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方程式》 第1章 楔子 自序 开始动笔写这一季的故事时,我才结束了在刑侦一队的体验生活,回到分局。一天午饭结束,我和小贾还有国哥一起上楼回办公室,国哥问起我在刑侦那边呆了这么久有什么感觉,我想了半天,答了句:“感觉我以前写的刑警不是刑警呢?” 不止是我写过的,我所亲见的刑警和我读过的大多数悬疑小说里面的警员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区别。 这种感觉随着我在分局呆得越久变得越来越明显。真实的刑警往往没书里写的那样,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他们更多时候做的是很基础的排查工作。就是依靠这些基础排查,一件件血案、悬案才能最终得以侦破。 你也许要问了,现实里真的没有那种小说里写的“神探”吗?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有。 很幸运,在分局我就见到了这样的一群人。 出于隐私保护,我无法把他和他的战友们侦破的案件一板一眼说给你们听,但在这季故事里,我会尽我所能,在把故事讲的精彩的同时,让你们看到更为真实的刑警和他们的生活。 最后我想说生活远比小说精彩,希望你能喜欢我写的这个故事。 梧桐私语 引言: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案:腰鼓刺青 楔子:寒鸦衔尸 五天雪过,安平的温度降到零下28c,冰凌挂檐,路人稀行,马路上连条寻食的野狗都没有,而我们的故事就开始于这样一个冷得牙齿打架的寒冷日子。 十二月二十九,圣诞过后第五天,王老七坐在矮凳上,隔着那块裂了纹、贴着不干胶、再糊了几层隔温塑料布的破烂窗户看着外头成片成片的垃圾山,捏着杯子狠闷一口。 辛辣的劣质白酒顺着喉管一路下滑入胃,呛得他直咧嘴,好在“嘶”一声后,身体也暖和了。 就这么蜷腿闷坐了好一会儿,久得都能让你生出这个人是不是醉死了的怀疑的时候,王老七又动了,只见他扬起半拉脑袋,举起那只指甲盖下藏了好些泥的手,把酒盅重新蹲进热茶缸里,再扶着手边的桌子还是什么的晃晃悠悠地起了身。 作为一个看守垃圾场十几年的老光棍,他每天最乐意干的事就是窝在屋里喝口小酒看点外国片,他不爱看那些外国妞的脸,一个个满脸雀斑的没啥好看,他爱看那些妞的身子,大腿白白的、肉肉的,看得他总是忍不住想把手伸进电视里,狠狠地捏上两把。 可人生除了看片喝酒,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好比拉屎撒尿吧,就是他每天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撒尿还好,门口随便找个地方也就解决了,让他愁的是大号,肚子疼起来又不能在门前解决,只能捂着肚子往远走,这一走就意味着要闻一闻垃圾的恶臭。 “坏心眼的资本家,看垃圾场就看垃圾场,非把房子搁得离大门那么远,咋的嗝……想拉屎先得闻闻垃圾臭嗝……”酒气慢慢上头,王老七打着酒嗝裹好了棉袄,顺便竖起领口遮严半张脸,这才伸手把门拽开。 外头北风呼嚎,夹裹着漫天恶臭,王老七缩紧脖子,摇摇晃晃地冲进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垃圾森林里。 时间是下午两点,太阳在云和垃圾层叠出的线条间发着灰白的光,阳光很少,周围更没半点人气,天地间只有几只乌鸦在低空盘飞着,翅膀翻动,留下一串嘎嘎的叫丧声。 王老七急着踅摸坑位,并没工夫研究天上的鸟是多是少,就这么一路跌撞着前行,直到脚下什么东西扑棱一声,吓了一跳的人才算停住脚。 他呆呆看着那些叫他“踩”地乱飞的乌鸦,半天回过神来,“这些玩意停这干嘛呢?吓老子一跳!靠!” 酒算是醒了,垃圾山高耸在面前,不时随风撒把味道在脸上,王老七骂骂咧咧,也没心思再找其他合适的地儿,干脆借着乌鸦停过的位置一蹲,借地拉屎。 天是真的冷啊,才撅了一会儿就觉得屁股疼,王老七虚眯着眼睛着急得寻觅自己让鸟打断的屎意,用力的档口,余光一扫,心跟着咯噔一下,那几只鸟怎么又回来了? 他瞪大眼睛转头去看,没有错,刚刚那几只乌鸦这会儿全回来了,就落在一米远外的垃圾山上盯着他瞧。 鸟毛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一双双提溜转着,瞧得王老七心里毛毛的。 “走!”他使劲儿挥挥手,想把鸟赶走,可除了几声翅膀的扑棱声,鸟还在,甚至还多了几只…… 那种毛毛的感觉更甚了,可怜寒冬腊月的天,王老七硬是让几只鸟吓出了冷汗,到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气味难闻了,他大口喘着气,希望借着气息的力量赶紧把屎拉出来,毕竟对着一群反常的乌鸦,他也会怕。 可慢慢的,他发现了不对劲儿,那些乌鸦似乎对刚刚停过的地儿格外执着,一只只停过去不说,还都对着一只破鼓猛啄。 鸟喙坚硬,把鼓啄出咚咚闷响,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界,这样的声音催生出无数可怕的联想。王老七越想越怕,脑门上的汗都成股了,胆子再大的人恐怕也禁不起这样的吓。 “走、走!”他挥手吓唬鸟,说来也巧,也不知道是哪下劲儿使对了,鸟没吓唬走,憋了半天的大号却出来了。 王老七“嚯”了一声,顿时把鸟的事抛去了脑后。 “帮爷们儿拉屎也算你们有功,等哪天有空,大爷过来喂喂你们,你们啊,老实在那呆着,再装神弄鬼我可要不客气了。”身上痛快了的王老七嘴上骂骂咧咧,三两下提好了裤子,可再看那鸟,竟没半点躲人飞走的意思。 “不把我放眼里?起来,起来!”他上前两步,腿脚一扫,终于把那几只黑鸟赶跑了。 “小样,还是怕大爷我的哈?”王老七神清气爽地看着天上的鸟,全然忘了自己刚才就是叫这几只鸟给吓得差点灵魂出窍,视线一转,又去瞧地上的破鼓,那是只画着圣诞老人图案的木鼓,圆溜溜的鼓面中间掐出一道细细的腰,没看错,那些鸟方才就是对着鼓面的地方啃来着…… “那是块布?”王老七捂着鼻子歪头瞧着鼓面,上头的东西因为被啃啄的关系支棱出很多毛刺边角,他瞧了半天没瞧出门道。 “画了画的布?”青黢黢的颜色瞧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是朵不怎么好看的玫瑰花。王老七摇摇头,觉得自己在这破天气里对这一团垃圾研究很是傻不拉几,摇摇头,屏气呼吸准备回去了。 谁知道转身的空档,头顶盘旋的乌鸦忽然略下一道暗影,落在鼓面上,隐约露出个字来。 好像是……“许?”王老七努力辨认着后面的字,念着念着,人突然僵在那里。 这他妈哪是画啊,奶奶的是纹身啊,他瞪着眼睛,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块已经发黑的皮上一个个毛孔清晰地乍现着,皮上头还有乌鸦没来得及啃净的肉茬…… “娘哎!” 三分钟后,110接警中心电话铃响起。 五分钟后,大泽桥路派出所接到110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报警电话,离所西向一公里的垃圾场发现疑似人皮,报案人情绪极度不稳。 十分钟后,派出所民警抵达现场,对现场周边区域做了全面封锁。 十八分钟后,刑侦一队刑警抵达现场,技术人员率先进场。 第十九分,警犬队赶到增援。 第二十分,进场不久的黑背犬go on在距离中心区域有两米远的一堆烂白菜叶旁踯躅回盼,末了扬起头朝训练员吠了两声。 第二十五分,市局视频会议室的门悄悄打开,办公室主任摄着手脚走到第二排位子,停在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旁边,附耳轻言:东区最大的垃圾场发现了几块被乌鸦啃啄殆净的连肉人皮。 第二十七分,市局视频会议室的玻璃门打开,副局长乔文焕提前离席,在他手里还拿着才挂断的行动电话,就在刚刚的两分钟里,12·29案专案组成立,碎尸剥皮这样的恶性案件影响相当恶劣,必须尽快破案。 就在他脑子构思着进一步战略部署的时候,没离手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一看号码,乔文焕眉头一皱,接起电话。随着电话那头闽江分局局长一字一句做着汇报,乔文焕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大泽桥的案子没完,闽江竟然也发现了一块类似的人皮,突来的变化让他的思路短暂的中断了那么一秒,也就是这一秒,贴着耳朵的话筒里传来滴的一声信号声,又有来电。 近年尾的这一天,几通电话在安平市公安系统惹起了轩然大波,甚至在第一时间惊动了公安部,在这天,市内最大的大中、闽江、隆安三区先后发现圣诞款腰鼓,这些腰鼓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上面都贴了块纹着玫瑰刺青的连肉人皮…… 第2章 箱女 一辆载满行李箱的金杯在雪夜中疾行。 路颠簸不平,行李上下颠磕,不时发出一下砰砰响。 副驾驶上亮着顶灯,肖遥丧眉搭眼地颓坐灯下,神情随着嘴巴开合越发的凝重—— “dna提取已经完成,属于同一人,受害人通过失踪人口数据库比对锁定了是22岁女性许霞……”念到这,他突然放下本子,“golden,我知道邢霏的事让你生气,作为同事在她家出变故的时候议论是不对,可队长也保证了,再有人嚼舌根就直接撵人,那两个人等你们回去会向邢霏当面道歉、认真检讨,现在邢霏没接来我已经要被队长k了,再让你带着情绪回去,队长不得……” 下面的话他没说,只是以手做刀,在脖子上使劲儿比划了一下。 身后的位子上,巨大的印花行李箱遮住了大半视野,金杯轰响,行李箱静静的和肖遥两两相望,并没人理他。 “golden?” 还是没人理他。 所以他是被判死刑了?肖遥挠着头,脸皱得好像个大号核桃仁…… 他口中所说的这位golden名叫傅绍言,警校的犯罪心理学和技术侦查的双料讲师,年纪不大的他在警界名气并不算响,可知道他的人却无一不对他超人的洞察力和心理画像能力叹服,就在最近,西部发生的几起恶性案件因为他的参与都以极快的速度告破了,这回安平发现人皮,人就在安平的傅绍言原本是顺理成章要参案的,可好巧不巧的是队里有不长眼的同事得罪了这尊神的女朋友,捎带着把人气走了,为了维护好队伍团结,也为了尽快破案,队长就派了他这个倒霉蛋过来接人。 说好的一男一女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哎…… 就在他以为任务失败戏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金杯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等再看时,那成摞的箱子已经山一样的朝自己倒了过来。 肖遥叫声不好,闭着眼去格挡,可那精细的胳膊在一个叠着一个的箱子面前无异是螳臂当车,眼见要提前“就义”了,想像中的疼却迟迟没来。 他睁开眼,看着后排伸出来的那只手一个一个的把箱子又排回了原位。 “golden,你……” “没情绪,不用哄。”傅绍言的声音轻轻柔柔,听上去没半点责备,灯透过半截车厢落在后排那张安静的脸上,瞬间让肖遥生出一种恍惚,恍惚到让他差点以为傅绍言说得是真的。 “穿成这样还说没情绪……”他瞥了傅绍言一眼。 “哪有情绪?”那人回看向他。 车子驶上平缓路段,道旁的灯被车窗切成一个个短暂的片段,傅绍言的脸隐在层叠的行李影子间看不清细节,只剩那片被手扯住的衣襟在光下欣欣向荣。 “呵、呵,没有,是没有。”肖遥干笑着,心想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商家,居然接受在衣服上印字的业务,还什么“我不计较安平市局科员袁某x、刘某x议论邢霏家事的事”,一字一句,都是情绪嘛! 他哎了一声…太知道刚刚的案情资料他听进去几句。人命关天,这未免有些意气用事了吧哎呀我去! 肖遥的脸怼上了风挡。 窗外夜雪漫漫,车里的灯也熄了,只有远处依稀的两点路灯光告诉他自己没瞎。 “什么情况?”他把脸拔出来,一边揉一边看车外,司机已经跳下车了,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地在肖遥心底陡升。 “线烧了,你联系队里,再派辆车吧。” ……点儿背了点,什么事都让他赶上了,肖遥丧着脸摸出电话,“golden,我现在联系队里里,委屈你等一下。” 嘟嘟按键的时候,肖遥突然停住了手,朝身后那条深巷看去,那里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别看他是文职,可警察的警惕性他半点也不少,所以状况一出,他的神经立马绷了起来。 开车门,跳下车,外面风雪交加,雪中的巷子显得越发幽长。 巷里好像有人,而且还在躲他们! “golden,情况不对!你……”他回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车里的人眼睛虽然睁着,却没看他,一双手只是在箱子上做着敲击,像在打拍子…… 风呜呜地吹,肖遥气呼呼地带上门,还专家呢,有这么意气用事的专家么?是,局里的人说闲话让邢霏本来就不好的情况雪上加霜不对,可他们是警察,是警察就不能这么不分时晌的感情用事啊! 肖遥嘟嘟囔囔地跳下车,还没想好接下去该怎么办,突然一道人影从巷子里窜了出来,动作之快连点反应时间都没给肖遥留。 肖遥傻眼了,傻眼之后就急了,一边追一边喊我是警察! 只可惜,前头的人根本不搭理他。 “靠咳咳!”风雪倒灌进喉管,呛得肖遥差点栽了跟头。 他踉跄地站稳,看着两人间越拉越远的距离,欲哭无泪,知道有天能来刑警队,他一定把体能练到及格呦呵…… 他大叫一声,这是老天爷在给他机会吗,前头那家伙倒了?本来都快消失殆尽的希望在那刻又重新燃烧起来了。他抿了抿嘴,重新一瘸一拐着上路。 可体力这东西真不是靠意志力左右的,趁对方栽倒追上去的那点距离很快又在对方爬起来后迅速消失。 肖遥呵着气奔跑,觉得肺管子要炸了,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特别是在自己曾经偶像选择袖手旁观的时候放弃,终于,在他跑到一个小上坡的时候,他瞅准机会,突然发力,朝那人猛扑过去。 “别跑!” 怒吼声伴着踩雪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了回声,他是孤注一掷,对方也不是全无准备,就在肖遥纵身的当口,对方忽然摸出来个球一样的东西,朝后一抛,下一秒,球散成了无数个铁蒺藜,“炸”向了肖遥。 疼! 肖遥捂着脸,一头扎进雪里。 温热的感觉顺着脸颊慢慢流下来,不甘的情绪也随之席卷上了心头,头埋在雪里的肖遥握紧拳头,挣扎着想爬起来,他是警察,就算死也要等抓到人才能死。 他咬着牙拧动身体,想靠手臂支撑着起身,谁知道脖子才抬起了,脑袋就挨了一下。 什么东西?他脑子懵懵得,半天才动作迟缓地摸到了后脑勺上的残雪,这是有人拿雪团砸他?他扭头去看,模糊的视野里,一道长长的人影立在金杯边上。 “傅神?” “趴下。” 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的肖遥二话不说,重新把头扎回雪里,说不上为什么,就算有先前那些不愉快,可只要傅绍言开口,就是让人愿意去相信。 而且……没看错,傅绍言手里拿着一只弓,银色的弓弦上搭着支削了头的木箭,他是想射箭吗? 风依旧肆虐,小贼跑路的声音越来越小,肖遥趴在雪堆里,瓮声瓮气:“要跑远了。” “嗯。” 说是迟那时快,就听咻的一声,肖遥只觉得什么东西从头顶滑过去,他再忍不住好奇,抬头一看,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弧线从头顶滑过,再看跑路那家伙,已经在地上狗啃屎了。 喜悦的情绪伴随着雪风冲进喉咙,肖遥爬起来,一路小跑到近处,惊声叫道:“ipad,手机,现金,是贼!” “联系完队里,替你处理伤口。” 偶像的关心让肖遥受宠若惊,他边拨号码边摇头:“不用不用,一点小伤。” “小伤也能伤人。”傅绍言微微一笑:“作为同事在她家出变故的时候议论是不对,可队长也保证了这样的句式也很善解人意啊。” “……golden我错了。” “我不记仇。” …… 被傅绍言拉着擦拭伤口的肖遥就像条被摁在了砧板上鱼,棉签不是棉签,是刮鳞的利刀,或许他现在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周围没有打印机,不然他不确定傅绍言是不是会把和自己说的这句话也一同印在衣服上。 像知道肖遥在想什么一样,傅绍言的笑容更暖了,抹好最后一处伤口,他收起棉签,低头瞧着衣服:“可以手写。”什么、什么玩意?话都不会说的肖遥呆呆地站在那儿,目送着那个笑起来别提多温润的人上了车。 入夜的雪越发大了,先前还亮着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灭了,车里没半点亮光。 傅绍言坐在位子上,手拿钢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许霞,女,22岁,十月由龙海市来安平就业,就职于某医疗器械公司,担任行政秘书,上个月十五日由她的同居室友报案。她来安平的时间不长,社会关系简单,性格内向,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出租屋都鲜少与人争执,和人结怨的可能性也不大,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人会对她下这样的狠手呢?” 写写说说中他就停下了笔,眼睛不觉停在身后那个33号的印花行李箱上,不知什么时候,箱子里透出一丝亮光。 他看了箱子几秒,忽然伸手在箱沿上敲了两下:“有什么想法了?” 箱子安静得立在位置上,静得让人以为傅绍言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就在下一秒,诡异的事发生了,一只手从箱子里伸了出来,指间夹着的正是那张人皮照片。 “鬼啊!”才打完电话的肖遥刚好看见这幕,惊得尖叫一声。然而连个尾音的时间都没给他,就听“咚”一声,一个本子砸上了肖遥面前那块窗玻璃的内侧。 傅绍言微微笑着看他,笑眼里像挂了两把温柔刀。 “肖遥。” 肖遥:“……我错了……” 第3章 开着的门 “这个给郑执。”车窗开了,从里面递出来一张纸条。 “你不骂我?”望着傅绍言那张重复平静的脸,肖遥接过字条逃也似的跑了,“我这就去联系队长!” 原想进车里暖和暖和的念头是打消了,肖遥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冒失,三番两次的惹人不高兴,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他没让邢霏的情况恶化,傅神没把他钉在卫衣上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想起那个走哪儿都像个小太阳似的姑娘这会儿呆在那么窄仄的行李箱里,肖遥对那两个凶多吉少的同事也少了些同情。 开了手电看纸条,他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刺青边上有块血痕颜色不对,是怀疑凝结时间不同吗?这么重要的情况还真得抓紧通知队长。 “喂,队长!” “干嘛?” 肖遥打个激灵,电话没挂回头去看,隔着那片扯絮似的风雪,刑警队长郑执正叼着牙签朝这边走来。 “郑队!有情况!”肖遥后跟对碰,抬手敬礼。 “嗯。血迹颜色?”郑执接过字条,眯眼扫了一遍,挥挥手:“知道了,小飞侠呢?没接来?” 小飞侠是队里对邢霏的昵称,光听这三个字就能感觉到一股风风火火的气息,肖遥瞄了车里一眼,见傅神没在看这边,这才压低声音指了指车里的印花箱,“在箱子里。” “啥玩意?箱子里?”郑执惊得牙签差点掉了,当即忘了闲扯,蹬蹬蹬的朝金杯走去,“老傅!” “来了?”傅绍言抬头看着他,“帮我把箱子搬过去,顺便等下拜托郑队慢些开。” 说着,他先跳下车,小心翼翼地拖下了印花箱,根本没给郑执说话的空间。 生气呢。肖遥朝他使使眼色,示意他看傅绍言身上的卫衣,看样子,那两个同事不拿出点真态度来,单凭先前那轻飘飘的歉意是甭想过关了。 然而让肖遥没想到的是,比同事先一步经受考验的竟会是他们队长。 天晓得让一个开快车的好手把速度控制在10公里每小时对他们队长而言是怎么样的折磨,天晓得坐在别克里的他以为队长会直接拒绝,甚至和傅神大吵一架的,天晓得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们郑队不单没发飙,还成了先缴械投降的那个…… “老傅,我道歉,我承认我也议论过邢霏哥哥的事。”开惯快车的郑执习惯了6、70的速度,冷不丁叫他限速10,搞得他连方向盘都不会摸了,人愁眉苦脸的道歉:“那两个科员被抓包我还寻思自己这个脸还在呢,现在看来是早丢了,邢霏,老哥哥和你道歉,你家的事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你是我们的好战友,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早点走出来的,老傅,我保证下不为例,我保证。” “血液随凝固时间的长短不同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不同人因为体质差异也会有不同深浅的血液,这块血迹形状不对,位置孤立,叠加在人皮边缘,这是凶手分尸过程割伤自己沁出来的血珠在擦拭变淡后留下的,所以血痕中间有道明显的线,像这样。” “是是是。”看着终于开口的傅绍言,叱咤风云的郑队抹了把汗:“具体的事刚才移交那个嫌犯的时候已经嘱咐过检验那边了,你放心。我是真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说着,他察言观色地踩下了油门,准备提速的时候,傅绍言和煦的声音再度传来:“10。” …… 队长大冤种的样子肖遥全看在眼里,要说一个市局刑警队的队长,因为说错了话就这么委曲求全他是不信的,除了情面、理亏,肯定还有别的什么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汉子乖乖开慢车、受折腾,而这个别的这会儿就在肖遥手里。 那是一张手绘的血迹图,堪比机械绘制的拆分图上不光强调了那块血迹的具体纹路,还在四周标出了空气里的一些漂浮物和流动方向……都说只有一只眼睛有视力的傅绍言有的是只堪比显微镜的眼睛,如今算是见识了。 “肖遥,包里的材料拿出来念念。” 肖遥嗯了声拿起队长的包,掏出东西一看,是个名为郝天朗的人员资料。 “郝天朗,安平有名的小开,亲爹开了两家贸易公司,为人游手好闲,拈花惹草,和许霞有微博互动。” 他翻了一页,露出两张打印的微博截图,许霞和郝天朗的小号分别发了一张艳阳高照的牵手照片。 “纹身呢?” 郑执转了转牙签,“普通式样,不好查。老傅,邢霏好没好点,用不用让她出来?箱子里头那么闷,好人也得闷坏了。” “外头有坏人。” “……我不都道歉了吗?”郑执愁地挠起了脑袋。 “有人没有。” “行吧……我回去就安排让那两个兔崽子过来,认真反省。”他哎了一声,趁着转弯的机会看了眼身后的箱子,心里也懂这回的老傅为什么格外“作”。 别说老傅那样的人了,就是自己这样的糙汉子,也是接受不了能说能笑的女朋友成这样的。 人群密集障碍? 就是社恐吧。 郑执咬着牙签,像是对傅绍言,更像是和邢霏搭话似的交代着下面的安排:“等会儿先去郝天朗家看看再回局里。” 然后就是沉默的开车。 suv的车灯比金杯的亮许多,照的也更远,照出一片大而迷茫的雪夜景色,就这么一路开出去,直到一片规划老旧的小区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北景花园b座的12栋,郝天朗租住的地方到了。 深夜两点的小区,风吹打着破损的楼宇门,发出哐啷啷的撞击声,郑执带上车门,引人上到六楼。 电梯门开的瞬间,门边的肖遥抬脚正要往外走,身后的忽然拽了他一下。 傅绍言借着声控灯的光,看向门外那条气流凝固的走廊,还有迟钝浮灰里缓缓流动起来的一道气流,说:“这里至少一周没有人来过了。” 再看走廊一端:“602的门开着。” “不会吧??”郑执脸都变了,602是郝天朗的住所,门开着?那里面的人呢? “肖遥,赶紧联系队里,有防护工具再进去。”不然万一里头有什么情况……郑执满脑子都是602这会儿可能的情况,摸护具的手冷不丁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低头一看,人傻了——被傅绍言推了一路的印花行李箱这会儿开了道缝,一只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正朝外递着手套脚套,那场面……说不出的酸爽。 “邢霏工具带挺全啊……”连勘查踏板都带了?接过板子的郑执点头暗叹了声乖乖。 “行了,都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郑执最后调整了一下执法记录仪,确认没问题了这才踏步进了那道走廊。 第4章 已知犯罪人 电梯门缓缓关闭,没了光源,走廊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走在最前头的郑执缓步站在门口,细心听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动静,这才伸手拉开了那扇门,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摸开电灯开工,看着那乱糟糟的房间——茶几倒伏在沙发边,地上桌角椅背堆满了衣服,才准备迈脚就发现下巴底下躺着俩大肚瓶,原来是空酒瓶滚落一地,现在的年轻人,不讲卫生也就算了,还这么自恋?郑执摇摇头,跨过地上那些瓶瓶罐罐,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这个郝天朗也太搔首弄姿了……他揉揉发辣的眼睛,扭头看向一旁在地上检查的傅绍言:“有可能是盗窃么?” “正品gi,入室盗窃,箱包是下手的重点,很少有不识货的。” 郑执看着傅绍言手拿的东西,点头:“如果不是盗窃,那会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愣住了,咖啡色的地毯上铺着一件卫衣,袖口位置似乎……他蹲下去,掀开卫衣一看,神色立马变了,那块痕迹虽然不大,但从颜色硬度看都可以肯定那是血。 好歹是身经百战的老警员,发现血渍的郑执并没惊讶,而是动手掀开了更多的衣物,随着一件件衣服拨开,更大的一片污渍露了出来。 “老傅,咱们得退出去,这里极有可能是案发现场,地上好多血。” 就在郑执陈述着现在的情况时,头顶的灯忽然无预兆的灭了,更为惊悚的是那扇原本开着的门居然咔嗒一声锁死了…… “靠!”郑执赶忙跑向门口。 身后的傅绍言则提醒他前面有坐墩。 “都什么时候了还坐墩不坐墩的?”绊个趔趄的郑执顾不上腿疼,伸手去摸门锁,艹,真开不开了! “肖遥,你联系队里增援,老傅眼神好,帮忙看看窗户或别的地方能不能出去。” 就在郑执忙着布置任务的时候,一声极细微的刺啦声忽然传进了耳中,作为曾经的老烟民,郑执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这家伙想烧死他们?撼了撼结实的防盗门,倒不怕对方这种隔门放火的傻叉举动,就是这兔崽子把他们锁在里面出不去…… 郑执青筋都急出来了。 “别急,内外反锁的防盗门没有钥匙打不开。” 啥玩意?别急?打不开?郑执气得眼睛都红了,要知道这会儿门外准备点火烧死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和许霞案有关的嫌犯,别急?开什么玩笑? 黑暗中,郑执攥着拳头瞪着傅绍言,可笑的是他都急成了这样那家伙还跟老大爷遛弯似的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 “老傅!” 他冲过去打算好好和傅绍言说道说道,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声音,扑通一声很大的地震声震地他当时忘了算账的事,一门心思又重新放回了门外头,什么情况,没等他想明白,才关上的门瞬间又开了…… 夜幕从身后的窗子照进来,落在门前,盘踞出一团奇怪的影,有底座,不像人。 他眯眼瞧了半天,总算认出了那是个什么…… “邢霏?!” 被叫的人手上一顿,才熄灭的打火机因为这一下刺啦窜出几点火花,映出一个娇小的轮廓,邢霏说:“他想点我,不过身手不行,再厉害点儿我就没那么容易救你们了。” 郑执正在墙壁上摸电闸,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时多少明白了傅绍言这次的举动为什么那么夸张,换他他也这样,明明是欢快明朗的姑娘,这会儿光听声都感觉到她的情况不好。 他拨起电闸,转回身想好好夸一夸这姑娘。 可灯光下,郑执的手划出长长的影,最后却落了个空,再看邢霏,已经钻回了箱子,正一点点把拉链拉起呢,门里的傅绍言不劝也就算了,居然还走过去帮她把头发塞回箱子。 ……这俩人,就过不去这个坎了吗?心里才嘀咕完,郑执就发现了不对,他这想法和那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同事也没什么区别,自己没经过的痛,就别当他真不疼。 哎…… “队长,是郝天朗。” 郑执一惊,赶忙弯腰去看箱子底下的人。 “乖乖,还真是你?” “你们他妈的谁啊!快放了老子!” “警察。”郑执掏出警员证在他面前甩了甩,“我们怀疑你与一起命案有关,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警察?什么命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告你们诽谤!” “是不是诽谤等我们弄清屋里的血是谁的就都清楚了。”郑执掏出铐子给他拷上,当警察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单从眼神看,这小子身上,有事。 可他还是失望了。 半小时后,法医出场,拿着物证袋找到了郑执。 “血迹里有类似血块的东西,疑似女性月经,血迹形状还有血量也同命案不符,具体要等我们回去做了化验再确定。” “知道了。”郑执摆摆手。 早在增援赶来前,郝天朗就说了那些血迹的由来——他喜欢在女生生理期内和人乱搞,现在看八成是真的。 “都说了我没杀人,快把我放了!”边上的郝天朗知道自己没叫人拿住把柄,高声叫着:“松手,拉着我干嘛!小心我告你们非法拘禁!” “血迹的事还没定论,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去配合另一起案子的调查。” “你们是不是有病?!说我屋里有血要查,现在又要我配合另外一起案子,我是案子他爹啊!” “你小子给我……” 郑执拦住同事,从包里拿出张照片,在他面前抖了抖:“这个人,认识吗?” “许霞?”郝天朗的眼睛闪了一下。 “她死了,需要你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 “她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人又不是我杀的!你们警察不能随便抓人吧!我要找律师,我要告你们!” “嘴硬是吧?”像他这种死鸭子郑执见的不要太多,他冷笑一声,伸手向上用力一扽:“命案与你无关,吸毒总扯得上关系吧?” 屋里的灯光泄出来,被郑执撸起来的袖管下头是密麻的针眼。 “顶着一头小辫子,偏还不到黄河心不死。”几分钟后,郑执把人安顿走,回屋去看傅绍言,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跟着技术组在房子里勘察,真希望能有什么发现。 “有发现吗?” 傅绍言摇摇头,其他能固定的证据技侦已经在收集了,而他想靠房间里留下的细微粉尘找到线索却有些难度,毕竟这屋子空了有几天了,在空气里流动的尘埃和线索也保存不了那么久。 他弯下腰,捻了捻台灯罩上的灰尘说:“有些怪。” “哪儿怪?” “说不上来。” “哦。邢霏没出来看看?” 傅绍言没作声郑执就明白这沉默后头是什么意思了,他叹了口气,“先回队里吧,东边不亮西边亮,看看郝天朗那儿能吐出来什么。” 傅绍言嗯了声,手在台灯四周做了个驱赶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下细小的星点如同流水一样在他手畔打着漩。 也不知道郝天朗是真胆小,还是欲盖弥彰,交代的很快,和案子有关的却不多。 “他说自己是特殊性癖好者,喜欢在女性生理期同她们发生性关系,这次就是为了躲许霞才一直没回家,据他回忆他是上个月八号最后一次见的许霞,之后为了躲她住到了朋友家,我们已经着手求证,缉毒那边也会和我们配合。”天蒙蒙亮的时候,侦查员拿着整理好的笔录来找郑执,“那小子才吸过,脑子不清,暂时回忆不起来家里丢了什么。” “他和许霞怎么认识的?”拿着现场照片做研究的傅绍言开口。 天快亮了,外头却没半点天光,傅绍言坐在灯下,镜框在眼底拉出一片浅浅的青影。 “他说是泡吧时认识的,因为许霞是第一次,所以对他纠缠不休,不过我们分析这话是假的成分高,按照许霞的个性,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去泡吧的可能性不大。” “按照她的个性,与人结仇被杀的可能也不大。” “老傅说的对,刑警这行最忌讳先入为主,很多弯路都是因为办案人员主观臆断造成的,去查,查完回来汇报。” “是。”挨了批评的警员后跟一碰,小跑着离开了。 人走干净了,郑执松了松眉心跟着起身:“给你们安排了职工宿舍,先送你们去休息一会儿。” 傅绍言抬抬下巴,没作声,下一秒像是印证他的举动似的,走廊里传来了肖遥的脚步声。他是带着一个重磅消息来的。 dna组加班加点忙了半宿终于把那个多出来的血痕比对出来了,那血不是许霞的。 “血迹来自一名叫闫洁的女性,该女性三个月前溺亡在城市公园的桃花湖?”郑执反复看了三遍报告,确认自己没看错,人迷迷瞪瞪地看向傅绍言,而后者正倾身摸着印花箱的扶手,口中说着:“邢霏,开工了。” 箱子像是回应一般,传来三下—— 咚。 咚。 咚。 第5章 一起普通的非正常死亡案件 三个月前的闫洁正处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和相恋多年的男友订婚后不久,又在公司的一次项目竞聘中一举夺魁,眼看升职加薪近在眼前,诸事顺遂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因为加班迟去了同事为她办的庆祝会,忙着赶路的闫洁在路上遇到一辆酒驾的车,躲闪过程中,闫洁连人带车撞进了桃花湖。 内勤很快调来了卷宗,随着文字从同事的口中一字一字地念出来,郑执的牙签也咬出了毛刺。 闫洁的案子证据确凿,监控录像齐备,酒驾那人清醒后也承认了整个事件并作出了相应的赔偿,毫无破绽的案子还有点让他更加想不通的地方,闫洁的尸体明明已经火化了,那血痕又是怎么来的呢? “同卵双生的双胞胎dna可以相同。” 闷闷的声音从箱子里传来,可把郑执激动坏了,邢霏开口,这绝对是个好现象啊。 丢掉牙签,他拿了根新的丢进嘴里:“同卵双生的双胞胎dna能完全相同吗?” “不会完全相同。 “dna监测的是42个位点,所以即便是dna不全相同的双胞胎在监测时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郑队,别那么谄媚。”一把转椅滑到身旁,傅绍言借着拿水杯的工夫把凑到箱子边上的郑执隔开。 郑执摸摸鼻头,“我这不是激动么。 “那现在就有几种可能了,闫洁没死,她能有个双胞胎姐妹,再或者就是有人故意拿着闫洁的血故弄玄虚。不管哪种可能,找出闫洁和许霞之间的联系,案子就差不多了。”看着刁钻的案子就这么有了方向,忙了整晚的郑执卸下包袱,痛痛快快伸了个懒腰:“走,带你们去住地看看。” 市局的办公大楼外,雪比之前小了些,只有零星的雪花在广场上打着旋,飘在脸上落在肩头,并不讨厌,傅绍言拖着箱子走在身边,风一吹,脸白了几分。 “围脖借我。” “就知道你得冷,东北的冬天敢穿成你这样不是在等着挨冻么?”郑执嘴有点碎,摘围巾的工夫不忘数落两句:“回头我再让人给你找件棉衣来,这几天正冷呢。” “找个保暖箱套就行,带侧拉链的那种。” 箱套?郑执傻眼了,再一瞧,傅绍言正把他的羊毛围脖缠在那个印花箱子上了…… ……大龄单身男青年郑执把人送到地方就撒丫子跑了,这狗粮他真吃不起。 郑执安排的宿舍有面特别大的窗,窗子向阳,窗帘拉开,露出外面成片的广场和更远处的旷野。 傅绍言调好空调的温度,回头看着摊放在地上的箱子,女生盘腿坐在箱子里,正咬着皮筋扎头发,连续半个月的失眠让她的脸如同这天一样的青灰,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他走过去,在箱子前蹲下,拿起里头摊着的照片,“你怎么看?”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有关。”头发很快就扎好了,看得出扎头发的人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不长的头发活活扎成了鸡窝,邢霏说完,拿起腿上放着的一张明信片,那是张普通的风景照明信片,高高的山脉间盘横着裙带公路,青山滴翠、碧空万里,看着倒也让人心旷神怡,不过邢霏的眼神却不像在看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东西,倒像在看一片血淋淋的地狱深渊。 她翻过背面,点着上面的字说:“这上面写的到底什么意思你想出来了吗?” “薛定谔的方程,靳怀礼在出事前把写了这个方程的卡片寄给我,一定有原因,不过现在还没想到。” 有年头的宿舍楼,窗外还钉着遮光用的木质百叶,分成两扇一左一右勾在墙上,这会儿被风一吹,扑棱扑棱地乱响。 傅绍言接过邢霏手里的明信片,看着上面属于朋友的字迹落款——2017年8月7日——那是他的好朋友靳怀礼婚礼前的第十天,也是他失踪的时间。 五年前,傅绍言的好朋友靳怀礼在婚礼前外出时意外失踪,只留下一辆空车停在鹿鸣山的盘山路上,靳怀礼不知所踪,同行好友萧砚也几乎殒命大海,至今还是植物人状态昏迷不醒,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当时还在现场留下了一个特别的签名——成千上万只红色海藻漂浮在海面上,汇聚成五个字母——g、u、i、d、e。 “不是他,我哥也不会一错再错。” 老傅,我一定要把他抓到。 箱子里,邢霏轻轻地说,看似平淡的表情却因为攥紧皮肉的指甲泄露了情绪。 傅绍言放下明信片,伸手在她头顶慢慢揉了两下:“那就快点好起来,邢法医。”虽然会不会笑不影响办案,可他还是怀念那个曾经用笑容温暖了自己整个世界的人间小太阳。 然而这会儿的“小太阳”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正专心看着那张明信片,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回安平,或许这张靳怀礼失踪前匆匆随书寄给傅绍言的明信片也不会被发现,青山滴翠、碧空万里,高高的山脉间盘横着裙带样的公路,风景正是那座鹿鸣山,在失踪地寄出一张失踪地的明信片,一定是靳怀礼发现了什么,只要找出这个,就能找出那个害了哥哥的人…… 严肃起来的邢霏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在这阴天雪里越发地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为她心疼。 一阵风从窗前刮过,吹动灯下两道人影,再裹挟着飞雪一路向北去。 北边,距离市局有段距离的跨江大桥施工现场,开了一路夜车的司机叫车里的空调烘得口干舌燥,才摇下车窗想要透口气,就叫打着旋的风呛个正着。 “开不进去了,你在这下吧,车费十块。”他咳嗽两声,赶紧把窗又摇上了,这见鬼的天呦…… 司机嘟嘟囔囔,眼睛不觉落在后排递钱的那个客人脸上,这死冷寒天、又是这么大清早,什么事啊,来这种地儿。 客人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递票子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赶紧扔了钱跳下车。 “这人,真怪。”十块钱正正好好,司机捏着票子往口袋一揣,踩下油门走了。 半天过去,躲在暗处的细高个儿确认车开走了,这才搓着手从一堆砖石瓦砾后头走出来,天是真的冷,哪怕穿再多都觉得冷,他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点儿见面也就算了,还约在这破地方?” 跺了几下脚,他摸出香烟,兜着衣襟点着了烟。 啵、嘶……他长长的吐出口气,看着那青白的烟在风中迅速消散。 “来了?”几分钟后,眼见着香烟燃尽,身后也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他把烟屁股一丢,抬起脚在上头碾了几下,这才没好气的转身:“怎么才来啊?” 让他没想到的是,等候他的会是根粗实的木棒。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闷栽进雪里。 自从邢家出事以后,邢霏就得上了睡眠障碍,别说丁点声音丁点光的环境了,就是绝对安静的房间,想安安稳稳睡一觉对她而言也是难事。 所以郑执安排的一个上午的休息时间,两个人谁都没睡,一直到临近中午,肖遥过来接他们去闫洁生前的公司看看,邢霏还坐在箱子里看资料呢。 “郑队有事,叫我陪同。”肖遥搓搓手,眼睛却始终没从那个巨大的印花行李箱上移开,邢霏正拿着书躺回箱子里,一套动作过于行云流水,看得他几次想出声,但一想先前的教训,他还是老实闭嘴吧,大不了等会儿上车他把为邢霏准备的保暖套早点套上,再把位子弄稳当些…… “许霞和闫洁的关系查的怎么样了?” “啊?哦!查了查了。”溜号的肖遥回过神,跟着傅绍言边朝外走边汇报:“许霞和闫洁无论从所住区域、社交圈子或是工作单位都全无交集,闫洁父母也联系了,闫洁他们是眼见着火化的。” “闫洁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华科电子,以电脑主板配件为主营业务。”从后排收回身子,肖遥看着那个合体的箱套,满意地拍拍巴掌,“咱们出发?” 从市局到目的地,半小时的车程,隆冬的正午,地处市中心的君威大厦门前行人不多,肖遥埋头核对完本子上的人员信息,正准备征求下傅绍言的意见,看看先从哪儿开始,一抬头就发现大厦前停着辆打着红蓝闪的警车。 什么情况?是队长派了二队人来么?他挠着头,想了想回头说:“傅神,你们先在车里等下,我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奇怪,队长没说有别人来啊。” 他嘟嘟囔囔的下了车。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要摸的情况早被某人看清了。 下着雪的天里,马路上飘的除了飞白的雪沫,还有一道道滑出轨迹的气息踪迹,那些痕迹或浅或淡,有从嘴里呼出来的红烧肉的油花,也有购物袋上恒荣百货一楼带过来的香薰芬芳……那些痕迹随着行人往来,落在傅绍言的眼底,交织成一个别样的世界。 那两个警员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接警过来调查华科电子一个名叫兆力的职员的失踪案的。 笨人笨力气,肖遥哪知道自己费劲巴力打听来的消息傅绍言早弄清了个八九分,当听说兆力失踪时,他吓了一跳。 那个兆力不是闫洁的男朋友吗?他猫在边上,趁着没人注意翻开之前拿到的资料,没错,兆力是闫洁社会关系里来往密切度排在第一位的,排第二的她闺蜜,一个叫康可的。 怎么这么巧,他们才找来,兆力人就找不着了? 他摇着脑袋又心急火燎地回去报信,没想到人到车上竟然扑了个空。 “傅神呢?” 神情有些恍惚的司机哑然地看着他,手胡乱在脸上身上做了几个动作。 “什么意思啊?”肖遥做了个“啊”的发声动作,“失声了?” 没有……司机吞了口唾沫,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刚好那个离开的人这会儿还没走进那栋大厦,他手一抬,指着玻璃转门,无声说道:那儿呢。 哪儿呢?肖遥皱着眉,踅摸一圈也没看见傅绍言,正想再问的时候忽然发现君威大厦门里有个超大的印花箱子有些眼熟,只是拿箱子的人怎么瞧怎么不像傅绍言啊,傅神就算气质再好最多就是个温润的教书匠,不像那人,光看那花蝴蝶似的气质,就是一有钱的海王啊…… 门里,康可正不满地看着议论纷纷的同事,“都闭嘴好么,现在还不确定兆力到底有没有事,别到最后他人没事你们自己倒吓出个好歹。” 她是接替闫洁的位置晋升的新任主管,论能力比不上闫洁,说起话来却比闫洁更有威慑力,她一开口,排队的人当即没了动静。 康可见状,总算满意地插起了手,说起来本该吃午饭的时候却被截在大厅问话,她自己也是犯嘀咕的。 挨着她身后站着的是个身形魁梧的男生,略长的头发抹着厚厚的发胶,发梢做着小夫一样的菜刀造型,和这个造型构成反差的是男生白地透亮的皮肤和颇为精致的五官。 从始至终,菜刀头就只顾玩手机,丝毫没有参与进他们讨论的意思,听见康可说话更是露出了个不屑的笑容,敲击手机的速度变更快了。 眼见着前头还有四个人排队等问话,康可的鞋跟越发不耐的敲着地面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滑开屏幕看了一眼,脸顿时白了。 “什么时候了还胡说。” 见她生气,菜刀头非但不怕,还嘚瑟地晃了晃身子:“我说得不对?” “再敢发这样的信息试试。”康可剜了他一眼,闷头删掉信息,“他是死是活和我又没关系。” 呵。 “……晚上来我家。” 菜刀头转怒为喜,拿跨顶了康可一下。“得令。” 康可:…… 两个人一来一往,压根儿没留意彼此的一举一动这会儿正倒映在一个钥匙扣上被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他嘴角衔着笑,露出八颗好看的牙齿:“不好意思,京朝国旅的卢总留我的确是这个地址,下飞机匆忙,拿错了行李箱,箱里有我急用的文件,美女再帮我确认一下,电话里的确说的就是这里。” 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不笑时像玉,温暖内敛,这会儿笑了就成了另外一个人,阳光明媚,棱角里有着恰到好处的轻浮,前台哪知道他是谁啊,这一笑立马就没了警惕。 “我们这里一共27家公司,的确没您说的这家,要不这样,先生你留个电话给我,等午休了我问问附近上班的朋友,他们说不定知道。” “好啊。”他答的轻巧,扣着桌案的指头一扬,指了指大厅一角排队的康可:“他们是哪家公司?” “华科电子,不是您找的那家。” “哦……”傅绍言惋惜地叹着气,忽然扬了扬手机:“接个电话。” 他摆摆手,在前台小姐巴巴的目送里走到了一旁的休息区。 “闫洁出事的那天晚上,就是那个康可和兆力在饭局上等闫洁。”傅绍言扣着箱子,脸上笑容不减,“康可和闫洁是特别要好的朋友,闫洁活着时康可每天都要等着闫洁一起下班再走,康可的项目有一半是闫洁帮她做的,据说闫洁走的时候康可哭到几乎昏厥。”可现在再看,这个顶替了闫洁走上主管位置的康可脸上写满的都是冷漠,不光如此,这个女人除了那个菜刀头外,和那个兆力应该也有暧昧…… 就是不知道她……傅绍言抬头远望,突然发现那个康可不见了。 “是在找我吗?” 也几乎是和他发现猎物不见了的同时,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 第6章 对弈 是康可。 傅绍言眼眸一闪,脸上笑容非但不减,反而笑得越发灿烂了。 “果然是你。” 康可还在生气,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人顿时愣住了,“什么是我?” 她这会儿有心事,所以补妆时发现这人偷看自己并没往常那么为自己的美貌而骄傲,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偷瞄美女的人先贼喊抓贼了? 傅绍言见状,笑容更大,“华府街君威大厦,灰色套装,来换箱子。怎么,卢总,不会是不想把东西还我吧?” “什么卢总?我姓康。” “康?”这下轮到傅绍言皱眉了:“你不是卢烨?和我同一次航班?” “什么卢烨……” “不好意思。”傅绍言抬起手,做了个sorry的手势,“我接个电话。” 喂了一声,又挑眉瞧康可,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讶异:“卢总,我在华府街君威大厦?不是这?” 大厅里亮着灯,白色的光瀑泄在男人那张好看的脸上,康可看着他,听着对面手机里漏出来的三言两语,难道真是她多心了,这人刚才偷看自己只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这位卢总? “抱歉。” 康可回视,瞧向男人。 “是我弄错了,抱歉。” “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康可不咸不淡地瞧着他,口气里的揶揄傅绍言听得一清二楚。 他笑笑,手探进口袋,“这周我在安平,如果康小姐肯赏光,我随时设宴赔罪。” 烫金的名片捏在手里,极好的触感瞬间让康可没了戒心,她低头看着上面的字——居然是红果集团的副总? “傅总?”再抬头,那位傅总已经走到门口了,门外,寒风依旧,掀起男人的大衣,露出一截剪裁考究的裤脚,那人也正回头看他,四目相接时,男人笑了一下,这一下顿时笑得康可心跳漏拍。 傅绍言走了,出了大厦转弯就碰见了在风雪里猫了半天的肖遥。 “反应挺快。”脱掉身上的大衣,傅绍言又成了那个不温不火的男人,他掖了掖袖口,突然手一上翻,变魔术似的变成了一截胶带,“把这个收好,从康可身上拿来的,回去交给检验科。” 肖遥嗯嗯着接过东西,人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傅绍言说的反应快指的是最后那通电话。 “是邢霏指挥的好,没她发来消息我也不能,golden,邢霏呢?”腼腆不过三秒的肖遥脸上红晕没消,突然发现面前少了什么,那个印花箱不见了。 鸦青色的云低压在头顶,肖遥踅摸一圈也没看见箱子,急得走路都踉跄了:“golden,邢霏没了!我不是说那个没了,我是说,哎!是不是忘在大厅了,咱们快去找找吧!” “在楼里。” “啊?”肖遥呆住了,想想也是,丢三落四的毛病整个警队怕是只有自己有,何况那是人,是傅绍言的女朋友,怎么想都不可能让他弄丢。 真是他大惊小怪、头脑短路了!肖遥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后知后觉发现傅绍言正把才给他的东西拿回去。 “物证课多少分?”他一边说一边把肖遥才抓过的那截胶带剪下来,“物证保存的第一要点是什么?” “……不能污染物证?”肖遥结巴着回答,他眼巴巴看着傅绍言把自己摸过的那截胶带剪下来单独保存进一个盒子里,哑着嗓子问:“可这是啥物证啊?” 处理好被肖遥污染的那截,傅绍言又取了个真空盒,将东西放进去,确认盒子盖好,这才收回眼,淡淡瞧向肖遥:“郑执说你想进刑警队。” 肖遥嗯了声,文职不是他的志向,他做梦都想继承父亲的衣钵做一名惩奸除恶的刑警战士,就是他能力差点,当警察这么久才争取到进刑警队的机会。 “队长说我笨,总搞砸事情。”他耷拉着脑袋,努力扯着嘴角。 外面的天很阴,司机开的顶灯温暖地撒满整个车厢。 傅绍言嗯了声:“是不怎么聪明。” …… “这个是从康可身上拿到的,准确点说是从这里,取来的。”傅绍言手一抬,不羞不臊地指了指屁股的位置。 肖遥脸一红,还没从傅绍言的“豪迈”举动里回神,就又听见他说:“认得出上面粘了什么吗?” 啥?粘了什么?这会儿的肖遥就像上课没认真听见却好巧不巧被老师抓包提问的小学生一样,脑门冒汗,赶忙盯着那个装着塑胶袋的盒子猛瞧起来:“灰尘?白头发……?” “猫毛。”傅绍言纠正道,“还有盐渍。” 是猫毛啊……肖遥干笑着,认真的开始考虑找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事。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次让他和队长难看的傅绍言竟然就这么放弃了嘲笑自己的机会,不光如此,他还开始认认真真和自己解释起了盐渍—— “汗水凝结成盐需要一定时间条件,从康可裙摆上取来的盐渍饱和度不低,并且没有完全脱水,你刚才在现场,知不知道那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是什么时间到的君威大厦?” 知道!肖遥打个激灵,回头摸出记事本:“他们是临近午休时到的,也就是比咱们赶到的时间早了至多半小时。” “汗渍凝结成盐的时间需要考虑温度条件。”傅绍言接过本子,在上面列起了肖遥看不懂的方程式,“君威大厦的室内温度在26°到27°之间,康可的裙子是化纤材质,化纤也利于汗渍蒸发,综合这些因素……”傅绍言写的飞快,“这些盐渍应该是由二十分钟内留在她身上的汗液蒸发形成,凭她和菜刀头的关系,康可是不会允许菜刀头在大厅碰自己,所以除非康可和菜刀头在排队时一同离开过,不然就只可能是康可在排队时中途离开过并且和第三个男人亲热过。” “不是……”肖遥听得云山雾罩,不是在说盐渍吗,怎么又扯出什么第三个男人了? 见他还是一脸蒙,傅绍言轻笑一下,举起那个装着塑胶袋的盒子,指着上面沾出来的痕迹问:“看看,像什么?” 肖遥皱着眉,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忽然,眼睛开窍了似的盯着那隐约成溜的白色盐渍结巴着开口:“这是……手印?” 手印形状的盐渍痕迹,外加取证地点是康可的屁股咳咳……就算肖遥是傻子也懂里头的意思了——在康可排队的那段时间,有人摸了她的屁股,并且照傅绍言的分析,摸他的人大概率不是菜刀头。 这个康可,路子够野,私生活够乱啊! 另一边,总觉得有人在骂她的康可又打了个喷嚏,边擦鼻子边心烦气躁的踮着脚,前面的队伍还长,轮到她时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越想越心烦,身体止不住的左摇右晃起来,下一秒她就“哎呦”了一声。 “没长眼吗?”好端端排队也能叫人撞了,康可翻着眼皮去看撞她的人,这一看,人也愣住了。 lv的鞋子,maxmara的限量外套,gi的包,手表居然是patek philippe的,光那只表就够她一年薪水的,这人谁啊? 康可的心顿时不是滋起来,没好气地看着那个冷声道歉的人,这一看,心里又靠了一声,穿的这么好,偏还是个长像好看脾气好澳的年轻姑娘? 指不定挨谁包养呢?不是道歉么,那就多道几声。她冷笑着瞧对方。 可惜啊,对方也不是善茬,见她故意不吱声,自己头一甩,直接走了。 “喂!撞了人就想……”康可闭上嘴,尴尬地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算你走运!她抱着胳膊转身,眼睛追随着那个女生一路到了前台,听了一耳朵,人跟着笑了,原来是来找银河保险的李经理啊。 呵,保不齐是来给相好买意外险的,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要脸。康可一边骂一边拽了拽裙角,可惜自己花了三个月工资置办的这身行头,还不如人家一个包值钱呢。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队伍又向前进了一格,康可吐出口气,转回了头…… 在心里暗下决心的康可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栋大厦的十八层,银河保险的李经理气喘吁吁地回了办公室,发现自己扑了个空,而就在他不远的身后,需要门禁上下的电梯缓缓停稳在九的位置,一双名牌女鞋迈步出了电梯,在那面写着华科电子的门牌前略停了停,就缓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区。 第7章 蘑菇行动 地上铺着酒红色的软毯,连成线的条形灯从入口一路朝里延伸,泄下连片明亮又苍白的光,人从下面走,修长的影在上头缓慢移动。 才过了前台,邢霏就停住了脚。她站在灯下,前一秒还坚定犀利的眼神到了这会儿却突然像挨了针的皮球,一下就泄了气。脚上的高跟鞋甚至都来不及脱,她直接抱住膝挨着墙角蹲了下去。 还是高估了自己,就在人前走了那么几步,这会儿已经耗尽了力气。 好在她这趟进来要做的事也不需要花费什么其他力气,就这么蹲在那儿,确保没人赶在楼下的民警上来取证前破坏了那些可疑的线索就可以。 她是半截子的的社恐症,所以才会整天猫在箱子里。 这会儿,整个办公区都透着股宁静,暖风顺着头顶的风口徐徐吹上头顶,手机里,肖遥透过手机屏看着那几根叫风吹的乱飞的邢霏的头发,忍不住朝旁边侧了侧身,捂着嘴巴尽量用不会惊动邢霏的声音对邻座的傅绍言说:“傅神,邢霏这病挺重啊,咱得想个法子逗她开心啊。” 在这次之前,肖遥是见过邢霏的,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姑娘怎么说病就病了呢?摇头的工夫,手也没闲着,自己在手机上百度起了社恐的治疗方法。他记得在哪篇科普文章里看过有关社恐的介绍,不是绝症,应该有法子治的。 他忙活得热火朝天,却没注意斜坐在座位上的傅绍言点点头,轻声附和:“是要想个法子了。 “邢霏。”他叫了声邢霏的名字,然后微笑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慢慢抬起半边脸来。 邢霏的脸微微泛着红,眼睛似乎还在为着方才在大庭广众下走的那一圈微微震荡,那样子又可爱又叫人心疼。 他弯了弯唇,淡笑的脸上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心机,他扬着下巴说:“你不是想做刑警,参加办案吗?现在是个机会。” 啥玩意?那头还在和百度打得热火朝天的肖遥闻声惊讶地抬起头,不确定他听到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傅绍言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戒备,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他看着手机里还傻乎乎发愣的邢霏,指了指她身后那片配色单调的办公区:“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试着去兆力的工位上找找线索。” 要么说是懂你的人呢,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对方已经知道了。邢霏的眼睛随着傅绍言的话落去远处,比起上楼来替底下的人看着现场,她真的更愿意自己去兆力的工位上瞧瞧看看。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眼的,却早吓坏了循规蹈矩的肖遥,想当初在警校学习,他其他功课不是不及格就是低空飞过,唯独刑事诉讼法和人民警察法两科全数高分,关于搜查令的规定在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九条、第一百一十一条和第一百三十一条里都有明确规定,像她这样贸贸然上楼已经不合规了,还要上人家工位上去找线索,找什么找啊?犯纪律的好么?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千金难买我愿意,哪怕这会儿肖遥又是跺脚又是背法条,打定的主意却已经没了更改的余地,蹲在墙根儿演了半天蘑菇的邢霏慢慢起身,看去办公区的眼神却还是茫然。 她是个半路出家的法医,这会儿突然对刑侦生出来的执念倒不是为了别的,家人犯事,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及时发现的关系,可和当初转去法医不同,刑侦对她来说还是不像尸体对她那么的容易上手。 眼见着一片接着一片的格子间连在一起,那种自己真没用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 正沮丧着,那个温柔的声音又从紧握的手机里传了出来,“刑侦听着深奥,说起来无非是研究犯罪人行为习惯的学科。” 窗外又飘起了雪,傅绍言摇下车窗,手探到外面接了一下,细碎的雪落在掌心,消融成冰凉的一片,他嘴角带着浅笑,透过雪花看着远处的君威大厦:“想找到兆力的座位没那么难,邢霏,别忘了,你家也有公司,是公司规矩都差不多。” “规矩?”家里没矿的肖遥眼见拦不住这两人,索性抹抹眼泪准备做笔记,而相同的话落进邢霏耳朵里,却让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要知道她家的公司以前一直是爸爸和哥哥在运作,而这两个人这会儿全因为牵涉进刑事案件,身在囹圄之内,叫她回忆公司的事……才舒展开的四肢又开始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可她也知道,想要做名合格的警员,找出害了家人的那个幕后凶手心里这关势必是要过的,所以哪怕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打起了抖,她还是努力地告诉自己,忽略这些,想想傅绍言的话—— 公司的规矩……兆力……公司的规矩……兆力……公司的规矩怎么就能和找到兆力的工位联系起来呢?她皱着眉,一个念头忽然在这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她知道傅绍言的意思了。 回神的邢霏开始在格子间间来回穿梭,和刚才那个说话做事都有些怯怯的姑娘不同,这会儿的邢霏眼光坚定了许多,看东西的目光也不再茫然,就这么前后找了几圈,她终于在一张桌子前停住了脚。 乍看之下那张桌子和旁边的没什么两样,除了桌上的文件少点、外加多了一个青石雕的佛头手把件,可当她把电脑屏幕揿亮时,那边还记挂着这么干违规的肖遥也忍不住呀出了声,27寸的显示屏上赫然出现的是兆力的照片,那个工位居然真的叫邢霏找着了! “一般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兆力和闫洁的关系是公开的,现在又和康可有纠缠,像他这种敢明目张胆在公司搞对象的,要么是不想干的,要么就是……”邢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两只手在座椅扶手上撑了两下,身子一沉,直接坐在了上面,光坐不算,她还抬起两条腿,二流子似的把脚搭在了桌沿上,也就是这会儿,肖遥才终于明白了让邢霏这么快锁定目标的原因,在她落脚的桌沿上,注意看就会发现有两个椭圆的凹陷痕迹,看那质地,完全是长时间磨蹭磨出来的。 “他是关系户。”椅子上的人放下手机,像是鼓励自己似的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8章 孤行 邢霏的话就像一海碗的醍醐,让接受灌顶的肖遥钦佩地接连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然而说起钦佩,邢霏的脑子还不是最让肖遥佩服的,让他最佩服的还是姑娘那个时刻不忘保护“现场”的职业自觉——邢霏的脚居然是虚架在桌沿上的。 他点着头,手中的笔在纸页上划出一阵兴奋的沙沙响,正当他为自己从人生第一次“实战”中获得经验兴奋感叹的时候,身边冷不丁传来一句“不彻底”。 “不彻底?”他抬头看向说话的傅绍言,“哪儿不彻底?” 车外的雪洋洋洒洒,不知不觉又大了些,顺着远近错落的楼宇缝隙铺天盖落下来,像无数的精灵造访了人间,傅绍言坐在前排,手按住雨刷开关,眼睛看着手机的方向,雨刷在他身后左右摇摆,扫荡出一片氤氲模糊的世界。 “顾上没顾下,屁股着(zhao二声)‘这’了。”傅绍言指指他身下的座椅,意思是说邢霏坐在椅子上了。 换做是以前,肖遥准保要被傅绍言这一波“秀儿”震撼得狂做笔记,可这会儿的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撇撇嘴:不带搜查令就随便进现场的事都做了,这会儿倒说什么顾上不顾下的话,真是猪鼻子插葱,大可不必这样…… 肖遥忙着吐槽曾经他心目中的神,冷不丁抬起头瞧,差点儿就叫眼前这幕惊掉了下巴—— “邢、邢霏,你怎么撬人家锁啊!”进现场也就算了,撬人家的锁头,这可是实打实的犯纪律呐! 肖遥激动的声儿都颤了,邢霏却像没听见,就那么咬着别针和锁较劲儿,那张清瘦的脸受到桌沿的挤压很快出现了一道深且深的压痕,突兀地顶在脑门儿上,刀疤一样。 这会儿的她受到了鼓舞,只想找出更多的线索。 她的想法简单,头顶有监控,自己也带了执法记录仪,真被人揪住不放,她也解释得清现在在做什么。 灯光从上方打在女生的头顶,落在错落的抽屉上,层叠出好多暗影,邢霏屁股一沉,呼地一声坐回椅子上,脱力地说着:“别嚷嚷了,开都开了。”说完,更是开始一层一层仔仔细细的查起了抽屉里的东西。 手指翻动间,肖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手,生无可恋地念:“邢霏,不行啊……golden,你说说她,这不合规啊……”甭说不合规,一旦被发现,她是要受处罚的啊……对了!傅神!肖遥打个激灵,赶忙转回身抓向身边那个导致现在一切的“罪魁祸首”,没记错,傅绍言以前就当过人民警察法的主讲人,他该比谁都清楚里头的利害关系! “golden……”他可怜巴巴瞧着傅绍言,好在这回傅神站他这头,没像之前那回那样支持甚至怂恿。 “邢霏。”傅绍言接过手机,叫着里面人的名字:“合法证据要有合法来源,撬锁的确不行。” “就是就是。”肖遥憨憨似地附和,满以为傅绍言开了口邢霏好歹会听,却不想这专注做事的社恐专注起来别人说了啥她是会选择性过滤的,就好像这会儿的邢霏吧,低头闷声,手里的东西倒是倒腾得越发快了。 光倒腾不算,嘴巴里还念念叨叨的,细一听居然是物证课的教材内容,这个邢霏啊……记性居然挺好。 肖遥绝望地拿着手机,天知道他这会儿多担心邢霏叫人发现了,没搜查证的情况下拿到物证还好,要是拿不到再叫人发现了……他把脸埋进手掌心,那画面太美他实在不敢看。 雪不知不觉又大了起来,大片大片落在雨刷前风挡上,也落进十二层那扇半开的水晶蓝玻璃窗里,邢霏扫了扫手背上的落雪,忙着检查的动作慢慢停住了,那是最底层抽屉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搁着用完一半的便利贴纸,侧面泛着黄,正面是崭新的,拿起来迎着光一看,只见上面留着一排还算明显的字迹。 小学时这种事邢霏没少和同桌做,拿根2b铅笔在学委的作业本上轻扫慢拓,学委写给高年级学姐的情书就是这么曝光的。 她左右扫了一圈,在对面那张桌子上找到根用了一半的铅笔。 成排的落地窗贴着地一路过去,露出大片阴郁的天色,斜放在桌角的手机禁不住滑,咯噔一声扣在了桌上,里头为了她的事“愁白了头”的肖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没了动静,一门心思在便利贴纸上邢霏没发现安静了半天的电梯到了这会儿有了动静,标着12字样的红字正一格一格减下去,那些停在一楼结束问询的人正等在电梯前,准备上来。 第9章 擅长吃了吐的男人 得了社恐的邢霏再干涂鸦这样的细致活儿比读书那会儿更多了份耐性,灰黑色的炭笔一下下扫过纸面,一排狗爬似的阿拉伯数字紧跟着露出了清晰的面貌。 终于,等描好了最后一笔,她捏着便签抖掉铅屑,这才喃喃地盯着那个数字瞧:0915?什么意思? 邢霏有点糊涂,本来就绷得紧紧的脸越发纠结成了一团,她咬着唇,举高了又瞧,没错啊,苍白的光透过纸背落进眼里,那个5的比画比起其他三个略有浅淡,但确实看得出,除了这四个阿拉伯数字外,这张纸上头真的再没别的什么了。 0915,四位数,是时间?房间号?生日?还是密码?她捏紧纸角,指肚因为用力微微地发出青色,舌尖也跟着念叨起最后想到的那两个字上:0915,办公室,电脑密码? 她从毕业开始就进了公安系统,像把密码贴在显眼处这种泄密的做法是开学第一课就被老师明令禁止过的,她也没尝试过,可没尝试不代表不知道,以前去公司找哥哥时,邢霏也见过有人为了方便同事调资料把电脑密码贴在办公桌上的,或者不管了,试试先。 邢霏撂下纸条,把光标挪进输入栏。 生病后的她在没光的条件下还好,可像现在这样呆在明晃晃的光底下,干的还是背人的事,人就更容易紧张了,一根指头在键盘上抖来抖去,好歹算是把前三个数输好了,可到了最后那个5时,手忍不住就颤了一下,一下抖进对话框里三个数,邢霏咬咬唇,正打算重来,耳朵里突然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她看了眼远处的电梯,也就短暂地犹豫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注意力瞬间又回到了屏幕上。 舌头因为紧张紧紧抵在虎牙上,她抖着手似乎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终于把0915四个数字全部输入进了对话框,再轻敲回车,随着咔嗒一声响,模糊的桌面清晰起来,兆力耍帅地靠坐在沙发上,隔着屏幕笑吟吟地看向她。 真是密码……邢霏长出口气跌坐回椅子里,眼睛不觉又瞧了远处的电梯门一眼,这会儿那扇门里又没了动静,可她刚才确实听见里面有动静,楼下的人上来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让她为难的是这会儿她是该走还是留。 走的话,刚才那一番直接白忙,留……手伸向桌上的手机,她想问问傅绍言的意见,可惜,手机那边早没了老傅,屏幕自动切换到屏保模式,再看信号格也是弱得不行。 邢霏的眉头皱了又皱,老傅不在,她顿时没了主心骨,看着随时可能打开的电梯门,她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留下。 反正涉及电脑技术侦查这块的知识她前段时间也跟着傅绍言学了点,能查到多少算多少,查到的就是赚到的,大不了最糟就是被人抓包么。 邢霏打定了主意,重新坐回电脑前,她嘴巴抿紧,看起来的确比刚才多了股豁出去的淡然,可细看那微微发颤的手就会发现,紧张未减反增。 她是真的紧张,不光是怕被人发现,还因为她在兆力的电脑里查了半天,居然什么也没找见,是线索不在这里还是她技不如人没看出问题? 就在她急得挠头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谁啊?!” 犀利又带点泼辣的女声吓得邢霏一个激灵僵在那里,一时间竟没了回头的勇气。 见她不做声,女声并没就此放过她的意思,一串车轮滚动的声音后,那个女声扬着下巴又近了些:“你是谁啊?问你话呢?再不说话我报警了!” “我……”邢霏被这大姨的尖嗓门唬得一愣一愣,别说回答了,整个人都紧张得说不出句整话。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自己的社恐更多的是对局里那些熟人,这会儿才知道不是那样的……她紧咬住唇,余光里看见一个保洁阿姨打扮的人推着车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嘴里口口声声都是质问:“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你到底是谁,在那儿摆弄我们公司的电脑究竟想干什么?”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珠链炮似的抛出来,让本就紧张的邢霏身体更加僵硬起来,眼见着阿姨越逼越近,豆大的汗珠顺着邢霏的额头就流了下来,手边的天比方才又暗了些,鸦青色的云重压在窗外,落在屋里,大片压抑的影,她站在那片暗影里,牙关紧咬,死死盯着余光里那只拨号的手,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甚至于她都没来得及弄清那个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手已经不自主地朝阿姨伸了出去:“傅……绍言?” 身后的人有张满是褶皱的脸,说话时嘴会不自主朝两边咧,明明声线长相都不同的两个人,女的却被她叫做傅绍言,换做其他人估计多半会懵,可眼前的阿姨却放下电话,一改方才凶巴巴的模样,微微笑地看着邢霏:“你说谁?” 声还是中年女人的声,可邢霏却更肯定了,眼前的人是傅绍言。 “你戴了牙套,但是牙齿骨骼基础变不了,还有你身上的味道,就算有清洁车掩护还是闻得出来,而且还有一点。” “什么?” 邢霏指一指那辆清洁车:“真的清洁阿姨不会一路走得那么鸟悄。”直到走得这么近了才故意弄出些动静,所以,综上,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保洁阿姨,而是傅绍言。 见她一条一条分析得头头是道,傅绍言索性也不装了,舒展开身体走到邢霏身后:“这不是挺有做侦查员的天赋么?”说完又朝旁边一比:“兆力的电脑?” 邢霏点点头,什么天赋,还不都是傅绍言故意露出来的马脚,她要是真有天赋,就不会放着这么大个电脑找不出疑点了。 她的沮丧傅绍言又怎么看不出来,没什么是能一蹴而就的。傅绍言有过和她相似的经历,所以她有的感觉他也有过。 “就算是我故意放水,想发现也要你对那些细节有足够的了解,开机密码不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而且在电脑里找疑点对专业性有很高的要求,要是听我说的那点东西就能拿来破案,技侦的活儿未免太没技术含量了?”他坐在电脑前,手里的鼠标一路点过去,邢霏刚才都碰过哪些壁也都清楚了,“电脑的浏览记录的保存受空间限制,浏览过一项新的就会有旧的被覆盖,但是有个地方能查到更多的浏览记录。” 他没把心思花在安慰她上,因为他知道,比起那些听上去熨贴的安慰来说,这时的邢霏更愿意接触直接的案子。 果然,前一秒还丧眉搭眼的邢霏抬起了头,毛茸茸的脑袋凑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 “可是傅绍言,咱们这样一会儿等人上来真的没关系吗?”鼠标移动,边上那颗脑袋小声问,问好了又自己和自己嘀咕:“不过有监控在,应该没关系。” “监控让我弄坏了。” “什么?为什么啊?” 两个人一问一答,却不知早急坏了另外一个人。 一楼,假装维修师傅的肖遥套着黄背心蹲在电梯口,背后站着十来个等着上电梯的人,脑门早冒了一层汗,傅神,说好了上去把人带下来就走,怎么还上起课了! 像是感知出来他在想什么似的,电脑前的傅绍言调了调电话听筒的位置:“撬锁不对,撬完不修叫人发现就更不对了,执法记录仪放好了吗?”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这个顶着阿姨面孔的男人十指微动,按上了鼠标。 他傅绍言,警察学院的一级讲师,信奉执法者守法,但来都来了,不查出点什么不合适,而且,如果没猜错,这楼里的人,大概率是有问题的,而这些问题单靠光明正大的查案恐怕想找出答案会难。 第10章 文件 哪怕这会儿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彼此看不见对方,可光凭想的,邢霏也想得出此时此刻肖遥的脸上会是怎样一种色彩纷呈的冤种模样,也是突然之间,邢霏对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敢拿正眼瞧过的小警员生出了些同情的情绪,她觉得肖遥这么的真挺冤。 能不冤么,最敬爱的师长前一秒还在支持他,下一刻就翻脸不认账。 还有傅绍言,那么有威望的警官,玩吃了吐,说出来的话能不算?这种不要脸的事不该是以前的自己才会做的吗?像他那么秋风雪霁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啊…… 可另一方面,她更奇怪傅绍言为什么要把监控弄坏,这么的,一旦被发现了,那情况不是会对他们不利么? “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好奇怪,他明明在摆弄着面前的电脑,没在看她,可她在想什么他就是知道。 邢霏抿抿唇,干脆蹲在桌子边,只留下下巴颏叠着手背抵在桌沿上:“所以你觉得这里有‘蛇’?” 那一刻,什么对肖遥的同情,对傅绍言形象的颠覆,都没案子重要了。 她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思路转移的速度之快让傅绍言都禁不住觉得秒被邢霏抛诸脑后的肖遥有点可怜了。 他笑了一下,点开运行程序:“刚才在楼下看到那些人接受问询,总有点违和感,所以有必要趁人没上来前过来看看。”一面说一面又输入一长串命令程序,刚才上来时,邢霏刚好在那儿查使用记录,运行里输入recent是大多数电脑使用者都会的常规操作,而他用的不是这种常规操作,通过相对复杂的编程命令可以找出这台电脑所有的使用记录,哪怕是使用者之前曾经做过删除,他浏览过哪些网页,打开过哪个文件用这个法子还是可以看到,所以…… 入冬的大楼不知从哪儿飞来只越冬的小虫,盘旋在灯管上,不时撞出一声笨拙的咚响,男人闷坐在灯下,哪怕顶着一张中年女人的脸,线条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只是那张眉眼俱是诗的面孔这会儿竟露出了微微的诧异。 “怎么了?”邢霏问。 傅绍言摇摇头,他就是在想,为什么用自己的法子搜索出来的结果会和邢霏找出来的一模一样。还是兆力这台电脑里根本没有与案子有关的线索? 这么想着,又抬头去看,一眼到底的格子间干净得近乎寡淡,邻座有的绿植摆件这里全都没有,只是那个手把件的包浆不薄,倒像是有事没事就叫人拿在手里把玩的,至于其他的……兆力失踪不是今天的事,想从灰尘痕迹上找线索也是难。 他拧着眉,人似乎进到一个死胡同里,视线再落回到屏幕上,那个半张脸隐在桌沿底下的女孩正伸长胳膊滑着鼠标上的滚轮,莹白的光落在女孩那双好看的眼里,像星辰坠进了银海,傅绍言看得出神,人忽然朝前一凑——有个地方似乎不对。 “兆力这样的二世祖关系户敢在上班的地方恋爱,工作基本是混的,可这里……”在那些扫雷斗地主的游戏记录中,有一项记录显得格外突兀,他把手点在上面指了指,“a公司电脑主板合作竞标方案,二世祖心血来潮务正业了?” 他这么一说,邢霏也觉出了不对,赶忙接过鼠标去我的电脑里调出那份文件:“就这个,他不光看了,还在同一天打开过四次!”可是又不对,那份文件她看了,就是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竞标文件。 “有些线索不是一眼两眼就看得出来的。”说着,傅绍言拿出来一个u盘,冲着邢霏晃了晃,“copy下来,回去研究。肖遥那边应该快要顶不住了。” 话音才落,手机里就传来了肖冤种委屈又急切的声音:“golden,华科的人正往上去呢,我没拦住他们,你们快撤吧。”就差直说求求啦。 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不远的电梯间前,暗红的数字正一格一格地变化着,眼瞧就要停上这层楼了。 这会儿在一楼犄角旮旯猫着的肖遥也紧盯着那个越变越大的数字,声音克制又急切:“我说真的呐,golden,咱们现在无凭无据又没搜查令,叫人家撞着了会出事的,你们快点撤吧,他们还有四层就到了,还有三层了!” 他个头儿不矮,一身修理工的打扮龟缩在垃圾桶边上,脸上写满了可怜和卑微,没法子,谁让这两个搭档一个比一个疯,他要不把事情的紧迫性强调上一二三遍,他们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呢。 雪下到这会儿又有了扯絮的苗头,洋洋洒洒的雪片顺着楼与楼间的缝隙飘下来,很快在门前积起了或深或浅的一片,门童举着扫帚高扬起手臂,蹲在这儿看出去,平平无奇的街道也有了童话的味道,青灰的楼宇好像沉睡公主的城堡。 肖遥假装整理工具箱,就势挑了挑耳机,“golden,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傅绍言嗯了声。 所以呢……嗯是表示他们已经离开那儿了?要是这样的话他还得想法子接应下他们。 他环顾下四周,正琢磨该怎么接应的工夫,听筒里紧跟着又传来了傅绍言的声音:“邢霏你把文件复制到u盘,我去里面看看。” 啥玩意!自己都急成这样了,那两人没走也就算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还说要看看?关键邢霏还“嗯”,嗯什么嗯啊! “golden!”肖遥急急地捏住话筒,可回应他的除了嘟嘟的忙音便再无其他了。 毫无办法的他只能看着电梯墙上的数字一格一格上升,最终停稳在十二楼华科电子那层。肖遥揪着帽子,心说完了。 十二楼,随着两扇擦得锃亮的门左右分开,一群才经受了警察盘问的白领聊着天步出了电梯。 康可走在人堆里,谈笑的时候眼底不自觉的总有丝焦虑一闪而过。 “午饭是来不及出去吃了,我叫外卖,康姐要什么?”总经理秘书滑着手机翻菜谱,“这种鬼天气点外卖也是难为咱们,不超时半小时就阿弥陀佛了,康姐,这家泰国菜怎么样?” “你们点吧,我回去弄文件。”康可没胃口,抬手拨开了小姑娘的手机,她是真没胃口,兆力的事虽然不是她干的,可总觉得那家伙的失踪不会那么简单。 越想越头疼,她加快脚步,打算回去先冲杯咖啡醒醒脑,高跟鞋踩在软毯上,发出一串细密的沙沙声,她压着太阳穴走到销售那里,正准备左转回办公室,精明的眼睛滑过一处办公桌,人忽然停了下来,那是兆力的桌子。 第11章 最危险的地方 前一秒还冷清的办公间因为骤然多出来的脚步声平添出许多烟火气息,连带着先前扫一眼都觉得拔拔凉的白炽灯这会儿再瞧也有了几分暖意,妆容精致的女人就那么站在那片柔和的光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角落里的位置瞧。 身边不断有人从电梯前进进出出,口中说的都是有关兆力的事。 那家伙失踪几天了,到这会儿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公司少不得还会再有警察登门呢……一想到方才在楼下自己被问东问西的情形,康可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极度的不耐,她不过是和那家伙逢场作戏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这么喜欢嚼舌头,居然把这事正儿八经地告诉给了警方,搞得问话时自己俨然成了他的女朋友似的被揪着问东问西。 这边正生气呢,那边刚巧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实习生端着咖啡从开水间出来,一边走一边提到自己,康可脸上一哂,一个温柔的眼神飞去,当时便吓得那两个低头跑开了。 别说兆力的事与她无关,就是有关也犯不着让那帮人说。 她淡淡地收回眼,脑子里正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墙角那个工位上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就好像太阳底下擦拭的镜片,戴上鼻梁,光就没了…… 她眨眨眼,再朝那里瞧去,就再没什么光了…… 那是什么?她皱了皱眉,身体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探了探,窗外的天依旧叫厚的云层叠地盖出大片灰黑色,雪下得更密了,扯絮似的从楼宇间的缝隙里落下来,康可的眉头也像压上了积雪,越来越紧。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总觉得兆力的工位和下楼前不一样了?是椅子动过了?还是…… 越想越觉得不对,康可抬脚朝那走去。 红漆皮的细高跟一点点朝这边走来,桌子底下猫着的人紧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会儿的邢霏是真的后悔,她后悔不该在傅绍言决定留下来时没劝劝他,更后悔刚才自己干嘛要动鼠标,搞得惊动了康可…… 她不怕被发现,她怕连累了傅绍言。 高跟鞋底碾压过软毯发出来的沙响越来越近,那双漆红的鞋子透过层叠的桌椅也越来越清晰地进入到视野里,紧捏着鼠标线的邢霏甚至看见高定鞋利落的做工和鞋底粘合时干净的缝角,看样子这回是真的躲不掉了,算了,死就死吧,好在电脑里的文件已经copy下来了,就算有人想做手脚也是做不了了。 邢霏已经做好了大意赴死的姿势,康可也站在离兆力工位就两米的距离,隔着座椅的光影看过去,两人间的距离只差康可随时随地一个低头而已。 就在邢霏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的时候,从更远处的办公区里忽然传来一声不乐意的喊:“周姨!周姨在哪儿呢?怎么回事啊?清洁车说扔就扔我这儿了?还想不想干了?” 随着话音,一声更吓人的喝紧跟着传来,一声“哎”后,邢霏惊讶地发现挨着兆力的那张桌子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猫了个人,那人之前好像在打瞌睡,这会儿叫人喊醒了,一面应一面拿手在地上摸着什么,这一摸二摸竟摸到了邢霏的脚踝上。 那人“哎呦妈呀这是啥呀”地叫了一声,紧接着便凑过来看。 桌子底下的天有点黑,邢霏看着正主清洁工的那张大脸,觉得脚脖子上的那只手就要把她的脚给掐断了…… 第12章 流氓阿姨 四目相对的那刻,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没有了。 对面那张脸有对高颧骨,口颌因为前凸的牙齿比常人足大了一圈,颊肌也是,嘴巴开合绷出来的直线明显是嘴皮子贼溜的人才有的面部特征,像傅绍言那种说话做事总是慢悠悠的人不可能有,所以就算她相信傅绍言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乔装出一身行头,这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大妈也不会是他。 确认了这一点,邢霏半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那块灰扑扑的桌面,看上去淡定的表现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的她很怕会给警队丢脸——被抓也就算了,总不能被抓的时候还抖吧。 可天知道她这副对桌底板突然生出来的钻研心落在对面的人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那位被叫周姨的人这会儿醒了觉,正上上下下打量着邢霏,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胆子不咋行,有胆子偷进人家公司这会儿却害怕了,以为假装看天她就看不着她的眼睛在抖了?还有这腿、这脚,捏一把全是骨头,太瘦。 周阿姨摇着头,手上下劲儿,按住邢霏踹来的脚,一副不许我揩油就别怪老娘不客气的表情,贼笑着说:“康总,这里头有个东西,我替你拽出来哈。” 说完,她一撅屁股,半个身子直接挤进了桌子底。 排风口的红绸呼呼地在头顶扯旗,康可站在底下不时地抻一抻袖口。 这位周阿姨肯去桌子底下看看她康可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就算没周阿姨,她也是要确认一下兆力的桌子是不是没问题的,可这会儿叫她站在那儿看一个大妈撅着屁股在地上拱来拱去地使劲儿,康可还是有些不自在。 没记错,她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这里的人说过,这位负责清扫的周保洁是个犯过事的,罪名好像还是耍流氓,一个女的会耍流氓,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康可不耐烦地搓了搓手臂,身子一转,不再看桌子底下乱拱的人:“怎么样,是什么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拿到了,就这个。”随着一连串的呸呸吐灰声,周保洁从桌子底下退了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桌沿的左手扬了扬:“小张的门卡!前阵他说门卡掉了,还说是人家小李拿了,原来在这呢。乖乖,为了捡它,没把我老腰交代了。”边说边还揉揉腰。 折腾这一趟,周阿姨整个人都像在灰里泡了个澡似的,从头到腰都沾上了灰。 康可掩着鼻子嫌弃地撤了撤身子,眼角不经意地在周保洁和她旁边的桌子间徘徊了一圈——她那么大的坨钻进去,里面应该没剩什么空间给其他人了吧。 悬着的心好歹算是放下了些,康可扬起手:“那就给小张,不过周姐,公司给你薪水不是让你偷懒睡觉,桌子底下灰那么大,等下班后好好扫扫。” “知道了,康经理。”周阿姨笑眯眯地应着声,转头又去找她的清洁车了。 少了这座大山的遮挡,光重新又落进了桌下那片狭小的空间,邢霏蜷坐在地上,久久没从方才的事里回神,这位阿姨到底是谁啊?刚才悄悄在自己手上写下是来帮忙几个字,转头又对着自己上下其手,连摸几下,可要说耍流氓,这位胖阿姨又真的替自己打发走了康可,难道那个阿姨真是傅绍言假扮的?可傅绍言会那么流氓吗? 脸不自觉地红了,邢霏抱紧膝盖,透过扶手和桌沿夹出来的缝隙看着远处的办公区。 方才小张小李的小插曲似乎给了热衷八卦的办公间更大的热情,远处停了几双皮鞋,正在那儿继续聊着八卦,只可惜离得不近,加上那些人有意地压低声音,他们说了啥邢霏是一句也没听见。 …… 就在她郁闷憋屈的当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了,周阿姨推着清洁车,嘴里吆喝着借过借过,一路走回了兆力桌前。 “我这记性真的是,扫帚落这也不知道,服了。”光影下的周阿姨半伏着身子把立在一边的扫帚插回车上,手无比自然地撩开车前脸,捏着布料的手更是调皮地朝桌子底下的邢霏勾了勾:“上来。” 换做以前,邢霏是怎么都不会再忍了,可这会儿不同,因为她发现周阿姨的清洁车里还猫了一个人,正在那儿笑眯眯地朝她伸来一只手。 那一刻,邢霏再不多想,直接腰一猫,悄没声地爬上了车。 是傅绍言。 你怎么在车里? 方便藏身啊。傅绍言笑眯眯地朝她比了个嘘,车外,康可的秘书正招呼着周保洁快点离开那里。 “不知道等会儿警方要来兆力的桌子找线索啊,影响了办案你负得起责任吗?” “知道知道,这不是扫帚落四声,意思是遗忘,忘,东北话)这了吗?”周阿姨牢骚着回应,紧接着手上加劲儿,推着车就朝更深的办公区走去。 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声,邢霏有点惊讶地看向傅绍言:咱们不出去? 当然不了。