谦之捧着头含泪大叫。 “有脚步声。” 白衣没空注意他的失态,谢天谢地。 “他们来了。” 白衣说。 想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很快就会发现白衣放在门口的七色石。 “真慢啊。” 白谦之撇着嘴打算去开门—— 等等。 说起来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 咽口水—— “你开门吧,你近。” 白谦之缩着脖子站到一边去。 白衣没有多问,把门稍微打开一条缝。 「哗——」 大门立刻被一只手拉满。 ——白——谦——欸? 原本手上捏着火球的对方迎头撞上白衣高大的身影。 欸欸——好像有哪里不对? 原本蓄积了一半的怒火瞬间找不到发泄对象,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呼哈呼哈」悬了许久都没能成功打出的喷嚏。小爱一瞬间陷入茫然。 真该死,还好先做了那个梦! 白谦之捂着胸口长长舒气。 “都还好吗。” 白衣问。 “没有人受伤。不过因为你们俩擅自行动惊动了花园里的敌人,所以我们是一路杀过来的。现在花园外面全是突变怪,已经回不了头了。” 夜千辰无奈地摊摊手。 “抱歉没和大家商量。不过我确实感觉不好,继续待下去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 白谦之向四人赔罪。 “那你就以死谢罪吧!” 小爱绕过白衣手里再次捏起火球。 “等等!公主!你家的小丫头要杀人了耶!” “嗯?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喔。” 艾琳希丝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装迷糊。 对不起我的秀发,我会记住你们的—— 白谦之在短短的零点几秒内迅速超度自己即将失去的头发。 “别摆出一副忏悔的恶心样子啊!” 小爱的拳头重重落在胸口,因为没有防备所以得痛白谦之呲牙咧嘴。 该怎么说……结果头发安然无恙。 该死,果然梦是不能全信的! “真是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们吗你这千刀万剐的外星人渣混账垃圾男!” 不晓得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地球口语。 不过即使是白谦之也觉得被这么讲很亏良心就是。 “对不起啦小丫头……” 他灰溜溜地道歉。 “也向公主和夜千辰他们道歉啊!” 小爱气呼呼地跺脚。 “公主对不起!” “听不到呢。” 艾琳希丝没有转过头来。她这样闹别扭的时候真少。 “公主,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白谦之态度诚恳地再次道歉。 对方不理他。 “公主……就原谅我好不好?你看……我是觉得这个方案太冒险,会让大家担心才擅自行动的。” “擅自行动大家就不会担心了吗。” “是是,您说得对……不该让大家担心。” “哼。” 艾琳希丝轻哼一声,仍然不转过头来。 ——你搞错道歉的要点啦小伙子。 夜千辰在旁边捂着脸欲哭无泪。 凌落曦则是一脸吃瓜路人的兴奋脸色。 “呃……公主要我怎样做才愿意原谅我?” 又错一次,减十分。 夜千辰开始暗自给他计分。 “我没有怪你哦。” “……就是有在怪吧……” 漂亮,减十分。 “我没那样说哦。” “那公主转过来怎么样?” 对方不回答。 “公主你看……我们也有在这里等你们过来汇合的,没有继续贸然探索对不对?所以怎么说……就不要生气了怎么样?” 对方彻底不回话了。 拜托,我真的不擅长对付闹别扭的女人。 白谦之的苦恼目光在剩下四人之间到处流转。 小爱也翻着白眼偏过头去不理他。 白衣……找他寻求这种事的意见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了。 凌落曦满脸好事者的憋笑,肯定一肚子馊主意。 果然还是夜千辰这样的老大哥最靠谱! ——看我干嘛,你的分已经扣完了。 然而对方摆出这样的神情。 气氛僵持良久。 「唉——」 最终以艾琳希丝的轻叹结束。 第一百零三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三 为什么会那么生气,那种事艾琳希丝自己也搞不懂。 身为勇者却拒绝拯救世界这种行径很让人失望对不对。 不过艾琳希丝没有在乎这种事。 尖锐又冷漠的男人自然不受欢迎。 艾琳希丝也没有因此对白谦之降低评价。 即使是他说要离开这里回地球去那时候,她顶多也只是感到心疼,还是想帮上他一点忙。 这次白谦之和白衣的擅自行动从面上讲确实是不可取的鲁莽行为,大家都会担心。然而事出有因只要好好道歉了也没必要对他抓着不放。 但是,怎么说…… 艾琳希丝目前被一股酸溜溜的道不明的情绪冲击着。 那种情绪比「气恼」更加煎熬。 称之为「委屈」略有偏颇。 为了摆脱这种只会给他人和自己带来不快的情绪,艾琳希丝把话题拉入正轨。 “你们在这里有发现什么吗?”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现,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那家伙大概是把这当作了消气的讯号。才没有。别以为温柔的女孩子是不会赌气的。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行。他也没做错什么事。大家都谅解了的话自己硬撑也没道理。 越是这样劝解自己,艾琳希丝越是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即便如此——目前不是一直闹别扭的时候。她打算好好听他说下去。 “别墅里的房间我们都探索完了,一点关于拜尼亚伦现状的情报都没发现。白衣怀疑有高级的幻境魔法隐藏了情报。” “确实有这个可能。” 小爱托着腮思索。 “魔法贤者布下的幻境……可能连我都不太能发现得了。只能从头一点一点摸索。” “这里大概是魔法贤者的房间或者工作室,从这里开始找吧?趁着人多重新搜查一遍,说不定能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情报。” 六人在不算大的房间里分头探查。 约莫半小时过去,结论出来了——当然是坏的那种。 “我说你们几个,别摆出那种丧气的表情。” 夜千辰拍拍手打破低落的气氛。 “这才第一个房间吧。” “这房间都找不到线索的话我觉得其他房间恐怕也难。” 白谦之耸肩答道。 “人要懂得灵活,不要让玩游戏的思维把自己困住啰。” 好好,这不是玩游戏,这样的论调听多了有点烦人。 “好啰,打起精神去下个房间吧。” 夜千辰还算自信地走出房间,凌落曦和白衣紧随其后。 剩下三人也慢慢跟着一起出去了。 不过就算夜千辰那么说——白谦之认为别墅里没有其他地方更合适安排幻境。 一楼除去大厅和楼梯一共六扇门,从左手边第一扇数过去分别是厨房、与厨房连通的仓储房、洗手间、书房、茶室、餐厅。 二楼除去走廊尽头的贤者的工作室,几乎全是起居室,没什么好看的。 三楼是露天空间,没有探查的必要。 要说唯一有疑点的,不如说是这栋地势很矮的别墅本身。 那样的想法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又不能把别墅本身翻过来—— “地下室!” 白谦之猛地出声。 “这栋别墅有地下室吗?” ——你要问比你来得更晚的我们吗? 夜千辰这么看过来。 “好吧,我的意思是……可以找找地下室。这栋别墅地势那么矮,会不会有地下空间?” “好提议。” 其余人欣然赞同这个想法。 最终他们还真的在一楼书房找到了地下室入口。 “这块地板有问题。” 掀开厚重的地毯,四个魔法师将面前的地板围起来。 “很弱的魔力波动。不过不是幻境,应该是魔法封印。” 夜千辰蹲下将手放在地板上面,感受着从中传来的魔力波动。 先前几人一直在尝试寻找幻境的魔力波动,因而差点忽略了这里。还好身为「窥伺世界真貌之人」的夜千辰对这种东西足够敏感。 “这种东西我解不开。” 小爱叹着气摇头。 眼前的封印绝非一般人所设,用非魔法师也能懂的话来讲,魔法封印的原理是利用诸多「魔法咒文」的共鸣性来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魔力网络」。一个简单的魔法封印就要用到数十枚魔法咒文,调和它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越是强力的封印,用到的咒文也就越多,织成的「网」也自然越牢固。然而这对魔法师来说是一门堪称噩梦的功课,但凡有一个咒文没能调和到位,整个封印都要从头再来。 面前的魔法封印小爱粗略一看,用到了将近四百枚复杂的咒文。这种程度的封印别说她,连阿尔夏恐怕都做不到。 仅仅是布下封印都那么难,要解开封印就更难。 解封的通常手段是将大量魔力灌注进一枚符文当中,松动它之后再操控它去碰撞另一枚符文,如此接连松动,最终瓦解魔力网络。 不管是魔力多强的魔法师,如若对封印术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也是绝对解不开这么复杂的封印的。 这也让人更难想象地板下面究竟有着什么,才会让某人动用此等封印。 “我应该能解开。” 夜千辰没有放弃,不如说这样的封印正巧需要他这样的人来解决。 稍作尝试,夜千辰一连松动十枚符文。 “哇,你这么精通封印术吗?” 小爱吃惊地看向他。 “哈哈,还好。” “同样是地球人,看看你,白谦之!” “喂,拉上我干嘛!我又跟魔法八竿子打不着边!” 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翻书的白谦之大声抗议- 夜千辰接着尝试了四次,每次都有不错的突破。只是这样下去想要破解整个封印恐怕还要些时间,夜千辰的魔力却要消耗殆尽了。 说到底,夜千辰和凌落曦原本就不是有着「托涅马」的魔法师。能使用魔法是因为他们使用一种禁忌秘术将自己的外来灵魂献祭并改造成了某种独特的「魔力器官」。这种魔力器官比托涅马要稳定,也使他们对世界本质的更为敏感,能够很快理解各种失落的古文字,也能很快上手这种复杂的封印。 但即使有着诸多其他人无法想象的便利,魔力器官仍有缺点。即不能直观地提供像托涅马那样澎湃的魔力。 解除魔法封印需要投入大量魔力,在这一点上夜千辰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师妹,来帮我。” “嗯。” “这里。你操纵这枚咒文……” 夫妻俩解得投入,剩下无法插手的四人便有些闲得无事可做。 “哎,我去厨房看看吧。” 考虑到离开安戈班后一路上少有吃到新鲜的饭菜,小爱决定要去厨房看看。 “白谦之,过来帮忙!” 离开前,她不客气地叫上了白谦之。 第一百零四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四 “干嘛。” 虽然很不乐意,但是白谦之还是跟着小爱去了厨房。 “我说你啊……到底是真的没懂还是装蒜?” 小爱气鼓鼓地踩了他一脚。 “好痛,我求你像真正的女仆一样温柔点!” “你就看不出来公主很难过吗!” “她,她……” 面对小爱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白谦之有些难以招架。 “我当然知道惹她生气了,你们又不肯帮我……”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啊!笨蛋!” “就……说到底公主也很怪吧,按她的性格不应该会在这种事上生那么大的气……” 白谦之小声嘀咕。 “啊,你果然是最最差劲的人渣垃圾外星男。” 小爱放弃似地叹气。 “喂,就算我有自己是坏男人的自觉,这也骂得太过分了。” “一点也不过分!你真的知道公主为什么生气吗?” “什么啊,不就是因为我擅自行动……” “那不是重点!……明明公主是违背了自己的立场来帮你这个混蛋找回家的线索,她那么看重你,结果你一点也不信任她,什么事都不和她商量……公主在你眼里难道就那么没份量?是不是在你这人渣眼里只有白衣那种没有感情只会跟着你犯蠢的家伙才值得信任?” 被小爱劈头盖脸这样一顿骂,即使是白谦之也幡然醒悟了。 “哎……我懂了,之后我会找机会和公主好好道歉的。” “去死啊!” 小爱抹了把眼角的泪花,咬着嘴唇骂道。 “好啦,我不是说了会道歉的,不至于哭对不对?” “去死!” “唔……好痛……” “忍着,来帮忙!” 尔后。 “大家先吃饭吧。” 在厨房里好一阵搜索,小爱总算是用几样保质期很长的食材做出一顿热乎的饭菜。两人端着它们回到书房,招呼几人。 “来得正好,我都饿了。” 夜千辰停下动作靠过来,其余人也都暂时放下手里的事,六人围坐着用餐。 “封印怎么样了?” “唔……差不多了。大概还有十来枚咒文。” “话说回来,我们真的要下去看吗?” 白谦之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 “谁知道那种封印下面有什么,拜尼亚伦的现状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我们只是路过,只要找路穿越这里去沼泽另一边就好。” “哎,是啊,我也这么讲。不过都被困在这里了,也没什么办法。要是在下面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也想先去王宫那边,让王子帮个忙送我们出去。” “王子……国家现状成了这样,要找他帮忙也没那么容易吧。” “我也那么讲。总之现在我们是彻底被卷进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嘛。” 夜千辰耸着肩回到封印前继续干活。 「嗡——」 不久后封印那边传来细微的嗡鸣声,所有人立刻转头去看。 “可算解开了,真费劲啊。” 夜千辰擦了把汗,就地坐下休息。白谦之和白衣合力抬起能够活动的地板,一条石质通道显现眼前。 “怎么样,下去吗?” 暗道不窄,六人能并肩通过。墙壁上的魔法燃灯还在正常运作,内部听上去一片寂静,让人有些发毛。 “都打开了,下去吧。” 白谦之点点头,和白衣一起打头阵。 紧接着是夜千辰夫妇和艾琳希丝,小爱殿后。 「哒哒——」 六人的脚步声回荡在暗道之中,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景色也没有变化。 “魔法贤者的家底下居然有这么宽的暗道,怪不得会住在这种地方,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夜千辰研究着两边严丝合缝的石砖墙壁。 看上去这条暗道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并且修筑它的炼金术士也是大师级别的工匠。 会大费周章修这么长一条暗道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要继续前进才能知道了。 沿着暗道一路向前,途中六人有经过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奇怪的是滑下去之后,墙壁两边的魔法燃灯就被替换成了如今已经是熄灭状态的火把,更奇怪的是队伍中的四位魔法师都无法再催发魔力。 “不对劲啊。” 夜千辰籍由白谦之手上的火把光芒,贴到与上面材质不大相同的墙壁上去仔细观察。 “没有感受到魔力存在,这里没有封魔阵……”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白谦之好奇地问。 “嗯……我们四个的魔力应该是被封住了。不过我和凌落曦比较特殊,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能察觉到附近封魔阵传出的魔力波动才对。那种波长很特殊,不如说是很让人不舒服,一下子就能感觉得到。” “这里没有吗?” “嗯,没有。墙壁对面也没有。” 夜千辰离开墙壁,转而开始思考其他的事。 眼前有岔路口。 “先走哪边。” “右边吧。” “好。我去后面吧,路上要是遇见危险,小丫头你们就躲远点。” “知道了。” 由于队伍里的四个魔法师都失去了战斗能力,白谦之来到队伍最后方负责殿后。形势紧张,小爱也没有和他斗嘴。 一路点燃路上的火把,暗道逐渐变得弯弯扭扭且狭窄起来。更有些地方只勉强挤得下一个人。 “这里没路。” 最后,在一个向内卷的通道尽头,白衣这样对身后的人通知。 “看来是走错路了,回去吧。” 队形转换,这次由白谦之走在最前方,六人还算顺利地回到了刚才的分岔路口。 “我有不好的预感。” 夜千辰沉着脸说。 “哎,那种不妙的预感现在人人都有吧。” “不是……算了,我还没有结论,先继续前进。” 六人沿着左手边继续探索,左手边倒像是正路的意思,一路下去没有变窄和弯绕,只是暗道中偶尔会出现一两个小分岔。进入其中稍作探索就会发现和先前右手边的情况是一样的,因此进过几个之后几人也不再把分岔路放在心上。 推进。 再推进。 最终,绕过一个小弯,眼前开阔起来。 “这……” 众人被震在当场。 六人所站立的地点下方,有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某种祭祀场或储水仓,整体十分方正,四人的位置是正方形的其中一个角上。同等高度的对角处也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通道,对角处的下方则有个高台,高台边缘处的石桌正闪着微微的光。 墙壁上、场地上四处密布或大或小的渠道状刻痕,一头延伸到最下方的平台,一头延伸到高处的两个通道。 而最中央的宽阔平台里,挤满了神色茫然的人形突变怪。 第一百零五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五 “这里到底是……” 白谦之失神地喃喃。 “这里……是封魔阵的阵眼。” 夜千辰捂着发出强烈耳鸣的脑袋,面色极其难看地给出了结论。 “师兄,他们撑不住了……” 身后的艾琳希丝和小爱已经双双瘫软,脸上显现出发烧状的不正常红晕。凌落曦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好歹还能把两人扶到旁边坐下。 “怎么回事?” 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白谦之摆出呆掉的表情。 “啊……我这么解释吧。” 夜千辰强忍住翻涌的不适感,简单解释道: “封魔阵是一种针对魔法师的法阵,原理和魔法封印差不多,都是通过咒文的共鸣性来运作。封魔阵根据阵的大小会不同程度影响到托涅马。托涅马这种能量要是太强会引发魔力冲突,然而若是被太狠地抑制,魔法师就会陷入魔力贫乏的境地,像生病一样丧失抵抗力,最终身体机能衰竭而死。” “那该怎么办?” 白谦之蹲在艾琳希丝身边焦急地问。 “必须要快点离开……只要离开封魔阵范围内就会慢慢好转。我先前就奇怪,明明感受不到封魔阵的魔力波长,原来是这样……我们走过的暗道就是封魔阵本身,那些没路的分岔路就是构成封魔阵的外圈主体咒文。这里是封魔阵的阵眼,先前感受不到让人难受的波长是因为大部分的抑魔咒文都聚集在这里。” “所以我们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对面……对面的通道应该也有出口。” 夜千辰指向对角的另一个通道。 “开玩笑吧,就靠我和白衣怎么杀过去,下面全是突变怪!” “不用担心……” 夜千辰使劲摇摇头抵抗眩晕感,提点道 “你看他们……” 白谦之顺眼望去,下方的突变怪们果真一个个都摆出呆傻的模样。从服饰看来,他们就是在城中和教会里没有碰到的那群哑肯的强者。 这么多人全部出现在这种地方绝非偶然,一定是有人刻意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不过他们到底是被谁聚集在这里镇压着,是魔法贤者吗…… 这种事我才懒得管了! 白谦之看着意识迷乱,正艰难喘息的艾琳希丝,神色一沉。 “要是继续待下去,你们四个都会大事不妙吧。” “对,即使是我和凌落曦也很受影响,她们两个继续待下去则随时可能会死。” “你们俩能正常走路吗?” 白谦之背起艾琳希丝,朝站立的夫妇俩问。 “能行,我们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传统意义上的魔法师。只是难受就避免不了了。” “我们走吧,白衣背上小丫头。” 沿着墙边的石阶匆匆往下走,不断落在后颈上的热气和艾琳希丝那边渗出的冷汗让白谦之更加慌乱,不顾一切地从呆滞的突变怪其中穿过,赶往另一面的出口。 ——不要死。 ——拜托,拜托了…… 好容易抵达高台,清醒的四人注意到发着微光的石桌背面的阴影里躺着个半突变的尸体。胸口部位插着一把短剑,看样子像是自裁。 “那个人,是魔法贤者吗……” 夜千辰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 就算现状十万火急没时间思考太多,他也无法想象那种大人物会这么狼狈地死在这种地方。 “喂,这东西就是控制封魔阵的吧!” “不能碰!” 眼见白谦之向石桌走去,夜千辰连忙阻止。 “破坏了封魔阵,这里的突变怪涌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是公主和小丫头都快死了!” “还没有死不是吗!碰了我们都会死!” “可恶……” 白谦之没有继续和他争执下去,转身背着艾琳希丝冲上石阶,白衣也跟着上去了。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里。 “师兄,我们也快走吧。” “你先上去,我再找找线索……” 夜千辰来到魔法贤者面前蹲下,仔细查看尸体。 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线索都没有…… “有发现什么吗?” “这个东西……” 夜千辰最终从魔法贤者衣物的内兜里掏出一块令牌状的东西,正面镌刻着蓝色三叶百合。而背面…… 刻着重生教派的标记。 “果然,魔法贤者和重生教派脱不了干系。” 尸体上找不到更多线索,夜千辰最后看了眼这个地下空间,转头跟着凌落曦去追赶上面四人的步伐。 不久后的白谦之那边- “公主,你还好吗?” 白谦之一路奔到有魔法燃灯的地方才放下艾琳希丝。她的喘息比起刚开始轻微了许多;脸色红得让人没法不担心;心跳也正在不断衰弱。 ——拜托,拜托,不要死。 白谦之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并且紧紧地搂着她。 ——那件事还没有向你道歉。而且很多事还没来得及道谢。 ——所以求你不要死…… ——不要再让我…… ——成为什么约定都守不住的人…… 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涌出,白谦之疯癫似地低声念叨。 怀中人的温度却越来越低,心跳也逐渐感受不到了。 “搞什么啊!” 白谦之无法忍耐地对着墙大吼。 “明明就不想来这鬼地方还是穿越来了,明明就不想被人救还是被人救了,明明就不想欠别人人情还是欠了那么多,明明就不想活着还是活到了现在,这一切我全部都受够了!为什么世界不赶紧毁灭啊!不管是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还是地球……大家都一起去死啊,全都去死啊!” “都去死啊……凭什么,到底凭什么承受这一切的是我啊……” 激动的情绪突兀地干涸,转变成委屈的呜咽- 迄今为止,命运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太没道理了。 一片寂静中,白谦之心想。 我只是想有一个幸福安宁的家,可是父母都是不负责任的混蛋。 我只是想好好保护弟弟,可是弟弟却死了。 我想守护的东西全都没能守护得了,我想追寻的东西全都被毁掉了。 我不再向世界寻求任何东西,只是像幽灵和丧尸一样活着,等待唯一的友人哪一天说出「我不再需要你了」那句话,之后就立刻去死。 那样也还嫌不够吗? 即使是那种一无所有的悲惨结局也还不够让你满意吗? 把我送到这里来,让这种根本就没法去讨厌的人来接近我,太狡猾了。 即使是要我接受身为勇者的命运也好,如果那就是你希望的,那我去做不就好了! 至少,至少别把她也夺走…… 我只是想过普通人的安宁生活,那样有错吗。 我只是没法再原谅没有守护住任何人的自己。 那样也有错吗? 太欺负人了。 太欺负人了…… 第一百零六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六 ——世界,假如人类都是你的孩子的话。 ——我这个不愿受你摆布的逆子,是否很让你失望呢。 白谦之曾对「世界」和「命运」发问。 那个喜欢乱教白谦之心理学的家伙有过那样的论调—— 「假如这样想,人类都是世界的孩子。世界上生活的人有千万种性格和际遇,然而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在人海沉浮,即使遍体鳞伤,最终仍会屈服于既定的命运,成为「乖孩子」的人。这也是大部分人的人生历程。」 「另一种人是世界的「逆子」。他们没法原谅世界带给自己的伤痛,没法原谅没道理的命运。于是在世界作为「父母」将他们抛弃的那一天,他们也咬着牙决定要抛弃世界。那种人也就是你了,白谦之。」 白谦之被那家伙形容为世界的「逆子」。虽然那很讽刺,然而那家伙说得不错。 不过,身为「孩子」去憎恨「父母」是最让人难过的事。 越是去做不服管教的「逆子」,就越难被接纳。 ——按你这理论,我是不是该早点认输滚回去向世界道歉会比较好。 白谦之问侃侃而谈的那家伙。 那家伙大笑着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嘛,你这样就很好啊!况且我看你也不是会认输的那种人。是你的话,即使一次又一次被夺走重要的东西、不断地失去希望、完全没有一点胜算也不会低头吧。」 ——没错。虽然人品没有可恭维的地方,不得不承认你眼光还真准。 白谦之摆出倔强的苦笑。 ——无论结局多凄凉都好。我绝对,绝对不要原谅这个世界。 「哈哈哈,所以我才会看好你嘛!」 现在想想,虽然绝对不要承认……白谦之真是被他说准了。 迄今为止没有认输过。 也确实在一次又一次被夺走重要之物。 只是,只是有可能的话…… 白谦之会愿意向世界低头一次。 如果低头便能换来怀中之人的复苏 他愿意那样做- ——有什么动静。 腰身处好像有被手轻轻抱住的触感。 白谦之的神色从绝望逐渐转变为呆滞,然后哭脸和笑脸挤在一起。 “公主……你醒着吗?” “嗯……” 耳边传来虚弱的回答。 白谦之本想和她分开看看情况,然而腰身处有微弱的抵抗。 “再这样……待一会儿好吗?” “嗯……” 白谦之不再动弹,二人只是紧拥。 “对不起,公主。” 白谦之忽然低声赔罪。 “为什么道歉呢……” “那件事,没有提前和你商量。” “笨蛋。” 对方只是如此回答。 许久过后,白谦之感到腰身处的手松了。 “这样,好热呢。” 她害羞似地推开他。 “公主没事了吗?” “嗯,我想是没事了。不过我们来得是不是太早了?感觉坏了你的好事。” 旁边传来夜千辰揶揄的笑。 “温馨提示,小爱还没醒哦。” “什么意思啊你!我又没有在做下流的事!” 白谦之被戳到痛处一样站起来抗议。 “啊,是是,刚才是谁大吼着要世界毁灭呢。” “鬼才在吼,你好烦。” 不久后,小爱也呢喃着醒了过来。 “嗯……公主……” “公主没事,放心吧。” 白谦之把水壶递给她。 “是啊,你昏过去的时候有人替你把公主照顾得好好的……喂喂等一下,那是白衣教你的腿法对不对?一看中了招就很痛吧!” “就你喜欢拱火。” 白谦之嘀咕着收回去踹夜千辰的腿。 六人在通道里稍作休整,等艾琳希丝和小爱都能站起来自己走路之后,才沿着路往外走。 推进。 再推进。 另一个出口的魔法封印很快就近在眼前。然后。离魔法封印不远的一面墙上有幻境。 “我来看看……” 小爱解开幻境,接替消失的石墙的是一扇石门。 没有插钥匙的空间,但是门上有一块令牌状的凹陷。夜千辰掏出先前的令牌嵌入进去,石门缓缓抬升—— 纸、纸、纸。 箱子、箱子、箱子。 门后的风景貌似某种研究室,望过去只有堆砌如山的箱子和四处散落在桌上以及地面写满了字的纸张。房间的角落里画着某种红色咒阵,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证据有了。” 夜千辰拾起其中一张纸朝其他人扬了扬。 「重生灵药的观察记录及实用成效」 上面这样写着。 并且其他纸张所记载的内容也都与此脱不了关系。有的记载如何使用角落里的魔法阵提取魔法师体内的「光芒」以及「托涅马」;有的记载如何将这两种物质进一步混合成为固态;有的记载如何将固态的这两种物质细细地捣碎炼制成所谓的「重生灵药」。 按照研究报告上的说法,服下「重生灵药」的非魔法师将获得「托涅马」。 而已有托涅马的魔法师的魔力将被鬼扯一般地增强到超乎想象的程度。并且原有的魔力越强,被增强的幅度越大。 这些情报和六人先前掌握的基本能对得上。 现在来解谜吧。许多问题有了答案。 首先:哑肯王国的首席魔法使、兼任魔法协会会长、哑肯教会大主教、魔法学院院长,有着「魔法贤者」之名的那个男人,确实在研究禁术。 且禁术的来源是六十余年前险些覆灭哑肯王室的「重生教派」。 这能解释为何魔法贤者能在短时间内研发出这种效果和副作用都前所未闻的禁术药剂。他并非是自主研发了禁术,而是利用了重生教派的成果。 其次:拜尼亚伦全员突变不是阴谋,而是一出意外导致的惨剧。 假使魔法贤者研究的禁术药剂是得到王室首肯甚至支持的研究,那就能解释为何拜尼亚伦下至平民上至王室包括魔法贤者本人都喝下了药剂。 从头梳理一遍。 拜尼亚伦的前因后果是: 深渊黑暗逼近,国家暮气沉沉,为了改变此等现状,魔法贤者利用从重生教派那里得来的研究成果向王室提议制作禁术药剂以补充国力。 过程未知,但结果是王室同意了。 紧接着禁术药剂进入研究与实验阶段,获得重大成功,王国上下一片欢腾,药剂在拜尼亚伦全境推广。 最后药剂的副作用被发现,拜尼亚伦全员突变。 暂且不管幕后有多少推手与被隐藏起来的未知因素,总之大体不会错。 现在所有问题都转化为一个新的问题: 魔法贤者究竟和重生教派有怎样的内幕? 第一百零七章 王国与贤者与禁药-其七 哎——那种事怎样都好。 白谦之叹着气退出房间。 在直觉上他认为仅凭六人很难搞得清楚那个问题,并且他们又不是来这里做侦探的,搞清楚全部事实也没人会发工资对不对? “我说,调查已经够了吧。” “嗯,我也那么讲。接下来的事不是该我们掺和的了。” 夜千辰收集起重要的几张相关报告,也不打算接着调查房间以及那堆箱子里存放的禁药们。 接下来,去找这个国家的王子就好。 六人退回通道内,夜千辰开始着手于解决出口的魔法封印。 “好,这个就好解决多了。” 出口的魔法封印与入口构造基本相同,有过一次经验,这次夜千辰一个人就很快处理好了封印。 掀开厚重的白色石砖,另一头是……哑肯大教会。 “我们遇见主教石像的那个地方。” 小爱一眼认出那里。真是个不够惊喜的目的地。 “怪不得会有主教石像,原来是守护着这个通道。哎,当时要是再仔细检查一下这里就好了,跑了好多冤枉路。” “是啊。” 六人一个接一个上到教会里。 “不过,这样总算能往王宫区域赶过去了。” 夜千辰拍拍包裹。 “有了这些重要证据作为人情,王子也会愿意帮我们穿过拜尼亚伦才对。” 尔后,王宫区域。 六人一路探索过来,发现路上四处倒着突变怪的尸体,街道与墙壁成为残垣断壁,在这些地方爆发过的战斗何止激烈。 这也能侧面说明舒莫尔王子这一路上走得并不轻松。 很快,他们在王宫长阶处见到一堆碎石。学识渊博的人不需看得太仔细便能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碎石,而是哑肯的魔法巨偶的碎块。 白谦之脚下那部分是躯干,夜千辰拿起来那小块则原本是颌部。左翅烂得不成样子,右翅歪歪扭扭地倒插在另一边,其他地方已经无法辨认。 “石像鬼的其中一座,情况不太好唷。” 夜千辰随手扔掉手里的石像鬼残躯。那样显得不太尊重它,不过已经坏掉的魔法巨偶就是毫无价值可言。 “通常来讲这些巨偶都免疫魔法,看来王子面对的突变怪里有破坏力不得了的家伙。他可能会有危险,我们最好加快速度。” 于是六人加快速度。 越过阶梯、越过长廊、越过王室花园、越过一扇扇大门与一具具突变怪的尸体…… 最终一片小广场上出现舒莫尔王子的身影。 一同出现在眼前的还有几只巨型突变怪与一座正被围攻的石像鬼。 王子正卖力地驱动法杖,然而魔力耗空的他已经只能使出最基础的几样魔法,几乎等于眼睁睁看着石像鬼遭受围攻。更不妙的是有一只突变怪向着他本人冲来。 在此时—— “往后站!” 鹰隼般掠过的第一个身影是白衣,大声示意的第二个身影是白谦之。二人扛住袭来的攻势,成功救下王子。 “法杖交给我!” 随后对他伸出手的是小爱。 没有过多犹豫,王子抛出法杖。 “你们两个,注意躲开!” 幽蓝光辉自掌心发散继而萦绕全身,小爱将法杖顶端对准正陷入围攻的石像鬼那边。 「火的主人,在此召来——」 咒文念动的片刻间隙后,巨大火柱将不远处的战场吞噬- “多谢诸位的协助。” 战斗结束后,舒莫尔王子从小爱那边接过法杖并且道谢。 “不用谢。你还没找到国王吗?” 夜千辰搭话道。 “嗯,父王应该在宫廷的最深处。我还是低估宫廷卫队突变后的实力了。毕竟他们生前即使不用魔法也是体质过人的勇士,还好有石像鬼的帮助才勉强来到了这里。” 王子带着苦笑看了一眼没能从围攻中幸存下来的石像鬼。 “几位呢?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你的老师我们找到了,不过他为防止自己突变,已经自裁了。” “……我明白了。” 王子轻轻点头。那样的结局他早有预料。 只是亲耳听到确切的消息,仍会难以接受。为了消解这份低落,王子接着开口: “在这里站着也不是办法,我先带几位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吧。” 尔后,基于王子那样的说法,拜尼亚伦王宫某别馆的客厅内有七人正在喝下午茶。 在已经沦陷得不能更彻底的国家王城最中央,还是怪物环伺的地方坐着喝茶,这样的行径怎么说都显得过于自负和神经大条。 疲惫的七人没有太在乎这一点,反而是在那样奇怪的氛围中稍微放松了紧绷神经。 魔法燃炉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冒泡,王子将红茶端到六人面前。 “抱歉,原本应该尽地主之谊,奈何国家现状如此,招待不周……” “不用客气,国家变成这样你也很不容易。” 一路上的所得情报已经悉数告知王子,夜千辰现在打算从他这里套取一些情报。 虽然无论有什么进展六人也不可能会留在这里继续调查下去就是。就当成学者喜欢挖根究底的职业病吧。 “冒昧地问……你认为魔法贤者和重生教派勾结的可能性大吗?” 放在平时那确实是个相当冒昧的问题。不过时况特殊,王子认真思考后回覆: “老师原本就厌恶禁术,他应该不会和重生教派的人合作……而且重生教派在那次暴动之后余党也被老师大力清扫过,好几次他都有亲自出马。这些事是国内公开的消息所以我倒是知道的。我本以为重生教派早应该覆灭了才对,老师是怎么得到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呢……” “我认为疑点主要还是在魔法贤者为什么会使用重生教派的禁术上,甚至还得到了王室的支持。背后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拜尼亚伦变成这样,我们恐怕也没办法知道了。” 有股烦躁感- 听着二人的推测,白谦之微微蹙起眉头。 总觉得哪里漏掉了什么,如鲠在喉一般令人难受。 对了。 白谦之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安戈班遭受重生教派的袭击时,他们似乎提到过是为了完成什么计划才大老远跑去安戈班抓小丫头的。假如拜尼亚伦的现状是他们的阴谋…… 不,时间似乎不太对得上。况且如果背后的推手是重生教派的余党,是他们为了覆灭哑肯王室而刻意做出的禁术药剂,便不大可能过得了魔法贤者这一关。 针对小丫头的抓捕行动,身为敌人的魔法贤者主动去研究他们的禁术,拜尼亚伦的现状…… 太阳穴在痛。 ——算了,懒得接着想了。 白谦之轻轻摇头,像扫清灰尘一般尝试把那份烦躁扫开。 第一百零八章 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其四 那有些突然。 站在某个方被攻下的秘密据点中,男人一下子想起往事。 那是他刚去拜尼亚伦的时候- —— “呃,说来突然。不过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男人糊里糊涂被带入哑肯的王都拜尼亚伦之后,恩师才摸着头说了一件事。 “我目前是这个国家的宰相来着——你小子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男人用看酒鬼一般的嫌恶眼光盯着他。 “这是看到了说大话成性的糟糕大人的表情。” “喂,我记得我起码有教你要尊师重道对不对?” “我也记得老师这种人起码应该要品行端正才对?” “总之那不是骗人的。” 恩师粗鲁地吐着气说道。显然那副举动没有说服力。 “老师,事先说好。你要在拜尼亚伦违法乱纪的话情况则不像沼泽,会被精英魔法师认真通缉的喔?”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恩师满不在意地掀起过路树人族女子的裙摆,引起「啊!」的一声娇呼。 “你不是说你知道吗!” “这样吼老师是不对的哦。” 别废话,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不过你做的还是人事吗!男人抓狂地对恩师大叫。 不久后那个树人族女子带着两个卫队士兵赶来了。 不好…… 男人苦着脸微微把身子从恩师身边挪远了点。 按说接下来恩师又会一溜烟跑掉,好几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然后忽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监牢里把背黑锅的自己捞出去。那样的戏码男人都已经腻了。 唉,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了繁荣的王都,连像样的风景都没来得及欣赏就要先进监牢了——这样想着的男人心情复杂。 嗯?等等……预想中的落跑和扣押没有发生。 男人把头偏过来,发现两个卫队士兵摆着和自己一样的苦脸。 “宰相大人……关于调戏民众这种事,您还是收敛一点吧。” 不是吧,只是说教而已?欸等等——不是——那个—— 男人忽然搞不清现状了。 “抱歉抱歉,因为我这个宝贝徒弟不相信我是王国宰相嘛。” 恩师利索道歉地同时从怀里摸出一块精致的宝石项链交给树人族女子。 “另外也是出于这位小姐实在让人心动。这就当是我的赔礼,还请务必收下。” “什……什么嘛……” 树人族女子又尴尬又羞,接过项链后离开了现场。 “喂,小子。” 恩师拍了拍在原地石化的男人。 “哈哈,傻掉啦?” 不,并不是那样。只是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抓狂。 看着恩师发出得意笑声的那张邋遢蠢脸,男人长长叹息。 ——国家有这种宰相难怪会外忧内患。 外忧指的是深渊战场的前线,而内患则是指当时矛盾愈发冲突的哑肯王室与沼泽居民。 “那种言论传到王室耳朵里你会遭殃的喔?” “我才不管!这跟你这种人居然是宰相这回事比起来也太不值一提了吧!” “好受伤耶,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那么差劲?” “你真的要问这种问题?你讲真的?” “所以说好好改正认知,从今以后你尊敬的恩师又多了一个伟岸的身份。再试着多尊敬我一点吧。” “打死我都不要。” 男人之后随恩师回了家。 虽然住在拜尼亚伦内层,恩师的家并不气派。三层的小楼里一共也就只有三间房,并且那个家里除了恩师外还有两位师兄居住。 “菲利路,莱尼,认识认识你们的师弟。” 恩师像甩包袱似的把男人推到两位师兄面前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哈,好累——吃晚饭的时候叫我。”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异常同步地发出叹声。 “真是个混账老师对吧。” 二人之中的菲利路对男人伸手。 “名字是菲利路。按理来讲我应该是辈分最大的那位,目前担任着宰相书记官的职务。” “嗯,我是沙洛……” “别拘谨嘛。摊上这种师父,我们三个难兄难弟就要好好照顾对方。” 另一位莱尼师兄自来熟地把手搭在男人肩膀上。 之后男人搬进了三楼的阁楼,四人在一起生活。 那时候,恩师的家毫无疑问是温馨的。 这份温馨落在男人身上,又夹杂了一点迷茫和疑惑。 两位师兄都以文职人员的身份在恩师身边做着工作,男人对拜尼亚伦不了解,又担心王都人看不起沼泽魔法师(那确实是事实),于是只好每天呆在家里看魔法书杀时间。 “别只是看着啊,出去认识认识,给我带几个胖小子回来如何?” 有天难得赋闲在家的恩师对从窗口往外看的男人那样说。 “我才没像你那么下流。” 男人咕囔着收回投向外面那群打闹少女的目光。 “做人就是要诚实一点才好嘛,对自己诚实的男人才受欢迎。学学我,我的情人可是能从王国大桥的这一头排到那一头呢。” 那家伙用自豪的表情在说差劲到了极点的事。就是这一点让男人忍不了他。 “骗子。” 男人嘀咕。 “嗯?哪件事骗你?” “很多啊。比如你说你在你自己的道路上,结果就是成天在王宫里忙政治?我根本想不出来你这种人会想做那种事。” “嗯,说得对……搞不好我是因为想以这种身份作为后盾去毫无顾忌地风流呢?” “搞得像你没有这种身份就有过顾忌一样。” “哈哈哈,别想那么多嘛。我热爱这片土地,我想看着这片土地变得繁荣,民众变得幸福。这个理由够简单吧?” “真的?” 男人半信半疑。 “或许我有很多话都是唬你玩的,不过这句不是。” 恩师依旧摆着不正经的笑容。 “我说——我想找个工作。” 男人望回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 “嗯?有点突然,有理由吗。” “我说过吧,我要踏上你正在走的道路。” “那和找工作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的道路是让这个国家变得更繁荣,那点我信了。因此我也要做点什么,至少在觉悟上我不想输给你。” “哎,你这种空有一腔热血的小屁孩最难搞了。” 恩师挠着头抱怨道。 “难搞你不也收下我当徒弟了?” 男人笑着回敬他。 “是啊是啊,拿你没办法。毕竟是我自己收的宝贝徒弟。” 恩师哈哈地转身。 “你喜欢刚才那群小修女对吧?那去哑肯大教会工作如何?” “喂,别搞得我像是冲着小修女才去工作的啊!” “哈哈,抱歉抱歉,总之工作的事交给我。” 恩师笑得刻意。贼贼的笑声像是要隐瞒什么。 当时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他到底想隐瞒什么? 回忆到这里终止- 「踏——」 男人走进据点内部,在桌上拿起一份报告。 片刻后,目光转向桌旁堆砌的箱子。 第一百零九章 离城之路-其一 “对了。几位刚才提到想在离开拜尼亚伦之前进入王国大书库查阅资料吧,我可以带路前往。” 王子忽然提到那一茬。 “同时,我知道我没有说出这种话的立场。不过——” “你想我们助你一臂之力对吧。” 夜千辰点破王子的想法。 “没错。” 王子惭愧地点头。 “三对护国巨偶中只有石像鬼较为灵活,所以我只带了它们赶过来。现在两座石像鬼都无法再继续战斗,这里离父王的王寝还有段距离。仅凭我一个人……恐怕难以抵达。” “可以。” 夜千辰爽快地应下来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都没意见吧?” 当然不会有人持反对意见。 一行七人离开别馆,向王宫内部推进。 “坎德林……” “卢比休总管……” “沃尔马,连你也没能幸存吗……” 越是接近王寝,王子认识的精英突变怪就越是多起来。眼看着王子一次次在他们身前停下喃喃地念着名字,其余人也不太轻松。 “别灰心,说不定你父亲还活着。王应该不会轻易服下来历不明的药。” 夜千辰轻拍王子的背那样安慰,但王的存活概率有多低大家都心知肚明。 “北边的安戈班,还好吗?” 沉默的王子在片刻后却把话题一转。 “安戈班,一切都好。” “那样啊。唉,要是这个国家的制度也能像安戈班那样,若是这个国家的人民也能像安戈班那样团结……” 王子咬紧牙关。 “我的老师……还有他的师父。我们三个都是同时学习了哑肯的王室魔法和沼泽魔法的人。老师和师祖毕生的夙愿是修补沼泽派与王室派的恶劣关系,让国家上下同心,繁荣一统。” “若是,若是我能更成熟些,老师或许不会送我外出修行,而是留我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改变这个国家。若是我们能一起努力,革除王室的旧疾,或许拜尼亚伦就不会有今天了。” “是啊,但王室和沼泽居民积怨已久,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要过于自责。只要你还活着,那两位尊师的心愿还有机会达成。” “对,呵呵……真是抱歉,让各位听我发牢骚了。” 王子勉强振作起来,历经几场战斗过后,七人抵达王寝。 足有八个突变卫兵死死地守护着王寝大门,费力解决掉之后,王子在门前久久站立。 ——老师,您为什么要送我去秘银之国? 王子回忆起自己十余年前临行时和老师的对话。 「这个国家表面一派繁荣,但根里已经烂透了。」 老师那一天看向他的笑容里百感交集。 「我救不了这个国家,能救它的只有你。所以我要你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被笼罩在制度之下的庞大机器。去外面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好好想,哑肯人的未来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老师,凭我能做到吗…… 「舒莫尔,对不起给了你那么大的责任,但是老师相信能做到那一点的人只有你。」 老师把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如果未来这个国家会一派黑暗,你就一定要给它带来光明。如果老师未来不能再在你身边指正你的道路,你就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去相信你看到的东西,去做你要做的事,无论那一天挡在面前阻拦你的人是谁都不要犹豫。舒莫尔,哑肯的未来……交给你了。」 ——老师,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在心中对那个男人默念之后,舒莫尔缓缓推开大门。 映现在眼前的,是空荡的王寝,和成为怪物的王。 “各位,我有个请求。” 舒莫尔没有转身,对六人说。 “接下来我会一个人进去……请让我一个人战斗。如果我没能出来,请各位在逃出拜尼亚伦之后……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沼泽中的人。” 按说,在这里六人应当拦住王子。 王子若是一去不回,六人能否出去便成未知数。 然而此刻在这里没有人会那样做。 这是一个王子,一个未加冕的「王」所要面临的宿业。 更是…… 一个儿子的心碎时刻。 「隆隆——」 大门缓缓关闭。 “谢谢。” 王子颤抖的声音在那之前传来- 尔后。 “我们要怎么办。” 白谦之头疼地摁着太阳穴发问。 “不是吧,你问我?” 同样头疼地摸着耳朵的夜千辰反问。 “那为什么刚才没人拦住他啊。” “那种情况你能开口?” “你们搞什么啊……要是白谦之能再混蛋点就好了。” 老实讲,这是小爱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白谦之变得更烂。 “唉,已经头疼到不想和小丫头吵架了。” “哼,你有本事倒是推门看看啊,都这么久了。” “是啊,也该看看。天快黑了,要是王子真的死了也好早做打算。” 夜千辰和白衣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靠在大门上缓缓推动—— 空气死一般地沉寂。 门内站着一个仿佛石化的身影。 那身影左手提着法杖,右手则怀抱着一顶染血的王冠。 然后,顺着低垂的目光——地面上是已经失去动静的一具尸体。 沉默。 开门的声音没有让王子回头,那道未曾偏移分毫的目光包含良多。 好似不舍又好似埋怨,好似悲痛又好似解脱。 大家都屏着呼吸。 “家丑……让各位见笑了。” 良久,王子转过头来对几人挤出勉强的笑容。 “请节哀……” 艾琳希斯轻轻开口。 “没关系,我早就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王子将染血的王冠戴上头顶,从中走出来。 “走吧。依照约定,我带你们前往王国大书库。在那之后我会帮助你们走出拜尼亚伦。今后如果哑肯能够挺过去,几位和安戈班王国,永远是哑肯的贵客。” “嗯。出去之后,我们也会在旅行的路上帮忙告知沼泽中的人这里的情况。” “谢谢。” 王子来到几人身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曾是「王」和「父亲」的尸体。 ——父王。 ——老师。 ——你们不要担心。 ——我会创造一个新的哑肯。 ——一个,不会再有此种悲剧发生的哑肯。 ——这个国家,就交给我吧。 王子在心里对那两个人承诺- 第一百一十章 离城之路-其二 享有「魔法的故乡」之名的哑肯是魔法师们心目中的圣地。 在大陆上,一直流传着那样的传说:曾经地上的生灵并不能自如地使用「魔法」,魔法师们是被诸神选中的侍从。然后在神明时代末期,名为「宁瑟」的无垢女神从天上降下,指导人们如何自主掌握「托涅马」这种能量,魔法师的人数这才逐步扩大。 而女神的落脚地哑肯,后来也自然成为「魔法的故乡」。全世界的魔法师都渴望能在哑肯进修,王都拜尼亚伦的王国大书库中更是容纳了海量魔法,其中不乏现今已成为飘渺传说的诸多「绝术」。 有着那种收藏量的王国大书库,自然是非王室成员不可进入的。平日里王国大书库都隐藏在只有王室才能破除的幻境之中,除此之外还需有三把钥匙。一把由王国近卫队持有;一把由宫廷总管持有;一把由王本人持有。 今天这座传奇的大书库迎来了七位访客。 “喔,真了不得。我本以为安戈班的大书库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哑肯的大书库看上去比安戈班的大书库起码要大上两倍。” 跟随王子来到重重保护之后的书库内部,白谦之发出赞叹。 这里的庞大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与安戈班王国大书库的明亮氛围不同,哑肯大书库的照明是魔法燃灯,巨大但并不空旷的场地整体显得幽深。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熏香的味道,据王子解释是用作提神的。 由于本身就防卫严密,哑肯大书库自然没有守卫者,偌大的书库里就只有着七人。 “各位帮了哑肯这么大的忙,有什么想抄写的魔法都不要客气,尽管带走吧。” “嘿嘿,总觉得不好意思……” 虽然王子那么讲,满眼放光的小爱还是迟迟没有动手查阅藏品。 “这边的是古代魔法吧。” 夜千辰没有客气,站立在某个大书架前对王子问。 “嗯,那块是古代魔法区域。因为现如今能破译古代魔法的精英学者很少,即便收录了也不太用得上。旁边那一块小区域是外陆国家「珐露尔」的速吟魔法。我幼时时常在这里面学习,你们有想要的魔法派系都可以问我。” “我想要这个。” 夜千辰举起一本魔法书。 “外陆古国崇神王朝的古代魔法,效用是使人能理解一切有「文字」概念的东西直到死为止。”夜千辰那样说着看向白谦之“这种魔法对你有用,假如我和凌落曦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自己找到线索。” “没搞错吧,这么逆天的效果?” “嗯,古代魔法大多都是诸神权能的体现。远古诸神使用的魔法才叫真正的魔法,现如今我们使用的魔法不过是诸法的皮毛而已。这本魔法书记录的是「言语之神」波别塔将权能恩赐于仆从的故事,当然,咒阵也刻在里面了。” “您真是博学……请让它在更能体现价值的地方发光吧。” 折服于夜千辰“智慧”的王子当然对那没有意见。就如他刚才所说,现如今能破译这些古代魔法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哑肯人都完全束手无策。夜千辰仅凭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什么魔法,此等天赋连那位「涅亚」恐怕也难以企及。 “我看看这些咒文……” 夜千辰稍微研究,当场举起魔法书对白谦之吟唱。 古代语:「蒙昧仆从,言语是你等之囚牢。因言语有别你等无法共享感情;因言语有别你等无法窥见真迹、因言语有别你等苦恼无边。我将言语的权杖赐予你。你等要感怀言语的共通,放下征伐与厮杀;放下茫然与偏执;放下苦痛与神伤。言语的主人,在此下令——」 魔力涌起,夜千辰手中自主翻动的魔法书闪着微光。最后一道咒文落下时,那道微光飞入白谦之体内,引起一阵眩晕感。 回过神来时,夜千辰把恢复原样的书扔给他。 “怎么样。” “能看懂……” “嗯,成了。之后注意别死。” “那算是什么提醒……欸?书怎么……” 魔法书在七人的注视下迅速变成一堆粉末从白谦之手心里流失。 “因为书实际上是寄宿着神的权能吧。神的权能被赋予别人之后,寄宿物就没用了。” 夜千辰摸着下巴推测。 “真可惜啊,要是我也能用上它的话……哈哈,不过能看见这些无人问津的古书发挥作用总觉得就是一种安慰。” 王子则略带惋惜地笑着感慨。 “还有想查阅的东西吗?” “这里大多是魔法相关的书,我们想要的资料大概在这里查不到。” 夜千辰摊摊手。 “我对战斗方面的魔法不感兴趣,看看他们有什么想要的吧。小爱?” “嗯?!” 被叫到的小爱警觉地从一堆魔法书里抬起头。 “什,什么事……” “你倒是抄啊,光看有什么用……” “别啰嗦,我也有抄的啦……” “真的?我看看。” 离她近的白谦之想试试刚得到的“天赋”,凑过去看她手上书的内容,引起了强烈反应。 “要你来看!阴暗的恶心男人离我远点!” “看看又不掉块肉。况且又不是看你身子,干嘛这么大反应。” “书和身子你都休想看!你这变态人渣外星男!” 争抢中白谦之夺走了她手上的书。 ——什么嘛……只是收录的一些民间资料而已。 白谦之本想随口那样说出来,然而—— 「葛温顿家族-被诅咒的深渊一族」 暂时没有在意那张急得红了眼眶的脸,白谦之把目光瞥向她护着的另一本书。 也是民间资料。 周围的一大堆全部是民间资料。 “什么嘛。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学这种魔法身材也不是真的会变好喔?” 白谦之挂着笑容把书放回她手里。 “比起学这种易体术,平时不如就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咚!」 被那样干脆地打了胸口。 “唔呃,果然是小丫头,以怨报德……” 白谦之吃痛地捂住胸口,——「哎,这两个人又开始了」。夜千辰则那样捂住脸。 “混蛋白谦之……” 小爱小声嘟囔着把周围的书全都收好,抄写了其中两本的内容。 “两位的感情还真不错。” 王子呵呵地发笑。 “欸——欸欸?” 艾琳希丝傻眼地在三人之间望来望去。 “没人会和他(她)这种混账(小丫头)感情好。” 那两人恶狠狠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城之路-其三 老实讲,小爱时至今日还是没法喜欢白谦之。 没法喜欢他的原因很多,比如对女孩子不温柔、是个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混蛋、时时刻刻摆着全世界休想近身的尖锐姿态…… 不过目前最令她头疼的原因只有一个。 自家的公主已经对这男人沦陷了。 看着艾琳希丝有意无意靠向他那边的微小动作,拿着古代魔法书小声请他破译时眼中跳动的欣喜——那种过于明显的心思同为女孩子的小爱一眼就看得出来。 坦白讲,那家伙的外在条件不错。很会做家务,厨艺也不错;脑子转得快,很擅长哄艾琳希丝开心;虽然是个没干劲的混蛋,但面临重要的事时则显得细腻。 这样的男性确实会讨得很多涉世未深的单纯女孩欢喜,对艾琳希丝来说身为异乡旅人的他也是个足够惊艳的对象。 再有那一说,「公主」和「勇者」这种角色的相恋原本无论在现实还是故事中都普遍出现。勇者时代的王国中据传有八成公主都嫁给了勇者,当然,也有迎娶勇者的王子…… 抛去戏剧性和公主与勇者所谓「宿业」的成分,王国想要拉拢实力强大的勇者确实也只有嫁出端庄漂亮的公主那一条足够现实。那么讲会有种对公主们很不公平的感觉,但说到底其实她们就是那样的一群人。搞不好就会在父母的授意下将自己的人生交给完全不认识,说不准会不会喜欢的陌生人。 安戈班王国是一位女性「勇者」建立的国度,因而执掌大权的都是女性。艾琳希丝身为王国唯一的公主与「储君」自然不必担心远嫁那种问题,然而无论是出于大局还是她自己的思量,似乎爱上白谦之这位「最后的勇者」都是一种必然。 小爱接受不了那种必然,因为小爱足够清楚。 公主若是和他这种人在一起绝不会幸福。 对谁都好……就算是安克西那种没正形的呆子。 唯独不能对白谦之这种人报以期待。 因为那个男人的心已经死了,就算从他那里得到回应也是苦涩无比。 小爱不希望艾琳希丝受伤,然而她也无法浇灭艾琳希丝对其近乎满溢的心意。 毕竟那个自己陪伴了十年之久的女孩只有在来自异乡的他面前才能卸下负担,才能没有顾虑地表达自己的心思和情感。 眼前的幸福更重要还是未来的幸福更重要? 小爱在烦恼于这种问题。 “喂,小丫头你怎么回事,要走了。” 脑袋不晓得乱七八糟地空转了多久,被叫回神时其他人已经准备要走了。 “小爱,还有要抄的魔法吗?” 凌落曦关心道。 “啊,没有了……” “还在在意刚才的事吗?没关系没关系,男生这种死脑筋的生物就是不懂的啦!” 对方热情地表达了理解。“才,才没有在意……”小爱脸颊发着烧偏头嘀咕。 来大书库的目的已经达成,七人接下来就要前往离开拜尼亚伦的密道。那条密道位于拜尼亚伦中层,也是王子回国时走过的密道。从那边穿过去便能抵达魔法高墙的另一头,根据王子的说法,之后沼泽内圈的路很不好走,尽快找到第一个离高墙不远的沼泽小村补给一下会比较好。 只是那地方的人似乎十分排外,几乎只会接待沼泽人,连王子回来时在那里都没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匆匆休整两天就离开了。 “再次感谢。” 密道内的魔法屏障前,王子又一次向六人致谢。 “不用客气,我们也从这里得到了很多。” 夜千辰摆摆手“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实话讲你跟我们一起出去,路上再找找援军会比较好。” “是啊,但沼泽里的凶险不亚于现在的拜尼亚伦,我也不能再麻烦几位了。” 王子的回答像是早就经过了考虑。 “如今的沼泽暗流涌动,在外随意暴露王室的身份也不明智,我打算留下来。教会中的其他石像鬼应该还在,凭借它们的力量应该能慢慢地清理掉一部分怪物。援军的事就拜托各位顺路帮我稍作传达。会涉险来到拜尼亚伦帮忙的,自然也就不会是敌人了。” “嗯,这样也好。” 王子已经有了打算,夜千辰不再多问。 “希望还有再见的一天。” “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那一天的哑肯,会是一个崭新的哑肯。” 魔法燃灯摇曳的密道中,王子目送六人的身影消失在屏障的另一头- —— “又在看你的「易体术」啦?” 离开高墙后的某个夜里,白谦之坐到负责守夜的小爱身边。 “你好烦,快走开……” “有查到什么吗。”没有理会发着牢骚的她,白谦之自顾自添起火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企图?” “单纯关心一下不行吗。” “明明是个混蛋却突然没有企图地跑来号称要关心别人还真恶心耶。” 她摆着嫌弃的脸嘀咕。 “难道说你希望我对你有企图?” 对方忽然摸着下巴投来目光。 “去死啊变态!” “哎,我说没企图你又不信,有企图你又叫我去死,你这种小丫头就是难搞。” “理由。” 小爱像个不愿被人看见狼狈样的孩子一样偏过头去。 “没有要过问葛温顿家的正当理由我就用火把你烧死。” “喂喂,再怎么说那也太严格了。” 冒起的火光搞得白谦之一个劲摆手。 “我们原本就要去找葛温顿家留下的书库,那关系到我能不能回地球,你能不能解除诅咒,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 “可恶。” 就算他那么说是对的吧。这样说服自己的小爱收回施法的左手。 “所以呢,我在看的内容又没有关于书库。” 小爱故作不在乎地把手上的书甩给他。确实。自己没有在看有关书库的书,或许多少有那样的意象,不过更关注的还是民间对葛温顿家的传言。 白谦之是个自己十足讨厌的男人,然而就是这种男人说出过「无论是用多丑陋的姿态我们都必须向前走」这样的话。 不想念家,不想念父母,那种话是即使不向他人说出,仅仅欺骗自己也会感到心痛的话。可是「葛温顿」这个名字代表的罪业实在过于严重。在乎那样罪孽深重的「归宿」,也是没法被人理解的事。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说,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白谦之接过书翻了两页,又用让小爱感到复杂的那份假笑回答。 “想了解自己家的事就大方点看咯,又没有人因为那种事笑你。” “我又没有多在乎,自作多情……” 小爱倔强地咬着下唇回应。 “小丫头。” 白谦之忽然望向远处缓缓发声。 “你已经不记得了吧……家那种东西。” 「咯噔——」 小爱的心猛地一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沼泽之民-其一 「葛温顿家族」 对于葛温顿·爱而言,那是个烙痕一般深刻进心和血脉中的名字。其实身为那个家族最后的遗孤,葛温顿·爱对它并不了解。 从家里逃离那一日她只有五岁,在那之前对家族的了解仅限于柔和的父母和温馨的家庭氛围。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长辈们在记忆中明明就那么善良,那一天的逃离也只是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逃亡途中,最开始她也会哭闹,也会想念父母。但在遭受的毒打和虐待足够多之后,她就一言不发了,也不再思考这些。 「好饿」。还有「好冷」。 这两种东西替代了「父母」和「家」的位置。 来到安戈班,葛温顿·爱被艾琳希丝收留。面对国王赫拉蜜雅和阿尔夏复杂的目光,被沉重地问起「你知道你是葛温顿家的孩子吗?」时,她只懵懂地点点头。 年仅几岁的孩子眼中姓氏不能代表任何意义,更无法通过那个东西去联想到自己的未来。 被阿尔夏告知「你身上有一种很坏很坏的力量,不可以使用那种力量哦」的那一天,葛温顿·爱呆呆地问 ——阿尔夏老师,我是坏人吗? 阿尔夏没有否定也没有确定。 脸上只是挂满她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或许是那样……不过你可以选择。要成为坏人还是好人,你应该还有得选。……应该有得选才对。」 逐渐成长之后,能理解更多事物的葛温顿·爱也理解了「葛温顿」之名所连带的罪业。 那道躁动的锁链不仅锁住了身体,更是锁住了少女的心。 葛温顿·爱决定永远也不要想起那个名字。 然而无论怎样否定。 「葛温顿·爱」不可能变成「爱」。 偶有午夜梦回时落在枕上的泪与梦中那个温暖的「家」的回忆,也无法驱除。 就算在异国找到了归宿,找到了自己想保护的人,葛温顿·爱还是不能否认自己想念那个在记忆中已经一片模糊的家。那一点很奇怪对吧?她曾因那一点深深陷入反复纠结和自我厌恶的情结当中。 后来那个情结被目前正坐在旁边那个讨厌的男人打破了。 葛温顿·爱勉强地开始接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然而关心那个家这种事依然让她感到害怕与自卑。 不仅仅是无法直面家族的凄惨下场和滔天大罪,也是无法直面对那个家一无所知的自己……没有和家人们一起死去的自己。 但是,话又那么讲—— 不去细致地了解自己的家曾是什么样的地方,不去了解自己背负着的那份诅咒,只是一味逃避而无法下定决心的话,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更找不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我这样,真的好吗……” 在死胡同里打转的小爱叹息着问。 没头没脑的问题搞不清是问什么内容,更搞不清楚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那个男人。 “谁知道你。” 那个男人只是对着黑夜耸耸肩。 “反正我只是来报复的而已。” “报复……” “对啊。当初你跟我说有关地球消息的时候,明明那种事要考虑一下也理所应当吧?我又没说我不去。结果你却劈头盖脸地骂我是个不关心家的混账东西。” 欸?那种事那么久了这家伙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记仇?也太小心眼了。 白谦之站起来,从她身边走开。 “无论如何那是你自己家的消息,关心自己的家很让你丢脸吗,你这混账东西。” 可恶。 小爱紧紧咬着下唇。 可恶。 那个男人就是那一点让她没办法喜欢,却又没办法彻底讨厌。 太可恶了- 沼泽中的时间十分难估。 因为及膝深的水域里四处生长着各种水草和高大的古木,树冠层的茂密程度使得很难通过日照判断是正午还是快要日落,往往察觉到光线变弱时已经来不及寻找干燥处扎营。夜间在四处潜伏着危机的沼泽内圈推进简直也太没脑子,很多时候几人都不得不就近依靠自然魔法操控古木的根系组成一小块平台用以休息,这是格伦教给他们的沼泽谋生技巧。 还好,他们要抵达的第一个补给点只需要一直沿着高墙边缘走就能找到。跋涉将近十天过后,沼泽中一块孤立的干燥高地逐渐显现在眼前。 看到它就代表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咻!」 然而从白谦之脑袋旁边飞过的箭矢来看,村民们确实不太友善。射手的位置十分隐蔽且经验足够老道,连白衣都只是把目光不停放在高地和周围古木上不断寻找位置。 “喂!停止攻击!我们是活人!” 夜千辰立刻挥着手以沼泽方言朝附近大叫。 “什么人!” 沉寂片刻后,深林中有回声传来。这是种独特的技巧,在沼泽中利用扩散范围大的回声让敌人无法判断出声者的具体位置。 “我们是从安戈班过路的旅行者,只想补给,没有敌意!” “说谎!” 对方立刻打断夜千辰。 “从安戈班来这里,你们是怎么穿越魔法高墙的?” “我们……有自己的办法。不过我会沼泽的方言至少代表我不是敌人吧?” 又是片刻沉寂后,深林中有一道绿影闪现。 “哼。” 对方身穿制作严密的皮质猎人装束,站立在不远处的古木枝桠上,手中的长弓并未放下。 不过语气中的敌意已经消减大半。 “你的沼泽语是谁教你的。证藤呢。” 对方这次用大陆通用语向夜千辰盘问。 “沼泽语是契拿阔夫市的卢雷泊大师教我的,证藤在这里。” 夜千辰摸出一截黝黑的物体,眨眼的功夫对方就已经来到面前。 “跟上我。” 看到所谓的「证藤」,对方态度立刻转换,走在前面带路。 “嗯……这相当于沼泽之民送给外来人的友谊证明。” 夜千辰对傻眼的白谦之解释道。「证藤」的本意实际上就是「证明友谊的藤条」。沼泽人注重传统,当然对外来人的警惕心也在这份传统当中。 外来人想学会沼泽专用的方言需要有沼泽中的贤者愿意教授,想要有此殊荣就一定要帮过沼泽人大忙才行。为了这份友谊能有所凭证,贤者会在外来人离开沼泽时赠送一块通过沼泽秘术制作的名贵魔法道具「墨藤」。只要有这块墨藤,就能博得沼泽人的信任。 射手的速度很快,六人跟随她在高地下方通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山洞,另一头就是位于高地上方的村庄了。 一踏入村庄,六人明显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警惕目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沼泽之民-其二 “别紧张,他们没有敌意。” 带头的射手取下帽子,原本让人分辨不清性别的奇怪音色也变成清冷的女声。 “苏谭,他们是什么人。” 守卫村口的一名枪兵对射手盘问。 “旅行者,来交换物资的。” “先带去见长老。” 枪兵扫视六人一眼,没有多过问。 “走吧,想要取得交易资格必须得到长老的同意。” 被称作「苏谭」的射手转头对几人招呼。跟随她穿过零落的屋舍,最终抵达一棵紧靠高崖的巨木半身处。这一整块树身都被改造成了树屋的模样,看痕迹像是某种运用得十分纯熟的自然魔法。这里没有大门,内外只靠一张帘子阻隔,墙上倒是意外地爬着有许多沼泽特产的月光虫。 “告诉长老,有访客。” 苏谭停在门前对守门的小孩说道,对方钻进帘子另一头后不久,端出一个香炉样式的黑色小瓮。 “长老同意见你们了,不过进去前要先经过我们村子的净身仪式,意见呢。” “这个大可放心,我们没有意见。” 夜千辰答应着的同时对剩下四人安抚:“所谓的「净身仪式」也是一种沼泽人的传统,其实就是一些沼泽中的草药制成的带有异香的魔法精粉而已。撒上它能驱散大部分沼泽内的飞虫,另外在沼泽人的眼里这种异香也代表着沼泽的气息,有种融入沼泽人的意思。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我懂,就像地球某些土着部落会给外来的客人抹粘土纹身一样嘛。” 那样胡扯着的白谦之被小孩照面撒了一把黑色精粉。 “哎!对脸洒就有点……” “没有毒,也不会呛着你。” 苏谭抱着手提醒。好意确实心领了。假如那鄙视的表情能收一下的话就更好。 “看你那点出息,哼,一点也不尊重人家的传统。” 小爱拨开他做了第二个被洒的人。 “呃……那么说不礼貌,不过被糊了一层魔力在脸上的感觉有点恶心。” “你也没比我尊重到哪去吧!” “别废话,至少我没有伸手挡。” “被不知名的东西当面袭来当然就会下意识伸手挡住啊,我顶多只是出糗,你那是直接贬低人家的传统耶。” “去死啊你这喋喋不休的老妈子!” 在两人斗嘴的同时其余人一个接一个地完成了仪式。 “哈哈,他们很吵吗?别介意那一点,进去之后他们会收敛的。” 夜千辰对一直冷眼望着两人的苏谭赔笑,对方只是把目光偏转,掀开帘子先进去了。 这屋子真亮。穿过帘子后白谦之心想。 长老并非想象中的老者,而是一名年纪不大……不如说是年纪过小的少年。宽大的深棕色服饰与木杖和薄弱的身躯有些不搭,被刻满咒文的长布严密遮盖的眼睛则让人觉得那样对待一个孩子有些残忍。 “长老,他们就是那群访客,其中还有持有「证藤」的人。他们想在我们村子里进行补给。” “可也。然忧患遽近,吾等应磨利爪牙、备足粮品。不可擅施。” 长老微微偏头看过六人一遍(虽然白谦之感觉被那么厚实地包着根本就看不见东西才对),转头对苏谭说出一番叫人半懂不懂的话。 “可是。”苏谭也再次把目光在长老和六人之间流转“沼泽也有自己人遇见难处不能视而不见的传统。” “诚也。然此事乃互力之举,为固矩所惑实非战士所行。” “嗯,我知道了。” 苏谭转过头来解释“沼泽生存艰难,物资本来就不多。长老说要想换取物资,你们得帮我们狩猎。” 不是……刚才的对话里有那个意思吗? 白谦之真恨自己在地球的时候没有多背几篇文言文。 “最近村子附近出现了一头双尾鳄,你们愿意帮忙的话狩猎成功后村子会对你们开放交易。” 没有在乎众人云里雾里的心情,苏谭那样摊着一只手继续说。 “帮你们狩猎倒没问题,我们的战斗力还挺强的。” 夜千辰本以为要通过点什么更加艰深的试炼以博得认可,毕竟沼泽里的小聚落大部分都有那样的传统。上次和凌落曦游历沼泽的时候,为了取得契拿阔夫市那位老贤者的赏识,夜千辰可是费尽心思通过了「谦卑」、「智慧」、「正直」三项试炼的考验,还顺带出谋划策帮忙解决了城中两个对立种族的矛盾。 相比之下,帮忙打猎这种事可太轻松了。 “这样可以了吗,长老。” “可也。余事汝自作决策。” 长老微微颔首,谈话就此中止。一众人退了出来。 “双头鳄只在早上出现,去我家休整一夜吧。” “我们这么多人,你家方便吗?” “我家只有我和妹妹。” 自顾自走在前面的苏谭那样说- “姐姐!” 稀疏的林子边上,不算小的木屋还未被靠近,大门就「哗啦——」地被打开。里面迅速钻出一个和苏谭一样有着青草发色的小女孩,嘴边还有颗冒出来的尖牙,有点可爱。 “姐姐带粮食回来了吗?这么多!” 小女孩扑到苏谭怀里,并用某种让人莫名不适的奇怪目光打量过来。 “这姐妹俩搞半天是夜鬼族啊……” 夜千辰欲哭无泪地捂着额头。 “是。你们介意也可以不来。” 苏谭没有否认那一点,也没有想为夜鬼族辩解的意思。再怎么解释,夜鬼族就是那样以他人的血肉为食的种族嘛…… “姐姐,今晚可以吃他吗,他好像很好吃!” 白谦之被指到了。 被小孩子喜欢是不错,被闪闪发亮的纯真眼眸盯着感觉也不赖。 不过那一切的前提是想把自己吞进胃里的话就太诡异了。 “这些人不是姐姐打来的猎物,不可以吃哦。” 苏谭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只是摆着一张没有变化的扑克脸摸了摸妹妹的头。 “如何,进来吗。” 被那样问到,夜千辰硬着头皮点点头。 这种时候也不好拒绝就是…… “打扰了。” 于是,一行六人打算要在这对夜鬼族姐妹家过夜。至少那有一点好处,夜鬼族一般喜欢宽敞过头的房屋,空间问题不用担心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沼泽之民-其三 “请客人喝茶。” 苏谭淡淡地把某种汤药端来并示意妹妹分给众人。 “请喝茶!” 大概只有八九岁的妹妹带着闪闪发光的眼神首先端了茶给白谦之。 被这么特殊关照一下子还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大哥哥,那个……等下我可以吃你的手臂吗?” 被那种可爱的语气问到那种吓人的话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更让人心情复杂的是身为姐姐的苏谭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小口地自顾自品着茶。 “她喜欢你。” 被白谦之盯了足有半分钟的苏谭终于做出反应。 不不,那种口腹之欲的喜欢果然还是算了吧…… “姐姐,我等下可以吃大哥哥的手臂吗?” 妹妹又朝苏谭问。 “虽然他不是我带回家的猎物,假如对方同意的话可以哦。” “呐——可以吗?” 对方露出期待的表情。 拒绝小孩子的要求确实不太好。 然而为了今夜能过得不那么惊悚,白谦之只能低着头表示:“恕难从命……” “大哥哥……好差劲欸。” 搞没搞错,这么小就开始毒舌了! ——好差劲。 苏谭也摆出那样的微表情。 这对姐妹是怎么回事啊! 白谦之抓狂地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好苦!而且怎么回事,有种从舌尖到喉咙深处挨个被细得看不见的针扎了一样的麻……夜鬼族喜欢喝这种东西吗? 白谦之立刻偏头去看其他几个人的表情。 差不多……只有白衣面不改色,那是当然的。这种程度就能让那家伙产生表情才怪。 “啊,我忘了几位不是夜鬼族,会喝不惯呢。不过这也是沼泽的汤药,对驱除寄生虫很有用。” 苏谭那样轻飘飘地说道。也当然没有为几人换一份茶水的打算。 午后剩下的时间不算短,客厅中除了苏谭的妹妹一个劲朝白谦之望,那边一个劲躲避热切目光的诡异氛围之外,其余人基本都各做各的。苏谭这个主人家也没有觉得尴尬……或者说她不在乎。 那样待一下午肯定是不行的,白谦之决定问一个从开始就很在乎的问题。 “对了,你们两姐妹的姓氏……” “苏。” 苏谭干脆地回答。 “很奇怪吗。没事,因为我们是异乡人的后代。” “异乡人……” “刚才,你提到过「地球」吧。我们的祖先——大概是我们得叫高祖母的人。她是从那里来的。怎么了,你对地球很熟吗。” “比起说熟不熟的……”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啊。 虽然想那么说,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白谦之还是改口了。 “我也算是地球人的后代……” 那么说也不算说谎就是了。 “是吗,你姓什么。” 苏谭终于有些感兴趣地问。 “白。” “嗯,是个好吃的姓。” 喂,「好吃」是什么形容词! “哦,别误会。在我们的族群里「好吃」是褒义词。” 对方特地解释后反而更想吐槽了! “你们的高祖母是地球人吗……怪不得你们会有地球的姓氏。我来到……我至今为止还以为这片大陆上就我一个人是地球人的后代呢。” “不了解。但我们家的男人似乎都对那地方很感兴趣,意义不明。不过看到你之后发现地球人的后代似乎确实比一般的种族更诱人,稍微能理解那群人为什么会想去地球了。” 去地球大吃特吃吗…… 白谦之听得冷汗直冒。如果现在能穿越回几分钟之前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别多问。 “我去准备晚餐吧。” 苏谭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来确实对地球兴趣不大。 “不用太麻烦了,我们的干粮还有剩来着……” “没事哦。夜鬼族姑且也算文明的种族,给客人准备的晚餐不会很血腥。你们应该吃得下。” 苏谭系起围裙,语气和神色仍然没有丝毫波动。就是那样才让白谦之觉得可怕。 ——怎么办。 白谦之疯狂和夜千辰用眼神交流。 ——被喜欢是件好事。 ——可恶,凭什么针对我,你们夫妇也是地球人啊! ——哈哈哈,我们现在可算不上完整的地球人。 ——说到底这种家伙就应该让白衣来对付!扑克脸对扑克脸,完美! 白谦之像寻找救命稻草般地望向白衣。 ——你搁这玩消消乐呢。 夜千辰回以那样看透人心的目光。 “啊,说起来一直坐着也不是办法,出去透透气好了。有人要一起吗?” 迫于压力(主要是苏谭的妹妹在沙发后面投来的豹子般跃跃欲试的危险目光),白谦之决定要躲出去。 “大哥哥去哪里?我陪你!” 苏谭的妹妹立刻摆出花儿般纯洁的热情笑脸。 “啊,没,没事……这个大哥哥也一定想出去散步对吧?” 夜千辰,救…… “哎,茶真好喝啊。好懒好懒……” 对方宁愿被那种东西残害也不愿意和自己同生共死。好,夜千辰你狠。 “那个大哥哥不愿意吧?” “那,那还有这个姐姐愿意……” 小爱无视了求助的目光。 “大哥哥好像被人讨厌了欸。” 才没有!不要乱说! 白谦之摆着苦瓜脸。剩下三个人都不好开口。 又在憋笑的凌落曦不用考虑,叫白衣的话总觉得不好意思。毕竟他平时就是团队中最劳苦的人,好不容易有坐下休息的机会就让他好好坐坐吧。 艾琳希丝……白谦之姑且还想要点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况且特地叫她出去独处的话小丫头肯定又会跳出来生事。 “大哥哥,你是不被团队需要的人吗?” “咳……” 完全没有嘲讽意味的纯真疑问让白谦之感到胸口被扎了一刀。 “没事没事,还有我喜欢大哥哥!大哥哥被我吃掉就不会寂寞了!” 不,比起被人吃掉我宁愿不被团队需要。白谦之满头大汗。 小女孩很不好对付,这一点白谦之曾经体会过。他狠狠地吃过小女孩的苦头,那种事如今再细细回忆的话就对自己太残忍了。 夜鬼族很吓人,白谦之现在也体会到了。 如此一来,夜鬼族小女孩约等于恶魔。嗯。是那个道理。 “怎么回事呢……突然好累。” 独处的话难保不会被吃掉,所以白谦之捂着生无可恋的脸又坐了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沼泽之民-其四 晚餐的准备速度似乎比白谦之想象中更快。苏谭大概只进去了一个小时就从厨房门口冒头。 “端客人的饭菜。” “来啦!” 一直缠着白谦之问可以吃他哪个部分的妹妹被那样叫到立刻听话地跟进厨房,原本小爱和夜千辰想站起来帮忙,但被苏谭出声拒绝: “几位坐着吧。按照我们种族的传统让客人进厨房来帮忙操心是一种重大的礼仪灾难。可以的话请让我们姐妹好好尽地主之责。” 对方那么说了六人也只能乖乖地在餐桌旁坐下等待。虽然苏谭是那么解释的,白谦之更愿意想象厨房里的情况可能是某种让客人见了会头也不回地逃走的情景…… 姐妹俩陆续将菜肴上齐,原材料大部分是经过处理的鱼类与禽类,主食是浓粥。 “大哥哥……” 苏谭的妹妹来到白谦之面前—— “我可以坐在大哥哥旁边吗?” 然后用可怜巴巴的神色问。 哎——白谦之叹气。 虽然自己的身体和器官被一直问能不能吃那种感觉不妙,或许对夜鬼族来说那确实是一种表达好感的方式,没有深层的恶意。 毕竟要代入夜鬼族的生存方式稍微想象的话,对于没有好感的人也肯定不会生出「对方很好吃」这种念头而是会觉得「对方连吃掉的价值都没有」。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女孩,而自己好歹也是成年人。身为大人一直胆缩也太不像话了。得拿出一点大人的气概才行。白谦之在脑袋里给自己下迷幻药。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尝试去理解想吃我的种族啊! 白谦之疯狂地挠头。 “啊,败给你了。” 白谦之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 “坐过来吧。” “谢谢大哥哥!嘿嘿~” 小家伙利索地摆着灿烂的笑脸坐了过来。 哎—— 白谦之再次在心里叹气。 自己最擅长对付的是容易变得脆弱的家伙,还有心思单纯的呆子。 最不擅长对付的则是外交姿态显得过于无懈可击的亲切类年长角色。 或许现在「小女孩」得排到最不擅长对付的第一位才对- ——说到「夜鬼族」。这毫无疑问是个饱受争议的种族。 身为传闻中噬肉饮血(事实也是那样),以他人的身体为食的凶残种族,夜鬼族一直以来都蒙受着很多偏见,大陆上也产生过很多有关他们的谣言。 比如夜鬼族可以自由伸缩的指甲能轻易撕开爬虫族坚硬的鳞甲;一口可以把石肤族的脖子咬断;弹跳力强到能把在低空飞行的鸠翼族扑下来;几百米开外就能闻到血腥味,几秒内就能赶过来把受伤的人吃掉;招待客人就是把活生生的猎物捆在餐桌上请大家一口口品尝等等…… 不过与大部分其他种族想象的野蛮不一样,夜鬼族招待客人时的吃食完全就很正常。根据「学士之国古路尼」的学者们所考究,那点是因为「夜鬼族」曾也为人。 据传夜鬼族是铸下大错因而被神明责罚,变成永远无法饱腹,只有吞食他人躯体时才能产生满足感的一群罪人。 有关夜鬼族的各色传说一直在大陆上流传着,多以艰深的压抑情节和一看就饱含偏见的恐怖故事组成。加上夜鬼族大多居无定所或者喜欢隐居,人口不算少但绝不会一大群一大群地生活在同一处的族群习惯,没有谁站出来澄清那回事,那些错误的认知就任其发酵了。 不过那些夹杂着学术解释和完全鬼扯的天马行空的传说至少都有一点忠于现实:夜鬼族除去鲜艳的瞳色发色以外,和人族几乎没有区别。 假如不去考虑夜鬼族吃普通的粮食有没有饱腹感那个问题的话,与夜鬼族共进晚餐也不是什么吓人的事。要不是身为主人家的苏谭只是像机器人一样面不改色地吃个不停,恐怕晚餐的气氛还会意外地不错。 “浴室在二楼,请用这些吧。另外二楼的房间几位也可以随意使用,我和妹妹住在一楼。” 用餐完毕后,稍事休息,苏谭又为几人准备了洗漱用品。 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家里怎么会准备了那么多客人用的东西,那件事白谦之觉得还是不要深想下去了。 问题在于,目前的天色似乎刚到傍晚。 “介意吗,家里有其他种族的客人时我们会尽量早睡。夜鬼族正如其名是个在夜间十分狂热的种族,因为入夜后大部分种族都会变得更脆弱,会催生我们的捕食欲望。” 苏谭轻描淡写地在解释着某种可怕的事。 “你们好像很懂怎么处理这种事?夜鬼族其实意外地很好客吗……” “不是那样哦。夜鬼族并不好客。我们一般是根据客人种族的口感来划分好感的。你们是家里的第一批客人,所以为了避免流血事件,需要小心对待。” 是要我庆幸自己好像很好吃吗。白谦之摆出苦笑。 “你说得对,去洗漱吧……” 白谦之接过洗漱用品先上楼了- 「哗啦——」 热水流过皮肤的感觉真是舒适。 然而现在白谦之不是很能享受这份舒适。打比方来说:有种螃蟹在水鸟面前换壳的感觉。 那样的比喻是有不恰当之处,总之想不产生那种危机感也很困难…… 哇啊啊啊啊不好——嘶,好痛! 因为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白谦之穿好衣服打算出去时被什么杂物所绊倒。下意识去扶身边铁质的梳妆台结果掌心被锋利的边缘处划开一大道口子。殷红的液体立刻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老旧的地板上。 「咚咚咚咚——」轻但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大哥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穿着睡衣的苏谭的妹妹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处。 “呃,没事……” 忍着剧痛,白谦之拼命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骗人,有血的气味欸,好浓!大哥哥受伤了吧!” 夜鬼族的嗅觉果然灵敏!完蛋,现在留遗书的话来不来得及? “那个……大哥哥,不是我非要那么说喔——家里是有药箱,不过放在只有姐姐才知道的地方——可是现在姐姐也在楼下洗澡所以没办法立刻帮到你——假如你很痛苦的话——知道吗,夜鬼族的唾液其实有止血的功能喔!——不是骗人,听姐姐说是这份天赋是为了能不让猎物身上的血四处乱流浪费了营养,很厉害吧!所以——所以——” 小姑娘前半段还在绞着手指不好意思地拼命解释,从后半段开始脸上已经挂满对血的垂涎。 “哎,能止血的话,给你喝掉也不是不行……” 白谦之极力告诉自己对方是出自关心的初衷好克制生理上的排斥,把已经被血染红的那只手递过去。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那我开动——” 几乎是对方满脸欢喜地接过白谦之手的一瞬间,一道影子风一般地将他们分开。 “别给她喝。” 出手的人正是一只手提小鸡似地提着自家妹妹,另一只手提着小型医药箱的苏谭。 另外她目前裹着浴巾,身上还在冒热气。没搞错的话是从浴室里冲了出来。 “手伸过来,我给你包扎。” 苏谭把妹妹放在身后,从医箱里翻包扎用的白布绷带。 “啊,其实也没事,我的行李里有魔法余烬。回房间洒上就行了。” “嗯,这样。” 苏谭点点头,改为抓起白谦之的手。 欸? 白谦之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伤口被什么温软的东西划过后原本流个不停的血立刻就止住了。 “味道确实诱人。还好我来得及时。” 苏谭事不关己般地擦掉嘴边残留的血迹,拍了拍正吵闹着「姐姐你好狡猾,居然吃独食!」的妹妹的头。 “这孩子还太小了。要是喝了你的血会患上酗血症,那样我会很头疼所以请你不要勾引她。当然——假如你愿意成为她的供血来源我也没有意见。” 什……「勾引」那种用词也太不恰当了吧!还有,「酗血症」是什么一听就让人脊背发凉的病症! “那大哥哥……可以成为我的供血来源吗?” 拜托!别摆出是我对你做了坏事的委屈表情!况且你作为小孩子打蛇随棍上的速度也太快了! “恕难从命!” 在其他人开门从房间里探出头查看情况之前,白谦之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沼泽之民-其五 “早上好。” “呃……公主早……” “没睡好吗?” “啊,姑且算吧……” 天色尚早,坐在餐桌旁撑着额头的白谦之含糊不清地把面前女孩的关心应付过去了。 实际情况是昨夜好不容易躺下之后,立刻就做了内容大概是被好几只夜鬼族联合猎杀的噩梦。醒过来后由于精神状态糟糕就一直没能睡着。这也是为什么这么早他会来到一楼坐着。 至于艾琳希丝为什么也起得那么早就令人疑惑了。 “很没精神呢。” 对方自然地把手伸过来,白谦之则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偏移。 然而那只温暖的手还是落在了脸上。 “今天还要打猎,这样下去可不行。会累坏的。” 艾琳希丝摆着关怀的认真脸谱那样说。 淡绿色的微光从手掌传递到白谦之脸上,有种小时候被妈妈捧着脸的感觉——不不,那么比喻的话她的立场似乎会变得很奇怪并且白谦之记忆中的母亲没有那么温柔。 因疲倦而胡思乱想的大脑很快在微光的灌注下放松。 “啊……” 对方收回手时短暂沉溺于那份温柔中的白谦之下意识低吟了一声。 “嗯?怎么了吗?” 艾琳希丝微微歪着头问。 “不……没。” 回过味的白谦之有些害臊地搔了搔脸。 “公主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嗯,我不太能睡得着呢。” 对方那样回答。 “是啊,住在夜鬼族家里也太有危机感了。” 白谦之抵着太阳穴发牢骚,对方像被他逗乐一样露出浅笑:“自然精灵的身体比一般种族更冷,血液中也蕴含对夜鬼族来说会觉得刺激的自然魔力,我在夜鬼族的眼中应该算「难吃」的那一类。” 是吗。有那回事。怪不得那两姐妹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和她说话。 嗯……稍微能想象那种感觉。如果在白谦之面前上摆一大盘腻得要命的甜食的话他绝对一眼都不要看。 不过—— “身体更冷……我觉得很暖来着。” 白谦之摸着脸细细回味刚才的温度。 “那种事你就不要在意……” 那句话理解不对的话就含会有某种性意味,因此对方生气般地小声嘀咕。白谦之本该道歉才对,不过她那样子有点可爱,他动摇了。 ——等等,我的大脑。拜托给我正常点。 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坏心眼,那点让他有些烦恼。虽然没有到很恶劣的程度,白谦之觉得那种心情最多也就到捉弄为止。不过就算那么说,比起先前也太过迷失自我了。 「——哥——哥——」 突然。 遥远的让人抓不住也看不到的某个地方,似乎传来那样的声音。 白谦之立刻从暧昧的氛围中脱离。 ——是啊,应该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白谦之告诉自己。 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 没错。自己是抛弃了责任的「勇者」,是和这个世界无缘的「漂泊过客」。 自己想做的事是回到地球,而不是拯救这个世界,包括目前正和自己一起旅行的这些人。因此也必须要保持不与他人建立过深关系,不和这个世界的一切牵扯过多的自知之明。 没关系。 白谦之模糊地回想起那个人的面容。 自己找到线索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说不定会迎来新的勇者。就算没有那也不关自己的事。自己不欠这个团队中任何人什么。艾琳希丝的救命之恩先前已经还清了,她们主仆俩是来找葛温顿家的遗址的。白衣是自愿跟过来,夜千辰和凌落曦则是有着同一个故乡的自己人。 没关系,所以没关系…… 自己没有背叛谁,也没有做亏心事。 “怎么了吗?” 被搭话的白谦之回过神应答: “啊,没有。就是在想,公主是有什么烦心事才起那么早吗。” “说是烦心事也对。昨晚我有和那位苏谭小姐谈过,她说因为王室一意孤行要破坏传统的那些改革,加上近几年拜尼亚伦开启高墙与世隔绝后不断传出的谣言,现在沼泽中的住民十分排斥外来人。特别是来自拜尼亚伦的王室魔法师。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先前就有过暴动,王室派过去的官员和特使有几个被刺杀了,局势好像不太平安呢。” “那样喔。不过我们目前没有卷入那种政治斗争吧?只是过路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嗯。不过我有在想,葛温顿家族的情报放在平常是禁忌,现在沼泽的情况那么紧张,或许也会出现有心人想利用他们的魔法。上次在盾耀之都想把小爱抓走的那群重生教派的魔法师,说不定也是想研究葛温顿家的禁术……” 重生教派吗…… 原本那件麻烦的事白谦之是懒得去想的。不过既然艾琳希丝提到了,现在不妨翻出来重新思索一下。 哑肯王室的改革先前有听王子提过,据说百年前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大概是为了抵抗不断逼近的深渊黑暗,哑肯王室也想在沼泽里推广「魔法学院」和「魔法协会」这样的设施。但这个政策当时遭到了管理沼泽都市的几位「贤者」,通俗来讲也就是市长的强烈反对。 没办法,毕竟每个沼泽都市都可以有自己的政策和法令,基于那一点,都市的样貌就完全由流派不同的「贤者」们来决定了。 面对那种窘境,王室与沼泽多次沟通与争论,王室还派出在沼泽中颇有声望的当时的王国宰相在沼泽中游说各大贤者,最终僵持不下的双方各退了一步。 王室派出更多官员与有一定话语权的「特使」去往各个都市辅助管理,一些由王室提出的法令也被通过。不过王室最想建立的魔法学院和魔法协会还是没能在这些都市中建立,之后的数十年期间也曾多次协商,最终都落得个不欢而散的地步。哑肯王室和沼泽居民的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地维持着。 可是,到了近些年为什么这两派人的关系会急剧恶化呢?王子舒莫尔赶回拜尼亚伦的一路上心里也一直挂着那样的疑惑。 背后有什么推手。 白谦之察觉到这件事有不对的地方。不过目前没有线索,不要想它了。 切入下一个疑问:重生教派的魔法师为什么想抓住小爱,他们有什么计划。 从现有情报看来,白谦之不觉得几十年间被一次次清剿的重生教派能有什么余力和人员去策划一个足以毁灭拜尼亚伦的计划。拜尼亚伦的状况就算有他们的推波助澜,主犯应该不是他们。 按艾琳希丝的逻辑思考下去的话,不排除重生教派的余党想趁沼泽气氛紧张做点什么大事。或者直接不把二者联系起来也能说得通。葛温顿家族抛开禁术不提,区别于哑肯王室和沼泽派,原本他们就掌握着许多秘不外传的强力魔法。 若是重生教派想抓住小爱逼问出葛温顿家族书库的遗址,得到其中的魔法,那样想也没什么问题。说到底,还是他们对重生教派的了解太少了。 这样乱猜下去不是办法,算了吧。 白谦之摸着传来微微刺痛的脖颈。 先前的不安还没有消失,不如说是在暗地里日渐加剧。 在这片沼泽中的旅行不会那么简单,他有那样的预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沼泽之民-其六 坎泽帕多大沼泽居民们的传统追溯已久。 从久远又久远的从前,沼泽中多如星辰般的国家建立又覆灭之时,最古老的沼泽聚落就已经出现了。 那时的沼泽居民们多是厌倦争斗与政治的隐居者,或被人排斥的放逐者。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也不属于任何势力。他们以村庄为单位,彼此像家人一般关照,并由修行古老魔法的「长老」们决定一切大事。每个聚落都有着自己的规矩和传统。 后来,沼泽中多如星辰的国家逐渐减少直至完全被名为「哑肯」的魔法之国一统。哑肯王室最开始在沼泽中安抚民心,将大型村庄与聚落建立为都市并许诺他们按照曾经的传统自由管理。「长老」这种人也有了名为「贤者」的新称。 无论是好是坏,改变总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那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都市的建立代表着与外界文化接触的必然。实际上那本身就属于一种破坏传统的行为。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厌倦了与世隔绝的古旧生活,又或是有人受够了危机四伏的沼泽,大多数哑肯人还是接受了都市的建立,逐渐团结起来,并在那之后为哑肯的盛名远扬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不过,也有那样的一部分人。 他们痛恨传统的崩坏,因此更加深遁,离都市和其他人更远。 他们在不断进步、不断改变的世界里固执地追寻着属于「沼泽之民」曾经的一方净土。 然后,到了现在—— 天色大亮时,六人已经在苏谭的带领下前往村庄附近的一块深水潭。 苏谭依靠夜鬼族的敏捷性与沼泽中生活的经验自如地在古木之间移动,下方追着她的六人就显得有些狼狈了,因此苏谭时常会有意无意地慢下来等待。 “停下。” 离目标水潭还有些距离,苏谭在树上对六人示意。商量好的战术是由六人在水面作战吸引住猎物的注意力,其他的交给苏谭就好。战术是没有问题,只是怎么听怎么像要他们去做诱饵这一点不太让人提得起干劲。 安排好六人,苏谭从随身的小包裹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块诱饵。这样的诱饵制作原理就是用某种带有强烈气味的香料腌渍的小块肉,这样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深受爬虫族的青睐。与爬虫族有亲缘关系的爬行野兽当然也无法抵抗诱惑。 诱饵被掷入水潭,悄无声息地沉入深处。 苏谭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水面慢慢出现细小的波纹。 苏谭缓缓把手搭上长弓,朝不远处的下方看。 那边的白衣已经察觉到状况,苏谭放心地把目光收回这边来。 哗啦—— 一条足有八米长的双头巨鳄摇头晃脑地从深潭跃出。几乎是在它出现的同时,白衣已经从古木背后冲出。小爱附加的简易避水魔法让他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三两下与巨鳄碰面。剑划过的墨绿色鳞甲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两张巨口倒是能灵活地反攻,这家伙的防御力和进攻性都强得吓人,白衣也无法立刻找到破绽。 另一方面,寻找破绽的任务也并不在白衣身上。 此时古木上的苏谭正屏息凝神,尽最大努力隐藏自己的气息,缓缓对下方缠斗的一人一兽拉开长弓—— 唰——有道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 以苏谭的手感来说,瞄准的是左边头颅的眼睛。 击中的也是预想的位置。 以白衣的处境看来,正与自己缠斗的猛兽在一瞬间被树上飞来的箭矢击中头颅。 那足以洞穿古木树身的一击使它遭受了重创。 倘若用白谦之的视角——就完全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别让它逃!” 树上的苏谭提高音量,损失一个头颅的巨鳄猛然甩尾摆脱白衣准备下潜逃离。不过后方早有准备的艾琳希丝和小爱及时施展了「光囚笼」。四道幽光捆住巨鳄四肢,让它最终落得了四脚朝天浮在水面上的狼狈下场。 “多谢协助。” 苏谭来到水面上,从箭袋里取出一枝箭矢人道地解决了巨鳄。 “不过我有忠告。沼泽中不总是能遇见补给,适当地狩猎能让你们走得更远。” 苏谭在及腰深的水中利索地收拾战利品时开口。 “好猎手适合单独行动。你们下次狩猎用不上的战力就在营地等待吧,没有合理的计划,你们会很容易死在沼泽里。” 那样的话要称之为「忠告」或许有些太过刺耳,然而无论是出于夜鬼族天生待人冷淡的性格还是沼泽居民生存经验的碾压,总之那些话让人不好反驳。 “确实,我们之后会注意。”所以六人也只好那样附和。 之后,苏谭放出信号引来了村庄中的其他居民。大家合力将巨鳄分割完毕带回村子,白谦之六人也顺利获得了在村子里交易的资格。 鱼干、鱼干、鱼干、鱼干、之后还是鱼干…… 白谦之在摊贩们些许期待的目光下摁着额头采购。 沼泽里常见的蔬菜兽肉稀缺,天气恶劣又不适合保存食物,与之相对的是水产资源丰富。基于那种环境会有大量鱼干他是有预料的。 但鱼干的占比未免太大了…… 比起兽肉白谦之是不喜欢吃鱼的。要问原因也很简单。异世界的鱼不比地球的鱼刺少。 在他那个年代地球的鱼——特别是淡水鱼,已经是一般人吃不到的珍惜食材了。替代它们的是人工养殖的某几种生存能力强但口感难以恭维的海鱼。白谦之由于出生于上流家庭和鱼这种食物姑且还算接触得多,生熟都有,不过到头来对鱼的好感度也就那样。 究其原因,除了让他对鱼产生阴影的生鱼片外,他还记得那群富人们和几十年前喜欢鱼刺少的地球人不一样,是专吃刺多的鱼并且以挑鱼刺为乐。白谦之个人认为那真是有够无聊的喜好。 在旅途中,偶尔他会和夜千辰夫妇交流几十年间地球的变化,连夜千辰也曾感概时代总会把一样又一样事物捧起来又狠狠摔下,毫不留情地碾进车辙里又在某一日特地从泥沙中将其捞起。 时代的变化如何他是不想搞明白,他现在只想搞明白要怎么在一堆形状各异的鱼干里做出选择。 “没选好吗。” 苏谭鬼魅般地在身后发声。 “搞什么,你这人走路没声音的吗!” 被吓得够呛白谦之一下子大声叫唤着从摊位前跳开。 “抱歉,不想打扰你采购的兴致。” “这种时候你不那么善解人意也可以的!” “有时间吗。” 苏谭忽然扯开话题,一如既往的淡然音色听不出意图。 “你要说这个……” “我有些想问你的事。” 她抢在前面说出后半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沼泽之民-其七 “所以,你想问什么?” 午后的村庄小道上,有两个人状似在散步。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白谦之不知道苏谭到底想带他去哪里。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这两姐妹的口粮,白谦之只好无视气氛强行发问。 “你。” 苏谭停下,转身,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考虑过要留下来吗。” “哈?” 拜托了,麻烦说清楚点否则会产生某种可怕的误会。 “我们都是地球人的后代吧。加上我妹妹很喜欢你,还有你个人的口感那一点。倘若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的话,我们会以不伤及性命为前提好好照顾你。” “请告诉我那是个玩笑。” “嗯?不喜欢吗。” “请告诉我这是个玩笑!” “啊,抱歉。确实是玩笑,我是想活跃气氛。听说人族总是会在说正事之前拐弯抹角。因为我们夜鬼族的性格并不讨喜,所以以人族的说话习惯交流也许会好些。” “说真的,你完全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善解人意也可以!” “交际技巧还真难把握。” 苏谭嫌麻烦似地发牢骚。 吐槽的点太多了白谦之深刻感到无力。 “当我求你,直接说正事吧。” “我们都是地球人的后代,至少那一点正确吧。” “确实。” “你是穿越者吧。” “确实……等等,你怎么知道?” “你的血告诉我的。” 苏谭将手指放在嘴边。 “只要尝过一次,我们就能永远记住其他种族血的味道。我有说过吧。我家的男人们对地球很感兴趣,不如说是十分痴迷。因此他们经常会离开家数年甚至数十年外出寻找有关地球的线索。” “执念好强……不过你也是第一次尝到地球人的血吧,怎么就能确定我是地球来的?” “我喝过高祖母的血。所以尝到你的血立刻就能察觉到你是纯血的地球人。” “被人说血统纯正还真是心情复杂……话说你是怎么能喝到她的血!” “我家的高祖母,很年轻就死了。” 苏谭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自顾自讲起了家族历史。 “高祖母是穿越者,从名为地球的世界来到这里。那时候我的高祖父是酗血成性,以屠杀为乐的夜鬼。他被其他种族的人重伤,一路流亡到沼泽当中来,然后和落到沼泽中的高祖母相遇了。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那两人居然在沼泽中共存下来,并且互相扶持,最终一起来到村子里生活。经过接引后高祖父才知道,她原来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异乡来客。” “高祖母是个很弱小的女子,遗忘了很多事,也没有成为勇者的资质,于是决定在沼泽留下和高祖父一起生活。也正是因为那一点,高祖母时常会满脸遗憾地念叨要是能一起回到地球,想起自己的过去,就能给家里人看看自己的故乡和更多有趣的事。后来她染病去世,为了完成她的夙愿,高祖父离开家踏上了寻找地球线索的旅途。离开前他提取了一瓶高祖母的血通过魔法保存,后代能凭它辨认地球人的气味。” “那你们家找到去地球的办法了吗?” 白谦之有些关心之后的事,说不定这能为自己回到地球起到助力作用。 “并没有。不如说家里的男人们这么多年来少有回来。即使回来了也一无所获。” “还真是遗憾……那你,也想去地球吗?” “不,我对地球没有感觉。” 苏谭摇头。也是,在如今这个世界里想准确找到哪个地方的资料宛如大海捞针,苏谭的家人却一直坚持着那个执念。对他们来说那或许意义重大,但对被抛下的苏谭和妹妹来说,产生想把所有地球人吃掉的念头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白谦之默默拉开了两步距离。 “别紧张,我不恨地球人哦。” 苏谭投来看穿人心的目光。 “即使没有那回事存在,夜鬼族的男性也是一副不顾家的性子。” 原来如此。感谢,不顾家的夜鬼族男子们。 “不恨地球也不想去地球,那你的目的是?” “我只是好奇地球是什么样的地方。” 苏谭那样回答。 “我家的母亲去世比较早,没能留下弟弟,因此父亲在离家之前嘱咐我要承担起寻找地球线索的家族职责。不过我只知道自己是地球人的后代,其他事都没有被告知。” “那会讨厌吧,被强加些什么职责的感觉。” “说不上讨厌,夜鬼族原本就是容易感到空虚的种族,有一份要操心的职责也好。只是妹妹年幼,我想至少先了解地球是什么样的地方再考虑之后要不要做那件事。” “这样吗。” 白谦之点点头,略微思索。 「地球是什么地方?」换做平时被人那样问起他恐怕会直接回答「是个无聊的地方」。 现在情况不同,既然是背负着长达百年的家族使命,要好好思索过后再给出回答才行。 “不好意思,我得先想一下怎么说。” “没有问题,明天我会送你们离开村子。即使没想好也没关系,我不会强求。” 苏谭留下那句话后先行离开了- ——地球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夜深了,凝视着天花板的白谦之在思考这个问题。 “还在想白天的事?”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是夜千辰。今晚白谦之和他商量过关于苏谭的事。 “是啊,在想应该怎么说。” “苏谭的祖先比我和凌落曦来得更早吧。具体早到多少年不太清楚,不过那时候的地球应该和我们两个人所处的时代都不一样。” “是啊。我在想是把我所处时代的地球状况直接告诉她还是告诉她从前的地球状况。前者可能会让她失望就是了。” “断了那个念头也好不是吗。原住民再怎么说都是不能离开这个世界的。” “说是这么说,我感觉这么告诉她有可能会被吃掉耶。” “哈哈。那就让她保有对地球的美好想象吧。” “只有想象真的好吗……” 白谦之低声嘟囔。 “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吧。” “哎,你现在的口气和那个混蛋数学老师好像,有点不爽。” “哈哈哈,睡吧。” 不远处传来翻身的响动,夜千辰那边没有再说话。 天色很快就在思索中转亮。 外面飘起了细雨,是个让人心情低落的天气。 苏谭一路送六人离开村庄,并在地图上标注了接下来要走的正确路线。 一直到快要分开时,她都没有提起过昨天那一茬,白谦之也没有主动开口。 “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某块干燥地面上,苏谭停下脚步。 “嗯,谢谢你这几天来的关照。” “没有,你们也帮上了忙。再见。” 苏谭转身准备离开。 “喂,苏谭!” 白谦之忽然叫住她。 对方缓缓转过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怎么说……地球,地球是个不用担心会迎来末日,也没有可怕魔物的美好世界。正因为那个世界太美好了,所以地球人很多都并不珍惜和爱护它。你的高祖母和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她那个时代的地球应该很美,很安宁,很适合居住。现在的地球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不过无论如何,地球是个很值得思念的地方。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嗯。这样吗。” 苏谭轻轻点头。 “是个值得思念的地方……我知道了。” 白谦之模糊间似乎看见她嘴角有了些许弧度,不过下一刻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其五 「啥?你说你要跟我走?」 男人的脚步奔过地下暗道。 现状已经脱离控制,明明是此等千钧一发之际,脑海中回荡着的却是百年前的话语。 「啊,老实讲我没打算要收下你呢……」 当时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摸着头摆出苦恼的神色,现在想来那时候或许是有些死缠烂打。 ——拜托了!带我走吧老师!我不想再做无用之人了…… 即便如此,百年前那一日,帕利露姆市的街道上,满脸狼狈的少年也还是擅自向那个男人跪下行了拜师的大礼。 「哎呀,真是的……我明白了,我会带你走。」 满脸胡茬的男人把少年扶起来,伸手胡乱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抓了一把。 「不过事先说好,做我的徒弟很辛苦。我姑且认为自己要求很高,而且旅途中大概会吃不饱,我的仇家好像也蛮多的……假如你只是单纯想找个人教你魔法的话,我可以引荐其他不错的沼泽魔法师……总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当时的少年坚定地说出过「一定要跟他走」那种话。 之后长达百年的时间里,恩师和少年的身份多有转变。少年逐渐成长为男人,恩师也一次又一次做出他无法想象和理解的事。 扪心自问,男人从未怨恨过恩师。 只是恩师的路似乎太过艰险,恩师的步伐似乎又太快。男人拼尽全力似乎也跟不上他。 所以那一天,靠在家门口喝个烂醉的恩师对从教会回家的他说了那样的话。 「做不到的话还是别勉强自己比较好……小子,政治不适合你,找点其他的事来做好不好?想离开拜尼亚伦,回沼泽或者帕利露姆也可以喔?」 好似伤感又好似恳求,放浪形骸的恩师少有那样低沉的神态。 ——我才不要输给你。况且师兄们也不适合做这种事,不是一样在努力吗。 那时的男人小声嘟囔。 「师兄们和你不一样……」 ——是喔。又说这种话。拜托你,偏心也该有个限度对不对?等着吧,我要竞选下一届哑肯大教会的主教,你说我不行,我偏要做给你看。你这个被王室架空实权的老头子就等着看我替你力挽狂澜。 赌气一般的男人越过恩师走进家,身后猛然传来类似酒瓶碎裂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喝醉。」 ——搞什么,喝醉了就快进来啊。 男人叹着气回去扶恩师。 ——一直站在外面会受凉。 「呵呵,是啊是啊……但我果然还是更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哎,真拿你没办法。 男人从屋子里拿出毛毯盖在干脆瘫坐在地上的恩师身上,然后和他一起坐下来。 ——喂,老头子。 「干嘛。还有,野心膨胀的你现在连老师都不肯叫一句了?真该教训。」 ——少喝点吧。 夕阳正在落下。 黄昏的光照在两人身上。 与暮色对视的青年和低着头似是躲避着什么的中年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头子。 男人叫了他第二次。 「哈……怎么了。」 对方没劲地含糊回答。 ——老头子你……为什么要在那个会议上发火呢。 轻声的疑问像落在水潭上的灰尘,无法引起一丝涟漪。 最终换来的也只有沉默和沉默。 男人提到的是前不久王室的改革议会。 当时,失去耐心的王室想采取强硬手段掌控沼泽中几个大都市的权力,使诸多想要推行但因会破坏传统那一点而被沼泽人强烈拒绝的法令能顺利推行。 在那之前的几十年里,王室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有身为王国宰相,同时在沼泽中声望也颇高的男人的恩师在沼泽与王室之间周旋。 几十年来,他的周旋没能取得王国想要的效果,反而是为沼泽人争取权益的激进态度让王室和他心生嫌隙。王室逐渐不再听取他的建议,决心要一意孤行。 因此他身为王国宰相,在那种会议上发了怒。 原本就被日渐架空的他在那次会议过后彻底失去了人脉和话语权。如今只是一个空有宰相之称的闲人,无法左右任何国家大事。 那天之后他就不再去王宫,终日在家与酒为伴,每天都醉得不像人样。 恩师是爱这个国家的,因此无法拯救这个国家的顽疾才会令他如此痛心。那一点男人能理解。 但恩师那样理智的人,究竟是为什么会那般反常地主动把自己送入绝境呢。 男人想知道恩师在想什么,但他也知道恩师多半不会告诉自己。 良久没有回答,男人转过头去看那边。 ——唉,睡着了吗…… 那一天过后不久,恩师用禁术杀死两位师兄并消失了- ——哒哒哒哒哒哒…… 男人脚步飞快,抵达位于地下的巨大封魔阵阵眼处。 这里是为了研究恩师和师兄们遗留下来的「重生灵药」而建造的封魔阵。假如服用灵药会带来什么不可预估的副作用,再怎么说也能利用封魔阵的强大功能压制。 底部已经聚集了拜尼亚伦里大部分还保有理智,接近突变边缘的魔法师。 看着其他人寻找救命稻草般的目光投来,男人一阵心痛。 ——原本他是不想用重生灵药的。 找到这份药剂的据点当初是他亲自攻下,第一时间也并未上报王国。而是在暗处偷偷进行研究。 那样做有两个考虑。 其一,男人想知道恩师和师兄们不惜假死也要脱离王国的监视,加入重生教派的目的。 其二,这份药剂若是被王国得知,不知道王室的人到底会怎么做。 毕竟从握有的资料来说那只是一份有违道德的禁药而已,与自己交手的重生教派魔法师也服下过那种药剂,确实能让人变得更强。 基于这两点,男人暂时隐瞒下了药剂的存在。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药剂被发现后,男人得到王国大力研发药剂的命令。只要有了这份药剂的力量,王室内能扫清沼泽中有反对意见的沼泽都市,外能加强投入深渊战场的战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男人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王室的命令和催促一道又一道,民众脸上的阴霾一天比一天更厚重,男人没有丝毫思考的时间。回过神来时药剂的研究已经通过了试用阶段开始全面推广,连王室中也开始有人服药。 拜尼亚伦迎来了久违的朝气,男人却越来越迷茫。 那一日回到实验室,男人盯着桌上的灵药许久。 「贤者大人,您怎么能喝下去呢!要是有副作用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助手的惊呼,男人对他微笑。 ——这终究是我发现并研究的药剂。要是有副作用,只有你们承担也太狡猾了。 「我们只是无能之辈,可要是王国出了什么事,能拯救一切的只有您啊……」 无能之辈…… 我又何尝不是呢- 压住涌起的苦涩与体内不断加深的怪异冲动,男人来到控制封魔阵的石桌前。 “对不起,诸位……” 仅仅犹豫片刻,男人赔罪的同时启动了封魔阵。随后他背靠着石桌坐下来,不去看下方人们的表情。 怪异感在不断加剧。 下方也逐渐传来怪叫。 男人费劲地从身后抽出带有抑魔咒文的短剑,对准胸口。 「做不到的话还是别勉强自己比较好」 最后一次回想起恩师那一日的面容,男人忽然明白了很多。 恩师的那些话,如今想来真是正确得令人难过。 ——老师…… ——直到最后,我也不够资格和你同行吗…… 男人闭上眼,双手发力-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二十章 灰色城池-其一 某顶黑色的宽檐帽被大风吹起。 它飞过长长的街道。 飘过屋顶。 和大树擦肩而过。 ——妈妈,有顶帽子在天上飞! 某家茶室中,有个小孩指着玻璃外的天空去拉和朋友品茶的母亲。 ——好了好了,等会儿我们就去买饼干,现在不可以任性喔。 当母亲转过头来看时帽子已然溜走。 ——真的有啦! ——好好…… 帽子还在继续风中的旅行。 它飞过守卫森严的住宅区大门,有几个鸠翼族的年轻卫兵想抓住它,它却和长了眼睛一样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继续向前。 它来到热闹的市集。 这一带被称为「渔人市集」。原本只是因为地势靠近城市的边缘处,刚好是有大量「鱼人族」歇脚与做生意的地段,所以叫做「鱼人市集」。后来也有不少其他种族的人在这里开店,慢慢地便从「鱼人市集」变成了「渔人市集」。 生活在这座灰色城市里的人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就像忙碌的摊贩们不会在意飘来的那顶帽子。 “所以说我才讨厌鱼人。” 市集的某处摊位边上,有三个人族青年。 站在中间的那个人正费劲地提着一个大布袋向同伴抱怨。 “说话的腔调阴阳怪气不说,还喜欢唬人买劣质商品,而且服务也不热情。” “多少带点个人情绪了。” 旁边的青年咯咯地发笑。 “没办法啊,就算是地球的黑心商人也……咦?” 青年话说到一半,目光投向脚下的地面。 在那里,有一顶做工精细的黑色宽檐帽。 “谁落下的吗?” 为了避免它在地面沾上更多脏污,青年把它捡起来。 “不知道,可能是风吹过来的吧。” “刚才的风确实有点大……所以说我果然对水产没有好感,鱼也好,鱼人也好。” “哈哈哈,回去吧。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这顶帽子怎么办?” “不知道……看上去像是城里人的东西。我们也进不去城,就先带回去,晚点送到卫兵那边吧。” “也是,让公主等在这种到处都是鱼人的地方果然不太妙。” “一直这么说的话鱼人们会伤心的喔?” “谁管他们啊。” 三个青年离开市集后不久,一位从身段与穿着便显得和这群鱼人不同的瘦高男子来到此处。 他从拥闹的摊贩和鱼人中间挤过,像是在寻找什么- 「咚咚——」敲门声响起。 “你们回来啦。” 早就等在门后的女孩欣喜地打开房门。 她要迎接的人有三个。 分别是面无表情的白衣男子、长相痞气的魔法师、还有正不断向那两人发牢骚的黑发青年。 “公主你还好吧?有没有鱼人上来骚扰你?有没有向你推荐什么劣质商品?小丫头她们还没回来吗?真是……让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待着不担心都难。” 青年一照面就开始问东问西,弄得女孩半懵半羞地回答:“那个……我还好……没有人上来过。” “啊,那就好。” 青年放下布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屋内的四人即是三个月前从沼泽聚落里离开的白谦之一行人。经过三个月的跋涉,这里是他们抵达的第二个沼泽都市「帕利露姆」。在沼泽语中意为「永不沉没的土地」。 这个巨大的都市由「地之贤者古拉加德·汀」所创造。据说那位贤者当时启用了一种自创的沼泽魔法,从水中升起巨大的地块填平了大量水域,之后在地块上建立了帕利露姆。为了纪念他,后人们决定以他法袍的颜色作为城市建筑的基础色调。 基于那样的历史和优越条件,帕利露姆成为了沼泽中干燥地面最广的都市,同时也是人口最多、种族数量最多的都市。过去的数百年里曾一直是旅人们游历沼泽都市的绝佳歇脚处。 白谦之一行人原本也想在这里休息半个月再启程,不过不晓得目前帕利露姆内部是出了什么问题,即使夜千辰出示了「证藤」六人也没能成功进入内部,只被允许在外围的渔人市集范围内活动。 ——怎么了吗? 艾琳希丝向旁边的两人投去目光。 夜千辰耸耸肩 “公主别担心,没事。只不过是这家伙买东西的时候被鱼人留下了极其不好的外交印象。” “原本就是嘛!爬虫族虽然长得是不好看,但至少人家诚实严谨,而且也不排斥人族。这群鱼人搞得就很火大,我就看了她一眼,她居然说我是色鬼!公主你评评理,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欸……我,我不知道呢……” 让女孩子来评价这种事属实强人所难。 “呃,那个是历史遗留问题,你别在意……” 夜千辰也不好向他解释曾经有过一段一些人族因为鱼人族天生身材匀称、样貌性感、战斗能力不强于是就大量俘虏鱼人族投入风俗业的时期。虽然是几百上千年的事了,显然鱼人族直到如今也没能解开这个心结。 不过两人毕竟不是原住民而是地球人,「因为我们各方面特征就和人族一模一样所以有那种误解很正常」——若是那样解释,白谦之恐怕会更生气。 “小丫头她们买魔法道具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 “真慢。明明比我们三个走得早。” 白谦之嘀咕的同时注视着放在面前桌上的黑色帽子。 根据规定,在渔人市集活动的外人晚上七点以后不能再出门。如果偷溜出去被巡逻的卫兵抓住,就要在大牢里待半个月了。现在的时间刚过六点,有那个原因在,今天要去卫兵那里一趟还帽子是不太现实。并且外出的小爱和凌落曦如果再过半小时还不回来,旅店关门就麻烦了。 “明天再去试试吧。” 夜千辰提议道。 “看看卫兵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公主恐怕也难得能来这里第二趟,不进去转转怎么想都太亏了。” “谢谢。” 艾琳希丝道谢的同时偷偷去看白谦之。 在这里休息半个月的提议最开始是她提出的,当然不是为了单纯的观光,而是为了某个目的。 不过现在这个目的还不能告诉其他人。更何况能否进城还是未知数。 小小的旅店房间内,气氛短暂地沉寂。 “公主,我们回来啦!白谦之他们……咦,你们居然比我们先回来?东西都买全了吗?” 推开门的小爱深表惊讶。 “应该我问你吧!在这种遍地是鱼人的地方你们居然去那么久?公主的安全谁来保证?” “啊?这家伙怎么了,对鱼人图谋不轨被揍了吗?” 小爱摆出一副对白谦之感到陌生的表情。 “哈哈哈,乐死我了。” 夜千辰没有回答而是大笑起来。 “我才不会对那种没礼貌的种族图谋不轨!” 白谦之大声抗议。无论怎么说现在他对鱼人族的偏见是根深蒂固了。 “说那么大声,你还真不怕被赶出去耶。” 大概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小爱也开始笑。 “哼,有什么了不起。” 意识到自己还住在鱼人族开的旅店里,白谦之认为比起大牢还是勉强和这些鱼人待在同一屋檐下会比较好,只能冷哼一声打开门回隔壁房间。 “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们两个也过去了。” 夜千辰站起来。 “你们三个也早点睡吧,明早再去卫兵那里试试运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灰色城池-其二 所谓的「证明友谊的藤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 ——「先生,如果再纠缠的话我们就得亲自送您离开帕利露姆了。」至少夜千辰在被两个鸠翼族卫兵架着赶出来时是做了那样的深痛觉悟。 不过这也不能怪卫兵就是。 逗留在渔人市集的这几天六人有刻意打听过情报。流传最多、信服度最高的传言是人们相信拜尼亚伦开启魔法高墙是想要隔绝外界与王都,任凭沼泽人民与深渊厮杀。最后再出手收拾残局,夺走沼泽人本就不多的话语权。 那种言论稍微深想便能意识到是谣传,然而早就不满王室做法的沼泽人才不会去深想那些。加上拜尼亚伦的魔法高墙开启后几乎无人进出,王室迟迟没有人站出来澄清,原本保持中立立场的人也会日益偏向谣言那一方。 有那个原因在,沼泽人民目前的排外心理与警惕心正空前强大。像帕利露姆这样的大城市,白谦之一行人这样的外人就算持有证藤当然也不太可能得到信任。 “啊,失败失败。” 夜千辰回到几人身边,挠着头叹气。 “看来我们是没法进去了。不好意思啊公主,结果还是没帮上你的忙。” “怎么会,原本就是我任性的要求而已,你别自责。” “嗯?公主想进去做点什么吗?” “那个你就别问了,是个秘密。” 夜千辰眯起眼睛替她回答了白谦之。 “神神秘秘的……既然进不去,那把帽子交给卫兵我们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老实讲,我不太想一直待在全是鱼人的地方。” “你还真讨厌鱼人啊。” “没错。” 白谦之那样答着,拿出帽子越过夜千辰往卫兵那边走。 “这个东西……喂!干嘛!我还没说什么呢,放开我!” 看上去卫兵们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并没有注意听白谦之说了点什么,面色铁青地架起他准备飞走。 “放开他。” 一直保持沉默的白衣一瞬间就把剑刃搭在了其中一名卫兵的脖子上,先不论这种行为以他平日里的性格来看是否过于冲动,至少剑刃的寒光与看不出情感波动的冷冽目光确实吓得卫兵只能站在原地。周围的卫兵察觉到骚动后立刻包围了过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走向并不太妙。 “等等白衣,把事闹大就不好了……” “请你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我们就按袭击事件来处理了!” 夜千辰赶紧满头大汗地去拉白衣,周围的卫兵也那样发出了警告。 虽然以六人的实力假如真的在这里打一架也不怕会输就是,再怎么说这里是沼泽人的地盘,夜千辰认为还是尽量别惹事比较好。 “哎呀,这是怎么了?” 突兀间,温和的男声打破僵持不下的氛围。 电线杆一般瘦而高的身躯笼罩在长长的棕色贵族风衣下,说是非人种族却又难得和人族的样貌相似。值得注意的是没什么血色,五官却生得意外平易的面庞。 「古灵族」。白谦之先前姑且有在某本介绍种族的百科全书上看见过这个十分罕见的种族。 论亲缘关系他们似乎和天生就掌握着原初自然魔法的「树人族」接近,不过这本质上是个人口数量稀少,同族之间几乎无法诞下后代,因而只能靠模仿他人谋繁衍的种族。 大概由于「人族」足迹遍布大陆且风评普遍不坏,现存于世的大部分古灵族族人都是以人族的外貌出现。因此眼前的男子多半就是一位变成人族的古灵。 “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大家别紧张嘛,先把武器放下好不好?” 男子摆着柔和的笑容安抚身边的卫兵,同时也把目光投向六人。 “预备贤者大人……是他们先找麻烦……” 架着白谦之的另一个卫兵告状道。 “你搞没搞错,明明是你们不听人说话就擅自动手!” 白谦之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奋力挣扎,男子在看见帽子时目光一亮。 “哦,这顶帽子……” “是我们昨天捡到的。我们只是想把它归还,立刻就会离开这里。” 队伍中的三个男人一个拔了剑,一个被架着,还有一个在不知所措,因此艾琳希丝只好站出来与这个貌似身份显贵的男子交涉。 “是我们无礼了。” 男子轻轻拍了拍卫兵,后者立刻放开白谦之低着头退开。 “我目前算是这城市的管理者之一,你们可以叫我斐亚。卫兵们给你们带来了困扰实在抱歉,另外我也得为这顶我丢失的帽子对你们表示感谢。” “……道歉我接受,叫你的卫兵以后多长长耳朵吧。谢就不用了,反正也只是顺手捡到的。” 白谦之揉着被扣痛的肩膀把帽子递过去。 “哈哈哈,客人说得对。几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帕利露姆吧,我想目前这座城市的戒严也给你们带来了许多误会和不便才对。不知道能否赏脸跟我一起去喝杯茶呢?” 斐亚把帽子戴上,说话的同时自然地对白衣投以善意笑容。被那样注视着,白衣只好默默地把剑归鞘。 以三两句就能轻松缓解气氛的外交手段来看,这位自称斐亚的古灵族男子确实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既有把礼数做周全,也能趁机盘问六人的来历与目的。 不过嘛,原本六人就想进城。有这个机会当然不可能不把握住。 “就是这里。” 斐亚带着六人来到一处别致的茶室,这里看样子不像是对外营业。门内的女仆见到他后也只是恭敬地低头随后离开做准备,没有开口过问些什么。 “这里是我私人待客的地方。气氛如何?假如客人们不喜欢这样沉闷的环境,我们也可以换一家普通的茶室。” “哪里,没有的事。这里的气氛很好。” 关心似地笑眯眯发问,实际上完全就把路堵死的聊天方式让白谦之不得不在心里对他感到佩服。 “沼泽的茶饮风格较为小众,也许你们会喝不惯。嗯,不知道几位客人是从哪里来呢?我这就让女仆去准备符合几位口味的茶饮。” “让您操劳了。我们是安戈班人,普通的清茶就可以。” 其他人在礼仪与气质方面显然不太过关,这里就由艾琳希丝全程与斐亚交流。 “安戈班……喔,要从那里抵达这边还真是不容易呢。” 斐亚不露声色地悄悄扫视众人一眼,招呼女仆端来一盘点心。 “这么问有些失礼,不过几位来到这里,是想参加十年一度的面具舞会吗?” “嗯,实际上我们在旅行中。不过打算在这里停留确实有那个意思。只是先前由于没能过卫兵那一关,已经准备提前离开了。” “那还请几位一定要留下来参加。就当是我自夸,帕利露姆的面具舞会可是参加过一次就终生难忘的盛大庆典。错过这样的机会,连我也会替客人们感到可惜。” 斐亚热情地邀请道。 “可我们这样的外人留下来……” “那一点请您安心。暂留的资格由我来解决。”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灰色城池-其三 “替我们解决暂留资格的事啊……” 奢贵旅店的床上,白谦之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先前茶馆的交流当中,他能察觉到斐亚一直在套话。当然艾琳希丝也有小心对应,结果显然斗不过他就是了。茶会结束后,六人就被对方安排到了这里来。 “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所以呢,你有什么高见。” 小爱坐在梳妆台前随口搭话。 “嗯,比方说他人也太好了吧。” “你是不被恶劣对待就浑身不舒服的变态吗。” “我没有那么说过。总之我觉得他作为政客人好得让我不舒服。而且住宿也一样,环境太好了反而睡不安心。” “你果然是变态。” “哎,和你这种小丫头说不清。其他人呢?我打个盹就不见了。” “白衣只扔下一句去四处看看,凌落曦在隔壁研究炼金术。公主和夜千辰出去了。” “他们俩一起出去……还真稀奇。” “谁知道。” “你不关心?” “拜托,公主又不是去哪里都需要监护人陪同的小孩子。” “哦?你这态度可比他们俩一起出门更稀奇。” 白谦之翻了个身立起来,阴阳怪气地绕着小爱上下打量。 “把你的变态视线从我身上挪开。” “嗯……难不成你已经病入膏肓放弃治疗了?” “我又不是离开公主就活不下去了!” “你不是吗。” “呼……可恶!” 看着小爱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白谦之笑着撑在桌边感慨。 “也是。自从离开安戈班以后我就觉得,公主其实不是什么天真软弱的人。不如说公主其实是很聪慧也很坚强的,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别看她那么柔弱让人不自觉地就想护在身后,说不定她一个人在外面旅行的话会比我强多了。” “你才知道啊。” ——你以为是谁擅自闯进了她的内心,给了她虚假的勇气啊。 小爱白了他一眼,同时在心里那样补充。 “既然明白公主有多好就给我好好感激她的温柔。” “干嘛啊。你们不要每个人都像想撮合我们一样,特别是你这个小心眼的丫头也要这么说的话就没救了。” “谁在撮合你们啊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 “那不然呢。你要我意识到她有多好,假如我真的意识到了,我向国王提议要娶她你也没办法吧。” “做梦,我才不会把她交给你这种不负责任的阴暗外星男。” “是喔是喔。不过话又说回来,公主嫁给勇者也很合理是吧。反正你们敬爱的国王是有说过要把她许配给我。” “你才不是什么勇者呢!你这种人是勇者这个世界还是毁灭比较好!” “对嘛,我也那么讲。不过别忘了——勇者的身份可是你们非要强加给我的。” 白谦之耸着肩走出了门,只留下一肚子火的小爱在原地生闷气。 尔后,是夜- ——睡不着。 白谦之在床上翻来覆去。 柔和的床垫使身体陷得颇深,有种在摇篮里的感觉,白谦之不太喜欢。房间也过于华贵,从一应俱全的家具到被子本身精美的刺绣装饰都让人安不下心。 这种情况容易胡思乱想。 一旦胡思乱想,就容易想起地球。 “出去走走吧……” 夜已经深了,白谦之估摸大概是晚上十点。虽然掀开窗帘的一角能看到外面仍然繁华的夜间都市景色,终究大街上流动的人影不比白天。 帕利露姆内部的都市区没有宵禁,全城都有鸠翼族卫兵巡逻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现在要出去逛是没问题。 “呼……有点冷。” 咕哝着多披了件长衫,白谦之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寂静的旅店房间里少了一个睡觉的人,夜色浓郁的帕利露姆街道上则多了一个闲逛的家伙。 “咦……” 走着走着,白谦之忽然把脚步一顿- ——小爱目前的心情很复杂。 这都要怪白天说了那种话的白谦之。 无论是眼前的幸福还是未来的幸福,小爱姑且至少是想艾琳希丝幸福的。 基于那一点,白谦之如若是个不解风情的蠢蛋,或者假装木讷不懂恋爱实际上在等女孩子倒追的坏心男,起码都不算太坏。 只是今天他说出的那番话,让小爱无端迷茫。 分明就知道公主的心意,也不是断情绝念的那种人,然而就像是要刻意忽略一切的那种态度真令人火大。别说他能不能保证公主以后的幸福,就眼前的幸福而言也根本太渺茫了。 擅自让女孩子动了心又不打算接受对方的心意,在意对方却又刻意保持距离…… “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深夜的街边长椅上,无法入睡的小爱沮丧地大喊。 “深夜扰民要罚款。” 一个让人莫名讨厌的身影停在面前那么说。并且还有让人莫名讨厌的语调。 “欸?” 小爱懵懂地抬头。 “所以说,半夜不睡你是在干什么。你爱上谁了吗。” 白谦之平静地发问。 “要你管,人渣……” 天晓得为什么,对他的那一肚子火在见到本尊之后就完全熄灭了。小爱没劲地缩了缩身子低骂。 “是是,我当然管不了你。” 对方递过来一个东西,还冒着热气。小爱第一时间没有去接。 “赶紧拿过去啊。手伸久了会酸。” 他催促道。 “什么啊……反正你肯定没安好心。” “唉,是该让公主教教你如何提高对同伴的信任了。炸肉饼,爱要不要。” “喔……” 小爱这才慢慢从他手上接过来。 夜风从街道上掠过—— 好冷。小爱打了个冷颤。 肉香味在鼻尖弥漫,肚子也饿了…… “早点回去吧,大晚上的你这种小丫头容易被盯上。出了事我可不会特意赶过来救你。” 白谦之没有多作停留,只是把身上的长衫解下来扔给她,自顾自地走了。 小爱望着那个背影怔住。 是那么说,她才发现一件一直都觉得很怪又说不出怎么怪的事。 那家伙啊…… 好像在哪里都和外界格格不入。 从前她总觉得是他自己在拒绝着整个世界,如今看来也不是性格的问题,那家伙就是无论如何都和别人不搭。好像原本完美的宁静街景里忽然挤进了一个寂寞得要死的人,怎么看怎么煞风景。 那家伙以前就是那样吗…… 以前在地球,他也是那么煞风景地勉强挤在每一种景色里吗。 “呼……我不管了,随便吧!” 小爱朝天空吐气,仿佛想把烦恼吐出去。 接着她捧起还有余温的肉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灰色城池-其四 帕利露姆的夜景十分耐看。 渐渐看不见几家店铺还开着的街道两边偶尔能看见几个坐在长椅上吃东西或是休息的住民,路灯里发光的是「月光虫」,一种沼泽特产的软体生物,先前在沼泽中也见得不少。这些小家伙发出的幽光类似月光,柔和的银色光辉笼罩着帕利露姆,给人一种安心感。假如稍微恍神,环境体感就有些像身处地球的西方小城市。 不过,今夜的风好像有点大。 都怪那个小丫头。 白谦之搓着手那么想着,一张传单飘到了脚下。 “那边好闻的先生~可以帮忙捡一下那个喵?” 不远处有个鹅黄发色的猫族女孩站在某扇大门前用乖巧的声音招呼。 好闻的先生……说的是我吗…… 白谦之蹲下捡起传单,上面用略显幼稚的花哨字体写着「天空剧团」。 歌剧团的传单吗…… “谢谢您啦喵!” 白谦之本意是走到街对面把传单递过去就继续逛,结果那个猫族女孩立刻热络地抱住他的手臂。 “呐,我说您啊喵~都走到这里了,要不要进去看看表演喵?” “不用了……” 白谦之只想赶紧先把手臂从那阵柔软的触感中抽离。这一幕要是被小丫头看见了,指不定回去向艾琳希丝告什么黑状。 “进去看看嘛喵~” 虽然那么说……对方在猫族中属于「似人种」,意思就是比起猫特征更像人族。体毛几乎消失,白嫩香软的身体找不到什么猫族的特征,只剩下极具猫科动物特征的瞳孔、一对毛茸茸的猫耳、还有此刻正竖在身后的猫尾。 说白了这不就是猫娘吗…… 几乎每个种族都有大量这样的似人种,比较有根据的说法是原先一些体毛较为稀薄的族人与人族通婚之后产下的后代逐渐带上了人族的基因,混血儿们也更多地和人族通婚,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似人种的来历白谦之不想多追究,不过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展现的女性魅力以及俏皮的尾音他认真地应付不来。 “我没带钱……” “遇到就是缘分,就当是我请您的啦喵!” 看来她是非要拉自己去看表演不可了。 “行吧,不过这是什么表演?” 白谦之姑且打算在被拖进去之前问问这个剧团的性质,免得之后被误会。 “很好的表演呢喵!可以欣赏到鱼人族姑娘的曼妙舞姿和悦耳歌声呢喵!” “鱼人?抱歉,我忽然没兴趣了。” “咿呀——您不要走呀喵!” 猫族女孩几乎是手脚并用挂在白谦之身上阻止他离开。 “您要是不喜欢鱼人族也有鸠翼族的表演,还有还有,爬虫族讲故事的剧场也有——总之有意思的演出很多,绝对能让您满意的喵!”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先听你说!麻烦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欸嘿,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个种族都是粘人精,看到气味对胃口的人就会忍不住喵。” 猫族女孩放开白谦之,用手指点着嘴唇好奇地绕着他闻闻看看。 “你在干什么。” “没有没有,就是对您好奇……请问您是那方面不行吗喵?” “拜托你别问这种没礼貌的问题!” “因为我还没见过对鱼人没兴趣的人族男子的说。团长说你们人族都是堪比「食梦魔」的性之恶魔呢喵。” “那你现在就见到了。况且那个一听就是污蔑人族的称呼我一定要纠正!” “那要进去看看吗喵……” 好好好,算是被你那个可怜巴巴的眼神俘获了。 白谦之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耳朵,引起一声娇呼:“呀,原来您是喜欢我这种喵……” “你误会了,只是好奇而已。” 白谦之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是没错,不过那仅限于宠爱。举止引起误会那一点十分抱歉。 哎,原本宁静的一夜就这么变得乱七八糟了啊…… 白谦之怀着那样复杂的心情被猫族女孩拉着进了门。 “对了,我的名字——是柯可萝哦喵。” 在带白谦之穿过门后向下走的一段阶梯时,女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柯可萝……好脆口的名字。” “那算是什么奇怪的夸奖啦。不过我很高兴喔喵。” 柯可萝在前面兴奋地摇着尾巴带路,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小孩子。 嗯,猫这种动物原本也就是那种跳脱的性格吧…… “呀吼喵!我回来了喵!” “柯可萝,教过你不要突然打开门还叫那么大声,会打扰到客人们的。” 柯可萝一打开剧场大门,角落里立刻有训斥声传来。 “抱歉抱歉,不过我拉到新客人了喵!” 原谅她吧。猫就是这样的动物…… “那就更不应该给新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训斥她的人从阴影处走出来,是一位有着天蓝发色的优雅美人。 很可惜是个鱼人。 “人族客人吗……” 对方也摆出不易察觉的嫌弃表情,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现在表演的是话剧,请您这边入座。柯可萝有向您介绍我们剧团的演出内容吗。” “有是有……感觉她说了一大堆反而不太搞得懂了。” “活泼是优点呢喵。” “柯可萝别插嘴。——总之客人就坐在这里吧。可惜的是今晚鱼人的表演已经结束了,话剧结束后剧团就会收场。想观赏歌舞的话建议明天早点过来。” “没事,我反正是被拉进来的。况且我比起歌舞更喜欢这种古典的话剧,能让人静下心来。” “品味还真奇怪呢。不过能让您满意就好。” 对方的小声嘀咕白谦之完全听到了。 果然鱼人再漂亮也没法让他有好感。 “那么我告辞了。” 对方礼貌地鞠躬后离开座位。 “所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白谦之瞥了眼旁边的柯可萝。 “我想和你一起看嘛喵。” “……你不是工作人员吗。” “已经下班了喵。” “随你吧。” 白谦之叹了口气,避开她期待的小眼神。 “好耶喵!” 柯可萝像宠物一样立刻挤进白谦之怀里。 “我说……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呢喵。” 对方摆着自然得过分的笑容,惬意摆动的尾巴时不时扫着白谦之的下巴。 “我说啊,你身为女性对距离感是不是……” 白谦之强忍着抓狂说。 “我懂喔。我不会和没好感的男人那么亲密,放心吧喵。” 对方俏皮地抬起头对白谦之甜笑,娇小的身躯一个劲靠紧。 没办法,猫就是这种动物……个鬼啊! 白谦之干脆不理她了,把注意力放在台上。 台上表演的似乎是帕利露姆本地的民间故事,由三个蜥蜴人主演。这些披着鳞甲的爬虫由于喉部构造特殊导致发音会特别奇怪加上用词别扭那一点时常说话会叫人半懂不懂,没想到在话剧这个领域居然格外合拍,连白谦之这种门外汉都能听入神。 不过—— 白谦之眼角的余光似乎在位置靠前的观众席上找到一个眼熟的高大背影。 他也在那里吗。 是巧合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灰色城池-其五 “啊,结束了……” 台上的蜥蜴落下最后一句台词,台下的白谦之也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哈啊——结束了喵?” 之所以那么说是终于可以摆脱某个在自己怀里蜷缩着打瞌睡的家伙了。 “嗯,结束了。请你下去。” “别这么冷淡嘛,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吗喵。” “抱歉,但我姑且是正人君子,会在意外界评价。” “真伤心呢喵。” 柯可萝不情不愿地慢慢从白谦之怀里离开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看样子睡得很舒服。白谦之真想让她给自己发麻的腿道歉。 “唉,也该回去了。” 白谦之撑着前面的椅子站起来,活动了下准备离开。 “明天还要记得来喔喵。” “我可没记得我答应过你还要来。” “我不可爱么喵。” “可爱,但和这件事没关系。” “为了我的可爱不能再来吗喵。” “不能。” “呜,被欺负了喵。” “装可怜也没用,我不吃这套。” “那就约好啦!我明天等着你喵!” 柯可萝说完后立刻跑开。 “喂!我不会来的!” 白谦之对着下方逃跑的她大声喊。 “如果你忍心让可爱的女孩站在外面等你一整夜的话喵!” 可恶…… 明天绝对不要来。 白谦之咬牙切齿地来到过道上,迎面与一个人对上视线。 “是客人啊。你也在这里看话剧吗。” “啊,嗯。算是吧。” “能和客人有相同的品味还真是荣幸。” 斐亚这家伙不愧是这个城市的大人物,说话还真是完全让人找不出毛病。 “这个剧团名气不大,不过话剧和歌舞功夫都算上乘。客人能找到它也算是一件好事。” “是还不错。不过日理万机的预备贤者大人会深夜在这里看话剧也挺令人意外就是了。” “哈哈,职位只是一份责任,工作之余我更喜欢过得放松一些。这个剧团我有赞助,假如客人之后再来这里观赏表演,提我的名字就好。” 斐亚浅浅对他致意之后,戴上帽子越过他。 停在原地的白谦之目光渐冷。 虽然还没有露出马脚,这家伙一定有某种企图。 白谦之并不是疑心病患者,然而向来对他人保留怀疑态度的生存方式让他很简单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言语与举止是否有奇怪之处。斐亚对六人没有显露出过防备和怀疑的态度,就算套话也仅仅点到为止,这种奇怪的分寸感让白谦之十分不适。 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被人握于掌心。要利用、放过、或是抹杀,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或许进城是个坏决定……总之一定不能对他放低警惕。 “回去吧。” 一直站在这里想也不是回事,白谦之自言自语着离开了剧团。 “白衣?你怎么在这里。” 一路散步回去的白谦之还没靠近旅店门口就认出了路灯下宛如雕像的男人。 “等你。” 对方简短回答。 “哎,好歹也旅行了这么久,我现在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死在外面吧。” 白谦之的牢骚白衣并未回应,只是一前一后和他一起进入旅店,回到房间躺下。 “白衣。” 黑暗中白谦之缓缓说话。 没有回应,不过白谦之知道他听到了。 “有时间的话,可以去调查一下这个城市和那位预备贤者吗。” “我有在做调查。” 对方那么回答。真可靠。 “那就拜托你了,哈……” 在外面折腾一圈,终于能静下来了。白谦之闭上沉重的眼皮,任由困意肆虐- 隔天夜里。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喵!” 白谦之刚转过街角,柯可萝就扑了上来。 “不是吧,你还真在等我……” “柯可萝是不会说谎的喵!” 对方迫切地摆着求摸头的表情,白谦之只好叹着气摸了摸她的头。 “今天不摸耳朵吗喵……” “好好。耳朵是吧。” “呜喵呜喵~” 听着柯可萝发出幸福的咕哝声,白谦之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会被谴责的坏事。 “快来快来,今天的表演一个都还没开始喵!” 柯可萝欢快地拉着白谦之往剧场跑,说到底白谦之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来。嗯……那种心情类似于前夜在街道上邂逅一只调皮的小猫之后,第二天还会想去逗一逗吗? 不过,作为宠物来说柯可萝好像有点太大了…… “哟,预备贤者大人今天也在吗。” 由于时间还早,剧场中的人不算少,只是斐亚的身材让人很容易就能认出来。他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那一点也很显眼。 “客人也来了啊。介意坐我这边吗。” 斐亚微笑着发出邀请。 “我倒是不介意。” 白谦之在斐亚身边落座,剧场中有不少目光投来。 “做大人物还蛮辛苦的对吧。” 白谦之对他调侃。 “哈哈,是那样。虽说做事会方便一点,也会不可避免地带来困扰。另外客人不用那么客气,可以叫我斐亚。” “那么请多多关照了,斐亚大人。” “我这边才是。待客之道如有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二人蜻蜓点水般简单地握了手。 第一场演出还未开始,白谦之打算再多问点情报。 “我很好奇,斐亚大人为什么只是预备贤者……按你的能力和大家对你的尊敬就算是现任贤者也不奇怪吧。” “哦,我忘了解释。那是因为帕利露姆目前并没有现任贤者。” 斐亚轻描淡写地笑着说。 “没有现任……” “嗯,这也是帕利露姆暂时不允许外人出入的原因之一。现任贤者半年前死于刺杀,目前包括我在内的三位预备贤者正在查案。谁能破获凶案,谁就会成为下一任贤者。” “原来是这样……斐亚大人居然把这种重要的事就这样告诉我一个外人,没关系吗?” 白谦之刻意在那句话中带了些不明的危险意味。 “哈哈,没关系,这毕竟是帕利露姆人尽皆知的事。就算我不说,你们也迟早会从居民口中听到。” 斐亚没注意到似地以微笑回应。 不妙,这个人很难对付。 白谦之看着对方毫无破绽的笑容,暗自紧紧心神。 迟早会听到……对方是知道白衣在调查城市了吗。 六人的行动会受到监视白谦之倒是早就想到了,只是白衣那种角色的侦察手段一般人应该很难能破获其真实意图。换言之——这里有了不得的高手。 “虽然外人说这种话也没用,不过斐亚大人,假如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事就来找我们吧。” 就算得到什么收获的可能性不大,白谦之决定打出直球。 “嗯,是呢,几位客人确实都是有本事的人物。不过我更希望我的客人们能没有负担地享受在这里的旅行,政治的事还请放心,我们这些无聊的政客会安静地处理好的。” 斐亚的话音没有落下,演出的鱼人就上台了。无法再继续对话,白谦之只好把注意力换到台上。 当然,就算没这回事白谦之也没打算继续试探。凭自己的城府要和斐亚这种游走于政坛的人精斗智斗谋好比以卵击石,白谦之姑且有那种自知之明。 无论如何,先看演出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灰色城池-其六 演出开始后,白谦之承认自己对鱼人的偏见或许是有些深了。 要登台演出因而起码在台上不得不保持完美形象那个原因固然有,刨除偏见,鱼人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动人。身材不必赘述,气质也好、歌喉也好、舞步也好,完全就会让人沉迷其中。看完演出白谦之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柯可萝会说「没见过对鱼人没兴趣的人族男子」那种话。 “哇,厉害诶。” 随着鸠翼族少年的空中特技演出开始,白谦之很快发现鱼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果然还是没上升多少。 演出一场接一场,身前身后的观众也时多时少,在注意到自己脖子很酸,于是扭着脖子调整坐姿时,白谦之发现剧场里的观众不知何时已经只剩自己和斐亚了。 台上的话剧刚好到打斗场面,空旷的场地中除了蜥蜴们的台词就只有刀剑相撞之声。 “我很喜欢这一段。你呢?” 斐亚忽然出声。 “嗯?抱歉,刚才我有点走神。” “没关系,需要我为你讲解吗?” “啊,你不介意的话。” “今天的话剧讲的是一位忠仆为主君复仇的故事。忠仆曾侍奉一位贤明的主君,国家在主君的治下繁荣昌盛。只是后来主君随着征战身体越来越差,也不再贤明。即使那样忠仆也深知着主君的难处,侍奉主君的决心不曾变动。忠仆将主君安顿好便外出寻找能救主君的药草。然而在忠仆找到药草归返之时,不忠的贼人们早已将主君囚禁在监牢当中,并且拥立了新的主君。不仅如此,贼人们还将主君的功绩捏造为新主君的功绩。愤怒的忠仆得知了这一切,决定要替主君复仇。” “还真是足够凄凉的故事。” “是啊。我们正在看的这一段是忠仆忍痛斩杀自己的手足兄弟。这两人曾师承一门,只是师弟误入歧途犯下弑师大错。忠仆为报师恩,更是为纠正师弟错误的道路,只能出手。” “那结局呢。” “结局吗,忠仆将师弟葬在了昔日一同修行的树下。” “不,我是问这个故事的结局。忠仆与主君的未来如何了呢。国家的未来如何了呢。” “呵呵,客人还真是心急。” 斐亚没有立刻说出结局。 白谦之还想再问,但随着金属相撞的震响,场上似乎演到了高潮段落,打断了他的发问。 ——呃!……兄长……如何要为不可复来之人拼杀呢…… 重伤的「师弟」说道。 ——愚弟,吾等武者上承君泽,理应以命复恩。下卫家国,理应忠决不二。汝等背君窃国,既无良知亦无气节,何故问吾! 「师兄」凌然而立,悲愤回答。 ——主君已近疯癫,吾等只想延续家国脉络,错在何处!兄修罗之貌,与主君之疯癫区别何在! ——毋需多言!背君窃国、弑师弃道,即是无可挽回之罪! 「师兄」挥泪斩下—— 随后,舞台静静拉下帷幕—— “客人如果对结局感兴趣,之后也继续来看吧。” 演出结束,斐亚站起身来。 “结局,很快就会有了。” “不打算透露一下吗。” “那可不算好作风,对吧?” 斐亚微微一笑,先行离开。 “确实。不过斐亚大人,我应该不会看下去了。” 白谦之凝视着幕布说。 “为什么呢。” 斐亚也没有转头,两人背对着背,旁人看来空气却有如一触即发的战场。 “因为在我看来他是愚仆。” “是吗。” “是。他的忠诚我佩服,但他只是想一心奉行自己的忠诚,全然被那蒙蔽了不是吗。再贤明的君主,一旦不贤也难免被推翻。再繁盛的王国,一旦倒塌也难以再建。无论君主是贤明或暴虐,仆人们是忠诚或不忠,说到底一直在受难的只有最底层的百姓吧。想复仇我可以理解,可是要拿家国大义做幌子的话,抱歉,我不是很能体谅这种做法。” 白谦之的话语回荡在空旷剧场中,气氛沉寂。躲在角落里偷看的剧团成员们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客人……” 斐亚终于慢慢地开口。 “你的见地真是让人叹服。” ——呼…… 感受到凝固氛围被打破,剧团成员们纷纷舒气。 “想到不能继续一起看话剧,还真有些寂寞呢。呵呵。” 斐亚挪动步子,留下这么一句- “居然能那样和预备贤者大人说话,你果然是让我一见钟情的男人,嫁给我……不,娶我吧喵!” 斐亚离开后,柯可萝从角落里飞奔出来扑倒白谦之。 “恕难从命……不,是绝对不行。” 白谦之忍痛扯着嘴角回答。没错。现在柯可萝在白谦之眼中的定义完全是属于「小女孩」那一类的。 “明明摸人家耳朵的时候就那么强势,不过坏心眼的男人我也喜欢喵~” “说到底你们作为被他赞助的那一方有必要胳膊往外拐吗。” 白谦之艰难摆脱柯可萝站了起来。 “我们是外来人。” 先前训斥过柯可萝的那个鱼人族女子带着其他一共七名团员走了过来。分别是两名鸠翼族少年、两名鱼人族少女、三名蜥蜴人。 “我们是流浪剧团,半年前才来到这里。当时我们只想在帕利露姆停留一个月,但随着贤者的被刺就只能一直滞留于此。和预备贤者大人相识是一个月后的事,他得知我们资金即将不足时赞助了剧团,还教给我们帕利露姆当地的故事用以表演,说是给我们带来困扰的赔礼。” “他还真是老好人啊。” “是呢。只是预备贤者大人的身姿,总让我们感到不安。” “因为他是古灵吧。那个种族确实还满神秘的。” “或许是吧……您对他的看法仅仅是如此吗。” “我也只是旅行的途中路过这里,运气好进了城而已。最多半个月就会走,交个朋友互相了解的时间都不够,能对他有什么看法呢。” “客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鱼人族女性摆正态度,严肃地对白谦之鞠身。 “倒……倒也不是不会听你们说。” “我的名字叫做苍,是这个剧团的团长。如若方便,客人离开时可否带我们一起走呢。” “哈?” 白谦之用傻掉的表情看着他们。 “我有说过,我们是流浪剧团。一直停留在一处民众很快就会看腻我们的演出。况且……我们实在不想继续在这里多留,由于凶案还没有结果我们这些人是不能擅自离开的,但如果客人能带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从她的神色看来不像是开玩笑。不过那种默认自己会遭遇无法想象的对待一般的觉悟白谦之完完全全要说讨厌两个字。 “也不是不答应你们……只是我姑且也算有同伴,而且还不少,我得和他们商量商量才好。况且我们带你们出去,预备贤者大人那边也得沟通吧。” “是。只要能带剧团出去,妾身会完全按照客人的指示来做。” “哇喔。团长已经做好觉悟成为客人的所有物了喵。” 柯可萝摆出暧昧的笑。 哈? 白谦之有点犯迷糊。 这么一看另外那两个鱼人少女怎么也一脸悲伤。喂,你们抹眼泪干什么啊! “等等等等等等……没那么严重吧!你们把我想象成什么了!我又不会迫害你们,干嘛都这样!” “那个……你们……你们人族不都是……以凌虐我们为乐吗……” 苍摆着羞耻的神色抬起头挤出令白谦之太阳穴直发疼的一句。 “所——以——说啊……你们全族人都应该好好改善一下对人族的偏见!现在马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灰色城池-其七 “唉……” 白谦之坐在房间里叹气。 “有心事吗?” 艾琳希丝的关切立刻就跟了上来。 “啊,公主在啊……抱歉抱歉,也不算心事。” “可以说给我听吗?” 对方直接坐了过来,把脸凑得很近。 最近她总是刻意这样,是哪里不对吗…… “嗯,也是说该和大家商量,不过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可以先和公主商量吗?” “嗯!我很乐意。” 尔后,白谦之把在剧团的经历讲给了艾琳希丝听。 “有那回事呢……” “是吧。所以很头疼。” “是呢。原来这两天你都在外面和剧团的女孩子过夜吗。” “不是,重点歪了!” “啊,对不起……” 艾琳希丝红着脸把头低下。 “公主,没事吧?” “呜……没事。” 白谦之决定无视那道令人动摇的娇恼呜咽。 “可以继续商量吗?” “嗯……” 虽然语气中感受不到闹别扭的意味,她还是没抬起头来。 “我在想,要不要再多接触几次。先看看这群人有没有什么目的,再决定要不要带他们出去。假如要带他们出去,斐亚那边还需要谈判。” “还要去吗?” “嗯,我是这么想的,公主你觉得呢。” “下次……请带我一起去!” 艾琳希丝不晓得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对她而言显得那般任性的话,白谦之却对这样的她猛然感到心悸—— “那,那一起去吧。” 可恶,那种感觉怎么回事…… 白谦之搔着脸颊尽量避免和她对视。 “我说啊。” “嗯?” 此时门外正靠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是不是越来越不妙了。” 小爱撑着额头说。 “有吗?我觉得很妙啊。” 夜千辰则满脸笑容。 “可恶……现在公主都会瞒着我一个人出门了,也不告诉我去做了什么,偶尔还会红着脸傻乎乎地发笑!快说!你这几天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可什么都没做。哎,无论是公主还是普通人,少女心的觉醒终究是不能阻挡的呀~” 夜千辰心情大好地离开门口。 —— 无论是在各种历史还是诸多口口传颂的故事当中,「公主」和「勇者」之间总是有着某种斩不断也看不见的暧昧联系。 其中「宿命」论一直饱受追捧,看上去「使命」、「注定」、「不可斩断的羁绊」那样的字眼确实足够神秘足够吸引眼球。其实刨除那些过分的包装,这种论调很好理解。因为人们总是喜欢最漂亮的结局,喜欢把最好的事物凑成一对。最美貌、最华贵、最能当得起「美好」一词的当然就是「公主」。相对的,最勇武、最强大、最有「英雄气概」的当然就是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勇者」。正是人们的那种心理,促成了对这两种人的「宿命」捆绑。 不过夜千辰作为学者比起「宿命」,更愿意相信朴素的真相。 「公主」这种人在某种意义上实际也代表着国家的颜面,各国的良好外交有一半都是冲着「公主」而去,因此培养一个品行与外貌皆优的公主就几乎成为了每位国王的必修课。然而在「公主」那个沉重身份下躲躲藏藏的,实际上也是一位少女。 比起尽量择优带来最良好影响的「公主」,「少女」们通常不会考虑太多,只会选择令自己心动的对象,只是那种诉求在诸多规矩与身份的束缚之下,多半无法得到满足。然而就算前者的影响力远大于后者,每位公主心中的少女也并没有消失,只是委曲求全而已。 在那种情况下,来自异世的「勇者」们给这群少女带来了新的希望。 他们或许大部分仍然和其他男人没有区别,仍然不懂如何呵护她们,但总有一些特殊的星星会带着异乡的辉光悄然落在某位少女的心中,点亮她的整片星空。 在失去归宿的那群异乡旅人面前,失去自主的「少女」终于能够战胜「公主」,能以自己的心情与之交流,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因此夜千辰认为——抚慰孤独旅人们的并非「公主」而是对世界充满期待的怀春少女。与之相对的,拯救笼中金丝雀们的并非「勇者」而是不受尘规俗矩束缚的天外之星。 无论戴上多少层枷锁,少女的心终会冲破透明的牢笼。 无论经历多少次挣扎,勇者的心也终会为了他人而燃烧。 夜千辰作为学者,相信着那样的朴素真相- —— 当天夜里,白谦之带着艾琳希丝前往剧团。 “客——人——喵~——” 果然那个「小女孩」级别的宠物猫又来了。好,这里就躲开她的扑击免得麻烦。白谦之那么想。然而—— “客人,摸头摸头喵~” 失败…… “欸……” 白谦之倒在地上都能看清楚艾琳希丝那张脸上的震惊。 “摸头摸头喵~耳朵也要,呼呼~柯可萝已经离不开客人的宠爱了呢喵~” 柯可萝毫不在意地自顾自胡闹着,白谦之很快就看见艾琳希丝脸上扯出某种幻灭的僵硬笑容。 “原来你的兴趣是这种少女……” “误会大了!” 尔后—— 白谦之在进入剧团后台的路上几乎是一边应付柯可萝的骚扰一边向艾琳希丝解释这家伙的性格,来到剧团后台时已经身心俱疲。 “哎呀,客人今天不去前面看表演吗,妾身这就准备茶点。” “妾——身?” 刚把误会解除的艾琳希丝这次甚至连音都拖长了。 “怎,怎么了……” 白谦之小心翼翼地发问。 “你们……” “所以怎么了公主,你别吓我啊!” “这位小姐在你面前自称「妾身」对吗。” “呃,好像是……那怎么了吗?” “鱼人族,只会对自己认可的主人或伴侣那样自称。” …… 白谦之的目光在苍和艾琳希丝之间来回转。 误会大了。 这次是真的误会大了。 “并不是您想的那样。虽然妾身有那种觉悟,客人却意外地是位奇怪的人族男子。” “请你不要把正直说成奇怪!” “是,您教训得对。” “拜托别用这种态度。总之公主你看,是你误会啦。” “嗯……我,算是了解现状了。” 还好,艾琳希丝很快就理解了全部。 “说起来,这位姐姐是什么时候进到后台来的喵?” 柯可萝没头没脑地冒出来发问。 “我和她是一起的啊一起的!你这只迷糊猫!” 白谦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抓狂地大叫。 “好凶喔。但是凶巴巴的男人我也喜欢喵~” 柯可萝把脑袋凑了过来。 “摸摸耳朵就消气喵?” “就算你那么说……” 耳朵动了。 可恶,被俘获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灰色城池-其八 “呜喵~” 有个家伙一直拼命想往白谦之怀里钻。 “呜喵呜喵~” 不过有艾琳希丝在场,白谦之这次没有纵容这只不懂分寸的宠物猫。 毕竟自己可不想在艾琳希丝心里被蒙上喜好少女的可怕标签。 “柯可萝,也该适可而止了。” “你说什么捏喵?” “不要想着糊弄过去。我说啊,你也该注意到自己是个女孩子了。” “我知道,所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喵?” “咳……” 白谦之对那回答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并且艾琳希丝那边有意无意投来的锥子般的目光也让他有够头疼。 “比起那个,今天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不会拒绝我喵。” “不行!还有,之前都是你擅自贴上来的!” “啊,我懂了喵。” 柯可萝忽然不再纠缠白谦之,而是笑嘻嘻地望着艾琳希丝对她做出「请」的姿势。 “这位姐姐也是你的宠物吧,早就摆着一副无法忍耐的样子了喵。柯可萝很大度,懂得分享宠爱,姐姐快快躺在这里吧喵。” “公主才不是宠物啊你这只糊涂猫!” “咦,不是吗喵。” 柯可萝满脸纯洁地对艾琳希丝询问。 你是要对方答你些什么啊! “不……不是的哦。” 艾琳希丝小声回答。 “可是你分明很想被宠爱吧喵?” “苍……拜托了。” “是。” 苍心领神会地把柯可萝提走。 得救了…… “受欢迎也很辛苦呢。我果然,还是回去吧?” 白谦之正苦恼地用双手撑着额头,偏偏这时候艾琳希丝要那么说。 …… 白谦之抬起头来持续望着她。 “欸……我脸上有什么吗?” “公主。” 白谦之站起来,把手轻轻放在她头上揉动。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模样真可爱。 “那个,那个……” “讨厌吗。” “并不讨厌,只是身体会发软……那个小妹妹的话你当真了吗……” 白谦之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手慢慢收回来,又向她递过去。 “我们去前面看表演吧。” “嗯……” 艾琳希丝怯生生地抓住那只手,对方立刻有力地回握。 “走。” 白谦之走在前面,她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的心情。 但她也庆幸那一点。 因为此刻假如被他看到脸的话,自己的心思就完全暴露了- 结果,原本打算的接触以两人看了一夜演出作为结局。 白谦之回到旅店躺下后也仍在想斐亚的事。白衣这几天的调查结果和他从斐亚那边了解到的情报基本一致,有这种情况发生就代表城中的情报网络几乎全部是被斐亚所掌握。另外两位预备贤者基本在市政厅忙于政事,也并不如斐亚那般活跃在外界。 不过,白衣并非一无所获。 根据渔人市集某条水路暗桥下的鱼人黑帮青年所说,前任贤者被刺杀并非出自政治目的,而是为了一个物品。那个物品,似乎和葛温顿家族有关。 更多的情报鱼人黑帮青年并未多做透露,不过他明显知道更多。 就目前看来,斐亚似乎极力地不让白谦之等人插手这座城市中的事。白谦之在这里转换了思路,斐亚的友好态度也许并非出于轻视,相反是很重视他们这六个外来人,因此不想让他们也参与其中,导致他原本的某个计划失败。 老实讲,如果不是白衣查到了和葛温顿家有关的情报,他才不想掺和这个城市的事。物品那边的情报已经拜托白衣继续深入帕利露姆的本地黑帮进行调查,而白谦之在闭上眼前,决定还要再去一趟剧团- “客人喵!” 今天的柯可萝一如往常地在街角等白谦之。 “我说啊,柯可萝。我记得姑且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白谦之无奈地一边摸着柯可萝的头一边说。 “有喔,是叫白谦之喵?” “嗯,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还有,拜托你别带那个尾音。” “两个都做不到喵。” “啊,随你吧。你们剧团里的人今天都在吗,我特意来这么早,还没开始准备演出吧。” “还没有,嗯……今天另外一位宠物姐姐没有来吗喵?” “她不是宠物!” “她看上去很寂寞哦,你平时有好好宠爱她吗喵?” “……寂寞,她吗?” “嗯,因为柯可萝是猫,观察力很好喵。” “我宁愿不相信你的观察力。” “什么意思喵!” “总之,带我去见你们团长。” 白谦之决定暂时不要和这只宠物猫继续这个话题。 稍后,剧团后台—— “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你们剧团的成员背景。” 白谦之直截了当地对苍提出自己的诉求。 “毕竟要带你们出去,总得先让我多了解一下你们是否可信。” “还真是严格呢。” 苍对于那种说话的方式没有表现得讨厌,不如说比起油嘴滑舌的男人她就刚好喜欢白谦之这种性格。 “客人就不怕妾身说谎吗。” “那点我会自己判断。” “呵呵,假如人族男子都像您一样,或许也没有妾身想象中那么邪秽。” “我再说一遍,你们全族人都应该立刻好好重新认识一下人族。” “那么妾身接下来会开始一个个介绍,可以吗?” “开始吧。” “首先是妾身自己。名字客人您已经知道了,妾身在创建剧团前生活在「湖之国简耶耳」。” “靠近西方吗,那边现在已经沦陷了吧。” “不错,虽然是内陆与外陆交界处的繁荣小国,但受到沉褐深渊的冲击后几乎没有多少抵抗之力呢。为了逃离深渊也是为了谋生,妾身不得已带着两名同族妹妹走出故乡。她们的名字分别是「青」和「荧」。” “了解了,之后呢。” “柯可萝是主动加入剧团的喵!” 在苍继续介绍剧团成员前柯可萝就擅自开口了,不如说她能忍住才怪。 “柯可萝……” 白谦之摆摆手制止了苍的训斥。 “没事,让这孩子继续说吧。” “柯可萝才不是孩子,早就到可以生孩子的年纪了喵。” “是是,赶紧继续说下去。” “柯可萝呢,是在古路尼出生的喵。” “那个「学士之国」古路尼吗?有听说过,好像离安戈班不远……” “柯可萝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了,被很多人收养过。不过古路尼的那群学者一个比一个无聊,于是柯可萝就打算离开那里自立谋生喵。” “还真是猫会做的事……之后呢?就进入剧团了吗。” “准确来说是被团长收留的喵。” 柯可萝摆着俏皮的鬼脸说。 “你不是要自立谋生吗喂!话说其他人都会点才艺,结果你作为看板娘连拉人气都不用心啊。” “看板娘是什么喵?” “不要觉得你可以糊弄过去。” “柯可萝很有用的!剧团的所有传单都是柯可萝画的喵。” “怪不得那么幼稚……好了好了,下一个。” 之后,苍大概介绍了其余的剧团成员。这些人的出身与国家都不尽相同,不过有着同样的一个特点:无法继续留在故乡,只能踏上旅途。 “好,我会带你们出去的。另外就当我是好奇,出去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是呢……会接着四处旅行吧。” 苍含蓄一笑。 “故乡已经是我们无法去奢求的地方了。这个世界假如没有新的勇者降临,恐怕不久后也会面临毁灭。事到如今想去改变那种得过且过的想法,或许也有些难呢。” “有些难吗……” 白谦之叹息中的深层意味苍肯定是听不懂了。 因为这位漂泊的剧团团长并不知晓,面前的青年即是他们翘首以盼的「勇者」。 同时,也是一个不知会去向何处,不知要如何寻找归宿的流浪之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灰色城池-其九 艾琳希丝公主最近状态不对。 