傅绍言替她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拿起手在她掌心写字:想做个合格的侦查员就要学会最高效地收集信息。 而这会儿就是他们搜集有关这家公司和康可最好的时机。 邢霏眼看着傅绍言把听墙角说得这么高大上,难得地有了笑意,可笑过,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邢霏:你和推车的人认识? 她是什么人啊?动手动脚的不像好人。 下一秒,头顶的人就像有了感应似的,忽然停下了脚步。周保洁踩下脚刹,借着整理衣服的工夫伏低身子,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公司的开水间,我把车停这儿,等会儿回来。” 邢霏知道她的意思,开水间人来人往,是最适合听八卦的地方了,可是听就听吧,为什么这个周阿姨要说下一句,哪怕这会儿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清洁布,邢霏也想象得出这位周阿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是怎样一种贼笑。 她居然说:“小傅啊,你这个女朋友瘦归瘦,可屁股我瞧了,是个能生的。” 敢情方才在桌子底下那通摸摸搜搜是为了这个啊,邢霏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半天才伸出指头在傅绍言的掌心上狠抠:…… 傅绍言:o(*\/\/\/\/▽\/\/\/\/*)q 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的话会要他们俩不好意思,周阿姨说完就悄没声地退出了茶水间,可就在她才退出去的时候,一个急急的身影从茶水间的门前跑过,口中问着:“你们谁见康总了吗?我这有个文件说好了找她签字,怎么找不着人了?” 接连问了几声,总算有人回了声:“刚才上楼碰见她了,好像去一楼监控室了。” “去那儿干嘛啊?” “我哪知道?” 又是一串跺脚声后,端着茶杯的小白领摇着头进了茶水间,嘴里嘀咕着:“我是真的不知道嘛……” 而墙角的清洁车里,知道内情的邢霏和傅绍言则默契地相视一眼。 会去看监控,看来这个康可心思是有些重啊。 第13章 以身饲虎 清洁车的黄色塑料帘遮住了那两道交汇在一起的视线,也让远处还在委屈的人可以放肆地对咖啡机泄愤。 嗙嗙的按钮声里,有人拖着椅子过去,一把将和机器较劲儿的姑娘按坐在上头。 “你和她一般见识什么,那就是康可的狗腿子。” 说话的是公司里的一个老资历,能力一般,职位中上,自打进了公司就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成功划水这么些年。 本来他是有机会再进一步的,年前上头有人调去了总部,经理的位置因此有了出缺,上头说得好好的,这个机会要给他,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该属于他的位子硬是让闫洁抢了先。 往事再回首,男人不甘心地撇着嘴,借着那只还在发怔的手给自己接了半杯咖啡。 要是就被抢一回他也不至于这么气,可偏偏还是两回,死了个闫洁又来了个康可,狐狸精是一个跟着一个,有时他就恨呐,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女人,靠睡得就能上位。 男人的表情一会儿一变,才眨眼的工夫已经让人见识了一遍色彩纷呈,瞧得旁边的姑娘怔在那儿,只知道抱着杯子局促地瞧着门外。 “甭看了,也甭紧张,康可在公司的威望也就那样,而且刚才楼下问话你不也参加了,警察说的话没听懂意思吗?只有凶多吉少的人才会让警察那么样的查,要我说康可的这个靠山指不定出了什么事呢。”他就盼着兆力出事呢,兆力一出了事,康可的靠山就少一个。靠山少了一个,自己说不定就有机会再上位了,就算不上位,看着那个女人倒霉他也高兴。 越想越美,手里的咖啡不自觉和对面的人碰了个杯,“傻愣着干什么,不渴啊?等会儿可要上班了。” 小年轻支吾着挪了挪屁股,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康总和兆力真是一对啊,可是公司不是不许办公室恋情么?” “你懂什么?”男人白了她一眼,喷香的咖啡滑过唇齿,沿着唇齿留下一条淡淡的线,“不许办公室恋情针对的是你们这种没背景的,兆力是老总的远亲,家里有矿,在公司有参股,不是因为他,加上康可那女人不要脸,整天往领导屋里钻,她能接闫洁的班?” “钻?”小年轻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当时就蒙在那里:“你的意思是……” 男人露出个囫囵的笑:“字面意思。”说完又朝小年轻勾了勾手,等人犹豫着凑近了,这才低着声音说:“看你年轻,就再告诉你点东西,康可前头那位好歹还有点能力,轮到康可那就是纯靠睡的了,不过这姑娘比闫洁可厉害多了,不光挖了人家的墙角,还逼得闫洁那个假正经露了原形……” “原形?” 男人半是回味半是嫌弃地抬起头,瞧着不谙世事的姑娘那一脸懵,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一看就是你年轻,女人想上位光有能力是不行的,多半都要走点儿……”说着,右手成拳,对着左手掌做了几个打桩的动作。 小姑娘不傻,看了就懂了,脸也跟着成了菜色,别看她进公司晚,可拜康可的铁腕管理所赐,闫洁的事她多少还是听过些的,“不是说闫总能力很强,为人也好吗?不会是你说……那样吧?” “要么说你傻呢,口碑好口碑差又怎么样,能爬上那个位子的人就没哪个是纯靠实力的,她闫洁又比康可多啥?女人上位要么靠睡,要么就看能不能遇上贵人。” “贵人?”年轻的姑娘还沉浸在男人那番话的震撼里出不来,只是重复着他说的话。 女人靠实力真的上不去吗?可闫洁的口碑哪怕是她死了以后也是很好的啊,会是靠那个什么的吗?接受传统教育一路过来的姑娘不想做那样的人,神色变换间并没留意居心不良的男人正朝自己这边前倾着领口。 古龙水的浓厚味道里,男人的声音缓慢而催眠:“小黄,我一直有留意你,知道你挺努力的,等我能当上经理,会多多栽培你。” “经理?可是康总……” “她当不了多久的‘总’了。知道兆力为什么失踪吗?” “为什么?” “说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柯南看过吧,最完美的不正常证据,闫洁死的时候兆力和康可的不在场证据太过明显了,这种人,涉案嫌疑最大,而且这次好端端的兆力为什么会失踪?估计你是不知道兆力前阵午睡做噩梦的事吧。 “只要警方找到了他们两个的犯罪证据,你说空出来的经理位子会是谁的?到时候我只要抬抬手,你还怕没有升职的机会吗?”陷入自己美梦的男人越说越陶醉,手也不自觉地搭上了姑娘的腰,谁知道下一秒,那个色眯眯的人就嗷的大叫一声从凳子上窜了下来,弯着腰勾着脚单腿在地上来回地跳,“你,你敢踩我?!” 姑娘放下杯子,嫌弃地掸了掸衣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上班前我妈告诉我,最不能信的就是男人的嘴,说来说去什么贵人,还不是想睡我,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呸!” 说完,便踩着极具节奏的拍子出了房间,只留下那个挨了一脚的家伙在那儿骂骂咧咧。 邢霏蜷在车里,低着头竖了竖拇指,活该。 傅绍言挑着帘子看了会儿,回头瞧邢霏,“怎么看?” “闫洁的风评挺好的,兆力的噩梦可以查查。” 傅绍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关于男人说的话他还要问问另外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到,这头色鬼男和小年轻才走,车外头就有了动静,出去转了一圈的周阿姨这会儿转回来了,确认过四周没人了这才低着声音说:“小傅,康可去看监控了,你有准备吧。” 那头呢,康可环胸站在一楼监控室的那墙画面前,皱着眉瞧那群废物忙活,她很气,气大楼的物业费平时一分没少,到了这会儿却连个监控都修不好。 眼见着耐心就要被耗尽的时候,康可突然眼前一亮,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能在黑屏前的监控画面里看到了一只似曾相识的手。 “就是这个人,弄坏了咱们的设备!”一旁的维修工愤愤不平,可除了找到这么双捣乱的手,其他的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康可就不一样了。 还记得就在方才,她从那双手里接过烫金的名片时,自己的眼睛曾在那双细长好看的手上停留了好久。 红果集团的副总会去而复返过来折腾楼里的监控?鬼会相信? 康可轻轻一哂,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起方才在兆力桌前看到的那点光,人就是这样,心里盛了事,就总习惯把一些不寻常的事往深里想,譬如那点光,再譬如这位副总,康可总觉得凑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巧。 “我们公司要查监控,修好了联系我。”她挥挥手,转身从那道低矮的铁门里出去,她要回公司去确认一下那点光究竟是什么玩意。 进了电梯,人又开始烦躁。 前年换的电梯如今再坐总是咯噔咯噔吃螺丝,烦人的声音里,康可环胸站在墙边,手不时地揪一下西装上沾的猫毛。天知道她的耐心就要被这卡顿的电梯耗尽了,可人越急,电梯就越是慢,咯噔咯噔一层一停,身上的猫毛都让她碾成了扎实的球。 还是想想事吧,譬如那位“副总”,会这么偷偷摸摸回来破坏监控,这副总的身份多半也是假的,那他会和兆力工位上的光有关吗?不知道。 康可眯着眼,指尖来回团搓着猫毛,冷不丁又听见叮一声,该死的电梯又开了。 她抬头一看,人顿时愣住了,再瞧瞧楼层,楼下问话的警察为什么要来七楼呢…… 想不通的她收了收脚,让出地方给门口迟迟没进来的警官。 警官在和门外的人说话,对方是这层物流公司的负责人,长得还算过得去的中年男人这会儿一脸诚恳地握了握警员的手,不变喜怒的神情看不出两个人是为了什么在握手。 有外人在,物流公司的人并没多说什么,几声感谢后撒开了警察的手。 这回电梯没再卡顿,一路升到了十二层。 门开了,公司的小年轻正端着水杯扎在茶水间前朝不远处的工位指指点点,有眼尖地看见康可回来,赶忙推着同伴四散开,他们都怕康可。 这时,康可的秘书小跑着过来,指着兆力的工位小声对她说:“顾总说让您配合警方查一下兆力的工位,人在里面等你。还有,康总……” “我刚刚听他们说,有人看见兆力最后一天来公司好像收到一个快递。” “什么意思?” “好像里面装的是个圣诞公仔,警察等会儿希望我们配合把那个快递找出来,真不知道一个圣诞公仔有什么可找的。” 秘书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没发现这会儿康可的脸色早就变了。 第14章 张冠李戴(1) 圣诞公仔这四个字放在平时肯定是不会引起她丁点波澜的,可这会儿不一样,能让警察特别在意的东西一定有某种理由,而这里头的理由……康可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微微颤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惧和恨意,没记错,那个时候的闫洁…… “康总,康总……” 秘书接连的几声总算让康可回过神来,她眨眨眼,瞧着远处扎堆在一起的那些人,微乱的心随即又稳了下来。 她抬起手说知道了,随后迈着步子朝人群扎堆的地方走了过去。 灯从头顶泄下大片的光,顺着高跟鞋前行的方向扯出一片连着一片的影,灯下的那张脸有着迷人的线条,每走一步嘴角都会倔强地扬一扬。 进城这些年,她早不是那个懵懂无知随便谁说上一句她就深信不疑的傻姑娘了,虽然她学历不高,虽然有周保洁刚才的现场检查,可好歹也是在公司里浸淫这么久的老职员,她不会连刚才那道一闪而过的光是电脑主机箱上的显示灯都认不出吧。 有人偷溜进来开了兆力的电脑,而这个人多半就是那个弄坏了监控的假老总,至于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谁,和兆力的失踪有无关系,是不是因为闫洁来的,这些事都要查,却不需要她……康可停下脚,露出一个极其职业的微笑,刚才下楼去查监控前她已经吩咐人看好这里,只要有人动过这台电脑,那这会儿眼前的这个台式机开机后的结果就只能是两个,要么机器还在运转,要么就是那贼中途强制关机,再开机同样看得出端倪。 有了端倪就要有人查,而眼前这些警察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设想好一切可能的康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和警员介绍好情况便退到一旁好整以暇等看好戏。 午休时间临近尾声,出去吃饭的职员这会儿也都回了公司,那些工位离着远的职员这会儿也都借着各种理由凑过来看热闹,游手好闲的样子瞧得康可才松开的眉又紧跟着皱了皱。 “没事的都回自己位置上去。”她的声音算不上高,音色也细,可这副腔调配上那张精致且严肃的脸,就是能吓得职员们不敢多呆,纷纷溜了。 看着清过的场子,康可满意地收回眼,正要示意警察可以开始了,一抬眼却见兆力的工位对面几个人还在位置上纹丝不动着。 “你们几个……” 没等她把话说完,一颗脑袋举高了手,“康总,有份文件广告部那边急要。”那意思,她是有正事要做的,绝不是看热闹。 那是张稚嫩又年轻的脸,眼睫眨啊眨地像在证明她所言不虚,可康可是谁啊,会瞧不出她就是在假公济私,想看热闹? 赏了对方一个白眼,康可懒得再和对方计较,她这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呢。 “警察同志,员工的电脑一般都有密码,我不知道兆力的有没有。”转回身的人指着那台电脑说,警察点点头,确认过办公桌上其余东西都无可疑后,哈下腰摁开了电脑的开关,随着嗡嗡一阵机器运转声,康可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了那台显示器上,只要这电脑运行出来的页面是她先前想的那两种情况里的任一,她就可以合情合理的质疑,那样警方自然就会替她去追查,而且就算那个人是警察她也不怕,没有搜查令就随便进到人家的公司,她完全可以质疑的,刚好监控在那段时间里也坏了,她的质疑更可以扩大到更多的领域,到时候就算警方真查出来什么,脏水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在对面哈腰忙活半天的职员这会儿直接直起腰来看热闹她也没心思想去理会,只可惜啊,几秒钟的运转过后,预想中的画面并没出现,兆力的电脑正常开机,没在休眠,更没有强制关机后再启动的痕迹。 看到这一切的康可愣住了,她咬着唇站在那儿,怎么想也想不通,难道是她看错了?可是不会啊,如果不是冲着兆力的电脑,那个冒充老总的男人又会是为了什么偷瞧自己,再偷溜进大厦的呢? 脑袋打出了死结,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的,就在这时,手旁那扇窗忽然发出一下巨闪,紧接着,前一秒还亮堂堂的办公间便陷入了漆黑,不止他们这里,放眼朝窗外看去,对面那栋楼也是如出一辙的黑。 第15章 张冠李戴(2)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惊讶跟意外,康可的脑子更是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头一个反应就是有人故意制造了这次停电,可一个转身后,眼睛又意外定格在乌漆嘛黑的窗外,隔着一层玻璃的窗外,雪沿着墨色的天际扑簌落来,像无数个缓慢爬行的小虫,隔着雪看对面,平时都豁亮的大楼竟都没了光。 平层的办公区,有人点开手电筒照明,原本站在同事旁边准备协助检查的警员拨通了电话,简短的几句话就让她听出了来龙去脉——隔壁街和这条街同用一条电路,老旧小区积雪清理不及时,有处线缆让雪压断了,这会儿正在抢修。 那个破小区她记得,才进公司那年相同的情况也发生过一回,那次她刚好在准备一个会议ppt,结果那个小区的电缆突然坏了,害得她马上要完成的心血全没了,因为那事,她还叫闫洁好一通教训……往事一点点在脑子里清晰起来,恼恨地浮起了暗色,天晓得曾经让她挨过批的事这会儿再发生竟又耽误她另一件事。 “康经理是吧。” 康可抬头,脸上挂着笑,“我在。” “兆先生的案子现在已经正式立案,同他有关的东西我们有必要调查,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在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来电的情况下,我们想把他的电脑带回局里,或者你们能提供其他可以检查的有电条件。”想想,又补充,“你们可以随行,公司设备嘛,肯定要涉及商业机密之类的。” 警务人员想得总是那么周到,康可笑了笑,抬手朝旁边一比,“配合警方办案我们义不容辞,只是公司里这会儿也没什么地方能提供给二位检查的,这样,小刘,你跟着去一趟,兆力之前在公司负责的项目不多,让她跟着就行。” 得到正面的应许,警员三下五除二卸下了主机箱抱紧在怀里,跟着康可说的那个小刘连带之前取得的物证一同进了电梯。 康可送他们到电梯口,门闭拢上的那刻,挂在嘴角半天的笑容终于随着慢慢袭来的黑暗消失在最后一点光明里。 她不信自己会看错,所以那个骗子是怎么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让兆力的电脑顺利关机的呢? “所以小傅,你是怎么做到的?”黑暗里,周阿姨一路推着车悄没声地把人送进了楼梯间,刚才她特地没急着走,就是想看看自己那口子把没把事干好,谁能想到电还没停,那台电脑居然先一步隐藏好了行迹。 人呐,上了年纪,尤其爱打听个八卦什么的,确认过周遭没人后,周阿姨的大脸直接怼到了傅绍言跟前,楼梯间没有光,周阿姨那双打听事的眼睛却亮出了绿光。 光里的人影微微笑着,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人:“这回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周阿姨转了一圈,最终盯着在墙角那儿猫着的邢霏,不敢置信的声儿都变了:“你干的啊?” 周阿姨嗓门儿是那种脆亮脆亮的,哪怕是压着声音说话,分贝依然不低,邢霏叫那股声流包围住,半天才僵硬地压了压脑袋。 “乖乖,还真是你干的啊,不得了不得了,小傅你是真不得了,能把这么好的姑娘拐带坏喽。” “周姨……”傅绍言笑着喊她,好歹让这位性格奔放的阿姨停止了啧啧。 她倒退后一步,团着手打量着黑暗里的姑娘,邢霏的病在见面前傅绍言就和她提过,所以她老周也懂这会儿是时候该收了。 楼梯门的细条玻璃上有光闪过,周阿姨脸色不变,手却利索地把两个人往角落里拉了拉:“说真的,小霏姑娘,那真是你做的啊?怎么做的啊?” “张冠李戴。” “张冠李戴?啥意思?”文化人不说话还好,说了话周阿姨就更糊涂了。 可她糊涂不代表没人明白,作为当时离邢霏最近的人,傅绍言凭这四个字就想到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把总往邢霏脸前怼的周姨拽来自己身边,傅绍言对折起纸巾,开始卸脸上的妆:“周姨偷看过电视吗?读初中那会儿,爸妈不许看电视我看电视,我就假装用录放机播英语学习。那个年代的电视机和这会儿的还不一样,频道要靠按钮操作,能用录放机的频道是一个按钮,播灌篮高手的在另外一个。” 他这头说,那头的周阿姨也从云里雾里听出了眉目,她那个年代别说电视上学,广播都是稀罕物,偷看这事按理说是理解不了的,可架不住她有娃,娃也学英语,刚巧那会儿家里也有录放机,感觉自己马上要抓住儿子小辫子的周阿姨不迭点头,手更是紧抓住傅绍言,催他快说。 “所以是不是你爸你妈不在家的时候你就看动画片,他们一回来你就按到录像那个频道?” “周姨很聪明嘛。”傅绍言的笑容更大,换来的却是周阿姨一声更响的“奶奶的”。 “这孙子难怪高考没考上,八成也是看动画片了,等我回去不叫他爸打死他!”周阿姨连骂带喘,气得不行,声音高了,一下引来门外手电晃动。 她赶忙捂起嘴,示意他们赶紧下楼。 这回的电停得利索,连那绿油油的跑步小人都熄了火,几个人借着门外偶尔照进来的光,一路很慢地又下了两层这才停下。 周阿姨又问:“可电视和电脑有什么关系?” 傅绍言看了眼邢霏,“我猜是把兆力的主机接到他对面那台电脑的显示器上了吧。”毕竟就是桌子底下那点儿地方,除了这法子也做不了其他动作。 在他鼓励的眼神里,邢霏好歹算是鼓起了勇气:“我把对面的主机连上了兆力的显示屏,这样就算是开机后显示的是不一样的开机页面,看到的人也不会是围在兆力电脑屏幕前的人,公司里的人对这种涉案的八卦都有好奇心,所以假装工作是最好的理由,我把那人的主机动了手脚的,接触不良的电脑只有在兆力那台机器开启的情况下才会通电,这么最后就是警方摁开了兆力的主机,对面的职员也就同时点亮了兆力的显示屏。” 说到这,邢霏又摇摇头,“可是我当时只顾着不让兆力对面的人发现问题了,刚才才想起来,只要电脑打开,对面位子上的人依旧可以发现问题。” 她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了,勉强说这么多,整个人都不适应地朝墙角缩了缩。 黑暗让有社恐的人总算可以好好喘上一口气,邢霏松开攥紧的拳头说,望着明明啥也看不清的天花板说:“幸好,停电了。” 谁知道她的感叹换来另一个人更大的感叹,傅绍言摇着头纠正:“世上哪有那么多幸好,是周阿姨的老伴替咱们善的后,只是周姨,让这么大片地方停电,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嗨。”周阿姨那头正联系这事呢,听见傅绍言这么说,直接举起屏幕让他自己看:“要怪就怪我家那口子的霉运体质太牛,我就是让他想法子确保你们别被人发现了,他倒好,直接跑人家高压电站底下晃悠去了,这一晃可好,直接把电站晃停了。 周阿姨的胖手稳稳握着手机,屏幕上她那个和她在牢里认识的老伴单用名字就让人感觉到强烈的委屈巴巴。 倒霉催的(老伴):我就是过去踅摸踅摸从哪儿下手好,哪知道那线就噌愣一声让雪压断了,我自己差点没被砸着呢,老伴,回头咱得让小傅请咱吃顿饭谢谢我! “看见了吧,小傅,我们可没故意想给电力系统制造麻烦,这里头一半赖老伴,一半赖他。”说着,一根指头指向天,“不过啊小傅,我刚才上楼时听他们说你在监控里留影了,你是故意露出那么个破绽的?给康可吗?” 傅绍言点点头,物极必反,办案有时候不是都需要保密遮掩的。特别是对康可这样的人,与其留一个会让她怀疑的圆满画面,倒不如主动送上门去。因为就凭刚才对那个女人短暂的观察,傅绍言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康可心里有猫腻,至于这猫腻和案子有没有关系,那就要看他们查得如何了。 “周姨,你对康可这人怎么看?” 第16章 张冠李戴(3) 第十五章 茶水间里那个想耍流氓的男人说的话傅绍言并不全信,可他信一点,人呐,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当一件本身带有危险色彩的事同他没利害关系的时候,当事人头一个反应都会选择待在一个距离范围里,这个范围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八卦心,又能保证他不被这件事波及,好比兆力对面的那个小职员就是。 康可也一直将自己维持在这个安全距离里,可也正是这种维持的行为让她引起了傅绍言的怀疑,作为公司主管,当发现一个失踪几天的职员的电脑被人打开的情况下,正常人该做的是当场查看,而不是退后一步,装作没看见。 会选择这么做,原因无他,完全是不想引火烧身,引起旁人的猜忌。 所以就算没听先前那段壁角,康可这个人的可疑也已经在傅绍言心里打下了烙印,但是具体因为什么可疑,她还是想听听周姨说。 听见她问康可,周保洁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大好用具体文字描述的表情,“她啊,挺没良心、心也挺狠的一个角色……” 周阿姨进公司比康可早,所以算是一路瞧着康可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乡下姑娘变成公司的铁腕老总的。 “闫洁是个性格特别好的老总,对待下属也不像现在的康可那么疾言厉色,听说他们两个是老乡,康可因为爸妈死了才来这投奔了闫洁,比起有知识有文化的闫洁,康可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丫头,可就是靠闫洁的帮助,她慢慢地也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这人有时候就是得陇望蜀的性子,那时候的康可还只是个小职员,就开始琢磨着算计她的恩人了。” “怎么个算计法?” “怎么个算计法,就是明明是闫洁替她做好的方案她大言不惭拿去充自己做的呗,我听他们说有回康可被质疑了,她还特地拉了闫洁替她澄清,可结果怎么样,哪个人有几斤几两谁不知道,明眼人都不信。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恶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隐秘的事,周保洁舔舔嘴,直接把脸怼到了另外两个人的跟前,“你们知道吗?她居然把喝醉的闫洁送进公司客户的包厢里。” 什么?! 对面的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两张脸上的惊讶格外分明。 这惊讶就像那漫天的飞雪寒意,从楼宇紧跟到街上,哪怕肖遥的车速不慢,仍甩不脱那瘆人的感觉。 “你们都把我听糊涂了,周姨是谁啊?闫洁不是比康可早进社会吗?怎么会让她给设计了?”肖遥越听越糊涂,冷不丁眼角里伸来一只手,替他扶稳了方向盘。 “好好开车。”傅绍言收回了手,继续听箱子里的人说话。 邢霏说:“按周阿姨的说法她是在找儿子的时候亲眼看见的,不会有假吧。” 傅绍言沉吟着,脑子里回响起周姨的原话,她为了找儿子去了那家会所,撞见了鬼鬼祟祟从包房里出来的康可,因为觉得不对所以扒门看的。 “因为害怕被人看见,她没多留,所以只来得及看见地上的衣服和沙发上的人影像闫洁的,就故意按下火警搅局,可这里仍有含糊的地方。衣服未必是闫洁的,人影也不一定是闫洁。” “可是两个人的反应对。”拉合的拉链刺啦一声扯开一道缝,邢霏的脑袋从窄缝里挤出来半截,瓮声瓮气地说着话:“周姨说第二天闫洁没来上班,上班的康可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倒也是,他抬起眼,放眼望去,车外头全是茫茫连片的雪,那之后不久闫洁就出了事,而事发当天,闫洁又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迟去了康可兆力为她设的鸿门宴?如果周姨说的是真的,闫洁出于芥蒂躲了也正常,但这种事,正常人又不该是躲了那么简单。 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傅绍言索性搁下不想了。 “有几条线索回去和郑队说一下,我们进楼的事不用瞒着。” 挺正常的话不想却换来肖遥一阵怔愣的“啊”,傅绍言笑了笑,“你不是为说与不说的事愁半天了吗,该拿的证据已经拿了,也确认了在那段时间里没人去破坏兆力的工位,执法记录仪有录像,说了无妨。” “真的啊!”要么说是心理学的大咖呢,他在愁什么人家全知道,肖遥抹了把激动的泪水,仔细听傅绍言解释这趟的收获。 一路说一路飞驰,很快到了市局。 回到宿舍的傅绍言开机插上u盘,坐在电脑前看方才copy回来的文件,可等看清题目的那刻,应对什么一向都格外淡定的傅绍言却头回露出了难色。 “关于新城区园区建设所需主板设备等相关电子产品的竞标方案……”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费了半天劲拿回来的东西他竟然看得一知半解,“看来只能等郑队的专业人士看看了。” “什么东西,我看看。”邢霏听见声音蹭过来,趴在桌沿上对着屏幕逐字逐句念了起来:“关于新城区园区建设所需主板设备等相关电子产品的竞标方案,产品介绍,dr-5053配件,标底……这是他们公司竞争新城园区电子调试设备所需主板的竞标文件。” “你懂?”傅绍言欣喜地朝边上让了让,如果这份文件只是简单的中文阐述也就算了,可里面偏偏都是很大篇幅的英文,他努努力倒也看得懂,就是里面的意思绝不会像邢霏领会得那么自如。 桌旁的窗帘还保持着走时闭拢的模样,桌上豆燃着一盏台灯,邢霏蹲在那片暖黄的颜色里,下巴和移动的鼠标搁在同一块桌板上,眼睛清澈:“我们家做过类似的业务。 “兆力这份标书做得不错,按文件里说的主板性能,在国内都数得上数,这个价格应该也是有实力去竞争的。”一面说一面又指着里面的数据,足有七十来页的标书两个人很快看完了。 结束时,外面的风雪还在继续,放眼朝外,院心停着的车子都染成了厚厚的雪色。 “这份文件看,兆力又不像有什么问题。”忙活一通,结果只拿到一份纯工作性质的文件,啥发现都没的邢霏沮丧地伸出手,扯开一包饼干塞进嘴里,下午两点了,午饭没吃的她肚子早叫了。还是说线索不在这份文件里?可如果没猫腻他干嘛翻来覆去打开这份文档好几遍? 松脆的饼干在唇齿间嚼出嘎嘣的脆响,邢霏的脸在灯影里纠结成一团。 彼时,已经通过肖遥确认派出所那边情况的傅绍言皱着眉,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台电脑当着公司职员的面已经经过了细致的检查,和他们一样,除了工作文件,没其他可疑,可他就是觉得哪儿不对。 忽然,他看着笔记本的电源接口,像看到一件有趣物件似的抬手摸了摸,幽幽地说:“你说,正常公司会把竞标这样的工作交给一个二世祖吗?” 第17章 强心脏 “你的意思是……”邢霏重新扒上桌沿,脑袋因为刚才听到的事兴奋几乎扭转成了180度,他没说,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偷看电视!”就跟她刚才换了两台电脑的电源线一样,有着这么专业知识的电脑或者根本不是兆力的? “是不是查查就知道了。”傅绍言笑着伸手点开手机,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滑动鼠标后敲起了键盘。 灯下的那双手起起落落,十根连弹似的根本让人错不开眼,邢霏看得入神,脑袋也不禁生出了奇怪的念头,这种左右开弓的动作不该让人眼花缭乱吗,为什么他做起来就那么有条不紊呢。 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面前什么时候多了只手机都没留心。 “周姨的回复。 “康可之所以能顺利接任经理的职位全是因为一个项目,而这个项目之前一直是闫洁负责,直到闫洁出事。” 邢霏接过手机,一面看一面说:“周姨今天不是说了康可能力不行,总让闫洁帮她么,这就说得通了,兆力为了帮新情人,偷老情人的电脑,说不定闫洁的死都和她有关呢。” “也说不定是兆力突然奋发图强开始务正业了。”傅绍言打断她,警察办案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的主观,不过除了文件内容,还有一点似乎也能说明这电脑可能不是兆力的。 如果是为了提示自己或者方便同事开关电脑的,贴纸应该是贴在显示器或者办公桌上。而不是兆力那样。 “不管怎么样,先通知队里,查查这电脑是不是闫洁的吧。”先确定电脑的正主是谁,再研究康可究竟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康可……”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傅绍言起身走到窗前,明明还没到傍晚,外头的天却黑得像入了夜,漫天飞雪里,他回忆着有关康可的一切,目前为止,有关这个人的信息似乎都不大好啊。 那头,因为停电的事提前下班的康可挽着包站在下行的电梯里听物流公司的八卦,听到垦节地方(垦节:关键的意思,方言),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电话里小刘用一种惊吓之后的颤抖声音和她汇报:“康总,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警察本来都要我带着电脑走了,突然又把我叫了回去,现在让我告诉你在公司别动,他们还要过去。” “配合办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平时教你的全忘了?”厉声说出去的话立马让对方支吾地认起了错,窝囊的口气听得康可立刻挂断了电话。 问话就问话,她没什么好怕的,比起兆力的电脑,这会儿的她更关心边上两个小姑娘在说的八卦。 他们说的正是刚才警察去恒通物流的事。 “听说是他们公司在忙的大项目,竞争很激烈的,这下好了,底价叫对手知道了,你瞧安总没事人似的,其实头发都愁白了。” “不是……确定是被偷了吗?我怎么听说只是遭了贼而已,东西丢没丢还不知道啊。” “见鬼的不知道吧,老总的办公室叫人撬了能有什么好事?何况我听说他们才一发现就叫人去楼梯间里查过了,在二楼的楼梯间还发现了那个贼留下的鞋印呢。” “真的啊!” 年轻的姑娘聊起八卦声音总是叽叽喳喳,听得边上那双低垂着的眼眸窄了好几窄,刚好电梯这会儿停在了一楼,康可半刻没留,先一步出了电梯。 时间是下午四点,康可坐在亮着三两点烛火的大堂里,看着来来往往的稀疏人流,喝了口便利店买来的速溶咖啡,终于起身朝楼梯间走去。 她要去看看那枚鞋印。 物流公司报案是在她上楼之前,如果那人真是冲着物流公司去的,走也是在那之前走的,那她瞧见的那点光说不定就真是她看错了。 推开那扇门,里头是比大堂里还要黑的楼梯台阶,有人打扫的楼梯间虽然没有太多的霉味却也有股子让人不舒服的湿潮感觉,康可捏着手机走了几步,心里总有种毛毛的感觉,就这么一路忐忑地上了二楼,眼睛在巴掌大的地界上扫了一圈,很快就在墙角堆着的一堆办公材料上找到了他们说的那枚鞋印,沾在纸壳上,大头冲着下楼的方向。 公司前,她在商场专柜里卖过鞋,进了公司后,为了研究各位领导的喜好她更是对服装鞋履格外注意,从这双鞋的花纹看,的确和那个假总裁脚上穿的那双鞋子一致。 看来真的是她敏感了…… 确定了这点康可长吁一口气,虚靠在一旁墙上,就在她歇歇准备下楼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了说说笑笑的开门声,两个年轻的声音叽叽喳喳说着刚才领导摔跤的事,别说,他们口中这位领导怎么摔成了狗啃屎靠他们这么三言两语的描述就让康可脑子里有画面了,她认得那是五楼传媒公司的胖丫头,整天指望爬楼梯减肥,可爬楼梯归爬楼梯,光下楼的时候爬上楼不爬减个什么肥? 康可哼笑一下,并不想和这两个丫头片子打交道,转身要走的时候,头顶的笑声忽然止住了,就像声音被收进了黑洞,彻底没了声音。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下楼的人心里有了毛毛的感觉,就在她思量着是走是留的时候,被收走的声音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笑不再是笑,成了吓人的尖叫。 撕心裂肺的声音又促又急,哪怕是自认强心脏的康可也被吓得一颤,她抓住栏杆回头看,黑漆漆的楼道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 第18章 人形气球 身边适时地刮起了冷风,一阵冷似一阵的剐蹭着脚踝,康可僵在那儿,听着来自头顶脚下的声音,看来尖叫声不光她听到了,也惊动了其他人。 很快,一楼的人跑上来,看着扶着栏杆脸朝楼上的康可,自然而然把她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你也听到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康可说着,自然而然地引着人朝楼上去,那样子半点看不出她之前是要下楼而不是上楼的。 这会儿的办公楼,还有人没走,楼上楼下听见声儿的人都出来看,所以等他们赶到时,不宽绰的缓台上早站了其他人,人堆里,那个尖叫的女生早晕死过去,可奇怪的是,边上的人却没一个肯瞧瞧女生的情况,一双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盯着角落里停着的那个东西。 康可个儿不高,被人挡着,一开始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除了那些人倒抽气的声音外,还有种拿言语不好形容的声音,就像街上那种新店开张时用的拱门彩虹,拿风机吹着气,却又同时呲呲漏风。 正当她想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前头哆嗦的人一个趔趄栽坐在地上,给她露出一大片视野来,康可这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们站着的缓台往上去的那半截楼梯上,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在晃着,灯亮起来打在那东西上,就算是康可这样的人也禁不住腿软起来,手里的手机再拿不住,嗙的一声掉去了地上。 谁能想到曾经活生生地站在对面和她打情骂俏的男人如今竟只剩下薄薄一副皮囊了……康可哆嗦着嘴唇,眼睛从那张空洞的脸一路移到那双呼扇飘动的脚上,她爬过去,用力扯开了连着他脚底板的东西,随着哗啦一声,一个泄气到一半的圣诞老人气球瘪着肚皮从纸箱底下露出来,在圣诞老人同兆力的脚底板连接的地方,一小滩水和一根松开的皮筋静静地躺在地上。 半小时后,闻讯赶来的郑执听着来自现场的勘察汇报,第一时间得知了凶手的留尸手法——用冰柱给皮筋做固定,等冰化成水,没了束缚的气球便开始撒气,而另一头连着的人皮就自然而然被充鼓到半漂浮的状态。 据说那个给尸皮充气的圣诞老人气球还不是外面带进来的,而是楼上公司过圣诞用完没来得及处理临时放在那儿的。 能就地取材,还将两名死者折腾到只剩下人皮,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行为无异于在同警方宣战。 郑执套上鞋套,一边听人介绍当时的情况,一边看着楼梯间的环境,眉头时不时在闪过的灯柱下皱上一皱,不像那些一出事就被保护得很好的现场,从尸皮被发现,少说也有七八个这栋楼的人进到过这里,想在这些多出来的脚印里筛选出哪个是正常的足印哪个是嫌疑人的不是易事,转了一圈啥也没看出来,索性回到大堂,免得给痕检的人碍事。 “那个康可是哪个?” 才做完汇报的侦查员向后一指:“在那边做笔录,还有个事,队长。”见队长嗯了一声没怎么在意,干了几年侦查员的青年抿了抿嘴唇,凑到他跟前,用那种尽量不会引起上司太大肝火的声音把拿到手上的另一条消息和他说了,“所以派出所那边想问问队长,这个事是不是直接给咱们处理更合适。” 他说的是兆力电脑的事,掐头去尾说出来的话不提那两个偷溜进楼的当事人是不可能的,说完就眼见他们队长的脑袋变成两个大。 “啥玩意?!” “就……那玩意……”没记错,上周开会,队长才和全队传达了工作纪律,其中有条就是傅神他们才做的这件事——严谨搜查程序,在没搜查令的情况下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不能擅自搜查,他们做反了而已。 属下叫他吼得低下了头,郑执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泄气地摆摆手:“告诉派出所这事他们甭管了。”天晓得这会儿他有多想把肖遥那个臭小子提溜到眼前好好臭骂几百遍外加再招呼他几百拳,好小子,和自己汇报的明明是邢霏曾经试图进到这栋楼里查看,怎么到了这将来时就成了完成时了?敢情是就汇报了个脑袋,大头等别人补充呢? 日! 他狠狠摸出盒牙签,磕出一根叼在嘴里,猛嘬几口后,情绪好歹算是平复下去了,算了,干都干了,上头如果说什么就他顶着吧。 十几架探灯照射的大堂里,郑执从那片交织的光影里走过,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人正和那个叫康可的女人谈话,还没和傅绍言见面,所以这会儿才见康可的郑执并不知道她的那些“传言”。 负责问话是在队里干了七年的侦查员,对案件有足够敏锐度的他在问完基本问题后把本子翻了一页,进入了更深入的问题:“你的同事说你和兆力是恋人关系,为什么今天上午录笔录时你的表现很平静?男朋友失踪你不担心?” 桌上放着招待用的糖果,坐在沙发上听壁角的郑执拿起一颗,手一圈圈拧着糖纸:不愧是他最得力的属下,问出来的问题也是犀利得很。 纷乱的灯光下,女人半低着头,声音低低地答:“我们才吵过一架,我以为他不过是故意玩失踪,吓唬人的,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又问为什么吵架,回答说是兆力在外面乱来。 “和谁乱来,知道吗?” 傍晚过去,天越发冷起来,漆黑一片的门外,雪像粗笔的线条,压抑而浓重,侦查员按照康可说的记好了几个所谓兆力乱搞对象名字,又将笔录翻了一页,“康小姐,是这样的,我们通过电脑的使用记录确定了兆力工位的电脑并不是他的,而是咱们公司闫洁生前使用过的,闫洁出事后,听说是你接手完成了华科的竞标项目,而这个项目的资料一直是闫洁处理和负责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远高于你职位水平完成的任务,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兆力工位上的电脑去了哪儿你是否知道?” “我该有什么想说的吗?还是你怀疑是兆力拿了她的资料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康可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郑执并没在她脸上读出半点惊讶,反而听出了些生气的味道,是因为属下质疑了她的能力吗?如果是正常人,应该更会对电脑置换显示出惊讶吧? 越想越觉得有趣,一时间糖纸也显得不那么好玩了,他撂开手,留心观察着康可的一静一动,然而有些失望的是,康可的真性情只停留了一秒钟,紧接着就一声长叹——“那些项目之前我也都是全程跟的,标书怎么写的我也都清楚,而且闫洁那份标书其实已经被否了,我们公司竞标成功的标书是我重新做的,这个你们不信你们可以去查,至于兆力为什么拿了闫洁的电脑,我不知道。” 风刮了一天,到这会儿猛地变了方向,裹着冰粒似的雪片砸在玻璃门上,沙沙的响声里,康可背挺得笔直,脸上更是那种她说的话不容置疑的神情。 她说得信誓旦旦,郑执也相信按照她说的那些途径去问也会证明她所说的,新咬的牙签在唇齿间从光滑的一根慢慢变成成团的烂草茎,他呲着牙朝地上一吐,抬手示意侦查员继续,剩下来的问题比起前几个就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譬如闫洁办公桌上最后放着的电脑在哪儿,答案可想而知,依旧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如果这个女人在说假话,他们照样会查到。 郑植起身离开位置,那边,负责检查楼梯间的人正往这边来,看神情有点不对。 “队长。”痕检组负责人皱着眉头小跑过来,“兆力……” 郑执瞪了对方一眼,回头去看角落里的人是不是被这一嗓子打扰了,没想到就这一眼,竟让他恰好撞见康可阴狠地望着痕检负责人……这是因为他提了兆力吗? 第19章 夜探 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谁知道不过眨眼的工夫,姑娘眼里的阴狠不见了,康可又成了那个无情无绪的公司白领。 “这是川剧变脸还是见鬼了?”他嘟囔着转回头,心里却默默在康可这个名字上又画了一个重点符。 “什么事,说。” * 还以为是有了什么发现,不想会是照相师把现场堆放的杂物给踢翻了。案子进展缓慢也就算了,如今自己人也开始给案情添乱,四楼和五楼中间那条狭窄的缓台上,郑执走到光柱交汇出的那片亮里,看着地上那堆乱,心也跟着一并成了乱麻。 他才联系了电力部门,大雪拖延了抢修进程,什么时候能恢复用电还不知道,而按照痕检他们的说法手上的临时电源也够呛能撑完取证全程。 这些……都是事。 “行了。”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郑执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没好气地喝着照相师,“挺大个老爷们儿为了这么点事就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在这种光照条件下干活都有可能出错。你,通知下去,暂停搜证,现场要派人做好保护,看是等天亮还是来电了再说。” 他连骂带吼好歹算是叫停了哭鼻子的照相师,又前后交代了一圈安排好现场,这才掐着腰转过身,“杨呐呢?跑哪儿去了?”知道她要出现场,刚才找了半天也没见人。 杨呐是队里的法医,也是背后议论邢霏叫人家抓包的当事人之一,这会儿另一个当事人的五千字道歉信已经好好揣在郑执的口袋里了,就她,还在那儿死犟,不肯承认错误。 前前后后问了一圈也不见人,郑执肚子里的火儿烧得更旺了,气哼哼地又转了一圈,他摸黑下了楼,他得去买包烟抽,没法啊,大案碰上犟驴似的下属,想靠几根牙签泄火是绝无可能的。 没记错,街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这会儿应该还开着,他几步走到大门口,隔着门玻璃看着对面风雪里隐约闪动而过的一两点烛光,脖子一缩,竖起领口,推门迈进那厚厚的雪窝里。 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急着买烟的郑执临出门也没忘记回身喊来一个人,指着大门说:“把门看好,别让人进出。” 他不知道,当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厅墙边起脊立着的抱柱后头,有人正为他的话浑身打起了颤。 邢霏没想到自己特地等到这么晚赶来,勘察的警员竟然还没走。 风扯起雪片,呜咽着从窗外投来大片绵密变化的影,她拉着傅绍言的衣角站在那片影里,听着远近不时传来的一两句人声,人不时跟着那声音抖上一下,她怕见人,特别是当身边站的是不熟悉的陌生人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浑身僵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因为家里变故导致的社恐症让她只敢在这样的黑夜出来办案,可谁知道哪怕是黑天,楼里进进出出的也全是人,这会儿他们才进来门就叫郑执给“封了”。 傅绍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要么回去?” 话音落,牵着袖口的手就使劲儿收了收,对面的那张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里左右晃了晃,进都进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何况这会儿回去结果一样会被门口的人发现,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场狼狈,可是,如果不走…… 邢霏抬起眼看了看远处那些不时闪动的手电光,凭她现在这种见人就僵的状态,即便进去了,又怎么保证不会被他们发现呢。 她的为难傅绍言全都看在眼里,他抽出手,递过来一个东西给邢霏:试试这个。 手帕?邢霏看着他手里的白色布料,很快就弄懂了他的意思,她接过东西,捏紧在手里,用尽力气才勉强说出那几个字:“可、可是,蒙住、眼睛、怎么查案?” “看得见有看得见的查法,别低估了你自己的能力。”几下把手帕折叠成条,再替她仔细地绕去脑后,傅绍言的动作很轻,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她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可有些事不是鼓励就能办成的啊。 心里打着鼓,人还是乖乖让他替自己系好了手帕。 棉布的帕子上有属于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阳光的味道,邢霏深吸一口,身体好歹并不像刚才那么不受控的僵直了,就是这个查案……摸瞎查吗? 她试着摸了一下,手才伸出去,下一秒又赶紧收了回来——那边有人来了。虽然这会儿看不见,但耳朵明显要比刚才灵了,她悄没声地退到一面墙前,确认四周没有声音,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低低唤了一声老傅,“我的反应力还不算赖。” 带点炫耀的话并没得到任何回应,手边静悄悄的,仔细去听只有微微的风声和远处“岗哨”上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傅绍言。”她又叫了一声,依旧没人答应,这下邢霏慌了,她扯下手帕,四周看了一圈,可惜啊,除了茫茫夜色和时不时晃动过来的一点灯光,根本没有傅绍言的影子。 那一刻,邢霏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刚好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皮鞋底一下一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又一声扎实的响,每一下都像踩在了邢霏的心上,她又不会呼吸了。 夜就像潮水,沿着脚踝一路漫涨到脖颈,邢霏昂着头,一动不动瞧着那光一点一点靠过来,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傅绍言能在自己身边,可惜啊,这会儿的她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眼见着手电筒的光柱上下晃动着过来,僵了半天的脖子终于动了一动,她抬起手,把手帕重新遮回眼上。 黑暗盖下来的时候,她仿佛又找回了手脚,僵直的身体又能动了。 她身子一矮,猫一样地挪到身后更深的那片影子里。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箱子里的缘故,“没了”视力的邢霏反而很习惯现在的处境,她灵敏地捕捉着周围的声音,边从那些声音里判断那些值守警员的位置,就这么磕磕绊绊的,一路竟也躲开了那些警员,就在她暗自庆幸的工夫,背上猛地一硬,她吃了一惊,赶忙扯下手帕回头去看,泼墨般的夜色里,傅绍言正重新戴上夜视镜,镜片后的眼眸像藏着两片银海,就那么温柔地瞧向她:“都说了,看不见有看不见的查法,你有这个能力。” 一面说,一面朝身后的电梯指了指:“这不是找着了凶手走的那条路吗?” 邢霏顺着他的手朝地上一瞧,那里正静静躺着个东西,夜很浓,不仔细看根本不会留意。 “那是……”她的目光随着傅绍言抬起来的手一并落定,吃惊于那会是兆力的门禁卡,更吃惊于……“郑执他们没发现它?” “光照给搜查带来了局限。”他站起身,转头看向邢霏,随即换了一个话题:“就算是心思再淡定的凶手,当着这么多人放置尸皮,也会紧张,这种情况下人多半会低着头对声音更加敏感,那些警察值岗的位置都是视角好的地方,这楼里的安保虽然做得不会像警方那么缜密,但也类似,所以……” “所以你刚才让我蒙住眼睛其实是想我模拟他的布尸路径?” “所以你会的其实比你想的多。” 鼓励来得猝不及防,让邢霏感慨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然而感慨了没三秒,那个让她无比感动的男人竟反手摁开了电梯。 嗡嗡的运作声响起,让这个宁静的雪夜陡然多出许多棱角,邢霏讶异地看着他,耳朵里响着的全是远近传来的呼声,她甚至都没时间反应,就叫他拉进了电梯。 明亮的光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邢霏眯着眼,有那么一瞬真想给他一巴掌:她怕人,更怕光…… “进了这栋楼,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你是想就这么被他们发现,还是跟着我找出点线索?”他蹲在地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摸捻着地上的痕迹,光打在他宽宽的背上,既让人觉得踏实,又带着点找揍的感觉。 她闭着唇,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半天才闷哼出一声:“逼我。” “不逼不成才。”他还是那种笑眯眯的模样,和修理肖遥时一样的语气,只不过矛头调转,这回挨收拾的成了她自己。 邢霏又哼了一声,认命地蹲下,学着他的样子在电梯里寻找起有用的线索。 按理说心思缜密的凶手不会那么轻易留下线索,可就像留在楼下的门禁卡似的,这回他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属于凶手的足印。 “四十五码男鞋,穿呢绒卷边裤,裤脚有磨损,身型瘦弱。”他拭了拭地上的泥泞,又起身在空气中一撩,“指甲里有泥垢,葱、劣质油、生菜,放软了的薄脆,没有蛋,这是个才入行的拾荒者。” 没头没尾的话一句接一句,除了那句鞋码四十五外,剩下的邢霏一句也没分析出从何而来,不过对这,她早习惯了,因为她知道傅绍言有双异于常人的眼,在那眼里,灯火下飞舞的不仅有尘埃,还有轻盈的油花、咬断生菜时齿缝间蹦出来的汁液,湿哒哒粘着泥星往地上落得笨重薄脆,那双眼,可以通向正义的世界。 她有气无力地垮着肩膀:“和我说说我学了能用的。”那些要靠显微眼才看得见的东西,就算听得懂也学不会。 正当邢霏等着他的答复时,傅绍言突然抬起手按下了一旁的楼层键,随着叮的一声,上到七层的电梯就这么停住了。 兆力的尸皮是在四楼发现的,所以警方的布控主力并没放在这层,这会儿,电梯里面的光冲到门外,远远照亮一片死寂的办公区,站在阴影里的邢霏回头看了傅绍言一眼,听见他说:“那个人是从这层把兆力送去的四楼。” 不是想像中的那样从一楼上到四楼,而是从七楼下去四楼,这个发现让邢霏意外之余也隐隐生出一丝兴奋来,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发现别的什么线索了。 身后的电梯随着两个人的步出缓缓合拢,往更上面的楼层开去,她跟着傅绍言一步一步朝楼梯间走去,没了警队的手电,现在的他们是真真切切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楼梯间在电梯右手,邢霏走没几步,正想问问傅绍言刚才他没来得及回答的那个问题,不知怎么,身后突然吹来股凉风,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苍白的小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头。 ! 第20章 原点 邢霏先是一惊,可心里在那会儿其实并没多少怕,她力气大,加上会两下子,真碰上凶手说不定直接就把对方拿下了,就像当初收拾许霞那个男朋友一样,所以惊讶过后,她很快定下了心神,手朝后一挡,再一转身,一招格开那只白手的同时自己也亮好了格斗的姿势。 七楼和底楼不一样,前台后面就是一整片的落地窗,这会儿刚好扫来一片远光灯,由远及近地把眼前的地界照了个通亮。 邢霏站在那片光里,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合起来的睫毛营造出另一番光辉的世界,她看着世界对面的人,前一秒才鼓起来的斗志瞬间泄气,是杨呐,那个瞧不上她的法医前辈,不是什么凶手。 握紧的拳头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这让对面正气闷的人看见了,不禁冷哼了一声:“郑队说你病了,这是得了胆小的病?” 杨呐长的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的美人,还算规整的五官组在一起总给人一种不愿服输的男子气概,事实上,她的性格也是这样,不爱服输,也是,从小到大,论长相论头脑她都不是那种拔尖的人,一路走来,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能走到今天她付出了比别人多多少的努力,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特别瞧不上邢霏,靠着点小聪明和长相就取得了她费劲巴力才取得的成绩,想想都觉得不甘心,更何况,她觉得,如果没有傅绍言,她邢霏也走不到今天。 比她高一截省厅的直属法医,就因为有个好男友? 说到傅绍言,杨呐又回头看向拧着眉站在影子里的男人:“傅神,你也不用难为我们郑队,我杨呐这辈子就服有真本事的人,她邢霏本来就是靠着家里和你才有的今天,我看不惯,对她家的事也同情不起来,所以也不会道歉,你要有本事就让市局开了我好了。” 一个女人能刻薄成这样也是让傅绍言开了眼界,他看了看杨呐,又瞧瞧因为她这番话脸色苍白的邢霏,微微一笑,走去了对面:“接着查案。 “会生气,无非因为之前的案子里,咱们都先一步查到线索,所以……”他转回身,手向后推开那扇通向楼梯间的门,“杨法医刚才应该是在这层找线索,还没意识到凶手是从这里把尸皮运下去的吧?” 又是一道车灯闪过,在那个别人看不见的世界里,傅绍言清晰地看见杨呐身后旋转漂浮的颗粒一路向远处的办公区蔓延。 他轻轻一笑:“所以,不好意思,这次你又晚了一点。” 那张斯文好看的脸笑起来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像磨尖的细针,丁点儿不差地扎上了杨呐的死穴,她僵在那儿,半天动弹不得,只听见那扇打开又关起来的门后面传来傅绍言的说话声:“电梯里的脚印不止那一个,怎么判断哪个是嫌犯的知道吗?这栋楼的人大多是城市白领,所以可以从鞋况和鞋底所沾泥土里的成分排除出哪个是属于嫌犯的……” 他的声音一贯那么清清淡淡的,轻声细语里总是有说不尽耐心,不过耐心分对象,换做是她,耐心就成了刀,轻声细语里没有关爱全是刻薄。 那个邢霏究竟哪儿好了?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来回晃悠的门板,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跟了上去,虽然晚了,但不跟就更晚了。 * 楼梯间里比想象的要嘈杂,四楼上,一早接到通知的警员这会儿正遥遥朝楼上的人喊话,傅绍言拉着邢霏,边朝下走边继续方才的话:“裤脚的磨损是从不完整的鞋印看出来的,电梯里属于那个人的鞋印一共有四枚,因为裤脚的破损,所以在足印上有两个位置相近却略有区别的减层痕迹。” 减层痕迹这个术语邢霏懂,就是在地上积灰的情况下,人踩上去由此被鞋底带走灰尘从而产生的足印,傅绍言说的这个减层应该是在布料碾压的情况下产生的。 底下的人声越来越近,想到下一刻就要见到那些人,邢霏的身体就忍不住簌簌发起抖来,像感知到她的恐惧似的,傅绍言加了加手劲儿,默默给她鼓励。 那力量真的从某种程度上给了她力量,邢霏深吸口气,结巴着声音说:“你说ta长得瘦弱,是从步幅看出来的吗?” “不全是。”说着,傅绍言忽然停下来,连接六楼和五楼的缓台间,那个带着减层痕迹的鞋印的确是延伸向下的,看似正常的情况里不知怎么回事就是透出来一丝怪异。 “怎么了?” 傅绍言摇摇头,指着楼梯下面说:“如果嫌犯布置好尸体是从楼梯直接下去的,郑执他们不可能找不到线索,一旦在四楼发现了鞋印,逆推回来就能找到电梯里的足印。” 可是电梯里没有布置人,说明郑队他们并没发现线索。 “那他会是……”邢霏学着傅绍言的样子扭过头去瞧,他的意思是…… 没有光的楼梯间里,傅绍言推了推鼻梁上的夜视镜,虽然光线不足以让他看清所有,但还是叫他在茫茫黑暗中捕捉到了那一股缓缓漂浮向上的气流,那气流里有微辣的葱味、放软的薄脆和闻一下就让人作呕的劣质油味。 “那人上楼去了,没走。” 什么?才赶上来的杨呐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才下去的那两个人又折了回来。 再看邢霏,套上鞋套跑得飞快,哪还有方才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心里暗切一声,真心觉得这个邢霏能装又矫情,没发现家人犯罪本来就是她失职,别人说了两句就病了?也就是装装可怜,博一博傅神同情吧。 也亏得傅神办案那么厉害的人,居然被这点演技骗了?男人呐,果然都是看脸。 黑暗中,她收回目光,拿出对讲,在公频上喂了一声,“我是杨呐,四楼看尸皮的人别乱摇人了,刚才的人是傅绍言和邢霏,他们现在正往楼上去,嫌犯可能没走,还在楼里,各单位注意配合。”她的声音一如她的长相一样,带着股硬气,话说出去,尾音沿着楼梯发出一串长长的回声,确认四楼值守的人没往上来,她这才把对讲机一踹,追去了楼上。 楼上呢,一口气爬了六层楼的傅绍言听着杨呐的话,忽然觉得从某种程度而言,她和这会儿的邢霏有点相像,都是一样的有冲劲儿,一样的一往无前,只是……他扯住还想往上的邢霏,指着手边那扇门说:“过了。” 煎饼果子的味道进到这扇门后,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来的会是他们白天才来过的地方——华科电子。 第21章 白裙死祭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们在那扇门前站定的时候,总感觉有冷风在身边来回吹过。 邢霏看了傅绍言一眼,见他没反对,伸手推开了那扇掉漆的防火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邢霏就听哗啦一声响,再看进去时就发现,本该关着的大门这会儿竟大敞四开着,顺着门往里瞧,近处的一扇窗也斜开着,风雪这会儿正顺着窗缝钻进来,刚才听见的哗啦响就是纸被吹去地上的声音。 “他不会知道你能看见他留下的气味吧?”所以特地开了窗把味道吹散?邢霏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纸,几步来到窗前,借着窗外的光仔细盯着窗把手看:“是窗锁松了,没新鲜指纹。”也是,除非是神人,不然不是身边亲近的人哪会知道傅绍言能靠他吃了什么追过来的?只是这样他们就不会那么容易找着对方了吧……邢霏摇着头转过身,却看见本该等她的傅绍言这会儿竟独自一个人朝办公区里走去。 是发现了什么吗? 低下头又确认了一遍鞋套没问题,她这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行走在没有光的办公区,那感觉和白天又不一样,邢霏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紧跟着响起一阵塑料碾压的声音,她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胆子本来不小,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会儿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正当她抬手搓着脖子的时候,脚忽然随着前面出现的一道影子停住了。 那是个独立开间,三面通亮的玻璃上高卷着宽边百叶窗,那道影子这会儿就悬在正中间的办公桌后面,远风吹来,影子也像受到感应般微微晃动,邢霏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绷紧的神经也随着那道晃动的影子轻震了一下。 “那是……裙子吗?”她轻声问着,脚不自觉地朝前迈了两步,傅绍言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开间门口,正站在那儿看着门里的情形。 从他这个视角瞧,门内的情况比从邢霏那里瞧要惊悚恐怖得多——纯白的长裙用衣架吊挂在灯罩上,裙子前方的电脑桌上,本该平放的键盘如今倒扣着,上面平整摆放着一个八宝香炉,香炉里插了三柱香,袅袅升起的灰白线条映在电脑屏上,让上面绘出来的鲜红笑脸显得格外狰狞诡异。 “这是……”邢霏停在门槛上,看着办公桌前摆放着的总经理名牌,声音有些迟滞:“康可的办公室?” “走。”相比对凶手是不是藏了什么别的死亡威胁在这间办公室里,傅绍言显然对抓住凶手本人更感兴趣。 风虽然吹淡了室内的气息,可开间毕竟不比外面通风,他还是从那道香里寻找出了有关那个家伙的蛛丝马迹。 一路拉着邢霏朝回折返,一路上风越来越大,可以捕捉到的沾染在那人身上气息颗粒越来越少,他越走越快,心里说着快了快了……就这么一路紧咬住牙关,终于,走得有些气急的傅绍言停了下来,看着面前那架刚好停稳的电梯,“他进了电梯。” “他不可能坐电梯下去,咱们进去看看轿厢。”关键时刻,邢霏的小脑瓜难得的好使,她拉住傅绍言,摁开电梯按键,便盘算着等会儿进去肯定是要身手更好的自己上去看看:“你……”正想嘱咐傅绍言几句的时候,电梯门恰好开了,只见一道黑影嗖地一下冲出来,眼瞅要撞到了邢霏身上…… 第22章 那个瞎子啊 那头的邢霏正铆足了劲儿往里冲,一来一回间头都没来得及回,更别提躲了,眼见着这一下撞是挨定了,一只手忽然挡在她跟前,偏着半张脸的邢霏只觉得一片高大的影子压在自己面前,都来不及细看,人已经被护进了一片温暖的怀抱里。 “傅……”她回过头,看着把自己包裹得严实的胸膛,后知后觉知道了正发生着什么,心也跟着把那个傻子大骂了一百零八遍,鬼知道那个偷袭的孙子手里是不是拿着凶器,真要挨刀,她这身子骨不比他抗造? 执拗劲儿上头的邢霏身体里突然多了好些力气,也不管自己前几天还在那儿为了家人的事半死不活,也不论这会儿的傅绍言是不是愿意,直接双手一环,把挡在面前的人抱了起来,再一调个儿,刚才他们两个是什么站位,这会儿又回了原位。 “邢霏~” 邢霏不说话,只是闭紧眼,死死抱紧他,下一秒,就听嘭的一声,背上挨了重重一击。 她闭着眼,心里感叹着背上不疼,对方没拿凶器,是颗脑袋直直撞来的,但也有个随之而来的坏消息,撞来的脑袋是杨呐的。 杨呐那颗头骨打从她来安平的头一天就观察过,脑容量中等偏上,脑门有点平,不像傅绍言,看脑型就知道特别聪明。 邢霏合着双眼,努力让自己想些有意思的事,可是无济于事,当杨呐的声音传来时,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僵直。 杨呐这会儿也发现自己撞的是他们,先前急着堵人的心情在看见邢霏的那刻瞬间变成了满腹牢骚:“至于么?不就是撞了一下,犯得着又搞病发那套?” 在她心里,邢霏一直就是个靠家里靠傅神走捷径的矫情女生,什么病?不过是为了博同情使出来的烂招罢了。 看不惯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什么说什么,一吐为快后,她本以为那个瞎了眼看上邢霏的傅绍言会护一护短,却不想一眨眼,就看见那个人牵着邢霏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电梯这会儿还开着门,明亮的光瀑迎面过来,在地上扯出两道长长的影,杨呐看着他们,后知后觉地问了声你们干嘛去? “望天。”平时就连发火时也总是笑着的傅绍言这会儿竟难得的没有了表情,他把邢霏带到身后,抬手摁下了关门的开关。 两扇门随着动作叮一声开始合拢,地毯上的光也随之从最开始的一大片渐渐收拢成狭长的一条,沿着门口一路剑指向杨呐,她看着门里,当对上傅绍言那双摘下夜视镜的眼时,人忽然打了个激灵——望天?怎么可能是望天? “等等!”她大喊着追上去,赶在门彻底闭拢前伸手挡住了门。她长得算不上胖,没等门完全打开就硬挤了进去,“你们是查到了什么吗?” 傅绍言点点头。 他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了?杨呐意外地站在那儿,眼看着傅绍言转回身,四下打量起巴掌大的空间,这还不算,打量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发现格外大方地告诉了杨呐:“凶手在康可的办公间布置了灵台,她应该就是下一个被害目标,我们跟着痕迹找过来,那个人应该是从电梯里走的。” 这份和盘托出的坦诚一时间真的让杨呐不习惯了好几秒,不应该这样啊,先前为了她议论邢霏的事这位专家可是不依不饶地叫他们队长盯着自己赔礼道歉,刚才她那样,这会儿他怎么又这样,有点不对啊……然而没等她疑惑完,傅绍言的下句话便紧跟着来了。 他背对着她,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指着杨呐身后的电梯门说:“这里是嫌犯来过的地方,杨法医刚才在门上留了指纹,属于破坏现场吧?” ……这下轮到杨呐浑身发僵了。 她两眼冒火,死死盯着邢霏,终于问出了那句整个市局人都想问出来的话:“他究竟看上你哪点了?”为了你不惜这么明目张胆小心眼? 站在光里面朝着杨呐的邢霏依旧一动不动,不帮傅绍言,更加不说话,瞧得杨呐别提多气了,多半和她想的那样,是个绿茶婊! 谁知想法才出,之前一直背对着她的傅绍言突然转过身,高抬着手在她头顶一捞,不紧不慢说出三个字来:“要你管。” …… 堂堂心理学教授,能把小气两字这么明目张胆摆在脑门上,她也是服了。 傅绍言这样的态度让杨呐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站在一边看着高出自己一头多的男人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走动,手还时不时地抬起来,在半空中捞上一把。 她撇撇嘴,“可是,那个人真的进了电梯吗?” “嗯哼,不过痕迹被刚才坐电梯的人搅乱了。”空气里那些属于嫌犯的线香微粒这会儿四散在不大的空间里,根本无法捕捉出下一步是去了哪个方向。 接连遭到傅绍言三连怼的杨呐没了声音,老天作证,她自认为嘴巴已经够厉害的了,可到了傅绍言跟前,也只剩叫爸爸的份儿了。 说归说,在吊篮里找不到线索的傅绍言还有别的法子,踅摸一圈没什么收获的他转过身,又把目光落在了电梯按键上,刚才进来时他是戴了邢霏拿来的手套的,所以按照正常道理推算,按键上应该有嫌犯……当然了,他脸一沉,看着十二层上格外明显的指印,当然了,还有那个不清楚情况的杨呐的。 “邢霏……”他叫着她的名字,虽然这个杨呐不怎么讨喜,但他和邢霏之间的课,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的。 他的声音很轻,隔着那片淡薄的光传到另一边,有股让人觉得温暖的力量,邢霏努力地抬了抬头,刚想哎一声回应,上升到一半的电梯竟然蓦地停住了,也几乎是同时,头顶上负责照明的灯忽闪一下,也紧跟着灭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顺着上下的通风口呼呼地吹动额角的碎发,让人陷入恐惧的黑暗对邢霏而言却像是可以拿来呼吸的氧气,虽然杨呐就在身边,但好歹这会儿的她不再是一动都不能动了。 她小心地避开杨呐,几步摸到傅绍言身边,“傅……” 然而这一回,傅绍言却没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地答话,黑暗中的人正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等摸出来操作几下后,邢霏听见傅绍言带点沮丧又有点苦中作乐的声音:“邢霏,你带手机了吗?我的好像没电了。” 邢霏不懂他这个时候要什么手机,结巴着开口:“没、没有……”自从家里出了事,她就断了同外界的联系,手机这种东西,她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怎……了?” 他苦笑一下,“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什么?!! 这回不止邢霏,连杨呐也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第23章 女朋友属狗 眼睛看不见这事并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他也从没想过把这件事当成什么秘密来隐瞒,只不过能用自己的法子把生活过成和普通人一样,傅绍言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人。 “你知道我的英文名为什么是golden吧?” 隔着黑暗,明知他看不见,邢霏还是使劲儿地点点头,知道,因为他有一只金色的眼睛,读书那会儿因为这只眼睛,他没少挨欺负,她记得后来自己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还碰到过一次呢,那个时候的傅绍言就好脾气地随着那几个臭小子起外号,亏得她冲上去把他们狠揍一顿,才算出了这口气。 后来在一起了,傅绍言为了她,特地戴起了美瞳眼镜,她原本不同意,想摘的时候家里就出了事,那只金眼瞧不见东西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因为眼睛的事傅绍言被他的亲生父母抛弃过,所以他才总是那副温和的做派,这次不是为着她,傅绍言怕也不会变得这么“刻薄”外加小心眼。 傅绍言淡淡笑着,猜到这会儿的邢霏脑子里肯定飞满了对他的心疼,可有些事不一定看到的是什么,实际上就是什么。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变得刻薄?其实我一直是这样,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度,我是真的比常人敏感,你们以为我超乎常人的显微眼,其实只有在有光的时候才有用,我和你不一样,你喜欢的黑却是我最怕的,因为黑暗降临时,我就真的一点也看不到了。所以,这会儿我怕是没法子带你们出去了。” 这些话他是笑着说的,却听得邢霏想哭,他为什么就不懂得示弱呢,像她这样,伤心了难过了就大哭一场,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在不开心,而不是他那样,什么事都笑眯眯地自己扛。 还有她在呢…… 邢霏抹抹脸上的泪,把脸转向一边,傅绍言看不见没关系,她看得见,老天爷让她的的社恐看来也不是没半点用处,至少练出来一双熟悉黑暗的眼睛。 四下里瞧了一圈,法子还没想出来,却叫她看见一件让她怒火中烧的事,杨呐那家伙听了这么半天老傅的私隐,这会儿竟然伸出个巴掌对着老傅的脸乱晃? 那一刻,她再也不想忍了,话她暂时还说不出来,可这不代表她没办法替她男朋友出气,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下冲到杨呐跟前,一把把人抵在了墙面,咚一声回响里,邢霏死死摁住杨呐那只聊骚的手,张嘴咬了下去。 她说不了话,也没法挥拳打人,可她有法子发脾气! 邢霏是下了狠嘴的,一口咬下去,疼得杨呐差点疼晕过去。 她啊一下叫出声,边用力想甩脱手上那颗头。 可惜那颗头今天摆明了是跟她耗上了,管她怎么甩,邢霏就是不松口,直到杨呐嗓子快喊劈了,她这才退后一步,顺便顺走了杨呐口袋里的对讲机。 杨呐这家伙也没揣手机的习惯,浑身上下就一个对讲机有电。 邢霏握着那块黑砖头,摸索着摁下了开关,随着刺啦一声,对讲机的红色信号灯亮了一下,虽然就小小一点,但在那墨一样浓稠的空间里,那点光还是让人看到了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把对讲举到傅绍言跟前,“现在、看见?” 傅绍言隔着那道光看着对面的邢霏,笑着点了点头,才想说话,就听刺啦一声,红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郑执那暴跳的烟嗓:“谁喊话呢?!看见啥了?!是……” 邢霏不满地把他掐了,重新又按了下开关,这回,她没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把那道光往老傅跟前又推了推。 傅绍言:“看见了。” 郑执:“到底看见啥了?老傅,是你吗?搁哪儿呐?” 傅绍言没作声,再次把郑执“掐了”,他就着邢霏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电梯按钮,别说,也算因祸得福吧,有些在正常光源下看不清的痕迹放在这一点微光底下竟变得格外明显,整个操作面板上,除了一枚杨呐按上去的新鲜指纹外,其余的汗液停留时间全都远超过一小时,如果那个人学他们的样子戴了手套,或多或少也是要留下痕迹的,除非…… “杨呐,你是怎么想到去十二楼的?” “同事告诉我的啊……”她体能不好,爬个两层楼都要喘的人说实话是真羡慕邢霏那样的精神气,不管什么时候都电力十足的,不像她,跟着他们爬了四楼,再往上就开始喘了,所以当看见傅绍言他们坐着的电梯下行的时候,她没多想就摁下了上楼键,“我知道电梯可能有线索,可你们坐了,那个人也坐了……”说到这,杨呐好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似的突然一动不动了,她记得那个同事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正低头打电话,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告诉她傅绍言他们去了十二楼人就走了。 她晃晃脑袋:“他说去通知队长。”可是那个时候傅绍言和邢霏应该才到楼上,还没时间发现什么,他又能去通知什么呢? 想通一切的杨呐彻底傻了眼,如果没猜错,她是眼睁睁看着嫌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第24章 路径 “可是……”不想接受失职现实的杨呐耷拉着脑袋使劲摇了几下,“可是……不应该啊,我到电梯的时候你们才上去不久,如果我能撞见他,没道理你们两个撞不见啊?” 她疑惑的事情刚好也是傅绍言才想过的,他手一抬,扶住了邢霏手里的对讲机,就势朝更高的棚顶举了举。 那一点红光就像团娇小的红色萤火,随着一大一小两只手的高举缓缓停在了接近棚顶的地方。 说实话,这样的光线对傅绍言的视力而言是很有考验的,但也正是这样的光线,刚好给出了从方才开始就让他疑惑的答案——跟随疑犯一路进到电梯的线香气息的确会因为杨呐的进入遭到打乱,这也是他刚才看了半天没找到嫌犯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的原因,可这会儿不同了,那一点微光刚好照亮了头顶一点,直到这会儿他才知道了那个人是从哪条道进的电梯,又是怎么当着杨呐的面大摇大摆离开的。 他手指头顶,那个人并不是赶在他们上楼前离开的,十二楼,康可办公间的一切是他一早布置好的,布置完这一切的他一早就进到了电梯,只不过,他呆的地方不是正常的轿厢,而是轿顶。 傅绍言长得很高,戴上手套踮起脚,稍微一用力就听见头顶咯噔一声响,本该封得严丝合缝的轿顶竟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推开了。 杨呐的脸都白了,但更让她惊惧的是,顺着那条半开的缝隙,她竟隐约瞧见一只苍白的人手。 轿顶被打开了,上下风声来往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而那只手在昏昏的光斑下,似乎已经没什么生气。 * 交谈进行到后半段,一直被忽略的郑执再没发言,因为就算是中间一杠子插进来旁听的话题,他们在说的是有关凶手的事郑执如果听不出来那他这个刑侦队长真的是可以辞职回家了。 可就算是第一时间展开搜捕,忙活一通的警方还是白忙一场,那个敲晕警员套上警服的疑犯就这么当着一楼警察的面,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君威大厦,这简直要把郑执气死了,折腾了大半夜,也顾不得是不是太耗费资力,直接把能调集的电力全都调到了君威,好家伙,那一宿,半城漆黑的城市里,住在君威对面的居户差点以为电修好了。 邢霏本来还不习惯和这么多人在明晃晃的灯下呆在一起,可当想提前走的她看到从电梯轿顶上抬出来的是谁的时候,她迟疑了。 虽说和肖遥接触不多,好歹是在一块共事不会让她那么不舒服的人,这会儿瞧着他半点生气地被人抬出来,以为自己已经没情没绪的邢霏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留下。 这会儿大家都在忙,傅绍言也在和郑执交流案情,没人有空去替她取箱子,没法子只好躲在一旁对着墙面面壁思过的邢霏听着身后的人来人往,下了半天决心,还是转过身决定去楼上看看。 既然她想做一个好警察,总要走出这一步的。 于是,那一天,雪漫半城的安平市,曾经人称风风火火人间太阳的邢霏好像个机器人一样,同手同脚地往楼上去,现在有两个场子可以去,一个是四楼停放着兆力尸皮的走廊,还有一个就是他们方才呆过的电梯轿厢…… 第25章 亡者归来 比起兆力,邢霏更愿意去轿厢那儿看看,不光是因为布满灰尘的轿顶相比之下更容易留下痕迹,还因为让她在这明晃晃的环境下见杨呐,她总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咬一回就成了,总不能回回不对付都咬人吧,她又不是真属狗的。 杨呐是法医,理该在四楼处理尸体。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杨呐这会儿也在。 四目相对的那刻,邢霏明显感觉这会儿的杨呐眼睛长了牙,看过来时边狠狠拿“牙”咬了邢霏一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吧。 邢霏昂着头浅浅叹了声气,虽然她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在人堆前晃悠,可来都来了,她也不想被人看扁了,认为她是胆小如鼠的无用之辈。 于是,在杨呐藏了刀的注目礼下,邢霏又同手同脚地走到电梯前,对着里面正手扶梯子的警员打着招呼:“我,想……” “上去是吧?痕检的小张下来了你就上去。”有杨呐那个前车之鉴在,局里的同事在和邢霏说话时总多了几分额外的客气,本来嘛,人家的家人出事,又不是人家自己出事,没必要死咬着针对。 原本昏暗的大厅在无数交叠的光柱下变得通亮,小警员站在电梯里,笑容和煦得像三月里的暖阳,没让邢霏多自在,倒是让另一个人生起了气。 杨呐在边上站半天了,也被同事晾了半天,这会儿邢霏来了,晾她的同事倒先热情起来了,好没道理啊!她气不过,一步拦在了邢霏前面,对着电梯里的人开始指责:“凭什么许她进不许我进?我都说了,破坏现场的事是他们陷害我的!” 估计在邢霏来之前,这些话她已经说了不少,反正这会儿再看向她的那个同事早是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表情了。 “杨儿,你和我说没用,是队长的指示,不许你进电梯,你要实在想做事,要么去四楼看看?那里的尸皮不是还没检查吗?” 什么尸皮啊,早挪走了不说,他以为四楼队长就没下过指示吗?可怜她一个法医,硬是叫晾在了这里。 杨呐气得说不出话,电梯里这会儿却传来了声音,一颗脑袋倒吊着从棚顶上露出来,摇着脑袋对下面的人说:“轿顶差不多了,这人贼得很,没留什么线索,现在就剩缆绳没看,我自己一个人爬不上去,你们看看找个人过来帮我一下。” 话音刚落,门外站着的邢霏缓缓举起一只手:我。 邢霏长得娇小,套上鞋套站上轿顶也占不了多少空间,倒是负责痕检的是个胖子,抬下手都大喘气,难怪拿缆绳没招。 “就这玩意儿。”他端着两只手,脑门儿上的探灯随着一下下喘息来回晃动,顺着高深的天井一直向上,扫荡出一片满是尘土气的影。 邢霏朝四周看了看,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刚才在电梯里时傅绍言和她说过,嫌犯是一直藏匿在轿顶,只等电梯里进来人他才伺机下来,这说明之前没人进电梯时这电梯是没动的,如果那个人去过十二楼,从十二楼下到这里势必要在过程中留下痕迹。 低头确认过痕检的确拿到了那人的足印,她这才借着痕检的手攀上了梯子。 半米高的升降后,站上梯子的邢霏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半天都没作声。 下头的人等了半天急了,仰着脖子问:“发现什么了?有指纹吗?” 邢霏缓缓摇摇头,这种情况下没有指纹是在情理之中的,像这种有准备作案的人大多会提前准备手套,可是……“也没有鞋印。” 试想一个人顺着天井的绳索从上往下爬,没留下指纹或者可以解释成戴了手套,可没有足印该怎么解释,痕检刚才才说的嫌犯的足印已经拿到了啊? 越想越觉得奇怪的邢霏四下里又瞧了一圈,还是没什么发现。 梯子底下的同事叫她好好找找,她找了,可就是没有啊。 眼见着案子在自己手里没有进展,外头憋了一肚子气的杨呐忍不住伸进了脑袋,半是揶揄地说:“别不是有人水平有限,看不仔细吧?” 正当她打算对着邢霏大吐一番苦水的时候,头顶那个话都说不完整的女生忽然叫了她一声:“别动!” 别动?什么就不动了?杨呐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声镇住,整个人真像被下了咒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哪知道自己手里那根好事的手电恰好成全了邢霏,当杨呐手中的光同痕检员头顶的电筒交织在一起时,轿顶的那片狭窄空间竟呈现出一幅奇异的画面——围绕在勘察踏板四周一直上升到四面墙壁,那些沉积许久的灰尘竟被什么人涂抹成了画迹,就连痕检采集好的嫌犯的鞋印在那画里也没半点违和。 邢霏僵硬地朝下伸出一只手:“手机借我。” 她要把自己看到的全都拍下来,因为那场景单靠言语描述根本说不清——那个嫌疑犯画的是片浩大的水面,水波前是打折的栏杆,半截车头正义无反顾地蒙头扎进水里。 在那片灰尘造出来的水波里,邢霏甚至看到了岸上一两张惊愕的脸,没猜错,他画的应该是闫洁车祸时的情形,因为没记错,案件资料里提到的闫洁车祸现场的照片就有这画里也有的牌照尾号443的车子,再或者,邢霏觉得这个“他”是不是换做“她”会更准确呢?因为这幅画里的场景还原得似乎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想想许霞尸皮上的指纹,邢霏忍不住打个哆嗦,真的会是闫洁回来了吗? 第26章 找不同 眼见午夜已过,肆虐了半宿的大雪却依旧没有收势,纸片大的雪顺着楼宇间的缝隙密密扎下来,再无声填满大街小巷的缝隙。 安平城上回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十几年前,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电力抢修折腾到这会儿还没结束。 城市陷入了一眼望不着边的黑暗里,倒让暴雪中的君威大厦在这片茫然中显得格外耀眼。 一点刚过,没有半点睡意的郑执领着属下齐刷刷站在大厅那台双门电梯前,精神抖擞地盯着里面猛瞧,在他手里,握着把强电力的手电筒,手腕粗的光柱顺着手举的方向一路向上,一直落进了原本黑漆漆的轿厢顶上。 邢霏蹲在轿厢上,眼瞧着那光停在自己半手远的地方,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下面的人都在期盼他们能在这黑咕隆咚的地界搜罗出点关键线索,她也知道那期盼是给傅绍言的,不是给她的。 所以哪怕他们中隔着一层钢板,邢霏还是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傅绍言说了,人员流动会影响轿顶的痕迹轨迹,所以她这个许多人眼里的“关系户”就真凭着傅绍言的关系留在了这个“第一现场”。 “邢霏。” 出神的工夫,身边忙了半天的傅绍言突然开口喊她。她闷嗯了一声,抬起头,没等来他的吩咐,反倒先等来一只手。 那是只格外好看的手,细长的指头小小的骨节,穿过跟前那道光一路伸到她嘴巴前面。 “喘气。”他说。 见她还是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他又说:“那人的行动轨迹看得差不多了,可以喘气了。”总不能为了不影响他勘察现场就一直不喘气吧?那不得憋死?再说了……说到这,傅绍言脸上的笑容渐大,那双明亮的眼睛跟着挪去她抬在半空的手上:“你憋得住别人憋不住。”拿她的闭气标准要求身高体胖的痕检,那不是要人命吗? 再三确认过他是真的查完了,邢霏这才呼地一声撒开手,可怜角落里叫她把嘴捏成鸭子的痕检脸早成了猪肝。 咳咳……重获自由的痕检捂着胸口无声咳嗽两下,朝着邢霏做了个多谢不杀之恩的手势。 她会这么做痕检也理解,只是……痕检扬起脸,揉捏着蹲麻了的腿:“就查完了?”是不是快了点儿啊? 傅绍言但笑不语,是不慢,不过是看看那人在轿顶的运动轨迹外加看看他是怎么画出这么大的一幅画,也确实用不了多久。 他捻捻手上的灰,抬头看着交织的光柱里那些随着气流上下飞舞的灰尘,对底下眼巴巴等半天的郑执说:“你想的没错,这人是顺着缆绳一路向下,徒手画出这些的。” “可是那怎么……”下面的人仰着脖子挠了挠头,“有点不对啊,按咱们之前的推论,这家伙身板应该不壮,想徒手攀着绳子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爬下来,还画了画,还没留下指纹足印,这不是矛盾么?” “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就不矛盾。”说着,傅绍言把方才从距离轿厢近四米高的地方取来的线头递给痕检,继续道:“用绳索在墙壁四周勾挂出简易的兜网再做出这一切就不难,只是这人的身份肯定不是叫花子那么简单了。” 会打行军结,还有绘画功底,瞧那画里的线条,这绘画的功力怕是还不低……身体单薄的年轻男性,有从军经历,懂绘画,且能在短时间内击晕警员,对这楼里的构造又无比熟悉……这些看似没什么异样放在一起总透着股维护感的特点让傅绍言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沉思,一个脸色苍白,带些病态的佝偻形象也渐渐浮现在脑海里,他隐约有个方向,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去填充完善。 他想到的郑执也能想到,但关于嫌疑人是男性这点他有自己的见解,毕竟鞋码这东西可以作假,再者说,谁又能保证嫌犯就是一个人呢?摇着头理思路的时候,打从头顶忽然伸下来一只手,浸在苍白的光里,冲着他瘆人的勾了勾手:“照片。” “啥照片?”郑执手一抖,真想给这个老傅一撇子,没事搞得这么吓人干嘛? 当然是闫洁出事时的现场照片了,比起在一堆闻一下就想咳嗽的灰尘里找那人的行动轨迹,他对这画的内容和它是用什么画出来的更感兴趣。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那幅画也好像有了生命一般,随着波动的光影律动起来,傅绍言接过下面递上来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看过去,每翻过一张,他都抬头看上一眼面前那幅画,别说,真像邢霏开始说的,这幅画上的内容是早于所有有记录的照片前,与其说那个人是作为旁观者来画这幅画,不如说他就是在用第一视角来画的!可是,当时除了闫洁,出事车上再没第二个人啊。 就当他比对着画作,试图在里面找出些不同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邢霏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他偏过头去看她,就见她正指着墙壁一角,小声说着:“这个人,照片上是不是没有?” 人?傅绍言的眼睛落在她手指的方向,那是临近轿厢的位置,一个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的地方,那里真如邢霏所说,有个伸头张望的身影,可在照片上相似的位置却并没有人…… 这是什么情况? 他眯起眼,又往下蹲了蹲,这下看到了,除了那个人以外,这画里比他们手上的照片还多了一辆车,车牌尾号都写得格外清晰,像是生怕他们看不见似的。 “尾号993?郑执,回头查下监控,看看这辆车是不是在事发时出现在附近。” 郑执哎了一声,算是回应,人却早叫人搬来了梯子,自己爬上来,露了半拉脑袋在轿厢顶上,“多了一辆车一个人,还有什么?” “还在看。”傅绍言话音才落,就听见邢霏又说:“左墙多了一棵树三辆车,右边的多了个遛狗的老头,狗应该是混种柴犬,其他的……”话说一半,她不禁回头对上一旁巴巴瞧着自己的痕检和傅绍言……当然了,还有半拉身子的郑执,他们都在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在问:怎么看得那么快? 她脸一红,忙僵硬地转过身,并没说出是哥哥在她小时候喜欢带着她玩找不同。 * 有关哥哥的回忆随着哥哥的入狱开始时不时从脑海里冒出来,但像这次这样帮助她参案还是头一回。 窗外的雪还在下,密密地遮住了远处的视野,邢霏坐在车里,看着外面漆黑的世界,正猜测着傅绍言他们在电梯里还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发现的时候,有关康可的事他也应该告诉了郑执吧……想得入神,车门忽然被人拽开了,杨呐一脸不服地坐进车里,见邢霏就那么明晃晃坐在车里、没再往她那个行李箱里钻,忍不住哼出一声。 不知为什么,哪怕这会儿的杨呐没作声,邢霏也总觉得她在发语音,内容就是甄嬛传里华飞娘娘那句贼经典的台词:贱人就是矫情。 邢霏不是矫情,出都出来了,再回去猫着才是真矫情呢。 好在杨呢不作声,她也乐得一个人在那里想心事。 外头的风越刮越大,留在楼里的人这会儿正往外撤,邢霏隔着车窗看着外头逆风前行的同事,眼睛不知怎么就眯了起来——远处驶过来一辆车,车里急火火地下来两个人,邢霏认得其中那个女的,正是康可。 她在这个时候来怕是要配合办案,只是……一想到傅绍言还在楼里面,邢霏总担心他的身份会被那个精明的女人发现。 风吹打着玻璃窗上,卷着雪花发出一阵沙沙响,不想和关系户共处一车的杨呐低头反正卷宗,忽然听见耳朵旁有什么东西在咯吱咯吱响,以为车里有老鼠的她抬起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抽了吧?” 杨呐的话真真让邢霏的脸抽了抽,她想说自己没抽,只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而已。 努力半天,邢霏总算挤出来那几个字:“能帮我个忙吗?” * 在发现康可的办公室被那样布置了以后,已经从老傅那里进一步了解了康可的郑执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女人家,却不想人没找到倒等来了康可和华科的老总一同上了门。 雪夜的大门吹进来刺骨的风,郑执安排好身边的人,转身便朝二人礼貌的点头:“有两个事怕是要请二位配合一下,闫洁的电脑最后出现在了兆力的桌子上,我们想找到兆力的电脑,康小姐之前接受问询的时候说自己并不知情,所以要彭总了。” 彭总听说公司出了人命,这会儿早就一脑门子官司,听见郑执吩咐,哪有不应的道理,只是一味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小康……” “康小姐需要留下来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 “这样啊……”彭总掏出手绢擦了擦脸,“那行,小康,你就……” 彭总的话才说完一半,耳朵里突然传来哐啷一声,没等他反应过来,光线不明的大门口处就呼呼悠悠推来一辆车。 推车的人彭总自然不认得,可郑执认得啊,混沌的夜色里,郑执眉头皱紧,恨不得冲上去把杨呐掐死——杨呐手里的四轮车发出哐当的响声,床板上微鼓的白布单随着夜风不时飞起一角。 这家伙,兆力的尸皮不是早弄走了吗,咋又叫她推回来了? 他哪知道,这会儿躺在车上的压根儿不是什么兆力呀…… 第27章 是鹿是马 杨呐没经他允许就自己折了回来,还带回来这么个……郑执闷着嗓子强忍了天气好歹算是没当场把肚子里的气飚出来,他先是冲着边上两个吓傻的家伙假笑一下,紧接着就一言不发连人带车一齐拽去了一边。 这会儿四周人不多,地上照明的两架探灯对照出门外漫天风雪,郑执拽着车子打从灯前走过,不知不觉就收住了脚。运尸的担架车有机会也该换换了,用了五六年的老家伙推得快点就咯吱咯吱地鬼响,他是无所谓,就怕吓到身后那两人。 “你。”他手一撒,直接把车子掼进杨呐手里,“赶紧给我把车推回去。” 玩呐?被害者的尸皮!是这么随随便便推着四处乱晃的吗!他气得声音发颤,不时掐腰的手和频频地回头的动作都在警告她:他,耐心有限。 可杨呐是谁啊,甭说郑执发火,就是郑执打人她也不怕。这位眼见着郑执耐心越来越短的女法医趁着他喘气的工夫又把停尸床送回他手里,边还一脸无辜地问:“队长,听说邢霏他们白天时进过十二层。” 一句话搞得郑执顿时警戒起来。 “什么意思?” 杨呐眼皮一落,歪着头挠挠鼻尖,“不是我想来。”光打在女生的脸上,鼻尖上的雀斑一颗颗分明地蹦进郑执的眼里,他瞪大眼,都是在警队里混久了的人精,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透,想想就懂了。郑执看着对面装无辜的法医,再瞧瞧鼓溜溜的停尸床,死的心都有了,难怪他一早觉得这个运尸袋有点鼓溜,敢情里面有人啊。 至于是谁,也不用问了。 郑执翻着眼皮拽起车,再回头时又成了先前那个一脸严肃的刑警队长了。 “小杨,你陪着彭总上楼找找兆力的电脑,康小姐,有些事希望和你聊聊。”他一边走一边说,四句话说完,人已经拉着车回到了先前的位置。原本照在左脸上的灯这会儿又落去了身后,郑执站在那连绵的光里,五官反而不那么清晰了,倒是说出来的话清晰得毋庸置疑。 这让眼睛不住朝那块白布单上溜的彭总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嘱咐了康可两句就跟着人往楼上去了。 偌大的前厅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死寂,大半夜被叫来公司的康可这会儿精气神不减,明亮的眸子也从方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这会儿正悲切地瞧着停在一旁的停尸床:“那是兆力?” 她有双格外好看的眼睛,不说话光站在那儿看着你人都受不了,更别提像这样“强忍悲痛了。 绿茶婊,真能装。杨呐翻了个白眼,偏队长还就吃她这套,居然拿出纸巾安慰她,没事吧?他又不是不知道康可的那些“背景”。 是可忍啥都用不着忍了。那一刻杨呐想也没想,直接手上加力,推动车子径直撞向了康可身上。 这冷不丁的一下果然吓了康可一跳,身子后退时,眼睛也不忘狠剜上杨呐一眼。 就这一眼,杨呐越发肯定了这女人是个狠角色。 可她的发现并没让自己得到表扬,拽住车的郑执这会儿就护在康可跟前,嘴里说着吼她的话:“杨呐你再胡闹就推着车去门口等运尸车!” ……男人,哼! 杨呐以为队长是被这女的糊弄了,扭过脸生闷气,反正她已经证明自己的想法了,至于他们队长想犯傻那就是他的事了! 杨呐赏过来一个后脑勺,看得郑执那叫一个头疼,这个兵真当自己是那种没原则的草包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歹算是把情绪稳住了:“康小姐,这么晚要你来,是希望你配合我们回忆些事。” 康可点点头,“郑队,您请说。” “闫洁出事那天你在哪儿,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能回忆起什么都尽可能和我们说……康小姐,我知道你想说这些问题你很早以前就回答过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不同,嫌犯在你的办公桌前挂了白裙设了灵堂,明显是在说下一个目标是你,所以这个时候我希望你能配合,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我们能尽早抓到凶手,回忆下那天都发生了什么,而你和闫洁又有什么交集。” 抬手打断康可的郑执身上有种平时不多见的气质,就算是平心静气的说话,也有股不容忽视的压迫力,哪怕隔着一层布单,邢霏也被那股力量深深压迫了一把,她还是警察呢都有这样的感觉,换成普通人,感觉只会更甚。 深信这点的邢霏慢慢偏过眼睛,透过布料缝隙打量着视野里的康可,果然,那双之前还很坚定的手这会儿正不自觉地虚拢了起来。 正好奇她接下去会说出点什么的时候,身子底下的车轮突然一晃,没等邢霏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隔着布料按上了自己的脸,伴随着那股施加过来的力量,那点能让她看见外界的缝隙随之消失了,视野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远处的灯光隐隐拂过来,好像清晨天边卧着的蟹壳。 这个杨呐,真是不想她多看一点啊。 邢霏闭起眼,倒是乐得这样听着外头的动静,那边又被杨呐惊了一下的康可已经稳下了心神,邢霏以为有了办公室里的死亡威胁,这女人怎么着也要吐出点东西出来,可让他们这些在场人都没想到的是,康可下一秒居然还那么淡定地回道:“该说的我之前都说了,我和闫洁是老乡,是工作伙伴,她活着时是我的上司,她死了我接了她的班,我没得罪过她,她出事时我也不在现场,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一句实话不说,这女人也是真心心大!杨呐被气着了,身体里的治婊基因又开始躁动。 眼见她又要搞事情了,沉默的郑执忽然抬起手把人拦住,“杨呐闭嘴,康小姐,这是今天傍晚你在接受我们局里同事问话时录下的一段影像,当我的同事提到兆力的名字时,你的脸上出现了这个表情,按你说的他不是头一回乱来正常的男女朋友反应应该是气恼伤痛惋惜,怎么都不该是你这种……”他戳了戳屏幕上的定格,“你恨他,他死了你开心,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了,你可以选择不说,不过就算你不说,有些事情我们也查得出,譬如你和闫洁的关系并不如你所说的那样简单和谐,你是怎么上位的我相信只要调查我们很快就能查到。” 短短几句话说完,再看康可早已不是先前那个眼神凌厉、头总是昂得高高的女白领了,这会儿的她微低着头,手因为不安正紧紧拽着另一边胳膊。 郑执知道现在的她正在经受心理防线的崩塌,所以也不急,而是反手摸出包烟,递给对面:“来一根?” 女人摇摇头,就那么低头默默站着,远处来来往往的有警察在忙碌,可那些跳动的光这会儿却像有意避开这里,康可站在那片暗影里犹豫了半晌,终于抬起头:“郑队,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不过能不能请别人回避。” 杨呐正等看好戏了,不想眨个眼的工夫自己就成了康可口中的别人,半分钟后,她蹲在墙角,愤愤瞧着远处的两个人,心有不甘地点着指头抠地板:凭什么只赶她走,早知道床能留下她就扮尸体了,郑执这个老男人,太狗。 * 那头的郑执知道杨呐在骂他,转了个身直接给了她一个后脑勺:“现在没人了,可以说了。” 康可闻声点了点头,像是下定好大决心似的长出一口气:“你会那么问一定是在公司里打听过我了,他们是不是说我没什么本事,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靠闫洁、兆力还有睡男人上位?”说话的女人半垂着头,披散着的头发顺着耳际滑落到脸颊,迎着光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投下细密的浅影,她抬起手掖了一缕去耳后,嘴角弯出一丝苦笑,“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信吗?是,才进公司时我的确是一无是处的新人,闫洁也的确在最初的时候帮助我很多,可郑队你想一想,捷径走得了一时,她死了三个月,公司里那么多业务,如果我真的一无是处,现在的业务不是该早就一地鸡毛了?” “你的意思是……” “过了最初的适应期,我很快就能独立完成业务了,我们公司的人是不是说看到过我去找闫洁帮忙?那其实是她要我把做好的文件拿去给她交差。说兆力偷拿她的电脑?她出事以后兆力的确拿了份文件给我,不过那个时候先前的方案的确被否了,后来的方案都是我自己做的。”说着又苦笑起来:“闫洁她确实很多方面都比我强,尤其是那张伪善的脸特别会装无辜,如果不是那张脸,我也不会被她害那么惨。” “她怎么害你了?”郑执已经准备好了记录,不想下一秒康可又转去了下一个话题。 “他们是不是说我挖了闫洁的墙角?”在得到沉默的回答后,康可惨笑一下:“那他们怎么不问问自己,好端端我怎么挖了她的墙角?说我靠睡的上位,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吗?是她,是闫洁,是她为了自己的业绩,设计把我送去了本来打她主意的客户。” 短短几句话说得邢霏不淡定了,周阿姨说的不是康可设计闫洁吗?到了康可口中怎么就反过来了?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却又不敢揉,只能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继续听。 “听了是不是觉得不信?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没说吗?因为那些人说的不全是假的,我就是个坏女人,我陪睡过的男人不下十个,可这些都不是我自愿的,如果不是闫洁,我怎么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天是周末,本来打算在家休息的康可突然接到闫洁的电话,要她陪自己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 “可是等我到了才发现客户还没来,闫洁就拉着我喝了一杯,边喝边解释着那天的项目。”天知道就是那杯酒下肚,她很快就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第28章 深浅 “等我醒来后,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可当时的我看着地上属于闫洁的衣服,还是不信这些会是她做的。也就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赶来的兆力在包厢里找到了我,我这才从他口中得知那不是闫洁第一次和客户乱来了,为了和兆力结婚,所以她才找了我这只羊,既保全自己,也能达成合作。郑队,你知道吗?我直到那会儿才知道我被我最好的朋友卖了。那是我的第一次,就这么给了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可我不敢告诉兆力,刚好那天会所的火警误响,我就撒谎说对方没有得逞,他就信了。” “他信了?” 郑执的问题换来康可又一阵苦笑:“最起码当时的我天真的以为他是信了的,那件事发生后我想找闫洁问个明白,谁知道她躲着我,连着几天没上班,直到那个项目最后敲定了,她才联系我说想找同事们聚聚,顺便有些话想当面和我说一下。我知道她是想分点油水给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兆力说服了我,说可以借这个机会当面问问她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兆力就下定决心和她分手,和我在一起了,谁知道当天我们等了她好久,最后等来的是她出事的消息。” “这些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说什么,她的死也不是我害的,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也是,如果康可说的都是事实,这个理由的确也成立,“那兆力呢?听刚才的意思你和他好像有点不愉快?” “何止是不愉快呢?”康可冷笑着,抬手掖了掖碎发,“我以为他和闫洁不一样,谁知道他会那样……” “哪样?” 康可咬咬唇,气愤的感觉不见了,转而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了许多,郑执也不催,就那么静静等她开口。 终于,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挺了挺腰,声音却还是低:“他让我和别的女人一起陪他,他还说左右我都叫别的男人睡了,玩的开点也不算什么,他之前明明说不介意的,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说到伤心处,女人身上的精神气儿算是彻底没有了,康可捂着脸,虾腰蹲去地上,瘦弱的肩膀一阵接一阵地颤,看得远处不明真相的杨呐直想冲过来,瞅瞅她这是在唱哪出儿。 郑执像是感知到了杨呐的躁动,回头就是一眼刀:呆着,别动。 杨呐:@#&&%¥¥╭(╯^╰)╮! 摁住躁动的人,郑执又转回身递出去一包纸巾,“擦擦吧,别激动,有什么慢慢说。” “谢谢。”康可接了东西捏在手里,用力地攥了攥:“郑队,这些秘密一直压在我心里我谁也不敢说,公司的那些人议论我我也都当听不见,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继续往下走下去,你如果不信大可以去查,还有我睡男人的事,最开始也不是我自愿的,那个人拍了照片,你都可以去查的……” 郑执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又翻翻笔录,检查有没有遗漏。 “对了,你知不知道闫洁有什么亲近的人?或者是出事前她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无论是人皮腰鼓上的指纹还是电梯里的灰尘作画,似乎都指向着凶手是在替闫洁出头,会这么做的人势必是她亲近的人。 康可想了想,摇摇头,但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把眼落在了边上的停尸床上:“闫洁和家里的关系不好,除了公司的人,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不过有件事我刚才就想告诉你。” “什么事?” 康可抿抿唇:“闫洁好像特别喜欢圣诞老人,她出事前我还见她脖子上戴了条圣诞老人的吊坠。兆力……刚才楼梯里不是也有那个吗?” 圣诞老人?这条线索倒是之前不知道的,郑执循着记忆在本子上画了个圣诞老人的图案出来给她看:“她戴的那条是这样的吗?什么材质的知道吗?” “银的。”说到这个她倒是记忆犹新,因为和闫洁同级别的人不说戴梵克雅宝香奈儿,好歹也是白金黄金的,就她戴了条银的。脑袋凑过去,又把郑执的图细细端详了一遍,随后指着脑门地方说:“这边好像有颗钻,但也不是真的,因为不怎么亮。” 她的指尖点在本子上,迎着光落了好大一片影在郑执的手背上,两个人挨得那么近,影子几乎叠上了影子,瞧得杨呐再也忍不住,直接冲了过去,小小的身躯硬是把两个人挤开了,弄得郑执都愣了。 “你干嘛?” “不干嘛,站久了腿麻,活动活动腿脚。” …… “康小姐。”懒得和杨呐胡搅,郑执干脆合上本子,把人晾在了一边:“还有件事我要通知一下您,考虑到凶手接下来可能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我会派下属对你进行24小时保护,估计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康小姐的生活,但出于安全考虑,请见谅。另外,如果你想起什么与案情有关的,请及时和我们联系。” 康可点点头:“应该的。而且,郑队长,如果凶手真是为了闫洁,他就不会对我下手,因为是她欠我的,不是我欠她的。” 嗯嗯啊,对她的笃定,郑执不置可否,转头喊来人把康可送楼上帮忙回忆兆力的电脑去哪儿了。 说了半宿的话,嗓子到了这会儿已经开始冒烟了。郑执摸出烟包磕出一根咬在嘴里狠抽一口,等确认过该走的人听不见了,这才掀开布单喊床上的人起身。 “邢霏,以后不能这样了,警察装尸体过来听现场的壁角,传出去不像话,还有你!”一提杨呐,郑执的口气总是不自觉多了份狠叨叨,“正好邢霏在,你,当着我的面和人家好好地道个歉,都是一个局的同事,以后还得合作呢。听见没有,杨呐,说你呢!也不看看刚才是什么情况,就在那糊嘞嘞,知不知道警察的头号大忌是什么?切忌先入为主!再没找到证据前,康可就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听到没有?好了,开始道歉吧!态度好点!” 估计这个难搞的刺儿头是提前被郑执打过预防针了,那边郑执吆喝着要道歉,杨呐就真的乖乖地弯下了腰。 “对不起邢霏,是我不对,我错了,以后不会了,请你原谅我。” 邢霏没吱声,眼见场面又要尴尬了,郑执赶忙打起了圆场:“行了行了,以后就是好同志了,杨呐,你赶紧带着邢霏回车上,等我们收完尾就回局里开会。” 知道啦。杨呐敷衍地做了个遵命的手势,扭头率先朝大门走去。 外头的雪下到这会儿总算有了颓势,推开门的刹那,一片凉凉的雪花落在杨呐眼皮上,冻得她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他们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街对面,杨呐推着运尸车一路吭哧吭哧地走到车旁,拉开后开门,把车折进后备箱,这才转过头,朝着几步远外还在那埋着头同手同脚走路的邢霏扬了扬下巴:“我刚才那句歉不是为了你家的事道的,我是为了刚才跟郑执叫板推你的那下道的。” “不、不用。都是假的。” 杨呐已经往车里钻了,听见她说假的,又把头重新探了出来:“你说什么是假的?” “帮忙、叫板,都假的。”推她进楼是因为杨呐自己想参与案子,那个叫板叫的也不是郑执的板。“f=ma,装尸、皮的车、子和装、人的在相同、外力的作用、下产生的、加速度不同。”杨呐的那一下推,试的不光是康可这个人的深浅,里头还揣着另外一层意思,她想让邢霏的身份暴露在康可面前,以便让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减少参案的机会! 第29章 法医战争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邢霏的一番话直接说愣了杨呐,回过神来头一个反应竟是对这个关系户有些刮目相看了,至少不傻,物理也不差,还知道f=ma,感叹完又点头,“看出来也好,省得还要违心装友好装战友。听好了,邢霏。” 她喊着邢霏的名字,手边强调似的拍了拍车门,“就算你有点小聪明,我依旧看不上你,也不想你耽误了大家办案,识趣的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别赖在队里,队长欢迎你我不欢迎你,队长信你我不信。” 手掌拍出咚一声响,那些挂在门上的浮雪经不住这一下,北风一打,簌簌落下,再被踩进雪和泥里,成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雪窝。 杨呐呵着手跺脚,这天是真的冷啊,才说了几句话啊就觉得冻手又冻嘴,想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想留下挨冻的她一弯腰,钻进车里去吹暖风了。 雪下了这么久,颓势总算明显了不少,风却依旧不小。杨呐坐在车里,眼睛穿过夜色瞧着远处叫北风吹得乱晃的护道树,边搓手边拿余光留意着车外的人。 半天了,还不上车,不会是被她说得不敢上来了吧?被她的话伤着了?可脸皮那么厚的人,会吗? 杨呐这人,说白了有点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是她不喜欢的人,可一码归一码,不高兴人家参案不代表想让人家在这大雪天里挨冻。 矛盾劲儿上来,杨呐有些坐立不安,手掌心的暖风再吹似乎也不那么香了,终于,她放下手,也不假装看树了,扭着身子打算喊车外的人进来。 “喂”的一声出去,车外泥塑的姑娘却动了,她赶忙吁着气摆正头,为自己没那么早开口而庆幸。 就说这个邢霏矫情吧,上车就上车,非装会儿可怜,至于的么? 她搓了搓手,屁股往里挪了挪,把暖风最足的地方腾出来给那人,然而左等右等,人没等上车,耳朵里反而先等来咯噔一声。 啥情况?她偏过头,也不正襟危坐了,整个人趴在玻璃上看车外的人在那倒腾。 “你干嘛?喂!你干嘛把车锁死?喂,说你呢!听见没有,邢霏!” 可惜啊,甭管她怎么喊怎么拍,外面的人始终低着头,手上的活儿做得一丝不苟。 喊到最后杨呐也放弃了,整个人闷坐在车里,两只手臂使劲儿地环在胸前,用力之大就好像邢霏这会儿在她怀里,而她花出去的每一分力气都是在掐死邢霏的。 “你到底想干嘛?还是以为把我锁起来就算报复我了?怎么那么天真呢?” 邢霏还是不说话,把前后门锁好,她又转回来使劲儿拽了两下,这才放心地揣好钥匙,朝远处一步一步走过去。 风吹乱女生的发丝,远远送来她的声音,隔了一段距离外加有玻璃隔着,再听邢霏的声音结巴还是结巴,不过除了结巴外,似乎还有某种坚定的东西流露出来。 杨呐再不端着了,她想知道这鬼天气里这个见了鬼的丫头把自己锁车里究竟是要去哪儿,要干嘛? 街心上,下了一夜的雪扎实得没过脚踝,人走在雪里,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嘶嘶凉气顺着裤脚袜沿钻进四肢百骸。 这趟出来的急,邢霏只穿了件薄羽绒,雪地里折腾这么久,人早冻透了,加上身后车里有人在那儿狠狠瞪着自己,她每走一步都花费了比平时多了好多的力气。 就这么机器人似的一路穿过宽宽的马路,邢霏攥着手,终于在路灯底下的马路牙子上停了下来,在她脚边,风吹起半截扎进雪里的报纸,呼扇作响。 因为长时间呆在箱子里的原因,这样的黑天对她这样的人反而多了种友好和便利,看东西比常人清楚得多,就好比刚才杨呐忙着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时候,她就看见这里的报纸底下似乎有个东西在闪闪发着亮。 这会儿站得近了,就看得更确定了,她先掏出手机对着地上猛拍了几张,闪光灯亮起的时候,车里的人一摸口袋,气急败坏地开始敲窗:那是她杨呐的手机。 “借用、用一下。”邢霏背对着她,自言自语地回答,她不是个爱惹事的人,如果不是杨呐一副刺头儿样,她怎么也不会不问自拿的。 拍照留证完毕,她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按上暗扣以便不让手机滑出来,再把手探进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副塑封的塑胶手套,吹开五指再小心翼翼地把指头伸进去,做好这一切,她微微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以便让杨呐看清她在做的。 杨呐不是说她耽误办案嘛,那她就用实力告诉告诉她,自己有没有耽误。 手拂开那张半埋在雪里的报纸,露出底下静躺进雪窝里的东西,再把手插进雪里,连着雪一起把东西放进物证袋,最后封口。 北风还在吹,做完这一切的女生顶着一脑门的汗起身,回头朝车里的人甩了甩手里的东西。 夜依旧一片漆黑,雪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了,远处的楼宇间,几家迟睡的人家隐约亮着应急灯的光,杨呐的眼睛在那光里微微震荡——点点灯光下,物证袋里的圣诞老人衣着鲜红,眉心那颗假钻在这样的夜里也熠熠生辉。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福气多么?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被那个邢霏找着了这么重要的物证了? 杨呐好不甘心啊,可再多的不甘也没办法,谁让自己眼睛没人家尖呢……悔得想撞墙的人这会儿最想做的就是从这辆车里出去,去追上那个关系户,因为傻子都看得出,转身朝楼和楼夹出来的巷子里走的邢霏是去找嫌犯可能留下的足印了,她已经晚了一步了,不能再晚第二步了。 下一秒,楼里正和康可交流着等下派什么人去保护她的郑执就听见一声砰响沿着门廊炸裂似的传来,离得太远的关系,加上他在明车在暗,街上发生的事门里的人看得并不清,郑执只隐约看见什么东西正像蛆一样地从他们局里那辆面包车的车窗往外蛄蛹。 “去看看什么情况。”他抬起手吩咐,吩咐完又不放心,因为他知道那辆车里呆着的有那两人,有一个还是局里有名的刺儿头惹事精。 “那个,这样吧,康小姐,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去,你们先磨合一下,后续如果有问题你再联系我。还有,兆力的电脑还是希望你们尽可能给我们多提供些线索。”说完也不等人家点头,雷厉风行的郑队长直接走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留下康可和郑执说的那个负责保护她的民警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 杨呐腿脚不慢,加上比郑执他们更早反应,所以很快就赶上了邢霏的脚步。 “那个就是康可说的闫洁戴的吊坠吗?” 咯吱咯吱的踏雪声顺着脚下一路朝巷子深处蔓延,除了风声和她说出去的话,根本没人应声。 “不过也不一定,谁知道闫洁戴的圣诞老人是不是这个样儿的。”坐了冷板凳的杨呐不满地揶揄起来,话说出去,人紧跟着收住了脚,因为前面的人这会儿正转过身,拿脑门儿看着她。 邢霏:“不是闫洁的,你别跟着了。” “……我不就是说说么,当警察的不都有合理质疑的权利么?” 邢霏不说话,半低的脑袋就那么直直怼在她下巴上,就算杨呐再不甘也只得低头:“我不说了还不行,走吧,再晚点儿线索就更不好找了。” 这句话好歹起了作用,邢霏终于不再和她置气,转身又继续在地上寻找起来。 “你是在找嫌疑人的足迹吗?雪这么大,就算有估计也早没了吧。” “没了你可以不跟。” ……线索是人家找着的,自己要跟就相当于寄人篱下,寄人篱下的人活该闭嘴,接连挨了邢霏几回怼的杨呐彻底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 走了几步,她又开始茫然起来:“你也有傅神那种显微眼吗?不然咱们这么胡乱走不是大海捞针么?” 邢霏自然没老傅那样的显微眼,能发现那块吊坠也是因为这东西够大,再小点儿怕是她就看不见了,她只是觉得那坠子待在的巷口似乎离一个地方不远。 “没、没记错,闫洁死前住的出租屋就在、公司附近……” 话音才落,领路的人忽然停住了脚,因为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栋楼里,有扇窗在这样漆黑的雪夜亮得太过突兀。邢霏虚眯起眼睛,左右飞快数了一遍,僵硬的脚开始使劲儿朝前“飞”奔。 格林花园三栋三单元302,亮着的窗正是闫洁曾经的家! 再细看一下,窗前似乎还有人影一闪而过。 出了人命的出租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租出去,会在这个时间回到出租屋的人,身份本身就很可疑。 越想越觉得这个人极可能是回来缅怀闫洁的凶手,邢霏更加急切起来,可天知道,有杨呐在,她的身体有多不听使唤,然而这还不算完,更可气的还在后面——那个杨呐居然撇下自己先跑了。 这人…… 第30章 守株待兔 邢霏的叹息声很快被狂奔的人抛去了脑后,杨呐拽开楼宇门,手脚并用地上到二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邢霏没来时自己的心态一直很稳,不是法医的活儿从来不沾,怎么这会儿倒争强好胜起来了,争强好胜也就算了,关键还有点不讲武德、乘人之危,自己不该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啊?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要脸的应当,谁叫别人先不要脸,靠家里又靠男人……三楼的缓台上,一道微弱的光沿着门缝斜落在青石地砖上,杨呐扶着栏杆看着门里,耳朵则听着脚下静悄悄的楼梯,对了,也不算乘人之危,因为邢霏压根儿没病,当她没瞧见邢霏好好走路的模样呢?这会儿没跟上来准是打着队长来了装可怜的主意吧?再或者…… 抓着栏杆的手不知怎么地突然抖了一下,原本还在那儿历数邢霏罪行的杨呐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脚下那片光,就在她忙着骂人的这会儿工夫,那光竟微微地闪了闪,靠眼睛吃饭的她又怎么会认不出那是人在光下移动呼扇出来的影子呢? 那一刻,杨呐的心真是说不出的后悔,她悔自己光顾着和邢霏置气,忘了她不过是个法医,这会儿出来,身上半点防身的东西都没带。 或者指甲刀上的磨甲器能拿来用用?她捏着钥匙串上的指甲钳,想想又揣回口袋……或者还是……琢磨着是不是能就地取材的时候,半开的门突然霍地打开,一只脚伸出来,隔着灯影直直压进她眼底,杨呐根本没时间反应,只来得及瞧清那是双男士旅游鞋,就眼见着一团高大的人影从身边飞奔过去,眨个眼的工夫人就窜到了二楼和三楼间的缓台。 这下杨呐没时间思考了,真叫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甭说郑执,就是她自己也没法子原谅自己! 警察的觉悟让杨呐顿时忘了刚才的怕,一边高喊着“站住”,边从台阶上蹦了下去,“别跑,我是警察!” 可天知道就是这一声警察,让本来就心怀鬼胎的人放下了最后那点幻想,拼命地开始跑路。 ……奶奶的。 这下杨呐真急眼了,上来那股脾气的她眼睛通红,台阶也不迈了,直接手撑扶栏,翻身猛扑到那人的背上,“叫你跑!你跑了姑奶奶我真就没脸在局里呆了!” 漆黑的楼道里,杨呐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死死箍住那人。 那是个男人的背,发达的背部肌肉看得出平时有健身的习惯,腰也壮,再说肩颈…… 这头,发现自己下手的位置不咋好的杨呐忙着去抓男人的脖子,着急甩脱这包袱的男人同样也发现了这点。 他就像找到制胜窍门似的,开始拼命摇晃自己的上肢。 男人发了狠,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前一秒还伏在他背上的杨呐日子很快就变得格外难过,眼前的风景也从交错着电线的天花板变成了男人的裤腰,杨呐的膝盖贴合着台阶,一级一级狠磕下去…… 她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难过过…… 杨呐疼得想哭,可身为警察的自觉告诉她必须坚持下去,不就是疼点吗?她可以的! 她紧咬着牙关,以为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最糟,可就是眨眼的时间,更糟的来了——男人嫌她碍事,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水果刀,打算朝她身上招呼。 这个,玩得有点儿大了吧。 总和尸体打交道的人其实并不那么怕死,她就怕自己死了还让人跑了,那她的牺牲就真的没什么意义了。 心有不甘的时候,她不得不想起那个人:“邢霏,你平时装病也就算了,这有嫌犯呢!” 发自肺腑的吼声开炮似的冲到楼宇前的空地,声音大得连隔了两栋楼的郑执也听见了,意识到不对的他赶忙带人往这赶,可想也知道,就算郑执长了飞毛腿也赶不及来救她。 离得远的人赶不及过来,近的人又玩失踪,杨呐眼瞧那把刀画着弧线朝身上落下来,心有些绝望,她甚至有了改变法医学基底的念头——如果自己死的那刻尸僵能立马形成,是不是这人就跑不了了?那样自己也就没白死了吧。 她念念叨叨地收紧双臂,打算来个最后的螳臂当车,专注的眼睛半点没发现一旁的空地上,有个人早手扯一根细绳站在那儿,见他们出来,用力一扽。 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杨呐只觉得那一刻身体突然没了平衡,扑通一声响过去,脸扎进雪里的她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地靠过来,说的是那句——没装,跑不过你,所以在这等。 ……都叫你守株待兔了,还没装呐? 杨呐不满地哼哼,牙齿缝叫地上的雪塞了个满满当当,旁边的人也没闲着,邢霏借着手里的绳子把人绑好,再用力一翻,地上的男人当即从狗啃变成了脸朝天。 三楼的光亮到这会儿渐渐有了疲态,微弱的光照在男人的脸上,没想到竟是张熟悉的面庞。 第31章 红蜡寿面 怎么着,又认识? 杨呐从地上爬起来,原本想的是去帮忙的,可当她看到邢霏那个一闪而过的小眼神时,她顿时放下了帮忙的念头,摆烂地趴了回去。 地上很凉,厚厚的雪禁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很快融化成雪,顺着袖口颈窝渗进衣服里,杨呐迎着满目的北风,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在棉服里凝结出的大小,可她就是不想起来,因为心真的很凉——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啊,给了一个人那么好的家室那么牛的男人,现如今就连狗屎运也比她杨呐强,随便抓到的疑犯都是邢霏认识的…… 她为什么不认识呢! 有些事就是那么不禁想,越想心就越不甘,杨呐瞪着两只杏眼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猛地翻身坐起,没道理邢霏认得的她不认得吧,说不准是她没仔细看,认真看看就算人不认识说不准也能找出点儿其他什么线索呢。 她是个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干练性子,人坐起来的时候手已经伸了出去,北方的冬夜,冷是真的冷,十根沾了雪的指头迎风一吹,人就止不住地抖,杨呐缩着肩膀,哆哆嗦嗦地去抓人,却不想下一秒,那个男人竟“主动”送上了门。 杨呐都懵了,心说这什么情况啊?还有邢霏,你把人推给我,怎么自己倒跑了? “喂!”她连喂几声都不见那个同手同脚的人有停下的意思,只能反手把还懵神的男人剪手抓好,等着闻声赶来的郑执一到就把人交了出去。 “人是邢霏抓的,不是我。这家伙刚才在闫洁家里,不知道在干嘛,你们上去看看。”丢下这么一句,杨呐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她要去问问,好端端的邢霏跑什么,还是邢霏觉得,她杨呐是那种可以安心吃着嗟来之食、冒领他人功劳的小人? 临近凌晨三点,断了十几个小时的电力总算维修完毕,随着一声解气的“好喽”远远传来,干树里枯站半宿的电线杆终于绽出一点又一点暖黄的光,郑执站在那片光亮里,棱角分明的脸也多了点柔和出来,他看着跑远的两人,心里嘀咕着这俩丫头片子又在搞什么鬼花样。 嘀咕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反手一拽,醒过神就想溜的男人顿时被扽回了身旁。 郑执冷哼着转过头,“大半夜不睡觉去别人家乱晃,这会儿知道跑了? “一大队没走的人过来支援,地点幸福里闫洁生前出租屋。” 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对讲听,总有一股马上破案的笃定,杨呐也信刚才的发现肯定会帮他们更快的破案,可这会儿的她却最想知道邢霏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因为就在她听郑执布置工作的一秒钟,杨呐发现那个走路都同手同脚的人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邢霏,你在哪儿呢?”她不信一个大活人会长了飞毛腿,说没就没。 “我知道你没走远,你是在躲什么人吗?你说话,不说话我会一直找你的,你不怕这样会暴露你的行踪吗?” 事实证明,带智商说出来的话就是有效,这边她还没说到下一轮,离她三步远的那棵树后面,一只手就悄悄伸出来,朝她勾了勾。 杨呐笑着踱过去,刚才是事出突然,其实只要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邢霏那个表现肯定是在躲谁。 “说说吧,那人是谁,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要躲他?” 她口中的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这会儿叫警队的人提溜着问话的那个出现在闫洁家的男人。 杨呐的反应就像那个男人和邢霏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八卦的模样瞧得邢霏都想把人推出去,想怎么张扬就随她怎么张扬算了,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他就是华科电子的职员,那个曾经在大厅里被傅绍言目睹跟康可打情骂俏的人。 邢霏躲他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之前曾经假扮成客户混进大楼,如果被他认出来,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仅此而已。 三两句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先前的八卦心顿时显得那么多余,杨呐撇着嘴,心说这个邢霏心倒挺细,那么短的时间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行吧,那你等会儿怎么打算的,是那个人不走你就不过去吗?闫洁家也不去看看了?” 杨呐蜷在树影底下,头半埋进膝盖里,轻轻地摇头:“郑、郑队不会一直让他留在、现场的,有机会、上去。” 切,脑子倒真清楚……杨呐撇了撇嘴,回头看看身后那座已经有人在进进出出忙碌的矮楼,“那什么,那我就不等你了。”虽然楼里八成没法医的差使,但现场总是要看看的。 没人理她。 “我真走了!”被当空气的杨呐又说,这一回她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大了许多,她是个有脸面的法医,说出去的话没人应不像样。 好在这一回对方好歹“嗯”了一声。 说句话跟吐金子似的,不就是家里出了俩杀人犯么,至于这样?远处的楼宇彻底亮出了查案的架势,先前摆在君威大厦里的探灯这会儿正被人抬上三楼,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有透亮的光直直照过来。杨呐迎着光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转回头“哎”了声,“要不一起走?”这里黑咕隆咚的,保不齐有什么醉鬼小偷的出来,再伤着她这个社恐。 邢霏摇摇头,等闲的陌生人想伤她还是有点难度的,如果是杨呐这样的熟人那就保不齐了。 见邀请失败,杨呐哼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向远处那片光里,她就是多此一举,好心撞在驴腿上,她算是记住了,大小姐天生就是不需要她这种人关心的。 * 从树林回去,总共没多远的路,加上她是生着气走的,不过眨眼的工夫,人已经站在三楼那扇门外头看着门里的同事在地上铺勘察踏板了。 郑执这会儿没事,站在门外盯着里头的人干活,见杨呐来了,眼睛跟着朝她身后溜:“邢霏呢?” “自闭呢。” …… “等会儿过来,说是不想和那个人碰上。里头,什么情况?” 这样啊……确定邢霏没事的郑执“哦”了一声,下巴学着杨呐的样子朝门里点了一点:“那光好说,蜡烛和镜子折射制造出来的有光环境,就是里面的情形有些瘆人。” “瘆人?” 郑执挠挠鼻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想看等会儿跟痕迹一起进去看看吧。” 说时迟那时快,这头的郑执话音才落,门里就传来一声喊——队长,好啦。 好了?那就走吧。人高马大的郑执哈腰紧了紧鞋套,随后迈步踏上了门旁最近的那块勘察踏板。 杨呐跟在他身后,也很快穿戴好装备,抿着嘴跟了进去。 可就在脚踏进门槛的一瞬间,她就察觉出哪里不对。 “这是……葱花香?” 她皱了皱鼻子,确认再三后发现,不光是葱花香,还有香油味、浓浓的芝麻酱盖上厚厚一层花生碎…… “这是借地儿做了碗面条啊?” “是寿面。”郑执拿起筷子,轻轻在那碗面条里搅了搅,一个摊得溜圆的荷包蛋从芝麻酱的深处露了出来。 这是他们当地的习俗,荷包蛋盖芝麻酱,寓意过生日的人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杨呐“哦”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就从那碗面挪去了面碗前跳动闪耀的红烛上,进来时,那几面立在四周的镜子已经叫人挪开了,这会儿除了一些白色线条框出来的狭长区域代表那些镜子曾经在这呆过,就只剩两截蜡烛孤零零地立在桌上了。 烛泪绵长,两截烧去半截的烛芯缩在烛蜡里,像两个人在那儿相互守望。 算起来,杨呐做法医这行也有五六年了,像这样的犯罪现场她还是头回见,跳动的烛火映入眼底,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庆生两个字,本来么,寿面烛光,除了庆生也没别的情况能这样,可她又觉得诡异,因为现在的确很少有人会用那种很粗的红蜡烛给人庆生了,而且还只有两根。 “闫洁有三十了吧?” “三十一。而且她的生日是八月二十,早过了。” 郑执弯腰揩了下地面:这人不光是做了顿饭,还把整个房子都打扫了一遍啊。 那就不是给她庆生,杨呐后退一步给郑执腾地,一边又扳起指头奇怪:“可是为什么啊,如果是那个男人喜欢闫洁过来为她庆生说不定还说得通,可现在这个又算什么?” “他说不是他做的。”在地心上来回踱步的男人忙了半天,手总算闲下来了,“他是华科电子的程序员,姓王,他家就住附近,说是半夜睡不着起来发现这里有灯光所以就来看看。” “看看?”杨呐翻了个白眼,“楼下的事我还没忘呢,再说了哪家看看会动刀的?” 谁说不是呢?郑执转了一圈,最后走回客厅的桌旁,不过那个人说的话未必都是假的,好比这个足印吧……他蹲下身子,借着探灯光看痕检捏着小刷在地上取样,姓王的足印从客厅一直延伸到卧室,还从卧室折回了客厅,大雪天的环境让那些足迹哪怕只是靠肉眼也能看得清楚,如果这些装神弄鬼的蜡烛和面真是他做的,为什么足印偏偏没出现在厨房呢? “煤气表查过吗?” 郑执点点头,不光查过,而且还发现走了字。 “如果这些都是他做的,大可以把足迹全抹掉,再或者因为你们的出现抹掉一半,而不是现在这样。还有一点,他的指甲里没有油烟痕迹。” “所以你的意思是……”杨呐抬起眼,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心却早有了毛毛的感觉,如果面不是程序员做的,那只能说明除了程序员,这间房子之前还有第二个人来过,是这个人打扫了闫洁的房子,做了那碗已经凉掉的面,而这个人比起程序员,似乎更像同案子有关的人。 越想越觉得这可能不小的杨呐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想起这会儿楼房外的院子里,还有个落单的人。 “我出去一趟。”她扔下这么一句,就连跑带颠地跑了出去。 而彼时的楼外,对楼里情形还一无所知的邢霏蜷坐在树下,正手捧着那个圣诞老人的吊坠仔细研究,老人眉心的假钻强光底下瞧也有着耀眼的光,邢霏把它举高了看,压根儿没发现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双眼就在那儿狠狠看着她…… 第32章 马脚 黎明将至前的这段时间,夜是浓厚的徽墨,探灯的光再强,依旧只能照亮楼前巴掌大的那块地方。 邢霏蜷坐在树荫底下,听着远处有条不紊的工作声,人又往树影里缩了缩。 手里的东西她前前后后已经看过好几回了,除了确定这是块无论手工还是材料都不怎么样的吊坠外,别的真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薄薄的物证袋里,粗制的吊坠被手摆弄出沙沙响,远光底下看,冰冷的东西也有了温柔的颜色,银子染黄,假钻也有了属于南非的光…… 她长出一口气,重新把袋子折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再小心翼翼揣进口袋。 这么看来,下回出门真的要带个手机了,不然像这会儿想上网查查淘宝上有没有同款都不行。 身后那栋楼前,忙碌的人还在进进出出,细密的脚步声隔了这段距离听,也不像之前那么让人局促了,邢霏抱紧膝盖,把头往里埋了埋,就是不知道郑队他们有没有从那个男人嘴里问出来什么,最好问出点什么,那样自己在这冷风里挨冻的罪也算没白遭。 念叨的工夫,前头那片灌木里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响,隔着呼呼北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但邢霏不一样,在箱子里呆的日子里,她的耳朵早练得比常人灵敏,所以一发现不对,她的神经立马紧绷起来,人也跟着从蜷坐的姿势换成了半蹲,好歹是练过工夫的人,只要对方敢来,她一定让“他”有去无回。 这头正说着,眼前那片灌木沙响得越发厉害起来,伴着声音,邢霏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拨开灌木的枝丫,朝自己这边过来。 临近闹市的住宅区,哪怕是开放的小区,绿化做得也相对到位,像这样的隆冬,楼和楼之间除了掉叶的绿植,还种了好些矮松,一棵挨一棵地排列在一起,结成密密的松针墙,扎在那人身上,换来几声闷哼。 该。 邢霏蹲在树影里,见那人两条腿才迈出灌木,直接手一使劲儿,也不知道是牵动了哪里,就听扑通一声,那团影子顺势栽进雪里,没等爬起来,背上又是一重。 “盯我半天,舍得出来了?”邢霏趴在那人身上,咬着牙根说。 真当她这个法医是吃干饭长大的吗?连叫人盯梢也不知道?就因为觉察出有人,她才甘愿在这死冷寒天里冻着,为的就是抓“他”。 确定把那双手反剪牢固了,邢霏这才蹲站起身,顺手把手里的人提起来半截:“让我看看……” 她想说看看是谁,说不准又是个她见过的人也不一定。 远处的光刚好在这时照过来,邢霏看着那张脸,心跟着咯噔一下,嘴紧跟着结巴起来:“怎、么是,你你啊?” 让她说着了,这回抓着的又是个认识的人,只不过这人是杨呐。 杨呐瞧着有脸问话的邢霏,使劲朝地上呸了一口,天知道刚才邢霏那一下叫她啃了好大一口雪。 “怎么不能是我,谁规定这地是你的,我不能来?”从邢霏的手里挣出来,杨呐没好气地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好心来看看你,没想到就这待遇?”揉揉手腕,“擒拿手?”又瞧瞧地上的绳子,“还备了绊脚索?” 设备备这么齐,可真行。 邢霏叫她说得没了脾气,只能杵在一边低着头,“没想、抓你,刚才有人、偷看。” “偷看?”一句话说得杨呐没了脾气,立马抓着邢霏的手:“刚才你没去楼上,老郑说除了那个程序员还有别的人,偷看你的是肯定是他!完蛋,都怪我,要不是我不想被他们看见故意绕远到你正面,说不定这会儿你已经抓着那个人了。” 什么程序员的邢霏听不懂,但有点她听明白了,那就是确实有个旁人和这个案子有关,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刚刚躲在暗处看自己的那个人。 她挣开杨呐的手,埋低了头穿过灌木丛,沙沙的枝丫声里,邢霏的手跟着插进口袋,天很冷,指尖触到的东西却因为有外套的包裹散着浅浅的温。 她在地上踱了几步,一边踱一边说:“如果是涉案人,会来盯我的原因多半是为了刚才的坠子。”刚才下着雪没办法,这会儿雪停了,只要真有这么一个人在周围出现过,那他就一定会留下踪迹。 你又知道?杨呐不满地撇了撇嘴,步子十分诚实地跟了上去,嘴里却还在坚持:“那个人咱们都打过交道的,那么狡猾,会这么随便地叫你找到马脚了?”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让让。” 杨呐脚下一绊,准备落地的右脚因为邢霏一句话顿时成了无处安放的小脚脚,悬在空中定了两秒,再晃晃荡荡转了个圈,落在一米远外的地上。 悬在头顶几天的云到了这会儿终于散了,月光浅浅地照在地上,不知不觉间,她和邢霏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隔着身后那片灌木向远看,楼里的探灯也像天上的星芒。邢霏站在半明半昧的楼影里,指着地上对杨呐说:“马脚,找到了。” 那边,才从金鸡独立里找回平衡的杨呐回头一看,整个人顿时无力又绝望——这个邢霏怕是有狗屎运加持吧,明明能力也就那样,偏偏每回都能叫她找到解决案子至关重要的线索…… 月出云层,落在厚雪上,一片皎洁,邢霏的手影下,两排新鲜的足印正通向夜色中的远方,瞧那鞋码和足印的纹路,同之前在电梯里发现的如出一辙…… “我走、不快,你、自己、去怕有危险。”月影底下,邢霏权衡着利弊。 她说的是事实,有人在场的时候她连说话都费力,可让杨呐一个人去又实在是危险,想来想去还是让郑队派人去最好。 “要不……” “要不什么?婆婆妈妈得怎么抓贼!” 邢霏的意见没来得及提,手已经被一旁的人牢牢架起,杨呐左手挽着邢霏,右手揣手机,一副她都安排好了的样子:“老郑那儿通知完了,咱俩先走一步。”见邢霏还是犹豫,她又加了加手劲儿,“放心,有我在,你慢不了多少。” “你、不讨厌我?” 杨呐翻了个白眼,想说当然讨厌了,可就像邢霏说的,这会儿如果就她自己去危险还是挺大的,她多少还是有那么丢丢怕的吧…… 第33章 目标已锁定 当然了,怕这种事杨呐是不会让邢霏知道的。 她一面拉着邢霏朝前走,一面把胳膊尽可能地伸长以便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废话,当然讨厌,不过我也是有原则的人,线索是你发现的,我不能自己去抢功劳。”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看得邢霏忍不住意味深长地发出好长一声“哦”,“不抢功劳。”也不知道刚才在楼下是谁丢下自己先跑上楼的。 不过好歹一直处在冰冻状态的二人外交这会儿有了和缓的迹象,邢霏也不是那么死咬着不放的性格,杨呐说不抢,她也乐得参加进追捕的行动里。 于是在那个夜尽前的黎明,安平市局两个最不可能合作的姑娘用那种出郭相扶将的姿势手挽着手,半瘸着从密集的居民楼一路追上街头,再从街头追到对面那片居民楼里。 隆冬的凌晨四点,天是最黑的时候,好在街上通了电,一盏盏路灯走过去,虽然周围没有人,两个姑娘互相作伴倒也没那么怕了。 “你怕了。” 这头杨呐正盯着前头的足印呵气,耳边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声,惊得她差点撂挑子把手里扶着的人掀了。 “说啥呢?谁怕了?” “心跳加快,心虚了。” 叫她掀了老底的杨呐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同行,当她邢霏没短儿是吧? “你……”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个人应该离咱们不远了。”没了人扶的邢霏也不像先前那么抖了,这会儿的她蹲下身,指尖小心地轻抚起地上的足印,“老傅教过我,足印前深后浅不是跛脚就是在跑,那人急了,开始跑了,你要是怕等会儿就站远点,我懂点功夫,一个人应该能应付。” “你就吹吧,不怕我不给你好脸色社恐症又犯了?”走路同手同脚的家伙还说保护她呢?保护个鬼哦。 说归说,吐槽归吐槽,身体却再一次诚实地后退一步,因为杨呐自己心里清楚,在战斗力这块,邢霏比她要拿捏得住得多的多,何况她发现邢霏说得确实对,因为连她这种普通人的耳朵也听见前头有动静了。 只是……“这动静是不是有点多?”怎么听怎么觉得声音不对的杨呐犹豫了几秒,还是凑去了邢霏身后,这一看,先前悬着的心也跟着一落千丈了。 这个嫌犯未免太过狡猾了,居然能想到混进抢修电力的施工队里,更要命的是她发现,施工队的人穿的鞋子居然一样,踩出来的花纹都是那个样的,带三道横纹。 “这还咋找?”杨呐丧气地凑过去,她原本还为自己体能不行懊恼,现在好了,人跟丢了,想懊恼也用不着了。 温热的鼻息随着问题一同吹在邢霏脸上,那张脸上正发愁的五官也紧跟着一抖——就算鞋印一致,鞋码总不会一样,还有鞋子的磨损,这些都能帮助他们找出嫌疑人。 这么一想,失落的心又燃起了希望,她闷声不响地走进那群人里,开始对着几个人的鞋底猛瞧。 这一瞧就弄蒙了收设备的抢修工人。 有个说话粗声粗气的中年汉子边收脚边扬下巴:“干嘛的?瞅嘛呢?” “警察,查案。”邢霏低头瞧着汉子的脚,相同的45码,鞋底却多了一道金属压迫出来的深痕,那是常年爬线杆才会留下的东西,不是这个人。 于是又转头去看下一个。 她这种闷不吭声只看鞋底的做派自然不能叫那些干了一宿活儿的工人信服,这头的邢霏才离开两步,那个中年汉子转头就又挡在了她面前:“不是,这三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家和我说是警察查案,谁信啊?再说你查案就查案,干嘛盯着我们的鞋底看?” 合理的质疑立刻引来同伴的附和,那些原本还在工程车四周瞧热闹的工人顿时围了上来,有一两个鸡贼的家伙还故意用脚划乱地上的足印,一边划拉一边吆喝:“是啊,看我们的脚底板是咋的,把我们当犯人吗?我们在这辛辛苦苦抢修电力,哦,到头来叫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家伙栽赃?玩呐?” 眼见着场面在这一声接一声的吆喝里变得越来越失控,寻思着看会儿热闹的杨呐也看不下去了,冲上去一把将社恐发作的邢霏护在身后。 “我们真是警察,你们这么干是在妨碍公务!” “公务?我们抢修就不算公务了?警察?警官证拿出来看看?” 杨呐叫他难住了,这趟出来得急,她根本没拿警官证。 “你拿了吗?”低头问邢霏,可一瞧她那吓得不会动的样子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算了,反正老郑看到信息很快会赶来,她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和一群大老粗较劲了,于是手一伸,把邢霏整个人抱进怀里,至于其他人,爱咋地咋地,最多就是让他们骂两句,总不至于一群老爷们会跟他们俩女的动手吧? 杨呐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对四面来的问题不回答也不回应,让那些忙了半宿的工人更加笃定这两个女的心术不正。 就在事态越发失控的时候,那辆停在路边的工程车忽然滴的一声发出一阵长响,那几个正考虑把俩女生扭送派出所的工人立马静音,领头的中年汉子反应最快,别人都在转身的时候他已经朝车的方向跑过去了。 “干嘛的,快点给我下车!政府物资,是你随便上的吗?”他一边跑一边喊,中气十足的声音顺着黎明前的长街传出去好远。 工作性质的关系,抢修车平时都是被这群人当宝贝似的爱护着,这会儿倒好,随便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个人就随随便便上了他们的车,还故意似的使劲按着喇叭,这还得了。 他边喊边撸袖管,夜风中,那张粗犷的脸叫风吹得通红。 可就在他准备和对方好好干上一架的时候,一个东西顺着路灯光的方向直直伸到了跟前,墨黑的本本上金漆着三个让他心口突突的字——警官证。 “你是警察?” 车上的人这会儿已经松开了喇叭,脚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汉子,“不光我是,被你们吼的那两个也是。” 顶和气的声音从那张好看的嘴里出来,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却听得汉子冷汗直流,回过神来赶忙示意身后那群伙计停手:“散开,都给我散开!警察同志,我们不知道他们俩是警察,你瞅瞅我们忙活了大半夜眼看要回家了,突然被人盯着鞋底瞧,换谁谁都得毛。” “没事。”傅绍言淡淡回了个笑过去,人紧跟着一跃跳下车,朝那两个姑娘走去,“没事吧?” 杨呐呼着气摇头,“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说好的睚眦必报呢?那些人刚才可是欺负了你女朋友。” “那些人是老百姓。”而他是警察,警察的枪头不会指向老百姓。 然后就能炮指队友了?双标狗。 尝过傅绍言厉害的杨呐把吐槽全憋在心里,刚好街那头的郑执也带着人赶到了,她索性把空间留给那俩人,自己不在这做电灯泡了。 临近五点,天角的蟹壳青还没出来,邢霏被傅绍言拉站到抢修车后的阴影里,半天总算喘匀了那口气。 “傅绍言,那人来过这,我把他跟丢了。” “他早有准备,怪不得你,而且你也没全跟丢。”说着,手朝远一指,对面那盏灯下,方才对着他们吵吵八火的汉子这会儿一个两个态度都别提多好了,正在那儿认真答着郑执的问题——“是有辆扫雪车,不过我们在这施工,扫雪车是从下个街口过去的,没从我们这走。” 邢霏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是说那个人是搭扫雪车走的?”难怪她找了半天除了这块地方,就再没找见那个足印了。 傅绍言点点头,刚才在大厦那里,为了不让康可起疑,他特地回避到一旁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后来接到消息说邢霏有发现,他又顺着那条路一路找到这里,只不过和他们不同的是,他去的不是什么闫洁的家。 “还记得之前说的煎饼果子味吗? “我在闫洁家附近见到了那个味道,虽然还是慢了一步,但以那个人的谨慎性格,接下去的路怕是大部分要借着扫雪车的顺风车了。”而天亮前扫雪车所能覆盖的路段毕竟有限,这也就变相帮助他们缩小了查找的范围。 “而且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发现。”见她似乎不大赞同路段筛选的说法,傅绍言笑着按了按她的肩,突然问了一个听上去稍微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的第一辆车是什么时候买的?” 车?什么意思? 见她还是不懂,傅绍言也没继续卖关子,而是反手拿出一张纸:“在你发现闫洁的家亮着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让人去查了她的买车时间,结果发现闫洁那辆车是在她进华科不到一年时贷款买的,而她当时在公司的职位薪资应该是不足以让她能够轻轻松买下一辆车的。还不明白?” 见她还是一脸蒙,傅绍言伸出一只手,借着邢霏的手掌比了一扎长:“一个为了节省时间特地把出租屋租在公司对面的人为什么会在负担不起的情况下打肿脸充胖子买下一辆车呢?还是辆在之后已经和她的身份不匹配却一直没被换掉的桑塔纳?” “你的意思是……她要用车去一个靠日常交通不好到达的地方。” “而且看起来,距离还不近。”说话间,男人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纸,那是在闫洁出租屋里发现的加油票子。 所以傅绍言说的靠扫雪车的路线进行筛选,未必不是不可行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那刻从胸腔一路奔涌上了喉管,邢霏有些兴奋,因为这次真的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邢霏,过来一趟!”远处的杨呐挥着手叫她,不过就是一晚上的工夫,这个先前看她最不顺眼的女法医竟然能大大方方喊邢霏的名字了。 这变化一度让邢霏不自在,可同时也是傅绍言乐见其成的,他微笑着朝旁边让了一步,鼓励她迈出那一步,而就在邢霏走离出视线的时候,他的手也终于忍不住捂紧了丝丝泛着疼的右手臂。 第34章 影帝啊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通电的马路上来来往往地渐渐有了行车的远灯。现场勘查的工作基本收了尾,郑执一边布置下面的活儿一边喊人撤路障,然而就是这么多又乱又杂的工作量依旧没耽误他老人家眼观八方,这不,那头才把几个抢修工人放行,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人就“瞬移”到傅绍言跟前八卦远处那两个丫头了。 “那俩人,什么情况?” 说起警察,人们脑子里或多或少总是出现一个腰杆笔挺五官严肃的形象,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警察也是人,聊同事八卦时的警察也会对插起袖子,歪伸着脖子,边瞧热闹边恨不得手边有把瓜子能边嗑边聊。 这会儿的郑队长就是这幅形象,熬了一宿,风雪早把身上的棉服冻得精透,一句话出口,白雾在红红的鼻头前缓缓散开,活像才出锅的红糖馒头。 他是真好奇,以杨呐那犟种又隔路的个性,除非邢霏做了什么让她刮目相看的事,否则绝不会这样。 “和你说话呢,听见没?”开走的扫雪车绕了一圈又折回了这条街,郑执拽起傅绍言给车让路,边又扽了扽对方的袖子。 “我是瞎,又不聋。”当然听得见,傅绍言随着郑执的步伐站上马路牙子,人紧跟着淡淡叹出一口气,不扽不知道,那只受伤的胳膊经他这么一抓已经从最初丝丝拉拉地疼变成了清晰的钝痛,看样子等会儿回去还真要想法子处理一下了。 傅绍言像没看见郑执变来变去的脸色似的,低着头继续揉胳膊,“大约就那情况。” “胳膊怎么了?伤了?”傅绍言对眼睛表现出的淡然总让人不习惯,郑执有些后悔自己好端端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头,赶忙借着查看胳膊的动作将脸上的懊悔遮了过去。 “光线不好,撞树上了。”傅绍言实话实说,不意外看见人前显威的郑大队长差点被口水呛了。他见怪不怪地掏出手绢,往前递了一递:“擦擦?” ……反正就是别想在这瞎子身上找着半点便宜了……认清事实的郑执也不打算再给自己找收拾,掏出本子说起了正事:“我的人已经去跟那几辆扫雪车了,追着人的几率虽然不大,好歹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雪,看看能不能赶在天亮前市区的人流开始流动前找着什么,这是其一,再有,我个事我觉得还缺证据。” “闫洁买车的动机?” 郑执一拍巴掌,要么和聪明人说话省嘴呢,都不用废话。 “你是觉得那张加油单子是近期的,而按照闫洁生前的级别,就算有比较多的汽油用度也合理是吧。” 对面的人点点头,抛开工作之余的插科打诨,谈及工作时的郑执又成了那个一丝不苟的刑警队长。为了这个案子,他已经连续工作三十几个小时了,这会儿,嚎了一宿的北风彻底停了,楼宇夹裹出来的天角浮起了浅浅的青色,郑执立在那片明暗交接的天色里,眼底因为充血微微泛着红丝。 他是信傅绍言的判断的,所以就算没想明白里头的关鞘,依旧让手底下的人按照那个路子去查,可他也想知道个所以然。 沉吟片刻,他挪了挪步子:“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闫洁案子的材料看了吗?” “看……看了。”不明白傅绍言为什么问这个,郑执摸了摸后脑勺,“就是本来查的是许霞,闫洁的事是后来知道的,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那些材料我都是插空看的,还剩点尾巴。 “你的意思是我想知道的答案就在材料里,而我还没看到?” “不一定是没看到。”傅绍言笑了笑,随手捡了根木棍捏在手里。 脚边的路虽然经过了扫雪车的清扫,道边依旧有打扫不到的细雪堆积成山,傅绍言的木棍在那片雪上来回勾勾画画,眨眼就写出好大一片字来。 “闫洁是五年前来的安平,五年前安平一个毕业新生的平均工资是3000元,出事前她已经做到公司的部门经理,来前我查过华科的薪资标准,不算提成分红闫洁的年收入在二十五到三十万之间,而她的车是九九款的桑塔纳标配,手动无升级,这种级别的车放在五年前对一个初入社会的小白领或许属于奢侈品,但换做是五年后的部门经理,显然不符合她的咖位。” 车型这块郑执的确没怎么留意,折腾这一宿,和那些人打交道就够他呛了,傅绍言说的这点他的确没想到。 “如果只是单纯想进行高消费,就不可能在收入ok的情况下一直没换成,这说明她对车的需求更多的是代步。” “还有一点。” 郑执抬头看向正把木棍插进雪里在那儿堆雪人的傅绍言,这种时候还跟这儿童心未泯的,也是没谁了。 擦了把冷汗问:“啥?” “她的职责范围和出事前那段时间的工作量用不了那么多油。”邢霏说了,闫洁负责的部门虽然需要和客户接洽,可那段时间真正需要她出门洽谈的只有一宗案子,就算其余谈成的案子需要应酬,那张油票上的用油量也远高于这个水平,能解释得通这一点的目前看最可能的就是在这座城市里有个距离不近还需要闫洁时不时过去的地方,找出谁在这个地方,说不准就能找出这件案子的真相了。 郑执听着觉得有理,不禁搓着下巴点起了头:“回头我让他们去查查闫洁的停车票子,真要是有这个地方肯定要停车,还有路段监控,这些手段都用得上,你小子行啊,找了个算术不赖的女朋友。” “记忆力也不错。” 面对傅绍言的无端显摆,郑执早熟练地把头扭去一边装没听见,眼睛却在傅绍言受伤的手臂和人堆里同手同脚明显慌张的女生间来回兜了一圈,“你这伤,不打算告诉她么?”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点儿小伤。 傅绍言依旧一脸淡淡的,他就是这么个人,不喜欢把自己的伤啊痛的亮给别人看,真关心自己的人会因为这些伤伤心紧张,不在意的人说了也只会叫他们偷乐罢了。 见他还是那副没大事的死样子,郑执瞧不下去,使劲儿地一撇嘴,“这要是我女朋友,受了伤巴不得让她好好关心我呢。” “夸张手法不利于感情持久建设。” “但利于个人的幸福建设啊,再说了,就邢霏现在这样,说话都结巴,想匀出点多余的感情给你都费劲吧?”郑执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摇头晃脑地迈下台阶,街对面的巷子里,派去程序员家里看情况的侦查员回来了,看表情像是有发现。 心急干活的他哪里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无意间给了傅绍言某种启发。 “什么情况?”一路来到路中间,郑执一把扶住差点跑过头的侦查员,“别急,慢慢说。” “王强就住闫洁家对面那栋楼,这个是在他家找到的。”说着话,侦查员递来一沓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关系,年轻的小伙儿这会儿脸说不出的通红。 那边,一早发现情况的杨呐和邢霏也跟着凑了过来,一颗好事者的脑袋紧凑在郑执肩膀前,“老郑,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你属复读机的啊。”专学老子说话。郑执没好气地把那颗脑袋拨开半米远,手一翻,目光落在那沓东西的正面,别说,这一看,他的脸也红了。 手不自觉就有了格斗比赛时的速度,刚才是怎么拿起来看的,这会儿就怎么原模原样扣了回去。 这支支吾吾莫名其妙的做派看的杨呐着急,“什么东西啊,跟案子有关没关,拿出来看看啊。” “看什么看,什么都想看,你一个法医,怎么哪儿都有你!” 没好气的说话当即气得杨呐火冒三丈,别看她人长得小,跳高方面还行,当即蹦着高地去抢郑执手里的东西。 两个人一个想抢,一个想躲,一来二去就跑出去几米远,空荡荡的路上,只留下邢霏在那悄悄出了一口气,让她和这么一大群人呆在一起,连喘气都费劲。 可她也想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眼睛巴巴盯着杨呐的手,希望她快点抢过来看看。 “不用瞧了,是康可和别人上床时留下的照片。”淡淡的声音停在身边,邢霏回过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的是什么,眼睛却先看见他那双皱紧的眉和托着手臂的手。 “你受伤了?” “刚才没路灯,走得急,撞树上了,没事,一点小伤。”说是这么说,可手被邢霏托起来时嘴角渗出来的嘶疼声却半点不见含糊,傅绍言歪着脑袋,眼瞧着邢霏的行动明显比方才自然不少,哎呦哎呦哼得越发起劲儿了。 远处才被杨呐抢走东西的郑执懊恼之余刚好看到这一切,脑子里不禁复读起傅绍言才说过的话——夸张手法不利于感情持久建设,这话是他说的吧? 影帝啊! 第35章 有鬼 事实证明,法医这门职业有时候可以被划分到男女以外的第三类人,因为拿到照片的杨呐的反应明显比郑执要淡定得多。 “还以为什么呢。”手一伸,东西怎么拿过来的又被她怎么样还回去,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仁者见仁,郑执眼里当着女生面看的照片落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项顶正常的生理运动,关键那玩意……也不大啊?又不屑地看了一眼,杨呐转身回到邢霏身边,“等会儿回去先去dna室,那个吊坠上头说不定会有嫌疑犯留下的辨识性痕迹,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邢霏忙着瞧傅绍言手臂上的伤,头也没抬就答,其说话的流利程度堪称最近之最,这让杨呐不习惯得好半天,也让傅绍言卖惨卖得越发起劲儿,更让郑执的眼珠子掉进地里,碎地再也找不着了。 折服在影帝演技下的郑执也忘了刚才的不自在,捂着半张脸招呼在场的人动作加快,他要回局里好好问问那位姓王的程序员。 一个小时后,久违的太阳终于攀上了窗沿,郑执站在监审室的单向玻璃前,看着隔壁房间里丧头耷脑铐坐在椅子里的王勇,背去身后的右手不时转一下指头,他今年三十出头,算不上大的年纪偏有许多老年人才有的习惯,譬如这盘核桃就是——两个粮食口袋里随便抓出来的核桃经他手一盘,几年光景下来,块八毛的东西硬是有了文物的光。 咯吱咯吱的盘弄声里,隔壁间的同事也结束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去闫洁家,去了为什么要带刀。 王勇估计是吓着了,听见动静人依旧傻了似的呆坐在椅子里,直到面前的人接连喊了他两声,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双木木的眼珠来回颤动两下,这才开口:“我看见光亮觉得奇怪,所以去看看。刀,刀?”说着话,声调突然往上扬了扬,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突然多了丝歇斯底里,“防身!闫洁已经死了,屋子里却突然有了光,我怕啊,带刀是为了防身,伤了你们的人也是因为我以为是闫洁的鬼魂回来了!对,就是有鬼,你们没看见那面吗,那是!” 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王勇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不是一旁的民警把人按住,他伤不到别人,伤着自己是肯定。 “你别激动,说说你进去时屋内的情形。” 无情无绪的问讯声里有股不怒自威的力量,王勇肩膀让人摁着,再听见这声,人慢慢地安静了下去。 “我今天心情不好,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折跟头,到了半夜渴得不行,爬起来找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异常,我想你们能懂,人么,都有好奇心,闫洁死了,那间房子一直不好租,这么莫名其妙有了亮光我肯定要想想啊,所以就带上家伙抹黑过去,不过我发誓,那间屋子里的东西我一样没动,光看那桌上的东西我就吓死了,不敢动别的,至于屋里的情形,就客厅那张桌子,上面摆着两根蜡烛两碗面……” 核桃的盘弄声到此戛然而止,久经沙场的刑警眼底透出锐利的光,隔着面前的玻璃试图从那张长相猥琐的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惜啊,王勇的嘴巴开开合合,眼角眉梢都看不到半点他在说谎的痕迹,可是真的不对啊,明明那张桌子上摆着的是一碗面,他为什么会说是两碗呢,说这个谎对他有什么好处? 问题太过诡异,甚至没时间细想,郑执又把目光转回到玻璃那侧,就在方才,审讯员问好了又一个问题,这会儿已经切入照片的事了。 “这些照片是从你家里找到的,说说吧,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 厚厚一沓照片,整整齐齐足有十来张,一股脑地甩在王勇面前,啪的一声响。 “你最好说实话,就算你不说,我想我们也能从当事人那里问到实情的。”审讯员说的是实话,因为这会儿傅绍言就在另一间房里看着同样接受问询的康可在那儿梨花带雨——“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被拍的那些照片,我最好的姐妹设计把我送去这个老男人的床。王勇拿这些照片要挟我,今天如果没有那件事,他是要我去陪他的。” “为什么不报警?” “反正已经不清白了,也不差这一次了,男人嘛,总归有腻了的那天,而且我和他约法三章,除了我自己,他不能对我有其他过分的要求,否则爱曝光就曝光,大不了鱼死网破。” * “知道是谁把照片给你的吗?” 王勇的审讯室,又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王勇半低着脑袋,嘴角忽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我不是没想过拿这些捞更多的好处,康可以为我真的怕她说的鱼死网破吗?就算鱼死网破损失大的也是她,没这么做是因为我同情她,被最好的朋友卖了拍照,还随随便便把这些东西发出去糟践人,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不想那么low罢了。” “你的意思是……” “这东西是我在取快递的时候拿错了拿到的,起先我不知道是谁把它寄到公司的,直到闫洁出事前有回我看见她拿着这沓照片威胁康可才知道的。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闫洁,我算是从她手里捡漏来的这些照片。” * 玻璃那头的康可哭起来嘴唇是紧抿的,头是高昂的,那双倔强的眼睛微微上扬,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让别人相信她这会儿是无坚不摧的。 如果她是在假装,那康可的演技无疑是可以拿奖的了。 傅绍言看着手机里郑执发来的消息,拇指尖在“两碗”那个字眼上来回摩挲着,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有人在说假话的时候,身后那扇门突然被推开了,邢霏僵硬着四肢走进来,手里拿着加急取得的dna报告。 “在吊坠上提取到的汗液里监测到了带有闫洁dna的细胞。老傅,闫洁确定死了吗?” 第36章 失踪人口库 死没死这个问题,傅绍言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他接过邢霏递来的材料,迎着光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半天才缓缓沉吟道:“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到的结果,准确度怎么样?” “王主任也这么说,所以在复核。” 她口中这位王主任是检测方面的大拿,以前傅绍言在南方讲课的时候就听底下的学生提起过这位老大姐,一起时隔二十几年的陈年积案就是靠着大姐的鬼手得以告破的,如果这个结果是她给的,那么出错的几率应该是很低了。 但不管怎样,还是过去看看吧,没记错,杨呐这会儿应该也在法医物证中心那栋楼里折腾兆力那层皮呢,那边会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走前又回头瞧了一眼窗子那边的康可,这会儿的她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正接过警员递去的纸巾擦着眼角的泪,有窗的问询室没有审讯室那种狭窄阴郁的气氛,坐在阳光中的女人因为熬夜的关系,带妆的眼底浮现起一层淡淡的青影,可这依旧没有妨碍她的美。 擦过脸上的泪,她把那张揉皱的纸巾摊平再原模原样叠好,捏紧在手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撸起袖管:“人已经丢了,我也不怕再丢一些了,这是那个老男人趁我喝醉后在我身上留的,我把它做成了纹身,提醒我要变强,强到除非我想,否则没人能伤害得了我,哪怕变强的代价是出卖我自己,我也在所不惜,会答应王勇的要求也不是因为我怕他,他想要我的身体,我也需要他的技术帮我在公司站稳脚跟,各取所需吧。” 日光透过茶色的单向玻璃落在房间里,傅绍言看着康可的手腕,一向淡然的眼睛也不自觉地颤了颤,那是一条环满手腕的螣蛇,蛇头衔着蛇尾,蛇口吐出来的信子刚好抵盖上腕子那道狰狞的伤……如果康可不说最后那句,说不定傅绍言还不会动摇他心里的看法,可敢把见不得光的东西放在大太阳底下晾,这样的女人会做出之前那些反常的事或者也说得通了,不过如果康可是无辜的受害者,闫洁或者和闫洁有关的那个嫌疑犯为什么又要对她下达死亡威胁呢?是这里面另有隐情,还是…… “回头去查查她纹身的时间地点。”留下这句话给一旁的记录员,傅绍言跟着邢霏缓步走出了大楼。 想弄清案子的原委,就势必要弄清闫洁死前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而查清康可口中的那一天似乎又成了一个可以拿来判断闫洁其人的可用抓手。 站在旷野里,傅绍言听着积雪被鞋底碾压出来的咯吱响,看着白雾随着呼吸在两人面前散开又聚拢,开口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怎么没和杨呐一起去解剖室?” “不想去。” 看样子两个小姐妹之间的情谊还没发展到他和郑执想的那么深啊……傅绍言觉得有趣,想笑又担心邢霏不自在,于是换了一个专业的问题:“如果闫洁有个可能存在的双胞胎姐妹,他们的dna是不是有可能一致?” 之所以说的是姐妹不是兄弟,是因为那份报告里的基因显示的是xx,而不是代表男性的x和y,他虽然对法医学有些了解,但除了x和y这种皮毛性的知识外,像双胞胎dna是否一致这样的问题他还是吃不准。 地上的雪随着前行的两个人发出节奏的咯吱声,专业性的问题果然让邢霏的步子松弛了许多,她团着手,扎着马尾辫的脑袋深缩进高高竖起的领口里,整个人看着比平时小了一圈,精神状态倒也好了不少。 “同卵双生儿的dna在受精卵初期的确可能一致,但随着细胞不断分裂,就算是同卵双胞胎在dna表现上还是会有不同,所以除非是嫌疑犯提前保留了专属于闫洁的生物物证,否则……”太阳升上来,天却越发地干冷,北风顺着阔大的操场迎面吹在脸上,邢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蹭蹭鼻子继续说:“保存的可能性也不大,指纹不像唾液汗液,不容易保存跟按捺。” 所以说这个嫌疑人还真有可能是闫洁本人了……傅绍言想得入神,手却不自主地脱掉外套,迎面盖在邢霏的脸上和肩上。 傅绍言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深深吸上一口,总有股白梅的悠长淡香,邢霏两只手一边托着一半衣角,并没急着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因为这会儿远处正有人小跑着迎面过来,肯定是看到他们了,远远就停在那儿打招呼。 “傅老师,你不在审讯室了?我们队长让我拿照片过去,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是闫洁家客厅的照片吗?”出来前才和郑执有过沟通,碗的事他知道。 对方也知道他知道,所以没多废话直接搓着手掏出几张照片递过来:“这是几张餐桌的特写照片,刚好那张桌子是实木的,受热就会留下痕迹,喏,那碗寿面旁边的确有个碗底的印子,看圈口和这个海碗还不一样。” 这么说,那个王勇说的就不一定是假话了,可是能在上下楼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碗拿走并且还没惊动了旁人,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呢? “说不定真有鬼。”邢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才用衣服蒙住她的脸,所以也没矫情地急着还衣服,只不过天这么冷,她也担心傅绍言挨冻,想来想去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衣服反披回他身上,自己的脸缩去他身后,这样又避风也见不着人,完美。 猫在他身后的邢霏认真地说着自己的猜想,却不知道她这副做派早看呆了对面的警员,小警察看看就要升到头顶的太阳,心说也好,靠这顿狗粮午饭都可以省了。 “那什么,没事的话,傅老师我去找我们队长了。” “去吧。”傅绍言扬扬手,等人走远了这才回身看向站在原地表情又有些僵硬的邢霏,突然身子一歪:“邢霏,我胳膊疼。” ! 前一秒还手足无措的邢霏顿时醒过神来,扶住傅绍言的同时又瞧向他弯着的腰。 “腰也疼。”不等她发问就发现自己装错位置的傅绍言一面悬起手,一面指着腰,“刚才好像也伤着了。” “那怎么办啊?” “不严重,扶我进去就行。” “行吗?” “信我。” 傅绍言借着邢霏的手劲儿迈上台阶走上楼,自动门打开的瞬间,他看着玻璃门上行动自如的邢霏的身影,就想,如果郑执在这,非得补上一句:信你个大头鬼。 甭管什么鬼,能让邢霏早点好起来,就是好鬼。 于是十分钟后,还在解剖床边对着那张轻飘飘的人皮感叹着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的杨呐抬头就看见这么两位出现在解剖室的门口——堂堂的傅神凝眉弯腰跟那儿装病西施,邢霏那个二傻子信以为真地扶着他,一面走一面还问好没好点。 拜托,他根本没什么事好吗? 那一刻,杨呐真有些怀疑自己之前对邢霏的示好是不是多余了,就这么一个二傻子,能办好案? 杨呐的质疑是从内而外半点都不掩饰的,哪怕隔着一层防护衣还是清晰地落在傅绍言的眼里,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轻轻张开嘴,再慢慢比了个口型,身边的邢霏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头蒙着一层口罩的那张脸却刷地一下白了。 真的是,还是人人敬仰的老师呢,装病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威胁人的? 再不敢多看一眼,捏着镊子的杨呐再次把目光落回到解剖床上的那件人皮上,人生在世啊,真是总有愁不完的事,才被一个演技帝用眼神威胁了,这会儿又要为这空有一张皮的尸首发愁。 想她杨呐好歹也是干了十来年的老法医了,人生头一回却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不对,也不是全部无从下手,至少确认这个作案的人是个手法纯熟的剥皮匠,这么高这么壮的一个人,扒成一层皮硬是肉丝都没剩下几片。 又不是古代刑罚,搞什么剥皮揎草那一套,杨呐没见过古代的剥皮匠是啥样,可单看兆力剩下的这点东西,怕是同古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剥皮的刀应该是月牙类的小圆刀,这样方便处理那些犄角旮旯的位置,而且应该不是第一次干,头回干的人手不会这么稳,背部下刀,再从后退到头、躯干、四肢……”杨呐舔舔嘴,干巴巴地闭上嘴,不同于完整的尸体或者是局部的尸块,像这么轻飘飘的一层皮,想找出些线索简直比让她找对象还难。 “这里看了吗?” “嗯?”被邢霏一声问回了神的她低下头,瞧着邢霏手指的敏感部位,“哦”了一声,“还没有,这不是你们来了吗?不过那里应该没有……” 说着说着话的杨呐不知怎的忽然住了嘴,这会儿的她学着邢霏的样子把头低到与床平齐,鼻翼上的雀斑随着精神的集中微微地做着起伏,手边背身向后,指头随即朝边上勾了勾:“棉签。” 要么说话不能说满呢,前脚自己才说完不能有什么,后脚就在兆力生殖器的位置上发现了类似于斑痕样的东西。 她捏着棉签来回仔细蘸了半天,终于长出一口气站直起身来。 “也是见了鬼了,怎么什么线索都跟长了眼似的,还会见人下菜碟了?”明亮的灯光落在手上,杨呐对着那根棉签皱了半天的眉,跟着恨恨地把东西塞进物证袋:“送去给王大姐,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吧。” 如果真的正面上面的东西是精斑,那这个兆力是要玩得多开啊,一边干那事一边叫人宰了?这也说不通吧? 虽然心里有一百个想不通,但检查完尸皮的杨呐还是脱下防护服,上楼去到三楼的检验科门前,和邢霏傅邵言一起等着里面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前的日光也从最开始的东照转去了西斜。 