偶尔在旅店不算宽敞的走道上和她正面遇见时会忽然低着头快速走开;和她打招呼也支支吾吾;时常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或者忽然脸红;有时还能感受到她从背后投来的莫名凝视—— “我说,公主是不是病了啊。” 让人最头疼的是让她产生这些异常状态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满脸烦恼地问了那种问题。 小爱猛地从房间的角落站起来,越过正打算回答那个问题的夜千辰,揪起那家伙的领口。 “喂,干嘛!” “呼……你去死公主就会好起来了!” 抛下那样的话小爱摔门离开,只剩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怎么搞的,小丫头也病了吗……” 白谦之尽力把领口复原的同时对夜千辰抛出第二个问题。 “女人心这种问题你确定要问我吗。” 夜千辰的表情明显就是在看乐子的表情。 “哎,最近是怎么了啊……身边难对付的女人越来越多,连公主也变得奇怪了。” 白谦之放弃似地一下子倒在床上发起牢骚。 “道阻且长哟,少年。” “你不会打算袖手旁观吧?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前辈和老乡吧?” “好好好,我帮我帮。最近两天你就别去那个剧团看表演了吧,快要到面具舞会开始的日子了不是吗,公主很期待那一天。” 说来是那样,这些日子里白谦之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剧团坐坐,其中大半原因是柯可萝为了见到他而绞尽脑汁想出的各种胁迫。没办法,白谦之就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孩子气的家伙。 “好像舞会是后天吗?” “没错,下午你陪公主去买面具如何。参加舞会,一副符合气质的好面具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最近几天完全和她搭不上话……” “哈哈,放心,我会替你说的。傍晚你在门口等公主吧?” “哦,嗯。” 白谦之那样应付着,联想到柯可萝先前说过的话和艾琳希丝最近的怪异举止。 或许最近确实太忽视她了吗……说来会第一时间产生那种自恋想法的自己或许也该清醒一下了。 “哎,我出趟门。” 白谦之拍拍脸振作精神,姑且打算先去和柯可萝解释一下。 是不擅长应付那家伙啦……可是放着她不管也许真的会站在街道上期盼地等自己一晚上也说不定。白谦之始终觉得对那种爱撒娇的角色那么残忍会产生负罪感。 “哟,柯可萝。” “是白谦之喵!” 两人在街角互相招呼。 “好稀奇,怎么今天忽然开始叫我名字了。” “嗯嗯……一时兴起?今天来这么早是特意来宠爱柯可萝的喵?” “抱歉,不是。而且这两天我暂时不会来了。” “什么喵……” 柯可萝听完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柯可萝,我想问你一件事来着。” “喵?” “你说过的那个寂寞的姐姐啊,她真的很寂寞吗。” “柯可萝不会说谎。你肯定都没有怎么宠爱过她,真是坏男人喵。” “被你这么说还真火大啊。哎,总之我打算这两天好好地陪陪她,就不来了。” “呐,白谦之。那位姐姐对你重要喵?” “重要……” 白谦之呆在原地。 艾琳希丝对自己来说重要吗? 他姑且认为肯定不止是普通朋友那种程度,比起其他女性也确实更在乎她的感受。可是要说有多么重要似乎也有嘴硬的嫌疑……说到底「重要」又是指哪种范围和概念呢? 不行,头开始痛了。 “白谦之,柯可萝是独立的猫呢。” 柯可萝及时打断了白谦之一团乱麻的思维。 “啊?” “柯可萝,喜欢白谦之。” “好好,感谢你的喜欢。” “可是柯可萝知道白谦之不属于柯可萝。” 语气略微变沉了。 不过白谦之马上注意到的不是这一点,而是那个标志性般的尾音消失了。 白谦之转头去看柯可萝的表情,对方摆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淡淡微笑。 “遇见白谦之柯可萝很心动,和白谦之在一起柯可萝很快乐,从白谦之这里得到宠爱柯可萝很幸福。可是呢,因为柯可萝是猫,所以即使没有白谦之,柯可萝也不会伤心。” “你能这么说就帮大忙了,不过怎么我的烦恼没有消散的意思。” “因为她不是猫。” 柯可萝把一只手放在白谦之胸口。 “猫讨厌束缚和沉重的东西,所以猫只会寻求浅薄的宠爱。对猫来说,喜欢的人就和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看的景色一样。随便体验一下都会满足,即便失去也没什么。她和柯可萝不一样哦。所以白谦之也不要像对柯可萝一样,只是偶尔摸摸她的头,给她短暂的宠爱。一直被那样对待,她当然会寂寞。” 柯可萝收回手,欢快地往回走。 “再见啦喵!” 仿佛就像是没说过那些话一样,柯可萝的表情自然而轻松。 因为她是猫吧。 “哈哈……” 感受着自己现在而言唯一算得上「诚实」的心跳,白谦之忽然从喉咙中挤出几声扭曲的笑来- 深红的夕阳把天边零落的几朵云彩也染成了一样的色彩。 白谦之按照约定在门口等待艾琳希丝,不过由于夜千辰没有说明具体时间,他只好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杀时间。 是说。白谦之一直有那种习惯。 学生时代他也会那样望着人群发呆,不是说有心事,只是单纯地发呆而已。 也是因为这个习惯才会被那个不正经的数学老师搭话。 眼前走过的人群形形色色。有大概是外出采购的爬虫族家庭主妇(他是从着装来判断的)、急匆匆往哪里赶的人族职员、勾肩搭背商量着去哪里喝一杯的甲壳族男子们、飞来飞去巡逻的鸠翼族卫兵——然后一个身影遮挡了视线。 嗯。从端庄的站姿看得出是经过了严格的礼仪教导,黑白色调的礼服与流泻至腰身的金色长发能说是绝配,胸口前的蝴蝶领结和脸颊上微微的红晕是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加分项…… “啊,公主你来了。” 白谦之立刻回过神来。 “嗯,你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她的状态仍然和前几天一样。就算搭上话也没有看向这边,仿佛随时都会像之前一样逃走。 “呃,夜千辰没和你说细节吗?” “没,没有……他只说你叫我来这里……” 好,买完面具回来揍他一顿吧。 既然会给自己下这种又老又俗套的陷阱,想必对方也早就有被揍的心理准备。到时候就用白衣先前教的那招「轰钟劫鼎」狠狠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脸肿得没法去参加舞会。 不过现在还顾不上他。 虽说恋爱经验为零,对同龄异性的了解也稀薄得可怜,然而白谦之并非一窍不通的蠢货。既然事态发展成了自己的邀约,那么就不应该让对方继续不安下去。 “我们去买面具吧,公主。” “欸?” “舞会好像是后天就要开始了,公主还没有买面具吧?” “是还没有……” “介意和我一起去吗。” 白谦之向她伸手,对方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牵住,因此他只好收回手骚了搔脸颊。 “嘛,假如更想和小丫头一起的话我也可以去帮你叫她就是……” “我,没有那么想!” “那要走吗?” “嗯……” 于是黄昏的帕利露姆街道上,有这样一对旁人看了会大叫「好别扭!」的青年男女往面具摊出发。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灰色城池-其十 “喂!那边的小姐,要来看看我家的面具摊吗!全都是手工制作的哦!” “来看看吧,我家的摊子上有很多适合您的款式!” “这里这里!” 帕利露姆的城区一角,夜市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面具摊。夜晚的人流量出乎意料地大,摊主们戴着面具销售的样子也颇有当地风情。 然而乍一看,和谐的人群中有两个别扭的人。 “公主有想好要买什么样的面具吗。” 为了缓解两人之间说不上的奇怪氛围,白谦之望着面具摊寻找话题。 “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喜欢简单一点的。嗯,说起来我们地球好像也有面具舞会,虽然性质不太一样就是了。” “这个世界也融入了很多地球的东西呢。” “嗯,是这样。” 白谦之在一个摊位前停下。 “公主,这个面具如何?” 从摊位上取下的是一副纯白色调的木制面具。配有咒文形的樱色条纹与树枝样的装饰。 “这位客人眼光真独到,它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戴着猫面具的兽人族老板(大概是狼)立刻趁热打铁地推销起来。 “反正无论我拿哪一副你都会这么说吧。” “哪里哪里,这副面具和这位小姐也很搭嘛。不仅如此,它还是一对呢。” “一对?” “没错没错!这是仿造始光巨树的枝条所作的双生面具,据说当年的地之贤者曾经是哑肯国的预言长者,亲临巨树脚下见识过它的伟岸身姿。回到帕利露姆后地之贤者在第一次舞会上佩戴的就是以巨树掉落的枝条为基础制作的双生面具。那意味着在巨树的包容之下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还真浪漫。不过我只在乎合不合适,可以试试看吗。” “当然!况且以这位小姐的气质无论戴什么面具都不会差的!” “公主,要试试吗。” “嗯。” 艾琳希丝原本是想去接它的。然而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被一双手扶住了。 “不要动。这个戴起来会比较复杂,我来帮你。” 那双手的主人轻声说。 “嗯……” 离得好近……身体要发软了…… “好了。” “合,合适吗?” 艾琳希丝透过面具对他投去扭捏的目光,幸好那种姿态他没有注意到,只是在认真地看面具。 “什么,简直就是天使嘛!” 老板抢先夸张地发出了赞叹。 “那,那个!您太过誉了。” “喂,别抢我的话。” 白谦之安抚似地帮她扶正面具,然后摆出柔和的笑。 “别担心,很好看。像天使一样。” “真的吗……” “嗯,真的。” ——眼前这个青年的笑容,艾琳希丝见过很多种。 但大部分笑容都只是他勉强摆出来,为了应付他人而做的苦涩行动。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很少,很少有过真正高兴的时候。 因此,她也可以通过笑容来轻易断定。 此时的白谦之眼中,自己或许真的像天使一样。 “快快,你也戴上另一半吧。” 老板兴奋地催促着白谦之戴上另一半。那是副黑色主调的面具,装饰树枝的位置在另一边。气质不如白色面具那般柔和,给人一种厚重感。 “哎,原本性格就挺阴暗了,戴上这种面具会给人一种‘这家伙绝对不好相处’的印象吧。” “哪里哪里,不会的。说到底客人作为男方就是要有这种震慑感才和这边柔弱圣洁的女方般配嘛。” 在老板的怂恿下,白谦之发着牢骚戴上了它。 “来来,两位站到一起。” 老板拉着两人并肩站在摊位前,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摇着尾巴摆出肯定的大拇指。 “啊,散发着可怕气场的黑色骑士和让人不自觉就生出保护心理的白色公主,这对面具简直就是为你们而生的!它们能找到你们这样的归宿,作为创造者的我就好像有种女儿嫁了个好男人的欣慰感啊!” “欸,是这样啊……” “公主别被他骗了。” 白谦之及时把艾琳希丝从对方的话术中拉了出来。 “我姑且先问一下,这对面具卖多少钱。” “不多不多,十万尼特!” 老板笑容灿烂得如同春天的鲜花。 “嗯。我们走吧,公主。” 白谦之取下面具就准备离开。 “喂!等等!你们要放弃?我刚才说的可不是假话啊,你们真的很适合它们啊!” “所以呢。既然真有那么适合不如送给我们?” “哎呀,虽然适合但我为了它们也付出了很多精力,你突然这么说可难办呢……” “谁管你难不难办啊。这假如是地之贤者制作的原品还好,花一千金去买一对仿制品面具,你比鱼人还黑啊。走吧公主,一千金都够我们包下好几个摊子了。” “嗯呢。” “等等,这位小姐……” “劝你还是别费劲了。至少买东西这件事上是她听我的。” 白谦之没有丝毫犹豫地牵起艾琳希丝就动身了。 “八万……八万尼特!买吗!” “公主,我们再往前走远一点吧。” “好。” 没有理会从背后传来的绝望喊叫,两人越走越远。 “那个……” 直到一口气走到了夜市另一头,白谦之打算在长椅上坐下时,艾琳希丝才终于鼓起勇气问:“我们,不多逛逛吗?” “啊,不用了吧,我看上那对面具了。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买下来。” 白谦之拍拍身边的长椅对她笑着说。 “欸,可是卖那么贵呢。” “放心,等我们回去他就会改口了。这些油嘴滑舌的奸商为了让人买下他们的天价商品扯什么胡话都不会脸红,但是像这样吊着他,之后再过去出一个他接受不了的低价,他自己就会把合适的价码报出来的。” “喔,是这样呢。” 艾琳希丝也在长椅上坐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自从搬出王宫后,有关购物与家务方面的事全是小爱替她一手操办。虽说她也不是对物价没有概念,然而身为公主总不可能在摊位上与人讨价还价。或许今天那个老板也是猜中她身份尊贵这一点才会抛出那么吓人的价格。 “谢谢你。” 艾琳希丝小声对白谦之道谢。 “嗯?” “谢谢你教我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呢。” “公主毕竟是公主嘛,不用太在意这些。说到底要你亲自出面去和市井商贩讨价还价的话,那也太掉身份了。” “我,我没有那么娇贵的。其实一起踏上旅途后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很没用,队伍里的大家都有擅长的方面,只有我什么方面都起不到作用。我也想……为你们多做一点事。” “公主是担心自己拖了我们后腿吗?” “嗯。一想到这些,我就有点不安呢。” “没事的。” 白谦之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 “公主的存在本身就给我们带来力量了。” “这种安慰的话就算对象是我也没用的哦。” “是真心话。公主作为一个国家的储君,肯冒险跟着我们一起走这么远已经是很需要勇气和魄力,很了不起的事了。因为有公主你支持我才能坚定寻找线索的决心,小丫头也一定很感激你能陪她一起来。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没有贡献。你能和我们一起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贡献了。” 第一百三十章 灰色城池-其十一 过去像是一张曾被装进相框好好珍惜过,不知何时就已经丢在了角落里的泛黄老照片。 不知怎么的,白谦之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大概是白敬之刚出生那会儿的事。 幼儿时期的白谦之是个意外懂事的孩子。 品行优良、待人礼貌、做事细致。从不会忤逆长辈,即使与玩闹也仅止于不会让家人担心的程度。 正因如此,外人眼中堪称完美的白谦之才一直没有能够分享烦恼与喜悦的对象。 学习时是一个人,空闲时是一个人,玩耍时是一个人。就算偶尔会被同伴叫出去,也仿佛一个与融洽气氛无关的看客。 那时候渐渐忙碌起来的白家父母注视着白谦之小小的孤独身影,决定要给他带来一个惊喜。 “假如谦之要当哥哥的话,是更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母亲先是那么试探他。 “不知道。” 年仅四岁的白谦之正在摆弄手中的书,没有回头地应答。 “就是说啊,爸爸妈妈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你,乡下能一起玩的小朋友也不多……谦之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吗?” “我不孤单哦。” 白谦之转过身来看着母亲。 “家里也有爷爷奶奶在。” 「不孤单」 无论是出于对父母的理解还是真实感受,那短短的三个字从一个处于最需要他人陪伴时期的四岁孩子口中说出来,都足以撕碎做母亲的心。 一年以后,白敬之出生了。 那一天白谦之被父亲带到母亲的产后康复病房里,那个画面他记得格外清晰。 干净的单人病房墙壁上画满各种可爱的涂鸦,阳光从外面满满地撒了进来。靠坐在床上的母亲抱着一块婴儿被,将它笑着递给站在病床旁的白谦之。 “谦之,他就是你的弟弟,他叫敬之。” 听着母亲的提醒,面对脆弱的新生命显得手足无措的白谦之只是一味愣愣地看着眼睛都还没睁开,五官好像都凑成了一团,脸上红扑扑的弟弟。 “你以后就是哥哥了。” 父亲在身后拍了拍他。 “身为哥哥,弟弟以后就要由你来陪伴,由你来保护。” ——我是,他的哥哥吗…… 没有实感的白谦之反复地在大脑里重复这句话。 “可以摸摸他吗?” 白谦之小心地问母亲。 “可以哦。” 稚嫩的手伸向婴儿被中的新生命,白谦之想好好摸摸他的脸,好好看看这个今后将是自己弟弟的人。 接着,另一只更加稚嫩的手像是下意识般抓住了他的手指。 在那一刻,年幼懵懂的白谦之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一道无法言明的羁绊似乎已经将自己和眼前这个新生命紧紧联系了起来。 也是在那一刻,白谦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这份羁绊- “唔……” 大概是人群的吵闹声或者摊贩的叫卖声吵醒了他。 睁开眼时,立刻和一个视线对上了。 视线背后是帕利露姆的夜空,后颈有被什么柔和的东西托住的感觉。 结合这些来看——没错了,是那个东西。 膝枕啊。 这里是帕利露姆的街边长椅,那么提供膝枕的对象也不用多想了。 自己大概是坐在长椅上打起瞌睡后靠在了艾琳希丝那边,然后被她顺势拉了下来。 “有休息好吗?” 对方率先带着担忧的微笑发问。 “啊,抱歉,我犯迷糊了。” 心神归位的白谦之下意识想立起来,不过被阻止了。 “没关系,再多休息一下吧。” 艾琳希丝的手轻柔地拂过眼角。 “你睡得很不安呢。” “不安……” 白谦之这才注意到眼角的湿润。 在梦里哭了吗……真不像样啊。 “很想他吗。” 她问。 这种时候撒谎也没有意义,对方大概全程盯着自己的睡脸。白谦之只好微微点头。 “嗯,梦到他了。” “对不起。” “哈?公主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总是自顾自地说想要你开心,这种时候却无法为你做些什么。” “公主啊。” 白谦之举起手要她别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的待遇要是放在地球,是会被人嫉妒到挨揍的程度喔。” “欸?” “所以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就连我也会被良心谴责的。” 他就那样开着玩笑顺势坐了起来。 “我大概睡了多久?” “唔,我没数,应该有半个小时?”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白谦之拍拍脑袋站起来,二人又慢慢地往回走了。 ——此时此刻,帕利露姆的另一头。 浓郁的夜色掩盖下,有个身披麻布斗篷的男人以极快的身法在小巷和桥上穿梭。 男人最终的目的地是水路道口附近破旧的民居。 轻微的脚步声在这里落下时,民居的大门被开了细细的一条缝,有个兽人青年从里面往外张望。 “是我。” 男人站立在门口发出低沉的声音。 “进来。” 兽人青年确定周围没人后,迅速把男人拉了进去。 尔后—— “这么快就把事办好了?” 民居内部,兽人黑帮的首领——一个毛发浓密的灰毛狼人抱着手半信半疑地对男人问。 “信物。” 男人把手上染血的布团扔给狼人老大,后者立刻示意喽啰们打开看看。 “没错……是他的耳朵。” 查看内容物的喽啰点了点头。 “下手还真利索。” 狼人老大挂着有些骑虎难下的笑脸邀请男人坐下。 “没想到跟我们作对了两年的棘手人物就这么被你干掉了,我原先还不对你能做成这件事抱期望。帕利露姆真是很久没出现像你这么狠的角色了,打算在这里混下去吗?” “我只需要门票。” 沉默的男人口中只发出简短的回答。 “好……当然会给你的。两张门票是吧,稍微等等。” 狼人老大用眼神示意,喽啰们很快取来了男人需要的“门票”。 那是种貌似是雕刻出来的木质人偶,只有两指大小。不过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偶连表情都很细致,而且大部分人偶的表情都是惊恐。 “确认一下吧。” “嗯,告辞。” 男人收下两个人偶后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身子一迈出大门就立刻消失在夜色当中。 “哎,老子还真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毛都竖起来了。” 狼人老大望着门口低骂。 “老大,咱们把真货交给他真的好吗?” “你也看到了吧,阿列夫那种狠角色的耳朵一个晚上就能带来。那家伙恐怕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不是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帮派能惹的。” “不过,两张地下黑市的门票能换来阿列夫那边的地盘,不亏了。” 狼人老大把那只摆在桌上的鱼人耳朵拂开,自言自语着走进里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灰色城池-其十二 “小爱真的不去吗。” 舞会当天傍晚,旅店门口有两对男女被推出来。 “真的不去啦,这种时候大家都没有防备,我得看好行李。” 小爱抱起手看着面前的两对男女。 “况且我也没有舞伴。” “舞伴这种东西……一般不都是在舞会上找吗。” “是,不过我可不想和不认识的臭男人跳舞。” “哎,还真是小丫头会说的话,不管你了。” 白谦之耸耸肩牵起艾琳希丝。 “走吧,公主。” “嗯……小爱,那个,等下也出来散散步吧。就算不参加舞会的话看看也好。”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快去吧。” 送走四人,小爱望着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微微叹息。 “总觉得,我这样做是在害公主呢。” 夜幕悄然降临在这座灰色的大城中。 城区各处都开始涌现戴着面具的男女,城中心钟楼上传出的深沉钟声是舞会正式开幕的信号。 说到舞会,其实不完全只是一个庆祝活动。根据本地传说,当年地之贤者从沼泽中升起巨大的地块,并以此为基础创建了沼泽中最大的都市帕利露姆时,起先对于帕利露姆的管理并不顺利。 根本原因是由于帕利露姆的庞大,自然吸引了很多不同种族居民的入驻。其中除却足迹遍布大陆的人族和沼泽中最常见的爬虫族外,还慢慢吸引来了许多失去原本的家园来到沼泽谋生的鱼人、生性迟钝的甲壳族、喜欢宽敞地块所以慕名而来的鸠翼族、以机会主义者着称的兽人族等等多种多样的种族。 人口种类的多样化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彼此之间爆发的种族矛盾。例如没耐心的兽人族普遍歧视说话都慢半拍的甲壳族;鱼人族普遍对人族抱有偏见;爬虫族和鸠翼族认为自己才是这个城市的领导种族……各种各样的烦心事一堆接着一堆,并且难以处理。 在那种时候,地之贤者决定要作为预言长者踏上巡礼之路。他指定了三位预备贤者暂时共同管理城市,声称自己会向巨树寻求使大家繁荣共存的方法。并且,他在五年后就顺利归返了。 面对民众们的企盼目光,地之贤者说出了从巨树那里得来的方法。 「来办舞会吧!」 不错。无论那是不是巨树的指引,总之地之贤者提出的方案是办一场面具舞会。 既然种族间的隔阂无法消失,那么大家只要都戴上面具、遮挡住种族特征就好。在无法辨认对方是什么种族的情况下走上大街展开交流,先从内在开始了解对方,那么问题自然就会得到解决。 于是在地之贤者的主导下,一场面具舞会在帕利露姆展开,并且最终取得了惊人的效果。种族间的矛盾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经过这场舞会大家都学会了对其他种族再多些包容和理解。只要有了一点点了解对方的意愿,那么总有一天彼此之间的问题会迎刃而解。 自那之后,面具舞会便作为帕利露姆十年一度的重要庆祝活动一直流传了下来。在这一夜,大家都会放下偏见,戴上面具在街道上寻找自己的舞伴,度过美好的一夜。 当然——白谦之是没有去找舞伴的想法,要说原因嘛……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不愿意,而是他不会跳舞。 “公主真的和我在一起就好了吗?可以自己去找舞伴喔。” 基于那样的原因,在其他人一拍即合翩翩起舞时,白谦之只好带着艾琳希丝在城中闲逛。 “嗯,我和你在一起就好。” 面具下传来略带羞涩的回应。 “哈哈,抱歉啊公主。我没那么多才多艺,只好带你随便看——” 不好,有不祥的预感。 白谦之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到脖子一凉。 “呀吼喵!” 接着就被从侧面窜出的某只宠物猫扑倒了。 “咕……可恶,反应慢了……” “嘿嘿,我在那边的街上就闻到你的味道了喵。” 柯可萝扑在白谦之身上兴奋地摇着尾巴,连面具都掉了。 “拜托你,别用这种捕食的手段对我。” “闻到你的味道就忍不住了嘛,啊!姐姐也在呢喵!” 柯可萝注意到艾琳希丝后立刻从白谦之那边转移到了她身边,围着她嗅个不停。 “嗯嗯,寂寞的味道变弱了,已经被好好宠爱过了喵?” “宠,宠爱……” “柯可萝,我说你啊!” 白谦之撑着身体站起来,毫不客气地用手指弹在柯可萝的额头上。 “好痛喔!白谦之坏心眼喵!” “这是正确的教育,别总是这么没规矩,给恩人们添麻烦。” 说出这句话的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三人跟前的苍。 “啊,苍也参加了舞会啊。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叫我名字吧……” “请您理解,妾身也有自己的坚持。” “好吧好吧……剧团的其他人呢?” “都去寻找自己的舞伴了。妾身是担心柯可萝会闯祸所以看着她。” “真辛苦啊。” “好了柯可萝,不要继续给两位恩人添麻烦了。” “才不是添麻烦呢,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喵。” 柯可萝把面具戴好,对二人俏皮地挥挥手。 “你们两个,要好好地亲亲热热喵!” “是是,你快走吧。” 目送苍和活蹦乱跳的柯可萝消失在转角处,白谦之无奈地笑了两声。 “跟小孩子一样,对吧公主。” “公主?” 迟迟得不到回应,白谦之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艾琳希丝。 看不到对方面具下的神态也就无法从表情判断她在想些什么,不过从不断握紧又松开的手能看出来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吗,公主?” “我……” “嗯?” 她只是挤出短短的一个字,随后让白谦之陷入漫长的等待。 “公主,有什么想说又难以开口的事吗。” 街道上交谈与起舞的人慢慢地多了,白谦之在人群中向她问。 “嗯。” “什么事都可以和我商量。” “不……”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看不见脸…… 但是白谦之感觉她的状态有些奇怪。 “这件事,现在还不可以和你商量。” 艾琳希丝那么说了。 “那就慢慢地来吧。” 没有进一步过问,白谦之只是站到人群当中笑着对她邀请。 “今夜,还很长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灰色城池-其十三 舞会气氛正热时,小爱坐在窗边透过窗口去看楼下满城和谐的居民。 “公主现在怎么样了呢……” 小爱单手撑着脸颊自言自语,这时旅店的门被小心地打开了。 “白衣?” 会那么谨慎的只有那个男人。自从进入帕利露姆他就总是在单独行动,这两天甚至没有回来过夜。被艾琳希丝的问题所烦恼着的小爱原本是不太在意白衣的啦,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回来,不关心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白谦之呢。”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 “呃……参加舞会去了啊。” 搞半天白衣这家伙连今天是舞会都不清楚吗? 站在门口的白衣没有把话接下去,愣愣的小爱只好继续问 “你找他干嘛?” “不是非他不可。你不去参加吗。” “不太想去,而且行李也得有人守着。” “跟我一起行动。” 白衣忽然抛出那样叫小爱傻眼的一句话。 “啊?行动?” “嗯。有关葛温顿家的一个物品今夜会在一个地下黑市进行贩卖。你是葛温顿家的人,应该能认出它来。” “葛温顿……你这些天原来是在调查我家的事吗。” “不全是,路上说。” 小爱稍作停顿,点了点头。 “嗯,走吧。” 小爱带好一部分财物,披上披风跟随白衣潜入夜色当中。 两人的目的地是南城的一条水路街。这里就在渔人市集边上,城市区块的地下也有许多复杂的水道像迷宫似的。这些水道原本是帕利露姆的旧城区,沉入水底后大多数通路被改造成了鱼人商贩的商路,也有被清理出来用于临时囤货的干燥空间。 当然,除了这些所有人都知道的用途外,这片位于地下的城区还有一个作用,即进行着有违帕利露姆律法的黑市买卖。 地下黑市的存在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少,不过大部分人都仅仅只是听个传言而已,有关黑市的具体位置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找到,就算是时有光顾的常客也只有在内部人员的带领下才能进入黑市。虽然是如此神秘而难以接近的地方,由于是在渔人市集脚下,属于管理薄弱的外城区而且也没有明面闹出过什么大事,帕利露姆的管理者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下功夫去扫荡。 白衣先前在白谦之的提醒下通过水路潜出帕利露姆,一直在渔人市集周围隐秘活动,不常回旅店,大概瞒过了斐亚的眼线。之后白衣顺利打入当地黑帮,并且得知了葛温顿家的物品流入地下黑市的事。 作为外来人,常理来说短时间内想得到进入地下黑市的资格是不可能的。白衣能拿到也是因为帮那个和他联络的兽人帮派做了脏活,击杀了敌对帮派的首领。 当然,这些事的细节他是不会一起告诉小爱的。 “门票。” 两人来到黑市入口附近,白衣先把人偶和一副黑色的简单面具递给小爱。 “呃,这不是造偶术吗。” 小爱满脸嫌恶地看着人偶,迟迟没有接过去。不懂魔法的白衣当然不知道,造偶术是种能把活人变成人偶的残忍禁术。也就是说所谓的「门票」其实就是被造偶术变成人偶的活人。 也难怪人偶们的表情都那么惊恐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可怜人偶们的时候。 小爱戴好面具跟上白衣的步伐,向等在黑市入口的内部人员交付人偶后,跟着对方在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暗中穿过好一阵弯弯绕绕,最终抵达位于城市地底深处的黑市区域。 黑市的环境算不上脏乱,只是所有客人和摊主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摊位上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绝对禁品,甚至在几个笼子里两人看见了蜷缩在一团的几个精灵孩子和被虐待得不成样子的鱼人奴隶。 “好恶心……” 被唤起不好记忆的小爱躲在白衣身后,胃里翻起阵阵不适感。 “可以先让我缓缓吗?” “嗯。” 这个寡言的男人的背影在这种时候总显得格外有安全感。 小爱靠着白衣的背努力了很久。过往四处逃跑,被抓住被虐待的记忆在不断冲击,她不敢抬头看那几个笼中的奴隶。她害怕和他们对上视线,因为自己对他们的不幸无能为力。 等她再抬起头时,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好几个深深的印痕。 “你可以走,不要勉强。” 白衣沉沉地说。 “我不走。” 小爱倔强地回答。 “我家的事……不能总是让你们来操心。” “嗯。” “一起看看吧。” 小爱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始查阅这些摊位上的物品。 只是越看,小爱越是咬紧牙关。 山谷精灵的魔力宝石……那是只有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才能从胸口取出的东西,且并不是每个精灵都有。勇者时代中期,有人发现这种魔力宝石是魔力传导的良好媒介,能够用于制作法杖。从那以后性格孤高的山谷精灵们就饱受迫害,曾经栖息于谷地中的他们不得不躲进偏僻之地过隐世生活,如今这世上已经难以见到山谷精灵了。 亚龙人的风干背翼……恐怕是几十年前的东西吧。亚龙人被古路尼正式宣告灭绝是三十年前的事。 这是……黄金妖精的幼儿吗? 黄金妖精小爱只在书上看到过,据说是一种身形瘦小,翼翅闪亮的妖精。黄金妖精拍打翼翅时落下的闪亮尘粉有高浓度的魔力,并且他们全身都能做成魔药,早就在其他种族的捕杀下成为了只存在于历史中的种族。 这群丧尽人伦的混蛋怎么什么都敢卖…… “不要被影响,我们是来找东西的。” 直到白衣在身边低声提醒,小爱才从几近再度失控的情绪中缓过来。 不过紧接着,小爱感受到一份极其熟悉的魔力。 那份魔力的状态在脑中逐渐转化成一个人的模糊模样,但仅仅只是用力去深想那个人的面庞,她的心就痛得不行。 小爱失了魂一样迈开脚步,寻找那份魔力的来源。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也不是这个…… 最终追寻的脚步在一个角落的摊位前停下。 破布上赫然摆着一只干枯的断手。 断手本身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只有手指上佩戴的蓝银色戒指闪出异样的光芒。 “妈妈……” 小爱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面具下的双眼一瞬间涌出泪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灰色城池-其十四 魔法家族「葛温顿」,原本不是哑肯本地人。 这个家族的故土是名为「幽夜永乡」的神之居所,被神明所创造的大型幻境保护着。葛温顿一族原本是侍奉那位神明的仆从,少有现世。而每个奉命离开幽夜永乡的成员在离开前都会获得神明的恩赐——一枚蓝银色的魔法戒指。 这枚戒指能与血脉产生共鸣,只要佩戴着戒指,无论过去多少年,外出的成员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神明时代末期的深渊大战过后,葛温顿一族侍奉的神明没能幸免遇难,幽夜永乡因此而现世。伤心的葛温顿一族不想再空守着失去主人的故土,于是踏上了旅途,最终在哑肯落脚。 虽然葛温顿家渐渐不再自称是神的仆从,但千余年来每位直系成员成年后仍然能获得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无论散落多远,只要有那枚戒指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或许这就是葛温顿家缅怀过去的方式,还没来得及得到戒指就匆匆逃离了家的小爱当然不知道这些往事的细节。 但这枚戒指上的魔力她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可能忘记。 “我们要买下它。” 白衣没有问她,只是干脆地指向那只断手。 摊主比了一个数,八万。 那个价码的单位当然不是尼特而是金币。 虽然这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然而在这种地方是不存在讨价还价的。卖家不会过问买家的目的,买家也不能对卖家的出价提出异议。省略不必要的交流,保证双方的隐私对大家都好。 所以白衣只是在略微停顿后从包裹里一个个拿出巴掌大的金砖。这些金砖不像掺有杂质的金币,是藉由炼金术纯化过的最高等级货币,一块金砖的价值等同于一万金币。 八块沉甸甸的金砖落在摊位上,白衣拿起断手立刻示意小爱离开。 “走吧,这里不适合多留。” “嗯。” 小爱慌忙地伸手在面具下抹了两把脸,跟上白衣的步伐离去- 钟声响了十一响。 前半夜都快要结束了,白谦之和艾琳希丝仍然只是走走停停地在城中看别人跳舞。人们仿佛忽略了时间和种族,只是尽情享受着这短暂的欢乐。鱼人少女和人族少年在巷口紧拥;路灯下的甲壳族女子细心地替面前的鸠翼族男子梳理羽毛;大道上还有一对蜥蜴和虎人男子的夸张组合在跳着风格粗犷的野性舞蹈。 每个人都在不需要理由地欢笑。 即使是找不到舞伴的黑帮青年也加入了一大群自顾自跳着舞的人中间,踩着蹩脚的步子。 舞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所以今夜还很长。 “我其实还挺不擅长对付这种庆祝活动的。” 白谦之坐在长椅上发出感慨。 “融入不进去吗?” “算是吧?我对大部分活动和节日都没什么认同感这件事先不提,我这种人即使勉强融入进去也会显得很怪。也不是我没在尽力配合大家啦……就总觉得,不太搭。” “嗯,是那样呢。” “公主罕见地没在这一点上安慰我呢。” “那种心情,是没办法安慰的吧?” 艾琳希丝那么说着站起来,来到他的正对面。 “而且今天,有一个只属于你的节日。” “怎,怎么了……” 她的身影遮挡住了视线。 白谦之少有地心跳加速了。 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做什么? “今天难道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吗……” “是。” 艾琳希丝的回答变得强硬了起来。每当她那么说话,白谦之就知道她又下了某种不得了的决心。 “我,有一件困扰了很久的心事。” 她的双手放在胸前重叠,忽然转变话题。 “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不可以哦。” 她再一次拒绝了。虽然白谦之也觉得自己那句话并没体现得有多么重视她的心情。 艾琳希丝沉默了很久。 然后,仿佛是漫长的自我纠葛过后,终于决定下来某种重要的事——她再次开口。 “这件事,只有你不可以知道,只有你不可以帮我。可是呢……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在很多方面都依赖着你。慢慢地,连这件事我也变得好想依赖你,好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那种可怕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停不下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面对你了。因为我起码认为自己一无是处的那种性格至少不会伤害到别人,结果……也还是那么自私嘛。” 艾琳希丝轻轻取下自己的面具,面具后的眼角早已盈满泪水。 “假如你真的很想帮我,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这……” 白谦之原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大脑却像宕机了一样完全转不过来。 仔细算算,来到异世界已经快有两年,踏上旅途的日子也早就超过半年。 坦白讲,白谦之迄今为止在艾琳希丝面前少有袒露真实心情的时候。 不是她不够好,而是无法原谅世界与命运的白谦之早就变得无法接纳任何事物。 相比之下,没有悲惨过往的艾琳希丝在关爱中长大。她性格柔和,可以轻易对身边的人报以信任与宽容。就算被公主的身份所束缚着,她仍然是幸福的,并且本人也珍惜着那份幸福。 她是命运的「宠儿」。 她是离白谦之这种「逆子」最远的那种人。 然而就是这样堪称完美的人,白谦之总隐隐觉得她和自己在某种地方是相似的。这份仿佛错觉的相似感让白谦之在初识时对她表现得并不客气,也让他在踏上旅途后慢慢地对她卸下了些许心防。 相似的地方是什么呢…… 白谦之先前一直搞不懂。 现在看着她仿佛随时都会崩溃的那张脸,蒙住答案的迷雾好像也消失了。 「逆子」因为是被命运抛弃了,所以无论怎样抗拒命运、憎恨世界都可以。 但「宠儿」不一样。 他们不可以对命运做出任何违逆的行为。 因为他们是被命运爱着的人。 “公主,你也在勉强什么事……” 白谦之一点点地出声发问,但下一瞬间,脸上的面具被人揭下—— “呜呜……” 两片被泪水染湿的薄唇堵住了他的下半句。 什…… 什么…… 发生什么了…… 太过出乎意料的发展吓得身体完全僵住,认知完全无法反应过来自己的嘴唇遭遇了什么事,白谦之的脑袋像是放在开水壶里一样,「嗡——」地烧坏了。 没有等睁大眼睛的他反应过来,那份本应甜蜜,实际上却意外咸涩的温热就随着她的离开一同消散。 “今天是你的生日哦。刚才那个……就当是礼物吧?” 艾琳希丝把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处于崩溃边际的笑容慢慢后退。 “公主……” 白谦之好费劲才腾出点理智来对她抬起手。 他想说 「不要走」。 那三个字无论如何都涩得说不出口。 此刻的他没有立场。 也没有资格。 “对不起……今晚可以,不要来找我吗。” 她的身影一眨眼就被欢快的人群吞噬了。 而白谦之直到好几分钟后也还只是呆坐在原地,举着那只本想挽留她的手。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灰色城池-其十五 人与人的关系永远处在即将失衡的天平两端。 有的人下了无数次决心才鼓起勇气从天平的一端挪动步子,即使全然不知道改变过后这份关系是能更加稳固还是一坠到底。 有的人一直站在原地,希望现状能永恒不变地保持下去。假如忽然迎来改变就会慌乱。 有的人你退他才知道进,有的人你进他才跟着进。 要说的话—— 以上哪种都不是白谦之。 白谦之甚至觉得自己压根就不在天平上。 白谦之足够狡猾,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全权抛给对方。这样无论是回应对方的期待或者伤害对方,都不必背负太多。 毕竟无论依赖还是背叛,主动的都是他们嘛。自己只是像刺猬一样蜷缩起来什么也不做,明知道这一点还要继续接近的话,接下来就算他们受伤或者苦恼也不是自己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白谦之觉得自己和柯可萝有点相似。 只不过柯可萝是凭着性子去直率地接受自己喜欢的一切。 而白谦之是为了保证自己能不受伤而不惜把难题交给别人。 “呀吼。”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耳边冒出来个宠物猫的声音。 “吵架了吗。” 柯可萝在白谦之旁边坐下来。 “没有。而且就发生的事而言,我还把初吻丢了。” “真是个糟糕的初体验——对她来说。” “你这宠物猫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严厉了?” “从你身上开始散发欺骗自己内心的气味的时候。” “是吗……那我好像骗自己太久了。” “那个吻,让你心动了吗。” “没有。她可是哭着吻我的耶。而且就一瞬间。” “白谦之,我可以替她打你吗?” “好好,随你吧。” 白谦之没劲地耸耸肩,已经连辩解都懒得继续。 “白谦之。” 柯可萝扭着他的脸抬起来和自己对视。 “我们要不要比一个胜负?” “好好,你说吧。” “假如你在今晚结束前和她和好了,就算你赢。假如没有,就算你输。输了的话就娶柯可萝。” “……那算是什么一听就让人完全不想同意的胜负。还有,我赢了你要怎么办?” “你说什么都可以。” 白谦之把目光从柯可萝那边偏开,不久后扯出苦笑。 胜负的内容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柯可萝只是要给他一个去找艾琳希丝的理由,给他一个台阶。 是否接受这个台阶,才是要他考虑的事。 “反正只是劝我去找她吧。” “柯可萝是认真的。输了的话必须要娶我。” “我才不要和宠物猫结婚。” “不要低估一只猫的决心,更不要低估女孩子的决心。” “反正你只是猫,就算结婚也很快会腻不是吗。” “嗯。腻了的时候就会直接抛弃白谦之,不过那也是不坦率的你活该。” “是是,我活该。” “所以要比吗。” 白谦之的眼睛飘向一旁的路灯,十几秒后转了回来。 “没想到被宠物猫挑衅会让人这么不爽。” 他拨开柯可萝站起来,双手插在衣兜里向人群迈开步伐。 “等着认输吧。你要是输了,以后说话都给我收起那个小猫的尾音。” “我等着喵。” 柯可萝坐在椅子上向他挥手,但白谦之已经没有回头再看了。 漫无目的在人群中闲逛的他,开始思索艾琳希丝会在哪里。 应该不会回旅店,那种样子要是被小爱看见了恐怕会不顾一切地满城来追杀自己。 不回旅店的话,她会去哪里呢…… 今夜的舞会让大街小巷上所有的店面全部关闭,在哪家店里坐着散心好像也不是她的风格……说到底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孩。只是因为对方时时刻刻都摆着温柔的脸谱,就认为那种温柔理所应当。 她说她在很多方面都依赖着自己…… 就是因为长久以来对她那份心情有意无意的忽视,才导致如今这种局面吗。 自己还真是个恶人。 思绪乱掉的白谦之下意识往人少的地方走,最后驻足的地方居然是面具摊那条夜市街道。 说来也对,这条夜市街道假如不办夜市,就只是一条毫无特色还有点破旧的小街而已。 她会在这里吗。 白谦之绕过零散的几对情侣,朝想象中有可能的那个地方迈步。 忽然间,步伐止住。 那个地方…… 她真的在那里。 那张自己靠着她睡着过的长椅。 白谦之就那样停在原地看她。 她靠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另一边,寂寞的模样让人揪心地疼。 “唉呀唉呀,是谁把这么美丽的小姐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条街道上显然有比白谦之更早注意到她在那里的人存在。一个披着斗篷带着花哨面具的男子从旁边冒出来,用轻浮的语气向她打招呼。 “被舞伴抛弃了吗?看你这伤心的样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可能比他更温柔哦。至少我不会让女孩子哭。” “不,不需要……” 艾琳希丝把面具戴好,有些不知所措地拒绝着对方。 “别这么快就拒绝嘛。凡事都要试一试对不对?” 那种牛皮糖显然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先试试如何?我保证今晚能给你带来美妙的体验!至于伤你心的那种男人,何必留恋他呢?假如他真的在乎你又为什么不来找你呢?来,试试吧……” 在那个男子抓到艾琳希丝的手之前,另一只手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抱歉,她已经有舞伴了。” 白谦之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只站在原地看着。 “呃,有就有……你先放开。” “不好意思,我是和魔物打交道的人,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白谦之一把甩开他的手,挽起艾琳希丝。 “公主,让你久等了。” “欸……” “现在先别说话,跟我走。” 没有理会站在一边的男子,白谦之带着艾琳希丝很快离开了。两人走了没多远,艾琳希丝挣脱了他的手。 “公主?” “为什么来找我?” 艾琳希丝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往后退。 “为什么不找你呢。” “不要就是不要啊!现在我的心那么乱,做的事也没头没脑。一点也不理智,一点也不温柔,我只想要一点时间来平复心情,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我才不会给你平复心情的机会。” 白谦之抓住她的肩膀,要她挣脱不开。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但你总之是在逃避吧。再难过的事只要互相依靠就会好起来,那种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还是说你只替别人分担,却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分担给别人,你只要做这种让我觉得恶心的人就够了吗?” “我有什么办法呢!那种事不可能分担给你啊!” 被逼到绝境的艾琳希丝终于把一直以来埋藏的情绪对白谦之发泄回去。 “我变得好奇怪,总是想离你更近,也想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对你耍脾气。看到你和其他女孩子亲近会心痛;看到你孤单的样子会难过;假如被你忽视就会寂寞。可我是公主啊……每当我想靠近你,就总觉得自己是在利用你。那种事,那种事要是分担给你的话,我对你的承诺又该怎么办呢?想要你快乐那种心情,支持你离开那些话,不就成了自说自话吗?我不愿意,我不想那么自私,所以你不要再呜呜——” 让她说不出下半句的是一个能称之为漫长的强吻。 艾琳希丝在嘴唇被夺走这段时间里,从情绪失去爆发点的呆滞逐渐变成开始理解现状,再到满脸通红。 白谦之放开她时,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先前还要说的话了。 “你不久前夺走的,那可是我的初吻。在我的生日当天让我的初吻变得那么苦涩,你要怎么赔我啊。” 白谦之喘了几口粗气对她说。 “也,也是我的初吻啊。” “所以我们扯平了。” 白谦之摆着像赌气赢了的孩子一样的笑容。 “现在我不想搞清楚其他的事,我只想搞清楚公主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我才不会去亲讨厌的人……” “那就对了。既然你都没放弃我这种烂人,你的心情我也不可能不在乎,你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在别人面前你是公主,要保持好形象才行。可在我面前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只会傻里傻气地自己受委屈。听好了,普通的女孩子是可以任性也可以自私的。假如你要耍脾气我会想办法来哄你,假如你还要逃走那我会继续找你,这些都是你的特权。这么说够让你打起精神了吗?” “真狡猾呢。” 艾琳希丝红着脸小声嘀咕,没有再逃跑的意思。 “别管那些了,去跳舞吧?” “你不是不会吗?” “公主不会不打算教我吧?” “要我教你……可以哦。可是呢——我刚才消耗太多体力了,有些走不动。” “耍性子的速度还真快啊。好好,我会抱你过去的。” “欸?不,不可以……” 没有理会她的闪躲,白谦之一把把她横抱起来。 虽然嘴上说着不可以,艾琳希丝的两只手却悄悄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今夜还很漫长。 留给人们欢笑的时间,还剩很多- —— 两人离开过后,不远处的树下有个人影揉着手腕发起牢骚。 “哎呀,年轻人的爱情还真麻烦。白谦之那小子下手也太重了。” 这个人影正是先前骚扰艾琳希丝的那名男子。他的真面目是——夜千辰。 “师兄,我们这么刻意撮合他们真是件好事吗。” 凌落曦靠在树后问。没有同情夜千辰的意思。 “有什么不好,公主和勇者……说到底本来就是被命运捆绑的人嘛。” “你想那么糊弄过去的话,我可没办法站在艾琳希丝公主的立场上原谅你。” “那是真理哦。况且白谦之也总得要有为之而战的东西才会发生改变吧。” “嗯,现在我要连着白谦之那一份一起鄙视你了。” “尽管鄙视我吧。” 夜千辰微微扬起嘴角。 “为了这个世界,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这份羁绊是必须的。而且他们原本就都喜欢对方,再怎么说留下宝贵的回忆也不是坏事。” “唉,师兄你真觉得白谦之能拯救世界?以前那么多比他强的勇者可都死绝了。” “那就得看他能走多远,比我们多了解多少了。” “我才知道你原来喜欢赌博。而且是这种没希望赢的赌博。” “话可不能这么说,学者的作风就是不能放弃任何细微的可能性嘛。退一万步讲,就算赢不了,至少我想给那孩子找个归宿。无论是回地球还是在这里。” “师兄你还真是老好人啊——披着老好人皮的坏东西。” “哈哈哈,我们学者都是以结果论好坏的。” 夜千辰开心地大笑起来。 “好了,主角已经不用别人操心了,我们也赶快去参加舞会吧,师妹。”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灰色城池-其十六 ——和白谦之有关的烦恼吗? 那是六人抵达帕利露姆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某天晚上,艾琳希丝稀奇地找上了夜千辰商量自己最近奇怪的心情。 “啊,我懂了。” 夜千晨听完后摆出过来人的表情。 “想要增进关系又总觉得难以改变现状对吧……想解决这种窘境也很简单。” “怎么解决呢?” “白谦之,好像快过生日了吧。” 夜千辰一边说着一边算,不久后眼睛一亮。 “有了。我们下个地方去帕利露姆吧。” “帕利露姆?” “嗯。帕利露姆的面具舞会很出名,而且舞会日期当天正好就是白谦之的生日。你可以借机邀请他去参加舞会。” “舞会和生日吗……可是我该怎么做?” “到了那时,自然就有办法了。” 那一天,夜千辰给出了那样的建议。 艾琳希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看待白谦之的。 不知道白谦之在自己心目当中是怎样的人。 她无法不承认,最开始自己对他的那份关心当中有他是「勇者」的原因。 越和他接触,她越觉得不能再那样做。 如果要像别人一样把白谦之当做勇者,作为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作为唯一一个能对他那份寂寞感同身受的人—— 她就好像犯下了一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罪孽。 艾琳希丝想对他付出的是理解和支持……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发现自己的心情会莫名跟着他走,会忍受不住想靠他更近的那一刻起,她察觉到自己还是有了私心。 自己的立场,不是能待在他身边的立场。 自己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只能在他身后默默支持的立场。 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对他的那份在乎到底是想让他好的那部分更多,还是想降低自己负罪感那部分更多。 她想了很久很久也没能想明白,直到来到帕利露姆也还是没想明白。 当白谦之的身边忽然出现苍和柯可萝时,艾琳希丝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一块一块。 明明是那么难过的事,她却连难过的立场都没有。 她也想像那样没有顾忌地和他说话、对他撒娇、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情。 只是那样做的话就等同于承认自己的自私,自己先前对他做出的所有承诺,下定的所有决心,就像笑话一样。 为此,她又一次求助了夜千辰。 “什么也不用考虑。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做你最想做的事就好。” 夜千辰没有安慰她也没有给她别的建议,只是那么说。 是啊,不能再慢吞吞地考虑了。 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一定要做些什么。 她当时下定了那样的决心。 —— 无论是什么时候,有人欢喜就总有人愁。 帕利露姆盛大的面具舞会幕后,无人的暗巷中有两个人正陷入追杀。 ——哒哒哒……唰! 麻布披风下的身影将剑刃插进最后一个追击者的胸口后迅速踢开对方,几秒后有一阵小型毒雾在尸体处炸开。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另一个更矮的身影来到他旁边,叹了口气。 “追杀我们的人一共是十五个啊……是当地黑帮吗。” “不是。” 身影扯下披风,一身白袍随之显现。 他们是从地下黑市离开的白衣和小爱。 刚买下戒指不久,白衣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对方在离开黑市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击,直到目前为止,整个后半夜他们都在和这群追杀者战斗。 “先回旅店吧,天要亮了。” “嗯。” 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不过站在这里想这些事绝对是不明智的。白衣把披风往尸体上一盖,两人迅速离开暗巷。 “就是说啊。” 回到旅店后,小爱捂着额头数落面前的四个人。 “怎么感觉你们几个比我们还累?” “哈哈,确实是让人觉得很累的一夜。” 夜千辰给了个不清不楚的回答。 “你们呢,去哪里了。” “黑市。” 话题引到这里,白衣把昨晚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四人。 “葛温顿家的戒指……这么一说,这里不能久留了。” 夜千辰立起来的同时把躺在一旁试图装睡的白谦之也拉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找一趟斐亚说明剧团的事,然后去通知剧团收拾东西。” “非要我吗……” “非你不可。” “我也去。” “不好意思,不过这次公主就先休息吧。” 夜千辰笑眯眯地拖着白谦之往外走。 “今天,是我们两个地球男人之间的小聚会。” 于是,白谦之就那样被夜千辰“掳”走了。 “所以呢。” 走在路上,夜千辰开始盘问。 “昨晚过得怎么样。” “你要我说实话吗。” “难不成你要糊弄我?” “那我老实讲了。” 白谦之稍微提起耷拉着的肩膀,深吸一口气—— “完完全全是一场灾难。” “哈哈哈哈,你在搞什么啊。” “我毕竟是要走的人。” 白谦之把视线放在街道上。 “我不傻,姑且有被她喜欢着的自觉。但我毕竟在留下来和离开之间选择了后者,已经伤害过她了。我只想求一个全身而退的结局,结果不仅害了她第二次,还把自己栽到坑里去了。如果昨晚能重演一遍,我敢说我绝对会好好听她的话不去追她。” “你还真敢这么坦白啊。” “毕竟是对你坦白,又不是对她。” “你要那么做的话就连我也要开始鄙视你啰?” “随便吧。我早就已经不对自己能有正面评价这件事抱有期望了。” “是早就变得承担不起别人对你的期望了吧。” “要那么说也可以。” 白谦之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望着天空。 “今天,天气真好啊。” “确实如此。” “夜千辰,假如这个世界不会毁灭,我们只是普通的穿越了,你会去做什么。” “早就说过了嘛,会带着凌落曦去做美食家。” “是吗。那样也好。” “你呢?假如你是普通的穿越了,会接受她的好意吗。” “抱歉,实在做不到。我就是这种烂人,要骂我也可以。” “年轻真不错。” “你的口气越来越像那个神经的数学老师了。在这里和你聊这些的真应该是他不是我。” “对其他人来说你是不是烂人我不知道。我觉得最起码——你是个好哥哥。” 夜千辰的手轻轻拍在白谦之的肩膀上,那竟然给他一种莫名的慰藉感。 好哥哥吗…… 白谦之对天空摆出一个大大的苦脸。 ——我,只是个披着好人皮的混账吧。 “哎,天气真好啊。” 他不知道重复着他那句感叹的夜千辰,在心里也说了同样的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灰色城池-其十七 斐亚那边的交涉出乎意料地顺利。 不如说……顺利过头了。 “天空剧团想和你们一起离开吗,可以。我们这些政客的无能也已经耽误他们太久了。” “可他们不能离开的原因是有和案件相关的嫌疑吧。那边没事吗。” “当然,案件已经调查完毕了。” 斐亚的职业笑脸让人看不穿他有没有说真话。 “现在还在整理案件资料当中,不久结果就会公布出来并且全城解封。几位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出发,只是恕我公务缠身不好送别了。” “没有的事。在帕利露姆这段时间我们过得很开心,谢谢斐亚大人了。” 离开斐亚的办公室前,白谦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斐亚大人,怎么看待哑肯王室呢。” 这个问题关乎到要不要告诉他拜尼亚伦的情况。 “王室。” 斐亚的思考时间十分短暂。 “我大概属于折中派吧?” “既不支持沼泽人也不支持王室的自保派吗。”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是这样没错。特意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希望下次来帕利露姆,还能享受到这么和平的舞会。” “我会在这里静候几位客人的。” “告辞了,斐亚大人。” 向斐亚告别过后,白谦之在帕利露姆的大街上用地球普通话和夜千辰交流。 “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告诉他拜尼亚伦的情况吗。” “斐亚有可能是敌人对吧。” “嗯。是不是王室的敌人不好说,毕竟政治这种东西我不想牵扯进去。不过,多半是我们的敌人。” “你是指葛温顿家的戒指那一茬?” “嗯。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帕利露姆说是有三位预备贤者,实际上无论是政事还是城内的情报网,似乎都是斐亚一手遮天。虽然没什么证据,我觉得黑市外面袭击白衣和小丫头的那些杀手也是他的人。我们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内被他重点关照着,换句话说就是重点提防着。包括天空剧团也和我们有同样的遭遇,所以苍才想尽快离开这里。无论他是不是冲着葛温顿家那只戒指去的,总之我能大概确定的是,我们已经搅了他的局了。” “你还真是调查了不少东西啊。但是,我们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即使有那方面的猜测,我们也没什么好的应对方式吗……” “只能赶快走了。只要帕利露姆解封前离开我们就还是他的客人,不会遭到搜查。就算暗中会有杀手跟出来也能解决掉。如果是解封后离开,葛温顿家的戒指这种绝对的禁品被搜查出来,那就糟糕了。” “走啊……能顺利吗。” “所以要快。” 二人结束对话,加快步伐朝剧团赶。 “团长!白谦之来啦!” 早就等候在剧团门口的柯可萝见到两人后难得没有纠缠白谦之而是立刻带着他们去见苍,这也说明剧团的人对他的到来已经有准备了。 “尽快收拾东西,正午前离开帕利露姆。” 白谦之找到正在指挥搬运的苍表达了来意。 “嗯,大部分物品都已经整理好了,等联系的水驮兽到这里立刻就可以出发。” “那样就最好。我们稍后在帕利露姆的东门集合,我和我的同伴就……” 白谦之的话说了一半噎了一半,转而对夜千辰投过目光去。 “要不,你自己先回去?” “不用这么躲公主吧。” “你好烦,才不是躲她。” “是喔?” 好吧,其实就是。 白谦之在夜千辰的笑脸注视下有点心虚。 假如没有脑子一热的那个吻,白谦之现在还能没有罪恶感地面对艾琳希丝。他想做的是恶人,不是反复伤女孩子心的人渣。 因此,白谦之现在还需要整理心情,想想从今往后该怎样对待她才好。 “哎,我懂,我自己回去。不过我得说,之后你可不能一直这样。” 夜千辰还是选择了放过他。 “我当然知道,快去吧。” 烦躁地挥挥手打发掉夜千辰,白谦之一屁股在即将带走的椅子上坐下来。 “有什么心事吗。” 苍不久后为他端来一杯清茶,陪着他坐下。 “谢谢,不过——” “我知道!是爱情方面的心事!” 柯可萝又一次不合时宜地赶来插嘴。 “是和那位的进展不顺利吗?” 看白谦之没有否认的意思,苍顺着话题问下去。 “也不能说顺不顺利吧……” 白谦之摸着柯可萝凑过来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和苍解释。不过那种神情倒是让苍抿了口茶微笑着说:“有时候顾虑太多,总不想伤害到对方也是一种阻碍呢。” “哦?麻烦你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 “妾身擅自认为爱情是去需要伤害对方的。如果两个人都以不伤害到对方和自己为前提去交往,怎么都不可能顺利吧?恩人是聪明人,想通这一点肯定就能做出合适的处理。” “有道理。不过,我不如说是不想要这份会伤害到她和我自己的恋情继续下去,但无论是忽视这份感情还是接受都办不到。那该怎么办?” “恩人在这方面总是很坦率呢。” 苍放下茶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 “就这样顺其自然如何?” “顺其自然?” “是的。假如强硬远离和互相靠近都行不通,顺其自然也许是个好办法。” “或许是吧。” 白谦之那样想着喝了一大口茶水。好苦。 顺其自然啊……假如是那个数学老师恐怕也会说相同的话吧。 什么都不做会惹人焦虑。 因此人们在面对难题时总是会急着先选一个答案,就算两个答案都不是正确答案。 人们总觉得,做了做错总比不做要好。 其实那不是什么能证明勇气和决心的行为,只是大家都不想被自己的焦虑和负面情绪追赶,搞得满脸狼狈而已。 ——反正我也没有多光彩,狼狈点又算什么呢。 白谦之这样说服着自己。 “谢了。聊完我轻松多了。” 白谦之站起来,打算先走一步。 再怎么说艾琳希丝也是没有体会过恋爱滋味的女孩子,昨晚那样的经历一定会让她心乱如麻忐忑不安。这种时候还是别和剧团的女性们走在一起吧。 “水驮兽到了!可以搬东西了!” 在这同时,剧团门口也冒出来了个兽人族的脸。 “还真巧。那我先走了,你们准备好之后按照计划的那样在大门口碰头。” “嗯。” 走出剧团的白谦之算着时间,不紧不慢地往东门走。 一夜狂欢过后,这座灰城的人们仿佛又回归了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仍然不见得有多么轻松,职员仍然一大早赶去工作;冒险者们仍然在四处接取委托;卫兵们仍然在飞来飞去地巡逻。每个人都有一大堆自己要做的事,却都能默契地在那个狂欢之夜放下一切烦恼,尽情去享受那片刻的喘息。 那一点让白谦之有些烦躁。 伙伴们早已经等在东门附近,看见他之后向他挥手。 “这里!赶紧过来!” “我不瞎也不聋。” “是吗,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剧团把魂勾走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啊啊啊——夜千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为难他,我就可以告诉你。多管闲事的意思。” “你去死吧!” ——回归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吗…… ——那样的生活,才是我所求的也说不定。 在一片斗嘴和旁边四人或看或笑或劝和的吵闹声中,白谦之心中那份没来得及被人注意到的烦躁又没来得及被人注意地松解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一 满月下,棕发少女痴痴地看着指尖缭绕的蓝色幽光。 这道小拇指粗细的幽光像是别离许久终于找到母亲的孩子,稍微用魔力去激发,就又立刻变成一条笔直的线,指向深邃的黑暗中无限延伸出去。 那个方向的另一头,是「家」。 是她阔别已久的家。 她承认有点害怕。 或许也不是只有一点。 小爱微微把身体蜷缩起来,以此对抗从心底冒出的寒冷。然而越是紧缩,那份寒冷就逼得越近。 “需要成年人给你上上心理健康课吗。” 一件长衫被人随意地甩在了背上。能干出这种事的家伙绝对不是个绅士。 “滚。” 小爱干脆地回覆。 “所以我才说,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白谦之样子有些傻气地举着两根树枝在她旁边蹲下来,并且把其中一根递给她。 树枝的顶端有块冒着热气的,味道一定不错。 “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况且我现在也成年了,别摆着有多成熟的样子来对别人说教。” 小爱没什么劲地还嘴。 “没错,我不觉得自己比你好。只是在这种夜里身边有个本该睡觉却蹲在旁边发散怨念的人,连守夜的工作也做不安心。” “看不惯你可以不看。而且——” “而且没有企图地跑来关心别人很恶心对吧。” 白谦之挤挤眼睛抢在她前面说。 “不过不好意思,我是有企图的。” “看来是时候烧死你了。” 小爱挪开了几步用杀人的目光看回来。 “干嘛啊,我还没说我的企图是什么呢。” “反正不是什么好企图!” “确实不是什么好企图。不过就是想大发慈悲地对处于迷茫期的女孩子温柔点好让她快点停止发散怨念而已。” “人渣……” 小爱听完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是是,反正你也就只会这一两句了。” 白谦之似乎很开心地也开始吃。 “你家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找到回家的路了。” 小爱重新望向那道在黑暗中延伸出去的幽光。白谦之当然看不见它,事实上只有葛温顿家的人才能看见它。 而每意识到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能看见那道光束一次,小爱就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孤独包围了自己。 “我不是问这个。” 白谦之咬掉过后把木棍扔向远处。一片黑暗中,有「扑通」的水声传回来。 “我们不是已经跟着戒指的指引走了三天了吗。你傻掉了?” “哦。” 小爱回过神来,闷闷地应着。 是那样没错。从帕利露姆出来后不久一行人就和天空剧团分开了。剧团要向北走去一趟学士之国古路尼,而六人还要跟随指引继续向东深入沼泽腹地。寻找葛温顿家的遗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就目前而言,白谦之预想中的追兵还没有出现。 这些日子里小爱时常会像这样心事重重地发呆,连艾琳希丝都叫不动她。团队里的其他人多少有些在意,只是对于葛温顿家这个敏感的话题,谁也不敢轻易对她开口询问。 当然,白谦之不会顾虑那么多。 “我是说,你现在有多了解自己家一点了吗。” 白谦之问那句话的同时从火堆旁又拿了一枝烤。 “嗯。” 小爱点点头,但是继续说下去的意愿不高。 “比如呢。” “……我不想跟你这家伙说。” “将就吧。不跟我说你还能跟谁说,公主他们根本不敢问你耶。你的心事要拿来给大家添麻烦吗。” “可恶,凭什么你能把这种刀子一样的话毫不在乎地直接说出来。” “那是因为我有自己是坏人的自觉。好了,赶紧说。” 小爱停在原地没动静的样子保持了一会儿,忽然把白谦之快要伸到嘴边的一把夺过来。 “喂!自己去拿啊!” “这是你往别人心上扎刀子的赔礼。” 小爱在白谦之愤恨的目光下两三口吃掉后,拍拍手稍微转换了下心情才开口说:“葛温顿家,其实不是哑肯人。葛温顿家原本是某个擅长使用幻境魔法的神的侍从,一大家子人都和神一起生活在祂创造的幻境里,只有得到允许外出历练或寻找伴侣的人才会离开幻境。离开幻境的人,就会被赐予一枚戒指。有这枚戒指,葛温顿家的人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去的路。” “后来在神明时代的深渊战争中,葛温顿家侍奉的主人死去了。失去主人的葛温顿一家不得不离开家乡,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刚走出来时,葛温顿一家很弱小。他们只会幻境魔法,因为他们侍奉的主人也只会幻境魔法。他们在战争荼毒的土地上走过,试图寻找一个新的家园安居。原本数百人的家族,在长达百年的跋涉中最终只剩下了二十三个人。这二十三个人不是自愿来到哑肯沼泽的,而是被觊觎他们幻境魔法的仇家追赶着,像丧家犬一样逃亡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小爱望着天顿了顿,似乎是在压抑难过的情绪。 “我……我其实一直很恨他们。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去招惹深渊,只是一两个人堕落也好,整个家族都走上这种道路,甚至牵连我这样完全不知情的孩子……根本就没道理啊。直到我带着自卑和罪恶感去尝试了解我的家族后,那份罪恶感没有如我所愿地消失,反而更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小爱茫然般地放远视线,想忍住的泪滴还是一点一点落在手心。 “我的家族……我的先辈们。他们遭受过那么多苦难和别离,忍受过那么多的屈辱和惶恐,这些事,我却只能从书上知道。他们走错了路,做了错事,没有人会谅解他们。他们再怕,再对自己的弱小不甘都没理由要求别人来谅解他们。只有我不一样啊……身为他们的一份子,理应谅解他们的我却要看过书,才敢畏畏缩缩地把自己和他们归类在一起。我不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看待他们。我恨他们把罪人的名号留给了我一个人来承担,也想替他们辩解。即使我那么害怕,也还是想和他们站在一起,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觉得有那种纠结的心情就够了。” 白谦之和她一起望着能把人吃下去的黑夜。不远处的动静,大概是鱼或其他东西跃出了水面。 “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让世人原谅葛温顿家,说到底葛温顿家能不能得到原谅根本就不关其他人的事。不关我的事、不关公主的事、也不关被葛温顿家的禁术害过、不关剿灭葛温顿家的那群人的事。和葛温顿家有关的人只有你,所以,有资格决定是否原谅葛温顿家的人也只有你。而且最起码我相信,那一夜你的父母叫你逃走,是单纯地想要你作为他们的女儿活下去,而不是让你作为葛温顿家的人活下去。” “是吗?” 小爱像不确定答案的学生看老师一样看着白谦之,他骚了搔脸站起来,回到火堆旁继续摆弄他的。 “自己的事要自己判断。这个道理大人没教过你……抱歉,好像是没有那种机会。那也没关系,我现在教你也是一样的。怕自己不够感动的话,仅此一次,可以把我当哥哥哦。” “我呸。家族里要是有你这种哥哥那我绝对不要原谅。” “同感。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妹,绝对每天都得追着打。” 两个嘴上不饶人的家伙斗着嘴,忽然间一起笑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二 “唔姆姆……” “唔姆姆姆……” “哈————喝啊!” 咔——是什么东西被清脆地折断的声音。 小爱傻眼地看着手中只剩一半的木竿。 至于前半段,则是跟着某条水生动物一起消失在了深水潭里。 “哈哈哈哈,你行不行啊。” “……” 面对旁边白谦之幸灾乐祸的大笑,小爱黑着脸在左手上激发出一团火焰。 “喂,你干嘛!玩不起是吧!” 白谦之连忙把自己的鱼竿从水里抽起来,小爱这才满肚子火地哼了一声,随手灭掉火焰。 “今天,就这样吧。” 白谦之抬头看了眼正在转阴的天气,没有下第二杆,而是打算收手。 两人中间的木桶里,浅水中有几条正在游动的鱼。但要说能满足六人今天的消耗多少是有些牵强的。 “不好弄啊。鱼没上来多少,还把鱼竿折了。再这样下去不仅凑不够继续前进的分量,连明天还有没有得吃都不好说了。” 白谦之挠着头反复去数桶里鱼的数量。但很可惜,它们不会变多。 目前,六人正面对出发以来最大的危机——没有干粮了。 “还不是怪你!你怎么守的夜!” “我有什么办法,那玩意哗啦一下子从水里钻出来,把行李搅了一通就带着我们的干粮哗啦一下子跑了,我又不会魔法,怎么留啊。” “反正就是你的错!今天鱼竿会断也是你的错,对!” “嘿你这小丫头,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吧。”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两人至少目前还是有力气和精神拌着嘴往回走。这块深水区域是一周前发现的,当时白谦之看这里鱼多,就决定先停下来多钓些鱼用魔法风干后带走。最开始两天收获还不错,不过这两天的渔获已经连满足每日消耗都费劲了。 “得想个办法了。老实讲你家也太偏了,我们越跟着你走离城镇越远,再这样下去到底会抵达什么鬼地方都不知道,早晚得饿死。” “哼,反正就是你的错。” “啊对对,我懒得和你这种小丫头商量,我找公主他们商量。” “你……你不许和公主说话!” “我就说。怎么了,我和公主说话你吃醋了?我还就告诉你,你慢慢吃着去吧!” “啊啊啊——你给我站住!” 白谦之提着木桶在前面加快速度,小爱也赌气地开始跟着他在沼泽里跑,结果两个人跑回营地时,都闹得浑身湿透了。 “你们怎么啦?被袭击了吗?快过来。” 艾琳希丝赶紧把他们拉到火堆旁,两只手拿着干净的毛巾一手一个帮他们擦干脸上的脏污。 “都怪这个该死的人渣!” “吼?又怪我?你要不要看看是谁把鱼竿折在那了?”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不许说话了。小爱你身上脏成这样,还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吗?还有白谦之,胳膊上的伤口是什么?胡闹到受伤的程度就算是我也会生气喔。” “对不起公主,我错了。” “对不起,不小心在哪里刮到的吧,我没注意。” 艾琳希丝的劝和一向是有用的。 并且自从帕利露姆的舞会过后,她和其余五人的相处态度越来越自然。她不再总是维持着完美的温柔形象,而是把两个人都训了一遍。 “今天,只有三条鱼啊。” 在旁边检查木桶的夜千辰忽然插嘴。 “哈?明明是五条啊!” “都怪你,白谦之!肯定是你乱跑的时候让它们跑掉了!” “又怪我?是谁非要追——” “你们啊……我真的要生气了哦?” “对不起……” 原本一触即发的两人立刻低着头赔罪。 “哈哈,我觉得比起没得吃,你们俩这一顿闹腾更让公主烦心。” 夜千辰倒是无论何时心态都很乐观。 “不急,白衣还没回来呢,说不定他那边会有收获。” “也是。” 白谦之很快在帐篷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准备先和夜千辰一起把剩下的鱼处理掉。小爱则是和艾琳希丝在一旁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顺便用魔法烤干湿掉的衣服。 乌云还在这片沼泽上空持续汇聚,空气微微变凉了。 没有丝毫预兆的大雨很快覆盖了这一片区域,留守营地的五人只好躲进帐篷,对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干瞪眼。 这一夜,白衣没有回来。 “不会出事了吧。” 等到了雨过天晴的第二天,五人开始担心白衣的去向。 “这片沼泽里应该没有能威胁到白衣的生物。而且昨天他也说了只会在附近看看。” 虽然夜千辰那么说了,白谦之总还是觉得不安。 “去找他吧。” “也行,他应该有在路上留下七色石做标记。” “嗯,小丫头,走,去找白衣。” “有不和你一起的选择吗。” “没有。今天钓鱼的活就交给你们了,我们会快点找到他回来的。” “路上注意安全。” 在营地里三人的注视下,白谦之和小爱沿着白衣离开的方向追查。 七色石的标记做得十分老道,两人跟着一路向前,只是从半途起,标记开始显得有些匆忙。白衣应该是在这里加速了,像是追逐着什么。 “没有战斗的痕迹。” 白谦之稍微检查四周环境后有些疑惑。 白衣在追的东西,难道不是猎物吗…… 两人很快来到最后一块七色石面前。 这里的环境和身后的环境并无差别,依然没有战斗痕迹,只是周围的水域静得反而有些反常。 嗡—— 伴随着细微的震动,小爱手上的戒指自主开始发光。 “这里有葛温顿家的幻境魔法?” 小爱举起戒指在四周迈开步子,果然不久后探查到了幻境魔法的魔力波动。 “小丫头!快躲开!” 白谦之忽然飞起,在一枚粗制暗器即将击中小爱之前抱着她在水里滚出去好一段距离。 “有敌人!” 从水里立起之后白谦之立刻去找暗器飞来的方向,很快看到藏匿在大树后的干瘦身影。 “小丫头,用光魔法辅助我!” 白谦之一面抽剑追赶的同时一面吩咐小爱,后者反应过来也很快调整好姿态开始吟唱增幅魔法。 行踪被发现,树后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想往一旁逃窜。然而有增幅魔法加持的白谦之追上来的速度比他逃跑的速度要快太多,随着白谦之猛地一跃,仓惶的背影被他扑倒。 “不,不是魔物……” 白谦之的短剑硬生生在离对方一毫之远的地方停下。 他有些无法接受看到的现状。 被他压在身下的,根本不是什么魔物。 而是一个身材瘦得可怕,简直不像人的少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三 “怎么了?” 看见白谦之的异常,小爱赶过来的同时问。 “是个人。” 白谦之头疼地把短剑挪开,只是由于对方还摆着充满敌意的脸色,白谦之暂时没停止对他的压制。 “你从哪来,为什么袭击我们。” 白谦之朝身下的少年盘问。 “敌人!……不能放过敌人!” 少年开口叫嚷着某种奇怪的语言,让小爱听得满头雾水。 “这,这不是大陆通用语吧……好像也不是沼泽语。” “嗯,不过既然我听得懂,就证明这也是一种语言。喂,我们没有敌意,我现在放开你,你能保证不攻击我们好好交流吗。” “你……我们的话……听得懂……” 少年对白谦之流利的回覆显得惊诧。 “听得懂。所以呢,你打算继续被我压着?还是好好说话。” “……放开我,请。” “还真有礼貌啊。” 白谦之把少年从水里拉起来,三人互相对视一阵后,少年才低着头说:“我们,居民。” “这里的?” “嗯。很多年。外面的……是敌人。” “你的意思是你们隐居在这里?你们有多少人?这里也没见着聚落的样子啊。” “一个……两个……五……五个。我们,魔法……敌人找不到。” 少年掰着手指乱数一通,给出的答案连白谦之都觉得头脑发麻。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事不是这个。 “我问你,你最近几天是不是都在这里?” “我,待在入口……敌人……杀掉。” “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家伙路过这里?” 少年拼命点着头,像是焦急地想解释着什么。 “他……闯入我们。很强,我们,怕……逃走。” “事情麻烦了。” 白谦之稍微把从少年这边得到的线索整理了下,转过头来和小爱商量。 “他说他们有一群人住在这里的幻境里,白衣闯进了他们的地盘,好像是和他们起冲突了,这群人现在为了躲白衣到处逃跑,估计看到我们和白衣样子差不多,以为我们是侵略者。” “那就能解释白衣为什么回不来了。这些幻境不是普通的幻境,是葛温顿家的幻境。白衣再强,进去了也出不来。” 小爱扶着额头,露出难办的表情。 “不过好消息是这里有幻境,就代表离葛温顿家不远了。葛温顿家原来在家族领地周围布下了很多重强力的幻境以免仇人入侵,哑肯王室的魔法师当年虽然通过王室的秘法实现了暴力突入,但再怎么说只有葛温顿家的人才能正确关闭幻境。这些遗留的幻境魔法在葛温顿家消失后也仍然在发挥着作用,王室或许也是图方便,直接把它们扔在这里不管了。” “你能破解这些幻境吧?” “我有葛温顿家的戒指,自由进出是没问题。不过怎么关闭这些幻境还没头绪。” “那先让他带我们进去,把白衣找到。” 白谦之转回去继续和少年交流。 “你能带我们进去幻境吗?那个白色衣服的家伙是我们的同伴,只要我和他聊聊他就不会攻击你们了。” “你……好人?” “那当然了。我要不是好人已经把你干掉了。走吧,带我们去找他,我会帮你的。” “嗯!这里!” 少年高兴地在前面引路,很快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棵大树面前。 “波动越来越强了,这里应该是幻境的入口。” 小爱站在大树面前陷入沉思。 这棵古木与周围的幻境并无两样,如果不伸手去触碰,就算是顶尖的魔法师都不一定能看出来它是幻境。小爱身为葛温顿家的人能找到它是正常的,可是这个干瘦的少年是怎么回事…… 难道,葛温顿家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吗? 在她思索的这点时间里,少年已经先行进入大树内部。白谦之和小爱紧随其后,穿过大树,眼前风貌赫然变化,从沼泽变成了一片干燥的林地。一条沼泽溪流从三人来的方向穿插进林中,四周的空旷地块上散落着木头和茅草建造的屋舍。 从晾干架上挂着的水产和简陋围栏里神态平静的牲畜来看,这里没怎么爆发战斗,居民们更像是一夜之间匆匆逃走了。 “这就是这片地方真实的样子?” 白谦之没什么实感地跺了跺脚。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棒。 “嗯。葛温顿家是建立在一片干燥地块上的,和沼泽相连的地方都用幻境保护了起来。这和我在书上看见的资料也基本一致。” “这里!白色的!” 少年指着前方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顺着手指,白谦之能看到在聚落不远处的小路边上有团才熄灭不久的篝火。篝火旁有个石像般的男子在静坐。 “白衣!” “嗯?” 白谦之的呼唤声立刻让那座石像有了生气。 “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啊,你怎么进来的?” “在路上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人,我追进来的。这里有幻境,而且居民不能沟通,不好处理。” “这两点你都不用担心。” 白谦之把躲在自己身后发抖的少年拉出来,在二人之间充当翻译。 “看,这家伙只是不爱说话,不是你们的敌人。还有白衣,这些居民是隐居在这太久了,你一路追过来,他们以为你是敌人才攻击的。” “这样吗。” “噢,噢……” 两人都很快理解了。 “现在怎么办?先一起回去吗?” “不,来都来了,我有比较在意的事。” “什么事?” 小爱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一般来说只有葛温顿家的人才能自由进出幻境。这些家伙能自由进出,我在想,会不会……这里有和葛温顿家有关的人。” “那确实有调查一下的必要,我帮你问问吧。小伙子,你们这个村子管事的人是谁?” “管事?” 少年显然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大家都听谁的话。” “阿斯玛。大家都听阿斯玛的。阿斯玛,教我们捕鱼,写字……” “阿斯玛……可以带我们去找阿斯玛吗?顺便把村子里的人都叫回来吧,我们有点事想麻烦你们。” “嗯。他们……我叫回来。” 少年脱离了三人往村里跑,嘴里发出应该是类似暗号的声音。没过多久,林子里、草垛里、各个隐蔽的地方都开始冒出人来。 只是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和少年一样骨瘦如柴。 小爱看着这一幕,心底里的某个猜想更加确定了。 第一百四十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四 白谦之三人很快就见到了村子的主事者阿斯玛。 “几位特地找上老朽是有什么事?我们村子里什么也没有,十几年来也从没走出过幻境。除了送你们出去,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其他的忙。” 这位干瘦的老人在村口迎接了他们,用的是大陆通用语。 从态度看来,他并不想多生是非。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你知道这里是葛温顿家吗?” “老朽是知道的。” “那为什么还住在这里?你知道你们这群人都招惹了什么东西吗?” 小爱捏紧拳头对他逼问。 “老朽,是知道的。” 阿斯玛始终只低着头重复那一句。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啊!” 脸色极其难看的小爱甚至作势要揍阿斯玛,白谦之赶紧把她拉住。 “小丫头你先冷静点,他们住在这里是什么错事吗?先好好说话。” “废话!你看看他们的身体!” 小爱指向四面八方那些脸带畏惧之色的居民们。 “他们都得了幻境病,葛温顿家的幻境病!葛温顿家是沾染了深渊的禁忌家族,葛温顿家的所有魔法都被深渊感染了。连葛温顿家本身都要靠不断的献祭来压制住深渊的影响,普通人仅仅只是生活在他们创造的幻境里都会被吸走生命力,这下你明白了吧!” “这……怪不得村子里也不像缺吃的,这群人还是这么瘦。” 白谦之一下子就理解小爱为什么会忽然间发火了。 她并不是对陌生人会住在自己家族的领地里这件事上感到不解,而是对自己的家族即使消失了还在害人这件事,而感到羞愤。 “是你带他们进来的吧,你用了什么手段教他们穿越幻境。给我说,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否则我烧死你们。” “唉。我们并非对葛温顿家有企图,只是想在这里苟且偷生而已。在来之前我们中的人要么是被逐出部族的罪人;要么是被追杀的亡命之徒;要么是没人管的孤儿。比起患上幻境病慢慢死去,总比凄惨地死在外面好。几位就算不是我们这样的苦命人,也应该能理解。至于进出幻境的方式,还恕老朽无可奉告。就当是对这个消失的家族报以最后的尊敬吧。” “我才不要你这种人来尊敬我的家族。” 小爱语气冰冷地逼近阿斯玛,那份颤抖的神色让白谦之相信她随时就能一个魔法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葛温顿家不需要人尊敬,也不需要人原谅。葛温顿家已经为做错过的事付出过代价了,我不想再看见有人因为这个家族而不幸。我不管你是怎么做到没有戒指也能进出幻境的,都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就算你们在沼泽里死我也管不着,但你们死在幻境里,就是葛温顿家害的。” “你,你是……” 阿斯玛愣神地眨着混浊的老眼去辨别小爱。 “啊,你是……约书亚大人的……” “闭嘴!你凭什么直呼我父亲的名字!” 再次听到那个被埋藏了十余年的名字,小爱近乎失控。 “啊啊,真是失礼,我居然没有认出小姐……” 彻底确认小爱的身份后,阿斯玛立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对小爱跪下。 “我是约书亚大人的家仆阿蒂斯玛,小姐您那时候还小,肯定不记得我了。” “阿蒂斯玛……” 小爱皱起眉头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 那么一说,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个人。 在她还小的时候,小到自己不记得那是几岁发生的事。 那时候父亲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神态认真的青年,父亲会教他魔法,把家族里的很多事都放心地交给他做,而青年也并没有辜负父亲。 只不过,要把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和那个身板结实的青年联系起来,实在太难。 阿斯玛还在继续说着。 “我因为管理着约书亚家的生活用度,被约书亚大人教授了进出幻境的魔法。葛温顿家出事那一夜,我刚从外面进入幻境就看见满天都是火光。我怕了,只好又匆匆逃出幻境。那之后我一直躲在幻境周围,直到王国的所有人都离开了葛温顿家,才敢回到幻境里。” “小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阿斯玛声泪俱下地对小爱重重磕头。 “我是葛温顿的家仆,受到葛温顿家的恩惠,理应和葛温顿家共存亡。可是我逃了,我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我收留这些人,教他们葛温顿家还在幽夜永乡时用的语言,想着要是有葛温顿家的幸存者能回来,至少不会孤孤单单的。小姐,我自知对不起葛温顿家也对不起这村子里的人,您想杀我的话我绝无怨言。只是能再见小姐一面,我就已经满足了。” 阿斯玛伏在地上,村子里的其他人都看着小爱,而小爱看着他。 那是一种介于悲伤和自责之间,近乎愤怒却更像是懊悔的眼光。 “起来。” 小爱慢慢地偏过头,不让所有人看她的表情。 “起来。葛温顿家,已经灭亡了。我也已经,不是你的小姐了。” “小,小姐……” “我都说了!我不是葛温顿家的小姐了,你也不是仆人了!” 小爱对他大声咆哮。 “我不会重建葛温顿家,也不会回到这里生活。葛温顿家的罪孽我会一个人背负,也就到我这里为止。葛温顿家不需要有语言传承下来,也不需要有人记得。被遗忘,就是它最好的结局。” 白谦之不知道,小爱是怎样说出那些话来的。 不知道说出那些话,需要把自己的心撕得有多碎,洒得有多远。 小爱五岁时就离开了葛温顿家。这里对她而言,像梦一样遥远又复杂。时而是美梦,时而是噩梦。 白谦之相信,原本她是期待的。 期待有家人还活着。 可是阿斯玛和这群患上了幻境病的人的出现又让她痛切地意识到,葛温顿家只能成为一个遥远的梦。 小爱不是那种会沉溺于梦中的人。 与其回去那个遥远的家,她更想待在艾琳希丝身边。所以她忍着痛离开了梦,走得太远,也走得太久。远到她不记得家在哪里,久到她听不懂家族的语言。 小爱在说出自己不再是葛温顿家的小姐那一刻的痛苦,一定是不亚于白谦之失去白敬之的。 可是,倘若不承认那一点,不和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 她就无法以「葛温顿·爱」之名,继续向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五 葛温顿家已经消失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葛温顿家的立足之处。 那么葛温顿家的幸存者,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假若存在,他们应该以什么立场而存在呢。 假若存在,他们应该以什么目标而存在呢。 假若存在,他们应该以何处为家而存在呢。 在回营地的路上,小爱得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无论如何,阿斯玛和村子里的五十来号人是不能继续住在幻境里的。阿斯玛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在这里生活的初衷是为了等葛温顿家的人回来,小爱无法认同这种做法。可是要她下狠心杀死这些人,也是绝对做不到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葛温顿家最后的幸存者,因此在异国他乡得到归宿和宽恕的她并未深入想过太多。如今问题摆在了面前,她面对这群人的负罪感反而盖过了其他的一切情绪。 小爱就这样烦恼地回到了营地。 “怎么样,都发生了什么?” “事情比较复杂。简单来说,那里有一群等着小丫头回去的人。” 白谦之稍微把一路上发生的事转述给留守的三人听,知道葛温顿家还有人幸存下来,艾琳希丝的第一反应除了惊讶还夹杂着些开心,而夜千辰和凌落曦则更多是凝重。 “小爱怎么想。” 夜千辰看着躲开大家独自呆在一旁思索的小爱问。 “小丫头要他们搬出来。这群人一直呆在幻境里迟早会被吸干生命力,所以小丫头决定解除葛温顿家周边的所有幻境,让他们没有退路,只能离开。” “也就是说,让葛温顿家彻底变成历史的尘埃吗。” “嗯。小丫头说,葛温顿家最好的结局是被遗忘。她不会回来和这些人一起生活,也不会重建葛温顿家。” “真是下了狠心啊。” 夜千辰有些惋惜地叹气。葛温顿家曾经辉煌一时,家族独创的幻境魔法连他当初也想学。虽然哑肯出动足以灭国的兵力将葛温顿家覆灭后肯定有很多东西消失了,旧址里也一定还有遗留下来的一些足以惊动世界的魔法。 如今小爱决定把保护着旧址的幻境魔法解除,也就意味着她要让这个辉煌的家族彻底沦落于外界,一点念想都不留。 “那,村子里的人该怎么办呢。” 艾琳希丝问。 “问题就在这里。那群人毕竟和葛温顿家有关,牵强来说也算是小丫头的亲人了。任凭他们死在沼泽里未免太残忍,但小丫头也不能自作主张把这个危险人群放任自流。” “我去说吧。” 艾琳希丝没有多做考虑就坚定了些什么。她来到小爱背后,埋头沉思的小爱没发现她。 “哎呀,公主……” 对于忽然从背后传来的温热触感,小爱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公主是怎么啦?” “让他们去安戈班吧。” 艾琳希丝从背后握住小爱放在身前不安的双手。 “他们是小爱的家人,不能让他们那样死掉。” “公主,您在说什么呀……他们是和我一样被深渊污染的人,去哪里都不行。让他们去安戈班,不就是害人吗……” “没事的。” 艾琳希丝把小爱抱紧。 “我没办法帮小爱找回已经消失的家,所以至少我想像保护小爱一样保护他们。他们要是不在了,小爱会伤心吧?” “才不会呢。葛温顿家犯下的罪有多重我都知道,我们是罪人,最好的下场就是不给大家添麻烦,安安静静地消失。要不是必须报答公主的恩情,我也不该还活着的……” “你和我还要说那种话喔?” 艾琳希丝装作生气地揪了一把小爱的脸。 “我身边不可以没有小爱,要是小爱不在了,我会寂寞。” “公主……” 小爱极力去忍想哭的冲动,良久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的。我已经给公主和阿尔夏老师添了那么多麻烦了,怎么还可以让我家的事……” “怎么不可以,小爱是我的家人呀。小爱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大魔法使也一定会帮忙安置他们的。就交给我吧,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明明我们是罪人……” “小爱才不是罪人。” 艾琳希丝把头轻轻搭在小爱肩膀上,动作亲昵得让人看不出这是一对主仆。 “我一直都把小爱当作妹妹看待,多亏了有小爱吃苦和保护,我才能这么顺利地长大。你没有犯错,也不应该被惩罚。” “公主……呜呜……” 小爱呜咽着转过身来扑进艾琳希丝怀里,两个女孩互相依偎着,宛如一对真正的姐妹。 两个女孩交过心后,六人收拾营地物品向幻境开拔。临近天黑时抵达了村子。 阿斯玛和村人早已经准备好丰盛的食物,略有些粗糙的木桌在村口拼成一条长龙,六人被阿斯玛安在了最前端的主位上。 “这是收留我的安戈班的公主。公主,这是……葛温顿家曾经的成员。” 小爱把艾琳希丝扶上座位,阿斯玛在艾琳希丝面前单膝跪下。 “公主大人,谢谢您一直以来照顾我家的小姐。老仆戴罪之身,往后任凭公主大人驱使。” “老伯您快起来,我才是要谢谢小爱一直照顾我。我也刚好想和您商量一件事,这里的幻境小爱很快就会解除掉,你们要是没想好去哪里,就离开沼泽去安戈班吧。到了盾耀之都,王国会把你们安置下来。” “可,我们都是感染了深渊的罪人啊,这怎么可以……” “没事的,只要你们在安戈班能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就好。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们,你们身上的幻境病也会有人替你们处理。小爱没有其他的家人了,我希望你们能在安戈班好好生活,让她也能和家人们多相处。” “公主大人……请允许我替这里的所有人感谢您的恩德。” 阿斯玛颤抖着身躯用葛温顿家最庄肃的礼仪对艾琳希丝致意,谈好这件事,一行人也都落座开始进餐。 “阿蒂斯玛,葛温顿家的大书库怎么去,你还记得吗。” 席间,小爱提起了此行最大的目的。 “大书库的进入方式我是知道的,不过只有葛温顿家的直系成员才能穿过幻境找到那条路,连我也没有进去过。小姐要是想进去,我可以带您去入口。” “嗯,靠你了。另外,你的幻境病……” “哈哈,小姐不用担心。我的种族是精灵,即使得了幻境病,只要能得到抑制,还是能再多服侍小姐几十年的。” “嗯。去了安戈班一定要安分,不能给其他人添麻烦。” “小姐说的我都记住了。在外面旅行,小姐和公主大人你们都要小心。现在的深渊不如几百年前那么活跃,可总之还是在不断蔓延的。没有勇者出现,这片大陆上的安全地带总归是在不断减少。” “嗯。虽然我们的队伍里有个不靠谱的勇者就是了。” 小爱说着,把目光飘向白谦之。 “什……” 阿斯玛也把震撼的表情转向一直没有插话,只顾大口吃饭的白谦之。 这和他想象中的勇者形象,似乎差得有点远…… 第一百四十二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六 「勇者」的形象应该是什么样的? 一般来说,囚笼里的原住民们对于勇者这种人最基础的臆想形象是身形健硕,穿着精美的盔甲手持锋利的武器,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只是和他们在一条街道上散步都会感到压力的那种人。 会产生这种认知是因为第一位自称「勇者」的人,似乎是一名性格有些中二的骑士。这名骑士虽然性格有些问题,然而实力强得可怕。据说他一个人登上了位于世界极南之巅的诸神之国亚斯洛由斯,并且在诸神圣殿前的石碑上刻下了誓言,宣誓成为「勇者」,为大地而战。 普遍来说只要提到「勇者」就会想起那位开创了「人的时代」的伟大男人,最初的「冒险王」。 然而真要考据历史,就冒险王而言,似乎也得叫这位勇者一声「前辈」才行。 这位勇者的活跃也使得后来的勇者们很多都效仿他的装束和形迹。好比喜好带有披风的盔甲,像骑士一样游走四方惩恶扬善,并且自称为「勇者」等等……故事里的勇者形象大多也都像他。好笑的是由于年代久远,这位勇者的名字早就被人遗忘了。 基于那样的历史,阿斯玛从小也一直认为勇者这群人就是一群天生走到哪里都扎眼的人,能叫人一眼认出他们就是勇者。眼前这个存在感不高也并不活跃的青年要拿去和那些先入为主的印象对上,那足以让有关勇者的认知全面崩塌了。 “不用在乎他,指望这家伙对抗深渊还不如去祈祷始光七子复活。” “是是,随你怎么说。” 对于小爱明显带有贬低意味的解释,身为当事人的白谦之居然只是满不在乎地耸肩糊弄过去。 “比起这个,你还是让村子里的人赶紧把行李都收拾好吧。我明天就会开始着手解除这里的幻境,等幻境全部解除就直接去大书库。” “既然小姐已经决定好了,那我们也会尽快启程的。” 虽然葛温顿家已经覆灭,能看得出阿斯玛的忠心还是有目共睹的。在餐后他先安排好了六人的住宿,又马不停蹄地把村民们聚集起来商讨搬迁事宜。 五十来号人挤在村庄唯一还算宽敞的大屋里吵吵嚷嚷的,有人不想离开沼泽千里跋涉前往异国他乡;有人认为只要落脚后能过上安稳生活就好,但大家最后都基本以阿斯玛的决断为准则。 即便各执一词,不能否认的是,这群原先就一直处在穷途末路的人们都受过阿斯玛的恩情。如果不是阿斯玛收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跋涉固然是困难的。离开自己熟悉的乡土更令人伤心。 然而,当面前没有选择时,人们还是只能离开。顶多有气无力地再念念故土的好,怀疑一下异乡生活的未知,最后背上行囊踏上旅途。 白谦之没有睡下。 自从进入拜尼亚伦起就萦绕左右的不安感让他最近越来越无法入眠。 白谦之本以为在拜尼亚伦会遭遇重生教派,但没有。 离开拜尼亚伦后,他又以为在沼泽里会遭遇重生教派,但还是没有。 在帕利露姆的剧团和斐亚相遇时,他有意地想把斐亚和重生教派联系起来,提高警惕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然而对方实在过于正常,根本就是个没有破绽的政客而已。 一路上更是没有半点追兵的踪迹。 迄今为止的过于顺利反而让他越来越感到不适。 一定有的…… 重生教派一定还在六人触及不到的阴影处有着什么动静。而且还有很多关于他们的谜团没有解开。这些谜团严格来说白谦之没有必要去深想,他只是唯独想不明白一点,那就是重生教派为什么想抓小爱。 他们想利用小丫头做什么吗……不,又或者说他们是想利用葛温顿家做什么吗…… 白谦之像是在一团杂乱的毛线球里找到一个线头,正打算继续往下捋,并且感到自己或许离破解答案已经很近时—— “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逐渐明朗的思绪一下子又被打回原点。 “装深沉。” 白谦之随口敷衍。 “恶心。” 慢慢走过来的小爱小声嫌弃。 “随你怎么说吧,你又在做什么。” “要你管。” 小爱在不远处停下,反复犹豫了几次才接着说 “有空吗?” “是不忙,不过还没闲到会愿意陪骂我恶心的小丫头夜间散步的程度。” “可恶,不找你了……” 小爱生着某种闷气转身离开,白谦之完全没空在乎,打算继续思索。不过她没走几步就一跺脚又跑了回来。 “走!” “都说了我不想陪你散步了,就算心情火热也不必霸王硬上弓吧,我也是有选择权的。” “我会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都怪你,所以给我负起责任来!” 小爱不由分说地拉着白谦之望夜色里跑。这段对白要是让旁人听见了绝对会产生误会。 “搞什么,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干嘛要对你负责。” 思绪连番被打断,白谦之干脆不继续想下去了,开始专心对付小爱。 “还不是你每次都自顾自地来吵我,才让我下定决心要和过去做个了断。现在我要去解除幻境,施术途中大概会没空防备外界,你必须负起责任跟我一起去。” 果然是小丫头的作风…… “拜托,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我看到你的脸就来气。” “你这可不是求人陪你的态度。” “可恶,要不是其他人都睡下了我才不找你。” “既然求我让你这么受委屈,你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去。” “啊啊啊——白谦之,你就不能像男人一点吗?” 小爱降低速度对白谦之抱怨,两人的状态从白谦之被她扯着奔跑变成了牵着手的状态。 “我什么时候不是男人了。问题出在你身上吧。一边说自己不是大小姐了,还摆着大小姐的脾气,完全没有身为女仆的自知。” “我是公主的女仆,又不是你的女仆。” “不,你错了。” 白谦之举起被她抓着的那只手,装作正派地为她解释。 “要是公主嫁给我的话,你作为她的女仆一定得陪嫁对吧。” “做梦,我才不会把公主交给你。” “你说没用,你就说你陪不陪嫁吧。” “公主,公主去哪里我都一定要跟着她……更何况如果是嫁给你的话,我才不放心她一个人!” “对啰!” 白谦之摆出一脸贼笑。 “假如你陪嫁,那你也就顺理成章变成我的女仆了,我说得有错吗。” “你……” 小爱像是意识到什么事后脸忽然一红,被蛇咬到似的撒开抓着白谦之的手。 “我才不会让公主嫁给你。” 夜色弥漫,少女的气势已经完全弱了下去。 “这就害羞了?哎,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和我斗你还早了十年。” 白谦之摊着手走到前面去,羞耻感被打破的小爱心神归位,恶狠狠地朝他嘟囔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人渣。” “嗯?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快走!”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七 “有头绪吗。” 白谦之跟着看似是漫无目的在深林中打转的小爱走。 “不多。” 她给出的答案足以让白谦之想对她的头顶来一记手刀。 “能行吗,我想回去睡觉了。” “不,就今晚。” 小爱似乎很焦虑。不过会焦虑也正常,毕竟是小丫头嘛。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成功的条件是什么,这点至少得告诉我吧。” “葛温顿家的幻境魔法通常来讲有一个收束点,幻境是以收束点为核心展开的,我们现在要找到这几个收束点。” “原来如此,也就是寻找突破点咯。” “不是。一般幻境魔法的解除方式是从薄弱点把幻境整个击碎,要找到那个魔力最弱的地方可不是件容易事。葛温顿家的恰恰相反,收束点反而是魔力最强的地方,像网一样四面展开。找是很好找到的,只是就算是神明来了一般也无法直接击碎收束点,只能通过葛温顿家的魔法来操纵和解除。” “听起来蛮厉害的。” “因为是神明传授的幻境魔法啊,当然不可能弱。啊——这里有一个。” 小爱的目光停在一座无容貌的幽蓝色雕像上。雕像连着台座勉强有半人高,不过看周围简陋的样子不像是用作供奉的。 “这,是神像吧。” “嗯,没错。应该是葛温顿家以前侍奉的那位神。” “结果却连神的容貌都不记得了?没诚意啊……” “那又不是我的错。再说神可是在神明时代死掉的,换你你能记住吗。” “是是,你有理。所以呢,现在怎么做?” “别催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敌人。” 小爱毫不客气地吩咐着白谦之,自己则凑近雕像仔细观察,用意不明。 “哎,真会使唤人。” 白谦之干劲不高地抽出剑在周围巡逻。 灌木丛没有异常。 树后没有异常。 已经开始生苔的石砖小路也没有异常。 好,回去看看情况吧…… 白谦之返回神像时,小爱已经开始施法解除幻境了。她将戴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印在神像的脸上,整个人和神像一起发着幽蓝的微光,隔远了看有点像幽灵。 施法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 “呼……” 结束时,小爱一下子像被抽干力气一样扶着神像瘫软下来。 “怎么样?成功还是失败了?” “成功了。还有两层没解开。” 虽然小爱那么说,白谦之完全感受不到哪里有变化。 “你的魔力还够用吗。” “不用你操心。” 小爱撑着额头站起来,往下个地方走。有着戒指的引导,小爱很快找到第二个神像。 “去去。赶紧看看周围安不安全。” 再次赶走白谦之后,小爱独自站在神像前,神色有些艰苦。 不过,她还是再一次将戒指印了上去。 ——唔呃…… 极力催发着魔力操纵收束点解除幻境,小爱忽然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解除幻境实际上对魔力的消耗谈不上大,对身体更无损害。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贫民街那场战斗过后,为了抑制小爱身上的魂锁,阿尔夏在她身上刻下了足足上百道咒文封印。这些封印对于托涅马本身和魔力的催发来说影响不算特别大,但假如小爱再次使用葛温顿家的魔法,就会造成「魔力淤塞」。 简单来讲,魔法师成功使用魔法的要素分三个,第一是有能够产生魔力的魔法本源托涅马。第二是有可供学习的魔法。第三是需要把魔法的「咒阵」刻进体内形成一道「咒脉」。就好似在托涅马和双手之间架设了一道桥梁,假如要使用这个魔法,那么就得在催发魔力的同时吟唱咒语激活体内的咒阵,从而使得魔力通过咒脉,最终释放出来。 魔力淤塞分很多种状况,有的是吟唱被忽如其来的攻击打断;有的是强行施放自己无法控制的魔法导致魔力暴走。小爱这种状况来讲就是催发出的魔力被封印堵住,于是它们只好在体内转圈圈,粗暴地寻找另一道咒脉作为出口。这种行为不会对其他咒脉造成影响,但被魔力冲击身体内部毫无疑问是件痛苦的事。有些时候,魔力淤塞甚至能直接要了魔法师的命。 小爱当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再使用葛温顿家的魔法。 但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再让家族一直成为令人唾弃的家族,不能再让这个地方一直成为会害人的地方。 那种心情并算不上什么伟大,小爱甚至同意这只是一种寻求自我安慰和消解负罪感的方式。 只是无论如何,葛温顿家的幻境都不能存留于世。 至少这一点,小爱认为是无需争辩的。 “周围安全。喂,你没事吧?” 小爱尽量在白谦之回来之前处理好了第二个收束点,并且强撑作没事的样子。 “还有一个。” “不行休息下吧。” 白谦之就算是在夜里也难免看出了些端倪,抱着手提议。 “你不是想回去睡觉吗。而且我也不想和你待那么久。” 小爱保持着强硬的态度,迈步前往最后一个收束点。 “行吧行吧。” 白谦之耸耸肩跟上她。 小爱一路保持着沉默。 她承认,叫白谦之来是有用意的。 葛温顿家解除幻境的方式艾琳希丝和夜千辰夫妇都不知道,换句话说,假如他们三个任何一人在现场都绝对会阻止她使用那么乱来的方式解除幻境。白衣就算不会魔法,以他的敏锐也能够立刻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只有白谦之这个笨蛋,只要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 “你真的没事吗。” 二人来到最后一个收束点,白谦之在离开前又一次问。 “解除个幻境而已,能有什么事。” “我是不懂魔法,但我至少能看出来你走路都不稳了。” “别废话,只是消耗体力比较多而已。” “最好是这样。” 白谦之慢慢转身,走出几步后才接着说 “反正我是随你便,但你要做什么傻事的话,别忘了公主会担心你。” “要你管,赶紧走。” 白谦之的背影耸了耸肩,消失在夜色当中。 好,这里就是最后一个了。 小爱深吸一口气,稍微调整状态后,重复先前两次的动作。 没能顺利突破封印的魔力又一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剧烈的疼痛感使得额头直冒冷汗。但是她的手仍然倔强地印在神像上,一遍又一遍催发魔力,调动收束点。 “啊!” 随着一声痛呼,小爱猛地吐出一口血。 她没有就此萎靡下去,而是靠着蛮力再度催发魔力,一口气完成了最后的收束。 “怎么了?有魔物吗?” “没有。” 白谦之很快赶了回来。 “没有?那你怎么回事?” “我没事。” 小爱还在强撑,然而惨白的面色即使是在黑夜里也十分扎眼。 “你这叫没事的样子?结束了没?” “嗯。你干什么……” “你脑子坏了?结束了就回去啊。” 白谦之利索地把她背起来往回走。 “混蛋,放我下来……” “你能自己挣脱下来的话我就放你自己走。” “别对我做这些恶心的照顾啊你这人渣……” “别误会。我可没有在照顾你,你这种小丫头就算主动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白谦之没有理会落在背后无力的拳头,淡淡回答。 “你有自己的坚持,所以今晚你到底干了什么我不会过问。我也有我的坚持,所以你在我背上好好待着。” “可恶,这算什么……” 直到抵达休息的屋子前,白谦之也没有把小爱放下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八 名为「太阳」的物体从视线凝视的东方升起了。 不,那个位置或许不是东方…… 或许也应该把那个发着光和热的东西叫做「巨人的眼眸」比较好。 不管啦…… 随便吧,宇宙的神秘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世界的规则随便怎样都好。光之国的巨人们要去哪里拯救世界都无所谓,反正他们没有来这里。 白谦之揉着乱作一团的头发,任由思绪乱飘。 吱呀——木屋的大门被人推开,直到撞上白谦之的背。 “哎呀,没注意到你在门外坐着。” 夜千辰笑着道歉,由于是笑着所以更像是故意的。 “没事。” “怎么起这么早?” “我就没睡。” 白谦之干脆在台阶上躺下来,呆望着粗陋的木质屋檐。 “有心事?” “不,也不能那么说吧。我这么形容,类似高考过后闲着没事干,只能枯等成绩的那种心情。” “哇,死去快一百年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我了。” “不好意思。不过你能感同身受真挺让我欣慰的。” “哈哈,谁说不是呢。” 夜千辰在他旁边坐下来,递过去一杯热奶。 “喝吗。” “不了……我不喜欢奶。” “挑食会长不高哦。” “不是那个原因。” 白谦之摇了摇头。 “我弟弟死后我就再也不吃面包和牛奶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对夜千辰说这些,可能是顺势而为? 不知道为什么能轻松地说出有关敬之的事,可能是多日的失眠加上昨晚的煎熬让大脑的感情程序麻木了吧。 程序……我是机器人吗……真够好笑。 白谦之就那样突兀地发笑。 “年轻人的压力,真是不容忽视呀。” 夜千辰喝着热奶感叹。 “一不小心就容易崩坏的感觉。” “啊?” 白谦之傻气地眨着眼立起来。 “就是说,我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压力也很大,很多人甚至不打算结婚生子。哦,我和凌落曦就是其中之一。” “不会吧?而且你俩不是搞研究的吗。” “搞研究的也会缺钱用呀。那时候的压力大部分是房贷和就业方面的困难吧,自己找工作都不容易,就更别提还要养孩子了。加上养孩子比起「养育后代」的概念,更像是在培养一份意义暧昧的面子,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不想结婚。来到囚笼之后我们俩又都付出了灵魂的代价,没办法成长也没办法生育,就更没条件结婚了。” “这样喔。不过我那个时代的失业率好像不怎么高。” “人口基数下降了嘛。你好像说过你家里是生产机器人的来着?” “嗯,我爸是干那个的。你们呢?” “我嘛……不好说,年代有点久远,不太记得了。” “这都能忘吗。” “因为父母亲人和名字的因果关系最强嘛,忘了名字,这方面的事也会忘得多一点。” “啊,有点羡慕。我要是也忘掉名字就好了。” 白谦之无谓地继续发着牢骚。 “喂,你们还要那样坐多久。” 小爱从后面打断了两人的闲聊。 “要坐就进屋坐啊,这样像什么。” “男人的事小丫头少管,是吧夜千辰。” “哈哈哈。” 小爱罕见地没有呛回来,只是立刻转头朝屋里喊:“公主!你看白谦之的邋遢样!凌落曦,你看你男人在干嘛!” “可恶!居然告状!” “哎呀,真是不能小瞧小爱啊。” 在屋内的两个女孩赶出来之前,两个男人连忙从台阶上站起来互相拍对方身上的灰尘。 “师兄,你还小嘛。” 凌落曦叉着腰站在门口,看他们手忙脚乱。 “嗨,总要有几个地球男人之间的交心时刻对吧。” 夜千辰跟着凌落曦进去了,艾琳希丝则第一时间没有说什么,来到白谦之面前。 “啊,公主早。” 白谦之摸着后脑勺,向她道早安。 “不要动,头发乱了。” 她只是伸手帮他取下头上的木屑,并露出某种并不可怕却让人有压迫感的微笑。 “没有洗漱就出来了吗?” 她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像是个对不修边幅的丈夫问罪的新婚妻子。 “啊,我马上去。” 白谦之当然不敢告诉她自己一夜没睡,绝对会被她念,只好狼狈地溜进屋子。 站在洗漱台前好好地洗了把脸,白谦之对镜子里的自己苦笑。 在帕利露姆时,苍给出的建议是顺其自然。 然而他似乎有些低估有恋爱情绪的女孩子了。 以艾琳希丝现在这种状态,完全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才好。 顺其自然,真的有用吗…… ——唉,说到底,我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啊。 出去之前,压力巨大的白谦之又洗了把脸。 今天就要进入葛温顿家的旧址,因此餐桌上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该怎么形容呢,像是要上战场前的沉重氛围吗…… 还好阿斯玛很快就来了。 “你那边准备好了?” “村民们都开始整理行装了。小姐这边呢?” “只要你那边处理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六人匆忙地结束早餐时间,在阿斯玛带领下深入密林,前往葛温顿家的遗址。 被藤类植物附生的残垣断壁、漆黑的魔法烧灼印迹、破损严重的道路和几乎只剩地基的小型建筑……一路上尽是这些景象。之所以还能有一条走进去的道路,也是多亏了阿斯玛会定期带着村民进行一些基本清理。若是放任不管,几年内它们就会完全被猛长的野草吞没。 当然,那些魔法火焰灼烧过的焦土几十年内是没办法再生长植物了。也能凭这些痕迹稍微想象当初剿灭葛温顿家时爆发的战斗有多么激烈。 沿路走了半天,一行人抵达葛温顿家的主堡。这座宏伟的堡垒即使是被风雨吹打十余年,落得残破不堪的如今,也仍然足以震撼在场的几人。 “嚯……这城堡,小说里都不敢写这么豪华。” 白谦之抱着手走来走去地观察城堡。 “这就是葛温顿家吗,好厉害,和王宫一样……” 艾琳希丝主要惊讶于它的庞大。 “不愧是葛温顿家,即使这么残破都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美感。这种建筑风格我从没见过,有必要画下来研究一下,师妹,快拿纸和笔。” 夜千辰很快在纸上画下城堡的素描图。 “呵呵,葛温顿家以前也辉煌过啊。” 阿斯玛看着几人各有各的感想,作为曾亲历过那段辉煌岁月的人,久违地骄傲了起来。 “这里,就是我家吗。” 唯独小爱近乎楞神地把目光放在城堡上四处游走,试图把这里的破落苍凉和遥远记忆中的那份温馨对上。 “小姐。” 阿斯玛站到大门口,对着小爱做出葛温顿家独有的礼仪。 “就算您会责怪我,我也想说——欢迎回家。” 那一刻的阿斯玛,仿佛回到了风度翩翩的青年时代。 注视着他的小爱,心底里那份早已模糊的过往仿佛也清晰了起来。 啊,对了。 她依稀记得那是个晴天。 葛温顿家的大门前,也是这样站着个有温和笑脸的青年。 ——约书亚大人,欢迎回来。出游的路上还顺利吗? 青年恭敬地对牵着她的人致礼,接着致礼的对象变成了她。 ——小姐,欢迎您回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魔法家族葛温顿-其九 “这里是正厅,主要用于接待客人。从前门口和楼梯两侧总是站着很多佣人,不过约书亚大人很宽容,会允许佣人们每隔几个小时换班去花园里休息。” “这里是葛温顿家的餐厅。每到有祭祀和家族大事的时候,成员们会在这里聚餐。” “大家请注意脚下。这个房间原本是约书亚大人的收藏室。约书亚大人很喜欢收藏古旧物品,可惜的是,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已经都被破坏或抢走了。” 自从进入城堡内部,阿斯玛就情绪高涨地在队伍前方带路,为后面几人细致地介绍经过的每一处地方。 “这里是待客厅,还能使用,几位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了吧……” 白谦之从阿斯玛站立的门边探头往里看,内部还算干净,破坏程度也不高。应该也是被阿斯玛他们打扫过,等待着有一日能迎回葛温顿家的幸存者。 “不过,还真大啊。” 这个待客厅的目测空间大概是安戈班王室待客厅的三倍大小,这么大的待客厅,反而会给人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从前,约书亚大人会偶尔叫我们陪他一起坐在这里喝茶。因为家里的佣人数量并不少,所以这里比起一楼的待客厅还要大一些。” 阿斯玛望着里面,神色落寞。 “呵呵,这里也变旧了啊……既然几位还不累,那我们就走吧。” “嗯。” 城堡内的很多房间基本在那一夜被摧毁,通往高层的道路也摇摇欲坠,有价值的物品自然没能留下几个,因此葛温顿家的观光之旅很快就结束了。 “现在我们要去花园。花园的尽头有座迷宫,那就是通往葛温顿家大书库的道路。这座花园的幻境连当初的王国魔法师也没能突破,大书库内部的藏品应该也没有受到影响。” 阿斯玛带着六人从城堡的后门穿过,抵达后花园。 倘若没有遭受战斗破坏,这座平坦的后花园本应是很美的。然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了满地坑洼。 “这里就是我能抵达的极限了。” 阿斯玛把他们带到迷宫外,小爱点点头。 “嗯,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 “小姐……请您保重。我们会在安戈班等着您。” 阿斯玛就此离开,他们应该会在午前启程。 那么剩下的……就是眼前的幻境了。 “可以先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小爱驻足于幻境前向其余人征求。 “我打算解除这里的幻境。” “解除幻境?真要这么做,就相当于把葛温顿家的大书库公诸于世了。” “嗯。我打算在出来的时候,把大书库烧掉。” “这样啊。” 小爱的心情与做法当然所有人都能理解,不过身为学者的夜千辰听到那样确切的回答时,还是会感到惋惜。 无论一个人多么聪慧,有多么强的学习能力,始终无法记得太多东西。 因此人们才会把历史、奇迹、技巧、经验与心里话制作成书籍,存放起来。 毁灭那些无论价值,其本身存在便堪称「宝物」的东西,需要相当量的决心。 “解除幻境,很麻烦吗?” 艾琳希丝关注的是另一方面。 “嗯,也不算太麻烦,我大概知道怎么解除。只是大家都在这里也没办法帮上我的忙呢。” 小爱在说这些的同时悄悄看向白谦之,后者回以无所谓的表情,在小爱看来那姑且算是不会拆穿她的承诺。 通常来说,白谦之无意去干涉他人的决心,就算那份决心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们自身。 “那我们随便转转吧。” 五人散开来,留给小爱足够的空间。 夜千辰和凌落曦说是去画城堡背面的建筑风格,白衣也独自调查什么东西去了。继帕利露姆那场舞会过后,白谦之和艾琳希丝终于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说,公主啊。” 由于艾琳希丝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飘过来,白谦之只好硬着头皮找些话说。 “怎么啦?” “你和小丫头,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嗯……” 艾琳希丝短暂地陷入沉默。 归根结底,她和小爱的目的并不是跟着白谦之环游世界,而是来哑肯寻找葛温顿家的大书库的。 那么,找到葛温顿家的大书库后该要做什么? 自从踏上旅途起,这件事没有人提起过,艾琳希丝也极少思考。 如今却成为了一件不得不开始思考的事。 “果然,还是得回去一趟呢。” 艾琳希丝露出稍显困扰的笑。 “无论小爱能不能找到消除诅咒的办法,哑肯现在的情况都得报告给母亲才对。” “嗯。” 白谦之没有接话下去。 因为他不打算回安戈班,而这件事,艾琳希丝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就算旅途的匆忙让她能找到借口忽视这件事,她也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深知这个团队最终会分开。 “那个,我……” 艾琳希丝用近乎企盼的语气开口,然而要说的话甚至没有开头就匆忙结束了。 “公主回去吧。” 白谦之对她说。 “哑肯成了这个样子,安戈班离得那么近,一定要有所防备才行。” “嗯,我知道。” “所以公主回去吧。” “可是,说好无论去哪里都和你一起的……” 面对她自责的神色,白谦之再有多少心痛,也明白这是必须要克服的难关。 是要顺从自私的情感把她留在身边。 还是狠下心来就在这里分开,对两个人的未来都好。 诚然,这两种做法都不是正确答案。 只是对于白谦之来说,什么又是正确答案呢。 抉择吧。 抉择的时刻到了。 白谦之在脑内对自己催促。 “虽然我知道那样不对。” 艾琳希丝揉着湿润的眼角,对他先露出明快笑容。 “但是,现在的我是怎么回事……有点想耍性子呢。” “回去吧,公主。” 在对上那张笑脸时,白谦之也做出了选择。 “比起公主的责任,其实更不如说是你自己也放心不下安戈班。所以不要被其他东西影响,有想保护的地方,就要回去好好保护。” 呼—— 白谦之微微吸气,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抓住她的双肩。 “然后,如果我们能再见面的话,就不要再分开了。” “欸——” 被抓住的女孩像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吓到了一样只能干眨眼。 “那,那种意思是……” “字面意思。” “是说……告白吗?” “可以那么理解。” “那,我回去之后假如立刻又跑来找你也算数吗?” “算数。” “那,你会不会刻意躲着我?” “我躲着你做什么。从哑肯离开后我大概会先去古路尼,运气好的话在那里就能见到。” “我……有点晕。” 连珠炮式的问答后,艾琳希丝瘫软在白谦之怀里。 她原本是有很多想说的话来着。 比如对他大声倾诉「我不想和你分开啊!」、抓住他的手臂哭一场、抱怨他害自己变得奇怪又要赶自己走一类的…… 她也多半猜到白谦之会让她回去,并且无论怎么说,最终自己一定会回去安戈班,而不是和他一起走。 因此。 至少在最后,假如无法再见面的话,她想任性地让白谦之把自己记住。 只是这样看来,算是完败给他了。换个方面,又好像是原本注定悲剧的故事迎来了新的可能性。 现前,艾琳希丝正为那份可能性而幸福着。 就算再见的可能是如此渺茫,艾琳希丝仍然愿意尝试伸手去抓那一缕遥不可及的希望。 就当是自己作为笼中的金丝雀……唯一一次对「命运」的反抗。 艾琳希丝那样想- “喂!公主!白谦之!幻境解除了!” 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态互相依偎了一会儿,直到夜千辰的呼唤在不远处响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忠仆与愚仆-其一 迷宫解除后,葛温顿家的大书库入口也原原本本地显现在几人面前。 说是入口……不如将那称为一个传送阵会比较好。 “听说葛温顿家的大书库是个改造于某个古老王国深埋在地下的巨型遗迹,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了。” 夜千辰摸着下巴说。 “嗯,传送阵另一头应该就是大书库,我们走吧。” 为了打消其他人的顾虑,小爱一马当先站在传送阵上,催发魔力激活这座古老的咒阵。幽蓝色的微光下,小爱的身影很快虚化。 第二个站上去的是白谦之。 与上一次在拜尼亚伦的短距离转换法阵不同,有种身躯缓缓被浸泡在水中的奇妙体感。要说的话那种感觉并不难受,只是会由于身躯的反应变得迟钝而心悸。 回过神来时,白谦之已经站在某个灯火通明的密闭建筑当中了。 ——好大……咦? 原本已经做好见识比哑肯和安戈班的大书库加起来还要更大的空间的心理准备,结果白谦之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压根就只是一个正常图书馆的大小。 这里,是葛温顿家的大书库吗? 不,光看内部华丽的装饰和某种高级红木制作的书架,恐怕那一点是没有多少怀疑空间的。 “我看看……” 白谦之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魔法典籍。 「幽夜的主人」——这本书似乎是记录着某种历史。 没错了。是葛温顿家的书库。白谦之关上书,确信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那么现在,要考虑另一个问题。 其他人呢? “喂,小丫头!” 白谦之首先呼唤的是第一个站上传送阵的小爱。 「好烦耶你!」——并没有这样不耐烦的回覆传回。 先前站立的点上也没有出现另外四人。 传送阵的运作规则是怎样暂且不想,白谦之现下能确定的事起码有且只有一件。 自己和其他人的落点不一样。 “哎,又要找人了。” 白谦之发着牢骚,穿越密集的书架来到另一头,这才发现自己处于这座图书室的二楼。一楼有门,外面应该还有空间。 顺着楼梯下到一楼,轻易打开没有上锁的门,白谦之来到外面的大厅。 这里的空间就比门内要大得多了。并且虽然他没有找到通风口,空气却并不稀薄或是浑浊。大厅的地面铺满了精致的地毯且没有落灰,四面都是千篇一律的房门,让人看得脑袋发晕。 并且,矗立在尽头的大门背后应该还有路。 “小丫头!公主!白衣!夜千辰!凌落曦!” 白谦之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大厅中持续回荡。 “啧……没人吗。” 直到白谦之喊得嗓子干了,打算离开大厅往更外面走时,才注意到某道边缘处的大门在「咚——咚——咚——」地作响。 响声并不大,或许是隔音太好加上门对面的人有气无力的缘故。 “喂?你们在对面吗?” “我……门!……出不来……” 大门紧锁,对面的声音十分小,白谦之把耳朵贴上去也没能听清在说什么。 不过,他听出了那是小爱的声音。 “站远点!我砍开门!” 那样嘱咐一声后,白谦之抽剑对准大门—— “喝!” 「铛!」 一剑下去,门锁立刻坏掉了。 “小丫头,公主他们和你在一起吗?” 白谦之收起剑,推门的同时朝里面问。 “没有。” 门另一头同样是图书室,而小爱正面色苍白地扶着书架回答他。 “喂,你没事吧?这种程度的门按理说你随便一个火球术就打开了吧。” “只是解除幻境时受了点伤,暂时没法用魔法而已。” 小爱咬牙回覆,这种时候仍在要强地维持着自尊心。 “哎,随你吧,公主他们呢?我们怎么会不在一个落点?” “谁知道。传送阵应该是太久没人维护,加上我解除幻境时太过蛮干,落点位置出了错。他们总之会在大书库里,在哪一层我就不知道了。” “哪一层?那是什么意思?” “这座大书库一共有二十层。呃……我们往下或者往上走,迟早会遇见他们。” 小爱解释着想从书架旁边离开,一旦挪动原本苍白的脸色就更加扭曲起来,不晓得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你果然是有事吧。再怎么乱来也别到这种要别人为你担心的程度啊。” 白谦之叹着气走过去扶起小爱,她已经连甩开他的手都做不到了。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就算死了也是我的命。” 小爱放弃似地说着丧气话。 “公主可不会认可你这话。” “白谦之,你只会拿公主来压我。” “不然呢,你只在乎公主不是吗。” 白谦之把小爱扶到图书室内的书桌前坐下,皱着眉头问:“你家书库里都是这种图书室吗?有没有放生活物资的地方?” “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爱或许是懒得再继续伪装下去,又或许是真的疼得受不了了,气力不足地摇摇头。 “给你找点东西吃啊,就算喝点水也好。包裹在白衣那边,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你是笨蛋吗……嗯……这种伤不是吃点东西就能好的。” 小爱尽力压制着从喉咙深处冒出的痛苦呻吟,额头上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我总不可能看着你这样子什么也不做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是人渣……” “都这样了,就省点嘴上功夫吧。” 白谦之待在原地反复看着小爱,最终还是无法安静下来。 没办法,就算有并不被面前这个小丫头待见的自觉,也知道现在就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白谦之到底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对女孩子坐视不管。白谦之就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并且从未改变过,当然也早就做好了被人骂成滥好人或伪君子的觉悟。 “我去大厅里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你有必要插手我的事吗……你对我再好,我也只会觉得恶心。” “是没有那种必要。” 白谦之的背影在门口稍微停顿。 “我只擅长对付脆弱的家伙,你就当我是想在自己唯一擅长的领域里做点努力吧。” 之后,他踏着重而紧密的步伐离开了。 小爱无心也无力再挖苦他,现下只能趴在书桌上忍耐着因蛮干而魔力失控的剧痛。 意识游离于现实与虚无的边界线,好比茫然于半空的蜉蝣。上下左右都是相同的风景,因此不知该往何处动身。小爱在那种微妙的失衡感中漂浮着,直到脚步声再一次响起。 她抬起昏沉的头,视线另一端的人是—— “小丫头,我找到吃的了。咦,我走之前关门了吗……” 白谦之捧着一些风干食品和水,推开半掩的门。 「哗啦——」 手中的食品散落一地。 “斐亚。” 白谦之把手放在剑柄上,盯着在书桌旁站立着的几人其中之一,咬出两个字眼。 “又见面了。” 已经将小爱控制起来,正指挥着手下在地面上画着某种法阵的斐亚把目光接过来,对白谦之露出微笑。 “我们,还真是有缘。”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忠仆与愚仆-其二 “我早就猜到你们会有行动,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 “呵呵,客人还真是一位危险的角色,有可能的话,我并不想和你产生无谓的冲突。” 面对剑拔弩张的白谦之,距离他仅有七八步远的斐亚仿佛闲庭信步般悠哉。 “不想产生冲突,那你得先把那个小丫头放开。” “抱歉,这可做不到。” 尽量说话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同时,白谦之正极力评估这场战斗胜下来的可能性。 对方全员共五人,埋头画法阵的有两个。也就是说,第一时间正面应对的人有三个。 左边的最近,如果能把白衣教的「缝影步」在这里运用到极致或许能一击致命。这种步伐巧在并不需要留心观察敌人的动向,而是追逐敌人的影子。踩到敌人影子头部的一瞬间出剑,配合长度恰到好处的武器攻向要害,能够轻易在对方没能反应过来前完成击杀。当然,想要练好这种精湛的技术就需要足够快的躯干反应和对距离精准的估算,一旦熟练,就算敌人的影子是在背面,也能凭借感觉在正面一步踏对准确的击杀位置。 白谦之对于这种步法的掌握还并不熟练,因此他并不期待忽然的攻击能够奏效。况且就算是最顺利的情况下,解决掉左边的目标后下一个就是站在小爱身边的斐亚。在自己出剑之前,对方可能完全有反应过来避让的时间,也可以将小爱当作肉盾,而自己一旦出剑,就不可能有收手的时间。 不行,不能动手,风险实在太高了。 自己死倒是无所谓,小爱现在这么虚弱,一旦被战斗连累,白谦之想不到自己到时候应该用什么去向艾琳希丝交代。 白谦之在脑海中结束短暂的战斗推演,决定先尝试交流。斐亚这些人看上去敌意不高,并且他也还有好几个谜题没能解开。 “你们是重生教派的人吧,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要覆灭哑肯王室的话,那件事你们已经做到了吧。拜尼亚伦里现在全都是怪物,你们还要她来做什么?” “看来客人很了解我们。” 斐亚露拍拍手,露出淡淡的微笑。 “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告诉你也无妨。不如说,世界上的所有人迟早都会知道这个真相。” “真相?” 白谦之蹙起眉头,以一路上对重生教派这群人的了解,他可从没有听什么苦大仇深的宣言的准备。 “没错。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那场话剧吗。那就是哑肯这个国家的历史……被哑肯王室这群弑君者所篡改,埋藏的历史。” “弑君者……哑肯王室虽然都是一群老顽固,但我可没听说过他们做过这种事。你们这群邪教徒……为了达成你们的目的,连禁术都是随手就用,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吧。” 斐亚背后,小爱忽然用虚弱的声音反驳。 “当然,智慧的葛温顿家当然对哑肯的历史了如指掌。不过你们终究只是外来人,我说的这些,你们不会知道。” 斐亚对于小爱的讽刺没有显得气愤或是恼怒,依然笑眯眯地转头向她解释,仿佛是高兴于终于能将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某种事实向无知者昭显一般。 “「重生教派」,这是一个信仰着名为「重生之神」的邪神,以使用禁术掠夺他人生命增益自身,甚至以复活被关押的邪神为目的,进行着邪恶活动的邪教派。你们对于重生教派的认知,是这样的吧。” “是这样又如何呢。” “所有人都对重生教派有着这样的误解。” 斐亚仍然保持着他的微笑,继续自说自话。 “所谓「宗教」,不过就是一群有着共通常识之人所组建的群体。所谓「信仰」,无非就是一道使教徒团结一致,进一步加深共通常识的令牌。你们难道认为区区一个神明时代的深渊邪神,在距离勇者时代的衰败都已有足足四百年的如今,并且是在这样一个崇尚光芒而唾弃深渊的世界里,值得某些人不惜付出一切,甚至与一个国家为敌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信仰,更不懂宗教。你说哑肯王室是弑君者,难不成那个给世界带来灾难被关进牢里的重生之神就是你们要迎回的旧君主?我虽然不懂哑肯历史,但也不用把我当成傻子吧。” “呵呵,我们当然没有那种意思。” 面对丝毫不为所动的白谦之,斐亚的微笑中带上一丝悲楚。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重生教派,不是邪教派。我们信仰的神,也不叫「重生之神」。” 斐亚停顿了片刻,语气加重。 “我们信仰的神,他的名字不是「重生之神」,而是「莫如祖」。「魔法之神」莫如祖。” “莫如祖……怎,怎么……魔法之神不是……” “你一定想问,魔法之神不是那位高洁的「罪业女神」宁瑟吗。” 斐亚十分满足于小爱难以置信的震撼神色,低笑起来。 “呵呵呵……这就是哑肯王室的好把戏。这群弑君者不仅背叛了给我们降下恩泽的神明,为了掩盖弑君的罪证,不惜连那位大人的存在都一并抹除了。罪业女神根本就不是在深渊战争中守护哑肯的神。守护哑肯的,一直都是被你们称为重生之神的,那位大人的残躯。” “到底怎么回事?” 白谦之是外来人,听到这些对现状还没有什么实感是当然的。对于身为魔法师的小爱来说,事态的严重程度就完全不同了。 在大陆上,一直流传着那样的传说。 曾经,地上的生灵并不能自如地使用「魔法」,魔法师们是被诸神选中的侍从。 然后,在神明时代末期,名为「宁瑟」的无垢女神从天上降下了。 宁瑟慷慨地指导地上的人们如何自主掌握「托涅马」这种能量,并且传授了人们海量神明的魔法,魔法师的人数这才逐步扩大。因此宁瑟在诸多美称之中,有着「魔法之神」这样的名号。 斐亚所说的一切如果属实,对于供奉着女神宁瑟的哑肯魔法师,甚至是全大陆的魔法师来说,都表示着信仰的崩塌。 “真相很简单。当初从天上降下,在哑肯落脚的神明不只是宁瑟,还有另一位神。这位神才是向地上的生灵们传授魔法,教导他们如何掌控自身力量的伟大神明。他,才是真正的魔法之神。” 在白谦之阴沉的目光与小爱满脸的震撼当中,斐亚开始讲述遥远岁月之前的一段历史。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忠仆与愚仆-其三 遥远岁月以前,哑肯曾是「被神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 神明时代末期,这片名叫「坎泽帕多」的大沼泽中生活着一群虔诚的信徒。他们原本是某位强大魔法师用于禁术研究的奴隶,而后解放于一位性格独特的神。 这位生活在天上的神名叫「莫如祖」,掌握着澎湃的魔法之力,被称为「魔法的主人」。 莫如祖讨厌寂寞,喜爱热闹,享受着被信徒们敬奉与朝拜的充实。时时会从天上落下,赐予信徒们些许神迹。 那时,「魔法」之力是极为罕有的神之加护。就算是体内有着托涅马的人,也完全无法自主催发那份力量。 而莫如祖却总是喜爱将这等难能可贵的力量分享于信徒。 然后,为了使信徒们有能力抵抗即将到来的深渊黑暗,能在这片凶恶贫瘠的土地上更加幸福地生存下去,神在某一日做出一个决定。 「我来教你们掌控魔法吧。我会让这里,成为魔法师们永远的安乐乡土。」 神抛弃天上的生活,决心要与信徒们生活在一起。他与好友「罪业女神」宁瑟一同从天上降下,在沼泽中落脚,以人之姿与信徒们相处。两位神明一位传授魔法,一位消解诅咒,信徒们围绕着他们,度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很快,由于「始光七子」的全数陨落,深渊的爆发变得无可阻挡。 仅仅一周,世界上倒下了近五成的神明。 两个月过去,世界东方的防线彻底瘫痪。 半年以后,深渊黑暗已经吞噬世界外陆的所有地区。连光之子们的母亲始光巨树也遭受了黑暗的啃噬。 号称永不会结束的神的时代,就这样玩笑似地迎来了终结。 信徒们的惶恐很容易便爆发开来,其中当然也不乏有斗志昂扬者。 「放心吧,我会在这片沼泽的最前方抵挡深渊。」 在这时候,莫如祖对信徒们说道。 「不行啊,要是您也沾染了深远的邪祟该怎么办」 「我们的生死不值一提,唯独请您不要参战」 「我们不能失去您」 无论信徒们如何请求,莫如祖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保护他们和这片沼泽。 莫如祖出战了。在一个月光照耀的夜里。 而信徒们与没有战斗能力的女神宁瑟则留了下来。 此后的数十年,莫如祖在沼泽边缘处建立起巨大的屏障,孤身一人在屏障外与深渊战斗着。直至最后,被「邃暗深渊」所感染。 「邃暗深渊」的特质是「认知覆盖」。它并不如其余四道深渊的特质那样直观地致命,从中爬出的游尸也是五道深渊中最弱的。 然而它有着一种可怕的效果,即使得被感染者的世界变为一片黑暗。在这黑暗中所有感官都将被剥夺,感染者永远无法再对外界的一切产生感知,无论做什么,世界都将只剩永无止境的深邃黑暗。 最后,这片黑暗会催得受害者发疯。 莫如祖给自己定下共十道「原始禁咒」,其中包括他引以为傲的「遗忘魔咒」与「织梦魔咒」,企图脱离深渊带来的影响。然而禁咒们也没能阻止深渊感染的加重,「魔法之神」莫如祖,在某个夜里彻底沦陷于深邃的黑暗,变为了与一切为敌,在沼泽边缘处游荡着,狂乱攻击周围一切的邪神。 即使变成那种模样,莫如祖也没有让深渊黑暗向沼泽内部扩张半点。 信徒们与女神宁瑟就那样一直在莫如祖的背后活到了「勇者时代」的到来。随着深渊退却,信徒们与女神也多次尝试消除深渊对他的影响,只是已经丢失了所有神智,将自己永远封锁在「守护沼泽」的幻梦中的莫如祖,早已没有任何办法治愈。 「一定还有办法的,异乡的星之子们假如能击退深渊,也一定能救我们的神!」 ——别再做这些虚幻的妄想了,我们的神已经死了!现在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副发疯的躯壳而已! 勇者们踩着肃清所有深渊产物的步伐而来,信徒们也第一次在如何处置发狂的旧神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想要让勇者们拯救神明的人们和想要和勇者们一起击杀旧神的人们站到了对立的两边,并且开始残酷的内斗。 在这期间,女神宁瑟因好友的惨状与信徒的内斗而伤心,独自离开了沼泽,从此下落不明。 结局很明显,拯救派在那场争斗中失败了。 击杀派的信徒们联合勇者击败了发狂的旧神,由于「织梦魔咒」的效用,旧神的本体被隐藏在深深的幻梦中,即便是勇者们一时间也无法找到头绪突破。于是击杀派们利用旧神曾经的眷属「灰烬魔人」,将他关进了不可见的监牢当中,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击杀派们在勇者的帮助下建立起一个名为「哑肯」的王国,并且以女神宁瑟为信仰,将篡改过的历史流传于世,自称为「魔法的故乡」。 从那场内斗中幸存下来的拯救派成员没有放弃,而是躲进了这群的人看不到的阴暗处,在沼泽中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们就那样等待着,等待着。 渐渐地,被关押在地下受尽苦难的旧神开始被叫做「重生之神」。 而这群从未放弃过他的忠仆们,也有了一个新的称号——「重生教派」。 千年间,重生教派在哑肯内部多有暗线活动,并且距今百年之前,随着上任领袖「卢卡斯·奥祢列沃夫」的出现,持续千年的复仇计划终于得以实际开展。 “卢卡斯·奥祢列沃夫……那不是哑肯最后一任王国宰相吗……” 短短十几分钟,小爱听到的一切已经足以让大脑嗡鸣个不停。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认知的哑肯历史到底有多少是虚假和捏造。 “没错,他曾是哑肯的宰相,也曾是致力于改变腐败的哑肯国情,让沼泽与王室团结一心的伟大政客。可是现在的哑肯人伤透了他的心,他在不断的游历中开始对哑肯的历史产生怀疑,最终进入重生教派,成为了这个组织的领袖。而我,也正是追随着他的学生。你们可以叫我「菲利路·奥祢列沃夫」。” “你……不是早就被他杀死了吗?那件震惊拜尼亚伦的禁术杀徒案,居然也是虚构的?” “那是老师为了脱离哑肯王室的监视而想出的办法。没有实权的宰相,已经不能在哑肯内部做更多的事了。” “那魔法贤者呢,他也是你们的一员吗,你们的重生灵药就是他散布的吧。” 白谦之在这里插话。他能感觉到,现在距离他想探寻的真相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沙洛并不是我们的一员,药剂也是我们刻意留下诱导他发现的。他太正直,也太天真,这份直率的性格却刚好能作为烟雾弹麻痹哑肯王室,达成我们的复仇计划。” 提及魔法贤者,菲利路的脸上多了些不忍。 “沙洛是个好师弟……但走在这条路上,我们必须要利用能利用的一切。” “菲利路大人,传送阵布置好了。” 埋头画法阵的两个魔法师低声向菲利路报告。他笑着点点头,在小爱愤怒的注视下准备抱起她转身离开,同时转头对白谦之下达最后通告。 “若非立场不同,我还是很喜欢和你聊天的。没有更多疑问的话,我们就要出发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做了这么多,是想复活你们被关在地下的神吧。我想知道这和小丫头有什么关系。” “我们需要强大的光芒。” 菲利路足够耐心地停下动作向白谦之解释。 “我们的药剂能让使用者体内产生剧烈的魔法突变,这种突变会先大幅增强使用者的魔力,再将它们转化为强烈的光芒。魔力越强的人突变后产生的光芒也就越多。为了打开关押神明的囚牢,我们需要一个比其他人都更强的原材料,魔法家族葛温顿家的人当然是不二之选。” “是吗。” 白谦之站在原地,用阴沉的脸死盯着菲利路和他怀中无力反抗的小爱。 与白谦之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小爱忽然意识到某件可怕的事。 她极力挣扎着,瞪大眼睛对白谦之叫出声: “白谦之,别做蠢事!我才不要你来可怜我!” 可是晚了。她无法阻止接下来这件事的发生。 “如果你们只是要足够强的光芒的话,恐怕货真价实的「勇者」会比你怀里那个小丫头更管用吧。” 在其余几人傻眼的反应中,白谦之对转过身来的菲利路重复。 “放过她。我是勇者,我跟你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忠仆与愚仆-其四 忽然提起这件事显得有些啰嗦,不过葛温顿·爱果然还是不喜欢那个叫白谦之的男人。 讨厌那个男人的理由不止一个。 不,也不能那么说…… 稍微回想,初遇时讨厌那个男人的理由很肤浅,就像讨厌其他没干劲的坏男人一样。 比如对女孩子不温柔啦;对艾琳希丝没有感激之情啦;明明身为勇者却怎么也不想承担责任啦…… 现在那些浅显的理由大多都消失了。 至今为止时间不算短的相处让葛温顿·爱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男人绝非逃避责任的懦夫,也绝非不知感恩的人渣。 不如说那个男人曾是个不知退缩,不知投降的一根筋的笨蛋。 他并非冷漠而是太在乎一切,把「责任」和「羁绊」——那两样对常人来说适度即可的东西重视得太过头了。 因此,在失去珍视的一切后他就像失去发条的人偶一般彻底停转。 就算如今的他会忽然站出来保护谁,她明白那并非出自良心发现。 那只是将眼前的人套进他失去过的人的影子之中,勉强得再不能勉强的心情。 就算他会对一些人展露出好相处的一面,别为此沾沾自喜。 她明白他不是真正地想要和谁产生关联。 他不会刻意伤害这些人,也不会让这些人有伤害到他的可能性。只是一直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距离,一眼看去就好像身边有很多人围绕着。实际他们就算明天就全部死掉或要害他,他也不会流半滴眼泪,不会问出一句「这是为什么?」 就算有谁认真地想要了解或是给他幸福,他也只会把「他们对我好只因为我是勇者」当作借口,避重就轻地推开那些情感。这样就不必响应任何人的期待;不必回复任何人的目光;不必背负任何事物。别人对他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在他身上付出的所有都像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不会有一点回应。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对我抱有期待吧?」 只要摆着那副满不在乎的面容,他就能否决整个世界。 这样的人就算去做了勇者也绝不是出于真心,只是为了某些勉强得不能再勉强的理由而已。 假如要让这种人成为「勇者」。 假如这种人明明没有任何成为勇者的意愿,最终还是成为了「勇者」,去做着「勇者」的事。 葛温顿·爱只是想想就对那一切感到反胃。 另外,还有一件事。 艾琳希丝背负着某种沉重的「使命」。 身为她最亲近的人,葛温顿·爱也是知道那回事的。 并且这份只有白谦之能帮上忙的「使命」,艾琳希丝决意永远不向他坦白。 当时的艾琳希丝是那样向葛温顿·爱说的:「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勉强自己去做。我不能那样对待他,对他不公平,我自己也无法接受。」 她曾经不理解艾琳希丝那样的说法。 如今她忽然理解了。 假如那个男人就只是自甘堕落的话,利用也好勉强也罢——她一定要不择手段地优先保护公主。可恶的使命就和可恶的男人一起消失吧。 偏偏这家伙又总是那么喜欢管闲事,喜欢下意识地去呵护脆弱的人。 搞什么……人活得那么自相矛盾真的可以吗? 真有那么憎恨一切的话就干脆不要管闲事,想拯救或者被谁拯救就再打起精神点来啊! 既要让别人对自己不抱有期待,又会为了保全某部分人的幸福而奋不顾身。那种看似好像把一切都做了,不必为任何结果买单、不会被任何人谴责,实际上没有考虑到任何人的心情,只是单纯在满足自己那份自毁倾向的行为……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白谦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搞不清楚那到底是因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怨恨还是对白谦之这些行为的气愤,小爱全身发抖地对那个男人大吼。 “我当然知道。所以呢,菲利路,你们的选择是什么。不信我是勇者的话,想怎么试我都可以。” 白谦之只是把淡然的目光从她这里挪到菲利路身上。 “不必了,我相信你就是勇者。” 菲利路没有犹豫地把小爱放回原位,对她设下一道禁锢魔法后对白谦之微微弯腰致意。 “既然能和安戈班的公主殿下以及传说中的白袍剑士同行,看来「勇者」降临在安戈班的传闻是真的。如果勇者你愿意帮助我们,对我们而言当然是荣幸之至。” “那就简单了。我不喜欢说废话,我会尽量帮你们,但是我不希望你们的人之后还去打扰队伍里的其他人。” “这一点你当然可以放心,特意等到现在才现身,也是因为我并不想和你们这样强大的队伍产生正面冲突。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和勇者的队伍并不是敌对立场。迎回魔法之神后,我们也会为抵抗黑暗出一份力。” “随便吧,反正我无所谓。” 白谦之耸耸肩,主动来到菲利路这边。 “白谦之你疯了吗!你跑去送死,要公主和这个世界怎么办!恶心……恶心!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替我!” “别傻了,小丫头。公主最需要的人一直都是你,不是我。” 白谦之淡定地越过小爱,站到了魔法阵上。 “我是勇者,再不想承认我也有着勇者的力量。而你只是个女仆,再逞强也就是个女仆。既然是女仆,那就去做女仆力所能及的事,好好照顾公主就行了。不是我要替你,而是你承担不起。” “说什么大话!你真有那么厉害就打倒他们去漂亮地拯救世界啊!” “哈,我才不要小丫头来教我该怎么做。” 白谦之转过头对菲利路示意:“我们走吧。” 菲利路点点头,其他几个魔法师一齐催发魔力,法阵很快发出红色微光。 “白谦之,你真的就那么想死吗……公主会伤心的,她会伤心的啊……” 无论如何挣扎都被菲利路设下的禁锢魔法牢牢困在原地,焦急到极点的小爱几乎快要想不到什么办法来阻止白谦之离开,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出最后自认为有希望留下他的那句话。 “伤心吗。” 身躯消失于法阵的前一刻,白谦之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是迟早都会离开这里的人,早就不祈祷能被她原谅了。所以那种事……也没差。” 微光消散,图书室里最后只留下紧咬着嘴唇克制呜咽声的少女。 第一百五十章 忠仆与愚仆-其五 “也该告诉我了吧。” 并不昏暗的地下据点中,白谦之活动着被传送弄得酸痛的手脚,朝旁边的菲利路搭话。 他们会在这里休息片刻,随后通过下一个法阵直接传送进拜尼亚伦内部。 这样的传送法阵当然属于禁术,且长途传送的条件十分苛刻。不仅需要提前在另一处布下完全相同的法阵,连摆放方向、魔力波长、投入魔力的魔法师都必须完全相同才能启动。不够重视这些要点,出现在另一头的很可能就是一堆残肢。 当然,就算调试得精准无误,传送者仍会有四肢被拉扯的体感。严重一点可能造成骨折或脱臼,轻松点就会像白谦之这样手脚酸痛。 毕竟,这种长距离传送法阵若是用起来不那么麻烦,早该普及开来了。 “我想知道你们的全部计划,比如我应该做点什么。”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积极,不愧是勇者。” “恭维话就免了吧。” 菲利路正在安排据点中的活动,听到白谦之的问题后淡笑着回答,后者用不耐烦的脸挥挥手打发他的客套话。菲利路稍微措辞,把全部计划和盘托出。 “重生教派复活神明的方案是参考勇者利用强大的光芒镇压深渊黑暗的理念,将被深渊污染的神明放出监牢,用大量的光芒将其灌注最终净化。基于这种理念,数百年前的教派发明出了一种能将生物体内的光芒提取出来的禁术。教派也正是因为这种禁术才逐渐变得广为人知。” “不过,原住民们体内的光芒实在是太弱,完全无法重现勇者封印深渊的势能。为了达成最初的目的,经过数百年对这个禁术的改进,最终我们获得的成果是能将一位魔法师体内的光芒和托涅马一起提取出来并将之融合成结晶的禁术。” “这就是重生灵药吗。” “还不全是。这样的特殊结晶,碾碎之后再制作成禁药让没有托涅马的普通人喝下,普通人便能短暂地拥有托涅马。而喝下这种禁药的魔法师则能一口气突破自身托涅马的极限,极大提升魔力。不过由于托涅马本质上是一种极其不可控的能量,若是人体内的托涅马比体内的光芒更强,失去控制的托涅马便会与光芒发生剧烈反应,最终在体内发生爆炸。” “我们的禁药改变了这种特性,转而在半年到两年的潜伏时间结束后,将受害者体内受到剧烈反应的光凝固并实质化。自身魔力越强的人,转化后的光也越多。宿主则会因为体内光芒固化而产生突变,成为没有意识的纯粹容器。这种容器的好处在于即使失去行动能力也不影响光芒的提取。” “拥有这种技术后,教派又花了数百年制定详尽计划。第一步是在拜尼亚伦内部布下一个庞大的魔法咒阵。利用这个大阵,我们能将所有容器体内的光芒全部提炼并聚拢到一起,模仿勇者之光,净化我们的神明;第二步是挑起战火和内部矛盾,使哑肯人产生危机感,把外派的战力召回拜尼亚伦;第三步发起刺王暴动,斩杀绝大部分国家高层,再让沙洛解围,让他成为王室唯一能信任的重臣。最后利用不知情的沙洛将灵药推广,完成拜尼亚伦的全面转化。” “不得不说,你们教派为了救个神还真疯狂。” 白谦之抹着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在某方面上对这群人的忠心倒深感佩服。 “不过,要祭品的话拜尼亚伦那么多已经够了吧,非得要抓小丫头吗。” “事实上,我们的计划差点就要进行不下去了。” 菲利路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份文件,面色变沉了些。 “这个计划还有第五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打开「关押神明的囚牢」。你也知道我们的神被关在执法者森林的地底,由他曾经的眷属魔人们看守。计划开始实行后,我们很快就派了人去往那里,并且突入了不可见的监牢。只是有着深渊之躯的魔人无论怎样攻击都不会遭受致命伤害,唯有身怀强大光芒之人才能击杀魔人。我们的魔法师即使服下灵药也爆发不出足够强的光芒,计划几乎就要失败了。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听说魔法家族葛温顿的遗孤流落到了安戈班王国。如果是这个家族的人服下灵药,便一定能击杀魔人,释放我们的神明。” “哎,好了,我基本懂了。” 白谦之长出一口气。看来要是没有自己挺身而出的话,小爱的下场不会好了。 这也能解释当时落入不可见的监牢时那一路上所见的惨状了。该说是多亏了重生教派的进攻,自己和白衣才不至于在里面关一辈子吗……想到这里白谦之总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不过,要说起魔人——是刚进入拜尼亚伦时,自己和白衣合力在地下杀掉的那个家伙吗…… “那个魔人啊,是不是个浑身漆黑的大块头?” “嗯,魔人原本有五个,只是随着神明大人力量的减弱,身为前眷属的他们也逐渐衰弱。现在负责看守大门的只剩一个了,没有外力干涉的话,这一个也会在神明彻底死亡的那一天一起消亡。嗯?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我说啊……魔人被干掉之后,假如没人管,那位神是不是会自己跑出来?” 暂时没有回答菲利路的疑惑,白谦之抽着嘴角继续问下去。 “魔人被击杀的话,就算不打开牢门,神明大人应该也能自行突破吧。只是被关押了那么久,或许得要一段时间才能聚集力量击破牢门。” “不好意思。你说的魔人,我好像刚进拜尼亚伦就干掉了。” 白谦之对菲利路扯出一抹难看的尴尬笑容,对方仅仅愣住一小会儿就回过了神来。 “进入沼泽内部不久我们的人就开始监视你们了……换句话说,已经有半年了吗?” “差不多吧。你觉得,半年够他突破牢门的吗?” “只能亲眼去确认了。” 菲利路转身进入内室催促调试传送阵的人加快速度后,来到门口招呼白谦之。 “你是勇者,还肩负着整个世界的命运,按理说牢门已经打开,你也不必和我们一起冒险了。不过神明也许已经提前突破了牢门,也许还恢复了一部分力量,这样不知道大阵能否成功灌注光芒完成净化。我有些不放心,能请你和我们一起走吗?净化完成后,我们会负责把你送回同伴身边。” “哎,我就和你一起去一趟吧,毕竟是我提前放出了你们的神。” 白谦之搔着后脑勺,打算加入进去。 会加入进去有两个原因,当然,两个都不是感到自己有帮助菲利路的责任。白谦之才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类型。 首先是被自从进入拜尼亚伦就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催促着。 白谦之隐隐感到如果不去,或许事态最终会脱离这群狂热信徒的掌控。到了那时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波及的也不仅仅是重生教派和哑肯。 然后。 他已经没有回去见艾琳希丝他们的理由了。 有了语言魔法的加护,夜千辰不在身边白谦之也能自行寻找线索。孤身一人的境地,还真被那家伙一语成谶了。 换个方面来想,也许夜千辰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才会特意给他施加这种魔法。 既然选择了不与任何人产生关联、孤身一人的做法,就必须贯彻到底。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放手,优柔寡断、反复无常……那种做法等同于背叛了一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忠仆与愚仆-其六 哑肯王都,拜尼亚伦。 沦陷于黑夜的城池静得可怕。 死寂的城市中心,有一头巨兽在游荡着。 没有确切的目的地,似乎智力也不太够。半透明的身躯全是由纯粹的魔力化成,内部又蠕动着某种黑色物质。巨兽状似迷茫地以低伏姿态从拜尼亚伦的中层挪动到内层,又从内层慢慢飘回外层,如此反覆。 偶尔,它会在月光穿透云层落下时微微抬起理应是头颅的部分长久凝望,直到月光再次被云层遮挡。 假如在那时候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的身体在发出某种「嗡鸣」。 只是没有发声器官作为媒介,单纯以魔力振动而传达出的内容,旁人是听不到的。 况且它所在的区域内,也并没有能够理解那份嗡鸣的活物存在。伴随在周身的巨大魔力风暴会摧毁一切靠近它的生命,连城中的突变怪也不例外。凡是它走过的地方,最终都只余空荡的建筑物和满地尸首。 月光又一次洒在城中,巨兽停止移动。 悠远的嗡鸣,最终只能传向夜空另一头的银色圆盘- “还没好吗?” 重生教派某地下据点内,迄今为止一直游刃有余的菲利路难得显露出焦急的一面,反复出入内室催促。调试法阵的魔法师们迫于压力只能一边擦着汗回答一边加快手上速度。 “事态很紧急吗。” 白谦之抱着手问他。 “嗯,我们留在拜尼亚伦内部的人已经失去联系了。如果运气不好,过去之后我们有可能会直接和神对上。” “那会怎样?” “会死。魔法之神在失去理智前释放了所有魔力,让它们以魔力风暴的形式围绕在周身。那样狂乱的魔力风暴没有人能抵挡,一旦靠近就会被撕碎。所以我们才把释放神明放在了最后一步,以免他恢复实力脱离控制。” “那我们要怎么办。” “得赶紧赶过去。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的大阵有三个地方可以启动。一个在内层,一个在中层,一个在外层。我们不知道它现在会在哪里,我猜测应该还没有力量突破魔法高墙,也许会待在城内。我们要去的是内层的阵点,那里最高,最起码有视野优势。只要顺利启动大阵灌注光芒计划就完成了。去得越晚,风险和不确定性就越高。” “是吗,听起来挺简单。” 白谦之把目光从菲利路那里挪开,没有把压在心底的某个问题问出来。 毕竟已经决定好要参与进去,现在就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菲利路大人,好了。” 抹着汗水的魔法师现身在门口,让菲利路面色一松。 “勇者,我们走。” “嗯。话说回来,就我们两个吗。” “对,那边的传送阵情况还不知晓,要是有了些微差错,就我们两个人或许还不会在传送途中就被撕碎。我知道很严峻,请你信任我。” “随你吧,我没说要反悔。” “感谢。” 两人并肩站到传送阵上,很快消失。 没过多久,拜尼亚伦王宫区域高处的某座暗室中走出两个人。 “你还好吗?” 首先来到外面的菲利路面色有点难看。被魔力风暴击杀的教派成员倒在了这一头的法阵上,导致他在传送过来时受了不少苦头,连内脏都有很强的压迫感。既然他都是这样,恐怕白谦之也不会好受。 “咳……感觉像被巨人捏了一把。” 捂着胸口回答他的白谦之很快跟了出来。 “是个巧妙的形容。不过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 菲利路来到开阔处向下眺望,夜色浓郁,城中看不到有神明的踪迹。 “咦,没有出现吗……” 菲利路刚感到疑惑,下一刻就浑身寒战地看向哑肯大教会方向。 “在那里。” “嗯?我怎么看不到。” “是透明的,肉眼无法观测。我是在那里感受到了巨量的魔力波动……不好,他好像要过来了。” “什么?!现在怎么办?” “只能孤注一掷了!” 菲利路回答的同时转身向不远处的钟楼奔跑,先前所说的阵点就在那里。等他费劲爬上钟楼,才发现巨兽庞大的身躯已经跨过大教会来到了上层。再这样下去,一分钟内下方的白谦之就会进入魔力风暴的范围内。 “勇者,快跑!他来了,待在那里会被撕碎!” “别管我!你只管启动你的阵!” 看下方白谦之悍不畏死的样子,菲利路没有时间再多想下去。脑海中疯狂回忆老师曾教授过的启动大阵的方法,催发魔力唤起隐藏于钟楼顶端的金色小阵。 接下来需要聚集魔力到指尖,用正确的顺序一圈圈点亮咒文,唤起大阵。 菲利路的指尖在小阵上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很快点亮了全部的外圈咒文。