杨呐弓着腰坐在椅子上,隔着裤腿研究旁边那两个人的脚,心里琢磨着黑皮鞋是怎么瞧上的运动鞋,眼见着邢霏的狗屎运就要被她钻研成了世纪难题,检验科的门终于开了,王主任摘掉戴了大半天的帽子,顶着一头汗递来两份报告过来—— “dna复测过了,确定是闫洁的,还有你们后送来的检材,上面检测到两种物质,分别是兆力的精斑和一个女性的阴道液,也是巧了,后者的dna上周才录入了失踪人口库,一对就对上了。” 啥玩意?一个兆力没完事,这又来一个?杨呐一边瞪眼一边在心里细数这案子到目前已经有一个两个三个……算了,有些还活着的不知道该怎么算,还是先看看材料吧! 她脖子伸出去,下一秒就发现材料在傅绍言手里,自己这么凑过去,似乎不大好。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只拿着材料的手朝她这边推了推,她抬头看眼依旧闷不吭声的邢霏,人不自在的抿了抿嘴。 第37章 黎明之前 那声谢最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在确定过检查结果无误后,王主任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在刑侦那边问案的郑执,刚巧王勇的事差不多也结束了,他匆匆收了个尾巴就赶了过来。 涉及检测设备的地方不像人来人往的刑侦队那么热闹,郑执的大脚在地上啪嗒啪嗒一跑,狭长的走廊里顿时响起一串回声。 “什么情况?这里头怎么还有未成年的事?” “职高的留级生唐雯雯,前几天刚满十八周岁,说是未成年有点不准确。”王主任这人有点咬文嚼字,尤其是常年和各种数据打交道的关系,说出来的话就算是唠家常也总给人一股在做算术题似的严谨劲儿。 但这些在郑执那儿都不是重点,他在乎的是,好端端的兆力为什么会和一个学生有勾连,而且两人还那样婶儿了。只要一想到一个半大孩子和别人做出这种胡闹的事,他就止不住地骂人。 郑执铁青着脸再不接王主任的茬,拿过傅绍言手里的报告上上下下飞速扫了一遍后紧跟着转过身:“去给我查,查这个叫、叫……” “唐雯雯。” “对,就是唐雯雯,她和兆力的交集,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去!” 跟班的侦查员被队长这通吼得晕头转向,小跑着要走,不巧下一秒就叫人叫住了。 傅绍言人长得细高,伸出去的手隔着满廊的阳光看纤细且长,他手掌向下,自然垂落的食指冲着地的方向挠了两挠,“回来。 “你们队长是被气糊涂了,有些事忘了说。 “除了这些还要查她和闫洁、许霞的关系,学生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些,可以把调查重点放在学校,多问问她学校里的朋友。” 一番吩咐过后,才从懵神中回到现实的侦查员看看傅绍言,又征询似的看向队长,见郑执没作声,这才点着头小跑着离开了。 等人跑不见了,郑执这才张开干巴巴的嘴开口:“我是被气糊涂了。” 可不是么,一个失踪在前的女学生会和一个同样失踪而后被杀的富二代发生关系,大概率不会只是睡一觉那么简单,能在两个人做那事的时候把人杀了,想想也知道这个唐雯雯怕也是凶多吉少。 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是意气用事,郑执使劲儿揉了揉脑袋,憨笑着抬起头,“还有个事。” 派去追扫雪车的人传回了消息,他们在闫洁家十公里的东城区发现了四十五码的鞋印,虽然后续的鞋印被早起的足迹掩盖住了,但相信在监控网如此发达的现在,抓着嫌犯只是时间问题。 听他说完,傅绍言点点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回信再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好了。 “康可和王勇那边呢,后面怎么处理?” “王勇涉嫌胁迫他人等多项罪责,暂时被我们扣着了,看看后续还能不能吐出点东西来。至于康可……”说着话,郑执忍不住搓了搓下巴,像她这样人身安全都遭到威胁了还要坚持上班工作的人,从警这么久的郑执也是没见过几个,算了,都是个人选择。他放下手,随即朝远处一指:“我的人送她回公司了,说是下午有个会是必须参加的。回头我把材料整理一下咱们还得开个研判会,趁着这段空闲,你和邢霏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忙了一宿也没阖眼。” 傅绍言点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一双好看的眼睛眨了几下只是在邢霏和杨呐之间兜圈子,不光是他,连邢霏也紧盯着杨呐看,那两道炯炯的目光想不把人盯毛了都难。 旁听了这么久的杨呐冷不丁成了焦点,不适地扭了扭脖子:“这么看着我干嘛?” “是啊,你又闯什么祸了?又惹邢霏了?” “谁惹她了!”天地良心,虽然她和邢霏讲和的目的并不那么纯,只是想蹭蹭邢霏的狗屎运,多破破案立立功,可动机不纯不代表又惹了谁吧?郑执一盆脏水莫名其妙泼到身上,可把杨呐冤枉死了。 眼看着女壮士要和顶头上司决一死战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邢霏突然开口说了话:“没惹。” 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说:“我想去看肖遥。” 一句话六个字似乎说得比之前顺溜不少,却也花费了邢霏好些力气,她一副拼了老命的说话样子总算唤起了杨呐的记忆,后者猛拍一下脑门:“对哈,之前答应你了,老郑,刚好你在,派个人带他们去。” 冤大头老郑:…… “让他冤枉我。”杨呐挨着邢霏的耳朵嘀咕,“你们跟他去吧,我不会开车。”就算会,这会儿的杨呐也不想去,有那个时间她要好好研究研究案子,不然下回再被邢霏这个新人比下去,她的老脸真就没地儿搁了。 邢霏无所谓谁带着去,郑执也懒得和这个刺头儿多计较,手一挥,又喊来个人带路,自己则追进王主任的办公室继续了解情况去了。 再次上路,窗外的景色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白色,雪虽然被清走了大片,可路上还是留下浅浅一层,被车轮碾化,再被北风冻成一马平川的冰上马路。 司机是个熟手,也是个生面孔,见后排坐着的人脸色都熬出了菜色,索性也不抓着人聊天了,开了广播,调到音乐频道,一面听着舒伯特,一面把车缓缓开出了市局地界。 车子转弯,邢霏回头看看渐渐消失在树墙后面的高楼,自己跟自己个儿嘟囔:“杨呐,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就算她不是诚心和你做朋友你也这么想?”傅绍言不是傻子,最重要的是他了解邢霏,社恐的邢霏虽然怕和人打交道,可这丁点影响不到她的智商,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和你交往他不信她看不出来。 所以邢霏会这么说他觉得有趣也欣慰。 等了半天邢霏也没作声,转头去看,那人已经歪着脑袋倚在窗玻璃上睡着了。 他叹出口气,伸手替她找了个舒服的位子靠好,这才回头掀开自己右边那根袖管。 “呀”的一声传来,他赶忙抬头示意前头的人噤声。 “可是golden,你这伤不轻啊,都流血了……”得到示意的人压低了声音,可那双眼睛依旧瞪得老大,紧紧盯着后视镜里的那只胳膊:这得是粗树杈还是其他的什么刮伤的吧,本来不算大的伤口怎么那么多青紫呢,这是被什么东西抓的吧,“傅……” “嘘。”傅绍言做了个无妨的手势,边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酒精简单擦了几下,紧接着就把袖管重新放了回去。 “一点小伤,开你的车吧。”他说的是真的,小时候因为眼睛的事,附近的邻居和学校的同学没少找他的麻烦,处理这样的伤他早就练得驾轻就熟,今天唯一出的纰漏就是事出突然,夸张手法用得急了,直接把伤臂献出去了,但是,也没什么关系。 飞雪过后的天地像幅壮丽的黑白水墨,车行其间,车里的人好像在画中行走。处理好伤口的傅绍言看了邢霏一眼,确定她睡得熟,这才拿出手机搜起了唐雯雯那所职高。 好巧不巧的是,居然被他发现肖遥住的医院旁边就是这所学校。 第38章 告老师 这么看来,等看完了肖遥,大可以去这所学校探探底了。 傅绍言放下手机,一抬头却意外对上了邢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挑挑眉,伸手替她拭去鬓角上睡出来的湿汗:“就醒了?” 邢霏点点头,茫然的眼睛渐渐聚拢出神采,看傅绍言的眼神就知道她并没睡多久,可就是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她竟做了一个完整的梦,在那个梦中,一身鲜血的哥哥手握刀柄,正奋力同一团漆黑的影子搏斗,那团黑影有着人的形状,五官却是模糊的,唯独一双狭长的红色眼睛随着哥哥每一下挥刀落空露出得意又嘲讽的笑意,她知道那团影子就是害了他们家的guide,只是不知道这会儿那个人在哪儿,而他们在忙的这宗案子是否与他有关。 发怔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回过神时傅绍言的眼里有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没事,就是梦见我哥了。” 知道她说的不是全部实情,傅绍言也没多说,只是拿着手机的手朝前递了递:“唐雯雯的学校就在医院隔壁,等会儿看完肖遥可以过去转转。” “隔壁?”一听见案情的邢霏果然很快有了状态,虽然手脚依旧不怎么利索,眼睛至少没了之前的恐慌。 从市郊往城区开,车外的风景也从一望无际的旷野渐渐变得丰富拥挤起来,邢霏歪头看着窗外一栋栋朝后退去的高楼,下一秒就随车转进了一处大院。 安平市警备医院的主楼是个有点像拥抱动作的圆回型,和司机确认好肖遥住的病房在哪儿,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朝那栋瞧着就温暖的怀抱楼走去。 只可惜啊,一夜时间过去,那个天生带点傻乎乎的青年民警还没清醒,医生说肖遥是头部遭受过重击导致的昏迷,按理说不会昏迷很久,即便这么说,人没醒是事实,难免让人觉得担心。 因为是本市人的关系,接到消息的肖家父母都赶到了医院,去病房看时肖母正在给肖遥擦脸。 温热的毛巾覆在脸上,隔着阳光看有浅浅的热气冒出来,邢霏站在门外,听着门里的肖父和傅绍言说着肖遥病情,袖口上不知不觉就被扯出了许多毛茸茸的线头,记得小时候有回她发烧,爸爸也是跟门里那位叔叔一样,不分昼夜的守着自己,就连每天欢兔子似的在外头乱跑的哥哥也见天拿着新淘来的玩意儿给她转移注意力,以前她还觉得哥哥吵得很,现在想想,怕是再没机会体验那种吵带来的幸福了。 或者等过几天案子差不多了,再去看看哥哥吧。 打定主意的邢霏心情轻松了不少,正打算瞧瞧门里的人聊得如何的时候,后脑勺上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她捂着后脑勺赶忙回头看,长长的病房走廊里阳光很足,除了一个端着托盘注射液的护士正指挥着一个才做过手术的老爷子别随便下地外,再没什么别的人了。 奇怪……邢霏揪了揪辫梢,难道是她想多了? 扎实的发丝滑过指腹,这头的她还没明白,身后的门里就走出来一个人,肖遥的妈妈端着热水递给她,一夜苍老的脸上努力挤出笑意:“姑娘,你就是邢霏吧?遥遥之前和我说过你,来,进来喝杯水,暖和暖和。” 架不住肖妈的盛情邀请,哪怕邢霏这会儿依旧僵直着手脚,还是跟着她走进了病房。 多人间的病房里除了肖家人还有另外两家,那么多人扎在一起,叫邢霏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始终如坐针毡一般,好容易等到医生查房,这才和傅绍言顺理成章地退出了病房。 走在一楼大厅里,低头走了半天的邢霏忽然说口渴。 “我去给你买?” 面对傅绍言的提议,邢霏摇摇头,正门正对着的就有两家便利超市,虽然现在让她去和人打交道还是难,但她想试试。 把傅绍言摁在原地等她后,邢霏独自一个人同手同脚地朝街对面走了过去。 雪后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比前几天多了不少,超市门口,拉着粮油果蔬的小货车正一包一包往下卸货,邢霏从车尾绕过去,几步站到台阶上,对着门里的人说:“来瓶水。” 在一声长长的的嘞声里,邢霏回过头,眼睛落在街角那个卖糖葫芦的小推车上。 付了钱,接过水的她没急着回去,而是朝卖糖葫芦的车走了过去。 猛吹的北风里,摊位前的吆喝声随着走近的人变得越发卖力,手脚脑袋都裹着厚棉的摊主见邢霏过去,直接拿起一串朝她面前递:“姑娘,来一串吧,咬一口嘎嘣脆!” 邢霏看着那串挂着糖霜的糖葫芦,却没接的意思,正当摊贩犯嘀咕的时候,这个看上去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姑娘突然动了起来,她先是转过身,紧接着一个高抬腿,左脚一踏,右脚一勾,随着一声尖叫,墙角后头缩着的一颗脑袋就势被她摁在了地上。 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惊呆了糖葫芦摊主,顿时木偶一样僵在了那里,甚至连手里的糖葫芦什么时候被一张纸币换走了都不知道。 傅绍言举着那根糖葫芦,前后转了转,晶亮的糖霜上映着身前那条长街,邢霏就是靠这个确定自己确实被人跟踪的吧。 他的小法医就是厉害……傅绍言眯着眼睛,满脸笑意地把糖葫芦递去邢霏嘴边,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对那个跟踪邢霏的人说的:“找地方聊聊?” 于是在那个零下二十度的下午,一个一头黄毛的小子尾随女法医不成,反而被反剪着手提溜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厅里,对着两张看起来似乎一团和气实际上还不知道怎么的的脸胆战心惊。 邢霏:“为、什么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就好好走自己的路,谁又规定这条路就你能走别人不能走?还有你们这么干是违法的知道不?识趣的快点放我走!”几句话说得连吕小严自己都信了,来了底气的他屁股一提抬脚想走,然而下一秒,肩膀紧跟着一沉,人又被按回了座位上。 肩头的手有他反抗不了的力量,重新坐下的吕小严整个人都抖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更抖的还在后面,邢霏掏出个黑色封皮的本本,对着他来回晃了晃,哪怕他那对眼睛因为打游戏早成了近视眼,可也看得清警官证三个字。 “你们是警察?”这下原本还想挣扎的少年彻底熄火了,吕小严不再尝试着偷跑,却也打定了主意,不管对方问什么,死活就说不知道。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往往骨感,这头就在年轻人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的时候,他的手也被对面的男人拉了起来。 “你是兴化职高二年级的学生,学汽修的,父亲是下岗职工,目前摆摊修自行车,母亲在饭店帮厨。” 短短三句话,说得吕小严眼都直了,再开口口音顿时有了邢霏那味儿:“你、你咋知道的?你、你调查我?” 问完又犯嘀咕,不至于啊,虽然他平时也干点坏事,但真的不至于到惊动警察的地步吧。 “他是活体心理监测仪,所、所以别想撒谎。”知道这回吕小严不会再跑的邢霏低着头,手里捏着服务员送来的刀叉,一笔一划把那根冰糖葫芦肢解成一瓣一瓣的山楂小块,利落的动作和她整个人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本就打哆嗦的吕小严抖得更厉害了。 “所以你们是想问什么吗?” “唐雯雯,这个人你认识吗?”早在邢霏发现是吕小严跟踪她的那刻起,傅绍言就打着在他这问出点东西的盘算,毕竟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的同学,肯定会知道点什么。 果然,下一秒,吕小严手臂一松,整个人以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感瘫靠在后面的卡位靠背里,“唐小怂啊,你们是为了她的失踪案来的吧,说吧,想知道什么? “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我提供线索可不是无偿的,一条……”顿了顿,举起一根指头晃了晃,“一百元。” 话音才落,耳边传来刺啦一声响,余光里的人举着那把西餐刀一点点切净山楂上没去净的尾巴叶,边还手肘一磕,抖掉了刀刃沾着的山楂叶。 邢霏:“多少?” “唐雯雯在学校里存在感极低,家里条件不好,穿得也土气,平时学校的人没人和她玩,报失踪前听说他们班的女生才在厕所里把她堵了,被搞得挺惨的,我现在想到的就这么多,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前一秒还叫嚣着付费说话的吕小严被邢霏这成套的操作镇住了,机关枪似的在那儿知无不言,说完这些,一脑袋黄毛乖乖候在那里,连手都格外乖巧地夹在两条腿中间。 这前后的反差有些过于大,以至于连傅绍言那样的人也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他淡笑着瞧了邢霏一眼,继续报了一个日子出来,“那一天,你知道她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吗?或者有什么人是和她关系近些的,能知道的?” 他说的日子是闫洁出事的日子,几个案子到目前为止的交汇点可以肯定就在闫洁这里,所以那些遇害者之所以会遇害的原因很大概率是出在这一天。 他以为吕小严会说不知道呢,因为毕竟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女生还是男生口中那么人嫌狗不待见的存在,不知道再正常不过,可没想到听到日子的吕小严眼睛居然一亮,拍着大腿掏出手机。 “我知道有个人知道,我好哥们儿,你说的那个日子唐雯雯刚好约他去吃饭,他答应了结果放了人家一个鸽子,等我把人喊来,你们自己问他。” 所以……就是这么巧,偷偷跟踪邢霏的人不光认识唐雯雯,还认识唐雯雯喜欢过的人,这个人更有可能知道唐雯雯那天去过那里,要做什么?邢霏眨眨眼,连嘴里的山楂也变得格外香甜,他们的运气会不会太好了点? 面对同样的事,傅绍言的反应要淡然许多,他就那么看着对面的吕小严打字摇人,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棕色的水波顺着唇线一圈圈荡开,半杯喝完,身后那扇门就让人推开了,一个染着和吕小严头发差不多颜色的细高个抖着肩走进来,看到吕小严的瞬间,招呼也没打一下,就把目光移去了旁边的邢霏身上。 目光有些赤裸,一度让邢霏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生了什么毛病。 “钉子,这边!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唐雯雯喜欢的我的哥们儿,钉子,钉子,这位哥哥想问问唐雯雯约你那天的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和他们说。” 吕小严口中的这个钉子估计是没受过来自法医刀法的震慑,谈吐说话带了许多流氓味道,听见好哥们儿说唐雯雯,钉子的脸上总不自觉多了许多嘲讽的味道:“她啊,我和她没什么的,就是那家伙痴心妄想,因为跑步时我扶了她一把就当我喜欢她,还要约我出去,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她那副尊容我会看上她?” “咳咳,说正事,那天是个什么情况?” 说到兴起的钉子冷不丁挨了朋友的提点,还一副见鬼的模样,可再看对方那张挤眉弄眼的脸,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起了唐雯雯—— “她这人吧,不会打扮性子也不讨喜,平时在学校里都是一巴掌拍不出个屁的讨厌性格,不然那天怎么会成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对象让我去扶去搭讪,那天是九月十一,才过完教师节,我和小严他们本来约着打游戏的,她突然跑到宿舍问我去不去吃饭,说她知道东城区开的一家店,味道不错,就她那没眼力见的眼睛,都没看出来我有多烦她,居然还巴巴地要请我吃饭,我也是被她问的心烦,想逗逗她,就答应了。她约的是晚上五点,都六点了,还发消息过来问我是不是路上堵车了,你们说说,这样不开窍的人我哪瞧得上?” “那你回了吗?” 钉子瞧了眼问话的邢霏,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底气不足地说:“回了!我说路上堵车,你们说换成是哪个正常人,这样的话都不会信吧,她偏就信了,到七点前还连着给我发了两条消息呢,有毛病。” 怕他们不信,钉子还特地掏出手机,找出唐雯雯的记录给他们看,如他所说,用着可爱猫头像的唐雯雯在9月13日那天连续发了四五条信息给钉子,内容无外乎都是在问他在哪儿,到哪儿了。 手再往上滑,停到唐雯雯发来的定位上,傅绍言点开了细看,发现地图上的位置刚好在郑执一早说的那个发现45码鞋印的东城区域里。 “白色风车西餐厅……”目光重新落回餐厅的名字上,心里琢磨着这个地方会是案子破解的关节点吗? 五分钟后,把两个臭小子打发走的邢霏还在生气,天知道不是傅绍言拦着,她非把那个叫什么钉子还是柱子的小子狠揍一顿,玩弄女性的行为简直不要太可恶。 “案子的事要紧,教训的事可以慢慢来。” 怎么慢慢来?邢霏低着头闷哼,他们又不是天天来这里。 知道她没看清里头的关节,傅绍言轻笑着抬起她的下巴示意她朝远看,“知道他为什么偷偷跟着你吗?” 是啊,忙着问案子,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邢霏张着嘴,下一秒却发现被打发走的那个吕小严这会儿又扭捏地折了回来,正躲在柱子后头朝这边探头探脑。 “他怎么又回来了?” 傅绍言低头联系着郑执,听见她这么说,笑了一下:“八成和跟踪你的理由一致。” 一致?邢霏越听越糊涂,再抬头就见那个鬼鬼祟祟的男生举着手机满脸通红地蹭了过来。 “那个,姐姐,能要你个微信吗?” 邢霏怎么招也是过来人,看看吕小严,再看看傅邵言,顿时明白了后者那句一致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被个在校生看上了? 一阵沉默过后,邢霏阴沉着脸接过吕小严手里的手机,抬手好一顿操作后又把东西递了回去。 吕小严以为自己是顺利地要来了邢霏的微信号,美滋滋地点开来查看,不想下一秒就发现手机页面竟停留在他们班主任的聊天页面,上面赫然写着“老师,我喜欢上了一个大我五岁的女警官”。 “姐姐,不带这样的……” 第39章 巧遇 吕小严哭丧着一张脸,又爱又恨地站在那里冲邢霏跺脚,后者呢,半点儿不为所动,甚至还抬起手指了指远处高耸的院墙,“不走是想我亲自送你去见班主任么?” 一听要见班主任,吕小严就像只被点了尾巴的猴子,一窜老远,边跑边扭过脖子使劲瞪眼,嘴里边还哼哼着“算你狠”。 可惜啊,要吃人的嘴脸只配换来邢霏一声不屑的冷哼——“把搞对象追女生的劲头用在学习上哪至于念不上高中?” 从小到大,她身边不乏像吕小严这种不学无术的混混,可那些人要么是家里有矿要么是国外有庄园等着继承,人家混个几年一样也是要送出去深造的,吕小严这种呢,职高里技术学的敷衍,等到了社会上大概率是要走上邪道的。 邢霏越想越后悔刚才没把这小子揍上一顿,抬头想找后账却意外撞上一旁那双笑眼里。 五官跟着一紧,头赶忙不自在地扭去了另一边:“有什么好笑的?” 傅绍言摇摇头,重新又摆弄起了手机,这么看起来,带她回队里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这不,不知不觉地,那个性子活络的人又渐渐回来了。 他抿着唇不作声,笑眯眯的眼睛在屏幕上一行行略过去。 “郑执的意见是那人的足印消失在东城区安源大道附近,而唐雯雯那天去的白色风车西餐厅也在那条街附近,所以判断那里很可能是凶手的停脚点,这会儿他正让人筛查那附近的停车点,看看能不能查到闫洁在那停车的记录,你有什么看法吗?” 邢霏挠挠下巴,郑执是个极有经验的老刑警,而且他的这个判断也确实说得通,至少方向是对的吧,还是说傅绍言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倒不是什么想法。就是有关地方解释不通。”傅绍言是犯罪心理画像方面的专家,他接手的每一宗案子都会随着案情描绘出一幅专属于凶犯的画像,可这宗案子里有几处却总有解释不通的地方,好比嫌犯的身高,虽然穿的是45码的鞋,但电梯里残留的煎饼果子的气息微粒停留的地方却集中在一米六和六五间的高度,排除掉重力下落的成分,这人的身高应该在170上下,而这个身高显然和45码的鞋不匹配,说明嫌犯是故意穿了一双宽大的鞋,但这又从另一个侧面透漏出了问题,兆力身高有183,体型偏壮硕,唐雯雯虽然长得不壮,身高也有175,至于许霞,也有172,就算靠170的身高先后处理了两个女生说得通,这个人又是怎么制服的兆力的? “还有一点,凶手作案的动机。因为闫洁和康可的矛盾?那唐雯雯和许霞又是为什么?” 要么说隔行如隔山呢,法医和刑警虽然同属公安系统,可干的活却大不相同,就拿这会儿来说吧,按照法医的思维,办案无非就像解剖,胸前下刀,按照肌理分布一层层地剥看下去,人是怎么死的基本也就知道了,刑侦就不一样,跟逛迷宫似的,不能只朝一个方向走,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更有的时候还得向上瞅瞅,傅绍言不说,这案子里头的弯弯绕她还真没想到。 “是啊,按照钉子的说法,唐雯雯是个挨欺负的角色,要是没记错,那个许霞应该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性格,嫌犯为什么要针对他们呢?” “所以这就需要咱们去查查了。”临近傍晚的街上,小吃铺的店员正挥舞着扫帚清扫门前的浅雪,顺着扫帚划出的弧线放眼望过去,路被断断续续的雪包隔成了一段又一段的青。傅绍言站在一条线段的起点上,回身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回来这么久,那个许霞还没亲自了解过呢。” 作为人皮腰鼓案中被发现的第一个被害人,许霞的个人信息这会儿就安静地躺在傅绍言的手机里,按照上面的记录,许霞这个人平时没什么社交,每天都是公司家里两点一线,刚好,职高门前的公交站点就有直达她公司的19路公交车。 确认好没遗漏下什么信息后,傅绍言招招手,带着邢霏登上了才停进站点的19路公交车里。 这回他们要去的地方并不在东城区,而是和45码鞋印消失的东城还有闫洁生前居住的西城区互成夹角的南城区。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了车还没等去到许霞的公司,他们竟在街角遇上了另外一伙人——说好了在公司开会的康可这会儿就站在一家酒楼前,和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 “她怎么、也在?”一见康可出现,社恐才好一会儿的邢霏顿时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连说话也变得结巴了,“是不是、有点、儿、巧?” 儿化音被她一字一顿地说出口时,有着说不出的喜感,而借着摊位的掩护偷瞧远处那人的傅绍言则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巧不巧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晨曦在男人说出这话的时候一点点隐没在楼宇后狭窄的地平线,南城区最繁华的街上,五光十色的灯也逐一粉墨登场,淡笑着的人并不急着过去,他先转过身朝身后那条路轻扫一圈,紧接着带着邢霏朝不远处的果蔬店走了过去,要想探探康可的底,先得找个箱子,把邢霏安顿好。 第40章 破鞋 再回来的傅绍言又换了又一身打扮,蓝粗布的短褂,肩头搭一条灰黄色的擦汗布,手推一辆装菜的三轮车,精致的五官也在一通捯饬下变了模样,他就这么一路佝偻着背,一路推着小车进了饭店的后门,也就是目睹了他换装全过程的邢霏吧,换成另外一个随便什么人,哪怕长了双火眼金睛,怕也是不会把这个其貌不扬灰头土脸的驼背男人同仪表堂堂温文尔雅的傅绍言联系到一块儿。 萝卜白菜堆叠出来的蔬菜香隔着麻袋钻进鼻子里,邢霏躺在车子里,僵硬惯了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身上压了这么些东西而酸麻什么的,相反,有东西遮住脸的感觉让她自在,也让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再那么结结巴巴:“你还是怀疑她吗?” “不是怀疑。”两只手稳稳地扶着车手,傅绍言压低额头上的帽檐,嘴巴几乎看不出动的说:“就算是激情杀人犯在作案前也会有个刺激他作案的点,许霞也好,康可也好,会被盯上就一定有其中的原因,而作为被针对的康可是最有可能知道这其中原因的人,所以接近她,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虚实来。” 而且按照涉案人的惯性推断来说,如果一个人心里有鬼,从心理本能上,比起代表正义一方的警察,他们可能更容易同带有犯罪倾向的人产生亲近,也是因为这个,上次在君威大厦,傅绍言才特地露出马脚,预备的就是一旦需要,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接近康可。 这里头的弯弯绕不少,听得邢霏有点晕,皱鼻子的工夫忽然觉得身下的车轮停止了转动,再一听,竟然听见了康可在说话。 * 隔着转弯的关系,康可并没看见推车的人,这会儿的她正站在包厢门口和随行警员说着话:“不好意思,我们要谈点事,所以麻烦你在门外等会儿可以吗?” 警员有些为难,要知道他接的命令是贴身保护康可,让她出来吃饭已经有点冒险了,这会儿居然还让他出去等,那不是……警员抿抿嘴,没等开口,门里早已经落座的客户倒先开了口:“康总,既然是跟你一起来的,那就进来坐,没的咱们在屋里吃喝让人家在外面候着的道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康可就算再不愿意让警察陪着也只得从命,谁让身后那个一脸笑眯眯的胖男人手里握着的是能让她躺平到明年的订单呢…… 该进去的人都进了包厢,房间的门也随即被关上了。邢霏从萝卜堆里扒出条缝隙,看向头顶的男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淡笑着的傅绍言透过那样的灯光自下向上看,有股子斯文败类的狡黠,天知道这一面是她以前很少看见的,于是乖乖地缩进萝卜堆,看着他把车推进与康可所在包间紧挨的那间房。 装修高档的包间没亮灯,墙上贴着隔音壁纸,隔壁的人说了什么站在这边是一句也听不着,但这难不倒傅绍言,只见他一只手探进口袋,下一秒就拿出来一个一指多长的小喇叭似的东西,口大的那头贴在墙上,口小的这头贴住耳朵,隔壁的声音瞬间顺着细小的空洞传了出来,说话的是康可,正在举杯提酒。 康可:“我先敬尤总一杯,同时也恭喜尤总,有这么毒辣的眼光选择同我们公司合作,我保证,华科上下都不会让你失望,我先干为敬。” 尤总个头不高,坐在桌子旁,胸和桌沿平齐,见康可一番豪情地干了这杯酒,自己手里的酒杯也没撂下,跟着就是一口:“谢谢康总的诚意,这杯我干了,不过有句话我得说明白了,咱们的合作……”喝尽的酒杯随着话音稳稳落定在桌上,尤总依旧一副笑脸,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眼底的神色已经不像方才那么的带着温度了。 他咂摸着唇齿间酒的余味,半天才淡淡一笑,“这合作就算了吧。” 说好的签约宴没想到竟在一杯酒,后成了扬镳餐,这让已经准备往外拿合同的康可怎么也没想到,人顿时僵在了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可是……尤总,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是觉得这个价不合适还是怎么的?你有想法都可以拿出来说,咱们都是熟人,都好谈……” 说到一半的话被尤总摆着手打断了,他抚着散出西装的领带,呵呵笑着起身:“是什么原因就不用说明了吧,毕竟康总做的那些事说出来容易大家难堪,行了,酒咱们已经喝完了,该说的话我也都说完了,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我们尤氏合作看的不光是合作方的实力,还有负责人的人品,靠那种歪门邪道上位的人,我们是不想有来往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康可是傻子,也听得出话里的意思,歪门邪道?除了那些照片,怕是没什么别的会被人说什么歪门邪道了吧? 尤总带着人离开了包房,留下康可自己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像喃喃又像自语地问身边的人:“你们队长不是说会替我保密的吗?” 是啊,小警员也蒙在那里,他们队长是说过替她保密的啊,况且王勇这会儿还没放出来,这位尤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算了,不用说了。”康可抬抬手,拦下了警员接下去的话,“这会儿屋里没别人,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会有事的,谢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强求留下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了,警员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门外,马上到晚上饭口的餐厅格外忙碌,两个送餐员正一手擎高一个托盘一前一后地从面前走过去。 走廊不咋宽,警员摸出来一根烟,点燃了,狠抽一口便琢磨起去哪个不会碍人事的地方站会儿,这一踅摸,眼睛就不自觉落在隔壁那间包房的门上了。 入冬后的餐厅并没被门外的低温影响,相反,豪华的餐馆被各种菜香营造出一种别样的烟火人间模样,就是在这种融洽温暖的气氛里,那扇半开的门却显得有些不对,他几步走过去,伸手拉住还在吱呀晃动的门边,侧身探进门里半个身子,摁开灯的那瞬,门里却并没什么可疑的人。 “奇怪,难道是我想多了?”小警员摇了摇头,叼着烟又折回了原来那扇门前。 想多自然是没想多,只不过在他过来前,傅绍言和邢霏早就先一步离开了,好比这会儿的邢霏就已经离开了餐厅,坐在马路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里等着餐厅那头的傅绍言顺利接近康可。 傅绍言说他会用偷儿的身份接触康可,可她不懂假装偷儿为什么要去找周姨的老公。 餐厅的门前,来往客人进进出出的,高大的牌匾在那些移动着的人影身上留下了灿烂明媚的光火,她点的是这家店的招牌,桃桃蜜柚里面加了许多桃肉,喝一口,味蕾就叫桃柚的香味填了个满档,她咬着桃肉,不知不觉间就发现前一秒还迎来送往的餐厅门前少了几个侍者,那片灯红酒绿里隐隐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约莫着该是傅绍言的手了吧? 傅绍言说了,一旦的手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太晚,她就打电话给郑执,让他派人过来接她。 可这会儿邢霏还不想走,因为就在奶茶店墙壁上那片随手贴上,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许霞。 她转过身,努力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喊了声老板,“那个、许霞总来你、们店吗?”不然怎么会整整一面墙的随手贴里足足有十几张都是她的笔迹呢…… 街上的邢霏忙着和奶茶店长鸡同鸭讲,餐厅的门里才坐下来喝口茶喘口气的老板屁股还没热,就被服务员叫了起来:“老板,那边有桌客人闹事。” “什么事啊?”这样的事在餐饮界是司空见惯的,酒桌上喝得高兴了吆五喝六的常有,更别说喝大了打架斗殴的了,老板茶壶都没撂下,直接捏在手里踱着碎步朝店员指的地方去了。 前台乱糟糟的结账声里,店员的声音很快被一波波声浪盖过去,只来得及听出那句“好像是仇家什么的。” 康可也听到了,因为从包厢出来时,那伙咋咋呼呼的家伙正迎面从身边追了出去,团伙诈骗,被正主碰见了,换谁都要急眼的,可这会儿的她没心思想那些,此刻的她正全副心思想甩脱那个紧跟在身后的人。 “我求求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行吧?”她才接到上司的电话,这会儿心乱如麻,人眼见着就要崩溃了,无奈身后的人依旧在那儿尽忠职守,哪怕她口气已经很不好了,仍紧跟不舍。 这下康可彻底不忍了,她就那么站在南北走向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压抑着声音猛瞪眼前的人:“我就想自己呆一会儿,这个要求过分吗?你知不知道刚刚因为这单生意吹了,我的上司也通知我不用去公司了,我为了这份工作付出了多少你们知道吗?为什么还这样对我?闫洁不是想过来杀我吗?要她来!我一早就想问了,她凭什么杀我?是她一直在利用我害我!如今倒想杀我了?凭什么?!” 说到最后,康可的声音激动地发着颤音,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她一个转身直接钻进了一旁的卫生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卫生间的门里和门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种从脚底心透上指尖的安静让康可慢慢冷静下来,她走到水池旁,看着镜子中颓丧的那个女人,嘴里喃喃出声:“不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是啊,这一路走来,她失去的太多太多了,怎么可能因为那几张照片就说服输就服输呢? 她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眼睛也跟着坚定下来,手也不抖了,拿出手机飞快地拨出那个号码,一串嘟响后,那头的人接起了电话,不满地说道:“该说的不是都说了么,还有什么想说的?” “彭总。”康可冷冷地开口,“你说我是破鞋,可就是我这双破鞋替你拿下了恒通的项目,也是这双破鞋替你摆平了万城的麻烦,别忘了,这鞋你自己也是穿过的。” 她一递一声不疾不徐地说着话,冷静的可怕,电话那边的人估计也是没想到她会是这幅态度,人也跟着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哼笑出声:“所以呢,你是想拿这些说事?说,随便去说,看看到时候死的是你还是我。” 说完,就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镜子里的那张脸在电话挂断那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那里,久久没能回神,可慢慢的,定了身的人慢慢动了起来,先是肩膀抖了抖,接着是脸,深埋下去,整个人一顿一顿的发着颤。 他们都说她康可铁腕,为了自己的目的向来不择手段,可那些人又哪知道她的难? 眼见着门外的警察等的不耐烦开始敲着门喊她,康可终于抬起头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行,她不会让这一切就这么完了,她要…… 这边她还在咬着牙下决心,身后那两扇紧闭的卫生隔间里却突然发出了叮的一声,她回过神,忽然想到之前警员的嘱咐,看向那扇门的目光也多出了一丝恐慌。 第41章 交点 像是感知到门外那道惊惧的目光一样,门里的动静在她看过去的那一个瞬间也猛地戛然止住了。 康可看着那扇木红色的板门,听着身后一声叠着一声的敲门声,起初是动了放那个警察进来的念头的,可再一想方才那通电话,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头顿时占了上风,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拿起唯一一个可以用来防身的扫帚握紧在手里,一步一步朝墙边的隔间走去。 “是你吗,闫洁?是你就给我出来,要杀要剐先把话说清楚,我究竟是哪儿对不起你了,让你非得这么紧追不舍?还想置我于死地?”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扫帚杆也插进了隔间门半开的缝隙,康可看着那扇门,牙关一咬,豁出去了,猛地一个用力,就把门挑开了。 高档餐厅的卫生间也有着极高的卫生要求,就拿眼前这个隔间来说吧,虽然不大,打扫得也是格外干净,康可顺着微暗的光朝隔间深处一看,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的两只手在看清眼前那幕的时候颤了一颤,缓缓往下落了落,“……是你?” 门里的人虽然不是闫洁,但却是个她见过的熟脸,只不过……康可的眼睛顺着那双正往腰上提裙子的手一路移到那张脏兮兮的脸上:“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碰到熟人,讶异过后赶快提好裙子,再熟练地系好上衣的纽扣,半是打趣的问候:“好巧,又碰到了。” 那声音不像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也有丝绸的绵软丝滑,却也听得出男女有别,都是打过照面的聪明人,如今以真身打扮再出现在康可面前,傅绍言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穿好衣服,边扬起眉角冲她抛来个媚眼,“那个彭总招你了?要我说,像这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男人,不要也罢。” 他上场就是一个直球攻击,直接打了康可一个措手不及,泪没干的脸顿时又添了一抹红晕,人站在那儿半天都忘了该怎么反应。 倒是头回装坏蛋的傅绍言好像被坏蛋附体了似的,打趣完康可,人更是直接绕到她身后,反手将卫生间的门锁死。 “我这会儿正躲人呢,所以想拜托你替我应个声,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更不必怕,我干的是骗子行的买卖,不动刀,也不杀生,至于你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比起我做的这些那是小巫见大巫,更不用介意。” 这些话他说得一气呵成,加上那时不时攥紧的拳头和前后甩着的膀子,就算话说得和气,这话背后的威胁也是显而易见,康可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做出点儿什么忤逆的举动,等着自己的准不会是什么好果子。 她深深看了一眼傅绍言,半天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再开口,说出来的话是对门外一直拍门的警员说的:“陆警官,我没事,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敲了这么半天的门,好歹有人回音,年轻的警官这才放下心,背抵在门板上,看着不咋宽的走廊里没一会儿就骂骂咧咧走过去好几个人,心里又开始职业病作乱地分析起这些人到底在骂些什么。 “怪我倒霉,今天本来没有kpi的要求,就是过来吃顿饭,没想到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人。”门里的人听着外头那些骂骂咧咧的声音,傅绍言无所谓地耸着肩膀,再试过水池面板上没水后,更是一窜坐去了上面。 他有两条细长的腿,哪怕上面遮着裙子,露出来的那一截小腿仍能看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康可看着一副无赖像的他,再想想那天在公司楼下两个人的相见,害怕的情绪逐渐被好奇心盖了过去。 眼睛收回来,下一秒,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坐上了洗手台:“那天在楼下物流公司偷了什么?” 傅绍言没作声,一双纤长的手比着唇线做了一个横拉封死的动作:“不说、不问,只管拿钱是我们这行的行规。” “所以你是盗亦有道吗?” 面对康可意有所指的嘲讽,傅绍言扯起裙子上的线头,无所谓地说:“算不上,就是为了顺利拿钱而已。 “你呢?”他掏出一颗槟榔,熟练地丢进嘴里,“电话里那个狗杂碎是你老板?” 熟练的脏话弄得康可一愣,再抬头眼里多了许多讶异:“你怎么知道他是狗杂碎?” “玩弄女性的都不是好人,你没听说么,号里头的人论资排辈强奸犯永远是食物链最末端,这里不是号里,说他是狗杂碎都是轻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得康可也是一愣一愣,要知道,平时无论是公司还是在她住的小区里,那些人背地里是怎么议论她的康可都知道,说她是狐狸精贱人的都算好的,比这些还难听的更多……从来没人会愿意替自己说话,更别说替她骂那些狗男人了…… 康可愣在那里,以至于傅绍言的手在她面前晃了半天她才缓缓地回过神。 “怎么了,这就感动了?你感动点有点儿低了。”男人嘲讽地递来一颗槟榔,示意她试试,“我知道你,华科最近出了点儿事,你是目标之一。” “你的业务范围够广的,不光会偷懂骗,连消息也挺灵的。”康可淡声接过东西,左右瞧了半天,这才慢慢塞进嘴里,她是头回吃槟榔,咬的时候总是有点小心翼翼,但很意外的是,名声一直不大好的东西这会儿尝试,淡淡的味道里居然有股让人舒爽的清凉味道,舌头尖抵在槟榔上,康可的声音跟着多了点含糊不清:“你们道上的人是不是都知道这事了?” “杀人的买卖危险性大,碰的人不多,我就是那天刚好在华威‘上班’,听了一耳朵。”说着又瞧康可,“看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怕啊?” 康可笑笑,没急着说话,而是朝身后紧锁的门看了一眼:“找你的人好像走了?” “不急。东华苑的老总,被我们搞飞了一单五百万的买卖,好容易叫他碰上,不会这么容易走的。” 东华苑?康可脑海里开始飞速地检索起有关东华苑的信息,上个月好像是听说这家公司被对手呛了一单,就是他说的这笔吗?想来想去,又觉得这会儿想这些有些没劲,索性抱着胳膊开始思考着接下去自己该怎么办。 可这会儿的脑袋就是团浆糊,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揉揉脑袋,嘴里的槟榔也从最初的清爽渐渐泛起了苦味,听着一道门外渐渐恢复平静的走廊,她突然问道:“干你们这行的是独来独往?还是有搭档?” “有个老爷子,算是我的前辈吧。他带我入行,没他就没我的今天。”可不是吗,要不是周阿姨家的佟伯刚才来这家店晃了那么一圈,他哪会这么顺利地被人追着喊打?佟扫把的名号不是瞎叫的。 他一脸无奈的模样看在康可眼里,激起了女人一些别的想法,她跳下理石板,绕着不大的卫生间走了一圈,背对着傅绍言说:“真好,我曾经有个好朋友,不光利用我还背叛了我,所以我已经很久没和一个人交心了。” “你说的是那个闫洁吧?”傅绍言不动声色地蛄蛹着舌头,就像来前他和邢霏说的那样,心里有鬼的人都有着强烈的防范意识,不会和警方那么的交心,而情景放在当下,交心得太轻易同样也容易有问题,但只要她开口,傅绍言就有信心把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些个秘密悉数全都挖出来。 就当他好整以暇等着康可出招的时候,一团人影忽然咻的一下从他面前飞窜出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康可已经拧开了门手,整个人冲去了门外面,拼命大喊:“陆警官,厕所里有小偷,之前偷了华科楼下的物流公司,刚才找人的那些人找的应该也是他!” 女人的声音说不出的尖厉,每一声都针刺般深扎进傅绍言的耳膜里,这会儿一身女装站在女卫生间里的他眼看着小陆警官从门外冲进来,生无可恋地想起之前和邢霏说过的那些话的最后一句——没问题的人会在本能上躲避犯罪分子,所以康可这机灵劲儿是在告诉他,刚才那一番交心都是她在跟自己盘道呢? 事到如今,或许他只能庆幸,东华苑的人真丢了单子、小陆警官不认识自己,要么这出戏演到现在就只剩下穿帮了。 几分钟后,傅绍言被“带”上了警车,隔着茶色的窗玻璃,入夜的长街呈现出白日里看不见的斑斓灿烂。 他静静坐在座位上,手难得地被铐上了手铐,演戏演全套,至少不能在康可跟前让人家发现自己一个堂堂的警员和一个女人耍心眼。 但同时他又看着街对面的奶茶店,在想这会儿的邢霏是不是已经回局里了,不知道她看见自己“计谋”落空,会不会笑出声呢? 就这么一路想一路瞧着夜色下的安平风光,没一会儿就到了最近的派出所,然而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那里他会碰到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而那个人也没想到说好去会康可的人会以这种“五花大绑”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邢霏:“老傅,你怎么这样了?” 老傅:“小霏,你怎么在这?” 没从惊讶中回神的邢霏举起手里的东西,示意他看门里:“我在餐厅对面的奶茶店找到了这个,所以想来这里看看那个人。” 傅绍言看看门里那个模糊的轮廓,又看看邢霏手里的照片,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许霞公司附近的奶茶店里,居然有许霞的男朋友郝天朗和唐雯雯的合影? 所以那两个姑娘也不是没有什么交点? 第42章 预言者 “不光这些。”说话的邢霏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好多纸条,那些都是奶茶店老板店里墙上的便签:“我问过老板,许霞的公司就在奶茶店对面,所以她每天中午都会去那边坐坐喝上一杯。 “她还有探店的习惯,每探过一家店,她都会把感想写在便签贴在奶茶店的墙上,所以除了许霞的公司,这些她曾经去过的店也可以查查看是不是有线索。” 拿惯解剖刀的手手速也比一般人快,这两句话说完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吧,邢霏已经把有关许霞的那些便签按照日期顺序排好了,当然,你以为这就完了,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排列好同许霞有关的便签,她手一探,又从怀里掏出来更大一把的便签,“还有这些,虽然不是许霞写的,但也是集中在那段时间里去过奶茶店的人留下的,如果许霞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导致她遇害的事,这些人身上说不定会有线索。” 闷头说话的女法医头埋得极低,摆弄便签的手也随着派出所里进进出出的人微微发着颤,傅绍言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开始心疼起他们的郑大队长了,就这百来张的便签,真要按邢霏安排的那样排查,工作量巨大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在城市另一端,那家才被邢霏光顾过的奶茶店里,店老板正对着那面光秃秃的灰墙咬手帕——他答应的是随便拿,不是让那个女警官随随便便把这一墙的东西都搬走啊,这灰不出溜的,多难看! 店老板的苦傅绍言一时半刻是没法体会,他笑眯眯地看着邢霏在那忙活,眼睛忽然落在桌上随手放着的那张便签上——9月13日,打卡白色风车西餐厅,牛排好吃,气球好看。 “9月13日那天,许霞也去了白色风车?” 还在边上忙活的邢霏嗯了一声,头都没抬,那样子显然是早有发现。 白色风车,白色风车……傅绍言捏着那张便签,嘴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这四个字,9月13日,闫洁车祸死在桃花湖,三个月后,曾经在同一天去过这家西餐厅的许霞惨死,抛尸现场留下了已经被火化的闫洁的指纹,而作为同样去过这家餐厅的唐雯雯此时此刻也是凶多吉少,看来看去,这家白色风车或许会是案子告破的一个关节点。 而发现这些的邢霏其实比她自己想的要有作为警察的敏锐性。 “邢霏。”他把便签重新放回桌上,口中喊着邢霏的名字:“要么等下你进去摸摸郝天朗的底?” 什么?埋头做事的邢霏一下僵在那里:傅绍言说要她去接触郝天朗? 那怎么行? 话说出口的傅绍言一脸真诚地等着邢霏的答复,没想到下一秒就听见咚一声响,毫无准备的他就那么被邢霏生推进了办公区。 好在一早就有警员得知了他的身份,这会儿见大名鼎鼎的傅神一副二流子模样地站在大厅里,顿时极自然地接手邢霏,把人搡去了墙根儿底下让他蹲好。 “蹲就蹲,推人干嘛?!”傅绍言也是懂戏的人,蹲下的瞬间牙花一呲,朝着边上就是一口痰,不偏不倚地刚好吐在那双名牌鞋上。 他一眼瞧见,赶忙团起袖子凑上去要给人家擦,可想而知地换来对方没好气的一脚。 “去你妈的,往哪儿吐呢?眼瞎了?”二进宫的郝天朗这会儿酒劲儿才散,人正生气,不就是他喝大了砸了人家几个东西么,怎么又把他逮这儿来了,刚好傅绍言送上门,他可不就不客气地刚好拿人家撒气么。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脚出去,门外紧跟着刷地闪进来一个人,对着他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脚掐了下去。 郝天朗对这没有半点准备,哎呦一下叫出好大一声,直接引来半屋的人朝他这里看过来,之前负责接待傅绍言和邢霏的警员不放心地小跑过来,边跑边朝邢霏使眼色:邢法医,冷静啊,这是个难缠的主儿,他家的律师厉害着呢。 邢霏不管那套,他家有律师怎么了,她邢霏家还有矿呢,办案就办案,踹傅绍言就不行。 眼见着挨了掐的郝天朗叫声一声响过一声,劝和的民警没法子,只能抛下邢霏先去看郝天朗那边的情况。 “郝天朗你没事吧?” “你瞎啊,怎么可能没事?你别挡着,让老子看看是哪个敢打老子!”娇生惯养的少爷可不管劝和的是不是警察,搡开人就想往邢霏跟前冲,可当看清邢霏那张脸的时候,郝天朗忽然紧了紧鼻子,整个人朝邢霏的方向探了探,紧接着便松开拳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是你啊”…… 他们本来也见过面,之前在郝天朗家门前的走廊里,邢霏就曾经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可要说真见过,那会儿的走廊里没灯,加上当时的郝天朗是脸啃地的状态,怎么也算不上真见,所以他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还是他是在诳他们的? 邢霏的错愕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明眼人全都看得见,地上坐着的郝天朗自然也看得见。 脸上的笑容渐大,身子随着重心也一并落回地面,他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暖气旁,一边搓手一边抬眼:“别想太多,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会记女人身上的味道,但凡是和我打过照面的女人,味道我是一记一个准,你就是那天在我家门口坐我身上的女警察吧?这么巧,又碰面了?”想想又摇头,“不对,不是巧,那家伙说了,你们迟早会再来找我的。” 他一脸神叨叨的表情,看得邢霏越发皱紧了眉头:“那家伙?你说的是谁?” “是谁和你们无关,有关的是我还知道你们接下来要问我许霞和唐雯雯还有9月13那天我们在白色风车那发生了什么,对不对?” 这下不止邢霏,就连边上不动如山的傅绍言身子也微微动了一下,白色风车还有那两个姑娘的事是他们今天才查到的,是什么人会提前预知到这些,并提前告诉给郝天朗的呢? 想到有个人正躲在暗处洞察着他们的一静一动,傅绍言看向四周的眼也不禁带上了些警惕和审视——还是这个人这会儿就站在这间派出所里,站在面前的那些人里…… 第43章 本领高强 派出所的综合办公区说大不大,见方的空间里左右各摆了三张堆满材料物件的长木桌子,郝天朗这会儿就团着手靠坐在左边第二张桌子后头,背倚暖气,一对细眼贼兮兮地盯着邢霏笑。 别说,这姑娘长得小巧,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像盛满了一整个春天,别的五官也秀气,一头乌黑的头发扎成短马尾垂在后脑勺上,透着股清丽的书卷气,怎么看怎么都是长在自己审美点儿上的,他也喜欢眼前的这个漂亮姑娘。 可比起喜欢,他这人更加记仇,那晚挨的那几下到了现在可还都疼呢,想要他放下旧恨配合人家办案,没那么容易…… 见邢霏不做声,郝天朗越发嚣张起来,他先是掸了掸沾了灰的袖子,接着抬手朝远一指:“想我配合可以,让那个人立马从我眼前消失,少在这碍眼。” 挨了他指的店主热闹还没瞧明白,冷不丁就叫这混球点了名,懵了几秒紧跟着回过神,“不是,你砸了我店里的东西还说我碍眼?警察同志,你们瞧瞧他这个态度!有他这样的吗?”明明是郝天朗砸了他的店,这会儿倒说他碍眼?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店主气得直蹦高,郝天朗笑得却越欢,他曲着膝盖站起身,又回头朝身后的暖气管子一指:“还有这铐子,也赶紧给我松喽,我犯什么事了你们随便就铐人?小心我拍视频曝光,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郝天朗底气十足地喊,腕子上的手铐随着那只精细的手腕上下晃动,发出一阵刺耳的哐哐响,听得邢霏直皱眉,要知道像一般的民事案件根本用不上铐子,这家伙能挨铐…… 她被一波一波迎面而来的声浪震得浑身不自在,人退后半步,眼睛也跟着朝旁边看,边上的警员知道她想问什么,沉着脸答:“还不是他,喝高了进来的,见东西就砸,还打了我们的户籍民警……”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民警的话换来郝天朗又一声高调,他抻起半拉身子要去挠人,可惜啊,手有点儿短,除了空气啥也没挠着。 干警察这行的最不少见的嚣张的主儿,郝天朗在那儿作天作地,对面的人却不想惯着他,在他亮爪子的时候,两个孔武有力的民警已经从人堆里出来,眼见要把豆芽菜似的郝天朗摁在那儿的时候,郝天朗怂了,缩着袖子,又是闪又是喊:“怎么着,说不过我就想动手?就你们这个态度还想不想知道13号那天发生了什么了?喂,说你呢?你不是在办许霞那个案子的吗!喂!” 男人怂起来,声音杀猪似的,被人拱在中间的邢霏不自在了这么半天,叫郝天朗这么一叫,就算再不甘愿也只好出声拦人:“你们、先、等等。我有话、想问、问问他。” 邢霏的话就像免死金牌一样,得了赦的郝天朗顿时又狗仗人势地挺起了腰杆,左右胳膊一架,甩开伸过来的那四只手:“说了你们少招我,我可是重要的线人!还有啊……”说完又扭头看邢霏:“你怎么是个结巴?” …… “结巴好,我喜欢。”鬼知道这会儿的郝天朗脑子里又转着什么脏兮兮的想法,那眼神总归看得邢霏想冲下去给他两巴掌。 她转开头,努力克制住打人的冲动,对身边的同事说:“市局有个案子,想问他些事。” 邢霏想的是尽量不动干戈的办案,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副轻声细语捏着拳头硬忍的样子落在郝天朗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要知道他最喜欢看美女受了委屈不敢吭声的戏码了,她越这样他越兴奋得好吗? 郝天朗激动地搓搓手,冷不防耳根子底下吹来一阵冷风,他打着哆嗦回头看,本以为那儿会站着个看他不惯的警察呢,可看了一圈,除了刚才那个被当成偷儿抓进来的女装大佬外,根本没别的人,而那个女装大佬这会儿也没在看自己,而是瞧着远处的那扇门,才哪么一会儿的工夫啊,门口又进来几个人,有康可还有那几个被佟伯下了降头的食客。 自己还一脑门的官司呢,有那闲工夫朝他冷哼?郝天朗确认过不会是这个女装大佬,怏怏地转过头,还是逗警察吧,毕竟他搞天搞地,就是没和结巴警察搞过对象。 他懒洋洋地侧开身,给过来提人的警察让路,自己则挑衅地附和着邢霏:“是啊,她可是有案子要问我的,警告你们,都对我客气些些……” 女装大佬还想耍赖,缩在他身后执拗着不肯走,搞得郝天朗后半句话说出去,硬是叫后进来的那群人的骂声压了过去。 他嫌弃地看着那些在自己身边挤挨的人,自己被撞得东倒西歪,心里还不忘吐槽——这群人真的是,太影响本少爷了,哎呦他的脚!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瞎子一脚踩过来,疼得郝天朗哎呦一声大叫出来,吓得对面的康可眼神一颤不说,自己的背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佝偻起来。 “这挨千刀地!”他疼得眼泪直流,想揉脚胳膊却又够不到,正进退维谷的时候,脖子上突然多出一股力道,把他整个人提高了半截,离开了人堆不说,那口卡在嗓子眼的气也总算有机会喘匀了。 重新站稳的郝天朗看着帮自己的邢霏,悻悻说了句“谢”。 “不用谢,告诉我那、那天在白色风车里发、发生了什么就行。” “行啊,陪我两天我就告诉你。” 被挤得晕头转向的郝天朗也没心思再演下去,扔下这句话人跟着朝大门的方向探了探,“接我的人来了,想问话就答应,不答应就少他妈废话。” 搞了半天,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让邢霏他们如愿,之所以弄出之前那么一出,不过是为了多愚弄这个傻警察几下子罢了。 知道自己的要求对方是不可能答应的,郝天朗也没有纠缠的意思,他先意味深长地瞧了邢霏一眼,接着举高了手喊人给他开手铐:“告诉你们,我的律师来了,再不把我放了你们就给我等着。怎么着?不高兴听我这么说?告诉你,你是警察,我是老百姓,就算不高兴,我的话你也得给我听、听着!” 说着说着,郝天朗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为这会儿的邢霏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两人间的距离甚至没有半个手掌宽。 一米八几的男人低头俯瞰着矮自己两截的女警察,不知怎么的,就没了说话的底气,支吾半天才想起往旁边闪了闪,强撑力气地叫嚣:“怎么,我说得不对吗?死结巴! “还有你,刘波尔,我爸付你钱是让你在那儿傻站着的么?还不过来让这些家伙离我远点儿!” 刘波尔是郝天朗家的律师,从给他家服务开始就没少干给少爷擦屁股的事,郝天朗这副狗脾气他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哪怕那边的调门儿已经窜上了房,这边的刘律也是该干嘛干嘛,一切都按部就班。 他先抬起手示意郝天朗稍安勿躁,接着便掏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支票双手礼貌地递给店被砸了的老板:“这是我们老板对您家损失的一点赔偿,应该可以抵扣你今天的损失,除此以外我们老板还承诺今后一年内公司保证在贵店消费这个数,我们是很有诚意在道歉,也希望贵店不再追究我们少爷。” 递出去的支票上是个店主怎么也想不到的数字,更别说还有一年内固定消费多少的后招了,所以啥也别说了,立马和解。 处理好这边,律师又拿出手机开始对着靠左第二排桌子的方向猛拍,一边拍还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警官,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现在是法治社会,法院对执法人员的要求要比平常人高得多。何况,我如果把视频发到网上,就算你什么都没干,有些网友也不会那么想的。” 有人撑腰的郝天朗趁着女装大佬被拉走,自己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胡作烂闹了,腰杆瞬间又挺直了些,甩甩自由的手腕,冲着邢霏挺了挺胸:“听到没有,识相的赶紧给我让开,不然有你好看!” 说白了就是个说话结巴的无用警察,自己的律师一出马她又怎么样了?还不是乖乖让路?警察?狗屁罢了! 小人得志的郝天朗迈着八字步从不宽地走到过去,眼睛放远,刚好看见隔壁间的女装大佬正在那儿蔫头耷脑地挨训,眼光躲闪的时候刚好对上了他的眼,郝天朗笑了笑,根本没读出来那位大佬眼底的同情味道——女法医从来不是那么好惹的。 一走一过擦肩的时候,郝天朗还故意挑衅地停下脚,调戏地看着邢霏:“或者你答应陪我,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eight centimeters long,fifteen millimetres wide,twenty seconds’ persistence.” 和刚才挨了挤兑的邢霏不一样,这会儿的她面对着挑事的郝天朗,突然说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英文,直接听得学渣的郝天朗云里雾里,只会站在那儿呆呆看着她,半天才回过神问她:“你、你在说什么呢?刘波尔,她在说啥?” 房间另一角的学霸刘律当然知道这几个英文单词的意思,可他不懂好端端地提这个是和少爷有什么关系吗?或者就算有关,但这个可以拿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么? 看着脸微微泛着红却始终不作一声的刘波尔,郝天朗急得直跺脚,“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律师不告诉你那就自己看,邢霏拿出手机调到百度翻译的页面,指尖就像上了发条似的开始飞速在键盘上猛点,没一会儿,那条标榜着自己长、宽还有持久度的翻译页面就出现在了郝天朗面前。 他只知道她是个结巴,却不知道结巴的法医看到的东西只多不少。 “对没经过世事的小姑娘有偏爱,郝少爷,你的本领似乎不怎么高强啊?” 事到如今,就算郝天朗是个傻子也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天知道那么隐秘的事这会儿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他有多难堪,哪怕邢霏的声音不大,说白了就他一个人听得见,那也不行啊! 他强撑住脸,死鸭子嘴硬道:“你这是污蔑,你试过?” 她是法医,有些东西靠看的就知道,眼看着那张发着臭味的嘴巴在自己跟前一开一合,邢霏呀了一声,“又有新发现,郝少爷,你有……” 咚咚两声,她又敲了两个字出来,当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就算是嘴再硬的郝天朗也感觉到了菊花一紧,那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这是无凭无据!” “嗯,就怕网友不那么想。”那位刘律刚才怎么和她说的话,这会儿的邢霏就怎么如数奉还,反正肛裂的又不是她,她不怕。 “……你不就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我说就是了……”郝天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 * 郝天朗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个说话结巴站直了还比自己矮上好大一截的丫头片子,她是怎么知道他的尺寸时长的,这些事除了那些和他有过来往的女生外,再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还有那件事…… 一想起那件事,身上的某个器官又不自觉地一紧,他别扭地扭了扭身子,嘴巴微张,没起头就被对方抢了先。 那是派出所一间独立的开间,平时拿来当候问室用的,邢霏这会儿坐在坦白从宽四个红字底下,僵硬地在嘴缝前做了个拉合的动作:“放心,你说,我不说。” 的嘞,有她这话,自己不说也得说了。 老实下来的郝天朗颓坐在椅子上,脑袋歪向一旁的灰色墙面:“就,昨天,突然有人发信息给我,说你们会来问我9月13日那天我在白色风车的事,你也知道,老子……”声调习惯性地上挑上去,又在对视上邢霏的那刻断电似的蔫了下去,“我是说我平时也不干什么正事,冷不丁接着这么一条信息肯定当是神经病发的,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把我那天出门穿了什么衣服都说得一清二楚我慢慢地也就信了。” 说完怕她不信,又老老实实地递出手机:“这就是他发来的消息,一共三条。第一条就是说刚才那事,第二条是告诉我许霞死了,唐雯雯也是凶多吉少,第三条他让我小心,别因为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也遭殃,我这人胆小,他说得有模有样,怪吓人的,我也就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那天刚好是我和许霞在一起的第三天,有些事仔细想想倒也想出来不少,我没觉得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啊。 “行了行了,姑奶奶,我不废话了,把我能想到的都和你说说就是了。唐雯雯是我认识许霞前交过的学生妹,在她之前我也交过别的学生妹,没一个像她那么烦的,死缠烂打不说还玩跟踪那套,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打听到我和许霞在那家餐厅吃饭了,你不知道我才看见她的时候就跟吞了苍蝇似的……” 第44章 人肉香 “按理说她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妹我也不是没睡过,像她那么黏糊人的我真还是头回遇见,那感觉……不识趣?烦人?反正没法形容。”郝天朗一边说一边猛晃脑袋,说起曾经的女朋友不像在说女朋友,倒真像他那句话——在吞苍蝇。 干警察这行的无耻的人从来不会少见,可把无耻俩字大大刻在脑门上、把睡姑娘说得这么随便的人,邢霏真是头回见。 这会儿的走廊里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的吵吵嚷嚷,两个才调解了纠纷的居民一前一后互相瞪眼地从门前走过,邢霏看着窗子上一晃过去的人影,努力了半天才克制下去揍人的冲动,但不说话不代表情绪不会被别的人感知,屋子另一头,口若悬河说得正欢的郝天朗望着被她那双血肉之手硬生生抠出俩窟窿的扶手椅,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是自己的话触了跟前这位的霉头。 于是赶忙舔舔干裂的嘴唇,腿脚一缩,乖乖坐在那儿说起了正题,“说是在一起的第三天,那会儿的许霞其实还处在要答应没答应我的边儿上,你也知道,像她这种保守的女人,追的过程比……”他想说追的过程比睡要刺激得多,可眼睛一落,瞧见对面被抠烂的那张椅子,他又觉得这种话还是得少说,于是长嗯了一声,话题硬生生被转去了他头回看见许霞的那天—— “我是在一次跟朋友出去兜风回来的路上碰到的她,那会儿他的哥们儿在便利店买水,我坐在车里应付唐雯雯没完没了的消息,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你应该看过她的照片吧,挺一般的长相,可那会儿也是见了鬼了,她坐在奶茶店的玻璃窗前默默抹眼泪的样子一下就闯进我心里,什么唐雯雯的也懒得应付了,立马拉黑,可她比我想的矜持,我直接要电话居然没要来,后来还是托了朋友打听了她上班的地方,这才没把人跟丢。 “我说句话你甭不爱听,真别怪我这个人花心,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怪也要怪这些女的思想上不自立,碰上我这么个多金有钱又肯爱他们的人,没几个傻子会不答应的,就拿那个许霞来说吧,开始两天还防我像防贼似的,把我当坏人,到了第三天怎么样,公司遇到点事儿,挨了领导的批就想找我这个肩膀靠了。” 说是说正事,可绕来绕去绕到最后总绕回显摆嘲讽这事上,邢霏听得就差把他的胳膊腿拆了,只能别开眼研究窗户上时不时走过去的人影,可不打人不代表就这么饶了他,揪起一块碎木头捏在手里的邢霏声音淡淡的:“所以9、月13是、是你们关系有进展的第、第一天。头两天只能算、算单方面骚扰。” “……怎么算、骚扰呢?” “就、是骚扰。” 行了,再说下去也说不过她,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的郝天朗努力了几回,还是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 “那天是个晴天,天气预报报的气温不低,但为了让她尽快答应他,我特意穿了一件好看但贼热的衬衫。 “估计是被我帅气的外表打动了,装了两天矜持的她总算承认对我动心了,跟我去了白色风车。” “什么时间段去的白色风车,当时都见过些什么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懒得再给他自恋的空间,邢霏单刀直入地说:“你说有人提前告诉你我们会来问你,这些问题你应该一早就想好答案了吧?” 邢霏的刀锋太硬,挥过来就差点把郝天朗整个人头削没了,他悻悻地撇着嘴,眼睛垂向墙角,余光却止不住在邢霏身上扫,他就奇了怪了,明明挺好看一女的干嘛要长张嘴呢,张嘴也就算了,手干嘛还能捏核桃呢?怪就怪他倒霉,摊在这么一位手里,有些话想不说怕是也不能够了。 “说,我都说还不行,那天除了我和许霞,唐雯雯那块牛皮糖也跟去了,不过她拿了我一笔钱后来也走了。至于特别的事还真有一件。” “什么?” “就唐雯雯嘛,走得有点不甘心,这头许霞已经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她还贼心不死,趁着许霞去厕所的时候把人给我堵了,后来服务生听见动静让我过去,那俩人吵得正欢呢,不过好歹我还是有点威慑力的,人一到那姐俩立马就自动散伙了,就是许霞好像被吓着了,跟我回去的时候一直回头往女卫生间的方向看,自从接到那人的消息我已经把那段时间的事情都想了好几遍了,除了这些没别的什么。” 女卫生间?会是许霞在那儿目睹到什么才遭来的杀身之祸吗?想来想去没个定论的邢霏只得抬起头:“那你认识闫洁吗?” “闫洁?那谁?”郝天朗一脸懵,看样子不像装的,可光说名字邢霏依旧不放心,又拿着闫洁的照片给他看,得到的答复还是否定。 不过好歹是家里有矿的少爷,郝天朗也不全是个只会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这又是认名又是认人的,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这人有问题。 坐了这么半天,也说了这么多话,郝天朗屁股生疼嗓子发干坐在椅子上直扭屁股,“是他杀了许霞?”不然好端端的干嘛提他。 郝天朗不知道闫洁的洁是哪个洁,也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坐在那儿单刀直入地问。 邢霏没作声,没破的案子现在说太多了不合适,而且……“唐雯雯现在只是失踪,还不确定是什么情况。 “回头我问问领导,看是不是需要派人贴身保护你。”毕竟车祸那天和他在一起的两个人这会儿又碰到事了。 邢霏是很诚恳地说出这番话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郝天朗一声大嘲。 “开什么玩笑?”他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你没看到外面谁在等我吗?警察小姐,我告诉你,真有危险我家里头也不缺保镖,再说了,我又没招那个凶手,他找谁也找不着我吧?” 郝天朗激动起来嗓门儿别提多高了,一声出去直接惊动了隔壁等候的律师,这会儿的刘波尔早因为郝天朗的事被他们郝总致电几次了,好不容易听见隔壁的动静,赶忙跑过来,边揣手机边朝邢霏微微鞠躬:“警官,请问这是结束了么?我能带我们天朗回去么?” 邢霏又想提保护的事,没想到嘴才张开就被人抢了先。 好容易可以脱身的郝天朗甚至都没和她告别的意思,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抬手做了个“达咩”的手势:“不用。多谢,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不劳你费心。” …… 行吧,正主这么坚持,她再上赶着就有点太自讨没趣了。没心思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邢霏错后一步,腾出地方让人家过去,自己则低着脑袋开始琢磨另一个问题——傅绍言那边解决完了没有?顺利吗?如果顺利的话她想去郝天朗说的白色风车的那个卫生间去看看。 想法才冒出来,口袋里的手机就是一阵,她拿出来一看,才被郝天朗搅得暴躁的心情顿时缓和下来,傅绍言说他那里ok了,问她顺不顺利。 顺利倒是顺利,就是……邢霏歪着脑袋捏牢手机,半天过去这才小心翼翼敲出几个字来:老傅,陪我去个女厕所? 一个小时后,东城区,白色风车西餐厅。 大雪后的餐厅依然人满为患,吧台前的等候区,恢复妆容的傅绍言捏了一把瓜子重新坐回位子上:“下回说话别这么简略,你那口气一度让我怀疑我是一个能和你搭伴上厕所的女同学。” 带点无奈的话逗得低着脑袋的邢霏憨憨一笑,接过他剥好的瓜子仁,抵在齿尖上一回啃一点,“所以那个康可是真没问题了?” 来之前傅绍言在电话里告诉了她这件事,就在刚刚康可来派出所的时候,老傅特意观察了郝天朗,郝天朗说他对女人的味道敏感,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位郝少爷的确是靠着味道认出的并没打过照面的邢霏的,所以在康可走近的时候,郝天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证明他没见过康可。 ……所以,“康可成为目标至少不是从白色风车这条线来的?”见他不作声,啃完一颗瓜子的邢霏抬头看向傅绍言。 “说不好……”傅绍言没卖关子,而是案子进展到现在,许多线索还是没有理清楚,想知道康可究竟为什么会被针对就要把这些东西理清,至少女厕所的事他们就要先弄弄清。 刚好前台喊到他手里的号,傅绍言应了一声走到前台边,可没等服务生查好给他们安排在哪一桌,这个五官好看的男人竟提出了一个更加“过分”的要求,他说:“有没有靠着卫生间的包房?” 那一刻,他脸上带着笑,细长的眉眼隔着酒柜前的灯火看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况味,哪怕是整天和酒桌打交道的人看到那双眼也很快醉入其间,前台半天才缓过神,口吃地问他:“先生,麻烦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想要一间靠着卫生间的包房。”他依旧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说完回头看向同样结巴的邢霏,眉头随即向上挑了挑:“怎么?还是你想你的男朋友陪你在那扇门前傻站?” 也是……邢霏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要一个大男人有事没事站女厕所前面的确不大合适,有包厢就不一样了,毕竟可以边吃边看……嗯,就是味道可能差了点。 见两人意见一致,服务员吞了口口水,就算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因为是指定包房,所以两个人又等了差不多一个点儿,等他们进到包房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会在这个点儿吃饭的人明显比刚才又少了不少,邢霏站在包厢门前,听着身后的傅绍言在那儿问服务员哪个是他们店的招牌,自己则上前一步,走到离卫生间更近的地方看了起来。 可惜啊,像这种有点档次的餐厅,卫生间也有着不输旁边的精致门脸,就这么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邢霏失望地扭过头,就这,还不如走廊尽头那扇窗户里看到的东西多呢。 安平人爱吃,随便一条大街小巷都有或大或小的餐馆餐厅,随着隆冬将至,餐馆的声音虽然比不了夏天,可以水的霓虹招牌瞧过去,不赏心也悦目。 邢霏瞧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走到那扇窗前,这会儿窗廊底下着着火热的暖气,风顺着大开的玻璃吹进来,上面是风,底下是火,就像邢霏这会儿看到的景观似的,左边是漆黑的后巷,再往右瞧就是一排巨大的拉面烧烤的牌匾。 邢霏瞧了半天还是没瞧出来什么,心便开始忍不住琢磨起郝天朗说的许霞他们当时在看得究竟会是什么? 或者是要去卫生间里看看?想了想,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就算当时现场留下什么,这会儿怕是也看不见了吧。 说归说,手还是不自主地推开那扇画着连衣裙的窄门,一片袪味的檀香扑面过来,她扫了扫脸前的眼,人开始在这个三尺见方的房间里来回踱起了步,洗手台上没有水,看来负责打扫的是个勤快的,两个隔间,推开来看都是蹲坑,也没什么可看的,正当她准备退出隔间出去的时候,身后那扇密度板裁出来的小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关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邢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又是一声顶门声,紧接着一股湿湿黏黏的东西顺着门沿泼洒进来,邢霏避无可避,整个人顿时被拎乐观通透。 这是谁啊?见过恶作剧没见过和警察搞恶作剧的,邢霏一面抹着脸,一面阴郁地盯着跟前那扇门:“郝天朗,你个狗杂碎!” “哎呦喂,可以啊!”随着邢霏的骂声,门外的人呵呵一笑,也不再藏着自己的身份了,这会儿端着空盆的郝天朗得意洋洋地踹了一脚门边:“说你蠢吧,我随口编了个洗手间你就信,说你聪明这么快就猜到是我,可以哈。邢警官是吧,本来我是准备了一瓶硫酸给你的,想想你的职业,我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这盆水就是给你的教训,让你涨涨眼力见,以后管好嘴巴,别什么话都乱……” 狠话眼看就要收尾了,得意洋洋的郝天朗突然腰一前凸,没等回神,整张脸就已经贴上了门板。 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哎呦哎呦地惨叫着,眼缝里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他身后。 那人长得不壮,一条腿维持着高抬前踹的动作稳当地站在那儿,虽然五官看不清,可那一身燎人的火气却格外分明,挨了一脚的郝天朗嘴巴张了张,想来想去还是捂着腰眼一瘸一拐夺门而出了,这要是被他们告一个袭警就完了。 分得出大小点的郝天朗跑了,留下傅绍言几下把门拉开,看着门里狼狈苦笑的邢霏。 邢霏:“咋办啊老傅,还是没出师,独立问案第一天就被骗了。” 亏得这家伙,这个时候居然还知道笑? 傅绍言难得阴沉一次脸,可看到那笑,自己再想沉着脸也难了。 “我先去给你找身衣服,回头吃了饭,再替你砍了那个家伙。” 这话不是开玩笑说出来的,就算不是砍,他也要把姓郝的身上那些料往外抖一抖,要这小子好看。 窗外的夜色不知不觉又浓了些,因为被姓郝的耍了一通,一顿西餐邢霏食不知味地吃没几口就被丢去了一边,半夜11点,傅绍言去前台买单,她套着外套走出包厢,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然而烤羊膻,烤牛香,这会儿的这个味道却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那味道是臭里带上那么一点酸,那是烤人肉的味道! 邢霏一惊,赶忙扑向一旁的那扇窗。 第45章 中毒 大半个身子探出去的那刻,邢霏的眼睛也被夜风冻成了一条窄线,那些远远近近的霓虹也不再是亮丽的风景,裹着菜香的灰烟倒成了割喉的利刃,随风钻进嗓子眼,呛得她眼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努力扒住窗沿,把脑袋探去了外面,这一看,那颗悬着的心也随之彻底凉了——原本黑咕隆咚的后巷这会儿竟亮起一团无比明亮的火,火心里,那个才用孩子手段耍了自己的郝天朗被几根电线缠挂在墙边,那张不算难看的脸早被火燎出几道黢黑,只有那呆滞的神情在这样的夜色里久久印刻进了邢霏的眼——郝天朗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了? 也几乎是同时,一个推着杂物桶的服务生站在连通餐厅和后巷的那扇门前,被眼前那个浑身缠满电线、整张脸都被火光萦绕住的男人惊住了,愣了半天,突然撒开了手握着的塑料桶,整个人以一种精神失常的状态尖叫着折回了餐厅。 就在他撒开手的那个瞬间,桶里的厨余垃圾闪崩一样地沿着桶沿倾泻出来,里头的汤汁油水也跟着一股脑地淌出来。 要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桶,里头盛的都是高油高脂的剩菜饭,被火星沾上的瞬间,火就不再是着几根电线那么简单了,巨大的火海瞬间沿着那些油水流淌的轨迹摊开,很快便蜿蜒出了巷子。 如果说眼睁睁看着一个才对自己使过坏的家伙死在眼前对邢霏是种折磨,那这会儿看着那具尸体被大火迅速吞噬就更让她接受不了了。 就听她大喊一声,个头才过160的小法医下一秒已经顺着窗子一跃去了外面。 十分钟后,刚好在附近交警队核验闫洁停车情况的郑执赶到现场,一边擦汗一边拦住同时赶到正准备往里喷水的消防员:“同志,不是说有电路火情吗?我们有个人还在里面呢,你这么一上水,里头我的同事不是危险了?” 上了犟劲儿的护犊子精力气别提多大,就是平时总保持着高体能活动的消防员连甩几下也没把人甩开。 最后没法子了,消防员举起那只戴着厚手棉的手指给他看:“看见没,没电。” “哦哦哦。”郑执尴尬地松开手,紧跟着喊和他一起来的杨呐,“你,去看看邢霏在哪儿呢?真是的,好端端的法医又去当什么火警?” 他念念叨叨地说的全都是数落的话,可明眼人哪个听不出来他话里话外都是关心。 看着远处连片的房子前画起了水桥,才对邢霏升起那么一丢丢好感又让嫉妒心占了上风。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法医去当什么火警?” “杨呐……”她这个态度属实让一头包的郑执不满,扭过头才要数落,脑袋又被杨呐伸来的指头怎么转过来怎么推回了原位。 杨呐:“队长你是不是瞎,没看见傅绍言就在那儿站着呢么?还有……”趁着他们队长没发飙,她又抢答说:“不是你说的?他们俩跟狗皮膏药似的,邢霏在哪儿傅绍言就在哪儿?” 被她怼到哑口无言的郑执象征性地张了张嘴,终究无言——难怪这女的没人敢要,太彪! “老傅……”懒得和她多说的郑执使劲儿蹭了两下下巴,大步流星地朝傅绍言的方向跑了过去。 邢霏果然也在,就是才几个小时没见,好好的姑娘弄了个一脸黑不说,身上还不停在冒烟,人往旁边一站,手总不自觉地伸出去掸烟。 “邢霏,下回可别往火里窜了,水火无情,咳咳,再说电路着火不能直接用水灭火,你这么冲进去……”他一面掸一面咳,冷不丁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直接掐灭了那缕烟。 郑执看着面无表情的傅绍言,身体不受控制地朝边上闪了闪,他以为傅绍言这回铁定要教训人了,却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是一句:“回头我学一下攀岩,回来教教你,免得拉个闸也这么危险。” …… 郑执让傅绍言的脑回路搞得无语,却不知道更让他无语的事还在后面,捂着被子缓倒气的邢霏把手一扬,露出了被子下的东西,这下不光郑执没话说了,就连做什么都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傅绍言也惊了,原来邢霏这趟“跳楼”不光是为了拉闸救火,还以一己之力把郝天朗的焦尸背了出来,做警察的人都知道,保护现场大过天,可和那个已经一片狼藉的陋巷比起来,邢霏保护下来的这个现场显然重要得多,因为邢霏的及时出手,才让郝天朗后脑勺上的伤还保持着新鲜,趋于长条形的淤痕,手按下去有清晰的骨擦感,郝天朗在死前曾被人用条形钝器重击过。 “杨呐呢呢,过、过来帮帮帮帮忙。”邢霏噘着嘴,借着旁边伸来的手轻轻把郝天朗的尸首放落在地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在那张沾满灰尘的脸上越发地清透起来。 傅绍言说她是心急救火才跳下去的,说对一半,除了这个,她还很气,气那个凶手抢在自己收拾郝天朗之前就提前下了手,更气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做了案。 她是法医,是警察,不是摆设! * 发起彪的结巴有着口条利索的人所没有的震慑力,特别是这会儿的邢霏还是那种浑身黢黑的打扮,搞得惯性主场的杨呐听见使唤也不敢废话,自己穿戴好又开始帮她,手脚勤快的程度一度让杨呐怀疑这还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了…… “你说也是奇了怪了,碰上你我怎么都不知道反抗了?” 刷的一把手术刀干净利落地从眼前划过,鼻尖上的冷风甚至都还没散,拿刀的人已经划开地上人的前胸,看着那熟悉的内脏在高弹灯的照射下映入视野里,僵站在一边的杨呐自觉没趣,蹲过去开始帮忙,她是真的奇怪,自己的年纪好歹大这结巴十岁,口齿也比邢霏利索得多,怎么有些时候只要邢霏开口,她就不敢多说话了呢? 眼见着难搞的手下就这么被制服了,心服口服的郑执点着头示意傅绍言跟他去另一边说说案子,当听完前因后果后,他发愁地挠了挠脑袋:“我的人今天别的事没干,就差把东城这片能停车的地方翻个遍了,硬是没有闫洁停车的记录,交警队我刚才也去了,最近一年闫洁唯二的几回违章都在他们公司附近,没在东城这块地,还有那个郝天朗,应该不是意外死亡,可要说是同一个凶手干的,他们的死法又不一样,你说会是因为时间紧,才被迫换了杀人手法,还是说根本不是一个凶手干的?” 郑执唠唠叨叨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根本没发现这会儿的傅绍言就没在听他的。 又是午夜,不同于前一天的大雪弥漫,这会儿的天上一闪一闪亮了好多星光,像远处望,天上的星和地上的灯交汇成一片,造出一个绚烂而静谧的夜晚,在那些闪亮的颜色里,有一缕刚才被他捕捉到的气味到了这会儿早被风吹得不见了。 他搓搓手,“是不是一个人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是这几个人?” 郑执点点头,说得有理。 “我刚刚已经让白色风车的老板回去调9月13日那一整天的流水了,不管是刷卡还是微信总能找着人头,就是一个一个过筛子吧,也要把那天、是谁、在这、做了嘛,给我找出来!” “这家餐厅级别不低,刚才等位的时候我看了一下,34桌客人,19桌刷卡,15桌微信,想找出这人,应该不难,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啥没啥。”受到惊吓的郑执又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牙签咬在嘴里,自己默默嘀咕,难怪自己做到刑警队长就没再往上升职,敢情人家专家吃个饭都知道查人头?变态吧! 骂完又想起傅绍言会读心术,于是赶忙背过身去,指着远处正一点点熄灭的火情说:“等会儿过去看看不?” “郑执,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每回做了亏心事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那有没有人告诉你说实话的你有多讨厌?”嘴里的牙签咬得老高,郑执哼了一声又摇头:“不对,除了说实话的时候你特讨厌外,我发现你还挺会演。啧,邢霏,我胳膊疼,邢霏我屁股疼……” 光说不算,这位刑警队长还撅起屁股开始表演,他以为傅绍言会气吧,却不想人家非但不气,还斜着眼睛盯着他的屁股说:“老郑,你该减肥了。” …… 两个人打打闹闹,并没注意远处那块遮挡住解剖区的帷幔后头,那个手拿电锯、正准备切开郝天朗头骨的女人身子突然晃了晃,喷出一口东西来。 边上的杨呐才换好工具准备回来帮忙,刚好看见邢霏的这口老血喷在了郝天朗的尸体上,那一刻,杨呐整个人都傻了,“你、这是咋了?” 可惜没等有人回答,邢霏就咚的一声躺倒在了地上。 …… 第46章 围 邢霏很快被送去了医院,当然了,她是怎么被抬上的救护车又是怎么被救过来,挨了护士多少针邢霏本人是没机会知道的。 她就觉得自己躺在一片软软的云上,眼前是好大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彩色天空。 在她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哥哥邢朗,还有一个是只在照片上见过的闫洁。 本来应该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这会儿却在聊着天,光看那有问有答的画面倒挺和谐。 哥哥问闫洁:“你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 “很疼吧?” “还好。”笑起来的闫洁一脸的轻松,脸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不信你也试试?” 那是张烂漫天真的脸,笑着说出口的话有种早起问“您吃了么”的熟稔感,可熟稔归熟稔,却让一边听着看着的邢霏心惊。 她站起来想去敲醒那个傻子似的疯狂点头的哥哥,怪的是手伸出去,明明很近的距离却怎么都打不到邢朗。 冥冥之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不管她怎么踢怎么跳都没法子阻止哥哥在那儿傻笑。 邢霏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就差扑过去咬人了,就这么折腾了半天,好歹算是把那个坏心肠的女人赶出了视线。 天又恢复到了之前静谧恬淡的模样,体力透支的邢霏大口喘着粗气,死死攥着哥哥的手不肯松开。 嘱咐的话她以前没怎么说过,现在再说又觉得晚,只有这么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确定他还好好的活着才能让邢霏心安。 哥哥也像知道了她的意思,坐在那儿任凭她抓着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邢霏觉得手里鼓溜溜地多了样东西,翻手一看,竟是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看模样和君威大厦楼梯间的那个一模一样。 圣诞老人在笑,眯成弯月的眼睛映到眼底,很快化成了连天大火,顺着蛛网似的电线绞缠上了木头一样呆立在那儿的郝天朗。 他的眼神在她把他救出火场的那刻深深印刻在了邢霏的脑海里,她知道,早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郝天朗就已经死了。 再然后,死了的郝天朗突然又动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穿过火海,朝着一片光亮跑去,那光透着股熟悉的温暖,在一片黑暗里一闪一闪地跳动,郝天朗指着那扇燃着蜡烛的窗,一遍又一遍地高喊:“闫洁,是闫洁!” …… 梦连篇累牍地袭来,让身处梦中的邢霏像置身在大海,除了随波奔跑、疲于奔命,别无他法,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吵嚷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四周多了股熟悉的消毒药水味,她皱了皱眉,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那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两下之间有的时候隔得长,有的时候隔得短,不吵人,相反的,倒叫她莫名的心安。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那个模糊而洁白的世界,咧嘴喊了声:“老、老傅,你是、什、什么时候会下围棋了?” 小时候的邢霏被老爸安排学了琴棋书画长笛羽毛球游泳骑马等等课程,可惜啊,她天生就不是做才女的料,那些课程除了让她连出了出众的跑跳能力以外,别的啥也没有。 当然了,技能没留下,耳朵多少还是记得点儿声的,就好比这黑白子在棋盘上落定的脆声她就记得,歪过脑袋一看,白花花的日光里执黑子的人还是傅绍言,她就觉得这声儿更好听了。 邢霏在笑,傅绍言看见她笑,淡淡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容。 “醒了?我去叫医生。” 她点点头,在他走后跟着取下墙头的病历卡,虽然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但毒理学好歹也是读书时的必修课,代表化学物质中毒的那几个英文单词她还是看得懂的,所以现在的她更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怎么中的这个毒? * “是啊,我们也想知道呢……” 再见杨呐,这个一直对她敌意不浅的女法医脸上竟然多了许多憔悴,三十出头的姑娘本该是和眼带鱼尾纹这些词离的有段距离,可这才过了多久啊,杨呐的脸上不光有了深深的鱼尾纹,连眼底都是乌青乌青的,邢霏凑近了看了半天,这才哑着声音问她:“你、们,这是、经历了什么啊?” 她说的是你们不是你,因为眼带深厚的不光杨呐一个人,边上坐着的郑执和杨呐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胖点儿,那俩黑眼圈出门就能让人当成国宝送去动物园。 面对邢霏的关心,杨呐意有所指地剜了窗前坐着的那个人一眼,那意思像在无声呐喊:问他! 挨了瞪的傅绍言则是一脸淡然,左手拿书右手执棋一副稳坐泰山的样子,慢条斯理在那儿打谱,说他后脑勺没长眼吧,说出来的话却是回应杨呐那声呐喊的:“嫌犯已经把手伸向警员了,不加班加点快点破案上面要扣钱的。” “说得轻巧,再加班加点也不能48小时连轴转吧,我一个法医还好,就是那具尸体外加两块尸皮多看几遍,刑侦的同事大半夜的又是交警队又是奶茶店,谁也不是铁打的。” “老傅,来,喝杯咖啡提提神,昨晚在交警队帮着筛了一宿的监控,歇歇眼。”至于杨呐……放下杯子按着太阳穴的郑执头一歪,“你给我闭嘴!” ……凶什么凶,我又不知道他在监控那头扎了一晚。只能说她没有这么护短的男朋友,郑执最好祈祷别叫她找着了,不然削死他!杨呐翻着白眼,把头重新扭向邢霏:“γ粉是国外这些年研制出来的致命毒药,你能活是你命大,医生说你吸食不算多,不过你真没印象自己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不对的东西吗?” 邢霏摇摇头,她昨天大部分时间都和傅绍言在一起,就算是吃,两个人吃的东西也都一样,没道理她中了什么γ粉的毒而傅绍言却没事。 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她只能摇头。 “也是够可以的,法医被人下了毒自己却没发现……”只要和邢霏碰到一块,杨呐的那根反骨就特别明显,然而这会儿都没等到傅绍言出头,郑执就先下手为强了——“有空说别人,你自己的活儿干好了?郝天朗是怎么死的弄清楚了吗?” “他不是死后被人弄到电线底下的吗?”之前做的那个梦邢霏没忘,听见郑执说开口就问。 “那个已经知道了,现在缺的是过程。”这回说话的是傅绍言。 邢霏中毒昏睡了一夜,这会儿又是白天,太阳比昨天还好,巨大又热烈地挂在窗外。他就坐在那大片的光里,菱格的毛衣和窗外光秃却遒劲的干树融化在同一片背景里,整个人说不出的恬淡。他抬着右手,似乎正在斟酌着手里这颗棋该往哪儿落,嘴却照顾着眼巴巴等着的邢霏:“郝天朗的后脑勺有钝器敲击留下的痕迹,虽然有头骨骨折,但轻微程度还不足以致死,所以现在想不通嫌犯是怎么做到让他老老实实进到那堆电线里,还让他在火势大起来前死亡的,并且在郝天朗的身上还找不到任何跟暴力有关的痕迹。” 他说的这话邢霏懂,暴力痕迹放在法医这分好多种,掐死的脚机械性窒息,拿刀比着脖子吓唬人留下的痕迹叫胁迫伤,如果郝天朗不是自己自愿扎进电线堆儿里,无论是身上还是衣服上,总要留下点痕迹。 “老老实实?”邢霏嘀咕这四个字,听着郑执在对面揪着杨呐问有没有可能痕迹在衣服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说起破案脑子总少点敏锐的她在那一刻想到的竟是自己。 她看着面前的白布被单,左手这会儿还在扎着针,固定用的棉布条上方,不知道是稀释用还是营养用的药水正顺着软管一点点流进身体里,她抬起那只挂针的手,有些茫然地朝傅绍言抓了抓:“老傅,我晕倒前有几秒也是觉得手脚发麻,不听使唤。” 怕他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她又说:“之前在女卫生间,郝天朗还泼了我一盆水,你记得吗?我记得γ粉极易挥发,所以除了密封保存外,有的人还会利用它上一步的反应物方便携带。” 下面的话已经不用邢霏说了,傅绍言除了擅长犯罪心理外,化学也不赖,那头邢霏才说完,立刻就明白她在说什么的傅绍言直接掏出口袋里的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一个化学名称:“老郑,麻烦你在白色风车的同事去一楼尽头的女洗手间,里面东边的隔间,看看地上是不是能采到这种物质。 “还有你,杨法医,请对郝天朗做毒理化验。” 杨呐被这两口子闪电一样的配合直接打蒙圈了,人站在那儿,半天也没伸手去接傅绍言递来的东西:“可、可是你说的这个东西除非遇到碳反,不然没法转化成γ粉的啊……” 说到这,她直接咬了舌头,整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傻,她是真的傻了,碳反碳反,白色风车对面那条街最不缺的就是烧烤店,北风一吹,烟里全都是没有完全燃烧的炭啊! “法医验尸,忽略毒检,也是可以。” 杨呐这副尊容恰好被打完电话的郑执看见,得,这回也不用傅绍言亲自挤兑了,他直接点着头代劳了。 杨呐被气跑了,安静的房间因为少了一个人越发多出股宁静的感觉,跟着傅绍言暂时把办公点搬来的郑执翻了一遍卷宗,才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边搓下巴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光走路不算,还时不时回过头朝又去鼓捣围棋的傅绍言欲言又止一番:做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真是数鬼的了,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光翻遍东城地界没找出闫洁曾经停过车的地点,就连失踪几天的唐雯雯到现在也只是值得她是在职高东墙那块的监控盲点失踪的。 “老傅,你说……” “老傅,你怎么突然开始玩围棋了?” 郑执看看邢霏,猛地一拍脑门,“老傅,你没和邢霏说呐?就昨天杨呐回局里解剖郝天朗的时候,在他手里发现了一颗围棋黑子,这不么,你家傅神就开始研究起棋谱了。” “棋子,可是……”邢霏蒙蒙地坐在床上,“不应该是圣诞老人吗?” 关于犯罪标记这个词,之前傅绍言还特别教过她,对那些有意标榜是自己所为的或者是对某一样东西有特殊情结的疑犯,他们是极容易在自己做过案的现场留下那些可以标榜是自己所为的标志性物件,按理说没有意外,圣诞老人就是这起案子的标志,可为什么又换成黑色棋子了? 邢霏想不明白。 郑执也想不通。 整个屋子的三个人两个蒙着,剩下的那个这会儿却依旧在那儿不疾不徐地打着棋谱,不懂棋的人这会儿看棋盘上的那些黑白远点或许会觉得这是什么啊,乱糟糟的,可懂棋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知道一场为了围猎黑子的厮杀正在缓缓展开着。 有些问题,复杂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看问题的人把问题看得复杂了,就好比他,到了今天才发现之前走过的几步棋从方向上都是错的。 调整过来,问题的答案就清晰多了。 “老郑,来,下一盘。” “我哪会那玩意啊!” 医院里,郑执因为傅绍言的不紧不慢着急上火,而另一头的白色风车餐厅里,接到队长通知侦查员赶紧联系痕检员返场。 吧台后面瞧着一堆警察在那儿忙里忙外的店老板早已经愁眉苦脸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真冤啊,那个姓郝的不就是死在自己家隔壁的巷子么,又没死他店里,咋就招来这么多警察呢? 这边他正长吁短叹地盯着归零的流水瞧,手偏偏还不能闲着,还要分出一只时不时地给查付款记录的警员递上一张消费单。 眼瞧着外头的太阳又升到了头顶,店老板琢磨着这午饭的买卖没了,晚上能不能保一保啊? 就在他扒拉着心里的小盘算的时候,跟前那个一直不停手的敲击电脑的警察突然停住了手,看那眼神像是有发现。 “警察同志,是有发现了吗?有的话我们晚上是不是就能……”话说一半,老板的笑脸给了空气,那个警员拿着电脑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在那个警员的电脑上,才核对到一位曾在那天在白色风车买过单的人——闫洁。 第47章 痕迹 “我们查找了那天这笔记录的消费单,确定了闫洁支付的这笔消费是两杯黑咖啡,但白色风车的老板说那天是周末,店里进进出出的人也多,加上闫洁是张生面孔,所以他没什么印象。”来汇报的侦查员逐条汇报着记录,标杆溜直的人往那片光底下一站,却没让屋里的人有什么赏心悦目的感觉。 郑执一边听汇报,人一边在屋子中央来回地踱着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闫洁,另一个是谁还不知道,他挠了挠脑袋,不过好歹算是确定了案子的大方向,这个案子的关节点大概率就在这个白色风车西餐厅了,只要弄清那天在这家餐厅里发生了什么基本上也就能推断出嫌犯的作案动机了。 “那个……”他回过头,正想安排下面的工作,眼睛一扫,发现傅绍言这会儿棋也不下了,只是拿着侦查员带来的那张消费单子瞧。 “瞧什么呢?”这下郑执头也不挠了,几步过去,直接凑到傅绍言的左手边对着那只手里的东西猛瞧。 邢霏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之前摆在床头的那些监测仪器这会儿撤了不少,只有挂剩一半的吊瓶还在阳光里吐着泡泡。 杨呐也想过去瞧,可以看床上那场景——吊水的邢霏坐在傅绍言右边,郑执那巨大的身躯从左边挤过去,怎么看怎么都像个巨大的电灯泡。 瓦数这么亮,她还过去凑什么热闹? 刚好边儿上有沙发椅,她直接坐上去,又拉着等待命令的侦查员一起坐下,总共就两把椅子,他们都坐了,等会儿郑执就无路可坐了。 叫他上赶着给人家当电灯泡?嘴里哼哼着,眼睛却始终盯着半米外的床沿——他们,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确实有点儿发现,就是不知道对案子有没有帮助。郑执眯着眼,随着傅绍言那只手指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他想说的。 “小王,不是说两杯都是黑咖啡吗?怎么一杯的价格比另一杯高?” “报告队长,那是因为……”小王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扶了扶帽檐准备作答,没想到话才说了半句就被一个卡顿的声音抢了先。 “加、加了料。”邢霏坐在床上,打着吊瓶的手因为瞬间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眼光不自主地抓紧了手掌下的被单,那根埋了输液针的血管随着这一抓也瞬间鼓起了一条青色的小包。 傅绍言看着她,手伸过去把那五根握紧的手指一个个地分开,边重复她方才的话:“加料?” “对,对。”邢霏点点头,低垂的眼睛就差扎进眼前那层被子里了,她也是做了警察之后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咖啡厅加料都是免费的,毕竟在她工作之前,跟着哥哥四处玩的邢霏出入的都是高档餐厅和咖啡厅,一杯标价近百的咖啡再计较那么点料钱多少总是不合适。 思绪就像阳光底下飘飞的灰尘,飘着飘着又飘回了哥哥那里,邢霏晃晃脑袋,把眼睛从被单上拔出来,自然而然地落在傅绍言拿着单子的手上,她得找些东西来转移下注意力,“糖、奶奶这、种基本不需要、需要花钱,这个价位加的多半是肉桂粉,但、但是……” “但是什么?”活得就像个糙汉的杨呐在没认识邢霏前还自认对咖啡有过不浅的了解,至少像雀巢、麦斯威尔、超浓、卡布奇诺拿铁甚至咖啡伴侣三合一这些知识点她都涉猎,可这会儿叫邢霏这么一说,她才知道咖啡还有加料一说。 可是,那个邢霏又在但是个什么劲儿嘛…… 杨呐急得就差把自己的嘴借给邢霏了,那副自己不懂又嫌别人嘴慢的模样看得郑执着急,趁着笑面虎没发飙,他赶忙伸出手把人摁回座位上,再回头时脸上是无比和煦的笑:“但是什么,没事,邢霏,你慢慢说,不急的。” 杨呐:……##%@!……!!!死老郑你这看人下菜碟会不会看得太明显了。 邢霏:“……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肉桂粉一般,都加在卡布奇诺里里,黑咖啡里加的人,不怎么,多。” “这样啊……”一旦有了明显的喝咖啡喜好,只要确认下闫洁的情况,剩下的就能作为筛选嫌疑人的重要特征了。郑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起手才要吩咐侦查员,就听身边的人突然说:“闫洁应该没这习惯。” 说话的是傅绍言,这会儿的他已经把明细条递还给了侦查员,自己又坐回棋盘前开始摆弄他的那些棋谱,那一秒,坐他对面看着他的郑执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和杨呐在这两口子面前的待遇其实差不多,杨呐不懂邢霏的咖啡论,他一看那个棋盘人就晕,就,挺累的。 哎……他长长地叹了声气,到了这会儿他也想起来了,在闫洁的出租屋里,虽然各种陈设都很普通,唯独有台咖啡机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现在想想,咖啡机旁边除了一包咖啡豆外,似乎是没有邢霏说的什么肉桂粉。 “行吧,回头告诉底下,搜集证据的时候注意留意有喝黑咖啡加肉桂习惯的人。” 打发走人,又回头看向傅绍言,“老傅,出去走走。” “谱没打完呢。” “回来再打!”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拽起人,走进了洒满午后艳阳的走廊。 “说吧,什么事?”走廊尽头放着自动贩卖机,傅绍言背对着他往机器里投进去三枚硬币。 眼看着一瓶挂霜的雪碧咕咚一声滚进取货口,郑执掏出根牙签,习惯性地把牙签尾巴对着手掌心磕了磕:“也没什么,就是杨呐那个丫头蛋,我瞧着她还是总想扎刺,就想着提前和你说一声,她就是那个臭脾气,三十好几的人,也没搞过什么对象,看你和邢霏那么好,邢霏天资还那么高,心态容易崩,你和邢霏别和她一样。”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再看身边的人,哪里还有平时那种高冷到不可侵犯的冷艳样儿,傅绍言舔着才喝完雪碧的唇,歪着眼睛把郑执从头看到脚,半天才摇摇头:“你不对。” “哪儿不对?” “哪儿哪儿都不对。”说完摆正头,咕咚又是一口:“你喜欢杨呐。” “你可拉倒吧!”听见傅绍言这么说,郑执就像被人踩了耗子尾巴似的一蹦三尺高:“我会喜欢她那个老姑娘?脾气怪,没文化,现在碰上邢霏连拿手的解剖也不行了,我会喜欢她?” “嗯,邢霏在法医上的天赋的确和我在犯罪观察上的能力不相上下。” ……行吧,在不要脸的方面,他郑执也的确对傅绍言自愧弗如。 好好一场预防针就被死老傅这没头没脑的玩笑轰没了,觉得没趣的郑执对着空气给了自己一耳光,抬起头却看见那个独眼龙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你!” “放心吧,杨呐那人我看了,底子还行,有点小嫉妒也正常,只要出格一切不好说。” “是呢,我也是……”郑执点着头,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在说的是什么。 这人…… 郑执口中说的这人这会儿已经把手里的雪碧整瓶喝光,右臂举起对着三米远外的垃圾桶做了个瞄准的姿势:“老郑,刚好有件事和你说。” “说……”郑执有气无力地说。 只有一个眼睛就是有这点好处,瞄准的时候不必折腾另一边的眼睑,傅绍言看着那个垃圾桶,举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后朝远一掷,就听咚的一声,空瓶正中筒心,他得意地打了个响哨,回头看向郑执:“王勇,这个人需要你派人留意一下。”昨天在火灾现场,他捕捉到了那人留下的痕迹,地点就在郝天朗被杀死的那条巷口。 第48章 合适么 “王勇?”确定傅绍言说的这个王勇就是华科电子的那个程序员王勇后,郑执急得直掐大腿:“你昨天怎么不说?” “现在说也不迟,何况昨天说了您老人家八成要连夜拿人去了,如果他是真凶还好,如果不是呢?”说着,傅绍言抬起手直直朝郑执伸了过去,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插进他的衬衫口袋,等掏出来时指尖已经多了一根牙签。 傅绍言学着郑执的样子把牙签咬进嘴里,边咬边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有很大概率,之前的案子不是他做的。” “手法么?”郑执的脑子是快的,傅绍言才说完他就懂了对方的意思,昨天他就说么,没道理连环案的罪犯杀别人就是剥皮削肉,轮到郝天朗就又是下毒又是防火的,还有,郝天朗是提前被人下了毒的,毒如果和王勇有关,那郝天朗后脑勺上的那闷棍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些事情弄不清楚的确不适合打草惊蛇。 “我这就通知下面。” 就在郑执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属下的时候,消停了半天的电话没想到倒先自己响了起来,他们警局内部的同事间用的都是组内短号,而屏幕上显示着尾号是450的号码正是他派去保护康可的。 “奶奶的,别告诉我是康可那儿又有情况。”他忒地吐掉牙签接起电话,连声客套都省了,单刀直入就问什么情况。 “啥?康可不见了?”当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的时候,郑执杀人的心都有了,他捏着电话,眼睛因为激动瞪得老大,整个人在不宽的走廊里来回地转着圈圈:“我让你去保护人,你是怎么保护的?她是被下过死亡威胁的人,咱们当警察的不说24小时把眼睛挂她身上吧,也不能干出把人跟丢这种事吧?在哪儿丢的?等我过去!” 挂了电话,郑执的气还没消,一双通红的眼睛巴巴看着傅绍言,半天才哑着嗓子说:“康可丢了。你……” “是去交警队看监控吗?一起吧。” 郑执的确有这个意思,但同时他也知道傅绍言的眼睛其实是不适合长时间疲劳的,人家主动这么一说,郑执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时已经朝病房折的傅绍言回过头:“怎么?感动了?真感动就拿出点诚意谢我。” 没等郑执点头,就听傅绍言捏着一颗棋子又说:“我看上了副棋盘,不贵,郑队俩月工资……” “资你大爷!老子属地主的,就爱压迫你这长工!” 傅绍言的玩笑话顷刻间打消了郑执的那点愧疚感,他紧跑几步,挥着拳头做了个揍人的动作。 然而,傅绍言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挨着累,因为在他们离开医院后没多久,郑执又接到了第二通电话,康可找到了,这会儿正在华科电子的办公楼里闹呢。 * 君威大厦十二层,华科电子。 独自步出电梯的郑执脚才落在那片酒红的软毯上,人就被针刺般的尖叫吓了个激灵,和同事短暂对视一眼后,调整好表情的他扯了扯领口,大踏步地朝里面的办公区走去。 和上次来时不一样,这回再进办公区,宽敞的区域被玻璃窗外发亮的日光笼罩,一眼看过去,气派又通透。 知道他们要来,早等在门口的人抬起一只手引着他们往里间去,一路上遇见好几波有心听热闹又不敢做得太明显的人,都被引路的人呵斥散了。 “对不住啊,我们彭总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康姐就是接受不了,现在还要惊动你们专门来一趟。”引路的人郑执见过,没记错好像还是康可之前的助理,之前那个康总长康总短的小助理如今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也是让郑执开了眼界。 本来吧,作为一个刑警队长,他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了,可这会儿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吐不快,于是招呼都没打一声,他就拉着同事原地站定了,“请问你们彭总把什么话说明白了?你口中这位昨天还康总长康总短的康姐又接受不了什么了?如果你说的那些所谓说明的话是这个人陪那个人睡了这样的话,我作为一名人民警察虽然不支持没有法律支持的两性关系,但事有两面,作为局外人,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随便断言合适么?” 第49章 直男思维 郑执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音调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起伏,可就是这么几句不带怒气的质问,不光让那个引路的姑娘哑口无言,更让附近那些支棱起来听八卦的耳朵纷纷退散,再不敢多留。 看着好歹不像刚才那么挤吧的办公区,郑执满意地抿了抿唇,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人呐,从古至今,甭管是国人还是外国人,反正只要是人,有一个算一个,多少都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毛病,有些事哪怕漏出的就是指头尖大小的那么一点儿风儿,都用不了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叫人传变了形,更别说现在互联网发达了…… 想得有点儿远,郑执挠挠鼻头,回身朝远一指:“人在哪儿,我自己过去。” 在得到答复后,郑执领着自己的人,大踏步地朝那位彭总的办公室走去,至于那位还想跟过去的女助理,他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让一个年轻姑娘多难堪,年轻人,有的事要忙,该干嘛干嘛去吧。 有人提前报过信儿的关系,等郑执他们在那扇磨砂玻璃门外站定的时候,屋里早没了争吵声。 一片光落在门上,一团人影在那片光里快速移动到门口,虽然看不清五官,可光从那张脸上的线条变化上看,郑执也知道是那位才叫康可怼到天翻的彭总正在那儿调整情绪。 他笑着把手插进口袋,习惯性地一掏,门也在那一刻开了,门里的人果然满脸堆笑,朝郑执热情地伸出两只手,可惜啊,门外的人正往嘴里丢牙签,并没多余的手分出来对这位彭总的热情做出回应。 彭总尴尬地收起手,转身朝里请人:“不知道您要来,瞧我这办公室乱的,都没腾出手收拾收拾。快点,小康,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文件收收,让郑队长坐……” 郑执摆摆手,正想说不用,目光一转,刚好看见墙边立着的那排柜子,人便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彭总会玩围棋?” “略懂,略懂?怎么?郑队对这个也有兴趣?” “就是问问。”说归说,郑执却半点不客气地把那个奖杯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华科杯?这是你们公司组织的?” “是啊,我们领导喜欢,连带着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就跟着多了点小爱好。”只要不揪着康可在那儿指桑骂他,这位彭总的脸就格外的自然,中年发福的家伙肚子微微前挺,脚随着郑执的步子时不时地向前挪动一下。 “第一名……彭总棋艺了得啊。” 郑执的赞赏换来彭总得意的摆手:“没有没有,纯属侥幸,侥幸,公司里比我下得好的大有人在,像人事的乔总、电商的葛总,还有技术部的马总,他们的棋艺都在我之上,我这都不算什么……” 人事的乔总、电商的葛总,技术部的马总,这几个也都会下棋啊,郑执面带微笑,脑袋里的小本本一笔一划把这些人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 奖杯放回架子上,郑执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随口附和道:“职场光靠能力不够,还要懂得投领导所好。像我这种只会下跳棋的估计到了你们这也只能做个普通职员了。” “那哪儿能啊?”彭总笑着摆手,才想奉承两句,后来又想起刚才门没开的时候这位郑队长在门外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这个时候附和总有嫌疑,想来想去,这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见惯了场面的公司老总一时间连眼睛看哪里都不知道了。 就这么经过了死亡的三秒钟,眼睛总算落在一旁沉默半天的康可身上,姓彭的这才像找到了宝似的,一拍巴掌,“对了,郑队长,刚好有个事想让你劝劝小康呢,昨天我和她通电话时也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怎么的,小康以为我不让她来公司了,你说她这么能干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让她来公司?我的意思是她遇到这么大个事,先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等到把那个杀千刀地找着了,再回来,不也是一样?她非不听,刚才还和我吵了起来,让您见笑了。” “要我说……”郑执一面说一面又在屋子里前后转了一圈,要么说人家开公司的呢,就这玻璃都比他们市局的高级,从外头看的时候只觉得是面好看的磨砂玻璃,人站在里头才发现外面的人在做什么从这看一清二楚。 而这会儿,出来时傅绍言专门提到的那个王勇就坐在右侧远些的那片办公区里,埋头干着活。 老傅说这个人曾经出现在郝天朗出事的地方,郝天朗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而郝天朗手里直到死时也紧握着的棋子是不是属于这家公司里的某个人,这些问题都直接关系到这个案子能不能告破…… 思考的手轻轻抚过冒着胡茬的下颌,郑执略略的一沉吟:“像您说的,康总这么有能力的人不在公司,她负责的工作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接手,再说了……” 趁着彭经理说话前,他又回过头,白白的牙齿叼着根已经咬到炸花的牙签,笑眯眯地说:“我们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会在不影响康经理工作的同时保证她的安全的。你说呢,彭总?” “我说……”姓彭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想的是靠郑执的嘴把康可劝退了,这下好了,手里的本子发泄似的扔回桌上,脸却还要保持笑容,彭城苦笑着拍巴掌:“要我说,这样当然最好啊!哈哈,哈哈!” * “谢谢你啊,郑队长。”十分钟后,君威大厦门厅前,一身羊毛大衣的康可拢了拢领口,一脸感激地看着郑执,他刚才在没进办公室前说的那番话她全听见了,从进到这座城市以后,还从来没人为了自己说过那样一番话呢,“他们只会说我不要脸,却从没人问过究竟是谁让我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我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他们都说闫洁好,可他们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成为现在这幅样子?”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寒风中,那张好看的脸很快被风吹出两条山红。 郑执看了一眼,掏出包面纸朝前递了递。 “谢谢。”康可接了纸却没急着擦,而是把纸紧紧捏在手里,“郑队,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你说。”这趟出来的急,棉大衣叫他放医院里忘了拿,这会儿就穿着一件夹袄站在风里的郑执边说话边跺脚。 “我想问,我想问……” “有难处就说,警察除了要保护百姓的财产安全,也是要为你们服务的。” 郑执的话似乎鼓励到了康可,她半低着头,手终于不再折腾那包纸巾,“郑队,我是想问,如果可以,能不能由你随身保护我。” 繁华的马路上,经过了两天的清扫,这会儿路上连个雪星儿也找不着,来来往往的车很多,赶上这会儿十四五辆车停在君威门前等红灯,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的。 郑执站在那片车海前,眼睛远远地看着路尽的方向,并没理会康可。 而康可呢,等了半天没等到答复,手又开始忐忑地折腾起那包纸巾,就当她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郑执忽然抬起胳膊,用手肘的力量把她护离了道旁。 她看着那只横着的手臂,后知后觉才发现有辆外卖摩托正从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驶了过去。 他这是在保护自己吗?没等康可肖想完,耳边又传来了郑执爽朗的声音:“不行。案子没破,队里很多事需要我处理。” 原来是被拒绝了啊,康可张着嘴,努力地笑笑:“没关系,我……” “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康小姐,就算你的遭遇有闫洁的推动,后面的路没人逼,都是你自己选的。你别急,等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的不容易,包括你之前说的和那些男人的关系,我们也知道你是为了生活不得不那样,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也可以不这样?不要和我说什么改变不了,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条件比正常人差了好多,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了业内最顶尖的人物。人,要学会扬长避短,更要懂靠自己。” 再后来,郑执是怎么坐上车的他早不记得了,他只觉得生气,自己的组员难道不够优秀吗?还需要他亲自保护。 他更不知道这会儿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同事正透过后视镜时不时地对着他们队长摇一摇头,就队长这脑回路,注孤老! “对了,队长,你刚刚说的那个顶尖的人是傅神吗?我就知道他的眼睛厉害,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地方条件差吗?” “好好开你的车。”郑执没好气地哼出一声,眼看着离医院还有段距离,他索性两臂抱胸,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了。 眼睛厉害?队里的人只知道那个死老傅眼睛厉害,却不知道那只厉害的眼睛在他们才上警校的那年也经历过失明。 第50章 人狠话不多 他和傅绍言是警校的同期学员,两个人不在一个专业,可即便不在同一个专业,郑执也早早就知道了傅绍言这个名字,不光是他,那个时候的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不光因为他是犯罪心理专业的第一名,还因为这个第一名有一只金色的盲眼。 大家都知道,有些专业对学员是有特殊要求的,就拿飞行员来说吧,身上的疤痕有长度限制,再像缉毒警,对身体特征的要求就更多了,像傅绍言那种可以拿残疾证的成绩好也就算了,居然会选择警察这行,这样一个人当时真的在学校里制造了好大的轰动。 郑执和所有人一样,对这样一个人也充满了好奇,所以逮着机会就和同学结伴去看傅绍言,可这一来二去的,大家又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人除了眼睛特别,别的地方可以说是普通的不能更普通了,人家做警察的,不说体能多好吧,至少跑得都不算慢,哪像他,慢不说,还跑不了直线,一百米的跑道,人家几秒钟跑到终点线,他倒好,过十秒人直接撞到道边计时的裁判身上了,脾气也软,口令喊出来就像蚊子叫,这种有点儿娘们儿唧唧的个性很快就打破了他在校园里的传说级地位,也让那些文科考试被他压死一头的家伙越来越不服气起来。 于是,在一个有点阴天的下午,事情就发生了。 系里开展足球赛,傅绍言所在的专业在他们专业前面比,因为没什么事,所以郑执提前了几分钟到场,那会儿上一场的比赛已经要结束了,傅绍言他们的心理系领先,本来稳操胜券的比赛照章结束就完了呗,可心理系的那帮人偏不,离比赛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他们专业成绩第二的人忽然示意在场外观战的傅绍言上场。 那会儿的傅绍言正在观众席上看书呢,被点名了人还在状况外,但面对邀请,他还是放下书本上场了。 直到现在,那天发生的事郑执还清晰地记得,傅绍言上场没多久,因为队友的传球“失误”,本该是奔着球门去的篮球却直接打到了傅绍言的脸上,可怜那个对跑跑跳跳一直不怎么擅长的人连个踉跄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倒在了地上,而那个球的直接结果就是让傅绍言住进了医院,接受治疗,顺便也错过了接下来的期中考试。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郑执都是看见的,他觉得如果不是那些人故意刁难,喊傅绍言上场,傅绍言根本不会有事。 所以哪怕那会儿他和傅绍言还是不认不识的,他还是去医院看望了傅绍言。 可他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傅绍言会失明…… “那个……”不熟悉的人开口问候总是有点别扭,郑执挠挠脑袋,没想好下面该怎么说,想来想去直接把拎来的水果放在了床边:“我是刑侦专业的,我叫郑执,你们老师有课,让我来看看你,眼睛的事别着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 这番话说完,他发现眼睛遮着纱布的人居然在笑。 “你笑什么?” “现在是下午三点,刑法课是在一个小时前下课,这周单周,你说的老师有课应该是双周的刑侦,大课。谢谢你来看我。” 说话时的傅绍言声音和煦,和学校里那些疯跑的小子真不一样,见被揭穿了,郑执索性不再扭捏,直接拉了椅子坐在了床边:“你别上火,好好配合治疗,足球踢出来的伤肯定能好。” “嗯。”他依旧在笑,笑完又掰指头:“明天就该考试了吧?” 郑执听了这话以为他在因为错失考试而伤心,人顿时有种想把他敲醒的念头,可想想他是个病人,自己再怎么也不能欺负病人吧,于是又挪挪屁股,耐着性子说:“错过一次考试就错过了,把眼睛治好了参加下一次也是一样的。” 然而就是那次,傅绍言接下去说的一句话让他一直记到了今天,傅绍言说:“应该来得及。” 说实话,他当时真不懂傅绍言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睛没好,离考试还有一天,这里外里怎么算也不能说来得及吧。 可就是说过这句话的人,那个没参加过正式考试的傅绍言,在期中考公布成绩的那天,还是拿了专业第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郑执还是事后从同学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原来视力还没恢复的傅绍言竟然搜集到了那天踢球的人是如何串通的证据,证明他的伤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并且还把这些证据写成完整的报告,里面还包括了动机分析等等等等。 别说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学生,就凭傅绍言那双在当时还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就足够郑执惊掉下巴了。 再后来,受不了处分的第二名主动退学,而傅绍言也在之后不久恢复了视力,也是因为那次的事,他和傅绍言成了朋友,虽然他还是话不多,运动神经差,但那之后,他就是知道傅绍言就是个哪怕身处绝境,也会努力向上的人。 车子走走停停,穿过一片防护栏,终于驶进了医院的大门,郑执睁开眼,看着窗外苍白的冬景,那个人说过,比起失明,更糟糕的事他也经历过,所以只要活着,人生事事都是美景。 所以他是经历过什么比瞎了还可怕的事呢? 第51章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从康可那儿引起来的回忆就像潮水,打在脑子上,下一秒又掀起了更大的浪,这边才猜想完傅绍言的未知的过往,那头已经走进住院楼的郑执又想到了他自己。 有件事也是他没想到的,那就是看着膀大腰圆的自己竟也被那个看着就弱不禁风的人保护过,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拢,郑执看着金属反光里自己模糊的那张脸,不自觉地挠了挠鼻头。 自从那次冒昧的探望后,他和傅绍言的关系就有了变化,从最初的只是两条单纯的平行线变成了有点头之交的……两条平行线,咳咳。 这个点头之交没别的意思,就是走在校园里的两个人碰上,相互之间会点个头,打声招呼,而且每次都是他郑执先点了头,傅绍言才有回应。 因为这事,郑执寝室的室友还嘲笑他瞎巴结。话说得多了,到了后来连郑执也觉得自己挺没劲的,想着以后不能这样的时候,就出了那件事,那天,体能训练结束的他渴得不行,偏巧学校的超市停电,冰镇饮料全卖完了,就想喝口凉的他只好忍着渴出了校园,刚巧在学校旁边的那条胡同里,他就被前几天收拾过的几个混混堵了。 对方是有备而来,十来个人拿着棍棒刀械个个是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模样,为首那个更是晃着手里的折叠刀,嘚瑟地瞪着他:“警校的学生是吧?想提前伸张正义是吧?管老子搞对象是吧?老子今天就废了你一只胳膊一条腿,看你还当不当得了警察?” 他说的搞对象其实就是耍流氓,郑执被堵在胡同里,脸色难看地看着十来个肌肉发达的小伙子朝自己逼来,就算他自信能过人,可在人数差距面前也很难有底气可以全身而退。 眼见着自己就要折在那条胡同里了,隔着好远的一棵大槐树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如果我是你们,最好现在走人。” 领头的混混刀甩得正劲,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脸顿时黑了下来,那柄冲着郑执的刀也换了方向,转而指向了树上的人:“是谁这么不识趣,跑这儿来……” 郑执也看着树上的人,这一看,才提起来的心顿时又凉了几凉,人家来救美的英雄都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再看树上的傅绍言,爬树的动作未免太不雅观了吧,手脚并用不说,就差把牙也用上了,都这样了,就别考虑救人了吧…… 才抬起来的头马上又低了下去,郑执的眼睛在很窄的巷子里来回踅摸,试图可以找到点什么来帮助自己脱困,可这个地方简直比和尚的脑袋还光溜,除了几个想削自己的流氓外,嘛也没有。 就在郑执急得挠头的时候,树上的人总算抱住那棵树干站稳了。 那会儿正好是盛夏,正午的日光热烈地穿过树杈,傅绍言一只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在背后摸着什么,树上的知了嗡嗡鸣叫,那个人摸了半天总算拿到了想拿的东西。 居然是只弓。 “咋的,演完程咬金,这会儿又想演弯弓射大雕了啊?”混混头儿没想到这年头还有机会看到这么复古的东西,当即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笑了没几声,他就笑不出声了,因为树上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做的背调,居然把他的家庭住址和成年以后做过的坏事都说了一遍。 “上个月东街车行被盗,三辆车的发动机被你卖了五千块钱,4月15日,万和酒店仙人跳,骗了两个南方商人一人一万,还有……” 混混头儿越听脸越沉,没等傅绍言数到第三条就已经气急败坏地跺起了脚:“你们还傻站着干嘛,还不把人给我弄下来,好小子,我今天要不弄死你我就不叫……” 结果还没等他叫嚣完,脑门儿上就咚地中了一箭,人呆了一秒,紧跟着就轰然倒在了地上,要知道只有动刀动枪的社会,这群混混还是头回见到有人拿箭当武器的呢,懵了一下紧跟着就开始寻思是走还是留了。 “没机会了,我报了警,你们就在这乖乖等着警察来接吧。”说完这句话,傅绍言紧接着又是咚咚几箭,那些人没等回神,就被箭射倒在了地上。 到了这会儿,就算是之前还在寻思退路的郑执也忍不住拍起了巴掌。 而关于他是怎么挖出那些混混的黑历史的那段,傅绍言的答复也彻底刷新了郑执的三观。 傅绍言说:“没有推理,我给了他们对头团伙的人一百块,还承诺他们等人进去以后这片的地盘都是他们的,那些人就把什么都说了。” 如果你以为这就完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说完这句的傅绍言边收着弓箭边接着说:“等这伙人进去了,再把他们是怎么暴露的原因告诉他们,他们就会在牢里相聚的。” 如果没有后面这句,郑执还只会觉得傅绍言是厉害,等他说完这句话,傅绍言就真的觉得这人有点……emmm,不好说了。 像是看懂他意思似的,收好弓箭的傅绍言抬起头,眨着他那对好看的眼睛笑着说:“犯了法,不就该送进牢吗?放心吧,除非想死,否则不会有人来报复我的。”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说的除了周瑜,看样子还可以是傅绍言吧…… 思绪扯得有点长,什么时候回的病房都不知道。 郑执站在日落前的走廊里,看着夕阳底下坐在窗边接电话的傅绍言,有那么一秒就开始回想,好端端的自己为什么要佩服一个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家伙呢! 还有,自己搞不搞对象和他有关系吗? 那头,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的傅绍言微微笑着看向郑执:“周姨,下回如果郑队长再不解风情,记得替我录个像,郑队回来啦?那边怎么样?康可没事吧?” …… 第52章 狩猎9月13日 怎么样怎么样?你那边电话都还没挂呢,不会自己问啊?郑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迈着步子走到病房,撒气似的抢过傅绍言手里的苹果,上来就是一口:“不是有你那位周阿姨给你通风报信么?用得着问我?” 面对郑大队长突然而来的小情绪,傅绍言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挂断电话,随后拉过椅子坐在郑执对面。 冬天的傍晚,夕阳并不热烈,温温洒洒地落在桌上的棋盘上,黑色的棋子也有了金色的绒边,他捏起一粒,斟酌了一下又把它落定在另外一个地方:“才说到涉及你感情生活的那部分你就回来了,别的,还没来得及说。” 又拿他开涮,郑执翻着白眼,脑袋探过去,瞧着傅绍言捏着那粒棋子又想换地方。傅绍言好像一直都喜欢这种慢慢的“运动”,不像他,看一眼脑壳就疼,哎,这会儿又疼了,郑执晃着脑袋眯起眼,手却突然抬起来捏住傅绍言的指头摁在了一个地方。 傅绍言看着这招棋,缓缓勾了勾唇角:“行啊,什么时候下一盘?” “你饶了我吧?我哪会下这玩意。”郑执的脑袋晃得就像拨浪鼓,手边从包里掏出来个本子:“你那位周阿姨神通广大,有没有告诉你华科电子的老总喜欢围棋,而他手下的这四位也都是围棋高手。” 傅绍言看着郑执手上那四位的详细资料,并没在郑队长的高效上多做停留,而是抬手翻到资料最后那页,“白色风车里和闫洁喝过咖啡的那个人有黑咖加肉桂的癖好,而这四位……都没有……” “是呢。”一说到死胡同里,郑执就习惯性地挠头,梳着板儿寸的脑袋禁不住挠,肉眼可见多了五道血檩子。 傅绍言看不下去了,抬手拦下了自残的爪子:“头屑,掉本子上了。” …… “那个王勇去上班了?” “去了……”郑执鼻子里哼出气来,掸了掸宽宽的肩膀,不满地嘟囔:“哪有头皮屑,才洗的头。”不想人自残就说不自残的事,偏绕着弯子说话,还损人!哼!他撒气地狠咬了一口苹果,目光随即放远,瞧向窗外的天。四楼的天干净的没半根树杈,搞得他想找样凶器报仇都没有。“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那小子,只能说如果人是他杀的,那这小子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强,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不要太正常。” “说的是。不过比起王勇,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拒绝康可。” “你什么意思?!”本来就才挨过对方一顿揶揄的郑执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一个玩笑还开没完没了了?” “老郑,你记得心理学里有句话叫心虚的人容易急眼吗?”傅绍言的手轻轻搭过人中,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执,这叫郑执根本没法接招,不急眼被他说,急眼还要被他说,也不知道明明体能不咋样的残疾人,嘴怎么就那么会说了?人都说吃啥补啥,轮到傅绍言,就是少了的眼力全补到嘴上了。 眼见着老伙计气得直喘,傅绍言终于不再开玩笑,他撂下手,把闷头生气的那颗脑袋扭转到面向本子的角度,指尖跟着在康可的位置上点了点:“我的意思是,想弄清9月13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围棋咖啡外,她也是个重要的切入点。” 一个人不会好端端的被人针对,哪怕真像康可说的那个闫洁喜欢算计她,可从算计到计划谋杀,这之间还是隔了很远的距离的,为什么要杀,又为什么会是她,想弄清原因,活着的人是现成的着手点。 他这么一说好歹让郑执听懂了他没在开自己的玩笑,可就回来时的那种情况,让他怎么答应她?他一个堂堂的刑警队长,去保护一个对他有意思的女人?想想就不是他这种人设干得出来的事。 人设这东西吧,确实不好硬拗,郑执的顾虑傅绍言又怎么会不懂,他也是知道了会这样所以才提前布下了那个身份去靠近康可,可惜啊,人家不买账。 摇头的工夫,郑执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竟然又是那个负责跟着康可的下属发来的。 “这个康可,搞什么鬼?说要上班,上了班这会儿怎么又想往酒吧跑?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正被人盯呢么?” “酒吧?哪家酒吧?”一旁鼓捣着棋子的傅绍言问。 酒吧的名字属下倒还真说了,郑执眯着眼,把手机上那四个字一个一个念出来给傅绍言听,念完就发现那个原本乖乖玩棋的人脸上又浮起了笑容。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郑执皱起眉,眼睛忽然重又看向手机,他想起来了,这家酒吧就在许霞公司附近,紧挨着许霞总去光顾的那间奶茶店,还有上次康可受辱的那家饭店。 他猛一拍大腿,“线索会不会就在那附近?” 线索在不在那儿傅绍言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一个在感情事业上接连碰壁的女人这个时候最可能做的事就是找个倾诉的渠道。 “老郑,拜托你个事。” “啥事?” “邢霏,帮我照顾几天。” “几天?你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就是去回一个女人。 得,又是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笑,被他算计得怕了的郑执也放弃了刨根问底,配合就是了,反正他也不傻,总不能傅绍言事都做出来的时候自己还看不懂他在摆什么局吧。 但,话又说回来了,从他回来,郑执就觉得这屋子像少了什么,这会儿再瞧,总算知道了。 “邢霏呢?!” “肖遥醒了,去看他了。” “醒了?那小子总算醒了!”郑执拍了拍大腿,觉得压在胸口上的石头总算卸掉一块,不过再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去看肖遥,留你自己在这儿?你不关心肖遥死活啊?” 自然不是了。 傅绍言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窗前。 两个晴天过去,呼嚎了那么久的大雪也有了温柔的模样,医院大门到主楼间的小花园里,杨呐正陪着邢霏会一个人,一个自称可以给他们提供有关唐雯雯线索的人。 第53章 圣诞再临 来之前,吕小严是做足了准备工作的,先用唐雯雯做借口把人骗出来,再怎么给那位姐姐一点颜色瞧瞧,怎么开场、说些什么,加起来不到五百字的稿子不说倒背如流,至少也是滚瓜烂熟。 总之就是一句话:一雪前耻,报仇! 可是啊,有的时候这人算就是算不过老天,当校霸再次站在女警跟前时,吕小军的那些设想啊、雪耻什么的瞬间就化成白雾,随着自己一口一口狠倒的气一并飞进了傍晚的彩霞里。 晴天,风冷得像刀,披着棉袄的邢霏站在雪里,炯炯有神的样子看不出半点病容,更别提她那对攥紧的拳了。 吕小严站在那儿,听着咯吱作响的拳头,上一回的惨痛记忆瞬间涌入了脑海,吕小军看着邢霏,高挺的脖子不自觉朝后挺了挺:“那个,我有话和你说。” “这话、你、刚才说了。”邢霏看着他,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透过傍晚的日光落在吕小军身上,让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往后缩了缩,“那个,我知道点儿唐雯雯的事。” “这话、我下楼、前护士也告诉我、了。”邢霏抬起手,举在嘴前呵了一口气,白雾顺着女生的指缝四散开,那根拇指停在鼻翼上,就像打人前的李小龙。 吕小军看着举高手的女生,再听她那标志性的卡顿式发言,越听越觉得那话没别的意思,就是在告诉自己——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姐早看透了。 于是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口袋里的那些榔头啊扳手也跟着一并被他掏了出来。 “我错了还不行,咱有话就说,警察不带打人的。我承认我这趟来是想为了上回的事报仇,可我没想把你怎么样,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真的,你不知道,因为上回的事我们老师罚我在全系做检讨,因为这事和我玩挺好的兄弟都笑我……”吕小军瘫坐在地上,北风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整个脑袋就像老式火车头,喘口气就有大股蒸汽吐出来。 孩子是吓坏了,只是“吓”着他的邢霏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吓着了他,为了下楼来听他的线索,她冻得眼睛都直了,更别说早僵了的手了……打人?她没想打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虽然这里头有说不清的误会,但有点她是听明白了,那就是唐雯雯的线索是假的,没有…… 寒风里吸溜着鼻涕的邢霏瞧了他一眼,肩膀一抖,转身就要回去。 谁知道她这一走倒让吕小军不适应了。 “你怎么走了?不打我了?” “本来也没想打你。”才中过毒的关系,这会儿走在路上的邢霏脚上就像踩着两块棉花,每走一步人就要晃一晃,瞧那样确实不想要和他算账的样子。 吕小军混账惯了,冷不丁的以德报怨让他傻站了半天,直到邢霏马上就要进到住院部门里了,他这才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你真没想打我吗?” 被他强行拦住的邢霏无力地抬起眼,反问他:“你是抖、m吗?那、么希望我打你?” “可是上次……” “上次是你没、大没小。”邢霏抿抿嘴,后面的话实在懒得说,这会儿的她实在有点累,就想回到床上好好歇一歇。 就在拦过自己的人没在追上来,她以为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的时候,身后的话唠又说了一句——“真有个性。” 邢霏脚下一绊,差点儿跌了个跟头,不是,现在的孩子脑回路都这么奇特么?打不打人和个不个性有什么关系? 邢霏被他气着了,杵着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你这、人怎么……” “我有唐雯雯的线索,我对天发誓,这回是真有!”吕小严掐着三根指头对天赌誓,他说的是真的,“虽然我打的是过来报复你的主意,可你是警察,我也怕玩过火了你叫我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就提前准备了这个……” 见邢霏终于不再是气哼哼地看着他,吕小严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拿出来个东西屁颠屁颠地献宝过来:“这是唐雯雯室友的东西,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拿到的,她室友是我好哥们儿的表妹,按她的说法唐雯雯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分了手,为了那事唐雯雯失落了好一阵,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把目标落在了我兄弟,就那天你见的那个人身上,结果你也知道,两人没戏,唐雯雯为了这还失落了好几天。” 邢霏嗯了一声,吕小严这么说倒是解释得通,就是唐雯雯的失落只怕不是为了他的那个好哥们儿,而是为了死去的郝天朗,当然了,这些话她没必要告诉吕小军,只是他拿来的这个东西…… 她抬起手,接过吕小军递来的东西:“这个东西和唐雯雯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三两句话让他说清楚有点难,吕小军挠挠头皮,舌头打结地组织着语言:“就是这东西是我哥们儿表妹挺早就买了放在宿舍里的,唐雯雯也知道,可后来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有天好端端的见了,就把别人的东西砸到了地上,被我哥们儿的表妹发现了,两个人还为这事大吵了一架,我哥们儿的表妹说,从那以后唐雯雯就变得有点神神道道,半夜睡觉还总发出怪叫。” 砸在地上,怪叫……老傅曾经说过,人类在面对一样让他们觉得愧疚的东西时自然会出现抵触和排斥的情绪,只是不知道,唐雯雯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对这个圣诞老人的玩偶产生这样的情绪呢…… 你没看错,吕小军献宝似的带来的正是出现了不止一次的圣诞老人。 * 楼上,郑执站在窗前看着早就空下来的正门,眼睛不自觉地扫了眼手表,没记错,他之前听人说过那个职高的学生曾经表示过对邢霏的喜欢,这会儿喜欢自己女朋友的小子已经拉着邢霏在大厅里持续逗留了六分之久,那个老傅就不怕后院失火,自己的女朋友会被人撬么? 不过转眼又一想,没毕业的小子也掀不起什么浪头,何况他也希望傅绍言那边能和康可接上头。 第54章 接头 康可坐在吧台前,单手撑在下颌上,飞扬的眉角掠过高举的酒杯,不时地朝远处聚光灯下的舞池扫上一眼,说实话,就她现在的情况,来这种地方其实是不合适的,可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想来这,看看能不能遇上那个人。 “康小姐,我们队长有话,没什么事还是请您早点回家。” 康可没吭声,也没回头看那个眼巴巴催了她四回的便衣警察,只是又转了转杯子里的酒。 血腥玛丽的红在斑斓的灯光下闪烁着醉人的红,她抬手喝了一口,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么冒失地跑来这里找人的行为有些幼稚,于是借着酒精的余味摇晃着从椅子上下来,朝着便衣一摆手,“走吧。” 终于等到她松口的便衣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侧身护送她先走,就在两个人一前一后朝门廊的方向走过去的时候,一伙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从门廊走了过来,那群人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男生梳着大背头,寒冬腊月的天,身上却只穿了一件造型夸张的哈雷服,他忙着和同伴说话,并没留意对面过来的人,手舞足蹈的时候,衣服上的铆钉不知道勾到了什么,就听见刺啦一声响…… 远处,球灯在闪,舞池在转,这边,酒精上头的康可只觉得手臂一凉,再去看时,大衣已经被扯开了长长的一条口子。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屋漏偏逢连夜雨么?她苦笑一下,并不想为难那个年轻人,摆摆手,腰肢一扭,借着酒劲指指不远处的卫生间:“我去整理一下,你等我一下。” 说完也不等便衣应声就自说自话地朝卫生间走去了。 酒吧的卫生间比起那家饭店的,格调又要高上一阶,整洁的大理石面上不止摆着装饰用的香氛,甚至还有卸妆棉和其他用来补妆的东西。 康可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背在身后的手缓缓锁死了入口。 “是你吗?”让人故意弄坏她的衣服,又偷偷在手心里写字,暗示让她到女洗手间来,“是你吧?”见没人回应,她又低低问了一声。 就在她以为那个人还是不会回应她的时候,一声哗啦响顺着通风口传来,这会儿对一点点声音都极其敏感的康可抬头去瞧,竟在头顶的换气扇上看到了一张纸。 她踮起脚,伸手取下了那张纸,带点暧昧色调的暖色光线下,她看清字条上写着的几个字——听说你在找我? 她捏着纸条又看了一眼传递纸条的通风口,不清楚她想找的人是躲在那个根本容不了一个成人的狭窄通风口里还是躲在别处,抓着纸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她抬起头,对着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人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瞎话,她是真的不知道,就是,那是种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的感觉,就像一个在大海里漂浮了很久的人才抓到一块可以让她稍微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浮木,浮木却反手又把她打回了海里,也是,她是人人可唾弃的破鞋,人家是堂堂的刑警队长,他们之间怎么会有可能? 可同时,她又委屈、不甘,想找个人说说,而想来想去,在自己走过的三十个年头里,竟没一个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坐在身边听她说说心事,除了那个人。 “你说好笑不好笑,那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天,却被你这么个陌生人、还是个小偷看见了,更可笑的是我,我还希望你可以听我诉诉苦。”说这话的康可脸上带着笑,可在脚下的那片瓷砖里,倒映出来的影子却像在哭,康可抹抹眼睛:“所以你是知道我在找你,来了么?” 依旧没人回应。 依旧是通风口里飘下第二张纸,上面写着:到窗口来。 酒吧的卫生间里有窗子,就在隔间尽头放扫把的地方,康可不懂那个人这么安排的意思,还是按他说的一步步走到了那扇窗前,这会儿窗子开了条缝,外面是正缓缓吞没城市的黑色夜幕。 她伸出手,轻轻拧动把手,再朝外一推,本以为会有难度的动作意外顺利地完成了,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让她更加意外的事还在后头呢,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黏糊糊的东西从天而降,顺着窗缝落在了她手上,滑滑腻腻的触感就像被只多爪的虫子抓住似的,康可再忍不住,“啊”一下大叫出了声。 这声很大,是没有半点控制发出来的,自然惊动了门外的便衣,在转动把手发现失败之后,便衣没有半点犹豫地一脚踹开门,快速地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康小姐?人没事吧?” 也几乎是和便衣冲进来的同时,一个身穿夸张长裙的女人提着裙腰变戏法似的从隔间里走出来,看见警察,“呀”了一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没看见这是女洗手间吗?” 也是在这个女人动作夸张地数落着便衣的时候,长裙底下的那双脚也不知用了哪股巧劲儿,把康可手里的两张纸一股脑裹进了裙线里。 “女人”收起脚,手却不忘配合着满嘴的数落,一下一下拍打着便衣,好像她真是个女人,真的被骚扰了一样。 康可看着“女人”跋扈地收拾着自己的跟班,绷紧了一整天的唇线终于在那一秒松开了,她低下头,看着手边“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用水写下的字,缓缓笑了。 没想到,这个贼不光会头,会扮女人,还挺记仇有个性,知道自己在找他,人来了,却不忘上回自己把他送进局子的仇,这不,就用水写下了——一报还一报,两清了。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康可跋扈要强,戒备心极强,他们哪知道,在这极强的戒备心背后,是自己被骗被出卖了好多次才得来的血泪,他们更不知道,自己也想有个朋友,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说话。 这一刻,虽然她不确定这个偷儿能不能成为自己的朋友,至少这有仇必报的直白个性是她喜欢的。 第55章 新身份 喜欢归喜欢,有便衣在,行动什么的还是不那么自由,所以就算这会儿的康可格外想把那个人拽住说上几句话也是不行。 不过,不行就不行吧…… 深夜,坐在车里的康可望着窗外一览无余的清明夜空,那颗焦灼了一天的心好像找到了归处,总算平静下来了。 她这样的人就不该妄想着和郑执那样的人成为朋友的,和那个偷儿一样,她的身子是脏的,哪怕这会儿身上穿了再多的名牌也改变不了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事实,所以,何必为难自己,想法子好好活下去才是真的…… 袖子上的脏东西还没彻底处理干净,空调一吹,在密闭的车里散发着不大好闻的味道,可康可的神情却难得的平和,这让开车的民警又开始别扭了,要知道因为她的那些个小情绪,他的心都提了一整天,这会儿人说没事就没事了,这叫什么事啊? “那个……”趁着等灯的时候,民警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康可这会儿心情好,连带着答话的语气都是轻松的。 她脸上带着笑,光瞧那淡定自若的神情就不像个才被下了死亡威胁的人。 警员看了一眼,调回目光,看向前方车水马龙的夜色城市,“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康可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在看见民警那副纠结的神情后秒懂了对方的意思:“你说那个啊?不怕。” “为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她闫洁没理由伤她……想到闫洁的康可神情瞬间锐利了许多,她低下头,细长的指甲捏起衣服上的毛毛一点点揪着:“原因我之前和你们队长说过,是她一直在算计我、害我,如果要怕,也是该她怕我,不是我怕她。” “可是……”警员拧了拧腰,虽然逻辑是她说的这个逻辑,可那个死亡威胁也是真的,而且……想来想去,他还是忍不住把话说清了:“而且现在没说嫌犯就一定的闫洁或是谁,我虽然来队里时间不长,案子多少也参加了些,有很多凶手是激情杀人,赶上哪个倒霉的,再或者是因为不大点的小事,不一定是因为闫洁才针对你的。” 警员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让康可想到了许多,如果真像警员说的那样,凶手不是闫洁,那么又会是谁想要杀她呢? 见她不说话,重新发动车子的警员轰了一脚油门冲过斑马线,边把车速稳定在一个安全的档位上:“再或者你想想,是不是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因为发现别人的秘密进而被锁定灭口的事在刑侦史上也不是没有过的。 这一次,小警员的话是扎扎实实被康可听进去了,可那所谓的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源头就像被大雾笼罩了一样,哪怕是再努力地想,仍然是毫无头绪,康可按了按太阳穴,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小警员等了半天,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人还是有些失望,刚好这个路口红灯才变,他直接一脚油门驶去了下一条街,“想不到也没关系,队长那边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凶手的,在那之前,你的安全有我们保护。” “谢谢。”康可感激地看向说这话的警员,可不及眼底的笑意后面,她也在想着对方说的那句话——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呢? * 警员的话像在康可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在一个人的夜晚慢慢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片连天的噩梦,在那个梦里,一个像闫洁又不是她的人睁着一对通红的眼睛,笑着看向她,按兵不动的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个圣诞老人的拨浪鼓,那只手一动,拨浪鼓就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头顶渗出冷汗的康可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吊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在家里,身边并没有那个手拿拨浪鼓的怪人,而咚咚咚的声响则是那个保护自己的警员在敲门。 “康小姐,你没事吧?康小姐!” 康可揉揉脑袋,囫囵地应了声没事,这才翻身下床。 经过化妆镜前,她匆匆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个做了一半的噩梦,人不禁停下脚,仔细地打量起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女人有着姣好是身材和面孔,因为才醒的关系,长卷发慵懒地垂在脑后,迎着清晨的光看,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她对着镜子舔了舔唇,像她这样靠着自己一步步从底下爬上来的人,不管怎样,都不能随便被一两个nobody左右。 想好这一切的康可微微昂起头,踮着脚尖进了卫生间,开始斗志满满的一天。 然而就是这份斗志满满,没想到却在到公司的瞬间被“人”绊了个跟头。 早八点,康可站在君威大厦一楼的门禁前,摸遍了全身都没摸到自己的门禁卡,看着一个又一个同事过了闸机进到电梯里,被孤零零扔在外面的康可真的是无比恼火。 “一定是老彭不高兴我进公司,所以给我难堪。”远处还站着负责保护她的警员,康可不想随便让人看了笑话,只能站在那儿咬着牙嘀咕,可再嘀咕也要进公司啊,就在她琢磨着能找谁帮忙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从闸机里面传来。 “康总是吧,您好,我是华科新来的陈安泽,这是您掉的门卡吧?” 看着附有自己照片的门禁卡,康可整个人都恍惚了,但让她恍惚的倒不是门禁卡会在这个时候失而复得,而是这个送卡的陈安泽她之前见过…… 在物流公司行过窃的小偷儿,在饭店目睹她狼狈一面的女装大佬,还有昨晚在酒吧里毁了她一件衣服的人,这会儿怎么就来了自己的公司,成了什么所谓的陈安泽了? 第56章 鬼胎 “陈安泽?新来华科的?” 郝帅是局里派来保护康可的民警,平时话少得可怜,一度被康可当做了草包,可就是这个草包,在康可愣神的这短短几秒就发现了不对。 趁着陈安泽的手还没彻底伸到康可面前,他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康可面前,眼睛更是快速地扫了一眼陈安泽胸前的工牌,“之前见过康总?康总的工牌是什么时候捡到的,在哪儿捡到的?” 眼见着一个比一个犀利的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再问下去陈安泽的身份指定要露馅,那一刻,康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拉住了步步向前的郝帅。 “我忘了门卡上有照片,估计是昨天来公司的时候不小心掉的。”所以就算没见过,也能认得,也有可能捡到。康可松开手,见郝帅还是一脸不信,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一指远处的电梯,“现在就一班电梯,这趟不走下一趟又要好一会儿,就算想查也可以等一会儿上楼了再查。 “或者还是你留在这查,我自己先上去?” 说话的工夫,康可已经一只脚迈进电梯门,回头看着还在那儿和陈安泽大眼瞪小眼的郝帅。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郝帅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进电梯了。 可直到电梯门快要闭拢的那刻,他的眼睛还是半点不错眼地看着傻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回头通知队里查一查。” 嘀嘀咕咕的声音并没换来康可的半点回应,这会儿的她站在挤挤插插的电梯间里,眼睛向上,神情格外专注地盯着门旁不停变化的数字看,就像那不是什么数字,而是什么财富密码似的。 郝帅被晾了半天,自觉没趣地收回了目光。 电梯里人不少,那些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男男女女到了这会儿竟然出了奇的安静,大概他们也听说了康可的事吧。想来想去,郝帅觉得康可大概是因为这个才不想多说,也就理解了她的沉默。 只是他哪知道康可这会儿心里想的是:那个人对劲才有了鬼呢。 至于郝帅想的身边那些人怎么看她,这些从来不是康可看重的。 既然选择了重回公司,她就做好了接受这番暴雨洗礼的准备了。 然而事实证明,康可对这场暴雨的预期还是稍微乐观了点。 十二楼,把郝帅安顿在入口电梯旁边的休息间里后,康可就自己去了办公室。 还是那间三面通透的独立房间,人进去里面的陈设布置也没什么改变,甚至之前那个已经把她取而代之的小助理这会儿也又坐回了门前的位置,可康可知道,彭总那个人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她回来的。 又绕着房间扫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异常后,康可坐在了电脑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她按下开机键的时候,康可觉得门外那个叛徒助理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康可意识到什么,开机的动作也变得利落起来,等屏幕恢复亮度,她拿着鼠标点进了公司系统,下一秒,总算知道了问题在哪儿。 “我的公司权限呢?!” 看着屏幕上登录失败的提示,康可的脸顿时沉了下去,半掌大的鼠标在她手里被捏得咯吱作响,但她并没选择现场发作。 她的前助理这会儿就在门外慌里慌张,是以为她要找她一个小助理算账么?笑话,她康可就算今不如昔了,可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找助理?不如去找那个姓彭的算账。 可就像算准了她会去找他一样,康可在姓彭的办公室门前扑了个空。 “彭总出去谈事了,有什么事你待会儿再来吧,康姐。”彭总的女秘书抱着成摞的文件,亭亭玉立地站在对面,脸上的笑容标准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康可还是听出了差别。 她站在那儿,两只手臂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秘书:“叫我康总。” 对面的女秘书也在笑,“那什么,我有文件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 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了……康可看着面前那堵白墙,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情绪的变化,可心里她是清楚的,接下来在公司里的日子,只会比现在还要难过。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看看看似正常的工作区,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去了更深处的办公区,在那边有个露天休息区,这时会去的人不多,她需要找一个地方让自己静静。 要去露天休息区,就要经过几乎整个公司,康可不想被人看了笑话,一路上都是尽可能地高昂着头,就这么走出几十米远,眼见着休息区的高大绿植正朝自己舒展着叶子,走得不快也不慢的康可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停住了脚,因为就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王勇正站在墙角边上,和什么人说着话。 对方站在拐角的地方,康可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光看王勇那一脸的坏笑,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两个人在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好事坏事这会儿都和她无关,康可转过身,打算再找个别的什么地方呆一会儿,那个无赖,她是不想多看哪怕一眼。 估计也是在聊什么重要的事吧,平时总是贼眉鼠眼的王勇并没发现康可来过,直到她离开那条长廊,王勇还保持着那种得逞的坏笑,就是不知道在算计谁呢。 康可收回眼,在直来直往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休息区去不了,在这个十二楼里似乎就再没什么别的地方能让她自己待会儿再好好喘口气了。 早上的办公区,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无论她走到哪儿,身旁总是人来人往,最后没法子,无处可去的康可只好推开了楼梯间的门,在那个曾经死过人的地方找清净。 有了兆力的人命在前,平时那些会背着领导来这里抽两口的小年轻都没了胆,站在十二层的缓台上,康可倚墙站着,当背靠在墙上的瞬间,那些什么见了鬼的坚强啊倔强啊,全都不见了,这会儿的她隔着条形窗看着另一个因为少了自己而活分起来的世界,心里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 手插进口袋,想摸根烟抽。 没想到烟还没摸到,面前那扇门就被人推开了。 康可看着那个嬉皮笑脸朝自己压过来的男人,身体本能地朝旁边一闪。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离我这个破鞋远点儿?” 康可的自贬并没换来王勇的收敛,扑了个空的他借着墙根的支撑站稳身子,回头笑嘻嘻地瞧着康可:“有个事,想问问你。” 第57章 交易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康可回了他一句转身朝门走去。 之前她就被这个无赖拿捏,如今窗户纸都捅破了,那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她走得决绝,有人就偏不想她走。 就在康可的手马上要拉着门手的时候,一直歪立在墙下的王勇突然一个箭步过来,用身体直接抵住了大门:“干嘛呀,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好歹也有几百日的恩情吧,就这么对我?”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问问你,9月13那天你都干什么了?” “什么我干什么了?”康可受够了,先是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死亡通缉令,紧接着又被揭开了隐私,这些之前总想占自己便宜的臭男人见自己身上没便宜可占了,又跑过来挤兑她,康可真是受够了。 黑漆漆的楼梯间里,被挡住去路的康可瞪大眼睛,克制又愤怒地望着王勇:“你想我那天干了什么?还是想说是我杀了闫洁?我告诉你,我那天自始至终都在饭店里等她过来吃饭,她的死与我无关!无关!” 歇斯底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来回回荡,哪怕是体格比她壮好几倍的王勇也被吓着了,那双拦人的手不知所措地晃了晃,最后也没敢碰她,而是改道去挠了挠头。 “我没说与你有关,我是说那天你在公司里……”关键时刻,王勇卡壳了,那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深了怕被康可窥到了秘密,说浅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了…… 着急起来的王勇抓耳挠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抽风,康可嫌弃地瞧了他一眼,侧过身去拉门手,她以为王勇没注意到自己呢,哪里想到自己的手才伸过去就被对方死死按住了。 他就像中了邪似的死死盯着康可身后那片空地,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对她说的:“这么急着走干嘛?” “你!” “我怎么?告诉你,乖乖回答老子的问题,老子以后还会好好对你,否则……” 康可从来没觉得王勇的眼睛会这么吓人,就像藏了两把刀,看她一眼,刀就在脖子上划一下,这会儿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不能和他硬碰硬了。 眼见要不知所措的时候,从下面那层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了很重的喘息声,随着一声比一声重的喘气,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了楼梯下方,正睁着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俩。 “你们在这干嘛呢?康总,你脸色不好啊。” 康可看着已经用不知道是第几副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安泽,头回发自内心地庆幸这个时候他会在。 “没什么,工作得有点累,过来透透气。”有人在,康可自然而然地就把王勇的手甩开了,趁着对方没回神,她拉开楼梯间的门,回到了那个刚刚还觉得是地狱阴间这会儿倒有点儿人间四月天味道的办公区。 灯光下,康可深深地出了口气,她还是第一次觉得人生是这么的无奈呢。 面前那片办公区,原本还挺热闹的气氛因为她的出现再次陷入了冰点,康可看着那几张拼命埋低头的脸,再也不像刚才那么沮丧了。 她回过头又拉开了楼梯间的门:“陈安泽,你出来一下。” “哦哦,好的,康总。”浑身是戏的陈安泽真就像个职场小催吧似的屁颠屁颠跟了出来,“康总,你找我有事?” 康可看着点头哈腰的人,再一想前一晚才给了自己好看的偷儿,抿着唇线不自觉地勾起一道弧线。 “跟我来。” 这次没有王勇拦路,康可总算可以站在休息区的窗前长长舒出一口气:“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回头看了几次,确定周围没人后,陈安泽也卸下了先前那股唯唯诺诺,他抬起两只胳膊,先做了个拉伸绕肩,随后便一屁股坐到了橘色的沙发里:“你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都被人开了吗?” 这个陈安泽说话总夹枪带棒,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的,搞得康可脸色刷地一下又白了。 “这里有我的事业,我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手的。” “不放手人家不是照样限制了你的权限?”沙发旁边放着盆高大的绿植,陈安泽揪下片叶子嚼了嚼,味道还不赖,“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做这种无用功的,会回来,肯定是为了什么。把我叫来是不是想我帮忙?” 