在外圈亮起来的同时,拜尼亚伦周围凭空升起一圈与小阵构造相同的巨型灿金法阵,将城市围绕起来。 这是第一圈,还有三圈。 菲利路没有停手,继续把魔力往指尖运输。巨兽也靠二人越来越近。 第二圈第三圈接连亮起,拜尼亚伦外层与中层的大阵也相继浮现。 到第四圈,菲利路感到魔力的运输有些凝滞,那是魔力即将耗尽的预兆。 “呃……还是勉强了吗。” 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滴落,菲利路陷入犹豫当中。 这座大阵按理来说至少需要四人接力来启动,以保证魔力供给的充足。但是,现在只有自己。 若是等到魔力恢复再继续,不仅大阵无法维持,魔力风暴也早就到了。 若是就此停手,那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教派持续千年的执着就要毁在自己手上。老师毕生的夙愿,就要在这里终止。 菲利路握紧了拳头。 如果在这里的是老师,一定能顺利。 该死。 那么多人的努力和牺牲才创造出这唯一的机会,结果自己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老师,我该怎么办? 菲利路闭上眼,在心中向自己敬仰的那个男人询问。 「菲利路,你想好了吗。加入我,你就不能回头了。」 下定决心要进入教派时的男人的音色与面容浮现眼前。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利用什么,只要最终能迎回我们的神就好。重生教派,就是这么一群脆弱而憎恨世界的人。我们的路是错误的,因此每走一步,来时的路都会崩塌。既然无法回头,我们……就得为了前进而不惜代价。」 菲利路睁开眼,从身上摸出一瓶灵药,毫不犹豫地灌进嘴里。 仅仅几秒,澎湃的魔力重新在咒脉中奔流。菲利路趁着这机会,一口气点亮了最后一圈。 内层法阵在半空中浮现,飞舞的咒文将四圈连接,最终成为一个完整的巨阵笼罩了拜尼亚伦。菲利路找准巨兽的位置,全力催发魔力激活巨阵—— 只过刹那,拜尼亚伦范围内无论街头、地下、房屋内、还是变成尸体倒下的所有突变怪物全都化作灰烬。它们的身躯内钻出一束束光辉,从城中各个角落浮现。这些柔和的光束在空中舞动、汇聚,最终被吸引到天空中飞速旋转的法阵中央。 不仅白谦之,连菲利路也被这一幕所震撼,呆在原地。 从他那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既不像哭亦不像笑的滑稽表情。 巨兽显然不会对这一幕产生些什么反应,仍在缓慢地游荡。 直到所有光束全数进入法阵中央,短暂的沉寂过后,两道锁链从中冒出,将它紧紧捆绑起来。 随后,巨型的光柱从上方流泻,把巨兽整个包裹进去。 炫目的光辉点亮了整片夜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忠仆与愚仆-其七 “哎,真是场壮观的烟火秀。” 白谦之在边沿处找了块废墟坐下,看着这道梦幻的光柱把整个拜尼亚伦照得像白天一样。这种劫后余生一般的大场面下,或许应该装装深沉样抽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才对,不过白谦之既没有那两样玩意儿也没有这种习惯,只能有些突兀地静静看它。 菲利路也很快下来了,不过没有立刻坐下。 “菲利路,我有问题。” 白谦之觉得,是时候问出那个问题了。 自从进入拜尼亚伦起,就有一种不安感萦绕左右。 为了消除那份莫名的不安,白谦之一度尝试探寻拜尼亚伦全城突变背后的真相,并且如今已经姑且算知道了所有。 距离那份不安的消散,只剩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还想知道什么吗。” 菲利路也放松下来,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模样。 不,那或许又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而是完成了唯一的目标,对接下来的一切都已经释然的模样。 “你们的办法,真的能救你们的神吗。” 白谦之没有从光柱上挪开目光,那样随口问着。 “不知道。” 菲利路就那么干脆地回答了他。 “搞什么耶,你们谋划了一千年吧,结果连成功的可能性都不确定,你们在胡闹吗?” 不安感消散的同时,白谦之忽然觉得好笑。 “哈哈,你说得对。做到最后,我们或许只是在胡闹而已。” 菲利路在白谦之旁边坐下,面对光柱中的巨兽露出苦涩笑脸。 “可是除了这样胡闹,我们又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我是懒得去管你们的忠心,总之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帮你净化神吧。” “你又说对了,真不愧是勇者吗?” “和那没关系,只是我个人比较擅长识破计谋而已。” “既然识破了,勇者大人为什么要帮我们呢。就算是出自勇者的身份,也没必要帮助一个邪教派吧。” “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为了救那个小丫头被你们绑过来的,有说过我是自愿的吗?” “哈哈哈,抱歉。我一直都会习惯性地不去想这些事,总觉得那样就能忘记自己是个恶人。” 白谦之那句话显然是挖苦,结果菲利路难得地开怀大笑。 “如果净化失败了,这家伙有人能拦住吗。” 白谦之把话题又慢慢地拉回原位。 顺利的话,净化会在凌晨结束。然后,顺利的话,那头毫无神智的巨兽会恢复作为「魔法之神」的认知。 “净化不会失败,困扰着他的那些深渊诅咒一定会被消除。不过,消除之后他是否能恢复神智,就是我们不知道的事了。” “你们还真敢赌啊。不怕输吗?” “失败,总比无能为力要好。” 菲利路望向天空中的巨阵。 “我听说勇者都是异乡旅客,这样比喻你或许能感同身受一些。你们勇者和魔法之神原本都不必拯救地上的生灵,就算被卷入这个世界的灭亡当中也可以躲起来。然而勇者还是为了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们一直战斗到全数消失。魔法之神也像你们一样,为了保护身后的哑肯人而一直战斗到最后。所以即使他已经没救了,身为被他保护过的对象,我们至少想结束他的痛苦。” “所以如果他能恢复理智最好,假如失败——你们就指望我来杀了他。是这样吗。” “是的。” “让你失望了,我战斗能力不强。” 白谦之对菲利路耸耸肩。 “当然不是那种层面的期待。我有说过吧,我们的神在发狂前使用过一种叫「织梦魔咒」的法术。这种法术是神明与生俱来的能力,被称作「原始之咒」。其中难以控制后果的又被分出来叫作「原始禁咒」。为了让自己即使失去理智也能死守阵线,他将自己藏进编织的美梦深处。想要击杀他,只能进入梦境,在里面找到并杀死他。” “你们自己进不去吗。” “可以进去,但是凶多吉少。梦境考验的不是战斗能力,而是意志力。说实话我对自己的意志力没有自信,但如果是强大的勇者或许能做到这件事。我是这样想的。” “你们这群混蛋也把勇者想得太万能了吧。” 白谦之没有急着表态,扯了句无关痛痒的回答蒙混过去。 “如果不想继续下去的话,我会遵守先前的约定送你离开。” “我不着急。” 白谦之又一次出乎菲利路意料地选择了留下。 “这么壮观的风景,外面可不好找。”- —— 葛温顿家的大书库内部,有五人正沉默地坐在一张书桌旁。 距离白谦之被带走,已经整整一天了。 “不行,我得去找他。” 小爱硬撑着站起来,打破凝固的空气。 “他是为了换我才跟重生教派的那群人走的,责任在我。” “先不要急。” 夜千辰摇摇头阻止她。 “以你现在的状况能平安无事地回安戈班都算不错了,去救他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那个菲利路自称重生教派是为了拯救他们的神,看在勇者这个任谁都会重视的身份上,白谦之至少不会有生命风险。”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重生教派!随便研发和使用禁术他们都敢,还有什么是这群狂信徒不敢做的?” “对啊,既然你也知道他们是危险人物,就更应该明白我们没能力救白谦之。” “可恶……你不是和白谦之一样来自地球吗,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和他的交情就那么不值一提?” “我也想救他,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 夜千辰之所以显得不那么焦急,是因为他知道白谦之能够死而复生。就算会吃上点苦头,应该也不至于彻底死掉。不过不知道这件事的艾琳希丝和小爱明显脸色都差到了极点。 “回安戈班吧。” 夜千辰顶着小爱杀人的目光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不管他了?” “别感情用事。白谦之多半是被他们带去了拜尼亚伦,我们就算赶过去也进不了魔法高墙,只能在外面干看着不是吗。既然这样,不如先回去把情况告知国王,大家一起想办法。而且你的魔力淤塞也必须得回去请首席魔法使处理,再逞强你会死得比他还快。我没有放弃白谦之的意思,但他既然是勇者,就先相信他吧。” 夜千辰的话让小爱没了反驳的角度,只能像泄了气的气球般一下子坐回去,满脸不甘地抹眼泪。 “公主怎么想?” 说服了情绪最大的小爱,夜千辰稍微深呼吸,问起从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艾琳希丝。 老实讲,从最开始起艾琳希丝就完全没有在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笨拙地在脑海中想起那个人的样貌,然后用眼睛寻找。 没有。 没有在自己身边站着。 没有在一旁翻看魔法典籍。 没有和夜千辰闲聊,当然也没有和小爱斗嘴。 没有。 哪里都没有他。 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了,随之不在的还有他的声音和气息。 他就像是艾琳希丝的一场梦,在她完全没有预料时忽然到来,又在她完全没有做好分别准备时忽然消失。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名为「白谦之」的男人,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公主,公主?” “公主,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在夜千辰的呼唤和小爱的轻摇下,艾琳希丝稍微回过一点神来。 “还,能见到吗?” 她用最为动摇的声音朝这两人问。给人一种只要回答「不能」,她就会立刻崩溃的感觉。 “能见到的。” 夜千辰重重地点头。 “我不是因为勇者的身份才相信他能度过这个难关,公主你也不是因为这个身份才想和他在一起吧?” “嗯。”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在这里空操心,而是想想我们现在能做到的事。先把我们眼前的目标完成,找到跟解除诅咒相关的资料。之后就回安戈班吧,回去商量好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白衣你呢?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白衣微微点头,这就算同意。 夜千辰看了一遍士气低迷的大家,背过身来到书架前开始翻找有用的书籍。 要说完全不担心白谦之,夜千辰无法这样麻痹自己。 夜千辰担心的点和其他人不一样。 「勇者」虽然强大,但若是一心求死,还是有办法死的。夜千辰早就看出白谦之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意愿,因此才主动说要和他一起旅行。并且在旅途中绞尽脑汁撮合他和艾琳希丝,想要给他留下一份羁绊。 要把那说成是私心也好,夜千辰最起码不希望白谦之死。 ——白谦之,要给我打起精神活下去啊。 夜千辰在心中如此祈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忠仆与愚仆-其八 照透拜尼亚伦的光辉渐渐地弱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净化还没有彻底结束,不如说是刚到收尾程度,菲利路就发着早有预料的叹息声提前站起来。 “风景也没得看了,那么勇者大人的想法如何呢,有结果了吗。” “别催我啊,我这人挺讨厌被人催促的。” 白谦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对现状的紧迫全然不在意。菲利路看着他的动作笑了。 “勇者都是你这样让人看不透的危险角色吗。” “我会把你那句自行想象的形容当作夸我聪明。不过勇者要是都像我这样,你们的世界早就完蛋得彻底,我也不用特地过来受苦了。” 白谦之稍微做了两个热身运动,扭头问:“不再坚持一下吗,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我们不相信奇迹和妄想,只相信曾发生过,以及发生在眼前的现实。” “喔,在这一点上你们的信条倒挺让我喜欢的。” “勇者,虽然没有这样请求的资格……不过我还是得最后争取一次。能帮我们吗?” 面对着逐渐脱出光柱的巨兽,菲利路又一次向白谦之低头。 被巨量光芒灌注,现下巨兽已经从半透明变得浑身发亮,原本蠕动于内部的黑色物质也消散殆尽。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仍然迷茫的神智。 这个结果菲利路早就知道。 不仅菲利路知道,他的老师……上一任教派的领袖,或许还有更上一任的领袖……他们全都知道。 只是,他们无法原谅这一切。 无法原谅背叛者的所作所为、无法原谅人们的遗忘、无法原谅残酷的世界本身,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于是他们只能追逐着虚无的希望,定下堪称妄想的目标。前进着,不断前进着。以前进消解不断冒出的寂寞、惧怕,还有负罪感。 他们似乎没有错。 又似乎,从根源上就做错了。 “哎,你要这么说的话……不是不行。好,我帮你们。” 热身活动结束,白谦之也给出了最终答复。 “真的?我其实不抱希望。有什么理由吗?我很好奇。” “要说理由啊。” 白谦之摸着下巴装作思索。 “嗯。这里离安戈班还蛮近的不是?你要是失败了,这家伙保不齐会跑到安戈班去耶。” “确实如此。” “这就是理由。” 白谦之露出淡然笑脸。 “那个国家,嘛。国王对我不错,居民也算热心,我还蛮喜欢的。” “我明白了。” 与此几乎形成对应地——菲利路用最肃穆的神色回应他。 “我们走吧。此前我已经服下过灵药,经过一夜的调整,魔力上涨不少。现在我有自信撑起屏障穿越魔力风暴。一旦与内部的核心接触,我们就会立刻进入神明的梦境当中。这很危险,一旦心智动摇,很有可能永远出不来。你准备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哎,这种废话不如不说吧。要谈危险,这件事和这个世界要面临的毁灭危机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反正不死在里面我也迟早会死在外面,没多大差别吧。” “某种方面来说,我认为你或许是意志最坚定的勇者,凭你一人真的能拯救这个破碎的世界也不好说。只是那种坚定……我不敢断言是否是一件好事。” “那就少来剖析我的行为举止。” 白谦之不耐烦地撇撇嘴,菲利路在巨兽恢复行动能力继续往这边飘荡之前,成功撑开了灰白色的屏障。 魔力风暴与屏障相接的那一刻,没有白谦之臆想中那么激烈。 他本来以为至少要发出类似「沙喇沙喇」或者「噼里啪啦」一类折磨耳膜的噪音,伴随着光波对战一类的眼瞎特效。然而——两人所处的屏障就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幼鸟归返于成鸟的羽翼般理所当然得让人感到怪异。 “很惊讶吗?这是教派流传下来的魔力屏障。是魔法之神亲自传授于曾经的信徒们,穿越他那粉碎一切生命的魔力风暴的唯一方法。魔法之神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爱着这片土地,信徒们可以用这份力量担当起击杀他的重任。” “哎,结果就是个温柔过头的笨蛋神明嘛。” “呵呵,我喜欢那样的形容。” 闲聊的时间里,巨兽的核心部位已经离二人越来越近。 “看到它了吗。” 菲利路指向下方断裂的平台。那个平台距离核心部位仅仅只有两三步距离,只要跳下去,就会被吸进梦境里去。 “我们要去那里,你得跟紧我。” “知道了。反正现在要说「我好像恐高诶」一类的话来临阵退缩也没用了吧。” “不过,在下去之前,我其实还有话想说。” “搞什么,结果要临阵退缩的是你?” “当然没有。” 菲利路原本沉重的脸色硬是让白谦之几句话拉回了正常的阴晴。 “勇者,如果我们的立场不是如今这样,我会很想加入你的队伍。” “是喔,现在真情流露会不会太晚了。” “嗯,也许是太晚,而且没有意义。但是我想告诉你,你改变了我的想法。” 菲利路看向白谦之的样子,一瞬间让他想起那个会叫他「阿谦」的家伙。那种感觉让白谦之不太舒服。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会忧国忧民的志士。从没有迷茫自己的道路,做着暂时不被人理解,实则是对世界有功的事——我曾经,一直那样欺骗自己。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怎么能不知道我们这群人都在做什么疯狂的事……怎么能不知道,为了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我们到底有多么不择手段。” “当你说我们是「愚仆」而非「忠仆」时,我想过要在那个剧团里把你杀死。因为你拔出了一直扎在我胸口的刺,让我蒙昧的心痛彻地归返于现实。让我第一次,想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吗,我还真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么高尚。” “伟大的人从不会觉得自己伟大,你是如此,我的老师也是如此。我的老师想要哑肯成为团结的一体,可他失败了。到最后,大志未成的他也只能寄托于这份遥不可及的希望。他那疲惫而苦涩的面庞,使我痛心。在那个剧团里见过你后,我不再一味盲目地追随他。我想完成他的寄托,然后……结束这持续了千年之久的纠结和闹剧。” “勇者,我想问你。” 菲利路的目光悲伤地穿透白谦之,不知道要飞去哪里。然后他问: “忠仆与愚仆……在你眼中,有区别吗?” 那是菲利路·奥祢列沃夫一直想向自己的尊师提及,却直到最后也只埋在心里的问题。 同时,终于问出那个问题的他也终于明白,尊师曾所言的「只能背叛一切」,对尊师而言,对他而言,究竟是多么凄凉无情的现实。 只是,菲利路要比尊师幸运一些。 幸运在尊师没能得到的宽慰和忏悔的机会,他,能从白谦之这里得到。 “这两种人,原本就没有区别吧。” 那是白谦之最终给他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一 旧神不记得,上一次被地上的生灵们簇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旧神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有着怎样的神职。 连神名也被遗忘,行将就木的身体无法使出力量。 伶仃的身影站立于荒原之上,旧神露出茫茫然的表情。 ——好想,活着…… 丢失所有的记忆,如今这副躯体当中剩下的一切,仅只有这样的强烈想法。 为什么会想要活着? 自己……没有活着吗? 旧神对自己发出那样的疑问,低头凝视身上蠕动的暗黑色咒文。那些咒文看上去像是深渊诅咒,不过似乎没有散发着深渊的气息…… 对了,深渊—— 我想起来了—— 我是与深渊—— 与深渊……怎样了? 「我们的神啊,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将您抛下」 「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带您回家」 好怀念。 即使是努力也只能出现诸如此类残缺的片段。但是,好怀念。 旧神渴望似地继续向记忆深处探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死——已经——」 「对不起——回去——」 ……不行。 空荡过头的记忆中只剩下意义不明的几段惨叫。 一旦去想,脑中就有一块地方生疼。若是继续想下去恐怕会发生可怕的事,或许连目前仅有的片段也会丢失。因此旧神只好暂时停止回忆。 ——好想活着。 我已经死了吗? 视线在灰暗的天幕下寻找,旧神再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想再次被小小的人们所簇拥。 想再次体会那种将心灵充实的感觉。 如果还能活着的话,就一定能迎来那一日。 ——好想活着。 ——好想活着。 最后,失去所有的旧神只能再想起这一句话- —— 白谦之在一片荒原上苏醒。 这片荒原没有生就一棵杂草,也没有一粒碎石。漆黑的焦土大地和灰蒙蒙的天空,是这个世界的所有。近处是这样,远处是这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样的风景。 “呃……刚才那是,魔法之神的记忆吗?” 白谦之举起手拍拍感觉血管有些堵塞的脑袋,好让血液继续流动,保持理智。 在他的后颈上,一个黑点一闪即逝。 “菲利路?” 转身四望,荒原上只有他自己。 菲利路呢? “我在这里。” “啊?” “这里,仔细看。” 费了好大劲,白谦之才搞清楚声音的源头来自左手边。菲利路,不……或者该说是菲利路的「鬼魂」?正以半透明的姿态漂浮。 “第一次尝试聚集魔力维持形体会有点慢,你多担待。” “所以,你这是什么情况?” “不记得了吗?在穿越魔力风暴时我的魔力用尽了,身体遭受重创。于是我即兴使用禁术,把自己的灵魂连同托涅马以魔力形态附着到了你的短剑上。” 形体稍微实质化一点的菲利路指向白谦之别在腰后的短剑。 “哈?这也行吗。” 白谦之取下短剑查看,虽然他肯定感受不到魔力,不过这普通的短剑确实闪着别样的光芒。 “那你该要怎么办?或者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里是神明的梦境空间,我们得在这里找到他。不过这里很危险,随时都可能落入杂乱的梦境当中,我们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个梦里,这也是难点。” “你要说那个的话,我好像和你们的神共享了一段记忆。看样子背景也是在这里。” “哦?详细说说。” “大概是你们的神什么都忘了。不过他还依稀记得一点点自己是个有信徒的神。嘛,总之和疯了没区别,就别指望他能恢复神智了。” “失去记忆恐怕就是「遗忘魔咒」的效果了。那是神明为了遗忘邃暗深渊的影响带来的疯狂和恐惧,但最终也没能帮到他。由于这是和深渊没关系的禁咒,深渊诅咒消除后遗忘魔咒的效果也不会消失。我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抱有很大希望。” “行,我算了解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要漫无目的地去找他就行了对吧?” “只能这样了。” “你这个状态没事吧?” “还是能帮到你的,只是附在短剑上就没法离开它太远。失去了身躯作为载体,托涅马也没办法产生更多的魔力。等到魔力用尽,我的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 “不算是个好结局嘛。” “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足够了。不如说多谢你,才能让我得到这种结局。” “哎,我可不和死人互相客气。我们走吧。” 白谦之收起短剑,菲利路就那样飘在他身边。 荒原上的跋涉是令人绝望的。 前后左右都是完全无法分辨的相同,当人处在完全无法得知自己的位置并且枯燥而重复的宽阔环境当中,会很容易发疯。白谦之甚至想调侃自己现在就像中了有光版本的邃暗诅咒。 还好,他身边还有菲利路。两人能通过交流缓解那份涌上胸腔的狂躁。 “……勇者,我没有家人。” 菲利路突兀地提到了家人。 “我知道。你们古灵族和其他种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也很少是古灵的吧。” “嗯,因此我们古灵天生就有很强的魔法亲和力,托涅马也比一般种族更强健。从我记事起就是老师收养我,其实他并不能称为一个好养父。有些方面上,他和你有些像。你们一样聪明,也一样悲观,和你相处总让我想起他。” “喔,是吗。” “勇者,你们勇者都是怎样的一群人?” “谁知道。我连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勇者都搞不清楚,哪有空搞清楚四百多年前就死绝了的同行啊。” “可惜了,你果然和我的老师很像。如果你能早来这里一百年,或许就能让老师看见改变哑肯的希望了。” “那还真不好意思,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让别人产生不靠谱的希望。” 话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由于记不清是不是笔直前进,白谦之已经放弃了认真考虑行进方向那一点。灰蒙蒙的世界不存在日出日落,白谦之只能通过体力的消耗程度来勉强估算走了多久。并且,肚子也是会饿的。 “早知道是这样,从你们据点走的时候就该带点物资。” 走够了的白谦之坐在地上休息,朝菲利路咧着嘴抱怨。 “事出紧急,我也没能想起来……勇者,快看!” 菲利路的话说到一半就夸张地停下了,指向白谦之身后以夸张的音量叫出声。 “现在你才要跟我说这里还有怪物的话我可不保证不会骂人。” 白谦之转头,视线很快锁定在遥远的小黑点上。 无法判明那是什么东西,但完全重复的景色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小黑点,白谦之还算清醒的大脑绝不会将那认作错觉。 “我们要找的目标有了。” 移动的力量重新涌起,白谦之朝远方缓慢移动的小黑点奔驰。 剑刃握感没有问题,白衣传授的步法也很省力。视觉牢牢锁死目标,距离逐渐拉近。 结果,那是一个将身形隐藏在深蓝色的披风底下,出乎意料的佝偻身影。如果立直,他应该要比白谦之高二三十厘米,不过如今这落魄的模样,恐怕一剑就能让他轻松散架。 这应该就是「魔法之神莫如祖」迷茫游荡的本体。 “好,赶紧解决这破事,离开这破地方吧!” “不要看他的眼睛,会落入最深的梦境里去!” 约莫是离佝偻身影十来步的距离,菲利路的大喊没能来得及阻止全力摆出攻击架势的白谦之与停下的神明对上目光。 深蓝瞳孔的注视,让白谦之的意识一下子断了线。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 「——哥——哥——」 白谦之认为自己正在噩梦中挣扎。 「哥——哥——!」 某个被他疯狂想念,又完全无法面对的声音在耳畔似远似近地回响。 钻进眼缝里的阳光。白色混凝土天花板。身躯被微微摇动。空气里混杂着挑逗鼻尖的面包香味。 这一切的一切绝非现实光景。 理应只存在于白谦之渴求而不敢触及的梦中。 “哥哥,再不起床你就要迟到了!” 有些稚弱的力道持续摇晃着白谦之的右肩。 我在做梦吗? 白谦之的大脑一片混沌。 倘若如此,还真是足够真实的噩梦。在那个梦里,他几近失去一切。他要守护的东西、他能回去的地方、他存活下去的理由。甚至在离开使他伤心的那个世界后,连死亡和逃避的权利也一并失去。 既然是梦,那就不成问题了。再可怕的梦也会迎来觉醒的一刻,梦中的一切都会消弭在现实的晨光里,无论是悲伤还是幸福的回忆,都是微不足道的泡影。 对……无论是失去那个人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晦暗无光的悲痛,还是被那个女孩拥入怀抱时感受到的宽恕和温暖…… 它们全都是假货。 真的是这样吗? 这样就好了吗? 有某个声音从心底冒出。 走开,你好烦。白谦之摇摇头把它驱散。 “真是的,哥哥你不舒服的话就要说啊。我用你的电话帮你请假了哦?” 右肩的摇晃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忧的语气和随后响起的通话等待音。 ——嘟——嘟——嘟—— “啊,是林老师吗?我是白敬之。不好意思啊,我家哥哥今天身体不舒服,我帮他请假。嗯,可能是发烧了,没什么精神,和他说话也意识不清的样子,说实话有点担心。嗯,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关心。” 电话挂断,白谦之还是没有睁开眼,也当然发不出声音。 “哥哥好好休息吧,我去上学了。” 感受到被子被盖紧了一点,声音的主人迈着有些轻的步伐离开房间。 倦怠感像流沙一样拉扯着白谦之的身躯,不让他挪动。 他原本是想睁开眼的,并且想的话,他也能做到。 但他还有些害怕。 他害怕睁开眼看到那个人,自己的心会痛得裂开。 因此,房间变得寂静后很久,白谦之的身躯才微微挪动。 去洗把脸,精神精神吧…… 白谦之从床上立起来,花了两分钟把眼前的风景与脑海中的记忆对上。 天花板上提供光照的是吊灯,不是光虫。 书架上摆着的是小说、文学作品、学习资料,而非艰深的魔法典籍。 阳光从背后的玻璃窗透进来,床头摆放的电子闹钟时间为07:10分。 好……这里不是该死的异世界。 白谦之在伸手去拿白敬之摆在床头柜上的面包和牛奶前掐了自己一把,像没有把握一样再次告诉自己。 这里不是该死的异世界。 白谦之揉揉眼睛,开始嚼面包。 令人感动的松软。几乎遗忘的口感让白谦之心里有些忽然发酸。 以为再也不会碰的母亲做的早餐,如今正在口腔里回转着香甜。 白谦之几口吃光面包,又仰头喝下一整杯牛奶。他打算去洗把脸,把还有些沉重的脑袋弄清醒。 洗浴间…… 记得没错,要从自己房间出门右拐。再里面是弟弟白敬之的房间。 其实不需要特地去想,已经逐渐醒过来的身体也记得要怎么走。白谦之的身体永远不可能忘记这里的一切,即使闭着眼也能找准位置。 “咦。” 站在镜子面前,捧起毛巾的白谦之微微愣住。 自己身上穿着的衣物,和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和这个名为「地球」的现实格格不入。 由布匹和皮革制成的轻型装甲,是他在所谓的噩梦中,作为「勇者」旅行时穿着的衣物。靠近胸口处有缝补过的痕迹,那是小爱的手艺。 分别别在腰间和腰后的直剑和短剑,也是他在那段算不上长亦算不上短的旅途中,用以对抗敌人和怪物的武器。 意识到一点不对,剩下被雾霭遮盖的一切记忆就都逐步清晰了。 没错。 失去白敬之,穿越到异世界作为勇者旅行。然后为了击杀一位神而进入梦境的那些经历,它们不是梦。 这里,才是梦。 他所处的这个地球。 他疯狂想念的;他无比憎恨的;使他心碎的,已经无法归返之处…… 才是真正的假货。 那一点,白谦之从刚醒来就应该知道。明明在刚醒来时就能分辨得出。 “勇者。” 菲利路的灵体浮现在身后,对于目前的白谦之来说,能再见到菲利路居然令他感到些许慰藉。 “你还好吗。” “好得很。” 白谦之看着镜子,连自己也不信嘴里跳出的半个字。 “这里是哪里?” “我的故乡……对你而言是异世界的地方。” “你的故乡?” “嗯。当然,不是真的。” “我能理解你想回到故乡的心情。不过……” “我知道。这里是假的,是神给我的美梦。” 冰冷的湿毛巾盖在脸上,白谦之把理智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这里是梦里的世界。 换言之,再真实也不能相信这里的一切。 如果相信并沉沦于此,那才是背叛了自己那已经消失的归宿,背叛了白敬之。 “想想怎么走出梦境吧。你有头绪吗。” “呃,我本以为你会更加动摇……” 菲利路像是对自己怀疑了白谦之的意志感到羞愧一样低下头。 “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破解梦境的办法。” “好。这种会产生梦境性质的魔法通常被魔法师们认为是高级的幻境魔法。这种魔法的目的是击溃受害者的意志力,使其混淆现实与梦境的区别,永远成为这里的居民。” “就只是困住我们这么简单而已吗。” “一般不会有战斗发生。不过梦境的具体内容说到底是根据受害者的记忆来映现的。囚笼里有种魔物叫「食梦魔」,它们就掌握着类似的魔法。为了尽快夺取攻击对象的灵魂它们会主动展现出攻击性,在梦境中制造恐慌或者诱惑。如果受害者能保持理智扛过攻击,接下来很容易就能凭意志力驱散它们。我们应该不会遭遇这样的攻击,神明制造的梦境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找到破解梦境的办法。” “是这样。只能暂时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看看,我也需要时间了解一下陌生的世界。” 菲利路的提议,让白谦之有种他在照顾自己情绪的烦躁感。 “我有话在前,菲利路。” 白谦之挂好毛巾,从洗浴间走出。 “别在这种没意义的地方可怜我。” “当然不会。” “最好是那样。” 白谦之回到房间,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呆望着天花板。 最后,想不出要做什么事的他决定先换一身地球服装。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 白谦之是出生于地球,而后成长于地球,最终心碎于地球的彻头彻尾的地球人。 以地球的标准来看,他的身家并不贫困,不如说是那个词语完全的反面词。 没错。白谦之是上流社会的贵少爷。即使在贫富差距已经不大的二十二世纪,起跑线也完全高于绝大部分人的富家子弟。 然而。 白谦之在过去存活于地球的十九年间,并没能从这富裕的家庭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白谦之想要什么?其实那很简单,并且从未变化过。白谦之生来就过于悲观,对待一切都以「否定」为前提向外延伸。那份悲观让他能比别人更容易看穿事物的本质,也让他对世界无法产生期待,难以接受外界。 因此,封闭于仅仅一个屋檐下的悲观灵魂,唯一想要的是家庭的温度。 白家的父母……白谦之无意用恶毒的话或者刻意的抹黑去形容他们。但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都糟透了。 由于父亲一年中大概只有十来天会回家,其余时间全都泡在公司里,那么,姑且先来看看母亲的状态吧。 白谦之把费洛彼斯送的蓝纹直剑放在枕头下,短剑依然带在身边。为了让那东西能稳稳挂在自己腰间被衣物埋住,他特地找了条原本绝不会穿的皮带系上。做完这一切他来到二楼的母亲房门前,没有敲门也没有问候,直截了当打开门。 房间内没有人,这是当然的。乱作一团的铺盖卷堆在床上,这是当然的。这个女人当然不会在出门前告诉兄弟俩她要去哪里,也当然不会收拾房间。 说到母亲。 首先,白谦之不否认她是爱着兄弟俩的。或许是她的人太笨拙导致她的爱也那么笨拙,或许是她太年轻,还没做好准备面对都已经快要长大了的兄弟俩,总之——无论有再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她是爱着兄弟俩的。 其次,要一遍又一遍重复强调的是——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不会接送兄弟俩,不会关心兄弟俩每天是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她要么是一大早就离开家,黄昏才被她那群富太闺蜜送回来;要么就是在床上待一整天,直到白谦之回家做好饭亲自叫她,才会揉着乱糟糟的头打着哈欠走下楼来。嘴里说着「谦之真懂事,妈妈好感动」一类没有丝毫意义的褒奖,晚饭过后,又揉着头打着哈欠上楼。 白谦之是恨她的。 但和对那个男人的彻底憎恨不同,白谦之恨的是她的无能。他恨她的软弱,恨她已经身为人母,还像一个逃避现实的孩子一样,做着自己还是少女的梦。 特地要来这里一趟,是白谦之想验证再次见到这个女人,会不会心痛。 不过既然她不在,那就算了。 白谦之有些暗自庆幸不用自己和自己打一场仗似地帮她匆匆整理好被子,关上门离开。 现在还是早上,既然白敬之帮忙请了假,白谦之今天姑且不打算去学校。 以日历来看,这个舞台发生的时间在白谦之的十五岁。更具体的时间是初春。倘若要以这作为基准,则紧接着会产生一个问题—— 现在存在于此的这副二十一岁的躯体,与十五岁的躯体相差也太多了。 身高不是重点在乎的地方,产生绝大变化的除却身体几乎比原来壮实一整圈以外,最为重要的是神态。 白谦之几乎想不起来,弟弟离世前自己的目光是怎样的。 反正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阴郁、可怕、苍凉。满脸透着未老先衰的悲哀和对世界的怨恨。 假若要以这样的一张脸与地球上过去的人们相处,恐怕不是迎来担忧的目光就是迎来憎恶的目光。以前在学校虽然也不合群,至少在神态上不会这么明显。 不过。 换句话说。 目前他的身体素质也绝非这群地球人能够比拟。 想到这一点,白谦之的脑子里产生了某个荒诞的想法。他像去寻仇一般士气高昂地开始在家里四处翻找,把每个房间都仔细查看,然后又去了院子里,把仓库找上一遍。 没有。 哪里都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唔。” 白谦之稍微让自己长久未曾为什么而沸腾过的热血冷静下来,陷入思考。 “啊,对。也是。” 在菲利路满脸疑惑当中,他又傻笑着回去了。 “勇者,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还有,你可以叫我白谦之,我不太喜欢「勇者」那个称呼。” “有什么原因吗?” “原因还用问?用着这个称号的我的前同行不是死得一个都不剩了吗。” 白谦之的心情由阴转晴,从能开玩笑这方面菲利路开始相信他真的没有发疯,但这种状态反而更让菲利路觉得这个青年可怕。他哼着某种菲利路从未听过的陌生旋律,站在菲利路完全陌生的台子前,准备了一堆菲利路完全陌生的食材。看样子是打算做饭。 “菲利路,你还能吃饭吗。” “嗯?进食的话,凝聚实体还是能做到的,吃下去的食物也会被托涅马的魔力分解掉。但即使一直不进食也没关系。” “很好,让你见识一下地球的魅力。” (菲利路的视角中):白谦之很快把一堆黄色的块状食材切好并放在金属制的水盆中浸泡,然后从一旁白色的未知储存容器中掏出一块冒着寒气的肉类。那是冰魔法吗?菲利路好奇地在那东西附近观察。 “我要做土豆炖牛肉。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辣的也能考虑。” 白谦之切肉的同时没有回头地问。 “谢谢你特意关心我的偏好,我喜欢吃辣。” “嗯,该说不愧是沼泽人共同的口味偏好吗。嘛,比较合理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你们沼泽人的茶我绝对这辈子都不想再喝一次。” 白谦之很快在灶台上打燃火焰,菲利路这次也凑过来看,并且在白谦之把锅放上去前伸手试探了一二。 “喂,想请我吃烤古灵手?我可不是夜鬼。” “不……我只是有点好奇。这确实是凭空生出的火焰,为何我感受不到魔力存在呢?” “嗯,这才是「异世界人」的正常反应嘛。地球虽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艰难历史,也没什么能上天入地的英雄,至少科技发达这一点还是值得自满的。” 白谦之架起铁锅开始煎肉,产生焦香后利索地依照顺序放入其他食材和调味料,最后加水上盖。即使距离上一次用地球厨具烹饪已经过去六年之久,纯熟的手法也没有丝毫退步。 等待菜肴的时间里,白谦之简略向菲利路介绍了地球的信息。后者能听懂多少他是不知道,反正他懒得再多做解释,菲利路足够聪明,剩下的靠自己了解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四 午餐过后,直到白敬之放学回家为止,白谦之都和菲利路一起在房间里看书。 原本他是有打算出门走走,不过菲利路说想看看他房间里的书,这个提议几乎是立刻就改变了他的主意。白谦之回到房间,在自己长久没有移动过的书架中试图翻找出一本适合菲利路看的书,顺便也想再找找曾经喜爱的两本小说。 “啊,我想想应该给你什么书看比较好。世界历史?还是从进化史开始看会比较好……不,应该要你从拼音和认字开始学吧。” “我觉得这本书很不错。” “那本就算了。” 菲利路举起一本被白谦之丢在床边的书,遭到了白谦之的反对。 “从小说开始看,你对地球的世界观恐怕会歪得不行。” “小说?那是什么?” “啊,该怎么解释呢……戏剧剧本吗?” “剧本吗?似乎太厚了。” “嗯……总之你先别看这个。” 现在的菲利路像个对一切都充满兴趣的好奇宝宝,如果要解决一直被问个不停的窘境,那么就应该立刻把认字的书拿给他看——白谦之这样想着,努力朝更深处翻找。 “啊,有了。这个给你。” 最终他翻出一本已经过时的拼音启蒙本,并且是带着幼稚插画的。这东西曾被白谦之用来教白敬之认字。 “这个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语言指导书。先看它吧。” “谢谢。” 菲利路礼貌地把图册接过去,稍作翻看后表现出惊讶的一面。 “我不知道你们的语言学习会有这么……生动?还是说……” “哈?你想表达什么。” “你知道,囚笼里的人们并不是生来就会学习大陆通用语。而是在学会种族母语或地区语言之后,将大陆通用语作为一种非必要的方便语言学习。” “嗯,那怎么了。” “很多人其实都不会学习并使用大陆通用语。那是因为大陆通用语在「古路尼」的学者们看来是一种可贵的学识,具有重视的意义。他们把学习大陆通用语的语言指导书制作得十分艰深,一般人想要参透至少需要八到十年的时间。” “学者们还真闲。” 白谦之从这里开始庆幸自己通过接引后几乎没怎么学就掌握了那门语言。 简单把地球普通话的发音教给菲利路,经过一个下午他就基本能把白谦之小学三年级的教材认全了,古灵的学习效率真令人嫉妒。 “白谦之,这一段该要怎么理解?” 很快,菲利路看起了小说。用他的话讲,检验学习成果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其用以实践。 “这段……呃……该死的玄幻小说作家。” 白谦之看过他所说的内容后,用手指抵住额头。 “「覆手间天地为之震颤」……是指翻转手掌让世界都震动了吗?这是何等的力量……” “不不不,别那么理解。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表现手法。” “夸张的表现手法?” “就是夸大其词的意思。哎……你也不用搞这么清楚,反正你又不用和除我之外的地球人交流。” “我想了解这个世界。”菲利路仍然认真地低头看书。“想了解一个世界,看书是最快的。” “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吧。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一定是很快。以困住我们为目的的这个世界,想找到它的破绽很难。” “随你喜欢吧。” 白谦之干脆不再管他,自己躺到床上也开始看起小说。 咔——咔咔—— 从大门口传来的细微声音是开门声。白谦之知道那是谁。 要去迎接吗?不,感觉会很怪。毕竟从前站在门口被迎接的人一直是他。忽然要调换期盼与被期盼的立场,让他总觉得自己变得没用了。 况且。 白谦之还不确定,见到白敬之的第一眼自己会不会因心痛而过早被击败。 “哥哥?好点了吗。” 由不得他逃避。白敬之询问的同时已经敲响他的房门。 “菲利路,躲起来。” 白谦之断然吩咐,又把弄乱的书稍微整理。 “我在房间里,进来吧。” “哦……身体怎么样了?” 房门被端着一杯热水的少年打开。 白谦之的心口痛得像是被人紧攥。 那张脸庞,那副嗓音。失去它们时,白谦之不知有多么绝望。接受那个事实时,白谦之不知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为了将它们埋葬,他不知在心底刻下多少道伤痕。光是克制住毁灭眼前所见一切的冲动就不知费了他多大力气;光是为了缓和那份懊悔和悲痛,就使他的精神提早几十年迎来了衰老。 如今,这个被白谦之疯狂想念的人就站在他面前。他能看见他的担忧表情,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是假货。 ——他只是敬之的幻象。 ——别为此动摇……否则就会背叛真正的白敬之。 白谦之不断那样告诉自己,并用手捂住上半部分脸,不想让弟弟看见自己即将涌出的泪。 “还是有点晕。” 他刻意把声音放低放沉,以此掩盖颤抖。 “要去看医生吗?家里好像也还有发烧药。给妈妈打电话吧?” “不用,我吃过药了。你先去做作业吧,等会儿我出来做晚饭。”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帮忙做饭?炒饭我还是会的。” “别担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嗯!那我去做作业。” 随着离去的关门声,白谦之紧绷的表情刹那间扭曲得不像样子。他死命用手盖住双眼,不让一滴泪掉下来。他就保持着那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直到另一道敲门声响起。 “来了!” 客厅里的白敬之应答着,不久后,白谦之的房门再一次被轻敲。 “哥哥,树哥来了。” 树…… 他来这里做什么? 回想起友人的模样,白谦之逐渐平静下来。 “阿谦,你怎么样?” “还好。” 白谦之打开门,门外戴眼镜的男孩有些傻气地举着手里的笔记本。 “这还叫好吗……脸色和眼神都死了。” “嘛,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白谦之把满脸忧心忡忡的树接进房间坐下,和这位友人再见让他感到心安。 “特地来一趟就为了这点事?敬之拜托你来的吗。” “没有,是白天老师说你生病请假了。今天的课有点重要,我担心你落下进度,才想着做份讲义给你带过来。” 树把笔记本铺开在桌面上,里面记录着今日几个课程的重点。配合教科书很轻松就能将内容融会贯通。从整齐排列的清秀字迹一眼能看出全都是他亲自写的,这家伙总是这么喜欢为别人操心,就连假货也一样。 “谢谢你,树。” 白谦之怀着复杂的心情轻轻把手搭在友人的肩膀上。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于忽然的坦率,树有些招架不来。 “没有,只是这种时候能见到你很高兴。留下吃个饭吗?” “好啊。我也好久没在你家吃饭了,我给爸妈打个电话。” 白谦之看着树脸上不夹带任何杂质的那份高兴,在友人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抹苦笑。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五 “对了阿谦,学校的图书室今天进新书了。” “哦,是吗。” “对!上次我不是去了趟办公室找刘老师吗,就是说这件事。当时只是答应了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是件好事。” 晚餐时间内,树一直在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树是图书管理员,照看着校内唯一一间不算庞大的图书室。由于他是个认真的笨蛋,课余时间和午休时间几乎都会兢兢业业地待在那里,即使会去看书的人压根没几个。 树和白谦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树胆小而细腻,并且深知所谓笨鸟先飞的道理。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是害怕孤单,所以他积极地去改变。那间图书室鲜有人问津,树就带着笔记本一个个找上学生们,耐心询问对方想看的书籍类型,整理过后递交给老师。或许负责管理图书的那位老师一想起这个认真的笨蛋也会苦笑连连,原本半年一次的进书周期,硬是被这家伙的积极缩到了一月一次。 树的努力或许是有效的,然而也仅仅如此。进出图书室的脸谱没有多出几张,学生时代的白谦之算是唯一每天都会去那里转转的人。一半是为了和这个认真的笨蛋说说话免得他孤单,另一半是为了远离人群的嘈杂。要是一直对第一个原因心怀感动的树知道了第二个原因,恐怕表情会很有意思。 无论如何,树是白谦之心目中重量仅次于白敬之的挚友。白谦之还记得亲眼观看自己的葬礼时他哭得有多难过,所以为还能见到这个笨蛋而高兴。 夜深了,树没有留宿的打算。对这里还有许多异样感的白谦之也无意留他。 “路上小心,明天我会去学校的。” “嗯!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送走树,白谦之转身回到客厅。叮叮当当的瓷器碰撞声是白敬之在收拾碗筷的声音。 “敬之,干嘛呢。” “啊,洗碗?” “放那我来吧。” “我来。我都十岁了,也得帮上哥哥的忙才行。” 白敬之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懂事笑容,让白谦之的心又一阵抽痛。 由于父母的不靠谱,白谦之很早就学会了自主生存。白敬之这么大小的年纪,他就已经把包括掌勺在内的所有家务事精通。这不仅是为了照顾弟弟,还是白谦之向世界和父母赌的一口气。 或许是从小就看着哥哥在身边忙碌,从未对自己产生过怨言,那份可靠让白敬之也在无形间开始追随他的脚步。白敬之很优秀,比白谦之还要优秀。他身上没有白谦之的那份忿怨,打心底里理解、爱着这个扭曲的家。这样充满活力的存在,在永远离开之前,一度是白谦之存活下去的希望。 咚咚——白谦之看着弟弟走神的时间里,又有敲门声。 “树吗,忘带东西了?” 门后站立的人,让白谦之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 那个女人。 “掰掰~” 那个女人喝得醉醺醺的,朝她开着豪车的几个闺蜜招手过后,转过头来。 母子俩视线相交。 白谦之无意用冰冷的目光去看自己的生身母亲。真的。 可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身为「母亲」的自觉。 “谦之,我回来啰~吃过饭了吗?弟弟呢?唔……唔呃——” 最后,在白谦之的认知中阔别两年后再度重逢的第一句话,居然夹杂着呕吐- —— “哥哥,可以关火了吗?” 白敬之站在浴室外面,隔着门朝里面问。 “应该可以了。” 方才出浴的白谦之应答着打开浴室门,一面用毛巾撮着头发的水珠一面朝厨房走。 “那我去把你脏掉的衣服洗了……” “别去。那么臭。要不是我还想要这身衣服,就让她醒了酒自己洗。” 白谦之摆出嫌恶的表情,把正煮着的醒酒汤倒进碗里。 他事先预想过很多个和母亲再见时有可能发生的场景,但被自己的老妈吐一身是他这辈子都想不出的结局。因此,目前的白谦之很窝火。 “来,把醒酒汤端上去。” 白谦之把醒酒汤交给白敬之,并且接着嘱咐:“听着,她再叫难受你也别靠近她。把醒酒汤放床头柜上,提醒她冷掉之前喝了,然后就走。” “噢……知道了。” 白敬之上楼后不久,正头疼如何清理脏污衣物的白谦之猛然听见头顶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 “啊,我就知道。” 哒哒哒哒哒哒——白谦之快速踏着兴师问罪的步子来到母亲房门前,拉开大门。他那醉得不成样子的母亲正把白敬之搂在怀里,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专吃小孩的妖怪。而原本应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醒酒汤洒了一地。 “哥哥,对不起。” 白敬之的表情是乞求。并不是乞求白谦之不要发火,而是希望白谦之对自己发火。这样母亲的失态就不必被记恨。 “敬之,下楼洗漱过后就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白谦之强硬分开了白敬之和母亲,他的温柔目光更让白敬之相信有场风暴在其中酝酿。并且这场风暴今天一定会落到母亲身上。 “哥哥……” “听话,去睡觉。” 和缓的嗓音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白敬之低下头来,离开房间前担忧地看了母亲一眼。 喀——房门关闭。然后是下楼声。 “敬之,怎么了嘛?来妈妈抱抱~咦?你怎么一眨眼就长得和哥哥一样大了,不过也没差啦~” 烂醉的母亲毫不在乎洒落满地的醒酒汤,仍保持迷糊的状态要伸手抱过来。白谦之颤抖着眼角,深吸一口气—— “你该适可而止了吧!” 那声特意控制了音量的低吼让母亲呆愣在原地,像刚醒来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母亲使劲眨眨眼,认出了白谦之。 “原来是谦之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了。谦之乖宝宝,不要生气,妈妈也爱你~你啊,总是不开心……” “别碰我。” 白谦之冷冷推开母亲的手,那让她更加露出一副受伤的无辜样。 “咦?怎么了,小时候谦之那么喜欢妈妈抱的啊?谦之不喜欢妈妈了吗?” “不喜欢。你不配让我喜欢。” 白谦之不断推开伸来的手,瞪着她回答。被如此悲愤的目光注视着,她似乎清醒了一些,又似乎醉得更厉害了。她小心观察着白谦之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似地慢慢问: “我……被谦之讨厌了吗?” “没错,我讨厌你。自从我懂事起,你从来都没有对我们尽过母亲的责任。有可能的话我真想带着敬之离开这个家,离开你们夫妇。免得敬之被伤害,免得我继续对你们失望。” 那些话,似乎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太尖锐了。儿子怨恨的目光、儿子冷漠的语气、儿子抗拒的动作,全都在提醒一个不愿被她接受的事实。她停在原地大口喘气,随后一下子哭号起来。 “呜呜……妈妈知道对不起你们,妈妈错了可以改的。谦之你不要讨厌我,不要带着敬之离开我,呜呜呜呜……” 母亲最终还是凭借泪水抱住了白谦之。豆大的泪珠不断落在他肩膀上,濡湿刚换上没半小时的干净衣服。白谦之想推开母亲,他的本意是这样的。此刻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用那张无比苦涩的脸望向一旁,任凭母亲发泄情绪。 ——母亲的性格,就像闹着不愿长大的小女孩一样。 小女孩既无法背负「母亲」这样沉重的身份,也当然无法忍受丈夫长久不在身边的寂寞。她如果想成为称职的母亲,就得逼自己成长。成长意味着辛苦,她害怕辛苦,于是她抗拒成长。她刻意逃避有关兄弟俩的事,以为自己只要能躲开那两对目光就能躲开一切。可兄弟俩就在这个家里,她不可能逃得掉,并且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妄想维护住孩子对自己的信任和喜爱。 接受事实很可怕。 接受事实很痛苦。 可一旦有了责任,人就必须要接受事实。白谦之接受了自己身为哥哥的事实并为此一直努力变成能使弟弟依靠的人,因此他无法原谅这样的母亲。即使她有再多苦衷。 “养孩子好难的。以前总觉得小孩子很好养,当妈妈了才知道好难……妈妈知道对不起你们,但是妈妈也好辛苦……” 母亲嚷嚷了一大堆白谦之听不懂的话,唯有最后一句被他听到。这一句像是触动了他的逆鳞,他扶正已经算是靠在自己怀里的母亲,拉着她站起来。 “走,下楼。” “下,下楼做什么?” “醒酒。你看看你的房间,再看看你自己吧。你有妈妈的样子吗?我已经够对你失望了,别让敬之也对你失望。” 拉着母亲走下楼的白谦之咬紧牙关,发誓要改变这个女人。 即使,这只是一场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六 白谦之重新熬醒酒汤的时间里,母亲就一直乖乖坐在餐桌旁看他的背影。 “我的谦之已经变成可靠的大人了啊……” 母亲努力捋着头发,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成为儿子的反面教材。被那种满含温情的目光扎在背后让白谦之很不自在,因为他已经不是只要父母给出一点关爱就会笑着原谅的小孩子了。 “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去洗漱。” “妈妈想多和你说说话。” “如果你现在才想起来你是我妈,那这份母爱恐怕来得太晚了。” “……晚了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那姿态以「母亲」的身份来说,卑微得让白谦之心痛。 白谦之转身,以介乎于责怪与不忍之间的复杂目光看向母亲。他最清楚怎么对付这种人,问题在于要不要原谅她。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 他还是决定给母亲一个机会。一个几乎是送分题的机会。 “我知道!十五岁了!还有,敬之是十岁!” 母亲生怕被夺走这个机会似地抢答,如获大赦般的神采落在白谦之眼里就转化为了更进一步的心痛。 白谦之没有回答母亲,只是接着熬汤并吩咐: “去把自己收拾一下,清醒清醒。” “嘿嘿。” 然而,母亲只顾一个劲地傻笑。 “谦之和爸爸像……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照顾我的。虽然说话很凶,也总像是在生气,但是……” 铛——母亲的话还没说完,白谦之那边传来了铁汤勺狠狠落在锅里的声音。 “别跟我提他。” 白谦之没有回头地重重咬字。 “可,可是爸爸也很辛苦的喔……养家什么的……” “是吗。” 母亲竭力想趁机为那个男人开脱,这反而让白谦之刚消灭的怒火又窜了上来。他带着笑容,当然是不屑讥讽甚至自嘲的笑容开口: “十五年,十五年里我和他见面的次数甚至不如见树的老爹多。我甚至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说话是什么声音。走在大街上我未必能认出他来。没错,他很辛苦,他养活了我们三个。可我们是他圈养的宠物吗?买个房子,丢点吃食,往那一扔。只要我们不饿死不冻死不病死就算他立功。拜托,就算是宠物也偶尔得哄着逗着吧?咱们三个自称宠物都是给自个脸上贴金,可要把我们说成养着玩不屠宰的畜生,我们却也是和他一样的人。我们和他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会说话也会思考。既然我们会思考我们就会想,人家家里怎么无论有什么困难都有老爹在,「父亲像大山一样」,这个身份让人给修饰得多伟大啊。那我们家里的大山呢?在哪?” 白谦之的情绪并不高昂,甚至带了点玩笑的语调。可这些尖锐如玻璃碎片的话语却能全数扎进母亲心口。扎得她满脸苦涩,扎得她哑口无言。她终于清楚,如果自己是被儿子讨厌了,或可有挽回的余地。那自己的丈夫……就是被儿子无可挽回地仇恨着。 她没有表现中那么不懂事,她也为此焦虑过,并且也在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里怨过丈夫。她想把这个家照顾好,像一个真正的妻子和母亲一样。可想象比现实简单太多了。最终她选择逃避,什么也没有做。以为什么都不做说不定问题自己就会解决,直到被儿子亲手撕碎这份幻想。 这个已经两度为人母的女人,从未有现在这么自责过。 她捂着脸,泪水又滴嗒嗒地从指缝中往下落。 “你嫁给他,你想理解他,那是你的事。不是我和敬之的事,不是我们要对他尽的责任。” 白谦之没有接着看母亲的脸,拾起汤勺在锅中搅动。他还没有说够,就算在这里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那远在宇宙另一头真实存在的父母早已不可能再听见这些话并且改变,他也要说。他要把二十一年来刻在心底独自消受的伤痕,全都还给他们。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敬之五岁就自己上幼儿园,自己去自己回来。有一天我们学校放假,我赶去接他,听见同校的小孩都嘲笑他有妈生没妈疼,有爸养没爸管。这事你不知道吧。你也不知道那一天我有多难受吧?我拉着他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家里好歹还有个妈妈在。他说你每天起很早给我们做早餐,他心疼你。学校就几百米,他自己认路。这话你没听过吧?因为你们夫妇就觉得,我们兄弟俩长这么大没出过什么事,没饿着过我们,没冻着过我们,你们已经算过关了。你们哪里会关心小孩子需不需要父母?反正只要我全部自己扛下来不和你说那就是一切安好了。现在我大了,会违逆你们了,听到这些话满意了吧?终于清楚自己是失败透顶的父母了吧?你不想我恨他,那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就够。” 白谦之的发泄结束了。母亲的心碎才刚刚开始。 可是他无意去看母亲的心碎,也无意安慰她。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她所受的痛苦和悔恨,远不及白谦之过去二十一年里的百分之一。 “对不起,妈妈太没用了……妈妈想保护这个家,但是什么也做不好……” 白谦之相信她现在是真心悔过。但会听她忏悔的他早已死在那个被白敬之的血淹没的房间里。白谦之早已成为只会散布愤怒和怨念的幽灵,谁都没法让他再变成人,重新活一次。 “喝完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吧。” 白谦之把新熬好的醒酒汤放在餐桌上,然后越过母亲。母亲微微伸了手过来,终究没有拉他,或许是感到自己不配。而白谦之也没有停下。 喀——房门轻闭。 白谦之在一片黑暗当中躺下。 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开门的声音,刚好卡在重合的时间点上。但逃不过在异世界旅行了两年的白谦之的耳朵。 那是白敬之,他那懂事得过分的弟弟,现在要充当安慰母亲的角色了。 “妈妈。” 白敬之来到母亲身边,递给泪眼汪汪的她手帕。 “你别难过,哥哥不是故意的……” “妈妈知道,是妈妈不好。” 母亲搂着白敬之,眼里冒出一缕希望的光。她已经太对不起两个儿子,以至于大儿子替她承担了太多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她醒悟。她想弥补。可是也知道自己不配弥补。 此时小儿子的原谅和体贴,对她而言是救命稻草。 “敬之乖,快去睡觉吧。妈妈不哭了。” 她强撑精神,用红肿的眼睛对白敬之挤出笑眯眯的一张脸。 “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所以我也不能再这样下去。” 把白敬之劝回房间,她风风火火地喝下醒酒汤,又冲进浴室洗漱。 这个退缩了三十多年的小女孩,终于下定决心要长大了。 第一百六十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七 我是什么? 一大早收拾好自己来到餐桌旁坐下的白谦之如此思索。 六年前,白谦之在地球生活。从失去弟弟那时起,他对于自我的定义就已经不在活人的范畴当中。 白谦之认为,人活着是需要「理由」这种东西的。 理由并不是人活下去的必须品,可没有活着理由的人,每活一天,都是比昨日更加腐朽的一天。理由这种东西不是能让人活着,而是让活人有活人的样子。有活着理由的人,就算死了也仍然会留下活人的气息。没有活着理由的人,就算活着也只会向外散布消极腐败的雾瘴。 贯彻着那样的理论,白谦之曾一直把弟弟的存在当作自己存活的理由。弟弟死后,又把树的那句「我需要你」勉强当作半个理由。等他离开地球落入囚笼,就失去了所有活着的理由。他不在乎囚笼里的一切,更没办法去承担谁的期待。在那个世界里的他,已经是死人了。 不过,要以那样的理论来讲,目前这个全是假货的梦境世界里就更没有他活着的理由。 既然没有…… 为什么还会动摇呢。 “哥哥,没睡好吗?” 身后传来白敬之的关心,“不,还好。只是在想事情。”那样应付着,白谦之随手拿起面包啃了口—— 充斥着浓郁浆果气味的甜腻在口腔爆发开来。 堪称灾难级别令人头脑清醒的提神早餐。 感谢做这份早餐的人,对今日运势的估算不必再期待下去,已经到最低谷了。 那个女人啊……就像是从来不记得他讨厌甜食一样,总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换着花样做果酱面包。一般的甜度白谦之还能忍耐着吃下去,但今天的似乎特地加浓了风味,让白谦之沉寂六年之久关于果酱面包的糟糕味觉记忆被一口气唤醒了……她是笨蛋吗? “哥……哥哥?” 看见白谦之的脸色以比变脸还快的速度阴沉下来,在对面坐下的白敬之小心询问。 “想到不开心的事了?” “嗯?没有。不过,是我没睡醒吗?还是她还没醒酒。” “哎呀,就是觉得一起吃饭才更像一家人嘛……怎么样,稍微有妈妈的样子了吗?” 本不应该在这种时间出现在餐桌旁的母亲,此刻正露出忐忑的微笑。 “假如这份意识能早十年觉醒的话。” 白谦之几口吃完自己那份早餐,提起书包。 “我去学校了。” “嗯,哥哥路上小心。” “谦之路上小心!放了学早点回来喔!” 白谦之离开后,母亲撑着桌子发出挫败的叹息。 “妈妈,怎么了?” “妈妈在想,是不是没办法得到你哥哥的原谅了。” “不会不会,哥哥没有那么严格的。” “可是我特地做得比以前还用心的果酱面包好像都被他嫌弃了,全程皱着眉头呢。” “哥哥不喜欢甜食哦。” “什么!” 母亲受到什么巨大惊吓似地蹦了起来。 “可是,可是我记得你们小时候都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呀……” “最开始哥哥好像也不讨厌,但我很喜欢吃甜食,他就总让给我吃。好像后来就慢慢地开始讨厌起甜食了。” “也就是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他不喜欢吃的早餐!而且他还都吃光了吗!连今天这份也是!” 母亲双手抱头发出哀嚎。 “我作为妈妈来说果然太失败了……”- 学校,顾名思义,是学习的地方。 二十二世纪的学校,相较几十年前的教育体系没有太多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随着时代进展和几次教育改革,这个时代的学生比起从前学习压力降低了很多。嘛……虽然是那么讲,在校时间也没有缩短多少,至于空出来的时间,则更多用于兴趣教育方面。白谦之就读的中学就是当中的典型。这所中学主打的教育理念是在课本之外发展学生的兴趣特长,并且送出过不少优秀人才。 当然,这些都不是白谦之会关心的就对了。 “早!” “早啊!” 快要结束的春日清晨里,学校门口聚集的学生会隔着人潮打招呼。如果没有特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很容易就会误以为对方招呼的对象是自己。 然而,白谦之没有过这样的窘境。 面无表情地越过人群,迈着没有追赶谁也没有等谁的稳定步伐走向位于学校正东方的第二教学楼。没有遇见什么熟人,也不会特别和谁搭上话,就这样平稳抵达三楼教室前。进入教室后稍微寻找记忆中自己初二的课桌位置,放下书包,接下来就可以悠闲地等待早自习开始。 没错。白谦之的学生时代是既没有被谁讨厌也没有被谁在意,几乎找不出亮点的普通校园生活。 他本人对这一点是满意的。 “啊!你回来了欸!我在做梦吗?” 假如某个同桌的性格能更沉稳点的话,就完美了。 白谦之敲了她的头。 “好痛喔……嘿嘿,看来不是做梦。” 对方捂着脑袋傻笑的样子真是纯良到让人怀疑她是怎么能平安长大的。 “你傻掉了吗。”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还能见面像做梦一样。” “我又不是得绝症了。” “因为你看,你从来没有因为生病请假过嘛。前天下午回去的时候也好好的,忽然老师说你生病了,就觉得你是强撑过头身体一下子垮掉了耶……啊,就当我是自言自语,你别往心里去!” “读书读多了也会变傻喔。” 白谦之叹着气在她身边坐下,但没有反驳她的话。曾经的他确实没有请过一次病假,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能生病。假如倒下,白敬之就没人照顾了。白谦之一直想向父母证明只靠自己也能把弟弟保护好,为此拼命想成为可靠的人。结果最后,事情却在无法想象的地方出错了。 “果然还是不舒服?” 有些冰凉的手自顾自放在白谦之额头上,原本心不在焉的他立刻回过神来。 “没有。还有,我不是发烧了。” 白谦之轻轻拨开她的手,弯身去拿早自习要用的教材。 “就是说……感觉你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偶尔放松一下会不会比较好?” 从身旁传来的声音略带担忧,让白谦之心头一颤。 不过,眼神很快就冷却下来。 白谦之不否认在过去的地球上有人在乎他,比如树,比如旁边这家伙。他们总能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不过如果是真货……就不止神态,应该连体格也立刻就能认出差异来。 假货,就是假货啊。 无论做得再像……也终究只是假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八 “准备去哪里?” 早自习后有足足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趁这空闲,有些心烦意乱的白谦之打算去校园里四处走走以寻找离开的线索。但是,立刻就被同桌叫住了。白谦之记得她的名字是叫做林佳郁,虽然有那么文静的名字,结果却是个闹腾得不得了的人。 “关心我去哪里做什么,你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 “有是有啦,原本打算去手工部的。不过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怕你会忽然倒在哪个地方没人发现……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怪吓人的。” “啊,随你吧。” 白谦之叹口气走出教室。 有这家伙在,基本是不可能叫菲利路出来一起寻找线索了。不过就算如此,白谦之也还有点在意的事要去调查。 如果这是单纯以他的记忆为蓝本的梦境,那么他不知道或者未接触过的事物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基于这个想法,首先要去调查的是图书室。 树昨晚提到图书室进了一批新书,而白谦之曾经没有多少关于进新书的记忆。如果这个猜想是对的,那么这些白谦之没有了解过的「未知知识」,真的会出现吗。 虽然特地去印证这一点目前来说没有多大意义,说不定就能在其中找到线索。就好像复古的rpg游戏里,说不定给出重要情报的就是路边不起眼的某个路人npc。抱着什么都去试试的心态,总比漫无目的地等下去要好。 “我说啊,白谦之……你有在听吗?” 直到被戳了脸,白谦之才反应过来旁边还跟着个叽叽喳喳的人。 “嗯?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了吗。” “就是说,你打算抱着这个东西去哪里啊?” 咦? 目光顺着林佳郁的手指下沉,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到足以遮挡视线的纸箱子,里面堆着不少课外书。 什么……什么时候?! “唉,给我吧。你真应该再好好休息两天的。” 她摆着「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从白谦之手里拿书——当然没拿多少。 “我还以为你是要来拿箱子。” “对女孩子说这种话会一辈子结不了婚喔。” 是是,教训得对。 “说起来,这些东西原本要搬去哪里。” “图书室啦。刚才不是在走廊上遇见刘老师了吗,他听说你和笠树的关系很好,就拜托你把这些新书交给他。你不会全程在走神吧?” “好像是那样……”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管他的,总之没有偏离目的地,不如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这样去图书室吧。 这样想着,白谦之打起精神。 他所在的第二教学楼,一共有六层。教室只到三楼,往上的楼层则全是部门活动室。而树所看管的图书室在六楼的尽头,这里除了图书室就只有天文部和美术部,所处地段就注定了不会有多少学生造访。 就这种连老师都会悲叹「要不然在下次会议里提案取消图书室吧」的地方,真亏树那家伙能一直坚持看管下来。也多亏了还有学生愿意去担任图书管理员,这间年龄几乎和学校一样大的图书室才得以保留。 “书给我吧,你等会去敲门。” 登上六楼,白谦之向气喘吁吁的林佳郁吩咐。 “呼……帮大忙了,没想到搬书会这么累。话说你都不累吗?明明我只帮你拿了一点点耶。” 就这点负担会累才怪。我可是经历过白衣那种让人回想起来就全身发凉感觉半只脚踏进了地狱的训练啊……白谦之在心里那么想着,面上则回答:“我最近半年也有注意锻炼身体。” “欸?没听你说过……难道你是那种悄悄努力然后等待别人来发现夸你的类型?辛苦啦辛苦啦~” “拜托你别擅自给我加这些没必要的特质。” “有什么不好嘛,你还真不坦率呢。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哦,会交不到朋友的。女朋友也是。” 林佳郁一边笑眯眯地把书往箱子里放一边数落他。 “不需要。” 白谦之掂了掂箱子调整位置。 “说话的人,有树就够了。” “欸——是吗。” 林佳郁的语调微微带刺,在白谦之继续行动过后,背着手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你和笠树是小学时代就关系很好,那一点我知道。毕竟你们都比别人多读一年嘛。不过笠树也有很多其他的朋友,你的朋友就只有他一个。总觉得,该怎么说?不太公平呢……” “不公平?哪里。” “你看,他的朋友多,也不可能什么时候都和你待在一起吧。而且假如他身边的朋友都有意拉着他疏远你,他也多少会动摇吧?总觉得这样就只有你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 “哈?你说树?不不不,他不可能这样。” “欸——你这么信任他?” “因为他是个认真的笨蛋。再说,关系好也并不是就要形影不离,我和树平时都会给对方留下很多私人空间,所以不成问题。” 白谦之耸耸肩,加快步伐。 “真狡猾呢。” 林佳郁在背后的小声嘟囔,并没有被他听到。 咚咚——图书室的大门被看似轻柔却暗藏撒气般力道的手敲响。 “啊,不好意思,图书室还在整理中,中午才会开放。请中午再来吧。” 门后传来那样的谢罪声,态度真端正。 “哎呀呀,这可真困扰呢。明明是听说今天进新书,特地跑上来……” 林佳郁一面对白谦之做出「嘘」——的手势,一面开始了她的表演。 “真的很不好意思!新书还没有到,为了给它们腾位置我也正在整理当中。” “欸,难道是你一个人在整理?没有人来帮你吗?” “那个……这是图书管理员的责任,所以我想尽量自己完成。带来了麻烦的话很抱歉!” 这女人到底在干嘛? 对于林佳郁隔着门唱的这台戏,白谦之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在干嘛?” 白谦之放下箱子,拉着林佳郁小声问。 “嘻嘻,帮你试试笠树的真心。这是为了你好所以先看着吧。” “真心?拜托……你们女生都喜欢做麻烦的事吗。” “世界上没有不麻烦的女生喔。这句可是名言。”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俏皮神情,白谦之以仰视天花板的姿态深深叹气。 谢谢你,该死的魔法之神。 让我在梦里也没办法过上顺心如意的平静生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九 “我说啊,管理员同学难不成是没有要好到会来帮忙的朋友?” 白谦之顾自叹息的时间里,林佳郁用手指在空中转着圈圈,继续和门内对话。 “要好的朋友……还是有的!” “是吗?刚好我是新闻部的,可以稍微采访一下吗?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看了下周的报道,来看书的人也会多起来呢。” 新闻部?采访?这么离谱的谎话这家伙居然张口就来。给会信这种话的树和新闻部的同学道歉啊! 面对满脸头疼的白谦之,林佳郁的反应是吐吐舌头装可爱。别妄图萌混过关。你这满口谎言的腹黑少女。 “采访倒是可以,不如说是很感谢。不过就这样隔着门采访吗?会不会不太正式,符合新闻部的规矩吗?” “没事没事!就这样好了!毕竟看你很忙的样子,我刚好也有点忙,接下来还要去采访别人呢。嘿嘿。” 唉,树这笨蛋。这种采访方式当然不够正式。不过要是当面采访的话,谎话就被戳破了。到时候要怎么和他解释也是一件麻烦事……嘛,顺其自然吧。 白谦之稍微权衡,决定抱起手继续把这台戏看下去。 “咳咳,那么可以先请问你的名字吗?” 林佳郁装模作样地沉下声线故作正式,明明和她稍显幼稚的样貌完全不符。这份反差感让白谦之觉得她有点憨态可掬,没忍住发出笑声。 “干嘛啊,不许笑我。” 结果被她恶狠狠地瞪了。 “我的名字吗?嗯……我叫笠树,是二年级六班的。从去年起就担任着图书管理员的职位。” “这样这样。那么笠树同学最要好的朋友是谁呢?” “欸?采访还要这么仔细的吗?” “是为了调查学生的社交情况哦,也是新闻部的工作之一。” 新闻部的工作……这家伙扯起谎话来还真是毫不脸红。连白谦之都想知道她到底等会儿该要怎么收场了。 “最要好的……果然还是阿谦了吧。啊,就是和我同班的白谦之,他也经常来这里看书,我们从小就是挚友。” “白谦之啊,我有印象。可是我听说这位同学的风评不太好,好像是比较暴力的那种类型?还听说他在校外和黑道有联系。虽然只是传言,你有没有考虑过图书室没人来有他的原因呢。” “不,不可能的!阿谦他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就只是看上去不太容易接近而已。深入了解的话就会觉得他又可靠又温柔。阿谦他很细心的,很会照顾别人的心情,而且也很负责任。总之有很多优点!” 虽然林佳郁这段关于白谦之风评的鬼扯里有大半都不符合实际,然而里面传来反驳的速度快得惊人。 白谦之和林佳郁眨着眼互相对视,似乎都对白谦之在树那边的过高评价感到惊讶。接着林佳郁用手捂着脸偷笑,并且一个劲戳白谦之。 “噗……又可靠又温柔什么的,这是小女生的发言吗?这么多滤镜,假如笠树是女生恐怕都恨不得嫁给你了吧?” “哎,所以我才说没必要对树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那个!果然还是进来聊吧!虽然阿谦不是很在乎社交和外面的评价,不过我不想他被误解。” 沉寂片刻,树的声音从门另一头再度响起。伴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把林佳郁那副悠哉的表情吓得一秒破功。 ——好好,这位小姐,你的谎话要被戳穿啰。你要怎么办? ——你好烦。快帮我想办法蒙混过去啦。 ——才不要。妈妈没有教过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处理吗? ——没有。妈妈倒是教过我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就得找个可靠的男人来帮忙。 两人用眼神拌嘴的时候,图书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欸……阿谦?” “嗯,是我。” 事已至此,白谦之没有一点为林佳郁打掩护的意思。 “那个,刚才有个新闻部的同学……” “是我啦。” 林佳郁半个身子藏在白谦之背后,红着脸举手。 “欸,你也认识阿谦?那刚好,是个重新认识他的好机会!” “哎,你的脑子也和她一样坏掉了吗。这是我同桌林佳郁,虽然你们确实不熟,也不至于完全不认识吧。” 此刻的白谦之深深感叹于自己在学生时代怎么会认识这两个笨蛋。 “喔……也就是说阿谦的同桌是新闻部的同学?” “不,那是她骗你玩的。这家伙就是个喜欢玩弄别人的坏东西。以后见到她千万别搭话,会变得不幸。” “这么说女孩子也太没礼貌啦!” 林佳郁以抗议的音量跳了出来。目光在两个男生之间转换好几次后,扭扭捏捏地解释:“就是想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有多好嘛。因为白谦之平时在学校里总是独来独往的,完全不像是有好朋友的样子。” “呃……啊?” 对于这么单纯的目的,树有些傻眼。 “她就这么无聊,你别在意。” 白谦之重新抬起箱子,转换话题。 “我们是来给你送新书的。在来找你的路上遇见了负责这个的老师,就一起带过来了。” “这样吗?谢谢,帮大忙了。” 在三人合力下新书很快都从箱子里搬了出来,暂时铺在管理员的桌子上进行分类。 《震撼!改变世界的十大科技》 《杜马特斯离家记》 《倒吊塔》 《阿加格罗》 《智能革命!关于机器人你不知道的事》 ……以上这些书白谦之全都没看过。至少如果有人故意送最后一本给他看的话,他会当着这人的面把它烧成灰以强调他对机器人的痛恨。 白谦之稍微翻开《阿加格罗》这本书,以确定里面真的有实际内容。结果看来这实实在在地是一本记录着某个故事的书,似乎讲述一个想要自杀的男人的故事。并且他绝对没看过这本书。 那么,先前的猜想现在可以下定结论了。这个梦境并不如白谦之想象得那么单纯和脆弱。 在白谦之曾生活的地球上,有着许多他本人都不曾了解的事。白谦之认为,即使是再高明的神也没办法去伪造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可这些东西确实出现在了他眼前。如果不钻牛角尖地去想,那么这有没有可能是来自囚笼的知识,只是伪装成了地球书籍呢? “这些书之后要怎么办?” 白谦之从思索中抽出神来,朝树问。 “这些新书吗?要根据分类放进书架,不过现在弄时间应该不够,午休的时候再做吧。” “嗯,我能借走这几本吗。” 白谦之挑了几本自己并不眼熟但看上去像是地球书籍的书,其中包括《阿加格罗》。 “现在吗?也是可以的。我提前记录一下就行,你等我。” 等树把借书卡和借书笔记做好,铃声也响了。 “走吧,先回去上课。” 白谦之把其他书暂且放在这里,只带走了《阿加格罗》。 是不是地球的知识,仅凭内容和文字风格来辨认恐怕行不通。即便如此白谦之还是想先看看能不能找到违和之处。至于之后要怎么做……回家后再和菲利路一起思考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 我病了。 病得厉害。 为了能尽快摆脱这场重病带来的痛苦,我决定去求助这个岛上最有名的医生。 「所以……阿加格罗先生,你想要自杀的原因就是患上了口腔溃疡吗?」 负责我的主治医生马德科夫医师,是一位胡子浓密得几乎快把嘴唇和下巴埋成一整块的奇怪的人。但我并不讨厌他那种外表,不如说是有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没错。这玩意儿已经让我持续三天没法好好吃东西了。 我努力张着嘴给他看藏在口腔内部的一大块发炎区域,那严重得几乎让我的左脸都有些肿起来。近一周来几乎有一半的睡眠时间都被我用来咒骂它和上帝。 显然,我这位有潜力去做喜剧演员的主治医生并不对我的口腔有多感兴趣。那得怪我,因为他是心理医生,不是口腔科医生。 「「既然解决不了它,那就解决自己」——这种想法我大概能够理解。但是你想,生死毕竟是大事对吧?」 ——没错,生死是大事。 在我们达成初步意见统一后,马德科夫医师摸着胡子接着发问: 「所以我在思考,是否有更深层的原因让你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比如失业,或者……家庭原因?」 忘了提前告诉他,我的职业是守墓人。这座岛上唯一的一座墓园中唯一的守墓人。我精通雕刻以及有和大量死人相处的经验,不太可能失业。 至于家庭……或许是有那方面的原因。 ——我有个妹妹,上周难产死的。她怀孕之后,未婚夫抛弃了她坐船逃往大城市。我曾经发誓如果再见到那个混小子,会用铲子铲断他的下半身拿去喂狗。 这些本应带上难过或者愤怒情绪的话,被我全程用平缓的腔调说完。长久以来守墓人的工作仿佛让我失去了与活人相符的表现能力。我当然保证以上那些事都能做到,但或许当我真的提着铲子成为一个复仇者时,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比现在精彩多少。 「真令人难过……请你节哀。」马德科夫医师郑重地把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并且微微低头,我相信他很想表达些敬意,只是动作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滑稽。 「恕我冒昧,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没有。 「亲戚或者朋友呢?能说上几句话的也算。」 ——没有。 「嗯,我了解了。」 马德科夫医师来回摸着他的胡子,像是它们能给他出谋划策。然后他盯着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现在除了想死还有没有其他特别想做的事?」 ——没有。 「那我现在要给你的药方是这个。」 他在一张白纸上用钢笔写下一段内容,爽快地交付给我。 「从明天起,早、中、晚分别问自己一次:“我想见到明天吗?”,然后把结果记录下来。」药方似乎比我想得要简单。 ——我要吃的药就是这个? 「没错,没错阿加格罗先生。我要给你开的药就是这个,疗程是一年。」 他挪动着椅子上的身躯,对我露出温和微笑。这让我确信他不是在耍我。 ——可是,我该怎么确定有没有效? 「那很简单我的先生。一年以后,照你得出的答案去做就好。如果不想多于想,那大可放弃。否则,就请你继续期待每一个明天。」 老实讲,我喜欢他这直白的表述。因此,我想我愿意接受这份奇特的药方。 ——谢谢,我想我得回去工作了。 付过诊疗费,我就打算离开这里。 「对了!如果有空的话,欢迎你偶尔来我这里汇报情况。」 马德科夫医师从椅子上站起来,隔门叫住我。 「还有,第三大道的转角处有家药店,那里卖的消炎药不错,或许能帮到你。路口对面是家面包店,面包也不错。还有——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当然,你也是。 —— “有那么好看吗?” 鼻尖传来少女身上的清香。视线被滑落的发丝阻挡。 自顾自凑过来的家伙让白谦之不得不合上书,然后不客气地敲了她的脑袋。 “既然知道我在专注书本的内容就别来捣乱。” “什么嘛,小气鬼。” 对方鼓起腮帮子小声嘟囔。白谦之不记得现实中的林佳郁性格有这么麻烦过。 要那么说的话……现实中的她似乎也只和白谦之有过两年的同桌经历。 白敬之去世后白谦之休过半年学,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初三,就读的班级都变了。白谦之至少单方面认为他们之间的交情不算太深,至少不会亲密得这么自然。 要把这怪罪于梦境导致的偏差也可以,或者说,曾经那种形同陌路的局面是白谦之自己一手造就。 想到这种事只会徒增烦闷。白谦之微微摇头驱散杂念。 “呐,中午要去哪里吃饭?” “图书室吧。大概会顺便帮树整理新书。” “我也去。” “你难道是手工部的幽灵部员?” “才不是!部门活动当然也很重要……但也说好今天要重点看着你的情况,那边就放放吧。” “说好了吗?你和谁?” “不许挑我毛病!” 被气鼓鼓地戳了脸。 算了,随便吧。只要这家伙能不继续叽叽喳喳个不停就行。 梦境中迎来的学园生活第一天很快就在过于吵闹的氛围中结束。 由于林佳郁一整天的干涉,白谦之没有时间去作更深的思考。因此,迫切想要找机会和菲利路说话的白谦之在铃声响起后拒绝了林佳郁一起走一程的邀请。 “什么嘛,明明平常也总是和笠树一起回家。我家也顺路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有急事,先回去了。” 虽然对方对他那种敷衍态度很不满,不过白谦之还没心思去顾虑假货的心情。 反正很快就会离开,除了寻找线索,其他一切行动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意义的事,尽量不做才是正确的。 ——那样想真的就好了吗? 可恶……没有意义的杂念都给我退下。 烦躁的白谦之避开人潮熙攘的大道,选了一条近路回家。穿过几条小巷,白谦之家居住的别墅区近在眼前。 推开家门,没有在乎餐桌旁的弟弟以及厨房中忙碌的母亲,白谦之首先把目光投向客厅中移动的某个一人高白色机械物体。 来得正好。我正有无名火要发。 白谦之握紧拳头,朝那家伙移动的同时摆出架势。 「轰钟劫鼎」。由白衣所传授,专注于将力道送入敌人身体内部,足以一发击杀巨大野兽的蛮横拳法。假如结结实实地打在未经训练的普通人身上,全身的骨头都会被震成碎片。如若对地面攻击,也足以留下深度可怕的坑洞。虽然以白谦之的锻炼程度还远不能把这门拳法彻底掌握,只用来把眼前这家伙拆掉也绰绰有余了。 ——轰!!! 金属结构支离破碎的巨响成功惊动了母亲和白敬之。 母亲下意识冲出来把白敬之护在身后,母子俩傻傻地看着白谦之踢开散落在脚边的机器人残骸,收回拳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一 “那,那个是爸爸带回来的家务机器人喔……” 过了好久才从震撼当中抽离的母亲小心地发声。 “我们家不需要这种机械废物。” 白谦之凛然回答。 “既然你决心要当好一个妈妈,家务活就自己去做。” “我知道,可是它是爸爸今天才带回来,说是要做什么实验的喔……” “那他人呢。” “下午就走掉了……” “那问题就解决了。他既然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就无权对这家里的任何物品的下场发言。如果他有不满,我可以等这位大忙人抽出空来面对面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白谦之强势地结束话题,抄起角落的扫帚开始收拾残局。白敬之和母亲随后也加入了其中。收拾好这个刚落地没几个小时就被一拳拆掉的家务机器人,一家三口重新在餐桌旁落座。 长年没有同桌吃饭,母子三人忽然凑在一起,一时间居然什么话题都没有。为此深感焦虑的母亲在多次考虑过后,只好硬起头皮去问沉默地吃着晚餐的兄弟俩:“晚饭,合胃口吗?” “嗯。” 淡淡回答的白谦之看上去并不想多说点什么。 “嗯!虽然哥哥做的菜调味更重一点,不过妈妈做的菜也很好吃。” 因此,白敬之又一次充当起了气氛调和剂。 “哈哈……那妈妈就放心了。” 简短的对话过后,气氛回归最开始的尴尬。母亲心虚的目光时不时往白谦之那边飘去,但直到他吃完站起身来也没能好好表达出什么意思来。 “敬之,作业检查过了吗。” “嗯,妈妈帮我检查了。” “这样。我还有作业,你们收拾下碗筷吧。” “谦之!” 白谦之转身向房间走,母亲才急匆匆叫住他。 “还有事吗。” “也没有……妈妈可以问个问题吗?” “说。” 白谦之停下扭动门把手的动作,但没有转身。 “在学校……过得不顺利吗?我看你一直都不太开心,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和妈妈说吗?” 沉默。 背对着母亲和弟弟的白谦之更加用力地握住门把手。 他想嗤笑;想抱怨;想用恶毒的语言冷嘲热讽;想落泪。 因为越是被这群假货关心,过往的黯淡回忆就越是刺痛。 焦躁、伤感、绝望、悔恨、孤单,堆积多年的负面情绪在胸腔搅动,最终和他的内心一起变成一个布满血痕的漩涡,抽干他的一切。可是目前,无论责怪还是原谅他都做不到。 因为站在这里的母亲只是假货而已。 责怪假货是没有用的,原谅也并不会感到好受。 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只是虚幻的泡影。一旦泡影破裂,这里的一切也都会随之消散——越是那样重复提醒自己,白谦之就越觉得烦闷。 “我过得很顺利。” 最终,白谦之留给母亲这样一句答复- “心情不好吗。” 一关上大门,菲利路就现身了。 “换你来被一群过往的幽灵围绕你会开心吗。” “我不太喜欢你那种说法。你不在乎这里的人们吗?”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毫无真实成分可言,在不在乎有什么意义。而且它的本质不就是想让我沉沦,真的在乎才会大事不好。你难道不想杀你的神了?” “不,我不是那种意思。” “那就少对有关这个梦境里的东西发言,专心找线索。” 白谦之从书包里拿出白天借的那几本书递给菲利路。 “我在想一件事。这几本书我在地球时从没看过,你们的神有厉害到能把连我也不知道的地球知识在这里展现吗。” “那不可能。「神明」严格来说只是一种夸大的说法,被称作神明的那些生物只不过是分得的光芒更多更强。本质上没有超脱「光之子」的范畴。对于异乡的知识是不可能凭空知晓的。” “现在就出现了。你怎么看。” “有很多可能性。” “说来听听。” 菲利路仔细看过这些书并确认不是来自囚笼的知识后,整理出三种最合理的猜想。 第一:这些书籍上的内容是基于白谦之对于地球的知识伪造而来。 第二:白谦之的认知被这个梦境干扰或篡改了。 第三:白谦之对于地球的某部分记忆有所缺失,然而梦境却能将他遗忘的事物挖掘出来。 当然,以上三种猜想都没有办法去做进一步确认。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个梦境为了能困住白谦之,连书本内容这么细致的地方都完全做足了准备。 “总之,我认为目前不必在乎这一点。线索不足的情况下,去思考完全没有头绪的事情会让答案变得越来越复杂。” 菲利路下了定论。 “也就是说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该死。” 白谦之低声咒骂着,泄气地在床上重重躺下。 “不要气馁,这才是第二天。魔法之神的织梦魔咒是能抑制深渊影响的强大幻境魔法,我们没那么容易出得去。” “我睡了。” 白谦之现在显然不想听菲利路的安慰。他关了灯把头蒙在被子里,摆出对一切都不管不顾的气势。对此菲利路也只能保持沉默,不再继续劝告或是说他些什么。 毕竟这里是针对白谦之创造的梦境,这个在囚笼中像石头一样封闭,让人感到绝对无法伤到他的青年,在这里却无时无刻摆着动摇的表情。无时无刻散发着濒临崩溃的脆弱气息。 虽然对讨厌这里这件事死不松口,但这里的一切无疑都对白谦之而言无比重要。菲利路不了解白谦之的过往,但他能看出来,这些人和事全都是曾被白谦之珍惜,而后永远失去的东西。 可以的话,菲利路并不着急离开这个梦境。 菲利路不认为这件事结束后自己还能活着见到重生教派的其他人,这个梦境的终点几乎就是他的终点。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很感兴趣,抛开其他顾虑,菲利路愿意在这里多待会儿。 “勇者。” 愈发深沉的黑暗中,菲利路轻声呼唤白谦之。 “我有名字。” “不好意思。白谦之。” “所以呢,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对不起。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你不必在意。” 菲利路稍作沉默,没把话继续下去。 然后,菲利路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二 之后,一下子就过了好几天。 白谦之没有继续执着于从书本中找到线索,而是过上了和曾经一样的日常校园生活。菲利路当然也随时都在一起。上学的时候白谦之会把短剑放在一个布包里随身带着,以免被人看出异常。当然,两人在校园里也几乎是没有对话的。就算回到家,更多时候也只是各自看书。 一心扑在学习地球知识上的菲利路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如说是不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对。只是每当和白谦之的视线相接,他就会意识到这种安静是异常的。 菲利路暂时还没有打破这份安静的想法,也暂且认为自己还没有资格过问。于是在菲利路保持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白谦之的生活还算顺利。 “早——啊!木签子!” 清晨时分,白谦之站在校门口排队等候进校。人潮中,有个熟悉的声音朝这边打了招呼,被他自然地忽视掉了。 “早啊!” 白谦之仍然不为所动。 “我说!早——!木签子!” 直到脸被狠狠地戳了,白谦之才肯把视线分一点给站在旁边笑眯眯的女孩。 “你在叫谁。” “叫你啊。哇,死鱼眼!一大早就这么没精神,扣分扣分!” “我从来不记得我有那种称呼。” “呀,确实应该通知你一声来着。我今天在路上给你起了这个外号。怎么样,有创意吗?” “讨厌我的话可以直说,没必要用这种一听就像是故意想出来笑话别人的奇怪外号攻击我。” 面对恶意扮俏皮的林佳郁,白谦之干脆把视线挪回。 “奇怪吗?因为你就像是木头一样,而且性格还那么尖锐,很形象呀。刚好还和你的名字有谐音,我觉得这个外号起得很好!” “谁管你。” “不要这么冷淡嘛~你和笠树之间都有昵称,只有我每天都呼名唤姓的是不是显得很疏远?我也是会不平衡的哦。” “有时间考虑那种事不如再多考虑考虑成绩。数学只考了80分的这位同学(满分是120)。” “哼,反正及格了嘛。” “是哦。反正比及格线高十分也是及格。” “哇啊啊啊,你是恶魔吗!” 林佳郁一下子哀嚎起来,用沮丧的拳头捶打在白谦之背上。人潮流动,两人勉强以半并肩的距离一起穿过校门口。 “真搞不懂,明明我们是同桌,结果你就能考114分?平时也没少看你的答案啊。” “你以为只靠埋头做题和看答案知识就会钻进脑子里吗,给我好好听课啊。” “诶?不是这样吗?我努力错方向了?” “……受不了你。” “别摆出这种烦我的表情嘛~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虽然我们只有两人,但你也可以担当一下老师的身份喔?” “所以说你平时给我好好听课啊!” “嘿嘿。说起来你有看今天早上的星座占卜吗?水瓶座的运势很好喔!” “我从来不看那东西。” “怎么这样,明明水瓶座的运势很好欸!” “我又不是水瓶座。” “什么!我记错了吗!” 两人扯着乱七八糟的话题,往教室迈进。 朝阳爬升,季节正在变得暖和起来。 途径过道时,有不知名的粉色小花被吹落在二人身上。 春日的校园里,四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午休时分,林佳郁被她手工部的朋友叫走了。这是几天以来两人第一次没有一起吃午餐。 “我不在不要过于寂寞哦~”虽然临行前看似是很关心人的发言,实际上白谦之只想回答:“赶紧从我眼前消失的话我会谢天谢地。” 至于树,白谦之在学生时代实际上不怎么和他一起吃。 两人是经常一起去食堂,不过取餐之后就各奔东西。树一般会回图书室,而白谦之习惯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地点并没有很固定,全凭心情。 既然今天围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家伙消失了,那么,久违地去天台吧—— “哟,白谦之,今天也来了啊。” “嗯。” 打开天台的门,白谦之并不是很想理会那个坐在对面满脸笑容对他打招呼的年轻教师。 “嘶,和我想的不一样啊。这时候你就应该拿「哟,你也在啊」这种话来回答我才对。” “搞什么,我们又不是动漫里会在天台相会的少年少女。” 白谦之撇着视线挨着墙角坐下来准备吃饭。 “过来一起吃啊。” 对方热情地拍着长椅旁边的空位。 “免了吧。况且你就算是老师,擅自搬学校的长椅来这种地方也不行吧。” “学校的?不不不,这是我自己买的。怎么了,你那表情是开始佩服我的行动力和财力了吗。” “并不是。是在想要从哪里开始对你无语。” 白谦之打开饭盒,对方立刻从那边凑了过来。 “吃什么好吃的?我看看。” “除了食堂饭菜还能有什么。” “啊,就是想你会不会自己从家里带。” “少看点动漫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自己带了!” 对方显宝似地把饭盒里的内容物凑到白谦之面前来。 就肉眼所见:白米饭上盖着一块看上去像是自己做的炸鸡排,旁边还有几根炸好的章鱼小香肠。两块炸蛋从中间把米饭区和蔬菜区分开,蔬菜区这边的内容就贫乏许多了。只是有几片生菜叶子和两颗小番茄。 “怎么样?想不想我分你点?” 看他的表情,白谦之如果说「分我吃吧」就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分过来吧。 “离我远点,你这死宅二次元。” 于是白谦之不假思索地那么回话。 “咕呃……居然被讨厌了,我的青春跌入低谷了吗……” “醒醒,你已经是教师不是学生了。而且我既不是你的青春挚友更不是女高中生,所以别继续犯病了,算我求你。” 白谦之受不了地盖上饭盒准备离开天台,寻找一个有正常人存在的世界吃饭。 “哈哈哈,别这么小气嘛。要论青春挚友我们也算吧?” 对方笑着接话,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是。完全不是。” “那我换种说法。如果我得了重病,不移植器官就活不下去,你会怎么……” “我会随两百。” “好绝情!” “你到底是怎么定义「挚友」这玩意的啊!而且不好意思,能让我做到那种程度的挚友只有树,坏消息是我不打算有其他的挚友。” “树……啊,难道是守图书室那个内向的boy?嗯嗯……真没想到你原来是好这一口的。” “拜托你别用这种油腻大叔的腔调。” “既然关系这么好,怎么不去找他而是孤身一人来天台吃饭?” “又不是关系好就非要形影不离。树也有自己的朋友和校园生活,我们没必要互相迎合。” 白谦之既没有走也没有重新坐下来的意思,就那样靠着门开始吃饭。 “哈哈哈,我果然中意你,白谦之。” 这家伙像个中二少年一样竖起了大拇指。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有点恶心。 “你呢,不在教师办公室吃饭跑这里来吃,被职场孤立了?虽然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可怜你。” “啊哈哈,当然是特意来这里看看能不能碰到你。虽然我这么优秀的人不会被职场孤立,果然还是更想在午餐时间和合得来的人说话。” “这么一说,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白谦之有些头疼地开始回忆。 ——按他的体认,那是在近七年前发生的事。 就这个梦境时间的设定而言,则是一年前的事。 「学生私自上天台会被老师骂哦。」 那一天的白谦之来到天台杀时间,然后在这里遇见了他。 “啊,这样。不好意思。” 对方被微风吹动的白色衬衫,故作忧郁般插在兜里的双手,以及悲剧动漫男主角式带着落寞微笑的腔调——这些白谦之全都没有在意,只是淡淡地拉上门准备离开。 “……等等,这种时候一般要问一下才对吧。” 结果,对方那么说了。 “哈?” “这种时候,按照动漫的套路一般都是要深问一两句吧!不问的话可没办法开始刺激的男主剧本,成为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啊!” 大叫着转过头来,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人,白谦之姑且算认识。 “什么……是隔壁班的毛老师啊。老师好,老师再见。” 没错,是那个新调来的据说很神经的青年教师。 假如想过上平静顺遂的校园生活,不要和这种怪人扯上关系会比较好。 “站住!” 然而,把白谦之叫停之后,他推推眼镜,露出感兴趣的笑容。 「少年,你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好,够了,再继续回忆下去白谦之要觉得胃痛了。那种胃痛形似于回忆中二病黑历史的疼痛。 说到底,和这个堪称精神病院逃跑病号的青年教师的相遇,本身就是实实在在的黑历史。 “嗯。看来以后要少来天台了。” 白谦之盖上吃干净的饭盒,得出一个反思。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三 “我说啊。” 午后的图书室内,有三人正在写作业。 “你们周末有没有打算出门?” 其中的女生兴致不高地用笔抵着下巴,朝对面的两个男生问。 “周末的话,我应该会去帮忙看店。” “笠树真老实呀。木签子你呢?” 另一个埋头看书的男生甚至没有把头抬起来。 “喂~木签子,我在叫你喔!” “图书室禁止大声喧哗。” 白谦之合上书,用墙上的标语吓退林佳郁。 “哼,那本书有那么好看吗。” “比起说我,你是不是更该反思一下自己。这次期中考要是还考不好,你就好好烧香祈祷三方会谈上会有神来救你吧。” “对啊!”林佳郁像是被他点醒一般轰地站起来。 “还用烧香找吗,你们两个就是现成的神嘛!” “呃?” 树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而白谦之直截了当地打断她:“我拒绝。” “呜,木签子你怎么这样!你忍心看着我被老师和妈妈训吗?” “谁管你,反正又不是我被训。” “你这绝情的男人!” “那个,先稍微冷静一下怎么样?” 由于再这样闹下去图书室的标语就要彻底变成摆设了,树只好出言劝阻。 “笠树同学,你会愿意教我文科的吧!只要你肯教我文科,木签子愿意教我理科,我就能逃过一劫了!拜托拜托,帮帮忙!” “欸……欸?” 于是,事态发展成了这两人要开始辅导林佳郁的学习。并且不知怎么的,最终还约好周末要去林佳郁家里办学习会。 “这不是挺好的吗!” 当白谦之在餐桌上提到周末的安排时,母亲高兴地合起手接话。 “谦之也有这么要好的朋友妈妈就放心了。以前还一直有担心你比其他人大一岁,会不会在学校里很难交到朋友来着。嗯!去吧!对了,记得在路上带点礼物去,去朋友家玩可不能空着手。妈妈等会儿拿零花钱给你。还有还有……” 面对唠唠叨叨的母亲,白谦之罕见地没有给她泼冷水。 这几天里,她确实有变得更像一个母亲了。虽然家务还做得满是瑕疵,炒菜也拿不准调味,偶尔还会在干活时犯困。 不过,至少白敬之脸上的笑容比以前更加灿烂。有这一点就足够。 白谦之不止一次地想过。 如果当初先死的是他,而不是敬之的话。 或许面对他的死,更加珍惜这个家的敬之会比他做得更好。或许面对他的死,父母也会开始珍惜这个懂事的小儿子。 或许…… 人生又哪来那么多或许呢。 “我吃好了。” 白谦之离开餐桌,进了房间。 周六当天上午,白谦之按照约定时间在车站和树碰面。 由于是第一次去除树以外的同学家里,并且是女生,白谦之按照母亲的吩咐买了礼物。虽然是那么说,也就只是一些女生也许会喜欢吃的零食而已。 “啊,阿谦你也买了布丁吗。” “嗯。” “巧克力小蛋糕也买了?” “嗯。你不会和我买的差不多吧?” “不,我们买的好像完全一样……” “挺好,说明我们有默契。”那句话是有依据的。 白谦之和树的默契一直都很好,并且虽然性格不同,两人喜欢去的店铺也基本相同。最开始白谦之总认为是树在迎合他,后来才知道,树虽然喜欢付出,却不是会盲从的人。 相比之下,曾经的林佳郁,或许就是树的反面。 ——我和那家伙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去林佳郁家的路上,白谦之开始回忆。 从初一开始,林佳郁就一直是白谦之的同桌。最开始她远没有现在这样闹腾,而是像过于弱势的动物幼崽一样,小心地保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空间。她没有朋友,渴望加入别人的圈子,却又害怕不被接纳。因此,她对白谦之说过「感觉你好厉害,即使一个人也没关系」那种话。 那样的人,总会容易让人生出想要欺负或者保护的欲望吧?非要说的话白谦之认为自己应该属于后者,毕竟他很擅长对付脆弱的人。在林佳郁勉强去迎合其他女生的喜好时,白谦之有几次指出过她的问题。面对别人的背后诋毁,也有教过她不要去理会。 或许正是因为那些白谦之看来只是随手而为的帮助,渐渐地,林佳郁会开始偷偷把头偏过来看白谦之这边。 渐渐地,她会主动向白谦之搭话。 渐渐地,她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脆弱了。性格外向许多,也加入部门,有了很多朋友。但是,在白谦之面前却变得越来越闹腾。她也曾无意中提起过,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最轻松。 “阿谦?我们下车了。” 树把白谦之飘远的思绪及时拉了回来。 “不好意思,走神了。” “没事吗?感觉你最近都没有休息好。” “没事。” 两人走下车,按照林佳郁给的地址继续前进,很快来到一栋普通的公寓楼前。林佳郁在楼下等待。 “这里!” 穿着蓝白色洋裙的她朝两人挥着手,气质和平时在学校里不一样。该要怎么说……不太自在?不不,怎么可能有人在自己家反而不自在的。 “早。” “早上好。” “嗯,你们俩早!” 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的。只是没有平时闹腾,是件好事。 “那个,先上去吧?” 林佳郁带着二人进入公寓,她的家在四楼。进门时,正好和要出门的林佳郁的妈妈碰上。 “阿姨好,我是白谦之。” “阿姨早上好。我是笠树,和林佳郁同学同班。” “哎呀,你们就是佳郁的同学?欢迎欢迎!太好了,佳郁的性格那么内向,能交到朋友太不容易了。我最近经常听她提起你们两个呢!快进来快进来,不要害羞,我家是很随和的!” “打扰了。” “嗯……那就打扰了。” 四人在大门处转换位置,林佳郁的妈妈看上去很高兴。 “我听佳郁说你们是特地来辅导她学习来着,你们先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买菜!吃好喝好下午再学习也是可以的!” “妈妈你好啰嗦,快走啦。” 林佳郁把母亲送出门,转头对两人露出无奈的笑容。 “不好意思啦,这还是第一次有同学来我家。我家妈妈好像太兴奋了。先坐坐吧。” “嗯,打扰了。叔叔不在家吗?” “我爸爸吗?他在外面跑生意很忙的,基本要到晚饭才会回家。” “那和阿谦的爸爸……咳咳,对不起,我自言自语。不要在意。” 树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很快收回了下半句。对于白谦之来说父母话题是绝对的禁忌,作为他唯一的挚友,树是深知内情的。 “哦对了,我们买了东西来。第一次去除了阿谦家以外的同学家里,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为了不被追问下去,树只好赶紧拉开话题。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四 “哇,都是我喜欢的!你们两个怎么办到的?明明我不记得有跟你们说过耶!” 林佳郁在食品袋里一通翻找后,把那些点心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呜,感动感动。难道你们特意调查了我的喜好?” “树不都说了吗,是随便买的。” “顺着我的话接下去会死啊你这木签子!” “我干嘛非要顺你的话。” “那当然啦,在我家就要顺着我才行!” “你是强调领地主权的野生动物吗。” “嗯……那么说也可以!” 林佳郁就那样乱开心地斗着嘴,替两人把茶水泡好了。 “喝吧,原本是有饮料来着,昨晚被我妹妹喝掉啦。这是我爸爸的茉莉花茶,你们俩应该不讨厌吧?毕竟你们俩都是一副古典的样子。” “古典……啊,谢谢。” 树很有礼貌地接过了茶水。 “木签子呢?讨厌喝茶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出去买饮料。” “我还没那么挑。” 白谦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茉莉的清香在口腔内散开。 “说起来,就只有笠树是独生子女呢。感觉怎么样?” “嗯……这应该怎么说……” “有什么说什么嘛。比如我,我妹妹可烦人了,我买的零食她都是问都不问就拿来吃。还仗着头脑灵活点经常嘲讽我,可恶,要是我能把妹妹拿来和木签子的弟弟换就好了。” “想也别想。” “就是说说嘛,木签子你果然是个弟控。哎,有时候我挺羡慕独生子女的,毕竟当姐姐的总是没法对妹妹太严格,家里人也都会偏向更小的那一个。独生子女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不过,有兄弟姐妹也更热闹一些吧,很多琐事也可以分享。” “那倒也是呢……” 话题突兀地迎来了终结。就如同突兀地开始一样。 三人各自捧着茶杯,进入沉默的阶段。 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很奇妙地默契。人们的本能总是能捕捉到气氛的转变,就算是相同的一群人,有时候在其他地方可以继续说下去的话,换个地方或许就不行了。 打破这微妙僵局的,是开门声。 “啊,妈妈回来了。” 林佳郁站起来去迎接,几秒后门口传来「噫,怎么是你——」的嫌弃语气。 “那,那是对姐姐说话的语气吗?” 林佳郁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了眼,强撑起威严的样子。 “啰嗦。快让开,我带了同学回来。” “同学?不是告诉你今天姐姐要在家开学习会吗?” “我——没——听——到——而且我也不是回家玩,我也是开学习会的,妈妈也同意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问过她了?” “刚才在路上遇见了呀。” “可恶……” “好了好了,堵在这里我们还要不要进门啊?” 姐妹俩短暂的「交锋」以林佳郁败下阵来作为结局。 只是屋内的三人和屋外的两人,接下来都见到了未曾想到的一幕。 “敬之?!” “哥……哥哥?” 林佳郁的妹妹林佳叶带回的同学,正是白敬之。 “啊,白谦之也来了……什么嘛,原来你说的同学就是白谦之!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有了关系好到能叫回家的同学呢。” 还没等大眼瞪小眼的兄弟俩缓过神来,林佳叶毫不客气地直呼了白谦之的名字并且对自己的姐姐一顿嘲笑。 对了,说起来……让白谦之对小女孩头疼的就是林佳叶这小鬼头。 这丫头很不幸地是白敬之的同桌,而且似乎从白敬之刚搬到这边来读书起就认识他了。所以白敬之和林佳叶认识的时间,比白谦之和林佳郁认识的时间还长得多。 学生时代,林佳叶经常会约白敬之出去玩。林佳郁和白谦之也会作为陪同一起,这是白谦之和林佳郁两人交流最多的那段时间。其实深度回想下去的话,林佳郁最开始主动找白谦之说的话题似乎也都来自于弟弟妹妹们之间的事。通过弟弟妹妹,他们两人才有了之后更进一步的交情。 同时。 也正是因为白敬之的死,之后连接着两人之间的那根无形的线才忽然崩裂。 ——我们原本就是因为你妹妹和敬之的关系,才变得要好起来吧。 那一天她仿佛崩溃而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的样子,他还能记起来。 ——所以,你已经没必要勉强自己和我说话了。 ——而且…… ——一旦看到和敬之有关的人出现……无论做什么都会提醒着我没有保护好他。 ——那会让我,想立刻去死。 那一天她忍着几近落下的泪水,强装理解的笑容,还刻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她把白谦之那一天的话全都听了下去;或许她也明白继续和白谦之往来只会伤害到他;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以至于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没有再同对方说过一句话,变成了陌生人。 胸口闷。 过往回忆的盖子一旦被打开,内容物就会一直涌现个不停。 白谦之站起身表示要去趟洗手间,以免异样的表情被大家注意到。 「哗啦——」凉水刺激着皮肤。心绪渐渐平息。 白谦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露出了苦笑。 在这里的大家,都是他已经永远失去的人。他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能在乎这些假货的一切,否则就是背叛了曾真实存在的那群人。 可是,他还会为了这个世界里不靠谱的母亲而生气。 他还会在那该死的机器人落地的第一天就拆了它,以防敬之受到伤害。 他还会在见到那些本以为早就不在意的人时感到揪心。 那些他抛在身后的回忆,都已经成为了他的血肉,成为了他身体中的一根刺。这根刺不会生长,也不会消失。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也没有夺走他的什么。只是,当某一天再度想起时,仍会被刺痛。 “呵,我这算是在自欺欺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 用纸擦干脸上的水珠后,白谦之回到了客厅。外面的四人已经坐在了一起,林佳叶正在一个劲把白谦之和树带来的甜点从林佳郁那边往白敬之那里递。白敬之则是拘谨地连忙摆手。 “吃嘛,我姐的就是我的。” “不不,这多不好意思啊……”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都是你哥花钱买的。对吧白谦之?” “给我好好在称呼后面加个敬语,你这小鬼头。” “就是就是,你对这两个大哥哥也太没礼貌了。好好称呼白谦之,还有这位笠树哥哥也是。” “才不要~白谦之又不是什么大哥哥,白谦之就是白谦之嘛。”林佳叶对白谦之摆了个鬼脸,然后才笑嘻嘻地对笠树招呼:“笠树哥哥好,谢谢你肯来教我家的笨蛋姐姐!” “哎,真受不了你这小鬼头。” 白谦之长出一口气,心情却轻松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五 重新落座后,白谦之很快了解到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敬之,你不是约好今天和同学出门玩吗,怎么来这里了。” “嗯。是……” “对啊,是我约他出来的啊。” 林佳叶理所当然地抢着回答。 “没问你,小鬼头。而且你们也没在外面玩。” “哼,玩什么又不是你定的。再说我姐都能办学习会,我怎么就不能办了。就是没想到她这么不争气,带回来的人居然是你。” “我家敬之不是你用来和你姐姐争风吃醋的工具。还有——对我客气点。” 白谦之伸手在林佳叶额头弹了一下。 “好痛!道歉,不道歉我要哭了喔!” “演技真好,我根本就没用力。” “我不管,反正就是痛!我真要哭了,呜呜呜呜……” “好好好!败给你了。你骗敬之出来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下不为例。” “嘻嘻。” 看到这丫头得意的笑容,白谦之再次回想起了曾经被她支配的心理阴影。 假如说林佳郁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脆弱的动物幼崽,那林佳叶就是纯粹的小恶魔。 利用小女孩人畜无害的可爱得寸进尺,偏偏在这种人身上还找不出什么破绽。即使想对她发火,一旦对上那双狡黠的眼睛也熄了个七七八八。上一秒还在威逼利诱,下一秒就可以变成全天下最乖巧的孩子……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扯上关系,这是白谦之总结出的经验。 结果,原本的三人学习会就这样变成了五人学习会。林家的餐桌上也难得同时出现了六个人。 “今天真热闹!哎呀,说起来还真有缘分。以前只是经常听佳郁说班里有个叫白谦之的男生人挺好的,没想到是佳叶经常提起的白敬之的哥哥,我就说名字怎么那么像嘛!” “妈妈!我也就很少很少的提起了几次而已!” 林佳郁红着脸反驳,不知在和什么对抗。 “哎呀,有什么差嘛。小白,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林佳郁的妈妈正在兴头上,问的也都是一般家长会问的家庭话题。但是,家庭话题落在白谦之身上,就沉重太多了。 “那个,阿谦他家……” 树在桌子下找到白谦之的手,两个男孩的手握住互相捏了一下。 树悄悄投来担忧的目光,白谦之则用眼神回覆他不必太在意。 树,不必担心我。 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而我……已经往前走了太多了。 “我家爸爸是生产机器人的,在kk上班。” 白谦之淡定回答。 “啊,我知道那家公司!很出名的呢。你爸爸这么能干呀,怪不得你们兄弟俩都这么优秀。” “嗯。不过他很忙,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 “那你家妈妈呢?她好像也很忙,我听佳叶说你弟弟的家长会好几次都是你去。真不容易呀,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佳郁佳叶,多向人家学学呀!” “好好,知道了。”林佳叶敷衍地回答。 而林佳郁就只是眼神飘忽地偷瞄白谦之,搞得像她才是客人一样。 白谦之和林家妈妈的话题还在继续。 “我家妈妈……以前是挺忙的,不过现在好一点了。” “这样噢。哎,当父母的也都不容易。要挣钱养家,把孩子丢下也不放心……哈哈,阿姨说这些你们年轻人肯定不爱听,总之谢谢你们来辅导佳郁和佳叶!小笠也是,不要拘谨!我知道你家的,你爸爸是开了一家表店吧?我老公和你爸爸还认识呢。” “嗯嗯,我们都不拘谨的。而且也是一起学习,谈不上辅导的。” “哈哈哈,小笠还真谦虚。快吃快吃!” 午餐过后,林家妈妈很快就出门了。用她的话来说,是给年轻人们腾位置。 “从数学开始。把我圈出来的这些重点题解了。不懂问我。” 五人并没有分开而是拼桌在一起,这是白谦之的主张。想法是可以顺带辅导一下白敬之。虽然白敬之是被林佳叶骗出来的,但自从来到这个梦境起,白谦之几乎没有像曾经那样辅导过白敬之的功课。 对于他来说,态度这种事无论怎样都没什么差。但对于这个梦中的白敬之就不一样了。 即使只是一瞬间的泡影,白谦之也不想白敬之对「哥哥」这个词失望。 白谦之认为只是这样想,还并不算动摇。 “什么,一上来就是地狱难度吗!” “已经很简单了。” “我放弃,我全都看不懂!” “我麻烦你好歹先努力一下再说这种话。” 无视掉林佳郁,白谦之转头去看白敬之那边。 “敬之,在学哪部分?” “黄牌警告!” 不等白敬之回答,林佳叶就从中间将他们兄弟二人分开。 “你是那边的,只管教我家的笨蛋姐姐就好。不许管我们这边的事。” “真的?你有自信比我教得更好?” “没有。” “那不就对了。” “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让白敬之什么事都依赖你这个哥哥要好。总是依赖你的话,白敬之以后就会变成笨蛋。我才不和笨蛋一起玩。” 白谦之无言以对。 保护弟弟,珍惜弟弟。这从一开始对白谦之而言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因为他是哥哥,所以白敬之的日常生活,事无巨细都由他说了算。基本上,白敬之只需要按照他说的做就行。过去的白敬之还算被他保护得好,那点曾是他所自满的。白敬之也从没有对此表现出过抗拒或压抑的情绪,他就认为对于白敬之来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理解和接受着的。 尽管是这样处心积虑地给予保护,白敬之还是死了。这已经成为了无法更改的事实。 而让白谦之无言以对的并不是白敬之还是死了。而是忽然意识到直到弟弟死去为止,白谦之居然都没有问过弟弟的想法。没有问过白敬之是否有更想做的事,而不是一直迁就着偏执的他,扮演兄弟相依为命的家庭游戏。 “说得也有道理。” 白谦之点点头,他的复杂心情当然被白敬之察觉到了。 “不,哥哥……我其实也有很多搞不懂的题想问你。” 白敬之也当然不明白。他越是这样懂事,如今的白谦之心中的刺就越是搅得发痛。 “你们两个先学吧,同龄人之间学起来确实更有气氛些。之后有搞不懂的回家再问我。” 白谦之对他露出笑容,转回林佳郁和树那边。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六 我有一个奇怪的病人。 「马德科夫·阿廖加·梅斯莫夫图斯基」,这座「年轮岛」上唯一的心理医生。当然,我也治其他的病,因为愿意留这座岛屿上的医生实在不多。 我的病人大多会直接称呼我为马德科夫,并认为这就是我唯一的称呼。对此我并不介意。实际上,在这座岛屿上生活的绝大部分居民都不知道我的姓氏,更不知道梅斯莫夫图斯基——也就是我的家族,在几百年前曾一直是这座岛屿的主人。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并不只是恋旧。 说回正题——我有一个奇怪的病人。 「阿加格罗」先生。就像居民们不知道我的姓氏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的姓氏。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何时而来。只是忽然在某一天的清晨,上一任守墓人被发现死在墓园的房间里后,傍晚时分接替那份工作的阿加格罗先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我知道这话说得十分怪诞。然而,这就是那个性情孤僻的男人留给所有人的印象。他就像墓园里那些幽灵的一份子,神秘、古怪、令人敬而远之。 我没想到,那样的人居然有一天会造访我的诊室。 该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我从未设想过这个男人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或者说我似乎从未把他当成过“活人”来看待。所有人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既然他作为病患来到我面前,我就没有抛弃他的理由。我根据他的情况给他开了一份药方,送走他后,我开始思考有关他的事。 阿加格罗……要从我那健忘的脑袋里找出与这个名字相似的线索并不容易。我自认为身为这个岛屿的“前主人”了解这里的一切,却怎么都没法想起这个男人以及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这让我有些沮丧。 行动大于空想——老一辈人说的话总归是没错的。我想我是该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去墓园看看,重新接触一下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 我的诊所开在岛头,墓园在岛尾,大概是八英里路程。年轻的时候,骑上单车转一圈只要两小时。现在几乎是一整天的路程。我也老了。 「医师,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走过去。 「你这样走也太慢了。」 ——我知道。 我的助手想送我一程,用他最近买的老式轿车。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实在没法在车马颠簸过后集中精神去思考些什么。 冬天的年轮岛上没有像样的风景。柏油大道上的落叶无人清扫,有些随着风到处跑,有些在一场大雨后融进布满裂缝的人行道里。连活动的居民也少得可怜,一派萧条。 值得赞美的只有六条一环套一环的圆形大道,以及像夹在年轮蛋糕中间的巧克力一样的建筑群。这座岛屿也曾被外面的人青睐,那大概是四十年前的事,那时候的我二十二岁,还是个混迹在街头帮派中不务正业的毛头小子。 繁盛的开始是怎样我已经记不太清,应该是某个船上的商人看见这个形状圆得出奇的岛屿后,兴奋地给这里取名叫年轮岛。接着又在这个遗世独立的小岛上修建了六条年轮一样的大道。再接着,人群蜂拥而来。商人们把这里赞美为「岁月的缩影」、「地球的年轮」,声称这是个神圣的岛屿,发生过许多奇迹……藉此赚取好奇游客的财富。 实际上,这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奇迹。身为这个岛屿的“前主人”,我以及我的家族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了。 自从脱离街头开始潜心学医后,我很少会关注外界。因此衰落是怎样开始的,我也搞不太清楚。只是慢慢地岛屿上不再有新移民,搬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最终变成了我所熟悉的,死气沉沉的如今。在岛上能遇见的几乎都是熟人,过着重复的生活,连话题都没有新意。 不过,那有什么呢? 我也已经是死气沉沉的人了,为这些事情烦恼的年纪早已经过去,反而会因为这种气氛感到舒适。 呼—— 坐在涂料剥落大半的长椅上,我艰难吐出一口热气。在冬天出远门对老年人来说是不友好的,不过落到这个境地归根结底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体能。 「马德科夫医师!早上好!」 熟人说来就来。赶着牛车向我问好的是泰斯,他在岛尾有一片农场,他用那块地方养育了两个儿子。儿子长大后都坐船赶往大城市,只有他留在这里。同时,他也是墓园附近唯一的住户。 ——早上好。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打算去一趟墓园。 「那太好啦。我刚好要回去呢,一起走吧。」 他拍着车板的空位对我邀请。这次我上了他的车,并趁机向他打听一些事。 ——你对阿加格罗先生了解吗? 「他啊……只能算认识,怎么了?」 ——你知道他的身世吗? 「身世?我只知道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守墓人。」 世世代代?如果真是那样,我怎么可能对此毫无印象? ——那我应该以前就见过他才对。 「他不是在这里出生的。还记得上一个守墓人吗?萝塞塔。他就是她的儿子。萝塞塔死后他才从外面赶回来。」 是吗?那可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在我自以为了如指掌的这座岛屿上,居然还有着这样不为我所知的事。 我越来越对阿加格罗先生的过去感兴趣了。 下车后,我没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墓园。 墓园大门敞开着,但阿加格罗先生不在。 我穿过锈迹斑斑的大门,沿着石板路进入内部。这座墓园的年纪比我还要大得多。如今岛上住民的祖先几乎都埋葬在这里,当然也包括我的。 在墓园的一角,我找到了萝塞塔的墓碑。她的全名原来叫做「萝塞塔·席欧」。 那座坟墓小得可怜,就像那个身材瘦小得可怜的女人一样。萝塞塔应该比我要小,但我记得她的样貌十分苍老,并且几乎不会离开墓园。几十年前,孩子们曾在私底下叫她「吃尸体的女巫」,其中也包括我的孩子。那时的我不以为意,现在对她愧疚也为时过晚。 萝塞塔死后四天才被人发现。 我不知道她是从谁手里接任守墓人的工作,具体工作了多少年,岛上的其他住民也并不关心。岛上传统很忌讳与亡灵相关的事物,守墓人这种与亡灵为伴的人,被遗忘是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我注意到了墓碑旁紧挨着的其他墓碑。 「格洛丽丝·席欧」、「希里雅·席欧」、「梅德韦林·席欧」、「威廉·席欧」、「泰德·席欧」、「艾莉·席欧」…… 这些簇拥在一起的墓碑,竟然记载着一整个家族!其中最新的死者是格洛丽丝,应该是阿加格罗先生口中的妹妹。最老的死者居然和我的曾祖父在同一世代。 而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座岛屿上有过这样一个家族- —— 叮铃——上课铃响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白谦之合上书,准备离开午后的图书室。 自从上次在林佳郁家办过学习会后,每天三人都会在图书室碰面,并且在昨天通过了期中考试。目前分数还没有放出,林佳郁显得有些焦虑,仍然在一个劲做题。 “什么嘛,今天也不教我题,就一直在看书。” 林佳郁撇撇嘴,也开始收拾放在桌面上的习题。 “考试都已经过了,你又不发我工资。” “哼,绝情的男人。” “啊,糟糕……阿谦你们先走吧,我有东西落在图书室了。” 三人下楼梯时,树那样说着又往回跑,楼梯口一下子只剩下林佳郁和白谦之。 “等等他吧。” “嗯。” 短暂沉寂过后,林佳郁扭扭捏捏地小声说:“那个啊……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我的成绩过关……不不,果然还是算了,什么事也没有!” “啊?” “呜……我恨我的软弱!” 看着白谦之满脸的疑惑,林佳郁脸颊一红,大叫着跑走了。 没过多久,树去而复返。 “林佳郁呢?” “先走了。” “噢……你们吵架了吗?” “谁知道她,忽然叫嚷起来自己跑了而已。” “唉,阿谦……你有时候也该要注意一下和女生相处的方式了。” “随便了,走吧。” 白谦之随口敷衍着,两个男孩并肩从楼梯上离开。 第一百七十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七 ——喂,快看。 ——怎么怎么? ——看那个人啊。 ——哇,好漂亮。 ——就是说啊,那是谁家的姐姐吗? ——不知道……旁边的那个好像是白谦之? ——白谦之,谁啊? ——就是六班那个得过奥赛奖的白谦之啊。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他家有监护人吗!我一直以为没有! ——就是说…… 七点的校园内,白谦之顾不得去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正不情愿地被满脸开心的母亲挽着手往教师楼走。 今天是三方会谈的日子,一路上四处可见学生和家长的组合。 不过由于白谦之的母亲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事宜,什么也不懂。比起来会谈,更像是来这里参观的。 至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还得从昨晚说起—— “嗯……敬之,你的作文有点写跑题了。” 晚餐过后,白谦之正坐在沙发上看白敬之的试卷。 “嗯,作文我一向不是很拿手……” “明天把试卷带上去找树教教你吧,我到时候来接你。明天是三方会谈,我下午不上课。” “嗯。” “三,三方会谈!” 一直装作专注看电视实际上在偷听兄弟俩谈话的母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嗯?” “我可以去吗!” 听到那种请求,白谦之忽然怔住。 让她一起去吗? 虽说是三方会谈,但他从没考虑过和母亲一起去。曾经没有考虑,在这个梦里也当然不会考虑。 话又说回来,三方会谈原本就是校方、监护人、学生之间的谈话。监护人原本就有义务一起去,又何必特地征求白谦之的同意呢? 再去看母亲忐忑的样子,白谦之总觉得讽刺。他没劲地点点头把事情同意下来。 “随你。” “明天什么时候?!” “到时候我会叫你。”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了。 “好漂亮的花,哇,谦之的学校原来这么好呀。人也好多。” “别东张西望了,教师楼就在前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白谦之用稍微强硬的态度把母亲的好奇心压了下去。 “谦之在学校里朋友多吗?怎么都没人来打招呼……” “哈?和家长一起来谁会跑去和同学打招呼啊。” “不会吗?对了,上次那个……” 母亲话还没说完,明显感到白谦之的步伐加快了。 “怎么了吗?” “走快点吧。我可不想在人堆里挤。” 母亲当然不知道白谦之加快动作的原因是看见了不远处的林家母女,只是不明就里地跟着进了教师楼。内部的人不比外面少,母子俩费了点劲才找到六班的会谈教室。 “阿谦!” 刚坐下开始排队,人群另一头就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树,你到了?” “嗯!马上就轮到我!” “对了,你今天没事要做吧?” “没有,怎么了吗?” “下午找你有点事,你会在家吧?” “在的。你到时候直接来吧!” 由于隔着人群,两人的对话匆忙结束。 “啊,木签……白谦之,早!” 紧接着,白谦之身后又冒了个声音出来。 啧,就是不想碰见这家伙才急着进来啊——白谦之那样暗地里嘀咕着,转过头去回应:“你也到了啊。” “嗯嗯。” 不知是否是在场有众多家长,林佳郁的举止拘谨很多,并且没有叫出她自顾自给白谦之取的那个绰号。 “谦之,这孩子是……” “很难辨认吗,同班同学。” “说错啦。不仅仅是同学,还是同桌哦。” 林佳郁语气温柔地纠正。让白谦之莫名有些火大。 “有区别吗。” “当然有,欸,这是你姐姐?” “我哪来的姐姐,这是我妈。” “什……阿姨好,我是林佳郁,白谦之的同桌!阿姨好年轻呀~” “哎呀,有吗有吗?” “有的有的~” “哎呀没有没有,小姑娘你真会说话~平时我家谦之在学校里没给你添麻烦吧?他性格有点冷淡,你要多多包涵~” “哪有哪有,是我给他添麻烦才对~” 被夹在中间的白谦之就那样头疼地听这两个人一唱一和。 “欸,小林,你的家长没来吗?” 两人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母亲望着林佳郁背后忽然问。 “啊,我是和妈妈一起哦。她说要去趟洗手间,应该等下就会过来。” “这样啊。” 虽然是那么说,结果一直等到白谦之要进去了,林佳郁的妈妈也没有到。 “妈妈怎么这么慢啊……” 林佳郁等得有些着急,母亲赶忙对她安抚:“会不会是迷路了?这里很大呢。要是我一个人来肯定也会迷路。” “可是去年她也来了呀……嗯,我去找找吧。之后见!掰掰!” “路上注意安全!” 眼看着林佳郁人都跑没影了,母亲还没有从那边收回目光,白谦之忍不住冷言冷语:“就那么喜欢女儿吗。” “没有哦,没有哦。” 母亲的回答看上去就像是在心虚,不过她马上又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就是觉得,居然有女孩子会和谦之说话,真不容易啊。” “在你看来我就有那么讨人厌吗。” “没有哦!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不要误会!” 「下一个,白谦之!」 在这时候,会谈室里的动静打断了母子的谈话。 “进去吧。” 白谦之微微叹口气,从椅子上立起来,带着母亲推开会谈室的大门。 坐在里面,正把微笑投过来的是…… “老毛?!” 下一刻白谦之傻在原地。 “哈哈,惊喜吧!” 老毛就像是恶作剧得逞一样露出开怀的大笑。 “搞什么,我们班主任不是你吧?” 白谦之很快恢复了理智。由于涉及到学生平日里的表现和一些问题,常理来讲三方会谈都是由最了解学生的班主任负责。老毛身为隔壁班的老师,怎么会坐在这里? “之前确实不是,不过从今往后就是了。” 老毛仍旧贱兮兮地笑着回答。 “麻烦你给我个解释。清晰的解释。”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原本的班主任老林,他住院了。昨天我去医院看望他,被他托付了这件事。之后一段时间就由我来担任你们的班主任,以及数学课程的授课老师。请多指教哟。” “不不不,无论如何也太扯……” “总之这是校方的决定,而且我昨天也有好好攻读前辈整理好的针对每个学生要谈话的内容。相信我吧!” 不不,这种话唯独从你这家伙嘴里说出来绝对不靠谱。 “说起来,白谦之你家长来了啊。” “嗯,我妈。有问题吗。” “没什么……意料外的情况呢。哈哈,没想到白妈妈这么年轻,既然这样两位就快入座吧,会谈这就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八 “咳咳。那么按照流程,太太,我们先来谈一下关于您儿子白谦之的成绩。” 母子俩入座后,老毛也正经了起来。 “我家谦之的成绩……不好吗?” “这点无需担心,您的儿子毫无疑问是一位优秀的学生,要称之为数学界的明日之星都可以。其他课程成绩基本也都保持在优等以上,最近几次考试都没有下滑趋势。鉴于他是一位十分有自制力的学生,学校这边给出的建议是请您在日常生活中对他进行放松教育,不要给他带来过多压力。” “嗯嗯,我都记住了。” 虽然平时压根没有教育过就是了。 “接下来,是兴趣特长方面的建议。您知道我们学校是鼓励入部进行兴趣培养的吗?”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您的儿子至今为止都没有进入学校的任何一个部门哦。” “那,那很严重吗!会被处分吗?还是说会升不了学吗?” “哈哈哈,那倒没有,入部与否是尊重学生个人意愿的。不过校内九成的学生都有部门活动,不仅仅是培养兴趣,对于社交方面也是有很大影响的。可以的话,请您在回家后和他稍微商讨一下这件事吧。” “好的。那个,老师,我家谦之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平时,有没有闯过祸?” “您的儿子虽然有些特立独行,不过在学校里从未和别人起过冲突。老师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这点还请您放心。” 听到老毛的回答,母亲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知道究竟是在担心什么。 “最后是家庭方面的建议。” 老毛推了推眼镜,气势变得比之前更为严肃。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情况,校方对于这一点是持理解态度的。不过——请您以及您的丈夫在家庭生活中务必加深对孩子的陪伴和交流。您要知道,过去一年里一共有三次需要家长出面的校内活动,而您的儿子都是独自参加的。为了生活疲于奔波我们可以理解,但也请您对如此优秀的儿子更加重视一点吧。” “嗯……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没事没事,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老毛微笑着站起来,态度也立刻缓和。 “会谈就到此结束,如果有问题,之后随时都可以来学校咨询。” “好的,谢谢老师了。”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会谈室,老毛对走在后面的白谦之挤挤眼睛,露出「怎么样,我靠谱吧」的耍宝笑容,后者则回以干脆的白眼。 “谦之,之后还要做什么?” “结束了,回家。” “噢,嗯,回家吧。” 母亲看起来在认真反思。 两人刚走出教师楼,白谦之立刻就被另一个老师抓住。 “啊,白谦之,等一下!” “刘老师怎么了吗。” “就是说,这次的新书也麻烦你帮我带去图书室一下。哎呀,原本商量好是明天到的,结果今天就拿过来了。我这边的会谈还没结束,完全脱不开身啊。我已经让笠树先去开门了,你拿过去就好,没几本书。” “好,知道了。” 一般来说,会拒绝老师请求的学生就没几个。况且这也相当于是在帮树,考虑到这些,白谦之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你在学校里随便找个地方坐会儿等我吧,那边有凉亭和长椅。要先回家也可以。” “啊,妈妈就在那边等你就好。” “随你。” 安排好母亲,白谦之抱着纸箱往教学楼方向离开。这段距离并不算近,一来一回将近要半小时。目送他走远后,母亲则去了他指向的休息区域等待。 由于没什么好做的,母亲只好望着往来的人群发呆杀时间。 ——说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过去的几十年里,她很少思考这类相关的问题。 在一个不算坏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度过还算幸福的童年,进入学校。一帆风顺地读到大学,然后在大学里认识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性格有些别扭和固执,一旦认定一样东西就会一直为之前进,无论要失去什么都不会在意。而且不擅长做浪漫的事,其实算不上是理想的伴侣。 只是那时候沉醉于机械中的他,浑身闪耀着让人憧憬的光辉。现在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梦想」一类的东西。 自己是因为那种事就爱上了他,然后嫁给他吗? 自己又在从「少女」变成「母亲」这期间做了些什么呢? 过去的几十年,如今再去回想就好像已经是做梦一样遥远。自己也像是帆水母一样随波逐流。 ——欸,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没想过。那种事现在想也太早了吧? ——现在不想以后可就来不及啦。我反正是想做天文方面的工作。 ——欸,真好。我想想我要做什么呢…… ——不好好考虑的话,人生会迷迷糊糊的就过完了喔。 两个路过的女学生之间传来的对话让她稍微愣住。 如果不好好考虑,人生会迷迷糊糊地就过完了吗……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呢。 “阿姨?” 这时候,身边坐下了一个不是儿子的人。 “啊,是谦之的同学。” 名字好像是姓林?刚才留下的印象还不错。 “嗯嗯。阿姨在这里做什么呢?” “谦之去帮忙搬书了,我在这里等他。” “欸,又去搬书了啊。白谦之和笠树他们俩关系还真好呢。说到让这家伙帮忙,也只有和笠树相关的事了吧。” 听着林佳郁的感叹,她一下子想起一件事。 “你们好像是同桌?” “嗯嗯,是喔。” “谦之他……在学校里朋友多吗?大家对他的看法怎么样呢?” “阿姨,我说实话您不可以伤心喔。” “嗯。” 林佳郁把目光放远,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接着说:“白谦之呢,在学校里其实很不受人待见的。因为他那么优秀嘛,性格也那么冷淡,很难不招人嫉妒。即使是没有这种想法,大家也都觉得他难以相处。再说他只会和笠树主动搭话,就连需要团体协作的一些事他都是只找笠树,行不通的话就一个人去做或者干脆放弃。老实讲,最开始和他同桌的时候,我有些怕他呢。” “原来是这样啊……” “嗯,而且每次学校有需要家长到场的活动时都只有他的家长不在,他也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就连我也是因为妹妹刚好和您家的白敬之一个班才知道他原来有弟弟。我以前也想过要问他啦,但是他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让人开不了口的气势,完全没办法突破。” “那,你觉得谦之过得开心吗?” “不知道呢。” 林佳郁微微低下头,十指交缠。 “在我眼里白谦之其实是很难懂的一个人。成绩好得吓人,脑袋转得也快,也完全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好像总是在思考和我们不同的事情,总让人觉得他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没办法去了解他。不过他就算是独自一人好像也一点都不寂寞,我就是在这一点上对他很……啊对不起对不起,好像都在说他的坏话了。” “没有哦。能从你这里听到这些我很高兴。谢谢你这么关心他。” “啊……啊哈哈,没有喔。我只是……嗯……身为同桌对这种独来独往的家伙怎么说都放不下心来!嗯,没有特地关照他!” ——佳郁,回家了! 不远处传来的呼唤结束了这个简短的话题。 “我得回家了,阿姨再见!” “嗯,再见!……谢谢你!” 与林佳郁的对话,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直到儿子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视线前。 “还在发呆吗,走了。” “啊,嗯。” 她站起身来,和白谦之保持在同一水平线行走,悄悄观察儿子的视线。 他在思考着什么? 他看到了怎样的世界? 她直到最后也没能明白。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十九 星期日的午后,白谦之难得留在了家里。 自从来到这个梦境,白谦之少有这样怠惰的时刻。要上学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在于即使有闲暇时间,他也坐不太住。 要离开这里——这样的想法随着逐渐与从前同步的日常生活,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开始变淡。这样的心境转变让他偶尔会格外焦躁。 假如继续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就正合梦境本身的心意,然而,作为这起事「始作俑者」的菲利路,似乎比白谦之更加没有危机感。 因此,白谦之久违地决定要和菲利路谈谈。 “菲利路,有空吗。” “嗯?怎么了吗。” 话音落下后,菲利路不太关心地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我们来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吧。你对这个梦境,目前有什么看法。” “看法……嗯,很了不起。” “呃……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你不觉得吗?地球虽然没有魔法,但是这种叫「科学」的东西却和魔法一样神奇,能做到很多比魔法还方便的事。而且这里的文化发展似乎相当繁荣,只是待在同一个地方就能了解到海量信息,这是我们的学者绝对不敢想象的。也许你身为地球人不会产生这种感触,对于我来说就太……” “等等。” 白谦之及时打断了菲利路兴致勃勃的讲述。这些学者就是这样,假如你不直接打断他们,他们就可以一直说下去。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在问你对地球的看法,而是这个梦境本身。” “那个吗,目前还没有什么突破。” 菲利路的反应出乎意料的随便,白谦之立马火大了起来。 “搞没搞错,结果这些天你就只是在看书而已?” “嗯。我也说了,我想了解这个世界。” “等等……我没听错吧?你搞清楚情况了吗?这里不是真正的地球,在这里出现的一切都毫无真实成分可言,从头到尾全都是虚假的,你真的明白吗?” “要那么说的话,白谦之,我也没有真实性可言。” 菲利路轻描淡写地对他反驳。 “按照囚笼对生死的定义,我已经成为了连幽灵都不算的存在。我服下了禁药,还将灵魂全部转化为了魔力,连作为光束回归巨树的可能性都已经丢失。就算能从这个梦境中安全出去,剩下的魔力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已经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毫无真实成分可言。所以,我并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 “拜托,那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这是关乎我们能不能出去的问题!你清醒一点行吗!” “我一直很清醒,是你迷失了。” 菲利路用平静的目光去回应白谦之被怒火和焦躁占据的双眼。 “白谦之,你为什么要急着走呢。”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别走了?” “不。我换个说法……你为什么不肯正视在这里的人们呢?” “还要我和你重复吗?他们……” “对你来说,他们和我没有区别。和你在囚笼中遇见的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被灵体状态的菲利路持续注视着,白谦之显然无法再说出那句「这里没有真实性可言」了。毕竟要坚持那样的说法就等同于连菲利路的存在一起否认。 说到底,不仅仅是菲利路。「光之子」这种存在,原本就是比人类脆弱得多,没有多少真实成分可言的生物。他们的灵魂严格来算只能是「始光巨树」的细微分身,所有人的存亡都依赖着巨树,连自己生存的世界都无力拯救。 因此,他们才需要白谦之这样的异乡人出现。 就算是最弱小的异乡人,灵魂也远比他们更加强健。若是没有异乡人的拯救,他们就会像梦境主人苏醒后的梦中角色一样消散在尘埃当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菲利路、公主、小丫头、安克西、白衣……他们对白谦之而言,从本质上来说和这个梦境中的人们并无不同。然而——他们却存在着。 在那个毫无希望的世界里,切实存在着。 “闭嘴吧菲利路。别搞得像和我一起呆了几天就能以熟人的口吻来教训我,你又懂我的什么了?是不是真实的很重要吗,我有没有逃避很重要吗!只要最后能杀了你的神不就够了?只要有结果不就够了!” 白谦之敢说,那绝对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被人逼到这么歇斯底里。 他知道,菲利路说得没错。 可是那样不就好了? 无论姿态有多么丑陋,无论手段有多么不堪,只要能一直前进不就好了? 就算留在原地,又能得到什么啊…… “不,重要。……说真话很重要。” 菲利路对白谦之摇摇头。 “白谦之,我承认我一点也不懂你,也不够资格教训你。但是,对自己说真话很重要。是你教会我这一点,让我对自己说了真话。你是我除老师以外最敬重的人,所以我不能对你坐视不理。” 这些的确是菲利路的肺腑之言。 ——菲利路·奥弥列沃夫曾尝试过多次。 他用尽一切办法去试探和提醒尊师,想让那个将一切情绪和真话埋藏起来,只把谋算和无懈可击的姿态浮现于表面的男人能露出一份真实的表情,能对他说一句真话。 因为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用假话杀死自己。 可直到最后,尊师也没有说出一句真话。 如果那个绝望的男人当时能说出真话,能对他自己说出真话……或许就不会死—— 菲利路,是这样想的。 对于尊师,菲利路没法逼迫也没法刺激,不仅是因为无法背弃自己誓死追随尊师的决心,更是因为找不到尊师的任何弱点以努力。尊师死了,倒在距离毕生夙愿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并且那一步的距离,永远没人能跨越。尊师就是因为知道无法跨越才会绝望,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决定不回头。他的决心和聪明最终害了他。 而一直看着这些的菲利路,没能为尊师做任何事。那让他无比悔恨和不甘。 直到他遇见了白谦之。 白谦之比谁都要聪明,同时也比谁都要消极。他连用假话来骗自己都勉强得要命,一旦被人戳穿,就再也没办法把假话当作目标继续前进,这是他比尊师强的一点。 菲利路相信,白谦之在拯救世界的道路上是能做到跨越「那一步」的人。所以菲利路一定要逼迫白谦之一次,这已经无关能否离开这个梦境。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尊师,为了将死的自己,为了心死的白谦之……为了还有希望得救的那个世界。 “白谦之,从你来到沼泽这一头我就在关注你。最开始我一直很烦恼,因为在那边的你和我的老师一样没有弱点,身上也同样找不到一点活人的样子。可是来到这里以后,你过很踏实。坦率了很多,有在认真地生活,发自内心的表情也多了。就算你自己不承认,我也没有说错不是吗?舍不舍得这里,如果就这样离开了这里会不会心痛,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沉默。 白谦之无言以对。因此只能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攥紧拳头转过半个脸去,竭力摆出不愿服输的样子。颤抖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支撑不住。 “白谦之,这里对你而言是梦。但也是现实。你在乎的人们,他们就真实地在这里活着。就算要留恋……也不用去怪罪自己。在你待够之前,这里和外面,你可以选。” 听到这句话,白谦之的身子猛然一颤。 “……混蛋。”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作为这场争论的结尾。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 在不远处的空中晃悠着的,是飞鸟还是蝙蝠?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 它们要去向何方,有着自己的归处吗? 那种事也完全不必考虑。 对于现下的白谦之来说,唯有一件事是「真实」的。不必反复思考,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且绝无反转的真实。 ——在飞翔着。 无论匆忙还是悠闲,它们在这片将要暗下来的天空下飞翔着。 就算没有人看着它们也仍然会飞;就算扔石子吓走也很快会再回来;就算这个世界只是一场虚假的梦,梦醒之后,它们也仍然在这里振翅、盘旋,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飞翔。 所谓的「真实」,就是如此能够感知却绝对无法触及,无可动摇,让人烦躁的东西- “木签子——” 忽然,窗口被一张气鼓鼓的脸挡住。 “我说你欸,最近真的很容易发呆!明明我们就坐在你旁边跟你说话,结果你完全不理人!” 林佳郁一个劲发着牢骚,最后换来白谦之的一句:“啰嗦。” “哇,你还嫌我啰嗦!笠树,你评评理啊!” “阿谦……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树担心地把手搭了过来。 “不,还好。只是走神而已。”白谦之随口那样应付。因为不可能把他和菲利路的那场争论说给这两人听。再说就算听了这两人也多半没法消化。因此就算现下失去了方向,也只能自己一力承担。 非要说大概能把这些消化下去的对象…… 白谦之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样貌,不过立刻就摇摇头把他甩了出去。 不,那家伙绝对不行。是那家伙的话甚至不如说给路边的狗听。(当事人知道了会很难过吧。) “无论怎么说,这次三方会谈总算熬过去了呢。” 骚扰完白谦之,林佳郁又拉开了话题。 “过几天马上就是校庆,校庆过后又快要期末考……时间过得真快。再有几个月我们就读三年级了耶,想想总觉得有些失落……” “是啊,春天也马上要结束了。” 树也那样附和着。 “哎,不知道三年级还能不能这么悠悠闲闲的。班上好多人都趁着春天恋爱了,我也好有危机感,呜呜呜……” “呃,原来失落是这一点啊……” “所以说真搞不懂耶!我脾气不差吧?长得也不算差吧?怎么我就没人要?至少也应该出现一两个预兆才对吧!呐,木签子!呐!” 林佳郁疯狂地摇着白谦之的手臂,让又快陷入沉思的他不堪烦扰。 “好烦。那么想恋爱去和隔壁班那个喜欢你的谈不就好了。” “欸?你怎么知道最近有个人缠着我?” “废话。他的情书都塞到我手里来了。” “欸?欸欸?” 林佳郁一个劲对他眨着眼睛。 “昨天。放学后你不是被你们手工部部长抓去部门活动了吗,那家伙来了。” “那,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哪来道理为难我?” “那……那也是呢。然后呢?” “有什么然后啊。他就是把情书强行塞给我,让我帮忙转交给你。” “可是我今天没看见有情书呀?” “废话,我又没答应他要交到你手上。放在你桌子上我就走了,大概昨晚被巡逻的老师看到处理掉了吧。” “噗……真有你的风格耶。” 林佳郁一下子没忍住笑,心情变得大好。 “木签子啊~你这么做就不怕被他知道了报复你?” “没道理报复。又不关我的事。” “可你们男孩子在这种事上就是很小心眼吧?他肯定会认为是你故意不给我的。” “无所谓。” “后果会很了不得喔?他的成绩也很好,人缘也好,有好多小跟班呢。所以我才没法直接拒绝他,怕惹上什么麻烦。” “所以呢。” “你这样搞不好会被欺负喔?” “哦。” 不知怎么的,白谦之越是表现得满不在意,林佳郁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 “嘿嘿,木签子,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怎么就一条绳上了?树,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 白谦之疑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树,对方沉重地点头。 “嗯,你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啊?” “阿谦……你虽然脑子转得快,在有些事上却很迟钝啊。” “啊?” 直到抵达家里,白谦之也没想明白自己和这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白谦之,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第二天午休,白谦之正要去图书室,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 “不好意思,没空。” 由于对方并不眼熟,白谦之不打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任何时间。他冷淡地越过几个男生的包围圈,对方原本想伸手拦住他,但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等等!昨天让你给的那个东西,你不愿意的话直接拒绝或者扔掉也好啊!为什么要交给老师!” 其中一个男生带着羞愤的质问叫停了白谦之一瞬间。 “哦,我没给老师。只是放在了她桌子上而已。” 当然,白谦之肯分给这些人的心思也只有这么一瞬间。 “你撒谎!你跟林佳郁的关系也好吧,我经常看见你们一起走!要竞争就光明正大地竞争啊,做这种事有什么意思!” 男生身后的友人跳出来替他撑场,然而白谦之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这群人说下去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楼道,自顾自前往图书室,只留下在原地愤愤不平的几个男生。 “什么人啊!” “就这种怪胎,怪不得没朋友!” “就是,不能就这么简单放过这种人!” ——诸如此类的恶言,白谦之从以前就听得不少。 然而无论是在那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眼中,这样的话语都和吵闹的蝉鸣没什么区别。说出这些话的人就更没有注意的必要。 从最开始,白谦之就在不断地将一切放弃。 放弃费心的人际交往;放弃不必要的兴趣和行动;放弃家庭和未来,甚至连自我也一并放弃。 他的世界里,所有事物都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灰色。 只有白敬之充满了色彩与活力。 只要能恪守「哥哥」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如今回望,白谦之承认当初的自己确实太过偏激。很多事之所以不如意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比如母亲,就算那么糟糕,好好吵过一次后也逐渐开始像样了。 「被世界拒绝的人,多半是自己先拒绝了世界」——站在图书室门口,白谦之想起来曾读到过那么一句话。 现在的他,对这句话有那么一点认同感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一 第三大道的转角处有一家药店。 然后,路口对面有家装修时髦的面包店。 在这座已经鲜有来客的小岛上,这家年轻的面包店连同热情的青年店主,无疑是居民们视线的焦点。关于这家面包店有过几个传闻,大多都不可靠。不过对于新鲜事太少,日子越过越乏味的居民们来说,像这样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乐于接受的。 然后。 最近我在那里遇见了她。 「德洛丽丝」小姐,社区的义工,和妹妹的名字仅一字之差。在面包店里,由于把正打算拿走的商品让给她,我们算是认识了。 出于礼貌,我未曾请教过她的全名,不过她给人的印象十分不错。无论是亮丽的微卷金发,还是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庞,都让我不自觉想起新雨过后路边盛开的鲜花。 这是我在墓地中不曾找到过的风景。 —— 「吱呀——」 图书室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埋头看书的白谦之和树都马上立起了脑袋朝那边看。 在放学后会还来到这里的人,除了林佳郁外,他们想不到是什么人。而那家伙绝不可能这么安分。 “你们好……” “啊,是天文部的……有什么事吗?” 印象中,天文部虽然和图书室在同一层,却这群人似乎从没有造访过这里。对于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树有些疑惑他们的目的。 “呀……是这样。我们刚才在楼上天台架设备来着。本来说取得了学校许可,今天要观察天象。” 天文部的部长和两人在同一个班级,只是态度犹豫,措辞模糊,让人搞不清楚她要说些什么。 “嗯,难道说是需要我们帮忙吗?” “啊,不不,不是……那个,是和白谦之有关……” “哦,如果是和那支长椅有关,碍你们事了可以直接扔掉。” 白谦之无情地替老毛决定了长椅的命运。 “啊啊,没有的事!不是这个……那个……怎么说呢……” “有话就直说吧,和我交流应该不至于结巴。” 看他们态度可疑,白谦之打出一发直球。 “我们也只是猜测……你最近,是不是和隔壁班的人有过节?” “没有,怎么了。” “真的吗?今天我听见有人在议论你来着。” 一个隔壁班级的部员插话道。 “议论我?那种事随便吧。” “不是,他们好像有什么计划……” “哦,无所谓。” “唉,怪不得都说和你说不上话……部长,我忍不了了,直接把我们看到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吧。” “噢……我知道了。” 被身后的部员们催促着,部长终于说出刚才在天台的见闻。 “是这样,我们架设备的时候,看见楼下好像站了一群人,都是隔壁班的。” “那怎么了。” “他们好像就是今天议论你的那些人。现在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老师也暂时不在附近,所以……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呢?大家都是同学,就想着过来提醒你一下。” “是吗。” 白谦之放下手里的书,进行思索。 非要说过节,那只有可能是今天中午在楼梯间叫住他的那几个人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嗯,没事……他们一直站在下面也挺吓人的。那我们回去了,打扰了。” 天文部的人很快离开了。 寂静的图书室里,只剩下白谦之和树的呼吸声。 “哦,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 白谦之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 “阿谦,听他们那么说,我们一起走会不会好点?” “没事,那种程度的误会说一下就能解除掉。你等下还要整理资料吧,不用担心我。” 没有去看树欲言又止的担忧目光,白谦之背对着他挥挥手,离开图书室。 好了,接下来去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吧。 一路下到教学楼门口,等在那里的十来号人以情书男为首,一齐围了上来。 “有事吗。没事请让一下。” “你装什么傻,今天的事还没有给一个解释呢!” “是吗,我记得我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们了。” “鬼才信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现在他被学校处分了,你说怎么办!” “只要做得不那么露骨,学校并没有明令禁止恋爱吧。为什么被收缴情书的人那么多,就他一个人受到处分了呢。而且如果真有那份心思,为什么要让人转交情书。让不熟的人转交,又不考虑未确定的风险,谈恋爱不适合你们,还是去专心学习吧。” 面对十来号人的包夹,白谦之仍然冷淡反驳,让他们一时间找不到话回答,个个只能摆着气愤的表情把目光瞪过来。 “总之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是吗。所以呢,你们想要什么就直说吧。一次性解决,我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之后还被打扰。” “道歉。” “我拒绝。” “你!” “其一,信不是我交给老师的。其二,我们原本就不熟,我也没必要为你的行为买单。我的解释已经够清楚了不是吗,没别的事就请让开吧。”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不行了……这是你逼我们的。” 几个激进的男生摩拳擦掌着靠了过来,对于如此幼稚的挑衅,白谦之只想赶快脱离这份聒噪。 “想打可以。学校外面不远有个公园,去那里解决吧。要是这么多人倒在学校里,我可懒得给你们擦屁股。” “走就走,谁怕谁!” 于是,交涉决裂的双方一同朝着校门口前进。 “哥哥!——哥哥!” 刚靠近门口,白谦之傻眼了。 白敬之居然等在外面。 “敬之,你怎么来这里了?” “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没带钥匙,就只好来找你。你们……有什么事吗?” 白敬之看着白谦之身后气势汹汹的十来号人,试探着问。 “没事没事,校庆要到了,我们准备去买要用的材料。来,这是钥匙,回去吧。妈妈可能买菜去了,一会儿应该会自己回去。” “噢。” 白敬之接过钥匙,观察着白谦之和其他人脸上的表情。 “哥哥……我……可以一起吗?” “可是我们的目的地有点远……这样吧,我给你钱,你先去附近的超市帮我们买点水,我们讨论一下。” “嗯。” 确定白敬之走远后,白谦之带着在囚笼旅行时面对魔物的杀意目光转过身来看向这些人。 “我改主意了,就在这里吧。” 话音未落,立马就有三个人痛嚎着倒在了地上。 “喂,这家伙怎么回事……” “动作好快……” 这点功夫里,又有几个人倒下。 虽然动作毫不留情,对待一群没有基础的学生,白谦之再怎么说是有注意力道的。按理来说,这里是梦境,就算使出全力干掉几个人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结束平静的日常生活。然而,菲利路的话多少让他产生了动摇。 白敬之在这里。 母亲在这里。 树、林佳郁、老毛。 这些白谦之曾在乎的人,在这里活着。 因此。 ——就算是为了弥补已经死去的敬之。 ——再让我彷徨些许时日吧- 结果,一分钟后只剩下情书男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好了。解释你们听过,苦头也尝过了,这件事请你们就此打住吧。哦,也包括林佳郁,她不喜欢你,你要是继续打扰她也会给我造成困扰。就这样,再见。” 白谦之拍拍手,转身干脆离开。 “等等!” 情书男在后面叫住他。 “你也想躺下吗。” “不是……你到底怎么看待林佳郁的,至少输也要让我输个明白吧!” 离开的步伐明显顿了一下。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白谦之转过街角,在超市找到了烦恼于怎么带走十几瓶饮料的白敬之。 “啊,哥哥。其他人呢?” “他们啊,最终决定解散。走吧,我们回家。” “真的没事吗?” “没事,他们还算好说话,走吧。” 白谦之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提起饮料。 暮色下,兄弟二人并肩归家。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二 “哟,白谦之。我的直觉很准嘛,你果然在这里。” 午休时分,独自坐在天台的白谦之被人找到了。 “怎么,你又被孤立了?”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放弃和甜美女同事共进午餐的机会专门来找你的。” 白谦之刻薄的语气被对方打着哈哈轻松应付了过去。这家伙就有这么不正经。 “所以呢,你不忙校庆的事吗。” 校庆在即,老毛作为代理班主任,应该有很多事要忙才对。就是知道这一点白谦之才会来天台,没想到还是和他碰上了。 也不是说老毛招他讨厌……不如说老毛恰巧是曾经的地球上最懂他的人。只是和这样的人说话,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中,都会让白谦之陷入既快慰又苦闷的复杂心情中去。至少目前在这里,他不喜欢这样。 “就是校庆的事。” 老毛自来熟地把手搭在白谦之肩膀上,对他挤眉弄眼。 “校庆,你要参加吗。” “我们不是和隔壁班组话剧吗。” “没错没错,你还是很清楚的嘛。所以你有演什么的意向吗?我可以看在咱俩的关系上给你开后门哦。” “行。那让我去幕后搬材料吧。” “哇,连石头都不想演那不就相当于没参加,一点也不青春啊你!” 老毛摆着夸张的脸谱说。 “不,就算去演石头也算不上参加吧。而且说到底我和话剧……不,我和青春这种东西就合不来。” “哟,还真是个孤高的灵魂啊你。” “谁都好,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 两人一起坐下,俯视下方操场上活跃的学生。 春天快要结束了。校内的大多数花卉都已凋零,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 “老毛,你以前喜欢参加学校项目吗。” 白谦之忽然发问。 “完全喜欢。”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你的语言运用了。” “哈哈哈,别看我现在只是个资深二次元,以前可是实打实的现充。” 老毛谜之自豪地挺胸说。 “比起现充,我更愿意相信你以前是精神病人。” “哇,这都被你发现了。不得了。” “哈?” 等一下,什么情况? “我以前是精神病人。” 老毛感慨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开始讲述他的过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对现实的一切感到虚假。于是为了能不那么艰难地继续在世界上存活下去,我在精神方面给自己创造了一整个庞大的世界。然后,又基于那点创造了很多虚拟的人物。” “这些人物活在我的大脑里,担当着各种身份。有的是我「多年的好友」;有的是「见过几次对我仰慕的人」;有的是「我想拼命保护的对象」。他们对我来说太真实了,对比现实也太有温度了。他们让我分不清现实与假想的区别,一不小心就会沉溺于那个虚假的世界。真是很危险呀。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呃,算有点吧……不过听你说完后,我觉得那种世界也没什么不好。” “哈哈哈,是啊。那种世界也没什么不好。不如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永远不可能照进现实。而存活于现实中的我,也不可能永远沉溺于虚幻的世界。” “沉溺虚幻就一定坏吗。” 白谦之笑着耸耸肩。 “至少现在的我觉得虚幻的世界比狗屎现实好一百倍。人没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只有无论如何也想回去的地方吧。” “对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很对我胃口!” “什么啊。这种话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哈哈。比起这个,想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怎么了?” “我去看心理医生了。” “哈——你还真去那种地方啊。” “嗯,不过拜访的并不是现实的心理医生。是我所创造的「心理医生」的角色。” “嗯。” 白谦之收起满不在意的笑脸,从这里开始认真听老毛说。 “「既然你害怕沉溺于虚幻,那就从这里开始,一个一个杀死我们全部人吧。别担心,我们会愿意为你而消失的。」他……当时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然后呢。” “我做了。……我做了。” 老毛说这些时是笑着的。 他那份笑容简直就是普通人会做出的普通微笑,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刻意。 但是,有一件事只有白谦之才知道。 那时的老毛和此刻的老毛,一定是憎恨着这个世界的。 和他一样……憎恨着。 同时,憎恨着自己。 憎恨自己没有决心像白谦之一样成为世界的逆子,而是选择了臣服于现实。 老毛最终变成了符合社会标准的正常人。 相对的……他背叛了精神世界中为他所存在的一切。 “老毛你啊,果然是没救的死宅二次元。” 白谦之微微叹口气,给出最终的评价。 “是吗?我那种做法有「悲剧主人公」的感觉了?” “有,太有了。二次元指标爆表,可以直接觉醒主角之魂了。同时也到了最让我觉得恶心的那种程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敢说啊。” “明明是你先自爆好不好?” 两个人一起开怀地大笑。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在用笑掩盖伤感的氛围。 “哎,既然得到了你的想法,我也该回去干活了。” 老毛拍着膝盖站起来,准备回去。 “哦对了,那件事我替你压下来了。” “哈?” “没反应过来吗,这位在校门口斗殴的同学。” 要不是对方的身份是老师,白谦之真想照着这张贱笑的脸全力来上一拳。 “那件事只是误会而已。不过,要是打算处罚我也会接受。” “别这么悲观嘛,我也没说你做得不对。这不是挺好的嘛,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为别人出头的时候。” 老毛当然不会告诉白谦之自己就是从林佳郁桌上拿走情书的那个人。再说,要是真说穿了,搞不好真要挨上白谦之情义满满的一拳。 老毛特地做这些的目的是想帮白谦之。 老毛欣赏白谦之身上那份不会向任何事物低头的决心,也认同这样的生存方式。只是身为老师和知己(自认为的),他不希望看到白谦之如此孤独。 ——就算是再不合群的孩子,身为父母的世界也一定不会对他完全放任不管。 老毛一直坚持着这样的理论。 所以他想在尊重白谦之生存方式的前提下,尽量让他的身边更热闹一些。 “那不是为别人出头。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白谦之的反驳从身后传来。老毛笑着给他留下一句: “有些时候就算出发点只是为了自己,最终也总会帮到别人。人类就是这样容易和别人扯上关系的生物哦。好好为此烦恼吧,哈哈哈哈。” “啰嗦。” 白谦之打发走老毛,坐在原地回味着刚才的对话。 杀死精神世界的同伴……老毛有着那样的过去吗。 咦? 精神世界…… 杀死……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猜想冒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三 白谦之在回家的路上来回徘徊了整整三次。 和老毛的谈话,让他毛骨悚然地想到一个离开梦境的可能性。 但他没有勇气擅自下定结论。 白谦之想离开这里吗?这是当然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里是白谦之不能奢求的地方。 所以,为了不让那道封藏已久的伤口再次开始刺痛。 为了心中那个永不停息的漩涡上不再增添新的血痕。 一定,要离开这里。 前不久,那个想法还那么坚定。 既然得到了线索,最应该做的事应该是回去找菲利路商量吧? 本应该那样做才对。那样很快就能结束一切。 可是。 敬之在这里。 他会担心我。 他会叫我哥哥。 反正也找不到线索,因此可以为了敬之再多留些时日。 明明……才刚用那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束手无策的白谦之在某个无人角落蹲下,沉默地双手抱头,任由时间流淌- ——谦之! ——谦之,你听得到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谦之猛然抬头。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因此那熟悉的呼唤声在寂静的住民区里格外突出。 是母亲。 白谦之对于现状愣了半秒。 上一次被母亲这样大声地呼唤,还是在艾芒西朵山脉进行回溯的时候。 ……她也稍微变得更称职了啊。 回家吧。 为了不让母亲继续担心下去,白谦之向着呼唤声的源头寻找。 “谦之!” 母子俩在转角处相遇的第一时间,母亲就冲过来紧紧把白谦之抱住。白谦之注意到她居然是穿着围裙和拖鞋就出来了。 虽然很不会生活,母亲意外地是个很注重打扮的人。除非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否则绝不会穿着一身居家服就在外面乱跑。 “你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接,也没留个消息。是被欺负了吗?受伤了吗?饿不饿?真是的……妈妈好担心你。” “没事……我去了朋友家。” 面对母亲连弩式的发问,白谦之微微偏过头扯了个谎应付。 “朋友吗?欸,可是我也去了笠树家里问……” “不是,是其他的朋友。在商量一些校庆活动的事,想起来要给家里报信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对不起,害你担心。” “没事没事,你安全就好了。快回家吧,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嗯。” 和母亲一起回到家,白谦之才发现已经晚上十点了。饭菜不晓得被反复地加热了多少次,做这些事的是白敬之。 至于母亲……恐怕已经在外面找他很久了。 让母亲和白敬之先去休息后,白谦之独自坐在餐桌前吃着炖菜。 这样熟悉的味道,还能吃多久呢。 这个所谓的家,还能回来几次呢。 一旦决定把谜底揭开,这些东西想必很快都会消失。 像阳光下的泡沫一样。 ——说到底,这里原本就只是梦不是吗?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的。 白谦之甩甩头,将动摇的心情稳住。 若是一直这样反复考虑下去,既无法离开也无法在这里过得痛快。况且菲利路也在这里,反复地犹豫会影响的不止是白谦之一个人。长痛不如短痛,与菲利路的商讨必须要进行。 收拾过碗筷后,白谦之回到房间。 “菲利路,我找到线索了。” 自从上次的争执过后,这些天菲利路就一直留在房间里。对于这件事菲利路没有什么意见,两人也基本很少交流。 “是吗?” 菲利路回答的声音听上去兴致不那么高。 或许作为旁观者的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是故意不和白谦之说破。 “菲利路,梦境有载体一说吗。” “这得分情况。” 菲利路关上书解释:“梦境一般都有着一个「核心」。核心并不确切指代为某种物体,也可能是某个事件或某个关键选择。通常来说,可以通过它直观影响梦境运转的就是核心。根据梦境目的的不同,核心的类型也不一样。之前我们有讨论过这个梦境的目的,它只是想困住你,所以核心肯定是尽力融入这个世界成为正常的一部分,以免被你找到。” “那你认为这个梦境的核心在哪里。” “白谦之,我并不比你了解这里。” “你还打算避重就轻吗。” 白谦之平静地逼问。 “我早说过,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菲利路的表情明显产生了复杂变化。犹豫一会儿后,还是给出了答案。 “通常来说,我们所在的这种以困住受害者为目的的梦境……核心就是受害者最留恋的东西。至于这个东西是什么,你应该有答案。” ——呼。 白谦之深深吐出一口气,全身一下子像脱力一样使不上劲。 答案是什么,他当然知道。他再清楚不过。 但在从菲利路口中得到确切的佐证之前,他多少保有一丝侥幸心理。 谜底揭开了。 既然支撑着这个梦境运转至今的是白谦之最为留恋之物,只要抹去其存在,应该就能顺利出去。 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白谦之,我仍然对之前的想法持保留意见。” 菲利路把头埋回书里,看样子不想再继续就此事讨论下去。 “这里的人们在为你而活着。比起外面,在这里你更先背负着的是对他们的责任。所以在你做完在这个世界里要做的事之前,一直留下也无妨。” “我知道。” ——不想再受伤。 ——不想再体验失去的痛苦。 与其说「不想沉溺于虚假的世界从而背叛现实的那群人」,现在回过头来,或许白谦之更多的想法是这样的。只要不去在乎,就不会再为一定会到来的分别而苦恼。这种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逃避心理才是一直让他烦闷的罪魁祸首。 比起先前那次争执中的肆意宣泄,白谦之认为今天的自己应该已经算清醒了。 这里的人们在为他而活着。 像曾经陪伴着老毛的那群人一样。 他们不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真实成分。但并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宣告他们的存在是彻底无意义的。他们有情感、会思考……在好好珍惜着眼前的生活。 不可以,没有好好去正视过他们的存在就逃走。 那样做,才是真正背叛了他们。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四 庆典当天的校园内,四处是匆忙准备的学生在走动。 “就这些,交给你了。” 从负责管理各种道具的老师那里拿到最后一箱舞台要用的装饰品,白谦之朝自己班级所在的教学楼迈开步子。 面具、道具剑、书信、浮夸的服饰、囚具……白谦之是不太了解那些人要办的话剧是什么内容,总之把这些东西交给班级上负责主持活动的同学,今天他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你今天还有要忙的吗? ——没有,怎么啦? ——要不要和我一起逛? ——好呀。 尽量保持着不碰到任何人的状态,白谦之抱着半人高的纸箱在人潮中缓慢穿梭。 道具室所在的教学楼并不和教室所在的教学楼是同一栋。虽说是这样,拢共也就只有五百米的距离。假如闲逛的学生们少一些,路况应该不会太艰难。 白谦之不喜欢人多的活动。 即使积极参与也无法融入,即使身处人群也无法共鸣。面对这样的氛围,自知不能融入其中的白谦之打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了连旁观者都不算的路人角色上。因此,目前他只想赶快完成最后的工作,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 没搞错的话,树和林佳郁好像都有要演的角色,图书室今天应该没人会去。好……那等会儿去问树要钥匙吧。如此想着,白谦之掂了掂手上的东西,从人潮中挤进教学楼。 忽然间。后颈处有被某物刻下痕迹般的剧烈灼烧感袭来。意识有一瞬间陷入彻底的空白。 那种感觉让白谦之有些莫名地熟悉,但……记不起是在哪里有过类似的体验。 “哇啊啊——” 等反应过来,大幅度向后倾倒的身体已经完全来不及调整姿态了。 完蛋了。 哗啦—— 白谦之连同箱子里的道具一起干脆地滚下了阶梯。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有人摔了。 ——哇,没出事吧? 上下楼的学生并不少,这场不小的骚动自然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很快有热心的学生跑来帮忙扶起白谦之。 “同学,你没事吧?” “唔……没事。” 没事才有怪了。摔倒时是身体左侧着地,目前整个左侧的手脚都疼得要命,至于脚踝那块地方大概是彻底扭伤了,证据是在倒下时清楚听到了骨头发出的脆响。 突遭重创,白谦之的第一反应是寻找魔法余烬的存在。在衣兜里摸索一阵才忽然回过味来这里是梦境中的地球,哪来的魔法余烬? 哎,看来太依赖过于便利的东西也不是件好事。 “怎么样,还能走吗?要不要我帮忙?” “谢谢了,我自己能行。” 在几个热心同学的帮助下,散落一地的物品很快整理归位。婉拒其他人帮把手的好意后,白谦之撑着剧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继续上楼。 这里距离教室还有两楼,以受训过的身体素质,要撑到目的地交付东西后再自己去楼下的医务室应该没问题。 除非退无可退,白谦之通常不愿接受他人的援手。既不多管闲事,亦不求助于人,保持着不与他人产生过多牵扯的态度,这样的生存方式有些极端,对白谦之而言却意外地实用。 “木签子?” 迎面而来的学生当中似乎响起一个熟悉的昵称。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几乎是一瞬间,白谦之感到有双手托住了自己的手。短暂停顿后又挪开转为托住箱子。 “你做什么?我忙着送东西过去。” “你知道你的脸色有多可怕吗!” 对方似乎十分生气,强硬地把箱子接过去并往地上放。 看着她的脸,白谦之才忽然想起来。 自从那一夜揭开谜底过后,这两天他就没再合过眼。再加上刚才的事件,现在他的脸色应该会很吓人。更何况,手臂上的擦伤也正在渗血。 “跟我去医务室。” 林佳郁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抓起他的手要往医务室走。 “拜托,我都快送到了。” “所以说你就是这一点让人受不了!” 她很急地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来到白谦之看不见表情的侧面,以支撑着他的姿态带着他前进。 “你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也多注意一下身边的人的感受啊!” “……对不起。” 印象中的林佳郁从不会这么生气地大声说话,因此白谦之只好低声向她道歉。再说,她说的话也没错。 两人维持着略微有些尴尬的氛围,一点一点下楼。 很快白谦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由于两人的距离太近,一路上的学生似乎都在把目光投过来。他是早就习惯啦,只是身为女性的林佳郁应该会产生困扰才对。 “就是说,你可以不用扶着我。” 白谦之轻咳对她提醒。 “啰嗦!” 林佳郁气急败坏地捏了他的腰一把。好痛。 被少女有些发烫的身体紧靠着,白谦之恍惚间想起艾琳希丝。 这么一想,林佳郁和艾琳希丝确实也有不少相似之处。虽说前者绝对比后者坦率就是。 “真是的……我身边怎么尽是这种女生。” 他小声嘀咕,试图甩开被一个女孩扶着时想起另一个女孩带来的莫名罪恶感。 “嗯?你在说什么?” “没有,我自言自语。” “你唷。” 结果,林佳郁就一直这样把他送到了医务室的床上。 “老师,他怎么样?” 检查伤势的时候,林佳郁一直在旁边来来回回转个不停。 “你别催啊,总要个时间吧。你怎么比我还急。” “可是你看你的脚,肿得像馒头了耶!” “又不是很痛。嘶……” “还说不痛,你就嘴硬吧。” 经过一番诊断,值班老师下了结论。 “其他地方只是一些擦伤,主要是脚踝的扭伤比较严重。不过没伤到骨头,注意敷药半个月就好了。等下我要出去一趟,你就先躺在这里休息吧。等我回来再给你换药。” “好。” 白谦之应着老师的话,转头对林佳郁问:“你不是还要参演吗,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知道啦,你好烦。我就是有点放心不下……” “拜托,我又不小了。” “就是仗着自己不小你才会这么乱来吗!” “好了快去吧,顺便路上找个人帮我把材料送过去。” “我知道啦。” 林佳郁慢慢走到门口,离开前还不放心地回头嘱咐:“要听老师的话好好休息喔,不准乱跑。” “啰嗦。” “哼,没人在你身边啰嗦的那天你就哭去吧。”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脚步声渐远。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五 咚咚——林佳郁刚走没一会儿,医务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哟。没有大碍吧?” 来人是老毛。 “托你的福,得瘸着走半个月。” “哈哈哈。这可不像是和帮你办了材料的人说话的语气。” “原来她找的是你吗……”白谦之微微叹气。 “所以呢,你不去看着他们的情况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我中意的学生伤势如何啊。” 老毛理所当然地在办公桌后坐下,顺势喝起了医务室老师的茶。 看来这家伙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走了。随他吧。白谦之拉上帘子,闭上眼打算趁这机会休息休息。 “白谦之。” 不知道过去多久,老毛冷不丁地说。 “嗯?” “你似乎总是很抗拒得到别人的帮助啊。” “有那回事吗。” “跟我你还要模糊其词吗。” “……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和别人扯上关系,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两人隔着帘子,只能凭语气猜想对方的表情和心理。 “谁知道。你就这么爱操心别人的心理健康吗。明明是个不靠谱的数学老师。” 白谦之用那种话去敷衍他。 “作为朋友说这些显得有些伪善,所以我自认为是站在前辈和老师的立场上对你说这些话。我想让你尽量合群地活着,去接受愿意接受你的那些人。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对得起谁。” 老毛那边停顿了很久,白谦之听到椅子挪动声和脚步声。 “只是我不能接受你把「不想牵扯他人」这种话,当作你自我毁灭的借口。” 隔着帘子,白谦之无声地笑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再对老毛说些什么,任由那道声音走远。 —— 「白谦之……」 「约定,你还记得吗?」 「我……还可以期待你来守护我吗?」 咚! 某一时刻,白谦之从床上重重摔了下来。 “呃……该死。” 平复着杂乱的心跳,白谦之扯着嘴角重新坐到床上。 在梦里做了噩梦,还真是有够夸张。 为什么会突然梦见她呢。 她应该没那么需要我才对。 啊——对了。我答应过她要守护她。但好像没办到这件事。 我从她身边离开了。 并且打算要离开那个世界。 所以,只是负罪感在作祟而已。 我没能守住和她的约定。 就像没能守住和敬之的约定一样。 我……早就守不住任何约定了。 白谦之捂着头,脸色难看。 “木签子?你在吗?” 哎,访客真是一个接一个。你们就不知道来来回回地跑会影响到伤员的休息吗。 “你是什么情况。” 白谦之拉开帘子对站在门口的女孩盘问。 “噫,表情好可怕。我没有哪里惹到你哦……应该没有?” “你不是要参演吗?” “我的角色只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女仆啦。被谋杀后很快就下场了。” 这群人到底在办什么话剧…… “好点了吗?” 林佳郁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床边,检查起白谦之的伤势。 “怎么可能好这么快。你没其他事要做?” “非要让我想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必须要做呢。而且怎么回事呢?总觉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去玩,做些什么都会良心不安。” “我受伤又不是你的错。” “哼,女孩子的心思你少管。” 对话短暂拉断,林佳郁的目光一直在门口飘忽不定。 “那个,老师呢?” “还没回来。” “嗯……他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 “你喔。” 林佳郁站起身来,轻轻把医务室的大门关上,然后背靠着门看向这边。 “木签子,你没有喜欢的人吧?” “啊?” 非要问那种问题的话—— “哎,肯定没有啦。你这家伙怎么可能有喜欢的人呢。被你喜欢上一定是一场灾难。” 林佳郁擅自给白谦之的人生下了个黑暗的结论。不过她说得好像也没错,被白谦之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幸福。 就比如…… “嗳。木签子……你下周有空吗?” “还好。”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啊?” “那个,是指带上弟弟妹妹们一起出去喔!你别多想!就是说,好像好久都没有四个人一起出去玩了,最近我妹妹也一直在提,所以……所以说……” “行。下周吗?” 确实来这里后也没有带上敬之一起出门过。因此白谦之答得干脆。 “嗯呢。” 林佳郁似乎有些扭捏,不知该怎么把话题继续接下去。就在这时候,大门又被叩响。 “阿谦,在里面吗?” “啊,在,在喔。” 林佳郁赶紧从门口离开。 “树?你怎么也来了。” “听林佳郁说你摔伤了,就一直很担心。原本想立刻赶过来,结果我那个角色戏份还满多的……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唉,你们啊。” 白谦之心情杂乱地揉了把头发。 “那要回家吗?毛老师说可以让我们两个先带你回家。” “算了吧。难得的校庆,你们俩还没怎么放松就送我回家挺不好的。” “那要我扶着你一起参加吗?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可不想吸引全部人的目光。你们去玩吧,我在这里等老师回来换药。” “嗯,好吧。” 树点点头,打消其他的想法。 “我们先走吧?让阿谦好好休息。” “欸?噢……那木签子你要好好休息喔。” 两人离开医务室后,林佳郁才又悄悄问树:“我们不管他了吗?” “阿谦原本就不喜欢参与这种活动,现在受了伤,勉强他和我们一起也不好。” “可是……” “你有没有觉得,阿谦很不对劲?” “欸?好像是……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起码我能看出最近他一直没有休息好。他一定有心事,只是还不愿意和我们说。如果他和你说了,能麻烦你也告诉我吗?”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耶。木签子几乎只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在笑。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去买点阿谦喜欢吃的东西再回去吧。只是什么也不做地陪着他会让他觉得占用了我们的时间,这样做他会好受一些。” “笠树你真懂他呢。” 林佳郁小小地感叹。 “果然还是只有你才懂他。啊,怎么有种居然输给男人了的挫败感!” “我吗?我认为自己不太懂阿谦。” 笠树腼腆地微笑。 “不过,因为大家好像都觉得只有我才懂他,所以我也会想,要是能更多地理解他,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笠树你人真好耶。难怪会被木签子需要。” “是我需要他更多。” 树的微笑中带有少许的无力感。 “小时候,我读到过一句话。「倘若一个人无法活下去,就去寻找能将自己牵绊住的事物。倘若某个人无法独自活下去,那就去成为他的牵绊。」这句话给过我很大的感触,但那时的我不是太能理解。直到遇见阿谦后,我忽然就理解了这句话,所以就凭着一股气势去尝试和他并肩。有时候,我也会担心阿谦会不会开始嫌我烦。” 短暂过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感叹: “真是拿他没办法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六 “敬之,这周末你有事吗。” 一家三口的晚餐期间,白谦之尝试着那样问白敬之。 “嗯?没有啊。哥哥你要我帮忙出门买什么吗?” 由于白谦之的脚伤,白敬之下意识认为是需要帮忙做些什么事。 毕竟从他的视角来看,这是可靠的哥哥长久以来第一次变得脆弱。或许为了自己和家,他平日里除了上学还有许许多多要忙的事……假如能在什么地方帮上一点忙就好了。 “不,就只是,你没事的话我们就一起出去玩。” “可以是可以……这样出去没事吗?” 白敬之稍微愣住了一下。 “主要是和林佳郁约好了。” “欸,原来是和佳郁姐一起出门吗。” “欸——谦之要和女孩子一起出门吗!周末!带着伤也要见?!” 相比白敬之,母亲的反应就丰富得多了。 “小孩子说话家长别插嘴。” “别这么冷淡嘛。是谁是谁?上次三方会谈的那个女生吗?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说来听听!” “哪有儿子会特地跟老妈说这些的。” “我又没有想说教你啦,就只是好奇。” “唉……我是被邀请的那一方。” “嗯嗯,指望我家像高岭之花一样的谦之主动去邀请女孩子好像也不太现实。所以呢,约会地点在哪里?” 母亲似乎唯独在这种话题上会完全破功,像个管不住嘴的小女孩一样开心地问个不停。 “谁跟你说是约会了啊……以前我和敬之不是也偶尔会一起出去玩吗,实际上就是我们和她们姐妹俩四个人一起。” “姐妹吗?唉,大儿子和小儿子都这么有魅力也很烦恼呢。” 撑着脸笑成一朵花的母亲已经完全听不进去话了。 所以白谦之也不打算再和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偏头询问白敬之:“林佳郁说主要是林佳叶想找你玩,你要是周末没空的话,明天上学我替你回绝。” “嗯……我都可以的。” “没勉强吗?” “啊,不是。只是有点奇怪。要出去玩的话,林佳叶一般会直接和我说来着。” “谁知道那对姐妹的脑回路。就这样吧,我吃好了,碗筷麻烦你们收拾一下。” 白谦之耸耸肩,一瘸一拐地进了房间。 然后,到了约定好的当天,白谦之和白敬之来到碰头的地方,一个自然公园附近。 “红牌!太差劲了,居然这个时候才到。” 还没走近,白谦之就被对面树下站着的小女孩罚下了场。 “我可没迟到。” 白谦之对叉着腰的林佳叶耸耸肩。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时候男人就应该提前到吗!我家的笨蛋老姐可是提前半小时就拉着我赶到呜呜……” “林佳叶!只有今天拜托你别乱说话!” 看得出穿着有特别用过心的林佳郁红着脸拼了命去捂住妹妹的嘴。 “啧,你就一辈子都做缩头乌龟吧。” 从林佳郁的手中挣脱开后,林佳叶发出了极其不屑的咂嘴声。 “那也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影响!” “哎,这两姐妹还是这么闹腾。” 兄弟俩走近,林佳叶像心虚似的躲开白谦之的目光。 “那个。辛苦了。” 她忽然郑重地对白谦之鞠了个躬。 “啊?” 白谦之傻眼地看着她。 “就是……没想到你带着伤也还是来了。不过别担心!我,我会负起责任的。” “……你没睡饱?” 肯定是没睡饱才会张口就说胡话。 “她昨晚确实兴奋得大半夜还在换衣服。” “才没有!你别听她乱说!没有喔……” “所以,小鬼头,今天是什么打算?” 白谦之放弃和大概是脑袋烧开了的林佳郁对话,转而去问林佳叶。 “问我干嘛,又不是我邀请你出来的。” 结果,得到了那样的回答。白谦之不得不又把目光转回林佳郁这边。 “所以呢,能冷静点简述一下今天的计划吗,这位开水壶小姐。” “开水壶是谁!再说,你就算问我我也……要不然就和以前一样?” “我没意见。小鬼头你们呢?主要看你们的意见。” “问我们干嘛,今天的主角又不是我跟白敬之。” “小鬼头,你这么说话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我又不嫁给你。还是说你是会对小女孩动心思的人渣?” “……行,随你怎么说。” 所以说我才应付不来小女孩这种生物——白谦之在心里嘀咕着,四人很快确定队形,年纪稍大的两人在前面带路。原本林佳郁是有意去扶白谦之的,但目前身体恢复状态不错,白谦之婉拒了她的关心。 四人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离公园不远的一家家庭餐厅。因为环境好,价格也算优惠,每一次四人碰头都会来这里,坐下放松的同时辅导弟弟妹妹学习。这次林佳叶和白敬之当然也都带来了教科书。 四人落座后,由于林佳叶抢先抓着白敬之坐到了一起,为了方便白谦之行动,林佳郁就只能坐在座椅内侧。家庭餐厅的沙发座椅比起学校来说空间紧凑许多,并且不能自由挪动,坐在里面的林佳郁因此显得坐立不安。 “你们今年换座位了?” 林佳叶打量着对面的两人,冷不丁对白谦之问。 “没有。” “那我姐怎么跟八百年没和你坐在一起过一样。” “啊?” “咳咳,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佳叶,快把书拿出来学习!为了今天好好辅导你的学业,我可是特地把伤还没好的木签子叫出来了。” “是喔?最好是这样。” “别和姐姐顶嘴!快看书!” 上午的时间并不宽裕,一晃神就到了午餐时间。 “啊,我去点餐吧。” 林佳郁站起来,自告奋勇去点餐。 “算了,我去就行。” “不不不,你还带着伤耶。” “我坐在外面,方便些。” “不不不,还是我来……” 最终两人谁也没让谁,一同站了起来。林佳郁像是想从这里逃离似地往外挤。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看不见路的她一下子绊到白谦之的腿,两个人一起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嘶,好痛。” 用力地倒回了椅子上,被桌底撞到腿以及碰到伤脚的白谦之下意识握拳。然后—— “啊~” 掌中传来柔软手感的同时,娇呼声也同时间响起。 完蛋了…… 反应过来情况的白谦之慌乱地掀起压在身上的林佳郁。 看着对方呼之欲出的眼泪和彻底涨红的脸,他用手指去抵住发痛的额头。 这下真的完蛋了。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你别太在意……” 总之要先道歉……让人家别在意是什么发言啊! “呜——” 林佳郁发出一声羞得不行的颤音,像蜷缩起来的穿山甲一样把头埋进臂弯里不再理人。 “怎么了吗?总之能先把手拿开吗?” 而从最开始就被林佳叶及时蒙住眼睛的白敬之完全对现状一无所知。 “还不行。笨蛋情侣看多了你也会变成笨蛋。” 林佳叶憋着满脸的笑回答他。 第一百八十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七 “你们两个,好别扭。去去去,赶紧出去另找地方玩,别打扰我跟白敬之学习。” 午餐过后,林佳叶以要学习为由赶走了林佳郁和白谦之。也是那个道理,正对面坐着两个别扭的人怎么想都没法好好用功。 因此,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刚才的事,对不起。” 林佳郁一直沉默地走在前面,为了缓和尴尬氛围,白谦之主动道歉了。 结果她还是没有停下来,白谦之只好快步走到她身边去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虽然没什么跟异性交往的经验,不过我想一般女生碰到这种事都会讨厌。要是我做些什么能让你稍微感觉好点的话,可以说出来。” “我又没说讨厌……” 林佳郁小声嘟囔着停了下来。 “嗯?你说什么?” “我又没说怪你啦,你这样一直问个不停我反而会很羞耶!真是的,你是木头吗?你果然是木头!木头木头木头!” “好好……” “草莓冰淇淋。” 林佳郁指向不远处大路另一边的超市。 “去给我买来就原谅你。” “冰淇淋是吧。好,等着。” 松了口气的白谦之立刻动身去买冰淇淋。老实讲,他并不擅长与女性交往,就更别提林佳郁这样年纪不上不下,刚好在一个十分微妙的阶段的少女了。 像这样的女孩会想些什么,会介意些什么,他都一概不知。因此也只好全部照着对方说的去做。 等他带着冰淇淋回来,林佳郁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难道是故意把我支开后自己走了吗……” 会那样做也没什么不对。 “这里!你好慢喔。” 正这么想的时候,斜坡下的草坪处传来呼唤声。 “给你。” 白谦之来到她身边,林佳郁正惬意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谢谢~原谅你啦,你也躺下吧,太阳晒着很舒服哦。” “我?算了吧。” “啰嗦,信不信我把你非礼我的事在学校里漫天传开?” “输给你了。” 在林佳郁的威胁下,两人并排躺了下来。白谦之反手去挡从天上落下的炽热光线。 “天气真好呐。” 她这么感叹了。 “是啊,天气真好。” 白谦之也只好这么附和。 “好想变成鱼啊。” 她用手在半空中摆了个「鱼」的造型。 “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看,在水里就不会这么热了吧?” “实在感觉热的话就别躺在这里了。” “才不要~假如说可以变身,木签子你想变成什么动物?” “唔。” 白谦之注视着懒洋洋地飘在天上的云,稍微思索。 “大概……” 一只白色的鸟从视线中掠过。 “变成鸟?” “喔吼吼,真敢这么想呢。” “跟你的想象比起来我的很离谱吗。” “当然了。比方说我想变成鱼的话,就会去游泳和潜水,然后大概就保持着那种状态一下子变成鱼吧。为了变成鸟你打算做些什么努力呢?” “你要那么说……” 白谦之稍微让大脑放空了一会儿。 这种天气,真是容易犯懒啊。 “大概会从骑着自行车从小镇最高的坡上冲下去开始?” “会摔死哦。” “如果能一下子顺利变成鸟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不会哦。人怎么能变成鸟呢。” “那按这个逻辑你也变不成鱼了。” “可是我至少不会被淹死耶。” “还真是把退路都想好了……” “所以木签子你也来变成鱼吧。” 林佳郁抓起白谦之的手也在空中摆出「鱼」的造型。 “变成鱼至少不会受伤。” “算了吧。” 白谦之摆弄着手从「鱼」又变回「鸟」。 “只是因为不想受伤就去做鱼也太没骨气了。换句话来说,如果真的决定好变成鸟的话,即使摔下去了也应该接受不是吗。” “所以你才总是这么不合群嘛。” 她仿佛惋惜地叹气。 “嗯,毕竟鸟可没办法一直待在水里。” “是呀是呀。” 话题就这样突兀结束了。 “木签子,你有心事吗。” 过了会儿,她又忽然那么问。 “心事?没有。” “骗人。最近你一直都没什么精神。快说,否则我又要开始生你气了。” “好好好,我考虑一下。” 白谦之凝视着高远的天空,陷入沉思。 也对。 或许那件事,也是该向他们坦白一下才好。 “……假如我说,我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做勇者,你会怎么想。” “我懂我懂!那种是怎么说来着……中二病吗?不得了不得了,眼底封印的邪龙要觉……” “好,当我没说。” 白谦之及时打断了她。 “开玩笑啦。” 林佳郁俏皮地对他挤挤眼睛,不过没有放弃这个话题。 “感觉你去做勇者的话,大概会被公主讨厌,被同伴排挤,接着毁灭世界之类的。” “那是魔王的剧本。” “对嘛。所以说你不如干脆去做魔王比较好。”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回想起迄今为止在囚笼度过的一切,白谦之摆出苦笑。 “假如说勇者这种人没有小说里写得那么厉害呢。就是那种就算想要保护世界,即使努力可能也没用,也许付出一切也改变不了什么,却偏偏还被人们当做一种精神寄托来期待和相信着。” “唔姆唔姆,原来你想做的是悲剧男主角啊。” “我原本就和其他类型的男主角扯不上关系吧。” “这种设定和你倒是很配呢。” “所以你怎么想。” “嗯,假如我和你一起穿越的话,肯定劝你不要做,就这样让世界毁灭好了。” “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反社会啊。” “因为你果然不适合做勇者嘛。你那么死脑筋,要你去保护什么的话,肯定就会把自己闹得遍体鳞伤直到死为止。相比之下,你还是做魔王毁灭世界比较好。” “别一棍子给我打死啊。拯救世界我是没什么心思,但姑且还想做个好人吧。” “好人?” “嗯。好人。” “突击检查!请看着我的脸大声说出「好,这个世界的危机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恕难从命……说到底那是什么古早热血派勇者的台词啊!” “不过关!” 林佳郁开心地大笑起来。 “放弃吧木签子,你做不成勇者。你完全没有勇者的样子,就算真的成了勇者,身边真正关心你的人也不会觉得好受的。” “你说得也对。” 白谦之的目光再次放远。 就算成为勇者,身边真正关心的人也不会好受吗。 一旦照那句话继续想下去,天边似乎就会浮现一张脸。 「受不了」——白谦之小声地嘀咕。 那个笨蛋,也是那么认为的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八 「患者问诊记录:」 「病人姓名:阿加格罗·席欧」 「来访记录(半年内):四次」 「问诊情况:(以下略……)」 盯着面前刚整理好的问诊记录,我短暂地走了神。 「医师……医师?」 ——啊,怎么了。 「这些记录,你是打算怎么办?」 面对助手的问题,我摆着手争取时间的同时,努力让过于懒散的脑细胞活跃起来。 「医师,你还是再休息休息吧。」 ——不,我很好,这不是才早上吗? 「唉,是是。」 人老了或许是会变得固执。最近我的身体不算好,感知变得迟钝,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得太弱势。 「医师,所以记录怎么办?」 ——拿去放进档案柜里吧,除了最上面这一份。 「行。」 助手利索地整理着这堆记录的同时,还从嘴里发出轻快的哼唱。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 而我此刻只想望着窗外的大片绿色接着走神。 「医师,你觉得阿加格罗先生还会来吗?」 助手忽然又那么问我。 ——为什么不呢? 「你对他这么乐观吗?」 没错,对此我当然是乐观的。 过去的整个冬天里,阿加格罗先生一共来了四次,并且每次来心理状态都在逐渐变好,这对病情来说是很不错的走势。 「假如最后他还是不想活下去呢。」 我的助手又开始嘟囔了。他总喜欢做各种各样的假设,虽然这并不算件坏事。 「我觉得他那样的人很难乐观起来。」 ——不。是人就会乐观起来的。 「假如不呢?」 ——那就交给命运。 「这可不像心理医生能说出的话。」 ——心理医生也只是人,不能把乐观像开药一样交给患者。很多事我们都只能交给命运,奥利弗。 「我知道。我就是不太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不能再积极一点?比如给他一些相关药物、或者尝试一些其他的治疗方案?」 ——你还年轻。 我吐着气为这个话题收尾- —— 夏日长假的第一天黄昏,校园内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本应该负责巡逻及检查校内设施的青年教师合上书,从学生的座位上站起来。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白谦之,你找了本有意思的好书啊。” 话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青年教师的身影慢悠悠走远- —— “咦?我的书呢。” 直到睡前,白谦之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看的《阿加格罗》不见了。 包里没有、枕头下没有、被子里没有、书桌上没有、客厅、厨房、楼上、白谦之甚至连浴室都去了。都不在,哪里都找不到它。 “啧。” 白谦之捂着额头在客厅里转圈,试图回想起最后一次看到它的场景。 “谦之,怎么了吗?”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转过头来问。 “你看见过我的书吗,黑色的封面,叫《阿加格罗》。” “没有……谦之你这几天都没有看书吧?” “是吗?” 是那样没错。白谦之一下子想了起来。考试结束后直到放假的这段时间内为了专心对付考试他都没有再看那本书。 书有可能留在学校里了。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 “唉,该死。” 白谦之长长地叹气。 “怎么啦。别这么消极,开心点!” 母亲转头伸过手来帮白谦之手动摆出微笑的表情,不过白谦之目前没心思陪她胡闹。 “你不懂,我都快把那本书看完了。如果是丢在学校里就得等开学了。” “那就开学再看嘛。”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去等它。” “噗……真成熟呢。有种谦之马上就要远走高飞的感觉。” 面对小声偷笑的母亲,白谦之目光微沉,然后没劲地摆摆手。 “算了,我回房间了。你早点睡。” “好~” 回到房间,菲利路也难得地没有看书。 “真稀奇。你的好奇心已经差不多到头了?” “这么说也算符合情况,我确实在这个房间里待得有些久了。” “是喔。我还以为你能在这里不问世事地待一辈子。” “事实上,我有想去的地方。” 菲利路完全忽视了白谦之阴阳怪气的态度,而是一脸认真地提出了诉求。他们这种认真过头的学者就是不会看气氛这点难搞。 “想去的地方?我看看。” 白谦之从菲利路那边接过图册,看到实物后,保持沉默的状态静止了很久。 “想起不好的回忆了吗,你脸色很难看。” “是吗。” 在菲利路的提醒下,白谦之才立刻变回往常满不在乎的样子,把图册往旁边随手一扔。 “想去就去咯。航天博物馆的话,我家附近就有一个。” “你愿意带我去?” “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 白谦之轻飘飘地答过后,关上灯钻进了被子里。 隔天一大早,白谦之从院子的车库里找出自己学生时代的那辆蓝色单车,准备出发时刚好被白敬之看见。 “哥哥,你要出门吗?” “嗯。中午吃饭不用等我。” “噢。身体,不要紧吗?” “放心,已经能骑车了。” 白谦之扶着车走到院门口,忽然看向白敬之。 “敬之啊。” “嗯?” “……要和我一起去博物馆吗。” “欸?” “航天博物馆,去吗?” 白敬之愣住了一小会儿,然后激动地点头。 “嗯!我去!” “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好,我去和妈妈说!” 等白敬之进屋,菲利路在白谦之身边现了身。 “还好吗。” “你指什么?” “你的表情。” “……” 白谦之没有回答菲利路,但能大概猜想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苦涩。那也难怪。 航天相关的事物和白敬之一样是深扎在他心底的倒刺,一旦回想起来便会剧痛不已。 为此,他用力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我带敬之去不影响你吧。” “我没意见,其他人看不见我。” “那行。” 没过多久,白谦之听见屋里传来白敬之和母亲道别的声音。随后换好衣服,背着包的白敬之兴冲冲地来到了他身边。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带了摄影机,妈妈还给我们准备了午餐。” “哈?” 白谦之看向站在门口的母亲。 “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啦,我只是把早餐剩下的面包和蔬菜夹在一起做成三明治而已。要玩得开心!早点回家,晚上吃炖菜!” “知道了。” 在母亲的注视下,白谦之搭起弟弟,单车随着踏板的上下运动从家门口驶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二十九 去博物馆的路上,突然下雨了。 还好距离不算远,兄弟二人在雨下大之前成功赶到博物馆。 至于单车,就只好留在外面让它淋着了。 “哥哥,我去一下洗手间。”——白敬之留下那样一句话后,独自走向内部的洗手间。白谦之则和菲利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站在场馆大门附近稍微交流了两句。 “这里就是地球人的学术教室吗?感觉很空旷。” “严格来说不是。这里的东西更像是为一般民众普及相关基础知识的地方。你说的那种学术教室,在我们这里叫研讨峰会或者相关实验机构一类的名字。尽管这些人研究的东西也不是不可以公开,但即使公开也没几个普通人能看懂就是了。” “地球人的基本学术教育准则真宽容。在古路尼,学识都由不同的学术教室管理。一般民众想要学到知识,只能花大价钱从学者书院手上购买法规许可的一部分书籍,或者展现天赋成为学者进入书院修习。到了哑肯,魔法则由王室严格管控。哑肯王室过去甚至为了垄断魔法而一边收集全世界的魔法典籍,一边派出哑肯的精英魔法师去往他国供职,借此打压、消灭其他派系的魔法。” “我能把你这些话的意思理解成地球人对珍贵知识的占有欲没那么强吗。” “嗯,我是这个意思。” “要这么说也可以,该要怎么形容呢,大概是地球人不需要担心地球会突然间毁灭所以很懒。因为搞学术的动力是想懒得更舒服,大部分民用知识都不属于需要高度保密的范畴。即使有人刻意保密借机垄断市场,也立刻会产生很多对手。” “看来关于地球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随你喜欢。” 白谦之耸耸肩,转头向卫生间的方向瞥了一眼。 白敬之过来了。 “哥哥,我们先去哪里?” 而他果然看不到幽灵一般漂浮在白谦之身边的菲利路。 “嗯……没想好,随便转转吧。” “那我们去那边拍照吗?” 白敬之指向不远处的大火箭模型。今天是周末,那边正巧有好几对亲子正在其乐融融地拍照。 白谦之心头猛然抽痛,往昔记忆瞬间涌现。 是了,白谦之是第一次和白敬之两个人来航天博物馆。 但却是第二次来到这里。 而上一次,是一家人刚搬来这里时,父亲……那个男人带他们来看展览。 那时候,他们还能像其他父子一样正常交流。 现在的白谦之一想起那个男人却只剩下满腔怨恨。 白谦之曾决心要把那个男人永远打入心中的地狱,把与他有关的一切温暖记忆全部否定。 他不配做一个父亲,同时,白谦之也不打算做一个好儿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 那时候,牵着那双手来到这里的兄弟二人脸上 一定是洋溢着和对面那些人一样的幸福表情。 “哥哥?” 等回过神来,白敬之已经在那边站好了。 “怎么了?” “没事,你站好。” 白谦之甩甩脑袋强打精神,举起摄像机。 咔嚓—— ——尔后。 “这就是能把地球人送上太空的机器吗。” 由于白敬之想要在博物馆内部四处转转拍些照片,白谦之就与他约定好在大厅一角等他。正对座椅的墙上有一块巨大荧幕,播放着有关太空的资料片。 趁这空档,菲利路又开始和白谦之对话。 “你说宇宙飞船吗。这玩意确实把人类送上其他星球去了。” “地球人的学术成果真令人敬畏。如果囚笼的人们也能学会这样的知识,或许逃离也……” 菲利路着迷地望着荧幕喃喃,不过下一刻就被白谦之泼了冷水。 “别想了,太空旅行对地球人来说还早着呢。目前地球人的航天技术最多只能支持我们在附近的几颗星球上着陆和探索。连那里都无法殖民生存,就别提去更远的地方了。燃料、食物、维修、身体适应性,甚至是航天员的心理健康,等待解决的问题太多了。目前也就只有食物和维修领域可以依靠机器人来解决,而且并不成熟。” “是吗……真可惜。不过我期待未来有一天,囚笼也能迎来驾驶着宇宙飞船的地球人。希望他们到时候能传授我们相关的知识。” “那对这家伙来说恐怕是一场悲剧所以我希望最好没有。” “哈哈。你这么讨厌我们的世界吗。” “我不讨厌。” 白谦之撇撇嘴。 “可要我说喜欢也不可能。那里不是我的家,没有我熟悉的地方;没有属于我的回忆;没有我挂念的人。” “是啊。……是这样没错。” 两人短暂地停止对话。 馆外的大雨迟迟不停。 很快,又有了菲利路感兴趣的资料片出现。 “喔,这个是……” “这是「光年旅史」的资料片。” 两人凝视着大屏幕,白谦之脸上没有感情地淡淡说。 看样子他并不喜欢这些内容。 “什么是光年旅史?” “先说kk吧。kk是一家横跨全球的巨型企业,许多领域前沿都有他们的身影。三十年前的「机器人革命」也是他们一手促成的,这你应该有在书上看到过。至于「光年旅史」,是他们紧跟机器人革命之后又立刻提出的一个计划。他们设计了一种太空旅行仓,把人冻在里面然后投放进宇宙,让他们无穷无尽地漂流。” “这样做有什么学术意义吗?” “当然有。一路上旅行仓都会自动记录数据,这些数据能传回来的话,就是宝贵的太空资料。这群被冠以「光年旅者」美名的先驱,实际上就是一群人肉观测仪。当他们在宇宙遥远的某个角落里醒过来后,就通过旅行仓里的远程电脑手动传回资料。因为目的是尽量走得更远,所以为了尽可能获得更多和更准确的数据,不能用机器人来代替传回的操作。” “传回数据之后呢?” “旅行仓没有燃料和推动装置,所以这群人就算是能平安醒来,通常也只会有两个下场——孤独地在太空死去,或者被外星人发现。” “是很有意义的结局。” “有意义,你是这么认为的?” “嗯,我很尊敬这群为学术献身的人。” “是吗。” 白谦之如同石像般持续凝望着荧幕中的深邃宇宙,以及那片宇宙中渺小的白色旅行仓。然后他缓缓说: “可我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寒冷。”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荧幕里的旅行仓。 “或许你们看到的是先驱,是英雄。可我看到的只有一群会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茫然地醒来,要独自承受整个宇宙的孤独的人。他们可能会孤单至死;可能会发疯;可能会在旅行仓里流干最后一滴泪,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遗言。他们可能会像我一样去到完全陌生的世界,背上莫名其妙的使命;可能会因为语言不通被外星人虐待、切片、研究……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你懂吗……我想你不会懂,你们这群惯用大义标榜自己去谋杀他人的混蛋永远也不会懂。” “对不起。” 白谦之的音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菲利路却不由自主地轻声道歉。 “算了,这也不是你应该道歉的事。说到底,我对你这种已经算死了的人说这些怨言也没什么用。” 白谦之收回目光,从荧幕前离开去找白敬之。 “我现在,只想在离开前好好再陪陪敬之。这就是我回归“旅行仓”的唯一条件。你或许在魔力耗尽消失前的某一天会明白我的心情,但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你或许到死也理解不了我,那也没关系,因为在所谓的「大义」面前,个体的命运或者遭遇就是这么不值一提。” 漂浮在白谦之身后,听着他好似于己无关般的口气,菲利路总觉得有那么一刻,那道背影无比地寒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 时间已经过了午后,大雨仍然下个不停。 博物馆里虽然是有休息区和用餐区域,不过始终不见减小的雨让人总有些心神不宁。 “打扰一下,我要点餐。” 为了打发时间,白谦之来到柜台面前点单。 “我要咖啡和一份司康饼,另外再来一杯果汁……” 「总是依赖你的话,白敬之以后就会变成笨蛋。」 白谦之话到一半,某个小鬼头的脸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短暂停住后,他转头看向白敬之。 “敬之,你要自己点吗?” “欸?我不知道……” “没事,点你想要的。” “好吧,那我也要咖啡,可以吗?” “嗯。” 餐点送上桌后,白敬之还在认真查阅相机里的照片。白谦之有些茫茫然地望着馆外,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抿了一口长久没有喝过的黑咖啡。 好苦。 白谦之有些提不起劲来。 在过去真实的地球里,白谦之少有能这样坐下来放空的时候。比起说是每天手头都有一大堆事要处理,不如说是他一直逼着自己不停下来。这种状态在白敬之去世后更为加剧,在囚笼里也一直保持着。 白谦之总觉得,一旦停下来就会再也没有力气前进。而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止步不前。 可是即便如此,这种想法也没有带来什么进步。在地球的生活没有变得更好,也没心思去解决囚笼的问题,至今为止的一切内部高压都只是无用功。 白谦之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倒也不是认为自己这样做很正确。 假如像普通的地球青年一样去为了家人的离世而颓废和伤心,或者干脆点接受异世界人的关爱,享受那些人的信任和憧憬,像个普通人一样圆滑,或许人生会顺遂很多。 或许,也能实实在在地回应愿意喜欢自己这种人的女孩子的心意。 “哥哥,你很喜欢喝黑咖啡吗。” 白敬之那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白谦之漫天发散的思绪。 “还好。倒是你,我都不知道你会喝咖啡。” “嘿嘿,我其实是第一次喝。” 白敬之学着白谦之的样子端起咖啡杯。 “喝咖啡,感觉很成熟的样子。这样就能离哥哥你更近了。” “可不要勉强喔。” “嗯!” 喝下第一口后,白敬之立刻摆出苦脸。 “黑咖啡……果然是大人才能喝的。” “哈哈哈,我给你加糖吧。” “不,不用……” “没关系,我也会加。喝咖啡加糖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放心吧。” “噢。” 等方糖在杯中融化过后,苦涩感褪去了许多。 “哥哥,这次好喝了!” “嗯。不过平时要少喝,会睡不着的。” “嗯!记住了!那个啊,哥哥……以后还能一起来喝吗?” 白敬之的问题让白谦之呆住一瞬间。 “啊,可以。……以后再时不时的就来一次吧。” “那约定好了!” “好,约定好了。” 白谦之心痛着点头。 就算是在梦里,白敬之或许仍会为此一直期待下去。 但对他来说,只是又多了一个无法守住的约定。 “啊,哥哥快看!” 白敬之突然放下杯子,指向窗外。 “那是不是树哥?” 白谦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雨幕中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打着伞往这边来避雨。 “真的是他,走,下楼看看。” 白谦之将咖啡一饮而尽,带着白敬之下了楼。 “呼……雨真大啊。” 馆外的少年刚赶到屋檐底下,收起伞的同时自言自语着。 “树!” “阿谦?” 果然是他。白谦之心里莫名感到轻松。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附近的书店买了书。原本说带着伞应该没事,但雨越下越大,就只好先过来躲躲了。你呢?” “我带敬之来这边玩。” “树哥好!” “敬之下午好。呵呵,你们相处得真好啊。阿谦,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 “别逞强啊。” “嗯。我知道。” 三人站在馆外闲聊了一会儿,雨势稍微减小了。 “树,还有其他的伞吗?” “我是没带更多的,你们没带伞吗?” “我们是在来的路上才下起的雨。” “这样啊……那要不然这样吧?我把伞给敬之,他可以撑去附近的站台搭公车。然后阿谦你和我一起去我家。这里反正离我家也不远了,到了我家再洗澡就好。” “好办法。” 白谦之赞同地点点头。 “敬之,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我没关系,可是这样你们就要淋雨了。” “没事,夏天淋一两场雨也没那么容易生病。那就这样吧,回家后叫妈妈打电话过来。” “好。” 决定好计划,白谦之和树很快冲进了雨中。白谦之架起单车,两人一起在雨中奔跑。 “哈哈哈,我们像熊孩子一样。” 不知怎么的,白谦之忽然想放声大笑。 “是啊!我几乎没这么淋过雨。” “你的眼镜都湿了!能看见路吗!” “我取下来!” “怎么样,能不能看清?” “下着雨肯定看不清了!不过这样我跟你之间好像也没有视力的差距了?” “口气真大啊,那要比比谁先到你家吗?” “好!” 此时此刻,和挚友一起浸透在暴雨中的白谦之放弃了去思考一切,只是肆意让少年时期的活力从心底狂野复苏。 就算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 但那时候,他们的笑容不需要理由。 —— “哇,全身都湿透了。” 结果等跑到树家里的时候,两个人都完全变成了落汤鸡。 “你们这是怎么了?” 树的母亲在门口迎接,她惊讶的表情让两人又一齐笑起来。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喜欢乱来。先别笑了,快去洗澡。等下要受凉了。” 树的母亲摆着无奈的笑容,把两人全都丢进浴室。 随后,不算狭小的浴室里,在热水的冲淋下,两人稍微冷却下来。 “有段时间没一起洗澡了呢。”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树坐在淋浴下洗头,白谦之则放松地躺在浴缸里答话。 “我都不记得阿谦你有这么结实。身上好像也多了很多伤。” “有吗?我倒没什么感觉。” 当然是有。但白谦之不可能告诉他事实,只能含糊其词,找准时机拉开话题。 “上次来你家洗澡,好像还是小学毕业的暑假。” “嗯。那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弄得一身汗嘛。” “还别说,有点怀念。” “嗯……阿谦,你觉得长大后,我们会渐行渐远吗。” 树问了个突兀的问题。 白谦之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向天花板。 扪心自问。 白谦之认为在过去,他曾因白敬之的离去而不断地迁怒、伤害着树。 他早也已经不配再自认为是树的「挚友」。 所以他对这个问题有些心虚。 “阿谦,要在我家住吗。” 没有等来回答,树突然又换了个问题。 “嗯……咕噜咕噜——” 被热水泡得有些发昏的白谦之干脆沉进了浴缸里。 “阿谦!没事吧!” “抱歉,有点晕……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要在我家住吗?” “好喔。” 虽然这样做很对不起挚友,但就这么糊弄过去吧。白谦之暗想。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一 从浴室一出来,白谦之和树直接被拉到客厅坐下喝准备好的姜汤。 “今天是怎么了?搞得淋着雨回来。” 树的母亲先是端来切好的水果和茶点,接着才落座询问起经过。 “我们是在家附近那个博物馆碰到的,阿谦带敬之出来玩。雨太大我就把伞给敬之,让阿谦跟我一起回来了。” “那还真难得喔。”树的母亲小小地感叹。这也难怪。在长辈眼中,白谦之属于那种手头总有很多事要做的充满潜力的年轻人,会有空带弟弟一起出来玩的时候实在太少。更何况两家作为熟人,了解过白谦之的家庭情况就能稍微理解他为什么总是一刻不停歇地向前奔驰。 基于这一点,树的父母对于白谦之是很心疼的。 “小白也好久没来了,好,今天的晚餐做丰盛一点吧!” 树的母亲气势满满地去检查食材的功夫里,白谦之的电话响了。 “喂?敬之吗?” “是妈妈喔,敬之已经乖乖去洗澡了。” 来电的人当然是母亲。 “嗯,我今晚不回家。” “什么?谦之你要离家出走?妈妈的小天使终于长出翅膀要飞远了吗?” 电话那头的演技无论怎么说都过于浮夸了。 “是是,我是离家出走行了吧。” “难道是和上次约会的女孩子私奔吗?” “让你失望了,是男生。” 白谦之说完,挂断了电话。 “刚才的是……” “我妈的电话。” 白谦之耸着肩去回答小心发问的树。 “那个,她有说什么吗?我听见你在说离家出走什么的……” “只是在跟她开玩笑而已,她知道我在你家。” 话音落下后,他看见对方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样吗……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哎,真是个为别人操心个不停的笨蛋。 白谦之端起还有余温的姜汤继续喝起来—— “我们上楼了,晚安。” “嗯,好好休息!” 晚餐过后,两个男孩没有在客厅多逗留,很快回到树的房间。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气氛异常凝固。 怎么会这样呢? 白谦之把目光投向坐在书桌面前假装看书的树。 从前两人明明只要待在一起,就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面前这个戴眼镜的安静男孩已经离他过于遥远了呢。 是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吗? ……不,那样不对。 这个树只是由梦境创造出来的过去的树,树没有变,也不可能变。 能感受到那道不可弥合的悲伤的裂缝的人,只有白谦之自己。 即使是求之不得的美梦,倘若不管不顾地一直做下去,也终究会破碎。 是那样才对。 “阿谦?” 白谦之又是被树叫回了神。 “我身上有什么吗?” “不,没有。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自己那绝对算不上积极的目光凝固在对方身上,恐怕是个人都会感到恶寒。因此白谦之赶紧转开眼睛并且道歉。 “阿谦,你出什么事了吗?” “我?还好吧,我没什么事。” “真的是这样吗……” “嗯,别担心我。” “我知道了。” 树虽然不再继续问下去,但音色里明显带上了一丝失落。 “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玩吧。” 白谦之从某个曾经熟悉的地方抽出一副纸牌桌游,树看见它也很快打起精神。 “嗯,来玩吧。” “我好久没玩过了,你可得让着我。” “我们以前玩好像都是你赢得多吧……” “不管,先让我两局。” “真狡猾啊。” 两个男孩之间的气氛恢复了曾经的样子,兴致盎然地玩起桌游。 看着挚友脸上的笑容,白谦之却明白,这种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虽说只是简单的对战桌游,然而两人一直玩到了深夜。 “哈啊……困了。” 又是一局结束,白谦之放下牌,打了个切实的哈欠。 “那就睡吧?” “行。” 关灯后,两人在黑暗中背对着背睡下。 和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感受很奇妙。虽然黑暗中只有呼吸的声音,也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思绪却好像还在身体上空互相对视。 对方此时在想着什么? 这是个能思考一整晚的问题。 “树,睡了吗。” 不知把身体沉浸在黑暗中多久,白谦之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发出询问的声音。 “我在。” 那边也果然没睡着。 “你睡不着吗。” “有一点。” “……树,你愿意听我说一件事吗。” “当然愿意。” 对方像是只有一半心理准备,因此又惊讶又安心地回答。 “假如我说,其实我现在不在地球,而是在一个异世界做勇者,你会怎么想?” “嗯……我会想,在那个地方有对你好的人吗。” “哈哈哈,结果你在意的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吗?” “不是无关紧要哦。” 黑暗中,树仍然没有移动身体,只是慢慢地说。 “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一定有各种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希望在那边能有一个对你好的人,可以照顾你,可以像这样分享心情。” 白谦之听得鼻头微微发酸。 “所以……阿谦,在那边,你过得还好吗?” 树轻声问。 “还算过得去……要说对我好的人,在那边姑且是遇见了一个。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而且,我对她也挺有好感的。” “你喜欢她吗?” “拜托,我不知道你对恋爱话题这么感兴趣。” “呵呵,就告诉我吧。” “……应该是喜欢的。” 白谦之沉重地吐息。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树接着追问。 “她啊……是个又温柔又单纯的笨蛋。就因为是公主,所以有什么事都先考虑别人,总喜欢自己受委屈。但是她也很坚强,很会照顾人。有很多时候都多亏了她在,我才没那么喘不过气来……你应该会和她蛮聊得来。” 白谦之说着,心中浮现艾琳希丝的脸。 没错,假如介绍她和树认识的话,他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多话题。 虽然他能大概想象到这两人的话题可能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比如要对方多担待他的臭脾气啦;感谢对方对他的照顾啦;希望未来对方也可以继续陪着他啦……他们这种温柔的笨蛋就是有这种通病嘛。 “是吗,你身边有这种人啊。” 树像是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不打算问我点其他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说的太过鬼扯啰?” “知道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就够了。” 树语气轻松。 “因为阿谦你这么聪明,在哪里都一定能好好活下去。只要有个人能在关键的时候照顾你,不让你去做傻事,就够了。” “你唷,搞得跟我长辈一样。” “我们是挚友嘛。阿谦,虽然你总是一往无前的样子让我很佩服,但是,一个人总归是很难继续前进的。” “是啊。”白谦之露出苦笑,没有对此反驳。 “阿谦……” 树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白谦之的手机忽然又响了。 “嗯?谁的电话。” 白谦之立起来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顺带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林佳郁?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二 林佳郁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打来电话? 白谦之没能想到任何合适的理由。 姑且先听她怎么说吧。 “喂?” “木签子!呜呜……”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哭腔透着明显的慌乱,让白谦之原本有些昏沉的大脑立马清醒过来。 “林佳叶她体温好高,好吓人……爸妈跑生意都不在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只能想到你了。” “发烧?给她吃药了吗?” “我,我不知道喂给她的退烧药有没有用……她人已经糊涂了,喂她喝水也全都呛出来,我要怎么做?木签子,我好害怕……” “你先别慌,我马上过来。” “嗯,我等你……” 白谦之一面安抚着她的情绪一面下床。 “树,抱歉,我得马上走了。” “怎么了吗?林佳郁那边出什么事了?” “她妹妹生了重病,还不清楚什么情况。我过去看看。” “啊,可是这么晚了……” “没事,骑车过去很快。” “那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你好好休息。” 两个男孩一前一后地小声下楼,来到大门口,树拿出一件外套递给白谦之。 “穿上再走吧,夜里外面冷。” “谢了。” 白谦之穿上外套,犹豫片刻后,用力和树搂抱了一下。 “对不起,好不容易来一次。” “阿谦……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 “我知道。我们是挚友嘛。” 白谦之对树摆出微笑。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找树了。 也应该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最后一面的道别,隆重点也好。 “我走了,快回去吧。” 白谦之深深地凝视一眼树,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他干脆地转身,骑上单车。 “阿谦!” 树在背后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不要忘记我。” 朦胧的月色当中,白谦之已经看不清还留在屋檐下的男孩的脸。 “因为,兔子要是太寂寞的话就会死掉嘛。所以……请你不要忘记我。” 但他能感受到。 那个男孩在流泪。 “不会。无论我去哪里,你都是我永远的挚友……唯一的。” 因此,白谦之用最认真的语调去回答他。 “唯一什么的,那种事我一点也不奢求。” 树取下眼镜,颤抖着笑。 “我只是希望,即使我们再也没法见面,你也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嗯。树,再见。” “再见,阿谦。” 两人的最后一句以轻飘飘的互告再见结束。好似一把那两个字说重就会被它压垮似的。 白谦之蹬起踏板,单车疾驰远去。 树的话还在他的脑海中持续回荡。 兔子吗。 好像从初见起,树就总是那么形容自己。白谦之也总下意识认为他与树的关系之间,是树需要他更多。 结果,兔子究竟是谁呢- 咚咚——白谦之轻声叩门。 门内很快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木签子!” 大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黑暗中冲出一个极度脆弱的小动物,以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扑进白谦之怀里。 “好了好了,小鬼头呢。” “她好像晕过去了,意识一直很模糊……” “我来看看。” 林佳郁把白谦之领到林佳叶房间里,小姑娘满脸通红,躺在床上艰难地喘息,还伴有咳嗽。这模样让白谦之联想到在拜尼亚伦地下遭遇封魔阵时艾琳希丝和小爱魔力贫乏的情况。他有一瞬间感到头晕目眩。 不过,只要伸手去摸摸林佳叶的额头就知道这是像一般地球人一样普通地发了高烧。 “你家里没有温度计吗?” “有是有,但是我没找到在哪里……” “不行,这种情况不能待在家里了。离你家最近的诊所或者医院在哪?” “医院太远了,现在这个点还开着门的诊所,最近的也有两三公里的距离。” “去诊所吧。”白谦之把林佳叶扶起来,吩咐林佳郁找来厚实衣物,最后由白谦之把林佳叶背下了楼。 “你骑上车在前面带路。” “你,你怎么办?” “我背着她走。” “那么远欸……” “别废话,带路。” 这倒并非逞强,以白谦之受训过的身体素质,别说背着林佳叶这种小孩子,就算是背上林佳郁跑到诊所按说也不会太累。不过不知内情的林佳郁一定不这么认为,在他的催促下只好担忧地骑上车,带路前往诊所。 大概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诊所。 “请问有医生在吗!” “有人。” 白谦之向内室大声呼喊,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干练的女医生。 “我们这里有小孩子发烧了。” “带她到这边的床上来。” 稍后,在女医生的施疗下,林佳叶的状况暂时得到缓解。她带着两人离开内室,稍微把病况讲给他们听:“她这是肺炎引起的高烧,不好处理。我这里没有专业的仪器,只能暂时缓解。你们还是得带她去医院看看。” “嗯,我爸妈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什么时候能到?” “不知道……他们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们是跑过来的。” 女医生听过后,稍稍叹了口气。 “没办法,孩子的病情拖不了。我开车送你们去最近的医院。” “可以吗?” “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付我车费。” “当然会付的!” “我开玩笑的。你们都还是学生吧,我可不想收昧良心的钱。” “啊,哈哈……那谢谢了!” 很快女医生就带着他们驱车来到最近的医院,并且还帮忙挂好了急诊和取药,一直到有护士照顾林佳叶才离开。由林佳郁送她出去,而白谦之留下帮忙照顾林佳叶。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哈啊……那我就回去了。” 女医生打了个哈欠,摸出一颗硬糖扔进嘴里。 “真的很谢谢您!” 林佳郁深深地对她鞠躬表示感谢。 “没什么,只是想到要你们两个学生忙来忙去的照顾病人总觉得不靠谱。况且,我也收到了诊费。” “嗯!谢谢您,祝您生意兴隆!” “你这丫头……这话对医生来说可不算什么好祝福。” “对不起对不起!那,那祝您健康长寿!” “哈哈哈,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 女医生钻进车里,又摇下车窗扔给林佳郁几颗糖。 “送你了。担心等下和你的小男友独处时会干柴烈火的话就吃糖缓解紧张吧。今晚过得还不算无聊,再见啰。” 汽车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车头很快调转,消失在转角处。 原地只留下脸颊通红的林佳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三 等林佳郁磨磨蹭蹭地回到病房,护士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佳叶的呼吸已经平缓很多,已经睡了过去。而白谦之以一只手撑住额头的姿态坐在病床旁,应该也睡着了。 本应该是那样才对。可林佳郁进入房间的下一刻就被极度警惕的目光照在脸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愣神。接着她看到那双眼睛中的警惕稍微放松下来。 “是你啊。” “嗯。我吵醒你了吗?” 她总感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并且是与往日在校园中所见到的疲惫不同的。 “我没睡。” 虽然他那么回答,看上去也像是真的。 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木签子你真没安全感呢。” 林佳郁小声嘀咕。 “我们已经来了医院的事联系好你父母了吗。” 而白谦之像是故意要忽视那一点似地拉开了话题。 “嗯呐。他们大概要明天中午才能到。” “那你也睡吧。” 白谦之示意她去林佳叶隔壁床的空位。 “你呢?” “我偶尔不睡也没问题。再说,我要是也睡着,小鬼头的情况谁来看着。” “噢。” 林佳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听话地躺下。因为她真的困了。 时间缓慢流逝,白谦之想了很多乱七八糟没有意义的事。 真不知道白衣是怎么做到能像石头一样冥想的。他在心里发着牢骚。 天亮后陆续有几个护士过来查看情况,九点左右,林佳郁也醒了。 “呐,木签子,你也去睡一会儿吧?” “嗯。” 简短对话过后,林佳郁揉着眼睛在白谦之的位置上坐下。白谦之则躺上床,很快睡过去- —— 「一定要……吗?」 白谦之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 「可是只凭你……连七子都……」 在梦中,他站在一片月光下的密林中央。蒙上一层轻纱似的夜色里,不远处有个穿着镶金白色长裙的女子。她的气质纯洁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是看着她都会自惭形秽。 她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在向这边断断续续说些什么。 不过白谦之很快发现,和她对话的人似乎不是自己。 换一种说法,这个梦,似乎不是他的梦…… 他只是看到,或侵入了他人的梦境。 「我也要去。」 她还在继续说着,似乎和梦的主人产生了分歧。 忽然间,不晓得梦的主人说了些什么话,她那边陷入沉默很久,才哀伤似地叹息。 「我知道我帮不上……唉,要是我……」 直到最后,她不再说任何话,只是偏过头去凝望洁白月光。 白谦之看着那一幕,精神与情感像是短暂地被他人所夺走,愧疚与不舍在胸口爆发,不自主涌出泪来- —— 这份属于他人的梦很快结束了。 白谦之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那个梦中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因此留在他心中的只剩空虚。 “你醒啦?” 旁边病床上的林佳叶已经消失,只剩坐在他床前的林佳郁。 天色已近黄昏。我睡了那么久吗?白谦之心想。 “小鬼头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还是要再住几天。现在我爸妈带着她在外面透气。” “呃……那你呢?” “我在等你醒呀。” 林佳郁的态度比平时安静很多,对白谦之浅浅微笑。 “不过木签子,我发现你的弱点了喔。” “嗯?什么?” “你啊,醒着的时候总是很警觉,结果一旦睡过去就像死掉了一样,无论捏你脸还是对你恶作剧都没反应。不过……那样看着你的时候,我有点怕你会就这样永远地睡下去。”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咒我吗。” 白谦之下了床,稍微活动身体关节。 “既然事情解决好了,那我也走了。回去太晚家里的两个人可能会担心我。” “嗯呢。爸妈来了,我也可以回家休息了。不过木签子……要先去走走吗?就我们两个。” 她似乎有话想说。 短暂思考后,白谦之耸耸肩。 “行吧。” 尔后,两人在医院附近散步。 黄昏的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相反倒是自律清洁机器人比较多。 “感觉在没什么事的日子里能和你一起散步就像在卡牌游戏里抽到很珍惜的角色一样呢,毕竟你总是忙来忙去的嘛。” 林佳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他摆出灿烂的笑脸。 这话不假。换做平常,白谦之是不会愿意为了这样的景色而放缓步伐的。 “呐。白谦之。”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 “我说啊。” 她小心翼翼地瞧着白谦之的表情,试探般问:“我们,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不要。” 被干脆地拒绝了。 “欸——怎么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我会心痛的!我真的会心痛!” 尖叫般的抗议声响起。 “说话别不过脑子。” “可我是认真的喔。” “所以叫你少看恋爱小……等等,你说什么?” “我,我是认真的……” 对方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喂,你是哪里想不开……” “没办法啦!” 她红着脸提高了音量。 “谁叫你平时对我那么好,处处都照顾我,还不嫌我笨。说到底我会喜欢上你全都要怪你!” “哈?你脑子也烧坏了?” “拜托你,我现在真的很羞,所以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就行!” 又是漫长的沉默。 她看见白谦之露出一缕苦笑。 这缕苦笑和先前的疲惫一样,与她所了解的白谦之身上会出现的表情不同,是从更加遥远,更加触及不到的地方飘来的。 在那一刻,她察觉到了某件事。 “我……” “好惨,被拒绝啦!” 她抢着说话故作解脱的样子让白谦之觉得自己在做亏心事。 “我说你啊……” “好了好了,别数落我!再说下去我哭给你看喔。” “行吧。” 白谦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才好。 又或者他早已经失去了回应任何人的资格。那种说法还真诈。 “哎,真惨,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谁,第一次鼓起勇气表白耶。” 她那么嘟囔,白谦之只好低着头道歉:“对不起。” “哼,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喂,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不管,你必须要补偿我!” “有你这样耍赖的吗……好好,你说,怎么补偿。” “请我吃饭吧!” 对方一拍手说。也是,指望她想出什么为难人的事也不太现实。 之后,白谦之按照她的要求带她去了江边挂着很多花灯的小吃街。 “嗯嗯,好吃!有这个我就满足啦~”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白谦之微微叹气。 这家伙最大的优点就是坦率了。有什么心情全都写在脸上。 “我还是没想明白我哪里吸引你了。” 白谦之望着花灯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么说显得我像自作多情所以你好过分。我不是说过理由了嘛,你对我那么好,而且还很厉害。虽然性格是很古怪啦,不过一旦和你混熟了就很可靠,会让人产生一种「啊,干脆就把后半生交给他打理算了」的想法。再说你除了笠树也完全没有其他朋友,更别谈能和你说得上话的同龄女孩子。又时不时会摆出寂寞的表情……总之想不在乎都难。” “那算什么解释。我可没摆过那种恶心的表情,而且我也没想过要帮谁打理后半生,听起来像打白工。” “我才不管那些呢。总之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就一直安静地跟着你就好,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想赌一把。毕竟我姑且认为自己算是比其他女孩子更了解你,也有一点点能给你幸福的自信。嗯,虽然赌输了就是!” “现在开始讨厌我也不迟。” “做不到。” 林佳郁斩钉截铁地回答。 “即使我没办法给你幸福,也不想离开你。即使没有立场在你身边,也不想留你一个人。因为,因为你就是那种放着不管说不定就会忽然消失的人嘛……我不想在想见你的时候忽然找不到你了,会很难过。” ——心脏猛然抽痛。 白谦之又一次回想起艾琳希丝。 回想起她流着泪宽恕他的那张脸。 怎么回事…… 我身边的女孩子们,是都要玩默默受委屈这一套吗? 你们都这么善良的话,我在「是个只会伤女孩子心的混蛋」这件事上就彻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啊。 “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白谦之只能对她摆出无奈的苦涩笑脸。 “啊,等一下,你说了「们」对吧!其实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还真狡猾!” “我说了吗?你听错了。” “绝对说了!” “没有,赶紧吃。” “掩饰,绝对是掩饰。”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好啰嗦。” 忽如其来的拌嘴忽如其来地又结束后,白谦之重新把目光向江边放远。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原因,只是单纯地不告而别了,你会怎么想。” “那我会满世界找你。然后在车站犹豫先从哪里找起的时候开始崩溃大哭。” “还真有你的风格。不过——你应该做的是看透我才对吧。” 白谦之站起来摆出落寞笑容。 “明知道有些人的世界里不能没有我,却还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固执和坚持离开了。挂念我这种混蛋就是浪费时间和心力。” “没办法嘛。” 她也回以相同的笑容。 “要是能轻易讨厌你的话,就不会为你哭了。还是说你连被自己亲手伤害过的人的泪水都不愿意承担吗?那也太差劲了耶。” “哈哈哈,你说得对。” 白谦之慢慢地离开了她。 她没有挽留。只是注视着他走远。 ——喂!木签子! 隔了很远,她的声音被风声传了过来。 ——我在你身边的位置,是被谁偷走了呀? 白谦之表情扭曲着停在原地,但没有转过身。 此时此刻,他没办法用任何行动和语言回答她的问题。 他对林佳郁有好感吗?不知道。如果他从未穿越过,白敬之也从未死去,或许他真的会和林佳郁在一起也说不定,毕竟他就擅长对付这种笨蛋…… ——快去见她吧!你在这边已经灭灯了喔! 她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又瞬间消融在人群的喧闹当中。 “别啰嗦,我知道了!” 仿佛是想要前进,仿佛是想要逃离。白谦之大声地回答,然后迈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快,直到身边与眼前的所有风景都糅合为了模糊斑斓的一体。 地球和囚笼。 他不知道究竟要停留在哪里才好。 但总之,不再是这里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四 晚间十一点二十五分,某座大厦内的实验室。 “博士,这次筛选的数据出来了。” 身穿白色长衫的冷峻男人从精密仪器前挪开目光,接过助手那边递来的资料,只看了一眼。 “再测试。” “嗯。” 两人的对话十分简短,从长衫背后印有「kk」的字样来看,能轻松猜到他们为谁而效力。 没过多久,助手去而复返。 “博士……” “不是叫你再测试吗。” “不是,有人找你。” “事先预约了吗。” “没有。这个人好像……” “没有预约就别管了。” 男人头也没有回地继续组装着仪器中的精巧机器人。 “不是,博士……那个人说,是您的儿子。” 片刻后,助手看见男人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住了- —— 晚间十一点十五分,kk华夏南部第三分公司待客室内,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小伙子,你真是博士的儿子?” 房间内弥漫着咖啡的浓香,这已经是坐立不安的助手问出的第四遍了。 “我证明得还不够多吗。难道要我把户口本也带来?” 白谦之显然不能与他的焦虑共情,不客气地端起咖啡喝起来。 “不是那个问题……博士为了现在手头的项目已经很多天没怎么休息了。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倒希望他能从实验室里出来透透气。但你要不是他儿子,博士发起火来我们就遭殃啦。既然你是他儿子,你也应该知道博士的脾气多古怪……” “我知道?可别了吧。他跟我可不熟,连他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抱歉抱歉,我说错话了。唉,我们有时候也会劝博士多回家看看,不过博士根本就不会听我们说这些。” 两人正在谈话,大门被另一个助手拉开。 “小伙子,博士说要来见你。” “是喔?我还以为他这么大的人物不提前一年半载预约就别想见面。” “呃……啊哈哈,严重了严重了……” 两个助手用生硬的笑容缓解着尴尬。从前他们只是时常会对博士的家庭有些猜想,目前算是切身感受到了白家的家庭关系有多紧张。 不过确实也不能怪白谦之说话会这么刻薄啦……毕竟那个男人似乎除了机械以外的一切都不会关心,连短暂的休息都是在实验室里,简直就像一个高级的机器人。 虽说公司也不是没有假期,但即使给他放假也极少离开实验室,那个男人因为这一点,被助手们敬畏和佩服着。 —— 「呲——」 消毒水的刺激气味钻进鼻腔,等待消毒完成的时间里,男人稍微走了个神。 再等一会儿,他即将与近一年没见过的儿子见面。男人思索,或许需要提前想一些话题来说才行。 说到底,父子间的话题无非就是关心对方的学习、事业、身体状况、近来经历。 而男人总觉得无法轻松地和儿子聊这些。 结果,他在儿子的成长历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又或者……他的前半生究竟是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从青年时期,他就一头钻进了机械的世界中。不知不觉间结了婚,有了孩子,对机械的追求和偏执也越来越深。 有人曾对他揶揄:「你真正爱的是机械才对吧?」 是那样吗? 他说不太清楚。 只是迄今为止,在自己的道路上不管不顾地行进了太久。 自以为那就是正确的做法。 虽然身后也没有什么在追逐,却总想着再进一步,再走远一点。 那样疯狂地前进着,前进着。 然后 不知从哪一天起。 眼前的世界变得窄得放不下机械以外的任何事物。 并非没有察觉,可无法轻易回头,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头。 回过神来,已经把身边的人伤害得太深。 比起谈话,这次的会面更应该做好被儿子埋怨的准备才对。 男人整理好研究服,推开待客室的大门。 “啊,博士你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 看到他出现,两个助手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宽敞的待客室内,只剩下沉默的父子二人。 许久未见,男人第一时间惊讶于儿子身上惊人的成熟气质与结实的身材。 然后是儿子平静如水的目光。 老实讲。在看到那双眼睛前,他提前预想到里面会有憎恨、怨念、委屈、愤怒等等情绪,也做好准备承受那一切。 然而,什么也没有。 那双已经完全冷却的眼睛里,看样子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留给他了。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男人反而一点也无法承受下去。 “我送回家的那个机器人……能胜任家庭工作吗?” 男人木讷地对儿子说话。 “很可惜,它在落地的第一天就被我亲手拆掉了。家里有人会做家务,用不着那种废物。” “哦……是这样。” 原本送回那个家务机器人有一半的意图是想收集实验数据,不过就算被拆除也没什么关系,他确实亏欠那个家太多。 “家里……” “家里一切都很好,不劳博士您费心。” 虽然儿子句句带刺,不过男人没有生气。只是在短暂犹豫之后又说:“我可以再陪你半个小时。” 为了和儿子见面,他的实验进行到一半就匆匆离开,半小时已经是极限时间了。 “不用。我不会浪费你那么多的宝贵时间,也不需要你所谓半小时的陪伴。” 白谦之喝完咖啡后站起来来到门边,男人默默地让开,父子俩的位置做了对换。 “我来这里,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白谦之背对着男人深吸一口气。 “我想问你。如果我或者敬之死了,你会在葬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为我们哭吗。” 男人傻眼地看着他。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接着白谦之自嘲地发出低笑。 “呵呵,我就算了。我不想要你的眼泪,因为我没有原谅过你。我对你而言……也不算是一个好儿子。” “但是你要给我记住,敬之他不一样。” 提起白敬之,白谦之的语气陡然重了很多。 “敬之,他比谁都更珍惜那个家。他从没有对那个扭曲的家失去过希望。” “所以。如果他死了,而你没有为他哭的话。” “……我就算是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口气说完那一切,白谦之拉开门,从男人的视线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他从未来过一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五 凌晨四点,白谦之回到了家。 悄悄地打开门,尽量安静地来到房间,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那套小爱缝补过的皮甲换上。从枕头下面把费洛彼斯赠送的蓝纹直剑佩戴在腰间。 最后回到客厅,吃下桌上附有纸条「留给谦之」的几个小甜品。 白谦之决定要走了。 该要道别的人全都道过别,应该说的话也全都说了出去。 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任何理由了。 等一下…… 白谦之忽然想起来那么一个人。 要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人得见一下。 虽然白谦之不太想特地约他出来。 嘟——嘟——嘟—— “喂喂?这是怎么啦?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急需一位良师益友来咨询什么感情问题吗?” 看吧。这就是白谦之不想联系他的原因。 “老毛,能出来一趟吗。” 白谦之压低声音问他。对方稍微愣了愣,收起不正经的模样。 “什么时候?” “现在。” “去哪里?” “你朝我家走,我们在路上碰面。假如碰不到就算了。” “哈哈哈哈,那算什么中二主人公的台词。路上见。” 挂断电话,白谦之站在门口回头望了眼一片寂静的家,再次出门- 两人最终在一座桥上碰到,就近找了支长椅坐下。 “哟。这么晚叫我出来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你想多了,就只是随便叫你一下。” “真的?那就是我被耍啰?介意我抽一支吗。” “随你。” 老毛大概是笑着掏出一支烟,黑暗中很快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这时候白谦之才注意到,他好像带了一本书出来。 “你带书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半夜还在看书。” “哦,不是。这是你掉在学校的吧?《阿加格罗》。” 老毛把书煞有其事地展示起来,明明白谦之完全看不清楚封面。 “原来是被你捡到了?” “嗯,应该是这样。没想到这本书还蛮好看,你小子品味不错。” “你看完了?” “当然啊,你没看完?” “没有。” “拜托,我还以为能和你办个别开生面的深夜书友交流会呢!” “谁会和你办啊……所以那本书的结局怎么样?阿加格罗的病治好了吗。” “你确定要我剧透?会大大降低冲击性喔。” “没差啦。反正我也没时间看了。” “好吧好吧。你猜得没错,最后的结果是「想要见到明天」。简而言之,他先是得出「不想见到明天」的结果,然后去社区找德洛丽丝说明了一切并且道别。你猜怎么着?德洛丽丝说:「那么如果我每天早上都向你道早安,早上的你会对明天失望吗?」。他回答:「我想不会」。德洛丽丝又分别问:「如果我在每个中午都为你做饭、在每个晚上都向你道晚安,你还会对明天失望吗?」。他回答:「不会。」,德洛丽丝就笑了起来说:「那你就期待一下有我在的每个明天好了。」” “这就是结局?还真没新意。” 白谦之听完后耸耸肩。虽说他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就是了。 “这不是结局。” 老毛平缓地吐了口烟。 “结局是阿加格罗还是死了。” “哈?” “他们约定好晚上一起吃饭,德洛丽丝要他去买些面包。于是他人生第一次迈开步子奔跑,笨拙地从社区跑出去。他跑过春天生满嫩芽的梧桐树,跑过还没来得及被打扫的柏油马路,跑到第三大道转角处的面包店,然后被一辆失控的老式轿车当场撞死了。猜猜司机是谁?” “……我收回前言。” 白谦之隔了老久才重新开口。 “哈哈哈。白谦之,你知道吗,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我一下就想到了你。” “你也希望我被撞死是吗。” “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们的气质很像,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是是,你就是想说我这种人一看就没有好下场。” “哈哈哈哈……” 看得出前仰后合的老毛笑得很开心。笑过之后,老毛又点了支烟。 “说吧。我知道你找我是有话要说的。如果还需要时间准备,我们可以多坐会儿。” 这次白谦之没有呛他。 “老毛。” “嗯。你说。” “如果我说,这个世界只是我的一个梦,而你只是我在梦中的回忆和幻影,你会怎么办。” “是吗?那我放心了。” “放心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起码证明你还想见到会出现在这里的我们。我们这群人或者地球对你来说,还是有重量的。” “那算什么啊……” 白谦之摆出苦笑。 没有重量……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重量。 在这里,曾有他的一切。 即使失去了也没有与之分割开,即使不愿回头也始终未曾走远。憎恨也好、追忆也好、愤怒也好、不舍也好……那些东西早已成为他的血肉,支撑着他苟延残喘的如今。 只是白谦之明白。 他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再继续留恋。 即使再留恋,这个地方也已经成为他无法归返的地方。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他要见的人,也没有会等着他回去的人。留恋就是想回头,而白谦之的决心是不择手段地前进。 “我再多问一句。现在这里和真实的世界,有什么区别吗?” “敬之死了。” 白谦之缓慢地把那几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 “是吗,是吗……” 老毛用沉重的语调重复,然后他迟疑着问:“你,想好选哪一边了吗?” “老毛。” 白谦之偏过头去看他。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上半句和下半句之间的沉寂让人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哈哈哈,对。这不是选择题。” 老毛落寞地笑着。 “白谦之,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他的语调不复以往的轻佻,而是变成了一种白谦之从未见识过却觉得理应如此的,绝望而窒息的嗓音。 “看见你,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注定的使命的话,你这样的人,该去向何处?如果每个人都能被另一个人治愈的话,你身上的伤痕,谁能够抚平?” “谁知道呢。能容纳我这种逆子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白谦之用同样的笑回答他。 “而且,你又有什么道理非要帮我。毕竟我们不是一类人……对吧。” “是啊……我们不是一类人。” 老毛点头回应,冒着微弱火光的烟头大幅度颤抖。 “我至少想帮你做点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呢,老毛。” 白谦之把手搭在他那抖得不像样子的肩膀上。 “只是看着有什么错呢?两条互相张望却无法交集的平行线,一条断裂了,另一条即使什么都没能阻止也是没有错的……老毛,你是没有错的。” 黑得让人意识迟钝的夜里,只有无力而悲伤的可怕氛围在两人之间互相传导。 最后,老毛的烟还是掉了。他以近似惧怕又更像崩溃的语气说: “白谦之,假如你想留下,没人会怪你的。”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但是,时候到了。 白谦之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在轻易把他吞没的黑暗中留给老毛一个颤抖的道别。 “谢谢你,老毛。不过我的这份美梦……该结束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法归返之处-其三十六 白谦之再次回到家附近时,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色。黑与白的色层交融,城市像镜子里的倒影一样梦幻。 在家门口,白谦之看到一个意料外的身影。 “敬之……” 虽然接下来就是要去找他。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你去哪里了?” 白敬之站在原地朝他问。 “我……” 白谦之找不出合适的回答,只好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敬之,哥哥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可以啊。是什么事?” “假如我没有守住我们的约定,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也不能再带你出去玩了……你会恨我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里吗?” “我,我要去哪里吗?” 被白敬之那样问着,往昔的画面在白谦之眼前不断浮现。 ——那只曾抓住他的稚嫩的手。 那个曾经与他血脉相连,互相陪伴的人。 那双永远对他报以期待的眼睛。 那些记忆中的白敬之,还那么鲜明。 又像沙子一样,像泡影一样…… 被风轻易地吹散,轻易地崩毁。 不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在忍耐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完全溃堤。白谦之把牙关紧咬,然后又空洞地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只有接连不断的泪水滴落。 ——我要离开你了吗? 不,敬之…… 不是那样的。 先离开的人 先把对方抛下的人…… 不是我 而是你啊。 ——我只是 ——要回到没有你的地方去了而已。 “敬之。” 白谦之蹲下来,轻轻抱住白敬之。 “哥哥是不会离开有你在的地方的。”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即使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会一直守护着你。” “只是你走得太快了。哥哥好像……有点赶不上你。” “所以。敬之,要等着我。” “等办完那边的事……我立刻,就赶来见你。” 地平线外,有丝缕光束穿过高楼落到他们身上。 最后的话语和最后的泪水一齐落下。 一把利刃从白敬之的背部贯穿了紧紧相拥的兄弟二人。 而白敬之对这一幕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恐或痛苦的神色。他的脸色比白谦之记忆中分别的那一天还要安详,在嘴角溢出血花的同时,下意识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拂去白谦之脸上的泪。 就仿佛是在原谅他。 ——从最开始就在一旁始冷眼旁观的菲利路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就能顺利迈出击杀神明的最后一步了。 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为了他们的执念。为了他们的愿望。 有多少人付出了他们无法想象的代价呢。 梦中的世界正在急遽崩塌。 “我也算理解了。” 菲利路喃喃着转过身,不忍心看这一幕。 “理解勇者这种违背常理的人……都是怎么一回事了。” 人们对所谓的「勇者」有着误解。 勇者,并不是什么满怀希望的人。 或许恰巧相反。满怀希望,有所挂念的人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勇者的。 那些真正以勇者之名踏上了战场,不顾一切地前进着,拼杀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的人们…… 都是早已心碎的人- —— 只是一眨眼,白谦之与菲利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荒原。 佝偻的魔法之神,还在眼前。 方才反应过来的白谦之没有犹豫,仅凭下意识的行动将剑尖抵住他的干枯身体,利索地将其穿刺。 嗡—— 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 白谦之眼前一阵模糊,魔法之神莫如祖原本佝偻的枯瘦身形仿佛有了变化。 深蓝色的魔法披风刻满散发微光的魔力咒文;冷色的肌肤却充斥着血肉的温暖;柔和脸庞看得出其性格良善。 「宁瑟!我有个想法。」 杂乱的记忆和对话声在白谦之脑海中不顾一切地胡乱冲撞。 「我要把这片沼泽,变成魔法师们永远的安乐乡土。」 「我想看见信仰我们的子民们能幸福地生存,繁衍。」 「我想被他们记住。」 「我想被记住。」 「想被记住……」 “呃……怨念还真强。” 白谦之使劲摇头使心神归位,再次把抽出的剑尖对准。 后颈处蜈蚣爬行般的剧烈灼烧感再度袭来。理智像在空中摇摆的气球一样岌岌可危。 不过这次白谦之稳住了身形。他稍微调整呼吸,奋力将剑又一次刺进莫如祖的心脏位置。 “啊……” 莫如祖张大嘴发出微弱的叫声,现出佝偻的原型,倒在白谦之身上。 「我要……」 「我要,守护沼泽……」 白谦之听见莫如祖细如蚊蝇的自言自语,手上添了一份力气。 “放心好了。” 他拍了拍莫如祖瘫靠着他的身子。 “你的沼泽,你有好好保护下来。而且你还有一大堆不要命的信徒,他们为了你甚至潜伏一千多年,不惜灭掉一个国家。也就是说——你该知足了。” 白谦之用力推开他,随着莫如祖的倒地,以他本体为支撑的荒原梦境也要崩塌了。 失去容器的残存魔力肆虐着,化为刹那在四处刮起的巨大龙卷风。 “我送你走吧。” 菲利路来到白谦之身边说。 “继续留在这里,你也会被失控的魔力风暴波及到。” “嗯,那我知道。不过你该不会又要用什么禁术?” “差不多是那样。我要使用一个远距离传送禁术,刨除对施术者本身的伤害,唯一的缺点是目的地不够精确。不过只送你一个人离开的话,应该足够了。” “你不和我一起走?” “不了。我需要动用尽可能多的魔力来保证你能安全离开。而且魔法之神已经死去,失去主君的仆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时间不多,你想去哪里?安戈班吗。” “不,送我去古路尼吧。” 白谦之收起剑对菲利路淡笑。 “你有你的情况,我也有我的情况。” “嗯。” 菲利路没有劝他,只是开始吟唱魔法。 吟唱足足持续近半分钟,对于魔法来说已经是十分漫长的吟唱时间了。在这期间白谦之能清晰看到随着魔力的涌动,菲利路的身躯也不断虚化。 最终有一道法阵出现在他脚下。 “去吧。日子不长,不过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差不多。无论立场,你这家伙算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总之永别了。” “能从你这里得到这样的评价,我很荣幸。永别了,勇者。”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白谦之消失在法阵中。 魔力耗尽,即将迎来消失前的短短几秒内,菲利路·奥祢列沃夫闭上眼,简单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作为孤儿出生,记忆尚且懵懂时就被尊师捡到。 被尊师养大,跟随尊师四处游历,学习尊师的技艺。 然后,为了完成尊师的夙愿,埋头奔驰至今。 事到如今,菲利路搞不清他的人生究竟是为了谁而存在,也没机会再去审视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只是菲利路起码认为,他一直是想像勇者那群人一样拯救些什么的。 就算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恶人,也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基于那种想法。 菲利路·奥祢列沃夫一直,一直在寻找着宽恕。 因此,就算那个青年已经听不见这句道谢了。 ——谢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白谦之。 间章 「无名准勇者的过往」-在归家的钟声响起之前-a 1.「尚且幼小的他们」 挥剑—— 挥—— 再挥—— “不行,无论是握剑姿势还是发力角度都错了。” 小小的养育院后院中,有个满脸胡茬一看就没干劲的男人正对面前的小不点训斥。 “老爹,我已经很努力了耶。” 年仅九岁的男孩嘀咕着,手中铁剑落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不行,再去河边搬两天石块。还有,要叫我师父或者前辈,不要叫老爹。” “啊——” 男孩摆出苦脸。 无论是搬石块还是不能叫老爹这回事,明显都太强人所难了。 “听到了就快去。” “好吧……” 在男人的注视下,男孩前往不远处的河边。 在这里还有一共十六人,正不断从深及大腿的河中来回搬运石块。 “哈哈哈布罗尔,又在勉强自己了。” 金发的清秀男孩从河水中抬起头,对他笑道。 “我也想快点成为正式勇者啊。” “明明基础训练还没完成吧,偷跑可是不对的。” “毕竟我在这里是最大的诶。” 布罗尔嘟囔着下了河,加入搬运的队列。 在场十七个平均年龄只有八岁的孩子,是这家养育院照顾的所有孩子。 这些孩子是以背负「勇者」之名为目标的异乡来客。 转眼到了正午,系着白色围裙的男人打开后门叫道: “小子们,回来吃饭了!” “老爹,我们中间还是有女孩子的喔——” “都说了要叫我师父或者前辈!” “好好,老爹——” 孩子们闹哄哄地回到了这间老旧的养育院中。 “今天吃什么?” “炖菜。” 男人把一大锅炖菜端了出来。 “啊啊,又是炖菜,老爹也去打猎啊。” “别废话,每次去打猎回来说我残忍的也是你。” 金发的男孩被敲了头。 “快吃饭,下午还要接着训练。” “好好。” 在孩子们吃饭的时间里,男人来到仓库翻找。 “放在这种地方了吗……” 目标是一根鱼竿。 “好,下午就去钓鱼吧……” 男人摸着后颈离开仓库。 午后的河道边上,有一群孩子在追逐玩闹。 假如细看,就会发现那本质上是训练。只是因为身体疲惫的小不点们步伐乱七八糟的,还要逞强着跟上前面的人,看上去就像玩闹一样。 这群孩子是受训的「准勇者」,平均年龄八岁。 而正在河边垂钓并且观察着他们的男人三十一岁,是这家养育院的实际负责人,退役的前准勇者。 按大陆现状来说,即使没能成为被授勋的正式勇者,男人也不应该离开战场。 无法再提起剑刃的理由,不仅有身体的旧疾,还有心的冷却。 于是失去战斗理由的男人后来连准勇者的身份也一并抛弃,回到了自己长大的养育院。 如今也只是个没干劲的养育院负责人罢了。 “哦,今天渔获不错。” 一口气拉起渔线,男人笑着把岸上扑腾的大鱼送进身边的桶里。 「咚——咚——」 悠长的钟声是归家的讯号。 黄昏时分,累到极限的小不点们互相扶持着返回养育院。 “老爹!威廉倒下啦——” 粉发的小女孩朝着厨房大喊。 “哦,把他放到床上,然后让人去请提拉娜小姐吧。” “老爹,好饿!” 有孩子如此插话说。 “我知道我知道,布罗尔还站着吗,快去吧。” “嗯。” 被叫到的布罗尔帮忙把先前的金发男孩,也就是威廉放到床上后,打开门跑了出去。 不久后,一位身穿医师服饰,身段沉稳,看得出其良好教养的年轻女子跟着布罗尔回来了。 “又有孩子到极限了吗,塔尔明。” 目送布罗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女子探头对在厨房里忙活的男人说道。 男人的名字是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为了方便称呼,熟人一般会直接叫他塔尔明。 “哦,是喔,麻烦你了。” 男人没有回头地答道。 “唉,我说。虽然能理解准勇者都是怎样的一群人,但你那种训练方式对一群孩子来说也太残忍了吧?” “没办法啊,得快点让他们能上战场才行。” 男人一面往咕嘟冒泡的汤里添加佐料一面说。 “说这种话即使是我也会觉得你这人真差劲喔?” “更重要的是——” 男人把一大锅食材从火炉上端下来,对女子微笑。 “要让这群小家伙能从那样的战场上活着回来。” 他的微笑并不好看。 因为那道微笑中没有一丝高兴,只有满满的苦涩和落寞。 “小子们,吃饭了!” 男人敲响饭铃,随后大量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原本空荡的食堂立刻涌入十六名闹哄哄的孩子。 ——提拉娜小姐晚上好! ——老爹快盛饭,我要饿死啦! ——今晚吃什么?炖菜吗? ——肯定不是,我下午看见老爹在钓鱼啦! ——你果然没认真跑!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在餐桌旁坐下,提拉娜感受着这小小的温馨感,对男人摆出无奈的笑容。 “威廉就拜托了。” 男人递给她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随后搔了搔脸。 “还有,不嫌弃的话等下就在这里吃吧,今天钓的鱼还算多。” “嗯。” 提拉娜轻飘飘地回应之后,端着鱼汤离开食堂。 “提拉娜小姐……” 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威廉对她摆出和男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苦笑。 “每次都是我先不行,还真丢脸啊,哈哈哈。” “不要这么说,你原本就有魔法天赋,不用参加这种艰苦的训练吧。” 提拉娜坐在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威廉的头。 “没办法啦,老爹说养育院里没有像样的魔法可以学,让我能提起剑参战后自己到战场上找魔法学。” “还真是差劲啊,那家伙。” 提拉娜一面说着,一面用治愈魔法帮威廉治好了创伤。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成为优秀的战士之前都逃不过日复一日的训练。根据每个人自身的情况,大家的训练内容也都不尽相同。 男人应用在这群孩子身上的训练方法是其中最残忍的一种。 超高强度的训练内容会永久撕裂孩子们全身的肌肉,他们倒下后再由提拉娜这样的魔法师治愈创伤。一次又一次倒下,一次又一次治愈,如此反复下去使肌肉群被逼迫着过度成长,最快半个月便能拥有一身看得过去的好底子。有了好底子,才能进行更深层的训练。 话说得轻松,这半个月放在普通人身上是任谁都会大叫「这是受刑吧!」的程度。 但这群孩子不是普通人,他们是准勇者,是要背负「勇者」之名,踏入残酷战场的一群人。 像这样的养育院,在大陆上还有很多。 年纪尚小的穿越者来到囚笼,被确定拥有准勇者的资质后便会被送到这种地方来受训。 二十多年前,男人也是这样在这家养育院长大的。 “基础训练还有几天能完成?” “大概还剩半周吧——哇,鱼汤好鲜!” 看着威廉大快朵颐的样子,提拉娜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轻轻叹息。 ——提拉娜,有件事要拜托你。 那是收到前线溃败战报的第三天。原本一直无所事事,除了偶尔上山打猎就是在养育院睡大觉的男人找上了门来。 当时他颓废的双眼中冒着提拉娜看不懂的光。 ——从明天起我决定训练那群小家伙了。 他这样说着。 「欸,可是他们还那么小呢……」 ——是啊,但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有资质的准勇者对吧,迟早要受训的。 男人摆出了一个无法抗辩的事实。 ——到时候可能要经常麻烦你来我们这边帮忙,所以提前和你说一声了。 男人合着掌对她如此拜托后,离开了提拉娜小小的魔法店- 要说的话,提拉娜和他认识也有好几年了。 认识的契机是那个男人回到这间已经被前任管理员抛弃的养育院,并且决定要接手它,正式作为负责人照顾那群没人管的孩子的那件事。 老实讲,提拉娜觉得那是个没有骨气和本事的男人。 据说曾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勇者或准勇者的任何相关气质,只是一个没干劲的男人而已。 这样的男人提拉娜说不上喜欢。 但是他对这家养育院的孩子们很温柔。 只有他才会对这家养育院的孩子们那么温柔。 提拉娜本以为他会好好守护这群孩子,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勉强一群孩子去参战。 但他还是那样做了。 提拉娜本以为自己会讨厌那样的他。 但那一日他目光中流露出的莫名情感又在告诉她,若是那样做了她便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 夜深了,哄孩子们入睡之后的提拉娜离开养育院。 男人送她到门口。 “塔尔明。” 提拉娜离去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 “你……” 虽然感觉那是不该问的话,问出就好似在破坏那个男人的某种决心。 但不问的话,也绝对会后悔。 “你是想做什么,自己承担不起后果的危险的事吗……” 漫长的沉默。 “谁知道喔……” 男人敷衍地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要训练他们。” 提拉娜转身望着他。 “你说过的吧,不会做那种事。” 「我啊,不想让这群孩子去接受那种悲惨的命运。」 「至少有我在的时候,我不会让他们成为勇者。」 这两句话是男人在接手养育院时,曾对她说过的话。 她当时能感受到某种决心,足以与「勇者」之名相配的决心。 现在从这个男人身上,她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决心。 “是啊……不过我也说过吧,他们迟早要——” “我知道了,对不起。” 强忍住忽然从胸口冒出的想哭的冲动,提拉娜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提拉娜猛地转身冲进男人的怀里。 “你会活着的吧,对吧!” 她不顾一切地问道。 许久,提拉娜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那种事,谁知道喔……” 男人对她摆出苦涩而柔和的笑脸。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男人忽然从养育院消失了。 间章 「无名准勇者的过往」-在归家的钟声响起之前-b 2.「曾是年少的他们」 挥剑—— 挥—— 再挥—— 矿坑之巢帝国领下的巴洛克市郊区小镇郊外,有个老旧的养育院。 养育院的历史已不可追,不过再久远也只到名为「勇者」之人出现在这片大陆上起为止。 这家养育院目前收养着六十二位孩子,皆为受训的「准勇者」。 而夕阳下在后院独自舞剑的少年则是六十二人中的最强者。 “气势真弱诶。” ——如果正在冷嘲热讽的那家伙不在这里的话。 「缇兰雅·纳谷歌利利·德拉兹斯威·加兰鲁特拉」 这家伙自称是某位王公贵族的女儿,万顷良田与亿钱财产的继承者。 更加可恶的是有着超高的剑术天赋,来到养育院不久就挤占了少年养育院第一准勇者的称号,并且少年还要被迫叫她「师妹」才好。 这家伙是否出身王公贵族还有待考察,不过那毒蛇般的一张嘴确实像王公贵族一样惹人嫌。 少年决定不理她,集中精神继续挥剑。 “呐。塔尔明——既然怎么都练不好那还是先停下来会比较好喔。” 少年不理她。即使她不礼貌地把「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这个好名字简化成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喂,塔尔明——” 少年不理她。 “塔尔明,来比个胜负吧!要是输了就罚你陪我去河边散步!” 才不要。 少年手中发力,撒气似的一剑劈开面前的训练人偶。 坏了,要挨师父骂了。 因此少年对她投向受不了的目光。 对方完全不在意,捧着肚子大笑。 “真笨耶塔尔明!要是上了战场还这样可是会死的喔。” “缇兰雅,你真的很讨人厌知不知道?” 塔尔明偏过头对准下一个人偶。缇兰雅不喜欢别人不带姓氏地直呼她的名字,塔尔明才不管这些。 “塔尔明,呐塔尔明,快回答嘛,要不要比!” 才不要。 塔尔明当然想直接这么回答。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历来说一旦出口拒绝对方又会咯咯地掩面嘲笑「真没志气,已经不想夺回第一准勇者的名号了吗?」、「真不像个男人呢,出征那天你还是留在家里哄无法上战场的小家伙们睡觉吧哈哈哈哈——」 很过分对不对。 然而诸如此类的话就是对塔尔明有用。没办法,毕竟他是个血气方刚且被夺走了第一的少年。 每次塔尔明都会气冲冲地接受挑战,然后在缇兰雅笑眯眯的眼神里输个彻底。 这次当然也没有意外。 “好耶!赢了!” 可恶,这家伙又变强了。 而且越来越以折磨自己为乐。 塔尔明叹了口气,不甘心地甩开来扶自己的那双手。 “好啦好啦别那么小气嘛。快点,要赶不上了。” 那双手毫不客气地再次伸来。 随后,乌麻麻的天色里,养育院门口的河岸边有一对少年少女漫步。 “快看塔尔明!有小夜鸟!” “快看塔尔明!抓到小夜鸟了!” “啊可恶,一不小心让它跑啦,哈哈哈……” 一路上这家伙叽叽喳喳个不停。 “怎么了嘛塔尔明,开心点!” 唉,怎么可能开心。 塔尔明没好气地呛她: “真不知道你这种成天跑这跑那不好好训练的人怎么能打败我。” 正如此言。塔尔明的怨气不是没道理的。 这家伙来之前塔尔明是养育院中最强的准勇者。 「最强」的名号来源于实力,而实力则来源于比其他孩子更加刻苦的锻炼。 塔尔明的战斗天赋在「准勇者」中并不算强,顶多只是不会拖后腿但也别想有出色战绩的中流人物。 为了弥补那一点,塔尔明付出比他人多三倍的努力。 基础训练时塔尔明从河里搬的石块比别人多一倍,奔跑的距离比别人长一半,因此倒下的次数也比别人多得多。 灵敏训练时塔尔明要求师父用全力出击,每天脸上头上都会多出好几个大包。 自主训练时塔尔明也比别人训练得更久,挥剑的次数更多。训练量远超其余人。 十岁时塔尔明就几乎完成所有训练,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准勇者」。 塔尔明离上战场只剩一个条件。 「年龄」。 只要塔尔明年满十四岁,手脚发育得较为不错,就可以和曾经的前辈一样上战场了。 “你才是,明明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还那么拼命嘛。” 缇兰雅嬉皮笑脸地回问。 “因为我们是要去拯救世界的准勇者啊!” 塔尔明理直气壮地用大道理来回复她。 本该就是那样。 不过,说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拼命? 思来想去,塔尔明认为自己努力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自己不想成为被保护的那个人。 自己是异星旅客,按理来说没有拯救这个世界的责任。然而死而复生的能力自己确实拥有。 拥有那样的能力是事实,做与不做则是个人选择。 既然如此,塔尔明不想成为缩头缩脑的人。 其二则是养育自己六年,教导自己所有技艺与谋生手段的人,这家养育院目前的负责人,同样是准勇者的师父说过那样一番话。 「我们勇者是异乡人,已经丢失了我们原本的归宿。如果不努力把这里当作我们的归宿,给自己一个新的前进理由,就太悲惨了不是吗。」 师父说的话有所偏颇但大部分正确。 勇者们是没有归宿的「失乡之人」。 只有战场和深渊才能收留勇者们孤独的外来灵魂。 只有游尸和魔物之口才能收留勇者们的外来躯体。 勇者们早就成为了只能不停漂泊的旅人。 不过。 若是没有前进的理由便连「旅人」的概念也算不上。 那就只是一群无事可做,无处可去的凄凉幽灵罢了。 因此。基于这样和那样的理由。 塔尔明在努力履行着「准勇者」的使命。 然而—— “开什么玩笑诶,我才不要因为准勇者的身份上战场,那根本就没有说服力嘛!” 就是有这样一个不把使命放在眼里,从不好好锻炼,偏偏天赋还高得离谱的人时时在面前出现,践踏少年作下的决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战场?” 塔尔明不耐烦地问。 要是那家伙回答那种话自己就立刻丢下她回去。塔尔明这样下定决心。 “因为我是天生的战士,即使不训练也比你们这群半吊子厉害啊。没办法,没有我陪同的话塔尔明你们这群人绝对一踏上战场就死翘翘啦。好好接受本小姐的好意就是~” 好,果然王公贵族改不了高傲嘴脸。 塔尔明转身就走,那家伙在后面一个劲叫: “喂喂!塔尔明!这是怎样啦!不可以失约喔!失约的男人最差劲了喔!” “随你怎么说。” 塔尔明怒气冲冲地往回走。 “喂!” 塔尔明全不理会。 “塔尔明!” 对方似乎真的急了。 然而塔尔明全不理会。 “塔尔明,拜托!” 有点哭腔。 装的,才不会上当。 “塔尔明……” 对方没有再大吵大闹了。 近乎快要哭出来的音色让脚步下意识一顿。 不过塔尔明没有立刻转身。 虽然真的很怪就是了,谁知道那家伙是不是在装可怜。 「唉——」塔尔明最终叹气。 “怎样。” “快走啦!” 黑夜中的缇兰雅似乎胡乱地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快步跑过来挽住他。 “搞什么,你哭了?” 快——走——啦!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拉着塔尔明一路跑到河流上游尽头的瀑布前。 “很美吧塔尔明!” “什么?” 塔尔明望着黑漆漆的瀑布对她的显宝不明所以。 “诶,不应该是这样!昨天我来看都满是幽光虫哎!” 她嘟囔着说。 “就这种东西啊。” “很美的!” “再美也没办法对吧?今天没有,下次再说吧。” “可是!” 缇兰雅紧紧地抓着他。 “嗯?” 她是怎么了? “战场……你要去了吧。” “嗯,还有……” “还有十九天。” 她低着头抢先说道。 “塔尔明你生日的第二天,就要去战场了吧。” “对啊。已经让师兄们等我好几个月了。所以我才说你不要总是拉着我到处跑,我会拖大家——” 塔尔明说到一半就泄了气。 因为换作之前她一定会吵嚷着「比我早上战场半年有什么可神气的哎!我一到场你们都得乖乖躲在后面!」 按她的性格绝对会那样说。 但今天没有。 所以塔尔明无法对这样沉默的她继续发火。 “回去吧,明天再来看。” 塔尔明烦躁地挠着头说。 “嗯!约定好了!” “好好……约定好了。” “那明天白天再……” “不许得寸进尺。” “你真可恶耶!” 第二天,前线传来了要塞被击破的重大败报。因此包括塔尔明和缇兰雅在内的养育院所有十三岁以上的人都参与了紧急远征,连师父都在其中。 养育院里最终只剩下几个实在没办法上战场的小家伙被师父托付给熟人。 踏上战场后,塔尔明发现两件令人感到苦涩的事。 深渊生物比想象中更难对付。还有——缇兰雅比想象中更擅长对付这些家伙。 明明是个看似瘦弱的女孩子,她却能挥舞着别人都拿不起的重型大剑冲去战场肆意砍杀游尸。起舞般优雅的姿态宛如一朵在战场上盛开的琥珀色鲜花。 当然,踏入战场后的她脾气更臭了,缠着塔尔明耍任性的时候也更多了。 战场生涯就这样过去了近十年。 “你!跟在我身后别走丢了!” 那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才会在大家放弃阵地之际选择和她一起殿后,塔尔明搞不清楚这种事。 但即便是此刻,她的态度仍然让他感到讨厌。 「唰!」 塔尔明将面前的游尸砍翻,开始思考。 ——绝对不是因为营地里谣传她和自己是恋人的原因。鬼才会喜欢这种家伙。 只是因为担心这高傲的家伙会杀红了眼忘记撤退这件事彻底死在游尸群的冲击里才跟过来而已。毕竟她要是就这样死了,简直对不起师父的养育和那么高超的剑术天赋。 对,没错。 只是因为这种事才来的而已。 自己和她不一样,她没有踏上战场的理由,来这里只是因为可以炫耀实力。自己则是为了拯救世界,保护他人而战。 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 塔尔明却越来越冒出想哭的念头。真丢人。 那家伙明明就不想上战场吧。 那家伙没有上战场的理由。 为什么还是来了…… 走神的一刹那,塔尔明被游尸扑倒。紧接着又有无数游尸扑上—— ——要死了吗。 塔尔明在心里自言自语。 「死亡」一般对他们这样的准勇者来说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不过若是在望不到边的游尸群中央复生,再坚定的人也迟早会磨灭意志。 塔尔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天赋的人。 即使努力了也只是半吊子。 和缇兰雅的实力相比自己就像站在高墙底下仰望墙头的小人,怎么跳都跳不过去。 也当然成不了意志坚定的正式勇者。 缇兰雅那家伙要是能活着回去…… 世界还会有救吧。 只要给她的撤退争取时间就好,这就是自己要做的事。 塔尔明给自己下达最后一个任务。 挥剑—— 挥剑—— 挥剑—— 师父所传授的剑技;日复一日持续六年之长的锻炼心得;和师父、同伴们、还有那个家伙一起生活的往昔记忆,在此刻全部与塔尔明的血肉化作一体,在战场上肆意燃烧。 死亡,复生—— 再次死亡,再次复生—— 塔尔明不清楚这个过程重复了多少次。 眼前黑压压的游尸数量也没有减少。 意识逐渐不再稳定。 ——那家伙,已经逃出去了吧…… ——那我也…… “塔尔明!” 朦胧中似乎有人这样呼唤他。 “塔尔明!” 然后是某种利器砍断血肉的声音。 “塔尔明!” 像做梦一样,有一张脸来到倒下的塔尔明面前。 “连死前的走马灯你也要来烦我吗,你喔……” 塔尔明轻轻抱怨。 不过,对方作为幻影也许太真了,笑着把他拉起来。 “别担心,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烦你。我会烦你一辈子的。” 对方扶起他一路杀出重围来到一棵大树脚下。 “在这里休息,援军来之后会有人来救你。” 她把他暂时安置在树根密布的树洞中然后立刻转身。 “你还要去吗……” 塔尔明叫住她。 对方没有回头。 “要去喔,我是准勇者嘛。” “别开玩笑了……你也状态不好吧,明明你这家伙连战斗的理由都没有!” “那种东西,我还是有的。” 语气里夹杂着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仿佛憧憬,仿佛心疼,仿佛不舍。 “因为塔尔明总说你是为了拯救世界才那么努力的不是吗,我是没有那么大的志气。所以我战斗的理由比起你的来,可以算没有啦……” “什么?” 塔尔明挣扎着起身。 “什么理由?!不说出所以然来我绝不允许你自己跑去送死!” “塔尔明,那个理由就是你。” 对方转过身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来到塔尔明身前。 他认识那个身法,那是师父引以为傲的「流水步法」。练至纯熟就像流水一样让人连身形都捕捉不了。 那也是塔尔明没能学会的身法。 二人离得极近,塔尔明能清晰地看到在那张脸上流淌的泪。 “因为塔尔明是个只会努力却没有天赋的笨蛋对不对?让这样的你独自踏上战场肯定是会死翘翘的……所以我只好变得比你更强,然后把困难的战斗通通接手过来,让你做个跟在后面喊加油的小喽啰就好……” 她的手轻轻举起,目标是塔尔明。 “所以……” 笑容和泪花一同绽放。 「塔尔明,一定要活下去。」 间章 「无名准勇者的过往」-在归家的钟声响起之前-c 3.「如今已是一无所有的他」 挥剑—— 挥—— 再挥—— 已经数不清楚眼前倒下的魔物数量有多少,男人便不再去数。耳边轰鸣的风声盖过一切,男人便放弃去听。 没有战斗理由的男人,只是如兵器一般在战场中央运转着。 ——久远以前,男人曾是背负拯救世界使命的「准勇者」。 就算做不成强大的「正式勇者」,就算没什么天分,男人也没有退缩过。直到最后一刻也坚定着自己的决心。 可是男人最终还是被带离了战场,独自苟活下来。 没能履行「准勇者」的使命,像前辈、师父、还有那家伙一样慨然赴死。 也没能完成与某个人的约定。 ——说到那个人。 男人认为自己是不喜欢她的。 突然出现在养育院,用超高的天赋践踏着自己的努力,而自己还得被迫叫她「师妹」才行。 自称是王公贵族的女儿,却看不出一点大小姐的教养。大小姐的高傲和自负倒是尽显无遗。 明明有着其他人绝对无法企及的天赋,却偏偏是个没有足够理由上战场的人。 明明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却还是踏上了那片绝望的战场。 简直一点也没把自己这样的人,没把深渊那样的对手,没把决心和宿命放在眼里。 真是个令人十足讨厌的家伙对不对。 可是到最后一刻,她偏偏又说 「我战斗的理由是你,塔尔明。」 说着那样的话。 然后,时间再稍微近一点之前,男人则是一家准勇者养育院的负责人。 养育院中有十七个会叫他「老爹」的孩子,那群孩子依赖着他。 他也下过决心要守护那群孩子,绝不让悲哀的宿命像毁掉自己一样毁掉他们。 可是男人最终还是狠下心来用残酷的准勇者训练方案训练了孩子们,并且没骨气地一声不吭就从孩子们身边消失了。 没能从宿命手中守护他们。 也没能成为值得孩子们依靠的可靠的大人。 最后的最后,男人没能成为任何人。 也认为自己丢失了成为任何人的资格。 失去要做的事,失去要守护的人。幽灵一般的自己,应该去向何处呢。 男人也有想过那种事。 不过说到底,那种事需要考虑吗? 他们这样背负着「勇者」之名的异乡来客,原本就是失去了一切的漂泊旅者。 ——只有战场和深渊才能收留勇者们孤独的外来灵魂。 ——只有游尸和魔物之口才能收留勇者们的外来躯体。 基于那样的原因。 失去一切的男人重新拾起剑刃,踏上战场。 是啊,战斗理由什么的——那种事根本就不重要。 「勇者」是不需要战斗理由的一群人。 战场就是勇者唯一的归宿。 即便如此,男人在踏上战场前还是被人拦住过- “你这身板真的行吗?” 爬虫族的鳄鱼军官把犹豫的目光投过来。确实。男人的身板也不算结实,不如说是有点瘦弱。 “我们虽然是很缺人,不过你姑且搞清楚——半吊子的家伙上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我陪同的话,塔尔明你们这群人绝对一踏上战场就死翘翘啦。」 和军官的话一同响起的是内心的回音。 真烦人,那家伙即使是死了也还要来吵自己。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男人缓缓回答,没有几分气势的言语里透出某种不容践踏的决心。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半吊子无法面对这种战场,这句话即使用在「勇者」身上也一样。 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像那家伙一样强的人不也还是死在了这片战场上。 “你们的营地里还有勇者吗。” 男人向军官问出这句话。 “那种人已经全部倒下了……” 军官用长长的叹息调回答。 “那就对了。你们的战场需要我,因为我是准勇者。” ——什么? ——讲真的? ——准勇者,你吗? 边上的人投来这样的怀疑目光,男人不会怪罪他们。满脸颓废就像是生活不如意于是想上战场寻死的自己,确实没有一点准勇者的风范可言。 只是自己准勇者的身份是真的。 生活不如意是真的。 要踏上战场寻死,也是真的。 “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十年前在这里引退过的准勇者。你可以查名册。” “稍等。” 这位鳄鱼军官再次回来时,对男人弯下他那高大的身躯。 “真是抱歉,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来,尊敬的战士。你肯继续投身战场是我们全员的荣幸。” “别那样讲。” 男人摆出他那不好看的苦涩微笑。 “我早就不配被称为战士了……只是个从战场上逃离了的懦夫而已。” “有那样的原因,是谁都会离开战场。” 鳄鱼军官还在为男人开脱,这也难怪。他是这个营地里服役时间超过二十年的军官,曾亲眼见过那群少年少女们踏上战场,又一个个消失。 一个个连人生都还没来得及展望的孩子们,为了不是自己故乡的世界,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每当鳄鱼军官想起这一点就会皱紧眉头忍住酸意。 幸好鳄鱼没有眉毛,也不容易哭得出来,才没有在下属面前失态过。 本就是属于「勇者」们的战场,身为准勇者的男人想继续参战,鳄鱼军官没有继续拦住他的理由。 不如说男人的加入会给艰难抵抗的冒险者们带来极大鼓舞。 只是那样做,他总觉得对不起那群人们。 目送着他们离开营地,眼看着他们从青涩稚嫩,脸上充满希望的少年变成被战场的伤痛和宿命的沉重洗刷的悲苦之人。 那一切都让他无法接受。 然而——战场就是战场,容不得意志动摇。 男人重新回到了战场。 并且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喂,冲那么快会死的啊! 偶尔会有人这样叫住他。 ——我是准勇者。 然后男人头也不回地丢给他们这样一句话- 战斗。 一场接一场的战斗。 由于目前全世界的战场上几乎已经没有还活着的勇者,连「勇者之国」麦多利也已经覆灭,深渊的蔓延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这片对抗「苍灰深渊」的战场也一样。 苍灰深渊的特质是「寄宿」。被其感染的生物通体会随着侵蚀的加深覆盖上一层烬灰色的深渊外壳。这层外壳无比坚韧难以破除,到最后深渊外壳会彻底接管受害者的身体使用权使其成为深渊产物。更可怕的是深渊外壳的宿主甚至可以是尸体。 敌人数量的不断增多和友方的不断减少代表着冒险者们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接连的困苦战斗不仅考验体力,也消磨着人的意志。这也是冒险者们会接连溃败,战线不断往后拉的原因之一。 截至男人踏上战场之前,战线在半年内已经退过了三个城市。而男人的加入则缓和了这严峻的局面,甚至大家看到了夺回城市的希望。 身处战场的男人并不在乎这些。 曾经那个履行着「拯救世界」、「保护他人」的使命的少年准勇者早就倒在了这片战场上。 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失去了一切要做的事,失去了一切要保护的人,寻求着唯一归宿的异乡幽灵而已。 “这样下去不行啊!” 风中传来类似这样的呼喊,身边挥剑的人多了两个。 “喂,准勇者!我们护着你一起撤退吧!” 应该是夜鬼族的冒险者说道。 没能得到回答,三人就又被冲击而来的游尸群分开。 “你快撤,这里我们来挡住!” 费了好大劲三人才重新聚在一起。 夜鬼族的冒险者即使遍体鳞伤也仍然坚持要男人撤退。 “你们先撤吧,我掩护你们。” 趁还有时间,男人迅速给武器做着战时保养。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 “我是准勇者。” 男人只是摆出一贯的苦涩微笑。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片战场,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片战场。” 两位冒险者语塞。 “快走吧,通知其他人也撤退。” 男人单薄的背影迎向战场。 被打散的魔物群又聚集起来,两位冒险者只好妥协。 “你……你会活着跟上来吧!” 夜鬼族冒险者对男人大吼。 虽然距离这个男人重回战场到现在,他们只有短短两年的并肩,说话的次数也不多。 不过那个男人绝非什么有着生存意向的人。要是在战场上放着他一个人不管,就绝对会彻底消失。 冒险者有那样的预感。 “那种事……我会尽力的。” 这是男人的回答。 两位冒险者一咬牙,相互扶持着撤退。 ——我会尽力的。 这句话没有骗人。 然而男人没什么天分也不是骗人的。即使尽力去做,也始终只是半吊子。 两位冒险者撤到安全位置后,看见遥远的战场中央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所有冒险者都呆呆地看着它,鳄鱼军官取下帽子,放在胸前默哀。 大家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光芒只持续短短的几秒就消散开来。 处于战场中心的男人也缓缓闭上眼。 ——抱歉布罗尔。以后要你照顾弟弟妹妹们了。 ——抱歉威廉。强迫本该去做魔法师的你接受那种可怕的训练。 ——不好意思,提拉娜……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男人在心里向熟悉的人一个个赔罪。 ——师父,没能成为令你骄傲的勇者,没能守护这个世界,对不起。 男人本决心要忽略那个家伙,然而她的脸还是擅自冒了出来。 真是的,连最后也不放过我。 ——缇兰雅。 ——没能完成和你的约定。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男人的意识沉入深海- 按理来说,那样的故事就应该那样结束才对。 然而无论是出于死前的美梦也好,还是算不上强烈的执念化成的幻觉也好—— 男人傻傻地站在养育院的河边。 天已经黑了,养育院里没有一盏灯还亮着。 眼前只有朦胧的夜色。 ——我到底是死了,还是…… 男人喃喃自语。 忽然——夜色里出现一点蓝色幽光。 幽光虫。按理来说这家伙不应该落单,幽光虫是绝对的群居生物,落单就会死。 幽光虫自顾自地落在男人手上,轻轻挥手也赶不跑。 ——你和那个家伙真像耶。一样烦人。 男人不满地小声嘟囔。 像是听懂了一样,光虫扇动翅膀重新飞到空中。 “你也是丢失了一切的可怜家伙吗。” 男人望着它。脸上当然挂着难看的苦涩微笑。 光虫怎么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它只是自顾自地飞走了——咦? 飞飞停停,偶尔还在原地打转的动作,像是在引导些什么。 啊,对了。 男人想起什么似的跟着光虫走。 对了,想起来了。有那回事…… 脚步越来越快。 最后男人全力奔跑。 ——呼……呼…… 目的地是一个瀑布,男人在这里停下步伐。 一半是因为太累。 另一半是因为眼前飞舞的大群幽光虫。 景色好美。 带男人来的光虫悠悠地飞向族群,一眨眼就认不出来了。 ——哈哈。 原本在大口喘气的男人忽然发笑。 ——哈哈哈哈,搞什么嘛…… 泪水从脸颊旁滑落。 ——我还以为你也是一无所有,那也太落魄了对不对? ——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是有能回去的地方嘛! 虽然那样讲着,男人的面部表情几乎扭曲。 ——嗳,塔尔明。 有什么声音传过来了。 ——没有我你果然还是不行呢。 听起来像是某个讨人厌的家伙。 搞什么。 是有说好我活着你就会一直烦我,可没说好我死了你还要接着烦我。 ——塔——尔——明—— 那道声音不打算放过他似的继续响起。 ——失约的男人最差劲喔! 即使那是幻听,恐怕也太真了。 男人猛地止住颤抖,抬起头四处张望。 岸边有个把双腿放在水里的琥珀发色的女孩正望过来。 “我等你好久了,塔尔明。” 明媚的笑容几乎让男人快失去站直的力气。 踏步—— 男人向她靠近。 ——对不起,现在才过来。 男人如此说道。笑脸和哭脸扭曲成一团。 「没关系。」 女孩笑着回答: 「我会一直等着你。」 间章 「无名准勇者的过往」-在归家的钟声响起之前-d 4.「在归家的钟声响起之前」 挥剑—— 挥—— 再挥—— 砍倒眼前的最后一只游尸,年轻的准勇者直接倒下大口喘气。 “还真辛苦啊。” 身边传来同伴的抱怨。真好,至少威廉还活着。准勇者那么想。 “布罗尔,还能走回去吗?” 眼前出现一个金发男孩的脸,被溅上血迹的清秀脸庞有些狼狈,摆着苦瓜样的表情伸过手来。 布罗尔把手递了过去。 “哎,老爹真不是人。” 两个男孩互相搀扶着往回走,金发男孩小声发着牢骚。 “当初说好战场上能找到魔法学,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只能用剑嘛。” 布罗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对他回以一个苦笑。 “喂!瑞希!里面看到了喔!” 威廉下一刻对不远处正脱下轻甲清洗身上脏污的少女准勇者轻浮地招呼。 “你这家伙怎么还活着!只会叫苦不迭的豆芽菜就赶紧去死!” 被称作瑞希的少女红着脸护住身体的同时恶狠狠瞪过来。 “哎呀,瑞希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就算为了这份娇羞我也不能死那么快。” “——去——死!” 少女扔来的护肩精准地砸在布罗尔头上。 “哇啊啊,布罗尔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有流血吗?” 瑞希立马来到二人身边,布罗尔捂着晕乎乎的头对她摆手: “没事……看你们都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哈哈哈,什么嘛。口气像老爹一样……” “就是,明明也没比我们大多少!” “没办法。老爹不在这里,就我最像家长的样子。没人管你们的话,你们肯定要乱来。” “什么话耶。这里最乱来的就是你。” 瑞希俏皮地还嘴。 “对!提两把剑算什么,逞能吗?” 威廉也那么附和。 确实如此,大陆上能驾驭双剑进行战斗的准勇者极少,因为大多实用的技法都更加契合单手剑。原本布罗尔是想要像曾经的前辈们一样挥舞效率更高的大剑战斗,不过以他的力气明显办不到。因此,布罗尔退而求其次,成为了与「老爹」一样挥舞双剑进行战斗的剑士。 他们这样的剑士,通常也会被人讲是「喜欢逞能的剑士」。 “受不了你们两个,快结婚吧。” 布罗尔对一唱一和的二人嘟囔。 “所言极是!小瑞希,今晚我们就……” “想得美!” 三人一齐笑起来- 回到营地,布罗尔开始清点人数。 「威廉·冈达姆」、「瑞希」、「赫叶·赫琳」、「优」、「森十三世」、「库罗姆」。 加上自己「布罗尔修斯·坎斯特·庇瓦安卡」…… “有人看到阿难了吗。” 布罗尔问。 “是喔,没看到他回来。” 瑞希缝补轻甲的功夫里顺嘴答道。 “没有看到。”、“战斗中和他走散了。”、“他还没回来吗……” 大家都那么回答。 于是布罗尔默默地在自己的剑柄上把「吾难」这个名字划掉了。 最终一共是七人活了下来啊…… 也就是说,加上今天没能回来的那一名,这个队伍里已有十人倒下。 “大家好好休整吧。” 布罗尔留下那样一句,避开所有人来到一块缓坡上。 夜色浓郁。布罗尔独自在坡顶躺下,视线投向高天另一头的星河。 那些星辰当中,也有一颗曾是自己的故乡。 ——老爹,我们为什么要做勇者啊? 「唔,为什么啊……布罗尔,你问了个好问题。」 寂静的夜空远处,仿佛飘来这样的对话。 坦白来讲,布罗尔认为那个自己称为「老爹」的男人并不是什么与「勇者」之名相配的男人。 提起他,布罗尔有一堆牢骚可发。 举凡虽说自称「前辈」,平时就没拿出过「前辈」应有的干劲。 姑且是养育院中唯一的大人,遇上麻烦事却总是喜欢使唤小孩。 没喝酒也会摆着喝醉一般低迷的表情;脸上的胡子总是乱糟糟的不愿收拾;鼾声那么大又时不时就非要和孩子们挤一间;再说还会擅自乱点鸳鸯谱。都怪他说过「以后最爱耍嘴的瑞希就嫁给最臭屁的威廉好了。谁叫他们性格那么像,还都长得那么好看。」这样的话,威廉才会从小到大一直都粘着瑞希。 还有。 被那么多人依赖着,却没有自己被依赖着的自觉。一句话都不曾留下就擅自逃离了养育院。 还擅自死在了战场上。 唉,真是个有够不靠谱的臭老爹。 布罗尔曾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变成那种糟糕的大人。 然而无论如何,「老爹」就是「老爹」。 那个男人传授的技艺、和他一同生活过的回忆、他留下的那些话语,全都是支撑着布罗尔一路奔驰至今的重要之物。 基于那些原因。 十年前年仅十四岁的他,才会在得到老爹战死消息的第一时间,决定带着养育院的弟弟妹妹们,赶往这片老爹曾守护的战场- —— 矿坑之巢帝国领下的巴洛克市郊区小镇郊外,有个老旧的养育院。 养育院的历史已不可追,不过再久远也只到名为「勇者」之人出现在这片大陆上起为止。 那个养育院作为收养与培训年幼「准勇者」的地方,一度踏出过许多优秀的战士,不过目前已经无人管理。 十多年前,那里曾有个没干劲的管理员,培养过最后一批「准勇者」。 只是后来,那个管理员在某一日忽然就消失了。 他消失的那一日,除了孩子们和附近镇上那个把自己关在店里抹眼泪的魔法师外,没有更多人关心他。 孩子们四处寻找他。河边、瀑布、后山、屋顶、哪里都没有他的人影。没收拾过的杂乱房间仿佛他只是起早去打猎了,但最终他都没再出现过,连一句「我不管你们啰,要抛下这里去快活。」这样的话都没有留下。 他到底去哪里了? 除了孩子们和后来关掉店铺来到养育院陪伴孩子们的那位魔法师,没有更多人关心。 直到后来,最后一位现役「准勇者」「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在战场上牺牲的战报传到这个小镇上,人们都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要说这都怪那位擅自叫他「塔尔明」的魔法师。有那种方便的昵称,谁会去记他原本的名字嘛。 败报弄得人心惶惶。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时,养育院中的十七名少年「准勇者」也消失了。 ——或许是被败报击溃了信心,逃了吧。 ——那么小的孩子,强迫他们上战场才是会良心不安吧…… ——是啊。不管怎样,就不要找他们了。 或许是出于不忍,或许是害怕承担负罪感,居民们没有过多想象那群孩子的去处,也没有寻找他们。 只有一个那一天倒在养育院里像婴儿一般放声痛哭的魔法师知道,那群孩子并没有逃走。 而是追随着前人的步伐,踏上了残酷的战场。 迎向他们残酷的「使命」- —— 战场太近,故乡太远。 丢失的归宿无论怎样依恋也无法寻回,期待的目光却不断投来。 因此漂泊的人们只能把回家的路安放在梦里,投身于眼前的战场。期望能从一道又一道旧伤疤底下找到前进的道路,期望能从一双又一双闪着泪花的眼睛当中找到新的归宿。 ——为什么要做勇者? 有个坐在墙头被孩子那么问起的男人想到,在少年时期也用同样的问题那么问过自己的师父。 「寻找新的归宿」是师父给他的回答。男人却总觉得苦涩。 因为「勇者」说到底,是没有归宿可言的。 不如说勇者就是即便有「归宿」也回不去,即便有「在乎的人」也不能说出口的一群人。这些漂泊的异乡旅人从决定拾起自己使命的那天起便没有更多选择。 除却战场,没有其他地方能收留他们孤独的外来灵魂。 男人接受不了那么悲观的说法,所以男人说服自己提起剑刃的理由是「拯救世界」。简单又热血吧? 男人一度认为,假如自己牺牲一下就可以换来很多人的幸福,那一点便足够成为自己战斗的理由。 只是后来某个家伙的死让他忽然意识到不是那样的。 他所谓「拯救世界」的决心,在她面前根本脆弱到没脸回想。 ——老——爹——! 等待答案的孩子有些不耐烦了。 「布罗尔。」 男人回过神笑着拍拍孩子的头。 「我认为……我成为勇者的理由是想每天听到师父叫我们回家吃饭的钟声。」 ——呃,那算什么啊…… 孩子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够满意,嘟囔着偏过脸去看男人的表情是不是在糊弄人。 黄昏的残光好像过于耀眼,偏偏男人的目光又放得太远。 孩子看不清他的侧脸摆着什么表情。不过也不用猜,反正肯定是那副挤苦瓜一样的笑脸。 ——什么吃饭的钟声……老爹是个除了吃就会睡的一无是处的废人吗。 「糟糕,被你那么说的话我的心会痛。」 ——童言无忌。反正老爹你就没把我当过大人吧。 「哈哈,才十二岁就想当大人了,布罗尔你还太嫩。再缓缓吧。吃饭的钟声……你再多听几声。」 ——哎。老爹你这么敷衍我,未来我没有离开这里去战场的足够理由,那全都要怪你。 「战场那种事。」 男人从墙头上下来,对孩子伸出一只拳头。 「布罗尔,你自认为是这群孩子的哥哥对吧。」 ——是又怎样啦。 「答应我一件事。」 ——怎样? 「无论在哪里,你都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好好。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老爹你就负责在家敲钟就行。 孩子尚未发育硬朗的拳头和他的拳头碰在一起。 随后男人搔着后脑说: 「假如敲钟这种事也一起交给你的话,你会不会嫌我懒?」 ——会。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布罗尔,你长大了啊。」 男人带着欣慰的眼神去揉孩子的头,后者嫌恶地躲开。 ——你这套动作明显就是在糊弄小孩子! 「抱歉抱歉。不过我说,布罗尔啊。」 「假如没有足够的战斗理由,不去战场也可以。你们十七个……去哪里都能活下去吧。」 男人含糊地笑着离开训练场,那句没头脑的话叫人半懂不懂- —— 苍灰深渊前线战场上,曾有十七名无名的「准勇者」战斗过。 他们在十年期间内扛过一波又一波冲击,寻找着游尸群的薄弱点。不断向内推进,企图封印深渊。 之所以直到最后也没人知道那十七名「准勇者」的事迹,是因为最开始替他们办理身份信息的那位管理员在「是否为准勇者」那一栏上,填的内容是「否」。 更是因为军队和冒险者们全线溃败的情况下,根本没人能想象战场的深处有那么一群孩子在战斗。 基于那样的原因,这群孩子的孤军奋战没有以任何形式被记录下来。 ——咚——咚——咚—— 震撼心脏的沉闷响声仿佛在耳畔回荡。 嗯? 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是…… “布罗尔!不要发呆!” 紧接着钟响被另一个吼声打破。 “威廉……” 恍惚的布罗尔被人摇醒。 “瑞希已经出不来了……我们别管她了!” 威廉布满脏血的脸出现在眼前。 说来……自己好像是在战场上。 是了。 这里是苍灰深渊的最深处,是十七人一直想要抵达的地方……也是刚才自己目睹「瑞希」被游尸群吞没的地方。 “不能……我们不能在这里停下啊!布罗尔!你还在犹豫什么啊!!!” 威廉含泪的怒喝让布罗尔心神归位。是那样。距离深渊的边缘就仅剩几百米,能否封印深渊就在此一搏。 不再去看身后的一切,两位准勇者携手并肩,抛下所有发起最后一次冲击。 挥剑—— 挥剑—— 挥剑—— 放弃去数敌人的数量,布罗尔只是一个劲找准面前的要害攻击。 “啊!” 忽然身边传来吃痛的惨叫。 威廉遭受重创,随后有四只游尸把他扑倒。 “威廉!” 布罗尔抽剑去救,然而面前的敌人也不依不饶。为了防住从侧面来的袭击,左手的剑断成两半。 “威廉!” 布罗尔意图推开游尸拉他起来。 “冲啊!!!” 被压在游尸身下的威廉向他瞪着血丝密布的眼睛。 “别管我,向前冲!!!” “威廉……” 布罗尔只犹豫了半秒,身后不远处,应该是瑞希被包围那边升起的巨大光束让他触电般再度迈开脚步。 “对,就是那样!只有你冲进深渊我们的牺牲才有意义!不要犹豫,冲啊布罗尔,冲啊!冲啊!!!” ——冲吧。 ——别管任何人。 ——只要向前冲就好。 布罗尔一遍遍告诉自己,将视线从威廉那边挪开的那半秒却有如一生那么漫长。 ——咚——咚——咚—— 抛弃一切的厮杀中,震撼心脏的沉闷响声再度回荡。 布罗尔侧耳去听—— 悠长的钟声一共响起了十八次。 他还记得。 那是呼唤年幼的准勇者们 回家的钟声。 后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后记 我想写出能毒害人心灵的文字。 坦白来讲。我的愿望是当有一天我的书被人问起是怎样一本书时,读者们的回答是:“喂,那前面可是地狱啊。” 哈哈,那种说法是否有些偏激了呢。我可不会因为读者们看我的书会嚎啕大哭或者睡不着觉而特别高兴。(请相信我) 我喜欢能在人心中留下痕迹的作品。 我喜欢能让人落下眼泪并为之深刻挂怀的作品。 我认为文学的真理并不是通常而言的「希望」或「救赎」,而是一种「契约」或「烙痕」。深刻进一个人的心中,并影响其一生。 所以我总喜欢安排那些无论以逻辑还是故事性而言都合理,然而就是让人从头到尾都接受不了的悲剧故事。让读者、主人公,甚至是我这个原作者都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握着拳头咬紧牙关叫出类似:“写这东西的混蛋赶紧掉下地狱的油锅里去哀嚎吧!”的台词。 重申,我没有以虐待谁的精神或者惹谁哭为乐的癖好。 我想尽力把一个美好的悲剧展现出来,想让我的心绪成为某人心底的烙痕。 所谓「美好的悲剧」,则即使故事已经成为既定的悲剧,然而仍存在着某种新的可能性。即使已经迎来终结,仍会在星海重天的彼端,遥远未来的某一日绽放可能性。人世间真正的希望并不存在于人们能够把握住的当下,而存在于看不见也抓不着,却能明白它有可能就在那里,并且只要一直前进,总有一日能够抵达的未来当中。 支撑着人们前进的,既非过去亦非现下,正是这未曾发生因而能够报以期待,有着无穷可能性的未来。 没错,我未曾谋面的读者朋友们。我喜欢能够让人落泪的悲剧。然后,我相信着未来。 因此,不知道何时就会忽然死去的我还是顺利写完了《我,不是勇者》的第二卷,并且把这份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写出的后记写给大家看。 相信吧!大家!相信未来!相信可能性! 毕竟要往回看的话,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怀念,也已经成为了绝对无法归返之处。 所以人类在迎来毁灭前,只剩相信未来这一条道路可选。 废话也说够了!那么,也该来稍微透露一点接下来第三卷要写的内容了! 首先,贯彻着自身信念的白谦之,会在与其他人分开的情况下独自寻找回家的线索。 然后,他会遇见和他一样失去归宿,回不去故乡的人们。 他会遇见将他触动并且改变的友人,会被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告以「想要和你结婚,为你生下孩子」的热烈宣言。(我知道你们就只期待可爱的女孩子这一部分) 孤独的勇者会在漫长的旅途中见识更多,经历更多,走得更远。 那么——还请诸位慢行。 没干劲的作者和他那满篇敷衍忽悠的第三卷后记,会在不久的将来与诸位重逢。 第一百九十章 箱庭里的猫-其一 ——喵。 寂静的夜里,营火旁边忽然出现一只黄色小猫。 ——喵~ 小猫先竖起尾巴,试探着示好。在察觉到营火主人没有恶意之后,更为大胆地在他脚下蹭来蹭去。 “饿了吗?” 营火的主人问。 ——喵~ 小猫昂起头,更加卖力地蹭来蹭去。不晓得是单纯喜欢他,还是为了他手里滋滋冒油的禽类肉腿。 “好啦。分给你。” 营火的主人笑着用随身的匕首割下一块肉扔给它。作为交换,小猫得在埋头吃肉的同时让他尽情去摸毛茸茸的身体。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小猫又从他手中溜走,继续绕来绕去地求食。 “怎么,还想要?贪心的猫可不讨喜啊。” ——喵~ 小猫没听见似地仍然继续它的可爱攻势。不得不说,那很管用。 “好吧好吧,败给你了。不过——” 营火的主人把它抱起来放在合拢的腿上,然后把手里的肉腿整个都递给它。小猫没有急着逃走,就地悠闲地吃了起来。 “真馋嘴啊你。遇到不友善的人你该怎么办呢。” ——喵~咕噜咕噜—— 吃饱后的小猫明显没有思考这些的心思,在这当下,它只是单纯地享受着抚摸和营火的温暖。 营火边,一人一猫依偎着渐渐睡过去- —— “哈啊……走掉了吗。” 天刚亮,白谦之踩灭了还有些许余烬的营火。 昨夜不期而遇的小猫早已经一声招呼不打地离开,真不愧是猫。 目前,他所处的位置是古路尼境内南方,由森林和丘陵组成的富饶盆地。自从菲利路把他传送到这边来,目前已经在野外跋涉有两个多月。要不是途径一个城镇,他差点要偏离路线了。由于财物与地图等物品几乎全在白衣他们身上,白谦之目前所有的财产只剩两把剑,以狩猎路途中的野生动物过活,沿着大路朝古路尼的王城「库姆库兹」前进。 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追」曾在那里的学者书院进修过。如果顺利的话,在那边或许能找到追的一些研究成果和线索。 不过,目前有个问题。 通过在短暂停留的那个城镇上收集的情报看来,被称为「学士之国」的古路尼实际上对于知识的管控严格程度超乎想象。民众们的一切需求皆由王国满足,除却最基础的教育外,民众不允许掌握任何进阶知识。若是有人私自进行学术研究、发明、知识传播等行为,被发现后不仅当事人会被处以重刑,甚至连亲朋也会受到殃及。 就这情况而言已经远超菲利路所说的「垄断」。在白谦之看来,知识之于古路尼,更像是一种「禁忌」。 就算那么讲——具体的情况也得等到了库姆库兹才知道,因此白谦之对这问题没有太过焦虑。 另一方面,他目前要焦虑的是更加要紧的事。 “啊……可恶。” 