要么说康可一直觉得自己的直觉准呢,就拿早上那会儿说吧,明明可以当着郝帅的面把他的身份接触,可心里就是有那么个声音告诉她别,这会儿也是,她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呢,他就把人看透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果然不累。 康可回过头,目光放远望向对面那片林立着的高楼,“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两年了,攒下了一些人脉资源,材料都被我打包放在抽屉里的u盘里,昨天来时就发现东西不见了,不然像你说的,我在这里已经丢人丢成这样了,怎么也不会回来的。” “所以呢?”陈安泽吐了嘴里的叶子,又揪下来一片放进嘴里:“你不是那种会白白分享给人秘密的个性,告诉我,是想我帮你?” “作为交换,你的身份我会替你保密。” 叶子经过牙齿的碾咬化成一股带着淡淡清香的汁水,陈安泽靠在沙发里,把对面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说:“我来这还是为了上回的事,物流公司的买卖做到一半。” 所以知道了彼此的秘密,他们这笔交易算是达成了。 第58章 关键人物 一下子把藏在心里的事说出来,康可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了下来,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人随着呼吸坐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整个人留了一道曲线曼妙的背影给陈安泽。 陈安泽的目光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上,再慢慢地滑过修长的脖颈,美人在侧,连嘴里的树叶子都多了股香气。 他吧嗒吧嗒嚼了几下,捏出一撮嚼剩下的叶子渣捏在手里,突然话题一转问道:“说起来,你到底跟过几个男人?” 挺冒犯的问题出口,陈安泽却没半点不自在的表情,相反,他捏着那团早没了汁水的叶子渣,越发有兴致地看着回过头来脸上写满讶异的康可:“没别的意思,就是现在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增进下彼此的了解有益无害,你说是吧?” 别看傅绍言平时一副清汤寡水的样子,扮起混混来也是有模有样,他半扬着下巴,右手搭在沙发背上,隔着半掌宽的距离冲着康可晃了晃修长的指头,敛着水光的眼睛在她身上一晃,哪怕是见过世面的康可也顿时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布面的沙发背有了烫人的温度,她腾的站起身,快步走到休息区通往办公区的那道走廊前,回头瞪着这个轻浮的男人:“要你管?” “不想说就算了。”陈安泽耸了耸肩,一副她不说他也无所谓的样子,直接扶着椅背起身,“我没别的意思,陪睡的人我不是没见过,不是每一个都是自己愿意的。” 轻飘飘地扔下这一句,他抻着懒腰,直接从站在那儿愣神的康可身边走了过去,“干活去喽……” 晃晃荡荡的身影眼见着就要走远了,呆站在墙角的康可终于忍不住“哎”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以为你瞧不起我。” “咱俩半斤八两,谈得上谁瞧不起谁么?”陈安泽双手交叠,反扣在后脑勺上,扭过半拉身子回头看着低头咬唇的康可:“得了,再咬嘴就烂了,再说,这委屈巴巴的样子也不像你,你不该是这样、或者这样的吗?” 伴随着话音,高她一头的陈安泽接连做了几个张牙舞爪的表情,虽然他的五官长相和康可没半点像,可那些动作做出来还真像炸毛时的康可。 康可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脸上却是更深的落寞。 “我不喜欢张牙舞爪的自己,可我没办法,想活下去,想活得好一点,有的时候就不能做自己。” 这话说得不错。 陈安泽点点头,刚好不远处有个抱着文件的人朝这边来,他不紧不慢地朝左挪了一步,把康可挡在身后,借着挠鼻子的动作遮住说话的嘴:“我等会儿要去物流那边转转,你说的那个u盘长什么样儿?” “黑色的带两道银色镶边的,有这么大,闪迪的。”一边说,康可一边在他身后比画着u盘的大小和形状,陈安泽点点头,说声“知道了”。 “对了,还有件事。”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长,可康可真对眼前这个说话做事都吊儿郎当的家伙生出了一股信任,她觉得困扰自己的事也曾经困扰过他,所以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本来话少的她突然想说点什么。 陈安泽回过头,左手撑住墙面,一张脸在光线交织出来的影子里显得越发有棱角。 “说。”他看了眼康可,又很快转过头去,休息时间过去,这会儿走廊里越来越多的人在朝这块区域走走停停。 康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掩护,心领神会地压低了些声音:“王勇这人最近不知道在发什么疯,今天你帮了我,小心别被他算计了。” 这个啊,傅绍言笑笑,当她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呢,才要点头,没想到康可的下一句紧跟着就来了。 “还有乔总……”康可低声念叨着,她刚刚没看见所以不确定,这会儿想想,和王勇扎在一起说话的就是他,除了他,这家公司没人用那款香水。 陷入沉思的康可没注意有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等她反应过来,陈安泽已经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她了。 “你说谁?” “没……”康可摇了下舌头,本想来个吃了吐,可当她看见陈安泽那双明亮的眼睛时,她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叹了口气,说:“就是人事的乔勒,他一贯是不怎么和我们部门的人有直接来往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和王勇聊那么久。”边说又边晃脑袋,和他们有冲突的是王勇,未必有乔勒什么事。 “反正你我在这里都呆不长,找到东西就走人的人,注意点就好。” 说着抬头看,原本站在面前的男人已经踱着步子走远了,他的身材比例是真的好啊,手长腿长宽肩窄腰的,连背过身再见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哪怕是“阅人无数”的康可在那一瞬间,也忍不住摸了下胸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 傅绍言顺着走廊一路向前,穿过忙碌的办公区,顺便再从人事主管的门前转了一圈,趁着电梯门开,顺势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里面除了他还有别的公司的两个人,他背着手贴墙站定,手时不时在墙壁上敲上几下。 他现在坐的就是那天藏了沙尘画的那架电梯,仰头看着明亮的轿顶,傅绍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好久没用摩斯密码了,刚才那个“乔”字好像敲错了,该怎么敲来着? 就在他努力像电话那头的郑执传递消息的时候,电梯门突然开了,傅绍言抬头看去,竟发现那位乔总正从门外进来,再看楼层,居然是和华科电子隔了四层楼的地方。 他来这干什么? 第59章 坠 眼睛不自觉地随着进来的人移向那人来的地方。 和整体装修透着股工业风的华科不同,这一层的整体装修风格是暖色调的,门前没人,傅绍言只来得及打量了一下门那边的墙色,电梯门就缓缓闭拢了。 乔总站在正对门缝的位置,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 傅绍言瞧着那道背影,前一秒还在回忆摩斯码的指头勾了勾,笑着朝前倾了倾身体,叫了声“乔总”。 他是新来的,面试也是走的老总直招,乔一涵没见过,所以这么突然被叫,他也有点晃神,愣了好几秒才慢吞吞迎上傅绍言伸过来的手:“你是?” “我是新来的小陈,公关部的,彭总招我进来的。”戏精上身的傅绍言点头哈腰,一副新人后辈的样子,那张堆笑的脸落在乔一涵眼里,不意外地引来了一丝不掩饰的嫌弃。 又是老彭招的,又没经过人事这关,看来老彭是真不把他放眼里啊。 乔一涵转回身,留给傅绍言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回头来我办公室找秘书做个考核登记,在华科上班,只认业绩不认人,工作成绩不合格照样呆不长久。” “是,我知道了。”碰了一鼻子灰的傅绍言乖乖退到墙根儿站好,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一眼看过去真有点像被领导训了的新人,可别人哪知道啊,这会儿的他正对自己的右手产生了兴趣,看得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呢。 三分钟后,坐在大厦对面便利店的傅绍言拿着卷透明胶带,把右手从掌根一路粘到了指头尖,刺啦刺啦的胶带响里,电话那头早等得不耐烦的郑执“喂”了一声,“关子卖这么大,有没有货啊?” “像你说的,卖这么大关子,没货就不划算了。”傅绍言把揭下来的胶带举高,顺着光去看,嘴里开始喃喃着自己看到的东西:“古龙水,碱釉颗粒,着色剂,灰尘,还不少,另外还有汗液盐渍。 “康可说得没错,王勇之前找的人是乔一涵,他用的古龙水就是这个香型,你有时间安排人到八楼那家瓷器公司看看,看看这位乔总是去找什么东西了,搞出这么大灰。” “成。”郑执应着声,手里的原子笔快速地做着记录,眼睛也没闲着,余光时不时就打量下周围人的动向。 他这会儿还在华科没走,刚才自己和下属简单地把华科的人,特别是那四个有围棋爱好的重点人物做了背调,案子进展到现在,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这家公司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凶手作案的动机。 笔尖在乔一涵的名字上停留片刻,郑执手指一动,又在他和闫洁的名字间画出一条线来,作为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闫洁的死或者是这个案子的关键点,想到什么的他赶忙退出页面,发消息给同事:调查闫洁死前华科电子的账目信息。 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像这种围绕公司开展的案子,经济犯罪说不定会是突破点。 布置好工作的郑执重新拿起手机:“对了,还有两件事和你说,二选一,想先听哪个?” “也可以两个都不说。”傅绍言摆弄着面前的胶带,时不时拿起咖啡喝上一口,他在琢磨郑执那句话——如果这个案子的由头是在经济犯罪上来,那现在死的人未免有些多了。 他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态度,让电话那头等着的人无语。 郑执捏着电话,力气大得好像手里抓的不是电话,而是他傅绍言的脑袋,“你就没劲吧。俩事,一个是有关闫洁父母的。” “他们同意配合办案了?” “你又知道了?”郑执捏紧电话叹气,不过一想人也就明白了,局里为了这个案子去闫洁家找了好几回人全都无功而返,这回再提除了他们又配合了怕也想不到第二条思路了。 换只手拿电话,郑执的唇角忽然勾起一丝坏笑:“有个事有点意思,你知道那老两口之前为了躲我们都不在家住了,今早忽然联系队里,说要过来,还说他们看见闫洁了。” “哦?在哪儿看见的?”和郑执的情绪不同,听见这话的傅绍言直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等着郑执的答复。 郑执又哪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摆摆手告诉他别高兴:“那老两口之前不是都住在老家么,最近为了处理闫洁那辆车跑来安平了,没见到真人,说是看见他们闺女飘到他们窗户外面了,还是大半夜,他们住四楼,你说这不是扯淡吗?” 不过扯淡归扯淡,只要人肯配合办案,他们就欢迎。 坐久了屁股疼,郑执从沙发上站起身,扭扭腰,又抻了抻胳膊,“不过那个王勇确实有问题,我刚才在走廊碰见他,试着聊了两句,小子油滑得很,看来想让他吐口怕是要花点心思。”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如今范围基本上锁定得差不多了,把人揪出来是迟早的事。 翻来覆去又把从乔一涵拿取来的东西确认一遍,确定没遗漏的,傅绍言一抬脚,踩下了桌边的垃圾桶,顺手把东西丢了进去。 从白色风车到郝天朗,再到围棋四将,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和闫洁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 想得入神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嗤响,傅绍言眨眨眼,挪远手机,确认再三这一声是郑执发出来的,人就笑了:“我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瞧不上?” “瞧不上倒不至于,就是笑你这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郑执埋头蹭了蹭鼻尖:“刚才说了有两件事要和你说,和你家??邢霏有关,现在想知道了吧?” 这回也不给傅绍言任何反口的机会,郑执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女朋友让职高那个吕小严拐出医院,去隔壁学校找办案线索去了。” 就这事啊?傅绍言挑挑眉,继续不紧不慢喝起了咖啡:“你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杨呐那个搅屎棍,听说去找线索班都不坐了,跑去现场当电灯泡,这消息就是搅屎棍和我汇报的。” 傅绍言微微一笑:“那搅法医有没有告诉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暂时倒没有,三个人在人家食堂吃了顿饭,又跑人家教室里蹭了堂课,说是工作,我看多半是去玩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搅法医说了。”郑执停下话头啧了啧舌头,别说,搅法医这个名字真挺适合杨呐的,以后就这么叫了,决定了的郑执笑着点头,继续说道:“搅法医说了,吕小严那个小子年纪不大,处对象方面却是天赋异禀,哄起女生来一套一套的,邢霏那样的病人,用搅法医的话说就是十分病都让姓吕的小屁孩治好了七分。” 傅绍言挑挑眉,这个倒是他没想到的,手里的咖啡顿时不香了,他掀开杯盖,一圈一圈晃着杯里的咖啡:“怎么治的?” “就是讨女生欢心呗,好像吕小严给邢霏买了个,还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来着。”郑执没处过对象,对情侣间那种毫无营养可言的打情骂俏没半点感冒,相反,多数时候,这些打情骂俏还让他觉得肉麻。 这不,这会儿他只是口述当时的情形鸡皮疙瘩就出来了,使劲儿挠了两下,郑执吐着舌头回到正题:“不过我也说了,小屁孩的那些小动作对小姑娘兴许好使,对邢霏这样的姑娘治标不治本。” 说了这么多最后定调在一句治标不治本上,为什么还要说之前的那些话?清楚这不是郑执想说的重点,傅绍言把杯盖重新扣回去,看着不远处的长街,“所以呢?” “所以就是……”郑执挠挠脑袋,有些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就是大家现在都知道你们是男女朋友,你对邢霏的好大家都看得见,邢霏自己也知道维护你,可真正谈恋爱的人互动不该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就是,就是……”郑执的头皮都要挠掉了,这句话该怎么说他也没想好,“就是,你们之间少了点什么……现在的你们不像是才在一起的小情侣,有点儿像老夫老妻,没什么情调,就是互相照顾。” 稀里糊涂地组织出了一长串的语言,也不知道这话有没有叫他说明白,郑执累得一头汗,坐回沙发上擦了半天,这才发现电话那端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沉默了。 “喂,golden,你在听我说话吗?还是生气了?” “没气。”傅绍言坐在便利店的窗前,目光平和地看着窗外,“我们有没有情调也不会让你知道。” 行吧,还是气了。忠言逆耳失败的郑执长叹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给自己找补找补,耳边的手机突然在这时叮地响了一声,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的他赶忙拿下来看消息,这一看不要紧,郑执的一对眼睛就像黑夜里的狼一样,整个人都绿了。 王勇打来的电话。 “老傅,我这边有事,先不和你说了。” 他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分分钟接起另一通。 “喂,我是郑执。” “郑队,听说你想找我聊聊,我现在有空,你如果方便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找个地方聊聊。” “什么话。” “还是找个地方聊聊吧,相信我要说的话你会感兴趣的。” 王勇的话音里带着笑,郑执不确定这小子湖路路通卖的什么药。 “放心吧,我知道你是谁,哪敢耍你玩儿,你不是想知道闫洁的死是不是意外吗?我能告诉你答案。” 郑执沉吟了三秒,说了声“好吧”,“哪里见?” 得知了见面地点,郑执拿起外套朝外奔去。 然而,就在郑执接到王勇电话的几分钟后,坐在君威大厦对面便利店里的傅绍言突然发现窗外的马路上突然出了乱子,就听见“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细看之下,发现那竟是个人…… 第60章 食人大厦 回过神的傅绍言赶忙跳下高脚椅,推门出了便利店。 两个结伴逛街的姑娘站在离那人半米远的地方,这会儿从头到脚被脑浆还是血的东西溅到,一个人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吓傻了,一个正站在那儿捂着脑袋尖叫……除了他们俩,不远处的马路上正正常行驶的车也被这突发的变故逼停了两三辆,后车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啊,直接怼上去来了个头尾碰,一时间,哭声叫声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像壶烧开的水迎面浇在头顶上。 傅绍言皱着眉,在混乱的人群里寻找着能看清第一现场的角度,等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后,手里的手机也已经拨通了郑执的号码。 “在哪儿呢,王勇在一楼。” “一楼?”接到电话的郑执条件反射地看了眼现在的楼层,“不是,这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约我在三楼的咖啡厅说事,怎么跑一楼去了?”这不是乱弹琴吗?以为是王勇这小子在耍人的郑执气呼呼地又给电梯补了个一楼键,然而没等他想好等下怎么质问那个姓王的,信号不好的电梯间里紧接着又传来了傅绍言的第二句话—— “从楼上掉下来了,通知杨呐他们吧。” “不是?你说什么?杨呐?王勇死啦?”郑执晃晃脑袋,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傅,我们才通了电话,他说他有事情要告诉我,怎么就死了?这才……”滑开手机看眼通话记录,离他和王勇那通电话才过去一分钟不到啊……人怎么就死了呢? 思路卡壳的工夫,电梯刚好抵达了一楼,郑执大步流星地出了电梯,快步走到大厦门外。 虽然没瞧见傅绍言在哪儿,但光瞧那些扎在一起瞧热闹的人就知道事怕是真的了。 这回他的脸色想好也不能了。 低声和傅绍言说了句什么,他转身挂断电话,宽大的肩膀张开挥手驱散起扎堆的人:“都让让、让让,拍照的别拍了。小刘,赶紧让三组的人下楼,王勇死了,对,对了,还有通知楼里的人,把各个出口都给我守死了,敢在眼皮子底下作案,这人胆子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大。”别问他为什么那么肯定王勇是死于他杀,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自杀前特意约人见面,而且那副口气多半还是真有事。 随着一声令下,原本扎在大楼的警员们倾巢出动,动作快的已经拉着警戒线过来保护现场了。 郑执站在那儿,确认过法医和痕检都在来的路上,这才仰头看了眼身后那栋大楼。 阴沉了几天的天到了这会儿也没回到最透亮的颜色,一架客机拖着长尾从那儿一飞而过,轻盈的颜色衬托下,君威大楼的墨蓝墙体就显得更加阴沉了。 闫洁、兆力,如今又多了一个王勇,腰鼓案几个死者里有三个是来自这栋大厦,看样子这案子的症结几乎可以肯定就出在这栋大楼了。 借着同事打开的门,郑执重新回到大楼,进电梯前不忘又嘱咐了守门的人看好出入口,这才摁下了二十九层的按钮。 君威大厦总高102米,最高二十九层,他要一层一层地筛过去,看看王勇究竟是在哪层下去的,又是怎么下去的。 叮一声响后,电梯开始上行,金属门上映出来的那张脸阴沉沉的,郑执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郝天朗留在手里的那枚棋子真的有某种指向意义,那么彭、乔、葛、马四个人里会是哪个有问题呢?姓乔的或者可以排除,他这会儿不在大厦里。 思考的时候,电梯又传来叮的一声,他抬头一看,呦了一声,电梯停在了十二楼,门外站着的正是他才念叨过的那位彭总。 彭总年近中年,这会儿见到郑执,人差点哭出声音了,“郑、郑队,他们说我们公司的王勇他……” “是,所以现在建议你们待在各自的办公室里,等下配合我们的调查。”不愿多说的郑执朝着门外点点头,关上了电梯门。 一路上到二十九层,穿过一道上行的铁门,套好鞋套的郑执站上了天台,看样子他高中的物理没白学,从王勇坠地时留下的血液喷溅速度及轨迹看,最合适的抛坠高度就是这里,再或者就是二十九层,而天台边上的蔚蓝上,那个新鲜的折损痕迹刚好可以证明他的猜想,这里就是王勇坠楼的第一现场。 又低头看看手机,上面是来自十二楼盯场同事的回复,从刚刚开始,那位姓彭的老总和技术部的马总一直留在十二楼。 就算不在,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二十九楼往返十二楼,也不算容易。 郑执合起手机,这么看的话,四个人里就剩一个最可疑了? * 在和郑执确认过封楼后,换下陈安泽身份的傅绍言坐在车里等邢霏。从职高到这里,距离不算近,他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看看郑执才拿到的华科电子的材料。 华科电子,隶属于华科集团下的子公司,始建于新千年,主营电脑主板配件,借着电子科技的东风连续五年实现了业绩翻番,而作为实现业绩上扬关键人物的彭总彭友旭则是在华科电子诞生那天起就在这家公司了,是公司最老的元老之一,同样和他是公司元老的还有技术部的马维东,作为技术方面的大牛,马维东在公司的地位极高,甚至技术入股了总公司,据传因为股份高低的事,彭马二人面和心不和,而闫洁生前工作过的电商部就是四位围棋爱好者里的另一个——葛啸天。 傅绍言直觉里觉得事情的症结还是在这个电商部,所以看这部分资料时的他格外专注认真,甚至连车外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也没发现,直到一张人脸贴着车窗压来一大片影子,他才抬头发现了多出来的人。 嗯,还真是多出来的人。 傅绍言看着车外冲他摆手的吕小严,学着他的样子,微笑着摆了摆手,心里想着:他为什么要来? 第61章 情敌 别看吕小严比傅绍言小上一轮还多,可在处对象方面,这小子的经验却抵得过五个傅绍言,所以哪怕这会儿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层玻璃,他还是从傅绍言的一举一动里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敌意——不开门就很说明问题嘛,别看是个无论社会阅历和能力都比他高出很多的家伙,面对自己,还是有着介意的,不然没道理他这个客人来了主人家连个开车门的意思都没有吧? 自以为自己已经被傅绍言当作情敌的吕小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冲着傅绍言摆了摆手,算是道别,随后就笑嘻嘻地转过身朝不远的街上走去了。 这附近的路面说穿了就那么一亩三分地,离开了这辆车,那小子会去哪儿不用想也知道,傅绍言低下头,注意力看着像是放在了手上的卷宗上,心却有意无意地飞到了路中央,警戒线附近,赶到现场的邢菲正跟杨呐一起快速换着防护服,青蓝色的衣服穿上身,冷风一吹,那个鼻梁上卡着宽大护目镜的姑娘就显得更娇小了,就是那个娇小的姑娘,这会儿却回头和那个姓吕的小子说着话,余光扫过去的时候,傅绍言刚好看见邢霏在和他演示着手里的工具箱。 看到这一幕,傅绍言的表情无比的平静,甚至就连那双好看的眼睛也没了波动,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寒风里有来有往的两个人,蓦地低下头,“小许。” 随着他这边话音落下,座椅上的对讲机里很快传来了回应:“golden。” “安排人把警戒线四周的无关人员清一清,你们郑队不在,要注意保护好现场。” “收到。”随着那边的回应传来,窗玻璃上瞬间多了几道闪动的人影,傅绍言捏着手里的材料,满意地低下头,继续往下看。 车外,北风呼啸,被警察驱离出警界圈的吕小严不甘心地在路边徘徊,他之前就知道邢霏是个法医,却还是第一回见她出现场。 别说,他眼光还真是好,喜欢上的女生连摆弄尸体的动作都这么飒。嘴角露出满意的笑,眼睛却忍不住看了那具尸体一眼。 刚才来时尸体还被东西遮住了脸,这会儿法医来了,遮脸的布自然也被拿开了,吕小严看了一眼,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早上才吃的面疙瘩也开始在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他赶忙捂住嘴朝路边跑。 可就在他才转身跑了两步的时候,一只手拦在了他面前,吕小严抬头一看,堵着东西的嘴有话不敢说,只能朝对方挤眉弄眼,那意思分明在问:你干嘛? “这块区域是警方需要采集证据的区域,要吐就多跑两步,去隔壁街吐。” 看着一本正经说这话的傅绍言,吕小严将信将疑,眼睛一扫,又看见了那个被王勇脑浆溅了一脸的女生,嘴巴咕哝:她也吐了啊,咋能在这吐? 傅绍言顺着吕小严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解释:“你要是被死者脑浆溅一脸,你也可以在这吐。” ……事到如今,就算吕小严是个傻子,也看得出傅绍言在针对自己。 可他没办法啊,人家是警察,周围又都是他们的人……吕小严鼓着嘴,敢怒不敢言,只能堵着气捂着嘴一路小跑跑向了傅绍言说的另一条街。 目送走老郑口中的这位小兄弟,傅绍言微笑着转过身,朝警戒线围出的那块区域走去。 “怎么样?” 邢霏这会儿正在围绕着尸体四周进行地毯式取证,从那么高的楼层摔下来,这会儿躺在边上没了气息的王勇已经称不上是个全乎人了,小心翼翼把一块破裂的头骨装进袋子里,邢霏放下镊子抬头看向傅绍言,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傅绍言笑笑,冲着君威大厦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老郑把楼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我刚好有机会过来看看。怎么样,有发现吗?” “真把她当天才了,才到现场两分钟不到就有发现?”冷不丁出来噎人的不用想就知道是杨呐,虽然她对邢霏的感官现在好了那么一丢丢,可不代表她就认可这个人的能力了,狗屎运嘛,有一回两回就行了,总不能回回都有吧?她嗤了一声,戴着塑胶手套的手从死者的胸部移到了腰部,一边检查一边陈述:“腰带有破损,皮扣崩失,邢霏,或者可以试试你的狗屎运,看看能不能马上把那个皮扣找着。” “说的是这个吗?” 就在杨呐想给邢霏出道难题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邢霏、傅绍言还有杨呐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人群里才吐完的吕小严正举着个金闪闪的gi皮扣冲着邢霏邀功,光邀功不算,边邀还边说:“我的狗屎运就是邢霏的。” 杨呐:……还能不能让老娘乐呵呵干活了! 第62章 封楼 邢霏也没想到在找的东西会在这个时候被吕小严找着,微微愣神后,她眼睛一亮,紧跟着就朝着吕小严小跑过去。 快步走着的邢霏身上有股风风火火的飞扬感觉,看得吕小严神清气爽,他抓紧手里的东西,笑眯眯地冲着邢霏扬了扬手,这样还不算完,当确定邢霏招呼也没和那个姓傅的警察打一声招呼就过来时,他还格外得意地看了傅绍言一眼。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就是这一眼,他不光看到了傅绍言,更看清了地上躺着的王勇,那一地红红白白的东西看得有远视眼的他顿时肚子开始翻江倒海,都没等到邢霏赶过来,人就“呕”的一声,倒地猛吐起来。 才离开王勇那对红红白白的邢霏紧赶慢赶,只赶得及看见吕小严那滩黄的白的,只感觉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来,更下不去。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吕小严只当是喜欢的女生觉得自己这样恶心,赶忙把手背去了身后,使劲儿用衣服把吐脏了皮扣蹭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重新递给邢霏,“皮、皮扣……” 知道那是皮扣,邢霏皱着眉看着吕小严那两只手,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皮扣不皮扣,而是:指纹物证微观证全没了! 吕小严本来还指望自己献宝有功,能得来两句表扬的,可擦嘴的工夫怎么看怎么感觉周围的气场不对,抬头一看,就看见邢霏阴沉着脸冲自己伸来一只手。 他“哦哦”了两声,赶忙把东西递了出去,谁知道手伸到半截忽然发现皮扣有个拐弯的地方还粘着自己早上吃的春卷,于是又把手收了回来,脸凑近,对着那个地方一顿猛抠。 已经忍耐到极限的邢霏眼皮一抽,突然大吼一声:“拿来!” 擦什么擦,蹭什么蹭啊,证据全蹭没了! 邢霏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声调极高,和她那张好看的娃娃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感,吓得吕小严乖乖把东西双手递上,也惊得在警戒线里忙活的人掉了下巴。 “她还有这样一面呐?”杨呐从来只当邢霏是个被保护在温室里的空有一身狗屎运的法医,这会儿再看发飙的她,自己也是意外的不行,又看了两眼,杨呐默默把头收回来:想想她能在邢霏跟前蹦跶那么久没挨过吼,也是运气了。 傅绍言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邢霏,意外过去,嘴角就止不住地弯出一个弧度:要么说祸兮福所倚呢,偶尔蹦出来个情敌,倒是让邢霏憋闷的心情释放了一把,好事,多骂两句。 这头,两个站在警戒线里的看客动着各自的心思,那边的邢霏也拿到了王勇掉下来的皮扣,就是挺可惜的,好好的东西沾满了胃容物,直接没有检测意义了。 邢霏看着东西,浅浅地叹了声气,拿出物证袋,还是按照流程把东西小心翼翼装进袋子里。 事到如今,再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吕小严怕就是个傻子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忍住恶心地擦了擦嘴,小心翼翼地跟在邢霏身后赔不是:“对不起啊邢霏,我没遇到过这事,就想着赶紧把东西给你了。” “没事,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晚了,邢霏捏着袋子闷头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又发现身后的人还跟着,便回头看着他:“干嘛还跟着我?” “……不是答应了帮你回忆唐雯雯的么?你忘了?” “这里出了命案,指不定要忙多久。” 怕她赶自己走,吕小严赶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先忙你的,等你忙完了咱们再说。” 邢霏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本想说点什么,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要不……老傅,你有时间吗?过来和他聊聊唐雯雯的事。” “可以。”傅绍言侧身站在不远处,朝着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等下就来。” 杨呐正在对着王勇尸体正面的几处剐蹭伤做记录,高坠伤形成时,伤者的衣着身体会在同楼梯硬物等接触时发生剐蹭,从而留下痕迹,光看王勇正面的这些伤就想得出这人在死前受到过不少撞击,只是除了正常的剐蹭外,似乎少了点什么。 为了看清些,傅绍言弯下腰,趁着杨呐和别的警员替死者翻身的时候凑近了看背面。 如果王勇死于他杀,那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身上肯定会留下外力推压的痕迹,可奇怪的是,这些痕迹无论在王勇的正面或是背面,都没有…… 所以他是怎么掉下来的呢? 一时半刻想不清楚答案的傅绍言把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发消息通知了郑执,这才转身朝吕小严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被邢霏晾在一边的吕小严已经独自在路边站了快二十分钟了。 看着小伙子那一身的狼狈,傅绍言轻笑着递过一张纸巾,跟着指了指之前坐过的那辆车:“车上说吧。” 瞧着他一脸洒脱地在前头引路,吕小严狠狠地捏起纸巾,小声嘀咕:“你就是故意的。” “没错,是故意的。” 吕小严错愕地抬起头,以为是他幻听了,没想到suv的车旁,傅绍言单手拉开车门,回头正冲他扬眉毛,“没听错,我说我是故意让你在那儿等的。要是被别的男人打了自己女朋友的主意还能当做没事似的和对方打交道,这人多半是有什么大病。” “所以你知道我喜欢邢霏了?” 傅绍言脸上的笑容渐大,抬手对着他那两只好看的眼睛做了个戳的动作,“这里又不瞎。再说,微表情那块我不擅长,但也懂得皮毛,你坐里面,我把暖风开了。” 把人安顿好,傅绍言又钻去了前排,一顿操作下来,车里有了暖意。 吕小严本来还做好了暗度陈仓的准备,没想到人家直接给他来了个迎头直击,他直接被打蒙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搓着指头憋了半天,好歹算是憋出来一句:“你和小飞侠根本不像情侣,你们之间没火花!” “你知道她叫小飞侠?” 那是当然!吕小严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得意地高昂起了头:“我不光知道她的外号,还知道她之前的性格不是现在这样的,你和她在一起,没想法子让她开朗起来,你不合格!” “是挺不合格的。”傅绍言点点头,并不否认他的指控,“我只知道她很擅长做法医,并且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就是破案、把凶手抓到,也最烦那些破坏物证的人。” 吕小严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这会儿的他脑子开始回想之前杨呐说过的话,心说人民警察心眼小不说,嘴巴怎么还这么毒,专挑肺管子下刀子! 他那个受惊过度的表情傅绍言自然知道原因,笑着指指自己的右眼:“这只眼睛现在戴着隐形眼镜,其实是金色的,而且从小就看不见东西,因为它,我挨了不少奚落和欺负,所以……”傅绍言回过头,对上诧异的吕小严:“所以我这人心眼小,还特别记仇,尤其想找不自在,欢迎来打邢霏的主意。” 这话他绝对是笑着说的,可吕小严却从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里看到了冷风刀雨,他成绩不好,在社会上也混过,自以为自己不是那种只会学习的乖宝宝,可面对这样的傅绍言,他还是被吓到了。 “你、你不是警察吗?” “是啊,所以警察叔叔现在问你的话,你要想好了再回答。唐雯雯之前在学校里和谁关系最好?有人听过她认识一个叫郝天朗的人吗?三个月前的二十号左右,她有没有过什么怪异的举止?你说过的那个被唐雯雯邀请过的同学,两个人后来有没有过来往?” 吕小严:你能不能慢点问,第一个问题是啥来着? …… * 二十九楼楼顶,郑执站在一片寒风当中看着傅绍言发来的消息,低头看了看面前那条被压出一块明显凹痕的护栏,琢磨着如果王勇身上没有推压痕迹,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又是怎么下去的呢? 自杀?他起身抬高右腿,做了个骑跨的动作,这个护栏的高度,如果是自杀,应该是先从护栏上跨过去,而不是有这么大道挤压出来的痕迹,如果不是自杀…… 郑执猛地想到什么,赶忙拿出电话打给楼下,确认过现场没有那样东西后,他赶忙带人朝楼下折返。 王勇出事前一分钟给自己打过电话,而在他坠楼的地方还有这片天台上都没有找到他的手机,那么可能性现在就剩下一个,致使王勇坠楼的那个人拿走了那个手机,找到了那个东西,那么这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楼层人员都控制住了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郑执又打电话回了局里,现在就等增援的人赶到,就可以在君威大厦里逐个筛人了。 而在那之前,他要先去会会华科电子的那位葛总,因为按照目前的结论看,四个最具可疑的人员里,只有他在王勇出事时不在警方的可控范围里。 第63章 怪 华科电子曾经到你们学校进行过校招?” 一楼大门外,围绕着王勇开展的初步现场收集基本完毕,远远地能看见邢霏和杨呐帮着同事把尸袋运上车的忙碌身影。 傅绍言站在车边,单手虚撑住车门,目光渐渐从邢霏那里收回到原地发怔的吕小严身上。 四目相对的那刻,吕小严插进口袋的手都抖了,为了不被对方看出自己的怯场,他赶忙弯腰装作系鞋带,进而避开了傅绍言的目光,嘴里却忍不住嘟囔:“你怎么知道的?” 傅绍言笑笑没说话,手伸出去,在吕小严的裤子口袋边略停了一下,顺手抽出一张纸来:“视力好,自己瞧见的。” 一边说一边抖开那张已经被团得皱巴的纸条,迎着头顶的光看过去,上面华科电子xx职高校招流程几个字在太阳底下反射出白惨惨的亮。 没想到自己特意准备给邢霏的惊喜会被这家伙提前拆包,吕小严气得鞋带也不系了,直接跳起来去抢,可惜两个人的身高差让抢夺的动作看上去更像一场逗猫的游戏,傅绍言是捏着猫棒的人,而吕小严就是那个被逗的幼稚小猫。 两个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后,连张纸角都没摸着的吕小严已经累得呵斥带喘,再看傅绍言,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吕小严气得牙痒痒,手撑着膝盖朝着傅绍言的方向就想呸上一口,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傅绍言竟把纸递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 “看完了。”见他不接,傅绍言又颠了颠手里的东西,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啥?吕小严被问得一愣,半天才犹豫着说了个名字。 “可以考虑考下警官学院。”见他一脸的听不懂,傅绍言指指他手里的东西,“你观察力不错,这个,还有刚才的皮扣都是,细致而敏锐地观察是做警察最需要也最基本的素质。” 作为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喊差生的人,这还是吕小严头一回被人夸奖,诧异之余人也有些飘飘然起来,连十几年的驼背都挺了起来,摇头晃脑在那儿说:“我也觉得我观察力挺好。” “除了敏锐度差了点儿。”下面的话傅绍言没说,而是拿眼去看邢霏的方向,冬日下的小飞侠还在人群里来回奔忙,只不过和平时的没什么表情不同,这会儿的她眉头明显要皱巴许多,看样子还没从皮扣物证被污染的劲儿里缓过神来。 吕小严也知道自己错了,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跟着傅绍言的手坐进车里。 车里开着暖风,穿过座椅是空隙吹在脸上,很快就驱散了身上的寒凉,吕小严搓搓手,低头就见傅绍言递来一件衣服,人有点不乐意。 “你这叫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等会儿邢霏也要上这辆车,或者你觉得你穿着身上的脏枣见她更好。”傅绍言挑着眉头,看对面的小子一把将衣服拿了过去,笑着倾靠在椅背上:“你很喜欢邢霏,不然不会为了她费这么大劲找出这张校招单子。” 吕小严头卡在衣服里,隔着布料撇嘴:“你又知道我费多大劲了?” 原本是想噎他的话没想到还真的能到回答,吕小严手撑着衣服,听见布料那边的人抖着宣传纸说:“现在不是招聘季,像华科这样的公司如果招聘职高的学生会偏向于暑期工。我记得你们学校里栽了樱花树吧?” 吕小严点着头,蒙蒙地把头探出来,刚好看见傅绍言捏着那张纸在上面轻轻揩着什么。 “有樱花味,所以这次的招聘会是四月左右。”边说又迎着光扬了扬手里的纸,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傅绍言直接放下手一本正经地看向吕小严,“没想到你还真是块干刑侦的料。” 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吕小严心里咯噔咯噔的,说话都有了颤音:“什么,什么啊,就又是干刑侦的料了?” “你去找了唐雯雯寝室的人,这上面除了樱花味还有泡面油渍,应该是被人拿去垫过锅底,最重要的是,上面还有一点唐雯雯的气息,所以你不光是去找了她寝室的人,而且自己也去了唐雯雯的寝室。” “乖乖,你是长了个狗鼻子吗?”听到入神处,吕小严又是崇拜又是不信的伸出手,想去摸摸傅绍言的鼻梁,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傅绍言扬了扬手里的纸:“所以你们学校允许男生进女生宿舍吗?没记错,你才说过你喜欢邢霏吧?这移情别恋的速度是不是快了点?” “你……我……” “想我替你保密就说说学校那里有什么发现。” “你不打算告诉邢霏?” “告诉她你在追她的同时跟别的女生没断干净?” “对……对啊。” 吕小严结巴着点头,却发现傅绍言竟摇了摇头。 “没必要,差距你也看到了。” 看着坐在座椅上呆若木鸡的吕小严,傅绍言挠挠鼻头,“话说重了? “不重就说说你的发现吧,总不至于跑来一趟什么发现也没有吧。” ……有这样的警察吗?欺负小孩子的?吕小严瞪着眼,并不开口。 “不说也行,等下我和邢霏去解剖室,会有其他警官接待你。” “你们不带我?!”急了的吕小严从椅子上弹起来,头眼见就要撞上棚顶的时候,就听嘭的一声,想象中的疼并没有传来,吕小严曲着腿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只挡在他和车顶间的手,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在追你女朋友,干嘛帮我?” “手滑而已。”手背整个被垫出一大片红的傅绍言弓了弓腰,缓缓地张了张手,这才慢吞吞地说了句:“不是想帮你。” ……不想帮我拉倒,我还不想帮你呢!吕小严把脸别去窗外,半天才蚊子似的开口:“今年四月,华科电子去学校校招,唐雯雯去了,听说跟一个姓葛的主管对她很另眼相看,虽然唐雯雯最后没去做暑期工,但学校的人有人看见她被那个姓葛的接出去吃过饭。 “还有个事就是唐雯雯的室友说,三个多月前吧,就是唐雯雯约我室友出去的那天,回来后唐雯雯就变得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 第64章 乱局 部署好去搜找手机的人员,郑执并没急着去十二层,而是转而按下了八楼的电梯按键。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案子也要一环一环地办,葛鹏马那三位暂且先凉一凉,如果他们心里有鬼,这个空窗期刚好也可以让他们坐立不安一阵,这会儿的他要先去那家瓷器公司看看,看看华科人事部的那位乔总没事跑八楼干嘛去了。 随着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郑执领着人大踏步朝拾亿瓷品的办公间走去。 这会儿大厦封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拾亿瓷品的人自然也知道,前台进去,几个年轻姑娘正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聊着这事。 有个反应快的听见人声回头,就看见几个身穿警服的人进来,赶忙驱散了人群,自己朝郑执这里迎了过来:“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咱们公司今天的监控内容,麻烦配合提供一下。” 上回因为兆力的事,郑执对这栋楼的监控配置已经有了了解,大厅、电梯以及各个出口的监控归大厦总控,而各个分层的公司另有一套监控系统归各自管理。 想知道乔一涵来这干嘛问人效率太低,改用监控效率会高不少,早就做好盘算的郑执开口提出要求,本以为不麻烦的事没想到却引来了对方一脸的为难。 小姑娘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啊,警官先生,公司的监控坏了。” “坏了?” “是,不光我们这,好像整栋楼的监控都坏了。” 看着对方无比肯定的回答,郑执疑惑地向身后的下属求证。 下属在打电话,三两句说完朝郑执点点头,“早上发现坏了,这会儿还在抢修。” 郑执冷笑一声,早不坏晚不坏,只怕没这么巧的事吧。 想着,又转回身,“十二楼的乔一涵,拾亿有人熟么?” 之所以这么问,郑执有他自己的考虑,按照傅绍言的说法,乔一涵从拾亿出来时前台并没有人,这个安排明显不符合一般公司的设置常理,所以大概率是有人故意把人支走,而且这个人大概率在拾亿是个有话语权的。 果然不出所料,眼前这位听见乔一涵的名字就本能地摇了摇头,“我家是做瓷器的,跟华科没什么往来。” 郑执点点头,“那就麻烦你领我们到公司内部看一看,楼下……”他伸出食指,朝脚下的大理石地面指了指,“出了事,所以请你们配合一下我们办案。” “什么事?” 这边郑执才说完话,从不远处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郑执随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身材出挑的女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女人穿身剪裁合体的裙装,举手投足有股沉稳干练,看面孔虽然不如康可那么年轻,胜在有股大气的风度在里面。 之前说话的女生见她来,赶忙退到一旁做起了介绍。 “乔一涵?华科的乔总?您是说他上午来过我们公司?不能吧?” “能不能地看看就知道了。”郑执微笑着,目光慢慢从那位姓董的女经理脸上移到了她身上那条长裙的下摆上,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抹灰调粘在上面。 傅绍言说过,乔一涵曾经去过八楼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就有灰尘。 “贵公司有仓库吗?”郑执把目光收回来,再看向对面的眼睛里又多了丝玩味和探究。 楼下,把王勇的尸体和收集来的物证袋都处理完的邢霏搓着手里的香菜叶钻进车里,刚好看见吕小严耷拉着脑袋在那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汇报着唐雯雯的事。 “怎么个怪法我也说不上来,就……”吕小严后背一凉,回头发现是邢霏上了车,马上就要脱口出来的那个她字便硬生生地被他咽回了肚子,“就唐雯雯的室友于佳说,唐雯雯平时很少愿意呆在寝室,因为和寝室的人处不来,所以于佳才特别记得那天,才过了晚上五点,唐雯雯就回了寝室,晚饭都没吃,就那么呆坐在椅子上发呆,于佳过去叫她,还把她吓了一跳。” 傅绍言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递给他一个只有吕小严才看得懂的眼神——刚才这个于佳还是他的绯闻女友呢,车门一开再一关,就成“唐雯雯的室友”于佳了? 是男人能不能闭嘴?才说得允许我和你公平竞争,不能在这种小事上使绊子吧?吕小严高昂着头,鼻孔倔强地对着傅绍言,但在邢霏看不见的地方,这小子的右手却屈着两根指头在左手掌上下跪。 傅绍言也年轻过,自然懂得这个年纪的小子才有的换个年龄段都不会有的倔强,所以看在他都“下跪”求情的面子上,傅绍言并没开口纠正某些字眼,他微笑着听着吕小严的陈述,握笔的手时不时在本子上记上两笔。 人之所以会出现有悖于平时习惯的表现,往往是在受到了某种刺激或者惊吓后,所以闫洁出事那天,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吓着了唐雯雯呢? 思考中的傅绍言并没有忽略周围的人和事,在邢霏手里的那团香菜揉得不能更碎时,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湿巾,递过去给她擦手,顺便把香菜残骸团成团,丢进垃圾袋。 “唐雯雯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没多久,第二天就好了,但是两天后,唐雯雯被送到过校医办一次,好像是午饭时在食堂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差点晕倒。” “三天里出现了两次反常?”傅绍言越想越觉得事情有趣,掏出手机翻找起了网页,这时候已经处理好身上味道的邢霏也终于喘匀了气,伸着脖子朝他的手机上瞧,两个人就那么头挨着头,在被日光填满的车厢里一起看手机。 那画面看得吕小严心里不是滋味,咬着牙才想说话,一只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举到了他面前。 傅绍言晃着他的手,说:“上面这几个频道,你们学校食堂的电视有哪个?” “新闻频道啊。”吕小严想都不想就说,他们那个职高,校长抠门得很,学校的电视不装闭路,唯一能看的新闻频道还是动不动就出雪花。 “你问这个干嘛?” 傅绍言的手已经收了回去,一并跟过去的还有吕小严的脖子,他还没弄明白姓傅的好端端干嘛问这个。 咚的一下,凑过去的脑袋又被戳了回来,吕小严看看傅绍言手里的“凶器”,不服气道:“好歹我也算是线人,也该有点知情权吧?” “小屁孩还是好好学习吧。”又看了眼手机上的节目列表,傅绍言扭头朝窗外看去,学校的午饭时间是在11点半左右开始,闫洁死后的第三天,新闻频道在午间新闻时段跟踪报道了这起车祸,只要等回去查下唐雯雯的就医记录,就可以确定唐雯雯的晕倒是不是和看了这起新闻有关了。如果有关,那么这次唐雯雯被绑,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和三个月前闫洁的死有关。 分散的线索开始有了共同的指向,看来这个案子离告破也不远了。傅绍言握了握手里的东西,突然回头看向在那嘀嘀咕咕的吕小严,“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邢霏看上去顶多就是互相照顾,没有火花,一点儿不像cp!”开始还担心被收拾的吕小严受不了小屁孩的称呼,直接破罐子破摔,当着傅绍言和邢霏的面把话说了出来。 这不是他头回说这话,却是头一回当着邢霏和傅绍言的面说出来,一时间,车里坐着的人都沉默了。 傅绍言看着他,沉默了半天,忽然把人从面前扒拉开,拽开门走下车。 车外的冷风掀动男人的外衣,飞扬间露出男人瘦瘦的腰宽宽的肩,他扯了扯衣服,头也不回地朝远处停着的一辆车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总比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会儿于佳一会儿邢霏好。 “来个人,这里发现疑似王勇的手机。” 本来已经准备收工的队伍因为傅绍言一句话又忙了起来,而车上的吕小严早就被气哭了。 还警察呢,还三十好几的人呢,怎么那么小心眼? 抹着眼泪的吕小严回过头想跟邢霏解释解释,却没想到眨个眼的工夫,邢霏也下车去了。 …… 楼上,郑执正和拾亿瓷品的执行经理董玉然较劲儿,属下就把发现了王勇手机的事汇报了过来。 短暂的愣神后,回过神的郑执又转回身和姓董的死磕:“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董女士,如果你执意不让我们进贵公司的仓库查看,我们有理由请你回局里配合我们办案。” 说了半天话,到了这会儿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的董玉然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公司外间的仓库门口,她说了,仓库里装的是最近一批出口欧洲的古董瓷器,如果要查,需要请示上级领导。 见对方是软硬不吃了,郑执也不打算再耗下去,左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下属上手段,眼见着两个高个儿警察朝自己过来,固执的董玉然脸色也变了,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快速朝这边小跑过来。 “小董,他们想进就让他们进吧。” 第65章 婚里婚外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回头看时就发现竟是乔一涵来了。 郑执看着对方那张没有半点惊诧的脸,猜到他是知道了警察到访的来意,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在同事朝乔一涵出示了警方的身份证明后直接开门见山道:“今天上午有人看见你来过八楼,我们想知道你来这儿的理由,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办案需要,还请乔总和这位董总配合。” 说是问话,郑执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让他坚持了半天的门,董玉然看了眼乔一涵,还想说点什么,嘴才张开就被对方抬手按下了。 “我们都是守法公民,自然会配合警方的所有安排,上午我的确来过这里,为的是和董总请教一些瓷器上的事,我妈喜欢陶瓷,知道我们公司下面就有瓷器公司,所以让我来看看。” 郑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不过库房我们还是想看一下,烦请二位配合。” 话说到这份上了,郑执是个什么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信不信的要看过“现场”和“物证”以后再说,而不是随便听人打两句包票就完事的。 乔一涵是干人事的,和人打交道的职业要听懂郑执的意思根本不需要费力,所以在和董玉然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强势半天的董玉然终于松口喊来了拿着库房钥匙的人,几下打开了库房。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灰尘的厚重霉味扑面而来,呛得门外的民警接连咳嗽好几声。 董玉然打开门就退到了一旁,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郑队长,请吧。” 阴阳怪气的声音让郑执轻轻地笑了一下,没半点不适地借坡进了库房。 等到进到库房后,他才明白了乔一涵为什么那么自信敢让人进来,因为一眼看得到底的库房里明显是少有人来的,顺着墙角排列的木箱上落满了灰尘不说,连地上的足迹边缘也是新鲜得很,显然就是乔一涵口中说的他和董玉然刚才进来时留下的。 顺着足印所指的方向,郑执一路来到房间最里,指着一个木箱说:“方便打开看看吗?” 认清形势的董玉然事到如今知道再怎么也逃不开被查的命运,没说什么就老实地打开了箱子。 然而让郑执意外的是,箱子里放着的竟是件他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瓷制的围棋?”郑执不懂棋,平时在电视里看到围棋比赛也是直接调台的那种,按说他对围棋的了解也不会多,可有点他懂,比赛比到急眼时,围棋手下起子来力气也不会小,所以围棋的棋子肯定会选那种抗造的石头啊,再好点儿有钱点儿的会是玉石啊,瓷质的棋子……他捏起一颗在指尖上颠了颠,“这玩意儿这么脆,能拿来下棋?” 说这话时,郑执扭头看向那位乔总,郝天朗死时手里捏着的就是枚棋子,华科又有四位爱下棋的老总,而在这里,他又碰上了这么一盘摆放成谱的陶瓷围棋,说没巧合,他都不信。 “像您说的,瓷质的棋子会比玉石打磨出来的脆,但经过特殊工艺流程的瓷质围棋也能满足使用要求,何况买这个的人一般也不会拿它使用,而是拿来收藏陈设用的。” 郑执听懂了,“就是说乔总买来是想拿回去摆着的?” 被点了名字的乔一涵脸一慎,敛笑着说:“我也只是看看,还没决定。” “哦。”郑执点点头,又拿了几枚棋子捏了捏,别说,虽然这玩意儿拿着有点轻,手感却不算差,滑溜溜的,做工真不错。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郑执放下手里的东西,原地转圈踅摸了一下四周那几个箱子:“你们就看了这一个箱子吗?” “董总说库房有这么一套围棋我就来看看,我家老爷子没别的嗜好,就喜欢下棋,所以就来看看,至于其他的我兴趣不大。” “就是没看喽?” “没有。” 郑执向左跨了一步,手在旁边的箱子上轻轻揩了一下,“还真像你说的,这些箱子连个摸过的印子都没有,瞧这一指头的灰。” “几个月前搁进来的样品,来时就弄得灰扑扑的,我也是忘了让人打扫了。”听出郑执话里话外似乎不像开始那样把他们当犯人审了,董玉然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就当放下戒心的她等着郑执一行收工撤离的时候,那个看上去只有一身莽劲儿的郑执忽然朝董玉然下半身的裙摆扫了一眼。 “能让董总这么爱干净的人弄脏裙子,还让乔总的袖子也粘了这么重的灰的,二位应该是蹲下来找什么了吧?”说着,蹲下身的郑执把手伸进面前两排箱子夹出来的缝隙里,没猜错,关乎腰鼓案的猫腻或许就在那儿…… 楼下,因为突然发现的手机,本来已经准备好撤回局里的队伍又一次收住了脚步,各部门分工明确,有人负责联系车主挪车,其余的则围绕着“藏”手机的那辆车四周十余米展开搜索,看看是不是能有些别的发现。 作为没有权责的法医邢霏也跟着下了车,学着傅绍言的样子,蹲在离车两米远的地方看着同事忙活。 傅绍言像是碰到了什么愁事,嘴巴抿成一条线,手臂交叠,掖在腿弯里,一言不发。 陪着他沉默半天的邢霏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晚了一步啊。” ?手机不是找到了吗?怎么说晚了一步。 知道她没懂自己的意思,傅绍言直接抬起手对着面前那栋大楼比画了一下:“物理学里的平抛运动,水平位移距离x应该等于初始速度v0乘以落地时间t。” “这辆车离王勇落地有十五米左右的距离。”邢霏是个一点就透的人,这边傅绍言话才说完,她就立刻get到了他的意思,刚好地上有块石子,她直接捡到手里在水泥地上画了起来:“如果手机是和王勇一起落地,就算撞击使手机发生了新的位移,原理上人和手机也不会离这么远,所以……” “有人在王勇掉下来后又另外将手机从楼上丢下来。”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扔手机的人是在楼外的?比如乔一涵?” 看着眼前的女生没了做学生时的青涩,还能这么快地进到新角色里,傅绍言是说不出的欣慰,他朝邢霏笑了笑,说:“不是没这个可能。” 说完又拿起电话,“老郑来电,能有什么事呢?” 他的口气听上去很寻常,邢霏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只是看着他一句一句听郑执说完,跟着“嗯”了几声挂了电话。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傅绍言的心里正流淌着一股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胸口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但他不想让邢霏看出他的情绪,说好事情,他挂断电话,再回头又成了之前那个温文尔雅却又意气风发的傅绍言。 “老郑让人去银行查下乔一涵的账,说是这个家伙勾搭上了八楼的一个有夫之妇,对方为了他想离婚,还给了他一笔钱。” 本以为会在乔一涵身上挖到点什么,却没想到郑执费劲巴力弄了一手的灰,却只找到了嫌疑人婚外情的证据…… 第66章 瞌睡的线索 挂断电话的郑执郁闷地在屋里来回转了几个圈,人渐渐冷静了下来,破案过程中的情绪化最要命,也怪这个案子接二连三的情况,居然让他这个“老家伙”也没了分寸,使劲儿挠了两下头皮,郑执转过身,又成了那个沉稳老辣的刑警队长。 “小吴。”他招呼门外的人进来,眼睛看着地上纵横的砖线,踢了一脚,手插口袋问道:“咱们那位葛总出现了没有?” “报告队长,正想和你说呢,来了,说是昨晚加班太累,去补觉了。” 补觉?这个理由倒是挺好,他也想补觉,郑执笑了笑:“人现在在哪儿,是和那三位在一起吗?” 小吴点点头,“人这会儿都在华科的三号会议室,咱们的人现在正在排查楼里的其他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还有那个康可,也查过了,王勇坠楼时她在办公室和人谈事,人证齐全。” 小吴是郑执一路带出来的兵,长了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办起事却是井井有条,轻易没有一点错漏,郑执低着头,听着他一条条说过去,自己缓缓点了下头:“问询室呢?找到合适的了吗?” 这里不是局里,要找出一间隔音又安静的屋子拿出来问话不容易。 可是让郑执没想到的是,这个让他头疼的问题小吴竟然轻轻松就给他解决了。 年轻的小伙子食指指的,指向楼下:“找着了,队长,刚才跟你去拾忆瓷品,我瞅那间仓库就挺好,隔音还封闭,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要求跟他们老总提了,人家同意了。” 感情还懂走捷径了?郑执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给了对面的臭小子一下子:“行,我先去会议室看看那几位,五分钟后你请咱们葛总去八楼仓库,我要找他好好聊聊补觉的事。” 打发走小吴,郑执又在这间会客室转了一圈,目光在墙上挂着的那幅棋谱上略停了停就转身走了出去。 在华科呆得久了就会发现,主管领导的爱好真的会影响公司的陈设布置,郑执开始还没注意,直到在八楼见识了那副陶瓷围棋,再上楼就发现华科不少房间里好像都装饰了棋盘棋谱类的东西,好比刚才那间的棋谱,再好比这会儿的三号会议室里正相互对弈的彭总和马总手里那副。 郑执的目光隔着百叶窗的缝隙打量了房间一圈,问道:“乔一涵呢?” “外头打电话呢,好像是和董玉然的事被家里知道了,这会儿正被老婆吼得满头包呢。”说到那位出轨男,同事的声音都带上了轻松的笑意,别看他也是个男的,但对男人出轨这种事也是格外看不上。 郑执顺着下属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在离三号房不远的走廊尽头,“满头包”的乔一涵正举远电话,那表情,似乎是被电话那头的人吼到崩溃。 老婆嗓门这么大,还有这花花心思,也是人才。 他收回眼,重新把目光落进三号房,朝屋里下棋的两个人扬了扬下巴:“盯着点儿,里面的人说了什么都记下来。” “知道了队长。” 确定十二楼的场面稳定后,郑执转身朝电梯走去,他在十二楼也呆了一会儿了,那位葛总也被他晾了一会儿了,如果这位葛总有事,这几分钟时间也足够他想清楚一些事了吧。 电梯门关上,再打开,郑执站在八楼的前台前面,居然听见门里传来一串打呼声? 所以,这位心大的葛总是在睡觉吗? 郑执不相信这样一种情况下有人居然会有心思睡觉,微微愣神后刻意加重了脚步,可即便是这样,等他走到拾忆瓷品的仓库间门前时,看到的还是坐在椅子上睡得前仰后合的葛啸天。 ……咳咳,郑执手握成拳,贴在唇边咳了两声,椅子上的人没反应。 “葛总……”咳嗽不行就该叫的,郑执放下手,一面叫一面敲了敲旁边的箱子。 堆了有段时间的木箱经不住这下敲,扑簌簌飞出好多飞灰,有些钻进葛啸天的鼻子里,引得他揉了几下鼻子,可就是这样,那个睡得像猪的男人依然没有清醒的意思。 就算郑执再好的耐性,等到这会儿也忍不下去了,敲着箱子大喊:“总务办通知加薪了!” “加多少?”葛啸天垂死病中惊坐起,两个瞪得像铜铃似的眼睛里写的全是同一个字——钱。 “还是提钱灵啊。”郑执走到他跟前,把那盘被他拨乱的棋子一一归位,随后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葛啸天面前,“打扰葛总休息了,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聊聊闫洁、兆力和王勇这三个人,没记错,在闫洁出事前她应该是你们部门最得力的干将吧。” “是啊。”一提闫洁,葛啸天眼里的瞌睡瞬间没有了,这个大腹便便一脸肿肉的中年男人看着地面,那双睡肿的眼睛里突然浮起了一丝介于惆怅和遗憾的神情:“她是我最得力的职员,闫洁在的时候我们部门业绩是公司最好的。”想想又觉得说得欠点意思,于是赶忙补充:“小康这人也不错,就是路子有点野,现在搞得人尽皆知,也不知道以后会咋样。” 不愧是公司的领导层,说话都这么四平八稳,严丝合缝,郑执看着他,似乎早料到不会这么容易说出点东西,于是手伸进口袋里一捞,捏出来个东西在指头尖上,“听说葛总喜欢吃西餐,有什么偏爱的餐厅推荐吗?” “我对吃的没什么特殊爱好,西餐的话,有家叫白顺风车的还不错。” 郑执以为想问到白顺风车至少要绕几个弯子呢,没想到葛啸天倒直接,这么快就切入了正题,那枚捏在指尖的围棋子也就势被他掖回了口袋。 “是吗?” “是啊,彭总推荐给我们的,他最喜欢喝那家的咖啡,说是那家的肉桂味道正。” 肉桂?当听到葛啸天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郑执身为刑警的本能立刻就起了反应,要知道,闫洁在白顺风车里买单的两杯黑咖,其中有一杯的价格高就是因为加了肉桂。 如果葛啸天说的是真的,那么闫洁出事那天和她在白顺风车喝咖啡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彭总! 断断续续的线索链难得有了拼接成功的地方,坐在椅子上的郑执不禁兴奋地握了握拳,拼命克制才不让兴奋的情绪感染到接下来的话语里。 “可是据我所知,彭总办公室里除了绿茶,并没什么咖啡或者肉桂。” “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突然改喝绿茶了。”葛啸天挠挠脑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圆了眼睛,“叫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好像从闫洁出事后,就没见彭总喝过黑咖啡……” 第67章 错综 葛啸天的话就像平静深潭里突然落下一片轻盈的细叶,看着没什么分量,却不妨碍它在郑执心里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绵密的涟漪。 他开始回忆起之前拿到的有关这位葛总的资料。 47岁的葛啸天是华科电子中层领导里年纪最长的一个,性格说好听点是庸懦,说难听些就是软弱好欺负,因为他的没出息,妻子两年前出轨被发现后向他提出了离婚,带着儿子去了国外,作为受害者的他硬是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妻儿离开,甚至于和别的男人不同,他还把自己的财产拿出去一半分给了妻子,只为能好好照顾他的儿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着一无是处的男人却是个经营上的好手,在拼快拼新的这个年代,这个眼看没几年就要退休的老男人硬是靠着他独特的手法把华科的电商做到了全市第一全省第三的位置,所以当遭受婚姻打击的他向总公司递交了辞呈后,公司自然是不愿意放人的。 双方就这么拉扯了半个月,葛啸天松口,同意留在了公司,并且答应带才进公司的新人闫洁。 “闫洁,是你徒弟?”对着指头看似随口的郑执并没继续问咖啡的事,而是问起了闫洁。 对这个急转弯,葛啸天愣了一下才迟钝地点了点头:“算是,我带过她一阵。” “带了多久?” “差不多两个月吧。” “后来为什么不带了?” “她很聪明,两个月的时间够了。” 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郑执来回点着的手指停了一下,抬头看了葛啸天一眼,对面的人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肿得不行的眼睛无神地瞧着地面,似乎并没觉得这个问题哪里不妥。 可妥不妥的,见多了的人总要敏感许多,郑执干刑警这些年,接触过的公司不少,像在一个公司里带徒弟拜师这样的事更是知道,闫洁进公司差不多两年,葛啸天是她的第一个师父,除非两个人后期有一个换了部门或者他们之间出了什么矛盾,否则是不可能存在叫了两个月师父突然不叫了的。 “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吗?” “没有。”葛啸天打了个哈欠,臃肿的脸上顿时挤出两颗泪花:“她……能力强,再带一阵肯定要抢我饭碗的,所以你懂的,我这是在自保。也是为了在一个部门大家脸上都好看些。” 好不好看的晚点问问别人就知道了,转身在本子上做了个标记,郑执回头继续问:“闫洁出事那天你有没有留意到什么异常?” 葛啸天摇摇头,才挺起来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那天我出差了,第二天回来才知道她出了事。” 行吧,又是个不在场证据,郑执挠了挠鼻头,报了一个当天的时段,“王勇出事时你说你在睡觉,有人可以证明吗?” “睡觉这种事怎么找人证明?我又不是那种午个睡怀里还要搂个人的人。”提到这个,葛啸天不知怎么,人突然就烦躁了起来,使劲儿抓了两下脑袋才算平静下来:“我就在走廊最里面那间的休息室,门口应该有监控,你们可以调出来看。” 郑执笑了笑,“不巧的是,监控坏了,不过没关系,没问题的人我们警方是不会诬赖的,好了,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感谢你的配合。” 葛啸天嗯了一声,回握了下郑执的手,又打着哈欠走了。 确认人已经进了电梯,听不见他们说话,郑执这才招呼一旁的属下:“去查查闫洁进公司时和这位葛总有没有什么矛盾,还有闫洁出事当天他的不在场证明。” 属下点点头,按照郑执吩咐的去布置了,趁着电梯的数字还在上升,那位姓彭的老总还没下来,郑执转身回到仓库,坐在那个放着围棋的木箱子旁,一边捏着棋子玩,一边发消息给傅绍言,他这边暂时没什么突,现在就盼着从王勇什么能找出点什么。 “四个棋子,一颗外出,两颗在公司,没时间上楼顶,另外一颗在睡觉,如果这四个人的说法都成立,那是鬼让王勇跳的楼?”郑执的两只手拼命在键盘上吐槽,眼睛也没闲着,扫了一眼查收了傅绍言传回来的消息——乔一涵的名下没查到那个情人给他的所谓的钱,倒是乔一涵的老妈账户上多了一笔款项,数额对得上。 “哎……”郑执长叹一声,把身体向后舒展出去,仰靠在椅背上打出五个字:“哥们儿,加油!” * 一辆驶进郊外原野的suv上,傅绍言看完手机上的消息,把页面截图给了邢霏,“老郑让你加油。” “他自己为什么不加油?” 傅绍言看着邢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估计老了,加不动了。” “那位郑队长我见过,不是和你差不多大?” suv车里加上司机一共五个人,傅绍言和邢霏坐在后排,前排忽然探过来一个脑袋,对着后面的人开始嬉皮笑脸。 傅绍言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傅绍言的声名在外吕小严不知道,还只当是他拿自己没法子才在那儿强装绅士,他哪知道,十分钟后,当他跟着邢霏一行迈进市局大门的时候,等在前面的会是怎样一副盛况…… 冷气森森的解剖室里,穿戴好防护服的傅绍言把人带到隔壁间,透过那片玻璃窗看着窗那边的停尸床,“咱们继续?” “继、继续什么啊?”吕小严抓着桌沿,拼命按时自己别去看别去看,可越是这样,来自隔壁的那些声音和细节就更清楚地往他脑子里头钻,他闭上眼,再忍不住,告饶:“傅警官,我错了,我不该说你老,我该说我自己老,对不起,你别让我呆在这了行吗?” “你没说错啊,我的确比你老,说实话用得着道什么歉,就是刚才那里的环境乱,你不是说有些关于唐雯雯的事还想跟我聊聊吗?来,聊聊。”傅绍言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还是说你想去那边,咱们当着邢霏的面聊?” …… 第68章 后继 吕小严惊恐地看了傅绍言一眼,别说,这还是他第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那个男人的眼睛,虽然傅绍言的年纪的确没他这么的青春洋溢,可那双眼睛却有着说不出的明澈通透,吕小严看着眼底倒映出来的那大片玻璃,还有玻璃后面举着刀准备下刀的邢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溜边坐回了傅绍言的身边:“还有个事没告诉你。” 傅绍言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窗那边已经把王勇身上的衣服剥离完毕的邢霏,“和白色风车有关?” “你咋知道??!”吕小严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关子卖挺久,临门一脚了倒被人家闪电破门了,这让他很郁闷,真的! 受了挫的少年抱起膝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呆坐在椅子上,下一秒,小心思就被人戳穿了,连人带椅子又重新拧面向玻璃窗。 傅绍言:“我说的话没有开玩笑,你有点做警察的潜质,胆子大点,可以试着考考。” 大点儿?吕小严望着窗子那侧把好好一个死人开膛破肚的两个姑娘,又想吐了,捂着嘴巴,半天才勉强开口说:“还是别了吧。” 他以为傅绍言是在开玩笑,像他这样的职高生成绩差,毕业以后好一好找个月薪几千的工作,糟一糟指不定就干什么去了,用他阿姨的话说,他这样的人是被社会分流分出来的人,要求别太高,不违法乱纪就阿弥陀佛了,还当警察?肯定是因为自己想追邢霏,这位傅警官才故意拿他开涮的。 小孩子的心思就算再藏,落在大人眼里也是一清二楚。傅绍言看着那边邢霏把舀出来的胃容物撞见事先准备好的器皿里,看都没看吕小严就说:“没逗你,我是认真的。你不止在学校里搜找过证据,还去了白色风车吧?” “你咋知道的?!”傅绍言的话就像塞在屁股底下的炸药,直接把吕小严炸弹起来了,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他自己也冲到了玻璃窗前,眼睛刚好和窗那边给胃容物封瓶的邢霏来了个对撞,胃容物有种不好用言语描述的感觉,吕小严看一眼就忍不住的恶心,可又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露怯,于是只能呲着牙一格一格扭回身,用唇尖的力量问傅绍言:“他们说你的眼睛跟显微镜似的,是看出什么了吗?” 傅绍言笑笑,手伸过去,直接从吕小严的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餐厅的宣传菜单:“看这个用不着显微镜。” 吕小严低头一看,脸阴一阵晴一阵的,嘴里嘟囔:“原来是看到这个了……我就说你也没那么能嘛……” 傅绍言笑笑,“回头练练体能,白色风车的二楼不算高,翻个二楼还能摔屁股堆儿也挺丢人。” “你怎么……”吕小严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来前他已经确认过裤子上没脏东西了,他怎么知道的。 傅绍言继续笑,像吕小严这种的半大孩子,不需要给太多的教训,但必要的教训也少不了,小小年纪正是该读书的时候,脑子里不能光想着搞对象。 “说说,有什么发现?” “也没什么,就是唐雯雯寝室的人后来有几次去白色风车隔壁的奶茶店喝奶茶,喊了她几回她都不去,我就寻思着一定是那天在白色风车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有忌讳了所以才不去的,就去看看,可惜才到白色风车就被店老板赶了出来,我问了唐雯雯的事他也不答我,后来还是我给了他们家服务员一包烟才换来人家一句话,就是没什么用,他们说对唐雯雯没印象,还说像我们这种学生很少会去消费他们家。 “我知道我们是职高的学生,成绩不好,活该被人瞧不上,可是花钱消费的事居然还这么说我,气得我出来就去隔壁奶茶店要了杯果茶,对了,正好说到这,这是我在奶茶店的消费票子,替我报了,十三。” 从工作到要账,一套无赖的动作被吕小严做得一气呵成,也结结实实地让傅绍言开了把眼界,他拿起小票看了一眼——红豆奶茶店,全套奶茶一杯,备注上还写着多糖多珍珠? 一个男孩子爱喝奶茶也就算了,还多糖?不怕得糖尿病吗? “身上这会儿没现金,微信给你。” 吕小严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愣了下神赶忙掏出手机,两只手端着毕恭毕敬送过去,那样子就像怕他反悔似的。 傅绍言看在眼里,笑着输入了密码:“拿了我的钱以后就要听我的话,回去好好学习,考进警校前不许搞对象。” 前一秒还喜滋滋以为自己捡了个小便宜的吕小严听着他说的,整个人都愣住了,十三块,要学习,还不许搞对象,这是吓傻子呢吧? 傅绍言趁着他愣神,长手一伸,替他按了查收键,“契约签订,违约的话,就等着安平警局见。” 吕小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傅绍言在转账备注上居然把他那些个不许全写上了。 过分了吧! 就在臭小子准备发飙的时候,窗那头的人敲了敲窗子,示意傅绍言过去,傅绍言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边朝隔壁走,边对身后的人说:“人生就一次,别辜负了身上的才能。” 才能?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东西的吕小严呆愣在那儿,他也就是帮着搜了些证据,目的还是为了泡妞,就这,也算才能了?那东西,他真的配有吗? 隔壁,杨呐在给尸体做缝合,y字型的切口在缝合针的穿针引线下慢慢合拢,只是那个躺着的人再没睁开眼的可能了。 “你觉得那小子是那块料?”杨呐的声音隔着一层口罩,模糊又朦胧。 “至少他眼光不错。确定死因了?” “嗯哼。邢霏,帮我递下那个。”像是高坠性死亡的尸检工作,找出死因已经不是工作的重点了,从尸况推算出死者是如何发生坠亡才是重点,缝合完毕,杨呐正要把刚才拍的照片拿出来给傅绍言看,一个愣神忽然反应过来他那句眼光指的是什么,人顿时就不好了…… 第69章 意外分手 “喏。” 这边的杨呐正琢磨着怎么吐槽一下傅神这个恋爱脑的时候,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猛地横在了她颌下两厘米的地方。 解剖室的灯是那种冷白光,照在刀刃上,反射出冰一样的锋芒,杨呐看着下巴上的刀刃,愣愣地接过刀,不知怎么的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打从回来的路上她就隐隐觉出哪儿不对,这会儿总算品出来了,是气场,邢霏的气场变了。 明明各方面条件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论资历经验,自己还要更胜一筹,可为什么两个人合作得越久,杨呐就越生出一种自己压不住这臭丫头的错觉。 咋回事呢? 已经准备好接受杨呐吐槽的傅绍言没想到进门会看见这么一幕,邢霏站在停尸床前甩着才拍好的照片,而总是一副斗鸡样、时刻准备反扑邢霏的杨法医却贴着墙根儿在那儿摇脑袋,这是—— “出什么事了吗?”他挑挑眉,径直走到停尸床边。 王勇这会儿已经被调整了位置,从开始的仰躺改成了如今的侧卧,傅绍言在他胸前的y字缝合线上粗扫了一眼,直接转到了后面:“这里有发现?” 邢霏“嗯”了一声,“在他腰上……” 就在邢霏放下照片打算把位置指给傅绍言看的时候,墙角摇头的人忽然有了动静,回过神的杨呐一边跑一边喊:“我发现的!” 什么情况啊?死因是我发现的,这会儿要汇报了,你倒想抢先了?杨呐两只手掐着腰,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站在傅绍言和邢霏中间,也不管眼前这位是不是邢霏的男朋友,就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的介绍:“从尸况看,死者王勇头骨发生粉碎性骨裂,死因源于高坠落地时造成的多脏器大出血,这些细节傅神应该都了解,我就不细讲了,说说这里。”说着,杨呐把王勇的尸体微微侧扶了下,指着尸体腰际的一处痕迹说:“在机械性窒息里有种死因是缢死,就是用绳子类的东西把人勒亡,而在缢死的缢型里有种和咱们现在的情况类似。” “后位。” 杨呐看了傅绍言一眼,点点头,“就是后位。王勇后腰上有道宽度约三厘米的条状压痕,痕迹特点属于两侧深,中间浅,我们把这个痕迹和他所用的腰带做了对比,证实是腰带压迫皮肤留下的生活反应型痕迹。” 傅绍言托着下巴,脑子里浮现起一幅命案现场的图影:“也就是有人从王勇的正面拉过他的腰带。” “所以在反向留下了痕迹。”解释过腰伤,杨呐又拿了样东西出来,“这是王勇的鞋,右脚底部分有新鲜的剐蹭痕迹,并且鞋跟磨损严重,所以可以推断为王勇坠楼前有人曾经试图进行过救助,只不过人没救上来而已。” “所以死因是意外?” “目前看更倾向于这种可能,不过要做最后的确定还要等老郑那边解封了大楼,勘察过现场后再确定。” 死因不复杂,就是要还原当时的现场还需要参考佐证,杨呐的话傅绍言听懂了,刚好技术科那里在看王勇的手机,他正好带邢霏过去看看,顺便有些话想和她说说。 * 从解剖中心出来,再到技术大楼,中间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两个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天上零星飘起了雪,傅绍言抬头一看,才晴了没多久的天竟然又黑了。 他想都没想,就摘下围巾披到了邢霏脖子上,小心翼翼转了两圈,确定没有半丝风能钻进他女朋友的脖子里,傅绍言这才满意地牵着人上路。 邢霏的手很凉,握在掌心里捂了半天也不见暖,他抓起来,放在唇边哈了两下:“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话让邢霏停住了脚步,仰着头问他:“什么为什么?” 傅绍言看着那张反问着自己问题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凭你的个性是不该激扬呐的,所以刚才是为什么吓唬人闭嘴,又用激将法让她开口?” 虽然那时候傅绍言还没走到隔壁,可邢霏拿刀吓杨呐的一幕还是被他看见了,就算是生病后的邢霏也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所以说他想知道是什么事让她有了这样的变化。 知道没瞒过他,邢霏也放弃了抵抗,脑袋低下去的同时,握在傅绍言手里的手也被她抽了回去。 晶莹的雪花漫天漫野地飘洒下来,很快堆积在脚边,成了薄薄一层,邢霏看着落在鞋尖上的那一小撮雪,抬脚点了点脚尖,突然闷着声音说:“老傅,你觉得我们现在像情侣吗?” 其实很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了,自从家里出了事,傅绍言就一直处在照顾她情绪照顾她起居的位置上,包括他对自己的那些维护那些好,邢霏都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她不知道怎么去回应。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你。”邢霏低着头,看着地上被鞋尖点出来的那一片湿漉漉的水泥地:“我不喜欢吕小严,他就是个小屁孩,可是他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对,我和你在一起,像亲人,不像情侣,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更不知道该怎么爱,现在只有工作能让我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可如果只是为了让你帮我成长,让我更好地工作,对你不公平……” 傅绍言看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了,“所以你打断杨呐是不喜欢她调侃我秀恩爱,是吗?” 邢霏点点头,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像她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是邢霏啊,你知道吗,没有回应的在一起也能温暖某颗孤独的心啊。 “所以你想怎么样?” 傅绍言的问题就像壶烧开的热水,浇在邢霏手上,烫得她猛地缩了缩手。 “我想不如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呢?” 这几天的老天爷就像个起了玩儿心的小孩子,开心了撒把雪,不开心了也撒把雪。 傅绍言站在漫天飞雪里,脸颊被一片融化的雪沾湿了点儿,半天过去,他终于抖抖眉毛,说了声好。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回到几天前,赶在吕小严出现的那会儿把他塞进包裹箱,寄走,永远别出现在他们面前。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响了起来,傅绍言拿起电话喂了一声,没等郑执开口就抢先说道:“天台的结果,那几个人的问话记录,和案子有关的材料都给我。” 第70章 自杀?他杀? 认识傅绍言这么久,从来都是看他说话办事不紧不慢的,像现在这种打鸡血的状态,郑执真还是头回见。 不是这会儿有案子在身,他怎么也要拎着人好好问出一个一二三来。 使劲儿把那些急于八卦的小心思收好,郑队长说起了正事:“正想和你说这个事呢,天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有处被外力破坏的保护带,王勇应该是从那里掉下去的,我让同事在做受力模拟实验了,看看单纯的一个人掉下去能不能造成同等大小的损坏,至于那几只老狐狸,口供一个给的比一个完美,目前就葛啸天一个人存疑,剩下三个都有不在场证明,你那里怎么样?” 傅绍言情绪不高,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把刚才在解剖室里得到的结果告诉了郑执,“我和邢霏现在打算去技侦那里看看,希望能在王勇的手机上找出点什么线索。” “行。”看了眼四周正在那儿进行工作收尾的同事,郑执点点头,“我们这也差不多了,等会儿回局里交流。” 傅绍言挂了电话,仰头看了看那漫天飞雪,故意放轻声调,没事人似的说了句“走吧”。 “老傅,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我是你,我也不希望自己没了爱人的能力的,走吧,做不成情侣,咱们还是师徒。” 傅绍言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坑,借着漫天飞雪看过去,好像冬天里燃在身边的一盏太阳,虽然算不上炽热,但丝丝缕缕的光透过来,照样温暖着人心。 邢霏确认再三,感觉眼前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异样,这才慢慢放下心,跟着傅绍言一起朝远处那栋办公大楼走去。 技侦在三楼,出了电梯傅绍言就听见里面的人在那说孙子孙子的。 “说谁孙子呢?” 看见golden进来,两个在屋里骂骂咧咧的小年轻纷纷起立,其中一个戴着手套地把王勇的手机递了过去,“我们说案子呢,golden,王勇的手机是双卡双待,我们刚才看过,两个卡槽空了一个,那个有比较明显的使用痕迹。” “是说有人拿走了手机里的另一张卡吗?” “是这个意思。”年轻的警员点点头,随后用力地抓了抓后脑勺:“所以我们在说那孙子八成就是这案子的凶手。” 