在与一只野兔进行长达半小时的追逐战后,白谦之最后还是只能看着它一头钻进灌木丛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撮灰色毛发挂在树枝上。 “啧,今晚没吃的了。” 白谦之烦躁地挠着头,打算在日落前就近找块空地扎营。 自从进入这块平原地带,这两天的狩猎就颇不顺利,昨晚吃的禽肉已经是这一周以来唯一的猎获。蹲在柴堆旁边尝试生火,白谦之开始后悔分那么多肉给那只小猫了。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一阵嘈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按说他的营地离大路不远,要是有经过的商队或其他旅人会弄出声响也不足为奇。不过这阵声响中明显伴有嘶喊与刀剑声。 是和强盗打起来了吗。 白谦之蹲在原地稍作考虑,打算先躲在树丛里观察一二。 摸出直剑悄悄来到树后,他投眼去看路边的情形。 果然和预想中一样,一辆大型马车在路上被逼停,那通常来讲是商队用车。而道路一侧有约莫共十三个人在战斗,其中八人看样子是土匪,剩下五人中有一个弱女子,其余四人以防御方阵勉强保护着她,看样子已经落入下风。 要帮忙吗? 白谦之短暂进行思考。 虽然在古路尼肯定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因此不必特别在意隐藏面目,不过比起和陌生人一起行动他更倾向于独自上路。在这里惹上强盗的话,之后要一个人面对追杀就难办了。 “呃!……” “布鲁托,你没事吧!” “小伤而已!可恶……他们人太多了。” 在他权衡的这点时间里,商队的四人已经分别受了轻重不一的伤。由于他们要注意保护身后的女子,无法施展手脚也是原因之一。 不管了。 白谦之迅速演算好行动路径,持剑冲出树后。 “啊!” 强盗们对于他的忽然出现没有防备,接连有两人倒下。很快有三人反应过来对他进行围攻,白谦之立刻跑位施展剑术。蓝纹直剑划过最右边敌人的手腕,带起血花与阵阵惨叫。做完这些他又用幅度较小的碎步调转方向,对付剩下的两个敌人。 两名强盗对视一眼,一齐发动攻击。白谦之先以后撤步躲闪,拔出短剑格挡住左手敌人的曲刀后垫步施展强力正踢准确命中了下颚骨,对方应声而倒。紧接着他主动对右手敌人发起绞剑进攻,看似凌厉的攻势像是要在刀尖上分个胜负,实际藉由快速的动作让对方被迫集中精神应对,一旦无法分心防备,躯干就满是破绽。白谦之压低姿态,找到空隙贴近对方胸口后立刻摆出架势,以左拳全力使出轰钟劫鼎—— 对方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轰飞数米远。倒是全身骨头破裂的声响十分清脆。 战斗转瞬间结束。白谦之做了次深呼吸,把剑收起来。 那边士气大涨的商队成员们也已经解决了各自面前的对手,正神色凝重地看向这边。 “感谢你的帮助。我们是格纳斯镇的冒险者团队,正在执行一个委托任务。我的名字是莫莉,这是我的冒险者名片。” 确定白谦之不是强盗后,看样子是领头的女战士首先走过来与他交涉,并且拿出一块棕色的名片自证身份。 “名字是白谦之。旅行者。” “旅行者吗?你这身手在协会里都够挑战一下10级评分了。抱歉抱歉,不是怀疑你,目前我们手头还有重要的任务,没办法立刻准备给你的酬劳。以后路过格纳斯镇可以去协会报我们的名字,到时候会正式酬谢你。” “那倒不必了。我对这个国家还不太熟,也大概率不会去那个镇子。” “是这样……你走的这条路是去库姆库兹的,你是要去那里?” “嗯。” “那刚好,我们也是要去那里。你不如和我们一起上路吧,这段路上有很多强盗,多个人多个照应。” 白谦之没有立刻答应她的邀请,而是望向鼓鼓囊囊的马车。 “觉得我们护送的货物很可疑吗?啊哈哈……现在不好和你明说,等会儿上车你就知道了。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 “先不说那个——有吃的吗。” “哈哈哈,当然有!管饱!” 于是,已经饿极的白谦之为了能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保证温饱,加入了这个小小的团队。 第一百九十一章 箱庭里的猫-其二 冒险者的生活并不总是充满刺激与惊喜。 冒险者协会虽说没有什么进入门槛,对冒险者的行为也极少管束,然而有着严格的评分制度。实力越低的冒险者越是只能接触到低级的情报与委托,基于那一点,许多冒险者经常接取的都只是类似于帮助务农、清理杂物、驱赶危害性不大的野生动物等繁重的琐事。能拿到的报酬也就大打折扣,有时连基本生活都无法维持。 到了那种程度,对冒险的美好幻想大多都已破灭。一部分人会就此放弃冒险生活回归原样,另一部分人则沦落为了土匪和盗贼。 至于有一些战斗天赋也确实足够刻苦的人,别认为他们会一路顺遂。在通过严苛的评级后,他们接到的委托虽然酬金也多了不少,大多却都成为了容易丧命的差事。基本来说,冒险就是游走于刀尖,从死神手底下赚取酬金。正因为一般民众没有这样的胆量与实力,像他们这样的人才能从各种危机当中寻找到生存之道。 在以上两种情形里,莫莉他们的四人冒险团队属于后者。白谦之上车后,很快了解到了这个四人团队的基本信息。分别是: 领头的先锋「莫莉」,8级。 作为攻坚手的大个子狼人「布鲁托」,9级。 不善言辞的精灵弓箭手「拉亚莱尔」,7级。 有些怕生的人类治疗师「泪」,7级。 这四人作为同伴一起行动已有五年,团队名字叫作「克莱汀花」,是一种古路尼当地的罕见白色鲜花。据莫莉说有「好运」的含义。 随着车马前进,白谦之紧接着也了解到他们被强盗纠缠不休的原因。 他们这次接受的委托是协助格纳斯镇当地商会运送一只「亚当龙兽」的尸体去库姆库兹的工坊。亚当龙兽是十分危险的混合兽,同时有亚龙与巨熊的特质,体型大得可怕不说,浑身覆盖的亮银色鳞片像矿石一样坚硬,寻常人使用寻常武器不可能将其战胜,小地方的工坊也自然无法处理其遗体。因而在这个商会以高价从冒险者协会那边买到它后,立刻就发布了委托。莫莉他们一行人在当地属于比较有名望的团队,很顺利地把委托接取了下来。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库姆库兹?” 夜里扎营时,白谦之朝正在看地图的莫莉问。 “大概还需要一个月。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这里,「勒不那多」。这块地方的领主十分昏庸,我们都叫他腐烂男爵。他从不会关心居民的生活,纵容强盗在领地里四处劫掠。只要有人向他上贡,他才不管是不是沾着血。要穿越这边还得花上一周,之后就到库姆库兹的领地范围内了。那边太平很多。” “嗯……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连打猎都困难起来了。” “呃,我姑且问一下。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哪吧?” 莫莉傻眼地看着他。 “对啊。我不是告诉你我对这里不熟吗。” “可是也不至于连位置都不清楚吧,你的地图呢?” “我没有地图。” “什么?” 看着白谦之一脸淡然地回话,莫莉完全傻在了原地。 没有地图。 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国家。 身手不凡却自称普通的旅行者。 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太怪异了。 “你……不是简单的旅行者吧。” “我是啊。” 常年在危险中游走,莫莉自认为是能精确判别谎言的。然而目前来说,她没感觉眼前的青年有在说谎。 可是怎么会呢? 莫莉头疼地捂住额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神经过于紧张导致判断力出了问题。 “总之我也有我的情况。你要是觉得带上我危险的话我也可以走。” 白谦之摊手说。莫莉立刻摆手。 “不不,那么做太不仁义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好奇。哎,不过你还是得想个办法弄张地图才好,一旦进入库姆库兹,连地图买卖都是违法的。” “哈?” “你果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吗……听好了,魔法地图是冒险者的重要财富,那上面记录的内容都是冒险者们一步一个脚印亲自探索出的珍贵经验。一副足够完善的地图对于冒险和旅行都有很大帮助。” “不不,我知道这个。我是指为什么在古路尼买卖地图犯法?” “还不明白吗?既然是珍贵的知识,在古路尼当然会得到严格管控。当然,大部分领主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在库姆库兹情况则不同,毕竟是王城啊。” 莫莉提点道。 “不是吧,地图也算?” “算。所以说如果你只是来旅游,我建议你找个熟悉当地法律的熟人。否则怎么进监狱的都搞不清楚。 “旅游……要说算也算吧。谢谢你提醒我。” “那不算什么。老实讲,我们团队里也只有一张地图,是没法让给你啦。不过——如果你有意向加入冒险者协会的话,我倒是有路子可以在下一个城镇帮你搞到一张地图。” “冒险者协会啊……我暂时没那个打算。” “嘿嘿,我拉拢得太明显了?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想了解冒险者协会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聊。” 莫莉说完这些,又雷厉风行地跑去忙其他事。 尔后,同行又持续了一段日子。一行人抵达莫莉口中的下一个城镇。 由于在这里并没有要事,莫莉打算把马车停靠在镇外,只是由人进去采购食材。白谦之毕竟只是搭顺风车的客人,让他留下负责看守也不太合适,于是莫莉就安排他和先前受过伤的大个子狼人布鲁托一起去采购食材。 “老板,这批竖琴果的品质不对吧?” 虽然布鲁托看着高壮,加上狼人天生冷傲的面容十分有压迫感,但他却是个生意味十足的人。为了几块金币不惜与水果摊的店家讨价还价足足半个小时。白谦之跟着他在镇上走了一大圈,直到下午才终于离开。 “还有预算,要不要在回去前喝杯酒?” 布鲁托路过一家露天酒馆时,转头来对白谦之笑着说。狼人的面部表情较少,能笑得像那样灿烂足以说明他的心情极好。白谦之不想扫了他的兴,应承下来。 “行啊。” “这就对了。我喜欢爽快人。” 布鲁托放下肩上沉重的布袋,找了张桌子和白谦之坐下来。兽人族的服务生很快跑来接待,布鲁托先是豪迈地叫道:“一大杯樱兰酒!”,然后把粘土质的菜单递给白谦之。 “呃……我要杯混合果酒吧。” “两位客人一共消费七十克兹~”(大概是半枚金币。) “拿去,别让我们久等!” 布鲁托豪气地甩给服务生一枚金币(实际上事后要求了找零)。酒上桌后,白谦之才发现这酒杯比他的头还大。 “怎么了,不喜欢?” “不不……” 白谦之扭头去看招牌,这里原来是兽人族开的店。客人也多半是身形高大的兽人。 “快喝吧,别客气。你点的可是这家店里最受欢迎的酒。” 被布鲁托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白谦之做好了要醉倒的准备。 第一百九十二章 箱庭里的猫-其三 “气味不对。” 还没走到营地附近,布鲁托把物资一股脑地放下。 “气味不对?” “有血腥味。” 布鲁托丢下这句后立刻朝营地方向跑,后知后觉的白谦之也很快醒悟过来跟上。 “兄弟们再加把劲!只要抢到这头亚当龙兽,以后就吃穿不愁啦!” 营地处,少说有十几人正在围攻马车。仅凭莫莉三人不用想也知道无法战胜,只能全部缩在车厢内艰难抵抗。 布鲁托首先狂吼着加入战斗,凭借体型侧身撞翻正在用剑攻击车厢外围帆布的两个强盗。挥舞着战斧的他面对四人围攻都不见立刻落得下风。看到回援,莫莉三人也都纷纷跳出车厢作战。 不过,这次的来人比起先前而言大为不同。无论身手还是装备都更胜一筹,局面很快又向着他们那一边倒。 “啧,不好对付。” 白谦之这边也同时遭到了两个盗贼的围攻,他们巧用匕首与大刀的组合进行拉锯战,白谦之只好被动防御。经过白衣训练的他不会轻言输给这种货色,短时间内同样也找不到什么较好的办法突破,弄得他心情愈发烦躁。 忽然。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个正试图把车厢内那名商会女子拖出来的强盗。他的位置背对着白谦之,影子也暴露在身后。假如使用「缝影步」得当的话,他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能办到吗?不管了……试试看。 这么想着,白谦之稍微摆脱面前的追击。接着他快速深呼吸,绷紧全身肌肉——然后转身踩向马车旁敌人的影子。 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的同步机会。 只要能把握住的话—— 唰! 成功了。蓝纹直剑轻松洞穿对方的脖颈。 没时间在乎商会女子的尖叫与四处飞溅的血沫,白谦之凭借在这一刻爆发的良好手感继续向着下一个影子踏步—— 唰—— 唰唰—— “什么……那是什么动作!” “快跑!啊——” 完全不去观察敌人的动向,全力专注追逐对方的影子。白谦之像毒蛇一般在战场上灵巧穿行,接连有三个人被踩中影子一击毙命。 从没有见过这种狠毒技巧的强盗们乱了阵型。他们越是慌张逃跑越是不得躲避的要领,战斗力大减。直到最后,杀红眼的白谦之差点下意识要去踩中布鲁托的影子。还好对方足够高大,剑刃距离脖子还很远,只是轻易带起他胸口的一大块毛发。 “喂!清醒一点!” 莫莉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把白谦之扑倒,卸下他的武器。 “不好意思……” 行动受限,肾上腺素下降,白谦之狂跳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 “你先去休息吧,我们会收拾残局。” 莫莉拍拍他的肩,那双眼里透出的色彩阴沉了许多。 稍后—— 日光西沉,营火边的氛围异常凝固。 狼人布鲁托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差点被削秃的胸口;精灵拉亚莱尔把脸埋在猎人帽下沉默地磨着箭头。至于治疗师泪和已经被吓破胆的商会女子,她们两个全都躲在莫莉身后。所有人都离白谦之远远的。 会有这种情况白谦之是能理解的。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白衣在旅途中传授的这些技巧真正用到实战对敌上会有这么可怕,况且他还并没有将这些技巧精进得炉火纯青。 “说实话吧。你有什么目的,是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莫莉突然开了口。布鲁托和拉亚莱尔也都用相同的阴沉目光看过来。 “现在我就算解释你们也不会听吧。” 白谦之叹气。 “那你得先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会波隆教廷的影狩客才会用的杀人技巧。” “波,波什么教廷?” 对话内容完全超出知识范围,因此白谦之有些反应不过来。 “……别装傻了。你不会告诉我你的缝影步是自学成才吧?我们刚遇见那天你使用过「轰钟劫鼎」,那份源自红沙部落的技巧早就已经失传了。还有,你持剑的方式既不像一般盗贼也不像冒险者,明显有经历过正规训练。除了受雇来接近我们的刺客,我想不到你会有其他身份。” “唉,我不否认这些技巧确实是有人教的。不过你说的这两个地方我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这些技巧的来源。不能仅凭招式就把我当成坏人吧。” 既然已经被看透,为了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白谦之只好把事实说给他们听。 “教我这些的人是白袍剑士。你们知道他吗?他好像还蛮出名的。” “有必要用这种低级谎言来骗我们吗。” 结果,听到白衣的名号,莫莉脸上的神色更加沉了一分。是白衣的名号不好使吗? “喂,我可没骗你们啊!白衣那家伙多说一句话都嫌累,教我这些的时候又不会一个个跟我解释历史。” “就算是那样吧。你又是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 “安戈班。” “安戈班?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好意思,不能说。不过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这一点总能看出来吧。” “我实在没法相信你。” 莫莉摇摇头。 “如果是白袍剑士,掌握这些失传的技巧不足为奇。但他从不会与一般人交流,更别提传授别人技巧。四百多年前白袍剑士就出现在各个战场和冒险者并肩作战,他在我们冒险者的圈子里早就成了传说和精神支柱。每当他出现,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各地的协会。他最后一次有消息确实是在安戈班,不过已经很多年没人见过他,所以我没法相信你会得到他的教导。” 搞半天,是白谦之远远低估白衣这家伙的影响力了。 毕竟忽然自称传说级别的人物是自己师父,就好比自称是勇者一样荒诞。听这话的人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第一时间都接受不了。 更加具备讽刺意味的是,这两件事在白谦之身上都是事实。 “总之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法子。” 感觉没什么希望能解决信任危机的白谦之已经耷拉着肩膀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你说白袍剑士是你的师父,那我问你。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习惯?” 基于他两次的出手相助,莫莉没有立刻做出结论,而是继续盘问。 “白衣嘛——黑色头发,棕色眼睛,只穿白布袍。呃……差不多比我高半个头。平时没什么表情,性格跟石头一样无聊,不会生气也不会笑。至于习惯……干得最多的是就是冥想,也很少睡觉。” 白谦之一面回想白衣的外貌特征,一面尽力描述。莫莉的脸色逐渐好看了起来。不过她还是带着质疑追问下去:“你知道他惯用哪只手战斗吗?” “他双手都能用剑。你不是观察了我的持剑方式吗,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看来你真是他的弟子。除非和他一起战斗过,否则这种事仅仅靠传闻是没办法知道的。” 莫莉把心中提起的石头连同叹息一起吐出。 “我家是武术师世家,祖上和白袍剑士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这一度是家族的骄傲。如果我发现你有拿和白袍剑士有关的事撒谎,肯定会马上砍你。” 白衣的狂热粉丝吗……真可怕。 不过,误会能解除就好。 “对不起,怀疑你了。” 莫莉爽快地对白谦之赔罪,狼人布鲁托也哈哈地傻笑:“我就说你闻着挺友善的。不过你剑术也太好了,不愧是那位剑士的弟子……现在想拜师还能赶上吗?” “恐怕不行。我已经和白衣分开有段时间了,而且目的地大概也不同。” 坦白来讲,白谦之对于和白衣在一起是有些抵触感的。 根本原因在于白衣会保护和教导他完全是出于他勇者的身份,而非想要帮助「白谦之」这个人。这么说会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就是。 “好。既然事情说穿了,大家就都别放在心上了!再过几天走出这块区域,剩下的路会好走很多。都好好休息!” 莫莉没有继续深问其他的事,但她一定还有很多想知道的。 不过,白谦之不打算向他们透露更多。孤身一人的境况下勇者的身份要是暴露,不晓得会惹来多少麻烦。目前只需要相安无事地一起抵达库姆库兹,之后快点和他们分开就好。 至于如何进入学者书院找到追留下的线索,到那时候再做打算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箱庭里的猫-其四 这是距今两百多年前发生的事。 位处大陆西北,出产工匠与矿产的外陆古国「阿卡卡硫」正在遭受沉褐深渊的侵蚀。战事在各处爆发,由于没有勇者,就算西方的各国与海量冒险者皆聚集于此进行抵抗,领土仍在寸寸丢失。 当时,莫莉的祖先也作为武术家志愿参与其中。 凌晨时分,营地接到命令要离开驻扎的镇子,前往前线的某处支援另一支被困的冒险者。结果队伍在夜色中与深渊生物不期而遇,受惊的马匹带着莫莉的祖先脱离了大部队,独自深入战场很远。 然后,在几乎不可能找到援军的战场深处。 他遇见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白袍,独自坐在篝火旁的男人。 “……你,你是冒险者吗?” 莫莉的祖先并不敢断言眼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但能孤身一人在这种地方活下来,最起码实力绝不容小觑。 “我是第三阵线第九营地的人。我和队伍去支援其他人,结果遭遇突袭走散了。你是?” 强忍着不安和疲惫,莫莉的祖先慢慢朝摇荡的火光靠近。他看见男人睁开眼把目光投来。 “……” 被男人看不出感情的目光注视着,莫莉的祖先只敢在有火光照耀的边缘处停下,悄悄观察男人的动向。为了能继续向男人搭话,他壮着胆子取出食物分过去。 “给你。我看你不像游尸……都是冒险者的话,互相扶持会有更多活着的机会吧?”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接过了食物并放在身旁。这或许代表交涉成功了。莫莉的祖先就当他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怪人,放下戒心。 “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男人没有回应,那应该是默认?莫莉的祖先实在太累,神经也过于紧绷,这种时候只想赶紧坐下休息休息,干脆自顾自地对男人道谢:“谢谢你。”,又自顾自坐下,大口进食。 “啊——饱了。” 等他终于缓过点精神来,才有心思继续探究男人的身份。 “你应该挺强的吧,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应答。 “就算不太合群,也还是和大家一起会比较好吧。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应答。男人活像一尊石像。莫莉的祖先只好又前后观察他,最终被地上的两把剑吸引住目光。 啊,好像在营地里的时候,是有听那些冒险者说过一个传说。 一个形象逐渐在莫莉祖先的脑海中浮现- 在冒险者们口中,经常会出现几个名字。 「白衣」、「白袍剑士」、「双剑士」、「白色飓风」…… 这些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形容某位人物的称号。在冒险者的心目当中,拥有这几个称号的人物似乎有着相当高的地位。在酒桌上也时常会听到那样的话 「要是白衣在这的话……」 「如果能见到白袍剑士就好了……」 「为什么我不是白袍剑士啊……」 听得多了,像他这样一辈子都生活于家乡,以传授武艺为生的武术家当然也会好奇。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位人物似乎是一个从两百多年前就广泛传播于冒险家群体的传说人物。 既然是传说人物,形象当然也远异于常人。 听说,他只穿单薄的白色布袍。 听说,没人和他搭上过话。 听说,他总是孤身出现在战场深处。 听说,他驾驭双剑作战,实力与普通冒险者有着根本的差距。强得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勇者。 听说,他已经存活数百年,从来不见衰老。 听说…… 总之经过口耳相传,等故事的内容被莫莉的祖先听到时,夸张程度已经足以让人把嘴角扯个不停。 再有那么说。 在这种绝望的年代里,基本所有传说都和勇者那群人的传说是一个性质——即长大后就不会再进行期待的事。基于这一点,莫莉的祖先只把那位剑士当作一个虚构的故事人物。 然而,在这当下。 他不得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传说的真实性了。 “你难不成是……白袍剑士?” 就算莫莉的祖先这么问了,男人的沉默仍旧没有任何动摇。 不过,好歹对男人有了一个合理的身份猜测,莫莉的祖先稍微安心了。 “你不爱说话就算啦。谢谢你肯让我在这里休息,晚安。” 一望无际的夜里,篝火在男人的照料下稳定地燃着。 莫莉的祖先则在男人身边席地而眠- “……天亮了吗。” 莫莉的祖先再睁眼,四周已经起了蒙蒙的晨雾。 男人仍然坐在原地,像是在守护着他。 “谢谢你,我得走了。如果你也想去营地的话,就和我一起动身吧。” 晨雾中的男人甚至没有睁开眼。 一再的邀请和沟通都得不到反馈,莫莉的祖先也开始觉得有些自讨没趣。没空继续对男人的身份和在这里扎营的动机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整理好行装,打算要步行回到营地。昨晚走散之后,同伴们也许还在寻找他。 “再见,你也要好好活着。” 匆忙道别后,莫莉的祖先背对男人走进浓雾。 尔后—— 莫莉的祖先在浓雾中狂奔。 原因无他——无论身前还是身后,四面八方全都会毫无征兆地冒出游尸。 方向早已迷失,剑也砍得缺刃,无论怎么说这都是穷途末路。就算他是身经百战的武术家,面对孤苦无依的境地与性命威胁难免也会生出无限恐惧,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祈祷能快点离开。 ——咚! 听上去像是重锤砸碎血肉的沉闷声响。没来得及看清,有好几只游尸就从旁边以鬼扯般的速度飞出去了。 莫莉的祖先露出苦笑。难道有更可怕的敌人来了?这下恐怕死状会变得十分凄惨。 下一秒,他的心情就从完全的低谷骤升。 原因无他——浓雾中出现的并非敌人,而是身穿白袍的男人。 “喂,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吗!” 莫莉的祖先激动地朝男人挥手,为此还险些被游尸扑倒。勉强来到男人身边,两人暂时并肩作战。一番苦战过后,随着日照加强,浓雾也稍微散开了些。 “呼——呼——那边好像比较薄弱,我们往那边突围吧?” 莫莉的祖先喘着粗气向男人提议。当然不会得到口头回应。不过男人的目标也确实是那个方向,两人好容易通力合作杀出一条血路,莫莉祖先手上的武器也彻底罢工。 “往那边逃。” 男人忽然把佩剑之一塞到他手里,并且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这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句对话。男人背对他迎向雾中的游尸群,激烈的战斗声很快再次响起。 没法子。莫莉的祖先已经精疲力尽,只能听从男人的话乖乖逃走。不知又逃出去多远,果然碰到了外出搜寻他的同伴。 “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 莫莉的祖先神情恍惚地捧着男人的佩剑,被同伴们抬回了营地。 尔后,他将所见所闻告诉了营地里的人,结果没有一个人当真。 「怎么可能。你要是遇见了白袍剑士,为什么还一个人伤痕累累地跑回来。」 「对。一个人在这种环境度过一夜会被吓到很正常,你就是太累了,再休息休息吧。」 同伴们那样安慰,他自己也觉得应该是那么回事才对。 可是,有一样不属于他的东西,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那位剑士的佩剑。 从那以后,莫莉的祖先就下定决心要再见白袍剑士一面,将他的佩剑物归原主。追随着有关那位剑士的消息,莫莉的祖先一路从家乡来到古路尼,最终因伤在这里落脚。他的奇遇故事与佩剑也一代代传承下来。 这就是莫莉的家族与白衣之间的渊源了。 “还有这么回事……白衣的经历还真丰富。” 白谦之听完莫莉的叙述,摸着下巴思索。 白衣到底是什么人呢? “哈哈。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是勇者来着。” 莫莉那么说。根据白衣夸张到没法想象的阅历、年龄、实力来说,那确实是最可靠的猜测。不过白衣能够确定不是勇者。如果是的话,他就不会如此重视身为勇者的白谦之,不惜无条件保护与指导。如果是的话……他就不可能还活着。 那种感觉就像是将自己无法做到的事,自己无法达成的目标交给了一个更有潜力的人。希望他能替自己做到,替自己达成。 白衣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经历了什么?他从何而来?原本有着怎样的目标或使命? 白谦之想,这些问题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箱庭里的猫-其五 建国于勇者时代初期的古路尼有着他国难以比拟的文化底蕴。 自古以来,这里就被誉为「大陆的知识宝库」、「引领文明进展的灯塔」、「艺术家的殿堂」。由于领土肥沃、物产丰足,周边也少有好战国家挑起事端,古路尼一度被评价为最适合定居的国家。 王城库姆库兹领内,更是遍布艺术价值而广为人知的风景名胜古迹。 比如,从神明时代传承下来的白英石双子神像。 比如,罪业女神宁瑟曾停憩过的德克里纳岩池。 比如,波隆教廷被异教徒掌权前赠送的科科亚祈祷大教堂。 还有诸如环城大步道中央广场的天然喷泉、xc区总是能吸引一大群学者争相抢座的先贤导师「波士顿·d·皮叶姆」沉思雕塑、极具前沿艺术感的古路尼学者书院等等……用吟游诗人的话来讲,「库姆库兹脚下的一砖一石都有故事」。 “到这里我们就要先去商会了。” “嗯,我往这边走。” 进入库姆库兹,临时的小团队很快要分道扬镳。库姆库兹这么气派,要从哪里开始调查起白谦之是搞不太明白,往他们要去的反方向走总之就没错。 “这个给你。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们不少忙,现在手头的差事还没交代,没法正式感谢你。我看你也不像有旅费,先拿去应急吧。” 莫莉扔给他一个钱袋,粗略数下来里面装着十几枚金币。 “我们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假如你事办完了有空的话,可以来北城区的冒险者协会找我们。” “好。我会考虑的。” 和他们分开后,还没有目标的白谦之打算先去找家旅店住下来。 午后的库姆库兹街道上,以身穿相同样式裹袍的学者为主,似乎颜色代表了不同的阶级。他们或行色匆匆、或驻足沉思、或与人情绪激昂地探讨学术问题。人口主要是人族和兽人,看到一身毛绒绒还裹着长袍的兽人学者,白谦之总有些憋不住笑。 “住几晚?一晚一百五十克兹。” 一晚就是一金币。虽然是能理解作为一个国家的王城物价不会低到哪里去,库姆库兹的物价居然会比帕利露姆高这么多?在鱼人市集住店的时候,一金币可是能住三晚耶。 就算深刻怀疑满脸笑容的狐狸老板是在宰客,白谦之也看在干净的环境以及良好地段的份上入住了。 哗—— 结果,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雨。 “唉。” 白谦之隔着玻璃叹气。蒙蒙的水雾里看不清城市情况,瞧这雨势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 看来今天出门了解城市的计划只能作罢。 沿着楼梯下到旅店内部的用餐区,这里还聚集着一些其他客人。 “吃点什么?店里的所有东西都很好!” 站在柜台后的狐狸店员热络地搓着手督促,恨不得客人手上的钱能马上飞进收银柜。 “呃……我要点这个松角面包。旁边附带的果酱是免费的吗?” “当然不是,亲爱的客人。您再仔细看看,菜单上标着价钱呐。” “我看看……最便宜的酸桔果酱也要十克兹?不是吧?明明面包才卖二十克兹?” 由于是明码标价,白谦之也不好抱怨些什么,只能犹豫要不要单点果酱。既然会特地把面包和果酱捆绑在一起卖,恐怕面包本身的味道不怎么样吧…… “亲爱的朋友,您是第一次来库姆库兹吧。” 一个语调柔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好意思,你在和我说话吗?” “当然。我面前除了您还有谁呢。” 白谦之转身,一个大腹便便的蓝衣胖学者正在对他微笑。 “我让你等太久了吗?抱歉,我马上就点好。” “呵呵,等待又何尝不是让忙碌的思维躺上床暂时休息的契机呢。您别在意,只是我想提醒您,用库姆库兹特产的松角麦制造的面包有着天然的松软与适中的甜度,是古路尼人自豪的主食之一。” 啊。白谦之懂他的意思了。 “我只要面包,果酱就不要了。” 他转头对店员说。对方充满怨念的目光绕过他,投在胖学者身上。 “塞西洛夫三等学士,我想知道在如此美丽的清晨,您是怎么忍心破坏第一次来到库姆库兹的新朋友本该享受的新奇体验的?” “当然。我当然无意对任何人做出无礼的行为。我只是在向这位新朋友介绍我们的风土人情不是吗?另外,麻烦您也给我上一份松角面包。您知道的,刚出炉的面包品质绝佳,用来招待新朋友最合适了。” 优雅且有力地回击店员酸溜溜的质问后,胖学者来到餐桌旁,向白谦之发出邀请。 “失礼,在祝您有一个美好的清晨之前,请允许我先进行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塞西洛夫·加缪·赫舍尔」,是正在「海摩伐多」教室进行学习的学者。亲爱的朋友,不知道我是否有与您共进早餐的荣幸?” “和我吗?可以。刚才谢谢你提醒。” “您不必这么客气,与新朋友结交总是值得喜悦的一件事。还未恭听您的尊姓大名?” “我叫白谦之。” “噢,罕有的结构。简短的姓名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印象深刻。我猜您是从古路尼忠实的盟友,圣耀安戈班王国而来?” “你还真猜对了……我算是安戈班人吧。” “嗯,嗯嗯。”塞西洛夫满意地点着头。 “安戈班人总是像风一样独特而利落,我很喜欢种性格。上个月,我还向教室投递了去安戈班游学的申请,希望我那位和蔼的导师能尽快看到它。” “嗯,祝你好运。” “感谢您的祝福,亲爱的朋友。” 谈话间,面包已经端上了桌。 “亲爱的朋友,您不远千里来到库姆库兹是为了什么?” 塞西洛夫利索地用手去撕冒着热气与浓香的面包,还不忘继续和白谦之聊天。 “我是来……” 白谦之忽然灵光一闪。 “嗯,先不说那个,你是学者对吧?你们学者书院都教些什么?” “您是对我的教室感兴趣吗?「海摩伐多」教室主张「真诚与务实」,课题方向是种族学与社会学。书院中还有种类繁多的其他教室,像是主张「公正与制裁」的「珂难伐陀」教室;主张「求索与探知」的「哥利伐姆」教室;主张「对话与理解」的「安非伐谛」教室……” 能看出来,塞西洛夫是十分真诚地在向白谦之介绍学者书院。不过——那些一团乱麻的教室名字和主张白谦之实在是没法听进去一点。 “我其实是来这里找人的。” 等塞西洛夫说完,白谦之终于能接上话了。 “你们书院里,几十年前是不是有过一个学者叫「追」?” 追的名字一说出口,白谦之能明显看到塞西洛夫那张亲切的胖脸上浮现出震惊与某种说不出的恐惧。 从这反应能肯定他知道追的事。 “亲爱的朋友,我没听错吧?您要找的人是追?” “嗯。你认识他?” “天呐……我得提醒您一件事。” 塞西洛夫像只惊弓胖鸟般凑到了白谦之耳边。 “刚才提起的名字,是绝不能在学者面前提起的罪人的名字。如果您是来找他的,就赶快放弃吧。” “罪人?” 白谦之搞不清楚现状。 “唉,这是书院的机密,原谅我不能向您透露更多。即便如此,还是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清晨。” 塞西洛夫匆匆忙忙地回到座位上拿起伞,顶着暴雨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箱庭里的猫-其六 “没钱了啊……” 旅店外,刚退完房的白谦之看着已经瘪下去的钱袋苦笑。 由于连天的大雨,这些日子里几乎一次都没有踏出过旅店的门。只能在房间和用餐区两点一线焦躁地转个不停的日子实在难过,再说钱袋里的金币也在一天天减少。幸好在即将要付不起房费的今天,雨终于停了。 “之前没觉得在外面生活有这么难……哎,看来是太依赖公主他们的财力了吗。” 没法子,为了今晚的餐宿能有着落,白谦之打算去趟莫莉所说的位于北城区的冒险者协会,看看在那边能不能找到些零工。再怎么说,在办正事之前也总得解决温饱问题吧。况且追的名字在这里似乎成为了不能提起的禁忌,要继续追查下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么考虑着,白谦之靠着问路和偶尔会出现的指示牌往北城区走。 与其他城市不同,库姆库兹的规划风格严格遵循着规律的美感。城市主色调由蓝色与绿色的建筑及灰白色的基础设施构成,先不论商铺与露天贩摊的排版,也不说道路两旁完全对称的金属路灯,光是脚下的白英石板路就做得严丝合缝。城市整体远看就是一整个巨大的艺术品,只是白谦之觉得在这其中待久了难免会产生审美疲劳。 目前他所在的地方是南城区偏西。视线稍微往上,能看见远处一座仿若方尖碑的巨大流线型灰白色建筑。那就是古路尼声名在外的「学者书院」了。 从这里步行到北城区大概需要四个小时。要说交通方式,其实首先是有贯穿全城的「巡轨车」,以魔力作为驱动能源,全天候都能搭乘。每一站大概只需要十克兹,大部分民众都负担得起。只是从白谦之的位置到北城区的冒险者协会要换乘不少次,初来乍到很容易就下错站。 再有就是马车,不过这种车辆一般是有着一定身份的私人所有。在这里没有熟人的他也妄想能够搭上。 这样算下来,就只剩步行这一个方案。 新雨过后,街道上行动的学者似乎比平时要更多。偶尔,白谦之还会被两个争执不休的学者拉去做第三方公正人。走完南城区的主步道后,在高大的拱门关卡前,白谦之被身穿红色裹袍的削瘦学者拦下。 “打扰,不曾谋面的朋友。能稍微配合告知一下进入中段城区的理由吗。” “呃……我是来参观的。进去还要什么通行证吗?” “不必惶恐,这只是例行检查而已。介意我填下你的基础资料吗。” “没意见……” 在这情形下,就算有意见也不行吧。 “那么我问你答。姓名?” “白谦之。” “种族?” “人族。” “来此的目的?” “旅游。” “很好。资料填写完成了,感谢配合。” 削瘦学者照着白谦之的样子以惊人的速度在一张白纸上进行临摹后,转身示意同事打开关卡。中段城区是库姆库兹的核心,王庭与学者书院皆在此处,基于这一点,盘问严格些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没有闲情逸致多做参观,费心问过一圈路后,白谦之终于在午后赶到目的地。 一推开协会大门,首先就能看到各色的冒险者聚集于此。 正对大门的柜台里,分别有两位气质不错的人族与兽人女子接待员朝这边微笑。柜台左手边的宽广区域是供冒险者暂时休整的休息区,零散摆着一些桌椅。区别于喧闹的酒馆,在这里休息的冒险者大多都很安静,只是小声与自己的团队商量接下来的日程。 柜台右手边的一大面墙就是委托墙了。 从密密麻麻钉在木板上的委托单和聚集在墙边的大群冒险者就能看得出,这个协会分部的生意十分不错。 “您好,是生面孔呢。是打算来接取委托吗?” 还没走近,白谦之就被那位人族女子接待员招呼了。想着先去委托墙看看情况的算盘落空,他只好来到柜台。 “呃,我不是冒险者,还没注册过。” “明白了,那您是打算在我们这里注册吗?荣幸之至。” “事实上,我不太清楚冒险者的规矩来着。” 都被那样说了,白谦之也没办法直言拒绝她。 “没关系。请您移步这边,我会为您详细讲解。” 就这样,白谦之糊里糊涂地跟着她来到一旁坐下。接待员递给他一本薄薄的「冒险者手册」,里面标注了很多注意事项。比如野外自救方案、不同国家的律法敏感点、实用的冒险小技巧等。总的来说是能对新人起到一些小帮助的普及类手册。既然加入协会就能得到,那应该不在古路尼的知识管控范围内。 “第一次注册的冒险者会得到一块能证明身份的「冒险者名片」。名片上会详细标注注册地点与个人信息。假如冒险者在外遇到某些特殊情况,协会根据具体内容也会提供其相当的支持。所有冒险者的初始等级都为0,最高只能接取与自己等级相同的委托。10级以下的冒险者只能同时接取一个委托,10级以上的冒险者则会获得「精英」头衔,能同时接取更多委托。需要刷新评级的话,得上交一小笔测试费请协会帮忙。当然,0级的冒险者也可以接取0级委托。这样解释您能理解吗?” “嗯,大概?” “没关系,您可以在之后的冒险中慢慢适应。协会中常常有独自一人的新手冒险者,您可以试着去与情况相差不大的其他新手冒险者作伴。如果您需要,也可以花钱雇佣隶属于协会的专业冒险者陪同完成委托。” “我先注册一个看看吧。” “好的,请您来柜台这边填写资料。” 对接好资料,接待员双手把一块木质的棕色名片递给他。 “恭喜您,现在您已经是冒险者协会的一员了,请努力达成实绩,向着更高的山峰进发吧。” “嗯,谢谢。” 白谦之收好名片,当务之急不是听接待员的鼓励,而是赶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0级委托可以做。 好容易挤到墙边,这些委托让他傻眼了。 「听说城南外面有片原野上的鸢尾花很漂亮,希望能有人在三天内帮我采一捧来。 委托人:明妮花店 委托报酬:25克兹」 「家里养的猫跑掉了。灰色的,很胖,爱吃面包。希望能尽快找到。 委托人:巡轨车司机凯班 委托报酬:40克兹」 「好累!准备播种才发现农田里的鼠患很严重。来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帮我捉鼠吧,只要活干得好,报酬可以再谈。 委托人:城东的潘伯农场 委托报酬:300克兹」 做不了。 完全做不了。 白谦之用手指抵住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从人堆里退出来。 后两个委托完全不必考虑,白谦之既不会找猫也不会捉鼠。第一个委托只是去采花,内容有够简单,报酬也勉强够一顿饭。然而问题在于——他完全不清楚这家花店在哪里!就算现在接下委托,跑去城南找好花再回来,那也肯定不是今天能办好的事了。 就算是零级委托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麻烦之处,冒险者的生活就是这么繁累吗。 看来得找个小巷凑合一晚了…… “哈哈哈,你果然来找我们了。” 伴随一阵爽朗笑声,一只毛茸茸的狼爪忽然拍在肩膀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箱庭里的猫-其七 “布鲁托?” 见到熟人,白谦之的苦瓜脸好看了点。 “其他人呢?” “都在附近的旅店里。我是过来交委托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委托。你呢?专程来找我们的吗?” “其实我也是来看委托的。刚才姑且注册了一下。” “评级了吗?多少级?” 布鲁托闪闪发亮的眼睛里蕴满想要比个高下的战意。 “没钱评。老实说,我不仅没钱评级,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委托,我连晚饭都吃不起。” “哈哈哈哈,这种事知会一声我们不就好了!” 布鲁托一边说就要从腰间的皮革包裹里拿钱,白谦之把他的手轻轻摁下去。 “好意心领了,真的。我也想试试自力更生。” “嗯。可是不评级你只能接到0级委托,都是些费力又便宜的麻烦事。” “话是这样没错。我刚来,对这里完全不熟悉,所以目前正在头疼。” “要不然我替你交钱去评级?也就只要四十五金。” “「也就」?拜托啦大哥,那满打满算可是普通农家半年的开销了耶。我是不想去睡大街,但这么欠你们的话感觉之后会还不上。” “你还真客气。行,那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今天以内能完成的0级委托吧。” 布鲁托凭借身型优势挤进人群,没过多久就撕下一张委托单。 “啊,是那个抓老鼠的委托……我完全不会耶。” “放心放心,我会。” 布鲁托拍着胸口打起包票。 “城东大门离这边近,搭门口的巡轨车过去只要半个钟。” “那就麻烦你陪我跑一趟了。” “别说这些,我还盼着和你混熟之后你能教我点白袍剑士的技巧呢!哈哈哈哈——” 搭上巡轨车,布鲁托驾轻就熟地带白谦之来到东门外不远处的大农场。 “喂,老爷子!发捉鼠委托的是你吧!” 布鲁托朝着正弯腰在田间劳作的犬族老人放声问。 “是我。” 犬族老人捶着腰,来到路边和他们交涉。 “这是我们的冒险者名片。还有这张委托单,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工作。” “可以可以,我这老腰实在撑不住了。” 老人也算干脆,没怎么仔细看名片就急着把田地指给两人看。 “今天日落能捉完的话,报酬可以再谈。我管饭。” “好!如果我们今天日落前完成了委托,就再加五十克兹怎么样?” “年轻人,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讨价还价?” “没办法,干这一行就是要脑袋灵光点。” 或许是布鲁托始终咧着嘴的乐呵样子说服了老人,又或许是他那高大的身板实在让人放心,总之交涉得很顺利。接下来就只需要开展工作了。 “所以说,该怎么抓?” 戴着捉鼠手套站在广阔田间,白谦之只感到一片茫然。 “怎么和你解释……凭气势?” “凭气势?你没在开玩笑?” “什么事都得凭气势才好做!” “你是凭气势活到了如今吗……” “哈哈哈哈,这么说也行!” 谈笑的功夫里,布鲁托已经用他那对狼爪翻出好几只肥硕田鼠。经过观察他的动作和技巧,白谦之努力好几次后也抓到一只。 “哇!它咬人!” 田鼠在手里一阵扭动,反口露出长得可怕的獠牙咬向白谦之的手,这情形吓得他赶紧将其扔掉。 “我没跟你讲它会咬人吗?这家伙其实属于魔物那一类。” “受不了……” 靠布鲁托的效率,在日落前两人捉了满满六筐田鼠。老人一个劲点着他那灰白色的狗头表示满意:“活干得不错,进屋里吃饭吧。哎,还是年轻好……” 白谦之人生的第一个委托,到这里算是顺利完成了- “给你。我们对半开。” 一回到冒险者协会交付完委托,白谦之分出一百七十五克兹递给布鲁托。 “给我?我又没帮什么忙。”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我不喜欢欠别人太多,你拿着。” 白谦之执意把钱塞进布鲁托的皮钱袋,个头太大的布鲁托在这种人多的空间里难以躲避,因而无奈地笑着摇头。 “不跟我一起去见莫莉吗?” “算了吧……我得在附近先找个便宜的旅店,然后计划一下之后该怎么办。” “去住我们那家不就好了。一百克兹能住五天。” “什么?!” 尔后—— “住进那种豪华的旅店里,难怪旅费会消耗这么快。”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冒险者小旅店内,莫莉的团队听完白谦之这几天的经历,都有不同程度的忍俊不禁。 “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般都住这种专门接待冒险者的旅店,只要出示名片就行。协会精英还能免费住。” “原来是我搞错了吗。” 深刻意识到自己阅历不够的白谦之耷拉着肩膀发牢骚。 “哈哈,这很正常。所以说新手还是需要老手教才行。每行都有每行的奥妙。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先跟着我们跑几天,熟悉一下冒险者平时是怎么做委托的。酬金也会公平地分给你。” “好,麻烦你们。” 白谦之这次没有端着,答应了和莫莉他们再一起行动。毕竟在见识过那些他目前完全无法独自完成的委托过后,还硬撑着不依靠像莫莉他们这样的老手,可就真要沦落为流浪汉了。 “啊……好累。” 回到自己的房间,白谦之在不算柔软的木板床上躺下,拿出干瘪的钱袋。 今晚的住宿费用是二十克兹,晚餐是在农场吃的。也就是说,加上原本还剩的六十克兹,现在全部身家就只有二百一十五克兹…… 连两金都没有啊。 注视着简陋的木质天花板,白谦之开始走神。 基本上,他从未像这样为生活发愁过。 在地球时他是标准的富家公子,来到异世界又立刻就认识了艾琳希丝。过去的旅途中小爱随手就一掷千金,他虽然有参与采购食材的活,也从没觉得一般人的生活细算下来会有如此窘迫。 他自以为的勤俭,落到真正的普通人这里,也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哎,真够讽刺的。其实假如亮出勇者或白衣弟子的身份,立刻就会有人围过来替他解决这些烦恼吧。 白谦之不愿意那样。 越是被特殊对待,他就越觉得没法和这些人共情或者互相理解。 而像这样靠自己的双手谋生的感觉,反倒让他对这个始终不愿正视的世界稍微有了一点点实感。 睡吧。明天还要去接委托。 疲惫的思绪飘远,仿佛曾经的难以安眠,此时此刻也变得轻易了些。 第一百九十七章 箱庭里的猫-其八 白谦之似乎爱上了忙碌于委托的生活。 不,也不能说是「爱」。而是每日经过大量繁重的劳动过后才能得到报酬,躺在会硌腰的床上呲牙咧嘴,和没什么素质的冒险者东吹西扯——这样的日子比起背负「勇者」之名行走的日子要更能让他原谅自己一些。 从梦境里出来以后,白谦之会比从前更加多地想到地球的事。 为什么没能好好正视曾在身边的人。或者,为什么当初的他几乎只沉溺于怒火之中。现在他常常这样反思。 没有余力去做什么勇者是另一码事,可要把逃避过往的情结全都怪罪到命运身上以此和自己的错误及固执撇干净关系,这种做法是没有必要进行争辩的。既不愿做出选择又不肯与过去和解,只是埋下头一个劲地往死路上撞,撞得遍体鳞伤,好像那样就能向弟弟交代说:“看,我没有背叛你喔。” 小丫头说得没错,那种行为很恶心。 因此,像这样靠自己的力量去慢慢地接近目标让他好受很多。吃着粗糙的食物,住着简陋的旅店,每日的全部行程就是往返于冒险者协会接交委托,白谦之在这些常人看来枯燥繁复的日子里对库姆库兹一点一点熟悉起来。快的时候,他一天甚至能完成两三次委托。此等活跃也让他在冒险者群体中不知何时有了个「零级行家」的绰号。 “哟,零级行家,又来接委托?” 白谦之一到协会,坐在休息区的冒险者中立刻有人向他打招呼。 “嗯,今天行情怎么样?” “算被你赶上啦。今天都没什么人来接活,每天都跟你抢的「麻糬」都没来。” “他都没来?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你还真是只会埋头做委托。” 冒险者们哄笑起来。 “最近有个人气很高的剧团要在这边开演,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宣传单飞得满天都是。你不知道?” “谁晓得喔。我又没看到宣传单。” 提起剧团,白谦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苍的天空剧团。她们好像是说要来古路尼,不过不应该有这么巧才对。 “就是说啊,我听说那个剧团里有不少性感的女人……” 一旦开始说这种话题,白谦之就没有和他们继续聊下去的劲头了。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当然是因为这些家伙会用简单明了的大白话直接讨论起女性的脸蛋如何、胸部如何、屁股如何……就算不会因此对他们增生恶感,白谦之至少现在还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感染这种低俗趣味。 他摇摇头,来到委托墙前,很快锁定一个显然的0级委托。 之所以那么说——明明是0级委托,内容也只是司空见惯的帮忙找猫,报酬却有可怕的六百克兹,也就是足足四金。 不过当他看到委托人那一栏时就释然了。委托人是北城区有名的富商,以肥皂生意起家。在库姆库兹这种地方,做民用小商品确实最容易成功,只需要向学者书院递交相关的数份文件,并保证生产技术是经学者书院认证过,来源正规的知识,得到许可后就能进行顺利经商。 ——不是,我才不在乎这些! 白谦之在心里抓狂大叫。 ——开什么玩笑,四金可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了!你们这些有钱人炫富的方式还真新潮啊! 即便如此,他还是马上就把委托单撕了下来。目前他正在攒钱,等攒够评级的四十五金,经过顺利评级就能接取更多委托,也能分出心神去接触更多人。对于调查追的事更有利。 找猫是吧…… 干劲满满地活动着上肢,白谦之大步走出协会- —— 生活在这个不知何时就会迎来终结的世界上,是要做些什么才算有意义呢。 少女有时候也会那么简单思索一下。 在库姆库兹的城区里,四处都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学者。拦住其中任何一人,他们都能用长篇大论与一腔充满爱国情怀的热血来向你灌输看法。 生活……说简单点是生存的意义吗?少女用她那单纯的小脑瓜觉得,所谓生存,只要能吃饱肚子;住的地方不会冷飕飕或者热得不行;能有好运气见到喜欢的人,就不用再想其他的了。 嗯。像现在这样偶尔躲在箱子或者空木桶里犯懒也不错。 所以等她发现风吹得有些发冷的时候,天色已经阴了下来。 最近还真是容易下雨呢。 少女在心里嘀咕,优雅地伸起懒腰。 再不回去工作的话,团长会生气吧。而且有点冰凉的雨水会把头发和尾巴打湿,身为猫来说,她受不了那种不清爽的感觉。 「哐当」——少女一下子从空木桶里钻出来,哼着歌离开巷口。 嗅——嗅——正值餐点,空气中有不少混杂在一起的甜美味道。 闻上去像是加了许多香料的炖肉、才洗过的新鲜蔬菜、刚出炉的水果蛋糕……少女享受着这片刻的嗅觉饕宴。 回去之后,也叫团长烤蛋糕来吃吧!一旦开始这么想,少女就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忽然间。 她闻到一个区别于刚才一切的独特气息- —— “好了好了,挣扎也没用。乖乖跟我走吧,我的四金。” 某块住民区脚下的小路旁边,浑身狼狈的白谦之提溜着一只凶得不行的橘猫。 他算是发现了,库姆库兹的猫有两大特点。 一个是爱离家出走,另一个就是任性得不行。 轻松闪过不断袭来的猫猫拳,白谦之用另一只手拍拍追猫时弄得满身都是的灰尘和蜘蛛网,准备要去交差。 就在这时候。 侧面传来捕食者的气息,求生本能急剧发出警告。白谦之扭身—— 可惜,反应还是慢了一步。他被旁边窜出的阴影迅速扑倒。虽说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反手去抽身后的短剑意图反抗。 “白谦之!是你吗是你吗?嗯嗯,我就知道是你,我肯定不会闻错的!” 现在这是怎样啦? 白谦之停下动作,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正趴在他身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个不停的家伙,搞不好是一只大得可怕的宠物猫。而且对方似乎擅自就把他认作饲主。 用旁人的视角来看——则像是纯真的猫族少女和可疑的人族男子之间蹊跷的一幕。 “柯……柯可萝?” 白谦之费了好大劲才让空转个不停的脑袋反应过来。 “嗯嗯!是柯可萝喔!没想到能在这里和你见面,是柯可萝还没有睡醒吗?” 高兴过头的少女坐起来,用手在白谦之身上摸来摸去。 “嗯嗯……好像有实实在在的温度?” “要怎样啦你这迷糊猫!总之先从我身上起来,再这样下去被人看到,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风评就完全一落千丈了。” “嘿嘿~见到你太激动了。” 柯可萝发出「嘿咻」的可爱声音,灵巧地从白谦之身上跳下来。 许久不见,这家伙还是这么精力过剩,还是喜欢突然跳出来偷袭。 真是只彻头彻尾的顽皮小猫。 不过她那口喵喵喵的尾音似乎完全消失了?看来有在好好遵守当初的赌约嘛。这一点让白谦之感到无边的欣慰。 不不,不对!怎么有种饲主为宠物自豪的错觉!理智啊,快快运转,眼前的家伙是个切切实实已经成年的猫族女孩,有着和自己相当重量的平等人权。要是只顾沦陷于对毛茸茸事物的爱护之情,无论身体抑或心灵都要离犯罪的道路不远了! “摸头摸头~这么久没有被摸头好寂寞呢~” 柯可萝显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她就算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在乎,只管把柔顺的头发和毛茸茸的耳朵凑过来以求宠爱。 更可怕的是这一套对白谦之百试百灵。 “等等!” 抬起手,白谦之才发现少了些什么。 “我的四金呢!” 贫穷的青年冒险者绝望的大叫在建筑与建筑之间久久回荡- 第一百九十八章 箱庭里的猫-其九 “然后呢。团长就说要带我回来一下。然后然后……” 带着柯可萝回协会交委托的一路上,她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光看两人的样子很是亲昵,搞不好就会被觉得是一对情侣。白谦之头疼于这一点,担心带她进协会会被冒险者们开一些不合适的玩笑,所以打算先让她等在外面。 “不行不行,你去哪里柯可萝都要一起!” 然而,柯可萝以激烈的态度拒绝了这个提案。 “拜托,我只是去交个委托,又不会跑。” “谁知道这段时间内会发生什么,生活可是很奇怪的!” “那是什么理论……” “不可以丢下柯可萝一个人啦!” “你不是独立的猫吗。听话,我就只需要一两分钟——你给我放手先!” “不要不要,柯可萝从现在起不是独立的猫了!” 争执的最终结果当然是白谦之拗不过柯可萝。谁叫他既不擅长对付小女孩性子的人又对毛茸茸的家伙没有抵抗力。她们一哭闹就想让步;一撒娇就忍不住去溺爱;一示弱就完全没办法狠下心来,柯可萝刚好把这两样都占了,还恰巧懂得如何运用。 任由这家伙发展下去,最终会变成他的天敌吧…… “哇,居然赶在下雨之前回来交委托了?你也太快了。” 白谦之推开协会大门,冒险者中传来一阵希望破灭的哀嚎。 “哈哈哈,给钱给钱!” 看来这群家伙是拿他能不能在下雨前完成委托这件事来打赌了。这种情况常有,毕竟平凡的冒险者生活中总要有几样用来找乐子的事才好。 正合他意。只要有这件事作为掩护,身边挂了只宠物猫的情况就没人会注意到。大概。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喂,你旁边的是女人吧!” “嗯?你喝多了吧。我旁边哪有人。” 白谦之快步走向柜台的同时随口瞎扯以糊弄发现了柯可萝的某位冒险者。 “明明就有!黄头发的猫族女人!不对,是孩子吧?” “柯可萝才不是孩子呢!” 拜托,你要反驳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 白谦之强忍着抓狂把委托单交给接待员,在对方意味深长的微笑中焦急地等待结清金额。 “你真行啊,在哪里勾搭上的?” “这么好的路子也给我们介绍一下呗!” “就是。本来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没想到原来是我们聊的类型跟你的趣味不搭啊。” “差劲。” 嘁——女性冒险者们状似唾弃的拉长音在协会里此起彼伏,男性们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拱火。 “咦,他们在说什么?” 被直到现在仍然什么都没听懂的柯可萝偏着脑袋那么问,白谦之的太阳穴一个劲狂跳- 三十分钟后,库姆库兹某个巡轨车站台的小吃摊前。 “要请我吃吗?欸嘿嘿,开心☆” 只是在等待巡轨车的时间里从白谦之那边分到半块现烤的馅饼,柯可萝就开心得绕着他转圈圈。哎,无忧无虑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我算算……从这里坐车去北城区和xc区的交界处一个人要七十克兹,两个人就是一百四。今天挣了六百克兹,午饭用掉三十克兹,买馅饼花了十五克兹……” 为了打发等车期间的无聊,白谦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和笔做起了帐。目前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你在写什么?日记吗?” “差不多。” “我也想看!有把柯可萝写进去吗?” “不是那种日记。” “那是什么?也让我看看嘛~” 柯可萝像不甘心被家长瞒事的小孩子似地一个劲扒拉白谦之,弄得他刚要算好的帐全都乱掉了。不过一看他脸色沉下来,柯可萝立马就绞着手指乖乖道歉:“对不起,柯可萝不是故意的啦……” “唉,拿你没办法。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账目而已。” 白谦之叹着气把账本拿给她看。结果柯可萝用手指点着嘴唇投来纯洁的疑惑目光。 “白谦之很缺钱用吗?” “没错。正如你所见,我目前就只是个靠打零工维持生活的冒险者而已。” “噢……那,那你的同伴们呢?” 这家伙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事吗…… “他们没和我在一起。” 白谦之不打算向她解释太多,因此摆出糊弄了事的笑伸手去摸她的头。 “嗯嗯~那~那柯可萝养你~” “谢谢。不过我还不想被人说成吃女孩子软饭的混账。” “有什么不好捏?柯可萝觉得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开心啦~” “是是。我应该向你学习才对。” 巡轨车来了。白谦之在柯可萝满脸不舍的目光中收回手。 目前,他们要去剧团所在的地方见其他人。刚才在路上已经向柯可萝了解过剧团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但白谦之觉得具体还是得问苍才靠谱。再说,跟熟人久别重逢不去见一面的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团长!我带着好消息回来啦!” 这次剧团的据点似乎比在帕利露姆时还要好,装修华美、空间宽阔、内部设施也一应俱全。要不是柯可萝毫不犹豫地就冲了进去,白谦之路过这种地方都不太敢打开门进去看看。 目前还没有表演,剧团内的大部分人都在休息区各忙各的。 “是传单发完了吗?” 正在忙些什么的苍一边转身一边答话。 “传单?什么传单……” “柯——可——萝——” “那那那,那根本不重要!团长!看我带了什么人过来!” 上一秒苍还板着一副面孔,在看见柯可萝拉着的那个人时立马就柔和下来,惊喜的同时还带了些莫名的情感。 “恩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妾身失礼了,恩人快坐下。” 苍手忙脚乱地拉着白谦之在场中坐下,又在一众团员震惊的目光里亲自为他端来热茶。 那样子活像个苦等丈夫归来已久的娇妻。团员们显然从没见过平日里端庄威严的团长会有这种反应。 “嘻嘻,你不在团长也很寂寞呢。” 柯可萝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搅混水,白谦之敲了她的头,转去和苍说话。 “别忙活了,你们也不欠我什么。” “不能这么说,剧团能平安出来都是多亏了您。” “我也没费多大的劲……你别忙了,我想先知道你们的情况。” “嗯。” 苍这才有些局促不安地整理好仪容,在白谦之对面坐下。 “您想问什么?” “可以的话别对我用敬称……这个不重要,我听柯可萝说你们来这里是为了送她回家?” “是的。因为柯可萝至今为止都是离家出走的状态,考虑到收养她的学者已经上了年纪,所以想要送她回来向家里说明情况。” “这样啊。家人确实得好好重视才行。” “恩人呢?您的同伴们……” “因为一些事分开了。我跟他们的目的也不能算完全相同,所以目前是独自在旅行。” “嗯嗯,白谦之现在很穷呢!吃一块馅饼都会认真记账!” 不甘寂寞的柯可萝又插了一嘴。 “啊,怎么会,恩人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妾身……” “别别别,可别听她这么说。我只是没什么钱,还没落魄到缺吃少穿的程度。” 白谦之把来到古路尼之后的情况挑了重点说给苍听,也包括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当然,他并没有明说是为什么要调查追。勇者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一百九十九章 箱庭里的猫-其十 “所以,恩人是为了调查一位学者才来到这里。” 苍的表情显得凝重。 “您应该也知道古路尼的情况。在这里所有知识都由学者书院统一管理,学者们说是实际掌握着古路尼秩序的一群人也不为过。作为保管这些知识的人,学者们的资料一般也不会对普罗大众开放。想要对他们进行调查,就得同样身为学者才行。” “是吗,那难办了。我对学术研究不在行啊……” “不,难处不在这里。” 苍放下茶杯轻轻摇头。 “在古路尼,进入学者书院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向书院递交学术论文,假如能够通过,学院会派发出正式通知并且根据论文的方向分配教室。另一种是得到学术教授或大学士的推荐。” “等等……没搞错吧?走关系的办法暂且不提,在这种不让私下进行学术研究的地方,还要写论文才能成为学者,写什么啊?” “是呢。换句话来说,就是所有得到了成果的人都必须进入书院成为学者。在书院的管理范围外掌握到知识,一旦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所以古路尼的学者才会遍地都是吗? 这不合理。白谦之皱起眉头。 假如古路尼只是单纯地不想要一般民众掌握太多知识,不应该有这么怪异的体系才对。而且说到底,民众的知识程度对国家发展而言才是举足轻重的,而古路尼王室居然会对此持大力支持的态度?一旦产生新的知识就急着拢总到学者书院,给人的感觉十分刻意。 “恩人?” “啊,抱歉。我一开始想事情就会顾不上其他人。” “我觉得您倒是很有学者的气质呢。” “是吗,谢谢。”白谦之对苍的夸赞随口敷衍。 总之,现在的目标有所改动。首先要思索一下如何进入学者书院了。 不知道在南城区转转的话,还能不能遇见先前那个叫塞西洛夫的胖学者。自从上次提到追,他就像是躲着白谦之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能再见一面,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写论文的灵感和方向或许是个办法…… 啊,糟糕。再不回去协会的话下午就来不及接委托了。 “我得走了,下次有空再来找你们。” 白谦之站起来对苍说。 “啊啦,恩人,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接委托啦接委托。我不是说过了嘛,目前正在干冒险者的活。” “如果缺钱用的话,剧团里可以拨出资金来。这里有住的地方,我也希望可以照顾您的生活起居……” 苍慌忙站起来挽留的样子让白谦之觉得有些不像她。他并未进行深思。 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在乎委托墙上那几个报酬不错的委托。 “你们剧团的花销也不小,就别分出来神担心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等我真生活不下去的那天会来找你们的,拜拜。” 没等苍作进一步的挽留,白谦之转身离开剧团。 身为勇者,被苍这样因没有勇者站出来与深渊对抗才不得已颠沛流离的人照顾,他对这样的事会产生罪恶感。 如果苍知道了他就是勇者,会作何感受? 更重要的是。如果苍知道了他这个唯一的勇者并不打算拯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恐怕也没有自信能再说出「希望可以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这样的话了吧。 白谦之走出剧团,才发现蓄势已久的雨开始下了起来。 他是不介意淋雨啦。不如说目前他正想爽快地淋一场雨。 “恩人!” 苍追了出来。 “要挽留我也没用喔。” “至少请带上伞吧。” 淅沥的雨中,苍把手上的伞交到白谦之手里。 “就算恩人您不说,妾身也大概能察觉到您是有着重要使命的人。您一定有自己的骄傲,也一定有想要凭自己达成的事,所以妾身不会奢求您留下。” 苍退出雨伞的范围内。雨中她的蓝发开始散发粒子般的微光,据说那是鱼人族的特点。遥远岁月以前,鱼人们还能欢快地生活在故乡的湖泊中时,曾凭借那份美丽让所有种族为之心动。离开故乡后,鱼人们几乎不再淋雨,而是像其他种族一样在雨天撑起伞。 苍含蓄地对他微笑。 “您知道吗?鱼人族的女性一生只会选定一位伴侣。她们会凭自己的意志做主,对选中的那位献上一切。恩人您很有魅力,身边一定不会缺少比妾身更优秀的女性。所以就当是妾身提出任性的请求也好——请您偶尔也来剧团住上一晚,让妾身照顾您的起居,履行鱼人族女子的职责。” “我值得你这么做吗。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耶。” 白谦之望着雨幕问她。 “鱼人族女子看人的目光一向很准呢。妾身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哎,我反正是不理解你们女人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偶尔过来住的。” 让人视线模糊的大雨中,白谦之做了个苍无法理解的行动。 他收起了伞。 “欸,您怎么……” “苍。我先说好,我是个很擅长让人失望的男人。就算和你淋同一场雨,我也没法像你一样闪闪发亮,而是会染上灰尘,变得又湿又臭。” “那是因为您是人族,所以和妾身不一样……” “不,一样。” 白谦之打断她,留下意义不明的几句话。 “但是,接着很快你又会发现我们不一样。你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到了那时候,你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 白谦之没有再撑起过伞,就那样走回协会。 “零级行家?怎么淋着雨回来啦。” “好臭——” “可能是被刚才那个女孩甩了吧,哈哈哈哈——” “你们好啰嗦。没事做的话至少别赖在这里。” 白谦之脱下湿漉漉的上衣,在门口拧了一把才走进去。线条有致的结实肌肉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你小子身材管理得不错嘛,蒂罗娜眼睛都看直了。” “多嘴!” “哈哈,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蒂罗娜今晚说不好会来夜袭你——啊啊,好痛!别动手!” 不顾旁边那个小团体的吵闹声,白谦之又从墙上撕下一张委托单。 第二百章 箱庭里的猫-其十一 白谦之继续过着忙忙碌碌的冒险者生活。 剧团在那一天之后进行了几场演出,但因为门票不便宜,加上手头上的委托太占时间,白谦之没有去看。 不过,柯可萝倒是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玩。有时候是蹲守在协会,趁他推门就一鼓作气扑倒他,有时候是在他做委托时找上门来。她说,感觉像是和白谦之在玩捉迷藏一样有趣。 哎。库姆库兹的猫果然都是一个脾气。 “白谦之,呐~” 某天帮一个铁匠铺送货时,柯可萝又像往常一样突然就出现在白谦之身边。 “今天早上我才去采的花,好看吗?你拿去换钱吧!” “好好。但今天我没看见有送花的委托。” 白谦之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脚下的道路上,因此没空去看她递过来的花。 “真没意思耶。” “是是。麻烦你往旁边去点,挡住我的视线了。” “嘿咻——这样如何呢?” 柯可萝一下子跳到白谦之前面去,刻意倒退着走就好像是想向他炫耀自己即使不看路也不会撞到人。 “白谦之,挣完钱和柯可萝约会怎么样?” “不行。” “为什么嘛!明明这里那里全都是约会的人!” “什么这里那里……话说你真的知道约会的意思吗?” “我知道喔!昨天才听人说过。也好好问了,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玩就是约会嘛!” “你倒是没说错……不行啦,今天我很忙。” “咦——” 柯可萝努起嘴摆出让人忍不住想迁就她的失落表情。不过很快又绽开满脸打着小算盘的笑容。 “柯可萝帮你挣钱,你陪柯可萝玩,好不好?” “那你还真贴心。剧团今天没工作吗?” “没有喔。” “我看到了说谎精的表情喔。” “讨厌~柯可萝才不会说谎。团长她呢,自从你说不来剧团里住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才没空管柯可萝呐。” “唉,女人都是这样吗。” “柯可萝就不是呢☆” “你这宠物猫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谦之掂了掂手上沉重的铁矿石箱子。 今天一共要送五箱铁矿石,每箱大概要花一小时。这是第三箱。 送完的话,应该还没到午餐时间吧? 天气的话……嗯,今天是个适合休息的好天气。 “没办法,等我干完活陪你玩半天吧。” “好耶!柯可萝的大胜利约会作战——~” 哎。拜托谁快来教教这孩子语法吧。是谁都好- 交付委托后,时间刚好到正午。 “所以你是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 柯可萝神采奕奕地回答了让白谦之脑袋直发疼的三个字。 “所以就是没目的地咯?我想想没有计划能玩点什么……” “需要计划吗?柯可萝看那些约会的人也没有特别说要去哪里呀。” “我习惯做事先定计划。还有,我们又不是在约会。” “欸——和说好的不一样!白谦之大骗子!” “我说你啊。约会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给我赶紧搞清楚。” 白谦之一把手搭在柯可萝头上,刚才还要大吵大闹的她马上换了副可爱的享受脸。 “不管不管,说好和柯可萝约会的,别以为摸摸头就能躲过去。呜——耳朵也要~” 哎,要把这样的宠物猫认真当作约会对象,不知道得要多扭曲的心态和多大的勇气。白谦之在心里感慨。 “这边好香!” 只是一眨眼,柯可萝又从手底下溜出去了。他们一路从北城区的大道逛到dc区,参观途中的有名景点。 “快看,白谦之!这里是某个大坏蛋被斩首的地方呢。搞不懂,为什么要替坏蛋建雕像?” 啊。她说的是「义贼豪巴克斩首像」。这个白谦之大概知道一点,据说原本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因为盗取学者书院的知识挣钱帮助平民被斩首于此。数十年后那份知识成为了书院允许外流的知识,曾受到豪巴克帮助的民众们就在这个市集处自发为他修建了雕像,后来一度成为蒙受冤屈之人诉冤的地方。 不过,白谦之个人而言不太能理解这雕像带来的教育意义。 “嗯……嗯……在这个许愿井投下钱真的能实现愿望吗?” 许愿井吗?还真是浪漫又老套的东西。要毁掉小孩子的纯真期望很抱歉,不过大概这就只是一个装满零钱的老旧水井而已。 “白谦之,在这里捉迷藏!” 会迷路的啦…… 两人穿过迷宫似的住宅,来到一座绿意盎然的公园。 单看有被精心照料的苗圃、花篮样式的秋千、密度刚好够遮挡视线的几片人造林,还有围绕穿插在公园内部的小型喷水池来说,浪漫氛围塑造得着实用心。如果是被普通的女孩子带来这里,恐怕个中寓意已经不言而喻。 “这里!天气好的时候,柯可萝就在这里打滚!”柯可萝指着一片草坪自豪地说。 对她而言,这里看来只是一个值得分享的犯懒圣地而已。白谦之尽力忍住关爱小孩子的笑意。 “那是什么表情!咿呀——你把柯可萝完全当成小孩子了吗!” 旁边传来不平的抗议声。糟糕,露馅了吗? “柯可萝已经是大人了!” 像是要刻意凸显自己的女性魅力,柯可萝挺起胸膛要白谦之好好端详她。 “看,柯可萝的手脚很灵活,尾巴也很有力!肚子能装下好多东西,胸部也……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总之不许把柯可萝当小孩子!” “好好好……” 就算明白不能把她当作小孩子看待才好,白谦之脸上的笑意仍然收不住。 ——某一时刻。 他隐约地察觉到一件事。 似乎,今天的行程本质上并不是他在陪柯可萝玩。 而是柯可萝在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闹半天是被宠物猫关心了啊……不过既然连无忧无虑的宠物猫都能发现他状态不调,或许是该好好放松一下才对。 “接下来还想去哪里?” “去哪里……唔姆……想不到呢。剧团附近开了一家好吃的蛋糕店,好想去吃……团长也让我叫你没事去剧团坐坐。唔姆……真难选择呢……” 好好,你就慢慢选吧。 “啊,对了!” “嗯?想到了?” “想到了!要不要一起去柯可萝家,然后做这样那样的事!” “咳咳咳……什么……!” 刚坐稳的白谦之从椅子上直接摔了下去。 第二百零一章 箱庭里的猫-其十二 生活在这个没法依靠任何事物的世界上,是怎样才叫幸福呢。 十六岁以前,少女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少女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关于婴儿时期的稀薄记忆也只有xc区那家如今已经倒闭的孤儿院。根据捡到她的修女说,她是在某个雨夜里被抛弃到孤儿院门口的。当时她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紫,修女一度认为她活不下来,没想到后来居然顺利地迎来了成长。 四岁以前,她在孤儿院生活。那家孤儿院因为常年处于亏损状态,没钱修缮摇摇晃晃的屋子,能得到的食物也不算精致。不过,对于少女来说,那里仍是记忆中最早感受到温暖的地方。那里有会陪她玩耍的兄弟姐妹,还有一位会照顾她的和蔼修女。 她也曾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有父母,但修女没有给她回答。每当她问起,只是流露着有些寂寞的笑容伸出手来摸她的头。 四岁那年,孤儿院终于倒闭了。倒闭的原因是一力支撑着那家孤儿院的修女因为打了太多份工,被人发现过劳死在岗位上。少女也在那一天意识到,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原来是如此脆弱的。只需要短短的几天,让她感到温暖的那些东西就会彻底消失不见。兄弟姐妹、房屋、食物……还有修女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 失去了照顾他们的人,孤儿们在学者的帮助下被城里有爱心的家庭分别接走,也包括少女。 收养她的第一个家庭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一对人族夫妻。他们最开始对少女关怀备至,只是那份关怀慢慢地变得偏激,变得疯狂。他们不允许少女疯闹,一旦发现少女爬到高处去,更会尖叫着要求她立刻下来,对她进行严厉的惩罚,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她曾经他们的儿子是如何意外去世的。那让少女觉得,他们并没有把她当作家人,而是当作已死之人的替代品。 于是,少女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当时的她五岁。 很快,少女被第二次收养。 这次收养她的是一个研究种族学的年轻女人。女人没有给她好好取名而是坚持叫她「流浪猫」,也是从她那里,少女大概得知了亲生父母抛弃她的原因。 少女是「似人种」。也就是种族与人族多次通婚后,最终特征变得更像人族的孩子。似人种在大部分种族里都有广泛出现,不过在古路尼这个兽人主导的国家比较少见。这里的人们更加注重血统和种族特征,虽然不排斥人族,但讨厌似人种孩子的情况确实不少。 毕竟少女长大的孤儿院里,就有好几个和她一样的似人种。 女人教了少女很多——以残忍的方式。 她不会在乎她的言行是否会伤害到尚且年幼的少女,只是一个劲把她的观念和想法向少女灌输,向少女揭示世间的种种真相与残酷。 稚嫩的心灵无法承担过于有冲击性的事物,在恐惧的驱使下,少女第二次离家出走。 女人在被学者书院调查后裁判为「私自盗研知识者」,迎来了审判。 当时的少女其实有救女人的机会。 只要她肯作证女人与她是幸福的家庭,女人的死会伤害到她,那么学者书院就会宽限给女人一个考察期。 但是,女人在审判现场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你觉得什么是幸福?有所依靠就叫幸福的话,我觉得在这个逐渐走向死亡的世界里,没人能得到幸福。听好了,流浪猫。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不要相信别人施舍给你的幸福。」 女人最终被处死了。 后来,少女又辗转于多个家庭,遇见各种各样的情况。少女谨记着女人最后的教诲,再也不为幸福的生活而动摇,再也不会想着去依靠谁。就算拥有过很多名字与其背后代表的身份,在少女心中,她永远都是那只没有家的流浪猫。 就算害怕那个女人,但她的言行却切实地帮助少女生存了下来。即使是在没有家庭肯收养她的那些日子里,也没有受过欺负,没有饿过肚子。 然后,在少女八岁那年。 “你觉得「柯可萝」这个名字好听吗。它的意思是「太阳的孩子」,我觉得适合你。” 晒太阳的时候,她遇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老人擅自为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我住在那边的塔楼里。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找我。” 老人递给她一把钥匙。他的手是暖的,让她想起修女带给过她的温暖。 最开始,少女只是会在塔楼附近张望。 老人很少出门,但来往他家的人却不少,大多是学者。少女渐渐忍不住好奇心,会偶尔混进去。老人的家里摆满了书,四处充满纸张的气味。就算少女来访也不会问她太多,只是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的书,招呼少女饿了就自己找吃的,困了就自己找地方睡。 和老人的相处模式让少女感到久违的安心,但每当想松懈时,女人的教诲总会在脑海中响起。少女便一溜烟地从老人家里逃离。 时间流逝,少女和老人逐渐变得更加熟悉。偶尔,少女会把舍不得吃光的零食和随笔乱画的画作悄悄摆到老人的书桌上。过一段时间再来看,桌上的零食已经消失不见,而画作旁边会留下一句话。 「我很喜欢,谢谢你。」 以老人的孙女身份被正式收养那一年,少女十一岁。虽然有了正式的亲属关系,少女仍然遵循着从前的生活方式。她从不睡床,而是睡在靠门窗近的地方。总是神出鬼没,一整天不回家吃饭也是常事。 老人对这些没有行为表示不满。而是迁就着她,像陪她玩一样用留言表达关心。 「今晚有你喜欢的菜,早归。」 「明日有雨,离家不要过远。」 「买了你喜欢的画册,放在你房间。」 和老人一起度过的生活,让少女开始对曾经的生存方式产生动摇。 就算口头上仍不承认这里是她的家,少女待在家的日子也渐渐多起来,慢慢地会在房间里过夜。 直到某一天,老人叫住她,表示为她介绍了一个结婚对象。 “结婚对象?” “嗯。” “那是什么?” “能让你幸福的人。” “可是柯可萝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呀。柯可萝不需要幸福。” “柯可萝。我已经老了,总有一天会死。那时候你也要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才行。” “柯可萝才不要幸福!柯可萝知道了,你和他们一样,只是想骗柯可萝而已!” 少女和老人之间的决裂幼稚得让人觉得有些好笑。但在那一天深感自己被欺骗的少女决定要离开这些只会用幸福来拴住她的大人。 生活在这个不能依靠任何人的世界上,幸福只是一种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谎言而已。 少女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离开了这座箱庭般的城市,做回流浪猫。她走到荒僻的乡下,在路上遇见一个流浪剧团,成为了其中一员。 被剧团收留后,她向苍问了一个问题。 ——团长,究竟什么是幸福? 「幸福吗?幸福是分很多种的。有的人觉得幸福就是受人欢迎,有的人觉得充满刺激和意义的生活才叫幸福。有的人只要吃饱穿暖就很幸福,有的人只要单纯见到某个人就很幸福。总的来说,人们对于幸福的追求各不相同。」 ——可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幸福? 「这是因为大家都渴望和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相见。」 ——那,团长你想要什么样的幸福? 「基本上,对于我们鱼人族来说,幸福就是能够坦率和认真地去追求想要的东西。生活也好,爱情也好……呵呵,有时候幸福也会变成一种负担呢。」 苍的话让少女对幸福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不是去依靠谁从而得到幸福,幸福也不是被谁给予。 所谓幸福,就是认真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一年她十六岁。 第二百零二章 箱庭里的猫-其十三 “快一点啦。前面就是柯可萝家喔!咦?团长……” “柯可萝?你去哪里了?欸,恩人……” “苍?你们怎么……” 柯可萝家门口,站了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我们是来拜访柯可萝的爷爷的。” 最后是苍先说明了情况。原来剧团早就安排好了送柯可萝回家的日期,只是因为柯可萝总是在当天消失不见,没办法,苍才四处打听消息准备先和收养柯可萝的老学者交涉。 “唉,你啊。” 搞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的白谦之弹了下柯可萝的额头。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和你爷爷说,不许任性。” “不要。” 柯可萝鼓起腮帮子摆出叛逆的表情。 “不听话我以后可不陪你玩了,这样也行吗。” “白谦之坏心眼!柯可萝才不想被栓在家里,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听好了。家人就是这种会让你偶尔难受,等真正失去了才知道很重要的人。你可以拒绝家人对你的安排,但不能不珍惜他们。” “噢……柯可萝知道啦。” “这才对。去吧。” 柯可萝来到门口,拿出一把老旧钥匙。 出人意料的是数年过去,门锁并未更换,很顺利地就打开了。门内是朴素的客厅,左手边有个天花板高得让人晕眩的书房,右手边贴有纸条的门则紧紧关着。 没有人在。 “我看看……” 白谦之凑近右手边的门去看那几张纸条。 「橱柜里有甜面包。」 「替你买了御寒的新衣,放在房间。」 「如果你愿意,想再和你谈谈。」 由于房屋整体都有被认真打扫,从痕迹或灰尘无法辨别出这些纸条的日期。 “柯可萝,去看看橱柜里有没有甜面包。” “嗯呐……找到了,有柯可萝喜欢的甜面包!” “也就是说这是最近才留下的。噢,谢谢。” 白谦之一边把柯可萝分过来的甜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分析情况。 “你爷爷很喜欢出门吗?” “不知道耶。印象里每次回来他都在这个房间。” 柯可萝向书房张望,很可惜那张椅背很高的椅子上没有坐着她记忆中的身影。 “那他会去哪里?苍,最近城里有什么学者才会去参加的活动吗?” “据妾身所知是没有的。” 拜访卡在第一步,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你们是……” 在这时候。站在门外的年轻人族学者突然出声。 “你是?” 众人齐刷刷地转身看向学者,诸多目光一下子汇集到身上,他有些不自在地做起自我介绍。 “我是海米尔教授的学生。你们是来找教授的吗,他生病了,现在正在帝国施疗院休养。” “生病了?是什么病?严重吗?” 柯可萝拨开人群追问学者。 “医师说是最近在城里流行的寒病,你们不知道吗……都已经好几天了。这段时间都是我替他照看屋子,有事找他的话请次月再来吧。另外方便的话能稍微给我让开一条路吗?我打算进去打扫。” “他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柯可萝一把抓住学者,搞得他连连后退。 “都说他在帝国施疗院了啊……小姐,请您自重,我还得打扫呢……” “打什么扫,这是他孙女柯可萝!” 白谦之看不下去地插话道。 “什么……教授的孙女?真的?” “你们教授难道还有第二个孙女?” “我倒是没听说有第二个……可教授不是说他孙女出远门旅行了吗?” “离家出走变成出远门旅行了吗……总之这不重要,我们需要现在就见到他。” “啊,好,跟我来吧。教授要是见到孙女的话一定能打起精神来。” 在这位学者的带领下,众人顺利地进入帝国施疗院。来到这里后白谦之才忽然意识到,柯可萝的爷爷搞不好是个位高权重的人。能住进古路尼中段城区的帝国施疗院的人已经是非富即贵,可就是在这种地方,柯可萝爷爷的病房也比其他人更高一个档次。不仅有宽敞的私人病房、私人厨师、私人护工,甚至还有散心用的私人庭院。 “教授,您在吗?” 站在半开的病房前,学者叩门后轻声问。 “进来吧,佩基。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可以继续教你上次的课题。” “那个先不提,教授,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被叫作佩基的学者对身后的众人点点头,柯可萝、白谦之、苍三人跟他一起进了房间。 “什么好……柯可萝?你回来了?” 门内正在看书的老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几年未见的柯可萝认了出来,连眼镜歪了都没有意识到。 “嗯……我回来了。” 柯可萝不好意思地半躲在白谦之身后对老人问: “你还好吗?柯可萝听说你病了。” “我,噢,我很好,只是一些小毛病。” 老人如梦初醒般地一个劲点头,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你在外面还顺利吗?” “柯可萝很顺利喔!” 像是急着证明离开了大人们的这些年也过得很好一样,柯可萝拉着白谦之和苍向他介绍:“柯可萝遇见了团长,虽然有些时候很严格,但是团长对柯可萝很好。然后,然后柯可萝也找到了喜欢的人!他是白谦之,是个,是个……总之是很厉害的人呢!特别特别厉害!” “我就是个普通的冒险者啦。” 被当着家长那么夸,挂不住面子的白谦之猛搔脸。 “嗯,看来你用你的方式在好好生活。那时候是我不对。” 老人微笑着向柯可萝道歉。原本已经准备好接受教训的柯可萝更不好意思了,讷讷地低下头也对老人道歉。 “是柯可萝不好……没有和你好好商量就离家出走了。你要养好身体喔,柯可萝以后不会再离家出走了。” “什么……你要在家住吗?” 老人满脸惊愕。看来是从没想过会听见这种话。这也难怪,当年的柯可萝为了不受束缚的生活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了家,他想那绝对是需要决心的。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有在后悔用那种话去逼迫柯可萝,对他而言,能再见柯可萝一面,能被她原谅已经满足了。 “嗯,我们剧团打算在古路尼定居一段时间。” 苍替柯可萝接了话。 “柯可萝现在在剧团里很活跃,是我们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为了她,我们愿意在古路尼暂留。至于她的打算,我想由她亲口告诉您会比较好。” “啊……” 到了现在,老人仍然没能反应过来。柯可萝来到他身边,别扭地替他把眼镜扶正。 “柯可萝会留下照顾你的啦。你不是说自己老了吗?没人照顾的话也不行的。” “可是柯可萝,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 “有什么办法,你是柯可萝的爷爷嘛。” 柯可萝小声咕哝。 “白谦之教我要好好珍惜家人,柯可萝喜欢白谦之,所以愿意听他的话。” 慢着,怎么感觉流程越来越像被翘家的千金大小姐带来见家长了?连老人投过来的目光也越发慈爱了起来? “总之这样就皆大欢喜了。好,那我下午还有委托……” “白谦之要去哪里?今天不是说好要陪柯可萝吗,天黑之前约会都不算结束喔。” 可恶,逃跑失败了。 “你过来,柯可萝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呢。” 柯可萝拉着白谦之来到老人面前,笑得灿烂。 慢着慢着,这个气氛很不妙…… “爷爷,柯可萝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好啊,爷爷会尽量满足你。” “爷爷可以把白谦之介绍进学者书院吗。” 第二百零三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一 什么?她说了什么? 白谦之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慢着,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她是没说要她爷爷同意嫁过来吧? 很好。就算自作多情也好,总之不用再担心被迫要娶宠物猫的状况了。 不过,这又是什么情况?要送我进学者书院? “白谦之不是很想进书院吗?柯可萝的爷爷是很厉害的教授喔。只要爷爷向书院里说一声,别说一个白谦之,一百个白谦之都可以全部介绍进去!” 就算你那么说……等等。 所以柯可萝特地缠着要约会,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带他来见这位在学者书院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吗?白谦之一下子全想通了。 柯可萝,真是个好孩子啊…… “送他进去吗。可以。” 老人几乎想都没想就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等等,老人家,您都不问我为什么要进去吗?” “呵呵,我相信孙女的眼光。” 很好,这祖孙俩都一样乱来。 白谦之稍微犹豫,把到嘴边的有关追的问题给咽回去。追的身份既然如此敏感,要是在这里暴露了真实目的,搞不好柯可萝费尽心思为他弄到的机会就消失了。 “年轻人,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写一份推荐信送你进「海摩伐多」教室。虽然我已经不再管理那里,但那些老家伙们应该还愿意给我这份薄面。” 海摩伐多……记得没错的话之前遇见的胖学者塞西洛夫就是那个教室的。好像是主张什么……真诚?那还真不适合白谦之,毕竟他打一开始进去就带着不能告人的目的。 “能进去的话就最好了。谢谢您。” 总之就先答应下来吧。 “叫我海米尔吧。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像这孩子一样叫我爷爷,呵呵。” 不不,这还是算了。我怕长久下去会动摇。 “我会立刻写好推荐信,到时由佩基带你去书院。佩基,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教授您就好好休养吧,书院那边的事我会负责到底的。” 佩基点点头把事情应承下来,第一个退出房间。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该告辞了。柯可萝,今天你就好好陪陪教授吧。” 苍微微致意后也准备离开。 “那个,柯可萝今天还和白谦之有约会的说……” 柯可萝难以取舍的目光在海米尔和白谦之之间流转。不是吧,还要继续执着于约会吗?你是认真的? “听话,我也陪你一天了不是吗。” 白谦之随口敷衍。 “不要,白谦之平时那么忙,完全不肯和柯可萝玩。好不容易才抓到你……” 很好,看来还是把这宠物猫想得过分懂事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之后经常陪你玩,这样行了吧?” 这句倒不是敷衍,白谦之打算暂时停止冒险者的生活。目前攒下的四十金原本打算用于评级,既然能直接进入书院,评级的事就不必着急了。 至于今天,他确实还有事要做。先前莫莉有提到过要白谦之空下来去找她,有件要紧的事想商量。由于委托很忙也暂时搁置脑后了。算算日子莫莉他们也快要离开库姆库兹,就趁今天去找他们,听听她想说什么吧。 经过劝说,柯可萝还是留在了海米尔身边。许久未见的祖孙俩之间一定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以及想分享的事。佩基了解到白谦之这几天会去剧团住后就匆匆离开,苍也带着成员们回了剧团。 施疗院门口一下子就只剩白谦之一个人。 “哎,就没人和我同路好让我搭个顺风车吗。从这里过去北城区要花足足半金啊……” 白谦之胡乱抓了把后脑勺,苦笑着赶往冒险者旅店- —— 旅店里没人在。 向老板咨询过,白谦之才知道莫莉他们已经退房。看来是真的要在近期离开。把自己那间房也退掉后,白谦之来到冒险者协会。 “白谦之!这里。” 莫莉他们果然在这里。老实讲,在这里都找不到他们的话,白谦之只能去打听雇佣他们的那家商会在哪里了。 “你们要走了?” 省掉没用的寒暄直入正题,这是白谦之在冒险者群体中养成的对话方式。 “是打算明天启程。你再不来找我们的话,今晚莫莉都打算来找你了。” “抱歉抱歉,最近尽忙着做委托了。” “哈哈,能理解。怎么样,钱够评级了吗?我还想知道你到底能评几级。” 布鲁托仍然很在意评级的事。也是,传说中那位白袍剑士的弟子能有多大能耐,比起自己是强是弱,这是冒险者们都会忍不住去在乎的事。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边出了新情况……先不说我的事,说你们的事。” “这里人多,去外面吧。” 一行人来到外面找了个无人的街角,莫莉才说出要找白谦之商量的事。 “我想归还白袍剑士的佩剑。” 啊,原来是指这件事。 “我说过,我们家族以暂时保管着白袍剑士的佩剑为荣耀,也以归还佩剑为责任。不过家族流传至今也没有出现过能见到白袍剑士的大人物,我想我的后半生也很难脱离如今的生活去寻找白袍剑士。既然有幸遇见他的弟子,如果还为了一己私欲留着佩剑,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起码我个人而言,不想要那位剑士的佩剑有一天埋没在我的家族手中。”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可能不会再和白衣见面了,这样也行吗。” “这样就好。你是白袍剑士认可的人,他的佩剑由你继续挥动就是最好的归宿。” “我懂了,可以,就由我保管吧。剑在哪里?”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我家住在格纳斯镇,我们也马上就要回去。你如果手头没事做的话,我想邀请你一起走。” “抱歉,现在还不行。” 白谦之摇摇头。白衣的剑是很重要,可目前而言还是追的线索更加重要。要是现在离开古路尼去一趟格纳斯镇,错失进入学者书院的时机就不好了。 “是这样啊……没关系,我们会在格纳斯镇等你的。这个你收下吧。” 莫莉拿出自己的地图递给白谦之,上面有个特别标注的小城镇,那就是格纳斯镇了。 “给我?那你们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样的老手不会缺地图。” 布鲁托拿出自己的地图在白谦之眼前晃了晃。 “行,事也说好了,我们收拾收拾就准备离开。到时候在格纳斯镇见。” “嗯,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再见的时候记得教我点白袍剑士的技巧,哈哈哈!” 告别莫莉一行人,白谦之收起地图。 这边的事也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就去剧团吧…… 第二百零四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 睡不安稳。 大概是凌晨六点,白谦之睁开眼。 剧团的住宿条件比起冒险者旅店来说要好上太多,软度适中的床铺以及简洁的房间铺设看得出有下功夫设计过,给人一种朴素的安心感。然而正因如此——白谦之感觉被照顾得太过头了。更别说这几天几乎每个早上苍都会来替他打扫房间,整理衣物,最后叫醒他。还会特地端来热水和早餐,简直像个训练有素的职业女仆。白谦之一直自持警觉性很高,居然一次都没能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 下定决心的女人真是可怕。 悄悄打开房门,他打算趁苍来之前先行洗漱好。 比起被人照顾,白谦之更擅长也更愿意去照顾别人。 并不是讨厌被照顾的感觉。只是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会让他下意识去规避对他人有所亏欠的情况。虽然总被人说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结果白谦之意外地是个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就会特别胆小的人。 他不擅长对付没有什么理由就对他太好的人。 他总觉得对那群人欠下的债会无法偿还干净。 所以他也无法去面对艾琳希丝,无法面对和那个女孩之间的感情。 “洗手间在哪里来着……” 白谦之咕哝着在剧团里寻找洗手间。打开一扇看样子比较像的门后,他马上就后悔了。 “哎呀,恩人?” 很明显,白谦之把厨房和洗手间的门给搞混了。并且此时苍还刚好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您怎么这么早……” “那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剧团每天那么多事,你怎么这么早就在忙。” “呵呵,恩人不用担心。为了能尽最大努力照顾您,妾身一直很注重休息。虽然没法更进一步地履行职责,只是像这样妾身也很满足了。还是说……会给您带来困扰吗?” 看样子她是完全乐在其中啊。哎,对这么认真的人白谦之没法狠下心来否决对方的付出。 “困扰倒不会……” “面包还要再等一会儿,先喝点热茶吧,肚子空荡荡的会难受。” 苍把发好的面团送进烤炉,取下围裙又开始摆弄叮叮当当的茶具。她冲的是具有提神功效的某种水草茶,据说是鱼人族的钟爱。 点心与热茶下肚,还有些困乏的大脑也精神了起来。 “恩人与那位的事后来怎样了?” 「那位」指的是艾琳希丝吗?看不出来苍还这么喜欢八卦? 不过,目前的白谦之还没办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保持沉默。 “恩人还真是位温柔过头的人呢。” 苍忽然又冒出那么一句。 “以妾身的身份说出这种话有僭越之嫌,不过——妾身认为您的做法并不明智,不如说是最后会伤害到所有人。客观而言,恩人比起好人更偏向坏人。” “等等,你的评价反转太快了,我消化不过来。” 火苗在烤炉里呲呲作响,面包的香味开始逸散出来。 “我是对自己不算好人这种事有自知之明啦……你又是为什么会觉得我温柔过头了?”白谦之盯着茶杯说。 “因为您在明知道不可避免,也不愿改变自身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在伤到别人之前尽量独自承担更多的伤害。本质上绝情,行为上却又温柔到产生了刻意自虐的嫌疑,单单这样看,这种男人不仅算不上好,反而是最恶劣的那一类呢。可是——” 白谦之快要跟不上苍频繁发生变化的逻辑了。 “在妾身看来,如今的您并非是刻意想伤害谁,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去伤害。您原本……” “……你要不要去看看面包烤得怎么样了?” 用这句话装蒜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幸好苍没有接着说下去,给了他这个台阶。 “是呢,也该看看了。” 茶会结束,苍站起来去查看烤炉。 “有可能的话,妾身希望可以被您伤害。至少那样就能证明妾身够资格替您分担。” 站在烤炉边的她说着仿佛自言自语的话。 “呃——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妾身在想等会儿是给面包撒上砂糖还是椒盐呢。” “麻烦把我那份撒上椒盐,谢谢。” 尔后—— “打扰了,我是佩基。学者书院的正式文件已经下发,从今天起白谦之将正式作为海摩伐多教室的见习学士进入书院修习,他人在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佩基来访的时候,剧团里的成员们都在进行排练,苍也前前后后忙个不停,因此一早收拾好行李的白谦之没有向其他人道别就跟着他走了。 书院位于中段城区的核心位置,周边一大块区域都属于学院管辖范围,没有像传统学院那样以高墙与大门隔绝外界,不过位处戒备森严的王室直属区域,一般平民也过不了哨兵们看守的重重关卡。 一路上,白谦之见到不少身穿其他颜色裹袍的学者,这才反应过来也许颜色并不代表阶级,而是区别学者们所在的教室。身穿蓝色裹袍的,像佩基和塞西洛夫,他们是「海摩伐多」教室的学生;常见于城内各大关卡的红袍学生是「珂难伐陀」教室的学生;总能在雕像和历史文物下面见到的紫袍学者来自「哥利伐姆」教室。至于身穿黄袍,老是喜欢拉住路人讲话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安非伐谛」的学生。 记得不错的话,白谦之马上要入学的教室好像是主修种族学和社会学?还好还好,在安戈班时为了打发时间他看过不少相关书籍,踏上旅途后也亲眼见识到很多,应付课程应该不会太过艰难。 佩基一路带着白谦之进入巨型灰白色建筑内部,这里是书院的教学楼,所有教室都涵括其中。佩基在二楼尽头的房间停下,缓慢而有节奏地叩门。 咚——咚—— “请进。” 稍过一会儿,里面传来回答过后,佩基谨慎地推开房门。 “日安,法埃教授。” “日安。佩基·阿第克·贾兰斯五等学士。” 白谦之发誓对甲壳一族没有恶意或抱有歧视的意思——门内背着龟甲的老学者光是说完这句话就足足用了半分钟。他总算知道佩基刚才的小心翼翼是为什么了,太过雷厉风行的话肯定会吓到这位不晓得已经有多少岁的老学者。 不过,白谦之似乎还在门内找到了一个算是半生不熟的熟面孔——那位胖学者塞西洛夫。他现在正用见了鬼的表情看向这边。 “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旁边这位就是由海米尔教授推荐的见习学士白谦之。在进一步熟悉书院前,我带他来和您见一面。白谦之,这位是海摩伐多教室目前的导师法埃教授。” 塞西洛夫精彩的表情看来不足以吸引起佩基的兴趣。 “日安,法埃教授。” 白谦之学着佩基的样子装模做样地向这位随时挂掉都不意外的老教授致意。对方缓慢地点头,原本应该很和善的微笑由于面部肌肉动得太慢在白谦之这边看来甚至显得诡异。那是不太礼貌的说法。 “那么接下来我会带他去熟悉环境,祝您有愉快的一天,教授。” 佩基显然深谙与甲壳族打交道的要点,并未一个劲等待对方的回答,简要说明完毕就带着白谦之退出房间。 第二百零五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 “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可敬的佩基·阿第克·贾兰前辈!” 在走廊上,塞西洛夫叫住了两人。 “有什么事吗?另外,叫我佩基就行。” “刚才您向法埃教授介绍了一位新同窗不是吗?我想您手头一定还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带新同窗熟悉书院的工作不如就交给我来?” “交给你……” 佩基抱起手稍作考虑。 要说手头的事,倒确实一大堆。目前作为已经日渐式微的海摩伐多教室唯一的代表学者,他还有许多艰深课题要进行研学,两个月后学院内部各教室的学术交流会上要用的论文也还没来得及写,带新人熟悉书院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仅仅教学主楼就不是一天能介绍完。要是能把这件事脱手出去,无疑会减缓不少压力。 但话又说回来——他可是在敬仰的海米尔教授面前打过包票要全权负责白谦之在书院这边的情况,就这样转手出去的话…… 佩基又看了眼面前的塞西洛夫。 「塞西洛夫·加缪·赫舍尔」,三等学士。出身于库姆库兹北城区的学术家庭,六年前通过投递学术论文「黄金妖精种群调查」进入海摩伐多教室。他的论文当时还是佩基协助审阅的,言简意赅,确实有不俗的学术深度。加上诚实亲和的为人,嘛,佩基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把白谦之交给他来带的话,应该能放心。 “我同意。白谦之,这样可以吗?” “我是没什么意见。” 白谦之耸耸肩,虽然搞不清塞西洛夫忽然自己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能再试试从他那边打听打听追的事也好。 “好,那交给你们了。” 佩基朝两人点点头,率先离开。 “所以呢,你特地截下我是为了什么。” “您跟我来。” 塞西洛夫没有解释,而是四下张望后紧张地带着白谦之一路离开教学楼。来到大街上,他才压低音调问:“亲爱的朋友,原谅我的无礼——您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入书院的?” “被一位叫海米尔的教授推荐。” 白谦之并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撒谎。 “哇……我都没有和海米尔教授搭上过话。” “我有一些私人渠道。” “好的,好的……我接着问,您进入书院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来调查追的。” “嘘!” 被吓坏的塞西洛夫赶忙做出噤声手势。 “鉴于您不了解古路尼,更不了解书院,我不得不再提醒您,在书院里千万不能提起那个名字!如果您不是为了踏入学术的殿堂,就只是为此而来的话,请尽早放弃吧。” “我要是不放弃呢。” 白谦之眯起眼睛用混杂着威胁态度的口气问他。 “你会举报我?” “不,不不,以赫舍尔家的名誉发誓,我绝不可能会做这种不光彩的事!但是……”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白谦之举起手打断塞西洛夫。 “我也得提醒你,追的消息对我十分重要。无论是谁挡在我面前,我都是不可能放弃调查的。我很感谢你不会去揭发我,也不求你提供帮助,但至少请别妨碍我。不管追在你们眼中是什么人物,总之我能向你保证我不是为了要害谁而调查他,这样你肯无视我了吗。” 看白谦之态度如此坚决,塞西洛夫长叹一口气。 “唉……好吧,您说服我了。只是那个人曾差点犯下滔天大罪,调查他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我还是希望您能早日收手。” “你要说的就这些了?如果说完了就恕我失陪。” “等等,我还得带您熟悉书院呢!” “你来真的?我还以为那只是个幌子。” “身为海摩伐多的学生,怎么能轻易违背教室主张呢?学者的清白可比生命更加重要!” “是吗。” 白谦之撇撇嘴,开始对这些冗长且毫无意义的对话感到厌烦。 塞西洛夫的性格属于那种热心肠又十分守规矩的经典学者,换言之——属于那种可以给予信任但不能托付事情的人。让这种人去做有违其原则的事,事情八成都会搞砸。再换言之——对目前的白谦之起不到帮助。 既然是这样,他不打算和这样的人深交。克服陌生环境这堂课,早在他落到希斯纳尔镇时就好好学过了。 “我看您带了行李,也就是有住在书院里的意思对吗?” 不晓得到底是看不出来他的不耐烦还是并不介意那一点,塞西洛夫仍然热情不减地跟上他。 “有住的最好,没住的也无所谓,我会自己找。” “宿舍当然是有的。您看,前面那片红顶的安静街区就是书院管理的学士宿舍,只需要递交一份相关资料给管理人员就能入住。” “又要资料?” 所以我才讨厌学院一类的机构。白谦之蹙眉。 “不过,您的资料佩基前辈应该都已经办好了。” 很好,麻烦你下次把话一口气说完。 白谦之调转方向前往宿舍,略微加快的步伐是刻意为之。塞西洛夫全力拖着圆润的身躯艰难跟在后面,就算一个劲地喘粗气也没有开口要他走慢点。 不错嘛,看来这家伙还满有骨气。这么想着的白谦之不再继续捉弄他。 “呼——呼——没关系,您可以不必顾虑我的。” 塞西洛夫那张涨红的胖脸停在他旁边。 “我问你个问题。” 白谦之没有给他什么反应的机会就问。人在疲惫的情况下会更容易说真话,虽然这么讲,他也不觉得塞西洛夫会骗他就是了。 “追为什么是罪人。他差点犯下的滔天大罪又是什么。” “……您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一定要问。” “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那个人在八十年前也是海摩伐多的学生,听说他触碰了某项被书院封禁的知识,并在书院对他进行审判前就不知用什么办法逃离了古路尼。从学者书院建立起就已经存在的海摩伐多教室,正是因为这件事才逐渐失去人望……” “封禁的知识……书院里也有学者们不能接触的知识吗。” 白谦之对书院势力的兴亡不感兴趣,他在乎的是另外的内容,比如「封禁的知识」。 一听到「封禁」那个字眼,就很难不联想到「禁术」这种东西。不过在拜尼亚伦发现的追的留言中并未提到相关的线索,追所接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目前还要打上一个问号。 “追是魔法师吗?” 白谦之又问。他觉得先搞明白追是不是魔法师这一点是整个事件的关键。 “我是不知道……书院里对那件事有所了解的人,如今大多已经毕业离开或者成为大学士了吧。” “既然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罪人,书院就没派人去追杀他吗。” “这我也不知道……” 也对,塞西洛夫这个年纪和阶层的人想想也不可能知道才正常。要从零开始调查一个八十年前的罪人啊……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白谦之扶着轻微发痛的额头,打算暂时搁下这件事。 第二百零六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四 学者们的宿舍和白谦之想的不太一样。 说是宿舍区——其实就是一片由书院管理的改装民房,学者们根据等级来分配住宿区域。像佩基这样的五等学士能住进环境不错的单人小别墅里安心进行研学,赛西洛夫这样的能住进最多四人合住的二层楼房,像白谦之这样的见习学士当然就只能住多人宿舍楼了。 别误会,号称知识宝库,文明灯塔的学者书院可没有这么明快地把人们分成三六九等区别对待。实际上这些宿舍没有强制性地分配,书院为了方便管理用了另一种方法——收钱。 你没听错,住进书院的宿舍是要交钱才行的,并且数目不小。 不过书院此举并不是要借机从学者们那边获利,作证就在于每位学者都能定期收到来自学院的助学资金。根据等级不同,下发的资金数目也不同。赶巧的是每位学者拿到的资金通常都刚好够缴纳相近等级的宿舍费用与生活开支。 当然,除此之外要是能写出具有建设性意义的论文、提出一个有价值的全新观点、在某个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这种情况下会得到书院的奖赏与特别补助。不少能住进单人小别墅的学者都是靠着这样的补助。 “亲爱的同窗,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去住我那边。” 正当白谦之犹豫于是要住书院宿舍还是把资金剩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住时,塞西洛夫邀请道。 “去住你那边?我可没那么多钱啊。” “不不,我的宿舍情况比较特殊……原本是三人合住,但那两位前辈其中一位两年前起就离开书院外出游学。离开前她交齐了十年份的费用,并留下话说假如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归,那份费用就当是交了三人份,只需要替她偶尔打理房间就好。” “不是,库姆库兹的有钱人都怎么回事啊……那另一个呢?” “唉,那位前辈的论文得到重视,一个月前搬走了。” “那我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劝你节哀了。既然如此你一个人住不是更好吗?” “您说得对,不过一个人占用三笔费用总让我内心不安。最近我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室友,当然是同教室更好,再说您的情况也实在特殊,和我一起住会比较安全。怎么样,您要考虑一下吗?” 天呐,这是何等的老好人。人生能过得这么顺利真算他走运,要是我能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一定会认真把这种家伙骗到再也不敢轻言相信别人。 白谦之在心里不断感叹,面上回答:“我倒是不介意合住,只是我们俩还不熟的情况下你对我这么实诚会让我下意识觉得你有什么图谋。再说我之前是干冒险者的行当,一直跟脾气古怪的人打交道,跟我一起住恐怕会让你适应不过来。即使这样你也不介意的话,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哈哈,我当然不会介意。只要保持真诚,相信很快我们之间就能建立起良好的友谊。” 塞西洛夫乐观地一个劲点着头。 白谦之住进了塞西洛夫的宿舍,接替已经搬走的那位前辈。 坏消息是这位前辈的房间布局十分紧凑,罪魁祸首大概就是横在房间正中央占据了一大块面积的炼金阵以及墙面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炼金用具。 好消息是——这位前辈同样也留下了相当多没来得及带走的书籍。 白谦之随手翻动两本,果然也是关于炼金术的。 炼金术吗……据说只要使用灌注了魔力的魔力水晶的话就连没有托涅马的普通人也能做炼金术士,嘛……说是这么说,那种魔力水晶实际上贵到离谱,还是极其容易损坏的消耗品,一窍不通的新手光是练习就要花掉好几万金。 “要我帮您搬开这些吗?它们已经是无主的东西了。唉,刹耶伐荼的前辈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做什么事都只注重效率。不搬开的话会很狭窄吧?” “嗯……没关系,我把挡路的东西移开就好。” 白谦之是对炼金术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专业设备,就那样打包扔掉也总觉得太过浪费,暂且先这样吧。他连除了一张床窄得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剩多少的冒险者旅店都能住下,这个房间已经很宽敞了。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啊,如果您感兴趣,我们可以先去参观教室。”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塞西洛夫没搞懂他的意思。 “第一,禁止干涉对方的兴趣或者目的。我猜你大概不是平民出身,想必家里也有很多规矩。但是不好意思,我是不会遵守你那些规矩的。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行动,当然了,我也不会干涉你的想法和行动,可以吗。可以的话我就说第二条。” “您说吧,我有在听着。” “第二,宿舍公共区域的家务我们轮流做,假如哪天不方便的话就提前说明。假如某一天我们两个人同时都不方便,那么先回来的人先做。” “您提出的这两点都很公平。那第三点呢?” “第三,拜托你别对我用那种加了一大堆前缀和修饰的敬称,我听着就累。” “呃……可这是为了表达亲切……” 塞西洛夫满脸为难。毕竟家族从小的教育不允许他在人际交往上如此失礼。 “总之我听不惯。我们是同辈人,没必要那么客气。你可以直接叫我白谦之或者你,我说过吧,我之前是冒险者,你觉得冒险者会有心思听那些腻歪的客套话吗。” “我知道了。是我没有考虑到您,不,你这边的情况。那我能称呼你为「亲爱的白」吗?” “啊……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 就算那种称呼比起先前也没好多少——白谦之站在塞西洛夫的角度上对他稍作理解,退了一步。 共识达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熟悉管理面积庞大的学者书院了。 “先按你说的,去参观教室吧。我们的教室在哪里?怎么上课?” “我们的教室在书院主楼的西南侧,三楼。我们的课题方向是社会学与种族学,可以自由选择研习。除此之外每年有一次资格考试。今天没有教授授课,那边应该不会有几个人在。” “行,麻烦你带路。” 第二百零七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五 位于学者书院主教学楼三楼西侧的巨大教室,是「海摩伐多」教室。 海摩伐多教室学者是书院最初的教室,书院建立之初,这间教室几乎囊括了所有领域。后来慢慢地在不同的领域有了实绩卓越的学者出现,他们带着足够独特和重要的理论脱离海摩伐多,建立新教室。直到海摩伐多已经逐渐落寞的如今,还愿意入学并留在这间教室里的学者已经不多了。 学者书院采用的教育方案是自主学习,类似于地球的大学,但自由度更加高。教授会定期开讲,学生们则根据当堂课程的内容决定要不要去听。通常而言像佩基这样已经成为了教室代表人物的学生是不会再和普通学生们一起听课了,他们会选择一个更加具体的方向进行深度研学,以求能突破既有的理论,将自身和教室带去一个更高的高度。 讲简单些,学生们来上课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找到研学的方向而已。是故,偶尔教授们不在时,也会有刚成为大学士的学生自发代课,以自己的经验教导后辈们。 前来参观的白谦之和塞西洛夫正巧碰上了这种情况。 “喂,那么年轻也能当老师吗?” 两人从后门进入规模相当中型剧院的教室,座位是采用长木桌排列而成的圆形梯田式设计,将处于正前方的黑板与讲台包围起来,以求能容纳下更多学生。从这一点能稍微想象出教室曾经门庭若市的热闹场景。不过现在嘛——教室里只有寥寥十数人。 “那是去年新晋的大学士,应该是刚从外面游学回来……我以前和他碰过面。听说他已经转去「梨尔伐叶」教室了,这次应该是受谁的邀请而来。你看,他穿着绿色的学士服呢。” 两人在后排空旷的位置入座,塞西洛夫小声回答白谦之的问题。 “梨尔伐叶?那又是什么教室?” “梨尔伐叶教室主张「怜悯与平衡」,课题方向是医药学和生态学。梨尔伐叶教室的课题最复杂,人数也最多,有不少学者感觉在当前的目标上无法有突破时,就会从原本的教室转去那边深造。” “原来如此。” 白谦之不再继续问,专注精神听讲。 这堂课讲的内容是夜鬼族的习性。这位新晋大学士虽然已经转了教室,依然把夜鬼族的方方面面讲得十分细致。比如: 1.判断夜鬼族的特殊性和强弱只需要观察其发色与瞳色是否鲜艳。越是鲜艳的夜鬼族血统越是稀有,其中紫夜鬼、红夜鬼、蓝夜鬼这三种最为稀少,能力也最可怕。 2.夜鬼族普遍寿命在一千年左右,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还没有发现过从勇者时代前一直活到现在的夜鬼。它们通常有能啜取血液,轻松撕碎血肉的尖牙,并且有着悠久的族群传统。体质方面无论柔韧度、强度还是对各种刺激性物体的适应性都比与他们外形相近的人族要强得多。 3.夜鬼族喜暗,在夜间会格外活跃,情绪亢奋、不稳定。在有夜鬼族生活的区域夜间尽量避免受伤或独自外出。 4.夜鬼族不喜群居,由于寿命过长以及不受欢迎,他们通常居无定所,随心所欲。若是在野外偶遇,会根据对方的礼貌程度决定是将他们当作客人还是食物。如果被夜鬼族邀请作客,切记不能拒绝,拒绝则会惹怒对方。 “不对吧?” 听到这里,白谦之小声嘟囔。 “有什么不对吗?” “夜鬼族……不是那样吧?” 白谦之摸着下巴,摆出疑惑神色。 根据在沼泽里与苏谭姐妹的相处经验,夜鬼族虽说是随心所欲,可绝对不是对方拒绝作客就会生气的霸道种族,不如说是因为寿命太长所以平时感觉做些什么都无所谓的慵懒生物…… 而且还有一点,夜鬼族并不好客,也不是通过礼貌来判定好感,而是根据口感才对。这一点是苏谭亲口告诉白谦之的,他本人也有忘不了的深刻体验。另外夜鬼族如果说「让我吃你好吗?」这种话一般是想表达好感,其中想吃掉对方的真实意图有几分白谦之不敢想象。体温更高的种族会更招夜鬼喜欢所以天生血液更凉或者血液里有魔力成分的鱼人和自然精灵可以不用担心被夜鬼忽然袭击……而且夜鬼族还有一种像酗酒一样是会上瘾,听上去就很可怕的坏毛病叫「酗血症」。 等他把这些正确的知识点告诉塞西洛夫,对方也摆出一张不敢相信的脸。 “亲爱的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说你认识夜鬼吗……” “何止认识,我在夜鬼族家里住过。” “……亲爱的白,请允许我称你为勇者。” 白谦之莫名其妙就被塞西洛夫投以尊敬的目光。哎,这样做是不是对夜鬼族也太不公平了点? 两人结束讨论,接着又听了会儿,白谦之扭着脖子站起来。 “走吧,我听腻了。” “是觉得内容不够权威吗?” “一半一半。他说的内容里大部分对,但细节就不好说了。” “是啊……就算是一生浸淫知识的教授们所教导的内容也不都是完全正确,所以才会有学生们不断提出更新的理论,这就是学术研究原本的价值和初衷。” “比起那个。” 白谦之满脸不爽地扯着裹袍。 “穿着这东西一点也不方便活动啊,要是遇见突发事故都施展不开拳脚。” 即使是见习学者,在进入书院后也需要身穿学者裹袍。白谦之是第一次穿这种东西,看上去很宽松实际上限制很多,最里面一层可以穿上贴身衣物也可以不穿。外面连体式的简单裁接布料则带有长长的拖尾,将这些拖尾布料根据规定裹法缠绕并最终在左胸前扣结,这就是学者裹袍的穿法。对于普通人来讲倒不会影响行动,但对于习惯了冒险者风格的白谦之就很不友好。他深刻怀疑这种麻烦的设计有用来限制学者行为举止的深意。 穿着这种东西,连剑都没法佩戴。在这种随时都会面对危险的世界上生活,身边没有武器就总觉得不安。 “呵呵,慢慢就会习惯的。书院管辖范围内很安全,不会遇见危险。亲爱的白,接下来想去参观什么地方?” “先不管了,食堂在哪里?” “你是说供餐的地方吗?” “对。难道学者书院不提供免费餐食?” “是有类似的那种地方,不过……我带你过去吧。” 第二百零八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六 “这就是……你说的食堂?” 白谦之的嘴角扯个不停。 眼前所处的位置,怎么看都像露天实验室。 眼前站着的人,怎么看都像做着不靠谱实验的人。 眼前呈现的「食物」,怎么看都像可疑至极的实验产品。 “情况正如你所见……书院管辖范围内能够免费为所有种族供餐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因为不同种族之间的饮食习惯也不同,要同时兼顾到所有人的喜好也很费力。学者们通常只会去书院范围内的市集自行采购食材。假如积蓄足够也有不错的餐厅……” “好我懂了。你不用说下去了,是我没表达到位。” 因为费力所以干脆不办食堂,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 低头看一眼盘子里不可名状的大块墨绿色肉类(应该是肉类……),白谦之拼命忍住不断从胃里往上翻涌的恶心感,对柜台后笑眯眯的女学者问: “这东西……吃了不会死人吧?” “啊啦,真是失礼。怎么能把我们梨尔伐叶教室全心全意开发的菜肴说成那样呢?” “对不起。我能问问原材料都是什么吗……” “原材料很简单,只有三样。晒干的库比库果籽、碾成浆的七叶水兰、拟态孢子培育的自生肉。” 对方好像在摆着亲切的脸说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塞西洛夫,拟态孢子是什么东西?” “呃……是接触到某样物体就会模拟对方形态的低级魔物吗?” “魔,魔物吗!” 白谦之下意识退了好几步,对方掩着嘴发出近似看低的轻蔑笑声。 “是那样没错,可我们平时吃的肉大多也都是魔物肉哦。根据我们的设想,只要能成功将拟态孢子的特性用于食材生产方面,既能避免现有物种遭到过分屠杀,又能为人们提供足够的食物来源,可谓是两全其美。” 是……是吗。目标还真远大。 可是无论如何面前这东西都绝对没法作为食物去恭维,白谦之光是看着它都感觉灵魂快要堕落了。 “我们使用的一切食材都对身体有益,可以放心食用哦。” 再听到这种话,就好像是渊底的恶魔在耳边怂恿个不停。 “塞西洛夫……你一天花在吃饭上的生活费大概是多少。” 白谦之硬着头皮问。 “在书院里一天的花费吗?让我计算一下……大致在三百克兹上下。虽然我的体型较大,其实我的食量比一般人要少。假如生活奢侈一些的话,一天花掉五六百克兹也是常事啊。” 也就是说一天二金吗。 二金啊…… 白谦之稍微深呼吸——接着一把抓起旁边的餐叉把这块不可名状的自生肉送进嘴里。 要说在迄今为止不算长的冒险者生涯里他有学到什么事的话,那就是布鲁托说得对,很多事只能凭气势才好做!见习学士入学的初月书院不会下发助学资金,白谦之直到目前也就只攒下二十来金,要是每天都离开书院去北城区找面向冒险者阶层的便宜食酒亭,花掉那么大把时间还不如从最开始就不进来。 这都是为了生活……没错,要问为什么要吃它的话,这都是为了生活! 再说了,做人应该乐观一点!说不定只是看上去诡异,结果却居然意外地好——吃个鬼啊! “唔呃——” 掉落在地的餐叉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双手死死捂住嘴以免当场把口腔食道以及胃里所有东西全都吐个干净的白谦之简直看到了冥河另一头的白敬之在朝他招手。 这,这到底是什么违逆天道,有悖人伦的东西! 为什么一块肉会有又滑又腻好似边角料肥油的口感! 再说那股会直扑天灵盖的说不出的香料味是怎么回事! 简直就像是吃下了一块半年前就已经过期被人拿出来用重料掩盖了腥臭味的腐肉! 这真的是食物吗,真的吗! ——就算哄骗了自己的精神,白谦之全身的细胞显然还是没办法接受这块诡异的肉。特别是当它在嘴中滑来滑去的时候,他居然第一次产生了「活着好屈辱」的想法。 “亲爱的白,不要勉强……吐出来吧?这些实验性的产物正是因为没有保障才会免费提供……” 塞西洛夫慌张地端来垃圾桶,一个劲轻拍白谦之的背希望能让他好受些。而白谦之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用了多么坚强的意志力才终于没有把它一口气吐出来而是咽下去了。 “啊啦,您还真强。居然没有浪费。” 旁观了全过程的女学者笑呵呵地一边在纸张上记录一边自言自语:“嗯,人族接受不了这样的食物吗。可是昨天来的甲壳族评价就很高呢……” “原来这不是给人吃的?!” 白谦之几乎要当场掀了这摊子。 “啊啦,您别这么激动,我也没说这完全是给人族准备的喔。” “你是故意不早说的吧!为了拿我做实验!”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并没有逼迫您吃呀。” 无法反驳…… “塞西洛夫,我们走。” 白谦之咬着吱吱作响的牙离开摊位。 “谢谢光顾~根据您的实验数据,我们会尽快做出更适应人族味觉的自生肉菜肴,请务必再来~” “你放心好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来这里!” 对身后撂下狠话,白谦之由塞西洛夫搀扶着回到宿舍- “亲爱的白,好些了吗?” “啊……还是犯恶心。无法理解甲壳族的饮食偏好。还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梨尔伐叶的人以及他们生产的物品扯上半点关系了。” 躺在宿舍的沙发上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水,白谦之的脸苦得几乎皱成一团。 “由于身体构造的原因,甲壳一族很多都确实更偏好味道浓郁,口感绵软的食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认真了解种族之间的差异,这也是学习的一环。梨尔伐叶的前辈们为了能更好地维持生态,造福他人,每天都下足了功夫,其实是一群好人。” 一杯一杯为他递水的塞西洛夫反而因为没体验到那种踏入地狱的滋味摆着一副宽容理解的样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等一会儿还要接着参观吗?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看看市集,或者去书院主楼参观藏书库。” “算了吧。” 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被那块自生肉弄得身心俱疲的白谦之已经不想再出门了。 第二百零九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七 “亲爱的白,要一起去市集采购吗?” 阳光翻过窗户的早晨,塞西洛夫对白谦之发起一同出门采购早餐食材的邀请。 “不了,你去吧。不用做我的那一份。” 坐在床边翻看炼金术书籍的白谦之没偏过脸地回答。 “可是……” “都免费住在你宿舍里了,还要你出钱供我吃未免也太厚脸皮,我会良心不安。再说,我现在还不饿。” “好吧。不要勉强自己啊。” 到了中午,塞西洛夫又站在门口朝里面问: “亲爱的白,我买了新鲜蔬菜,要共进午餐吗?” “你自己吃就好,我还不饿。” “这样啊。” 下午,两人一同前往书院管理范围内的几个生活区域进行参观。从天上看,书院的管辖范围像是被餐刀整齐划分为三块的半边蛋糕,主教学楼则是矗立在最中间的巨大蜡烛。从主教学楼出来,从左往右分别是出租区域、集市区域、宿舍区域。 后两样都不必多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出租区域。 所谓出租区域,讲简单点就是一片书院没有进行开发,只是大堆空房子与荒地组成的闲置地带。这些地带的房屋与地皮会以租借的方式租给学生们用于各种研究活动。由于盘下店面的租金并不比宿舍费用低多少还需要自行购买家具,最开始产生过租店来住的学生也很快都打消了想法。基于其性价比,只有少数有着各种特殊需求教室的学生才特别青睐这块地方。例如人数众多课题方向极广的梨尔伐叶教室。 另外一提,白谦之试吃自生肉的那个店面就在出租区域的外围。 “啊,我看够这天书了。今天也没有教授上课吗?” 坐在广场边上的长椅处稍作休息,白谦之关上已经看不下去的炼金术书籍扭头问塞西洛夫。 “嗯,最近这段日子都没有教授授课。海摩伐多教室还是没办法和其他教室相比了啊……” “不至于这么惨吧。” “亲爱的白,情况或许比你想象得要更艰难。自从海米尔教授宣布退休后,教室里另外两位教授也都先后递交了退休申请,目前的海摩伐多教室全靠法埃教授和佩基前辈支撑着。原本的三位大学士有两位都转去了其他教室,还有一位已经外出游学十年渺无音迅……” “十年,那不就等于死了……” “是啊。唉,再这样下去教室里很快就会面临无人授课的绝境了。” “呃,别这么灰心嘛。不是还有佩基吗,我听你的口气他很厉害的样子。” “正如你所言,亲爱的白。佩基前辈是近三十年来书院内最有天赋的学者,他在「龙裔与亚龙人」领域的研究独树一帜,先后推翻了三次前人的理论。可是,纯血龙族毕竟已经灭绝了。大陆上不仅找不到还流淌着龙族血脉的龙裔,甚至连血统不纯的亚龙人也找不到一只。佩基前辈能掌握的所有来自前人的知识都已经到了极限,如果找不到龙裔或者亚龙人的话,几乎不可能再在这个领域有所突破。” “这个世界居然没有龙吗……” 白谦之为这件事稍微震撼了一下。 毕竟无论怎么想,正常的异世界里龙这种生物都应该比较强才对。(虽说这个囚笼本身就算不上正经)先前在安戈班他也看过有关龙族的零星记载,据说是天然能够使用强大魔法的顶级智慧生物。但既然连繁殖艰难的古灵都能存族至今,位于光之子顶点的龙族为何会连血统不纯的亚龙末裔都不曾留下呢? “那你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白谦之摇摇脑袋拉开话题。龙族什么的……已经灭绝的种族就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我吗?我的研究方向是「妖精」。” 塞西洛夫摸着后脑勺露出苦笑。 “妖精,这我倒是有些了解。不过妖精……又是近乎绝种的种族啊。” “是的。有过记录的二十五种妖精当中,现存的妖精只剩两种了。因为较小美丽的外型以及能作为珍贵的魔法素材,妖精们遭受了很多来自其他种族的迫害,失去原本的栖息地后在流亡的途中很多都死于非命。如今就连这两种妖精的目击记录都已经十分稀少。佩基前辈是我的榜样,他的愿望是想把那些已经消失或者濒临消失的种族正确的资料存留下来,呼吁人们停止对稀有种族的迫害与误解。所以不知该说是一时脑热还是从以前就下定决心……我一直都在追随着他的步伐。” “你们还真不容易,加油。” 白谦之拍拍赛西洛夫的肩膀,帮他打起精神。 ——流亡啊…… 白谦之一瞬间想到了苍。 鱼人们的处境,与妖精们有多大的差别呢。 同样的失去故乡。同样的无法自保。同样的遭受迫害。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现状无法得到改变的话,世界就算不会迎来毁灭,失去故乡的鱼人们也迟早只会沦为其他种族的玩物与奴隶吧。 嘛。换做在哑肯沼泽时期的白谦之一定不会这样想。当时的他就和塞西洛夫口中那些迫害稀有种族的人没两样,甚至一度单方面无理由地讨厌苍,只因为对方是美丽的鱼人女子。只因为对方有着与美艳外表截然不同的冷淡性格以及充满怨念偏见的目光—— 不是那样的。 鱼人才不是那样。 与苍的再次会面,让白谦之搞清楚了一件无法再继续讨厌鱼人族的事。 鱼人们或许是对其他种族充满了警惕心,甚至抱有敌对态度。 鱼人们或许是四处漂泊,无法自保的柔弱种族。 那全都是因为她们失去了故土。 她们并非不想在何处停留,而是不得不踏上旅途。不得不尽力掩盖魅力,不得不装作高傲又恶劣的种族。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那样做。 然后。就算是离开了故乡,她们也还未放弃去信任与爱。 就算是踏上了看不见前路的漫长旅途。 在苍的身上,在她们的身上,仍然能看到独属于鱼人族女子的真正美好。 即便不是在家乡的大湖中相遇。 她们仍然期待着。期待着。 期待能有人珍惜那份美好。 不过,正因为他搞清楚了这件事,很快就出了意外—— 第二百一十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八 “立刻收回前言,我只提醒你这最后一次。” 空旷的教室中,有道将怒火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在墙面上回撞。 在场坐着的二十多位学生噤若寒蝉,震撼的目光全都投向讲台边站着的两人。 “你……你只是个没有任何实绩的见习学士,凭什么要我收回——” 身穿绿色学士服的学者没有把话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旁边蓝色学士服青年实实在在的一拳,应声倒地。 “亲爱的白!天呐!” 后排的塞西洛夫发出了完全不符合他和缓性格的尖叫,早就被吓坏的学生们随着这声尖叫争先恐后地从后门逃离了教室。短短十几秒内,整个教室只剩下表情夸张的塞西洛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绿袍学者、脸上怒火还未褪去的白谦之。 ——现在来谈谈促成此等场面的种种诱因吧。 那是在一小时前—— “听说今天也有大学士代课,亲爱的白,要去听听吗?” “行。刚好看书也看够了。” 受塞西洛夫的邀请,白谦之和他一起来到教室。毕竟就算是解决了最令人头疼的入学问题,要想得到更多关于追的线索也得对书院各方面更加熟悉才行。既然有和追同教室这个现成的突破口,不好好利用一下可不行。 接着—— “又是他吗。” 两人打开后门,白谦之发现今天代课的大学士又是上次那个转去梨尔伐叶的大学士。听课的学生倒比上次要多一点。 刚好讲到鱼人吗。又是白谦之接触过的种族。 暂且听听他有何高论吧。 “正如所言。鱼人族生性高傲,甚至会无缘无故对靠近其领地的一切外种族发起攻击,十分恶劣。这一点即便是湖之国迎来灭亡,鱼人大规模逃难后也没能改变多少。有意思的是,要是能想办法征服他们的话,就会立刻变成只会盲从主人命令的忠犬。在历史上也有不少成为奴隶后反而对主人死心塌地的鱼人存在。” ——原来是这么没骨气的种族,真是活该成为奴隶。 ——盲从,也就是绝对不会反抗? ——这么一想那些鱼人特地长那么漂亮也只是为了魅惑其他人吧。 教室内有了骚动,学生们有的在讲着轻浮的话;有的在不停摇头歧视;有的像赛西洛夫一样稍微对这种说法保留怀疑态度。 只有一个人的面色活像雷暴前聚集起来的乌云- ——这个名为「囚笼」的世界上,生活着许多种族。 并且,种族与种族之间存在着不可磨灭的偏见与歧视。 例如: 喜欢耍小聪明的兽人族普遍歧视过于老实的甲壳族。 而过于刚直的爬虫们讨厌歪心思过多的兽人。 鱼人族普遍对好色的种族抱有敌意——特别是人族。 而靠着繁衍优势、聪明头脑、勤劳性格从而足迹几乎遍布全世界的人族,则几乎瞧不起除自身以外的所有种族。 当然,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类一生都在为消除偏见而努力,例如佩基和塞西洛夫。 有他们这样值得敬佩的人存在,当然也就会有傲慢至极的人存在。 讲台上这位明显就属于这一类。 “鱼人不是那样吧。” 白谦之冷声开口,夹杂着杀意的语气让未曾经历过生死局面的学生们不由得后颈一凉。 “什么……你说什么?” 在海摩伐多教室进修近十年,专攻种族学无数日夜,并且在转去梨尔伐叶教室后仅用半年就晋升为大学士,讲台上的大学士显然对于有人会反驳他这件事感到讶异。 再说,按照书院学生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如何在大学士进行授课时都不可对其反驳。归根结底,大学士进行代课是属无私分享自己的经验,书院并不会因此做出表彰。因此,心中存有疑虑可以稍后以递交论文的方式进行反驳,而不是在教室对峙。 若是人人皆可反驳大学士的权威,长此以往便不会有任何大学士愿意代教授进行授课。 嘛。白谦之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规矩。他才刚入学嘛。 “我说,收回你的前言。鱼人族比起其他种族确实更难相处,但没必要被你说成那么低贱的种族。亏你也是大学士,就算知识不过关,连尊重其他种族的基本礼貌都没有吗。” “你,你是什么人!” 再次被不留情面地驳斥,脸色青红交加的大学士也顾不上礼仪,对白谦之粗声斥责。 “我?刚入学的。” ——咦,什么时候入学的? ——不知道。我们教室也还有人愿意入学吗? ——没看过这家伙的论文啊…… 见到学生们纷纷把目光投过来,赛西洛夫赶紧擦着汗试图打圆场:“这这,这位是由海米尔教授推荐的见习学士白谦之。他还不懂课堂礼仪,请各位包容……” “可笑!哼,一个没有任何实绩的见习学者,靠着教授的推荐入学,有什么资格和我争论!请你立刻离开教室,不要打扰其他人!” 知晓白谦之的身份,有了底气的大学士更加趾高气昂。 不过。他估错了一件事。 “我没弄错吧,这里不是号称知识的殿堂吗?既然你说错了,我进行指正难道还不合规矩?还有前几天你关于夜鬼的理论,完全就是在误人子弟。你没见过真正的夜鬼吧,教后进这些错误的知识,你就不怕真遇上夜鬼时被干脆地吃掉?啊,也不太可能,你这种人在夜鬼族眼里恐怕连被吃都不配。” 区别于大多数人,白谦之眼中完全没有「权威」此等概念。在任何时候白谦之都只相信事实本身。一旦有混淆事实的情况出现,无论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反驳。 更何况。 他无法原谅像苍那样忠贞又坚强的女子被说成那种程度。 “够了!真是太不懂规矩了。书院怎么会让你这种没有教养的人入学,这简直是对智慧殿堂的侮辱!” “是吗。如果这就叫没有教养的话,恐怕我是一生都没法和你们这群渣滓一起探索渣滓的智慧了。” 白谦之猛然站起来,向讲台上走去。因为嫌裹袍太过碍事,他干脆直接把肩膀到袖口的部位全部撕掉。学生们早已被吓僵住,鸦雀无声的大教室里只有他踩得格外重的步伐。 最终,他来到了神色慌张的大学士面前。 第二百一十一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九 “亲爱的白,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麻烦你别这么紧张。” 白谦之摆着手试图让塞西洛夫冷静下来。 “可是,就算他说得不对,我们也应该按照正规程序来才行,直接动手是不对的啊……” “好好好,按照你们的正常流程,我应该怎么反驳他。” “正规程序是需要先整理出对方的理论以及与之相对的一套完整理论,再把它们以纠错式论文的形式递交给教授们审阅。最后会请到双方在教室中开展辩论,这场辩论由教授主持,同窗们见证。务求以平和公正的方式解决纷争。” “周期呢。” “大概需要半个月到一年吧。唉,我知道你后悔了,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不,我完全没后悔啊。” 白谦之那副揍得完全理所应当的表情让塞西洛夫一阵心塞。 “要是照你们的规矩办,恐怕我都要离开这了这事还没办妥。” “现在问题真的很严重,亲爱的白!你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吗?刚才逃出去的学生们一定已经向书院报告了这里的情况,很快就会有珂难伐陀的前辈来这里进行镇压了。” “那个专修战斗的教室啊……我该怎么办?或者说我反抗和不反抗的下场有区别吗?” “反抗是绝对不行的。珂难伐陀教室的前辈们对于触犯律法的人拥有一定程度上的直接制裁权,要是反抗你是会被直接处死的。等一会儿他们来了你千万不要抗拒逮捕,他们会把你送去书院监牢,你要在那里等待书院的审判。在此期间我会尽力帮你找到有利证据证明是这位大学士先违反原则的。” “谢了。要是会牵扯到的你话不用管我也行。” “唉,我怎么可能对室友和后进坐视不管呢……亲爱的白,书院不是外面,我深知你是为了消除不公才动手伤人,但还是希望你能把这种性格稍微收敛一下。” “啊,来了。” 走廊内由远而近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初步判断应该不少于七人。 “发现犯人,请放弃抵抗。否则我们有权利立刻执行制裁。” 教室门被打开,几名红袍学者一拥而上,很快把白谦之和塞西洛夫围了起来。 “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抵抗就是了。啊,这家伙不是我的同伙,只是长得胖没跑掉而已。” 白谦之举起手,任由学者们用拘禁术式扣住他。塞西洛夫则是双手抱头害怕地蹲着不敢动弹。 “犯人共一人,确认已逮捕。” 红袍学者们没有多做停留,施术使白谦之短暂失明后押着他离开教室- 轰隆—— 视觉恢复时,白谦之已经身在一间狭小石室当中。除却最基本的床铺便池等设施外这里没有任何多余家具,唯一一扇手指大小的窗口似乎也是为了通风才留下。 “在这里好好反思吧。等书院的审判通知下发后会有人来接你参加审判。” “是是。话说,不能给盏灯吗,最好再有点纸笔或者书。这点人权我应该还有吧?” 白谦之揉揉被弄疼的肩膀,还不忘向学者们提要求。 “……要求合理。给他拿来。” 有人提来一盏灯以及纸笔后,沉重的石门缓缓闭合,与墙壁完全合为一体。 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了。恐怕是利用魔法隔音,会直接变成墙的门也能良好避免逃狱事件。 嘛……似乎是有点冲动过头了。挥拳的时候有注意收力这一点值得庆幸。话说回来,塞西洛夫似乎提到过追是在审判前就不知用什么方法逃走了。书院既然有如此缜密的收监系统,追是怎么做到逃走的? 白谦之在灰白的墙面上四处摸索一通,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点。 嘛,总而言之……先睡会儿吧- “佩基前辈!您在吗!” 咚咚咚——咚咚咚—— 佩基的宿舍门口,已经顾不上礼貌的塞西洛夫把门叩得狂响。 “怎么了。” 还好,佩基在家。 “前辈!您听我说……”——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佩基锁门的同时微微叹气。 初见就觉得那个人不好相处,大概就是冒险者之流,海米尔教授居然还肯推荐他成为学者。 原本认为教授的眼光绝不会出错,结果那个人都在干什么啊…… “佩基前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去问问海米尔教授吧。闹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佩基倒没有在推卸责任就是了。不如说假如以他的能力可以让这件事顺利化解他是绝不会去给海米尔教授添麻烦的。 尔后。 “那个孩子遇到麻烦了?” “嗯……似乎是因为去年新晋的那位梨尔伐叶教室的大学士在代课时针对鱼人族言辞不当的原因。目前白谦之已经被珂难伐陀的人收押了,书院各大教室的教授们正在针对此事进行审判前的讨论。我拿不定主意,只好来问您了。” “白谦之才没有错!一定是碰见坏蛋了!” 柯可萝忽然从窗口冒了出来,把塞西洛夫吓得不轻。 “哇啊啊!这,这位小姐……” “塞西洛夫,冷静点。柯可萝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那位大学士的品行一向没法恭维是事实,可白谦之毕竟是先动手的那一方,被他殴打的大学士到现在还是昏死状态。唉,归根结底是我的责任,我说好要对他负责到底的。对不起教授,我会尽力想办法的。” “不,佩基前辈,是我的错。我没有事先和他说清楚规矩,当时要是有胆量拦住他也不会这样……” “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只顾自己方便。”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海米尔微笑着打断两人,然后看向柯可萝。 “柯可萝,可以去请你们剧团的团长来一下吗?” “柯可萝知道啦!柯可萝马上就去!” 柯可萝亢奋地消失在窗口,佩基很快就反应过来。 “啊,教授,您是想让那位鱼人小姐为白谦之出庭作证吗?” “鱼人小姐……?” 塞西洛夫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白谦之有一位似乎是从属关系的鱼人小姐,他没有告诉你吗?我想他正是为了这种事才会怒不可遏以至于动手伤人。” “原来是这样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 柯可萝没用多少时间就把苍带了过来。与她同行的还有剧团的其他成员。 “情况我已经听柯可萝说过了。只要能救恩人出来,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得知白谦之是为维护鱼人族的形象才出手,苍在到来的第一时间如此表态。她深知白谦之不是容易情绪失控的人,他背负着异常沉重的秘密,并且将那个秘密藏得极深。会主动惹上麻烦,一定是因为在剧团受到了她的照顾。 那个男人不想背上人情债,尽量地在将他带来的种种影响缩减至最小。为了保证那一点不会改变,他很乐意去做恶人。 然而苍很明白,他并不是打心底里讨厌与人交流,而是很清楚自己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 有时观察他的侧脸,苍会觉得白谦之与这个世界之间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隔阂。那模样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没有任何事物与他相似。 苍本可以再继续猜想下去。对于那个男人的行为,对于那个男人的身份。并且只要坚持想下去,她迟早会找到答案。 她主动放弃了那样做。理由也很简单。作为漂泊在外,见多识广的成熟女性,她知道有资格探究那些答案的人不是她。 因此作为女性,她并不奢求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只要他偶尔在此处落脚时能尽力照顾他就好。这样她就满足。 那种心情到底是将他看作男性来恋慕还是当作小孩子来疼惜呢。她也搞不懂了。 只是一旦开始在乎,就无法对那种人放下心- 大概是傍晚,白谦之的牢房墙上凭空开了个人头大小的窗口。从窗口那一头传来塞西洛夫的声音。 “亲爱的白,你在里面吗?” “我不在里面事情就闹大了。” 白谦之打着哈欠从床上立起来。 “来做什么?这间够窄了,我可不欢迎新室友啊。” “不不不,我只是来送餐。” “送餐?擅自决定的?” “不不不,当然是得到了许可的!” “开玩笑的,你别那么紧张。” 白谦之伸手去接住从窗口递过来的晚餐。 ……份量好大。话说这么精致,是苍做的吗? 原来如此,被苍知道了啊。……她会不知道才奇怪吧。 “你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只吃这些够吗?” “你当我是饭桶吗。” “啊,不不不,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明天我可能也会来得比较晚,书院高层还在讨论你的事,也许要等那位大学士醒来才能有结果。得委屈你在这里多待几天。” “我是打人的那个反而要用上委屈这种词吗,感觉有点恶心……话说那家伙居然还没醒?我下手已经很轻了。” “听前辈们说好像是下颌碎裂,目前还在危险期。” “什么!这不就纯粹变成蓄意伤人致使重伤了吗!” “啊……嗯,是啊。” 隔着墙白谦之都能感受到塞西洛夫原本想说的话是「不是那样吗?」 “哎。我不会后半生都要在这牢里待着了吧。” 虽说只要乖乖坦白勇者的身份就会立刻得到能把塞西洛夫吓昏过去的礼遇吧。 “别担心。佩基前辈、海米尔教授、还有那位鱼人小姐,我们都在想办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交给你们了。” 白谦之坐回床上,开始吃饭。 —— 牢房内的生活十足地单调。 从塞西洛夫第一次送饭来之后,又过去了五天。或许是还未进行审判的缘故,白谦之终日被隔离在厚重的石室中,除了送饭的短暂一两分钟交谈时间外几乎听不见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唯一的消遣只有在白纸上进行书写,毕竟这群学者们连一本最基础的书籍都不愿意给。 倒不是单调不好,只是待在这种无限接近于密闭的空间内又长期与外界隔断联系,要是真这样在这里关上几年的话,恐怕比劳役更容易让人发疯。 当然,这段时间内的白谦之完全没有产生压抑的负面情绪,不如说这几天他可能比在外面的塞西洛夫还要忙上几分,压根没空胡思乱想。 “亲爱的白,我有好消息!” 天黑时塞西洛夫才把饭送来,隔着门都能听到他激动的语气。 “怎么,书院高层决定要放了我?或者要干脆给我个痛快了吗。” “呃……差不多?你听我说,是那位大学者,他已经恢复意识,向书院提出了正式上诉。书院决定好在两天后审判你的案件,到时候会有很多学者参与旁听。海米尔教授动用了人脉,几乎把目前还活着的所有海摩伐多教室的前辈们全都邀请到了场。加上鱼人小姐会出庭为你辩护,你很有机会被宣判无罪!”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刚好趁这机会,你把这份东西带出去。” 白谦之把整理好放在桌面上的稿件卷成筒状从窗口递给塞西洛夫,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亲爱的白,这是什么?” “你就别管了。把这东西交给佩基也好,交给海米尔教授也好,他们看了会知道怎么处理。这关系到我的人身安全,别弄丢了。” “嗯……我一定帮你送到。啊,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不送。嘛,我也没法送你。” 窗口缓慢关闭,白谦之再次与外界失去联系。 现在他要做的事就只剩等待了。 而这时候的塞西洛夫还不知道他带回去的几页潦草稿纸等下会让佩基和海米尔脸上变出何等戏剧化的夸张表情。他只单纯地把那当作一些也许要向可靠前辈们求助的信息,出于良好教养,他也并未在半途提前将它们打开,就那样一直送到了海米尔的家中。 “辛苦了。要再吃点吗?” 应门的是佩基。这段时间为了尽量帮白谦之争取更多脱罪的机会,佩基特地放下手中要紧的课题跑到海尔米家住,苍和塞西洛夫也是同样的情况。原本只有一老一少的空旷塔楼陡然热闹不少,柯可萝倒没被这紧张的气氛影响,成天神采奕奕地在屋内外转来转去。 “我不用了。对了,佩基前辈,有给你和海米尔教授的东西。白谦之说关系到他的安全,只要你们看了就会知道怎么处理。” “是吗?他能送什么出来……” 佩基将信将疑地从塞西洛夫那里接过稿纸打开—— 一眼。 佩基只看了一眼,就以塞西洛夫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攥着稿纸冲进书房。 第二百一十三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一 针对白谦之的审判按时在学者书院主教学楼区域右侧的审判庭召开。 前来参加旁听的学者大多为梨尔伐叶教室的学生,他们是雷吉大学士的支持者——也就是先前被白谦之一拳打裂颌骨的那位。其次是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刹耶伐荼学生,多半是因为平日里两个教室的关系就不好所以特地跑来看梨尔伐叶的热闹。再有就是负责维持秩序的珂难伐陀学生,他们神色严肃地在左侧席位与右侧席位的过道之间巡逻。偶尔也能在一大片黑与绿中看到几个显眼的明黄色,也对,只要是在有对立观点的场合里就少不了安非伐谛的学生。 在一大群学生中,海摩伐多教室来的人反而只在右侧席位占了很小一部分。并且与另一边清一色的年轻学者不同,海摩伐多教室来的人里一半以上都是早已结业离开教室的中老年人。虽说没有留在学院,可不能小看了这群人的影响力。从学院离开后他们成为了各领域的中流砥柱,即便已经没有实质性的话语权,光是坐在那里就够有威严。 海米尔、佩基、塞西洛夫坐在右侧座位的第一排的正中。这是辩护席位,被告方的辩护基本会由这三人负责。与之相对的,原告方那一侧的席位上也有三位教授。 “海米尔,没想到还会有和你在审判庭上对立的一天,老朽可不会留情啊!” 原告人雷吉大学士与被告人白谦之还未到场,趁着这空档,梨尔伐叶教室的一位教授精神地朝海米尔挥着手。海米尔笑着摇摇头,慢悠悠地回应他:“因为老了就小看我的话,可是会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吃亏的。” “哈哈哈,那正好再比一次,现在不比以后就没机会啦!” 今天站在这里的老家伙们,曾经都是有着同一份志向,并肩向着学术之海深处游去的好友。就算教室不同,私底下的关系也好得很。小辈们的争执并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只要这些老家伙们轻飘飘地劝阻一两句,今日的审判就完全没有再召开的必要了。 海米尔没有那么做,维护公权是一说,从另一说——他有着私心。 人一旦老去,在很多事上都会变得糊涂起来。许多在年轻人眼中非得争出结论的事在他们眼中都会变得无足轻重。这按常理也不是什么坏事,又老又固执只会讨人厌。 那也只适用于一般的老人而已。 海米尔等人不同,他们是学者,学者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着对学术的高度崇敬才行。要是因年龄增长而变得怠惰,失去了原本对真相的渴求与严谨,那就不配再称之为学者,也不配再留下教导后辈了。 正因如此,海米尔才大费周章地把能叫动的所有老骨头都叫了过来。 近百年来,因为迟迟没有勇者降临,深渊的蔓延给各国都带来了严重的影响。就算是古路尼也没能避免。时至如今能再静下心进行高强度钻研的学者们已经不多,所有人都被末日即将到来的阴云遮盖着心灵,浑浑噩噩度日仿佛也心安理得,会产生严重后果的学术漏洞也被宽容。 颓废。 这座城市表面一派祥和,实则颓废的风气早已散开。 海米尔年轻时追求并践行的真相与公理,正从这间本应永远高洁的殿堂中淡去。他想借着对白谦之的这场审判,让学者们更加重视对学识的态度。 就算是在即将迎来末日的世界里,真理也仍旧重要。一心追求着真理,为了维护并将真理正确地传递下去而不惜一切,这是海米尔眼中学者存在的根本意义。 随着白谦之与雷吉大学士的先后到场,审判长轻敲法槌,审判正式开场。 “诸位早安。今日审判的案件是海摩伐多教室下见习学士白谦之与梨尔伐叶教室下大学士雷吉的故意伤害案件,审判从现在开始。请旁听席的各位在非自由发言阶段保持肃静。现在带原告人与被告人上场。” 在审判长的吩咐下,雷吉大学士迈着必胜的大阔步来到原告席位上站定,被锁住双手的白谦之则在两位珂难伐陀学生的押送下进入被告席位。 “就被告人与原告人因鱼人一族所起争执一事,被告人在双方非自愿的情况下单方面殴打原告人致使重伤,被告人有无异议?” “无异议。” 在审判长的注视下,白谦之耸耸肩回覆。 “审判长,我要提出辩护。” 佩基在此时举手。 “申请合理。佩基·阿第克·贾兰斯五等学士,请开始辩护。” 佩基站起来后,先是向审判长与周围的学生们微微鞠躬,随后将一份稿件提交。 “就被告人白谦之与原告人雷吉大学士所争执内容,我方有正式的书面材料可以证明雷吉大学士在学术上的错误及言行上对鱼人族的冒犯。这是被告人白谦之在狱中整理出的资料,已经得到海米尔教授、法埃教授、安东尼教授等多位种族学教授的认可,且与书院中鱼人族文化的文献记载原本大部一致,请过目。” “嗯,材料合理,可作为审判证据。还要进行其他辩护吗,佩基·阿第克·贾兰斯五等学士。” “稍等。审判长,老朽有异议。” 梨尔伐叶的教授打断了佩基。按照书院的规矩,在对方进行下一步辩护前抢先辩护是合法的,但需要经过对方同意。审判长将目光投向佩基以征求意见,佩基微微点头。 “申请合理。欧文教授,请发言。” “感谢。对于佩基·阿第克·贾兰斯五等学士刚才递交的文件,理应先送达书院议会让各教室的教授们共同审阅后再决定是否为有效内容,仅靠海摩伐多教室的教授们的认可就判定为有效材料,这有违公正。” “申诉合理。佩基·阿第克·贾兰斯五等学士,是否有异议?” “无异议。” 关键的证据被判定无效,佩基先前的绝佳辩护等同于白白努力,局势重新倒向原告方。 不过,佩基本人并不为此而担忧。 要问为什么的话…… “审判长,针对两位学士所争执的内容,我申请让证人上场。” ——证人?他们有什么证人? ——当天在场的人里还有人替他们说话吗? ——可重点不在那里啊。就算是有,他们怎么证明他们才是对的? “肃静。” 审判长轻敲法槌,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立刻止住。 “申请合理,请被告方证人上场。” 计划一切顺利,佩基嘴角不自觉扬起些许放松的笑容。 接下来,就交给她们了。 ——在众人的侧目中,旁听席旁的小门打开,有三名女子走出。 这三名女子的手臂和腹部侧面生有美丽的轻薄鳍翼,连耳后也有竖起的鱼鳍。指间有明显的薄膜、脸上与体表零散覆盖着少许色泽鲜艳的鳞片,这些特征无处不衬托着她们本就夺人心魄的魅力,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连老家伙们都啧啧赞叹。 毫无疑问,她们是完全展现了种族特征,货真价实的鱼人族女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二 现在才说有点晚,鱼人族的历史有点特殊。 大概是距今三千余年前,神明时代结束后,第一批来自天外异乡的星之子造访这个世界时起,鱼人族在那时就已经被发现。 据说最开始的鱼人族叫作「蛟人」,是「古龙」进入水中后不断退化最终变成的生物,即使不再流淌龙血也比如今强得多。他们长相像身体修长的大鱼,操纵着水的原初魔法,曾与异乡的星之子们并肩作战。忠诚的蛟人们为了能更好地帮助星之子,在漫长的岁月中将身躯变得更加贴近星之子方便在陆地奔行的特征,褪去了鱼身,长出手脚。 然后,在为星之子们了解、拯救这个世界的道路上作出过巨大贡献后,蛟人最终近乎灭族。 丧失绝大部分战力的蛟人不再拥有与星之子并肩的资格,但他们仍然在大陆的各个河流与湖泊中等待着星之子们。他们相信,总有一日等星之子们取得胜果后,还需要他们来抚慰其伤痕累累的身躯与心灵。 蛟人们开始漫长的等待。 直到星之子们开始被称为勇者。 直到星之子们取得了最终的胜果,建立了勇者的时代。 蛟人们仍然坚持着抚慰星之子的愿望,继续在河流与湖泊中静静等待。 直到容貌在无穷无尽的期盼中变得愈发美丽,愈发惹人怜爱。代价是失去了原本的攻击性。 直到他们开始被叫做鱼人,被其他种族欺凌。 即便他们要等的星之子再也不会来了。 他们还未放弃当初单方面许下的美好心愿。 鱼人就是这么单纯而忠诚的种族。 勇者消失后,鱼人族的故乡也在深渊的蔓延下一个个丢失。赖以生存的水域消失,鱼人们遭受更多的欺凌,被迫去往更远的地方寻找族人。充满痛苦的旅途当中,单纯的鱼人终于学会了保护自己。他们将美丽的鳍和鳞片隐藏在端庄的衣物之下;在下雨天撑伞;不再轻易表露心意。 会有鱼人憎恨自己的容貌吗? 作为一位鱼人女子,苍也在少女时期想过这个问题。 「鱼人是很会变化的种族来着。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我们还是一个比一个漂亮,那就代表我们这个种族总而言之还是在渴望去爱这个世界,渴望用最美丽的样子和别人见面。所以我不会恨自己的美丽,苍你也不可以哟。要是因为会遭受苦难就希望变得可怕起来,等遇到你想爱的那个人时,你该要怎么办呢?」 同族的一位姐姐说过那样的话。 所以常年隐藏自身特征的苍,决定在遇到她真正想爱的人时,在他面前展现最美好的一面。 假如是为了那个人的话。 被不纯的目光扫在身上也没关系。 因那份美丽遭受苦难也没关系。 假如是为了那个人的话。 她愿意献出一切—— “您好,审判长。我们是来自湖之国简耶尔的鱼人,苍、青、荧,自愿为见习学士白谦之出庭作证。” 庭下一片哗然。 “肃静。” 幸好这里是审判庭,学生们碍于审判长的威严不敢胡乱出言。 “鱼人女士,你与你的同族愿意为被告人白谦之作证,确认吗?” “我确认。我们愿意以鱼人族的名誉担保他有关鱼人族的一切言行皆无虚假。同时我也想提出诉讼。我族一直是柔弱,无法自保的种族,但也有着尊严。古路尼是被艺术与智慧熏陶的学士之国,某些学者对我族不负责任的恶意抹黑,不仅会造成其他种族对我族的错误印象,更使我族原本就狭小的生存空间进一步缩减。我请求对这种亵渎学术的人进行严肃处理。” “啧,居然真能找到鱼人来……” 矛头一下子指向雷吉,他握紧拳头用阴沉的目光瞪向苍,苍毫不示弱地回瞪了回去。 “审判长,老朽有异议。” 又是先前和海米尔搭话的那位欧文教授。 “不知道三位鱼人女士与这位见习学士是什么关系?鱼人族的其他方面暂且不提,至少对主人绝对忠诚这一点没错吧。要是三位存在刻意包庇他的行为,那么证词也会有失公正。审判长,老朽的观点应该不算无理取闹吧?” “申诉合理。鱼人女士们,有无异议?” “无异议。我们愿意证明与这位见习学士的关系。我与他是我单方面建立的从属关系,而两位妹妹和他只是朋友。” “单方面的从属关系?方便详细讲解吗?” “当然。我是一个名叫「天空剧团」的剧团团长,我与我的剧团曾蒙受他的搭救。我擅自将他认作伴侣与主人,但这位学士是一位十分尊重、珍视女性的正直之人,从未对我与我的两位妹妹有过过分的举动。作为证据,我们可以出示这个。” 苍露出左腹部鳍翼后的一块朱红色鳞片。在她苍蓝的鳞片中唯独这一块鳞片颜色不同,且比其他鳞片更大更圆润。 有些学生并不明白,这个部位与女子的隐蔽处重要性相当,是绝不能轻易给外人看的地方。而这块鳞片按照习俗是鱼人族与伴侣共度初夜时要由伴侣取下的,鱼人忠贞的证明。当然,若是遇上意外而失身,它也会在不久后自行脱落。 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够了!” 在两个妹妹也跟着行动时,白谦之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的低吼响彻审判庭。 “苍,停下吧……你没必要受这种屈辱。就算坐牢也是我的事,我的责任我自己会承担,你们没必要被我牵扯到这种程度。你们不欠我什么,带你们走出帕利露姆的恩情,你早就还清了。” “恩人,您错了。” 苍转身看向白谦之,佩基和塞西洛夫也扑上去摁住近乎暴走要掀桌子的他。 “不是您牵扯到我们,也不是我们要还清您的恩情。要这么做,是妾身和妹妹们以自己的意愿决定的。是我们擅自想要关心您,这也和您本人无关。” 苍嫣然一笑。 “再说,能被您牵扯到,让妾身很幸福。” 白谦之无言凝噎。 旁听席上的学生们也好似第一次看恋爱电影被震撼到一般全都愣住。 海米尔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欧文教授的嘴角则抽个不停。 第二百一十五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三 “肃静。” 审判长将法槌锤得重了些以恢复现场秩序。 “原告方,还有异议吗。” “呃……没有了?总觉得老朽该向这位女士道歉才行……” 欧文教授满脸尴尬地搔着后脑勺。他的本意只是想稍微在审判庭上和海米尔斗一下,对于结果反倒不太在乎。在关押白谦之的这些日子里,他们这些高层的老家伙早就摸清了白谦之来到库姆库兹后的一切行动,包括那一日在教室中争执的真相。如何处置这场审判,他们早有结果。 这下他倒变成让忠贞鱼人女子蒙受屈辱的老混蛋了。明明将一生都献给学术,没来得及娶妻就老了,结果弄得晚节不保啊…… 喂,海米尔,先前可没说会有这么一段!欧文教授对海米尔遥遥摆出想哭的表情。 反观海米尔这边,他对于这个结果无比满意。 苍会有那种决心同样也是他没能想到的,不过事情闹得越大越能让在场的人记住学术不可掺假的真理,要是坏心眼地去想,苍帮了他一个大忙。 “审判长,我还有异议!”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雷吉也明白高层的老家伙们并不站在自己这一方。欧文教授暂且不提,光是其他两位教授打着哈欠像是在剧团看戏的表情就很明显!原本在审判召开前进行过游说说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同窗们这会儿也全都被苍的决心吓到,事到如今,只能靠自己力挽狂澜了。 “审判长,就算我的学术成果是错误的,再加上我对鱼人族确实抱有偏见,这些我可以承认。可这位见习学士,在没有任何实绩的情况下公然殴打代课学士,这种行径难道就不恶劣吗?要是书院里随处可见这种以武力使人屈服的学生,还有谁愿意向后进们分享见识?教授们,同窗们,我说得不对吗?” 雷吉的一番慷慨陈词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赞同,这也是他唯一的优势。白谦之主动动手是事实,雷吉的重伤更是事实。只要一直抓着这点不放,就还有机会逆转。 “申诉合理。被告方有无异议?” “无异议。我们愿意向雷吉大学士进行诚挚地道歉并且赔偿施疗费用。不过针对雷吉大学士所说见习学士白谦之没有实绩一言,我这里还有另一份材料申请递交。” 佩基将手头的另一份材料交付上去,审判长也仅仅只看了一眼就逐渐露出夸张的表情。 “这是什么东西?念来听听。” 审判长是从珂难伐陀教室结业多年的沉稳之人,从担任审判长起到现在进行过大小数百场审判,从未当众失态。这副表情弄得连教授们都开始感兴趣了起来,开始出言催促。 “这份材料的内容是……结晶生物的调查报告。” 审判长念出的内容化作一柄重锤,锤在每个教授和学生的心脏上。 “什么?!拿下来!” 原本还安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教授们一个跳得比一个高,恨不得跳到审判台上去抢。学生们拼了命才把这些老骨头拉住免得他们一个激动就摔死当场。 稿纸从审判台上传下,教授们立刻围作一团。就算没见过也听过传说的学生们当然知道巨人结晶是什么东西,也都推推攘攘想看上一眼。 “这,这……这……呼——呼——呼……这东西……” 拿到稿纸的那位教授艰难地呼吸着,最后居然脱力倒下了。 “天呐……我的先贤大导师啊,这是足以建立新教室的成果了!” 另一位心脏承受能力较好的教授拿到稿纸没看几眼,替他说完下半句后也倒下了。 “那个是?为什么大家一下子都……” 现场乱作一团,连审判长也还捂着额头艰难地消化着看到的内容。现场唯一没靠过去的除了早就看过稿纸还帮忙润色过的海米尔、佩基、塞西洛夫三人外,就只有不知内情的三位鱼人和被扣着手的白谦之了。 “恩人,您写了什么?” 苍好奇地来到白谦之身边问。 “也没什么……就只是把以前遇到过的结晶魔物写了一下。” “结晶魔物?没听说过呢。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吗?” “好像是。不过那种东西好像只在魔法师和学者之间比较受欢迎,我这种没有魔法天赋的一般人就算发现了也不能利用,还得小心点应对。被羁押的时候想到要论实绩的话我也就只有这点经历能写,就写下来了。” 那倒所言不虚。 “只有这点……白谦之,你见到的可是我们这种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得到半点线索的东西。如果你没有出揍人这件事就直接上交了这份资料,恐怕马上就能成为大学士。” 佩基一个劲地摇着头吐槽。 “恩人果然是很厉害的人物呢。” “运气好而已。” 身边曾有夜千辰和白衣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白谦之怎么会不懂结晶的珍惜性呢。只是既然十分珍惜,一旦将其暴露,对他感兴趣的人就会激增。这对准备触犯书院禁忌的他来说是百害无一利的坏事。投到身上的目光多了,做什么事都容易留下尾巴。 在牢狱中作下的这个决定,实属无奈的下下策,但绝对是自救的好办法。只是白谦之没有想到苍会为了救他做到那种程度。就算没有这份结晶魔物的论文,想必他今天也不会有事。 这让他对苍的负罪感更加深重起来。 “好了,请诸位回到席位!审判还未结束!” 审判长终于恢复过来,敲着法槌提醒大家。没有看到内容,也无法明白其真正重量的学生们反倒比教授们先平静下来。还是海米尔笑着说了「要是你们这群家伙年轻的时候能多努力一点,也不至于现在要围着一个年轻人的论文流口水。」那样一句,教授们才察觉到失态,各自回到席位。 审判继续进行。 “关于见习学士白谦之的论文是否为有效实绩,还需要书院内部进行进一步审阅。基于方才的审判过程,现审判庭判决如下: 取消雷吉大学士关于鱼人族的所有学术论文有效性,并重新审阅其余论文。见习学士白谦之关于鱼人族的论文内容经正式审阅后如若无误可作为实绩登入书库。见习学士白谦之,因故意伤人致使重伤判处七日禁闭,并承担所有相关施疗费用。由于先前已经关押八日,禁闭可免除,改判为期七日的行为监管督正。双方有无异议?” “……无异议。” 雷吉放弃似地叹息。白谦之也跟着回答:“无异议。” “那么——我宣布本案闭庭。” 全场注视中,审判长手中的法槌轻轻敲下。 人群很快散场,老骨头们也互相搀扶着离开。 “唉,看来以后对学术论文的审阅要认真点了,这样的恶人老朽可不想再当一次。而且现在的年轻人也太厉害了吧?老朽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出去冒险才对?” “呵呵。欧文,你不是因为怕疼才选择做学者的吗。” “我都忘了……说起来海米尔,你早就看过那个小子的论文了吧。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交出来,要诚心看我们出丑吗?” “呵呵呵,从成为教授后就没见过你们脸上有那份表情了,有点怀念。” “是啊……” 老教授们纷纷感叹。 “上一次这么激动,好像还是我刚晋升为大学士的时候。” “那是六十年前吧。只能证明这六十年间你都没什么成就。” “哼,彼此彼此。你自己突破不了龙族的秘密,还要拉你弟子下水,我可没这么无情。艾兰伟那老东西也是,二十年前突然说要去找什么「熔炉火焰」,丢下珂难伐陀教室就不管了,这么多年也没有音讯,恐怕是比我们先死了啊。” “他今天要是在,恐怕也得比我们先死。” “哈哈哈哈哈哈……” 一片谈笑声里,教授们的身影融进晨光。 第二百一十六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四 “啊啦,您果然又来了。欢迎欢迎,请坐吧,不要拘谨。” “喂……你作为梨尔伐叶教室的人这么热情我会怀疑菜里下毒了。” “呵呵,没有的事。学者的私人恩怨不能上升到教室层面,我也不太喜欢那位作风浮夸的大学士。要是仅仅因为和他同教室就被您设防的话,我会很受伤呢。” 实验菜肴供应处,望着女学者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白谦之拼命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 再来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没错,白谦之没钱吃饭了。 距离审判结束,目前已经过去两天。这两天里在海米尔的帮助下白谦之付清了数百金的施疗费用,当然是以借贷的形式。也当然是白谦之要求的。 他找到追的线索后一定会离开古路尼踏上旅途,因此不想带着太多人情出发。 不过要说人情……欠苍的似乎也一时半会儿还不清了。为避免和苍相处时被负罪感淹没,审判结束后他完全没和对方碰面。够差劲吧。 总之为表决心,白谦之将身上的大部分钱财都交给了柯可萝。等待书院下发助学资金的这段时间内,他打算尝试一些另辟蹊径的方法养活自己。 免费的自生肉当然是不二选择。 “我从上次就很在意。” 白谦之的眼睛飘向柜台,很好,这次是卖相比较正常的菜肴。看样子应该是炖肉一类的东西…… “吃过你们的自生肉后,我好像一整天都没觉得饿过。” “哎呀,您发现啦?真棒真棒。” 女学者高兴地拍着手。 “我们的自生肉能带来相当不错的饱腹度呢,吃下后两天不进食都没问题。啊,当然只有饱腹作用,营养方面还没办法跟上,有经济能力的话还是请您好好吃饭。” “……这完全就成饥荒粮了啊。” “哎呀,我不是一开始就向您那样介绍过了嘛?” “介绍过才怪!” 不管怎样,这顿白谦之是吃定了。他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两个珂难伐陀的监督官,坐下开始从罐子里把炖肉盛进碗里。 嗯,这次的风味不错嘛!浓重的咸味汤汁正好激发食欲,脆口的蔬菜很清爽,也没有奇怪的东西混杂其中。而且肉也十分大块。 嗯。肉真的十分大块,不好好嚼碎的话很碍事。 ……不对,这是什么东西! 好难嚼! 没搞错吧!感觉像是在嚼叠了足足三十层的橡胶轮胎片!完全嚼不动! 要不是身前身后有足足三个人的目光,白谦之一定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重新确认一遍其身份。 “我没吃错东西吧?这是肉吗?” 嚼了足足半小时,白谦之决定放弃,低头将嘴里的东西吐进垃圾桶。 “是呢。有什么疑问吗?” 女学者微微歪着头回答。 “你还问我?你自己尝过吗?” “真失礼呢,自己的作品自己第一个试味是当然的。这次的肉汤味道是人族完全能接受的呀。难道说您很挑食?” “这完全不是挑食的问题了!你自己说那是肉汤,你见过嚼半小时还嚼不烂的肉吗!” “嗯……可是兽人们就吃得很开心的样子?还有一位狼人想打包一些带回宿舍呢。” “你看我像狼人吗。” 虽说早有预感,这家伙果然又把他当小白鼠了。 “不像。毛发太少,作为似人种来说也太矮了。” “只在这种问题上你就会好好回答?” “呵呵,收到实验品……同窗们的热烈回应也是乐趣之一呢。” “你刚才说我是实验品了吧。” “有吗?哎呀,难道您有幻听的习惯?这种习惯很不好,建议您尽快就医。” 受不了了!真让人火大! 白谦之强压心头怒火,坐下来喝光了汤,只把肉留下就准备离开。 “多谢款待。” “这可不行。您还没吃肉呢,浪费可是不对的。” 女学者在背后一个劲拉着他的后领。 “我知道了!别拉我,好难受!” 白谦之重新坐下来,在对方笑眯眯的友善注视下用对方提供的餐刀费劲地将肉块切成就算不嚼也能咽下去的大小,全都吃了下去。 “嗯嗯,这样才对。您能这么喜欢我做的菜真是太好了。下次我会再做更符合您口味的菜肴,请务必再来~” 才不会再来!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了! 白谦之理着领口离开摊位,回到宿舍。 “亲爱的白,你去哪里了?” “吃饭啦吃饭。” “唉,不是说好这段时间就和我一起吃吗。” “我可没同意。” 白谦之把两个监督官扔在门外,绕过塞西洛夫进入屋内。 “啊,两位前辈不介意的话也请进来喝杯茶吧。” “不必在意我们。我们的职责是确保他与人交流时不会出现暴力行为,无权插足你们的正常生活。” 两个监督官坚持要站在门外,塞西洛夫也不再接着邀请。毕竟珂难伐陀的人都是这个样。 他转过头来到房间门口看白谦之的情况。 “亲爱的白,你在做什么?” “啊……大概在研究炼金术。” “炼金术?你对它有兴趣吗。” “该说有兴趣还是刚好这个阵是已经用魔力水晶注能过,能直接用的样子?总之我想试试炼成一些方便的小道具拿出去卖给那群冒险者。不会犯法吧。” “小道具吗?只要是书院法规认可的应该可以。不过真的能成功吗?” 塞西洛夫对白谦之的想法报以怀疑态度。炼金术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需要进行许多精密操作与术式计算,细微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成品与期望的效果相差甚远。 “不知道,所以要试试。反正从工具到素材都是现成的。” 白谦之用单手查阅着一本入门级炼金术典籍,另一只手在木箱里翻找素材。他想试着炼成的是皮革手套,这种东西在冒险者群体中相当受欢迎。只要质量过关绝对不愁好市场,这么基础的装备想必也不属于书院禁止研究和售卖的违禁品。 不过,什么事都是用嘴说最简单。现在白谦之连手上这本最基础的「炼金术通史」都没吃透,简而言之就是连炼金术的原理都不懂。炼金术界是有那种不靠理论知识也能光凭实践就带回成果的天才啦……非要说的话安克西就是其中之一。那小子除了正经的光魔法外,学旁门外道的速度倒是都很快。 嘛……白谦之反正不是那种人就对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五 「炼金术」,一种广泛适用于各领域的方便技巧。 脱离于最原始的「外刻咒阵式魔法」,由大陆极北一位天赋不高的人族魔法师创造,全称为「将物质以炼制式化为金色本态之术」。 炼金术最开始的用途实际上只是这位魔法师在探寻魔法之源托涅马的本质时研究出的增幅术式,用于提取存在于自然环境中的「原初魔力」。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将投入阵中的素材炼制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物质,这位魔法师立刻放弃对于托涅马的研究,转而全心全意投入炼金术的开发当中。 五十年后,第一份有关炼金术的完整理论问世。这位魔法师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史上第一位炼金术士。后来以他留下的基础理论,炼金术被弟子们进一步完善与传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炼金术士们都只是照着他的理论探求着炼金术无穷无尽的分支。 这是最初的炼金术,以「三要素炼制阵」为基底,能将原初魔力转化为物质的奇迹。这份理论一直流传下去,被整理为书籍,变成了白谦之目前正在看的「炼金术通史」。 后来,炼金术从大陆极北的光金山脉传入内陆诸国,短时间内就掀起一场热潮。后世的人们不断在三要素炼制阵的理论上进行改良,接着出现了效率更高,效果更好的「六要素炼制法」、「九要素炼制法」、「十二要素炼制法」等新型炼金术…… 到了如今,炼金术士们使用的多半都是耗材与稳定性相对更佳的「九要素炼制法」。白谦之房间里这个炼制阵也是这样。 看明白理论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难点从这里才刚要开始。拿九要素炼制法来举例:首先要在炼制阵的九个节点上放置素材,且并不是使用动物毛皮或一般的皮革制品就一定能将皮革手套炼制成功。炼金术的原理是将魔力转化为原初魔力,再将与素材产生反应的原初魔力转化为物质,而非地球常识上的将物质转化为另一种物质。这一点当初白谦之拜托安克西炼制自行车时还不懂,事先苦心搜集一大堆自行车的素材,后来才知道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没用上。 那也就是说——就算继续啃书也没法得到更多有用的经验了。 在进行第一次尝试前,白谦之先检查了炼制阵的剩余存储魔力。 “存储魔力还剩一半啊……看书上说大概是二十次的样子?” 这样可没自信能炼制出成品。 要找人教吗……可刹耶伐荼的人白谦之一个也不认识。没什么好处就特地去教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新手,恐怕也没人会干那种事。 “亲爱的白,你在烦恼吗?” 塞西洛夫在门口出声。 “嗯。这个炼制阵剩下的魔力已经不多了,我没什么自信能在一二十次以内成功。” “是啊……炼金术在掌握之前需要相当多的练习,就连对魔力敏感的魔法师都很容易失败,没有魔法资质的人就更难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试试。书院里除了写论文就没什么挣钱的好办法,我那篇结晶魔物的论文没几个月时间恐怕也讨论不出结果吧。每天出入书院去做冒险者的委托也不现实,再说我现在处于被监督的时期也完全出不去书院……” “不如我帮你去问问刹耶伐荼的前辈们有没有炼金时产出的附属品?前辈们对于那些附属品的态度都很无所谓,有人愿意帮忙处理反而会高兴。” “好吧……谢了。作为交换这段时间就由我承包家务吧。” “好。” 就这样,塞西洛夫开始联系书院中的熟人。转眼有十天时间流逝,白谦之身边的两个监督官也离开了。 “亲爱的白,我这边有成果了。” 这天晚上,晚归的塞西洛夫带回一个好消息。 “在出租区域有一间三层的房屋,曾经是刹耶伐荼一位前辈租下用于钻研炼金术的。这位前辈在外出游学后就把这间房屋留给后进堆放炼金产生的附属品,目前似乎已经堆积了相当多。因为房屋即将转租的事,现在有几位刹耶伐荼的学生想找人处理这些东西,他们承诺只要能把房屋搬空,那些附属品都可以自由处置。” “有这么好的事?话说,你身上好大的酒气……” “哈哈……我去找刹耶伐荼的前辈们打听消息,就被拉去实验了一下一种新型炼金酒。别担心,这是绝对无害的,前辈们也喝得很开心。” “先坐下吧,我去弄点醒酒的东西。” 白谦之把塞西洛夫安置在沙发上,转头想熬碗醒酒的热粥。等他端着粥过来,塞西洛夫已经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哎,异世界的老好人就这么多吗。” 白谦之叹着气找来被子为他盖上- 第二天的早上,塞西洛夫还是没有醒酒。这个状况白谦之有所预料。塞西洛夫一看就不是擅长喝酒的人,想必回来前被灌下了相当大的量。白谦之不打算硬叫他起来,留下纸条后就出门了。 这份差事的后续他打算自己去打听。至于人选他也有了。 “啊啦,您又来啦。今天是炒菜哦,符合人族胃口……大概?” “无所谓了,端上来。” 白谦之坐下的同时魄力十足地朝女学者招手。在这段时间几乎以每两天来一次的频率冲击下,他完全有自信吃下这个女人端出的任何黑暗料理。 “就来就来。已经很久没人这么急着等吃我做的菜了,我很高兴哦。” 女学者笑着转身盛菜,一盘卖相极佳的炒肉被放在白谦之面前。 “你……是不是把你自己的伙食跟我的搞混了?” 他傻眼地抬头,对方笑眯眯地摇头。 “怎么可能搞混呢,我也是吃这个。” “……感谢款待,我吃饱了。” 白谦之默默地把筷子放下站起身来。 “啊啦,可是您还什么都没吃呢?”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菜里下毒了啊!不,一定有毒吧!否则这个餐桌上怎么可能出现这么正常的菜!” “哎,真拿您没办法。” 女学者拿了另一个碗也从盘子里盛菜,对白谦之邀请:“今天就难得地共进一餐如何?” “……我懂了,我的餐具里绝对下毒了吧。” “您再这么失礼可别怪我把菜收走喔。” 白谦之摸摸肚子提前向肠胃道歉,重新坐回去尝了一口。 “好吃……” 他张大嘴看向女学者。 “没人教过您餐桌礼仪吗?” “对不起……这不是重点!怎么做到的?完全没有自生肉那种奇怪的口感了,而且调味也很好,没有很淡或者很咸……什么啊,你这家伙原来也能做出好菜来嘛!” “虽然您从头到尾都很失礼——这都是多亏了您哦。” 女学者面不改色地继续吃着。 “我并没有说过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自生肉菜肴的调整很困难,在各种族的同窗之中评价也不好,没法根据他们一两次的体验进行改进。课题研究一直没有进步,所以我一直在这里免费供应菜肴。” “啊,我大概懂。” 原来不是错觉,她真的不会做菜。 “您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因为您总是过来吃,每次都会留下很真实的评价,最近我也有一些收获,和我一起进行这份课题的同窗们也很高兴。这一餐算是感谢的心意,您之后也能继续来的话就最好了。” 每次都抱着赴死的心态过来,那份坚持最后的受益者居然是自己……白谦之想到这里难免有点感动。 “你要是不做得那么可怕我倒是可以继续来,毕竟也不用花钱。” 白谦之摆摆手,女学者罕见地露出了份恬静的笑容。 “呵呵……真是个失礼的男人。不过,却并不招人讨厌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六 “对了,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白谦之向女学者提起他的主要目的。 “听说刹耶伐荼的学生在这边有个堆放炼金附属品的仓库,现在要搬空。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知道哦,要租下那里的就是我们。” “哈?!” 这么巧? “啊啦,您是也想租吗?我们可不会让给您哦。托您的福,自生肉的研究已经有了成果。我们也想更进一步,打算把那里改造为餐厅。您想来试吃的话倒是欢迎。” “不,你误会了。”白谦之摆手解释:“我是听说帮忙整理那个屋子的话里面的炼金附属品就可以自由处理,想接下这个活。” “那刚好呢,我们双方都正巧在为这件事发愁。那些东西堆积太多,即便费力整理好向书院提交申请后售卖也不值多少,完全没人肯帮忙。” 这是有钱人专属的烦恼吗……总之既然交接方是认识的人,剩下的工作就好办很多了。 “事不宜迟,能现在带我过去吗?” “可以哦。” 女学者整理好餐具,转头向旁边摊位的另一位同窗交代了几句,带白谦之前往出租区域的深处。 转角。 转角。 再转角。 转过四个街角后,三层的红顶砖砌房出现在眼前。 真够大啊。也真够老。只是站在外面就能闻到石块的古旧气味。那是白谦之的第一想法。 “虽然之前拿到了钥匙,我也是第一次过来。” 女学者打开大门,两人走进屋内。 “哇啊啊啊——” 白谦之发出惊叫。 杂物。 说不上有多少种类型的杂物在里面堆积如山,连往上的楼梯都被掩埋其中完全瞧不见身影。白谦之有种预感,要是过于冒失地取下这杂物山中的任意一件,马上就会造成重大坍塌事故。 “您也看到了吧,这些东西很不好处理。怎么样,您打算接下这份工作吗?” “当然要接。” 如何处理是之后再考虑也可以的事,无论如何要先把活应承下来。 “真有魄力呢。那么钥匙就交给您了,最好是能在七天内清理完。一个人很难处理,我建议您从外面找找帮手。” “嗯,谢了。” “呵呵,下次再见。” 把钥匙交付给白谦之,女学者先行离开了。留在原地的白谦之用手指抵住额头,开始思索如何解决这只杂物巨怪。 书院内找人是不太现实了。像塞西洛夫这样肯牺牲研学时间来帮忙的老好人并不多,更重要的是这些学者并不缺钱。 从外面找帮手吗……或许不失为一种办法。 白谦之把玩着钥匙回了宿舍。 “亲爱的白,你出门了?” 塞西洛夫已经醒来,不过看得出宿醉对他的影响仍然很大。 “嗯,是出了趟门。你赶紧躺下吧,我去帮你把粥热好。” “不行啊……我得去帮你谈好那边的事。” “我已经解决了。” 白谦之把钥匙在塞西洛夫面前扬了扬。 “我在学术上可能没什么天赋,不过也别小瞧了我办事的能力。” “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塞西洛夫捂着闷痛的头坐回沙发,看白谦之在咒燃炉面前忙活。 “真是麻烦你了……还特地为我熬粥。” “别说那种话,你是为了帮我才喝醉,这是我应该做的。另外,我之后要请两天假出去,你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白谦之端粥给他的同时说。 “你要出去?” “嗯。那个仓库的情况比我想象中棘手,我一个人处理不了,得出去找帮手。” “那我也去拜托熟人……” “不用。” 白谦之打断塞西洛夫。 “你肯帮我我很感谢,但这是我的事,不能让你到处去欠上人情。” “但我们是室友又是同窗,互相帮助也是……” “塞西洛夫,人要是真诚过了头就很容易被利用。我是没对你这样的性格有什么看法,但我肯定不会选择和你相同的道路,所以你也没必要对我太关照。” 白谦之放下粥碗,稍作收拾就出门了。 “但在我看来,亲爱的白,你和我并无不同。” 被留下的塞西洛夫喝着粥自言自语- ——稀奇,居然有学者来这种地方。 ——学者?那群书呆子来干什么。 ——不知道,有紧急委托? ——比如书掉水里捞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在条条框框一大堆的书院里待久了,冒险者协会里没个正形的气氛反而让白谦之有点亲切。 “你们要是眼睛不好使就可以考虑捐了。” 不过那码归那码,他没打算对这群老油条客气。 “等下,零级行家?” 一个傻眼的冒险者认出了他。紧接着所有人都认出了他。 ——喂不是吧?你是零级行家? ——你怎么回事,做够0级委托所以转行了? ——好小子,我就说怎么好久没看到你。 小小的冒险者协会内部吵杂起来,直到接待员拍响放在柜台上的铃铛。 “各位,要吵闹的话可以去旁边的食酒亭。” 冒险者们打着哈哈各自回归座位。白谦之也终于有了把话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关于你们刚才的问题,首先我现在确实是学者,有我自己的原因所以你们就别管了。其次,我来这边也不是为了向你们炫耀——我有委托。” “早说嘛!什么委托?” 一提到委托,冒险者们来了劲头。 “简而言之,我现在需要几个体力和整理能力比较好的人来帮我清理一个仓库。按天算工钱,每个人一天一金。” ——嘁。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活,整理仓库这么无聊的活我才不干。 ——学者书院里也没什么可能出大活吧。不好意思啦零级行家,不是不想帮你,我昨天刚接了个讨伐魔物的委托。 ——我也是,手头的委托还没做完。 冒险者们看来兴致不高,那倒也在预料当中。只是叫他们去处理废品一个劲大闹大砸的话恐怕不少人会很乐意,要分类整理就好比叫壮汉绣花了。 “喂,零级行家,我们愿意去。” 一个坐在角落的冒险者团队朝白谦之招手,他也算认识她们就是了。那个团队是女子团,一共六人全是女性。这种细致的工作交给女性来办确实也更靠谱,只是有其他选择的话,白谦之不太想叫她们。 “但是我们有附加条件。” “说吧。” “晚点来我们的旅店,让我们细致地看看你的肌肉线条如何~” 看吧,这就是原因。 这个女子团的成员外貌不差,能力也可靠。唯一的问题在于——几乎全员都是肉食系女子。 “还是算了,放过我吧。” 白谦之自认为对付不了这群饿狼,只好放弃在冒险者协会里找帮手的打算。 第二百一十九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七 白谦之走出协会,太阳即将西沉。在城里走了一段路,天上开始飘下细雨。 “去公园将就一晚的计划落空了吗……” 在身体被淋湿前,他躲进一家食酒亭的屋檐下。 “欸?” 同样在这里躲雨的还有一个人。她把身体藏在宽大的麻布披风下,正把讶异的目光投过来。 “……嗯?” 白谦之傻了两秒,意识到有可能和对方认识。 “是您啊。” 对方取下兜帽,白谦之一下子认出了她。天空剧团的成员,苍的两位妹妹之一。从脸庞看来似乎是其中年纪稍大一点的青。 “你也在这里躲雨吗。” “嗯。淋湿的话……会被人认出来。” “抱歉,因为我的事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白谦之搔着脸对她赔罪。审判的内容在古路尼是被允许公开传播的,那天过后,这个城市里一定有更多目光投向了她们。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的…… “您不用道歉,那些事都是我们自愿才做的。因为您对姐姐来说很特殊。” “是吗……” “嗯。姐姐说您有更远大的事要做。所以能帮上您的忙对我们这样靠卖艺为生的低微团体来说也是值得自豪的事,您不用对此有负罪感。” 相比苍的委婉,青说话更加率直。白谦之倒是不讨厌这样对话。 “苍……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很精神。比之前精神了很多。”青刻意加了一句用以强调。 “这样啊。” 就算青是那么说的,白谦之也没办法立刻释怀。对苍来说或许为了支持他所做出的牺牲全部都值得,但对他来说不是这样。 他很清楚他没办法偿还她。他很清楚他没有任何东西能留给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们。 对方就算会为此感到幸福,他也仍觉得那是一种令人悲伤的虚假的幸福。 雨暂时没有停的打算。从玻璃窗的另一边有香味飘了过来。 “我说。” 白谦之偏头指向食酒亭。 “雨停之前,要不要进去坐坐?” “嗯。”青答得干脆。 稍后,他们在店里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点餐。 “我要杯咖啡吧。青,你要什么?别客气。” “一杯热茶就好。” “热茶……虽然现在我是没什么钱,但还不至于请不起一顿晚餐耶。” “我出来之前吃过了。” 青轻飘飘地说。是那个道理。吃过苍做的饭后难免会觉得食酒亭的饭菜一般。 这么一提,还没问她一个人出来做什么。 “这种时候出门是剧团有工作吗?” “只是出来散步而已。剧团在下个月有一场大演出,今天筹备阶段刚好结束了,很无聊,所以就出来散步。” 答案有点让人意外。白谦之也反应过来他实际上对天空剧团和剧团成员并不了解。不仅仅是青,苍和柯可萝他也并不了解。他不知道她们会想什么,会为了什么发愁,在为什么理由努力着。 或许连艾琳希丝那边的情况也是这样。 白谦之害怕被他们绊住脚步,不想承担他们的期待。所以——哪怕一点都没有。从一开始,他就完全没有想过要好好地去了解他们。 作下要守护她的约定也当然是骗人的。不仅骗了她,还骗了他自己。 白谦之对这样的自己有点犯恶心。 “喂,零级行家!原来你也在啊!” 有道高昂的声音从侧后边攻了过来,白谦之暂时停止自我审判,微微低下头作势躲闪。 “装不认识也没用,会穿着学士服来冒险者食酒亭的家伙除了你想不到别人了吧。” 试图蒙混过关的计划也落空了吗。看来今天真是不走运的一天。 “我说你怎么拒绝了那群家伙,原来是有女伴了。好小子,我还一直以为你缺点男人的零件呢!” “我是个完整的男人真对不起你啊。” 对方也是冒险者,先前有和白谦之合作过几个高报酬的0级委托所以姑且算认识。他自来熟地端着酒杯凑过来在空位上坐下,还转头对服务生大喊: “这边再来两杯酒!” “要喝酒你自己喝啊,没看到我们这边是茶水派的?” “偶尔也得喝嘛,男人不喝酒怎么能展现气魄呢?你说是吧这位小姐。哦对了,你们等下要去哪家旅店?我这里有情侣旅店的介绍卡,可以打七折……” “谁说要你的卡了!” 白谦之赶紧拦住这家伙,狠瞪他一眼。 “别连关系都没搞清楚就自顾自地跟女孩子搭话,喝醉了就出门找个草垛睡觉去,我叫珂难伐陀的巡逻官来你信不信?” “这么小气的话可一辈子都没法登上大人的阶梯啊。” “我登不登要你来管。” 白谦之毫不掩饰对这家伙的嫌弃之情,但这种家伙往往你越是嫌弃他就越是来劲。 “怎么啦。没找到合适的帮手也不用这么沮丧吧?正常正常,整理仓库这种活本来就不是憧憬和怪物厮杀的傻蛋冒险者们会喜欢的。” “拜托,你自己也是冒险者。” “没关系啊,这就是冒险者!” 这就是冒险者个鬼啊……可不是所有冒险者的脑子都这么不好使。 原本只是想在这里安静地等待雨停,被这种不会看气氛的家伙一搅,白谦之连喝咖啡的心情都烟消云散了。他向青使了个眼色,从座位上站起。 “你自己慢慢喝吧,我们走了。” “这么快?难得今天打败一只难缠的魔物挣了不少,想找个人好好喝一顿来着……” 这家伙不晓得喝了多少,已经开始口齿不清了。接下来的流程想必就是大发酒疯——被食酒亭的保镖摁倒——扔出大门——睡在街上淋一夜的雨后发现身上值钱的东西被偷了个精光——嗯,虽然这家伙不会看气氛,但真照这么发展下去的话他的下场未免有点太惨。 白谦之把自己那份钱交到端酒过来的服务生手里,从盘子上端起其中一杯跟他碰杯后一饮而尽。 “有酗酒的钱不如去买点保命的装备吧,下次见。”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么有气魄,很好,干杯!” 这家伙一口气喝光自己杯子和服务生端来的另一杯酒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走吧,我送你回去。” 站在门口确认过雨势在减小后,白谦之对青说。 “嗯。” 青点点头,安静地跟着白谦之离开食酒亭。 完全被夜幕笼罩的城市里,人族青年和鱼人族少女一前一后地保持着差不多的沉默步调。直到能看到剧团的大门了,白谦之才停下来。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雨已经快停了。青得益于披风没有被淋湿多少,白谦之这边情况要更惨一些。 “不进去吗?” 青站在门口问他。 “呃……我好像没什么一定要进去的理由来着。” 白谦之不太愿意承认是因为复杂的心情所以不想进去见到苍。 “您也没有不能进去的理由吧。” 青精准地戳到他的痛处,让他找不出话继续拒绝。 “进来换身衣服暖暖吧,我看您身上淋湿了不少。” “嗯……” 事已至此,也只能去一趟了。 第二百二十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八 疼痛。 后颈有被烙铁烙下似的剧烈灼烧感,意识像失去士气的军队般急遽溃散。 哗啦——白谦之像溺水的小动物一样在浴桶里挣扎。 “咳咳咳咳……” 费劲把变成一盘散沙的意识聚起来,白谦之愣神地去摸已经不再感到疼痛的后颈。 胸口泛起不适感。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白谦之有种某些东西被夺走的讨厌感觉。相似的经历在魔法之神的梦境里还发生过两次,他本以为那只是受到了魔法的影响,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什么事正在自己身上发生——就算如此,他目前还没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等仓库的事告一段落后,去找人问问吧。 “呀吼~里面是谁呀?” 正这么思考着,某只宠物猫的声音从门另一边传了过来。 “是我,等等吧。” “是白谦之呀。那柯可萝就不客气啦☆” “麻烦你给我客气点!” “哼,是团长的话就会邀请柯可萝一起。” 门后被训斥的柯可萝发出不满的嘀咕。 “和我一起跟和苍一起是两码事你这糊涂猫!” “柯可萝又觉得没区别。” “我觉得有!” “白谦之小气鬼。”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白谦之抓狂地砸着水面。稍微犹豫后他决定不再继续泡下去了。一方面是怕会再度失去意识导致呛水,另一方面是门外站着柯可萝这家伙,怎么想都安不下心。 “我洗好了。” 白谦之打开门,抱着浴袍的柯可萝立马贴了上来。 “白谦之身上好暖和~好好闻~快摸摸头~” “不行,赶紧进去。” 白谦之把这块会说话的牛皮糖从身上扯下来,扔进浴室后干脆关门。回到房间前他路过餐厅,剧团成员们正围着壁炉办茶会。 “您在看什么呢?去壁炉边上烘干头发吧。” 青从背后叫他。 “哦……嗯。” 白谦之跟着青来到壁炉面前,苍正在给剧团中年纪稍小的几个少女念故事书。内容还刚好关于勇者,小家伙们摆着兴奋的脸色,听得认真。 也对。她们都是失去故乡和家人,因此才会被剧团收养,和剧团一起漂泊的孩子。故事中强大又温柔的勇者,对她们来说当然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反正也没事做,白谦之坐下后也稍微听了一段。 故事讲述的是距今千余年前的勇者时代中期,三位勇者讨伐盘踞于湖中的巨大水怪的故事。情节老套不说,勇者们的人设也是一如既往连树上的小猫都会特地去解救的老好人。这种面向孩子的童话故事贵在不会产生让人胃疼的情感纠葛和背叛桥段,倒挺适合当做茶间读物。 “就这样,勇者们惩罚了做坏事的贵族,继续向大湖前进——好了,今晚就念到这里吧。” 苍一停下来,少女们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冒出来 “团长,之后被欺负的穷人们会过上好日子吗?”文静的鸠翼族少女问。 “团长,那个,喜欢勇者大人的那个姑娘之后怎么样了呢?”害羞的人族少女扭捏地问。 “团长团长,勇者们打败怪物之后还会到处去做好事吗?”兴奋地挥舞着手脚的狼人少女问。 “勇者们的做法对村子来说是件好事吗。”青居然也问了个问题。 “你们啊。” 苍对少女们露出无奈的宠溺笑脸,抬头和白谦之对上视线。 “恩人,您刚才也在听吗?” “嘛……算是吧。” “如果是恩人会怎么想呢?对于这几个孩子的问题。” “这个嘛。” 白谦之抱起手,少女们的目光纷纷投来。 “第一,照我个人的看法,村子里的穷人们不会过得更好。这三个勇者只是把贵族揍了一顿却并没有在实质意义上带来什么特别的改变,压榨穷人的贵族没有被赶出村庄,穷人们也没有得到自保的能力。我猜过不了多久一切就会复原。” “是这样吗。” 鸠翼族少女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 “第二,我对恋爱什么的不太在行……但那个用剑的勇者好像很爱出风头。农家女孩想追上他的步伐恐怕很难,就算在一起恐怕也会被忽视,我觉得没有结果反而更好。” “欸,是这样喔……”人族少女仿佛遭受打击。白谦之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 “咳咳,由我这种阴暗的家伙来回答似乎会打击到孩子们,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您可以继续说。” “真的要我继续说吗……” “嗯!您继续说吧!”狼人少女摇着尾巴,似乎很期待白谦之口中那些不同于常人的答案。 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白谦之只好继续答话:“关于你的这个问题嘛,我觉得这三个勇者打败湖里的怪物后还会继续去做好事。因为勇者这种人只要还能挥动剑刃,就肯定会去帮助和保护别人。只要还有人需要勇者,他们就一定会赶过去。” “真的吗!以后遇到困难也一定会有勇者来帮我们吗!” “呃……你可以这么期待,但无论什么事还是先靠自己会比较好喔。勇者们也只是一群普通人,没办法帮所有人解决问题。” “嗯!我知道了!” 答完三个孩子的问题,白谦之轻呼一口气。 应付小孩还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啊。 “我的问题。” 青拉了拉他。 “还有我的问题没有回答。” ……不是吧。白谦之摆出苦笑。 “嗯,青姐姐的问题也很重要!” 孩子们纷纷附和。没办法了。 “哎……那我就回答一下吧。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一样,我并不觉得三个勇者做的事对村庄来说是好事。他们或许是抱着善心行动,但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人生不是游戏,他们离开后村子里的人也还会继续生活,而他们很有可能再也不会来了。只是揍一顿做坏事的贵族无法实质性地解决任何矛盾,之后在没有勇者的日子里那个贵族有可能会更过分地对待村民。而被勇者拯救过的村民们也不会再想着要靠自己去反抗贵族,只会一个劲祈祷勇者再来救他们。” “那如果是您会怎么做呢。”青追问。 “是我的话……” 白谦之稍作思索后回覆她: “是我的话,会在教训完贵族后给他留下一个道具。我会告诉他这个道具是勇者的信物,如果他敢继续做坏事或者试图把东西丢掉毁掉,附近的勇者就会立刻赶过来将他作为敌人不留情面地抹除。但假如他平等地对待其他人,多做善事,以后遇到困难勇者们也会赶来帮他。故事的背景是遍地勇者的勇者时代中期对吧,他这样的一般人不敢不相信从勇者口中说的话。其实关键不在于单纯地驱逐恶人,因为恶人是杀不完的。就算直接杀死贵族也一定还会出现下一个贵族,关键是利用勇者的影响力和力量使恶人向善。就算是恶人,只要方法得当也能使其变成保护其他人的善人。勇者并不是全能的,比起炫耀自身的强大,好好利用这份有限的强大去团结弱者,让他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认为这才是勇者应该做的事。” 白谦之一口气说完后,就连旁边的男子们也停下闲聊用不得了的某种目光望过来。 “呃……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而已,你们不必放……” “好厉害!”话还没说完就被狼人少女打断了。 “嗯嗯,好厉害。”鸠翼族少女一个劲点头附和。 “简直像勇者一样……”人族少女脸颊泛红地小声嘀咕。 连青也默默地鼓掌。被弄得不好意思的白谦之猛搔后脑。 “大哥哥,睡之前可以去我们的房间再帮我们念书吗!我想听你念这本!” “嗯!然后再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也有很多想问的……” 三个少女又从书橱上翻下一本递到白谦之面前。被孩子们令人无法拒绝的目光照在脸上,白谦之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摆出苦笑。 “好了,大哥哥也很累了,别缠着他。” 苍适时地表现出威严的一面,不过白谦之摆了摆手阻止她。 “嘛……偶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只是念会儿睡前故事而已,没关系。” “既然恩人都这么说了……唉,好吧。” ——好耶! 得到苍的首肯,白谦之立刻被吵吵闹闹的少女们簇拥着带走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十九 直到月亮翻过天空的一半,白谦之才悄悄带上孩子们的房门来到外面。 “苍?” 不知道苍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外面等着了。 “呵呵,照顾这几个孩子很累人吧。她们有给您添麻烦吗?” “麻烦倒谈不上,被拉着问了很多问题就对了。” 两人嘴上聊着,同路到白谦之的房间前。 “恩人,谢谢您特地送青回来。那孩子的性格直来直去,很容易得罪人。” 苍站在门口向他道谢。 “另外,也谢谢您照顾那几个孩子。” “非要说的话,其实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白谦之在屋子里收拾着换下来的衣物,尽量避免和苍面对面对话。 “你肯定是不会跟我说,但我知道我的事给剧团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害得你们出门都得打扮得严严实实才行。而且,我也不该对孩子们灌输那种阴暗的想法。” “恩人一定要道歉的话,妾身觉得应该是为您的过分温柔而道歉。” “啊……嗯。我懂。这个样子确实很招人恶心来着。” 白谦之点头。他对自己的做法姑且算有自知之明。 “妾身并不认为恩人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妥,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毕竟已经没办法期待勇者出现了。” “那是对成年人而言吧。对孩子那样果然还是……” “那些孩子也始终会长大呢。” 苍仿佛自言自语。 “总有一天,她们会意识到故事里的勇者,只是故事人物而已。” “苍呢。有勇者和没有勇者的世界,你会比较期待哪一边。” 白谦之慢慢地发问。 “妾身不太清楚。” 苍对他摆出平静笑脸。 “对妾身来说,勇者是一群已经成为传说的人。妾身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和想法,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和他们相遇的话,应该用什么心情去对待他们。妾身觉得恩人的话说得很对,没有好好去了解过,只是单方面被勇者拯救的人们就算再次面对困难,也只会不断地祈祷勇者再次到来。总的来说——现在的我们即便没有勇者也还是在生活,就算有勇者我们也迟早会死去。如果是因为妾身的期待才导致他们的出现,妾身会对他们有负罪感。” “负罪感吗。” 白谦之低声呢喃。苍的话提醒了他。 负罪感这种东西,不仅仅是拯救的那一方会有。 被拯救的那一方也会有。 如果不能互相了解的话,双方都只会怀抱着同样的负罪感而活,认为是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 这是一个悲伤的死循环。 “恩人呢。” 苍又问他。 “如果是恩人的话……会比较期待哪一边?” 白谦之陷入沉默。 短暂的身体僵硬后,他把收拾好要拿去洗的衣物交给苍。 同时给了她回答。 “以我个人的情感来说,我会比较期待没有勇者的世界。因为勇者只是一群顶着救世主标签的普通人,他们不是万能的,也会觉得痛苦;也会觉得疲惫;也会被杀死。毕竟你看,要是勇者真有故事里那么无所不能,这个世界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状况对吧。所以归根结底,所谓的「勇者」,就是用自己生存的权利去换取别人生存的权利,他们甚至连战斗的理由都不需要就可以踏上战场。但他们之中,或许不少人还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有必须要去见的人。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没办法接受。” “不过。” 白谦之的脸上流露出苦涩的微笑。 “以故事性来讲的话……果然还是有勇者的世界会比较美好吧。” “恩人……” “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白谦之转过身,不再让苍看他颤抖的表情。 “恩人……您也是,要好好休息。晚安。” 苍原本还应该有话想说,但最终放弃,轻轻帮白谦之带上了门- 入眠之后,白谦之难得地没有做梦,顺利迎来早晨。 “您醒了?您换下的学士服已经洗好烘干过了。” 苍还是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房间里,看他醒过来就拧好热毛巾递过来,打算替他更衣。 “换衣服还是我自己来吧。” 就算只是脱下睡衣穿上裹袍,全程都有穿着贴身衬衣,白谦之始终还是一名身体健全的年轻男性,不太能招架这种程度的服侍。 “嗯,早餐也准备好了。恩人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妾身会把它们端过来。” 苍背对着他,没有出门的打算。嘛……算了,就那样吧。 “关于那个。” 白谦之换衣的动作一顿。 “我听青说,你们过段时间要办一场很大的演出来着。” “是有那回事来着……您也想来看吗?” “呃,其实我是想问你们剧团还缺不缺帮工来着。” “欸?”苍有些惊讶地下意识转身—— “别别别别转过来!” “啊,妾身失礼了。” 苍赶紧又转了回去,接着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恩人似乎比妾身想得还要保守呢。” “拜托,既然你知道就别继续提那种话题。所以说你们缺帮工吗?” “杂务剧团成员们就能处理好,突然把不熟悉的工作交给恩人也会给您造成困扰吧……啊,有了。恩人,您愿不愿意在当天担任保镖呢?因为是露天会场,来的人会很多,剧团成员光是保证演出能顺利进行就很勉强了,分不出太多人手维持秩序。” “保镖,好啊。只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话。”那种性质明快的工作倒很对白谦之胃口。 “那当天就拜托您了。” “交给我吧。另外,现在还是早餐时间吧,可以把大家都叫到食堂去吗?我还有点话想说。” “没问题,妾身现在去通知他们。” 在苍的号召下,所有剧团成员都聚到了食堂。 然后,白谦之站到最显眼的位置,对所有的剧团成员干脆鞠躬—— “早上好,我有事想拜托诸位。” “恩人!您在做什么呢!” 苍想伸手来扶他,但白谦之坚持要那样做。 “事情是这样,我目前在学者书院里遇上点麻烦。一个堆满杂物的仓库需要清理,我在找整理能力和体力都不错的人来帮我。这是我私人的委托,与我和苍的交情无关。虽然目前我给不出报酬,但之后会偶尔来剧团工作挣钱。所以说,要是愿意的话,希望诸位能帮帮忙。” ——我去!虽然整理不在行,但我会飞,可以帮忙搬运。 表演特技的鸠翼族少年只听了一半就率先表态。 ——嗯。既然是这位大人的苦恼,那么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担任话剧主演的蜥蜴男子紧随其后。 ——我和荧也会去,我们很会整理。 青也加入了进来。 表示要去的成员越来越多,最后连昨晚的三个少女也嚷着要加入。听到大家都愿意帮忙,白谦之松了口气,苍赶紧把他扶起来。 “恩人您真是的。只是这种程度的事而已,跟我说一下我就会替您安排好的。” “那样是不错,不过我不太能接受那种做法。要是一直单方面接受帮助的话,我也会对你们产生负罪感的。” 白谦之对她摆出畅快笑脸。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 整理仓库的事总算是有了着落。 最终决定来书院帮忙的剧团成员一共十二人。三只蜥蜴和两名鸠翼族男子负责搬运,苍、青、荧以及三个少女负责分类整理。最后一人则是闹着一定要加入进来的柯可萝。白谦之在帮他们办好出入证明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朝仓库出发。 “亲爱的白,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找你。” 路过实验菜肴供应处,白谦之发现塞西洛夫竟然坐在那里。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出去找帮手了吗。” “嗯,只是这么久没有消息,我有点担心。” “那种担心是多余的。” “对了,难得有这么多新面孔,我来给你们提供午餐吧!” 只是两人交谈的这一点空档里,剧团成员们立刻被难缠的角色给盯上了。并且从对方口中还冒出了不太平稳的字眼。 “好意心领了,但我不想大家吃过你做的饭后没精神干活。” 白谦之一口回绝。 “您在说什么呢。因为您的积极协助,目前实验阶段已经结束了哦。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尽全力满足每个食客的胃口。” 因为我所以结束了……我该为此稍微骄傲一下吗?白谦之心情复杂。 “算了……只要不拿奇怪的菜来就随你高兴吧。大家先跟我去仓库看看情况吧。” “亲爱的白,我也一起去。” 塞西洛夫? 白谦之扫了眼他那着实圆润的身材。 “你就算了吧……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你误会了,亲爱的白。虽然体力活我帮不上忙,但我今天约了两位前辈过来帮忙,你应该会需要他们。” “前辈?可我这里人员还算充足来着。” “您不知道吗,如果您打算把整理出来的东西都卖掉,必须要向书院提交详细的货物单才行。一些不能运出书院的违禁物品也得按照流程由书院接手,这是最基本的。” 女学者插话说。 “啊,那个我知道。” 白谦之倒是了解书院的规矩,他的本意是先将仓库里的杂物整理好后再编写货物单。这两者之间应该不冲突才对。 看他摆着茫然的脸,女学者转着手指继续解释: “平常的小物品倒是没什么所谓,不过一旦数量和种类多起来,最好是能请到珂难伐陀的前辈来帮忙现场记录。否则为了货物单能通过书院的检查反复地跑上十几趟,拖几个月都很正常。” 原来是这样。白谦之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所以,塞西洛夫你说的前辈就是珂难伐陀的人吗?” “嗯,其中一位是。另一位是库斯伐阿教室的前辈,他会帮你对这些物品进行市场估价。” 「库斯伐阿」……白谦之记得好像是专修天文学和数学的教室。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在书院里见到过那个教室的学生。 这么一想,塞西洛夫还真是帮上大忙了。 “那这样吧,我先带剧团的人过去,然后回来和你一起见这两位前辈。” 稍微考量过后,白谦之提出一个方案。既不耽误时间,又不会对前辈失礼。 “嗯,能这样就最好了。” “那事不宜迟,大家先跟我去仓库。” 招呼上一众剧团成员,白谦之先带他们来到仓库门前。 “就是这里吗?也不是很大耶。” 柯可萝歪着头嘀咕,她显然低估门另一头风景的精彩程度了。 好,就治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吧。 白谦之拿出钥匙,拧开有些旧的门锁,缓缓拉开门。 ——哇呀呀呀!这是什么,柯可萝要晕了! ——好多,而且好乱…… ——虽然妾身事先也有预想过,不过这还真是壮观呢。 ——嗯。不错的挑战。 大家发出了不同程度的感叹。 “现状就是这样了。所以说,大家有办法吗?” “交给我们吧。” 苍信心满满地答话过后立刻开始指挥,成员们很快投入工作。如此可怕的执行力,真不愧是满世界跑的剧团啊。 接下来就去见见塞西洛夫请来的前辈吧。 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实验菜肴供应处,隔着大老远白谦之就看见塞西洛夫胖胖的身躯旁边站了一红一灰两个人。 红色不用想也知道是珂难伐陀的人。 至于灰色,想必就是白谦之从未在书院中见过的库斯伐阿教室的学生了。 “真是十分感谢两位前辈肯挤出时间来帮忙了……啊,亲爱的白,你回来了!请允许我稍作介绍。” 塞西洛夫察觉到白谦之走近后,热络地帮两方介绍。 “亲爱的白,这位是珂难伐陀教室的五等学士韦德斯前辈。这位是库斯伐阿教室的大学士尤科洛·d·皮叶姆前辈。两位前辈,这位就是海摩伐多教室的新进学士白谦之。” 前一位暂且不提,后一位似乎让白谦之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姓氏。嘛……总之先打招呼吧。 “今天要麻烦前辈们了。我不太擅长礼仪交际,如果有失礼的地方希望两位前辈能多担待。” “不必拘谨,我已经认识你了。” 韦德斯抱起手说。 “你被逮捕那天,是我在扣着你。” 啊,难怪眼熟。原来有这样的缘分。 “我也差不多。你那篇结晶生物论文我已经看过了,写得很真实。能有这样的杰出成果让我十分敬佩,老头子们也很久没这么活跃过了。” 怎么可能不真实。我可是被那家伙杀过耶,没人能比我更感同身受吧? 当然,要是把这句话说出去那恐怕白谦之的后半生都要安静不下来了。因此他只好微微低头表示:“实在不敢当。” “骄傲一点也没关系,亲爱的白!尤科洛前辈可是那位创立学者书院的先贤导师的后代,一直潜心研学,比书院中一部分年轻教授的资历都要老,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他的认可的!我原本也只是听说过前辈,在联系库斯伐阿的熟人时,没想到前辈主动找上我提出要帮忙,这都是因为你啊,亲爱的白!” 好好好,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原谅我没办法像你那样激动。 白谦之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一眼尤科洛,没想到对方也立刻察觉到并回以微笑。 “不错,我是因为对你感兴趣才会主动提出要来。如果让你困扰了还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果然有问题。 白谦之一瞬间在心里对尤科洛提起警惕。 虽然对方表现得亲切,直觉上也没有感觉到危险。 但他绝对另有目的。 证据就是他那份不输给冒险者的敏锐察觉力。 先贤导师的后人,也就是说来自名声显赫的家族。这样的大家族,背后的势力也不会有多少。能直接列入嫌疑名单的就有两个——古路尼王庭和学者书院。 果然自己来历不明的身份还是引起了怀疑……看来递交结晶魔物论文的决策太高调了。 这里不能久留了。赶快找到追的线索然后离开吧。 在被卷入更大的麻烦之前。 在勇者的身份暴露之前。 第二百二十三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一 时间稍微退回一段日子。 白谦之做冒险者的时候,曾有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关于勇者的消息。 从冒险者、学者、一般市民那边得到的反应基本一致,就是不相信世界上还有勇者,并把安戈班那边传出勇者降临的消息视为风闻。古路尼王庭与学者书院也并未对此有过行动,高层的不在意更加让民众们确信了这一点。 想来也对。毕竟那份勇者会降临的预言是只在安戈班内部流传的消息,还因含糊不清而不太受人重视,起码普罗大众的态度是这样。就算国王赫拉蜜雅公开了白谦之勇者的身份,消息传出盾耀之都后仍然有大部分安戈班的民众不愿相信,毕竟再怎么想也太像把老掉牙的童话故事翻出来骗人关注了。 既然有勇者,国王为什么不让他进行公开游行,而是简单向外宣称「我们这里有勇者」之后就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又为何没有勇者惩恶扬善的事迹传开?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将勇者当做童话与传说,认为勇者就是理所当然会站出来保护世界的人们当然会那样质疑。 他们当然想不到,会有不想做勇者的勇者出现。 这对白谦之来说是有利的。 一旦和大义沾上关系,个体的命运就会变得微不足道。一旦他的身份被大部分人得知并相信,到了那种时候,事态不是他说不愿意就能解决的。其他的先不论,最起码他可没有自信在孩子们面前淡然地说出「我打算回自己的世界让你们自生自灭」那种无情的话。 ——回到现在。 有书院的两位前辈帮忙指导,剧团成员只需要埋头干活就行,因此整理速度远超白谦之预料,仅仅一天就把一楼三个房间的其中之二顺利搬空。整理过后的物品先由韦德斯记录,再由尤科洛估价后叫人运走,连寻找买家的头疼活都替白谦之解决了。 中午送饭来的是研发自生肉的学者团队,调味适当的自生肉料理得到了剧团成员的一致好评,就连尤科洛也点头认可,第一天的整理圆满告终。 第二天,白谦之正在搬运一楼最深处剩下的几个大型杂物时,胸口处突兀地传来温热触感。 “咦……” 白谦之讶异地停下动作。 讶异是因为传来温热触感的东西他很熟悉,正是追在拜尼亚伦留下的追忆之石。艾琳希丝说过它能在有记录的地点重现影像。 确定其他人都不在附近,白谦之摸出做成挂坠的水晶。它正散发着微弱的紫色光芒。 水晶有反应……也就是说追在这里有留下影像? 白谦之稍微在四处摸索一通未果,最后决定暂时不管它。目前人多眼杂,追的事关系重大,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更何况还有尤科洛这样目的不明的人存在,就算这里有追的影像也不能操之过急。 “白谦之~在做什么呢?” 后背被迅速占领,某只宠物猫不知分寸的双手从后面不客气地勾在了脖子上。 “不错。你这姿势距离成功谋杀我就差一把匕首了。” 白谦之举起杂物的同时说。虽然对于已经习惯被宠物猫突然袭击的这个身体应该感到悲哀才对来着。 “才不是呐,就只是有点想你所以来看看啦~” 柯可萝大概是心情不错,像幼童似地吊着白谦之的脖子一通撒娇,完全没有从背上下来的意思。 “拜托,我们才十几分钟没见。还有,麻烦你从我背上下来,很碍事。” “不要嘛。整理的事交给团长他们就好,白谦之你来陪柯可萝玩~” 好缠人。再说这家伙就算跟过来也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而是在大家忙着整理的时候转来转去地找乐子,白谦之都开始后悔带她来了。 对这种恃宠而骄的小猫,就应该适当地给予惩罚。 “行。那今天我们就玩敲栗子好了,你先下来。” “那是什么游戏耶?” 随着白谦之微微曲起的手指关节,柯可萝很快明白了这个游戏的内容。 “——好痛!这个游戏不好玩!” 柯可萝眼泪汪汪地捂着被弹的额头,装可怜的功底真是不俗。要不是深知这家伙的性子,任谁面对这种脸都要开始自责了。 “知道就好,这就是专门用来惩罚帮倒忙的家伙的游戏。” 白谦之毫不同情地搬着箱子往外走。 一阵劲风从街道上掠过,刮跑的轻质物品引得那边整理的三个少女连声高呼。 “呜呜,好痛,白谦之坏心眼……” 决意把身后的抱怨声也当作风声,白谦之重回搬运大军- 学者书院的夜晚理所当然也属于学习。 一旦到日落时分,街道上行走的学生就立马消失得一个不剩,然而亮起灯光的宿舍窗户也并没有多多少,不免让人好奇这些家伙都去了哪里。 在这样的环境下,走出来散步的零星身影就显得特别突兀。 说是那样,散步也只是白谦之用来糊弄塞西洛夫的幌子而已。毕竟就算是散步也不应该跑去冷冷清清还没有几盏路灯的出租区域。 真正的目的不必多提——当然就是白天在仓库发现的线索。 「咔。」白谦之蹑手蹑脚地拉开仓库门。已经被清空的一楼什么都没有,就算是刻意放轻过的脚步声踏在上面也让人格外在意会不会弄得太响。 像刺客似地慢慢摸进最深处的房间,白谦之再次摸出水晶,寻找光亮最强的地方。 “这里吗……” 水晶停在靠墙的一块旧地板上。敲一敲后竖起耳朵听回声,果然和其他地板不同。 看来有地下室。 白谦之把手掌贴在地板上,稍微蓄力后轰出一拳,地板立刻碎成几块。 “动静应该不大吧……” 再三确定没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动静,白谦之翻身从梯子进入被地板盖住的地下室。 混杂霉菌与尘埃的闷臭抚弄着鼻子。从这方面倒是符合多年未被造访过的封闭地下空间的特点。 在下面站稳脚跟后白谦之借着水晶的光观察屋子。 景色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这里看上去与其说是海摩伐多学生的秘密地下室,不如说像是炼金术士的小实验室,这点从地上已经褪色的炼制阵就可见一斑。 难道追也是炼金术士? 白谦之来到摆放着炼金用具的木桌前,水晶开始产生强烈反应,一道小型魔法阵在书桌上现形。 追的影像也终于显现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二 “嗨嗨!看这里看这里!” 影像中的追身穿海摩伐多教室的学士服,比起拜尼亚伦那份影像里的形象要年轻很多。性格也更为开朗。 能够理解。两份影像之间可是有足足二十多年的时间跨度,完全够改变一个人了。 “我的名字是追,来自地球的穿越者。虽然不知道你是拿到了我放在哪里的追忆之石,不过能看到这份影像证明你多半也和我一样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穿越者。毕竟如果不是想离开这里的穿越者,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劲特地跑来学者书院找有关于我的线索呢,总不可能是被我的个人魅力折服吧,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追看来是个容易讨人嫌的话痨,不过他说的话倒是无法反驳…… “难得有人对我这么热心,那我也不卖关子了,再怎么故作神秘也没人会在真相揭晓时给我喝彩嘛。” 追清清嗓子,语气转变。 “我降临的地方是古路尼,和其他国家不同,这个国家对于知识的管理十分严格。猜猜为什么会这样?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你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如果好好思考过,应该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答案。好,让我们一起说——” “这个国家害怕知识。” 虽说不太想和这种家伙异口同声,然而白谦之还是喃喃地念出了和追相同的答案。 “没错,这个国家害怕知识。这是不是很奇怪?身为学士之国不去追求知识,反而控制更甚恐惧知识的产生,明明各方面都有不协调的感觉,却连民众也认为理所当然。” 影像中的追没有停下来夸赞白谦之的聪明也没有骄傲地哈哈大笑,而是以不正经的口气继续往下说,那是当然的。 “你对这个国家了解深吗?你知道这个国家的过去吗?放心放心,答不上也没关系,前辈会全部跟你讲的。” 就像是讲艰深的故事前总会老套地先开几个玩笑来调节气氛一般,古路尼的过去在追的口中娓娓道来—— 那是人的时代尚未来临,初代冒险王贾拉贡还带领着勇者们四处征战深渊时发生的事。 那是被称为「炼金术」的技巧从北方传入内陆诸国时发生的事。 那时的古路尼还未建国,矗立于此的乃是一个如今已经连名字也不可考的王国。 这个王国的人们掌握着一种来自异乡的技艺。 被称为「阿莫迪星环人」的异乡人的技艺。 那是未经训练的一般贫民也能掌握的便利武器;那是能够屠灭龙与神的可怕武器;那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武器。 王国最开始并没有生产此等武器的能力,只是将异乡人遗留的这几把武器视为凡人不可轻易触碰的圣物,收藏于宝库代代流传。 直至炼金术的传入,彻底改变了这个王国。 据说,王国的炼金术士们通过对圣器不断地解读,最终仿造了和它们相似的武器。 据说,王国的炼金术士们通过对仿造武器的不断改良,最终接近了圣器原本的威力。 据说,王国的炼金术士们将异乡人的技艺与魔法相结合,最终做出了比圣器更加优秀的武器。 只言片语的记录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传说的真假也不知有几分属实。 唯有一点能够确认并且成为了真切的历史。 ——蔑视的时代到来了。 王国利用这份技艺迅速武装起来并不断向外扩张,内陆诸国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连挺身而出的少部分勇者也没能阻止侵略的脚步。 战火弥漫之处,一个又一个国家沦为历史的遗迹。一个又一个不愿低头臣服的种族迎来灭亡的命运。 不过,王国吞并世界的野心没能持续到最后。 冒险王贾拉贡带领的勇者大军成功封印五道深渊后,属于人的时代揭开序幕。外在威胁消除,有了心力处理后方战火的冒险王带领勇者与不甘消亡的生灵们以破竹之势攻破王国的军队。仅仅数年,曾不可一世的王国覆灭于它的傲慢之下。 过于先进的技艺会给好不容易才迎来和平的世界再次带来灾难,贾拉贡决定销毁所有异乡人遗留的武器,并禁止来自异乡的知识流传于世,过度污染这个世界原本的样貌。 为了避免悲剧在后世重演,贾拉贡在王国的旧址上扶持了一个由勇者中的学者与原住民中的学者联合起来,对异乡知识进行收集、解读、管理的组织。 他们是防止野心之火烧灭世界的守望者。 往后将建立学士之国古路尼的一群人—— 关于古路尼历史的叙述到这里就告一段落。 白谦之也弄懂所谓「封禁的知识」是什么,以及古路尼为何会对知识产生恐惧了。 另外,也明白追为何会去触碰这些知识,犯下“滔天大罪”了。 追的话还没有说完。 “嘿,怎么了,前辈的故事讲得太好所以被震撼到了?别急,重头戏还没开始。转身转身,看你背后。” 背后? 白谦之把目光向后转。 “看到这东西了吗。” 追指向的方向,桌上有几枚硬币大小的晶盘被厚厚的灰尘掩埋。 “虽然我除了自己的故乡是地球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凭着穿越者这个还蛮吸引眼球的身份倒是得到了不少别人不知道的消息。经过长久的情报收集,目前我已经确认被学者书院管理的异乡人的知识就在书院的顶层,不过潜入那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呢我通过改良原住民的炼金术,铛铛——就做出了这个东西!” 追显宝似地摆出展示的姿势,然而在白谦之的视角看来他就是在展示一堆灰尘。这家伙肯定没想到这个地下室会度过这么久时间才被人发现。 “好好,钦佩的掌声可以先停一下!在介绍它是什么之前,前辈先认真给可能不懂炼金术的后辈上上炼金课吧。首先,炼金术的原理是把魔力转化为存在于世间万物当中,却不能被魔法师直接利用的原初魔力,再搭配相性好的素材把它转化为新的物质。简单来介绍原理的话就像是捏彩泥玩具一样。嗯,话说彩泥玩具是什么来着……算啦,那都不重要。” 追拿起影像中的一枚干净晶盘把玩。 “既然炼金术的初衷是提取世间万物中的原初魔力,那能不能顺着这个想法接着延伸下去呢?所以我和一个愿意帮我的刹耶伐荼炼金术士朋友租下了这里,一起研究把物质转化回原初魔力的炼金术。好消息是我们两个都是天才,在现有理论上只努力三年就有了突破性的成果,太好啦!坏消息是原初魔力看似无处不在,懒洋洋地到处飘,其实它们都是有「容器」的。比如花草树木,泥土河流,它们都是原初魔力的容器。要是某个地方忽然多出了一大堆没有容器的原初魔力,那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啦。所以说又经过一年的苦心钻研——铛铛!这就是我们最终研发成功的「便携式原初魔力转化器」!” 听不懂……虽然听不懂但白谦之深刻意识到追也许真的是个天才,放在地球上也许是能手搓战略级武器的人物,当不成勇者还真是屈才了。 “听不懂的话说了一大堆,看到这里你一定想问——那么前辈,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用呢?哈哈哈哈,放心放心,前辈怎么可能让晚辈难办呢,只需要朝这里面注入一点点魔力就能激活它。只要激活了它,无论被什么东西拦住都可以轻轻松松用正面的微型分解阵一碰就把它们转化成原初魔力,是不是超级方便?不过容器终究是有限度的,用完记得要用背面的微型构造阵把原初魔力放出来,操作方法也一样。不过最好是从哪里收进去从哪里放出来。要是喜欢乱放也没关系,原初魔力大概会转化为接触到的第一种物质……大概吧,出现无法收场的后果前辈可不负责理赔哦!” 这家伙……虽然是个天才但说话方式也太让人火大了! “哎,好了。说这么多话我也累了。” 影像那头的追似乎准备离开了。他背对着影像收拾一通,随后转过来挤挤眼睛。 “明天开始我会尝试用这些小发明去接近书院最高层,如果失败很有可能被当场处死,所以这份影像也不知道能不能被人看见。我留了几个转化器下来,应该够后来者用。假如我有够好运成功了,那前辈也在这里祝你成功!加油吧,为了回我们各自的家!哈哈哈哈!” 追忆之石的光辉缓慢黯淡,影像那一头追的身影也跟着虚化直至完全融入黑暗。 没有更多内容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三 悄悄离开地下室,返回宿舍的途中白谦之一直在消化追留下的影像内容。 “亲爱的白,你回来了?要马上休息吗?” “嗯。” 随口敷衍塞西洛夫的关心,暂时分不出精力的白谦之在床边坐下。 眼角的余光在屋内地板上扫过。 各式各样的的素材仿佛在眼前具现化为碎成一块一块的线索。 ——对了,来拼图吧。 单靠脑力转不过来的话,把线索全部摆到面上来一块块拼凑是个不错的方案。 首先是第一幅图。白谦之拿起一块碎片。 问题是……古路尼人为什么会害怕知识。 那么接下来。 第一块碎片:古路尼建国之前,有个掌握着异乡人知识的王国在这里向世界挑起战火。而古路尼的前身则是在初代冒险王的授意下,收集与看管异乡知识的组织。 第二块碎片:学者们在之后的岁月中不改其志地履行着冒险王交给他们的职责。 第三块碎片:为了更加有效地避免危险的知识产生与流出,学者书院建立。这是一个不断从外界收拢异乡知识的巨大机器,机器运作需要资金维护与外壳掩护,古路尼王庭应运而生。 第四块碎片:勇者时代进入下坡路后,学者书院意识到如果没有那群人作为后盾,只是埋头一个劲收拢异乡的知识迟早会招致强大国家的觊觎,于是他们开始连普通的知识也一并收拢作为掩盖异乡知识的「书皮」。经过长久演化,最后成为现在这个害怕着知识的学士之国古路尼。 学者书院的体制、知识的管控、古路尼王庭的态度和民众的实际做法,那些乍看之下不协调的地方,全都是「书皮」的一部分。掩盖、保护着学者书院真正看守的东西:来自异乡的知识。 古路尼与学者书院的真貌,就是这样没错了。 现在开始第二幅图:追的经历。 第一块碎片:追是降临在古路尼,只记得自己来自地球的穿越者。 第二块碎片:渴望回到地球的追进入学者书院,得知了学者书院收藏有异乡知识的确切消息。这两个过程的先后顺序怎样排列都无所谓,重点在于追认为这些异乡的知识中也许会有关于回到地球的知识,并为此作出行动。 第三块碎片:追成功潜入书院顶层,但是否成功得到知识还有待商榷。不过追凭借他制造的小发明逃出了学者书院是事实。 第四块碎片:追为了寻找拯救世界以及回到故乡的方法踏上周游世界的旅途,和白谦之目前的状态相似。从这一点白谦之更偏向学者书院这边得到的情报,追并未得到异乡的知识。或者……那些异乡的知识当中并没有关于回到地球的线索。 不过——无论是哪一边,都对接下来白谦之的计划不造成影响。书院顶层他一定要去,即便找不到相关内容,也不影响他离开古路尼接着寻找地球的线索。 拼图结束。明确的目标也得出了——进入学者书院的最顶层。 “亲爱的白?” 长舒一口气的白谦之终于注意到塞西洛夫一直在门口挂着担忧的脸色。 “虽然有约好不干涉对方的兴趣……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有吗?他自己倒不这么觉得。 白谦之下意识放低目光,才注意到脚底下用各类素材拼出的两幅风格诡异的拼图,以及指间夹着的碎片真身——一条三角形贴身衣物。 “啊啊啊啊!这都什么啊!素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看来你真的压力很大……不能打扰你了,快好好休息吧。” “喂!塞西洛夫,听我解释!” 塞西洛夫显然不会听了,还贴心地帮他带上房门- 隔天稍晚,送走剧团成员后白谦之去了趟法埃教授的办公室,递交了一份游学申请。这是因为古路尼的学者若要长期离开库姆库兹外出,是必须要提交游学申请并被通过的。白谦之打算利用追发明的便携式原初魔力转换器潜入书院的最高层,尽量不引起骚动地取得情报。只要游学申请能被通过,到时候就不用头疼如何通过城内各大关卡的问题,凭借证明大摇大摆地离开。 问题只在于游学申请并不容易被通过,没有实绩的学者则更加艰难。 嘛……姑且先等等结果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整理完仓库,再想想办法凑上钱把欠下的数百金外债还清。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 “辛苦了,这是这些杂物估价的统计结果。” “前辈们才是,这几天辛苦了。我看看……” 整理工作在第五天上午正式结束,韦德斯做好记录后带着不能卖出书院的物品先一步离开,尤科洛则留到了最后,将估价表递给白谦之看。 ……怎么回事,这个估价表! 有一瞬间,白谦之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了也不愿意相信那明晃晃的几个数字。 “前辈,这个数字是不是写错了?” 他指着总价向尤科洛确认。 “是这个数目没错。没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把整理好的货物运走,稍后会托人把金币送到你的宿舍来。” “……好,辛苦前辈了。” 目送尤科洛和他的帮手走远,白谦之攥紧了手中的估价表。 一千金。 一千金是什么概念? 换句话来讲,一千金的价值有多高? 安戈班境内以种植与养殖为生的普通农家,一年的总收入在一百金上下,刨除开销甚至会有入不敷出的情况。 希斯纳尔镇的卫兵兄弟德利文和列文,他们两人每年省吃俭用也只能存下七八十金。 一千金足以买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农场;足以和心爱的人建立一个小家;足以聘请冒险者协会里十级以上的精英冒险者做保镖,舒舒服服地在数个国家间往返旅游一趟。 换做任何人都一定会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高兴到不能自已,对白谦之来说更无疑是雪中送炭。欠下的外债立马就可以还清,还能剩下不少资金做旅费…… 然而,白谦之脸色难看。 进入学者书院前做过冒险者的他深知这些杂物绝无可能卖上一千金的天价,仅有几面之缘的尤科洛却能淡然地给出这种价码。 是学者书院的意思吗……抑或是古路尼王庭? 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谦之读懂了他们的意思。 这是一份警告的讯号。 警告他不要尝试继续任何危险的行动。 第二百二十六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四 学士之国古路尼王城库姆库兹北城区的闹市街,这两天总有一个不合氛围的身影在徘徊。 之所以那么说,根本原由在于这片区域乃是汇聚了各方人士的大染缸。这里的风物不如名胜众多的南城区那么有看头;比不过东城的住民区恬静;没沾上xc区老建筑古朴的岁月气息;更和中段城区的井然有序有着天壤之别。 然而,每个城市就是少不了像这样鱼龙混杂的场所。在这里活动的种族多样、背景复杂、目的更加混乱。北城区作为五大城区中对出入审查最放松的城区,虽说不讨学者们喜欢,却是生活在库姆库兹底层的平凡人眼中最不可缺失的繁荣一角。 基于这样的原因,总是有穿着学士服在主要由各类小商贩和冒险者食酒亭组成的闹市街闲逛的人就显得非常扎眼。 “还能再便宜点吗,再便宜三金我就买。” 某家店面整洁的装备铺里,身穿学士服的黑发青年正和老板就砍价聊得热火朝天。 “真的没法再少啦,学士老爷。你们都是生活有滋有味的大人物,就别跟我们这种小商贩计较一两块金币的事好不好?” 种族应该是啮齿类的矮小兽人店长摆着看麻烦客人的苦笑脸回答。 “我要纠正你两件事。首先,我是学者没错,但我也是个冒险者,不是你口中生活有滋有味的大人物。” 青年停止把玩手中的小型袖弩,单手叉着腰反驳老板。 “其次,这把袖弩只能装载最多八发小型金属弩箭,射程也远远比不上长弓,在实战中的作用仅限于奇袭以及近身攻防的保留手段之一。这样的武器就想卖我十八金,你是认为我不懂行情还是不懂战斗啊。”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找到追的线索,但暂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白谦之。拿到仓库杂物卖出的一千金后他没有急着打听前往学者书院顶层的办法,而是还清了外债慢慢逛起北城区的各大冒险用品店。 无论是对于目前的局势还是未来的旅途,他都需要做更充足的准备。前天购买了一套穿在布甲内侧的轻质锁子甲,昨天看上一柄不错的短剑,今天则发现了手头这把袖弩。这种袖珍的东西瞧着实用性不佳,但在某些不便施展武艺,没有武器傍身的场景下则会显出奇效。 虽说他对于这把袖弩势在必得,别说十八金,就算付二十八金也一定会买下,但原则是能省一点算一点。他可不想再尝尝背负外债的滋味了。 “唉,既然您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您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是吗,那可惜了。” 看来老板的态度还十分强硬。没关系,白谦之对于对付这种人有独到的心得。他毫不犹豫地走出大门,在不远处的食酒亭外面买了块馅饼就地开吃。等吃完后,又重新回了那家店铺。 “欢迎……唉,又是您啊。怎么样,别家也不肯用那个价卖给您吧?” “差不多。逛了一圈,倒是有一两家愿意卖给我。” 白谦之摸着下巴,态度暧昧。 “什么?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杰罗布吧。他也就只会剽窃别人的商品创意再故意压价进行恶性竞争了。您在他的店里挑到心仪的袖弩了?” “那倒没有,比起他的店我更认同你家商品的质量。” “那当然!看来老爷您也不是那种不识货的人。” 实际上,白谦之既没去过什么杰罗布的店铺也没仔细对比过其他店的袖弩。不过作为生意人,在竞争激烈的地段上自家的商品质量被认可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这样的话无论真假,任谁都会十分受用。 “所以说——我改主意了,我愿意出十八金。” 白谦之从展示架上取下那把袖弩,没有给老板思考的时间,紧接着把矛头一转指向袖弩旁的飞刀盒子。 “不过我特地对比后都还是大老远跑回来照顾你的生意了,你总得再送我点什么吧。这盒子里的几把飞刀就送给我怎么样?” “那可不成啊,学士老爷。那些飞刀单卖也得卖三金呢,要是就这么送给您,可和赔本买卖没什么区别。” “做生意别那么小气。我都说了我也是冒险者,知道冒险不是游戏,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我既然有看出商品好坏的眼光和不惜多费心思也坚持要购买优质商品的原则,当然也会把这种原则尽量普及给认识的冒险者。要是商品还不错的店铺里老板却小里小气一点也不痛快,也没有理由把这种店推荐给同行吧。” “……唉,您真是……拿走吧拿走吧。” 老板最终叹着气作出让步。达成目的的白谦之则心满意足地付了款,带上袖弩和盒子里的飞刀阔步转身离开。 武器的购置到这里就差不多,便于携带的暗器也有了。 接下来要买的东西还有伤药和干粮这样的消耗品……另外也去找找背包吧。要装下那么多东西,一个结实的背包必不可少。 对了。 下意识摸摸后颈,白谦之想起另一件事。 先前就一直很在意后颈处出现过的几次灼烧样疼痛,意志力似乎也会在那种时候变得十分脆弱。平时倒也没关系,要是在战斗中出现这样的状况可就足以致命了。既然暂时空出时间来,应该重视一下才对。 目前白谦之认为可能是诅咒……应该去找解咒师吗? 反正都到了北城区,就先去找苍谈谈这件事吧。 白谦之加快步伐向剧团前去。 “诅咒吗?可是恩人的后颈上什么也没有呢……妾身对诅咒的事不是很了解,也没有认识的解咒师。帮不上您的忙,对不起……不过妾身会让剧团里的人尽快找到解咒师,在此之前恩人您就在剧团里休息吧,妾身会照顾好您的。” 结果苍这边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害她担心了。白谦之不想再继续欠她人情,就摆摆手婉拒。 “没事。平时也没什么不对劲,发作顶多也就一小会儿时间,不影响活动。再过三天就是剧团的演出了,你们不要为我到处费心,好好休息应对演出才是正事。” “嗯,妾身知道。不过恩人您……” “放心,到时候我也会按时到场的。你不会嫌我帮不上忙要我别来了吧?” “不,恩人您能来妾身很安心。” 被白谦之提前堵了话,苍只好用柔和的笑脸回应他。 “今晚……您就在剧团住下吧?那几个孩子也很想和您说话。” 作为交换,她也耍了一点点小心思。 “好,我就住下吧……明天总归还要来这边买东西的。” 招架不住她看似含蓄实则热切的期待目光,白谦之搔着脸挪开视线。 第二百二十七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五 “亲爱的白,准备好了吗?” “就来。” 时间临近晌午,白谦之和塞西洛夫正准备出门。 在剧团住过一夜,次日下午白谦之就回到了学者书院的宿舍。回来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是向塞西洛夫打听解咒师的事,第二件是那个研发自生肉菜肴的团队在出租区域开办的福利餐厅今天正式开业,邀请他和塞西洛夫去一趟。 前者先不论,考虑到仓库的事算是借了那位女学者的方便,白谦之决定前往捧场。顺便他也有点担心那个地下室的秘密会不会被人发现。那一夜离开前他特地抹去了能重现影像的魔法阵,但他毕竟对魔法不敏感,并不敢断言收尾工作做得是否足够漂亮。 “话说。” 路过主学教楼,白谦之忽然停了下来。 “塞西洛夫,你知道主学教楼上面的楼层都是干什么的吗。” 被那样问到,塞西洛夫愣了一小会儿。 “十层以下是教室和学生们的自由活动区域,从第十层再往上就是学生不能进入的禁足区域了。怎么忽然问这个,是对主教学楼的历史感兴趣吗?” “随口问问而已。我就只是在想主教学楼为什么要修那么高。” “是啊,最开始进入书院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过。” 两人一起望向高耸如通天巨塔的主教学楼。 “以前有听教室的前辈们说过,十层以上的区域里存放的是书院从世界各地收集起来,不能轻易流传的重要知识。不过这个传闻似乎也是从你要找的那个学者闯祸之后才开始流行,也没人敢去验证其真实性。再说那个人以及和他有关的事在书院中本身就属于禁忌的一部分,不想遭到审判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去探究。” “嗯……” 白谦之摸摸下巴稍微思索。 目前的首要问题,果然还是要搞清楚十层以上的区域里有什么,以及追到底是怎么进入顶层的。可是在被书院盯上的情况下也不能贸然尝试潜入,如此敏感的人物也没法向其他学者打听。 “就没有认识那家伙的人还在吗……就算有当年那件事相关的卷宗留下来也行啊。” 白谦之点着额头低声发牢骚,没想到居然提醒了塞西洛夫。 “这么说来……海米尔教授似乎在成为教授前就是海摩伐多教室负责管理卷宗的人。八十年前……他或许知道那个人的事。” 海米尔吗?就潜在情报价值而言那个老爷子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因为自己和柯可萝的那层关系也处处都有关照。 不过一码归一码,能对身为学者书院前元老之一的他坦白自己正在找追的线索这件事吗…… 这会是一场豪赌。 “还是先去吃饭吧。” 白谦之拍拍塞西洛夫的肩膀,重新迈开步子。 一路来到仓库,只是几天时间这里已经从头到脚大变了样,一楼的三个房间分别变成了大厅、厨房、仓库。二楼三楼都被改造成了客人坐的地方。值得认可的是这家餐厅并没有像库姆库兹城内大多数只顾装修美感而放弃了食客舒适感的华而不实的餐厅,整体布局更像面向冒险者的朴素食酒亭。虽然只是简单的木质装修,从装饰物到桌椅吧台的摆放也看得出经过了仔细考虑,有种雅俗共赏的亲切感。 “啊啦,还以为您不会赏脸过来呢。二位请来这边。” 先前供餐的那位女学者,目前似乎担任着前台的职位。她站在吧台后笑吟吟地朝两人招手。 “还不错嘛,开业第一天顾客数量比我想得要多点。” 在这里吃饭的客人基本是梨尔伐叶教室的学生,以人族占多数。一楼没剩下几张空桌子,听声音二楼也有客人。想到先前自生肉菜肴在学者书院中完全无人问津的画面,白谦之点点头表达了对他们这份事业的认同。 “都是托您的福。一楼人多,二位请在楼上找个位置坐吧,我去安排上菜。” “等等,你们餐厅不能点菜?” 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的白谦之叫住她。 “您在说什么呢?像您这样的贵客来捧场,当然不能用一般的菜肴来招待。” “……你想拿我试菜对吧。” “真是个对他人没有信任感的男人呢。我们怎么会那么做呢?好了好了,您就等着吧。” “是啊,亲爱的白。对方这么有诚意,我们就先上去等着吧。” 不,塞西洛夫。你这种每个月的资金都有余裕的家伙根本不懂我经历过什么。 虽然那么讲——白谦之还是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和塞西洛夫一起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之所以这么容易就妥协还有个原因,塞西洛夫认识的人里对诅咒和解咒师有了解的就只有这个研发自生肉的女学者。并且似乎解咒师在库姆库兹十分稀有……不,应该说是在全大陆都比较稀有才对。 既然有求于人,那前面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只能老老实实闯过去了。 女学者很快就陆续把菜端了上来。 “这些都是我的家乡菜。那边的物产不多,菜肴比较注重份量。但在搭配上比起这里的饭菜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单从粗犷的菜式风格能看得出来那一点。白谦之个人而言挺喜欢这种吃法大开大合的菜,不过一想到主菜的肉类是自生肉白谦之就没法好好以食客的心态来认真品尝这些菜肴。 幸运的是,并不难吃。而且女学者也坐了下来和他们同桌进餐。根据她的说法,研究自生肉菜肴的初衷也是想要家乡的人们有朝一日能不受饥饿困扰。出发点倒是很伟大,至于成果嘛……如果是从现在起才开始接触自生肉菜肴的人,想必对它的接受度不会太低。 “对了。” 白谦之找准机会向她问起解咒师的事。 “听塞西洛夫说你比较了解解咒师的事?能帮我介绍一下吗。” “只是介绍的话,可能有点困难。”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不是,因为我就是那个解咒师哦。” “噢。……啊?!” 张大嘴的白谦之看向塞西洛夫,对方回以同样的震惊目光。 第二百二十八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六 就像炼金术是脱离于魔法一样,解咒师也同样是魔法师的分支之一。 不同于炼金术另辟新路逐渐变得和魔法关联不大的发展历程,解咒的技艺从存在之初直到如今都没有产生太大变化。导致其愈发稀少的原由就比较令人唏嘘了。 成为解咒师的门槛并不低。 解咒术的根本在于对托涅马和魔力的纯熟运用,只有能将魔力锤炼至极致的魔法师才有资格学习解咒术。解咒师会用秘传的术式将自身的魔力高度纯化,然后压缩成细丝般的大小,让它们进入罹患诅咒的人体内寻找症结并将其净化。根据诅咒的种类与强度不同,所用到的解咒术也方式繁多,有时还得搭配一些魔药才行。 在过去的神明时代,精通魔力运用的解咒师一度是连大国都无法请其长留的尊贵人物,由于魔法师的稀缺,诅咒也几乎只有通过解咒师来消除这一种办法。那时候的解咒师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甚至能与神明相比较,那位「罪业女神宁瑟」也正是因擅长消解诅咒而被广为追捧。 然而,随着勇者时代的到来,激发托涅马的技术被广传于世,新型魔法层出不穷。许多曾经看来一旦中招就必死无疑的诅咒也在各类反射魔法和疗愈魔法的进步下变得毫无威胁性。身处于魔法的大黄金时代,解咒师们的地位就此一落千丈。 被时代的浪潮狠狠冲刷,只有小部分解咒师选择顺应变化转而钻研魔法,大部分解咒师仍不愿放下自身的骄傲,坚持着顽固的自尊,拒绝将解咒术分享给魔法师们,前往人迹罕至的地方继续进行关于解咒的修行。以至于解咒师这样的职业传到现在,人数已经少得可怜了。 “简单来说这就是不肯跟上时代所以快被淘汰的技术啊……” 白谦之听完后小声嘀咕。 “呵呵,真是不留情面的评价。我家那个顽固的师父听到应该会气得不行。” “你倒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嗯。我是因为不会做菜所以被师父赶出来历练所以对她怀怨在心哦。” 好惨……要就之前说她不会做菜的事对她道个歉吗? “不管怎么说,我怀疑我中了诅咒,想请你帮我看看。” “可以哦。把手递给我,我会帮您检查一下。” “拜托了。” 四手相接,白谦之模糊感到有一股极细的暖流从指间进入身体。女学者此时已经闭上双眼,看样子在专注地操纵魔力。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 “怎么样?” “嗯……有点奇怪。” 女学者收回手,表情暧昧。 “看样子您没有受到诅咒,不过您的身体里确实被刻下了某种我不认识的咒文。” 不认识的咒文……那大概率就是在魔法之神莫如祖的梦境中招惹上的了。但……是哪一种? “也有可能是我的解咒术还不够成熟。” 女学者打断他的纠结,递给他一块硬币大小的精致金属挂坠。 “很在意的话,去找我的师父吧。她住在这个国家的东边,一个叫汉达维拉的村子里,您只要带着它进入村子,她自己就会主动找上门来。虽然她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子,但无法否认她同样是一位知识渊博的解咒师,应该懂如何处理您身上的情况。” “这样啊。多谢了,收费是多少?” “呵呵,就当是免费咨询吧,我也很久没用过解咒术了。我得先去照看着一楼的情况,二位有什么需求可以再提出,今天的一切菜肴全部免费哦。” 女学者站起身来,朝二人微微鞠躬后下了楼。 “亲爱的白……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塞西洛夫试探着问。 “我吗?明天就是剧团的演出,我今天应该会去剧团住。” “嗯,我知道了。不过诅咒的事……” “你是问那个啊。反正目前还没有特别严重的负面影响,她也说了不是诅咒,先随它去吧。” 白谦之回答的同时收起挂坠。这是他目前的真实想法。 比起身体里还不清楚真面目的咒文,还是追的事更为重要,这直接关系到他的下一步行动。 离开学者书院,下午的时间里白谦之先去找了柯可萝。 想找到这只宠物猫也很简单,剧团预定的表演场地在北城区,苍给她派了在周边发传单的活。只要在场地周围稍微转上一圈,这家伙就会像急着咬钩的鱼一样不请自来。 “白谦之!抓到你啦~” 看吧。就像这样突然从意想不到的奇怪角度以捕食者的方式扑过来。 “呐,白谦之,今天要在剧团住吗?柯可萝今天会回去剧团住喔。” “应该会过去。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有事问你。” “不行~下午陪柯可萝玩嘛~” 哎,无论怎么说这只宠物猫也都太贪玩了。真不知道苍是怎么降住她的。 就近在路边买了块馅饼哄住柯可萝,白谦之打算从她这里套出点情报来。 “柯可萝,我问你啊。你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爷爷……” 柯可萝歪起头思索过后,认真地给出答案: “是个有点无聊的人?” ……果然不该问她。 “白谦之怎么突然问爷爷的事?” 柯可萝用单纯的疑惑脸反问,白谦之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是宠物猫的话,也没什么耍心眼的必要,这里就全部告诉她吧。 “我来古路尼不是为了找一个人吗。事实上那个人在学者书院里属于罪人,调查起来很困难。我听说海米尔教授是当年管理卷宗的人,他说不定知道一些内情。不过,鉴于他的身份和立场……” “可以问喔。爷爷会告诉你的。” 虽然是孙女和爷爷的关系……这么笃定? “不是,你大概没有理解。这个人是那种……” “柯可萝知道你的意思喔。” 柯可萝低头又咬了口馅饼,耳朵动来动去的享受样子让白谦之深刻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理解了。 “去问嘛。因为白谦之不是会做坏事的人,所以爷爷一定会告诉你的。” 呃……结果就是单纯在以小孩子的角度来看待事情吗。 不过,要换个方面来思考的话似乎也说得通。柯可萝拜托海米尔介绍白谦之进入书院的时候,他也是什么都没有问就立刻同意了。在某些方面上,搞不好这对祖孙看待事物的角度有些出奇地相似。 “柯可萝啊。” 白谦之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动。 “嗯?怎么啦?”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请你。” 第二百二十九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七 剧团开演的当天下午,距离海报和传单上规定的时间还有足足两个小时,会场就已经挤得水泻不通了。 嘛……归根结底像天空剧团这样非正式的流浪剧团,即便名气再大也吸引不到多少贵族阶层的人来观看表演。票价算不上便宜,但也是冒险者之流忍忍痛就能支付得起的程度。再加上有足够吸引眼球的表演内容,最终的受众群自然而然就固定为中下阶层的一般人。换言之,这种面向大众的团体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异世界大众当中会拥有相当惊人的粉丝量。 不过,由于这次的演出是受到城内某位爱好古典话剧的富商投资,相较平常而言,叫人半懂不懂的「高雅」的内容会更多就是了。 由于人手不够,换上剧团工作人员服装的白谦之也在开演前帮忙协助引路,结果还遇见不少认识的人。 “哟,零级行家!这身行头还不错嘛!” “你们也来了?今天没委托吗。” 大声向他打招呼的是经常能在冒险者协会休息区看到的七人团队。为首的青年自豪地伸出大拇指回答他:“那当然,我们整个队伍都是青小姐的忠实观众,绝对不会错过她的任何一场演出!” 偶像宅还真是无处不在…… “对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青年诚恳地握住白谦之的手。 “呃……我视情况考虑。” “你在剧团帮忙,一定会和青小姐碰面吧,请务必帮我弄到她的签名。” “也不是不行。” “太好了!我会用一生来感谢你。” “不用说那么严重,只要付我钱就好了。五金一个,要多少有多少。” “五金!比奸商还黑啊!” 青年发出杀猪般的绝望嚎叫。 “搞没搞错,口口声声说是对方的忠实粉丝,结果连五金都不愿意出?那可是满怀其本人心意的亲笔签名耶。而且这个剧团迟早会离开库姆库兹,这搞不好是你们此生唯一的机会,要是错过了才后悔可来不及了啊。” “……你说得有道理,这是考验我们诚心的时刻。就这么定了,我要七份签名,这是定金。” “多谢惠顾。” 从满脸肉痛的青年那边收下叮当作响的七块金币,白谦之露出满意微笑。 偶像宅的钱果然好挣。 “我们好歹是熟人,你至少也给我们推荐个能看清楚舞台的好位置嘛。” “好好。你们去东区前面吧,那边基本是冒险者,视野也不错。” “那就多谢啰。不要忘记签名的事啊!” “放心,我这人从不会跟钱过不去。” 目送七人走远,白谦之接着转头指引下一批人- 太阳渐渐落到了城墙下方,黄昏的光照渐弱。 观众基本在会场聚集完毕,演出的时间到了。 “让各位久等了。天空剧团今日的演出马上开始,请各位遵守秩序,不要离开会场。即将开演的第一场话剧是古路尼民间家喻户晓的「义贼豪巴克」,在剧目参演人员准备好前,请先欣赏由鱼人族的青带来的开幕曲。” 苍上台简单作了个开场,大幕拉起,青从幕后现身。 现场的冒险者们立刻像油锅里炸开的爆米花一样沸腾了起来。 “青小姐,看我看我!我是为你而来的!” “青小姐,嫁给我吧!啊啊啊啊啊啊!” “求你了,和我约会吧,我愿意把所有积蓄都给你!” 哎,真是群没志气的家伙。 早知道这群人的本质,特地守在东区舞台下盯紧他们的白谦之摇着头出面把这些积极分子一个个劝回座位,至于激动到不愿听人说话的,在头上挨了一下后也基本恢复理智了。 青的献唱终归只是为话剧暖场,流程不长,很快在观众的一片遗憾声中退场。伴随打扮完毕的参演人员从幕后粉墨登场,今晚的演出才算正式开始。 白谦之对库姆库兹本地的话剧不太感兴趣。 说到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学者和一般市民间有关自由和爱恨纠葛展开的老套剧本,古路尼王庭和学者书院这样的公权组织则喜闻乐见地充当起不讲人情的反派势力。佐以少许小孩子会被蒙住眼睛的爱情桥段与煽动气氛的简单转折,最后再用带有教育意义的正派结局平稳收尾就好。 毕竟话剧这玩意儿,在所有地方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嘛。 大多数话剧都有着真实事件作为背景,然而这也只是一个吸引人关注的招牌,真相到底如何也无人得知,是只凭猜测和转述流传下来的故事。无需在意背后的真相,只要讲出的故事不会触犯法律且能被大多数人采信,那就不构成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要贵族阶层的人舒舒服服地接受这种明里暗里带着讽刺意味的话剧也的确属于强人所难。 对不懂风雅的冒险者而言,剧情是否合乎逻辑则压根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当中。只要出场的角色身材和长相够好就行了。 接连有三场话剧完美谢幕,演出至此还算顺利。 短暂的幕间休息,站在舞台下阴影处的白谦之也伸了个懒腰,稍微放缓紧绷的神经。 能有这么顺利是因为昨晚经过剧团众人的商谈之后,决定把比较没规矩的冒险者们尽量集中在东区由白谦之负责,西区则优先满足一般民众和学者。现在看来这个决策十分正确。除却刚开始的躁动,话剧开演后冒险者们都只是在各自的座位上聊得热火朝天,没有影响到其他观众和舞台秩序。 下一场是由爬虫族主演的古典向话剧,艰深复杂的台词和对决戏份较多,女角色的戏份偏少,多数人兴致缺缺。这倒挺给白谦之省心。 “零级行家,我打算去方便一下,你也过来坐着看会儿吧。” 一个坐在边角离他较近的冒险者看他开始打哈欠,善意提醒道。 “嗯,谢了。” 原本也站得有些疲惫,白谦之欣然同意。眼看人员开始登场,他决定等所有人到位,确认没有骚动就坐下去休息一会儿。 咦? 有点奇怪。 白谦之的目光锁定在某一人身上。 跟在最后那个穿着淡棕色的斗篷,戴着浮夸面具的人也是演员之一吗? 刚想偏头去找个剧团成员询问,下一刻茫然思考着的白谦之看见对方从腰间悄悄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剑。 那是真家伙。表演用刀具不可能有那么锋利。 这个人绝不是演员。 “快躲开!” 来不及猜测身份和目的,白谦之腾地起身跳上舞台,顺手从一名蜥蜴手上抓过表演用的刀攻向对方—— 第二百三十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八 「叮——」 铁器与铁器结结实实碰撞在一起的脆响传开。 “这家伙不是演员,你们都散开!” 被识破身份,对方毫不客气地转守为攻。白谦之不断防守从正面攻来的凌厉刺击的同时大声提醒剧团成员避难。 “这……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特别演出吗?” 剧团成员们反应过来下场后,场下的观众们傻眼地望着舞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袭击!” 舞台上的白谦之没空去管场下的情景,对方一味保持沉默地高速攻击让他有点应接不暇,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绝非一般人物,而是十分擅长战斗的精英分子,从其武器是要求极高技巧的刺剑便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表演刀具几乎都是参照蜥蜴人的庞大体型定制,既沉重又迟钝,完全不能作为人族挥动的武器在实战上发挥良好效用。要是被刺剑这样的轻质武器一直压制,无法分心反攻的话,体力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几番攻防下来,白谦之手上的表演用刀具被对方的刺剑挑飞,凛然的剑尖直冲面门。白谦之急中生智使用袖弩向对方射击,对方不得不停下攻势侧身闪躲,给了他拉开距离喘息的机会。 “啧,早知道是这样就别嫌麻烦把剑也带上了。” 手头没有武器,局势正朝不妙的方向发展。白谦之逐渐被逼向狭窄的角落,已经没有多少生存空间。 “喂!零级行家,用我的剑吧!” 还好场下的冒险者们反应了过来,纷纷朝舞台上扔出武器。 “我的也给你用!别打输了给我们冒险者丢脸!” “事先说好,用坏了我可不赔你们啊!” 有了冒险者们的声援,白谦之打足精神冲向那堆武器。对方显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拿,依靠刺剑的长度抢先占据场地,先后踢下好几把武器。白谦之狠心迎着对方刺来的剑尖接下一次攻击,顺势翻滚取得剩下的两把直剑。 “你也打够了,轮到我了吧!” 左肩被刺中传来的疼痛加剧了白谦之一直被迫闪躲积攒的怒气,立刻使出白衣传授的剑术反攻。由于大陆上能够驾驭双剑的剑士极少,相关的剑术也远不如单手剑灵活,几乎没人真正与双剑士交过手,乍一使出竟然效果奇佳。对方的架势很快被破开,在台上狼狈地闪转腾挪以躲避白谦之宛如暴风般的剑舞。 事态发展到这个程度,场下的观众们也基本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演出事故。可是没有一个人因此离开座位,反而被场上瞬息万变的对决扣紧了心弦,舍不得把目光挪开一秒。 “加油啊!零级行家!” “就这样用气势压倒他!” “干掉他!干掉他!干掉他!” 冒险者们齐声为白谦之喊起口号,进入状态的白谦之战意更加高昂,不断使出杀招,颇有要将对方毙命于舞台上的意思。 ——叮! 铁器断掉的尖锐哀鸣声从舞台上传来,对方的刺剑不堪重负,终于被白谦之斩断,身上也留下两道划伤。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对方稍作迟疑后甩出斗篷应对白谦之再度斩来的剑刃,转身翻下舞台,消失在夜色当中。白谦之朝黑暗中射出一发袖弩,从声音反馈来看应该没有得手。 “呼……没能把他留下吗。” 白谦之略带惋惜地收起武器,受伤后驱使过度的左肩也开始阵阵剧痛。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势力盯上剧团了吗…… ——喔!赢了!!!!!! ——零级行家赢了!!!!!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冒险者的实力!!! 和白谦之沉重的心情不同,场下欢呼声与掌声雷动,冒险者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冲上舞台,把他高高地扔起来起哄,比先前看见青还要激动。就好像获得胜利的是他们自己似的。 没办法,谁叫冒险者都是一群向往英雄与伟绩的理想主义笨蛋嘛。 其余观众也酣畅淋漓地舒出一口气,节目效果居然意外地好…… “恩人,您伤得重不重?快,把恩人扶到后台去。” 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焦急观战的苍带着人赶来救场。看到工作人员,冒险者们识趣地回归场下座位,白谦之则被剧团成员带去后台进行包扎。 “白谦之,你痛吗?” “还好。”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耶……” “没事,我穿着锁子甲,伤口不深。这种程度的小伤两三天就好了。” “可是可是,你要是死了的话……” “放心,你不接着咒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死。” 接受包扎的期间,柯可萝围着白谦之绕来绕去关心个不停。能从宠物猫身上看到那种程度的担忧表情让他很是宽慰。苍不久后也来到后台,简单说明了剧团和投资演出的富商商量过后决定提前结束演出的决策。毕竟出现这样的突发事件,观众们也不能安下心来继续看话剧了。 “恩人,妾身还得留下来做收尾工作,先让青和柯可萝带您回去,可以吗?” “你忙你的,别担心我。我可是冒险者。” “嗯……青,柯可萝,一定要照顾好恩人。” “知道了。”“知道啦。” 处理好这边的事,苍迈着匆匆的脚步又离开后台。 “那我们也走吧。” “噢。说到这个,青,我有事拜托你。” 白谦之把青叫住。 “能给我写几份签名吗。” “……?” 青不明所以地对他眨着眼。 “那个,开演之前碰见了几个你的粉丝。他们想要你的签名,为此甚至不惜付五金一份的价钱。放心放心,我会分你一半的。” “噗……您真会做生意。” 青忍着笑意写好七份签名,然后陪同白谦之在即将散去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七人团体。 “哇……是,是真的青小姐……” “快扶着我,我要晕了。” “你们真是够了。” 白谦之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眼这群没救的偶像宅,把青的签名递给为首的青年。 “东西我是替你搞到了,甚至还让你们见到了本人,该付钱了吧。” “当然了!我的好兄弟!” 没想到还能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的青年付起钱来十分爽快。甚至为了在青面前充大头直接把没点过数的钱袋子递给了白谦之。 “喂,多了五金。” “啊哈哈,没事,这点算什么!拿去吧!青小姐,能和你见面真是太荣幸了。我们几个都在失魂落魄的时候被你的歌喉拯救过,也是因为这样才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队伍。就是说……你能当面鼓励鼓励我们吗?!这是我们一生的请求!拜托了!” “拜托了!” 七人齐刷刷地板正鞠躬。 “是这样吗。谢谢你们的支持,请加油生活。” “真是太感谢了……我被治愈了啊!兄弟们,不要继续打扰青小姐了,我们回去吧!” “好!” “明天去接之前一直不敢接的那个讨伐任务吧!” “好啊!一定要比个高下!” 七人带着冲天的干劲离开了。 白谦之长长地发出一声感慨—— “偶像宅……有些时候搞不好连拯救世界都能办到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二十九 白谦之在剧团多留了几日。 一方面是有养伤的打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演出那一夜的战斗传开后,立刻就成为了库姆库兹全城人茶余饭后必谈的话题。他使用双剑战斗的凌厉技巧更在冒险者群体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旦在那些家伙面前露面,马上就会被人拉着要学剑术。经过几日的舆论发酵,已经有人开始拿他和传说中的白袍剑士相提并论,毕竟两人的背景都不清不楚,还都是使用双剑的剑士嘛。 在讨论度过去之前,白谦之打算暂避风头。对他来讲最艰难的情况就是被放到大众面前讨论的情况,因为来历不明的身份;过于夸张的实力;过高的关注度会导致这个国家背后的大人物们也开始关心起来。先前的一千金警告就已经足够露骨了。 但是,对于出手导致的暴露,白谦之绝不会后悔。他不可能就那样坐视剧团出事。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对于那一夜交手对象的猜想也差不多有了结果。 能直接确定的是,这个人并非盯上了剧团,而是冲他来的。并且此人对于他和剧团的关系十分了解,知道他做不到冷眼旁观,一定会出手。 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十有八九是参与过他那场审判的人。因此凶手的身份可以大致缩减到学者书院的范围当中。在这其中对于战斗精通的菁英份子并不多,毕竟几乎只有珂难伐陀的学生才会进行有关战斗的修习。 不过关键并不在这里。 关键就在于——白谦之能感觉到对方虽然出手果断却并没有杀意,更没有全力以赴。 既然如此,对方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单从动机推论,看上去就像是很清楚他需要低调地进行调查,因此故意让他在全城出名以阻止他的行动。要照这样的猜想接着去推论幕后主使的话……海米尔会是最符合情况的嫌疑人。 算了……还是先别急着下结论。 有可能的话,白谦之不愿意去怀疑柯可萝唯一的亲人。再说还有一件事说不通。如果是海米尔在暗中阻止他调查追,为什么一开始要那么干脆地送他进入学者书院,并且在他即将被审判时主动帮他脱罪呢?更重要的是,无论幕后主使是海米尔还是学者书院中的其他高层,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目的?如果要阻止,为什么不使用更强硬的手段? 不对。 有什么地方接不上。 越是保持像这样暧昧的试探态度,白谦之越是猜不透藏在暗处的这群人到底想做什么。 ——下定决心吧,白谦之。要下定决心才行了。 下定向海米尔摊牌的决心。 事到如今,小心谨慎的行事方法已经无用,唯有硬着头皮闯出一条路才能让一切变得明朗。就算结果可能会无法收场,也必须要做。 至少,他不想让剧团的大家再被牵扯进他的事里来- ——咚咚。 某个安静的午后,海米尔家半掩的房门被人叩响。 “进来吧,年轻人。” 老人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看样子一点也不意外白谦之的到访。 “打扰了,海米尔教授。” “坐吧。” 海米尔没有从那张椅背很高的椅子上起身,目光仍停留在眼前的书籍上。 白谦之坐了下来,朝四周不留痕迹地打量。 “放心,那个孩子不在家。” ……被他猜到意图了吗。 “海米尔教授。” 既然已经被看透来意,白谦之微微吸气,打算单刀直入地把问题抛出来。 “剧团前几天发生的事,是你指使的吗。” “不是。” 简短的回答让白谦之心头悬起的巨石落了一截。 但那也就代表海米尔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也一定是知情人士。 “海米尔教授……你们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了吗。” 白谦之特地用了「你们」来试探海米尔背后的势力,但失算了。海米尔只是淡然地对他摆出慈祥笑脸,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那……我能信任你吗。” 白谦之望着海米尔身后透着零散几束光线的玻璃窗缓声问。 还是微笑。 脑内的想法展开激烈对决,巨大的压力让他下意识握拳。 要继续赌吗。 要是在这里赌错的话…… “我的身份……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吗。” 海米尔仍保持着微笑。 像在等待他做最后的抉择。 阳光照耀下的灰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当中懒洋洋地漂浮着,充当沉寂气氛的同伴。 终于,白谦之轻轻松开攥紧的双手。 “我想问您追的事,可以吗。” ……点头了。 海米尔带着介于欣赏与欣慰之间的笑容微微对他点头。 赌对了吗……心中的巨石平稳落地,白谦之感到眼前一阵眩晕,用手去扶住额头。 “这是当年的档案。” 海米尔起身,从高得令人眩晕的书架当中抽出一份薄薄的档案递给白谦之。 目光投入其中,首先吸引眼球的内容是—— 「异乡人-追」 档案上清楚地记载着追是异乡人。这表示着学者书院从一开始就知道追是异乡人。 然后……追进入学者书院的方式,同样是由教授推荐。 学者书院的职责是收集并监管来自异乡的知识,那么作为异乡人的追一定会被当作重点关注的对象。为了方便监视,推荐他进入学者书院当然是没问题的。 这里要产生一个疑点——处在监视下,追是怎么做到了解得比白谦之多的?在这种对知识严格管控的地方的核心,他要从什么地方……依靠什么途径了解那些秘密? 除非。 除非…… 寒气从背后猛然窜起,白谦之看向海米尔的目光里已经带有无法掩盖的惊惶。 没错。再仔细想想吧。 是哪里不对,是哪里接不上导致自己猜不透幕后那群人的心思。一直以来的谨慎,到底是为什么会被轻易看破。 “学者书院,是由勇者创建的组织。” 这时候的海米尔偏偏背过了身去眺望窗外,然后慢悠悠开口。 “为了防止和平被扰乱,曾经的勇者们把来自异乡的知识暂时寄存在这里。并命令学者们进行收集和监管。因而在勇者们返回这里取走寄存的知识之前……学者们不能,也无权提前结束这份沉重的使命。” 「啪。」 白谦之手中的档案掉落在地。 直到刚才,他还一直以为局势在自己的了解和掌控当中。因此才会犹豫要不要赌。 可是错了。 他的想法错了。 刚才的问题,也问错了一个。 不应该问 「我的身份你们知道了吗?」 应该问的是…… 「我的身份,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十 那应该只是一瞬间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白谦之产生了要将眼前之人斩杀以消除危机感的可怕念头。 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悄悄搭在了剑柄上,仿佛再慢醒悟一秒就会有血案发生。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白谦之连忙收起下意识摆出的战斗预备姿态,扶着额头对海米尔道歉: “对不起,我失礼了。” 要是在这里对海米尔出手,就等同于与古路尼进入敌对状态,因此无论对方有什么打算都不能这么沉不住气。更重要的是……他和柯可萝之间的关系毫无疑问会立刻破碎。 “呵呵,气势很足。” 幸好海米尔没有在意,刚才的杀意一定十分明显。 虽然没有明说任何事,海米尔那段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讲述里已经包含了太多信息。比如学者书院对于他的暧昧态度;比如追当年疑点重重的经历;又比如学者书院对于异乡知识的真正想法。 其中最重要的,恰巧是一般人不会想到的最后一个信息。 看守异乡知识这份使命,对学者书院而言或许曾经是一份值得自豪的职责。但经过漫长岁月的变化,如今这份使命已然变成了一份沉重的枷锁。 古路尼人一直在等待勇者。 等待能带走这些知识的勇者出现。 追曾受到学者书院的诱导,一度了解到很多秘密。而最终成为罪人的原因,是他并非真正的勇者。学者书院不会放任不是勇者的家伙带着那么多秘密离开,所以无论追有没有实际接触到异乡知识都只能成为罪人。 只是书院方面没想到,追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炼金术天才。 对比于追,白谦之现下的处境又如何呢。 虽说途径未知,他是勇者的身份看来已经彻底被古路尼高层所掌握了。并且对于他的身份,这些人深信不疑。有此作为基准,他们没有再采用对付追那样的诱导法,而是选择了风险更低的压迫法。通过给予白谦之和他身边的人威胁感,迫使他以勇者的身份面世。 只照这样想,他们的目的和白谦之的目的应该是不冲突的。只要白谦之以勇者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按照正式的程序带走那些知识就好,这在旁人看来无疑是皆大欢喜。 问题偏偏就出在这里。 公开承认勇者的身份是白谦之绝对不能做的事,所以无论是诱导还是从各方面给予压力……他都不能配合他们的步调。 在天时地利人和皆失的当下,白谦之能够依靠的东西只剩一个——追留下的便携式原初魔力转换器。 追当初用以谋划与实验的地下室应该并未被书院方面发现,这证明他逃脱的手段书院至今也没能弄清楚。这几个小小的圆盘,将是白谦之逆转局势的唯一底牌。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海米尔教授……以您的立场,还能告诉我更多吗。” 他要搞清楚,海米尔……身为学者书院高层之一的海米尔,现在对他的帮助到底是出自书院的授意,还是个人行为。如果能顺利搞清楚这件事,至少在考虑接下来的行动时不会过于被动。 “那份档案,你带走吧。你想要的答案应该在里面。” 海米尔以完全算不上回答的话答复了他。 “……没关系吗,这种被视为禁忌的档案。” “不用担心。我已经从书院退休,这个房间里的所有资料都是属于我私人的东西。” 属于私人……白谦之只愣了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然后,他郑重地向海米尔鞠躬道谢。 “谢谢您。” “不用谢我,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无私。” 仍旧背对白谦之,把目光向窗外放远的海米尔发出和缓笑声。 “无论是为了那个孩子还是为了自己,我帮你是有私心的。” 私心吗…… “你认为,学者书院是什么样的组织?” 海米尔接着问他。 “……我不清楚,但我觉得像现在这样是不对的。” “嗯,你也是这样想的啊。” 海米尔近似欣慰地叹息。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十分固执的人。我认为学术即为探求真相与公理,学者即为守护其成果之人。可是随着在学术的不断探求,我开始觉得这个组织有哪里不对了。似乎我的同窗,似乎我的老师们在本质上并未亲近学术,反而是惧怕它的。对我而言像神秘星空的学术,在他们看来似乎更像不可触碰的深渊。但我仍然坚定地践行着自己的信条,从平凡学者一路爬升至身份举足轻重的教授。我认为权力越大,能影响并改变的东西也就越多……年轻的我真切地那样认为着。” 海米尔稍作停顿,发出一声更加沉重的叹息。 “「哈哈,原来是我搞错了啊……」当我得知学者书院真正的存在价值时,有一瞬间感到被深渊吞噬的窒息。我才发觉我并非看到了星空的全貌,只知其璀璨,而没有望透它背后的深邃黑暗。” “所以您是希望看到真正的星空吗。” “呵呵,或许是这样吧。学术理应是星空而非深渊,这并非唯一的真理,而是我个人的愿望。只是来自异乡的星之子,让我看到了将那份愿望变为现实的希望而已。无论是八十年前……还是如今,我都一直坚持着。” “是吗。” 白谦之平淡地收起档案。 “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八十年前……我曾做过追的助手,我本可以阻止他,至少能提醒他。可我没有选择那样做,而是眼睁睁看他去触碰禁忌,接着成为罪人。我并未站在星之子这边,只是在利用你们而已。” “追会怎么想是他的事,我是不介意。” 白谦之转身来到门口。 “海米尔教授,如果追是一个好人,您想对他感到愧疚也可以。但您不必把这种愧疚继承到我身上来。我不算什么好人,为了达成必须要达成的目的,无论是什么手段我都会用,无论是谁挡在前面都会铲除。利害一致的前提下,我并不讨厌被人利用。因为我的做法也并不比利用漂亮。” 白谦之的脚步踏远。 “保重,海米尔教授。” 只剩一声有点落寞的告别留给海米尔。 第二百三十三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十一 白谦之带着那份“私人档案”回了剧团。 不过,一回到剧团他就先着手于收拾行李,那样子就像决定再也不回来这里一样。 “柯可萝。” 白谦之背对着门口叫出了一直躲在门后偷看的某只宠物猫的名字。 “柯可萝在喔。” “我那套旧护甲去哪里了?” “团长说有几个地方松松垮垮的,拿去缝补啦。” “这样吗,我就说怎么哪里都找不到。” 白谦之有意要忽视微微耷拉着耳朵的柯可萝,绕过她来到走廊。 “白谦之……要离家出走了吗?” 柯可萝失落地在背后问。 这家伙……虽然为了不让自己的事再给剧团带来未知的影响白谦之确实不打算再回来,但离家出走这种用词也亏她想得出来。 “不好说,生活可是很奇怪的。” 要是把真实想法直接一股脑告诉柯可萝,难保会被苍知道……不,是一定会立马知道吧。因此白谦之干脆用她的对话风格去敷衍她。 “白谦之……柯可萝还能见到你吗?” “拜托,我还没决定什么时候走呢。而且别说得像我要死了一样。” “可是柯可萝觉得你有很重要的事在瞒着大家。白谦之现在的背影,像是一旦追丢就会彻底消失一样。” 唉,这只宠物猫就只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直觉特别敏锐,真叫人头疼。 “对了,柯可萝,能帮我看一会儿房间吗。里面的东西很重要,要是弄丢就不好了。” 这当然是为了逃避追问才用的粗劣手段。他的房间从不会有苍和柯可萝以外的人擅自进入,东西更不可能弄丢。并且这样的粗劣手段通常来说对柯可萝这样的家伙不起作用。 “柯可萝知道了,你要快点回来喔。” 不过,柯可萝这次异常乖巧。没有人知道她那奇奇怪怪的小脑袋里在考虑着什么,白谦之也无意深想。要是深想下去,恐怕某个地方会隐隐作痛吧。 摆脱柯可萝,白谦之在剧团里四处寻找苍。 上次演出事故过后,剧团打算稍微等风波平息一点再露面,因此最近这段时间大家手头都没多少工作。身为团长的苍出现最频繁的地方也从后台变成了厨房和餐厅。 白谦之找到苍时,她正带着三个少女在阳台晾上午洗好的衣服。少女们在由大量随风飘荡的白色床单组成的迷宫当中闹哄哄地玩捉迷藏,苍则坐在一旁专心缝补手上的皮甲。 “辛苦你了。” 直到白谦之出声,苍才发觉他已经走近。她的脸颊上飞过几分害羞的姿态,停下动作的同时对他摆出甜美微笑。 “恩人,您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还算顺利,找到我要的线索了。” “希望能一直顺利下去呢。” “嗯。你这边呢,护甲的修理顺利吗。” “啊……因为看到有几个地方的衔接状态不是很好,妾身怕会在战斗中脱落,就擅自拿走了。应该和您提前说一声才对的。” “别这么说,你肯帮我修补我已经感恩戴德了。要我直接丢掉会觉得可惜,勉强用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栽在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吧。” “嗯……您能试试看合身吗?如果不合身妾身再作修改。” “我试试。” 白谦之接过护甲试穿,能清晰感受到原本有些松的袖子和左侧腹稍微变形的地方都被良好地收紧了。在其他几个部位也有为了更贴身而进行的改动。看来苍的缝补手艺比小爱都要好上不少,应该是在旅途中时常缝补剧团成员的衣装和护具吧。 “比以前贴身,我很喜欢,谢谢你。” 白谦之坦率地对她表达感谢。毕竟对女性来讲,心意被承认就是最好的谢礼。 暖阳高悬,微风略微拂动苍的发丝。 “希望它能在以后的旅途里帮上您的忙就好了。” 她这么说着。 言外之意,就是已经猜到白谦之准备离开古路尼了。 ——毋庸置疑,苍是一位具有包容性的成熟女性。 且无论性格、头脑、外貌带来的魅力都并非一般女性可比。然而。就是这样世间难求的好女人,白谦之却没有任何东西能留给她,只能一味享受对方的付出。 「反正是对方自说自话决定要对我好,她们怎样本身就和我无关」——这种没良心的话白谦之绝对无法用于说服自己,特别是从地球的梦境出来以后。 苍选择的做法是站在支援的位置上给予他恰到好处的关怀,既不要求他留下什么,也不要求他作下什么承诺。这种做法对白谦之而言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负罪感……苍一定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男人,才会尽全力不让自己绊住他前进的步伐。 在伤害女人这方面你真是世间罕有对手。白谦之在心里把自己钉上耻辱柱。 不过,就算什么都知道,他也不会,同意不能去心疼苍的付出。这也不是苍希望看到的结果。 所谓最好的结果,往往是人们无法追求完美的时候,退而求其次的做法。 “伤也差不多好了,我准备回学者书院了。” “嗯。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或者后天吧,走之前会来露个面的。” “希望您一切顺利。” 拿到护甲的白谦之没有在其他地方停留,径直回到房间。 柯可萝不在门口……是耐不住寂寞跑去玩了吗。嘛,原本也就没想要她帮忙看屋子就是了。 怀着那样的想法,白谦之推开门。结果……柯可萝正在好奇地翻看他摊在书桌上的档案。 “白谦之!你好慢耶。” “抱歉抱歉。我以为你会立马就跑去其他地方来着。” “柯可萝才不是那样的猫呢。白谦之,这个是什么?” “这就是从你爷爷那要来的线索。不过嘛……目前还没什么突破。” “也讲给柯可萝听嘛~” “哎,好吧好吧,也不能让你替我白看屋子。” 白谦之坐回书桌前,简略地把前因后果以及目前他正想法子解决的难题说给柯可萝听。 “噢。也就是说只要知道这个人是用什么办法偷偷去最高层的就行了吗?” “话是这么说……海米尔教授说我要找的答案就在里面,可我翻了好几遍,完全没有头绪。” “欸?可是柯可萝觉得很简单呀。他不是从监狱出去的吗?” 监狱……白谦之蹙起眉头。 “柯可萝,继续说下去。” “你看,这个人坐了好几次牢呢。”柯可萝把档案的一页指给他看。 确实……追在某一年内有过足足四次入狱记录。每次都只是些只会关押几天的小事,且在其他年份里没有任何入狱记录或处分记录。 海米尔曾说他是追的学术助手,加上追在炼金术方面的天赋,基本可以排除追是个游手好闲喜欢犯事的轻浮分子。既然能让海米尔这样的人尊重,这种人怎么会在短短一年内犯下四次低级错误呢…… “白谦之刚才不是说这个人哪里都拦不住他吗?如果学者们的监狱就在那座高高的塔楼最上面,那他只要故意去坐牢不就可以了。” 没错。柯可萝没有说错。 这就是追潜入最高层的秘密。 白谦之也坐过牢,犯人在被逮捕后会立刻失去视觉和一定的感知能力,只知道自己被带走了,不知道会被带去何方。等恢复过来就已经身处近乎于密室,无法判断位置的单人监牢里了。由于唯一的通风口也在房间高处,犯人不可能通过它判断自己是被关在地面层还是天上,最多只知道不在地下。 就算是前去送饭的人,也同样会经历相同的流程。除了书院高层和负责收押的珂难伐陀学生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监牢的具体位置。 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答案很荒谬。 但往往最荒谬的答案,就是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第二百三十四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十二 夜晚的古路尼王庭深处,虽然四处都点亮了灯火,却不见任何侍卫或仆人。过于空和大的走廊弄得气氛难免有些瘆人。所有大门全部紧闭,只凭第一印象完全无法与王庭联想到一起。 然后——在这走廊的其中一扇门背后,有一场密谈正在进行。 “最近那个年轻人有什么新动向吗。” “目前来看只是从城里回到了学者书院。” “要继续在书院里对他施压吗?” “还是先不要这样做吧。他很谨慎,施压过于频繁可能会导致预想不到的事发生。” 密谈的成员共有三位老人。其中位于正座与右座的两位正在说话,另一位则稳坐于左侧椅子上闭目养神,无意参与其中。 唉——正座上的老人发出长叹。 “没有更聪明的办法让他自己承认勇者的身份了吗。” “目前看来没有,他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要更抗拒暴露身份。” 两位老人稍微沉默,正座上的老人把目光偏向没有发言的那一边。 “我说,皮叶姆老弟,在这种场合你好歹也应该给点建议吧。” 被叫到的老人只是不太耐烦地睁眼扫了两人一圈后又闭上了眼,搞得正座上的老人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面前的姑且也是古路尼的国王和学者书院的院长,就算因为我们以长辈的身份指使你孙子去办事导致他受了伤,也不至于这么久还在生我们的气吧。” “老朽并没有在为那件事生气,年轻人为王国牺牲是应当的。” 被叫作皮叶姆的老人终于开了口。以退为进的法子对他挺有用嘛,正座上的老人,也就是古路尼现任国王心想。 “关于你们讨论的,老朽早已经说过了。按照密信的内容去做,不要对勇者的一切行为进行阻碍,也不要试图去控制他。” “可是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勇者,我们也只是想做点对国家有利的事。” “老朽不懂政治,老朽只是一个学者。学者只说学者的事,要谈政治的话老朽就先走了。” “哎,皮叶姆老弟,你就是这一点让人喜欢不起来。” 国王把要站起身离开的皮叶轻轻摁下去,摆出无奈笑脸。 “我没有想控制他的意思,再说这位勇者看来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受人控制的角色。只是你看,既然他也对异乡的知识感兴趣,我们总不能直接装傻送给他吧。至少明面上我们应该让「勇者」带走那些知识,让民众知道我们的苦衷。这样王国的发展和改革就能放开手脚去做,学者书院也能成为真正为学术服务的地方,这不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吗?” “如果让当初的勇者们知道今天的古路尼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会后悔把责任交给我们。” “做事别那么古板嘛。当初的勇者要是能想到以后的事,现在末日也不会一天比一天更近了。” “那你就不怕安戈班的盾耀骑士兵临城下吗。要是让安戈班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事,以那位国王的手段,你认为她是在虚张声势?你有几成把握能赢过安戈班?” “哈哈……老实讲,我没法想象赢过安戈班以后的自己。” 面对皮叶姆的据理力争,国王讪讪地坐了回去,随后再次长叹。 “古路尼的未来,真的只能像这样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了吗。要我把国家的未来拿去信任一个异乡人,总觉得……” 皮叶姆没有给想要一个回答的国王答案,学者书院的院长也继续沉默着。直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进来吧。” 国王无力地摆手,大门很快被推开又关上,房间里多出一个年轻人。 “是尤科洛啊。伤怎么样了?” “感谢陛下挂念,已经在好转了。” 年轻人下意识摸摸胸口,在衣物和厚厚的绷带下方,那里留有两道可怕的剑伤。 “比起这个,勇者有新动向了。” “什么?快说来听听。” 尤科洛的发言让已经陷入颓废的气氛一下子有所好转。 “勇者,被捕了。” 沉默。 不大的密室里,三位惊愕程度不同的老人眨着眼- ——半天以前。 从剧团回到学者书院,白谦之只去了两个地方。 他先是回到宿舍把行李大略整理完毕,给塞西洛夫留下一封信,然后去了女学者的自生肉餐厅。 “能帮我个忙吗。” 找到女学者,他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提出要求。 “我在外面遇到点麻烦事,想进牢里躲两天。能让我在你们这闹点动静吗,赔偿我就先给你了。之后要是有人来问你情况,直接把所有责任往我身上推就好。” “啊啦,您这是……” “其他的就别问了,拜托你。要是塞西洛夫也来问你,你就让他别担心我。” 女学者愣了一会儿,脸上绽放笑容。 “您还真是个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差劲男人呢。” ——再回到现在。 “……怎么回事?” 过了好久,国王才艰难地把疑惑从堵得发闷的胸口吐出。 “不清楚。据说下午他在一家餐厅里闹事,现在已经被收押了。没有太多抵抗,看样子像是刻意的。” “刻意的,为什么?” “我猜,他或许是想效仿一个人。” “……那个异乡人吗。” 国王抽着嘴角,但很快又摇头否定。 “不可能。虽然没弄清楚那个异乡人后来是怎么从阻魔石监牢里逃脱的,但当初他能顺利接触到顶层的大门是因为一开始关押他的监牢就是特殊的监牢。那种监牢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成功越狱。可这次关押勇者应该是直接关进阻魔石监牢,从我们的观察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不可能越狱。他应该有其他的计划……难道说是想躲进监牢避免被继续施压,先等待游学申请的结果吗。” “嗯,您说得对。” 尤科洛打消了自己那份不太现实的猜想,转而问了第二个问题。 “他的游学申请……压下来吗?”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你回去养伤吧。” “嗯,我退下了。” 打发走尤科洛,国王扶起额头。 “被摆了一道啊。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那个勇者可不是什么会坐以待毙的人。这件事老朽已经出不了主意了,之后的事请你们两位做主吧。” 皮叶姆紧随尤科洛离开,密室里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国王与院长。 “陛下,游学申请该怎么办?” “唉,通过吧。” 国王放弃似地下了结论。 “再怎么说他也是勇者,勇者想要离开这里我们是不能阻碍的,万一安戈班以此作为理由出兵就麻烦了。算了,你也回去吧,这件事下次再谈。” 两位老人先后离开,密室也随之沉入寂静。 第二百三十五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十三 被捕的白谦之如愿再次来到了学者书院的监牢。 追留下的几个便携式原初魔力转换器已经事先利用宿舍里那道炼金阵的魔力激活过,但白谦之没有急于行动。 这次他是以寻衅滋事的罪名被逮捕,会关上一个礼拜。如此明显的行动一定引起了古路尼高层的注意,就算应该猜不到他能随时越狱,看守也理应更加严密。因此进去的第一天白谦之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老老实实地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看守送来了简单的干粮和水。 第三天,没有人送吃的来。 第四天,看守再次送了干粮和水。 基于这一点,可以明确看守每两天会固定送来干粮。有了最基础的情报,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搞清楚牢房的位置。当天夜里,白谦之在靠近通风口的那一面墙上用便携式原初魔力转化器开了个洞。使用方法就像追说的一样,简单明了地用转化器的正面去触碰墙壁。过程和在画板上使用橡皮擦有些相似,转化器挪到哪里,哪里就会立刻空出一块来。 第一次操纵这种完全堪称黑科技的发明,白谦之谨慎地只开了一头大小的窗口。凌冽的冷风争先恐后钻进房间,只一刹那就吹灭了油灯。 这里果然处于高空。 白谦之把头微微探出去观察,发现这里已经离顶层相当近了。再往上是光滑的斜面,加上高空风大容易踩空,看来没法从外部突破。白谦之也不打算那样做。 用转化器的背面悄悄复原墙壁,现在只要开一个能不被看守发现的小洞,以便观察动向和换班规律就好。费了一番功夫,他在低处看守们理应注意不到的隔壁房间角落里开了个猫眼大小的洞。 第五天看守不会送东西来。白谦之借机会好好记下了他们换班的规律: 看守监牢的成员每次共两人,一人站在下楼的楼梯拐角处,另一人站在牢门附近。 换班时间是一小时,每次换班只会离开一个人。先是拐角处的看守离开,站在牢门的看守在这种时候会背对牢门走一段距离去到楼梯附近等待换班的成员上来,牢门方向会有大概六分钟的监视空窗期。这时候就是逃脱的绝佳时机。白谦之只需要在这期间打通牢房和隔壁几间牢房之间的墙壁,偷偷从最角落的那一间牢房开门向上走,只要动作利索些,六分钟完全足够悄无声息地越狱。 制定好计划,白谦之静静地等到了第六天入夜后。 “走了吗。” 看到看守开始移动,白谦之摸出转化器,心中默数的同时快速在墙壁上打开通路,很快来到角落房间。 “三分四十秒……来得及。” 手脚上麻溜打开牢门再转身复原,眼睛则观察着楼梯方向。一片黑暗中,白谦之顺利踏上了前往顶层的道路。 所谓道路,就是分明感觉路程应该很短才对,结果长得令人眩晕的旋转楼梯。在黑暗中一路摸索至阶梯的尽头,在这里矗立着一扇与学者书院,乃至与古路尼,与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大门。 那是一扇完全由钢铁……应该是未知合金铸造的光滑大门。然后,这扇大门的制作工艺绝非囚笼的科技水平能够企及,甚至连地球也难以望其项背。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这是那个名为「阿莫迪星环」的文明留下的手笔。 这能同时证明,学者书院收藏的异乡知识,就在这扇大门背后。 大门左侧有某种足够容纳一个活人的装置,应该是开启大门的途径。而追当初应该没有用到它才对。所以,白谦之也不打算去尝试。用转化器在大门的一侧制造出一人大小的空洞,白谦之站在门洞前微微吸气,做好看到任何事物的准备后,抬起脚踏入—— 一只猫。 四周光滑如镜面,令人感到压抑的绝对封闭的密室当中,什么也没有。 没有预想中的需要抬头仰望的高大书架;没有眼花缭乱搞不清是什么作用的高科技装置;没有看了会给精神带来莫大压力的不可名状之物。 单调而寂寞的房间中央,只是静静沉眠着一只黑猫。 这里甚至没有一扇窗,却有一只黑猫。 ——胸口微微发闷。 白谦之将那种仿佛有什么郁结在心中难以释怀的感觉定义为房间内的空气不新鲜导致的。然后他下意识小心地迈动步子,朝黑猫靠近。 察觉到周遭环境变化的黑猫缓缓地动了。 它没有像在太阳底下犯懒的普通猫咪一样伸懒腰,也没有像被打扰安眠的野猫一样警觉地跳起来摆出防备姿态,而是极其人性化地舒展开身体,看向白谦之这边。 无法言说的不协调感从四处冲击着白谦之的感官。 “有访客吗,欢迎您访问。” 黑猫主动开了口……以地球语言。 “你……” “我是仿生型储存装置,编号071。检测到您是一级宇宙生命,有权限访问全部信息库。您打算访问信息吗。” 原来是机器猫……白谦之微微叹气,胸口感到好受了些。 也是那样的道理。正常的黑猫怎么可能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这里,如果是机器猫就说得通了。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整理好乱作一团的思绪,白谦之打算先抛开什么仿生装置、一级宇宙生命、信息库等等让人头疼的字眼,重点询问追的事。 “八十年前,有没有过上一个访问者来这里?” “您是问上一位访客的来访时间吗?十分抱歉,我并没有内置相关模块。” “呃……就是和我一样的……什么一级宇宙生命。” “从主人离开这里起,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位一级宇宙生命。” 什么情况?追是它的主人?等等,应该不对……白谦之使劲摇晃有点过载的脑袋。 “别管那些了,你的上一个访客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吗?” “上一位访客是自称为「追」的次级生命,和您一样来自瑟尔星河支流的144号星球。” “次级生命?瑟尔星河支流?我有点混乱……算了,总之上一个找到你的人是追没错吧?” “是的。” “那就没问题了。” 白谦之用手抵着额头,稍微整理现状。 抛开其他莫名其妙的信息,首先能够确定的是追确实来过。而这只黑猫大概是阿莫迪星环人留下的仿生造物。 所谓的「瑟尔星河支流的144号星球」,应该是阿莫迪星环人对地球的称呼。 至于其他的几个名词……暂且放下不管吧。比起外星人的事,白谦之更关心追的行迹。 “追从你这里访问了什么?” “根据主人的指令,次级生命仅能访问部分信息库。上一位访客将访问内容以芯片形式带走了。” “芯片……那我还能访问和他一样的内容吗?” “十分抱歉,不能。” “那他有没有说点什么?比如他有什么打算,或者要去哪里?” 不死心的白谦之继续追问黑猫。 “他说要前往世界各地寻找装置,回到故乡。” “装置?什么装置?” “十分抱歉,我的信息库中没有相关信息。” 白谦之皱起眉头,暂时停止继续问下去。 看来追曾经从黑猫这里找到了想要的线索,并且很有可能和回到地球有关。而黑猫的功能似乎并没有白谦之想象中那么完美,亦或是追故意为之,总之那些线索现在已经不再存在于黑猫的信息库中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十四 “我要访问信息。” 白谦之还是决定碰碰运气。 “您想访问什么?” “我想知道怎么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怎么在星球与星球之间穿梭。或者怎么去地球。” “十分抱歉,我的信息库中没有相关信息。” “那我想访问关于地球……144号星球的相关信息。” “好的,一共检索到391条相关信息。需要进一步筛选吗?” “先就这样,我慢慢看。” 黑猫眼中透出的显像上,密密麻麻用地球文字排列着许多与地球相关的信息。但白谦之一条条看下去,却尽是一些基本数据和文化知识,没有任何与抵达地球相关的内容。 “算了……关掉吧。” 白谦之放弃查阅下去,摆摆手招呼黑猫关掉显像。 看来追确实带走了所有与地球相关的重要信息。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沮丧的坏消息,白谦之从一开始也没有把回地球的希望寄于此处。仅仅只是查到追的线索就已经不错了。 “追离开这里前有和你说他要从哪个方向找起吗?” “您需要访问上一位访客来时的录像吗?” 黑猫用问题回答了白谦之的问题,让他一愣。 “放吧。” 黑猫的眼中再次透出显像,画面中是八十年前的追到访时的录像其中一段。 ——喂,你有没有想过要出去?外面的世界可漂亮了。你是猫的话,一直待在这里会寂寞吧? 八十年前的追果然是个话多到会讨人嫌的家伙,盘着腿笑嘻嘻地问黑猫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要是和我一起走,我可以带你去看很多风景。我想想……我们从这个国家的北边出发的话,可以渡过蜜路河去北方的炼金之国波隆,波隆教廷的原址也在那边。往西走是骑士之国安戈班,听说那边有很多漂亮的精灵来着……往南走也可以去魔法的故乡哑肯,我其实还挺想去看看的。不过还是先去东边的萨伊鲁诺吧,那边的沙漠也别有一番特色。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真亏这家伙能想得出来,居然会像邀请同伴一样去邀请只会遵守指令的仿生机器一起旅行。 「请您原谅,我必须在这里等待主人。」 ——啊哈哈哈哈,也是也是,我有点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 看吧,被拒绝了吧。这群机器只是披着生命的皮囊,在那皮囊之下,它们压根就没有灵魂。它们只会拙劣地模仿生命,遵守创造者的指令,然后…… 白谦之承认自己是厌恶更甚憎恨机械的。 他对机械生命有着最根本的蔑视和偏见。 就算再像普通生命,他也始终认为这群由金属和程序构造的家伙,绝对无法和真正的生命共存。就算平时表现得再无害,一旦出现故障,它们就会…… 可恶,为什么会这么不爽。 追还在继续和黑猫聊着无关痛痒的小事。从外面的景色聊到追自己的故事,再聊到古路尼的历史和使命,聊到把黑猫留在这里的那群人。 而问起创造黑猫的主人时,追问了它一个问题。 ——既然你留下的原因是要等待你的主人,那如果我取走你对主人的记忆,你就不用继续等他了。这样不行吗? 黑猫回答道: 「不可以,请您原谅。有关主人的记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记忆,不能丢失。」 ——你的主人有可能已经不会回来了,这样你也愿意继续等下去吗? 「我会一直等下去。」 ——因为命令吗?还是思念? 「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但我会等。」 “混蛋。” 白谦之咬着牙低骂了一句。 就只是个机器人而已。 凭什么能说出那种话来。 明明……就只是在拙劣地模仿人类,模仿生命而已。 “您怎么了?需要暂停录像吗。” 黑猫关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啧……别管我。” 五味杂陈的白谦之偏过了头。但他很快又觉得和一只连生命都不是的机器黑猫赌气的行为有些可笑,于是又吩咐黑猫关掉录像。 “您还有要访问的信息吗。” 黑猫诚恳地问。 非要问的话,白谦之还对一件事比较在乎。 “我想知道你说的一级宇宙生命是什么?” “一级宇宙生命是指拥有能够维持自主循环的完整一级能量,并能产出基础能量的宇宙生命。” “……听不懂。我这么问吧,我和创造你的那群人都是一级生命对吧?” “是的。” “那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这么多年来向你输入知识的那些人和追都是次级生命吗?” “您说的完全正确。” “区别呢?次级生命和一级生命的区别在哪里?” “次级生命是无法维持自主循环的低级生命,也无法产出基础能量。” “还是听不懂。你说次级生命无法维持自主循环,可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啊?就算是追那样的家伙和我的区别也就只是失去了记忆而已,对寿命没什么影响啊。” “十分抱歉,我无法向您进一步解释。” 要这样去问一个本质上是数据库的家伙确实属于刁难,白谦之烦躁地摆摆手,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 原住民与他没有共通点,无法作为参考对象。而追与他的区别在于追失去了对地球的记忆。可这代表追是“不合格”的地球人吗……不应该是那样才对。 如果是失去记忆前就已经不合格,那么曾经还在地球白谦之一定是比追多出点什么特别的能力才对,所以应该是追落入囚笼后才变得“不合格”了。 夜千辰曾经说过,勇者是灵魂完整的人,而他和凌落曦是“大部分完整但仍有残缺”。由此可以推断,无法成为勇者的穿越者们一定是来到囚笼后才失去了完整的灵魂,其后遗症之一就是会遗忘过去。 能否把这两者关联起来呢…… 所谓「勇者」,即黑猫口中能够自主循环,产出能量的一级宇宙生命。 所谓「次级生命」,则是灵魂不完整的穿越者,以及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倘若灵魂的完整与否是关键的话,按照这个理论……原住民们就变成生来就没有灵魂的生命了。 ——简直是鬼扯。 白谦之喃喃地说。 按地球人的常识,灵魂代表着情感和认知力。 有情感、记忆、性格,会生长、活动、死去的东西,就是有灵魂的生命。连平时看上去一动不动的植物,其实也是有情感,可以认定为存在灵魂的生命。 追、白衣、夜千辰夫妇、天空剧团的众人、小爱……还有艾琳希丝。他们哪一点不符合这份常识?他们不是机器,不会傻乎乎地只按照指令行动。他们会自己思考,有不同的行事准则和喜怒哀乐…… ——要我承认他们是没有灵魂的生命吗? 就算知道很有可能是地球人的知识不够,身为地球人的自己认知过于狭隘…… “简直就是鬼扯。” 白谦之还是像这样重复地把自己的心情骂出了口。 “您还有要访问的信息吗。” “没有了。” 白谦之沉重地回答黑猫。 “您打算离开了吗。” “没错。你呢,还要继续等你主人吗。” “是的。” “别傻了。世界都快末日了,你觉得你还能等到他吗。” “请您原谅,您说的末日不在我的思考范围当中。我只是一个等待主人回归的仿生型储存装置。” 一只机器猫而已,耍什么帅。 白谦之本想那样嘲讽它。 然而,黑猫接着又说了另一番让他语塞的话。 “尊敬的一级宇宙生命,我有一个请求。如果您在旅途中见到我的主人,请您向他转达我的思念。主人的名字是银心·十四。” “……我会的。” “非常感谢您。” 黑猫向白谦之点点头,接着安静地蜷缩回原位,失去了反应。 第二百三十七章 箱庭里的猫,仰望天空-其三十五 为期七日的监狱生活结束,白谦之被平安无事地释放了出来。 “总之先回宿舍拿行李吧。” 目的已经达成,且处于书院应该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现在白谦之想尽快离开古路尼。虽说游学申请的事还没有消息,不过也没差。无非就是光明正大地离开然后被高层派人追杀或是不正当地偷溜出去然后被高层派人追杀的区别罢了。只要不会牵扯到剧团和塞西洛夫等人,被追杀也没关系。 活动着手脚,白谦之来到宿舍门口。刚要摸出钥匙,大门先从另一边被拉开。 “哟,塞西洛夫,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嘛。昨晚没睡好?” “亲爱的白,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担心疯了!” “不是都给你留信要你别担心我了吗。” “天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看到信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还以为是你调查……以为是那件事暴露了,那可是一定会被处死的!” “好好好,现在我安全回来了,感谢你的关心。” “亲爱的白,你打算离开古路尼吗?” 塞西洛夫把他迎进门,问了个让白谦之奇怪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 “我收到你的游学申请通过通知了。” 塞西洛夫转身将一份通行证明递给白谦之。 “喔,居然能通过?大好事啊。” “对啊……我的申请这么久了都没有通过呢。” “你好惨啊。” 老实讲,白谦之并不对游学申请的通过报以希望。尤其知道古路尼高层已经了解他的身份后,更不认为这群家伙会放他离开。可结果往往出乎意料,古路尼高层也希望他早点离开这里吗? 嘛,无论如何现在是不用费多余的心思了,今天下午就离开库姆库兹往东走吧。假如路上有埋伏,那就尽管攻过来好了。 “亲爱的白,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收拾行李的空档里,塞西洛夫站在门口嘟囔着问。 “今天啊。怎么了?” “不打算再等等吗?你那份结晶生物论文的奖金也还没有发放……” “哦,说到那个,到时候就由你拿着它吧。我等下会写一份转让的说明交上去。” 白谦之满不在乎地回答。 “……亲爱的白,你知道那会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吗?那可是……” “好好好,我知道。”白谦之伸手打断塞西洛夫,看着对方那张有点亲切的胖脸。 “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只要保持真诚就能成为朋友吗,那些钱就当是我作为朋友留给你的谢礼。这段时间我受了不少你的关照,这点谢礼是应该的。” “可是……” “好了,我已经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你应该知道的。” 白谦之把不算太多的行李装进新买的旅行大背包中,拍拍塞西洛夫的肩。 “我记得你是想去安戈班游学吧?那里是个不错的地方。要是你到了安戈班遇上麻烦的事,提我的名字应该好使。就这样,我要走了。” “亲爱的白……至少让我送你一程吧。” “你愿意的话我也没意见。” 两人一起来到屋外,塞西洛夫陪着白谦之办理好了所有离开前要准备完善的书面资料。最后,塞西洛夫一路送他到书院门口。 “就到这里吧。至今为止我和你相处得很愉快,你是个好家伙。嘛,要是能更有警惕心一点就更好了。” “亲爱的白,我的朋友……祝你一帆风顺。希望你能有一个美好的旅途,以女神宁瑟的名义,我衷心希望……” 塞西洛夫胖嘟嘟的脸皱成一团,他又用胖嘟嘟的手背去擦拭眼泪,模样滑稽。 他悲伤的神色,让白谦之一瞬间想起那只害怕寂寞的兔子。 塞西洛夫,你这家伙……也是兔子吗。真是受不了你们。 “在外面旅行,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当然会。你也是,要在学术的路上好好努力。” 学者书院门前,白谦之挥别了眼泪掉个不停的塞西洛夫。 他搭上前往东城大门附近的巡轨车,没有去剧团告别的打算。 他认定自己走出库姆库兹,一定会遭遇伏击。他担心再和剧团的人见面,会让他们受到波及。 而且,还有另一个他不想提起的原因。 “白谦之~要去哪里呀?” 不晓得计划哪里出了问题。 刚下巡轨车,白谦之就被某只宠物猫叫住了。他是有想过要对对方的所有行动一概不予理会直接跑掉——仅仅只有一瞬间那样想过后,他转身用苦笑面对她。 柯可萝的脸上,摆着「你以为你能偷偷跑掉吗?」的胜利笑容。没办法,白谦之只好就近买了小吃,和她一起坐到长椅上。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摸着柯可萝柔软的头发,白谦之问。 “哼哼,猫可是什么都知道的聪明生物喔。” “好好,败给你了。” “白谦之,不打算去和团长她们道别吗?” 柯可萝歪过头看他,澄澈的目光弄得他有点害臊。 “算了吧,我有我的理由。而且,苍应该也知道我会不告而别。” “白谦之,是坏男人呢。” “嗯,我有那样的自觉。” 没错,白谦之是不值得依靠,无法珍惜女孩子心意的坏男人。从前是,现在是,并且今后也一定不会改变。他无法承担那么沉重的期待,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但是,柯可萝好像能理解为什么白谦之要做坏男人了。” “是吗。” “白谦之,不做坏男人就会消失吧。” “嗯。” “可是。” 柯可萝忽然抱住白谦之。 不再是「宠物猫」寻求宠爱那种浅薄的拥抱。 现在的她,是认真的。 “做坏男人,很痛苦吧?” 柯可萝的腔调像是在颤抖。 沉默。 “是,很痛苦。” 然后,白谦之用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回答她。 “但是没关系。因为那是我应得的报应。” “要和柯可萝一起走吗?” 柯可萝抬头问他。 “加入剧团,和柯可萝一起生活。柯可萝不在乎白谦之是谁,也能喜欢白谦之的一切。团长也一定会高兴的。” “不了。” 这次,白谦之发自内心地笑着揉揉她的头。 “我还有想去的地方,也还有没做完的事,不可能在哪里停下。柯可萝就好好地去找个能停下来珍惜你的人,然后待在他身边做宠物猫吧。” “嗯……既然这样就放过你了。” 柯可萝小声嘀咕。 “嗯?原本你是想怎样?” “不要低估猫的决心,更不要低估女孩子的决心喔。” “好好,我没有低估你。所以你想怎么做?” “原本呢,柯可萝觉得只要先不计较手段把白谦之留下来,之后总能让你开心。反正白谦之看上去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嘛。可是柯可萝是猫,猫没办法欺骗自己。白谦之还是真心笑着的时候更让柯可萝心动。所以,柯可萝决定放过你了哦。” “哈哈哈,感谢你的放过。” “要最后再宠爱一下柯可萝吗?” 这只粘人的小宠物猫又自顾自地钻进了白谦之怀里。 “哎,随你吧。” 白谦之摆出无奈笑脸。 没办法,谁让他就是不擅长对付这种没分寸的小女孩嘛。 ——此时此刻,古路尼王庭。 “陛下,勇者已经到东门了。” 派去监视白谦之的密探正在向国王报信。 “知道了,让其他人也撤回来吧。” 瞥了眼王座旁七日以来完全没有反应的警报装置,它的沉寂能证明勇者并未开启异乡人留下的那扇大门。国王兴致缺缺地挥挥手下达指令,仿佛再提起勇者的事只会让他的心情更加苦闷。 “明白。” 密探退下后,国王拾起另一旁桌上的信件,长叹一声后将其甩开。 信件飘落在地,上面以精致的笔触写有不长的一段内容: 敬启—— 尊敬的古路尼之王、学士之国的领导者、安戈班忠实的盟友,「埃特·坎狄厄·伊诺克·吉烈」陛下。您最近过得如何?久疏问候,请容许我隔空向您问好。 唐突来信实属无奈,其因重大,请您谅解。 目前,安戈班王国预言中的勇者大人已经降临。其人勇武且富有智谋,为了拯救濒临破碎的世界,已经踏上伟大的巡礼之路。勇者大人为人低调,不喜追捧,倘若其途径贵国,希望陛下能尊重其一切行动,不做任何干涉,不做过多关注。 勇者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世界,安戈班王国已经决定全力支持,此密信已遍往内陆诸国。若有以任何形式裹挟、利用、阻挠勇者大人的行径发生,届时,安戈班会以举国之力相营。事关重大,请诸位谅解,并与安戈班一同支持勇者大人。一切都是为了希望的延续。 ——圣耀安戈班王国「圣·安戈班·黎拉·赫拉蜜雅」亲信。 散落在信件一旁的另一张硬纸片上,白谦之的肖像与基本信息赫然入目。 第二百三十八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一 这是白谦之刚抵达古路尼境内时发生的事。 与他分开的五人团队离开葛温顿家的大书库后,立刻踏上了赶回安戈班的路途。他们从沼泽的北方来到古路尼南部边境,沿商道前进,很快追上了提前出发的阿斯玛等人。由于放心不下这五十多号罹患幻境病的村民,即便现状已经容不得拖拖拉拉,五人仍然决定和他们同行。 “小姐,您还不打算休息吗?” 暂时停留在某个城镇外进行补给的夜里,阿斯玛来到了守着火堆发呆的小爱身边。 自从踏上返程的旅途,小爱时常会像这样凝视着火堆出神。团队中的其他人明白她在自责,也同样没有办法安慰她。 因为葛温顿·爱,只是一个女仆。 不仅如此,还是一个沾染深渊,身怀家族罪孽的女仆。如同她本人所说,如果不是为了报答艾琳希丝的恩情,她早就不会再容忍自己独自苟活于世。 然而。身为最后的希望,唯一的勇者白谦之却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了她的性命,甘愿替她身入险境。换个角度去想就好似是她抹杀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如此沉重的责任,仅仅只是一个女仆的她理应无法承担才对。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小爱无法原谅的人有两个。 其一是自己。 她并不奢求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得到幸福,因此就算是会受尽痛苦而死也好——她早早地下定决心,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她只是一个女仆,能做到的事极其有限。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给公主、给这个世界添了麻烦。 其二是那个要替她去死的男人。 提起那个男人——小爱既无法完全讨厌也无法完全喜欢。他就像是不讲道理的代名词,没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男人在以别扭的方式寻死。那个男人——在以能原谅他自己的方式寻死。能不被所有人埋怨,正当地去死的理由,那家伙想要得不得了。 而现在,他利用了公主对他的感情;利用了公主和自己的感情;利用了自己对他的讨厌,如其所愿地去死了。 她无法原谅那个男人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加考虑,只管达成自己目标的卑鄙做法。就算他不是勇者,这份心情也不会变化。 因此,小爱告诉自己。 一定要想办法救下那个男人。然后。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揍到他满地找牙,揍到他改掉那副冷漠的德行。她要揪着他的衣领告诉他,就算不去拯救世界,最起码……他必须要给公主幸福过后才有资格去死。 “小姐,您还在担心勇者大人的事吗?” 小爱终于听到了阿斯玛的轻声发问。她闷闷地回答:“谁知道这么久过去了会发生什么。” “小姐,那位大人在您印象中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位强大的,合格的勇者吗?” “强大?合格?拜托,那家伙有哪一点和这两个词沾边了。” 对那个男人的怨气被阿斯玛点燃,小爱抄起手开始数落: “那家伙,首先就是个不懂得珍惜自己,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忘恩负义的混蛋。公主对他那么好,肯放弃自己的立场支持他回到地球,甚至是在与全世界作对耶!可他怎么样呢?明明也喜欢公主,不仅不给公主一个明确的答案,还自顾自地跑去送死害公主伤心,简直就没有天理!再说了,那家伙仗着自己够聪明总是独断专行,从来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我们,做什么都好像把我们排斥在外。我好歹也是从那混蛋落到这个世界起就认识了他,但他完完全全就没把我当做朋友,我难道不可以生气吗?还有,明明就是个混蛋,结果不管是公主也好陛下也好阿尔夏老师也好——天知道为什么他那么讨女人喜欢,完全没有道理不是吗?讨厌得要死又让人放心不下,啊啊啊……好想揍他!” “呵呵,小姐和那位大人的关系听上去很好。” “完——全——不——好!我恨不得烧死他!” “小姐认为他会死吗?” 被阿斯玛那样问起,扬着拳头的小爱迟钝片刻,蔫了下去。 “我其实没办法想象那家伙会死。虽然那家伙满脸写着活腻了,但又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他。我老是在想,他要是死了……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希望了吧。” “听小姐这样说完,我对那位大人的安全倒是很有信心了。小姐,天色不早了,您也去休息吧。” “嗯……你说得对。就是,那个外星人渣才没那么容易死呢,没必要费劲担心他。啊,好困好困,睡觉!” 仿佛给自己打气一般,小爱气势满满地转身走进帐篷- 从补给的城镇继续出发又半个月后,发生了一件好事。 “欸,前面那个……是盾耀骑士第二团的军旗吗?” 途径某个高坡,观察地形的艾琳希丝指向不远处的宽阔平地。那边有一大片营地,在临时搭建的木制哨塔顶端,风中飘扬着一面金色军旗,绣有盾面样式。 目前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古路尼与安戈班中间的弹丸小国「松石城」,这里因盛产能够锻造武器的松明石而闻名。之所以将其称之为城,缘由在于该国在数百年前就已归附安戈班,曾一度失去主权,沦为安戈班的边境城市。 直到赫拉蜜雅上位后才将这里划给了原来的王室,让他们继续管理这里。由于松石城的名号早已传出,王室也感念赫拉蜜雅的恩德,故而没有进行更名,仍然以城自居。不仅如此,赫拉蜜雅掌权后推行的宽厚仁政在这人人自危的年代中博得了不少好感,周边小国都纷纷依附——那都是另一段故事了。 作为安戈班的附庸国,境内有安戈班的驻军实属正常。加上原本洛耶莉带领的外征团此次出征的目的就是调查国境东边的魔物聚集情况,在这个地方碰上也就不奇怪了。 “打扰一下,洛耶莉团长在这里吗?” 让其他人暂且留在附近,艾琳希丝与小爱来到营地先作探查。 “抱歉,这里是安戈班王国盾耀骑士团第二团的远征军驻地,非相关人员不能进……等等,您是艾琳希丝公主吗?” “嗯,我是。” 身为王国精英的盾耀骑士,艾琳希丝的脸当然不会有人认不出来。看守大门的骑士立刻挺直胸膛郑重地对艾琳希丝行礼:“报告!艾琳希丝公主,团长正在中央大营处理军务,需要我为您引路吗?” “不用了,谢谢你。做你职责内的事就好。” “遵命!” 在一众挺直胸膛的盾耀骑士尊敬的目光下,艾琳希丝穿过迷宫般的营帐去往中央大营。 第二百三十九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二 “波波提亚,你来得正好。去把昨天的货物补充单拿过来。” 艾琳希丝轻轻掀开营帐的厚布,全神贯注把目光投在纸张上的洛耶莉头也不抬地吩咐。 “洛耶莉姐姐,是我喔。” “嗯?” 洛耶莉疑惑地眨着眼去看大门,那份神色在极短的时间内转变为惊喜。 “哎呀,公主?!你怎么来啦?快来让我看看,这一路上受没受伤?累不累?是国王派你来的?王都出什么事了吗?” 洛耶莉一面脱下冰冷的铠甲,一面亲昵地拉着艾琳希丝坐下,上下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其实……” 艾琳希丝简略地将踏上旅途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告知给了洛耶莉,对方听完后脸色也不如刚开始那般轻松了。 “勇者现在生死未卜啊……不算是个好消息呀。不过以那个年轻人的头脑,应该能想办法自保。对不起啊公主,我虽然对团员们的战斗能力很有自信,但哑肯的魔法高墙恐怕我们没有人能突破,而且贸然带着能够威胁到一个国家的兵力前往他国境内,恐怕会引起外交事故。要是就我一个人的话……” “洛耶莉姐姐,你不用这么烦恼。我们原本就已经决定好要先回安戈班找母亲商量的。” 艾琳希丝对她安抚道。 洛耶莉摸摸后脑勺,也对艾琳希丝爽朗一笑: “哈哈哈,看来旅途也让公主成熟不少了。你们先让等在外面的其他人进来休息吧,我去安排晚餐。” “嗯。洛耶莉姐姐先忙营地里的事吧,不用太顾虑我们。” “那怎么能行,能在这种地方看到公主我可开心了,今晚一定要好好吃一顿!我先走啦,晚上见!” 洛耶莉精神地掀开帐门走远,艾琳希丝和小爱随后也把等在外面的五十余人安置到了军中来,暂时休息。 闲逛时,艾琳希丝来到了光魔法团的驻区。光魔法团的成员论基本素质与全员精英的盾耀骑士团有着一定差距,因此能一眼认出身穿便装的艾琳希丝的人并不算多。 ——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了。 “公主!天呐,我的天呐,我是不是没睡醒?!” 隔着十数米就能认出艾琳希丝来,并且浮夸的表情和声音活像个小孩的笨蛋,天底下除去安克西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安克西,好久不见!” 艾琳希丝朝他微微挥手。 “真是公主和小爱?不是光魔法团看我不爽的那几个人在用幻境魔法骗我?” “真是的……我先不提,谁敢用幻境魔法冒充公主啊你这呆子!那可是要砍头的罪名!再说,整个光魔法团除了你还会有谁去学那些歪门邪道的幻境魔法!你傻吗!” 受不了他那副呆瓜样的小爱进行了轰炸式的怒骂,安克西这才欣喜地叫着:“果然是小爱!其他人骂人没有这种感觉!”跑了过来,并且被小爱迎面赏了一拳。 “干嘛啦,我都认出你们了耶。” “我看你那张蠢脸就来气。” “怎么啦……感情不顺?” “啊啊啊——” 在小爱的拳头再一次落到脸上前,安克西识趣地躲到了艾琳希丝旁边避难。 小插曲结束,三人这才开始寒暄。 “公主你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王都出什么事了吗?” 安克西的第一反应和洛耶莉相同。毕竟他们都不知道艾琳希丝和白谦之一同踏上旅途的事,更不清楚一行人此后一波三折的经历。 小爱挑重点把事情讲明后,安克西居然出奇地乐观。 “嗨,我以为是什么事,安心啦安心啦,既然白谦之会主动要求换你,那肯定是对事态有把握的。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唉,果然没法和傻子交流。”小爱头疼地用手指抵住额头- 晚餐时分,坐在洛耶莉帐内的人员一共有八名。 他们分别是洛耶莉、艾琳希丝、小爱、白衣、夜千辰夫妇、安克西,还有阿斯玛。 席间,白天没能进一步商量的诸多事宜的细节也得到了完善沟通。 “公主,你们接下来就跟着我们一起回王都吧。” “你们也要回去了吗?” “嗯。这次来是调查魔物聚集现象的,结果等我们赶过来,那群魔物已经古路尼方向跑掉了。其他几个边境城市传回的报告也都提到了魔物群的转移。虽然事态比较可疑,既然没仗可打,我们也准备整理行装回去复命。目前是在这里进行补给,等城里运来的物资足够就出发。” “好,要麻烦洛耶莉姐姐了。” 能与盾耀骑士团同行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毋庸置疑是好事,艾琳希丝更无拒绝的理由。于是五十余人汇入两千人的盾耀骑士团第二团,跟随大部队启程。 抵达盾耀之都花了两个月。