不是没这个可能,但事情又显得有些说不通,如果当时在天台上的人是为了取走卡片,很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她和王勇之间曾经有过联系,既然如此,为什么在解剖室里又会有了王勇坠楼时对方曾经试图营救过他的迹象呢? “你们看看能不能从运营商那边入手查一查王勇使用过的其他卡,我出去一趟。” “是。”接受任务的警员应了一声,埋头开始工作,可键盘敲了几下,总觉得哪里不对,抬头一看,人吓了一跳:傅神走了,女朋友怎么留这儿了? 要知道往常就算两人需要分开行动,傅神也是会把女朋友的事交代清楚再走的,这是怎么了? 邢霏站在房间的空地上,接受来自对面两道密集的注目礼,意外之余,心不知怎么也跟着放松了。 她说:“我们分手了。” 第71章 墙皮 分手了? 两个警员前一秒还在想怎么抓“孙子”,这会儿五官连带身上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地调整到了惊讶模式。 为什么分啊,怎么分了,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而邢霏则是耐心极好的一个接一个问题的实话实说,那坦然且没有半点遗憾的样子听得门外听壁角的某人直接抠掉了技侦门前好大一片墙皮。 他真的就这么被甩了啊? 这个问题对傅绍言来说大有点始料未及的意思,直到隔壁有人出来打水撞见了他,他这才指着那片被他抠得就剩白漆的绿色墙线,淡淡说道:“墙,掉皮。” …… * 约好了局里见的郑执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傅绍言,只不过这会儿的傅绍言顶着的是陈安泽的脸而已。 该调查的事查得差不多了,大楼也就不能再封下去了,所以当一脸受惊过度的陈安泽拎着两杯早就凉透的咖啡打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郑执也只是微微的惊诧了一下,紧接着就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王勇的案子还没查清前,还请各位配合我们警方的工作,一旦想到什么可疑的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转身冲着办公区的人点头试过意,郑执领着人走了。 要么说傅神这个名号从不是白叫的,这会儿化身陈安泽的傅绍言就是活生生一副才目击了命案后受惊过度的新人表情,他先是在工位上故意大声和自己刚才在楼下看到的命案惨状,下一秒就顺理成章的被主管康可叫进了办公室。 确认过没人怀疑后,康可拉上了办公室的百叶窗,人紧跟着走到办公桌前急切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陈安泽摇摇头,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凉杯:“下去买个咖啡就碰上这么桩事,人被拦楼下了,甭说你的事,我自己的买卖都还跟那儿搁着呢。” “好端端的你不办正事,去买的什么咖啡?”和离开时的淡定不同,这会儿的康可从头到脚多了种控制不住的不安,陈安泽眯了眯眼,忽然掀开咖啡的杯盖,大口来了一口:“你这是怎么了?” 康可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多说,她先是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忽然停住脚,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找个人来分担一件压在心头上很重很重的事情一样,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警方问了那四个人。” 端着咖啡的手微微一顿,陈安泽抬起眼,“so what?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人也给我下过死亡通牒,就在这间屋子。”康可搓了搓手臂,说实话,案子最初,当她得知凶手有可能在替闫洁出头时她并没那么害怕,“因为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现在不一样,我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因为公司里的什么事才想对这些人下手,你……” 陷入恐慌的康可求助地看向陈安泽,她以为对方至少会说点什么安慰安慰她的,可康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对耳塞,塞进耳朵里。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条是贼这行入行时的头一条行规。” 第72章 坦诚 “而且。”话说到一半,像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绝情似的,陈安泽又摘下来一个耳塞,手捏着棉球大小的东西朝门外不知是哪儿的方向一指:“而且啊,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事你不是应该和外面那些大盖帽说么?和我……”他摆摆手,摘下来的耳塞重新塞进耳朵里,开始哼起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调,边哼边说:“说不着。” 他这幅和我无关的做派简直要把康可气坏了,她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可人家呢,界线画得别提多清了! 康可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恶狠狠地瞪了陈安泽,足足五秒过去,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行”,“这事是和你说不着,我去和警察说,总行了吧!” 扔下这句话,康可拽开办公室的门,朝出入口的休息室走去,她知道,负责保护自己的警察这会儿不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就该在那儿。 可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那个应该负责自己安全的警察怎么和楼下物流的人在一起啊,再一听,康可发现居然是因为信息被盗的事,物流公司加强了戒备,就在刚刚,他们捕捉到了又有人窃入公司的事。 “要是只是这样我们就不过来打扰了,可有人看见那个该死的贼进了你们这层,刚好警察同志也在,左右也帮我们抓个人。”物流公司规模没华科大,公司也是和另外一家食品企业共用一层,可论起说话的气势,物流公司的负责人却不带半点含糊,一声比一声大的嗓门直接吼得周围那些华科的小年轻不敢吱声,只能在那儿小声嘀咕着“怎么可能”。 负责康可安全的民警也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几句话把人安抚下来后回头确认康可还在安全距离,这才开口问道:“确认丢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有了上次的事,我们要是再让那个贼得手二回我这个经理就别干了。”物流公司的人昂着脑袋说,说完又拧了下脑袋:“但是也不能因为他没得手您就不帮我抓人吧?” “维持社会秩序保护公民人身财产安全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不是帮忙,更不会不管,只是华科最近出的事你也该有所耳闻,我在这是有公务在身,如果你想找人,恐怕还需要联系派出所的工作人员。” 合情合理的话落进别人耳朵里却不那么中听,按理说华科的事楼下早就知道了,可各扫门前雪的事,物流公司没道理给电子公司埋单吧? 物流公司的负责人拧着眉毛又想张口,话到嘴边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才被警方问过话的彭总眉头紧锁着走到前台旁,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反问道:“是说我们公司藏了去你们公司偷东西的人吗?” “这话我可没说,我说的是我的人看见那个贼来了你们这一层。” “那不就得了,咱们楼除了电梯还有楼梯,就算你的人看见他来了这层,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把这当成了中转站,打个弯又去了别的地方呢?” “彭总,你这话说得就有点儿……” 两家公司的负责人在那儿你来我往,听得康可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还紧张了起来。 彭总的个性她太了解了,看着像是直球运动员,直球过后往往又会给对方一个甜枣,加上物流公司那位也不是个善茬,进公司找人的事迟早是要发生的,这样一来,那个家伙……她担忧地转回身,没想到冷不丁一眼居然在人堆里看见了在那儿瞧热闹的陈安泽。 这家伙是想找死吗? 康可左右飞速地扫了一圈,确定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还在那两位身上,这才悄默声地退出人堆,一把将陈安泽拉出了吃瓜群众圈。 “你是活腻歪了还是咋的?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了?知不知道那些人在找的是你?”把人拉回办公室,康可瞪着眼睛低吼。 她都气坏了,可再看当事人,还跟那儿装没事人。 康可顿了一下,确定门关好了,这才上前一步,问他:“你不怕吗?” “怕?就不干这行了。”陈安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四仰八叉坐在了康可的位子上,“何况……” “何况什么?”康可瞪着他,不管怎么个何况,他刚刚的行为就是作死。就在她打算好好听听他是怎么一个“何况”法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朝他们这个房间走来了。 听着明显带着不善的动静,康可扫了一眼玻璃门,迅速走到桌子后面,一脚把陈安泽踹进了桌子底下。 伸出一只手,威胁:“别作死,知道吗?” 陈安泽没想到她会来这手,整个人缩在桌子下,满脸都是措手不及,女上男下的位置处境更让他的脸慢慢地从白变成了粉红。 “你……” “闭嘴。” 随着康可一声喝,那个让她警觉的脚步声也戛然停在了办公室的门前,咚咚两声后,一个年轻人推开她的门,朝桌子后面的康可打招呼,“康总,楼下的人说有人偷他们的东西,然后跑咱们层来了,彭总让带着各屋看看,麻烦你配合一下。” 年轻的职员口中叫的是康总,口气却听不出半点尊敬,康可顺着半开的门向外一看,开放的办公区域里虽然也有人在检查,但很显然按照这个速度,她这里怎么也不该是第一站。 康可挑挑眉:“怎么配合?我这里就这么大,还是说要他认认是不是我偷了别家的东西?小贾,我还没辞职,还是这里的负责人之一呢!” 掷地有声的话说出去,当时就镇住了挑衅的职员,对方嗫嚅了几声,默默低头退出了房间:康可说得对,就算她再怎么招现在也是公司负责人,自己一个小职员没必要跟着那帮人瞎起哄。 没了领路的人,物流公司的人也有些不知所措,门口站了半天,居然没跟着前头那个退出去。 “我们领导让我找人,我想进去找找。” 进来找?康可被眼前这个小子逗笑了,手里的笔朝桌上一搁,“进来找,这屋子就这么大,难不成你以为我这桌子下头藏了人?” “那也说不准。”愣头青撇撇嘴,“是你们领导让我们查的,那人三番五次过来偷东西,我们总是要好好找找的。” “那你过来看吧。”康可说着,腾地起身:“找着了最好,找不着,别怪我告你耍流氓!” 康可陪睡的名声在外,这么说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本来还以为这个看不上她的家伙听见她这么说,就算再想找茬也不敢了,埋头赔着不是,几步退了出去。 上一秒还在争吵不断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康可起伏着胸膛,忽然听见桌子底下的人说了句:“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帮我。” 是啊,她也觉得没必要,可怎么说呢,就像身陷泥淖的人孤单了好久,终于遇到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她不怕他被抓,怕的是没了他就再没一个人会那么坦然地面对这样一个脏了的她。 沉默中的康可微低着头,嘴角弯出一抹淡淡的笑,上面的那些话她没说出来,陈安泽却都听懂了。 坐在桌子底下,他伸了伸腿:“那件事我真觉得你更该和警方说。” “我知道,但我有顾虑。” “什么顾虑。” “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为什么被针对的,再有如果那四位真有问题,我现在没凭没据说出点什么,我估计我会被直接扫地出门,那样东西我就没机会找回来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如果那四个里真的有人有问题,我也想看看是什么问题。”现在有警方保护,安全的问题暂时用不着担心,找出问题在哪儿,能给自己找点好处也说不定。 都是一条道上的人,有些话不必说那么明白彼此也都清楚,陈安泽“哦”了一声,搓搓手:“最后一个理由倒是有点意思。那你能想到他们四个身上什么地方不对吗?” 康可唔了一声:“这个案子出现了几个和闫洁有关的东西,所以感觉应该和那起车祸有关……” 第73章 曹操 陈安泽看着不大确定的康可,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在椅子上坐好:“那天除了她的车祸,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其他的,特别的事?” 康可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啊,没感觉有什么特别,就是闫洁拿下了项目,提出庆祝一下,其实我和兆力知道,什么庆祝啊,不过是她在想法子安抚我,但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兆力那时候还是她男朋友,那天我们就约定了摊完牌就走的。至于特别的事……” 见她还是一脸懵,陈安泽换了个说法给她提示:“实在想不出来就可以用逆推法,出事的那个时间点肯定也是记忆最清晰的点,你不是说你们去吃饭了吗?在哪儿吃的,饭店名字是什么,等人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再有,不是说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几个人吗?有几个是你见过的,认识的,那天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都有可能有让你成为目标的细节,所以,想想,说不定就能想出来什么。” 陈安泽一边说一边十指扣叠在一起,颇有点骄傲地开口:“你不是我们这行的,是我们这行的头一个要求的就是眼睛,再一个要求的就是记忆力,哪用你那么费劲,想点事儿抬头纹都要拧出来了。” 打趣的话换来康可一个眼刀,可也是这句话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松弛了许多,康可也不再坚持站在窗前,而是走到书架前,从上面拿下来一本书:“兆力定的是家川菜馆,就在大通道那边,他说闫洁喜欢吃辣的,所以让她吃顿可口的算是好聚好散,当时我还觉得他这个人挺有情有义,哪知道后面那么大方,能把自己的女朋友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我们约的是晚上六点,因为晚上要摊牌,所以我在公司里上班也有点心神不宁,因为这事还挨了彭总的批评,闫洁当时也在场,但估计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没替我说一句话,后来还是兆力看不下去,提前把我接出了公司,去饭店等闫洁,后来就是她迟迟没来,我们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她出车祸,人没了。” 过程听上去没什么复杂的,陈安泽啧着舌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沙发扶手,“你是因为什么挨了彭总的批评的?” “啊?”康可被问得愣住,那会儿她还是个小职员,工作没做好,挨了领导的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至于原因,她皱了皱眉,有点儿记不清了。 “你不能记不清啊!”就在康可迷糊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拍了拍桌子,“说了回忆那天特别的事,这不就是么?” 这也算吗?康可讶异地扭过头,不过想想也是,那天的事,除了一位彭总,在场的闫洁、兆力都走了,而剩下的她自己也被那个神秘人下了死亡通牒。 可是……“会是彭总吗?还有,王勇那会儿还没进公司呢,不一定和那件事有关吧?” “有没有关人这会儿已经死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那天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惹恼了领导,如果不是你的原因,那估计事主就在另一边了。” 听了他的话,康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我那天好像是去送份文件给彭总,可不知道为什么,敲了几下门,彭总都没开门,对,是这样,我记得当时还找彭总的秘书确认过,她说彭总在我才又回去敲了门,可是就这样,彭总还是隔了好久才给我开了门。” “后来呢……”陈安泽听得入神,居然举着两只手托住了腮帮子,这也就是康可面前没有摆碗,不然他非给她扔上两个大子儿不可。 康可无语地看着这个没正行的偷儿,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正儿八经跟他说这些事。 “后来……” 就在康可努力回忆的时候,消停了一会儿的门又响了,隔着玻璃门边,康可听见门外的秘书说:“康总,彭总请你去一下。”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第74章 思路 “曹操”的出现真让还在那儿回忆过往的康可吓了一跳,愣神一下,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陈安泽。 她不是个习惯依靠别人的人,可真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她发现其实身边有个人能靠一靠也是件不错的事。 女人无助的眼神里透着丝可怜,瞧得想当甩手掌柜看热闹的陈安泽也于心不忍起来,他挠着鼻头坐起身,冲着又笃笃传来声音的门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一声。 没什么好怕的,现在是大白天,又是在公司里,就算这位彭总有什么不对劲,他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什么的。 懒洋洋的嘟囔声顺着男人的齿缝穿出来,不痛不痒的腔调却意外安抚了康可的神经,她点头朝门外“哎”了一声,说“我这就过去”,等门外的人走了,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陈安泽:“你刚才问我的事提醒了我,闫洁出事那天,彭总不是批评了我吗?现在想想原因有点莫名其妙。” 哦?陈安泽站在窗边摆弄着一盆绿植的叶子,听见这话放开叶子,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个莫名其妙法?” 就……康可的眉头蹙了蹙,回忆随着刚才的门声慢慢切换到了9月13,闫洁出事那天。 那天,因为彭总迟迟没有开门的康可原本以为自己打扰了领导,所以作为新人的她在门开的那刻别提多忐忑了,可奇怪的是,进门以后,想象中的批评并没降临,相反的,那会儿的彭总居然比平时在办公区见面时还要和颜悦色一些。 “我那天去找他是因为有份合同要让他签字,彭总这人办事是出了名的严谨,我记得那是份之前就对接过的合同,可他还是照例又看了一遍,他变脸好像就是在他看合同的时候,我在旁边等,因为那会儿才进公司不久,像那种进老总办公室的机会不像现在这么多,我就四处看了两眼,然后老彭就突然发疯了。说我工作不认真,看了一半的合同也重新塞回来给我,后来我看了,他说的那个错处就是改了表述,内容是一样的。”说起当新人时受到的委屈,康可的脸上浮现出阴晴不定的神色,她微低着头,左手端平撑住右手肘,两排整齐的牙齿有一搭无一搭地咬着指甲,“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发了疯。” 桌上的微型饮水机咕嘟地冒了个泡,在那儿生气的康可突然听见身后的人扑哧笑了一声,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陈安泽:“你笑什么?” “笑你当局者迷。”陈安泽捏着一片被他蹂躏半天总算揪下来的叶子,“你都上哪个四处看两眼了?” 康可不是傻子,陈安泽话说了一半,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她就知道了意思,他的意思是,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那天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惹来了这次的杀身之祸。 可是,回想一下,寻常的办公间什么样,彭总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啊,究竟是什么呢?康可又啃起了指头,就在这时,离开了几分钟的敲门声又去而复返,这回,是彭总的秘书亲自来的,门敲得也是急促又不耐。 “康总,彭总让我来看看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你,这么半天还没过去?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代劳?” 康可看看笼着团模糊人影的门板,又看看陈安泽,抬手理了理衣服,这次她的眼里没有了怕,就像陈安泽说的,现在是大白天,就算彭总有什么,也不敢。 还有就是,她也想去看看彭总的办公室,看看是不是能想起那一天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第75章 试探 打定主意的康可看了陈安泽一眼,发现前一秒还在说正事的家伙这会儿却掏出来一根裹着小熊糖纸的棒棒糖在那儿拆包装,似乎是察觉出来她在看自己,闷头干活的陈安泽耷拉着脑袋,反手朝她比了个耶,那样子就像在和她说:没事,去吧,一切有我呢。 屋里没开灯,外面的白炽灯透过墨花的玻璃照进来,落在男人身上,像是披了层晨起时的雾。 康可看着刘海顺着他的前额滑下来,不知为什么心里就突然有点百感交集起来。 她有过许多男人,自认和那些男人打交道时都很好地收住了自己的心,男人之于她,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包括那个差点让她晃神的郑执也是,都不值得付出什么感情。 可这个男人不一样,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毛贼,却头一回让她敢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会怕,有过怕。 这感觉她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摇摇脑袋,康可嘴里说了声来了,手搭在门手上,而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也随着话音瞬间恢复到之前那个佛挡杀佛的严肃表情。 “有些事耽搁了,至于这么催吗?” 门开了又关,康可的声音透过磨砂玻璃门远远传来,很快就低得听不见了,被扔下一个人的陈安泽剥好了糖纸把外包装丢进垃圾桶,这才边玩手机边摇摇摆摆地出了康可的办公间。 门外,物流公司的人早走了,办公区又从之前的嘈杂恢复了平静,门口坐着的小文员像是对康可很好奇,趁着本尊走远了拉着小伙伴在那儿咬耳朵,内容总归是康总和男人们不可言说的那些事,里头有句还提到了彭总。 “彭总和康总也有一段吗?” 说得起劲儿的时候,身后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小姑娘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指着陈安泽就是半天的“你”啊“你”的。 “我新来的,话别说一半啊,接着说,康总和彭总怎么了?” 自来熟的架势当场吓着了两个姑娘,纷纷抱起材料离开了办公桌,眼看着问不出别的什么了,化身陈安泽的傅绍言悻悻地掏出手机,半个身子倚在俩姑娘的桌前发消息给郑执:闫洁出事,康可曾经在彭友旭的办公室里见过什么让彭敏感的东西,速查。 这条消息发出去,很快就得到了回应,郑执的情绪在那刻光从文字就能感受得出来有多强烈,他用两个字称呼傅绍言——祖宗。 祖宗,求你,我们领导布置工作也没像你这么急的,瞧瞧才几分钟啊,你就发了十二条速查给我了!知道你急着回来追邢霏,可也不带这样的啊! 傅绍言含着棒棒糖,舌头一卷,把糖杆调了个方向,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执的信息,对了,除了彭友旭的办公室,有件事也要查一查。 那边正协调华科人事开展调查的郑执狠狠瞪着手机上的新信息,他算看透了,失恋的人不懂同情! 再说康可那边,趁着往彭总办公室去的路上,她花了些时间琢磨了下两个人的关系:彭总是康可进公司后就直管她的领导之一,曾经有段手机,彭总对作为新人的她表现出了不小的好感,而那个时候的康可已经被好朋友算计了,对男女那点事也不像之前那么在意了,所以为了更好地交流工作,两个人曾经在许多地方开展过工作探讨和碰撞,如果不是这次自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康可是有信心自己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牢固的,可惜啊,人都是极度现实的,现在别提什么牢固不牢固的了,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只是……好好走路的康可想起之前啊房间里和陈安泽的复盘,自己会被盯上真的会跟那天在死老彭的办公室里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有关?真是那样,她又是看到了什么才让老彭一蹦三尺高的不高兴呢? 越想头脑越不清,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康总?康总!”前面带路的秘书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停下脚不满地喊。 “喊什么喊,你们彭总估计也没什么急事等着我。”言下之意催也没用。 在公司里说一不二的老总秘书碰了这么个钉子,脸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刚好前头有人找他送文件,来了脾气的秘书大人直接手一甩,让她自己去。 自己去就自己去,她又不是不认得路。 康可哼了一声,压根儿不甩那个狗屁秘书,直接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径直朝姓彭的办公室走去。 彭友旭在公司里的级别不低,办公室自然和别人的不一样,康可顺着走廊向西走了十几米,在一块门前开阔的地毯上停住了。 死老彭的办公室这会儿门开着一道缝,顺着缝隙往里瞧,老彭居然不在? 白跑一趟的康可左右瞧了瞧,确定周围也没人之后,犹豫了一下,缓缓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门打开的瞬间,比普通白炽灯柔和不少的灯光从里向外照在康可身上,她看着门里考究的陈设,开始试图把眼前的房间和9月13日那天的房间做个比较。 死老彭这人虽然好色还绝情,但品位一直都很在线,屋里几个算得上大件的摆件都是从她进公司开始就一直放在老彭屋里的,就拿墙上挂着的那幅棋谱来说吧,好像就是他特地从古董商那里淘来的,还有墙角的真皮沙发,康可记得那天她就是坐在那儿向老彭汇报的工作然后挨的批评,她和老彭的头一回也是在…… 康可的目光慢慢冷下去,和那糟老头子有关的记忆她实在不想多想,她现在就想知道自己那天究竟看到了什么让死老头突然甲亢发作的。 目的确定了,只要坐到当初的位子上就能锁定大致的范围了,康可一面想,一面抚平西装裙坐了下去。 可越看就越糊涂,坐在这里甚至连死老彭桌上的文件都看不到,又能看到什么犯了他忌讳的东西呢? 康可皱着眉,越想越迷糊的时候,余光里忽然有团东西晃了一晃,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就用力地按在了她的肩头。 那变态的手感太过熟悉,以至于就算是康可也忍不住肩膀一抖,颤着声音开始叫人:“彭、彭总。” “我去隔壁办点事,自己进来了?” 略带上扬的尾音分明在说她不应该自己进来,这让心里有事的康可又多了些不自在,可一想这个死老头对她做过的事还有种种过河拆桥的举动,康可就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陈安泽说了,现在是白天,警察就在外面,就算这个死家伙真有什么,他也不敢做出什么来吧。 这么一想,康可的底气又足了许多,她拨开肩上的手,侧身看向彭友旭,昂着头问:“彭总找我什么事?” 她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看得彭友旭想笑,想当初她求到自己跟前主动脱衣服的时候可没这么硬气,不过无所谓,说事就是了。 彭友旭走到桌旁,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支票反手递来给康可:“给你的,我跟上面争取的,算是这些年你对公司贡献的回报吧,公司不希望你继续留下来,希望这些钱足够你去安抚下那些警察。” 支票上的数字是标准正楷书写的,一水的零看得康可心都动了,她接过支票,抖了抖,“彭总,我想知道是上面想我走,还是你想我走?” 第76章 衣架里的人 面对质问,彭友旭头都没抬一下就反问说:“有区别吗?” 他手里这会儿多了个茶杯,杭白瓷的碗口捏在那双又粗又短还很黑的手里,显得彭友旭的皮肤更粗了,可掌权的人却毫不在意,依旧慢条斯理地转着杯子,等杯里的叶片开出了灿烂的茶花,这才轻轻吹了一口,品了一下。 “啧,味道还成,比我上回喝的差点儿。”说完,他皱着眉头放下杯子,顺便递了个眼神过去给康可,“这茶不行,下回有好茶再请你。” 康可叫老彭这话逗笑了,真新鲜啊,头回见到老总边撵人边约茶的。 她放下杯子,也开门见山地回答:“当然有,如果是上面要我走,这钱多了,我拿得不踏实,如果是彭总您给的,无功不受禄,我会怀疑我身上有什么能给我赚这么大的身价。” 康可的话就像把尖锐的匕首,说出去就在彭友旭那张平静的脸上掀起了一层细细的波纹,他皱了皱眉,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不稳,赶忙起身敲了敲桌沿:“你想多了,咱们公司最近冲业绩,你的事还有兆力他们的事对公司的影响都不好,所以我和上面才碰出来这个折中的想法,你自己拿着钱走,这样你不用担心失业这段时间里不好过渡,公司的项目也能照常运作,双赢,不好么?” 语重心长的话却换来康可一声笑,她歪过头,一只手撑在下巴上,轻轻说了句“不好”,“如果我听到的消息准确的话,前些天在白顺风车烧死了一个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就是您平时最喜欢玩的围棋子。彭总,你我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急着让我走,会让我怀疑里面的动机哦。” 围棋的事彭友旭也是才听说的,这会儿再从康可嘴里听一遍,那滋味只能用酸爽来形容了,本来还想好聚好散的人这会儿也黑了脸,厚实的手掌用力往桌上一拍,“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跟那几个人的死有关系吗?我告诉你康可,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别不识好歹!” “我就是识好歹才选择留下呢,不然如果我把钱的事告诉警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多想。” 三两句话说得彭友旭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半天才终于缓过气来,他是看出来了,康可这个女人不光在男女那点事上难缠,工作上的思路也是无比清楚,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什么必要再坚持下去了。 “行吧,你想工作就随你,刚好这边有个项目你去谈谈看,争取拿下来。” 话锋转得有点快,以至于康可看到那份递来的文件,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 “给我的?” “你不是不想走?留在公司拿着薪水不干活说得过去?” 康可点点头,开始还奇怪老家伙怎么这么快就松了口,可下一秒,等她翻开那份材料看清里面的内容时,康可总算知道了老彭同志的算盘打得有多响。 * “这是公司在和隔壁市对接的项目,项目规模和公司对它的重视程度的确需要一位‘总’级别的人去对接,所以老彭的安排别人挑不出错。”快下班的时候,康可在茶水间找到了陈安泽,把见老彭的事一五一十和他说了。 “我记忆力应该算还可以,和他说话的时候把那间办公室来来往往都看了一遍,也想了一遍,除了个别几个摆件位置有调整,东西基本没什么动的。” “没想起来什么呗?”康可和彭友旭谈话的时候,陈安泽也没闲着,说了大半天的话,这会儿再开口嗓子都哑了,他使劲儿清了清嗓子,看着康可点头,“没事,你那里没什么收获,我这边倒打听到不少事,和你有关的事。” 和她有关?康可皱了皱眉毛,狐疑地看向陈安泽,“瞧你那个眼神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还行吧,就是发现你在华科情史挺丰富的,我刚才走了一圈,就听见他们提了几位,什么彭陈马杨,堪比百家姓了。” 康可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不知道好端端的陈安泽干嘛要说这个,别说她对陈安泽有着那种若有似无的情愫,就是没有,两个萍水相逢的人面对面谈论其中一个的情史也让人难堪啊! 康可的变化很快被对面的人察觉了,陈安泽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对你的隐私没兴趣,就是刚好听见他们说你那几个情人在你出事后都有什么态度上的变化,就想着听两耳朵。” 这解释说不通,也对让她好过与否上没半点帮助,康可抱着被子,大半张脸埋进杯口借着喝水不正面回答姓陈的。 陈安泽也不气,自顾自地在那扳指头,“先说那位彭总,资格最老,做事也最狠,拿钱打发不走的人就借着工作把你发配边疆,应该是没什么真感情在,技术部好像有个姓龙的小伙子,估计是真喜欢你,听说你跟这么多人有关系大受打击,人已经请假两人没来上班了,要我说,将来如果你想安定下来,这个姓龙的是个选择。” 咚的一声响,康可直接放下了杯子,“我和他不可能。” 那个姓龙的她连太深刻的印象都没有,不过是一次聚会她喝多了被那个家伙送回家而已,长相做派都不在她审美上的人,凭什么要被放在一起配对?还是被眼前这位配对! “老彭想把我打发走,我是不可能如他愿的,我还得回去想想怎么办,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康可就头也不回地出了茶水间。 临近傍晚,办公区里早有心里长草的员工收拾好了东西等着到点下班,离茶水间十米开外的地方,技术部的马总却在那儿和属下训话。 康可端着杯子一走一过瞥见门里的人,原本还在闹情绪的眼睛不知怎么忽然就定住了。 “你怎么了?” 跟在后头的陈安泽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跟过来想哄哄她,却没想到眼见着要把人追上了突然就被前面的人原路推回了茶水间。 康可朝外面看了又看,确认周围没人,这才拉着陈安泽低声说:“我好像知道那天自己在老彭办公室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让他突然发火了。” 什么啊? 陈安泽顺着康可的目光一路看向她的脚踝。 “脚踝怎么了?” “彭总的衣架上挂了件大衣,闫洁出事时是9月,根本用不着穿大衣。” “所以呢?” 所以就是……她刚刚路过技术部门外看见马驰在里面讲话,皮鞋里穿的袜子花纹她在彭总的办公室里见过。 “那天姓马的就在彭友旭的办公室里,他就躲在衣架挂着的大衣底下!”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段时间华科刚好在进行股份重组,马总按理应该在总部协助技术升级的。所以他是为了什么事偷偷回了公司的呢? 康可眨眨眼,看向陈安泽,却发现那个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的家伙这会儿眼睛也格外的明亮! 第77章 隐情 康可笑了。 就知道他也会对这事感兴趣。 可想象中兴奋的回应没等来,却先等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负责她安全的警员过来送她下班回家,走到茶水间门口刚好听见她在说彭友旭办公室的大衣,本能地问了一句什么大衣。 他是关心案子,却不知道自己一嗓子出去直接弄愣了茶水间里的人。 以为能从老彭那找出点油水的康可直接被探进门的那颗脑袋弄得呆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脑袋都死机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啊,看了陈安泽一眼,结果不光脑袋死机,人也快气死了——那家伙居然猫腰跑到茶水间的另一端在那装模作样地泡咖啡去了! 这就是男人!没事的时候甜言蜜语,出了事就撇清关系!什么东西啊! 康可气得够呛,可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反应过激了,毕竟陈安泽和她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男人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没掩饰过自己的现实。 自己会在意,说白了还是对那份她这辈子怕都不配拥有的感情还有期待吧。 摇摇头,想通一切的康可抬头朝巴巴等她的警员露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警察先生,我刚才在这喝水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可能和案子有关。” 陈安泽的身份见不得光,所以如果不想他被警察注意到,她就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警察带离这里,这么想着的康可不由分说地走到门口,用一种很急的声音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所以郑队在哪儿,这件事我想当面告诉他。” 小警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康可带走了,得以下班的傅绍言也终于卸下了属于陈安泽的那身行头回了市局,也几乎是在同时,傅绍言接到了郑执的电话,说是案子有了重大突破。 “是经侦的同事在复核华科账目时发现的问题,从前年开始,这个彭友旭就伙同技术部那个马驰,通过马驰制造出来的公司财务系统漏洞接连挪用公司几笔资金进行体外循环,进而谋取个人利益,康可把线索说出来的时候刚好我们也发现了问题,所以,这不,就把那两位请回来,正聊着呢,你要不要过来听听?” 傅绍言“嗯”了一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墙角的行李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放下电话。 邢霏的箱子不见了,分手后她之前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基本都拿走了,房间里这会儿剩下的还属于她的或许只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了吧。 手机抓在手里,被他凌空转了两下,傅绍言扭头看了眼镜子里的那张脸,突然挺了挺脊背,起身朝门外走去。 入夜了,招待所装修老式的房间里,一盏被房间主人遗忘在桌上的台灯在那儿孤零零亮着,光照进镜子里,里面恍惚留着一团努力在那儿微笑的人脸。 楼外,和茫茫夜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迎面立着的那幢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傅绍言掸了掸脖领上的落雪,缓步走进大楼。 刑侦的问讯室在三楼,来前他还问了康可的事,知道她这会儿在四楼的问询室做笔录,所以没有碰个脸对脸的担心,也就没必要绕路什么的。 傅绍言就这么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等到了三楼的时候,隔着那道玻璃窗,刚好看见里面的彭友旭在那儿边擦汗边喊冤。 “警察同志,我承认我的确动过公司的账,但我没贪污,我挪了多少出去很快又都拿回来了,钱上的事我认,可你说的那几个人的死,我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认?”傅绍言推开门,走到问讯室隔壁的房间,开口就问单向玻璃前稳如泰山在那儿演忧郁的人。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个,郑执就气得跺脚,“认个屁啊,你看他那个样儿像要认的态度吗?不对,钱的事认得挺痛快,几条人命的事却是一概不知道。” “不在场证据呢?”傅绍言走到他跟前,翻了翻桌上那摞乱堆的资料,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据支持,就算正主不认案子也相对来讲容易办一些,可看老郑这种恨不能把桌子拍烂的样儿,傅绍言就猜到这块多半也是不顺利。 果然,他不问这个还好,说起这个郑队长脸上就立刻变得更苦大仇深了,随手一掏,掏出一本资料递给傅绍言:“你自己看,先不说最近那次王勇死的时候两个人有人证证明一直呆在办公室里没去过顶楼,就说兆力的人皮被丢在大楼那次,这两位,一个出差,另外一个也请了病假,喏,这是马驰的病历、挂号单,这是彭友旭的机票票根和住宿记录,时间链贼齐全,完全没作案时间的那种。” 材料被一份份递到傅绍言手里,他一份份看过去,边看边点头,“是蛮充足的。” 说的是呢。气得不行的郑执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不过不要紧,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开好猎人的猎枪,只要身上有疮,我就肯定给他找出来。” “我倒是觉得,比起找出他们不在场证据里的漏洞,换个思路可能更可行。” “你的意思是作案动机?” 傅绍言打了个响指:bingo。 比起在这琢磨不正常证明,不如弄清楚那几个人被杀的原因是什么。 “作为公司职员,王勇兆力甚至闫洁康可都有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他们挪用公款的事被针对,可唐雯雯呢?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职高学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被这么针对?”又是被拘禁甚至失去生命,还要和兆力做那样的事? “而且,还有一点。” “什么,你说。”被傅绍言几句话安抚下来的郑执仔细理顺着朋友说的思路,边抬抬笔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这会儿的傅绍言已经从郑执身边走去了窗前,三楼这个房间有个一手臂宽的飘窗,傅绍言蹭了蹭台面,确定上面没什么灰尘后一屁股坐上去,只留给郑执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说什么?我要说的你不知道?” 巴巴等着做笔记的郑执被反将了一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头,解释道:“我这不是看你失恋心情不好,想逗你多说两句话开心开心吗?” 背对着他的那个背影闻声一顿,半天才慢悠悠地问了句:“很明显吗?” “明显倒不明显,就是认识这么多年,一直觉得你总把自己弄得一副无所不能,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你的样子,头回觉得你好像也是个会自卑的人,不就失个恋吗?至于被打击成这样?” 郑执的话就像把尖锐的匕首,无意却又精准无比地扎在傅绍言的要害处。 这么多年了,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傅神办案如神,能力超群,却不知道他之所以什么事都做到极致的背后其实是怕别人说他不行,或许真像郑执说的,他是在自卑? “至于。”他正了正身子,扭过头看郑执,“这种事单身三十几年连个对象都没处过的你不懂。” ……mmp好心当成驴肝肺自找苦吃嘴欠该打说的就他吧!郑执被傅绍言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只能强忍着情绪把他们两个人刚才心照却没宣之于口的那句话记录在本子上——如果只是简单的经济案件,不至于出这么多条人命吧? 所以这背后肯定还有隐情。 第78章 调虎离山 至于隐情是什么,就要查查看了。 眼见着问讯室的人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坚定模样,傅绍言觉得再听下去一时半刻估计也不会拿到什么有意义的线索,索性又从飘窗上下来,拿过外套问郑执:“邢霏呢?” “咋的,分手不到一天就又准备去迎难而上了?” “敢于直面困难,勇于挑战大案要案不正是咱们进警校时老师教给你我的第一条准则吗?邢霏现在就是我现在要解决的头一等大案。” “咋?腰鼓案比不过邢霏了?” 傅绍言白了一眼郑执,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这案子帮你破一半了”,掐头去尾说出来的话普通人根本是听不懂的,可知道内情的郑执却听懂了,他嫌弃地剜了姓傅的一眼,随即扭过头去,手用力朝着后脑勺的方向摆了摆:“邢霏杨呐还有你那个小情敌去闫洁家了,滚吧。” “谢了。”围好围巾,傅绍言走到门前,一只手拽开房间门,半个身子扭回来冲着郑执说:“高考都通不过的家伙算得上情敌?” 搞对象这种事又不查高考分数……郑执看着那个推门出去的人,无语地撇了撇嘴,要是看分数,他高考还过一本线了呢…… 算了,就像死老傅说的,搞对象这种事和他这个老光棍无缘,还是抓紧时间办案吧。 * 出了大门,提前联系好的用车已经等在了门口,傅绍言和开车的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就开门上了车。从这里到市区还有段距离,等到了的时候小飞侠他们应该也在闫洁家查得差不多了吧。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从郊区回市里,车子开进闫洁之前住过的那个小区,邢霏几个人竟然连闫洁的家门还没进去。 究其原因就是,被闫洁的爹妈给拦在门外了。 傅绍言这是第一回见闫洁的父母,没打招呼光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对不怎么好打交道的夫妻。 因为他还在一楼的时候,就听见楼上的人在那大着嗓门儿冲邢霏嚷嚷:“我不管,警察查案也要有时有晌,不能你们说查案就进我闺女家一回,这房子也是我们联系了房东才让我们进来的。” “我们是为了查清你女儿的死因才来的,你不让我们进是在妨碍公务。”邢霏有社恐,这会儿没了傅绍言的箱子,整个人像绷了塑料在身上似的,不光话不会说,脸色也不好,所以杨呐就自动自觉地当起了邢霏的代言人,站在了前面。 治标不治本的提议显然没起多少作用,傅绍言听了一会儿,直接扶着扶手上了楼,“叔叔阿姨是来找闫洁那辆车的手续的吧?” 这事他一早就听说了,闫洁的父母对闫洁的死一直态度冷淡,以至于最近出了案子警方联系他们几次老两口都没来的意思,要不是最近有人告诉他们本地有人想收闫洁那辆泡了水的车,这两人估计还不会来呢。 听见傅绍言一句话说到了关键,闫洁妈突然松了那只拽门的手:“你知道在哪儿?” “知道。”傅绍言点点头,下巴朝房间里努了努,“还知道不在里面。” “我就说是让这帮警察收走了你还不信,说什么有纪律在那儿,办案也不会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现在看看!”得了准信的闫妈妈数落地捶着闫爸,门也不再守着了,直接撒了手奔出门直冲傅绍言过来。 再看傅绍言呢,也不躲,任由那两个老人一手拉着一个被搡去了楼梯下头。 邢霏看着走路趔趄的前男友,想帮忙,却在手伸出去的前一秒被对方使来的一个眼色摁住了。 傅绍言在朝闫洁的家门努嘴,那意思像在说让她进去? 所以老傅这是拿自己做诱饵,调虎离山么? 第79章 圣诞老人 像这样被傅绍言照顾的经历,邢霏之前也有过,只不过那会儿他们是男女朋友,一起办案,相互照顾,彼此之间为对方做什么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却不一样,他们才分了手,还是自己先提的,换做是哪对才分手的情侣碰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能心安理得享受对方付出的人多少都是有点不是人的体质在身上的。 邢霏觉得她是个人,所以实在不能也不想心安理得看着傅绍言在那儿为自己铺路。 可拦人的手才伸出去,缴了械的傅绍言已经被那两个心急卖车的老家伙一左一右架下了楼。 浓重的夜顺着爬满电线的通风窗爬进来,潮水似的涌进邢霏的嗓子眼,她就像被人扔了块石头在胸口上,想痛痛快快喘口气都费劲。 倒是作为旁观者的杨呐反应快,趁着挡门的人走了,自己先扯开门朝里看了一眼:“这俩人,进去也不穿个鞋套,现场全乱套了。 “邢霏,傻站着干什么呢,进来啊。”一边说,一边边进去把整间屋子的灯全摁开了,一时间浓郁的光柱从门里照出来,落在邢霏身上,好歹算是让她回过神了。 吕小严一直站在她身后,傻等了半天总算看见邢霏的眼睛没再追着傅绍言走,这才朝她努了努嘴:“邢霏,是不是没破坏的现场要穿鞋套进去啊?” 对邢霏他并没死心,所以明知道这会儿邢霏的心正因为傅绍言的所作所为纠结,还是故意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 果然,一说案子,邢霏的心就彻底回归了轨道,她点点头说:“不光鞋套,还有勘察踏板,手套,法医入场时还要穿着防护服,这些都是为了保证进场时不会破坏现场物证的。” “那咱们现在进去不用戴这些吧?”跟着邢霏进门的吕小严东瞧瞧西看看,脸上写满了好奇,他这个人有点矛盾,恐血症,见不了尸体解剖的场面,却对那些带点恐怖色彩、比如现在这个死了租户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不用。” 在得到邢霏肯定的答复后,吕小严的后脊梁不自觉地往起挺了挺,他都知道了,邢霏和那个姓傅的警察已经分手了,而这会儿邢霏又专门带着自己这个不是警察的人出来办案,说明她对自己是不一样的,那就说明他们之间…… 就在吕小严美滋滋地想着他和邢霏之间的无限可能的时候,一个圆咕隆咚的小镜头突然毫无预兆地戳在了自己面前的柜角上,个子不高的邢霏踮着脚把那个东西固定好,随即转过身单脚在地上划拉个圈的大小出来,“站这。” 站这?干、干嘛?照做的吕小严一头雾水地看向邢霏,可对方压根儿没有和他解释什么的意思,已经走到临近那间屋子里去检查屋里的东西了。 “邢、邢霏,我……” “她没别的意思,你不是警察,按理不能进现场,但你不是说了可能想起什么对案情有帮助的东西吗,喏,她就特意让我带了个这个过来,执法记录仪,你说了什么干了什么这玩意都能拍得清楚的,所以别乱动乱摸,不然会被当成犯罪嫌疑人的。” 敢情什么无限可能什么的,都是他多想啊?知道真相的吕小严欲哭无泪,心说刚才还笑话那个傅绍言呢,自己这会儿也没比人家好多少,待遇直接堪比出家的唐僧,直接画圈成牢了。 沮丧的情绪一旦冒出来就如同那野草疯长,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这会儿再看已经是蔫头耷脑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了。 “吕小严。” 干嘛啊?吕小严抬起头看向那只伸到他跟前的手以及手里端着的水杯,是觉得伤到了自己,要给他喝水赔罪吗? 才熄灭的希望之火又在他眼底蹦出了呲呲冒响的火花,吕小严伸手想接杯子,嘴里才准备念叨两句不用当做客套,邢霏地下一捧凉水没想到就紧跟着浇了下来—— “闻闻味道,看看唐雯雯有没有喝差不多味道饮料的习惯。”怕他没听清,邢霏又冲那个发呆的家伙扬了扬手里的杯子,“我闻过了,应该是橙汁一类的果汁饮料,唐雯雯有没有喝橙汁的习惯?” 公事公办的口吻彻底击碎了吕小严心里最后那么一丁点的幻想,他泪眼汪汪地看着邢霏,半天才颤抖着唇说了句:“你把我当狗啊?” “傅绍言说你有做警察的天赋,做警察有时候就是要靠嗅觉,没把你当狗。”解释了半天,邢霏见吕小严还是一副受打击过度的样子,直接放弃了追问,自己敲着手机上的备忘录,边继续走去下一个可能留存证据的点。 闫洁租的这间公寓不大,不算均摊差不多四十几平,两个不大的卧室加上一个不大的客厅,里头的陈设内容其实早在前几次的调查中就看的差不多了,杨呐转了一圈没啥收获,有些郁闷地回去找邢霏,“有什么发现吗?” 再说这会儿的邢霏已经从闫洁的卧室转战去了厨房,正在那儿翻冰箱呢,空了几个月的冰箱再打开有股难闻的味道散出来,隔着老远就熏的杨呐直皱眉。 “里面的内容咱同事肯定也查过了,没必要再翻一遍吧。” 邢霏嗯了一声,并没停下来的意思。 眼见她一副不听劝的模样,杨呐也懒得和她多说,自顾自地转战去琢磨碗架,要是没记错的话,先前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那碗诡异的寿面,另一个消失的碗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这个案子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字——乱,几个相关也不相关的死者,还有那个凭空多出来的碗印…… “你说这世上如果真的有鬼,那是不是不好解释的案子就好破多了?” 嘀嘀咕咕的杨呐没指望邢霏能搭理她,包括现在两个人扎在一起办案也单纯只是杨呐想验证一下不是所有线索都能靠运气找出来的,邢霏那种走哪儿哪儿有线索的噱头就只是个噱头而已。 碗柜里的碗被她一个个翻过去,可直径却没一个和桌子上的印子对得上,正当她抱着手里的一摞碗从桌旁往碗柜的方向折的时候,突然发现冰箱前的邢霏正拿着一个东西看得认真。 不知怎么回事,杨呐的心在看到那幕时又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那一刻咻地窜上了心头,她底气不足地开口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邢霏也不知道手里的东西算不算发现——就是闫洁冰箱放的几盒药,药瓶都被局里拿回去检查了,只有几个空药盒留在冰箱里,这会儿她手里拿着的就是其中一个感冒灵的包装盒,可打开盒子却发现盒子里面装的是氯雷他定的说明书。 氯雷他定是过敏药,闫洁过敏这事在之前的资料里还真没有怎么特别留意过。 又被邢霏反手甩出一截的杨呐这会儿抱膝蹲在邢霏身边,看她摆弄着那张不知道是不是线索的说明书,郁闷。 然而,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郁闷也会来二连击,就在邢霏发现说明书后不久,那个被画地为牢的吕小严突然咦了一声:“这个闫洁很喜欢圣诞老人这个名字啊。” 什么?这回不光杨呐,连邢霏也一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因为他们来这间屋子少说也有几次了,别说屋里没看到半点和圣诞老人有关的东西,就是和圣诞有关的装饰品也没有。 “咋没有。”见他们不信,吕小严直接一指卧室桌上一个摊开来的本子,“封皮上写的名字,nics,还有你看书架上摆的那几盘电影光碟,都是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 “那怎么不说她是单纯地喜欢那个男明星呢?” 被杨呐一句话问住的吕小严脸一红,“不是你们说的要我找唐雯雯身上和圣诞老人有关的线索么,圣诞老人的英文名字就是nics,所以我才那么说的啊。” 面前的目光太过灼灼,以至于吕小严一句话说到最后直接就跟熄了火的开水,只有气在那儿嗡嗡了。 邢霏看看杨呐,半天才支吾出一句:“圣诞老人的英文名不叫圣诞老人吗?” …… 被两个无论从学历和阅历上讲都比自己强那么多的人秀了把无知,吕小严是既无语又开心,他无语,不过是一个名字,两个大学生居然都不知道,但又开心,庆幸自己在一堂选修课上随便听来的故事能在关键时刻让自己在喜欢的女生面前高光一把。 确定了邢霏的目光是在自己这里,站在圈里的吕小严对着面前那个圆溜溜的执法记录仪挺了挺胸,开始说起圣诞老人的来历—— “相传圣诞老人出生在第四世纪时小亚细亚巴大拉城的一个富有家庭,他的父母亲是非常热心的天主教友,只可惜命都不长,在圣诞老人成人前就去世了,后来,长大成人的圣诞老人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捐了出去,自己则献身给了教会,而圣诞老人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暗中送钱帮助了三个女孩,所以得来的称呼,所以尼古拉等于圣诞老人。” 解释完毕的吕小严伸手在空气上画了两个横,然后乖巧地站在那儿等着表扬到来。 “哦对了,还有一点我觉得能证明这里的nics不那么简单,不然你们见过哪个女生给自己起名会叫尼古拉?除非有特殊含义啊。”头头是道的分析换来两个姑娘的点头,只是说来说去,这个尼古拉或者圣诞老人有什么具体的特殊含义还是不确定啊!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脚步声,没几秒,一脸伤的傅绍言站在了门口。 第80章 有关闫洁的一些过往 邢霏越过杨呐的肩膀看向门口的他,嘴唇因为惊讶微微半张着,露出两颗白白的门牙,半天才结巴着问:“你……怎么了?” 其实根本不用问,眼睛看就知道他是被人打了,三条血檩子顺着脸颊一直延伸去了下颌,鲜红的色彩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格外分明,灯下看过去,朝门里来的脸主人身形竟比下楼前看上去还要单薄些。 面对邢霏的关心,傅绍言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小心刮到的,是有什么发现吗?刚才听见你们在说尼古拉?” 他没事人似的从夜色中过来,上来就问案子,就是不说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其实有些事不是说或不说别人就看不出来的,就像傅绍言说是不小心刮的,那得是多不小心才能同时刮到脸、手还有衣服啊,还有那老两口,邢霏自己也打过交道,就是唯利是图的势利眼,听说闫洁的车能处理了才来市里,不然就不来,傅绍言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不用说她也猜得到。 似乎是发现了邢霏眼神不对,傅绍言走到闫洁的书桌旁从杨呐手里接过那个写着尼古拉名字的本子,还特意分神冲她笑了笑,那样子像是告诉她自己没事,然后就收敛起精神仔细听杨呐和吕小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刚才的发现了。 “一个女生,起了一个男性化的英文名?” 他一副专心办案、心无旁骛的模样让想多说几句关心一下的邢霏顿时觉得没趣,只能退到一边看着那三个人在那儿叽叽喳喳说着案子。 “也不是没可能啊,郑执那家伙说他头回听到我的名字也有不辨男女的感觉,也不是没有女生给自己起一个男性的名字。”为了让自己不被老天爷追着喂饭的邢霏落得太远,杨呐积极地表述自己的观点,“但是就是这个发现有点鸡肋,就算确定闫洁的英文名字指向着圣诞老人,对案子的帮助好像也不大。” “未必。”傅绍言一边说一边扫着本子上的内容,手在翻过几页后最终定稿在一页手抄的灰姑娘上,“刚才在楼下送那老两口,听到点事,开始还没在意,刚才听了你们说的,觉得说不定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闫洁的字很好看,干净的笔触里有股刚劲的力量透出来,这个本子就是她手抄的一些小故事,估计是在练英语,内容都是格林童话一类的内容。 傅绍言一边说一边又翻了几页,随后把本子合在手里:“闫洁的父母不是她亲生父母这件事咱们一早知道了。” 早在案子最初,警队的人去联系闫家人时,这事就被大家知道了。 闫洁长大的地方是省内一个比较偏远的农村,村里虽然算不上重男轻女,却有个普遍的共识,那就是有儿有女的人家总喜欢再去领养一个女儿放在身边,长大了给爹妈养老,或者穷点的家庭还能给哥哥弟弟换门亲。 闫洁就是这样进了老闫家的门。 本来高中毕业的她按照父母的设想应该是回家帮忙种地,等着年纪再大点儿就从同村找一户人家结亲换份彩礼,如果不是毕业前的那次进城,闫洁说不定真就按照父母的安排辍学回家了。 “闫洁的父母说,她高中毕业时班主任有个带队进城去图书馆参观的机会,班里的学生按成绩选五个人,闫洁就是其中一个,可就是在那次进城后回来,闫洁就像变了个人,突然说想继续读书,要报的大学也不远,就在安平。他爸妈当然不肯了,说家里没那个闲钱给她读书,可闫洁说有人愿意资助她,后来,那个人真的资助闫洁上了大学,不光如此,闫洁去世时,这个人还出面给了闫洁父母一笔钱。”说到这,傅绍言突然卖关子似的眨了眨眼,“这个人你们也认识。” 我们也认识?谁啊? 面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三双眼睛,傅绍言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说,因为事情就像一个圈,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就发现又回到了起点,总之,巧了点儿。 “彭友旭。”进城看闫洁的老乡把这个名字告诉了闫洁的爹妈,而他的爹妈又在闫洁的葬礼上收到了对方好大一笔钱。 彭友旭?邢霏眼见着傅绍言的目光变得深沉,自己的思绪也转去了另外一个方向—— “吕小严,你刚是不是说圣诞老人的名字就是从尼古拉资助三个小女孩那里得来的?” “对、对啊,怎么了?”吕小严正在那儿扳着指头理顺傅绍言说的那几个人的关系,冷不丁被点到名字,本能地作答,抬头就发现杨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像白痴。 “怎么、到底怎么了嘛?” 怎么了吗怎么了吗?你是白痴吗?才说了闫洁一个女生起个名字叫尼古拉不合理,如果这个尼古拉不是她,是别人,那是不是就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懒得和这个黄毛小子多说的杨呐翻了一个白眼,重新看向傅绍言,“所以彭友旭是在替闫洁出头吗?不然干嘛几个现场都有圣诞老人的标记留下?可是不对啊,他不是伙同那个姓马的挪用公司财务吗?怎么又成帮闫洁的人了?” 杨呐觉得自己脑仁太小,智商不够用了。 挠着脑袋发愁的时候,冷不丁瞧见邢霏在那儿发呆,忍不住喂了一声:“想什么呢?” 邢霏被她吼得回神,茫然看看四周后低低说了声:“也不一定是替她出头。” “不是出头?那是什么?” 邢霏没作声,因为才经历过家里变故的她对这类把戏实在是不能再熟了,有时候披着善意的外衣,照样做得了违法的事,彭友旭那样的人,真的未必会对闫洁有善意。 两个女生,一个只管问一个只管不回答,在入夜的小房子里,真凶不明的案子因为这两个人的互动变得更加走向不明。 但甭管怎么样吧,手里的本子还有尼古拉的线索傅绍言还是要跟局里打声招呼的。 让几个人留在房间里继续找线索,他独自一个人来到阳台,拨通了郑执的电话。 局里的进展也不顺利,面对种种质问,彭友旭都进行了否认,总之一句话,公司的账是他动了手脚,可其他的事绝不是他做的。 熬了几天,郑执的嗓子这会儿早哑了,傅绍言和他说了几句,觉得还是要在几个现场找找线索。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天早上我就让人去白色风车还有闫洁车祸的地方都去看看。” 傅绍言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回头却发现邢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这是他们分手以后两个人头回单独的面对面,傅绍言局促地抓了抓手机,才想问她有什么事,几张创可贴在这时突然就递到了面前。 邢霏:“下回想用苦肉计记得把自己指甲缝里的肉屑清理干净,那老两口都是右利手,要挠也该挠你的右脸。 “还有衣服,你那么有计划的人,想演戏不知道换件便宜的衣服扯吗?这件多贵。” 苦肉计效用都没来得及发挥的傅绍言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人当场拆穿了,他怎么就忘了邢霏是个出色的法医了呢,真是失策啊…… 第81章 此话怎讲 然而让傅绍言没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第二天,会发生一件比苦肉计失败还让他觉得丧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当化身陈安泽的傅绍言来到公司,听到的头一个新闻竟是昨天才被带去局里配合问话的彭马二位老总被局里放出来,这会儿人已经在公司会议室接受来自总部负责人的谈话了。 “不是说这二位和那几宗命案有关吗?刑事案件可以保释的吗?”人来到工位上,嘴巴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听着八卦,好在关心这事的不止一个他,所以陈安泽这边问完,身边的人回答的也叫一个不假思索。 “人命的事不是说了吗,那二位有不在场证据,别的不说,就王勇死的时候,彭总和马总正在咱们层开会,好多人都能证明,况且人命那么大的事,就凭彭总和马总那二位的体力和肺活量,杀鸡都够呛,就更别提杀人了。比起这个我倒觉得那二位用了公司的钱还能这么容易就算了挺有猫腻的。” 有人起了头,剩下的话根本不需要铺垫也有人往下接了,这边这个才提了句猫腻,那边就有人接话说:“是啊,除非我眼瞎看错,那两位老总当时就是在给我布置工作,我看得特清楚,就在彭总那间办公室里,他们都没离开过,所以人命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我倒是好奇这回上头为什么就这么算了?” “不是说上面考虑这二位为公司的贡献,而且他们也同意赔偿么?要我说有钱就是好,有钱哪怕犯了法也能摆平,你们说他们得赔了多少钱给公司呢?”打工人眼里最关心的就是钱,所以始于命案的话题很快就把话题重点改到了赔偿款是七百万还是八百万的问题上了。 “能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钱赔,咱公司的领导是真有钱。”力证彭友旭他们在王勇死时有不在场证据的那个一边看着同事在那数零,一边吐起了舌头,聊到兴头上的时候,身边突然递来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她看了一眼,有点惊讶地伸手接过来,“给我的?” “我是才来公司的,公司这几天事情多,我经验少,能力也有待提高,有什么不懂的,做得不到位的还得麻烦美女帮忙提点着点啊。” 看着说话一套一套的陈安泽,被他叫做美女的人眯眼笑了笑,意味深长地低声来了一句:“你不是跟康总关系不错嘛,哪里用得着我提点?” 陈安泽“嗨”了一声,没往下接茬。 然而这种默认并没让话题就这么终结,相反的,那个暗示他和康可关系不一般的女职员捧着陈安泽递过去的咖啡,竟然喝了一口,“不过我觉得你眼光不错,彭总和马总在公司肯定待不下去了,他们一走,康总在华科就又有了空间,所以提点谈不上,以后有什么事,咱们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误打误撞出来的关系让陈安泽很“高兴”,打铁趁热,他问起了那天开会时的事,“没记错的话,王勇出事时是午休时间,彭总和马总怎么还找你开会呢?” 选在午休时间开会,这个点傅绍言一早就觉得有些刻意了,就好像是故意为之,安排出来的不在场证据似的。 谁知道他问完,就换来对方一声“嗨”,“华科上班没午休很正常,这也不是他们二位头一回挑休息时间拉我去开会了,正常。” “也是。”傅绍言顺着对方的话茬往下接,“你好像是财务的,马总主管技术,彭总是什么都管,之前他们不是说这二位就是利用软件制造财务漏洞来给自己谋利,估计是手段太高,你也没察觉吧?” 故意挑刺说出来的话果然让年纪不大的姑娘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先是左右看看,确定刚才在旁边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回工位上上班了这才小声呵斥陈安泽:“你瞎说什么?我又不是财务主管,他们真想耍什么手腕也不会选我,我那天被叫去开会是因为马总的部门有几笔发票审核出了错,马总发了火,我是被我们领导当成替罪羊过去挨批顺便重审发票的!” 见姑娘生了气,傅绍言赶忙双手合十道起歉来,“是我说错话,该打该打,可是重审发票也用不着去老总办公室吧,这个活儿不该是在财务部门干吗?” “因为咱就是个小打,领导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呗。”说起来,这个新来的的话确实说进了小财务的心里,“那天我就是被那两位老总一前一后紧迫盯人似的审掉了几十张发票,彭总怕我出错,还让我连着审了四遍,我的手因为敲计算器都敲肿了。” “一前一后?你的意思是马总一直坐在你身后?那有没有可能他中间离开了,而你没发现呢?” “怎么可能?” 傅绍言的猜想在小财务看来就像是一场天方夜谭,“彭总的办公室就那么大,我在那呆了十多分钟,直到王勇出事才出来,怎么可能中间房间里少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呢?马、马总……” 话说到一半,小财务的脸忽然刷一下白了,手里的咖啡顿时也不香了,整个人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结巴着叫人。 而傅绍言回过头,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一看,就见阴沉着脸的马驰还有郑执和康可正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看马驰的神情,应该是没听见他们刚才的话。 等人终于走远了,自认逃过一劫的小财务忽然说了句:“马总怎么总是神神叨叨,跟会轻功似的,走路都没声音?” “哦?”此话怎讲呢? 傅绍言眼巴巴等着小财务的下文,可再看对方的表情,显然是还没弄懂这个“新来的”是在期待什么。 “你自己说的,‘总是’,这不就是在说马驰不止刚刚那回突然出现的吗?”傅绍言眨眨眼,解释着对方的困惑。 他这么一说小财务似乎也反应过来问题在哪儿,是啊,她为什么会有马驰老总整天神出鬼没的印象呢?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小财务终于呀地一下叫出了声,“我想起来了,就那天,马总不是一直呆在我身后吗,我明明记得他开始是坐在我右手那边的,可王勇出事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突然跑我左边去了。” 从右到左,这个发现倒是傅绍言没想到的,他托着下巴,闲着的那只手在空气里比画着彭总办公室的形状,边喃喃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他曾经离开过那个房间而你却没发现呢?” “不可能。”这一次,小财务无比肯定地说,“你要是去过彭总的办公室就知道了,他那间屋子的门开或关动静都特别大,马总如果在这个时间里进出过房间我肯定知道。” “有道理。”傅绍言点点头,又打了个哈哈便离开了小财务的工位,朝康可的办公室踅摸着走了过去。 康可的办公室离彭友旭他们这会儿在的会议室不远,他想去看看热闹,顺便缕缕刚才从小财务那里听来的东西。 第82章 指认 然而走着走着,没想到就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离康可办公室两米远的走廊边上,乔一涵正一脸阴沉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左手边的会议室。 隔着那道磨砂玻璃墙,里面的人影模糊地映入眼帘,傅绍言看着玻璃上的人影,又看看杵在墙根儿默默撕着手里纸的乔一涵,突然想起了今早听来的八卦——据说这位乔总因为乱搞的事这会儿不光和媳妇闹离婚,连之前人事部门负责人的职位也被一撸到了底。 要说这会儿他那个怨毒的眼神是对门那边把他降职的总部负责人傅绍言觉得说得通,可从乔一涵牙缝里咬出来的分明是彭友旭的名字,这就有些有趣的。 估计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乔一涵猛地收回眼,回头看向正在那儿瞧他的陈安泽,没好气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然后丢开手中那团撕得粉碎的碎纸片,扬长而去。 有坐得近的同事目睹了全过程,摇过座椅安慰在那儿发呆的陈安泽:“没事,他不是针对你,我听说咱们这位下了马的前乔总一早就察觉了里头那二位的事,本来还想趁机敲上一笔竹杠,哪就想到竹杠还没敲,人家事就漏了,现在好了,钱没讹到,职位和家都没了,能不气吗?” “是啊?我还寻思乔总哪儿来这么大火气呢。”傅绍言摇着头,眼睛却不错眼地从垃圾桶边上那几片才从乔一涵手里漏出来的碎纸片上滑过——鲜果奶茶,好像是安平一家连锁奶茶店的名字,隔壁街有家,好像白色风车旁边也有一家。 傅绍言想象了一下乔一涵一个大男人捧着杯奶茶喝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于是趁着没人注意,快速把那几张撕碎的纸片捡起来,揣进了口袋。 又看看磨砂玻璃那头的人还没谈完话,左右一时半会儿等不到康可,想来想去觉得留在这没什么意思的他干脆打了个弯又往彭友旭的办公室走去了。 那个小财务说王勇出事时彭友旭和马驰一直待在那间办公室里,没离开过,他倒要看看彭友旭的那间办公室是不是真相她说的,门一开一关动静就特别大。 然而就在他穿过办公区,来到彭友旭那间办公室门前时,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隔着那道磨砂玻璃墙,傅绍言看见一团人影正在墙里动来动去,看那样子就是不想被人发现的。 这个时候,这间屋子的正主还在那边接受领导谈话,不可能瞬移回来,所以这个时候能出现在彭友旭办公室的人肯定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他左右看了一圈,发现离这里最近的一张办公桌也在十米开外,而那张桌子前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老总的办公间就是好,进了贼第一时间也发现不了,傅绍言搓了搓手,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瞧瞧这屋子里的是谁吧…… 手握紧门手,十指再一用力,就听见吱呀一声,厚重的玻璃门果然带着忽视不了的声音打开了。 他看着屋里正躲在彭友旭的办公桌后翻箱倒柜的葛啸天,故意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说:“葛总,怎么是你?” 作为华科四个对围棋有着特别爱好的人之一,这会儿被点到名字的葛啸天窝在桌子后面,看向傅绍言的眼神里全是不知所措…… 作为总部派下来给华科善后的负责人,这一个上午下来可把曾同给忙坏了,先是配合警方对彭友旭和马驰做补充笔录,再把他们两个手头上在忙的项目和公司里仅存的几颗硕果做交接,能用的人是真没几个,连风评不好的康可都被叫来帮忙,华科的现状就可想而知了,当然这不算完,那个叫康可的估计是知道自己在公司呆不长,对他的安排也做了适当的拒绝,不过这些问题都不算大,最大的纰漏就算曾同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出在葛啸天这了。 “老葛啊老葛,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平时那么稳重的人怎么就干得出去人家办公室偷鸡摸狗这种事了呢?”还是那间会议室,曾同看着被警方领进来的葛啸天,气得直拍桌子,“说说,你倒是说说,去那间屋子是去干什么了? “问你呢?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葛啸天在华科的口碑一贯的是话少温吞,被上司这么吼了还是一句解释没有,直接拿出两张纸片搁在了桌子上。 曾同坐在桌子那头,眯眼看着桌上的东西,疑惑地伸出手:“这是什么?” “机票,他,还有马驰要走。”一个屁崩不出两个豆的葛啸天闷着声音指着桌子上的机票,“案子没说清楚,他们不能走。” “不是?”曾同都被气笑了,“案子说没说清楚,他们能不能走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这个要听警察的,再说了,你去彭友旭的办公室就是为了翻这两张机票?老葛,好歹你也是在咱们公司做了好几年的老员工了,怎么突然就犯起混了?” “没犯浑。”驴脾气的葛啸天闷着声音低着头,矮矮的个子冷不丁一眼看过去就跟个受气包似的,那样子让曾同想发脾气也不能。 他握了握拳头,半天才哼笑出一声:“没犯浑你这是在干嘛?还是你觉得你这么随随便便跑去人家办公室的行为对?” 葛啸天依旧低着头,甭管曾同怎么问他就是不做声,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曾同想拍桌,忍了半天,这才慢慢吐出口气来:“警察同志,对不起啊,怪我们公司管理不严,我这就……” 就在曾同想法子替葛啸天找补的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葛啸天突然抬起头,指着对面坐着的彭友旭和马驰喊道:“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闫洁,我去他的办公室就是为了找出能证明是他做的证据!” 冷不丁说出来的话顿时惊到了在场的人,连职位最高的曾同也反应了好半天才算回过神来,半天才迟迟问道:“你说什么呢?” “是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那天,他们两个就是在彭友旭的办公室里说那件事会不会被发现,就是兆力出事那天他们说的,公司里出的人命,除了兆力就是闫洁,所以肯定是他们,警察同志,你们把他俩抓了!” 第83章 汇合 软面团当久了,猛地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巨大的。 葛啸天这边一通吼完,作为当事人的彭友旭足足愣了十几秒才从椅子上起身,气结地指着他问:“你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害闫洁了?她出事的时候我们根本不在旁边,你不能听半句话就觉得我们在说闫洁吧?再说了,公司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我们说说也正常吧?” “是啊。”回过神的马驰也附和着说:“再说了,咱公司出的这几件事,我和老彭都有人可以证明当时不在场,警察同志在这,你可得给我们证明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我和老彭要保留追究的权利,我承认我们是在经济上有点问题,可这是人命官司,你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就是想毁了我们啊!” 怎么说也是比彭友旭小几岁的人,马驰的头脑和嗓门都利索不少,几句自以为有理有据的话说完,便把眼神投向了他口中的“警察同志”郑执。 郑执倒也不负众望,把那两张机票从葛啸天的手里拿来,托在掌心上看了两眼,“两位想去苏州?下午就走?这么急?” 郑执的问题让被问的两个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尴尬,彭友旭看了看马驰,搓搓手答:“我们干了这样的事肯定是没脸继续留在安平了,我叔叔在苏州有间公司,我们想过去看看。而且啊郑队长,命案的事已经查了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郑执点点头:“本来是没问题,不过现在葛总有疑问,二位的不在场证明就需要再核查一下,也请二位配合。”一边说一边把机票递给了属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不许人走。 警方的态度明摆在那儿,彭友旭和马驰就算想说什么也没法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了椅子里。 “行吧,怎么配合?” 郑执笑笑,指指他们屁股下头的椅子,“只需要你们坐在这里,等我们去把二位的不在场证据核查一下就好。” 客客气气的态度被一身警服的郑执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也正是这个态度让被迫留下的两个人心里禁不住同时一突。 “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事不是咱们干的,不怕查。”等人走出了房间,回过神的彭友旭拍了拍膝盖,起身去一旁的桌子边上打谱去了。 黑白棋子行走棋盘之上,磕出一声声细响,马驰听得心烦,直接走到门边,试图通过门缝看看外面的情况,可惜门口站了警员,手一抬就把人拦了回来。 真的是……马驰不乐意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坐回刚才那张椅子上。 再说门外的郑执,原本是打算出来先找个地方好好问一问这位葛总的,没想到人走了没两步,就迎面看见一张熟脸在那儿揪着华科财务的小姑娘问东问西。 郑执当即就皱起了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和这个姓杨的八字不合,不然为什么每回见她,自己都头疼呢? 清了清嗓子,又仔仔细细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他这才喊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朝那边走了过去,“杨呐,干嘛呢?” “听说有人指认那两个挪用公款的,来看看。”杨呐敷衍的解释完来意,头也不回地还打算继续问案。 郑执瞧着那个圆溜溜的后脑勺,不是看在她是个女生的份儿上非打她一顿不可,法医的职责是什么?是解剖尸体,不是跑这儿来问案,真的是,都跟邢霏学坏了! 又踅摸一圈,发现邢霏也不在,真的是,要是被傅绍言知道他女人被这个混球撇下了,指不定又要跟他怎么发火呢。 “你过来!”郑执越想越气,干脆伸手提溜起杨呐朝事先准备好拿来问话的房间里走去,“人呢?”趁着没人注意这边,推开房门的郑执低着声音问。 杨呐看看郑执,直接反手扒拉开他的爪子,反问“谁啊”。 “你说谁啊?” “不知道。反正我都是按照你的指示做的,至于有些不方便出现的人,估计这会儿还在她方便呆着的地方吧。”翻脸像翻书的杨呐明知故问,她才不想告诉郑执,那个邢霏这会儿正跟着自己特意给她找来的清洁车一起被安置在华科楼梯间的缓台上,破案什么的,有她就够了。 然而,让杨呐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会儿的楼梯间里,一双踩着细高跟的脚正停在那辆清洁车前,缓缓掀开了清洁车前的布帘。 看着空空如也的清洁车,那人的眉头皱了几皱:人呢? 第84章 曾同 就在她撅着屁股找人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点儿调戏调调的“呦”响,周保洁脸一沉,布满老茧的手反按上屁股,一把抓住了那只调戏的手。 “死小吴,长本事了?敢吓你周姨了?”嘴上说着吓,可周保洁的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受到惊吓的痕迹。 都是公司里做久的老相识了,彼此的分寸底线在哪儿不用说对方也都知道,所以面对周保洁这一通吼,被叫小吴的女生也没半点怕的,反倒是被扣住的手反过来就在周保洁的屁股上捏了一下,捏完人就开始啧啧起来:“我就说好好上着班,周姨怎么穿双高跟鞋?敢情是曲线又s化了啊?” “s你个大头鬼!”周保洁白了小吴一眼,把那只毛手毛脚的爪子从身上拍了下去,“今天有事,需要穿正式点。” “什么事啊?是因为曾总过来吗?”小吴是班上到一半出来摸鱼的,刚好在这碰上了周保洁,便掏出护手霜边在手背上挤边分析:“可是不对啊,他过来是为了对接警方处理那几位总的事,处理完就走的人,多半也涉及不到之后管咱们的事,你至于为了他这么大动干戈?连高跟鞋都穿上了?” “呸,他也配?再说我一个保洁员,也不指望升职加薪。”周保洁平时和小吴关系不错,说话的工夫手自然而然地拿过了她手里的护手霜,往自己的手背上挤了一条,一边揉眼睛一边看着不远处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儿子和女朋友闹分手,我捯饬得利索点,寻思找机会替那傻小子往回挽回挽回。” “你儿子的女朋友是咱们公司的?谁啊?”别看小吴年纪小,脑子却好使得很,周保洁一句话就让她听出了眉头,赶忙凑过去八卦。 看着那张放大在眼前的脸,周保洁无语地把人怼开:“要你管? “还有啊,我没说你,怎么才上班就开始摸鱼?不怕领导抓着骂你?” “领导?咱公司现在还有几个领导有那个闲工夫管这种事?”说到公司的事,小姑娘脸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浮现起一种若有似无的八卦感。 眼见着厚厚的护手霜被三两下涂开在手背上,小吴踮着脚尖朝外瞅了眼,确定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低着声音摇着头说:“周姨,他们都说不光闫洁的死,兆力和王勇的死好像也和那二位有关系。” 小吴口中的那二位说的自然是彭友旭他们,说实话,这种说法自打葛啸天冲着警方说出那番话时就有人在传,可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可信度又有多少呢? 见惯了这种以讹传讹的事的周保洁心里盘算着邢霏会去哪儿,等会儿去哪儿找人,对小吴的话并没放在心上。 她这态度气着了小吴。 “你不信我说的?以为我在八卦吗?告诉你,这是真的,我有证据!” “你有啥?”周保洁白了小吴一眼,如果她真有证据,那在警方录口供的时候就该说了,而不是现在。 见周姨不信自己说的,小吴急了,一把抓住推车要走的周保洁,气冲冲地说:“我真有!葛总说他听到过那两位说过什么死啊死的,我后来想了想,才发现那回其实我也在!彭总和马总他们那次说的确实是闫洁,而且当时的神情还很紧张,说没鬼鬼都不信!” 按照小吴的说法,那回她是拿报销单子去财务那边报销的路上听见彭友旭和马驰在说这件事,当时也的确听见他们两个提到了闫洁,因为当时公司才出了兆力的事,谁都人心惶惶的,所以听见他们两个在说闫洁,小吴也没当回事。 “当时葛总过去,我就没当回事直接走了,可我事后就觉得不对,因为那两人提闫洁时的表情太紧张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当时出事的是兆力,如果他们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提闫洁的时候那么紧张?” 直到和小吴分开后好久,周保洁的脑袋里还反复回响着小吴的话。推着车走到办公区,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终于还是掏出手机把这件事分别发给了傅绍言和邢霏的手机上,然而也没半点意外的是,这两人,没一个回她的。 