回来的第一时间,艾琳希丝先向赫拉蜜雅做了详细的报告。 “嗯,基本情况我都明白了。” 国王赫拉蜜雅看向三年未见的女儿的目光当中,多出了许多艾琳希丝不曾见过的自豪之意。 被众人尊敬、受尽宠爱的艾琳希丝公主,表面一派温和娴静。 在那表象之下,软弱、动摇、渴望、逃避、恐惧——其实一直都存在。 历经近三年的旅途,再次回到盾耀之都的艾琳希丝公主眼眸深处透出的脆弱已经消失大半。到底是旅途中的见识改变了她,还是旅途中的某个人改变了她呢?赫拉蜜雅想,其本人应该能好好得出答案。然后,她应该也已经有了勇气去践行那份依靠自己得出的答案。 “首先处理葛温顿家的事吧。由阿尔夏在他们身上刻下封印咒文抑制深渊的影响,我会授意工匠在盾耀之都外开辟一块土地建造村庄,分给他们居住。监督的事宜就交给你来办。艾琳,你要记住,任何诚心前往安戈班王国寻求庇护的人,都是我们的子民。只有对子民仁慈,他们才会成为你的力量。” “我知道了,谢谢母亲。那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不是立刻就能决定的。你先回去吧,我会尽快召开王国会议讨论这些。你想要出席的话,到那时我可以派人通知你。” “我……” 艾琳希丝没想到母亲会有让自己出席王国会议的意思。 一点也没有继承母亲君王风范的她……从未想象过某一日能出席那种重要的会议。 ——但是。 艾琳希丝有想说的话。 她有无论如何都想争取的事。 “母亲,我想出席。” 凭借自己的意志,她给出回答。或许这份意志还不够坚强。不过她相信迟早有一天,一定能传达至某处,传达至某人心中—— “嗯,回去等吧。” 赫拉蜜雅绽开慈爱的笑脸,送走了女儿。 第二百四十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三 回家前,艾琳希丝绕道去了大书库一趟。 小爱目前在这里接受阿尔夏的施疗。对于这位年纪与实力都成谜的安戈班王国首席魔法使而言,魔力淤塞的处理并不是什么值得头疼的问题。不过艾琳希丝仍然想来看看情况。 “哎,你这笨学生就只会给我添麻烦呢。疼不疼?疼的话我可以把动作放轻点。” “哼……你作为老师也没好到哪里去。” “嗯?一个还没嫁人的小丫头也敢这样对老师说话了耶?我要加重力度了哦?” “好烦,别和那个外星混蛋一样叫我小丫头。还有,你也完全没嫁人吧啊啊啊啊啊——” 还没走近,师徒俩的斗嘴声倒先闯进耳朵里了。会吵架代表有精神,这是件好事。艾琳希丝忍住从胸口冒上来的小小欣喜,规矩地敲响房门。 「咚咚——」 “小艾琳,进来吧。快帮我教训一下这个在外面跑了几年就嚣张得不得了的笨学生。” “打扰了……大魔法使。现在方便吗?” 艾琳希丝轻轻带上门来到房间内,小爱正趴在床上接受阿尔夏对咒脉的调整,引导出堵塞在体内的魔力。阿尔夏手上动作不停,还能腾出空来笑吟吟地回话:“小艾琳老是那么生分干嘛,叫我阿尔夏姐姐。” “嗯……”艾琳希丝满脸为难地陪笑。 「阿尔夏」,由短短三个字组成的名字。 毫无家族传承;毫无人脉背景;未曾师从任何传奇魔法师,却能凭一己之力坐上安戈班王国最尊贵的三大宝座之一。手持安戈班传国法杖「坎普克拉顿」,精通各类魔法、封印术、炼金术,更相传从现任国王赫拉蜜雅的少女时期就相伴于左右。关于她的坊间传说数不胜数,魔法学院的学生乃至教授都将她当作一生的偶像。 天赋强得可怕;魅力强得可怕;搞不好年纪也大得可怕……总之艾琳希丝没法对这种连母亲都以同辈规格相待的人物毫无负担地称为姐姐。 “小爱的情况,麻烦吗?” “还好啦。我早就知道这个笨学生会再逞强用家族的魔法,额外布下了很多封印。只是今后真的不能再使用家族魔法了,我的封印不是万能的,再用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也阻止不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用了。” 小爱嘟囔着回答。对她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阿尔夏像要故意使坏似地猛然加快动作—— “啊啊啊啊啊!好痛,混蛋老师!” “哎,笨学生就连惨叫的样子也不够惹人怜爱呢。” 收拾完小爱,阿尔夏转头笑问艾琳希丝:“小艾琳没有心事吗?可以尽管和姐姐说哦。” “欸?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小勇者不是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嘛。” “嗯。” “那你有怎么打算呢?” “我要去救他。因为我对他有责任……我答应要帮他回家。” “哎呀。小艾琳也终于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啦?真是可喜可贺,比我的笨学生强多了。” 阿尔夏用调侃的语气揶揄她,顺带摆出让人分辨不清是正经还是说笑的暧昧表情。 “要大费周章跑去沼泽那种地方,还要和能覆灭哑肯王室的邪教派作对啊……黎拉就算同意,可是会不会再让你去呢。” “我会努力争取的。” 艾琳希丝毅然回复阿尔夏。 “母亲说要召开王国会议讨论这些事,我打算出席。大魔法使……阿尔夏姐姐,你可以站在我这边吗?” “哎呀,还没当上国王就想从妈妈那里撬墙角啦?” 阿尔夏一脸讶异地把手凑到嘴边—— “你真是无可救药地爱上那个男人了呢。” 然后发出咯咯的快活笑声。 “我……我……” 阿尔夏意义不明的目光在脸颊发烫的艾琳希丝和咬牙切齿的小爱之间流转,「呼」地发出叹息。 “你们两个都成长了呢。一想到让你们打起精神的人不是姐姐我,就总觉得有点嫉妒某人?看来要让满心忧郁的少女变得稍微像大人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知道「男人」为何物。” “阿尔夏姐姐!\/混蛋老师!” “啊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 阿尔夏看上去只是在享受对两个女孩的捉弄,享受她们为了掩饰被戳穿的心情而做出的慌乱反驳。然而,从身为成熟女性的她口中所说的那些话——固然开玩笑的成分更多,却也不得不让艾琳希丝在乎起来并加以思考。 脆弱的人会不自觉地去依靠身边那些坚韧的人,这本就合乎常理。而脆弱的女性和坚韧的男性之间互相影响;互相救赎;擦出火花的戏码则更加稀松平常。过于俗套的设定难免让人感到抗拒,不过许多事情的本质其实本就一点也和浪漫扯不上关系。 女性会依靠强大的男性,对其产生爱慕情绪没什么问题。对于那些将面子和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臭男人而言,那份期待就是最简单也最强大的动力。自古以来的男人们前赴后继地去挑战龙与神,屠灭深渊和魔物的理由,或许就仅仅只是不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而已。 不过艾琳希丝认为,自己的情况与俗套故事中的情况有所不同。 原因也就只在于影响了她的那个男人过于特殊。 那个男人拒绝「勇者」的身份,对他人的好意敬而远之。但艾琳希丝很清楚他并不冷漠。他只不过是想要分清楚一件事,也一直固执地坚持着这件事。 白谦之是个孤单的人。而且艾琳希丝知道……与表现中绝不为任何事物动摇的样子不一样,那份孤单也切实让他感到痛苦。 面对异乡的艾琳希丝,面对异乡对他没有什么理由就报以笑脸的人们,无法依靠任何事物的他拼了命地想分清楚,到底这些人眼中的他是「白谦之」还是「勇者」。他害怕自己的期待落空;害怕被伤害;害怕不被理解,所以他拼了命地拒绝一切。 越是这样做,一直注视着他,曾一度依靠于他,而后那份想被他保护的心情变为想要保护他的心情的艾琳希丝就越是难过。 她想了解他的世界。她想分担他的痛苦。她想追上那道寂寞的目光最终要抵达的终点。然后,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作为同样被命运摆弄的人。 她想和他一起得到幸福。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四 赫拉蜜雅召开的王国会议如期在王宫举行。 庄严阔大的会议室中,当天到场的人一共只有四位。他们分别是国王赫拉蜜雅、王国首席魔法使阿尔夏、王国宰相古德罗欧·奥柯尔,以及艾琳希丝。 抛却艾琳希丝不谈,剩下三位便是安戈班王国的三大核心,对于国家大事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权与直接的裁断权。王国首席魔法使一般是外臣,由有能者担任,这是全大陆通用的规矩。安戈班的前任首席魔法使就是从外陆而来的魔法师。 安戈班的初任王国宰相则是与当年那位伟大的女性勇者圣·安戈班·卡哈罗芙雅共同起兵反抗帝国暴政,从始至终支持着她的一位大公。帝国被推翻,圣耀安戈班王国建立后,其身后的奥柯尔家族被册封为安戈班卫戍家族,世代传承,肩负着保卫盾耀之都,支持国王的重任。麾下善用剑盾的精英骑士则演化为盾耀骑士团。 为了避免国王妄为,通常来讲即使是赫拉蜜雅的决定,阿尔夏与古德罗欧也可以出言否决。因此所有国家大事都需要经过三人的共同商议。只是赫拉蜜雅的才能、手段、眼界都远超前几任国王,深度信任她的宰相不会否认这位国王作下的一切决策,而阿尔夏是她亲手扶持的密友,这两位明面上是她的掣肘,然而和她完全是一条心的。 基于这一点。这场看似是四方共同参与的会议,实际变成了艾琳希丝与赫拉蜜雅母女间的交锋。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艾琳希丝还是来了。作为不被坚强的储君……作为从不敢违抗母亲的女儿。 “关于艾琳这一路上的经历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来谈谈怎么做吧。” 赫拉蜜雅一落座就开始了正题。她那沉稳自信的目光掠过三人,有意无意地点了艾琳希丝一下。注意到女儿并没有因此产生动摇后,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们只是传出有勇者降临的消息,但其他国家很有可能会不止这样做。勇者独自在外还身陷险境,要是落入其他国家手中受到利用,恐怕内陆诸国不会平静了。” 作为纯粹的政客,古德罗欧率先表达看法。他的担忧引来了赫拉蜜雅的认可。 “你说得对。我认为白谦之的勇者身份迟早都会暴露,如果要保护他不受胁迫,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群家伙自己保持沉默。我会立刻向内陆诸国的国王们写一封亲笔密信,向他们透露白谦之的信息,以勇者拯救世界而出发巡礼的名义要求他们不得阻碍与公开其身份。你们有意见吗。” “就这样做吧,陛下。” “很好,那来谈谈下一件事。” 赫拉蜜雅稍微停顿,叹出一口气。 “重生之神啊……或者应该叫那个家伙「魔法之神」吗。真没想到那个重生教派为了复活他们的神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假如只是邪教派的话倒好处理,直接用一纸文书要求内陆诸国共同讨伐邪神就好。无论他们是否出兵,我们都可以直接扑向沼泽,也不怕被沼泽里的那些老古董指责。可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在不向他国公开勇者遇险的情况下贸然出兵去救白谦之只会落得干涉他国内政,图谋吞并土地的坏名声,说不定还会挑起战火。也就是说——王国不能出动任何正式的力量去救勇者。” “母亲,我……” “嗯……我算不算正式力量呢?” 艾琳希丝原本想要插话,但被阿尔夏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给抢先了。面对这种完全无可争议的问题,赫拉蜜雅看向阿尔夏笑吟吟地答话:“王国首席魔法使要是不算的话,我这位国王要不要也考虑一下亲自去?” “是呢。哎呀~我说黎拉啊。” “怎么了?” “首席魔法使我好像当腻了耶~每天孤零零地守在大书库,也没人陪我说话,还把一身诅咒性格又别扭的笨学生交给我培养,和当初你说的万众敬仰完全不是一回事嘛!不干啦不干啦,我决定辞职!” 阿尔夏用玩笑似的口气说出了让宰相和艾琳希丝傻眼的话。但接着,赫拉蜜雅又淡然地讲出了让他们更加傻眼的话。 “好啊,从现在起你不是安戈班王国的首席魔法使了。会议结束后,我会让宰相把消息通知下去。古德罗欧,可以吗。” “啊……噢噢,没问题。我知道了,陛下。哎,我会照您的意思去做。” 费了点功夫才反应过来的古德罗欧无奈地点着头。这两个女人把大事像开玩笑一样地说定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仿佛在她们眼中就没有足以打起精神来认真对待的紧急情况。被迫夹在中间看她们唱戏的自己除了照做又能怎么办呢。说到底像赫拉蜜雅和阿尔夏这样能力与魅力都无比强大的女人,无论再有野心与主见的男人,在她们面前也都只剩下乖乖听话这一条路了。 阿尔夏的卸任只是小插曲,会议还没有结束。 “阿尔夏,我能以私人名义拜托你去哑肯调查吗。” “哎呀,黎拉的请求我怎么能不答应呢,我就去一趟吧。不过我一个人去可是会寂寞的,黎拉不打算给我派几个解闷的同伴吗?” 阿尔夏终于把话题拉到了这一步。艾琳希丝暗暗握紧拳头。她决意一定要向母亲好好传达自己要去救那个男人的决心。就算很清楚母亲会阻止,她也一定…… “说吧,你想要谁同行。” “当然是对情况熟悉的人最好。笨学生的身体状况已经有了改善,那两个异乡的魔法师和白袍剑士也在王都没有离开。可以的话带上他们就最好了。不过嘛——” 阿尔夏贼贼地向艾琳希丝递了个眼色,她明白机会到了。 “母亲,我也要去。” 艾琳希丝站起来,直面自己多年来甚至不敢长久对视的母亲。 “艾琳,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赫拉蜜雅既没有摆出不满的神色也没有摆出笑容,用不高不低的音色回答艾琳希丝。 “我知道。但我对白谦之……我对他有责任。是我带他来的,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也是因为我他才会用自己去换小爱。我必须要去救他。” “是吗。” 赫拉蜜雅轻轻闭上眼,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可艾琳希丝知道,这场交锋一定会是母亲赢。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母亲。 但她一定要争取一次。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民众;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她自己。 “艾琳,你忘了你的使命吗。” 赫拉蜜雅睁开眼,吐出一句艾琳希丝早知道会听到的话。 使命。 这两个字束缚了她十余年,让她不敢不成为完美的公主,不敢违抗母亲与命运。从前的她只是听到这两个字就不会再产生任何属于自己的念头,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像从前一样低下头回答母亲「我知道的」。她像是寻找什么一样盯着赫拉蜜雅,最终……她在赫拉蜜雅低垂的眼帘深处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那是一抹介于自责与心痛之间的颜色。 那是身为国王的眼中绝不能有的颜色。 那是一位母亲在面对女儿身上悲哀的命运时……最原本的颜色。 第二百四十二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五 圣·安戈班·艾琳希丝十二岁那年,被母亲告知了两件事。 其一,她并非圣·安戈班·黎拉·赫拉蜜雅的亲生女儿。她的生身父母……乃是被称为「始光巨树」的世界的缔造者。她并不和赫拉蜜雅一样是自然精灵,而是与始光七子一样的「树之子」。那也就是说——她与创造神明时代的那七位圣王是实际意义上的兄弟姐妹。 其二,她背负着使命。 与几乎无所不能的始光七子不同,艾琳希丝是日渐衰颓,已经走向不可挽回的生命尽头的巨树最后的慈悲。她身上的「光芒」远不如她远在数千年前的哥哥姐姐们强盛,亦无法将其操控,化为自己的力量使用。艾琳希丝只是作为容器,封印、暂携这份相较于其他人而言无比巨大的光芒。若是巨树彻底枯萎,黑暗肆虐,只要解开艾琳希丝身上的封印,她就能为这片大地上的光之子们再稍微争取那么一小段的时间。 而她名义上的父亲,一位未曾得到指引和赐福就独自踏上旅途,最终竟然抵达巨树脚下并将她带回安戈班托付给赫拉蜜雅的预言长者,还把一份预言和她一起带了回来……一份会有强大勇者降临的预言。 如果要把这些足以让人惊掉下巴的事解释得简单点,没错。艾琳希丝是「伪造的勇者」。她的使命是成为勇者的「替代品」。 并且,就连那份只有她能承担的使命也充满绝望色彩的悲剧意味。她不能像真正的勇者那样封印深渊,她能做的只有将自己作为祭品献上,为人们换取等待勇者降临的时间。倘若不考虑其个人感受,几乎能够武断地说她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她生来就是为了替所有人去死。 艾琳希丝无法抗拒自己的命运。 安戈班的国王赫拉蜜雅没有将她当作道具,而是用心养育并视为己出。子民们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位值得敬爱的公主——被身边的人们温柔对待着的她没有任何理由与立场抗拒。 基于那样的事实,艾琳希丝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同时,也不再允许自己产生身为少女的心绪。 她不被上苍允许得到幸福,不能向任何人索取些什么。因为她的人生只剩下等待履行使命这一件事要做,并且这份使命很快就会追上她。 艾琳希丝成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女孩。 一无所有的她,除了温柔,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来报答这些将她作为人看待、养育的人。 一无所有的她,只能用温柔的外壳来掩盖自己的恐惧、哀伤、渴望、逃避等诸多乱成一锅粥的心情。 「艾琳,去希斯纳尔镇吧。」 在那种时候,母亲赫拉蜜雅对动摇的她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没有告诉艾琳希丝为什么要她去希斯纳尔镇,但即便母亲不说,她也能明白其用意。 预言中的勇者,会降临在希斯纳尔镇。 因此—— ——要是害怕的话,就去那里等待勇者吧。 ——等待那个能替你承担使命的人出现。 即便作为国君的母亲永远不会把这样的话明说,离开王宫那一天,被宽容了软弱心理的艾琳希丝也仍然感到羞愧难当。 艾琳希丝来到了希斯纳尔镇。这里曾是穿越者大量降临的地点之一,有着诸多穿越者的后代生活。即使在勇者早已消失,世界即将迎来末日的如今,这里也还是保持着热闹。 这里的人们虽未被确切告知,但大多都知晓艾琳希丝并非赫拉蜜雅的女儿,而是另有重要的隐情。他们并未因此产生特别的看法,只是自然地与她相处。和女仆小爱在这里一起安静地生活,艾琳希丝偶尔也会产生对未来的期待。 偶尔,她会梦见有一位散发着独特光芒的勇者,阔步来到她身前。抚摸着她的头,对她摆出宽慰的笑脸说: 「你已经够努力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仿佛背离道德,犯下罪行一般——艾琳希丝在心里悄悄地祈祷勇者的降临。就算那不是她应该抱持的希望。不是她有资格产生的期待。 直到她等来了预言中的勇者。 她和白谦之见了面。她发现这位勇者似乎并不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他的身上并没有闪闪发亮;他的语气并没有梦中那么柔和;他的姿态就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的眼中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悲痛。 只是和那道寂寞的目光对视就知道,这个青年已经过于疲倦、过于痛苦。他的一切都被什么所焚烧殆尽,化为黯淡的灰烬。 最开始,她像其他人一样刻意忽略那一点,将自己多年来的期待全部向他投去,只满足于那点过于虚幻的可能性。 可随着对那个青年的了解,她开始认清自己是在利用他。她终于发觉自己所想的是将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使命不管不顾地交给这个人,以此解脱。自己并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只是个想要为了自己能走向未来,而去利用别人的坏女人。 艾琳希丝过去的世界迎来了崩塌。她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自私,原来那么想要活下去,为此甚至不惜以温柔去诱骗那个伤痕累累的青年。明知道他破败的内心已经接纳不下任何事物。 偏偏那个青年又以言语和行动支撑、鼓励她。在她无助和痛苦的时候站出来帮助她。说不好那到底是对于勇者早已产生的期待之情,还是自己已经被那个青年所吸引,不知何时,艾琳希丝发现自己的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他了。 她想被他守护。或许不止是作为「替代品」被勇者守护。或许还是想作为囚禁在命运牢笼里的软弱少女被故事中无所不能的英雄守护。因此在他提出作下一个约定时,她说出了那句至今仍在后悔的真心话。 她知道的。青年的心永远不会属于这里。他的目光没有一刻停留在繁华的王都和自己身上,总是凝望着不知是何处的遥远之地。 那道苍凉目光的尽头在哪里? 艾琳希丝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 在那个地方……在另一个她并不了解的世界里,一定还存在着青年无法割舍的一切。 能让他绽放出欢颜而非苦笑的地方……一定不存在于这里。 所以。 当青年在那一日的暖阳下对她说出「我想回地球」时。 艾琳希丝的内心同时被痛苦和快乐两种情绪扯碎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六 这两天,小爱正在面临一项艰苦的试炼。 「黎拉同意让我带你们一起出发所以这段时间就先住你们家啦。」——原因是阿尔夏在说过那样的话后,就擅自带着自己的行李搬进了小爱的房间。 更加伤脑筋的是,艾琳希丝没有从王宫回来的这段日子,阿尔夏不仅理所应当地把小爱当成自己的女仆使唤来使唤去,还不许她去王宫打听艾琳希丝的事。有几次小爱忍无可忍地对她发火,阿尔夏仅用了和艾琳希丝相关的三言两语就把她的不满之火连带人本身的活力都一起给浇灭了。 急切地想要得知艾琳希丝情况的小爱最终换了一个方向努力。 她开始对阿尔夏言听计从,任劳任怨地接受一切使唤。好不容易让这难伺候的师父松了嘴答应透露一点消息,对方却又在大清早兴冲冲地说要吃安戈班闻名的几道绝味美食,害得小爱只能急匆匆赶去市集购买新鲜食材,又风风火火地赶回厨房忙得不可开交。至于罪魁祸首其本人嘛,则是慵懒地坐在法杖上啃着水果,满脸笑意。 “好了,下来吃饭!” 等小爱忍着黑脸把一桌盛宴摆齐招呼她时,阿尔夏才拍着手用取笑的口气说: “女仆的本分工作做得不错。看来笨学生如果不是因为身份特殊,也能嫁个好人家嘛。” “……是是。反正除了公主身边我哪都不会去。” “其他人呢?” 阿尔夏优雅落座,才想起来家里的其他三人。 “白衣被费洛彼斯叫出去了,天黑前应该不会回来。夜千辰他们……我也不知道那对夫妇具体去哪了,反正是在城里办事。” “哎,看来又是和笨学生独处的一天呢。这么悠闲的日子过得还真不踏实。” 不踏实……明明你就乐在其中吧。 对于阿尔夏微妙的感叹,皱起眉头忍住吐槽冲动的小爱权当没听见那句话。用全速吃过饭后利索地收拾掉了所有餐具。 “我说,也该告诉我公主怎么样了吧?” 午后的休息时间,小爱端着红茶和点心在沙发旁坐下,再一次问起艾琳希丝的情况。阿尔夏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拿过点心吃起来,对她含糊敷衍:“嗯嗯,小艾琳的事嘛。我知道我知道,等下告诉你啦。” “现在告诉我啦你这一有机会就拖延到死的混……身上下都让人嫉妒的老师!”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逗你了。” 阿尔夏咯咯咯地笑了个够,才在吃点心的隙间把艾琳希丝几天前参会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公主被陛下囚禁了?” 小爱听完后脸色都吓白了。这不怪她,因为她知道艾琳希丝一旦走到失去人身自由的程度,下一步多半会是什么结局…… “别摆着那种可怕的表情嘛。” 阿尔夏像玩泥偶一样帮她把表情摆成笑脸,被小爱烦躁地摆手打开后,稍微收敛了一点不正经的颜色。 “黎拉虽然是把小艾琳软禁在王宫,但不是逃不出来的。不如说只要她想,很容易就能逃出来。” “欸?可是……陛下的意思难道不是……公主的使命……” 面对阿尔夏含糊不清的回答,把事态想得过于严肃的小爱已经开始晕头转向了。 “在国王和公主之前,黎拉先是把那孩子当作女儿看待的。” 阿尔夏轻飘飘地提点。 “啊!也就是说,陛下其实希望公主离开吗……” “嗯。但黎拉是国王,国王要优先对国家和子民负责。黎拉不能擅自做决定让小艾琳离开,所以只能靠她自己决定逃离王宫。黎拉的用意,小艾琳自己也一定知道的。” “不可能的。” 小爱听到这里,却绝望地摇起了头。 “那份使命,公主她不可能违背的……要是有办法违背的话我们早就那样做了。公主那么好,让她自己做决定的话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可恶,就没什么办法去劝劝她吗……” 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小爱却下意识想起一张讨厌的脸。 对。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一定能想到办法。那家伙无论什么事都总能想到办法不是吗?……可恶,都这种时候了,我居然会想到那个只顾自己送死的混蛋! 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在脑海中空转,抓狂的小爱捧着脑袋一个劲挣扎。阿尔夏难得正经地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没办法。黎拉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王宫去见小艾琳,否则就会真的囚禁她。这是那对母女之间的事,连我都没办法插手,所以只好无聊地一直在这里等着。” “可恶,你就不能再靠谱一点吗,明明是首席魔法使!” “我不靠谱吗?为了帮你们我已经不是首席魔法使了耶。” “你反正早就不想干了吧!” “嗯?你只是单纯地想吵架?” “我还想打架呢!” “那可不行。你不注意形象是你的事,弄乱我的裙子就不好了。” “啊啊啊啊——” 不算热闹的住宅内,为了排解等待带来的担忧,师徒俩不算认真地斗着嘴- —— 夜。深邃的夜。 宽阔阳台的视野够好,可是漆黑的夜里见不到一颗星星。唯有清冷的月光洒在精灵女孩的长裙与金发上,给仿佛定格在这里的她披上一层霜纱。 艾琳希丝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会议结束后,母亲……国王赫拉蜜雅立刻下令将她软禁在这栋独立的行宫,由盾耀骑士看管。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站在这个位于四楼的阳台。 月。洁白的月。 艾琳希丝持续凝望着月光,眼底倒映出的却是一位青年的模样。 “对不起……” 她对月光轻声呢喃。仿佛在对不存在于此地的青年道歉。 「不要为不是自己的错的事道歉。」 晚风从耳畔刮过,仿佛是青年那道以漫不经心掩盖伤痛的音色做出的安慰。 是啊。青年如果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到自己身边,然后带着傲视一切的笑脸说出这样的话。艾琳希丝坚信着这一点,因此她也微微地笑了。 “你说我可以对你任性,可以在你面前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如果我真的这样做,真的成为一个自私任性的人,你会讨厌我吗?” 像是渴望得到答案,艾琳希丝将紧握的双手放在胸前,抬头对月光追问。 回答她的也只有沉默的月光。 对了。这是当然的。青年早已不在自己身边。目前就连生死也不明。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优柔寡断间接造成的。 如果那时能再坚定一点,能清楚地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意,他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留下来的意愿,是不是就会选择更加安全的处理方式去保护小爱和自身呢?艾琳希丝不断地想着这些事。 月光。 精灵女孩迷茫的身影仿佛要与月光融为一体。 “我……” 不知过了多久,月下化作石像的女孩再度有了生气。 她不再掩藏眼中炽热的感情,向月光投去视线。 “我想要见你。如果还能见到你的话,就算你会怪我没志气……” 女孩的自言自语埋没在呼啸的晚风中。 待风停时,阳台上已经只剩一片空荡。 第二百四十四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一 学士之国古路尼王国统治下的「东垂图领」境内,第一大城叫作「东垂图市」。 东垂图市,是以古路尼兽人的一个人种「垂图人」命名的城市。垂图的意思按照兽人语直译过来是「长毛的猛兽」。垂图人从古路尼还未建国时就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其祖辈繁衍的地方原本在库姆库兹靠近边境的西方,后来由于战火导致垂图人流离失所。最终古路尼从一片废墟上建国时,有不少人已经在如今的东垂图领定居并打拼出了一定底蕴。 当时,回到旧垂图领的垂图人认为古路尼应该将垂图人的领地照从前那样继续交给西边的垂图人管理。这一无视东边同族的要求惹怒了新垂图领的垂图人,他们强烈要求将垂图领搬到东边来,两方对领地的命名权争了足足十几年。没法子,建国不久尚且贫弱的古路尼经不起他们折腾,只好将垂图领分为东领与西领,让这群家伙各自管理。东垂图市的名称由此而来。 纠缠不清的历史暂且不提——得益于近几任领主的励精图治,东垂图市确实是除却库姆库兹城以外古路尼境内最繁荣的城市。在这里商业、农业、文化、军事都发展得极为不错,也是旅行者向东前往「佣兵之国萨伊鲁诺」必定会抵达的中转点。连足迹遍布全大陆的冒险者协会都有一个重要分部驻扎在这里,远比王城库姆库兹更具有包容性。 然而,就是在这种不缺奇闻轶事的地方,却突然从冒险者协会里传出了一个由于内容实在太过鬼扯导致听到的人无不认为是假消息的传言- 泛着浓雾的早间,协会的人族接待员正在柜台后打着哈欠清点委托。在这样不利于外出的日子里几乎没有冒险者会来接取委托,就连坐在协会内部等待雾散的冒险者都寥寥无几。对于她们这样全年都忙忙碌碌的接待员而言也是难能可贵的偷懒日。 然而,协会大门突然被一股有力的势头给推开。吓得接待员刚打一半的哈欠都收了回去。坐在协会内部的人们向大门那边侧目,一个披着土棕色风衣的青年阔步走了进来。 “有去格纳斯镇的护送委托吗。不是护送也可以的,只要目的地在那里就行。” 青年用着流利的大陆通用语向接待员搭话,从其沉稳身段与老练语气不难猜测是一位游走四方的强大冒险者——原本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啊,有的。好像是有的……总之可以先看看您的冒险者名片吗?” “在这里。” 青年刚一摸出木质的棕色名片,接待员以及大厅中把目光投过来看热闹的冒险者们就傻眼了。 “……0级?” 接待员用怀疑自己看错了的语气向青年确认,对方点点头答得理所当然:“嗯,名片上写了。” “可,可是……护送委托只有平均等级在七级以上的冒险者团队才能接取喔?” “这样吗。” “是这样呢……” 所谓等级,即是将冒险者的个人实力进行大致评估后得到的数字。 数字的大小代表着冒险者在委托中的生还率,会一点搏斗皮毛的街头混混大概在1到3左右,稍通战斗的新手冒险者在4到6左右。数字有了7到9就代表已经成为足够老练的冒险者,大部分冒险者也就在这个区间内一生挣扎难有进步。一旦跨过10的大关则为冒险者中的精英。大部分普通冒险者处理不了的危险委托都得精英出马,出得起价的商会运货也几乎只会聘用精英冒险者来护送,因此精英的待遇十分优渥。这也就意味着成为精英便可与素质一般的冒险者彻底拉开距离,无论走到哪里去都不会再平白遭受冷眼。 说到底,数字只是供人参考的模糊标准,数字稍小实力却不俗的家伙大有人在,反之亦然。只是考虑到要防止大多数没头脑只知乱来的家伙平白无故地送命,协会才严格按照等级制度来分发委托罢了。 “呃,这下难办了……” 看着青年摁住额头面露难色,接待员小心地问:“那个,需要帮您刷新一下评级吗?” “也行,反正迟早都得刷新的。四十五金对吧?” 青年很快从包裹里点出四十五枚金币,连同名片一起交给接待员。 “嗯,数目没错。是在库姆库兹注册的白谦之先生对吧?” “对。” “请您来这边的等待室稍坐一下,我们很快会安排好您的测试。” 既然对方那么说了,青年——也就是从库姆库兹离开后一路风调雨顺,于昨夜抵达了这里的白谦之只好跟着她穿过右侧的小门,来到一间简洁的等待室。 在这里等待刷新评级的人目前只有他一个,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人领着他前往更深处的测试场地。测试内容并不算复杂,先由一位老魔法师施展魔法对身体的强韧度进行简单评估,再经过一系列对力气、耐力、敏捷力的测试即宣告结束。这些测试对普通人而言或许对付起来有些难度,但和白衣的那些训练相比就完全不值一提了。没有在任何一环出现失误,白谦之轻松地走出场地,回到等待室静候结果。 很快,为他返还结果的接待员来了。不过对方的脸色为什么会异常凝重? “测试结束了。您的等级是……57级。” 哈?没搞错吗? 面对他傻眼的注视,接待员本人也只是同样傻眼地想:“就算是偏差也偏得太多了吧?” 毕竟所谓等级只是衡量冒险者大致实力的数字,一般的冒险者一生都无法跨越10之大关,而将其跨越的则为「精英」。在精英之上,等级超过30之巨的则为「专家」。那样的人物个个都是足以讨伐能够毁灭国家的巨大灾厄的能人异士,同一时期内出现的专家也根本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基本是被强大的国家或势力所招募拉拢,一般人只能闻其名号,根本无缘得见的存在。 能够超过50级的人,从冒险者协会建立至今似乎也没有出现过……并不是说世界上没有如此强大的人存在,而是那样的角色怎么可能会跑来做冒险者呢? “这位先生,可以请您暂时不要离开吗!” 接待员忽然大声地提高音量对白谦之鞠躬请求。 “怎么了……是要重新测试吗?” 就算是对评级的事仅有一知半解的白谦之本人也觉得这个数字过于夸张了。或许是哪里出了错才对。 “不,测试得来的分数是极其严谨的结果,不会出错的。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大,我们协会从建立之初也从没有制作过这种等级的名片,必须告诉会长才行。能否请您移步三楼的贵宾室稍作等待呢?” “噢……好吧。” 顶着莫名的巨大压力,白谦之站起身跟上了接待员。 第二百四十五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二 装修精致的贵宾室中央,东垂图市冒险者协会分会的会长正一个劲搓着手。而他正对面的青年微微垂着肩,把全部的目光都放在茶具冒出的热气上。 诡异的氛围弄得负责招待二人的接待员都难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窒息。 先不谈那个等级数字高得让人怀疑是自己宿醉没醒的青年——算得上一个屋檐下的会长是个性子较弱实力却不弱的男人,并曾也是等级超过20,被称为「银爵之子」的传奇冒险者。在从前辈那边接过现任会长的职务后一直尽职尽责,并且因为阅历丰富总是能与任何人打好交道,这也是他一直为之自豪的优点。 不过…… 单从气氛看来今天这场会面算是彻底砸了。 接待员已经反复地把冷掉的茶重新冲暖好几次,但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宁愿口干舌燥地就那样坐着不发一言,仅用装作不经意略过的眼神交流,也没有人肯端起茶来先喝一口或是先说些什么。 “咳咳……”“我说……” 好不容易,终于双方都打算开口,但察觉到对方说话的意图后又都下意识坐回去谦让对方。接待员甚至在这一刻有种想揪住这两人的领子要他们赶紧说话的抓狂冲动。 “呃,这个……您想说什么?” “啊……倒也没有。” 两个男人或挠着后脑勺傻笑,或把目光偏开,总之就是不肯说正题。到了最后,会长甚至硬着头皮想开始尝试和白谦之聊这座城市的趣闻: “话说,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您知道这个城市一般被西垂图领来的兽人冒险者私底下叫什么吗?「图哈尔」,也就是临时窝棚的意思,啊哈哈哈……” “会长,您不该聊这些吧。” 接待员终于无法继续忍耐下去,轻声对独自尴尬发笑的会长提醒。谁知道对方忽然像破了功似地用双手捂住头,近乎做噩梦一般崩溃大吼:“没办法……我接受不了啊!怎么会有等级这么高的人出现啊!从我当冒险者……从我爷爷那一辈当冒险者就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我也不是很能接受。” 白谦之也终于咕哝着接话。身为当事人却用这种蒙受不平的语气也真是可恶。 “告诉我,你怎么训练的!求你了!” 完全失去传奇冒险者「银爵之子」的风范,隔着茶几握住白谦之双手的会长含着泪说。白谦之抽着嘴角缩回手,老实表示:“就只是按照师父教的练而已。” 毕竟真要深究,那句话也完全没错。白谦之就是完全按照白衣所传授的技巧在训练嘛。 “怎么会……我不信!哪有那么厉害的师父,你的师父难不成是白袍剑士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 站在接待员的角度来看,两个男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陷入了片刻的死寂。然后她看见与她共事已有七年之久的会长第一次像个输掉比试的小孩子一样发出悲叹。 “唉……结果连白袍剑士的弟子都是我要仰望的存在吗。” “请您不要介意,我们会长年轻时候的梦想是成为和白袍剑士一样出名的冒险者。不过似乎很快就放弃了。” 接待员及时为傻掉的白谦之解答了困惑。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白衣的名头在这群冒险者之间还真是快堪比神明了。 不过这和现状有什么关系? 白谦之目前只想快点弄明白这场会面的目的,然后赶紧带着委托去格纳斯镇。实际上事态发展至此连委托他都不想接了,只求面前这两个人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他安安静静地离开。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师出白袍剑士,能有这么高的等级也就不奇怪了。之前也有听到白袍剑士的弟子出现在古路尼的传闻,只是没想到会和本人遇上。无论如何,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幸运,也是协会的幸运。” 会长收拾好表情与心情,勉强打起公腔。他从胸前摸出已经准备好的金色名片,以双手递交给白谦之。 “白谦之先生。经过本协会的严格测试,恭喜您已经突破了常人不能为之的巅峰。假以时日,您的名号一定会在各界远扬。本协会现在向您发放具有通用认证力的「专家」级别名片,请您妥善保存。” “好,我收下了。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等等!另外协会立刻就有一个委托需要您出面!真的是非您不可!报酬……报酬当然也十分丰厚,要是不满意协会方面还可以再加的!就是说……拜托了,帮个忙吧!你是白袍剑士的弟子,由你出马一定能完美解决的!” ……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原本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并打算溜走的白谦之还是被会长死皮赖脸的攻势留了下来。不过在知道委托内容之前,他还不打算很简单地应承下来。 “说说内容,我视情况考虑。” “太好了!其实也刚好是你想找的护送委托。” 交涉得以继续,会长生怕白谦之反悔一样利索地把一张委托单推过来,还着重用手指点了点附带的一张画片。 “认识上面的人吧?” “不认识。” “不认识也没关系,那你总知道这个地方的领主大人吧?” “不知道。” “呃……不知道也行!你只需要知道发布这个委托的这位小姐——你的雇主——是领主大人家的千金就好。她要从这里启程出发前往格纳斯镇,而你的任务就是保证她的安全。” “嗯,倒是很简单的任务内容。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人能安全抵达,其他的都跟我没关系是吧。” “啊哈哈哈,粗略来说是这样,不过和这位小姐交流的时候也请注意一点。她……性格有点麻烦来着。如果说话的时候能稍微顺着点她就更好……的样子?” “是吗。” 白谦之从桌上拾起委托单,简单扫了眼报酬。 一百金……就算知道这个数目出自贵族之手,却也难免让人犯嘀咕。格纳斯镇离东垂图市不远,脚程好的马车用三天就能到,由于治安很好一路上也没有强盗隐患。 这种低风险高回报的差事,按理来讲协会中的精英们应该没有人会拒绝,会长却一副急于甩出去的态度,甚至愿意再添钱—— 想到这里,白谦之刻意用上了尖酸的口气表态: “也就是说,你们只付了护送的价钱,却要我用额外的心思去讨好这位大小姐啰?” “没有的事!我们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会长矢口否认,并且堆起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悲量的笑容:“也不是要你处处都顺着她,实在是这位小姐平时很看不起协会里的冒险者,认为冒险者都是些粗野的家伙。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顺着点她比较好。” “既然这么看不起冒险者,那让自己麾下的骑士护送不好吗。” 并没有要和会长产生共情的意思,白谦之继续发问。 贵族会瞧不上冒险者,认为对方缺少实力与基本素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并且白谦之也多少认同这一点。既然好感不多,堂堂领主家的小姐,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通过冒险者协会这一途径招募护送者呢。 答案已经很明朗了。 这位要前往格纳斯镇的千金大小姐——多半是个翘家女孩。 第二百四十六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三 坦白来讲,白谦之目前对翘家的贵族千金不感兴趣。不,也不能那么说……应该说从始至终他都不想和这种家伙沾上关系。 按照正常发展,这种毫无计划的出逃压根就持续不了多久。搞不好还没逃出城市就会首先被守卫发现,到了那时候身为护送者——即默认的同谋,免不了要遭到一番严格审问。 就算运气好过了守卫这一关,在大路上走也很容易被训练有素的骑士给追上。不听话的大小姐下场最惨就是被关回家禁足之后远嫁给某个贵族家的少爷,而护送者——即默认的同谋则极有可能倒霉地替名誉不能有所损害的大小姐背上所有黑锅然后面临处死或毒打一番扔进地牢的结局。 基于那样的原因,白谦之在搞清楚所有情况后,一点也没有接下这个委托的意愿了。 “哎,是有一定原因的,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嘛。” 不知道他心境变化的会长还在苦口婆心地做努力。原以为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结果白谦之忽然冒出一句:“抱歉,我不想接这委托。” “……啊?” 会长满脸写着震惊地停在原地。突然的打击导致的夸张面部表情活像在街头表演的喜剧艺人。 “这,这是怎么啦?这么突然……”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该在没有被完整告知委托情报的前提下去做冤大头。” 白谦之没有继续说下去,起身准备离开。大城市的委托固然能得到更多报酬,可就目前而言他的旅费还算宽裕。他绕过面色难看的会长和一脸无奈的接待员,打算立刻离开。 “等等!我知道了……我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能听我说完再决定吗。” “早这样不就好了。说吧,怎么回事。” 眼见会长服了软,白谦之放在门把上的手稍微停顿。 “唉。是这样,这位小姐要去格纳斯镇的计划,领主大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才会私底下找上我们冒险者协会,以委托的形式寻找护卫。但她的要求很高,我们也不敢把领主家的女儿随便交给不够可靠的人,所以一直拖着。” 果然是翘家吗。 “这件事不能直接通知给领主吗。或者你们直接拒绝她的委托。” “我们也想啊。”会长挤出一张苦脸:“领主大人现在正在另一个领地洽谈合作事宜,恐怕得过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们也没有渠道能联系上他。这位小姐要去格纳斯镇的决心又异常坚定,即使没有护卫也要只身上路,要是她遇到危险,我们作为知情者一定是脱不了责任的……唉,我劝了好几次她才同意等到明天,如果你不愿意接下委托的话,那恐怕只有我亲自去护送她了。” “情况我基本了解了。不过,我有要求。” 白谦之抱起手靠在门边,提了两个要求。 “第一,我只负责送她抵达格纳斯镇。她到了那里之后,要做什么、见什么人、去哪里都和我无关。” “第二,虽然和她同行的人是我,但如果领主回来要追究责任,不能让我来承担。我和你们以及她的交道就打到她抵达格纳斯镇我收到报酬为止。” “没问题!我已经提前联系了那边的人,让他们派几个老道的冒险者接应。要是能让她回心转意自己回来就好了……就算不行,我们也会在领主大人回来前保证她的安全,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会让你承担责任。” “只有口头保证不行,拿协议来。” “啊哈哈,我懂。谨慎是好事。” 会长打着哈哈转头向接待员示意:“去拟一份协议,把协会的印章也一起拿来。” “知道了。” 等待协议拟好的过程中,两人聊起了白衣。鉴于白衣在冒险者群体中的影响力,会对他的事迹或行踪产生好奇几乎和战斗一样成为了冒险者的本能。当然,白谦之不太能理解这种狂热。 “白袍剑士……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大概会在安戈班吧。” 白谦之倒并不是故意要说得含糊不清。 白衣的过去与形式动机完全不明,唯独只对勇者的事上心。会和他一起上路也是完全出于这个原因。如果是不知道他生死的现下……白衣会回到希斯纳尔镇继续隐居等待下一个勇者吗?还是说会和艾琳希丝他们一起来寻找他的下落?不,他们应该不会来找他才对……白谦之不希望被他们找到。 要是再和那个女孩见面的话。他恐怕就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去了远离前线的安戈班还收了弟子,难道他快死了吗……” “呃,抱歉,你说了什么?” 会长自言自语式的嘀咕,陷入沉思的白谦之只听到了字眼不太平稳的最后一句。 “啊,也没什么。……你是他的弟子,最起码你和他相处过吧?我就是想知道,他已经很多年没在前线出现过了。虽然这样说感觉是我们太依赖他……现在的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会长的话让白谦之回想起那道仿佛在风雨中静静矗立了千年之久的沉默身影。 无论他是谁,来自何方,总之有一件事能够确定。 那个男人在为了这个即将走向灭亡的世界而战。 可是为什么呢……到底是怎样的过往,到底是怎样的意志在支撑着他独自前行? “冒险,以及爱……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白谦之不自觉喃喃出沼泽中那个月夜下从白衣那里得到的答案。 “咦?” 会长那边投来了讶异的目光,白谦之耸耸肩解释道:“这是他告诉我的。” “白袍剑士会说这种话吗?感觉和传说中的印象差得很多……曾经有一段时间冒险者们都以为白袍剑士是古代的勇者们留下的古代器械,只是长得像人而已。没想到他也会像我们这些只会空想的冒险者一样说出这种话啊。” 是的。这句充满热血与憧憬更甚显得有些幼稚的话,和白衣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合拍。因此白谦之猜测这句话应该不是他的原话,而是谁告诉他的。这句话一定和他的过往有关才对。 “这句话有什么历史背景或者特殊含义吗?” 他尝试着问会长,然而对方只是疑惑地摇摇头。 “我不太清楚,应该是某种口号……或许是曾经的冒险者之间会说这种话吧。现在老手再拿这些话出来说多半也会被人拿来取笑,只有新人之间会说得比较多。” 问题解不开,但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已经消耗殆尽。接待员拿着拟好的协议返回,两人只好放弃对白衣的话题,回到委托上来。 “协议没问题吧?还可以再改的。” “这样就行。” 双方简单地签了字,会长把印有冒险者协会标识的印章盖在协议上,这份委托到此为止就算成功交接了。 “接下来呢,我要去哪里和这位大小姐碰头。” “去一家叫「黄金蜜酒」的旅店找她。从协会出门贴着左手走过一条街道就能看见招牌了。马车由协会出,你们交涉好明天一早来协会背后的马厩找我就行。” “行,到时候见。” “辛苦了。这次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以后遇到冒险者相关的麻烦,请尽管来这里找我吧。” “放心,我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 白谦之背对会长挥挥手,身影消失在门后。 第二百四十七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四 “欢迎!吃饭还是住宿?” 从大白天就开始喝酒的喧闹人群中闯过,白谦之被站立在吧台后的旅店看板娘热络地问道。 “谢谢,我是来找人的。二楼最里面那间屋子里的住客在吗?” “在哦。不过您和她是……” “我是冒险者,受到了保护她的委托。” 白谦之简单将来意告诉了她,但没有出示那张一定会引起骚动的冒险者名片。对方带着将信将疑的目光对他上下打量过后,以单手托起下巴摆出为难状。 “按理来说就算是找人,没有得到住客的确认前我们也是不能擅自放人上去的……”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也住宿。住一晚多少?” “嘿嘿,一晚八十克兹,两晚一百五十克兹。您要住几晚?” “一晚就够了。我要离最里面那间屋子近的房间,另外帮我准备晚餐,天黑后送过来。” 白谦之拿出一金摆在吧台上,转身上了楼。看板娘很快也跟了上来为他领路。好消息是隔壁房间刚好空着,运气不错。 把行李稍微整理,白谦之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是谁?现在还不到送饭的时间吧。” 从屋内立刻传来了警惕的声音。 “我是冒险者。从协会接到了护送你去格纳斯镇的委托。” “冒险者?唔……大叔终于找到人了吗……” 房门被打开小小的一条缝,从那背后探出半只小小的手。 “把你的名片给我看。要是敢对我有别的想法我会叫的啊。” “好好好。” 从声音判断这位大小姐年纪应该不大,没想到有这么强的警惕心,倒是省事了。 白谦之摸出名片从门缝递了过去。没过多久就有惊呼响起。 “金色的?好像没见过这种名片……哇!等级这么高,你是骗子吧!” “不好意思,这是协会给我发的。不信的话至少还给我。” “那倒是呢。至少魔法印章不是别的地方能伪造的……” 门后的少女嘀咕着将门拉开,白谦之也见到了她的真容。 ……没搞错吗? “就是你要去格纳斯镇?你就是那个领主家的女儿?” 白谦之用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 “小声点啦笨蛋!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说的吗?真不懂礼貌哎。所以我才受不了你们这些冒险者!” 少女……目测只有他胸口高的娇小人族少女把几乎感受不到力度的拳头落在他身上。虽然身材娇小,脾气倒确实不小。 “不是,你几岁?” “不要随便问女孩子的年龄!你长没长脑子啊。” “我是有要保护没见过世面的娇蛮大小姐的心理准备,但那个会长可没告诉过我是要我来做小孩子的保姆。你别说成年,看样子完完全全就没满十五岁吧。” 不顾对方投来的凶恶视线,白谦之自顾自地把心里话一口气倒了出来。 “像你这种年纪跑出去干嘛,乖乖呆在家里不好吗。” “要你管!没成年就不能出门了吗!你出去,我不要你和我一起走,我要换人!” 少女大吵大闹地把白谦之给赶了出去。然而就算隔着门白谦之也没有惯着她的脾气,只是随口回答“随你高兴。”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倒不是他非要和一个小姑娘赌气,而是见到本尊后,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份委托还有他不曾了解的内情。 这么小的孩子,干嘛非要跑到格纳斯镇去?她去那里做什么? 算啦。反正委托已经黄了。明天早上去跟会长当面澄清是对方提出要换人,然后快点上路吧。 白谦之不再深入思考,一头栽倒在床铺上。 ——隔天早上。 “所——以——说!我不喜欢那个家伙!换人,我要换人!” 刚靠近冒险者协会背后的马厩,白谦之就听到了争吵声。 “唉,我的大小姐,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啊。前段时间古路尼西边突然出现了很多聚集的魔物群,协会里大部分有实力的精英都前往支援了。他现在就是我们能找到等级最高的人了。你们都各退一步好不好?等他来了我也会好好说服他的。” “不用说服了。我也拒绝带这么小的孩子出发。” 白谦之从屋角走出,接上会长的话。 “不是吧,连你也……我们可是签过协议的啊。” “你可没跟我说过她年纪这么小。我可不想出了事被领主的人满世界追杀。” “就是!你也没跟我说过会是这么没礼貌的人!” 被两头攻击,会长只好擦着不断冒出的汗对他们进行安抚:“哎,你们两个都冷静下来听我说。大小姐,这位先生就算性格上有些强势,但他可是那位白袍剑士的弟子。能被白袍剑士认可的人能差到哪里去?还有白谦之先生,你都知道她还小了,就发扬一下长辈的耐心让着点她嘛。大家都付出一点包容,再多多交流一下,好不好?” “哼,我才没有那么不讲理,还不是他连自我介绍都没做过就乱问问题。” 少女抱起手不平地嘟囔。那一点倒确实是白谦之理亏。为了不留下话柄,白谦之在会长几乎快哭出来的恳求目光下叹了口气,对少女伸手。 “抱歉,昨天的做法确实不尊重你。我叫白谦之,是个冒险者。” “哼……叫我薇薇就行了。” 自称薇薇的少女也挂着勉为其难的表情伸了手过来。两人这就算和好。 “好了好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那你们就出发吧?通行证明在车厢里,马车到了格纳斯镇交给当地协会就好。我这边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啊,一路平安!” “知道啦大叔,谢谢你了。” 薇薇挥手送别会长,紧接着去提旁边大大的行李箱以及一柄和她身高都差得不远的大剑。看她搬得艰难,白谦之搭了把手。 “现在才知道献殷勤,不安好心吗?” “别误会,我可对小孩子没兴趣。” “谁知道,看你面相就像是那种人。” “那你晚上睡觉最好留个心眼。” 虽然嘴上都没有让步,但两人还是各自上了车。白谦之稍微拽动缰绳,独眼马朝城门口迈开步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五 “你好,出城吗。” 来到城门口,马车理所当然地被卫兵拦下盘问了。 “对,这是证明。” 白谦之把证明递给卫兵,对方示意手底下的另一个卫兵去检查车厢。还好薇薇提前就披上了麻布披风掩盖面孔,卫兵只能看见有个小女孩蜷缩在车厢内。 “她是……” “我妹妹。我们是冒险者,接了协会的委托。” 白谦之稍微把金色的名片露出一个角,原本还想追问的卫兵们立刻换了一副态度让开道路。 “居然是专家……请通过吧。祝您武运昌隆。” 看来这张显眼的名片用在这种场合上还是满有说服力的嘛。 白谦之向卫兵们点头致谢,驱动马车顺利出了城。 还没混熟,且性格有点不对付的两人一路上并没有交流。白谦之专注地驾驶着车辆,薇薇则一直待在车厢里没有动静。直到远离了城市与聚落,来到僻静的野外大道上,薇薇才忽然从后面探出头来。 “停下来……” “嗯?” “我想吐。” 薇薇带着难受的面色补充。 “你晕车?怎么不早说。” “卫兵会听出我的声音。还有……你跑得太快了,没给我说的机会。” “行吧。总之先休息会儿。” 白谦之勒停马儿,在靠近路边的空地上扎起临时营火,从行李里拿出有助于缓解恶心症状的提神茶煮给薇薇喝。 “好点了吗。” “嗯……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些。” “这是旅行中必备的生存知识。” 白谦之轻描淡写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就地坐下来喝。 “之后我会开慢点。你要是还难受,最好坐到有风的位置去。” “哼……突然这么温柔,你对我有什么企图吧。”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我的雇主到了地方之后虚弱得付不起我的酬金而已。” “我想也是。冒险者都是一个样,只在乎钱。” “钱能让我们生存下去,在乎它不合理吗。” 说不过白谦之,薇薇只好撇着嘴把头偏向另一边。短暂休息过后,马车继续前进。考虑到她会晕车白谦之把速度放慢了不少,出发前原定天黑前能抵达下一个村镇,结果不得不在野外露宿一晚了。 白谦之就近找了棵粗壮的大树拴住马车,然后开始料理晚餐。——说是料理,实际上就是把处理好的风干肉投进汤锅里,用能撬动食欲的香料煮软而已。既花不了多少功夫,又比单纯地啃食肉干来得满足。这是从离开安戈班踏上旅途时就时常在用的处理手法。 ——背后能感觉到鬼鬼祟祟的视线。 白谦之没有煮薇薇的那一份晚餐。 究其缘由,是她说不放心白谦之煮的食物。明明早些时候连提神茶都乖乖喝了,这会儿还保持着莫名其妙的自尊和警惕,白谦之没有娇惯她的这份脾气,只是自己去营火边照看汤锅了。薇薇的行李箱里一定也带有干粮,太过精致的食物放在那种箱子里不太现实,因此孤孤单单地待在车厢里吃干粮一定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至少对小孩子来说是这样。 嘛,这会儿肉汤的香味散开,她一定是忍不住了吧。 ——视线挪开又投来的次数重复了三次。 然而,白谦之无视了那道犹豫的视线。 他没有刻意去和薇薇搞好关系的想法。 在他看来两人的交道顶多只会打到抵达格纳斯镇为止。与这样的贵族小姐接触太多对于他的旅途只会有麻烦而不会有帮助,因此产生过多了解也是没必要的。就像白谦之不想去问她为什么会特地带着一把无法挥动的大剑上路一样,他也不会费心思要她坐过来一起吃。 当然,她要是主动坐过来他也不会刻薄地去挖苦一个小孩子就是了。 “你……你在煮什么?” 车厢那边终于传来扭捏的问话声。 “肉汤。” 白谦之简短回覆。 “怪不得,香料味那么重……噫。” “不喜欢可以不凑出来闻。” “那是什么话!以兽人的嗅觉除非跑到看不见火光的地方才闻不到这些香料的味道,你要我现在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听上去薇薇气愤地捶了车厢。不过兽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人族?” 从种族特征看来薇薇应该是彻头彻尾的人族才对。她没有兽人的体毛和兽性化的四肢以及五官,连身材也像人族少女一样娇小,甚至连似人种都会保留一些种族特征,而她根本就是没有。 “谁告诉你我是人族了啊!” 薇薇似乎很在意身世,态度激烈地跳出来抗议。 “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兽人。” “你看不出来吗!……好像确实看不出来。可我的爸爸妈妈明明都是兽人……” 薇薇的神色从气愤慢慢转为委屈,耷拉着肩膀不再说下去。 “是那个吧。「特化现象」。” 白谦之倒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父母都是兽人的前提下,女儿却完全失去外在的种族特征,这种情况他在学者书院了解过。学术上称这种稀有的个体为「特化种」,原因出在父母双方中有一方的祖上曾为纯血的人族,与兽人或兽人中的似人种结合后,生下的孩子外在特征几乎完全偏向于兽人。但其仍然是混血儿,生下的子嗣中仍然有可能再次出现特征更偏向人族,甚至完全偏向人族的孩子。也就是说,虽然薇薇没有兽人的外在种族特征,但不代表她血脉中没有兽人的基因。她仍然会拥有兽人的内在特征,比如嗅觉比人族要更为灵敏。 只不过。学术上的严谨解释似乎并不能为十分在乎外在特征的兽人们所普遍接受。否则像柯可萝那样的似人种孩子也不会遭到遗弃。 “他们也都这么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来薇薇这么小的孩子一定不懂这些,会对此产生恐惧或自卑的情绪也很在理。没法子,白谦之用简要的语言告诉了她基本的原理。 “噢……没想到你懂的这么多。” 薇薇闷闷地点头,但看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慢慢地朝这边走了几步,又问: “那,生下我这样的特化种,是不是很糟糕?” “不。恰巧相反,学术上认为特化种的出现是极有价值和意义的。特化种更加具有迷惑性,根据现存的学术研究似乎也表明特化种理论上比正常人拥有更加深厚的种族潜力。哎,简单点告诉你吧,你这样的就是稀有角色,不仅没有哪里残缺,反而是更加优异的证明。你的家人该为你自豪才对。” “真的?可是他们都说我给家族带来了厄运……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哄我然后骗取我的信任吧?” “理论是古路尼学者书院的,我只是作为学者转述给你听而已。信不信由你。” “你,你还是学者?!” “……你那一副「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是学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太不尊重人了吧。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就会让着你。” “哼……只是没想到你比看上去厉害多了。” 或许是从白谦之这里得到了对身世的认同感,薇薇的态度稍微坦率了些。白谦之伸手去取汤锅的时候,她也走了过来坐下,悄悄从侧面观察他的表情。 “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欢香料味吗。” “那,那当然了!所以我是来催你快点吃的……你吃不完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因为真的很难受,鼻子痒痒的。” “是吗。刚才你不是说怕我在汤里下药吗。” “你你,你一个大人能不能不要那么小气哎!我又不白吃你的,也会分你我的东西的!” 薇薇气呼呼地跑回车厢,不久后带着几块厚实的面包跑了回来。 “拿去!” 火光映照着少女别扭的脸庞和就连以人族的标准而言都显得有些纤细的小手。 白谦之稍微顿了会儿,从她手里接过面包。 第二百四十九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六 ……喂! ……怎么…… ……醒过来……醒醒! 白谦之被人给摇醒了。 勉强撑开眼皮,映入的是少女的面庞。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说要休息一下,结果怎么叫都叫不醒!” ……啊,对了。迟钝的思维稍微活泛了起来。 没错。自己正在旅行中,而且接受了护送面前这位少女的委托。 然后…… 呃……想不起来。 脑子里像是空了一块,让人感到不适。白谦之捂住额头,表示要再休息一下。 “好吧好吧,别拖太久。” 薇薇嘀咕着钻回了车厢。白谦之靠着挡板又缓了会儿,算是回忆起了来龙去脉。 提出要休息的人确实是他。 当时,应该是身上的诅咒发动了。为了防止出事,他把马车停在路边,然后一头昏倒过去。 “我睡了多久?” 白谦之扭头向车厢里问。 “我算算。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应该有两个多小时。” 这次居然有这么久吗。 诅咒的事不能拖延下去了。拿到白衣的剑以后,必须快点出发去找到那位解咒师才行。如果是在战斗中或其他危急时刻像这样发作,那可就不妙了。 摇摇头稳定心神,白谦之重新拿起缰绳- “请止步。” “怎么了吗?” 午后时分,马车抵达了中转的村庄。像这样的小聚落检查十分宽松,照理卫兵不会特地把谁拦下来……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你们有几个人,目的地是哪里?” “我和我妹妹,去格纳斯镇。” “请折返吧。” 卫兵下了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驱逐令。而这样的驱逐令显然无法说服白谦之。 “呃,可以告诉我理由吗?我们是接了协会的委托要过去。” “格纳斯镇前两天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附近出现了一个遗迹入口。” “那怎么了?” “遗迹里……出现了深渊生物。” 卫兵用叹息调回答。白谦之立刻搞明白了一切。 深渊生物,无论是被深渊感染的魔物、背光者,抑或是食光游尸。一旦有这种东西出现在远离战场的活人阵营腹地,如果不严加管控迅速镇压,任其扩散后带来的后果将极为可怕。更别提还是出现在聚居地附近。只要有一个聚居地沦陷,深渊紧接着就会像瘟疫一样辐射开来,届时古路尼能否存国都将成为不得不考虑的重大问题。 ——不过,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无论薇薇要不要就此返程,他都会去格纳斯镇,然后继续向东。 “真没办法过去?” “不行。冒险者协会的精英们现在都被抽调去了西边对抗聚集起来的魔物大潮,其他有战力盈余的地方也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暂时不会有支援赶来。凭格纳斯镇当地的精英仅仅只是对抗从遗迹里涌出来的魔物已经很艰难了。普通人去了也帮不上忙,希望你们在这种特殊的时期能尽量不要去添麻烦。” “那就没问题了。我是专家。” 白谦之把名片递给卫兵。 “专家?……这,这种等级……请问您是王城派来的人吗?” “不是。我去那里是有别的委托,不过既然情况危急,我去了也能帮把手。怎么样,能放我过去吗。” “那是当然了!有您这样的人物赶去支援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您快赶过去吧,祝您武运昌隆!” 过了卫兵那一关,白谦之没有急着走,只是把马车停在僻静处问薇薇:“听到了吗,格纳斯镇情况不太好。你要是抱着去旅游的想法的话就放弃吧,要不要我把你留在这里,跟这里的卫兵说明一下他们就会送你回去的。” “我要去。” 薇薇倔强地抱着那柄大剑回答。 “我先说好,我的委托内容只负责把你送到格纳斯镇,送到我就不会再管你了。任你流落街头也好;受到欺负也好;是死是活都好,我全都不在乎。” “我知道!但我就是要去!” “……随你。” 白谦之放弃了说服薇薇。这孩子看样子有不少隐情,但他目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乎。 “还有!你不准说我是你妹妹!” 薇薇那边投来了厌恶的表情。她对这种说法一直很反感吗? “又不是认真的,只是为了应付卫兵而已。” “那也不行!你……你这么冷血的人才不配做哥哥!我的哥哥比你要好一万倍!” “我不配做哥哥吗。” 接触到白谦之迅速阴沉下来的目光,被吓到了的薇薇用风帽盖住头,抱着她的大剑蜷缩成了一团。但是。接下来她想象中的被扔下车厢或是被口头教训的场面都没有发生。 车厢外面,只是传来沉重的吐息声。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个好哥哥。” 说完那句话后,马车又动了起来。当天两人在一个人口不算多的村子里过夜。 前一夜才有所缓和的关系因为白天的争吵再度僵化,薇薇沉默地抱着剑和行李进入房间,白谦之也没有再搭把手的意思。 此后的二人除却“出发了”、“在这里停下”之类的简单对话,再也没有进行过深入交流。 老实讲,白谦之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闹矛盾。只是每当看到她那副宛如刺猬般的倔强样子,无名火就会一个劲从心底涌出。 ——果然是因为「同类相斥」吗。 趁着好天色在大路上疾驰,操控马车的白谦之这样想着。 地平线尽头,慢慢地能看到建筑物的影子了。那就是二人最终的目的地,格纳斯镇。 ——管它的,反正到了那里领到报酬这事就结束了。之后两人再也不会有交集,眼不见则净。 摇摇头撇去杂念,白谦之再次加快速度。 “怎么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是支援吗?” 守在格纳斯镇门口的卫兵似乎相当吃惊——或者说不吃惊才怪。格纳斯镇从几天前就已经封锁,不可能有闲杂人等出入。可是目前就发生了这种情况。会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途径格纳斯镇的所有中转点的卫兵都没能阻止这辆马车,或这辆马车绕过了所有聚落和大陆上的关口,从野外小路抄了过来。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离谱,这里是出现了深渊生物,并不是发现了什么稀世宝藏。一般人哪里会那么麻烦地特地赶过来找死。 排除第一个可能性,那么就只剩第二个可能性——这辆马车是受到谁的授意赶来支援的人,因而一路畅通无阻。 “是支援,打开大门!” 卫兵大声招呼同伴们开门,然后聚集在门口等待已经开始减速的马车停好。 “我是冒险者,受到委托前来。” 早已对应付卫兵熟门熟路的白谦之刚停稳马车就立刻出示了名片。 “金色的?冒险者的名片有这种样式吗……”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是专家的名片。” “噢噢噢!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外面一定会派人来的,没想到居然派了专家过来!看来上头还是很重视嘛!” “不好意思,你们应该是误会了。” 白谦之打断七嘴八舌的卫兵们。 “我来这里的初衷不是为了清扫遗迹,是另外的委托。” “欸?另,另外的?” “嗯,内容恕我无可奉告。能放我进去吗。” “这样啊……你进去吧。不过……” 卫兵们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很快让了一条路出来。 第二百五十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七 马车一进入格纳斯镇,白谦之就感觉有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异样感具体出自何处,但就像是毛衣里混进了一颗小刺球一样使人不适。 平凡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偶尔还会有玩闹的小孩子从马车面前嬉笑着冲过去,这种画面是在任何一个普通镇子都能见到的景色。四处察觉不到有危险的目光投来,也看不出气氛有哪里突兀,因而白谦之决定暂时将那份疑虑抛在脑后不管。 格纳斯镇的规模算不上小,甚至曾一度被规划要扩建为一座新城市,后来因某些历史原因而作废。假如不去考虑正发生在这里的事件,也是旅途中难得一见的不错歇脚点。 把马车停靠在当地冒险者协会的马厩里之后,白谦之带着薇薇来到协会内部完成委托的最后流程。 ——刚推开大门,先前那份暧昧的异样感马上有了明晰的答案——这里的冒险者们正如其他地区的冒险者一样三辆成群地聊得热火朝天。 当然,这在其他地区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偏偏对于正面临着深渊生物威胁的格纳斯镇来说,这种现象极不正常。 一般镇民姑且不论——在没有中坚力量与外部支援到来的前提下,这些冒险者理应是要直面深渊生物的第一人。可他们却摆着对现状完全不担心的轻松脸色,仿佛这些事与自己无关一样。这和一路上那些卫兵的说辞显然不符。虽然也能用他们心态乐观的说法勉强圆过去,但…… (算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谦之穿过人群来到柜台前,把委托单与名片递给接待员。对方在看到他名片的第一瞬间露出了明显的讶异神色。 “东垂图市来的,护送委托。内容都写在上面了。” “嗯,让我稍微确认一下……” 接待员仔细查看委托单与薇薇的长相后,很快把一袋叮当作响的金币递给白谦之。 “感谢您安全护送委托人抵达,这是您的报酬。” “嗯。另外我想打听一个情报,可以吗。” “请您尽管问吧。” “这个镇上是不是有一个叫「克莱汀花」的冒险者队伍?他们目前在这里吗。” “啊,您是说那几位啊。很抱歉,他们目前刚好不在镇上。” “他们去哪了?” “嗯……您知道镇外出现了深渊生物的那个遗迹吗?他们跟随勇者大人一起去清扫入口的魔物了。如果您有急事找他们的话,协会也可以代为转告。” 「勇者」? 这个词对白谦之来说可不新鲜。 不仅仅是不新鲜,还是他最想摆脱的一个词。原因正在于他就是这个世界目前唯一的勇者——假如他没有从接待员的表述里确切听到这里存在另一个勇者的话。 “勇者?有勇者降临在这里?那群人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呵呵,任谁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惊讶吧。勇者大人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是前段时间才旅行至此。遗迹出现后,就一直留在这里领导冒险者们清扫遗迹。多亏有他在,格纳斯镇的大局才稳定了下来呢。” 瞧接待员的语气并没有在说假话的迹象,白谦之深深皱起眉头。 如果是真有一个勇者在这里,懈怠的氛围倒是能得到良好解释了。但他是不相信有另一个勇者降临的。因此就算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好,按这种思路接着思考下去,在这里领导冒险者镇压遗迹的勇者就一定是假货。 可是,这个假货是怎么让这个镇子的人相信他是勇者的呢。 事关重大,白谦之决定多问两句。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勇者?万一是假冒的呢。” “呵呵,那怎么可能是假的呢,那可是唯一的勇者大人。” 没想到他的问题引来了接待员看待无知者的轻笑。 “唯一的勇者?” “您不知道吗?那位大人是三年前降临在安戈班,被安戈班公开承认过的勇者。就算再不关心传闻,您也应该听过有关他的消息才对。而且……您不是也在用着和他相同的名字吗?仔细一看您和他的打扮也有点像,我还以为您是很关注他才会模仿他呢。” ……原来是这样。白谦之反应了过来。 就算忽然没头没脑地宣称自己是降临的勇者,恐怕也没什么人会相信吧。但如果是被某个具有权威的势力所承认过的身份,在一个面临危机的小镇,由一个忽然出现并立刻提供了有利助力的外来者冒充起来,一定程度上还是能够使人信服的。毕竟大多数民众认识及判别勇者的方式也只是靠故事中所记载的非人武力。 ——有人正在冒充白谦之。 并且这个人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会知道他的名字和装束特点,代表最起码见到过他。冒充者很有可能是安戈班人。 白谦之略微沉吟,随口对接待员糊弄: “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先前一直在山里修炼,名字也是随便取来用的。不过既然真的有勇者降临我也想去见上一面,出一份力。可以告诉我遗迹在哪里吗?” “当然!有您这样的专家加入,在勇者大人的带领下一定能很快攻入遗迹,把深渊生物清理干净。可以稍微借用一下您的地图吗?我会把遗迹的位置标注出来。” “嗯。” 让接待员在地图上进行过标注后,格纳斯镇左边的一片林地处多了个显眼的红点。 “多谢。” 走出冒险者协会,白谦之看着地图略微吐出一口气。 事态变得麻烦起来了啊。 总之,先去会会这个冒牌货吧- ——在这个名为囚笼的世界上肆虐,意图是吞噬一切光芒的深渊产物们,唯有异乡的勇者能够将其彻底退治。 然而,勇者们却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勇者的时代里,大陆上的生灵们只能艰难应对深渊的侵袭,眼看着世代生息的土地一寸寸被夺走,变成滋生更多黑暗的温床。 基于这样的历史,人们会无比渴望勇者的到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会不假思索地盲目相信某人就是勇者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就算是虚假的希望也总比没有希望来得要好。 ——身为此世唯一的勇者,在了解过勇者光辉的背面之下存在着何等残酷的命运,从勇者的角度看过去的白谦之,却无法顺从地接受如此充满讽刺意味的道理。 他没兴趣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冒牌货的骗术,从某种方面来讲,有个冒充他的人在外界混淆视听更利于他的旅行。 不过。 「勇者」之名的沉重,绝非只是单纯想要享受荣誉与关注的傻瓜能够背负的。 勇者的前路,寒冷到有多少决心都不够用。 这是他一定要警告那家伙的事。 第二百五十一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八 格纳斯镇外,原本生长着高大树木的地方被仓促地夷为了大片的平地。平地上建立起冒险者们零散的帐篷与临时防御工事,几乎所有镇内老道的冒险者都聚集于此。 他们的目的是监视、镇压不远处的小山丘下方,正不断冒出可怕魔物的地下遗迹。然后,等那位他们目前深信不疑的勇者大人伤势痊愈后,带领大家一鼓作气攻进深处,根除威胁。 ——说到这位勇者,第一次出现是在地震时。当时,突然现身的他在街道上指挥慌乱的民众避险,还从险境中接连救下好几个人。他长着一张异乡人的脸,穿着异乡人的装束。被问起来历时,自称从西面的安戈班而来,是为了寻回丢失的力量去拯救世界而四处旅行的「勇者」。 消息很快在格纳斯镇引起震动,当然也不乏心存疑虑者想要向王国报告证实其身份。可惜还没能传出去,前去探索遗迹的冒险者们就在其中发现了深渊生物。 根据报告,冒险者们在深处目击到一群全身有如被厚重灰烬覆盖的怪物。毫无疑问——那是「苍灰深渊」的产物。人心惶惶之际,也是勇者站了出来组织人手击退从里面涌出的魔物,为此还受了伤。到这种时候,这家伙的身份是否属实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于是,这位勇者就这样在格纳斯镇的民众当中取得了相当牢靠的信任。 假装新加入的冒险者在营地周围稍微打听一圈,对于这个冒牌货白谦之算是有了点收获。他没有急着去寻找本尊,而是藏在营地附近,耐心地等到了入夜时分。 “杰德,入口的情况怎么样?” “是勇者大人啊。放心,今天没有动静。” “那就好。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唉,要是我当时能再谨慎一点……” “勇者大人别自责,当时要不是你替我们挡住那只魔物,恐怕周围的几个弟兄都活不下来。你先安心养伤,我们会好好看着入口的。” “好。” 天色一暗,一个黑发青年就出现在了营地里四处巡逻。虽然左臂还缠着绷带,仍然没忘记关心其他人的情况。抛却其本身是冒牌货不谈的话,倒真比白谦之更有几分勇者的气质。 一直等到深夜,青年准备结束巡逻落单之时,白谦之忽然从草丛中冒出,用剑抵住他的喉咙。 “你……” “不准问,也不准出声。不要试图告诉我你是勇者,想活命就闭嘴跟我走。” 在白谦之的气势逼迫下,青年只能慌乱地点点头,被他一路押到远离营地的密林中。 “三个问题。你是谁、为什么冒充勇者、有什么目的。你可以开始回答了,但如果你想大喊大叫吸引其他冒险者的注意,别以为我会手抖。” 将青年绑在树上,白谦之站在他背后用冷酷的声音审问。 “我,我真的是勇者。你先冷静听我说,我是降临在安戈班……” “好好好,降临在安戈班的勇者白谦之是吧。世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谦之,我怎么就不知道?” 为了让这家伙放弃狡辩,白谦之绕到他的正面来并取下兜帽。青年在看清他样貌的一瞬间,那张和他并不十分相似的脸庞上立刻浮现出激动与害怕两种表情。 “勇者白谦之,是你吗?我,我在安戈班见过你!那个,我一直很敬佩你的……” “闭嘴,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啊……嗯……我知道了。” 花了点时间重新意识到现状以后,青年胆怯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我是「忆魔」。虽然是魔物,不,不过忆魔不都是会害人的!” “忆魔……有印象。以篡改其他生物的认知和记忆为手段,寄生在各种群体中的魔物。怪不得格纳斯镇的人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你,你篡改了他们的认知对吧。” 在学者书院时,白谦之从书上了解过这种家伙。数量稀少且因为种族特性导致难以被发现,因为会扰乱记忆的天赋本质上也是对其他生物的加害,胡乱使用很轻易就能酿成一场灾难,所以忆魔被归类于危险的魔物一类。 一个魔物。一个冒充勇者的魔物。一个冒充勇者去对抗深渊的魔物。 真是够鬼扯的。 “没错……但我没有对他们做坏事,只是给他们添加了我是「勇者」的记忆。” “很好,魔物。在我考虑好要不要把你砍成两半之前,你还有两个问题要回答。” “我没想做坏事的,真的。我只是……很羡慕你。” 面对顶在喉头的剑尖,青年露出狼狈的苦笑。 “忆魔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忆魔从诞生起就只能不断地模仿其他种族。名字、身份、外貌都不是自己的,只能靠不断混淆他人的记忆来勉强生存。我已经在盾耀之都那样生活了一百年,直到你出现在那里。我能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读到他们对你的感激和憧憬,那是一种我从来不敢去奢求的善意。「勇者」的身份带来的温暖实在太吸引我了。所以我离开了安戈班,模仿你的样子在外面不断旅行。不过我一路都没有害过人,请你要相信我。每离开一个地方我都会把那些居民的记忆复原,绝对没有给你留下坏的影响。” “你刚才说的,我姑且信了。” 要问的事已经差不多问完,白谦之把剑收了回去。 “那,我……” “你可以继续在外面用我的身份行动,但有条件。” “真的吗?你不介意吗?” “无所谓。” 白谦之给他松绑的同时警告: “但你要是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招摇过市,给我惹上麻烦的话,下次再被我抓到,就是我的剑来替我问候你了。如果你敢把我的身份和行踪透露给任何人,也是这个下场。”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感谢你,真的。认出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对了,请你帮帮我吧!这个镇子正在被深渊生物威胁,我只是假冒的勇者,没有清扫遗迹的实力和胆量……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解决的。” “我没兴趣。另外我也警告你,如果你是为了享受追捧才冒充我的话,劝你最好收手。勇者的身份没你想得那么轻松。” 白谦之用冷漠的态度拒绝了他。 “可如果没有真正的勇者出手,这个镇子……如果你是因为我冒充你生气了所以不愿意出面的话,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的!” 白谦之过于冷酷的回答超乎了青年的预料。同时,青年过于热心的回答也超出了白谦之的预料。 他在黑暗中瞥了青年一眼,留下最后的忠告: “别以为勇者都是满脑子热血,只会替别人犯险的蠢蛋。还有——别冒充勇者久了,就觉得自己真是勇者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九 「勇者」——到底是怎样的一群存在? 类似的问题白谦之已经思考过很多次。 无所不能的英雄。无家可归的浪子。无法迎来死亡的异乡人。 若要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最终得出的答案想必也是不尽相同的。 如果要他来讲的话,所谓「勇者」,就是一群被各种各样的事物,诸如荣誉、高尚、成就感、热心肠紧紧束缚的可悲家伙。自打被称为勇者那一刻起,他们的一生都注定要为别人而活,为别人而死。众人将无法靠自己更甚是人力达成的伟大目标变为期望投注于他们身上,因此他们绝对不可以退缩,不可以软弱,也不能逃跑。 就算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上战场的意愿。 因此。所谓的勇者,是最没有自我的一群可怜虫。 虽然看法稍显刻薄,白谦之并不是说从心底里讨厌这群家伙。他是认可勇者们都是好人的。 正因为这群家伙都是十分的好人,所以才一个都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前往下一个地方的补给买好了。 在格纳斯镇要做的事,只剩下去取得白衣的剑。 白谦之在与忆魔照面后的两天里也都有去冒险者营地打探消息,但时机不巧,每次莫莉等人都不在。迫于无奈只好暂时在旅店住下,先把采购的事稍作处理。 暮色微沉。从靠近食酒亭大门的位置朝外面看,能看得到在光线的照耀下缓缓飘荡的尘埃。 “多谢招待,饭菜很好吃。” 因为专家的身份在食酒亭被老板告知可以免费用餐的白谦之从座位上站起来,态度诚恳地向赶来收拾餐桌的老板道谢。 “那我就放心了。您这是又要去营地那边了吗?” “嗯。” “期待您下次再来光顾,祝您武运昌隆!” 离开食酒亭,白谦之活动着身体散步到营地。负责看守门口的两个冒险者正聊得火热,失去询问对象的他只好决定再往深处走走,打听莫莉等人的消息。 “嗯?” 没走几步,视野里出现了熟人。 熟人……要说的话也算是那回事。那道身影抱着一把与自己娇小体型完全不合拍的大剑,茫然无措地站在往来的冒险者当中。看样子是遇到了困难。 (薇薇?那个丫头来这里做什么?) 白谦之只产生了一瞬间的疑惑,就把视线从那边挪开。 然而,就只因为这一瞬间的视线—— “喂,你!” 不算友好的言语化作利刃,直直地袭击了过来。白谦之转过身子,假装没听到地迈步准备离开。 “混蛋,别装没听到!” 暴怒的薇薇一路提着剑从人群中冲了过来,立刻引起冒险者们的侧目。 “我说,我们之间的委托已经完成了吧。” 白谦之用冷静的语气规劝她。 “我当然知道!我才不会对你这种把雇主直接丢在冒险者协会就自顾自走了的人抱有什么期待,你这个勇者的模仿犯!” “好好,随你怎么说。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站住!我有新的委托!” “是吗。抱歉,我现在不在工作期间,去找别人吧。” “你!你要是不站住,我就用这把剑砍你!” “别逗我笑了,你举起那把剑能站稳吗。” 无心与这个暴躁的丫头胡闹,白谦之只想趁有更多人注意到这场闹剧前脱身离开。不过,立刻又出现了新的搅局者。 “发生什么了?” 是那个忆魔。也对,在这里是勇者的他就是会从任何地方冒出来处理这种闲事。 “不知道,好像他们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 “嗯。这个不怎么眼熟的家伙和这个不怎么眼熟的小姑娘。” 忆魔走到中间来,有点傻眼地看着白谦之和薇薇。 “两位……一定是产生了什么误会吧?” “不,没有误会。只是我拒绝了她的委托所以她打算胡搅蛮缠而已。” “哼,明明是这家伙不把人当人看的态度让人火大!” “总之!两位先跟我来吧。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样?” “……带路。” 不想在众人面前扫了“勇者”的面子,白谦之姑且和薇薇一起跟着忆魔进了帐篷。忆魔为两人端来凳子和热水,然后坐在他们中间。 “可以的话,能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吗?” 这家伙装勇者还装得真像。 “所以不是告诉你了吗,这家伙说我不接她的委托就要砍我。” “才不是那样!还不是你完全不听人说话!” “我为什么要听一个一言不合就要砍我的人说话。” “好好好……两位都先冷静一下怎么样?” 摆着无奈的笑脸制止两人,忆魔首先对薇薇进行安抚:“小妹妹,你能说说为什么这样对他吗?要委托冒险者的话,找其他人也可以哦。” “不行的。” 薇薇抱紧怀中那把已经钝得不行的剑,倔强地答话。 “为什么?” “勇者大人,你们封锁了遗迹对吧?” “嗯,目前是这样。因为我受了一点伤,还在恢复期间。” “那如果我想下去遗迹,你们会同意吗。” “啊哈哈……当然不行了。下面很危险,如果没有万全准备就贸然下去,连营地里的人们也会遇到危险的。怎么了吗,你为什么想要下去?” “……我哥哥。” 薇薇低着头挤出三个字。 “哥哥?” “我哥哥,他一定就在那下面。我要去找他。” “呃……你哥哥,他在下面吗?可是除了最开始下去探索的那几个冒险者,后来就没有人再下去过了。” “我哥哥……以前是冒险者。” 在帐篷里的其余两人被弄迷糊前,薇薇进行了更进一步的解释。 “因为我是兽人里的特化种,或许从出生起爸爸妈妈就很嫌弃我。小时候没感觉出来,稍微有一些成长后就发现其实家里的人都在刻意地躲避我,只有哥哥……从来没有对我有过异样的视线。” “哥哥他呢,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和我不一样,全身都毛茸茸的,还长出了家族引以为傲的红色鬃毛。他总是很在乎我的感受,愿意陪我玩幼稚的游戏。可是……可是……” 薇薇紧咬着牙,握住剑柄的手又用力许多。 “不知道冒险者到底有什么好的……五年前,他忽然告诉我他要离开家,和同伴一起去做冒险者了。我不让他走,爸爸妈妈也不同意,但他还是走了。临走前他答应我会时常回家看我,给我讲有意思的冒险故事,但……之后被送回来的就只有死讯和他的剑了。哥哥最后给我寄信的地方就是这里,他在信里说发现了一个入口隐蔽的遗迹,准备和同伴们一起下去探索。所以他一定就在这里。” “我知道了,小妹妹,真的很抱歉。可是既然已经有了死讯……” “我要去找哥哥。” 任谁都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事,薇薇的态度却异常坚定。 “他说过,合格的冒险者不会在武器还能用的情况下就死掉。既然他的剑都还没有坏,所以他有可能只是被困在遗迹里了。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剑送回他身边。因为他是以冒险者的身份死去的,家族不愿意承认这件事,连一张画像也不给他留下……所以,只有我才能来送他最后一程。” “所以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下去,是这样吗。” 白谦之轻轻叹了口气问她。 “嗯。你虽然很烦人,但毕竟是大叔信得过的专家。这几天镇子里的人也都在说要是你和勇者大人联手的话,一定能很轻松地解决那个遗迹。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白干的。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了很多钱,你想要的话全都给你。” “我拒绝。” 白谦之决绝地答话。 “可恶,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你想要什么,我到底要给你什么你才肯帮我?” “和钱无关,我只是看不得笨蛋去送死。” “你这个冷血的怪物!” “喂喂喂,两位!冷静!” 在薇薇带着满眼热泪举剑砍向白谦之前,忆魔又一次制止了两人。 “这样,小妹妹。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帮你去找到哥哥的。可是下面真的很危险,你就不要去了,好吗?” “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找哥哥。就算死在下面也可以。反正那种家……我也不想回去了。” “嗯……也是。我理解你的想法。那么……” 忆魔把求助的目光投来,只得到了白谦之又一次的冷酷回绝。 “我已经明说了不接受这份委托,那个遗迹地下也不是什么供小孩子轻松游玩的游乐场。你总该不会强迫我去做没义务做的事吧,勇者大人。” 掀开帐篷的力道里仿佛带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怒火,白谦之干脆地把两人给甩下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 滞留在格纳斯镇的第五天,白谦之终于见到了莫莉一行人。 “白谦之!哈哈哈哈,又见面了!” 当时,白谦之正吃完午餐离开食酒亭。突然就有个大嗓门从后面响起,紧接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就搭在了肩膀上。 “哎,可算见到你们了。”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白谦之转过身来,莫莉也笑着朝他点点头招呼: “嗨,好久不见。听说你一直在找我们,不好意思啊。前段时间都在镇子周围巡逻,连营地也回得少,今天才回来镇上运物资。” “嘛,也没碍着什么事就是了。你们可以先忙营地的事。” “放心放心,物资已经运过去了。比起这个,我刚回来就听说了,格纳斯镇来了个和勇者大人同名的超级专家,是不是你?” “呃……姑且没说错?” “快,把名片给我看看!务必!” 招架不住布鲁托炽热的目光,白谦之把名片递给了他。 “什么!这数字还能这么高吗!” 布鲁托不断地揉着眼睛反复确认,每确认一次就要夸张地大叫一次,哎,这种反应白谦之都快看腻了。 “白谦之!” 布鲁托把名片还回来的同时用了特别大的嗓门叫他。 “你别告诉我你想和我打一架啊……” “你收我当徒弟吧!” 结果,这个高大的狼人以极其规矩的动作向白谦之严正请求,因为和体型以及大大咧咧的性格过于不符导致画面一度显得很滑稽。 “不,不是……” “求你了,教我点什么!白袍剑士的剑术也好,其他的技巧也好,师父!要收学费吗,收多少都可以!” “别别别,你先等会儿。” 布鲁托的节奏过于迅速,白谦之生怕再过会儿就该进入传授环节了,于是连忙摁住他从包裹里取钱的手。 “啊?你不愿意啊?难道说是我的才能不够?” “不是那个问题!” 白谦之用手指抵住额头,趁看热闹的人都聚过来之前向莫莉提议:“总之先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人多。” “好,那就直接去我家吧。我之后会教训布鲁托这小子的。” 事情敲定,白谦之跟着莫莉一行人回了莫莉家。 “就是这儿了。比较破旧,见笑了啊。” 就如莫莉所说,她家是个已经有些老旧的武馆。馆内目前没有学徒在训练,或许是因为时期特殊吧。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叫老爹把东西拿出来。” 莫莉为几人安排好茶水后,独自去了武馆内部。趁这空隙,布鲁托又发扬他那外向得不得了的性格对白谦之问个不停,从分开后的经历到白衣传授的技艺,仿佛只要肯和他聊下去,就算聊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结束。 “不过,你居然能扛下那种可怕的锻炼,真不容易啊。” 得知白谦之在白衣手下的锻炼历程,布鲁托喝着茶发出感叹。 “是吧。终于有人懂我的痛了。我最开始还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锻炼的,硬是赌着一口气撑了过来。” “实际上很多人都没怎么认真锻炼过吧。比如我,就纯粹是靠着体质优势在冒险。拉亚莱尔也是靠精灵天生的视力和灵活在冒险。” “冒险也得看天赋啊。” “谁说不是呢。” “布鲁托,从来没锻炼过的人只有你吧。拉亚莱尔可是经常来我家练习的。” 莫莉忽然笑着出现,揭了布鲁托的老底。她手上拿着一把看得出有精心养护的黑色直剑,应该是白衣的剑没错了。 “哦对了,这是我老爹。他听说你来取剑,坚持要见见你。” 莫莉稍微侧身让开,白谦之的视线正好和一位鬓角斑白的老人对上。 “你就是……那位白袍剑士的弟子吗?” “嗯,我是白衣的弟子。” “虽然原本就是物归原主,但我还有个请求。可以请你展示一下他的剑术吗?就用这把剑。” “没问题。” 白谦之干脆地答应下来,从莫莉手中接过剑。 木质剑柄入手的感觉十分舒适,想必是为了能应付长时间的艰难战斗而进行过的特别处理。剑身也比一般的直剑更厚、更宽、更长,能更加效率地与有着明显体型差距的非人之物作战。 白衣那家伙……曾经就是用着这样的剑在战场上厮杀吗。 怀着有点沉重的心情,白谦之稍微展示了两段白衣传授的剑术。所谓双剑士的技巧,本质上和这把剑的设计理念并无不同,是为了与非人之物对抗的剑术。尽可能地抛弃防御,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攻击上……是不胜则死的舍身技艺。 “原来,双剑士是这样作战的啊。” 老人的眼中一瞬间涌出热泪来。一生精炼武艺的他,应该也看出了这种剑术存在的用意。 “这样一来,我们家族的使命也算完成了。……这果然是一份值得骄傲的使命啊,谢谢你,年轻人。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应该是我谢你们才对,愿意把他的剑交给我。” “老爹,你先回去吧?” 莫莉看气氛有些低落,先送了老人离开,然后才重新坐下来对白谦之摆出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我家老爹上了年纪之后就总是多愁善感的。这把剑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没事的时候还会和它说说话,可能多少也有些感情吧。” “那我是不是不拿走会比较好?” “不不不,老爹肯定是希望你能拿走它的。强大的武器,也一定要交到有能力改变世界的强者手上才能发挥作用。怎么样,这么多年过去,剑还顺手吗?” “很顺手。” 白谦之顺势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这把剑。剑身用料大概是某种现今已经绝迹的特殊钢材,锋利且坚固,值得信赖。剑柄的优点更……等等。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莫莉看他微微皱眉,担心地问。 “剑柄上……有东西。” 白谦之摩挲着木质剑柄上微小的刻痕。那似乎是某种记录,整整齐齐地刻了一列,但其中大部分又早已被划掉。 “啊,你说剑柄上的刻痕啊。好像是什么古代文字来着……我家先祖也有四处问过,但都没人认识写了什么。” “我或许,能看懂。” 白谦之把目光集中在剑柄上。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刻痕已经不那么清晰,就算白谦之有着神明的加持也只能模糊地辨认出其中几个字。 「……希」 「威……」 「……修……特……卡」 呢喃着那几个字眼的白谦之很快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刻痕……想必全都是人的名字。 划去的名字应该代表已经死去的人,一共十四个。 而未曾划去的三个名字里……或许曾有一个,是白衣原本的名字。 第二百五十四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一 “怎么样?上面有说什么吗?” 看样子大家都很关心结果。白谦之收回目光答话:“上面刻的是名字。有可能和白衣的过去有关……不过也就只有这点线索了。” “是这样啊。那不去想这个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有自己的旅行,来这里的目的是取剑。既然拿到了,我会继续上路。” “不打算去攻略遗迹吗?好像很多人都对你抱有期望。去了的话,能积累不少名气吧。” 莫莉用试探的口气问。 “不去。而且我也不建议你们去。” 白谦之站起身来往外走的同时说。 “那个地方很危险,没有和深渊生物实战过的经验很容易死。像目前这样围住等待支援是最优选。” “可勇者大人这两天好像打算组织人开始攻略了来着。有他在的话没问题吧?” ……那个蠢蛋。 白谦之背对着几人沉下了脸。 “勇者也不是全能的,否则深渊早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你们人都不错,所以我不想看你们跟着那家伙一起去送死。如果这样你们也还是想去的话,那只能祝你们好运了。” 他知道,倘若不把真相细致地跟他们说明,就算一味劝告恐怕也无济于事。他还没有好心到会为了交情不算深的人主动把自己置入险境,也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个小镇上。 独自离开莫莉家,白谦之在回旅店的路上,又被另一批不速之客堵个正着。 “有事吗。” 面对眼前拦路的一大一小,白谦之随口问。 “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 满脸摆着一定要说服他的坚定神色的忆魔说。要白谦之来讲这家伙真该成为勇者才对。不过要那样算的话,自己想必就是那种过于讨人嫌最后会死在角落里无人收尸的反派角色了。 “我拒绝。” 白谦之断然表示。 “我说了我没兴趣,别让我一再重复。” “为什么呢。” 忆魔不依不饶地上前一步追问,而薇薇只是低着头乖乖跟在他后面。 “身为……身为专家,身为一个强大的冒险者……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帮助别人?” 忆魔会问出这种问题也难免,白谦之不会因此怪罪他。毕竟他在盾耀之都了解到的白谦之,只是赫拉蜜雅精心包装过后对外宣传的白谦之而已。 “因为我理解不了你们。我没法觉得你们在做的事是什么正常人会做的事。” “可她只是想去和哥哥再见一面而已……” “勇者大人,还是算了吧。” 薇薇拉了拉忆魔的衣角,让打算继续争取的他短暂闭了嘴。 “勇者大人,我这两天已经想明白了。这家伙说得也对,是我的要求太任性了。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理解那种失去亲人的感受……” “嗯,我知道的。我们再争取一下好吗?” “好好好,真是温馨的画面。但我建议你们都闭嘴听我说。” 白谦之把眉头一横。耗尽耐心的他打算不再对这两人客气了。 “我不理解失去亲人的感受是吗……别以为就只有你们才有亲人。来,勇者大人,我先问你。你打算怎么清扫遗迹?你有什么战术?你们有遗迹的地图吗,知道战线会有多长吗,后援又有多少?靠着营地里那几个歪瓜裂枣,你不会真以为能杀死那些深渊产物吧?” “还有你,小丫头。别把你的脆弱怪到你哥哥身上去。你哥哥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才去做冒险者,也是为自己的梦想才死,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一点要对他背负的责任都没有。你无论如何都要去送他一程?别开玩笑了。那把剑会回到你手里的原因你还不懂吗?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只凭一时冲动就要跑去送死,就算你死了之后还能和他见面,你觉得他会高兴?” “啊……和你们这群只有一腔热血的榆木脑袋真是说不通。既然我们是无法理解的两条平行线,不如我们就像平行线一样永不相交如何?” 把一直积压在胸口转个不停的烦闷化作恶语对这两个笨蛋吐个干净后,白谦之绕过他们打算离开。 “……跟我来一下。” 忆魔抓住他的肩膀,指向旁边的小巷。 “我们用男人的方式说服对方。” “好啊。” 白谦之甩开他的手,用夹杂怒火的冷淡口气回答: “想找死的话,我满足你。” 忆魔半蹲下来,擦干薇薇脸上的泪水,对她微笑: “别听他的,想见哥哥是很合理的想法,不是什么任性的请求。放心,我会替你说服这家伙的。” “呜呜……可是……勇者大人没必要帮我的……” “没事的,别哭。因为我是勇者,勇者一定会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就是勇者存在的理由。”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就趁此机会把这种对勇者的过去和宿命一无所知,只凭一副烂好心肠就觉得自己能拯救所有人的蠢货从他们的美好幻想中打醒吧。 暂时让薇薇留在原地,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来到巷道中。 “我理解不了你。你不是勇者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必要告诉你,你也没必要废话。” 白谦之脱下外套,在忆魔说下一句话之前就用剑鞘痛击他的侧腹,紧接着将他像垃圾一样踹到墙上。没有丝毫可怜因为忽如其来的重击而咳嗽不停的忆魔,白谦之接着用左手拎起他的脖子,右拳发力击断他的手臂关节。 “唔啊!” 忆魔发出惨痛叫声,但生生忍耐了下来。白谦之摆着冷漠的面色,接着攻向他的膝关节。骨头折断的脆响接着又响了两声。 “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勇者会无视人们的痛苦……” 就算已经满口鲜血,疼得额头上不断泌出冷汗来,忆魔还是坚持着他那小孩子般的天真看法。 “你这什么也不是的冒牌货,你懂勇者的什么!不过是个靠寄生活着的魔物,修改了别人的记忆你就真以为自己是勇者了吗,你觉得勇者只要陪其他不知死活的蠢蛋一起犯蠢就行了吗!什么帮助想要见哥哥的小女孩……要是打开遗迹往下走,你会因为你那份天真害死整个镇子里的所有人!” “可你只要愿意出手不就好了!你不是勇者吗?你那么强,为什么不愿意救这里的人们啊!” “混蛋……勇者难道就只是你们用来驱使的工具吗!你们谁在乎过勇者是怎么想的!!!” 酝酿到极致的怒火冲上大脑,白谦之再度用力,折断忆魔唯一幸存的那只手臂。他放开忆魔,看着对方像一滩烂泥似地瘫在地上。 “勇者……一定会去拯救别人的。” 忆魔的脸贴着地面,痛苦地呼吸。每说一个字,肮脏的泥沙就会被吸进嘴里,再混杂着血沫被吐出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但勇者……” “别犯蠢了。什么勇者……褪去那个好听的标签,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没法回去故乡的外星人而已。他们没有义务来拯救你们任何人,你们也没资格要求他们做任何事。你要是想扮英雄去满足自己的虚荣,随便你。但拜托别出现在我面前大义凛然地教我怎么做。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如果……遗迹打开……你真的不会去吗。你没有真正想过要拯救谁吗……我不相信。我从安戈班的民众那里感受到的幸福……绝对……” 都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忆魔居然还在想着那种无聊的事。白谦之甚至感不到好笑了。只有像污水一样不断从心底里冒出的可悲的割裂感,慢慢地淹没、污染他麻痹的心田。 “你们在不在乎勇者的命运无所谓……但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没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为了达成那件事,无论是谁打算阻挠我都不会手软。……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挡我的路……别逼我杀你。” 他对忆魔甩出一小袋花费重金购买的魔法余烬。有了这些,他应该能自己站起来走到施疗院去。但身受重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细心疗养是无法恢复的。 这也是他能想到唯一能阻止这家伙去攻略遗迹的方式。 白谦之沉默地拖着被疲惫冲刷的身体离开小巷,和藏在巷口小心偷听的薇薇擦身而过。 她呆愣地看着他。 而那孤独的背影直到最后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第二百五十五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二 ——轰隆!!! 白谦之是被忽如其来的炸雷惊醒的。 雷光像要击碎玻璃打到人身上一般可怕,漆黑一片的旅店房间内,短暂的一瞬亮得犹如白昼。 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唉,搞什么啊。下这么大的雨,明天还能走吗……” 本就心情不好的白谦之叹了口气,翻身继续睡过去。 然而,到了后半夜,旅店内的氛围莫名变得嘈杂了起来。由于睡得浅再次被吵醒的白谦之躺在床上仔细去听,首先是窗外猛烈的雨声还不见减小。旅店内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中则混杂着不止一两人的大声呼喊和尖叫。 难道是来强盗了?按理来说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一码归一码,既然骚动已经发生在了跟前,就没有继续悠哉躺着的理由了。白谦之起身带上装备,点亮油灯挂在腰间,抽出剑作战备姿态往外摸索。 旅店二楼不见人影。只剩下被匆忙打开后无人关闭的一扇扇房门。顺路来到楼梯处,白谦之谨慎地探头往下看—— ……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无语凝噎。 旅店一楼,原本整齐摆放着桌椅的地方已经被弄得一团乱。本应该负责管理的旅店老板和侍者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由于巨量降水导致地板上的水已经堆得有小腿那么深,背着大包小包行囊的旅客们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地寻找大门,只是看着那样的场景都不免让人头痛。 “发生什么了?” 白谦之来到楼下,从水中扶起一位被人撞倒的旅客。 “不就是下个暴雨吗,怎么都在往外跑?” “遗,遗迹……”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其他的原因,大口喘着气的旅客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回答。 “遗迹?” “遗迹……冲垮了……深渊……” “遗迹被冲垮了?怎么回事,里面的深渊生物难道跑出来了?!” 看着旅客拼了命地点头,白谦之一下子蹙眉。 “那群冒险者呢?他们不是在营地负责看守吗?” “听说他们被打散了……深渊生物已经冲破了防线。大家都在跑,你也快……” “啊……真是的。” 了解了骚动的大概原因,白谦之抛下了旅客往外走,准备顶着暴雨前往营地查看状况。 如果暴雨让遗迹中的深渊生物全都跑了出来,恐怕那个营地里的冒险者们确实难以抵挡。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这里的闲事,但那也只限于状况能够得到控制的前提下。 危难当前,无论怎么说,白谦之都无法放任事态继续失控下去。 街道上,人群像被冲散的蚂蚁一样四处奔逃,唯有白谦之顶着狂风和让人视线模糊的暴雨一步一步地朝营地前进。在路上,他遇见了正努力招呼人群逃往高处避难的布鲁托。可惜在能吞没一切的雨幕中连他的大嗓门也变得不好使了起来,没有几个人切实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布鲁托!” 白谦之来到他身边,才借助灯光勉强看清布鲁托被雨淋得皱巴巴的毛脸。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乐观,只是充斥着无能为力的痛苦和茫然无措的无助。 “白谦之!天呐……还好你还没走!” 看到白谦之,布鲁托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 “这鬼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莫莉他们呢!” “你听我说,遗迹被冲垮了!深渊生物冲进了营地,勇者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受了重伤,根本没人能对付那群家伙!莫莉他们叫我回来组织镇民避难……你快去营地看看吧,当我求你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告别布鲁托,白谦之加速赶往营地。等他抵达营地时,这里早已一片狼藉。空旷的营地里看不见一顶还立在原地的帐篷,连营地周围充当墙壁的木桩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还有人吗!!!喂!!!回答啊!!!” 白谦之围着营地的边缘寻找幸存者,并用尽全力在暴雨中呼喊。好歹在一面还未坍塌的墙下发现了两个蜷缩在半倒的帐篷下互相依偎的伤员。 “营地里的人呢!” “不,不知道……深渊生物忽然冲进了营地,我们还没来得及防御就……” “该死,那勇者呢!那家伙去哪里了?” “勇者大人……好像往入口的方向赶去了。” 真该死。 白谦之在心里又狠狠骂了一句,问过遗迹入口的大概方向后又立刻往那边赶。 最终,他看到了那个已经被冲得半垮的小山丘。入口处附近堆积着大量才被人清理出来的稀泥和石块,只露出一个黝黑如深渊之口的空腔。 空腔旁边,站着一个伶仃的小小身影。 “喂!丫头!” 白谦之大步来到身影面前,抓着她的肩膀问: “其他人呢!” “下去了……” 不晓得是不是被吓坏了的薇薇指着入口。 “那你呢,在这里干什么!” “勇者大人……他下去前叫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一定会来的……” “啧,我真该对那蠢蛋下手再狠点。赶紧跑!别死在这!” 对她简单吩咐完,白谦之立刻要从入口下去。就在这时,薇薇颤抖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我也想去。” “你去干什么!”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啊!我不想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这里看着!” “你去了也只会添乱!”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你又是为什么这种时候才知道来!你要是想救我们的话为什么要把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勇者啊!要是真的那么讨厌做勇者的话,就别管我们啊!” 白谦之盯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片刻后像逃避一样转过头。 “随你。” 薇薇还是和他一起下了遗迹。 从狭窄的入口向下一段距离后,路慢慢变得不那么陡峭了,也能在泥泞中看见错杂的脚印。越往里走内部空间越大,浑浊不堪的雨水顺着地势较低的地方汇成一条不算浅的地下河往深处奔腾,要是不小心失足,恐怕就没有再冒头的机会了。 白谦之带着薇薇一路追着脚印往里走,这时候他才有空问薇薇忆魔的打算。 “那家伙带着伤跑下来干什么?” “他说遗迹内部一定有能炸塌的地方,虽然他没办法杀死那些怪物,但只要能把它们永远埋在地下的话,就不会有更多人受伤了。” “……真是疯了。” 结束短暂的对话,继续跋涉没多久,白谦之在一片宽阔的遗迹群入口处听到了战斗的声音。 “自己找个地方躲好。” 没空去管薇薇,白谦之拔出剑寻找声音的源头。 “莫莉,小心!” 在塌得无法分辨出原貌的遗迹当中苦战着的,似乎正好是莫莉的小队。 “呃……你们快往外逃,我来殿后。” “怎么可能抛下你啊……要是布鲁托也在……” 分神商议策略的隙间,覆盖着烬灰色外壳的扭曲怪物从莫莉无法反应的死角处挥出锋利前肢—— 「叮!」 寒芒一闪,与莫莉擦肩而过的漆黑剑刃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让开。” 莫莉傻眼地转头,看到一张蓄满怒火的青年的脸。 “这里交给我。” 唰—— 青年压制住怪物的前肢,另一把剑刃发力,将其一刀两断。 第二百五十六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三 “白谦之……” 莫莉勉强躲到旁边站位脚跟,白谦之已经运用从白衣那里学来的纯熟剑技砍掉怪物的两只前肢。面对外壳更厚、防御力更佳的躯干部位,他则干脆地放弃了用剑突破,而是借机贴近怪物后全力摆出架势,挥出朴实却可怕的一拳。 「轰」—— 怪物中招后像被超高速击出的棒球似地飞进了远处的建筑内,引起一阵崩塌声。 “没受伤吧。” 在众人都傻眼地想着:「这种力道未免也太鬼扯了吧」的时候,白谦之已经收好了剑转头朝他们问话。 “让你费心了,我们都没有大碍。哎,轰钟劫鼎啊……这种招式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会觉得全身发凉。” 莫莉苦笑着从掩体后面站出来答话。 “不过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 “我在路上遇见了布鲁托,他拜托我来的。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在上面组织迎击,非要跑下来?” “是这样。第一次探索遗迹的时候,我们下来过几个懂绘图的冒险者负责记录内部地形。当时发现了一处险要的隘口,更深处的遗迹就是游荡着大量深渊魔物的地方。原本勇者大人是打算等时机成熟就带领我们通过隘口去清扫内部,不过勇者大人的伤势忽然又加重了,还遇上这样的意外,只好临时决定大家一起赶过去把隘口封住。否则一旦所有深渊魔物都被大雨惊扰往外涌出来,不止格纳斯镇,恐怕连其他地方都会沦陷。” “那你们呢?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惭愧。遗迹里的路很复杂,在快要接近隘口的时候有一队在附近遗迹里游荡的魔物冲进了人群,我们被打散了,只好一路撤退到这里。这些深渊魔物太难对付,其他人的状况恐怕也……” “我清楚了。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我继续向前走去支援他们。” “那就拜托你了。这种时候,也只能把危险的事全都交给你这种强者了,真不好意思。” “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帮我看着这丫头。” 白谦之把薇薇领到莫莉面前交给她。虽然能从前者脸上看到明显的抗拒神色,但鉴于当下的严峻处境,薇薇还是没有任性。 “白谦之,你也要小心啊。遇到危险的状况就不要硬撑……你没有义务救下所有人的。” 就算已经把白谦之的战斗力实实在在地看进了眼里,莫莉仍然担忧地对他劝告。 “嗯,我有分寸。” 白谦之转身前看了眼薇薇,像是在对空气承诺一般自言自语: “别的先不论,起码勇者没有活着出来会很麻烦吧。反正都下来了,至少我会尽力而为。” 沉稳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踏远,很快留在原地的几人就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白谦之没想到,之后再看见冒险者,已经是在遗迹深处了。 “已经死了吗……” 解决掉从阴影中冲到面前来的两只深渊魔物,白谦之半蹲下来对躺在一滩血迹当中的冒险者稍做检查,轻轻吐出胸口的浊气。 他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一块地势逐渐向下的小平台上,从体感判断应该已经接着往里走了半小时左右。四周充满了凌乱的脚印、战斗痕迹、血迹。倒在平台上的冒险者有五名,不过从边缘处还很新的塌陷痕迹来看,应该还有人掉进了水里。 顺着阶梯朝下方巨大的空洞丢出一枚火石照明,一路上还能看见几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像这样的死法,要是没人来处理的话遗体想必最后只会悄无声息地消逝,或者沦为魔物的口粮吧。白谦之从他们的装备上取下了几块姑且算能证明身份的小物品后没有停留,接着往深处探索。 越往里走,情况越不容乐观。 遗迹深处的道路错综复杂,完全猜不出哪条道路才是正确的,白谦之只能尽量通过地上的脚印去判断大部分人去了哪个方向。洞内漆黑一片,油灯的照明范围极其有限。轰鸣的水流声也使得听力不起作用,只能依靠直觉判断附近有没有敌人。温度也比外面低上不少,早些时候在雨中淋湿的身体在低温环境下也开始变得迟钝。这样下去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精神难免又紧绷了一分。 “嗯?” 探索途中,靠着墙壁走的白谦之摸到了些许明显的刻痕。 “有信息……” 他一下子停下步伐。将油灯取下靠近墙壁,微弱的火光映出一段扭曲的字: 「早知道下面这么危险,就不和他们一起来了……一群鬼迷心窍的家伙,为了那点宝物竟然对同伴出手,明明更大的敌人就在背后……不知道格列塔大哥能不能打赢他们顺利引爆炸弹。可恶,我也没力气往外走了……拜托,如果有谁看到的话,一定要把埋在正门下的炸弹引爆,不要让深渊的孽物……」 看完信息,白谦之在发现刻痕附近的墙壁稍作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副已经快要锈掉的盔甲和缺了刃的短刀。从做工看来只是品质一般的冒险者装备。 刻下这些信息的人,就是几年前第一次发现遗迹的那几个冒险者吗…… 如果是这样,薇薇的哥哥或许真的在这下面。从信息中只能模糊猜测这群冒险者在抵达更深处后见到了深渊魔物,还从它们手下夺得了财宝。或许他们想要通过引爆炸弹的方式使内部坍塌阻止魔物的追击,只是,有人在撤退途中为了争夺财宝…… (正门下的炸弹吗。) 白谦之微眯眼睛,离开时带走了遗物中的短刀,算作对这位不知名冒险者的敬意。 跟随大部队的脚印继续前进不久,视野内的空间从狭小的隧道重新变得开阔。白谦之在隧道口停下,略微失神。 ——在他下方的大片遗迹群中,有数量众多的魔物和冒险者正在酣战。喊杀声、怪物的瘆人低吼声、暴涨的地下河穿过遗迹的咆哮声揉作一团,变成杂乱无章的噪音冲向他的感官。 遗迹群再向前的尽头,火光最盛的地方,有着一条数十米高的狭窄通道。不断有魔物从通道另一头涌过来,而冒险者们几乎是以身躯组成一道血肉的壁垒,阻止它们跨过通道。活着的人来不及为同伴感伤,只是踩着死去的人继续作战,从远处都能窥见其惨烈。 混乱的战场上,白谦之看到了高举剑刃指挥众人的忆魔。身受重伤的他仍然坚持守在通道的第一线,像是真正的勇者一样,不知疲倦与痛楚。 ——白谦之的胸口绞痛起来。 在这里战斗的冒险者们,他们基本是土生土长的格纳斯镇人。他们深知一旦失败,家乡将会毁灭在这个雨夜里,因此没有一个人退后。 可忆魔不是。忆魔没有和他们一起死战的理由。 他不是格纳斯镇人,不是古路尼人,甚至不是人。 他只是冒充勇者的欺诈者,一个以篡改他人记忆为生的魔物。他比白谦之更没有战斗的理由,一旦真实身份暴露,会不会被冒险者们以兵刃相向都是未知数。 到底是什么让他不惜做到这种程度? 受到众人追捧的虚荣感? 自以为是的责任感? 还是他从别人的记忆中得到的所谓的「温暖」? 别开玩笑了。 如果就为了那种东西…… 为了那种可笑的东西就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话…… 仿佛想亲口从他嘴里问出荒诞问题的答案一般—— 白谦之条件反射地朝那个方向奔跑。 第二百五十七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四 从最后一名有记载的现役准勇者「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倒下算起,如今已经过去了四百八十年。 近五百年没有勇者出现,这原本是一段足够漫长的时间。足够在这片大地上营生的光之子们遗忘过去的一切,足够让那群切实在各个战场奋斗、流血,最后死去的异乡来客的形象完全失真,彻底成为经过修饰与想象美化后的另一个人。 过去的勇者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有关勇者的正式资料像是被人刻意阻断一般消失,唯一流传下来的只剩童谣与民间传说。这看似荒诞,但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个中缘故。 ——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家。这里没有他们在乎的一切。 就算倾诉,这里的人们也不明白他们的忧郁。 就算描述,这里的人们也无法想象他们的故乡。 说服自己拿起武器参战的理由多种多样,然而归根结底,勇者们无非都抱持着同一种想法:给身处异乡的自己,寻找一个活下去和死去的理由。 因此,勇者们无需回报便能踏上战场。无需原因便能舍身保护他人。并且为此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对于那种毫无由来的奉献精神,会感到无法理解的或许也不止是白谦之。 或许,光之子们并不是不想了解他们,只是来不及。 他们的来处过于遥远,他们的归途过于孤独。 即便倾听,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叹息。 即便想象,也搞不懂他们的故乡是什么模样。 基于那种原因。 他们一往无前的背影,成为了光之子们唯一能抓得住并且铭记的东西- 白谦之敏捷的身影穿梭在建筑群中。双剑以发泄怒火般的力道将拦在身前的敌人通通砍个七零八落,很快加入通道前的混战。 “你果然来了。” 指挥战斗的忆魔发现了他,向他投来赌赢的安心笑脸。 “你以为我是被你说服了才来的?别自作多情了。” 白谦之轰飞冲上来的两只魔物,一口撇清。 “无论因为什么,总之你还是来了。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忆魔稍微振奋精神,本想赶过来搭把手,但被一个劲向前推进的白谦之喝住。 “别过来,组织这群冒险者撤退。” “为什么?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通道另一头的主遗迹群里,按理来说应该有一扇大门。那扇大门下面埋了炸弹,只要引爆炸弹就能炸塌整个通道。” “那我们也一起推进,帮你争取时间。” “别犯蠢了,你看看周围的人状态如何吧,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留在这里你们只会变成尸体给我添乱。” “可是……” “滚开。这是我的战场,不需要冒牌货来插手。” 白谦之用不客气的话喝止忆魔,穿过最前方的战线,从堆砌起来的冒险者遗体上跃入密密麻麻的魔物群当中,不算高大的身影一瞬间就被淹没。 紧接着以落点为中心的地方周围,攒动的魔物们像半熟的蔬菜一样被迅速砍倒,挥剑如起舞的白谦之重新出现在忆魔视线中,并且一刻不停地砍倒魔物,向另一头推进。 “白谦之!你一个人能行吗!” “滚!” 带着怒意的回应从那边传回,忆魔稍作犹豫,还是先转头开始组织已经把残留在场的魔物解决得差不多的冒险者们往后方撤退。 ——从剑术穿插「坠星腿」压制敌人,由「缝影步」衔接「轰钟劫鼎」制造足够的空地,再偶尔利用狭窄通道使出几招实用的近身格斗技巧,白谦之将从白衣那里学来的所有招数都用了个遍,不断突破魔物们乌压压的防线。 经过锤炼的身体对付这群刚睡醒不久的家伙并不算棘手,看似坚不可摧的苍灰外壳只要挥剑的力道足够也能不费事地一下砍穿。问题在于,白谦之还不清楚通道另一头的敌人还有多少。以及埋放在所谓“正门”的炸弹到底要怎样启动。 一面对付敌人一面思索问题让他感到麻烦,于是从中途起就不再思考其他的事情,专注于切断一切在眼前出现的敌人。 不知从多少具残肢上跨过后,白谦之终于抵达了通道另一头的主遗迹区域。 好消息是,内部的空间比起外面还要大上三倍不止。 洞顶与四周的洞壁上密密麻麻地盘踞着会发出蓝色荧光的某种生物或真菌,因此不借助照明也能稍微看到远处的情况。 坏消息是在这里游荡的魔物也要多上三倍不止,并且大多数已经被外面的战斗惊动,正往通道靠来。幸亏有从四面的空洞流下来,最终聚集于此的雨水汇成一条狂暴河流,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才暂时阻挡了它们。 “呼——” 来不及多看两眼深处尚未倒塌的巍峨宫殿,白谦之通过平稳呼吸来调整状态。由于频繁催发武技导致手骨都有大幅度变形的左手开始传来剧痛,看来拼得太过头,身体也到极限了。 那么,正门…… 目光在四处寻找,白谦之从哪里都没找到看上去像门的地方。直到他转身看向通道。 啊……原来如此。 借助火光与荧光,能够看到通道两侧的墙体比外部更加平整,经过了磨制。倘若视角再继续往上,就能看到悬挂于上方的巨大石门。 石门理应是通过机关或魔法控制,不过现下要慢慢在附近寻找明显是没法办到的事,况且机关也不一定就在这附近。相比之下一口气炸毁周边的墙壁使得大门与通道整个塌陷才是好办法。不出意外的话,除非有擅长挖掘的魔物存在,否则这群家伙永远都别想再出来。 看来当年那群进来寻宝的冒险者也并非愣头愣脑的新手,而是有着万全准备的。如果不是有人贪图财宝想要陷害队友,情况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了。 哎,去对如今甚至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追责并没有意义。那么……炸弹与控制炸弹的机关又在哪里呢? “嗯?敌人吗……没杀干净?” 正当白谦之茫然观察的时候,通道内部传来些许声响。他握紧剑刃死盯住出口,没过多久,一个踉跄身影从黑暗中跑出。 第二百五十八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五 “你来干什么。” 白谦之皱起眉头质问对方。 “不是叫你组织人撤退吗?听不懂人话吗。” “其他人已经撤了。……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虽然那么说着,忆魔浑身血污,一瘸一拐的样子不免让人看了就头疼。 “啧……回去,我可没余力保护你。” 白谦之忍住左手的剧痛对忆魔吩咐,但对方像是下定了决心要留在这里,完全不为所动。既然是这样,那就只好由他了。以现状而言多一个人一起寻找炸弹的开关也远比一个人更有利。白谦之把先前在隧道墙上发现的信息分享给他,两人一起沿着大门边上探索。 “呃……可恶。手不听使唤了。” 在接连又剿灭三队魔物后,白谦之颤抖的右手甚至连剑都握不稳了。左手骨彻底错位,手指像被重锤胡乱砸坏一样歪七扭八。费力从地上捡起脱落的剑刃,他以瞪视的表情抢在满脸担忧神色的忆魔开口前说:“别看我,机关不在我脸上。” “你已经没法战斗了吧。” “知道就赶紧找,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等下又遇见敌人,你就逃吧。我来为你断后。你是货真价实的勇者,要活着出去拯救更多人才行。” “少废话,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教。” 白谦之没去看忆魔那张严肃的脸,走到了前面。 很快,两人在附近墙边的一小队魔物中看到一个更高的魔物。看上去它背后中了四五箭,死因应该是人为而非怪物。怪诞扭曲的苍灰色外壳早已经将箭矢也融合在了一起。 “它有红色鬃毛。” 忆魔敏锐地看到了魔物正面的脖颈处,未被完全覆盖的地方。那里生长着火红的长鬃毛,虽然已经染上脏污,但仍然显眼。 (那就是薇薇的哥哥吗。) 不过更要紧的是,它手上死死地握着什么东西,像是按钮。 (难道是炸弹的控制器?) 两人对视一眼,打算靠近这队魔物再仔细观察观察。刚挪动几步,魔物们立刻就发现了他们。 “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跑等死吗?” 白谦之没有犹豫地转身逃跑,忆魔愣了半秒也迅速跟上。两人在这队魔物的追击下回到通道附近,但情况远比想得更加糟糕,之前还在远处的大群魔物,此时也已经靠得十分近了。 “该死,你赶紧逃。我会想办法处理这里。” 白谦之低低地骂了一句,转头用命令的口气对忆魔说。 “我不走。” 对方摇着头决然拒绝。 “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别犯蠢。” “我不会走的,白谦之。我是这个城镇的勇者……就算只是冒牌的,我也必须要保证这里不会被摧毁。” “疯子……要扮冒充勇者的游戏,逃去下一个城镇不行吗?” “不行。” 忆魔从白谦之手上夺过剑,迎向这一小队魔物。虽然对这家伙莫名其妙的顽固感到无奈,白谦之也只好利用袖弩在一旁协助他,两人且战且退,一直退到通道门口。 “所有魔物都聚过来了,赶快撤退!你杀不完它们的!” 白谦之对艰难抵抗的忆魔大吼。在这种时候,对方非但没有撤退的打算,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对白谦之提问。 “白谦之,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再不问感觉没机会了……能现在问吗?” “啧,事真多……什么问题?” “对你而言,什么是真实?” “什么?” “我说对你而言,什么是真实!” 就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这种问题的答案怎样都好吧。 比起这种问题,现在不应该想想怎么炸塌这里,活着出去吗? “唔……” 在他烦躁地想着回话的时候,忆魔遭到数次重击,体力明显不支。 “喂,快退进来啊!别硬撑着了!” 没能从白谦之这里得到回答,也没有照白谦之说的乖乖撤退,扑向高大魔物的忆魔转头对他笑得明朗。 “白谦之,忆魔这个种族是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我们从诞生之初就在模仿其他生物,名字、身份、外貌、记忆、情感……我们一无所有,全靠欺骗他人而活。这种恶劣又可悲的种族,被定义为不能和其他种族好好相处的「魔物」也没办法啊……” ——别废话,那种事你早就说过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是被人们称为「勇者大人」的时候。我的心灵第一次被充盈起来,我才发现记忆这种东西原来可以那么美丽,生物居然可以仅仅因为某些特定人物的存在而洋溢着希望。而我这么虚伪的存在居然也可以站在阳光下,变得耀眼起来。” ——勇者那种人……只是需要精神寄托的人们用来逃避末日的牺牲品罢了。 “白谦之,你知道吗?我想要一份属于我的真实。我明白,身为忆魔的自己去奢求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十分幼稚可笑的,但我还是想要一份真实。” ——真实那种东西,有没有不是都差不多吗!在这个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世界里到底又有几个人能得偿所愿地活着,那种事真的有关系吗? ——所以说……我才没法理解你们所有人。原住民也好,勇者也好,还有你这种满脑子热血的蠢蛋魔物。 摆着绝望脸孔站在通道内的白谦之和通道外渐渐被涌上来的魔物淹没却仍在笑的忆魔之间,只隔了并不遥远的十几步。 白谦之却感到要跨越这短短的十几步的距离,是那么困难的事。 “白谦之,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傻吧。” 忆魔略带痛楚的音色再度传来。他用一只手抓住高大魔物握有机关的那只手,另一只手高举剑刃。 “实际上,我也这么觉得。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完成那个过于遥远的愿望,毕竟我只是个忆魔嘛……所以说,我想到了一个最笨的办法——” 「真正的勇者啊。」 「被我假借宿命与威名之人。」 「我想请你见证。」 「作为满身虚伪的欺诈者,唯一算得上真实的东西,只有我的生命。」 「请你见证。……我唯一的真实。」 利刃挥下,手臂应声而断。 忆魔奋力将断掉的手臂连同剑刃一起甩向白谦之,随后被埋在了涌上来的魔物当中。 “混蛋……你这样,我可没办法再叫你冒牌货了啊。” 白谦之没有哪怕一秒的停顿,从断手上抓起按钮,狠狠拍下。 连续的巨大爆炸声刹那间回荡在四周。 石门轰然坠下,几只想要追击白谦之的魔物没来得及走进隧道就被掩埋其中,随着持续的爆炸声,通道周围的洞壁全都开始摇晃起来。 没有悼念忆魔的时间,白谦之抓起断手和剑朝外面逃走—— 第二百五十九章 欺诈者的真实-其十六 雨过天晴的格纳斯镇上,气氛谈不上轻松。 虽然熬过了暴雨,但仍有大量基础设施被混乱的人群破坏,且最直观的改变就是还能在冒险者协会里坐着的冒险者已经陡然减少百分之九十,剩下的多数还都受了轻伤。 然后是遗迹的状况。 当天夜里白谦之逃出来后,不止通道,连同那附近的好几个空间都一齐塌陷了。好的一面是塌成那种样子就不必再担心会有魔物涌出来,坏的一面则是幸存的人们甚至连为同伴们收尸都办不到。并且他们还非得要将抢回来的遗体全都架在柴垛上,以魔法之火焚烧殆尽,以免深渊诅咒扩散。 忆魔虽然死了,没有正常被解除混淆的记忆的人们都还记得他。只是关于「勇者」那个身份的可信度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即便如此,格纳斯镇的人们仍然以「勇者」来称呼他,对他的舍身报以最高的崇敬与感激。 最后是白谦之。从遗迹内部勉强脱身后他就陷入昏迷,即使莫莉请来了格纳斯镇最优秀的医师为他施展治愈魔法,他也在莫莉家躺了足足五天才醒来。 由于镇内状况一团糟,能够出力的人也少得可怜,焚烧遗体的准备工作做了好几天。在决定焚烧这一天,格纳斯镇的所有人都到了场,伤势还未痊愈的白谦之和薇薇也来了。 “放上去吧,可能还留有诅咒。” “嗯。” 白谦之醒后已经把在地下的见闻向薇薇全盘托出,没想到她出人意料地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来。只是说要亲自送哥哥一程。 今天陪她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遗体摆放完毕,几位魔法师开始吟唱术式,围观的镇民们有的默哀;有的低声抽泣;有的紧紧相拥。 白谦之和薇薇站在人群最外围的偏僻位置,一起望着在空中摇曳的火光。 “你果然是勇者吧。” 薇薇咬着嘴唇小声说。 “不,我不是。” 白谦之缓缓反驳她。 “至少我在这个镇子里不是。这个镇子的勇者……已经死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真意外。仅仅几天,这小姑娘的性格就成熟得和之前完全是两个人了。该说是变故来得太突然且过于重大导致的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不是拯救这个世界?” “很遗憾,不是。” 白谦之稍微停顿后,叹息着补上后半句: “我是打算回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是指……” “没错。”白谦之用手指指向天穹。“是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个世界。” “非回去不可?那里还有你在乎的东西?” “嗯。非要说的话,有。” “哼,那不是挺好的。” 本以为起码会被薇薇骂两句来着,没想到这丫头又一次让白谦之意外了。 她抱起手,像个大人似地拿起还不太稳重的腔调:“有想回去的地方,就得赶回去才行。我原谅你之前的事了。嗯,你确实不是什么勇者,你就是……就是个流浪在外的冒险者而已。” 流浪在外的冒险者……真是那样或许也比现在好吧。 白谦之露出一抹苦笑。为了打消这份小小的惆怅感,他也用薇薇的问题反问她: “你呢,有什么打算。翘家千金做够了,打算回家了吗。” “我不回去。” 薇薇摇头否决的模样,和那个蠢蛋魔物倒有几分相似。哎,是跟那家伙学坏了吧。 “我回去的话,很快就会被爸爸嫁去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嫁给一个大我好几十岁的老头子。所以我这次出来以后就不打算回去了。原本,我是想就这样做个冒险者的。” “不错的志向。不过我还是得说——你没有做冒险者的天分。” 白谦之把手掌放在她头上,被一脸嫌弃地甩开了。那倒正常。他不认为这个小姑娘能对他抱有什么好感。 “烦人,我也知道我没有这个天分。哥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轻松挥舞大剑了。不过我不做冒险者又能做什么呢?我可不想在哪个食酒亭里当经常被没规矩的食客骚扰的服务生。” 被一团迷雾的未来困扰着的少女微微嘀咕。 “既然如此,你就去做学者吧。” 白谦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记事本,翻开其中一页刷刷写好后撕下递给在原地傻掉的薇薇。 “拿着这个东西去库姆库兹的中段城区,找一座绿顶的塔楼。不出意料的话塔楼里会住着个老学者和一个活泼过了头的猫族似人种女孩。把这个东西给老学者看,说是我叫你来的,他就会想办法推荐你进入学者书院。你就在那里好好学习,用你的实绩证明特化种的优势吧。” “欸——可是,就凭这样的东西吗?” 薇薇满脸不敢置信地摇晃着手中轻飘飘的纸片。那上面也只简短地写了几段话。她作为古路尼本地人当然听说过学者书院那种地方的进入条件有多么苛刻,凭这种东西真的能行? “信不信由你。要是你进入了海摩伐多教室,可以去找一个叫塞西洛夫的胖学者,那家伙是个老好人,我在书院的时候受过他不少关照。当然,前提是这家伙还没有去安戈班游学。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城里打听到一个叫天空剧团的剧团。只要说你认识我,他们会无条件照顾你。另外,要是刚去的时候资金缺乏没吃的,可以去找一个梨尔伐叶教室的学生开的自生肉餐厅,他们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帮帮你。” “噢……你好像认识很多厉害的人啊。” 一通交代下来,薇薇看向他的目光当中已经带上了夹杂着好奇的尊敬。 “还好吧,这也就是我在古路尼所有的人脉了。如果你打算横跨古路尼去安戈班的话倒是能得到更多礼遇,不过你也不想只是被人照顾吧。” “嗯。我要靠自己努力地活下去,就像你说的一样,哥哥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死……我也要去寻找我的梦想。” 真像。 白谦之盯着她认真的脸庞略微失神。 这孩子的性格,虽然有点强势,但和敬之一样坚韧自立。 没想到自己还会和除敬之以外的孩子说这么多。 如果敬之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已经有所成长,变成比自己更加可靠的人了吧。 如果敬之没有死,而是和自己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的话……说不定,自己也能轻松理解勇者们是在为何而战了。并且说不定……也能去回应那些愿意青睐自己的女孩子们的心意了。 “喂。” “嗯?” “表情好恶心。” 好好好,我姑且有那种自知之明,不用特地强调。 薇薇用怪罪似的目光看过来,却问了一个极其柔和的问题。 “你,失去过弟弟妹妹吗?” “嗯。我有过弟弟。但是,没能保护好他。” 白谦之不打算瞒她。否则就要被人误解有喜好少女之嫌了。 “你已经尽力了。” 薇薇努力踮起脚尖轻拍他的胸口,权当安慰。为了避免落得个被小孩子宽恕的落魄下场,白谦之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脸强撑。 “别什么都不了解就擅自安慰别人啊。万一都是我的错呢?” “不会。” 薇薇嘟囔着说。 “你刚才的目光,和小时候哥哥看我的目光一样。我不相信有这种目光的人,会不尽力地去保护家人。” 是吗。 是那样吗? 白谦之怔在原地片刻,再次笑着揉揉她的头。 “你这丫头……能做个好学者。” 第二百六十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七 这是白谦之受到海米尔的推荐进入学者书院时发生的事。 经过重组的勇者小队变成了寻勇小队再次从盾耀之都出发。成员变动不大,只是多了一个阿尔夏。 从王宫里逃出来的艾琳希丝也当然在其列。 没有人过问艾琳希丝被软禁在王宫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又是想了多少才下定决心逃出来和他们一起启程去寻找白谦之。在马车趁着夜色驶出大门时,艾琳希丝回头看向城墙上为他们开门的费洛彼斯,对方也只是向她远远地行礼致敬。 她知道这趟旅途注定不会平稳。下一次再回到盾耀之都,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抛弃了使命选择白谦之的她,也无法不对这个地方感到愧疚。 就算如此—— 艾琳希丝的心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的灵魂像突破枷锁的奴隶,飞出囚笼的鸟儿一样自由。所以她想,那份放不下的愧疚感,一定是自己追求幸福的小小代价- 经过商讨,小队这次仍然沿用上一次的路线出发去哑肯。 有了先前的经验和阿尔夏的帮助,原本要用上半年的路程,这次仅只用了一半时间就顺利抵达沼泽中的小国家。当天夜里,六人在城中暂歇。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 结束一整天的疲惫跋涉,除了一直飘在天上的阿尔夏以外,其他人都不剩多少谈话的精神。夜千辰的疑惑也没人第一时间作答。 “哪里奇怪了?” 因此,短暂时间后只有一副慵懒样的阿尔夏把头从魔法典籍里抬起来,像是不忍冷场地随口问。 “城里的气氛,似乎和上次来不一样。” 夜千辰摸着下巴,脸孔严肃。 “咦?我觉得很好呀。” 阿尔夏眨着眼说。夜千辰对她这样的反应不意外,不如说在场六人中唯独不可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就只有她才对。 “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街道没有这么繁荣,居民们讨论的话题也大多是关于哑肯的魔法高墙。这次好像整体都放松了下来,如果说拜尼亚伦内部的情况已经传了出来,也不像是哑肯王室遭到覆灭后应该有的体现。” “嗯,是呢。要我去打听打听吗?” “今晚先不了吧。这么晚了也打听不到什么,明天离开的时候再去打听。” 隔天早上,夜千辰稍微向卖水果的爬虫族老板问起了情况。 “你不知情?” 结果,得到了对方错愕的回复。 接着,这只巨大的蜥蜴用与他高大体型完全不符的细致用词将沼泽内的变化向夜千辰娓娓道来—— 小队离开哑肯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封锁哑肯王都拜尼亚伦数年之久的魔法高墙,已于一个月前解除。王都给周边所有惴惴不安的小国派来了新的特使主持局面,这个地方也不例外。 第二件大事则更加令人震撼。根据特使带来的布告当中所提到的,哑肯前王室在持续数年的内部暴动中已经深受残害,宣告破灭。不过在秘银之国留学的舒莫尔王子最近已经肃清叛军,在城中加冕为新王。 新王推翻哑肯过去的历史,向世人讲述了一位曾将魔法的恩赐赠予哑肯人,独自献身保护沼泽,却因感染深渊而被人们唾弃、遗忘的伟大神明。 新王带来了新的法令——基于那位神明最初的愿望,今后哑肯王室会平等看待每一个哑肯人。不再有王室魔法与沼泽魔法之分,他们会将所有哑肯人掌握的魔法编录在一起,平等地让所有魔法师学习。王室也同样不会勉强那些不愿开设魔法学院的沼泽城市。 新王承诺,会让哑肯变成真正「许以永恒的魔法乡土」。 诚然,信息量过大且过于突然的这些内容没能迅速被所有知情的人接受。但他们也对此显得并不排斥。不如说许多哑肯人早已对哑肯当年的体制有所不满,新王发行的革新法令里也切实能看到使哑肯焕发新生的希望。一经传播开,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 “面对眼下日渐衰亡的世界,我等非战士者也谈不上一定要支持或反对哪一方,只要能够安稳生活就好。” 巨汉细心地吹走落在水果上的灰尘,虽然形象落差感太大给人的感觉不太靠谱,话倒又确实在理。五百年来见证过一个又一个辉煌的国家从地图上消失,一寸又一寸土地被深渊夺走,许多居民已经不再期待勇者的到来,也自然对国家权柄的更替不太关心。 明日对他们而言是奢求,因此过好当下的生活便成为一切。 “谢谢了……” 夜千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谢后拔腿准备离开。 “等等,请留步。” “怎么了吗?” “不打算购置些什么吗?鳞甲之民的商品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对方咧开大嘴傻笑的样子,就算明知道并无恶意也看上去像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自知理亏的夜千辰只好苦笑着去摸钱包- “情况就是这样了。” 夜千辰把先前的情报带回了旅店——连同一大口袋杂七杂八的水果。 “呃……没人有看法?或者说没人想尝尝这袋水果?花了不少钱呢。” 面对沉默的其他五人,夜千辰难免有种此刻的自己有点像傻子的感觉。 “布告里提到了哑肯真正的历史,也就是说……扶持舒莫尔王子上位的是重生教派吗。” 还是小爱率先尝了口水果,用简短的叹息调开启讨论会的头。 “嗯,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不过根据那些新的法令来看,重生教派似乎没有想掌控这个国家的意思,而是真的在尽力帮助舒莫尔重建哑肯。” “那种事怎样都好吧。” 小爱烦躁地摆摆手。 “我只想知道白谦之那个混蛋被这群混蛋做了什么,还在不在哑肯。” “是啊,这也是问题之一。只能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从口袋里不停拿水果的阿尔夏忽然插嘴。 “我觉得小勇者大概没有死,但已经不在哑肯了。” “为什么?” 房间里除了白衣仍然保持沉默,其余四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发问。 “呵呵,别都这么热情地看着我嘛。照笨学生先前说的,重生教派需要的只是打开关押神明的牢门,也没说一定要小勇者去死。再说,他也绝对不是会乖乖送死的人吧。我认为他们谋害或者囚禁小勇者的可能性很低,应该是和他达成了某种和平交易才对。只不过——” “只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白谦之为什么不回来安戈班?” 小爱替她说完最后半句,然后看着阿尔夏脸上露出暧昧的笑。 “我可不知道哦。你们几个和他相处得更久吧,应该有答案才对耶。” 房间内一片死寂。 他们当然有答案。答案再明显不过。 白谦之的现状是否危险,这直接关系着他们此行的目的。说到底,他们是来救白谦之的,而不是来找他回安戈班的。倘若真如阿尔夏所猜测的那样,那么在将其证实之后,还要不要继续寻找这位勇者呢? “就算他很安全,我也会继续去找他。” 最终,艾琳希丝打破寂静。她恳求的目光扫过同伴们,对他们提出此生最任性的请求: “不是为了拯救世界,也不是为了支持他。我想见他,把我的心意说给他听。就算这样可能对我和他都不是一件好事也没关系。至少……我不想带着遗憾去死。这么自私的愿望,可以请你们帮助我吗?” “公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那个臭男人和这个世界会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在乎的人只有你。如果能让你幸福,要我怎么办都可以。” 首先回应她的是小爱。两个女孩四手紧握,眼睛湿润地注视对方,一齐露出微笑。 “哎呀,就当是放个漫长的假好了,我也一起。要是一个人回去也会被黎拉念吧。” 阿尔夏躺回法杖上,自言自语式地表态。 至于夜千辰夫妇,他们的立场不用多说。 只有白衣还未表态了。 在艾琳希丝忐忑的视线里,从始至终没有发过言的白衣轻点下巴。 “我会和你们一起走到最后。” “真的……真的谢谢大家……” 得到所有人的支持,艾琳希丝早已蓄满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尽情流淌而下。 第二百六十一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八 稍早一些日子,哑肯的王都「拜尼亚伦」。 在白谦之与菲利路折返回来解决魔法之神前,感受到莫如祖巨量魔力波动的舒莫尔王子就早早地躲入了王室深处能隔绝一切魔力的避难密室。密室中不知岁月,无法得知外界情况的舒莫尔只好一直枯等下去。直到储藏的物资消耗殆尽,实在没办法的他才壮着胆子打开密室,来到外面。 外界的局势和他的想象大有出入——不如说是饥肠辘辘极其虚弱的他刚一冒头就被一群人控制了起来。这群不知身分的人将他软禁在王宫内,但又花费功夫对他细心照料,直到他能正常催发魔力,打算逃走的前一夜,这群家伙才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我们要去哪里,你们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就算舒莫尔反复问出这些问题,似乎保持着极高纪律性的这群神秘人也始终没有对他透露过一个字。他们带着舒莫尔来到恩师魔法贤者的故居,在书房内,他终于与这群神秘人的首领碰了面。 “嗨,舒莫尔。不错嘛,看上去终于有精神了。抱歉把你关了那么久,不过师兄留下的残局有点难处理,我们的人手不太够用。为了不搞得那么匆忙才只好先吊着你的胃口。” 在壁炉旁边整理着书籍的男人对他亲切地招呼。 “你……认识我?” “嗯,我当然认识你。你也应该听沙洛提过我的名字,莱尼·奥祢列沃夫。” 啊。那个名字舒莫尔有印象。不仅如此,印象还很深。 「莱尼·奥祢列沃夫」……震撼拜尼亚伦甚至是哑肯全国的「禁术杀徒案」中的受害者之一。同时也是舒莫尔的恩师,魔法贤者「沙洛·奥祢列沃夫」的师兄……舒莫尔货真价实的师伯。 “可是……” 舒莫尔张着嘴傻在原地。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死,是吧。” 莱尼呵呵地笑了两声。 “过来坐下吧,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向你说明的。” 壁炉中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青年坐在了椅子上,听男人从最初讲起- “所以……这就是我们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了吗。” 回忆之外,真实的拜尼亚伦王室会客厅里,放下茶点的夜千辰发出沉重叹息。 本以为只要抵达拜尼亚伦就能变得清晰的局势,眼下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没错。我们赶过来的时候魔法之神已经陨落,只剩下被魔力风暴毁个粉碎的拜尼亚伦。我们把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发现我师兄和勇者。魔力探查找不到师兄的波长,他应该已经死了。至于勇者的下落,我们确实不知道。” 莱尼站在苦笑的舒莫尔旁边向六人解释。 “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在说谎?” 小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质问化作刀刃刺向莱尼。然而对方以平静语气回答:“我们要是不想配合,就不会在你们进城的第一时间接你们来和舒莫尔见面了。就算先前我们的立场敌对,不过现在重生教派已经消失了,我们这群苟活下来的人,只会尽力去辅佐舒莫尔治理新的哑肯。” “呵……说得那么光鲜,那那些因为你们教派而死的人呢!皇帝陛下,既然您已经知道是谁毁灭了拜尼亚伦,那您对在这里发生过的惨剧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好了小爱,冷静一点。” 夜千辰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规劝。 “舒莫尔也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作出决定的。他肯跟我们说这么多已经很好了。” “不,是我和我的国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舒莫尔站起来,对他们郑重鞠躬。 “我也是了解过整件事情后才知道你们是勇者的队伍,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也很难改变什么。我只是想……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就只好尽力去办我能办到的事,把旧日的哑肯走错的路重新走对。我代表哑肯,也代表菲利路和莱尼师伯他们……向你们道歉。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忙,你们尽管提出就好。” “不用这样,你没有责任。” 夜千辰和艾琳希丝同时站起来去扶舒莫尔。现下经过重生教派余党的努力建设,拜尼亚伦已经逐渐恢复生机,也有了许多趁权柄交替职位空虚试图寻求机会的外来魔法师到访。已经身为哑肯新王的舒莫尔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们太过客气,要是一直咄咄逼人,也只会显得他们胡搅蛮缠。 不过——那码归那码。 白谦之下落不明,也无法在拜尼亚伦得到更多情报,接下来又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握在手里的线陡然崩断,就连一直保持着乐观的夜千辰也抵着发痛的额头没了主意。 最终,六人暂且决定到舒莫尔安排的宫殿里休息一晚。 “一群混账。” 一关上大门,小爱就咬牙切齿地从嘴里一个劲冒出骂人的话。 “说什么重生教派已经消失了,那种鬼话除了需要利用他们重建拜尼亚伦的舒莫尔还能说服得了谁?要是我的话,我保证会把那个重生教派的人渣烧成焦炭!” “笨学生,老是这样易怒会嫁不出去哦。” 阿尔夏从她身边悠悠地飘过去的同时对她说教。 “总比你这种没心没肺的样子要好!你就是压根不在乎白谦之的下场吧!” “哎呀,被你这样说就算是我也会委屈耶。” 阿尔夏状似受伤地微微放低眉头。别装了,搞得像谁不认识你似的。 “小爱,先安静一下。大魔法使是有头绪了吧?” “欸——怎么会问我,我完全没有呀。” “呃……” 不知为何,面对这对师徒,夜千辰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事先有在他体内刻下痕迹,我倒是还能用探测魔法得知他最少有没有活着呢。” 阿尔夏吃着点心那样说。 对了!就是那个! “夜鬼族的结婚仪式!” 有了灵感的夜千辰脱口而出。 ——拜托,前言不搭后语也该有个限度吧。夜千辰说完过后,房间内其他人的脸上明显露出这样的神色。 “哎呀,夜鬼族的传统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 小爱倒是看过一点夜鬼族的事。 在刚和艾琳希丝一起搬出王宫的时候,她有段时间沉迷于了解各种族的婚姻传统。毕竟任哪个女孩子都多少会对婚姻有所期待,就连深知自己不可能会嫁去谁家的小爱也一样。 如果记得没错,夜鬼族的婚姻传统似乎是得喝下对方的血,再通过夜鬼族生来对血敏感的特性,用一种古老魔法来缔结契约。具体效果好像是能定位另一半的方向…… “可是,有关联吗?” “有,关联很大。” 夜千辰兴奋的手指直直指过来。 “还记得我们在沼泽里遇见过的那对夜鬼姐妹吗?姐姐叫苏谭,祖先中有一位也是地球人。” “那怎么了?” “她喝过白谦之的血。”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这下不止小爱跳了起来,艾琳希丝也投来惊诧目光。看来她们俩比起这件事对于找到白谦之有多重要,更在乎的是为什么苏谭会喝过他的血。 “总之,我们就去找苏谭吧。” 刻意要忽视两个女孩目光中更加强烈的另一个疑问,夜千辰哈哈地笑着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其九 在拜托苏谭帮忙前,艾琳希丝茫然地想了很多说辞。 例如将白谦之的身份原原本本告知于她,希望对方能为大局而出手相助。可想来想去她觉得那样就只是在强迫对方而已。 又例如通过白谦之地球人的身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个办法固然不错,可是用在对什么事都不太关心的夜鬼族身上似乎效用得打一个折扣。再说,以纠结的个人情感而言,她不太情愿这样做。 最终,来到苏谭面前的时候。 艾琳希丝还是决定诚实地面对自己的任性心理。 “拜托你,可以帮我们找到他吗?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他一面。” “喔,是这样啊。” 苏谭带着那张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脸点头。 “我能帮上忙。” “欸……真的吗?” “嗯。” “可是,这有违夜鬼的传统吧?” 那一点正是艾琳希丝会无法开口的原因。要求苏谭对白谦之定位需要用到夜鬼族的仪式结契,单向结契这种事想想也会觉得荒唐,好比干脆地叫一个人族女孩子为了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去浪费自己一生或许仅有一次的神圣婚礼。 “仪式这种事不需要双方都在,只要想做什么时候都可以。” 苏谭淡然解释。有时候夜鬼族慵懒的性格还真是省事。 就算是这样啦……艾琳希丝仍然觉得十分亏欠对方。 “哦,对了。你们不用把这种事看得很严肃。” 像是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苏谭破天荒地又补充: “最开始这种仪式不是用来结婚的,是遇到对胃口但没能当场吃掉的猎物之后,用来追捕猎物的血魔法。同族之间的婚嫁一般是通过兴趣使然的互相追猎来决定。后来因为和其他种族开始通婚,别的种族受不了那种方法,所以就干脆把平时也不太用得上的血魔法用来作仪式。” 虽然苏谭很用心在解释,不过在她说完过后气氛似乎更加沉重了- 由于苏谭说仪式要在自家进行,一行六人又一次拜访了两姐妹的家。 “姐姐!今天带了这么多粮食回来吗?” “他们不是猎物,是客人。” “咦?又是客人吗?” “嗯。” 眼前发生的一幕老是让人觉得似曾相识。真可惜白谦之不在这里,不然就有得好玩了。夜千辰那么想着露出贼笑。 “师兄,笑得好猥琐。” 旁边的凌落曦用手肘戳了他。 “咳咳……别在意。” 跟随两姐妹进屋,苏谭说要准备一下就把妹妹和他们留在了客厅里。妹妹倒是很懂事地给他们上了茶,随后在一边玩起自己的小人偶。 看样子在场诸位都不是夜鬼的“菜”啊。 真可惜白谦之不在这里——夜千辰第二次在心里发出感叹时,苏谭从地窖的活板门下探出头。 “你们下来吧,可以了。” “这么快?” “嗯。” 六人按顺序一个个下来地窖,苏谭已经准备完毕了。 仪式现场的用具并不多,看上去内容也很简单明快。古老的外刻咒阵式魔法中央摆着木质的展示台和仪式用小碗,苏谭手上拿着把锋利匕首站在一旁等待。 “都到了吗,那就开始了。” 等所有人都就位,苏谭把白皙手腕悬在小碗上空,干脆划出一道伤口。 泵涌而出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没费多少功夫就装满了小碗。苏谭冷静在往伤口上舔过止血,随后对着小碗催发魔力。 咒阵从周边开始泛起暗红色光芒,苏谭低声以夜鬼族的语言吟唱咒文,因魔力涌动而闪亮的青翠眼眸格外妖异。 吟唱持续了近一分钟,咒阵才完全亮起来。这也是外刻咒阵式魔法之所以淘汰的缘故。在人们从魔法之神莫如祖那里受赐发现与激活托涅马的技术,完成将咒阵刻进体内的改革前,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就是这么磨磨蹭蹭的。倘若想发动足以改变地形,扭转战局的魔法,往往就得要大量士兵保护,以免吟唱被打断。 咒阵完全运转起来后,小碗中的血又花了数分钟来完成从漂浮到舞动再到凝固,最后变为一颗半流体宝石的全过程。 “呼。” 苏谭停止吟唱,咒阵也随之熄灭。宝石落回碗中,被她拾起来。 “仪式成功了吗?” 在几双忐忑目光的催促下,苏谭将宝石握在手心细细感受。 “嗯,成功了。” 用一只手握着宝石,苏谭稍微催动魔力与其共鸣。随后她调整方向,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 “他在那边。” “那个方向……是古路尼啊。” 夜千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提起另一块石头。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把顾虑说给其他人听。 “那就证明他还活着,对吗?” “嗯。还活着,很健康。” 从苏谭那里得到准确回答,艾琳希丝也终于舒展眉头。 既然已经得出白谦之的行踪,接下来只需要跟着方向前进就好了。 不过,问题也出在这里。 “夜鬼族的血宝石只有施术者本身才能利用吧。落到别人手里,就只是个好看的装饰了。” 跟随苏谭回到客厅,原本已经如释重负的几人之中,阿尔夏冷不丁说。 性子不甘寂寞的她先前一直保持缄默,原来是在考虑这件事。 “欸?是那样吗……” 刚舒展眉头没多久的艾琳希丝听到这话,脸上立马又蒙了一层阴云。 夜鬼族的血魔法只能提供模糊的大概方位,并不能精确感知到对方具体身在何处。由此要延伸出一个问题—— 等到小队花费近一年时间穿越沼泽去到古路尼境内时,要怎样得知白谦之还是否在那里呢。 向人打探肯定是行不通的。白谦之不愿承认勇者的身份,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一定会隐姓埋名地低调行事。由于赫拉蜜雅事先发出过密信,古路尼王庭也一定不敢过多插手他的去留。 到那时,他们又该向谁寻求线索? 想不出任何办法的艾琳希丝只好把无助目光向阿尔夏投去,希望对方能说出「哈哈,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啦。」 “没错。” 然而,苏谭的回答打破了她的侥幸心。 “不过我们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欸?” 苏谭的后半句一把将如坠深渊的艾琳希丝又拉了回来。 “真,真的吗?” “嗯,反正我和妹妹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不过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 “他,是值得你们思念的人吗。” 苏谭问了个让艾琳希丝凌乱掉的问题。 “他是。” 短暂呆住后,艾琳希丝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个被沉重使命压迫一生的女孩在过去从未如此坚定地凭自己的意志作答过。 曾经,她给自己去在乎那个青年的行为找过很多理由。出于双方的身份也好,出于想要去理解那个青年的心情也罢。 那些冠冕堂皇却连用来欺骗自己都办不到的拙劣借口,无非只是想掩盖一件事。 而她清楚。一旦把那件事挑明,她就再也顾不了其他的一切了。 艾琳希丝把手放在加速的心口上,做出宣言—— “因为……我从很早起就爱上他了。”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 作为注定要比其他人牺牲得更早的人。 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埋在心头许久的那句话- 第二百六十三章 死者之歌-其一 “你没救了,早点把想写的遗言写好吧。” 燃烧着某种药草熏香的小屋里,被仅从长相就知道性格会很强势的女人直接明了地指着,并且还擅自就帮自己决定好了结局,脑袋没转过来的白谦之从喉咙里缓慢地发出怪声: “哈……?” ——来谈谈为什么会有如此一幅画面吧。 坐在白谦之面前这个像不太靠得住的药草师的女人,应该是现今的囚笼当中最称得上合格二字的解咒师。 来见她也是白谦之特地放弃好走的大道,横穿两座山脉大费周章地绕路来到这个名为「汉达维拉」的荒僻小村落最主要的原因。 一刻钟以前,白谦之刚进入这个村子,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本地有没有冒险者协会或其下派的工会驻扎,这个女人就从完全以肉眼看不到也察觉不到气息的地方忽然冒出来,以穿透皮肉直接审视灵魂一般的锐利目光对他自顾自观察起来。 “肌肉没问题。骨架没问题。精神状态正常,保持着良好警惕心……啧,这妮子在耍我不成。” 对方不耐地发出咂嘴声,稍微一勾手指,那块被白谦之放在包裹里的精致金属挂坠就像活了一样自动飘出来,落到她手上。 “小子,这个东西的主人被你干掉了?” 她抬头就那么问。搞得白谦之一阵无语。 “……没有。” “那你从哪里拿到这个东西的?难道那个妮子落魄到要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换钱了?也不对。是她的话确实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这东西扔出去。” “那个,你就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解咒师吗。” 白谦之举手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嗯,温娜·莲。找我有事?” “姑且算是。我在古路尼学者书院碰到了自称你徒弟的人,她说……” “好好好,我懂了。” 温娜……不晓得「温娜」和「莲」到底哪个才是她姓氏的女人强势地把手伸过来,像管教小孩子的严厉长辈似地拽起白谦之的手臂往村里走。 “去我的店里。” 由于有求于对方,且她那副专业人士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反驳,白谦之只好乖乖地跟着她走。 一路上,有在路边采野花的小男孩向她打招呼。 “温娜姐姐下午好!” “说多少次了,我的名字是温娜莲。还有,别叫姐姐来跟我套近乎,你祖母的祖母都得叫我一声婆婆。” 什么?原来名字不用断句?另外关于年纪的问题白谦之是不是听到了不太对劲的字眼?姑且不论她看上去只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姐姐,真的会有特地要求别人把自己叫老的女孩子存在吗? “知道了,温娜老婆婆!” 小男孩对她做了个鬼脸,哈哈地笑着跑开了。 “唉,人族就这点讨人厌。” 绕过两块农田,温娜……温娜莲随手用魔法帮了把正推着一车收获好的瓜果的老人。对方擦着汗对她道谢: “谢谢你啊,温娜婆婆。” “说多少次了,我的名字……唉,随你们。记得过两天来我店里复查上次的摔伤。别又嫌麻烦不来,你曾祖父就是因为不注意这些才死的。” “噢……” 曾祖父……白谦之竭力去忍住想搞明白这个村子以及这个女人来历的好奇心。温娜莲似乎对这个村庄熟悉得过分,在路上的每个人她都认识,仅仅只是那样还不奇怪,毕竟这种几乎算封闭的小村庄里大家要想互相不认识也很难。 奇怪的是她不仅认识所有村民,好像还连带他们的祖先也认识。越是小的孩子越喜欢叫她姐姐,反而是大人们全都管她叫「温娜婆婆」。 奇怪。未免也太奇怪了。奇怪到连白谦之这种并不八卦的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就尝试着那么问了她的年纪。 “年纪?这种无聊的事我怎么会记得。哎……大概一千多岁吧。” 温娜莲摆着手以不耐烦的口气说着某种让人惊掉下巴的事。 “啊?一千多岁?” “很奇怪吗。” 不不不,奇怪的是你才对吧!拜托,一千多岁是什么概念? 最后一位现役准勇者「塔布科克罗拉尔·罗拉尔明」倒下的年份,是距今四百八十年前。 在这之前再两百年,是最后一任冒险王「修卡维恩」率领的最后一批勇者主力军征伐深渊的时期。从他战死以后,勇者时代敲响丧钟,正式进入末期。 假若再往前回推个五六百年,那就是遍地勇者的勇者时代中期。 那个时代的囚笼无比繁荣,深渊封印还未被冲破,有辽阔的土地;多如繁星的国家;各种还未宣告灭绝的智慧种族与奇特生物。 那才是一般故事里主人公应该穿越去的地方。是如今的居民们连在梦中也无法想象的黄金故乡。 看上去和一般人族没有区别的温娜莲,是怎么做到活那么久的? “那是什么眼神,不信?” 温娜莲一挑眉头,不太愉快。拜托,就算是要人信服,起码事情也得和常理沾边一点才行吧。 “我的种族是「月之民」,一千多年很轻松就活过来了。” 月,月之民? 纵使已经在古路尼学者书院系统地进修过种族学,白谦之还是对从温娜莲嘴里冒出的这个种族没有一丁点印象。 “啊……真麻烦。你们现在的学者是怎么称呼我们来着?「月光妖精」?” 「月光妖精」……那个名称白谦之倒是还看到过。毕竟塞西洛夫就是研究妖精的。据说月光妖精是神明时代跟随天外的大群陨星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外来种族,寿命接近永恒。从广义上来讲,其实也算是和白谦之一样的「穿越者」。不过月光妖精这个种族其实自从勇者时代以后就谁也没见过,曾经的学者们一度因为找不到足够靠谱和详细的历史资料要否定这个种族的存在。 不过就算如此,冲击力也完全不见变弱。 “那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的同族呢?” “我怎么知道。我在神殿里醒过来的时候这个国家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候还老有自称是什么「勇者」的家伙来找我解咒。我懒得去其他地方,就干脆留在这里。哦,以前这里是城市来着。有个很出名的精灵解咒师叫「帕拉拉」住在这,我就是跟她学的。” 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到了,就这里。” 温娜莲随手催发魔力推开位于路边的木屋大门,带白谦之进了屋。 “手伸出来。” 没有问白谦之的情况,温娜莲分神去点燃某种熏香的同时对他吩咐。 “噢。” 白谦之把手递给在对面坐下的温娜莲。然而仅用了一瞬间,她就把眼睛细眯,推回白谦之的手并作下方才的结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死者之歌-其二 “等等……” 费了好大劲,白谦之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下一句。 “什么叫我没救了?” “直说吧,你惹上了什么对手。你也知道在医生面前不老实只会害了自己对不对?” 没理会他的抗议,温娜莲吹灭熏香后说。 “哎……如果我说我惹上的是神明呢?” “哦,果然啊。” 本以为对方会觉得过于鬼扯所以没抱有过大期待,看来白谦之还是太低估从勇者时代一直活到如今的人了。对方从漫长岁月中沉淀下来的见识与心理素质压根不是他这种只能活上区区百年的人类能够望其项背的。 “你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可疑的,用魔力简单扫查也没问题,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妮子出了什么事。不过就现在来说,果然是值得动用这东西的情况。” “呃,虽然这么问有点离题,难不成我是受到了非一般的礼遇?” “差不多吧,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温娜莲把吊坠在白谦之眼前晃了晃,又自行接上下半句:“这是师徒之间的信物,是我的师父传给我的。这个信物会从徒弟手里回到师父身上只有三种可能性——遭遇事故易主被师父发现、在外面混不下去于是回来重修技艺,以及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诅咒但又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只好拉下脸面去求师父解决。” 喔,原来是这样。老实讲,当初在学者书院的时候是不是该对人家再客气点?就算知道现在后悔也没用,白谦之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像火在烧。 “哎,当初那妮子说着「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给你做饭了!」跟我闹掰跑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向我低头呢。不就是做的菜难吃点被我念了两句吗,真是的。” 这对师徒……是能媲美小丫头和阿尔夏的师徒啊。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了?” 温娜莲没有立刻回答那个问题。她只是用怜悯似的目光斜瞥了一眼白谦之,从桌子下拿起一根长长的烟斗点燃。 她深深地吸气——然后把大量烟雾吐得满屋子都是。 不过,鉴于烟斗的内容物应该也是某种药草,并不刺激,反而说不好还有安神效用这一点,白谦之倒没有很讨厌。 “「原始之咒」。在你身体里盘踞的只可能是这种东西。而且你中的还不是什么粗劣的咒术余威,而是完整又强力的一整连串咒术。” 烟雾缭绕中的温娜莲看向窗外,慢慢地说。她那副样子让白谦之有种地球的大夫要对患者说出病危通知一样的既视感。 “原始之咒是神明的咒术,而魔法只是模仿的技术而已。精密排列到那种程度的咒文除了神以外谁都没办法解除。既然会中这种咒术,只能说明你和某位神明交手过。这从直观上看过去不是什么会直接让你死的咒术。只不过,你恐怕会比死了更惨。” 温娜莲前半段说的那些只有魔法师才懂的专业术语白谦之一个字也没听下去,茫然的他只抓住了后半段那句“不会致死,但会比死了更惨”的意思。 “……我会怎么样?” “首先,那完全不是诅咒,你搞错了。” 温娜莲在木质的烟灰缸边缘轻敲烟斗,抖落灰烬后又猛吸一口。 “比起诅咒,你体内的咒文序列更像是出于某种自保目的才施下的复杂咒术。按照通常理论来讲,记忆是灵魂力量的体现,而这组精心安排的咒文序列会逐步封住灵魂,使得记忆消失。最后受术者会把一切都忘掉。不过记忆不是完全被抹除了,只是像被装进罐子里封住一样。我记得以前有模仿这种咒术的魔法出现,用途是研究可能会污染到精神的禁术时用来清除自我认知以免发疯的保命手段。” 「遗忘魔咒」。白谦之听到一半就搞清楚了它的真面目。 遗忘魔咒是魔法之神莫如祖为了对抗邃暗深渊的影响对自己施下的禁咒,除非受术者死掉,否则绝无可能通过人力消除。 朴素地去想这似乎并非白谦之需要担忧的问题。因为他乃是货真价实的勇者,有着货真价实的复生能力。只要去死一次魔咒就会解除,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 白谦之发出两声凄惨的怪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怎么可能? 遗忘魔咒只需要去死一次就能解除,那是没错。 同样的,能帮他回到地球的最大的依凭——理解陌生文字的能力,同样只要死一次就会失效。 如果一定要死一次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不就等于放弃寻找回地球的线索了吗。 如果找到夜千辰说的符文刻字或者追的下一个影像,却因看不懂陌生文字而错过关键信息,或者干脆直接没法理解那些内容到底是什么该怎么办?就算这个鬼地方还能撑上一百年不毁灭,难道他就那样转上一百年直到老死为止吗? 可再回去和艾琳希丝他们见面,去依靠夜千辰夫妇的话。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被淹死在对她的愧疚感里? 他又要有多混蛋才能在定下过「如果再见面,就不要再分开了」的约定以后,再度对那个女孩开口说:「我要回地球」? 做不到。 两边都是做不到的事。没办法,你被将死了。认清现实吧,白谦之。 绝望的白谦之用双手缓缓抱住头,像茧一样蜷缩起来。 “看你那样子,是还有非做不可的事吧。” 温娜莲那边投来的怜悯目光,白谦之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虽然算不上什么像样的安慰,不过你应该暂时还可以放心。大概是施咒的那位神死了的缘故,你体内的咒文活性不高。要完全发作应该还得花点时间,至于具体是多久,谁也说不好。” 什么……她在说什么? 心神碎作一地的白谦之只隐约听到她仿佛在说什么要紧的话。 “啧,我就看不来你们人族遇到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的样子。” 有点生气的温娜莲把烟斗一下敲在白谦之的头上。可恶,敲得真用力。只是要帮人觉醒意志力的话明明不那么用力也能办到吧? “听着,我虽然帮不了你,但能给你建议。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意志力肯听我说,那就抬起头来像个战士一样好好听。如果你听不了,那就别碍眼——给我滚出去。” “……你说。” 仿佛脱力的白谦之艰难抬头应答。 “还记得我最开始说什么了吗。你没救了,所以最好赶紧写遗言。” 记得是记得,那又怎样? “没听懂吗?哎,真受不了。” 温娜莲把烟斗像玩具一样转了几圈,指向白谦之。 “从现在起,趁你还没有把一切都忘了,随便找个什么东西把你要办的要紧事全都记下来。要是有天咒文完全发作,看到自己写的记录,起码还能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没做完。” 记录下来……吗。 白谦之就那样被指着愣了好久,直到屋子里的烟雾被从窗口吹过的风带走。 “我知道了。” 他把近乎麻木的身体稍作挪动,在桌上对温娜莲把头叩响—— “谢谢你。” ——我是什么? 阔别多日,白谦之终于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至于答案,从一开始他就够清楚了。 只是一个,从始至终都没能逃开悲惨命运的人而已。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死者之歌-其三 “别只是口头上说,帮我做件事。” 没有一点要为刚遭受心理重创的白谦之考虑的意思,温娜莲毫不客气地开始使唤起他。 “……要我帮你做什么?只要不费时间,而且我能做到。” “放心吧,不费时间。” 温娜莲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石臼里混合几种药草,嘴边还咯吱咯吱地嚼着,根本一点刚才的大师风范都没有。 “从这个村子出去顺着河往下游走,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个瀑布。我安排了一个家伙在那修行,你去把他叫回来就行。那家伙是头大鹰,很好认。假如他不在那的话——你就在附近找找,闹出大动静的地方就肯定对了。嗯,你们俩搞不好会很合得来。” 修行……大鹰……还会和自己合得来? 就以刚才那段话而言,白谦之很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在乱说一气。 哎,既然已经一口答应要帮她做事,就算是胡诌那也只能去了。 “我这就去。” “等你消息。” 白谦之推开门,向温娜莲所说的下游方向走。走在这样与世隔绝的村庄内,他自己倒觉得无论气氛抑或风景都还不错,然而对于村民而言,他的影子就绝对算得上突兀了。 “哎,那边的年轻人。” 没走两步,白谦之被一个坐在路边牙都快掉光了的老婆婆叫住。 “你是温娜婆婆的病人吧?” “呃……没错。您有什么事吗?” 不管怎么说,温娜莲被一个这样无论外貌抑或行动能力都正儿八经的老婆婆叫作「温娜婆婆」,再联想到她的性格和外貌,还是让白谦之觉得不协调到浑身起鸡皮疙瘩。 “呵呵。只是很久没见到新面孔了,话多的老婆子想搭上两句而已。” 老婆婆以慢悠悠但并不让人觉得拖沓的语调说着。 “温娜婆婆,她人很好吧?” “啊,应该是那样?” 白谦之现在还不能昧着良心去果断附和这话。 “温娜婆婆从很早以前就在这里了。从我们婆婆的婆婆的婆婆起,她就一直在这里照顾其他人了。她的记性很好呐,这个村庄里过去埋葬的、现在活着的所有人的名字她都记得,还帮每个有孩子出生的家庭接生。现在村子里的人,都是被她的双手抱到这个世界上的。你也要好好听她的医嘱,她虽然很严格,但也都是为了病人好。” 还有这样的事吗? 虽然是有察觉到那个女人搞不好是个格外善良的人——白谦之有点轻微的窒息。 温娜莲说过,这里曾经是城市,也是她跟着师父学艺的地方。 长生种会给人的刻板印象是感情意识淡漠。毕竟长生种在其比其他种族多得多的时间里会遇见和失去的东西也更多,要是感情丰富也只会对他们自己不利。白谦之姑且认同那种其实不算太严谨的理论。 然而,假如真是像这个老婆婆所说,温娜莲是如此细心地在照顾这个村庄里的人。 那她真的只是「懒得离开」、「记性很好」?或许还有待商榷。 哎,暂时先别考虑这种问题了。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要做不是吗。 白谦之摇摇头,把这份没来由的惆怅感从脑袋里甩出去。 ——瀑布那里果然没人在。 要去附近找找吗?不,无头苍蝇式地在山里乱转只会浪费时间吧。白谦之不愿意做那种事倍功半的活,于是在河边找了一块干燥空地坐下来,掏出记事本。 记录,记录啊…… 事已至此,白谦之多少已经接受了现状。可就算那么讲,也确实认为记录是眼下能想到最靠得住的办法—— 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一样五味陈杂。在这种状态下,拿起笔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记起。 记录啊…… 说到记录的话。 得先记下最重要的人和事才对吧? 说到最重要的人,首先是敬之和树。然后…… 脑海里冒出一个女孩子的脸。 刚整理好的思路一下子烧个干干净净。 他就那样举着落不下的笔,茫茫然地盯着从上往下拍打着石头的水花发起呆来。 ——不好不好。 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阴沉了。 要找的人还没有出现,白谦之也大概能想象到假如就这样回去多半会被温娜莲以看待草履虫般的目光盯着说:「你这么没用?」诸如此类的话。 “哎……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饥饿感从身体里传了出来,青年微微叹气后开始就地扎营。 就近取材制作几根半自动式的鱼竿,钩上诱饵后放在水流平缓的地方,等待鱼儿上钩。 趁等待的时间从附近捡来干柴,打燃火石,架起火堆,把汤锅挂上烧水。 茶叶块……找到了。 稍微等水沸腾,白谦之往汤锅里投入从天空剧团离开时问苍要的茶叶块。干缩的茶叶在沸水中膨胀成一团,香味很快飘开。 白谦之坐在营火边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下,让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好,来看看今晚有没有吃鱼的口福吧。……不错嘛!” 布置下的五根鱼竿,除了完全没动静的一根以及彻底消失不见大概是被水底的大家伙拖走的一根,其余三根都有猎物。就着河水处理好猎物,白谦之打算难得地奢侈一把,把它们通通串起来插在了火堆旁。 猎物足够肥美,在火焰的炙烤下风味本身就很不错。佐以盐和几种一直在用的香料,再用捡干柴时顺带采集的某种水分充足的酸野果果汁来增添风味……叫人忍不住双眼发亮的烤鱼完成了!趁热送进嘴里,烤得焦酥的外皮在嘴里发出令人愉悦的脆响。仅仅这样就足以扫清一整天的疲惫了。 ——咦? 正准备放开手脚大吃大喝的白谦之忽然愣住。 从远处寂静的山林里,有歌声传来。 这种用荒僻来形容都嫌不够的地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歌声?短短数秒内,大脑作出了好几次猜测。 以歌声魅惑旅人的水妖? 那种东西只会出现在大河和湖泊里吧。 难道是妖精? 拜托,在如今的野外想这么简单就找到一只妖精简直是做梦——温娜莲那样的不算啦。 不管怎么说,这份歌声都令人没法不在意。 “去看看吧。” 白谦之将手上的油脂轻轻一舔,拿起佩剑。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死者之歌-其四 「前方不知尽头 指尖浸没于冷雾。」 穿过林子,沿着传来歌声的地方翻越小山丘,背面是一小块没有树木的平地。 「回首不见来路 唯余大片的黑暗。」 然后,在遍地魔物尸首的平地边缘处的巨石上——有头身材魁梧得吓人的大鹰。 「流浪的人啊 你为何不愿停下?」 大鹰拨动着类似鲁特琴的乐器,在清丽的月下独奏。独特口语发音搭配着浓郁夜色别有韵味。白谦之愣在原地,听得入了神。 「在这难以言语的漫长旅途中 你行至何处 你见到何人 你默然淌下多少鲜血与泪水——」 歌声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是锐利目光。 “是能交流的生物的话就出来吧,待在那种地方听也不痛快。” 大鹰收起琴,朝白谦之的方向招呼。 “嗯……不好意思。看你那么专注,就没想打断你。” 白谦之摸着后颈从土坡现身。 “哈哈哈。只是一些无聊的消遣而已,随时停下都没关系。” 大鹰爽朗地笑着从巨石上站起来。原本就高大的身影加上石块的高度差,让白谦之不得不努力抬头才能跟他对上眼。 “你很强吧。” 还没来得及相互介绍自己,大鹰先是那么没头没脑地说。哎,以这种挑衅般的话来建立第一印象,温娜莲是怎么觉得他们之间会很合得来的。 “勉勉强强。” 白谦之耸耸肩答话。 “不必谦虚。从你的眼眸里能看出来——你是有相当意志力的强大战士。” 大鹰耐人寻味的目光持续注视着白谦之,随后又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我刚才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在这里赌上性命认真地打一架,我能有几成生还率。” “那还是别了吧。起码我没有第一次见面就认真和别人拼命的习惯。” 白谦之搔着头对他道明来意: “我是温娜莲派来找你的。她说瀑布这边安排了一个家伙在修行,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莲女士派来的……嗯,是我没错。吾乃极西之巅的鹰人战士「哈哈利尔」,汝也报上姓名吧,高贵的战士。” 极西之巅的鹰人……没搞错的话位于外陆的极西之巅早已沦陷,生活在那里的鹰人理应也灭族了才对。不过初次见面就去纠结人家的过去实在不礼貌,白谦之把学者的那份思维方式给抛在脑后,报上来历: “白谦之,姑且算是来自安戈班的冒险者。” “安戈班……嗯……” 哈哈利尔意义不明地回味了一下,然后摆着满意笑容点头。 “这样我们就算有最低限度的信任了。既然会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你也是莲女士的病人吧。” “嘛,算是吧。” “嗯,很好很好。” 哈哈利尔从巨石上轻盈地跳下来,大步来到白谦之面前。粗略估计他至少得有近三米高,浑身覆盖着细腻的大片浅蓝色羽毛,从颈部以上渐渐变得以白色居多。脖颈和脸庞上似乎涂抹着某种赤色战纹,气势威武。 倘若是见识与实力不足的一般冒险者,仅仅是站在他面前,被那双锐利的鹰眼盯着都会浑身发怵吧。从这一点来讲,只是觉得新鲜的白谦之倒确实比一般人强很多。 “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要喝酒吗。” 哈哈利尔伸出被绒毛覆盖的手——当然是鹰爪,灵活地从腰带上取下酒袋递给白谦之。用鼻尖确认里面的某种果酒没有异样气味后,为表尊重他猛喝了一口。 嘶……劲还真大。 清冽的液体从喉头一路滚向肠胃,辛辣过后很快就从身体内部涌起源源不断的暖意。果酒能有这么烈是用了特别的酿造方式吧。 “够爽快,我喜欢。” 哈哈利尔接回酒壶,自己也昂首灌下一大口。 “一起喝过酒,我们最低限度的信任也算又进一步了。离天亮还早,要一起在附近扎营休息吗。” 哈哈利尔那样对白谦之邀请。虽然很想吐槽这家伙对「信任程度」这回事的判定好像有点太随便,嘛……白谦之也不讨厌这种性格。 “说到这回事,我在河边有个营地,去吗。” “那就更好了,带路吧!” 于是,白谦之领着哈哈利尔回到了位于河岸边的临时营地。 离开的时间不算长,营火还烧得正旺。插在火边的两只烤鱼也还没有被野生动物偷走,真是好运。 “哇,还有吃的?真不错。” “嗯,你不介意的话也吃吧。” 白谦之坐回火边的同时说。 “哈哈,不胜感激。” 哈哈利尔倒没有客气,三下五除二吃掉另一只烤鱼。完后还不忘称赞白谦之的厨艺。据他所说他已经六天没有回过村子,由于修行的原因,这段时间吃下的东西大部分也只是一些野果。能在回去之前吃上一口烤鱼真是值了。 营火边上,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把话语当作小菜,交换着消耗酒袋里的果酒。直到酒袋彻底瘪了下来,夜色也幽邃深远。 “话说,你受伤了吧。” 从坐下来起就一直很在意哈哈利尔身上那些细小狭长的创口,虽然没有流血的样子,但哈哈利尔似乎也一直没打算管它们。白谦之忍耐良久,还是主动问了。 “要不要治疗一下?我这有伤药。” “啊,你说这些啊。不用不用,你费心了。” 哈哈利尔笑着摆手婉拒。 “这些是消除诅咒的过程导致的伤口,莲女士说越多代表反应越激烈,是治疗起了作用的象征。不用在意,等它们自己消失就好。” “这样啊。” 虽然那么讲,要人不去在意也实在办不到。哈哈利尔有说自己是温娜莲的常客,不过他到底是做着什么行当才会时常遭受诅咒,跑来进行这种仅从副作用来看就十分糟糕的治疗呢。 算了……不熟的情况下还是少探究吧。喝得有些醉的白谦之把睡袋铺在地上,准备先休息。 “不介意的话,我打算先睡下了。” “好。你放心睡,我会负责守夜的。” 哎。看他那精神的样子不像是在强撑,就姑且接受这份好意吧。 白谦之找了舒服的睡姿躺下,哈哈利尔给营火加了柴,又掏出他的鲁特琴,但只是轻轻弹奏,没有再唱。在柔和的乐声当中,白谦之安稳睡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死者之歌-其五 “站到墙边去。” 白谦之跟哈哈利尔刚推开门,迎头又被正在研磨药草的温娜莲不客气地吩咐了。 “呃,为什么?” 和已经习惯跟温娜莲打交道的哈哈利尔不同,白谦之没有急着听她的话。 “少废话,站过去。” 结果温娜莲也没有解释,只是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哎,明知道对方是那种不会跟你好好解释的人还偏要去问,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白谦之在心里批判过自己后也跟着哈哈利尔站到了墙边。 “站直,别耷拉着肩膀。” “哦。” “哈哈……咳。” 大概是白谦之被训的样子有些好笑,哈哈利尔没忍住发出了声音,立刻替白谦之吸引走了温娜莲的火力。 “你又笑什么?想笑等你把那一身缠人的诅咒都清除干净再笑也不迟。” 要不是哈哈利尔太高,白谦之觉得这还真像两个刺头学生被老师罚站的场面。 训完两人的温娜莲没有进一步动作,继续着研磨的工作。在白谦之快忍不住要疑惑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了下来,点燃她那杆长烟斗。 “又抽……” “你嘀咕什么?有问题就说,别欲言又止。” “没有。” “来,你们两个一人一个。” 温娜莲吞吐着烟雾,走过来递给他们两颗墨绿色的药丸。 “这是?” “药。” 她用简短但不容反驳的一个字轻易掐灭了白谦之的怀疑火苗。等两人都乖乖把药吃下去,她才像捉弄人一样解释起药的作用。 “这是我新研究的药,能对各种咒文起到缓解和压制效用——你别摆着那种不信别人说话的表情。相比完全任你身上的咒文发作,起码期待一下药物能起作用更好。” 好吧好吧。说得在理。 “那事也帮你做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这个药能卖我一点就更好了。” “急什么,药能不能起作用还得观察一段时间。你不会失忆那么快的,时间够你把所有的回忆都写下来了。” “……我手头也有要紧的事。” “得了吧。真有那么要紧,你就不会花时间来找我了。既然来找我,就说明你只是个喜欢不停催促自己的人而已。” 好吧好吧……完全被她看透了。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白谦之轻声叹气。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想干嘛干嘛啊,我又不是你老妈。只要你们两个接下来每天回来吃药就行了。” 温娜莲说完就不再理白谦之和哈哈利尔,坐回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吐出长长的烟圈。 “啊哈哈……那我就先告辞了。感谢你的药,莲女士。” “去吧。战斗的时候别太拼命,治不好我可不负责。” “嗯,我会谨记在心的。” 哈哈利尔对白谦之笑着点头示意,弯下身子先离开了。白谦之收拾好有点复杂的心情,也打算跟着他走出去。 “小子,很烦恼吗。” 半只脚迈出大门,温娜莲突兀出声。 “呃……你说我?” “周围有别人吗。” 在烟灰缸上轻敲烟斗,温娜莲没有转头地淡淡说。 “别试图对医生撒谎,你知道那没好处。” “哎,遇上这种事要说心理完全没负担也很难让人信服吧。不过我没有迷失方向,至少目前还没有。” “那就行。” 温娜莲点点头,过了两秒又补充: “需要我在记录的事上给你建议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行。我洗耳恭听。” “先从无关紧要的小事记起。” 温娜莲难得放慢语速,语气也轻了许多。 “这是我师父教我的——如果要把不想忘掉的东西记下来,那就别一股脑地去记重要的事情。别从一开头就写什么最终的目的、重要的人、一定要达成的事。那些过于空虚和遥远的东西记下来也没用,连成为负担都办不到。等你需要用到那份记录的时候,你会发现完全理解不了这些鬼玩意,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是吗。”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赞同,白谦之默默记下了她说的话。 从无关紧要的小事记起……看来工作量会变得相当大啊。 “怎么,你也嫌麻烦?” 温娜莲发出两声看穿人心的嗤笑。只是当中包含的讽刺成分似乎并不是冲着白谦之而来。 “所以你们这些命短的种族啊……想清楚,要是在重要的事情上犯了错可没有给你们改正的机会。走吧走吧,别杵在那里煞风景。” 意识到温娜莲话里有话,白谦之无言地退出了她的店铺,给她留足独处的空间。 虽然没有新的差事要帮温娜莲做,在这种连冒险者协会都没有的村子里除了漫无目的地闲逛以外白谦之也找不到其他消磨时间的方式。从早晨足足逛到午间,把整个村子绕了大概三遍以后,他终于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来打算要动笔开始记录。 “嘿。你在这里啊。” 良好的光照被一座山给遮住了。 “事发突然,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那座山虽然给人威严的感觉,然而正在用友善的口气寻求帮助。 “什么忙。” 原本就没怎么整理好构思,白谦之合上记事本打算听听他要说什么。 “刚才我在村子里帮村民做事,听说有个小伙子伐木的时候不小心滑倒,被倒下来的木头压住了。我去看过情况,必须马上送去让莲女士治疗。不过一个人想解决有点难办,得找个靠得住的帮手……” “行了,我知道了。走吧。” 反正也没事干,白谦之站起来让哈哈利尔带路。 来到事发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怪不得从刚才起就没在村子里看到几个村民。看到哈哈利尔和白谦之过来,村民们给他们让了条路。 “是斜坡啊。一个人想在不造成进一步伤害的前提下挪开木头确实是件麻烦事。” 白谦之看了眼现场,明白了哈哈利尔会来找他的原因。倒下的并非朽木,而是刚刚砍下有着相当重量的新鲜原木。被压倒的小伙子身体正好卡在斜坡的轻微凹陷处,还被树枝勾住了裤子。要是贸然抬起任何一边,不仅有可能牵动树枝对受伤的双腿造成更大的伤害,还容易让他失去支撑点滚下来。 “怎么样,有把握吗?” “嗯,来吧。” 在村民们的注视下,两人合力从两边同时轻轻抬起原木,给出一定施救空间的前提下又不至于牵动树枝或让人滚下来。村民们抓紧机会一股脑地涌上斜坡,很快把这个小伙子送去温娜莲那边。 第二百六十八章 死者之歌-其六 “真是谢谢你了,哈哈利尔先生。每次来村子里都为我们的琐事忙前忙后。还有这位先生……” “白谦之,随处可见的冒险者而已。” “您谦虚了。看您的气质就知道身手不凡。” 看上去像是村长的中年人从人群的反方向挤出来,对一人一鹰致谢。 “举手之劳。村子里突然开始伐木,是收获宴要到了吧?” 哈哈利尔笑着摆摆手,站在原地熟络地和他聊起天来。 “是啊,就这几天了。今年风调雨顺,作物收成都很好。家畜也长得健壮,所以大家都很有干劲。怎么样,你这次也会留下来参加吧?你的伤温娜婆婆怎么说?” “莲女士叫我再多待一段时间,试试新药。能参加当然是最好了,想在外面找这么热闹的聚会可是很难得的!” 村长和哈哈利尔的交谈中,似乎冒出了跟某种节日或庆典有关的字眼。白谦之原本打算先行离开让他们慢慢说下去,结果没走两步就被村长给叫住。 “哎,冒险者大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酬谢,不介意的话,你们两个要不要一起来我家吃顿饭?” 哎……蹭饭吗。热腾腾的饭菜确实是比烤鱼或者肉干汤要好得多。一码归一码——白谦之总有种答应了要去之后事情就会像玩游戏的时候在路边顺手接了个支线任务,结果流程变得越发冗长的感觉。 “不错。没有你搭把手的话也不会那么顺利,只有我一个人被感谢的话也会良心不安啊。” 没想到哈哈利尔也开始帮起腔来了。嘛……只是蹭顿饭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白谦之挠着后脑点点头。 “行。刚好我也饿了。” 尔后—— “哇!是爸爸每晚都跟我讲的故事里的那只大鹰耶!” 三人抵达的时机正好,饭菜刚端上桌。为了迎合哈哈利尔的高大体型,白谦之和村长合力把餐桌搬到了开阔的后院里。村长家的孩子大概是第一次见哈哈利尔,全程都吵吵闹闹地围着他问东问西,还差点绊倒。村长瞪了他一眼,孩子立刻安静下来。 “没关系!有活力是健康的证明!” “哈哈,也对。” 村长看着躲在哈哈利尔腿边的孩子,露出怀念神色。 “哈哈利尔先生上次来我家,现在想想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啊。当初我围着你玩闹被父亲训斥的时候,你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 “嗯,是有那回事。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你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呵呵,人族的一生确实很短暂。有时候想起来,也难免会觉得伤感。但再想想的话,又会觉得生命并不漫长的我们是幸福的。” 在后续的餐桌上白谦之才知道,原来哈哈利尔曾是村长父亲的酒友。不仅如此,就连村长的祖父也是哈哈利尔的酒友。鹰人的寿命似乎在六百到八百岁左右,加上他是温娜莲的常客这一点,能够推断出哈哈利尔最少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假如温娜莲在漫无止尽的人生中所做的事就是一直陪伴着这个小村庄,那么哈哈利尔过去的百年间又在做什么?白谦之第二次开始对这只大鹰的过去感到好奇。 “对了,这次的收获宴务必也让我帮忙。” 吃饱喝足,哈哈利尔提出要给宴会帮忙。哎,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这怎么好……” “莲女士从没收过我诊费,不再为村子做点什么的话就过意不去了。而且亲自参与进去也是享受节日的一环,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尽管告诉我!” “也加我一个吧。” 白谦之举手插话。 “温娜莲也没说要收我诊费。我应该不会再来这里第二次了,不太想欠她人情。” “两位都愿意帮忙的话……啊哈哈哈,那这次的收获宴一定会比去年还热闹!” 村长后续给两人安排了一些适合他们去做的工作。说到底——就是一些猎杀大型野兽和搬运重物的活。放在普通村人身上毋庸置疑是容易受伤的困苦工作,对他们而言则不痛不痒了。 首先是猎杀一头「苔蜂熊」。 村落所在的这片山谷遍布密林。植物种类繁多,动物当然也多。由于村子人口近两百年来几乎都只保持着八十来人不上不下的数量,即便每天狩猎也对生态种群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结果就是小动物越来越多,吸引来中型动物。中型动物又吸引来大型掠食者,大型动物又吸引来更加凶恶的魔物…… 嘛,既然已经离开了学者书院还是少像学者一样对任何事情都非得探究到底吧。总而言之仅仅只是想找苔蜂熊是很简单的。这群体型快比得上地球最大的陆生动物大象的巨熊会和一种特别的苔藓共生,苔藓又和一种寄生野花共生。偏偏又有种被命名为「苔熊蜂」的小型蜜蜂对这种野花情有独钟,最后就导致这几种生物老是纠缠不清地混在一起行动。 通常来讲只要在森林里看到颜色显眼的苔熊蜂,那苔蜂熊也就不会远了。难点也在此处。苔熊蜂的毒性有着和它们娇小的体型完全不同的可怕之处,且含有微量魔力。被蛰到最轻都会产生幻觉,要是同时被一群围攻,死相会相当凄惨。 不过嘛——它们讨厌有刺激气味的东西。重口味的香料也好;难闻的药材也好;火把燃烧产生的烟雾也好,这些都能让它们短暂失去行动能力。所以狩猎苔蜂熊之前猎人们通常会佩戴上特别的香囊或者在狩猎地点周围点燃香薰,接下来才能取得与失去强力盟友的巨熊正面交锋的资格。 到了这一步,战斗才正式开始。 然而,对白谦之和哈哈利尔而言。到了这一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轰—— 巨大的身躯在林中轰然倒塌,激起一阵落叶与尘土。 “哇,刚才那一剑真吓人。我都没看清楚你的动作。” 站在远处的哈哈利尔拍着手走近的同时没有丝毫吝啬对白谦之的赞美之词。 “哈哈,要是我中了那一招,大概也就和这头熊是一个下场了。” “一个一直在旁边拉满比我人还高的弓瞄准的家伙,也好意思装谦虚吗。” 白谦之用手帕擦干剑上的血迹,对哈哈利尔口头反击。 起码就他目前的个人估算而言,要比拼纯粹的力量,他对上哈哈利尔是完全没有胜算的。人族这种短命又不在体型上占优势的羸弱种族,要想在囚笼赢过各种天生就有所长的其他智慧种族,只得拼了命地在身体机能衰退之前去锻炼各种与强者相搏的技巧,从无数次的生死间隙当中带回成果。 换言之,这也是人族的足迹能够遍布大陆,在各个国家、势力间都拥有相当量话语权的原因。感受不到生存压力的种族是绝对无法变强的。 这头苔蜂熊的巢穴离河岸不远,是他们精挑细选后才定下的目标。一人一鹰合力把遗体抬到水边,简单分割成上下两半,然后由哈哈利尔分两次运送回去,白谦之则负责看守。 “腥味可能会引来其他魔物,你一个人你要多加注意。” “嗯。” “那么,我去去就回。” 哈哈利尔展开他那对宽大得让人傻掉的蓝色背翼,用双足抓牢猎物朝村子方向飞走。振翅时产生的风吹得白谦之差点没站稳。 “哎,在地面上还没觉得……这家伙真是头大得了不得的鹰啊。” 望着天上的哈哈利尔,白谦之不禁感叹。 第二百六十九章 死者之歌-其七 记录: 白敬之三岁生日当天发生的事。 父亲把自己关在老家仓库的研究室里,鼓捣送给敬之作生日礼物的机械风车。母亲一直睡到了十点才打着哈欠被奶奶叫起床准备做饭,爷爷则在田地里忙活。 天气很热,树上的蝉叫个不停。敬之说想吃刨冰,所以我牵着他去附近的小卖部买—— “嗨,白谦之。” 思绪被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打断,白谦之停下笔抬头。 “你原来在忙啊。”对方摆着歉疚的笑容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是有新的工作吗。” 白谦之平静地合上记事本,以眼神示意哈哈利尔在旁边坐下。 “那倒不是。困难的部分已经都完成了,接下来就只剩类似布置场地的繁琐小事了。” 哈哈利尔发出自来熟的笑声坐下来。这几天和他一起忙前忙后处理不少事,白谦之也算对他有了一定了解。 首先,这家伙是个四处吟游的诗人。 没错,就是吟游诗人。 既然是吟游诗人,那就能解释这家伙乐观的气质、会带着一把琴偶尔弹唱以及爱管闲事的习惯了。虽然,虽然是那么讲——白谦之听他提起的时候下巴拉得超长。(没办法,地球小说里的吟游诗人一般都是俊美的精灵男子嘛。) 其次,这家伙很强。尤其是箭术。在白谦之目前见过的所有战士里,应该仅次于白衣。 ——与魔法师能从其使用的魔法危险度来简单分辨实力不同,冒险者的实力并不仅仅直观体现在身体素质与技巧上,更为可贵的是在生死中拼杀而出的经验及战斗本能。这也是为什么会说冒险者的评级系统只是将个人实力进行大致评估后仅供参考的结果,并不代表绝对的原因。在均势甚至劣势的战斗中,强大的战士往往能凭借抓住那一缕平时而言虚无缥缈的本能反应,成为最终活下来的人。 虽然表面上只是个和善的吟游诗人,要是因此在战斗方面轻视这头大鹰,那就不好了。 “突然这么问有点不礼貌,不过你是在写日记?” 嘛,哈哈利尔当然不知道他在思考这种问题,只是像久别重逢的熟人一样开始打听起他的事。 “不算吧。只是把过去的事写下来而已。” “这就是莲女士给你的药方吗?” 意识到把心里想的话直接给说出了口,哈哈利尔摸着头又一次道歉:“实在对不起,不该对你的个人隐私说三道四。只是莲女士提到你的病和记忆有关,我很在意。” “吟游诗人会在意这种事也正常。” 既然提到,白谦之也没想瞒他。 “就和温娜莲说的一样,我迟早有一天会忘记一切。为了在那一天到来后能继续朝我现在的目标前进,只能把现在的一切都记下来。” “目标啊……我能再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吗?” “问吧。” “你觉得,未来失去记忆的你会愿意继承你现在的想法吗。” 啊,还真是个好问题。 白谦之没体会过失忆的感受,但基本上认可「失忆之后的自己实际上只是和自己有着相似性格的另一个人而已」这种论调。毕竟对方失去记忆的同时也会失去那些记忆带来的感受和影响。 因此。仔细想想,他现在做的事,就只是想让一个陌生人拼命去抵达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无论如何也想做的事。 ——会很恶心吧。 他低声嘀咕。 “呃,我只是以好奇的心理随口问上一句。如果让你混乱的话我道歉,认真地对不起。” “没关系。” 白谦之对哈哈利尔耸耸肩,露出漫不经心的笑脸。 “到时候的我会不会继续下去,那种事不好说。不过要是失忆的我决定不陪着现在的我胡闹,打算去做点其他的事,那也没什么办法。随他去吧。至少现在的我会为了说服那家伙而拼尽全力。” “噢!很有气魄!” 哈哈利尔竖起大拇指以表示他的敬佩之情。 “哈哈利尔先生,可以来陪我们玩吗!” “好啊!” 谈话中断。哈哈利尔大声向远处的几个孩子招手回应,然后略带遗憾地站起来。 “虽然还想和再你聊聊天,不过孩子们在找我。晚上我们在祭典上碰头吧。你会来吧?” “嗯。” “好,一定要来啊!” “嗯。” 别那么高兴啊……那只是随口敷衍而已。白谦之在心里嘀咕。 他讨厌人多的活动,并且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性格问题。从学生时代……不,早在白敬之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失去白敬之以后,这个情况开始愈演愈烈。 和白敬之的热情形成强烈反比,被白谦之束缚在「责任感」之下的灵魂,其本质是透着彻骨冰寒,漠视一切的冷酷灵魂。老毛说和别人扯上关系会让白谦之感到痛苦,实际上不准确。 并不是「痛苦」那么复杂、令人难以忍受的感情。 而是「厌烦」。 只是那种更为怠惰……更为原始纯粹的感情而已。 基于那一点——倘若白敬之未曾出生过,白谦之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事物。也无法想象失去记忆后的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事物。 “哈哈哈,我发现你不太爱笑啊。” 背对着白谦之走出几步,哈哈利尔转头摆了个搞怪的鬼脸。 ……白谦之没搞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白谦之!我觉得你还是要多笑笑才好。就算是背负着舍不得丢下的过去和不得不抵达的将来,总是去思考那些沉重的事的话,就会逐渐失去自我的样子啊。” ……还是别开那种无聊的玩笑了。这乐天的傻鹰。 “我们两个,还没熟到说这种话的程度吧。” “那有什么关系,一起喝过酒不就是好友了?迟早的事!哈哈哈哈哈!” 从喉咙里一个劲发出清朗大笑,山一样的乐观身影把挡住的阳光还给了白谦之。 “哎,吟游诗人……真是个讨人嫌的职业。” 长叹一口气,白谦之低头把目光落回记事本。 ——敬之,要是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会嫌我阴暗吧。 「哥哥就是哥哥嘛。无论别人怎么说,哥哥都是敬之最喜欢的人。」 ……是啊。如果是敬之的话,一定会这样回答。 所以。 “敬之,放心吧。就算是为了能自信地来见你……哥哥绝对不会迷失自我的。” 嘴角流露出一抹疲惫而放松的笑意,自言自语式的呢喃结束后,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第二百七十章 死者之歌-其八 那是座相当漂亮的城市。 街角和墙壁上随处可见闪耀晨露的翠绿爬藤植物,在大同小异的地方开着各色的花。城市主体基本以灰砖和红瓦筑成,呈现悠久历史气息的厚重感。灌溉水渠四通八达,道路围绕着这些水渠,将城市分割成一块又一块整齐的区划。 「常绿之城古兰巴尔多」。 这是那座城市有记载起最古老的名字。 然后。在那座古老的城市里,曾经有个留着粉色马尾长发,性格我行我素却人很好的精灵解咒师。 其名为——「托莉夏·帕拉拉」。 关于那个精灵的来历,居民们不甚清楚。 关于那个精灵的年龄,居民们不甚清楚。 关于那个精灵的目的,居民们不甚清楚。 仿佛只是在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过活,粉色的身影日复一日地随时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用她那令人啧啧称奇的手艺治疗罹患疾病和遭受诅咒的人们。再在一阵感激和崇拜的目光中迈着比自满更骄傲近乎于自恋的步伐离去。 虽然对那个精灵的一切都知之甚少,但人们还是无比敬爱着她,以有她这样的邻居为幸。 「这是我捡来的弟子。你们不要客气,尽管使唤她吧!」 有一天,精灵领着一个银发的女孩出现在了城市里。像是介绍自豪的东西一样,帕拉拉到处这样宣扬。结果直到别人问起女孩的名字,她才满脸苦恼地拍着额头。 「哎呀,坏了。忘了给这孩子取名。」 她弯腰捧起女孩的脸,四目对视。然后像漂亮的花一样笑了。 「「温娜莲」。妮子,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就算你曾经有其他名字也无所谓,忘了它,用我给你的名字活下去。因为从今往后,要和你度过漫长人生的人是我。」- 沙沙——笔尖不停地在纸张上舞蹈。 小小的木屋窗边,回忆起过去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扬。 天色已经很晚了。村子里难得地灯火通明,就算是坐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也能远远听见人们在外面的谈笑声。 又到这个日子了啊。 结束最后一段,温娜莲停下笔如此心想。 对寿命接近永恒的月之民而言,一年的时间算不得什么。不过这并不代表长生种就对那些于指缝悄然流逝的日子漠不关心。至少温娜莲不是这样。 “呼……” 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温娜莲打开窗换气。 “哎,最近抽太多了吗。” 她自言自语地注视烟雾向窗外飘远。话虽如此,在出门前还是带上了那杆烟斗。 作为汉达维拉重要的传统节日,无论村庄情况如何,每一年的收获宴都会如期举行。宴会内容以一言概括就是每户人家都会精心制作好拿手的食品摆放在门口和其他人一起享用,对厨艺没有自信的人也会摆上工具、道具、工艺品等物品替代。到了深夜,人们围聚在事先搭建好的场地中点燃以某位精灵为形象的巨大木雕,围着篝火完成祈祷。感谢过去一年的丰收,期待来年能顺利。 按照惯例,温娜莲要在点火时前往现场主持。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习惯在村子里四处逛逛。把玩着烟斗慢慢从村子一边朝另一边晃悠,温娜莲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时和村民交流。 基本上,在这种场合下不会出现脸上没有挂着笑容的人。就算过去一年里有诸多坎坷,在这样的气氛下也很难会生出不快情绪——刚这样想,温娜莲就找到了那种人。 “小子。” 身体只有一半被照亮,另一半浸没在屋檐的阴影当中,正低头检查武器的青年被温娜莲用烟斗敲了肩膀。 “怎么不去参加宴会。” 靠在白谦之旁边,温娜莲半眯着眼问。 “我不喜欢这种活动。” 青年淡淡地答话。 “是吗。那又为什么待在离广场这么近的地方。难道说你是那种只喜欢看别人热闹的类型?” “不。” 白谦之向人群中央扬了扬下巴。那里有头被簇拥着,正忙于拨动琴弦的大鹰。 “我是被那家伙叫过来的。” “啊,我就说。你们果然合得来。” 看着哈哈利尔在人群中尽情高歌的模样,温娜莲那样笃定地下了结论,从衣兜里摸出药叶填充后点燃烟斗。 “不见得吧。” 白谦之有点嫌弃地伸手拨开烟雾反驳。 “我不是讨厌哈哈利尔那种乐观的性格,但也谈不上喜欢。归根结底,就算他人是还不错,我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我倒觉得你们有很多共同点。” 温娜莲长长地吸了一口,以夹杂复数情感的表情悠悠地讲述: “那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大概是接近两百年前吧。当时他的目光比你还死。满身诅咒、伤痕累累。他几乎不说话,我问什么就答什么,简直和自律人偶没区别。” 当时大鹰惨烈的状况,温娜莲现在还记忆犹新。 当时大鹰失去神采的瞳孔,温娜莲现在回想起来仍感慨良多。 “那时候的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过去来找我看病的人很多,什么样的我都见过。不过之后他又来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满身诅咒,每一次都伤痕累累。” “……有什么原因吧。” “当然有。” 会接话代表面前这个青年有把刚才的内容听进心里。温娜莲对他微妙一笑。 “在数次接触之后,我也算对他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他专去危险的地方,和魔物、背光者、游尸无休止地战斗。我意识到,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才会这么拼命。偶尔我也会劝他看开点,不过看样子是听不下去。” “我猜也是。” 白谦之投向那边的目光微微变钝。 “我就说吧,你们有很多共同点。” 烟又从咯咯发笑的温娜莲那边飘了过来。哎,他实在讨厌观察力过于敏锐偏偏性格又过于我行我素的人。 “虽然那孩子的心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封闭了,但每次来还是弄得一身狼狈。能看出来他还没有释怀。「或许是需要某个契机才行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温娜莲短暂停顿,把烟斗指向白谦之。 “你就出现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他一样吗。” 白谦之把目光缓缓地放低到地面上,语气低沉。 “我可没那么说过。” 温娜莲一口否认。没等白谦之再说些什么,哈哈利尔从人群那边提高嗓门对这边呼唤: “白谦之,只站在那里可不行啊!要过来一起跳吗!” “免了!你们跳吧!我站在这里看就好。” “好啊!随时欢迎你加入!莲女士也是!” 谈话被短暂打断后恢复平静,温娜莲抱起手重新露出胜者的微笑: “看看那孩子现在笑得多快活,这样才对。我想看见你之后,他一定是想通了某些事从而安心了。哎,你们这些短命的种族啊,有些时候就是容易把一生都耗在一两件想不通的事情上。小子,你肯定不服我这么说吧。” “我没那么说。” “装什么懂事,那副表情明显就是不服。” 原本白谦之还想找些话来反驳温娜莲,然而——直觉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他立刻放弃措辞。 有什么东西在。 在交谈中稍微放松的精神再度紧绷,他向四周灯光覆盖不到的黑暗中扫视。 “嗯?我的结界被解除了……” 看样子温娜莲也察觉到了不对。她本能地想要开口提醒村民避难,不过太晚了。就在白谦之锁定方向拔剑冲出的下一刻,从黑暗中涌出了潮水般数量惊人的魔物。 第二百七十一章 死者之歌-其九 左边七只。 右边五只。 正前方粗略估计十只向上…… 接入战斗的一瞬间,意识到那样做只是白费功夫的白谦之就放弃去清点敌人的数量了。 到处都是魔物。多到让人怀疑这是被故意投放到这里的。那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所以一定有其他的原因让这群家伙都聚了过来——还是先解决掉眼前的混乱再思考吧。白谦之如此心想,转身施展剑舞将冲向人群的魔物斩杀。 “大家不要紧张,先去避难!” 与立刻和魔物交战的他不同,哈哈利尔首先摆出防备姿态射杀了两只较近的魔物,大声指挥慌乱的村民逃走。可即便如此,一般村民的心理素质实在没法要求。从没见过如此大阵仗的村民还是因为恐慌四处奔逃,毫无路线和计划可言。至于温娜莲,她的魔法并未专注在战斗方面,除了尽量安抚村民以外对现状并无更多帮助。魔力向治疗与守御方面高度特化从而无法兼顾战斗,这也是解咒师一职业逐渐落寞的缘故之一。 很快,第一只魔物突破了白谦之的防线。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黑暗的密林里似乎潜伏着无穷无尽的魔物,就算白谦之已经尽全力阻挡,仅由一个人构成的防线再怎么说过于单薄了。他把眼角的余光分给身后的人们,尝试呼叫支援。 然而,唯二能扭转局势的哈哈利尔此刻被围在慌乱的人群中央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就算不断拉弓,最终也还是有好几个村民被魔物给追上扑倒。惨叫声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场面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该死,温娜莲!你就不能想个办法让这群村民冷静下来吗!什么办法都行!” 白谦之那边传来的怒吼一下子让温娜莲转过了弯。不错。论暴力她完全不行,可身为渡过千余年时光的解咒师,短暂控制一下这些一般民众的精神她还是完全能办到的。温娜莲放弃口头安抚转而微微吸气,将双手面对最密集的人群。迅速催发的魔力刹那间迸发,化为密集的银色咒丝钻入村民体内,短暂夺走他们的意识,受她的意志行动。 施法很顺利,嘈杂的声音立刻少了一大半。 “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这里交给我们两个!” “知道了!这些魔物里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你们两个要小心应对!” “一群垃圾而已,只要你把碍事的人全都带走,用不了多久就能清理干净!” 经过短暂的犹豫,温娜莲选择了相信白谦之和哈哈利尔的实力。她操纵着咒丝,带走了绝大部分还能自己行动的村民。 至于剩下少数受了伤的村民,在哈哈利尔得以解放后也都及时救到一旁。场地空了出来,一人一鹰协同作战,很快抵挡住最猛烈的一波攻势,成功斩杀大部分来到面前的魔物。 “周围一定还有魔物。你去保护温娜莲以及村民,我去迎击。” 战斗暂告一段落,白谦之利用短暂的喘息时间喝下从温娜莲那里讨来的对肌肉有一定舒缓效果的短效疗伤药,点燃腰间挂灯的同时吩咐哈哈利尔。 “你受伤了吧?追击的事还是交给我比较好。” 正如哈哈利尔所说。他是鹰人,在黑暗的环境中也有良好视力,且能通过飞上天空锁定敌人的数量及准确位置。作为追击角色比白谦之的效率要高很多,反而是在建筑物密集的村落里难以展现实力…… “我去。如果不想有更多伤亡出现的话,就让我一个人去。” 然而。白谦之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叫停了他,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独自进入深林。 经过数日相处,哈哈利尔很清楚有着充足战斗经验,遇事无比理智的白谦之绝对能想明白个中利害。就算如此也坚持要由自己追击,那他就一定有那样做的理由。 于是,选择相信他的哈哈利尔转身去追温娜莲。 ——汉达维拉的后半夜,村庄地下仓库内。 温娜莲正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环境中为负伤的村民处理伤口。所幸大部分人都只是轻伤,也并未出现诸如毒素、诅咒、传染性疫病等棘手的问题。至于有几名受了重伤的村民,碍于缺少药材和工具,温娜莲只好先用魔法稳定住他们的身体状况,等待事态明朗再抬回诊所治疗。 咚咚—— 一直守着通道及大门的哈哈利尔听见门外传来两声连贯的轻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终于回来了。外面怎么样?” 哈哈利尔打开大门,从门后现身的是浑身浴血的白谦之。连脸上都没有一块干净地方的白谦之用手撑在门上,喘着粗气回答: “都杀干净了。” “辛苦了。快进来让莲女士看看你的伤势。” 刚向门内迈出一步,白谦之瞥了眼里面惊魂未定的村民,收回脚对哈哈利尔摇头。 “我没受什么伤,不进去了。而且满身都是魔物的血也很恶心,我去河边冲一下。” “这样啊……那我和你一起吧。” 察觉到白谦之顾虑的哈哈利尔也回头看了眼村民们,没有继续邀请他进去。不过也没法放心他一个人去河边,只好提出要同行。 “不用了,这里还需要你。在天亮前不要放松警惕。” 再次否决了他的提案,白谦之靠在门口花了大概两分钟来调整呼吸,再次迈开步子。 “真的没事吗,白谦之?!” “别一直问,很烦人。” “抱歉。只是……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 “至少没像你那样勉强。” 白谦之的背影在路灯下晃了晃就消失了,只剩读懂了他那些话意思的哈哈利尔怔在原地。 晨光朦胧时,把所有人都安抚了下来的温娜莲来到靠着墙看守的哈哈利尔身边。 “莲女士。……都处理好了吗?” “嗯,都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会让其他人帮我把重伤员抬去诊所,然后重新布置结界。” “这样啊。唉……没想到在这种日子里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前段时间我对周边山林里的搜查再积极些就好了。” “别丧气,意外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我也以为我的结界能挡住魔物,不也是徒劳无功。没人有错,你不用自责。比起这些,你不去看看吗?” “看看?你是指……” “你很担心那个小子现在的状况吧。” 温娜莲拍拍哈哈利尔的背,点破他心中埋了半个晚上的忧虑。 “去看看他的情况吧。虽然他很强,你也不想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是?” “可是,村民们……” “这里有我。别忘了,我可是照顾了这个地方的居民一千年。” 虽然目光中透着一缕疲惫,温娜莲自信的笑脸还是说服了哈哈利尔。 “谢谢你,莲女士。” 他轻轻点头对温娜莲致谢,然后展翼向河岸出飞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死者之歌-其十 过去和师父一起生活时,温娜莲曾一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肯教她战斗用的魔法。 身为「山谷精灵」,天生对火焰有亲和力的师父从未在战斗领域展现过那份天赋。即便是在野外遇见难缠的魔物,也仅限于使用控制术与结界术禁锢对方。 虽说本人从未那样宣称过,从温娜莲的视角看过去,师父……似乎相当讨厌战斗的魔法。 为什么宁愿事后去治疗那些为了守护城市而受伤的人,也不愿意在事态发生前就用强大的力量把他们保护好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温娜莲一直对师父坚持不战斗的做法怀有疑惑。 然而师父每次都只是故意把话题拉向一旁,从未回答过她的疑惑。当然,也不允许她向任何人学习战斗的魔法。 直到师父辞世的那一天,温娜莲被叫到她的床前,师父才终于告诉了她缘由。 「妮子,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教给你战斗的魔法吗?」 ——不知道,反正只是不想要我学习另外的魔法荒废了解咒术之类的理由吧。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啦。」 虽然寿命将近,魔力衰退导致师父的气色变得十分苍白,但那张脸一笑起来仍然让人觉得美丽。 「在我出生的国家,有一种人叫作「战场医师」。你知道这群人都是做什么的吗?你肯定会觉得我啰嗦,医师的第一职责当然是救人嘛。是这样没错。可是妮子,战场医师这样的人……不仅仅会救人喔。他们不仅是手艺精湛的医生,也是凶狠的刺客。很多战场医师在战场上救助的人,并没有他们杀死的人多。 毕竟是在战场上嘛——为了不让己方产生更多伤亡,杀死敌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一旦有这样的想法产生,那双本应该是用来止住鲜血的手,染上的鲜血就会越来越多。在医生和凶手之间,夺走的生命越多,转变就越深。我觉得,那种想法是不对的。那种做法……一定偏离了医生的本质。」 ——所以,因为不想杀死别人,你才不想战斗吗? 「呵呵,你就当是这样吧。我的天赋很强喔,要是去战斗的话,可以杀死很多人,当然也可以保护很多人。可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容易变得傲慢,蔑视生命。所以我害怕自己会从医生变成凶手。妮子,你会觉得这样的我懦弱吗?」 ——不。才不懦弱……你明明是很温柔的人。 那时候的温娜莲还不懂师父话里的深意,她只是老实地说出了自己心目中师父的形象。听到答案,师父仿佛放心一般地笑了,伸手抚摸温娜莲泫然欲泣的脸。 「温柔吗……那妮子,你也要做一个温柔的人才行。因为你啊……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你有很强的力量,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要比你脆弱得多。面对这些脆弱的生命,我希望未来的你可以不以蔑视的眼光看待。呵呵,说到底我就是很怕养出一个能力和性格都比我强的徒弟呢。不过,看到你这么出色,就算未来的你成为了蔑视生命的人,我果然还是……会为了你骄傲吧?」 那一天,性格要强的师父说了很多真心话。伏在她床前放声痛哭的温娜莲却大部分都没能听进去。 那一天的温娜莲,只是简单地下定决心,要成为「不会蔑视生命」的人- 把最后一名伤者安置好,温娜莲轻轻带上门,来到外面短暂换口气。她下意识去找烟斗,在身上摸索无果后才发现忘在了屋子里,只好作罢,茫茫然地抬头望天打发时间。 今天……是阴天啊。明明时间还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乌云却已经遮盖了天空的一大半,昏暗得像是夜晚。村子里一片死寂,几乎没有活物活动着。 说来,师父辞世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阴天。村民遭遇魔物袭击而死去的事在过去也发生过不少次,联想到这一点,难怪这次心情会比以往更加沉重。温娜莲用拙劣的说法来安慰自己。 不知道那两个让人操心的小子如何了呢?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哈哈利尔和白谦之互相搀扶着的身影从小路尽头现了身。 “莲女士,能准备伤药吗?” “把他带进来。” 看到两人返回,温娜莲重新振奋精神,打开门把受伤的白谦之迎进屋子。由于身板结实加上有灵活运用战斗技巧,白谦之所受的伤大多是皮外伤,仅靠最简单的治疗魔法也能治愈。处理好白谦之的伤势,为了不打扰屋子里的伤患,三人又一起来到外面。 怀着同样沉重的心情,却各有想法的三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温娜婆婆!” 直到有村民从远处迈着不大的步伐跑过来。 “怎么了?还有伤员吗?” “不是……是埋葬遇难的人的事。遗体都收集好了,一共有六个人。” 这名村民带着明显的悲痛神色说。是那样没错,囚笼的居民会在死后消散,化为最初的样子回归巨树。遗体缺失越严重,状态越差,消散得就越快。如果动作太慢,连为死者悼念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还无法接受悲痛的事实,幸存下来的人们也得赶紧为遇难者举行葬礼。 温娜莲作为一直守护着这个村庄的人,葬礼也当然一直是由她主持。 “我知道了,照看好病人就马上过去。” “嗯……辛苦你了,温娜婆婆。” 村民先一步离开,温娜莲转身回屋带上一本棕色封面的厚书,开口向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人问: “要一起去吗?去参加一下,心里会好受点。” “嗯,你说得对。我们也有责任,应该去。” 哈哈利尔点头同意,而白谦之只是沉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三人抵达村外那座墓园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村民。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下,温娜莲来到被整齐排放好的六具遗体边,用魔法将他们身上的脏污一个个洗净,然后盖上白布。做完这些,她回到人群里,和所有人一起静静注视着白布下的遗体化为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直到所有白布下都只剩死者的遗物。 村民们合力把这些遗物放进早已挖好的墓中,盖回泥土。温娜莲抚摸着墓碑,为他们念了最后的悼词。简单的葬礼就此结束。 村民们互相安慰着散去,或收拾村中的一片狼藉,或结伴回家。最后留在墓地的人,只剩下以温娜莲为首的三人。 “杰德家的小子也死了啊。他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了,还没有结婚。” 温娜莲把手放在一座墓碑上,状似平淡地自言自语。然后她打开带过来的书,用笔在上面进行记录。白谦之这时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本书……而是写满了记录的记事本。她在写着「杰德」这一家族族谱的那一页,划掉了最后的名字。 看到这一幕的白谦之眼角微微颤抖。 过去的一千余年里…… 温娜莲一直在做着这样的记录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死者之歌-其十一 葬礼后又过去了三天,温娜莲诊所里的所有伤患都恢复到了能够下床的程度,先后离开。小小的木屋告别热闹,又只剩下温娜莲研磨药材和偶尔书写的声音。 “又在写村子里发生的事吗。” 午后时分,黑发的青年独自推开了门。 “对。为了想记起来的时候能记起来。” 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有话要说,但温娜莲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多搭话,顾自动笔。 白谦之也没在乎会不会打扰到她,顾自坐到她对面。他顿了顿,沉着声音说: “我得走了。” “你知道不听医嘱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吧。” “……温娜莲,你能保证不把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告诉任何人吗。” 就算白谦之态度严肃,温娜莲也只是抬头多瞥了他一眼,以眼神示意他爱讲不讲。没办法,白谦之只好单方面认定她同意了。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是为了你们好。那天夜里袭击村庄的魔物来得很急,完全没有预兆对吧。其中还有不少魔物不是附近能见到的本土魔物,你不好奇原因吗。” “说。” 温娜莲暂时放下笔,抬起头和他对视。白谦之深吸一口气,干涩的嘴唇上下碰撞。 “那些魔物,是冲我来的。因为……我是「勇者」。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勇者。”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怎么你有种让人怀念的感觉。” 温娜莲点点头,看上去并不惊讶。这不禁让下了莫大决心才决定坦白的白谦之摆出苦笑。 “所以呢。” 温娜莲以平静口气追问。 “拜托,你应该懂我什么意思才对。那些魔物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才会一直朝我的方向聚集。在之前的旅途里我一直忽略了这一点,但那一夜的袭击提醒我了。我不能再停留在这里,否则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魔物聚过来。” 正是如此。白谦之在过去的旅途中,一直忽略了这个重大问题。魔物会以他为中心点从四面八方赶来,这注定了他无法长久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本应该被他牢记在心的这个问题,一直没能得到他的重视,所以才会引发悲剧。 说不定……格纳斯镇的悲剧源头,也正是他。 “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你知道自己今后要做什么了吗。” 今后? 白谦之一下子被温娜莲问住。 他没有回话,她便垂下眼帘又问: “小子,知道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事,现在的你还有自信孤身上路吗。” …… 短暂的沉默后,白谦之重重地点头。 “应该有……不,是必须要有。我会独自上路,然后达成我要做的事。”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阻拦你的了。” 温娜莲站起来,在几个药柜里翻来翻去,最终拿出一个木质方盒递给白谦之。 “里面是药。你来找我说这些也有这个意思吧。” “嗯。多少钱?加上我之前的那些诊费……” “我要是想收你钱早就收了。” 温娜莲不耐烦地挥挥手,坐回桌旁。 “快滚。” “呃……也不用这么快就赶人吧。” “怎么,你还想和那头大鹰道个别?” “那还是算了。” 白谦之收好药盒,对温娜莲板板正正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你给了我不少好建议。” “那就精神点去做你要做的事。” “是啊……我告辞了。” 白谦之轻轻拉门离开,小屋重归寂静。 “听够了吗。” 白谦之走后好一会儿,温娜莲突然对一旁帘子后的内屋方向问。 “我……还在消化。” 覆盖羽毛的大手小心拉开帘子,露出藏在后面的巨大身躯。 “那小子我是不管了。你呢,诅咒解除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去战场?” 面对温娜莲的问题,哈哈利尔脸上难得冒出沉思的表情。 “我想去追上他,和他结伴同行。” “去送死吗。我可不觉得那个小子会对知道了他秘密的你有什么好脸色。” “就算是死在他手上,那也不错。” 哈哈利尔释然一笑。 “莲女士,我只是觉得,我要寻找的东西一定在他身上。或许,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这样啊。嗯,不错。你也终于有这一天了。” 温娜莲感慨似地叹气。然后她像赶白谦之那样挥手驱赶哈哈利尔。 “滚吧,别再回来了。你要是再灰溜溜地回来找我,我就直接把你扫地出门。” “哈哈,当然。” 哈哈利尔爽朗地答应着,也来到门口。 “莲女士,一定要保重。” “用不着你担心。赶紧走吧,趁那小子还没走远。” “我知道了。十分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我以极西之巅的鹰人哈哈利尔之名起誓,绝不会辜负你的搭救。我会像一个合格的鹰人战士一样用羽翼拨开风暴前进,然后找回我的光荣……骄傲地赴死。” 鹰人认真的音色回撞在小屋墙壁上,随着脚步声的离去渐渐消失。温娜莲点燃烟斗,转头望向窗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露出半抹夹带着欣慰的寂寞笑容。 咚咚—— 没过多久,木屋再度被人敲响。 是上午才离开诊所的村民。他抱着一篮子食物,打量着屋子内部问: “温娜婆婆,您今天见过那两位来村子治病的客人吗?” “他们走了。” 笼罩在烟雾中的温娜莲淡淡回答。 “已经走了吗?咳咳……我还想谢谢他们来着。汉斯家还说希望他们中午能过去一起吃午餐,这么突然,真可惜啊。” 被烟呛得咳嗽个不停的村民没有转身就走,而是进入烟雾,把那篮子食物放在了温娜莲的桌子上。 “那这些东西就温娜婆婆您收下吧。咳咳……咳咳……我先走了。” “嗯。注意身体,记得回来复查。” “好。” 村民一只脚迈出屋子,停顿几秒后转头看向烟雾里沉默的温娜莲。 “温娜婆婆……您还是少抽一点吧。要是有什么心事,大家都愿意和您说说话。” “少给我装老成。你全家都是我接生的。” 烟雾中的温娜莲不客气地教训了回去。村民摸着脑袋嘿嘿一笑,道别过后也离开了屋子。 温娜莲低头去注视泛着点点火星的烟斗,火星中,似乎幻化出某位粉发精灵的欢快容貌。 “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吗?” 温娜莲笑着嘀咕,随手熄灭烟斗,并且打开窗换气。等烟雾散得差不多,她就着从外面缓缓飘来的农家炊烟香味,提笔接着书写她漫长的一生。 这一页的记录开头,是一个自称「最后的勇者」的青年,以及一头大鹰- 第二百七十四章 死者之歌-其十二 「躯壳遍布伤痕 仿佛与死者相谈。 目光黯淡不已 好似与幽灵对视。」 「流浪的人啊 你为何不愿安眠?」 「在这永无止尽的痛苦漩涡里 你失去何物 你背弃何事 你默然吞咽多少留恋与歉疚——」 青空下,有歌声悠远地传着。 分明感觉离得不远,然而左右观望又完全找不到源头。假如你的听力和视力都十足地好——就能从风中捉到些许蛛丝马迹,进而找到翱翔在云层之上的蓝白色身影。 倘若观察力再上一层,很快又能发现这盘旋于高天的身影并非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而是时远时近,一直跟随着地面上的某人- “已经解决了,闯进你家的贼不会再来了。” “真的吗?明明那群冒险者抓了好多天都没抓到他呢。你是怎么抓到他的,能告诉我吗?” “人犯已经送去执法队那边了,这是证据。简而言之,他有使用一种能搅乱兽人感知的炼金香水。盗贼技术也很老练,一般的冒险者发现不了破绽。要是很在意具体作案手法的话,你后续自己去执法队了解吧。赃物的藏匿位置应该也会一起交代出来。” 古路尼东边的小城市里,某座宅邸大门前,穿着贵气的兽人贵妇正与披着土棕色斗篷,将身躯与大半边容貌遮住的青年交谈。青年摸出一张当地执法队开具的证明递过去,能清楚看到对方将信将疑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 “哎呀,那我就放心了。这个贼人偷过城里不少有钱人家,以前也有人去冒险者协会挂上委托,结果都没人能破案。要不是他一连偷了我家三次,我恐怕也会和别人一样一直傻等着冒险者协会那边的消息吧。呵呵,信任你果然是对的。” 贵妇看向天上逐渐聚集的阴云,一拍手向青年邀请: “啊,天色好像阴沉下来了。要进来坐坐,喝杯茶吗?” “好意心领了,女士。我还要接着赶路,能快点拿到报酬的话就帮大忙了。” “也是呢。那请稍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取报酬。” 贵妇转身进入宅邸内部,没过多久就带着一只精致的手提袋返回门口。 “这是说好的报酬,一共四十金。另外还给你装了两瓶酒,算作额外谢礼。这可是我们哥雅布市扬名在外的特产呢,就算不喝,只是拿去卖的话也是名酒!” “感谢你的慷慨,女士。” 稍微点清金币的数量,面对满脸自豪之意的贵妇,对所谓「名酒」的概念实在不太深的青年只好报以礼貌致谢。 “呵呵,旅行啊。要不是丈夫死得太早被迫要撑起这一家的酒业,年轻时候的我也很向往四处旅行的生活……哎呀,说远了。那么——愿你的归途有温暖的草地。这是我们兽人对旅者的祝福语,希望能让你的旅途顺利。” “嗯,借你吉言。” 与贵妇告别,青年回到了存放行囊的便宜旅店。老实讲,像这样藏在小巷深处,连营业许可都说不好有没有的旅店实在是让人住着不安心。相比之下的冒险者旅店也就只贵了几克兹,行李与人身安全都能得到保障。条件也并不苛刻,只要注册成为冒险者就好。 不过,这也是青年选择这种旅店而不去冒险者旅店的直接原因了。青年——准确来说是继续旅途的白谦之,在离开汉达维拉抵达下一个镇子后,原本打算照常靠做冒险者的委托维持旅费开支。然而或许是格纳斯镇的事在他去往汉达维拉期间被人广泛传播了出去,不知不觉间他的名声居然已经响亮到了可怕的程度,还有个他自己都没听过的羞耻称号——「薄暮剑士」(意为给敌人的生命带去薄暮之人)传了出来。 目前,古路尼东边数个领地之间有关冒险者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薄暮剑士的传闻了。随便走进一家食酒亭侧耳倾听,一定会有人把他的事迹、身份、实力添油加醋过后传得天花乱坠,叫没了解过这些的冒险者们听得目瞪口呆。奇妙的是传闻无论怎样失真,甚至传到最后连性别都有了歧义的状况下,唯独在师出何方这件事上,人们却都一口咬定这位神秘的薄暮剑士就是那位消失了数十年之久的「白袍剑士」的弟子。 不过仔细想想,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啦。毕竟仅以从未见过这两人的一般冒险者其朴素视角看待——两人之间的共通点多到简直够写一本悬疑剧。 比如,两人都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比如,两人都有在大危机爆发前力挽狂澜将其阻止的事迹。 比如,两人都是擅使双剑的强大战士。 虽然也有少数人提出「这会不会就是白袍剑士换了一种风格?」的想法,但更多人还是愿意相信,这就是一位继承了白袍剑士所有的技术,替消失已久,或许已经无法再度踏上战场的师父继续着义举的年轻人。 人们期待着新的强大剑士,就如同期待着这个被笼罩在末日阴云下的世界能够焕发出新的生机。两人真实的身份与关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讨论着这些的人们会因此感到激励,打起精神继续生活。在没有勇者降临的时代里,恰巧是这样朴素的情感支撑着每个人的内心。 然而——这就给白谦之本人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他可不敢在传闻满天飞的形势下大咧咧地走进冒险者协会向前台递交名片,他敢说那场面绝对会很精彩。 没法使用冒险者的身份,自然也就无法享受到有关冒险者的一切红利。白谦之就只好像这样在城里到处打听冒险者解决不了的委托。这样做的难度比起走进协会简单评估委托然后决定要不要接取就高太多了。一连经过好几个地方,白谦之甚至都接不到一个委托。还数次被人当作可疑人士,要拉着他去当地执法队验明真身。 幸好在抵达目前这个城市后,立刻就打听到了一个僵持已久的盗窃案。为了争取到机会白谦之数次上门拜访刚才的贵妇人,谈好报酬就一头扎进这座城市最脏乱的地方待了半个月,花费不小功夫调查小贼的踪迹,最终成功将其扭送归案。 无论如何,这都是前言了。 报酬已经收到,接下来就要继续出发寻找古遗迹和追的足迹。收拾好行囊,白谦之趁大雨还未落下匆匆离开旅店,在城市的巷道中穿行。 第二百七十五章 死者之歌-其十三 啪嗒。 大滴的雨水落在灰色石板道上,渲染出大片水渍。 没有向任何人打过招呼,从午后开始兀自下起的大雨笼罩了名为哥雅布的小城。在声势变大之前,街道上还四处可以看到匆忙找地方躲避的人,没过一会儿,密集的雨幕中就一个行人也不剩了。 有些吵闹的雨声稍显寂寞地拍打着地面和建筑物,无人注意的城市一角,在雨中寻找着什么的高大身影正在某条小巷内徘徊。 咦……跟丢了吗。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比雨水更加冰凉的剑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搭上了脖子。从末端传来的淡淡杀意表示着对方的严肃态度,高大身影只好摆着无奈的笑脸微微举起双手,用没多少紧张感的口气朝后方搭话: “真敏锐。拿杀气来做重逢的请帖会不会太可怕了?” “那得看重逢的对象心底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剑锋没有被放下。看来对方不打算轻易解除戒备。另一道剑锋从背后割开防水的兽皮斗篷,隐藏在那之下的浅蓝色羽翼很快被雨水淋透。 “哈哈……是特地在等下雨天吗?” “没错。从发现你跟在我背后起,这场雨,我已经等二十二天了。” 从第三天起就发现了吗。虽然也没有特别刻意地隐藏,这等观察力以人族来说真是可怕。 “耐心真好啊,实在是强大战士的作风。” “有兴致开玩笑,不如说说你跟踪我的原因吧,哈哈利尔。” 夸赞被无视,对方用冰冷的口气问话。 “根据你的回答,我会判断要不要把你当作敌人处理。” “哈哈,别说得那么冷酷。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让你同意一起旅行的事,才一直跟着你。” “……我说过,别开玩笑。” 脖子上的锋刃又添了一分力道。几根被压断的羽毛随即被雨水冲走。 “我没开玩笑,白谦之。以鹰人战士的名誉起誓,我是真心想加入你的旅行。” 对方明显顿住了几秒。不过问话很快又接了上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帮你。我能帮到你很多。” “我不需要。” “可你不担心失忆的事吗。” “……少管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看来还是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吗。对白谦之的强硬态度有一定预料的哈哈利尔吸气后微微叹气。 “白谦之,你和莲女士的对话我听到了。你,是勇者吧。” ——背后的杀意陡增。 雨幕中,哈哈利尔能明显感到身后的白谦之一瞬间从防备的气势完全转变。他知道,这代表谈话时间结束了。那一刹那,哈哈利尔几乎是集中全力躲开了锋刃袭来的位置,以只被轻微割伤的程度与白谦之拉开距离,迅速转换方向与他对峙。 “是吗,被听到了啊。” 没能得手的白谦之脱下斗篷,显现出全副武装的身躯。他抽出腰后两把短剑的其中一把,以双剑士的姿态面对哈哈利尔。 “那么,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 “以战士的方式对话吗,正合我意。从初见的时候,我就期待着能和你交上手。” 特地等到自己机动性不佳的雨天行动,还把战场引到了弓箭无法发挥良好效用的巷道,会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完全说明白谦之绝非优柔寡断之人,而是内心有如风暴般寒冷的战士。这不是什么点到为止的友善切磋……而是一场赌上生死的战斗。 清楚这一点的哈哈利尔没有丝毫懈怠,取下大弓认真作出应战姿态。 不过,就算知道这一战无法避免,哈哈利尔还是没有忘记尝试说服白谦之。 “白谦之,要是这一战过后我能活下来,到时候能拜托你耐心听我说吗。” “等你活下来再说也不迟。” 青年进攻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就仿佛不久前并肩保护汉达维拉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面对凌厉攻势哈哈利尔只是一味闪躲,试图将战场拉出巷道。 显然,他还是低估了白谦之战斗方式的灵活多变。察觉到他的意图,白谦之毫不犹豫将短剑当作飞刀甩出,并且又迅速从皮革腰包里摸出三把飞刀甩向哈哈利尔。趁他疲于应对放慢速度,脚下飞快接近。踩过积水的沉重脚步踏踏作响,要是换了能力一般的冒险者,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就会被他手中的寒芒穿透身体。 然而——哈哈利尔绝不在此列之中。几乎是在两人相距仅有两个身位,白谦之刺向心口的剑就要得手时,哈哈利尔猛然张开本应该被雨水浸透无法飞翔的双翼,强有力的振翅产生的风涡携带着水珠扑来,白谦之立刻放弃进攻用双臂交叉在面门防止双眼受伤。 “白谦之,你果然是个值得尊重的战士。为了表示能与你交手的荣幸,我也全力应对吧!哈哈哈哈!” 哈哈利尔长笑着升空,白谦之反应过来后快速使用袖箭向空中连射。可惜碍于雨水与哈哈利尔拍打双翼产生的风压,质量上不够看的纤细小箭完全没能接近。事已至此,无论哈哈利尔会不会泄密,白谦之怎么说都不可能放他离开。一面整理着装备,他一面向哈哈利尔飞离的城外方向赶。 最终的战场,是城外远离建筑物和树木的一块草坡。 雨势愈来愈大,雨中的白谦之脸上看不到表情,但精神已经紧绷。哈哈利尔在开阔的天空中太过灵活,不会魔法,没有多少有效远程手段的他很难应对。费尽心思等待下雨就是为了能把哈哈利尔留在地面上,没想到就算是这样的暴雨中他还是能起飞吗……失算了。在雨里战斗会影响视觉与听觉,这样一来不利的那一方反而变成自己了吗。 ——咻! 破风的箭矢从左侧面袭来。容不得走神,被这比大拇指还粗一圈的箭矢正中身体只有一个下场。白谦之以双手持剑迎击箭矢,成功将其打歪。 (唔……力道真大,剑差点脱手。看来不能硬接。) ——咻咻!咻! 接连又是三道箭矢刺破雨幕。稍微摸透哈哈利尔所在位置与箭矢速度的白谦之奔跑起来,同时不断从腰包里摸出各类轻便暗器以不同间隔抛出,叫哈哈利尔也猜不透攻击会何时袭来。这个办法看上去有效,箭矢飞来的规律明显被打乱了。 白谦之并没有特别着急。 他猜测,哈哈利尔就算是能在暴雨中起飞,被完全沾湿的翅膀也理应会越变越重,坚持不了太久。再说,箭矢也会有用尽的时候,明知道对方能反应过来还一味抱着侥幸心理白白消耗体力也并非优秀的战士所为。所以只需要撑过这一轮猛攻,战斗迟早会演变成地面上的近身搏斗。 到那时,就进入他的节奏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死者之歌-其十四 ——咻咻! ——咻! 连续躲过几轮射击,从雨幕另一头飞来的箭矢数量渐渐少了。 放缓脚步。调整呼吸。白谦之侧身闪开最后一支箭矢,从背后抽出先前一直没有动用的白衣的直剑。 要是预想得没错,接下来哈哈利尔会从某个方向俯冲下来。或许俯冲的同时还会射出一两支箭作为掩护——这些都是之前通过观察哈哈利尔的战斗习惯得出的猜测。 果然。又是连续两道箭矢射来后,巨大的黑影紧随其后,裹挟着冷冽的风将雨幕撕碎。两只利爪从上至下指向白谦之的头颅,带着掠食者的压倒性气势以超乎常识的速度俯冲而来。一般的冒险者面对这样的攻击只会吓得像小鸡一样呆在原地等死,不过,这可吓不倒白谦之。 白谦之果断向后放倒身躯——在即将失衡的距离,他的脚踝以诡异的姿势向左扭曲,连带着躯干也像被抽动的陀螺般进行了一次漂亮的大旋转。 「落叶步法」。这是大陆南方的高加特火山的长耳族猎人掌握的绝技。他们模仿一种会呈螺旋式下落的树叶创造了这种极需技巧与判断力的步法,并依靠着这种步法在危险贫瘠的火山恶地生活了数千年,直到约三百年前因抗击邃暗深渊而灭族。 白谦之的招式哈哈利尔并不熟悉,按常理来说不会对他掌握着多种风格迥异的战斗技巧这种事加以设想。再加上白谦之先前在他面前有特别注意隐藏这一点,因此哈哈利尔几乎只知道白谦之有着强大的剑技,剑技之外的招式便一无所知。 从一开始就使用双剑对敌,也有出其不意以武技取胜的打算。 扑击失去目标,哈哈利尔立刻减速,不过还是慢了一筹。在他调整好落地姿势前,白谦之已经绕到他的身后,双剑毫不留情,在背翼上留下两道深深的伤口。 陡遭重创,就算是常年混迹于战场的哈哈利尔也多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在剑锋又一次袭来前挥动弓臂反击,顺利逼退白谦之。 “漂亮的处理……没想到你还掌握着这样的技术。” 对话再一次被无视。代替语言的是再度刺来的剑刃。 弓臂与剑刃数度相撞。 每一次交锋,哈哈利尔都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浮现。 犹豫、不忍、惋惜、愤怒、哀伤、绝望、憎恶、坚决……这些会出现在其他人脸上,代表着各种各样拼尽全力而战的心情,青年的脸上一个也没有。 他只是简单地把面前的东西分为敌人和非敌人。一旦划分完毕,就再也容不得任何辩解,抱着宛若生存本能般自然的决意,以彻底歼灭对方为目标而挥剑。放弃所有杂念,更不计较代价,直到有一方倒下为止。 明白这些以后,哈哈利尔忽然释怀地笑了。 出身于极西之巅的鹰人一族,一直以族人为荣、以「战士」自居的自己……或许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所以……即便辗转于各个战场,自己也始终无法让那空虚的内心再度充满风暴。 战斗的本意是什么? 战斗的本意,即杀死、被杀死。 不需要对话。不需要理解。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与念头。 如同风暴般狂舞、席卷、耗尽。这便是战士的本质。 白谦之,跟上你果然是对的——哈哈利尔本想这样说。但吐出内心郁气的那一刻,充斥着胸膛的激昂情绪将这句话压了下去。 言语对战士而言过于苍白。感谢的话,还是留在战后说吧。 ——不对。 白谦之皱起眉头,警惕地与哈哈利尔拉开距离。 刚才。就在这家伙露出莫名其妙的笑脸之后,气势变了。 他的眼里不再透露着对话的渴望,而是被另一种东西填满……是战意。 哼……终于认真了吗。 冷冽暴雨中,停下动作的两人交换了眼神,但彼此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两道身影再次相交。大弓与剑刃撞得叮当作响,场地也几度拉远。 幸好足够大的雨势掩盖了一切。否则在城外不远处闹出这样的动静,想必在胜负分出之前,执法队就会先赶来吧。 “唔……” 几轮硬碰硬过后,白谦之这一头显现劣势,被抓住机会击退数步。快速检查了下被利爪划伤的左臂,白谦之往侧面缓慢移动,转换方向的同时稍作喘息。 他清楚纯粹的力量对决是占不到上风的,因此才会想尽办法用剑技取胜。可现在的哈哈利尔像是放下了某种顾虑,一改先前的保守姿态,进攻方式比起冒险者……更像是野兽的做派。利爪不仅能弥补近身搏斗没有武器的缺点,还能轻松挥动大弓挡住剑刃。要是一直这样打下去,战斗的结果就没悬念了。 要想破局,除非…… 没有给他更多考虑战术的时间,哈哈利尔以射击衔接冲刺,又一次近身。白谦之举起双剑抵抗,奈何攻势过于激烈,哈哈利尔很快就破开了他的防御架势。被挥得铮响的大弓撕裂空气,向门户大开的胸口击打。白谦之只好故技重施用落叶步法躲避。 不,不行! 急遽发出警告的生存本能让他一激灵。下意识放弃扭转的同时他转头去看,快要接近的弓臂已然收回,而哈哈利尔的另一只手已经从另一面袭来。如果他继续扭转,完成步法的一瞬间就会被迎来的尖锐利爪从背后洞穿心脏。 (被看破了?) 虽然在战斗中使出本就是从他人那里学来的技巧被看破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然而从哈哈利尔第一次的应对来讲显然之前没有见过这一招,居然第二次就能看破……看来是太自负了吗。 硬生生放弃扭转,白谦之清晰听到右脚踝那边传来了「噼咔」的脆响,伴随接踵而至的剧痛——看来是彻底骨折了。 不过,顾不上它了。放弃扭转后倾倒的白谦之在地上连续翻滚躲开哈哈利尔的双足爪击,最后以投出左手的蓝纹直剑阻断攻势为代价找到机会起身。 右脚踝骨折。左臂轻伤。丢了一把剑。白谦之不断闪躲,以暗器阻止距离拉近的同时评估着自己的状态,也评估着哈哈利尔的状态。 虽然攻势不减,但哈哈利尔背翼上的伤口应该很深,涌出的血混杂着雨水,已经把他的羽毛染了个色。为了避免失血过多,他也一定很想快速结束战斗,因此在不断地利用优势压制。 而白谦之想赢的话……就必须要一击制敌了。 评估完毕。白谦之以右手持白衣的黑剑,左手从腰后抽出第二把短剑,重新迎击。然而脚踝骨折带来的机动性影响实在过大,剑舞没能持续两下就被打断,陷入被动防守。这次体力快要耗尽的白谦之没能坚持太久。先是甩出左手的短剑试图偷袭被挡下后,哈哈利尔立刻用夸张的速度贴近,弓臂从右边重击。 白谦之眼色一沉,赶在弓臂袭来前把右手的剑也一并以投掷的方式刺向其手腕,逼迫哈哈利尔也抛出大弓挡下飞剑,不得不空手袭来。显然。双方都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力量不占优势的白谦之很难凭肉身和哈哈利尔的利爪过上几招,因此哈哈利尔在极近的距离稍稍放松了一两秒的警惕。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身躯向后退的同时试图利爪挥向白谦之后背的速度。 ——然而,已经迟了。 贴近哈哈利尔的躯干,白谦之深吸一口气,摆出架势。 砰——仿佛重锤在墙壁上敲响的沉闷回响。 轰钟劫鼎。 哈哈利尔没法想象到的情形。哈哈利尔猜不到的制胜招式。以及,他绝对会低估的破坏力。 身躯以鬼扯般的速度倒飞出去前,哈哈利尔姗姗来迟的利爪在白谦之的右边半身子留下了几道可怕的撕裂伤,惯性拉动着白谦之以站立姿态旋转了好几圈,最终狠狠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不过,这几道伤口还不足以致命。而结实吃下轰钟劫鼎的哈哈利尔那边就不好说了。 (结束了吗……) 紧绷的精神一放开,疼痛感就从身体各处升起。没有丝毫余力动弹的白谦之就这样呈趴姿倒在雨中,静静等待体力恢复。 第二百七十七章 死者之歌-其十五 「白谦之,你相信造物主的存在吗。」 被雨水冲刷着,白谦之突然想起夜千辰。 (未免有点奇怪吧。)他这样在心里嘟囔。失血过多,身体愈发变冷的当下,想起的人既不是白敬之也不是艾琳希丝,居然是夜千辰吗…… (不过,此前似乎确实没有去了解过他。) 正因为过去没有了解,到了如今才会忽然想起对方的话吗……说来还真是有点可笑。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好做,白谦之干脆顺着回忆想了下去。 那应该是离开帕利露姆市,前往葛温顿家遗址期间的事。那天负责守夜的夜千辰,在白谦之半夜起床找水喝的时候,问了那样没头没脑的一句。 ——基本上,我无所谓。 白谦之耸耸肩回答。 「哈哈哈。」 夜千辰仿佛寂寞地笑了两声。他望着夜空,以说不清是在对白谦之讲还是自言自语的口气咕哝: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因为要学者去相信有一个高高在上,俯瞰世界的神,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失去意义了。我想要的绝不是追随神的脚步……而是追求凡人朴素的真理。」 ——呃,我大概能理解。不过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想继续不信也很难。 「是啊。所以,有段时间我改变了想法。」 夜千辰叹了口气。但他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不过,我现在果然还是不信有神存在。」 ——哦?没看出来你还会扮演固执的角色。有原因吗。 「因为没有动机。」 夜千辰用平淡的笑脸讲述着一件怪异的事。白谦之抽了抽嘴角,没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觉得很怪吧。好像神对生命进行创造、引导、终结这些事就像宇宙的基本定理一样自然,理所应当就是这样。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生命为何而诞生,我们又为何会思考这些问题,去猜想神是否存在,命运的轨迹是否固定……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老实讲,我要被你绕晕了。结果,你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职业病犯了。我想知道的事其实很简单——神,为何会创造生命。」 神为何会创造生命? 最初对天空问出这个问题的人肯定不是夜千辰,与之相似的问题也有很大一堆。白谦之没有否定学者们求知欲的意思,却也不认为一直思考这些过于遥远的问题能对现实起到什么影响。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 白谦之能稍微感受到,他在思考的问题不止字面那么浅显。 因而,没有去思考的自己也没办法回答他。 ——我不太明白。大概,因为想创造吧。 白谦之那么说着,进了帐篷- 不知不觉中,声势变小的雨里似乎走来了人。 ……不。稍微靠近点就能明白,那是比一般人还大得多的体型。 “输的人是我才对吗。” 白谦之微微把从胸中升起的郁闷夹在叹息里吐出来。 “啊哈哈……我可是差点就死了啊。” 对方还有开玩笑的余力,这和白谦之的预估情况可差太远了。怎么搞的,轰钟劫鼎明明打中了…… 在他茫然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哈哈利尔已经靠近了。他一瘸一拐地来到白谦之面前,背翼十分浮夸的扭曲样子吊在身后。啊……白谦之懂了。 原来是在一瞬间用翅膀挡住了吗。 “唉,我认命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说吧。” 现在就算想动动手指去举剑也办不到,白谦之放弃挣扎,任凭哈哈利尔近身。 “那就照之前说的那样……你现在肯放下战斗的想法,好好跟我交流了吧?” “现在就算我还有那种想法也没办法实现吧。” 赌上性命的对决,仅仅只是为了换取对话的机会……吟游诗人还真是一群疯子。想到这里,白谦之没好气地问:“所以呢。你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白谦之,对我敞开你的世界,让我替你分担吧。” “……对不起做不到。且不论种族,这种话至少得是女性来说吧。” “等等等等,我并不是那种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表达有误。我换种说法——白谦之,请允许我加入你的旅行,为你的目标也出一份力吧。” 气氛小小地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 白谦之又把开战前就问过的话重复了一次。 “相信我,我真的能帮到你。” “不,那种事根本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为什么想帮我。我跟你压根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情吧。没有目的就自说自话地想要别人接受好意,我只会觉得你有所图谋。” “嗯。没错,你说得在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哈哈利尔点着头,看上去像是在认真反思。片刻后他又看着白谦之说: “为了能让你理解到我的想法,这样吧。我想先告诉你我的过去。” “呃……不是我不想听,要是故事很长我们很有可能在说完之前就都死在这里。能尽量简短一些就最好了。” “你说得对。那我先挑重点说吧——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鹰人。” 原来如此。白谦之总觉得一点也不惊讶。 毕竟在深渊的冲击下,位于遥远西方的极西之巅早就沦陷了。生活在那里的鹰人要是还都活得好好的才奇怪吧。 “鹰人是极其重视荣誉和家园的种族。我们相信,鹰人生来就是为了在风暴中翱翔,成为风暴般的战士。所以每个鹰人从出生起就要面临攀登极西之巅峰顶的试炼。唯有驾驭风暴,从山巅归来的同胞,才可自称「鹰人战士」。” “那你呢。听起来你不像没成功的那一类,也不像临阵脱逃的那一类。” “是啊……曾经我也这样认为。可是故乡毁灭时,我却还是不在那里。没能和同胞们一起守护家乡,也没能与他们一同赴死。” “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是吟游诗人。在故乡毁灭前就是了。” 哈哈利尔苦笑着回答。 “我和大部分只渴求战斗的同胞不太一样。比起寒冷的风,我更喜欢柔软,温和的东西。我把那样的心情变成诗歌,离开了故乡,踏上吟游的道路。但是……却因此失去了继续作为鹰人存活的资格。我不断辗转于各个战场,试图以战斗洗刷背叛故乡的耻辱,找回曾经的荣誉。可是,无论怎样克敌,无论怀着怎样的决意不退死战,原本激荡着风暴的内心……如今都已经只剩下一个空虚的大洞了。” “是吗。你这家伙原来也……” 「我意识到,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才会这么拼命——」 回想起温娜莲的话,白谦之没有让哈哈利尔继续说下去。 “算了,你的故事下次再说吧,我姑且理解了。想和我一起旅行的话,我也得把我这边的情况和你说明才行。至于现在,我觉得我们最好趁死之前赶去治疗。” “……啊哈哈。是啊,我扶你起来吧。” 稍微一愣,很快意识到现状从而哑然失笑的哈哈利尔伸手去拉白谦之。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死者之歌-其十六 哥雅布市的施疗院内,值班医师呆呆地望着重伤的一人一鹰不停眨眼。 “呃……你们是……” “伤患。很难辨认吗。”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两位这么惨烈……这么严重的伤势是什么造成的呢?” “切磋导致的!” “咳……哈哈利尔,你能再坦白快点吗。” 原本白谦之还想随便以「和难缠的魔物交了手」、「清扫了匪徒的据点」这类通用理由糊弄过去,这下好了。医师那边投过来的目光更加怪了。 “切磋……一般来说,切磋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当然了,拼上性命的交锋既是战士对话的方式!” “呃,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那样。拜托你别被这家伙的胡言乱语迷惑,赶紧治伤。 “总之两位先处理下伤口吧。” 费了好大工夫,伤口总算是得到了初步的治疗。由于两人身上的创伤都已经算得上再放着不管就会危及性命的重伤,就算是施疗院的首席医师出手联合其他医师一起动用治愈魔法,也直到天黑才勉强把断掉的骨头和翻开的血肉弥合回去。即便如此,白谦之的身子和哈哈利尔的背翼还是不可避免地缠上了一圈又一圈厚厚的绷带,还被严肃告知骨头和内脏恢复前不能再过度运动和战斗。 虽然最终耽搁了三天时间医师们才允许他们下床离开施疗院,不过以他们的伤势来讲,这已经算极其有效率了。 当然了,效率如此之高的治疗,费用也低不了。第三天下午,白谦之和哈哈利尔来到收银窗口付款时,金额已经达到了可怕的八百金。 “就算均分下来也要付整整四百啊……这可麻烦了。” “啊,说到这个。这次让我请吧。” 在白谦之揉着眉毛发牢骚的时候,哈哈利尔像没事人一样轻松地往窗口上摆了块金砖。 “哈——?” 白谦之仿佛听到了自己傻眼的声音。 “哈哈,你不用在意。做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也让我攒下了一部分积蓄。有时候在战场上也能得到军方的酬谢,这点费用算不上什么。” 不不不不不……比起什么在不在意的,值得吐槽的事实在太多了。吟游诗人原来是这么挣钱的职业?还是说在战场上转一圈原来就能变成轻松拿出一块金砖的大富豪?说到底「这次我请」又是什么言论,难道这种荒唐事还会有下一次? “怎么了?没关系的。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也算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你真的不用在意。” 在他不停内心吐槽的时候,哈哈利尔已经结清费用打算离开了。看着对方那张乐观的大脸,白谦之叹了口气嘀咕:“放心,就算我在意也付不起那么多钱。我们走吧,剩下的事在路上说。” “嗯,也是该离开这里了。” 补充好必要物资,一人一鹰离开了城市,继续向东前进。白谦之没有急着立刻和哈哈利尔交谈,他想他们两个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心理建设,这样才能好好思考接下来对方要说的话。 是故,沿着大道又走了几晚,某一夜在郊外扎好营,白谦之终于打算要和哈哈利尔说清了。 “有空聊天吗。” “当然,我随时候着。” 白谦之坐到正在调整琴弦的哈哈利尔身边,稍作措辞。 “在说我的事之前,首先——你知道所谓的「勇者」是怎样的一群人吧?” “啊。从字面意思上,我倒是经常和这群人物的各种故事打交道。毕竟我是吟游诗人来着。不过我想你要提的不是这么浅显的事,所以我洗耳恭听着。” “倒也不是那么漫长的说明。”白谦之摆摆手。“我要告诉你的事只有两件。第一,勇者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存在,不如说在撑过堪比酷刑的训练成为有战斗力的勇者之前,这群人比你们这些原住民要弱得多了。” “是这样吗……明白了。第二件事呢?” “第二,勇者不是什么天生就只有一腔热血的老好人。他们来自宇宙的各个地方,他们有家,有在乎的人和没有完成的事。虽然大部分人都是那么做的,但你必须要明白,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拯救你们的必要。” “嗯,我也认同这一点。” “行。既然我们能达成初步共识,那就要说我的打算了。” 白谦之盯着火堆,慢慢地以沉重口气把字一个个吐出来: “我的目的是寻找离开这个世界的线索回到故乡,对这个世界的安危毫不关心。所以,我不会承认自己勇者的身份,也不会特地去救任何人。” 实际上,他可以把这些事讲得更加委婉,加上一些解释和苦衷。如果那样做的话,想必听众无论是谁都会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立场上给予些许理解。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因为在坦白更多事,在下定决心要信任哈哈利尔之前,他必须要确认这毫不加以掩饰的,刺痛人心的真相能够被哈哈利尔认同。 哈哈利尔显然也花了些时间才勉强消化掉这些话,面色凝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我,并不觉得你的想法是错的。” “我劝你先别急着表态。” 白谦之给他泼了盆冷水,接着说下去:“温娜莲说,我们两个会合得来。确实,你和我在经历上有不少相似的地方,这或许就是你觉得能和我走在同一条路上的缘由。不过我得告诉你——我并非什么怀着荣誉感的好人,也不是在为了什么高尚的理由前进。我只是无法认同这个荒唐的世界,不想了解你们,仅此而已。如果你认为我也是在为了什么荣誉或者赎罪而行动,劝你就在这里放弃。” 一口气把话说完,白谦之没有再进行补充,只是等待哈哈利尔作出回应。 顺利的话,这乐观的傻鹰一定能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然后不再缠着他,去别的地方寻找他所谓的「风暴」吧。 “白谦之,你刚才说……你是为了回到故乡才行动吧。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寻找曾经的归宿吗?” 然而,这家伙却满脸认真地说了另一番话。 “是可以这么解释,那又怎么了。” “可是我认为,你不是在寻找那种东西。” 哈哈利尔擅自否定了白谦之的说辞。他注视着那双空虚如微缩黑洞的眼眸,说出自己的答案。 “我猜,你一定是在寻找自己的「坟墓」。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我猜……你应该已经没有了任何想做的事,也没有了任何想见的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寻找的不是归宿那么柔和的东西。而是……一个能安葬自己的地方。” 白谦之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 不是「归宿」,而是「坟墓」吗…… 嗯,没错。理应如此。 归宿什么的……对如今的自己而言已经过于遥远。幸福结局的可能性,早已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 自己索求的,绝非那么温暖的东西。 “……还真会自说自话。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就算内心已经认同了说法,自尊心还是催使他说出了刻薄的反驳。虽然是胡搅蛮缠一样的否定,白谦之果然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内心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人们产生了认同感。 “因为我和你一样。我追求的,也不是那么高尚的东西。” 哈哈利尔笑着回话。那份在旁人看来乐观的笑容,落在白谦之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无比熟悉的悲伤。那份悲伤已经超越了现实,因此也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只是唯独……会让灵魂变样。 “如果说,你和我这样的人也存在同类的话,那一定就是我们彼此了。” “我们这样的人,是怀着不甘、自责、愤怒死去的冤魂。所以即便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也要继续前进。我们一定要做一件自己认为足够要紧的事,让污秽的自己配得上被埋葬,才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进入坟墓。哈哈,不觉得很荒唐吗?白谦之,这就是死者的怒吼啊。” 哈哈利尔仍然笑着,把手伸向眼角颤动的白谦之。 “——我能听到。同为死者的我,能听到你的怒吼。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给自己寻找的坟墓,我此生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尽全力帮助你。如果你不愿意信任生者们,请你无论如何……在这段迈向坟墓的旅途中,让同为死者的我,助你一臂之力。” 沉默。 白谦之像丢了魂一样沉默着,沉默了许久许久。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去回答哈哈利尔。作为替代,他伸手和宽大的鹰爪微微相握。 「对不起。」 夜色寂静。 他在心头,悄悄地对某个人道歉。 第二百七十九章 死者之歌-其十七 姑且将哈哈利尔那套生者与死者的理论接受,两人算达成了初步共识。 然而,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加简单。不如说从现在起才要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首先是情报的分享。 “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也看你的日记吗?” 在白谦之睡前按照惯例进行记录的时候,哈哈利尔提出了那样的请求。并且接着就解释了为何要那样做。 “因为我的记性很好。要是在旅途中你不知不觉就开始遗忘过去,或者因为某些事导致笔记遗失,到时候可以由我来提醒你。这也是我自称能帮上你忙的底气之一。” 看来不是说说而已,确实是有认真思考过啊——白谦之这样想着的短暂时间大概是被哈哈利尔解读为不情愿的意思,他只好又挠着头表示:“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不看……不过请务必把旅途中一些需要我注意的事项告知我,我想尽力减轻你的负担。” “不,我没那么矫情。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以回望的过去。” 白谦之摇着头把记事本递过去。 “退一万步讲,既然同意你加入我,那就得尽量信任你。否则我们先前说好的一切都不成立了。” “哈哈哈,你果然是个让人生畏的强大战士。” “随你怎么说吧。” 哈哈利尔接过已经被写满小半本的记事本,就着火光静静开始阅读。 “……呼。你的过去,我拜读完毕了。” 等他读完,白谦之已经靠着行囊睡着。从平稳的呼吸能够看出他稍微放松了警惕,不再有一个人旅行时的戒备姿态。 哈哈利尔多看了他的睡颜一会儿,微笑着把记事本塞回他怀里,并且轻声道谢: “很感谢经历了这么多的你能够信任我。真是……不胜荣幸。”- 赶在情报共享之后,接踵而至的问题就是生计了。 哈哈利尔是很有钱没错……虽然是这样。不过说到底旅途中的花费是无法预料的,两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还是得通过冒险者协会继续挣钱。这同样也是收集情报最有效的方式。 白谦之的身份不能暴露,不过哈哈利尔的身份并不敏感,于是白谦之就决定只让哈哈利尔在冒险者协会露面接取委托,从而让自己处于安全位置。虽说哈哈利尔似乎是相当有名的吟游诗人,幸好他的冒险者名片已经近两百年没有刷新过评级,目前的数字停留在27,是虽然不低却也不至于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范围。 如此接取数个委托,走过数个城镇后,成效居然意外地不错。 “对了。” 旅途中的某个午后,两人在一片高地扎营休息。看到白谦之正在调试袖弩,原本说要去附近活动活动的哈哈利尔折返了回来搭话。 “上次交手就想说,你的袖弩状态不太好。” “啊,是吗?” 白谦之微微张着嘴停下动作。 他是不太懂弓弩这一类的好坏啦……说到底成长于地球的他根本对所有装备的状态好坏都不太能分辨,至今为止也只是靠经验和想象去粗略调试。 从前和艾琳希丝他们一起旅行,护甲破损了小丫头会负责修补,剑的保养白衣也会帮忙。不用担心旅费的前提下手头的道具就算消耗掉也不心疼,遇到棘手的战斗主力也轮不上他。假如有谁状态不好艾琳希丝立刻就能发现并解决,偶尔和同样来自地球的夜千辰夫妇交谈,也能让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的白谦之心情稍微好一点。 如今去回想那段旅途,除却白衣传授武技的那部分记忆实在痛苦之外,居然出乎意料地轻松。 (如果那样的旅途能持续下去,或许还不坏吗?) 不不……产生那种想法的话意志迟早会动摇的。他们和自己不在同一条道路上,因此也不能去期待。那样做对谁都不好。 白谦之摇摇头,稳住心神。 短暂走神的功夫里,哈哈利尔已经细细检查起了袖弩。 “果然,弦已经很粗糙了,弹性也不佳。虽然是不追求杀伤力的小型弩,但这样也会影响使用的。而且要是在战斗中断掉就不好了。弩翼的强度也不够……能借给我吗?我尝试帮你加强一下。” “啊,拿去吧。我也不懂这些,你能帮我调试就谢谢了。” “毕竟你是剑士,能掌握那么凌厉的剑术已经很可怕了。要是对弓弩感兴趣,之后我教你怎么样?也拜托你教教我那些千奇百怪的武技,比如那一招破坏力吓人的拳击。哎,当时真的以为要死在那一招之下啊。” “没问题。”白谦之干脆回复。 既然已经决定要信任对方,那么就没必要客气,更没必要藏拙。互相帮助对方增强实力只会有利于之后的旅途。 于是,在袖弩被拿走的时间里,白谦之保养好其他装备就稍微躺在草地上犯了会儿懒。 哈哈利尔离开的时间比想象得要长。 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零散的几片晚霞挂在远处,很快就要被升起的夜幕吞没。虽然今天的打算是就在这里过夜,这么久还不见身影也难免让人犯嘀咕。 “没办法,去找找吧……啊,回来了。” 白谦之刚打算在附近找找,哈哈利尔就从远处飞了回来。 “成功了!现在的威力应该要强上不少,你试试看!” 刚一落地,他就把改造后的袖弩塞回给白谦之,并且带着兴奋的神色要他试射。拿在手上稍微把玩一番,确实能感受到握感更加舒服了。经过保养的弩弦闪着油光,弩翼也被某种有韧性的木质材料加强过。白谦之试着瞄准草地击发,连手臂上传回的力道也强劲了许多。 “不错啊。可惜附近没有比较合适的靶子……” “说到这里,我们今晚去狩猎如何?” 抬头去看哈哈利尔的双眼,它们正泛着充满战意的精光。 原来如此,这家伙是手痒难耐了啊。 不过自从两人交战过后,为了让伤口好好恢复这段时间他们都故意挑相对安全的路走,已经有段时间没遇上过战斗了。 目前恢复得还算完美……嗯,也是该让沉寂的身体醒醒了。 “好啊。” 白谦之打定主意,回到营地旁带上剑。 “你带路。既然说要去狩猎,那肯定是早就选好场地了吧。” “不愧是你,真了解我,哈哈哈哈!” 即将落日的高地上,于低空翱翔的鹰人和急行于地面的青年先后冲入夜色- 第二百八十章 死者之歌-其十八 月光照亮的小山丘上,一人一鹰先后停下。 “哎,不应该啊。” 从天上降落,哈哈利尔赶在白谦之发问前嘟囔。 “下午经过这里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见几只穴妖在盘旋。不应该散得这么快才对……” “确实。” 白谦之稍微巡查了下周围,也疑惑地摸起下巴。 「穴妖」是种类似巨大蝙蝠但长有细长上肢的魔物,群居,以动物的血肉为食。是那种虽然无法造成严重损失,但又不好对付的最经典的烦人魔物。 按常理来讲,穴妖的侦察兵在发现猎物后不会直接攻击,而是会一边在低空骚扰一边用频率独特的叫声呼唤大群同伴。因此在大群穴妖聚集起来之后应该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不会散开。 更何况,这里并没有任何狩猎或战斗的痕迹。 “有点不对劲。哈哈利尔,把搜查范围扩大一点吧。” “好。” 以原地为中心扩大搜查范围后,在靠近大路的草地上白谦之发现了几段车辙的痕迹。前后深浅不一,能判断出马儿是受惊的状态。 (果然吗……看来是有车队在这里遭遇袭击了。) “哈哈利尔,过来这边!” 叫来哈哈利尔,两人沿车辙痕迹继续搜查。穿过大路来到另一边后,能看见有凌乱的足迹。夜里视力受限,白谦之不好只凭这些痕迹判断遭受袭击的人数和双方身份,只好顺着足迹继续走。再往前走不远,耳朵逐渐能听到密集的振翅声了。 “在这边!” 哈哈利尔感知更为敏锐,率先飞了起来。等白谦之赶到位于小溪边的事发现场时,哈哈利尔已经射落数只穴妖。余下的大群穴妖齐声发出像是指甲刮擦黑板的尖锐嘶吼,弄得白谦之一阵不适。 “不要勉强,它们也会靠声波来影响敌人的判断力!” “我知道。” 从包里掏出耳塞戴上,白谦之很快加入混战。经过哈哈利尔调试的袖弩大发神威,几乎能够一击稳定射落足有半人高的穴妖。凭借远程优势,战况明显呈一边倒的画面。穴妖们在损失惨重后纷纷仓皇逃离,携带的弹药见底,白谦之稍作权衡决定放弃在黑暗中继续追击这些残兵败将。 “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结束战斗,这下终于有空检查事发现场了——两辆被掀翻在水流边的无顶马车,看上去像是商品的大小包裹散落一地。从现场的拖拽痕迹可以判断受惊的马儿是一路拖着车来到这里,最终挣脱了缰绳逃得无影无踪。而被掀翻的其中一辆马车下则压着两个人。 其中一名上半身露在外面,冒险者装束的青年被穴妖啄得面目全非,另一名几乎全身都被压在车下的则无法判断状况。 “来搭把手。” 白谦之和哈哈利尔合力把马车翻起来,对两人进行检查。 “啧……我这边的没救了。你那个呢?” 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已经是具尸体……总之白谦之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检查了一下这个冒险者。好在哈哈利尔那边商人装束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只是被砸晕了而已。 “现在怎么办?” 哈哈利尔抬头征求白谦之的意见。毕竟在旅途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说好不去做多余的事,也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避免再被魔物群追上。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放着吧。” 白谦之叹了口气站起来。 “我去营地那边把东西带过来,今晚在这边扎营休息一晚。其他的等这家伙醒了再说。” “听你的。”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营火旁的中年男人睁开了眼。 “呃……啊……” 或许是大脑还沉浸在被袭击的恐慌中没能反应过来,男人醒了之后面对营火旁投来的两道视线,只能傻傻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别怕,已经安全了。” 哈哈利尔出声安抚。 “我们是冒险者,昨晚在河边发现你的马车被穴妖袭击。你怎么样,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谢谢你们……” 男人摇摇头,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不过仍然保持着警惕姿态。 由于能感觉到他的抵触感,交谈稍微中止。 没过多久,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偷偷四下张望,这动作立刻被哈哈利尔捕捉到,友善地出声询问: “在找什么吗?马车我们已经帮你整理好了。不过散落的货物有些被穴妖弄乱,还有些可能被水冲走了,可能会有一部分损失。” “不是,那个小伙子……” “如果你是在找和你一起的那个冒险者,他死了。” 白谦之接过话茬。 “是这样啊……” 男人表情稍稍暗淡,但并没有过多的哀伤之意。想必这两人是雇佣关系。但比起这个,白谦之有更在意的事。 “你清醒了的话,我有话要问你。” “啊,嗯……您问吧。” “很好。我看你像商人,也稍微检查了一下你马车上的货物,几乎大部分是保养弓弩一类武器的油脂、材料、弹药。穴妖对油脂的气味敏感,这也是你遇袭的原因。能告诉我你的来历和目的吗。” “您说得都对。我是行商,老家在蜜路河边上。最近几年一直在这附近的几个城镇做生意,这次本来是从乌夫城往大坑那边走,没想到会……” 不像说谎的口气。这条大路也确实通向他口中的大坑——有「遗迹都市」之称的一座古城。那里同样也是两人接下来打算调查的地方。不过,仍有可疑的地方。 白谦之轻点下巴,接着问: “你既然是行商,总不至于连油脂的香气会引来魔物这种常识都不懂吧。为什么不多雇几个冒险者做护卫?而且,你运的东西种类未免也太单一了。” 对上白谦之看不出心情的脸,男人生怕被怀疑动机,赶紧说出原因。 “您可能不太清楚,最近我们行商的情报网里有传大坑那边从地下冒出了不少没见过的魔物,还有会飞的古代机关。市长担心会有更危险的现象发生,准备安排民众撤离,等待王国军过来调查。执法队也在大量采购远程武器……我是想能不能趁机会赚上一笔,但冒险者们听到有危险,都不太愿意去。” “所以就选了一看就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吗,蠢到没边了。” “您说得对……” 问完行商的话,白谦之也不管人家满脸挂着的忐忑神色,顾自陷入沉思。 (古代机关吗,或许会和阿莫迪星环人有关。看来这一趟不得不跑了。) “那个……啊,对了,必须要答谢你们才行。” 白谦之那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落在男人眼里就完全被曲解成了正在无形间施压。作为四处游走的行商,处世之道提醒着男人如果这里不主动提出答谢的话,说不好就会被拿走更多东西。于是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来到马车前翻找。 “啊哈哈,别害怕。我们不是为了答谢才救你的。” 看出他的紧张,哈哈利尔对他摆摆手。 “我的同伴只是性格比较冷淡,你不用在意,回来坐着再休息一会儿吧。” “啊,那可不行……再怎么说两位也救了我的性命。” 男人一通翻找,终于是找出了一个钱袋子。他回到营火边上,恭恭敬敬把钱袋交给两人。 “跑商的时候带太多钱也不方便,目前就只有这些了……要是不够,等我回了乌夫镇再想办法凑给你们。” 这是完全被误会成了不好惹的人了啊。哈哈利尔这样想着对白谦之摆出苦笑。 “三十二金。嗯,我收下了。三十二金换一条命和一个教训,你也不算吃亏。” 然而,白谦之却迅速点清数量后心安理得地收好了钱袋子。 完全不打算澄清误会吗…… 看到他这样,哈哈利尔的苦笑又拉长了一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死者之歌-其十九 遭遇行商后又过去了五天,白谦之和哈哈利尔抵达了「大坑」。 谈及大坑,难以绕过的就是它所承载的过去。几乎每个古路尼人都知道这里曾是初王贾拉贡带领的勇者大军与旧帝国的主要战场之一,也能对矗立于此长达千年的古老遗迹群侃谈几句。然而,却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当时这里发生过什么。 因此,也没人能够说清遗迹群中央那个半径宽达百米,深度无法估量的幽深大洞到底是否属于人为造成。倘若是,又是被何种可怕的力量造成。 古路尼建国之初,最早来到大坑附近定居的无非两种人。一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二则是常年与危险作伴,以未知机遇为目标的冒险者。事到如今再追溯进入大坑的第一条路是谁开创的,第一个聚落是那一年建立的也无从查起,只是人们忽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住在这周边讨生活的人就已经建立起了规模相当庞大的聚落。 并且,这种围绕着遗迹群外围就地取材建立的简单聚落在古路尼官方决定出资打造城市以前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导致虽说有着官方城市地名,居民们仍然大坑大坑地叫个不停。久而久之,连城市名都没几个人记得,反而是一说大坑大家就马上知道了是哪里。 在过去的千年间,大坑一向受学者、冒险者、商人、佣兵等群体的青睐,在某一冒险风潮大行的时期内人流量一度超过王城库姆库兹成为古路尼最热门的地方。只是随着大坑内部的不断开发,魔物和宝藏都渐渐减少,如今造访大坑的主要都是些初出茅庐想要破胆的新人,以及对洞内古代遗迹感兴趣的零星学者。 城市的衰败由走在街上的白谦之所见,感受就更加深了。 就在刚才,抵达这个城市以后他们首先去了冒险者协会打听消息,可冷清的协会内部别说冒险者,甚至连接待员都不在柜台。委托墙上挂着的委托也寥寥无几,都是些被拖了很久的麻烦杂事。这还不算完,二人想着先把行李放下再打探消息,跑了好几家挂着旅店牌子的地方,结果得到的答案都是准备闭店,短时间内不再营业。 最后两人奔波了大半个城区,才终于在靠近外围的一家旅店落了脚。 “毕竟那个行商都说了这地方现在不安全,气氛冷清点倒也能理解……不过这完全就是化为鬼城的前兆了啊。” 从街道准备前往大坑边缘打探消息的白谦之一个劲摇头,对旁边的哈哈利尔发牢骚。 “也还没有那么严重吧?虽然冒险者协会确实没什么委托了。” “没有那么严重?你果然还是在野外待太久了。冒险者协会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一个城市假如连旅店都不做生意了,那不是快成鬼城了还能是什么?” “嗯……你说得对,是我的常识还有欠缺。” “所以说啊——” 举着手指在空中小幅度挥舞的白谦之戛然而止。哈哈利尔苦等下半句不得,也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执法队?” “你注意到了?” “那么大的阵仗……想不注意到也很难。” 二人目光的尽头,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城市执法队正在巡逻。只是巡逻倒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地方在于他们全员无一例外都装备着弓弩。更稀奇的是……这些远程武器的样式与大小都有明显差异,和他们的制式装备放在一起相当扎眼。 出现这种情况,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看来是真的缺少对空手段啊,那个商人没有骗我们。” 哈哈利尔发出感慨。 “缺少对空手段……唔。”白谦之眯起眼睛嘀咕,不过很快就把目光转移。 “别在这多待了,引起执法队注意可能会被拉去盘问。我们走吧。” “嗯。” 尽量避开执法队,两人在日照达到顶点时来到了大坑边缘。 “没戏唱吗……” 一看到像墙砖一样排成一条直线,把大坑围得严严实实的执法队成员以及简易却不粗糙的路障、关卡,白谦之就知道想正常通过执法队下去调查多半行不通了。而且看到他和哈哈利尔走近,执法队的成员远远就向他们做了好几次「禁止通行」的手势。 (天上的话——) 白谦之稍微抬头看向空中。如果能善用哈哈利尔能飞的优势,在天黑的时候悄悄潜入是否能成为可行的办法之一呢。 (不……被发现的话恐怕会被射落吧。掉进坑里就绝对没活路了。) 就在白谦之苦思方案的时候,从不远处的关卡那边传来的争执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理解你的心情,拉瓦丹大学士。但上面命令我们务必保证所有人安全撤出大坑,就地等待王国军的增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请你谅解。” “唉,天职天职,你们这群人就是太死板……我当然知道下面很危险,但目前的状态对于研究来说却是绝无仅有的时机啊!如果能再深入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搞明白很多纠缠不清的历史了。莱奥利塔二等武官,我真心诚意地请你再考虑一下。这对我,对古路尼的整个历史学构架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的生命安危全都由我自己负责,你们完全不用为此承担责任。我可以手写一份证明,这样还不行吗?” “真的不可以,请谅解。” “啊啊啊,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放我下去啊——” 只是从听到的对话来说,就只是个和白谦之一样想进入大坑却被执法队阻拦的青年学士。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被拦住的人并不是一般民众或冒险者,而是身穿紫色学士服的学者。 要是白谦之记得没错,紫色学士服是那个主修历史和考古的哥利伐姆教室的代表色。哥利伐姆的学者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不奇怪,不过嘛……他执意要进入大坑的诉求或许能成为白谦之的契机。 “两位,我能插一句吗。” 在青年学士挠着他那头天然卷的棕发不停对执法队军官牢骚的时候,白谦之一边走一边朝他们搭话。 “冒险者吗?唉,现在大坑已经封锁了,请去其他地方探险吧。” 看他一身冒险者打扮,军官摆着疲惫的脸色对他劝阻。白谦之并没有听他的话,扭头向那位青年学士搭话。 “虽然偷听别人的谈话不太礼貌,不过刚才你是说想要进入大坑调查吧?” “啊……没错。你是?” “冒险者。不过,我同样也是学者。” 进一步交涉前,白谦之先表明了自己学者的身份。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根据他在学者书院学到的经验,通常得到外出游学资格的学者是有着相当大的软权力的。只要不是会影响到地区正常运作的过分要求,基本上学者对地方管理者提出的大多要求都能得到满足。这个身份除了不能用来挣旅费,可比冒险者的专家名片要低调又实用得多了。 只要能顺利加入这两人的对话之中,接下来就只需要随机应变,想办法一起说服这个武官就好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死者之歌-其二十 “学者?” 白谦之面前的两张脸摆出了一模一样的质疑表情。不过青年学士很快就摸着下巴嘟囔着问: “珂难伐陀教室的人吗?” “实际上是海摩伐多教室的学生。” “海摩伐多……海摩伐多啊。有什么证据吗?为了验证你是不是在说谎。” “呃,我倒是带了学士服。要我翻给你看吗?” “不用那么麻烦。”青年学士大度地摆手:“说说你在书院的基本情况就行。虽然我已经很久没回过书院了,但之前也受过海摩伐多教室的前辈们不少关照,这点判断力是有的。你是怎么进入书院的?投递论文?” “姑且算是被教授推荐的吧。” “哦?方便透露是哪位教授吗。” “海米尔教授。我和他有点……私交?” “海米尔教授啊!呵呵,那我们也算半个同门了。”听到海米尔的名字,青年学士的表情放松了不少,话也陡然增多。 “哎,像他那么专注的学者真是很少见,当初在书院学习的时候我时常向他请教。好几次我都因为他想转去海摩伐多教室,但他说我的性格更适合研究历史。出来游学也是他的建议,现在想想真是好久没见到他了……怎么样,他现在还在书院里吗?” 白谦之的本意倒不是像这样寒暄些有的没有。不过被人家那样热情地问起,倒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好把自己知道的都如实告知。 听完海米尔近况,青年学士点着头感慨: “退休了啊……也是。为海摩伐多操心了一生,海米尔教授也是该休息休息,把教室交给年轻人了。啊,不好意思,全是我在自言自语了。你最开始插话进来是有事想说吧?” 兜兜转转终于到正题了吗。白谦之稍微瞥了眼从刚才起就没能插上话的军官,用了比较狡猾的说辞掩盖本意: “我刚才也说了,我不仅是学者,还是冒险者。冒险者就是会出现在任何地方还爱管闲事的那种人嘛。我跟我的同伴也对大坑这边的遗迹有兴趣,路上也听说这边有不寻常的状况,所以想着过来看看情况。不过,这里目前好像状况不太明朗的样子?” “那个不重要,你们是多少级的冒险者?” “我吗?我没正式注册过,毕竟旅行和生活都很花钱。”白谦之挠着脖子用微笑糊弄:“不过我这位同伴是27级,我跟他的水平大差不差。” “那太好了!”青年学士激动地转头看回军官。“莱奥利塔二等武官,如果我能说服这两位陪同我一起进入大坑,你总该没有异议了吧?” “总之,能先出示您的冒险者名片吗。” 莱奥利塔仍然没有松口。他避开青年学士的问题,转而向白谦之和哈哈利尔要求证明。在从哈哈利尔那边看到名片过后,脸上微微抽搐。 “……容我考虑一下。先失陪了,拉瓦丹大学士。” 带着难看的面色,莱奥利塔抽身就走。 “哎!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 “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 莱奥利塔抛下那么一句,没有回头。诚然,这并非他有意刁难,而是有着深层缘故。只是留在原地的三人并不知情而已。 有着高达27的数字还保持着自由状态的冒险者,在如今的古路尼并不好找。 毕竟倘若有心探听,很简单就能知道如今古路尼全境的精英冒险者基本都被临时征召到了国家西边参与驱散不断聚集的魔物大潮。这种征召并非强制性,但鉴于有丰厚奖赏以及被重要人物看中从而出人头地的难得机会,几乎没几个对实力有自信的冒险者会不前往。 精英战力的空虚,同样是大坑面临异变之时选择封锁并撤离民众的重要原因之一。 古路尼不同于以强大武力和超高凝聚力为他国所知的骑士之国安戈班,地方有效战力基本由本地执法队和冒险者之间的协同组成。为了不让领主们介怀,王国平日里不会对各领地过问太多,只有出现地方无法解决的麻烦时才会从库姆库兹抽调由珂难伐陀教室结业的学生组成的精英王国军前往支援。因这种制度,冒险者在古路尼境内的地位也比在安戈班和哑肯要更高。 基于这一点,在位于古路尼东边人气萧条的大坑这种都市忽然来了个高等级的冒险者,怎么想都觉得可疑。身为二等武官的莱奥利塔以其军人的敏锐嗅觉就更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在这种时候,轻率地作下决策是错误的。 尔后,白谦之这边。 在青年学士邀请下,一人一鹰跟着他去了一家尚未闭店的食酒亭。 “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拉瓦丹,费勒领人。你们呢?” 直到坐下来招呼侍者点单,三人才开始互相自我介绍。 “白谦之,安戈班人。我的同伴哈哈利尔是鹰人。” “极西之巅的那个鹰人族吗?唔,鹰人和安戈班人的组合……真稀有。噢,我要一份岩烧咖啡,你们呢?” “红茶就好。”思考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白谦之目前没有多少悠闲坐着的心情。 “说到酒馆不喝酒怎么行呢?我要一份火酒!” 真亏哈哈利尔有喝酒的兴致……该说不愧是吟游诗人吗? 餐点上桌前的等候时间里,三人顺着话题聊了些不痛不痒的内容。直到侍者端来盘子,拉瓦丹喝了一口热咖啡,交叉十指郑重地放在桌上,打算切入正题。 “在聊更严肃的话题之前我想再确认一下,你们的原本目的是进入大坑探索吧。” “嗯,是那样没错。”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知道一旦进入就随时可能会死,你们还愿意去吗。” 拉瓦丹把音色变冷,那样做的含义似乎是想强调态度严肃。然而搭配着他不算冷峻的气质就…… “基本上,冒险者去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弄不好就可能会死的地方吧。”白谦之微微耸肩说。他想要的结果是尽量以拉瓦丹的合作者,被委托、说服一同进入大坑。这样就能最大限度消除他和哈哈利尔的可疑程度。 想要瞒过那个看上去心思就很细腻的军官,最起码得要让拉瓦丹本人也这样认为才行。 “呃……话是那样说。简而言之,我想进入大坑是有明确要达成的目的。在此基础上,如果你们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并且认同潜在的风险,我们才有可能达成合作的共识。我是这样想的。” “嗯,我大概理解。不过大坑下面真有你说的那么危险吗?” “实际状况是……比我说得要危险多了。” 回想起先前在大坑下的经历,拉瓦丹缓慢扯出苦涩笑脸。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死者之歌-其二十一 那是数月之前,拉瓦丹第一次进入大坑的时候。 作为哥利伐姆教室众学者中的精英,拉瓦丹在历史领域一向以极致的探究心着称。古路尼本国历史学可供研究的分支并不算多,会这样基本源于王室及学者书院对旧帝国覆灭那段时期的历史十分敏感,存留下来的历史资料不存在多少参考价值。对于需要以实绩说话的学者们而言当然也就没有吸引力了。 然而,拉瓦丹偏偏选择了和所有同窗背道而行,独自向这条充满迷雾的路探索。取得游学资格后,拉瓦丹先是前往古路尼驰名的各大遗迹调查,可惜没有收获。察觉到按照传统学者的行事思维无法取得成果,拉瓦丹立刻改变策略选择融入冒险者之流,试图从漫游大地的人们那边得到思路。 事实证明拉瓦丹的选择很成功。他根据冒险者的推荐来到大坑调查,并跟随一个由四支冒险小队组成的二十人探险团进入了大坑。 刚开始,在浅层的发现总是不尽人意的。毕竟没有危险的地方所有人都能来去自如,拉瓦丹并不气馁,只是仔细地留心每一处遗迹,把所有微不足道的发现都记录在纸张上。 探险团的目标是大坑的最深层,并且带够了足以消耗两个月的食物。随着不断的深入,层岩重叠的地下渐渐变了样。模样奇怪的古遗迹;只存在于书本中的稀有魔物;不曾被人发掘的珍贵宝物……这里的一切都是拉瓦丹在地上不曾见过的景象。他像入了迷似地画下那些景色,虽然仍没能找到直观的历史文献,但这一趟已经让他收获颇丰了。 不过……异象很快发生了。 首先是探险团在某个遗迹驻扎下来清点战利品的时候,成员们竟然惊奇地发现:如果以口粮剩余量来计算时间的话,二十人进入大坑至今居然只过了十天。 ——不过,在地下果然就是会分不清时间吧。 就算团队中熟于地下生活的鼠人冒险者明确表示不太对劲,团队中像这样的乐观态度也还是占大多数。他们并不是第一支探索大坑底层的队伍,在他们之前还有过两三支队伍抵达大坑底层,根据冒险者们传出来的消息也称他们并未遇见过奇怪的事。 于是疑虑很快被打消,探险团决定以遗迹的临时营地为中心点,将周围再仔细探索一下就启程离开。 第二个异象出现,就是在这个时候。 如今回想起来,拉瓦丹承认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不会再对遗迹墙壁上那些古老铭文动手动脚……但一切都晚了。 当时,和其他人分开调查的拉瓦丹发现了一面嵌入岩层,刻满铭文的残破墙壁。他用手轻轻摩梭过那些陌生的铭文,紧接着被摸过的铭文开始闪起刺眼的白光,墙面上的所有铭文接着全都开始发亮,拉瓦丹被闪得头晕目眩,朦胧中像是听见有两个陌生的声音以大陆通用语交流,他努力睁开眼,发现竟然已经身处于陌生的封闭空间中了。 墙壁全由未知的金属材质组成。四周摆满完全陌生的物品和装饰。不过更让人傻眼的是……面前的古怪大罐子旁边,还站着两个人。 ——唉,这里也不行吗。 穿着风格奇怪的服装,看上去像是人族的黑发青年用手托着下巴,面对大罐子发出遗憾的声音。 「这里也不行?唔……再往里面走走会不会好一点?」 青年身侧,有个壮硕得过头却又不像是巨人族的红发壮汉似乎也在为青年的事烦恼着,提出建议。 ——再往里走也不会发生变化的。这个地方的粒子不够聚集,放弃吧。 「是啊,该果断放弃的时候就不能犹豫。你也别气馁,我们的时间还多,去找下一个地方吧。」 壮汉笑着拍拍青年的背,乐观地劝解,还帮青年规划起了行程。 「接下来要不要去东边看看?那片大沙漠我也只在行军的时候走过。听他们说还有很大一片地方可以探索。」 ——唉……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麦多利。先回去一趟吧,在其他人那里露个面。 青年和壮汉似乎完全不在乎拉瓦丹的存在……不,在拉瓦丹尝试出声向他们搭话被无视时立刻意识到,面前的两人并不是真实存在于此处的。 回音魔法吗? 可这里既没有记录的魔法阵,自己也没有相应的追忆之石。 还是说,是什么特殊的魔法…… 在拉瓦丹迷茫地想着这些的时候,青年已经转过身来背对大罐子和壮汉,用轻轻的叹息调说了最后一句话—— ——贾,你没必要像这样和我一起辗转的。把精力更多地放在麦多利和民众身上,才是你现在更…… 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拉瓦丹只觉得有人从后面猛地拉了一把自己,回过神来青年和壮汉都消失了。陌生的房间也消失了。他就站在大坑底层,哪里也没去。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唯有头颅传来的剧痛无比真切。 “拉瓦丹?” 身后的嘈杂中传来突出的关怀声。一个医师打扮的精灵女性走到面前,呼唤他的同时对他的头部进行简单检查。 “呃……怎么了?” “我才要那么问你。你脸色很难看,是吸到什么毒气了吗?” “毒气,没有吧……” “嗯,我看也没有中毒的征兆。”精灵医师点头,拍拍手教训起周围吵吵嚷嚷的探险团成员们:“好了好了,别吵了。没看到拉瓦丹脸色这么差吗。发现条新路就这么激动,你们都还是新手吗。” “嘿嘿,发现新路激动是当然的!不过确实多亏拉瓦丹老弟,我们这两天转来转去都找不到的新区域没想到被他找到了。不然怎么说还得是学者仔细!” “行了,你们想去探索也可以,不过得留下两个人照顾拉瓦丹。我还是有点担心裂缝里钻出了些不好的气体被他吸到了。你们也是,进去后要是不舒服就马上撤出来,在这么深的地方可不能还像地面那样放松。” “好好,我们知道了,老妈~” 拉瓦丹被两个冒险者架回了营地,和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精灵医师。等拉瓦丹清醒过来询问其他人的下落时,他才被告知——那道他触碰过的铭文墙壁裂开了一条勉强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缝隙。或者说……在冒险者们眼中,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一道墙壁。 “放心吧,那群傻小子很快就会转够跑回来的。你先休息,等人到齐我们就回地面。” 听完那些话,不详的诡异情绪从拉瓦丹的心底极速攀升。 那份可怕的情绪在瞬间攥紧了所有内脏,压抑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紧接着它们不受控制地冲进大脑,把他的理智一脚踢开,像疯狂的野兽一般不断重复嘶吼着两个字: 危险。 危险。 危险。 拉瓦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刻。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死者之歌-其二十二 必须阻止他们的探索——拉瓦丹尽量在保持冷静好让自己的话有信服力的前提下对留守的三人讲清自己的所见,并且如此劝告。 最初,三人都认为是拉瓦丹精神状态错乱导致出现了幻觉。经由一遍又一遍地严肃重复,他才终于在第二天说服了他们。收拾好营地,他们决定进入缝隙寻找其他人。 状况当然不会有预想得那么顺利。 进入缝隙,四人最先注意到一个异样:分明走过了很深的距离,也没有途经岔路,却仍然看不到哪怕一个同伴们留下的标记。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打算要回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狭窄的洞窟通路内瞬间笼罩上不安的阴云。 “没事的,说不定只是幻境。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在这种时候,还是精灵医师站了出来稳定住其他人的情绪。没有别的选择,一行四人只好继续深入。但很快他们就在逐渐由窄变宽的洞窟深处遭遇到更多异象。 有些是靠在路旁苟延残喘的士兵。 有些是精神萎靡的一般民众。 有些是被未知武器击碎,死相凄惨的魔物。 有时候,甚至地面会由石头变为未知合金精密制造的光滑地面,走不上几步又毫无预兆地变为大片焦土。眼前的混乱几乎要击溃四人的精神,偏偏在这种时候,洞内从四面突然冒出大量此前从未见过的古代机关,将它们也认作幻象的四人立刻遭到攻击并很快在混乱中走散,回过神来已经只剩精灵医师和拉瓦丹两个人了。 顾不上寻找同伴,两人结伴一路奔逃。最终竟然奇迹般地逃到中层,遇上了其他回程的冒险者队伍。体力与精神都达到极限的两人被捎回地面,在施疗院待了几天。 然而,异象还远没有结束。 住进施疗院的第二天,恢复精神的拉瓦丹开始不断发现怪事。 其一:从二十人的团队进入大坑到他与精灵医师逃出生天为止,地面上只过去了短短一周。 其二:与很快恢复过来的他不同,精灵医师回到地面后的精神状态十分混乱。间歇的休克、胡言乱语、梦游……直到第五天才稍微恢复神智,变得能够交流了。 其三:在意精灵医师的状况,且想要与她沟通异常发现的拉瓦丹在第六天夜里去到她的房间后,发现精灵医师的记忆与他的记忆之间出现了误差。精灵医师坚持称下到大坑的团队只有十八人,探索的过程中从头到尾团队都未曾分开过。十八人在大坑深处共同发现了裂缝,进入其中后在混乱中走散,只剩他们两人结伴逃到中层。鉴于其没有说谎的动机,拉瓦丹只能将她身上的状况判断为应激反应导致的记忆受损,决定暂时不再去刺激她。 从施疗院出院的日子是第八天。 拉瓦丹先是匆匆回到官方提供的研究宿舍内放好笔记,然后去到冒险者协会打听队伍中其他人的下落。然而,在这里的遭遇让他本就充满疑虑的大脑更加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两名在精灵医师口中不曾存在的同伴,竟然从其他人的记忆中一并消失了。 「不……怎么可能没有资料呢!我能肯定我们是二十人下去的,除了资料上有的,另外还有一位9级的鼠人和一位12级的人族精英。他们都是在这个协会活跃过的冒险者,怎么可能从没有存在过呢?请务必再好好对照一下是不是出了纰漏。」 ——呃,就算您这样说……协会的资料库里确实没有这两位的资料。而且协会精英的数量也区别于普通冒险者,很好查证,怎么可能弄错呢。 得到协会人员那样的回答后,无法理解现状的拉瓦丹又去找了许多与这个团队有关的冒险者,回答也不出意料地一致:没有这样的人。 事态发展至如此,拉瓦丹甚至开始怀疑精神错乱的人是不是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研究宿舍整理笔记,其中几页画有完整二十人的简笔画又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妄想……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原本存在的那两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平行世界吗。” 白谦之的喃喃自语打断了拉瓦丹。 “平行……什么是平行世界?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能不能告诉我!” 并不对自己的叙述能被相信抱有多少期望的拉瓦丹看到他完全不惊讶反而若有所思的样子立刻傻眼又立刻反应了过来。要不说学者就是学者,敏锐程度还真是不一般。连哈哈利尔也把感兴趣的目光投来,等待他深入说下去。 “也对,这鬼地方没这个概念。” 白谦之摊着手用半真半假的话向拉瓦丹解释: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刚好知道一个古代冷门学说——世界存在许多平行的另一面。就像多面镜一样,这些平行的面大同小异,一般情况下互不交集。然后,提出这个学说的人还猜想在某些特殊条件下两个或多个平行的面会发生短暂接触——” “也就是那两人从我们存在的面进入了另一个面吗!” “呃,大概?我也不知道。” 仅仅只是简单把原理讲明就能立刻理解,学者的脑子果然好用得可怕。白谦之还感叹于这一点的时候,像是找到了答案一样的拉瓦丹不断轻点着头开始咕哝:“原来是这样,居然还有这种从未听闻过的学说,太不可思议了……从一个面去到另一个面,这就是他们忽然间从地面上所有人的记忆和纸面资料中全部消失的原因。可是,为什么我还记得?医师小姐又为什么会忘?是有什么特殊因素吗……” “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个学说之所以冷门大概就是因为太过天马行空了。” 白谦之故意在这里用模棱两可的话去搅乱拉瓦丹的思维。一方面是他还想接着听拉瓦丹说之后的事,至于另一方面——他不太希望拉瓦丹顺着这个方向深入思考下去。平行世界理论在地球人看来并不稀奇且从未被证实,可对残留着诸多异乡知识的囚笼而言绝对是能引起剧烈反应的学说。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潘多拉的魔盒,这也是古路尼致力于阻止异乡知识外流的缘故。 “不,这是个很好的思路,或许大坑这段日子发生的很多异象都能有个解释了……总之还是先把后来发生的事告诉你们吧,听完全部过程再进行讨论比较好一点。我也还有几个在意的内容需要先分享。” 嘛……从拉瓦丹的反馈看来是阻止不了了。不过幸好初次听闻平行世界理论的他目前还没有理解全貌,性格更加实事求是的他暂时放弃纠结于理论,把注意力转回了事件本身。 那么,暂且接着听他说下去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死者之歌-其二十三 遥远岁月以前,在如今被叫做古路尼的这片土地上,初王贾拉贡曾带领由异乡人组成的庞大军团转战四方,征讨企图吞并世界的旧帝国。 在那段具体内容鲜为今人所知的战争结束后,学者书院自废墟中建起。紧接着,学士之国古路尼也诞生了。 学士之国是潘多拉的魔盒,而学者们被要求成为魔盒的看守者。 既然决心守住秘密,就应当连同那混乱的年代一并封存。于是古路尼的学者们以不在意消除在意,不对过去的一切作解释,不对旧日的废墟报以关心。那段历史也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慢慢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空白。空白在这个世界并不罕见,这片大陆上的生命与国度曾多如繁星,这片大地上曾遍行神明。号称永不会结束的时代结束了,号称永不会倒下的王国也一个个倒下,没人能把所有的空白都绘上色,这是只有傻瓜才会纠结的事。 学者们的决策无疑十分有效。 事到如今,就算有例如拉瓦丹这样用近乎偏执的探求心去试图把那块空白绘上色的人出现,也几乎很难找到头绪。毕竟像大坑这样的遗迹群并不好找,把废墟和灾难看惯的生灵们早已学会了不被历史牵绊,他们只能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地清扫掉过去的残渣,然后建起新的巢穴。 当然,在一众被命运裹挟着前进的蚂蚁当中,拉瓦丹是聪明且幸运的- 在冒险者那边碰了一鼻子灰的拉瓦丹把自己关在了宿舍里,重复比对记忆与笔记上记录的每一处,试图寻找到可疑点。 他很快把思考的重点锁定到了那由壮汉与青年组成的奇怪组合上。 一切异常的开始都是从他触碰到铭文起,而所有异象中最可疑的就是这两人。 有了方向,拉瓦丹开始抽丝剥茧地细细把当时见到的每一幅画面,听到的每一句话拿出来反复咀嚼。 最终,拉瓦丹从中提炼出数个关键词。 ——「粒子」。 首先是这个令人意义不明的词。 粒子在囚笼的概念中有且仅有「微小颗粒」这一种意思。然而就探险团的经历而言,地下空间整体偏潮湿。干燥的地方是有,但灰尘颗粒并不厚重,再说拉瓦丹实在想不到到底青年到底会是为了什么才想到深入地下寻找某种微小颗粒并且嫌其不够多。所以黑发青年口中的粒子绝非囚笼人所理解的粒子,一定是来自异乡的概念。 其次是「行军」,从壮汉口中冒出。能通过这一点断定壮汉一定做过军人,并且在古路尼的邻国——「佣兵之国」萨伊鲁诺参与过军事行动。 说到有记录的发生在萨伊鲁诺的军事行动……拉瓦丹几乎找不到那样的历史。萨伊鲁诺的首都依修特拉建在沙漠深处的大绿洲上,民风彪悍且盛产佣兵,是个在大陆内外都混得开的中立国家。况且,萨伊鲁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珍贵资源,会大规模向其进军的国家一定是疯了。 既然行军的目标不是萨伊鲁诺……那就代表无法轻松从现有历史去考据了。拉瓦丹暂且停止深入思索,从脑海中提出下一个关键词。 「麦多利」。 提起麦多利,只能延伸出一个结果——失乡者的归处、人之时代的信标、繁荣的勇者之国。 ……是那个曾矗立于大陆西北鼓舞着众人的,一度代表着希望的,七百余年前已经在赤红深渊与沉褐深渊的双重冲击下覆灭的勇者之国。 人们极少会谈及麦多利的覆灭——那实在是过于沉痛的打击。但一旦谈及麦多利,又会让人不自觉联想起创造它的那个男人——初王贾拉贡。 他是揭开人之时代序幕的人。他是将诸多从言语到习俗都截然不同的智慧种族团结在一起的人。他带领着勇者们夺回丢失的土地,拯救绝望的人民。他走过的地方很快从一片焦土里盖起新的国家,他去到的地方很快从死气沉沉变得生机勃发。 与形象完全失真,基本沦为故事人物的其他勇者不同,有关贾拉贡事迹的可靠传说很多,至今都还有广泛流传。贾拉贡活跃的年代出现了很多至今看来都具备创造性的东西,对始光巨树进行观测的魔法树学院是他主持建成的;帮助原住民鉴别勇者与非勇者的接引仪式是他发明的;大陆通用语也是由他创造并推广开。他是星之子与光之子互相理解接纳的第一道桥梁,也是最能代表勇者这群异乡来客的存在。 昏暗的研究宿舍内,拉瓦丹疯狂在纸张上书写推论的动作猛然一顿,抬起密布血丝的眼睛。 ——贾…… 没有继续思考的必要了。 拉瓦丹喃喃着黑发青年对壮汉的称呼,像一个被某种不可思议的真相冲击至癫狂的疯子- “初王啊。” 白谦之倒是从艾琳希丝那里听过几次初王的名号。而且制定异世界三大铁则,让勇者们断了回家那份念想的人也是他。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世界,不过就白谦之个人而言对这个千年以前的家伙既说不上佩服也说不上讨厌。 “所以你的意思是,地下的异象是初王和他身边的人造成的?” “对!还只是猜测,但我想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一定能知道过去都发生了些什么。” “你这想法也太乐观了,初王活跃的年代可不止一两年。再说,异象本身包含的情报不一定就真实。” 白谦之略微耸肩,不太能与拉瓦丹引起共鸣。 毕竟大坑是当初的战场,初王会在这里留下痕迹也非常合理。就算那些现象确实诡谲,鉴于旧帝国曾掌握着阿莫迪星环人的科技,初王这边也一定有不少高等文明的帮手。说不定初王自己就是某个高等文明的穿越者呢?身为穿越者的白谦之很理解像拉瓦丹这样的原住民会激动很正常,但要他也这么激动就有些为难人了。 “唉,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但不只是为了研究,就算是为了那些没能出来的冒险者们,我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被泼了一头凉水的拉瓦丹露出苦笑,把杯中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咖啡一饮而尽。 “后续我想要重新组织人手下去探索,结果大坑深处遭遇异象的人忽然就变多起来,那些古代机关和危险魔物渐渐开始出现在中浅层,接触到异象被遗忘的人也增加了……每有一次异象的报告我都想尽办法去了解,最后确定到那些被遗忘的人有一个共性——直接接触过那些古代机关。很让人在意不是吗?那些古代机关一定和大坑底下的秘密有关,我有一种预感,只要能再去深处一次肯定能找答案!唉,执法队倒是听从了我的建议对冒出来的古代机关保持距离,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再下去调查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执法队宁愿使用品质参差不齐的弓弩也一定要完备远程武器的缘故。不是缺少对空手段……是只能使用对空手段吗。 “怪不得。遇到这种情况是我的话也会下令封锁大坑,绝对不会再放人进去。” 想到这里,白谦之不得不点点头对当地政客的正确决策表示支持。 “是啊……现状就是这样了。” 拉瓦丹似乎累了,小口叹着气站起来。 “事关重大,两位不用急着回答我,请认真考虑过后再做决定吧。如果决定好要去,就来这个地址找我。” 从柜台那边要来一张白纸,拉瓦丹留下一个地址后拖着稍显疲惫的身躯走出食酒亭。 第二百八十六章 死者之歌-其二十四 “你怎么看。” 拉瓦丹离开后又过了好一会儿,白谦之才像嫌麻烦一样轻叹着问哈哈利尔。 “啊,我吗?” ……很好,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应。 “老实讲我不太懂——你们的谈话比冒险故事晦涩太多了。” 很好,确实是吟游诗人会说的话。 白谦之扶着有点发晕的头站了起来。 “总之就是地下很危险,而且肯定比拉瓦丹说得还危险得多。不是跟你开玩笑,很有可能我们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噢,这样啊。” 哈哈利尔端着酒杯愣在原地,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让白谦之顿觉心累。他承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念夜千辰。虽然那张脸有点欠揍,至少脑袋比他在囚笼遇见的大部分人都好使多了。 “那我们下去吗?” 或许是察觉到白谦之的心情,哈哈利尔放下酒杯追问。 “下去。但不影响下面危险的事实。” “没问题,那就一起克服危险吧。” 白谦之算是彻底服了这头大鹰的乐观心态了。没办法,既然身边跟了个只会编诗歌和战斗的武夫,动脑的事只好由自己全部揽下了。从拉瓦丹那边得到的讯息有些多,他打算回到旅店后再二次消化,于是招呼哈哈利尔动身。 “走吧,回旅店。” “这就来!” 付清酒钱,一人一鹰暂且先回了旅店。由于不存在可以商量的人,白谦之就把哈哈利尔抛下独自坐到窗边慢慢捋顺思绪。等他想好下一步动作,收起心神准备和哈哈利尔共享情报时,回过头来就发现哈哈利尔已经不在原地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吗?” 白谦之蹙起眉头来到大鹰坐过的桌旁,接着发现了一张被金币压着的白纸。 “给白谦之——我想去刚才的酒馆试试新写的诗歌,无论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我猜你是在思考重要的事,就先出门了。你这边要是结束了,等下也来听吧!” 唉,才不会来。不过既然暂时用不上哈哈利尔,先分头行动也好。白谦之收好纸条和金币,换上学者的裹袍出了门,向酒馆相反的方向离开。 穿过数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最终的目的地是冒险者协会。 来这里当然不是闲得没事干想接委托玩,而是有重要的事要调查。 “欢迎——呃,不过我们目前不打算收受委托了喔?” 一推开门,接待员不那么精神的招呼声就飘了过来。 运气不错嘛。白谦之这么想着,抬头回答对方: “不,我不是来找委托的。” “那您是有什么事吗?” “嗯,直白点说,我想找和异象发生后的大坑相关的资料。像是冒险者的报告、战利品清单、地下绘图一类的东西。” “啊哈哈……这样吗。” 稍微内行的人只是一听就知道白谦之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也难怪接待员挂着为难的脸色。他要求查找的东西在冒险者协会是都很容易找到,但却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给人看的东西——不如说是外人绝对没资格要求看的东西。 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换上裹袍再来的缘故了。否则想必接待员在听到这些无理要求的第一瞬间就会用冷淡的口气要他别喝醉了在这里耍酒疯赶紧离开吧。利用学者的身份,稍作斡旋或许就能顺利得到情报。 “这位先生,您可能不太清楚,这些资料都是冒险者协会需要对外保密的呢。” 鉴于学者的身份,接待员堆着职业微笑脸对他耐心解释。 “我知道。但我正在和另一位学者联合调查大坑的异象,为了能尽快解决事态,来冒险者协会找相关资料是最快的吧。不止一队冒险者下去过不是吗?我想总会有不少相关资料被提交上来。” “啊哈哈,您说得对。可是……” “特殊时期,多想想办法总比被迫搬出城并入其他城市的冒险者协会要好吧?” “是呢。” 说到这种程度,要是能自己做主,接待员倒是想爽快点把哪些资料给他看。可惜无论怎么讲协会目前也还是由会长做主,她不能擅自做决定。 “我没有决定这件事的权限,但可以去帮您争取一下会长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不用,让他上来吧。” 柜台后的楼梯转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个抱着手的女性。她用吩咐的口气要接待员放白谦之通行,然后把锐利眼神挪到白谦之身上,向二楼偏偏头示意他跟上。 跟随她来到二楼,两人一路走到深处才有了第一次正式交流。 “薄暮剑士,早就听闻过你的大名了。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会长在挂着「会议室」名牌的门口前驻足,把玩着钥匙回头就拆穿白谦之的身份。 “呃……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你认为会佩戴两把剑的人很多吗。” 毫无疑问是被认出来了……而且还看穿了裹袍下隐藏的两把佩剑,该说不愧是这种遗迹都市的冒险者协会会长吗。既然被认出来,白谦之也干脆和她开门见山了。 “那么称呼我也没错,虽然我本人没认过这外号就是了。不过这和我们目前要做的事有关系吗?” “没关系啊。” 会长用无辜的表情摊手讲,搞得他有点抓狂。 “非要说的话,我只是好奇你这种人物怎么会对大坑感兴趣。” “我想下去。很难理解吗?” 事已至此,告诉她目的倒也不嫌暴露得多了。有本事认出他代表这位会长的情报网与经验都相当深厚,把话说明或许能得到更多协助。 “我还真没法理解。下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还是说你们这些人物就是专冲着麻烦事去的。” “任你想象吧。” 会长耸耸肩,没有追问下去的兴趣,只是利索地打开了门,还替他把所有符合要求的情报都找了出来,在桌面上摊开。 “异象发生后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包括那位拉瓦丹大学士的探索报告。我们先说好,看可以,但不能带走或抄录。就算你是专家级别的人物,尊重一下冒险者协会的规矩总没问题吧?” “嗯。我抄它们也没用,只是想确认一点事。” 在列成一排的诸多纸张当中,白谦之对那些报告形式的文字资料只是粗略地一扫而过,把重点放在了记录地下地貌的绘图上。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一样。 果然不一样。 异象发生后直到现在,记录有深层地貌与探索路线的冒险者团队绘图前前后后共有七份。中层的就更多一些,在二十来份左右。在向会长要了一些异象发生前的绘图对比,白谦之发现果然每一份报告的绘图都有差异。 中层的绘图差异主要体现在异变后,与异变前形成强烈对比。而深层……则是从没有出现过相似地形。路线倒是有相近的,然而老实讲在那种深度的地下根本就不好辨认路线是不是同一条,冒险者团队也不可能轻易把绘图给别人看,几乎都是通过随口提上一两句来分享深层情报。 乍一看这没什么,但像白谦之这样查阅到所有绘图才能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一件所有去过深层的冒险者都会大意,下意识认为其他人顶多就是探索到了自己没去过的地方因而忽略的事——冒险者们对大坑内部地形的记录,始终不是正确的。 所谓异象……早在拉瓦丹下去之前就一直存在于大坑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