嗨……她看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揣好手机,推着清洁车朝办公区深处走去。 甭管谁回谁不回的,她得先把邢霏找着,没记错的话她记得傅绍言说过康可对邢霏有印象,为了不影响办案,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人碰见。 可说得容易,华科丁点大的办公区里来回扫了两圈,周保洁硬是没发现邢霏在哪儿? 这人能去哪儿了呢? 左顾右盼的工夫,人竟走到了彭友旭和马驰呆的那间会议室外,望着磨砂玻璃那边那片模糊的世界,周保洁琢磨着邢霏会不会在里头呢? 要不,进去看看? 周保洁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这边打定了主意,手脚也就行动了起来。 如果你想说有警察把守的房间是她说进就能进的吗?那就是您多虑了,作为一个在号里有过五年“旅居”经验的老手来说,这点事真难不倒她周保洁。 趁着转角那人朝这边过来,周保洁面不改色,推着车,若无其事地就朝那个人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响,脸色本就不好的曾同看着外套上才添的印子,脸色更差了。 “哎呀,曾总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您,真的对不起,你这外套很贵吧?快脱下来我帮您处理一下。外面人多,您进去等。” 在演戏方面,戏精周保洁是傅绍言的师父,把整个人都投入到角色里的她根本不给曾同反对的机会,三两下就把外套扒了下来,顺便把人推进了会议室。 然后她自己,没进去…… 被扒了衣服的曾同表情尴尬地看着屋里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扬着手想化解尴尬,“公司的保洁也太……” 没等彭友旭他们俩给个反应过来,身后那扇才关上没多久的门又开了,周保洁哭丧着脸走进来,手里拿着曾同那件被她弄脏的西装外套。 “曾总,你别急,我是干保洁的,肯定能把你的衣服弄好,我记得这个屋子里有备用的清洁剂,等我找找。”说着,戏精也不给当事人反驳的机会,捏着衣服就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 屁大的地方三两下就翻了个遍,没邢霏……周保洁有些失望,一抬头就对上曾同那双愤怒的眼睛,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会儿再闹下去就要惹事了,于是脖子一缩,乖乖把说话的机会留给别人。 曾同:“……不用弄了,也不用你赔,出去吧。” “那怎么行?挺贵……”周保洁抬起眼,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曾同那张阴郁的脸时识趣地闭上了嘴,“我出去。” 经过彭友旭的时候,他还在那儿打棋谱,黑白厮杀的世界里,作为主宰的彭友旭正捏着一颗白子在那儿思索,刚才为了给她腾地儿,马驰特意站到了棋盘旁边,这会儿估计是等得无聊了,也托着下巴在那儿看棋,一走一过间,周保洁却发现了一件怪事,没对弈的马驰这会儿手心里似乎捏着一粒黑子。 这是咋回事?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的周保洁亦步亦趋地出了房间,推车朝前面那个拐角走去。如果说马驰手里捏着粒黑子奇怪的话,那她还发现了另一件不大对的事情,就在刚刚,应该呆在会议室的曾同出去了一次,他去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彭友旭的办公室。 平生就擅长个跟踪什么的周保洁就想不通了,本尊就在旁边,他干嘛要跑去人家办公室呢? 但是不管他想不想得明白吧,但凡她发现的不对的事,周保洁就通通发给了傅绍言和邢霏。 就是这俩死孩子,依旧是,没一个回她的! * 周姨的消息傅绍言当然是看到了,但这时候的他还不适合露面,于是又把这条消息反手发给了郑执,刚好郑执那会儿正在彭友旭的办公室处理着彭友旭和姓马的两人他们在王勇出事时的不在场证据,看到消息,郑执平淡的眉角不自觉就往起掀了掀,这不是巧了吗,他这会儿正为了找不出那两人不在场证据的马脚在那儿挨葛啸天的批呢,现在好了,线索说来就来了。 “葛总,凡事要讲证据,不能你说他们两个和闫洁的死有关就有关,真那样那我这身衣服你穿好了。小……不好意思,你姓什么来着。” 郑执伸出一只手,指着才被他拉过来复述了好几遍王勇死时她和彭友旭他们在做什么的姑娘,“麻烦你,去把彭总、马总还有曾总请来,我有话想问问他们。” “问什么?那天的事不都问了好几遍了吗?”杨呐直卜冷登地问,紧接着毫不意外地遭了郑执一个白眼。 郑执:“要么说你和邢霏之间有差距,还不信?” 杨呐哼了一声:“啥差距,她现在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参加办案呢,使坏挖坑方面,我比她可强多了。” ……行吧,能把使坏当优点,他手底下这个兵也是够优秀的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那三位也被请了过来,郑执看着彭友旭,一指身后的办公间:“麻烦二位,配合把那天发生的事再做一变,去去葛总的心疑。”也顺便让他们找找这个不在场证据的漏洞。 第85章 找 说是排查那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据,落到笔头上,真的可以最后的盖章定论明确知道他们二位是不是和案子有牵扯的说白了也就王勇那么一个时间点。 没办法,闫洁出事的时间离现在太久,而且当时案发时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是一起刑事案件;还有兆力和唐雯雯的也是,说白了,除去兆力的那几块皮外,这两个人现在都是死不见尸的状态,首先一个是谈不上案发时间,其次就更无法确定案发时这二位在不在所谓的现场了,而且,为了确认他们是不是和这两个人的失踪有关,警方也早就去过彭友旭和马驰的住所,搜索之后的结果也是没有找到失踪的那二位留下的痕迹。 所以啊,破案有时候也像押宝,而这会儿郑执手里的宝就全压在眼前这间十米见方的办公室里了。 那个之前给彭友旭马驰二位做过不在场证明的小职员又被安排端坐在老板桌的对面,而在她面前摆着的则是那天她拿来请示领导的那份文件。 同样的问题被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小职员本来还算正常的精神状态都有点不正常了,凳子还是那把凳子,温度却烫屁股,手也是原装的那双手,只不过如今的造型却像两根天津大麻花。 这会儿,其中一根麻花翻过一页文件,声音微微颤抖地念着上面的内容:“人事处上个月的差旅支出共计四万七千五百八十九元,超出部门标准上限一万三千四百元,乔总给出的超支说明是必要公出,但按照公司惯例,因必要公出产生的开支最多不能超过既定上限七至八千元,乔总为了这事找了我们部门好几回,我们领导做不了主,所以才让我请示彭总。然后彭总就让我把人事那边的差旅明细逐项念给他听,我记得才念到一半吧,门外就来了消息,说王勇出事了。” 后面那些小职员是扭着脖子直接和郑执说的,说实话,她就是个打工的,本来进公司的时候还盼着有天能有机会升个职加个薪,可这才几天工夫啊,公司就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多事,而她自己更是作为关键证人被反复问询了十好几遍,问不可怕,可怕的是反复问。 就好比这会儿吧,又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的小职员脸直接成了菜色。 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小职员弓着腰坐在椅子上,脸上身上无不在无声朝郑执呐喊着几个字:求放过! 郑执呢,也没难为人的意思,拿着之前做了几回的笔录,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过去,终于点了点头:“人如果说的是假话,不会像现在这样前后几次都没出入。” 他的意思很明显——小职员说的是实情,彭友旭和马驰的不在场证据成立。 这话一出口,葛啸天立马就不乐意了,他发疯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彭友旭就喊:“他不可能没问题!我真的听见他们两个在说闫洁的死了!” “老葛,不带你这样诬陷人的,是,就算我们说了闫洁,也说了她的死,可你放眼看看这整间公司,又有谁没议论过那件事的,你不能因为我们说了,就随便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在我们头上吧?!”似乎是受到了证人证言的鼓舞,自打进了这个屋就没说几句话的彭友旭忽然开了口,生气的话从那张惯会拖长腔的嘴里说出来,少了让人觉得被冒犯到的反感,倒容易生出一种同情来。 就好比郑执旁边的杨呐吧,她就觉得那个姓彭的是清白的,本来么,“不在场证据都那么明显了,他们两个不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的。” 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杨呐张着嘴,傻傻地同那个正和自己吹胡子瞪眼的郑大队长对视了几秒后,开始语塞:“我不是……我那个……我说的是实话么!” 说到后面发现没法自圆其说,干脆来个破罐破摔,替彭友旭说起话来。 “你个250!”郑执气得跺脚,直接冲到杨呐跟前掐住了她的嘴,“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吗?这个时候是你该说话的时候吗?” 他拼命朝杨呐使着眼色,示意她闭嘴,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又哪是能靠郑执捏嘴就结束的? 这不,杨呐的话才出口,葛啸天就第一个受不了刺激地朝她冲了过去。他就像一个被人斩断了希望的疯子一样,张牙舞爪地直奔杨呐过去,手更是试图越过郑执的身体把杨呐抓住。 “你说什么呢?你的意思说我在说谎,他们两个和闫洁的死无关是吗?你说这种话,你配当警察吗?!” “我……”总和尸体打交道的杨呐还是头回碰到这种情况,人顿时傻眼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就是以事实说话,事实就是彭友旭和马驰的不在场证据成立,所以总不能因为他们两个提了一句闫洁,就说他们同闫洁的死有关吧? 可不论思想再怎么嘴硬,现实都好好的给杨呐上了一课,甭管郑执怎么把她护住,葛啸天的手还是跨越了重重阻碍挠在了杨呐的手上胳膊上,疼地这个高冷惯了的女法医直呲牙。 当然了,有打她的,也就有帮她的,被杨呐站出来维护的两个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家伙,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葛啸天在那儿打杨呐,只听“嗨”的一声吼,彭友旭和马驰一前一后紧挨着扑了过来,两个人一个抓手,一个搂腰,总之能用的招数全都用上了,目的就是不让葛啸天再揍杨呐。 就在几个人你打我我揍你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房间的一角,一个一直以来存在感都不咋高的人突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房间一角,蹲下身子,把手伸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眼见着就要得手了,一只手忽然在这个时候抓住了那只贼兮兮的手,才从医院出来的肖遥哑着嗓子喊曾同的名字:“曾总,你是在找什么吗?” 第86章 破局 曾同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扭头看向肖遥,嘴里结结巴巴:“没、没干嘛啊……你谁啊?” “他是我们局的侦查员,前段时间休假,才回来返岗。” 一个声音又从另外的方向传来,曾同木头似的转过脑袋,看着那位郑队长朝自己这边走来。 也是奇怪,刚才还为了那个大嘴巴女警弄了一脑门官司的人这会儿再看,连头发丝都是稳的,根本看不出一点儿慌乱与烦躁。 曾同的心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却半点不减,“原来这位也是警察同志,吓我一跳。”他边点头示意着失敬失敬,手也悄没声地往回抽,试图甩开肖遥。 可惜,大病初愈的人并没这么算了的意思,五根指头牢牢扽住他不说,还把曾同的手直接从垃圾桶里拔了出来。 “你这是干嘛啊?郑队!”曾同试了几下,发现都甩不掉肖遥,当即便调转炮口质问郑执。 看着斯文有教养的企业高管吵吵起来声音也是震天响,郑执头皮都让他震烫了,只好压了压手,让他稍安勿躁。 “曾总,您别急,肖遥,你先把曾总放开,顺便跟我们说说你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没礼貌的。” “是,队长。”肖遥乖乖地撒开手,顺便把卡在腰上的执法记录仪摘下来递上去,“这是我按您的要求,从刚才到现在拍的,在杨法医和葛总发生争执的时候,曾总并没参与拉扯。” “那他在做什么?” “他一直盯着这个垃圾桶瞧。”随着哐啷一声响,肖遥踢了目标垃圾桶一脚。 其实都不用他说,执法记录仪录下的内容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郑执捏着那个小机器,来回拨拉着进度条,顺便把杨呐凑过来“八卦”的脑袋推到一边,终于朝脸色苍白的曾同看了过来。 “这个垃圾桶里到底被人扔了什么,能让咱们曾总放着几个打翻天的得力干将不管,而去花时间关注它呢?”随着一声带着上翘音的笑声,郑执上托的手毫无预兆地倒扣过去,手掌倾覆间,那个被他托在掌心的垃圾桶也跟着来了个天女散花,里头装着的纸屑和垃圾跟下雨似的掉在了地上。 随着那些东西的掉落,曾同的脸也白到了一个极点。 他就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似的,呆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郑执戴上手套,再一张、一块的把地上的垃圾一样跟着一样的拨开。 随着那些垃圾一张一点的被分开,曾同的脖子也越来越回避地朝后撤去。 这个样子明显就是在做贼心虚,自认是明眼人的杨呐哼了一声,等看好戏地又凑到郑执身后,看他扒拉那堆垃圾。 可随着那些垃圾一点点的被分开,杨呐脸上的疑惑也越来越大:这堆东西里除了几张手纸,也没什么别的了啊,还是说手纸有问题? 她不信邪,也不管郑执是不是同意,手伸上去就帮着把那几张纸一张张摊平开来。 彭友旭的办公室装潢挺考究,光地上铺的地毯和外面普通员工来来往往的那种“大通铺”都不一样,这会儿,杨呐手脚麻利地把手里一团纸展开、铺平在地上。 带皱的纸巾趁在厚红的软毯上,让人既失望又恶心,杨呐甚至没来得及把最后一角撸平就尖叫着蹦起来,拿过纸巾的手开始拼命甩起来。 居然是大鼻涕纸,姓彭的还能再恶心点吗? 彭友旭叫她蹦地有些不好意思,嘟囔着解释:“这几天有点感冒……” “杨呐。”郑执喊了一声,提醒女法医别出丑,这才把最后一张纸展开,随着白色的纸面在红色的背景上一点点摊开,曾同悬着的心也跟着落回了胸腔里。 还好,什么都没有…… “那个……”他轻轻嗓子,故作淡定地看向郑执,“郑队长问我在干什么,我就是为这几个家伙的行为头疼,发了会儿呆而已,没做什么啊?” “你说谎,只是发呆为什么要翻垃圾桶?”听见他否认,肖遥不干了。 天知道他在医院里干躺的这几天简直闲的长毛了,更别提自己对是谁把他敲晕了的事没半点记忆,这会儿的他全部心思想的就是把案子破了。 虽然他是个才从文职转来的小警察,可小警察也是有大梦想的,他的梦想就是把凶手抓到。 肖遥手劲儿不小,抓着曾同就往郑执跟前送,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才吵了一架的人纷纷给他让路,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从门旁移到了办公室正中的办公桌旁。 众目睽睽之下,曾同很委屈,他先是试着甩了甩肖遥的手,发现不行后就开始抗议:“郑队长,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该配合的我也配合了,可这事你不能这么搞吧,不能冤枉好人啊?” 曾同不愧是从总部下来的负责人,就连发脾气时也是那种斯斯文文的,不像葛啸天,哪怕这会儿被人摁着,看向彭友旭和马驰的眼神也是破马张飞的。他就那么绅士地站在那儿,哪怕手腕还叫肖遥抓着。 郑执点点头,视线在屋内几个人身上挨排扫了一遍,这才绕到办公桌后坐了下去,“这件事就当……” 就在曾同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的时候,从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吱的一声门响,是有人进来了? 他回头去看,身后那扇玻璃门的确开着,可门外却并没什么人在,就在他嘟囔着是不是见鬼了的时候,从正对着彭友旭办公室的办开放办公区那边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噼噼啪啪的声音里,隐约像有人被抓住了。 “是不是抓住凶手了?”办公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在场的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下一秒,不等弄清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一股脑地冲了出去。 葛啸天更是冲在了最前面,因为冲地太猛,已经开始谢顶的脑门左摇右晃了几下,几缕平时被侧向扒拉下去撑门面的头发顿时在头顶乱飞起来,远远看,脑袋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他口中喊着“是谁”,手边扒拉开人群,一口气冲到了声音扎堆的地方,那个领导办公区和员工工作的地方交界的那扇门旁。 早些年,也是华科的某位领导,摆谱的觉得作为公司领导,就要有个相对安静的工作区域,所以在原本开放的走廊装了几道玻璃门作为和领导办公区的隔断。 彭友旭办公室外头这扇门的材质和他办公室的一样,也是那种磨砂玻璃门,人站在对面,里头的人啥模样看不清,只分得出有几团影子在动。 因为怀揣了凶手出现的念头,葛啸天跑地有些急,可真到了门旁,他又有了种近乡情怯的矛盾感觉,他怕急了一回只是空欢喜一场,门那边的不是凶手,毕竟嫌疑最大的俩人这会儿还在他身后呆着呢。 葛啸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是谁? 他想看看那个被他们喊是凶手的人会是谁。 又是一声吱呀响,门开了,门里,一个人被两名警员屈膝摁在地上,正在那儿努力挣扎着。 他头埋得很低,可即便是这样,葛啸天还是认出来那是这几天气一直不顺的乔一涵。 “怎么是你?” 知道自己这顿是躲不过了,乔一涵甩了甩肩膀,昂起头:“我还想问呢,凭什么抓我?” “是我让他们抓的你。” 一脑门懵的葛啸天回过头,看着说话的郑执,“所以,郑队,乔一涵才是杀死闫洁的凶手吗?” “姓葛的你别人丑乱放屁!谁杀人了!我就是跟着他们看看热闹,结果就抓我,什么意思!” “报告队长,我们按照你的指示一直留意着靠近这扇门的人,结果观察到除了正常看热闹的员工外,只有乔一涵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靠近门边,还试图去推门。” “我推门怎么了?我是公司员工,推门不合理吗?是谁规定了我不能推门了?” 眼看着乔一帆恶狗似的冲着自己的手下乱咬,郑执没有半点理会的意思,他绕开摁着人的警员,径直走到乔一涵说的那扇门旁,一弯腰,随着吱呀一声,一块叠成方块状的纸被他从门板和门轴的夹缝里抽了出来。 “乔总应该是在找这个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曾总刚才在彭总的办公室里想翻垃圾桶,找的也是这个。曾总,你不会以为我们警方干饭吃那么香,会放着明摆的经济犯罪不抓,就把人放了吧?我们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钓他们二位背后的你。” 说到“二位”的时候,郑执的目光故意在彭友旭和马驰身上停了停,不过很快,他又把目光重新落回乔一涵和曾同身上,“被老婆赶出家,又没了升职机会,乔总一定想找个翻身的机会吧,曾总就不错,捏住了曾总的把柄,下半辈子差不多也就躺赢了。可惜啊,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这把柄是彭马二位老总拿来要挟曾总保他们的保命符,可能随随便便就带来公司吗?”一面说,郑执一面将手里的纸一点点摊开压平,和在彭友旭办公室里的那些卫生纸一样,他用来钓鱼的这张也是空白的。 郑执冲着众人抖了抖手里的纸,“你们忘了为了办闫洁的案子,我们之前搜过彭总和马总的家,所以那份真的,能给曾总顶罪的证据一早就被我们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曾同不敢相信的念叨着,头边无意识的摇了摇,“不可能,这不可能,如果你们真的收起来了,为什么不抓我,不致我得罪!你们在诈我,对,你们肯定是在诈我。” 受了刺激的人说出来的话都是不经大脑的,当他们警方是什么,有那个闲工夫诈人玩?他们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证明另一件事。 郑执转回身,重新看向刚才配合回忆不在场证据的小职员,“姑娘,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王勇死的那天,你一直和彭友旭马驰二位呆在办公室里,谁也没出去吗?” “确定啊,我都说了,彭总办公室的门一开一关声音都好大的,我进去时是关了门的,后来王勇出了事,我们出去,那个时候是马总开的门……” 信誓旦旦的声音到了这会儿突然就降了下去,要是她没记错,刚才他们在办公室里回忆案发当天时,门也是关着的,可他们出去时,那扇门却又开了,这中间她真的没听见什么开门声啊? 被自己饶蒙了的姑娘苦恼地挠着头,忽然,她打了个激灵,又想起了什么,要是没记错,刚刚,就刚刚,乔一涵动了办公区这边的门时,那一声门响,她还以为是彭总那扇门被人开了呢。 “可是不对啊!那天我去彭总的办公室,明明是我最后一个到的,当时马总就坐在门边的沙发上,我进去,关了门,然后坐下开始算账,这过程没有开门声音啊,后来外面传来了声音,说王勇出事,我这才回过头,跟着马总和彭总一起出去看情况,门是那时候开的,我是那个时候听见的门声啊!还是,我其实听到的是这扇门打开的声音呢……” 说到后面,连姑娘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说什么了。感觉脑仁都快熬干了的姑娘目光呆滞地看向郑执,却发现原本该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见了,而在场的那些人都动作一致地朝走廊那头的彭友旭的办公室看着什么。 她不明白,只能学着样子,跟着看,这一看,脑子里让她困扰的那件事一下子就有了头绪。 就见郑执坐在门边的沙发旁,手边是那扇正在缓缓关闭的磨砂玻璃门,门在关,眼看着难听的关门声又要传来了,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着没动的郑执忽然伸出一只脚,绊住了那扇关到一半的门。 这一回,门并没发出什么声音。 懵懂的姑娘看看郑执的脚,又看看乔一涵旁边的那扇门,猛地打了个激灵:“我懂了,那天门可能没关上,后来我听到的那声开门声其实不是那扇门,是这扇门的!” 第87章 b 人一旦开了窍,那许多让人困扰的难题就变得格外的易解。就像为命案八卦了这么久的那些小白领们,在听过同事的解读以后纷纷有了豁然的顿悟。 “这么说,王勇的死真和那两位有关哎……” “咦~何止王勇,你忘了还有兆力了?好像公司外头也有死的,啧啧,好几条人命,不会都是……” 伴随着八卦的感叹声,一道道目光紧随着就聚焦在彭友旭和马驰二位身上,本来存在感不高的两个人当时就成了聚光的灯泡,彭友旭已经开始微秃的后脑勺都能反光了。 没想到事情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急转直下,马驰有些慌神,特别是当他发现那些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开始悄悄往远蹭去的时候,那根绷紧在脑子里的弦就噌地一下断了。 “不可能,这扇门怎么可能响,它明明!” 话到嘴边,蓦地拉了个刹车,马驰惊恐地抬头看向对面,那个姓郑的警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明明什么?” 马驰本能地别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说话,郑执也没有逼他的意思,只是抬手示意组员拿来事先准备好的本子,翻开其中一页说:“我想马总想说的是你在王勇出事后,后勤在你的授意下以检修破损为由,将办公区的门都做了一遍更换检修的事吧,按照常理,更换过的门轴的确是不该响了。” 郑执这番话说得很长,长得足够马驰从最开始的慌张中冷静下来。他微笑地看着郑执,为了表现出自己并不紧张,还故意用手梳了梳头发。 “授意,谁说是我授意的?郑队你不能为了破案就这么诬赖好人吧?你有证据吗?还是谁能证明是我授意的?如果有,可以跟我对峙。” 马驰就是那种小人得志的个性,以前做事时也是,总是在细节上纠缠,他这么的看的彭友旭直着急,可现在这情形,又不能叫他闭嘴,简直不要太愁人了。 马驰和彭友旭的神情变化全被郑执看在眼里,就像被马驰问住似的,他抓着本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这口唾沫对马驰而言无疑是莫大的鼓舞,他眼睛外凸开始对着郑执穷追猛打。 “还是郑队拿不出证据?诬陷好人我是有权利告你诽谤的!” “后勤部虽然对接的不是你,但在他们接到的指示里特别注明了除彭总的办公室外对其他破损全部做检修,为什么只有彭总的不需要?” “那你该问彭总,或者是他节俭也不一定呢,是吧彭总。”马驰说到感情激昂,不忘回头朝彭友旭挑一下眉。 彭友旭无语地回过来一个白眼:这个大傻逼! 心里吐槽,脸却还得配合,彭友旭苦笑着表示是有这事:“当时我不知道是公司的整体检修,最近公司事多,我想着能省就省些,没想到就我一个没换。” 是吧?马驰叉抱着胸,昂着头挑衅地看着郑执:“我就是知道全公司都换了才有刚才那一问,你不能凭这个就定我的罪吧。” 郑执不说话了,他就像真的被问住了似的呆站在那里。 这下马驰更得意了,“郑队,是,我是承认我在经济上犯了点事,可经济犯罪和人命官司是两码事,你不能乱扣帽子的。” “你说得对,经济犯罪确实和人命官司是两回事。” 就在马驰最得意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喃喃的声音,一个人如同梦呓似的从人群里站出来,浑浑噩噩地看向马驰,“马驰,你说得对啊,经济犯罪和人命是两回事,我的确受你们两个的挟制犯了些错误,但那几条人命里没我的事啊……” 念念叨叨的声音里,曾同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清明,回过神的他就像上课急着在老师面前表现的小学生一样,一只单薄的胳膊举得老高,就跟抢答问题似的急急地说:“我检举,我揭发,我能证明是马驰让人把华科的设施特别是这几扇门换了的!我有证据!” 看着曾同信誓旦旦地把手举高,郑执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和老傅商量的这场赌约真的赌赢了,因为命案而和两名嫌犯联系增多的曾同果然知道些什么。 正如马驰说的,经济案件和命案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被那两个家伙要挟着保人的曾同本来就心里不爽,更别提被他发现这里面还有什么人命问题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明知曾同有问题后还留他在这旁听的关系,因为按照他们事先拿到的证据里有这样一条——王勇出事前后,本来不该和分公司职员有太多交集的曾同不止频繁和华科这边有电话往来,还曾私下和彭友旭马驰见过面,更何况按照他们拿到的线索里,想华科下令更换公司设备的那段时间,曾同曾经联系过华科电子里除了彭友旭和马驰以外的第三人。 警方赌的就是一个被人要挟勒索的高管不会那么容易就坐以待毙,势必有后招在防他们两个。 马驰的得意忘形,这会儿立刻被打回了原型,蔫茄子似的杵在的心里,他不敢看彭友旭的眼神,因为不看也知道,这会儿的彭友旭肯定在瞪自己,外加一个“你是2b吗”的疑问。 第88章 我看见她了 曾同所说的证据让案情再一次有了转机,也让两个信誓旦旦说自己无罪的人眼神里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为了让案子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侦破,郑执带着人回到了曾同他们之前呆过的那间会议室。 彭友旭的屋子还是小,装不了这么多的人。 但还是低估了这次问话的规模了,等郑执把所有人都安顿好就发现挺大的屋子也有点挤,就拿那张开会用的桌子来说吧,自己的人带着对质的两方一边坐一排,桌子就没什么地儿能给他去发挥了。 好在他这人不挑,多大多小的地方都能办案。眼睛在屋子里踅摸一圈,最后拽着杨呐坐在了那局摆到一半的棋盘旁边。 “好了。”郑执清清嗓子,指挥人去门外看着让人别看热闹,这才说了句“开始吧”,“你老实呆着别说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开始,又给有多动症的杨呐打了一针预防针,郑执这才倒背着两手,开始了问话:“本来我是想单独问曾总的,不过曾总要求,要当着你们两个的面说,那就开始吧,曾总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彭友旭或者马驰要求更换了华科办公区的门轴部件。” 此时的曾同可不是才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曾同了,他两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那两个货,兴奋得就像在看一笔巨款似的。 他打听过了,如果能帮警方抓到真凶,自己就算是立了功,真判的话是可以减刑的,更何况,自己犯的最多是经济问题,那两货牵扯的可能是人命! 这么一想,曾同就更决定知无不言了。 他清清嗓子站起身,“是这样的,我承认我和他们两个一直存在利益输送,一直以来大家也都是一起发财,相安无事的状态,我这人胆子其实比较小,所以当时华科这边出了命案,我就担心事情会被揭出来,可他们两个告诉我别担心,还警告我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要是说点什么,他们不会放过我,我就是为了这事才比较密集地找过他们几次,其实就我本心来说,我是想自首的。” “放屁!”马驰越听越烦躁,听见那句“本心”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骂骂咧咧地窜起来,当然了,感谢华科会议室的办公桌够宽,也亏得旁边的警员不是吃素的,这才及时把人按了回去。 曾同看着对面骂骂咧咧的马驰,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么说多少有些戏过了的意思,于是赶紧进了正题,“是这样的,因为公司这段时间总有警察来来往往,我担心我们的事被揪出来,就提出想就此打住、不干了,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我被他们拿东西要挟着,想下船也不行,所以我就想着安排个心腹在公司里替我找东西,刚才说的那个更换门件的事就是我的人在替我打听事的时候看见的,是老彭,是你,在后勤负责人去找你谈事的时候故意让办公室的门轴反复响,那天刚好后勤的负责人头疼,就随口说了句要把公司的破门都换一遍!” “这事我承认,的确发生过。”彭友旭十指交叉,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子后头,“不过你也说了,这件事是后勤的人提的,我出于对公司成本的节约,要求先不换我的门,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 “可是什么?还是你想说后勤去老彭那里不合理?都是一个公司的人,部门和部门间有来往很合理。”马驰又抖起来了,晃着脖子抢答。 估计是觉得这回是稳操胜券了,彭友旭也没再怪罪马驰,两个人脸上挂着相似的笑在那儿看着曾同。 曾同呢,也很配合,脸刷得白了一秒,然而也就是一秒钟不到的时间,这位无论级别或者经验都比对面两个高出一截的人就笑了:“但是我好奇的是,后勤主管身体一向很好,怎么早不头疼晚不头疼偏偏就去彭总办公室的时候头疼了,据我所知,华科的办公室不是每一间都会嘎吱乱响的。 “或者,我再把话说得明白点吧,后勤主管是到了你的办公室后才开始头疼的,而彭总的秘书也是在那天差不多的时间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你别那么看着我,我的线人就是你的秘书,那天小于联系我的时候只是顺带说了一句,现在想想,或许情况根本不是她说的那个什么感冒互相传染,他们会前后脚头疼是因为你给他们喝了下药的茶水!”曾同字正腔圆地说完这些,直接把脸转向了郑执:“郑队,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吧,那是因为小于那天头疼,直接影响了向我汇报的事,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还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彭总那天招待后勤主管的似乎不是你平时常喝的饮品吧,别那么看着我,有点似乎你也不知道,小于这丫头嘴馋得很,你办公室的新东西,她都偷吃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给他们下药,以便让后勤主管自己提出换门轴的事?你不觉得这么解释的有点过于牵强了吗?” 彭友旭的反驳并没引起曾同的不快,相反地,他居然还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是不是受刺激,这里……”杨呐听了半天发现全是些立不住脚的东西,抬起根指头在太阳穴的位置做了个画圈圈的动作。 闭嘴。 被无声封印的杨呐不满地哼了一声,干脆不看那边,开始自顾自地摆弄起身边的棋盘来了。 真是的,当谁高兴说话呢,这不是不想被邢霏比下去,想参与办案吗?杨呐生气地捡起粒白子,随便摆了个位置。 她这边在生气,那边曾同的说话也在继续。 “彭总说得对,这件事单看,想解释得通的确有些牵强,可如果和另一件事连起来看,可能就会顺畅点了,郑队,恕我冒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刚才在问我们公司那个职员的时候小姑娘似乎提到了一件反常的事。” 郑执心领神会,示意属下把刚才配合问话的小会计喊进来。 “还有曾总说得彭总那位秘书,也一起带进来。”做完这些,他转回身又朝曾同看,“曾总说的是哪件事?” 曾同示意他别忙,等该来的人都来了,他这才开口问小会计:“你说王勇出事那天,是不是有个细节是马总坐在你身后,前后有位置变化?” 小会计点点头,“这事我说好多遍了,可我不确定马总到底出没出去过。”虽然两声门响这个事确实是个bug,但关乎人命的事总要谨慎些。 小会计局促地看着在场的人,不敢多说。 她不说曾同也没觉得哪里有不对的,转而又朝自己的“眼线”,那个正被彭友旭和马驰不友好的眼神打成筛子的女秘书看去,“小于,你把王勇出事前后那段时间彭总办公室那边发生的事和大家说说,你放心,我和他们俩都是摊上事的人,但我的问题只会更小,不用担心什么。” “曾同,我草你……” 暴脾气的马驰又被按了回去。 小秘书虽然也是头回遇上这样的情况,反应倒比会计淡定点,想想估计也是曾同的话确实说服了她,再或者就是之前给的好处足够多,所以那么马驰现在的眼神像要杀人,她还是平静地开了口,“当时是午休时间,彭总和马总找了会计核账,本来我也应该在岗的,可是我平时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彭总就让我去吃饭了,走前他还特别嘱咐我把开放办公区的门关上。本来我也想去吃午饭的,可曾总拜托我找东西,我寻思着彭总让我走,万一里面有什么事呢,就按照彭总的吩咐先走了,但事后我又从另一侧的走廊偷溜回来了。” 郑执看着同事做记录,边问细节,“这么说你走的时候开放办公区的门是被你关了的,那你又是怎么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回来的?” “我们公司除了和电梯同侧的楼梯外,在另一侧还有一个逃生用的出口,我借了我们楼下的楼梯,走上来的。” 郑执知道那个逃生出口,各个公司管着自己楼层的钥匙,需要用的时候自己拿钥匙用,王勇案的时候,他们也检查过,门是锁着的,当时他们也考虑过有人用钥匙开锁这件事,但是华科所有的人当时都有比较明晰的时间证据,所以这事…… 想不通的时候就继续听对面的人说。 “曾总说你发现有件事反常,是什么事?” “就马总,他当时确实在彭总的办公室里,不过……”小秘书头低下去,不长的刘海垂在眉间,几秒钟后,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语气坚定地说:“因为我担心被彭总他们发现,所以回工位后先是蹲在下面的,我看见马总的脚上的鞋,有一截是别在门里的。” “你他妈胡说,是姓曾的让你来诬陷我的,是吧?警察同志,她胡说,当时她的工位上就是没人的,她说谎,她为了这个姓曾的说谎!” “那个……”就在马驰的情绪激动到极点的时候,一个声音小小地从墙角处冒出来,大家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小会计。 “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会计点点头:“我能证明小于那时候在工位上,我看见她了。” “她瞎说,她要是看见了为什么当时不说!” “小于肯定不是凶手啊,而且当时我们也不知道门的事,我以为和案子无关的,肯定要帮姐妹瞒着啊,难道说出来让她挨批吗?” 第89章 蛋糕 合情合理的陈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马驰的不在场证据被推翻了,随之被推翻的还有彭友旭的。 两个眼看就要脱身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最后一刻栽了跟头,就这么沦为嫌疑人被带走了。 等几个涉案人都被带离了大楼,在华科门禁前站定的郑执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一关过得有点冒险,但凡有一步走错,都可能让那两个家伙钻空子颠了,幸好啊。 身后,在那儿做着收尾工作的同事还在进进出出,他简单朝门里望了一眼,确定没那个人,这才掏出手机。 撤? 敲完这个字,他反握住手机,等那边的回复。 对方似乎也知道他在等,消息到得很快,内容嘛,和郑执是异曲同工的简洁,也是一个字——不。 不回去?郑执盯着那条消息,才松了没多一会儿的眉头又紧了紧。 觉得华科还有问题?康可? 第二条消息再出去,却像泥牛入海,久久没了回音。 就在他来回颠来倒去摆弄着手机等答复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响,郑执觉得耳熟,握着手机的右手极其丝滑地揣进口袋,“康小姐,有事?” 一身西装的康可默默点头,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不远的警员,然后转回头问:“郑队,凶手会是他们吗?” “还不确定,目前他们只能说是有嫌疑。” 康可闻声又轻轻点了点头,“没想到彭总他们会做出这种事,不过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这样的问题郑执听多了,回答得也相当顺溜,“具体还要等案子彻底告破才能知道,不过你放心,你的安全我们肯定会保证的。” “郑队,这也是我想问的。”说着康可又咬了咬唇,“就是既然嫌疑人已经控制了,那几位保护的警察同志是不是也能撤了?” “他们打扰你了?” “没有,你也知道现在公司里出了这么多事,缺人手,我是在想,这对我是个机会,毕竟我在华科这么多年了。” 哦。郑执懂了,这跟微博热搜是一个道理,新的热搜来了,人们就忘了旧的热搜,康可的花边新闻和人命比起来,其劲爆程度也差了好几个量级,“你想我把人撤走,让事情淡化?” 康可点点头,随后忐忑又期待地看向郑执。 说实话,这个要求挺让郑执为难,毕竟嫌犯抓到和案子告破是两个概念,只要案子没破,康可的安保就应该继续,更何况…… “这样吧康小姐,等下你本来也要跟我们回局里问话,咱们看情况,如果彭友旭那边还顺利的话,咱们就考虑你的方案。” “谢谢郑队!”康可感激地笑了。 把她打发走,郑执赶紧掏出手机。 康可想留下?真假? 第一条发出去,半天没回音,气得他直挠头发,紧跟着又发出去第二条催促。 这回倒是有了回音,只不过答复的内容有些耐人寻味。 笑面虎说康可又拜托他帮自己找那个u盘,还说里面的资料能帮她在华科重新站稳脚跟。 什么u盘,还必须找到了?烟瘾犯了的郑执摸出根牙签咬在嘴里,越发觉得这个康可身上有故事。 撤人?撤人就撤人。 不给耗子足够自由度,猫怎么抓它的把柄呢? “杨呐呢?去告诉她,人要是找不回来,她也就别回局里了!” 身边有个正在那儿收资料的小警员对队长这一嗓子完全没防备,直接被吓得一哆嗦,心说难怪都说队长更年期,真的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啊。 和郑执的咋咋呼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一起出现在华科办公区的分手小情侣。 因为康可去警局接受问话,所以乔装留在华科的傅绍言很难得地有了更多的自由活动空间,而彼时在办公区里听着几个同事议论三位出事的老总的他还不知道邢霏这会儿也在,而且还是在一个能看得到他的位置上眼瞅着他和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聊八卦。 “这你能忍?” 就在几个小姑娘越聊越激动而且和傅绍言之间的距离也越挨越近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头顶上传下来。 在桌子下头猫着的邢霏抬头一看,瞬间和杨呐来了个四目相对。 见她看自己,杨呐半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趴在桌上笑嘻嘻地看向邢霏:“没记错,上一回你好像就是藏桌子底下,这回怎么还这么没新意啊?还有啊,咱们的人马上就要走了,没人在这震慑着,你肯定要被发现的,堂堂一个女法医,办案却被发现藏桌底,传出去多丢人?哎,你拿我帽子干嘛?” 没等杨呐反应过来,头顶的帽子居然被抢走了,没想到邢霏会来这手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邢霏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再脱去外裤,露出里面一身警服,人都惊了。 “好好的咋还玩起变装了?” “借过,我出去。”邢霏依旧一副社恐的声音,抬手躲闪开杨呐,就势站进几个正往外撤的警员里,走前,她不忘回头看上杨呐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传递来这么一个意思——老娘怕的是康可,现在康可走了,还怕毛啊? …… 然而给自己想好退路还不是最让杨呐绝望的,让她最最绝望的是,等她回到警局里,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会是邢霏在华科电子一个没打扫干净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几个月前的订货小票,订的是个生日蛋糕,约定的送货日期是9月15,而订货的人正是闫洁,最最重要的是,小票上面还写着收货地址! 第90章 倒扑 深夜。 从“华科”下班的傅绍言回到市局刑侦楼,问讯室的谈话还没结束。在简单地了解过进度后,傅绍言跟着书记员来到了和问讯室一墙之隔的观察室。 不大的房间这会儿坐了不少人,见他进来都挨个起身打招呼,傅绍言微笑着回应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整间屋子里从他进来后就没动过地方的人身上。 见对方正一脸阴郁地朝自己甩着眼刀,傅绍言也没气,反而径直地朝她走了过去,“没回去?” 回去个屁! 杨呐哼了一声,眼睛随之从傅绍言身上移开,“地址查到了,在闫洁车祸出事的那条路旁,离白色风车还有之前那个45码鞋子消失的地方都不远,因为不在核心调查区所以被忽略了。小区停车场也查到了闫洁的停车记录,去得很频,基本上一周会去两到三次。房子是以闫洁的名义租的,因为闫洁出事前房子才办了退租,所以房东没把租户和那起车祸往一块联系。” 傅绍言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干净利落的举动放在别的任何时候估计都不会被人说出个不字,可也正是这没多余动作的回应让杨呐濒临崩塌的自尊心陷入了绝境。 她噌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嗯是什么意思,是说你女朋友随便一下就能找到破案的关键线索而我不能吗?” 杨呐这一声不小,话说出去立刻引来了大半个房间的注意。按照杨呐的性格,以前也不是没做过焦点,但那些焦点都是靠她优秀的法检换来的,不像现在,单纯就是为了自己嗓门大。 杨呐的脸红了起来,头却依旧固执地高昂着,她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你,邢霏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她就是个法医,什么时候法医也这么擅长办案找线索了?” 似乎早料到她会揪住这个不放,稳坐沙发的傅绍言只是笑笑,两只好看的眼睛依旧直视着墙面上的单向玻璃,嘴里淡淡回应道:“我和邢霏已经分手了,面都没见几次的人,我帮不上忙。” “见不了几次面也可能通消息,谁不知道你傅神无所不能?”杨呐也不知道好端端自己怎么就变得激进了,但只要是涉及那个女生的事,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就好比现在,哪怕对面站着的是那个谁也不敢惹的傅绍言,她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也不对,这个案子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在华科,案子的线索都是靠大家查出来的,要是邢霏靠的不是你,那有没有可能是你徒有其表?” 一口气说出来的话有着极强的爆破力,就像有人在房间里扔了一颗原子弹,半天没炸,也不知道会不会炸,总之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提着一颗心,就怕下一秒还在那儿微笑着的人会反手扔出来一个手榴弹,把不知死活的杨呐炸个稀碎。 屋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等着傅绍言的反应。 而让大家都出乎意料的是,杨呐的话已经说得这么难听了,傅绍言脸上的笑意居然半点没减,面对质疑,他只是摊摊手,说了句你说得对,“我就是徒有其表,所以请隔壁问话的郑队好好加油,案子能不能破就靠他了。” 此刻的郑执还不知道杨呐又给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还在隔壁冲着顽犯马驰拍桌子。 和傅绍言之前通气时说的一样,一个姓马的,一个姓彭的都有颗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心,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哪怕是警方已经推翻了马驰的不在场证据,两个人还是之前那句话,没杀人更不知道王勇是怎么死的。 “马驰,我警告你,我们现在给你机会说你最好珍惜,不要等我们自己查出来到时候再想说就晚了!” 郑执长的是那种标准的国字脸,发起火时有种特别强的压迫感,这要是放在平时,来个抗压能力低点的嫌犯,他随便问两句也就招了。 可眼下的嫌犯明显有自己的打算,甭管他怎么问,马驰就一句话——出去过,去尿尿,不知道王勇是怎么死的。 要是再问鞋子为什么夹门里了,就说腿麻了,没察觉到。 “你就放屁吧。”事到如今,郑执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调整了下耳朵里耳麦的位置,哈腰从桌子下头拿出来一样东西。 那件东西是傅绍言让他准备的,老傅说过,想破这个案子,关键就在这样东西上。 问讯室里,灯火明亮,高瓦数的白炽灯从头顶照下来,让马驰的脸看上去格外的局促惨白。 他看着郑执端出来的东西,平静的脸上总算出现了细微的波纹。 他咽了口口水,重新把头垂了下去。 这回避的态度是郑执喜闻乐见的,他轻笑着拿起一粒棋子,咯噔一声敲定在棋盘上,“马驰,听说你和彭总很喜欢下棋啊。 “来,咱俩下一盘,怎么样?” 说着,他起身端着棋盘,一步一步走到马驰的跟前,手一顿,那盘明显是没下完的棋局就这么被他放在了马驰面前的小桌面上。 “这是你和彭总在华科没下完的那局棋,咱们就接着这局棋下一下,切磋切磋,如何?” 马驰依旧不作声,只不过透过玉质棋盘的反光看,此刻的他早就不像刚才那么淡定了,他在紧张。 紧张好啊,就怕他不紧张。 郑执得意地勾了勾唇,笑着说了声我先开始吧,说完,并没落新子,而是执手捡起了一颗黑子:“在对方虎口内投子给对方吃后立刻反提对方棋子的做法俗称倒扑,上一步咱们彭总应该是在这里扑了一手还是做了追杀了呢?” 郑执这一手倒棋下完,彻底让马驰的瞳孔地震了,他使劲做出手掌对握的动作才让自己的手停住不抖,这才使劲儿稳着声音问道:“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围棋玩的是落子,不是往回拿子。” “我这不是才学,不会下,所以就先从复盘开始么。”郑执勾勾唇,踅摸着又打算在棋盘上拿走一粒棋子,他和老傅布好的这个网兜这么看起来是指定有鱼要上钩了,就是,在那之前,下一步该咋走啊? 从指示他拿走第一颗棋子就再没了动静的傅绍言又是闹哪样啊?不知道自己是棋盲吗? 咳咳! 郑执重咳两声,示意隔壁的人赶紧下指示,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热锅蚂蚁的样子就是傅绍言想要的,这会儿的他稳坐隔壁,把连接着隔壁的话筒递给杨呐:“我徒有其表,邢霏那些线索靠的也是徒有其表的我的狗屎运,所以,杨法医要不要试试?” 第91章 棋语 见过临阵撂挑子的,却没想到撂挑子的人会是他。 杨呐看着面前的话筒,整个人都傻了,愣了半天,缓缓回神后这才结巴着开口:“傅绍言,你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什么吗?” 傅绍言挑了挑眉,细高的个子弓坐在沙发上,头微微歪着,手也随着气质一同散漫地递到她面前,“知道啊。” 见她似乎没懂他在做什么,他又朝着杨呐推了推手里的东西,然后语气格外轻快地说了声:“知道啊,递麦。” “你……”杨呐被气得语塞,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着急上火了半天只能忿忿地看着傅绍言在那儿朝自己笑,而他手拿的那套麦克风和耳机的组合里,同样着急上火的郑执已经不知道咳嗽第几声了。 他在单向玻璃那边,又看不见隔壁出了什么事,只能强装淡定地拿起一粒白子在指头尖来回的转悠,眼瞅着那粒棋子都快被他盘出包浆了,耳机里还是没有下一步的指示,这回郑执彻底绝望了。 这个老傅,关键时刻撂挑子,明摆着是在考自己么? 他哼了一声,再转过身的时候眼底的慌张已经不见了。 来之前老傅给他的要求是复盘,既然是复盘,那就只管往回拿子就是了。 拿定了主意,郑执的步子也跟着稳了不少,他先走回棋盘旁,把那里捏在手里的白子丢回棋篓,随后悬起手在棋盘上逡巡起来,边巡还边念叨着:“上一步是怎么走的呢?马总,我不怎么会下棋,你帮我指点指点,或者你帮我回忆回忆,这盘棋该怎么复?围棋是不是有个词叫打吃,是不是说的是吃子啊。” 郑执没学过棋,对这黑白相间的玩意是纯纯的外行,但不会不代表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傅说了,华科的那些棋局里藏着猫腻,既然是猫腻,肯定就是能让老鼠露馅的东西,只要让眼前这只老鼠感觉到了威胁,马脚露出来就是迟早的事。 所以趁着絮絮叨叨的时候,郑执也在余光里打量着马驰,真别说,就这一观察,还真被他看出点事来,当他的手从最后落子的位置朝左移的时候,姓马的明显就变得紧张,问题是在左边这片吗?郑执跟着感觉走,慢慢把手放在了他感觉有问题的那块,可去他娘的事也紧跟着发生了,开始还跟老窝被剿了似的马驰这会儿又不那么紧张了。 是他想的方向不对吗? 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可能,于是不死心地试着拿起一粒棋子,当冰冷的棋子握在手里时,他就知道完了,姓马的这下算是彻底没表情了,咋办啊? “那个谁。”他朝身后勾了勾手,等人过来后,他附耳吩咐了几声。 他又不是傻子,想想也知道能让傅绍言在这个时间点撂挑子的原因不外乎那几个。 杨呐这家伙,肯定是他上辈子欠她钱了,搞得这辈子自己要被她这么搞。 嘱咐好属下出去给杨呐带话,郑执沉住气,打算在手机上翻翻围棋入门再和眼前这个死硬分子斗上二轮。 就在手滑开手机屏的时候,沉默许久的耳麦突然有了声音,傅绍言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声音,先后报了两个数给他:横8竖九。 横8竖九?郑执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人已经飞速地来到棋盘旁边。 他是个实打实的新手,除了最开始那招是提前练过的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属于新手的稚嫩。 “横8竖九,是个黑子。” 确认过自己数到了正确的棋子后,郑执直接拿走了那颗黑子,也是在手离开棋盘的那刻,他明显感觉到对面那双眼睛像是抖了一抖。 抖,是怕了吧?知道怕就好。 心里有底的人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按照傅绍言说的又拿走了横10竖十六的一颗白子。 “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执学着傅绍言的口气淡淡的问道,虽然事到如今他也没明白不过是一局棋怎么就会让姓马的怕成那样。 “所以,那局棋到底有什么猫腻?” 消耗了大概三个小时的问讯结束,除了让马驰感到害怕外,别的仍旧一无所获的,那两个人,什么都不肯说。 出了问讯室,郑执郁闷地来到隔壁,一进门就发现傅绍言居然还在摆弄围棋。 “不是,大哥,咱能别卖关子了不,这棋到底有什么不对,怎么挪了两个黑白子就让那家伙害怕了,然后害怕了还不招?” 气急败坏的郑执一屁股坐在傅绍言旁边,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棋子。 “这是杨呐刚才记得,你看看。” 躲过了郑执的魔爪,傅绍言把一颗棋子丢进棋篓,完事后还不忘随手在郑执手里的本子上补上刚才那步,“这是马驰和彭友旭白天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摆了一半的棋,他们一直通过这种方式完成某些不想为外人知的交流。” “你是说借下棋交换消息?我说呢,怎么身上都有嫌疑了还有闲心下棋。你什么时候发现这点的。” “才进公司就发现了……你别瞪,我只是发现有些棋的路数不对,他们具体每一步走完都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清楚,所以要花点时间摸索。” 郑执哼了一声,“所以刚才你故意把我晾那儿,不会也是为了摸索吧?” 傅绍言点点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小郑很聪明嘛。” 拉倒吧!郑执失笑地抖掉肩膀上的那只手,但同时他也懂了老傅的算盘。 “利用不会棋的我放松马驰的警惕,方便你从别的方面观察他的反应是吧。” 傅绍言嗯了一声,闭着眼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他心里素质够差,表情装得镇定,手上的小动作还是不断。谢了兄弟。” 谢不谢的倒是其次,就是杨呐画的这篇鬼画符他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来傅绍言说的通消息的事啊。 “哪儿写着通消息了?” 他把本子朝傅绍言跟前一送,“和我说说。” “说了你也未必懂。”嘴上说着他不懂,身体却很诚实的傅绍言坐起身,挑了个简单的位置指给他看,“将敌子三面包围后再着一子就能把被围的子吃掉,这是围棋里最常规的操作,可你看这里,作为一个喜欢下棋还下的不错的人,马驰会选择在三面被围的情况下送一子进去送死,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操作,而这种操作在这一局棋里出现的次数不止一次。” 这回郑执听懂了,“咱们日常说话用得比较多的字无外乎是你我他,这个错误的打吃代表的又是什么呢?” 说起这个,傅绍言的眼睛突然变得不那么确定了,用棋子传递消息的方式说白了和革命时期敌我双方为了保护消息的机密性所用的密电码差不多,一个特殊的棋步代表什么意思除非傅绍言拿到最原始的那套密码本,否则破译是相当难的。 但郑执问的这个刚好是他确定的,因为在他进入华科后不久,一次在警方在场的时候,他无意间看见彭友旭曾经用指头打出和这个打吃一模一样的节奏,而当时他们谈论的内容刚好是9月13的那起事故。 “所以这个打吃代表的是9月13吗?”郑执看看傅绍言,又看看手里的本子,以为自己猜对了,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傅绍言居然摇了摇头说——这个打吃代表的是9月9日。 “9月9?什么意思?”郑执听得直接懵在了那。 傅绍言睁开眼,拿过他手里的本子,指着上面几个步数说:“打吃外围落子表示9月13,金鸡独立表示安全,金鸡独立外落一字表示不安全。” 这些规矩听上去或许真的很玄乎,可这些说道却是傅绍言这段时间在华科时真真实实摸索出来的规律,包括另外一个看着像是和案子无关的乔一涵多半也是因为撞破了棋局的秘密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的,不然他也就不会因为想要独吞敲诈的利益借着在华科楼下仓库里问话的机会替那二位挪动棋局了。 虽然这一切听上去是有些不可思议,可傅绍言还是指着棋谱上那几个不合理的部分说给郑执听:“这局棋是彭友旭为了安抚马驰下的,内容说的是9月13的案子对他们而言安全,9月9,才是需要担心的。” 啥玩意?郑执都傻了,现在一个案子都还没弄明白,咋又来一个? “就是我和你说的字面意思,郑队,恭喜,你很可能碰上了个双黄蛋。” 恭喜个屁啊,他现在想死好吗? 才理没多久的寸头被郑执揉了又揉,就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达自己此时此刻心情的时候,傅绍言的手机忽然响了,郑执眼看着疲累的人忽然有了精神头,自己也跟着好奇地往前凑。 “看什么呢?是有新线索了吗?” 他这么问挺正常的吧,偏偏有些人就是拒绝,忙了一天的傅绍言坐都不想多坐一会儿,拿着手机径直离开了房间。 他才不会告诉郑执他的手机里收到的是杨呐才录好的一段视频呢,视频内容就是一个女生在那儿苦大仇深地保证说我就是没邢霏强,我杨呐认输了,再找邢霏的麻烦就是猪。 他虽然心眼不大,可让他去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斤斤计较,傅绍言也做不出,现在的法子就挺好,杨呐说了,只要她再欺负邢霏,就让傅绍言把这段视频发出去。 窗外,风雪渐大,离开办公楼的傅绍言并没回宿舍的打算,这会儿的他要去赴约,赴一个女人的约。 第92章 夜入 是康可,约他半小时后在鬼街后面的和平小区门口见。 和平小区35#,刚好是这次找到的闫洁生前经常开车去的那个小区。 才接受完警方问询的康可会选这个时间约他去和平小区,里头的原因不得不让人寻味。 可风雪里走着的傅绍言却并不为马上要进行的这次约会着急,因为就在刚刚,他又收到了郑执那个那个慢反射发来的消息——本来已经结束询问的康可又被留了下来,理由是配合问一些有关9月9日的事。 “老傅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到了,不提醒我?那两个家伙会这么针对几个受害人,不会师出无名,既然锁定了9月9日,那说明康可肯定也知道什么有关9月9日的事,所以我让人把她留下来了,你咋的,回来跟我们一起听听?” 电话里,郑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走在风雪里的傅绍言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换了一只手拿电话,边把脚踩在市局外路边等候计程车的座位上。 风雪不小,随时可能没过脚踝的雪势丝毫没打扰到安静听电话的傅绍言,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把脚严丝合缝地嵌在地上指示着等位的脚丫图案里。 “不去了,我想回华科看看。嗯。我手机电量足够旁听的。好,我不挂。”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机,打开蓝牙,再塞进耳蜗里。 调整好耳机的位置后,他又把手插进口袋里。 夜是那么的黑,风雪中的傅绍言很快随着漫天斜扯的大雪成了一道模糊的影。 随着一声鸣笛响起,打着空车标志的计程车在他身侧放缓了车速。 “去哪儿?”车里的人摇下车窗,热情地朝傅绍言喷了口哈气,却在看清那张脸时愣住了,“……先生,你是不舒服吗?” 傅绍言淡笑着摇摇头,紧接着便转身徒步走上通往市区的那条路。 风雪在他身后不断嘶嚎,那道单薄的影子也随着大风狂摆时不时打个趔趄。 司机等了两秒,确定他没上车的意思,这才丢下一句话把车开走了。 那句话声音并不大,傅绍言却听得清楚,司机说他有病。 傅绍言有没有病他自己不清楚,但有件事他特别清楚,那个司机的车后座上有两根烟头外加不知是哪个熊孩子粘上去的口香糖,他不想坐这样一辆车。 甩着红色尾灯的计程车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里,被落在后面的傅绍言则已经按着他的节奏,一步一步走的慢悠悠。 耳朵里,那场追加的问话此刻也已经开始了。 问询室里,郑执端着茶杯老气横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康可,很明显的,她没想到他们会问到9月9日这个事。 “9月9?闫洁的事不是9月13出的吗?怎么问9月9?” 郑执吸溜了一口茶水:“9月9日那天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你留下特别印象的事?” “特别印象的事?”康可随着郑执的话音喃喃地做着重复,这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再一想,不正是之前陈安泽让她回忆有关彭友旭和马驰那两个王八蛋时用过的词吗? 思绪的混乱让康可的眼神跟着迷离起来,下一秒人就本能地嘀咕了一句:“真说印象深刻不该是13号那天吗……” “13号怎么了?”就是这一句无心的嘀咕被耳尖的郑执听见了,他放下茶杯厉声问道。 瓷器底磕碰桌案发出巨大的碰响,还陷在自己那点小心思里出不来的康可被吓了一跳,呆呆望了郑执一眼,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自言自语被人听见了。 她张张嘴,“啊”了一声,很快就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似乎已经没什么必要再去找那俩货的小辫子了。 “就是……” 桌上的茶水缓缓散着热气,康可也把那天和陈安泽说过的事又原原本本地和屋里的人说了一遍。 “我不是故意不说的,之前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会和这个案子有关,就想着找机会靠这件事说不定能讹他们一笔,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能留在华科的可能性不大,不得不为以后着想。” 康可说完,就忐忑地看向前面的郑执,可奇怪的是,“得到”线索的他脸色并不好看,反而还黑黢黢的。 “……郑队,我把我知道的都和你们说了,至于9月9日公司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我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或者等我明天回公司翻翻那段时间的文件,或者会想起什么。” 捏着嗓子说出来的话总算把郑队长的“魂”招了回来,他“嗯”了一声,不明所以地说了句行吧。 行吧? “……所以……我现在能回去了吗?” “暂时还不能,后续有些情况我们可能还需要向你做了解,麻烦康小姐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不过请放心,不会太久。” “好、好吧。”康可咬了咬舌头,眼睛随着出门的郑执一起去了那面看不透的墙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郑队在说那声“不会太久”的时候像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郑执可是有点咬牙切齿,不为别的,就为姓傅的没把康可刚才说的那件事告诉他。 出了走廊,郑执的步子越迈越大,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压低到了后面的异常洪亮。 “不是,老傅,你和我说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就无法保证你在那几位面前那么自然。”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没事先挂了,我到华科了。” “华科?你不是走过去的吗?这么快就到了?” “走不动,租了辆车。挂了。”说完,傅绍言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在他身后不远,一辆崭新的别克轮底正在那儿滋滋冒着白烟…… 他握着电话,迈步走进了面前的大厦,9月9日的未知事件还有9月13那天藏在大衣后面的马驰,这中间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觉得还是要从这座大楼着手。 在今天之前,彭友旭和马驰没被控制,事情查起来总是畏首畏尾,不像现在,夜深人静。 第93章 谁 因为事先打了招呼,所以从进门到进到华科这一路都无比顺畅。 两分钟后,傅绍言坐在华科前台的座位上,弯腰从桌子底下的缝隙里掏出来一个手机。按下开机键,亮起来的屏幕很快被调至相册那里。 他拿着手机一边起身一边看,手不忘替前台小姑娘把桌角的灰全部擦净。 纸团丢进灰篓发出沙沙响声,手机里的照片也被他翻到了第三张。 那些都是他在华科这段时间里搜集的一些合照,上面的人有的有彭友旭和马驰,有的则没有。 可细看之下,稍微敏感点的人就会发现这些照片都有着同一个特点。 在他们的背景里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一个棋盘。 傅绍言是一早就知道棋盘骗局的,所以这段时间他之所以会呆在华科,除了观察那几个涉案人外,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搜集所有包含了棋局的公司照片。 今天那场问讯里,除了确定了9字的表达手法外,其他几个一直让他不懂得含义的棋步也得到了破解。 譬如这个出现很多次的不和适宜的渡拦他现在就知道代表的是彭友旭办公室的意思。 闫洁是9月13出的事,9月14彭友旭在综合会前摆了这样一局棋,告诉马驰东西已经不在他的办公室了,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彭友旭和马驰这么紧张?还有他没记错的话,是康可还是谁说过,在闫洁出事前,马驰和彭友旭这二位是一直不睦的,那几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两个针锋相对的死对头会结成盟友?傅绍言想来想去,觉得症结大概率出现在今天得知的那个9月9日上。 9月9日肯定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个人谁都没预想到的事,而他们两个都是涉事人,在共同秘密的捆绑下,这两个死对头才自此成了团结的盟友。 确定了时间,事情就好办不少,傅绍言又翻了几下手机里的照片,确定再没什么特别的,这才朝彭友旭的办公室走去。 出了白天的事,这会儿的办公室门上早贴了封条,不过傅绍言也没进去的意思。 他想找的是那两个人的行踪,而想找出这一点只需要去两个人的秘书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彭友旭的秘书就坐他办公室对面,开放式的办公区域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显得有点凌乱,这会儿几个文件夹散乱地放在桌上,一眼望去并没有记录领导行程的记事本。 可傅绍言这些天在华科也不是白呆的,哪个人有什么工作习惯早被他摸得门清,就好比彭总这位秘书吧,从来都把工作和生活分得门儿清,下班了就不会把工作带回家,所以行程本只会留在公司里。 这不,他只是简单翻了几下,就在那两三本文件夹下面找到了黑色封皮的本子。 翻了几下,很快就找到了9月9日那页。 上面的记录安排一共五条,其中三条都是在华科内部的会议安排,最后两条则是去外面的应酬安排,傅绍言扫了一眼,很快把目光定在最后那条上:9月9日晚7点,和融商中永的王总在鬼街的high酒吧见面。 鬼街的high酒吧?傅绍言捏着嘴角想了一下,鬼街35号的high酒吧离闫洁曾经租住过的和平小区是不是就在前后街? 而康可也才约了自己今晚去那里见面? 所以这几个人出事会是因为那天、那里发生的一件事吗? 陷入沉思的傅绍言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正不知不觉蜷成一团,牙齿一下一下啃起了指甲,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死亡笔记里的一个角色…… 就在沉思的时候,怀里的手机猛地滑到了地上,咚一声响过后,手机弹到了上一级界面。 傅绍言看着手机,却没急着去捡,因为他在手机的屏幕上看到了几张不是他拍的照片——沉思中的闫洁,挑眉的王勇,面带羞意的唐雯雯,愤怒的狂摔文件的兆力以及康可…… 那是这起案子前后几个涉及的目标被害人! 有人动过他的手机! 是彭友旭他们?还是别的谁? 傅绍言的思绪短暂地停顿了一秒,就在这时,身后那扇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来了…… 第94章 站得高看得远 随着那个声音响起,甚至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傅绍言留,一团人影就已经拢在了桌前那挡住半截风景的磨砂玻璃上。 下一秒,贼一样摸进来的邢霏就看见了两条腿还没从椅子上放下来的傅绍言,四目相对的那刻,邢霏缓缓地愣了一下,紧接着,注意力就转移到他几乎蜷缩在一起的四肢上了。 “你这是……” 被发现了秘密的傅绍言也不慌,先是朝她点点头,接着居然没找理由把脚顺理成章地放回地上,反而脚底一使劲儿,直接借着转椅的支撑站了起来。 要知道那不是普通四腿着地的转椅,是那种朝前使点劲儿就能轱辘出去好远的办公转椅啊。傅绍言这么一弄,就是缺情少绪的邢霏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小跑过去替他扶稳了凳子。 “你这是要干嘛?” “找线索。”面对邢霏的疑惑,傅绍言脸不红心不跳,在那儿明目张胆的瞎白话。他是怎么都不会让邢霏知道他们两个分手以后自己的情况也开始不对劲的。 他就那么站在椅子上,眼睛真想找线索似的四处张望着,嘴也没闲着,问起了邢霏为什么会来这。 邢霏多少还是有点单纯,并没品出傅绍言说的这个站在高处找线索其实根本站不住脚,她两只手认认真真地扶稳了椅子,边把自己才去过和平小区的事说出来。 “难得那几个这会儿被扣在局里,所以我就抽空去了趟那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找到了吗?”傅绍言站在高处,手边连个扶的东西都找不着,只能杆一样地杵在那儿。 夜幕下的华科办公区整个被来自街上的霓虹灯光所包裹,闪闪烁烁的光晕中飘来邢霏轻轻的声音。 “有点儿发现吧。”她说。 “从闫洁租过的那栋屋子的邻居那里得知,那栋屋子里肯定住着除了闫洁外的第二人,好像是个女生。” “怎么说?” “虽然那个人从没在什么正式场合下露过面,但有几次吧,邻居起夜时听见隔壁有动静,透过猫眼看,就是看到一个女生进了那间房。另外,那间房的房东说,闫洁出事时他不是没在第一时间知道吗?等他得了信儿去收房子的时候,那间房已经被收拾得特别干净了,用房东的话说就是一尘不染,而且,有邻居说他们曾经看见有外卖员给隔壁送过卫生巾,所以那间房里住着的肯定是个女生,但现在对不上号的是,如果确定那是个女生,那个四十几码的鞋印又是谁的?是会有两个人是咱们不知道的吗?” “这个人被闫洁这么藏着掖着,估计有点说道。” 邢霏点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所以接下去该怎么办?” “闫洁的车子是来这边后不久就买了的,就当时她那个经济情况想买车还是有压力的,之所以这么急着买车,说不定……”说到这,傅绍言忽然停住了话头。 抬手示意邢霏闪开些,他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边拍落了椅子上的灰尘边转身朝对面那间办公室走去。 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对邢霏说:“她才来城市社交有限,能让她花这么大心思去照顾的人说不定是她在老家就认识的,可以去问问她父母。” 邢霏点点头,眼睛却随着傅绍言的脚步一路追去了彭友旭的办公室门前。 所以他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就在邢霏准备一看究竟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哎呦一声,再看时就发现傅绍言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踩住了一个人。 “吕小严?”邢霏惊讶地看着那个人,奇怪他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是让你回家了吗?” 傅绍言脚劲儿不小,踩得吕小严都快哭了,可就是这样,半大的青年还是一脸我没事的和邢霏解释:“我这不是怕你自己一个人,碰上什么坏人吗?” 说到坏人的时候,他就跟故意似的,瞟了傅绍言一眼。 幼稚的举动直接让傅绍言皱起了眉,他松开脚,没搭理吕小严,而是推开门径直走到了彭友旭的办公室里。 “坏人不坏人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让一个没有反侦察天赋的人贸然进到可能的犯罪现场,很容易破坏掉证据。” 吕小严不服气地撇撇嘴,“人来人往的地方,又不少我这一个破坏,再说了,当我不知道呢,被搜八百遍的地方,哪就还有什么证据?” 风凉话成功得到了傅绍言的注意,这会儿的他站在彭友旭办公室的那个衣架旁,仰头仔细看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朝邢霏勾勾手:“邢霏,你那里有物证袋吗?” 在整个刑侦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例子,被地毯式搜索过无数次的地点,如果换个角度去看,说不定就真能找出什么。 就好比刚刚吧,他为了掩饰窘态而站上的转椅,就意外让他发现了眼前这个衣服架的最顶端竟然勾着一簇好像毛线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站在那个位置,根本看不到会有这个。 更让他血脉喷张的是,借着室内微弱的光亮,他看出那撮毛线上似乎沾了某种不应该有的东西。 那是血。 经过长时间风干后的血的颜色。 第95章 人命 三两下把东西从衣架顶端剥离下来,再用物证袋小心装好后,傅绍言联系了物证科的同事,让他们过来把东西取走。 “你不回局里盯着结果吗?” 傅绍言摇摇头,虽然说出来有点可笑,如果在他的眼睛和显微镜之间选,他明显会站自己的眼睛,倒不是因为他的眼睛看得出那么多细节,像看血型这种细致活他的确比不过显微镜,可如果是在不利用任何化学试剂的情况下辨别东西的性质,他的眼睛还从没出过错。 “那上面沾的就是血。不光是血,还有很大的可能是人血。” 坐在租来的车上,傅绍言又恢复了平时对什么都淡淡的表情,连向邢霏解释的口气也没半点波澜。 之所以这样,倒不是因为他在和邢霏赌气,实在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的车上多了一个拖油瓶。 从华科去鬼街,一路碰上了四五个红灯,趁着眼前这个红灯没变色的时候,傅绍言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睛边透过后视镜扫了一下后排那俩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就紧了紧。 这个吕小严不是学生吗?这么晚了不用回宿舍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疑问说出来,没想到邢霏和他的想法居然一致,没等他开口就先一步问了出来。 “你跟着我跑了一天,不用学习的吗?” 就是。傅绍言眼神一飘,趁着变灯的时候猛踩一脚油门,他这一脚油门踩得突然,直接让琢磨该怎么回答邢霏的吕小严朝前一扑。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抓稳了扶手,脸非招呼上前排靠椅不可。 “学……学啊,我现在也是学习,你们不是说我有当警察的天赋吗?我已经在准备警校的考试了,我不近视,体能也ok,加把劲,争取考上。” 看见邢霏在皱眉,还准备了其他说辞的吕小严微微一笑,指着手表想拿宿舍门关了这事说事,没想到嘴才张开就听见前排冷冷飘来一句:警察不是那么好当的。 吕小严嘴巴一撇,不乐意地看向开车的傅绍言:“大叔,我要是没记错,你之前也说过我有天赋的,咋的,就因为我追邢霏,你就变卦了? “还有,你说我没天赋,我看你也没什么天赋,既然在华科找出了血迹,就该在那家公司深挖下去,正经办案的有你这样的吗,跟一个地方查查,转手就去下一个地方?” 这个问题要不是碍着邢霏他肯定早问了,现在,是他先倚老卖老的,那就别怪他说话难听了! 吕小严信誓旦旦等着看傅绍言吃瘪,可事实呢,是人家就跟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该左转左转,该直行直行。 眼瞅就要到鬼街了,没等到回应的吕小严不干了,拍着傅绍言的背椅就说答不上来你就是有名无实。 “听见没有,我说你有名无实呢!邢霏,你干嘛拦着我,我是在用事实告诉你,这个男人就是个草包。” 邢霏被他吵得头疼。 本来还觉得对方就是个毛没长齐青春懵懂的小孩子,这会儿立马觉得这个懵懂小孩是时候遭些社会毒打了。 “你要觉得他说得不对,现在正好可以走人了。” 邢霏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嗖一下全浇到了吕小严脑袋上,懵懵的学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脸上全是被背刺的伤痛。 他这样,傅绍言看着高兴,心情好了,也就不想和一个孩子计较了。 于是趁着锁车的工夫,便和吕小严解释起为什么要来鬼街的原因了。 “如果是案发后不久,在华科说不定能查出什么,可现在的时间距离案发前后隔得太远,就算今天发现的东西确定是那两个人留下的,剩下的那些针织物也大概率早被处理掉了。” “……那怎么办?像你说的,如果他们真有事,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华科找不到线索,鬼街也找不到吧?” 发自内心的想法换来傅绍言一个笑容,排除掉这小子对邢霏那些个不该有的非分之想外,他真有点喜欢这个思维活跃的年轻人了。 于是点点头,接过吕小严的话头继续说:“你说得对,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牵涉到的命案已经好几起了,如果彭友旭和马驰被他们窥探到的只是简单的商业秘密大可以不必耗费这么大的周章去掩饰,而且有个前提估计你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在9月9日以前一直不好,可在9月9日之后,两个死敌突然就站在了统一战线上了,你猜这是为什么?” 傅绍言的分析说的吕小严眼睛直了,下一秒就顺着他的话头自言自语往下说:“是不是因为他们有了什么共同的而且还不可告人的秘密?” 傅绍言满意地看着吕小严,半晌点点头,说:“别说,是有点当警察的天赋。” “不是,咱先别夸,你先告诉我会是什么秘密啊?” 能让两个人不惜杀人去维护的秘密,还能是什么秘密? 傅绍言笑着抻了抻领口,脑海里浮现起一幅画面——9月13日的华科电子,去彭友旭办公室找老总的康可发现了衣架底下藏着的马驰,而让马驰不敢在那种场合露面的情形极有可能是他身上沾了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东西,比如说,一件沾了血的衣服…… 第96章 偷偷摸摸 傅绍言的话随着冬季夜晚里鬼街上缠满酒气的风一股脑地往吕小严的嘴巴里灌,呛得他眼泪都冒出来了人却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说实话,这几天因为一直缠着邢霏的关系,有关这个案子的不少细节他多少都知道些,可听了傅绍言分析的那些个东西,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半天过去,总算让自己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的吕小严伸出尔康手,抓着傅绍言不许他走。 “可是……”他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些,“是,你说的听上去是挺合理,可你们办案就是靠这么推理,这么猜的吗?” 吕小严人长得跟棵豆芽菜似的,力气却不小,抓住傅绍言,直接不给他走人的机会。 傅绍言手腕被抓得生疼,无语又无奈地看了吕小严一眼:“听没听过一句话,存在即合理。任何事情发生和存在的前提是他先要合理。” “可是、可是……” “除非你能再找出解释这一切的第二条思路来。好了,我要忙了,麻烦撒手。”说着,傅绍言抖了抖手腕,直接把熊孩子甩开了。 被抛弃的吕小严呆站在那儿,愣了半天总算回过神,冲着傅绍言的背影跺脚道:“那你现在来这里干嘛啊?” “当然是find something了。”傅绍言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背对着吕小严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他的指头又细又长,比成手刀从脖子上滑过的时候,吕小严真有种被人割喉的恐怖感觉。 他打了个激灵,本能地捂住脖子。 夜风凄凄,离他十来步远的地方,鬼街窄窄的街道被两侧横出来的霓虹灯牌填成了五颜六色,傅绍言和邢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那灯影之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吕小严搓搓胳膊,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姓傅的能找到啥样的something。 然而在踏进high吧的那刻,吕小严这个还没出校门的小青年就被眼前的灯红酒绿弄得瞬间没了方向。说灯红酒绿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high吧其实也不high,甚至于和他之前跟同学结伴去的那几个蹦迪吧比,这里的动静都不如前面的响。 从进门开始,除了邻近大门前有个类似舞池的小型舞台区还允许他靠近外,再往里,吕小严直接被拦住了。 “不是,我是跟我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先进来了,你们能不能……” 端着酒盘的waiter像是对他这样的小屁孩司空见惯了,话都没一句,直接用端着酒盘的那只胳膊把人抵出几米远,“不好意思,店里实行预约制,没有提前预约的一律不接待。” 听见预约俩字的吕小严火直接就窜起来了,咋个情况,姓傅的肯定也没预约啊,他怎么就看见那个家伙进来了呢? “你们是不是……”看人下菜碟的话眼见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在那儿干什么呢,客人要的酒都送去了吗?” waiter闻声赶紧转身点头,接着话都没多一句直接小跑着进了远处那条幽暗又迷蒙的甬道。 吕小严就这么被留下来,独自面对着迎面过来领班模样的人。 说白了他还是个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会儿又耍了单蹦,难免有了破罐破摔的冲动。 不是不带他吗?行,不让他好过,那他就让大家都不好过。 “告诉你们,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他们也没预约,你想赶我走就先把他们找出来,和我一起走!” 少年梗着脖子负气说着话,根本没留意自己说这话时那个领班的神情似乎有瞬间的松动。 他看了吕小严一眼,人紧接着就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就你这样子,放在过去,妥妥是个出卖同志的汉奸。” 带点上扬的音调,加上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领班半天的吕小严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你是傅绍言??!” “你再大点声咱们就可以提前结束这次的high吧之旅了。”傅绍言鼻子出声,人却已经熟练地绕去了吧台后头,随着一阵纸张翻阅的声响,吕小严看着他居然在翻人家酒吧那个所谓的预约本。 他都傻了。 “你不是警察吗?”警察能干这么偷偷摸摸的事吗? 傅绍言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吕小严,手紧跟着捏着那个又厚又重的本子落在了桌子上,“你要是不在这,估计就没人知道我在偷偷摸摸了吧。” 第97章 忆往昔 酒吧的前台旁,有面半透的墨色玻璃,街上的霓虹越过玻璃落在吧台上,成了一个个斑斑点点的影,傅绍言就站在那片斑驳的光点里,笑眯眯地看着吕小严。 奇怪的是,明明是笑着的一个人,面对他的时候,吕小严的身上却止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发冷。 他打了个哆嗦,还想说什么,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在傅绍言头低下去的那刻又滑回了嗓子里。 “真是的,不就是会易容吗?赶明我报个化妆课我也能行,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嘴硬地撇了撇嘴,正想再找点什么讥讽的词拿出来说说,下一秒就觉得什么动静幽灵似的从自己身边飘了过去。 他吓得赶紧闭嘴,两只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手托酒盘的侍者,心说这下坏了,姓傅的铁定要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就在吕小严紧张得直咬牙齿的时候,已经站在吧台后头的侍者二号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声音淡淡地问了声你怎么了? 吕小严傻眼了。 “邢、邢霏?你怎么也……” “脸吗?傅绍言帮弄的,我们要查点东西,你帮我们把把风。” “把风?”吕小严更傻眼了,要知道什么志愿当警察那种话不过他为了泡邢霏随口瞎编出来的,像他这样的要成绩没成绩要胆量更没胆量的专科生,以后出了校门等着他的只能是什么技师啊工人之类的,像警察这种体面的工作,只配在梦里有吧? 就是他这么一个废物,此时此刻居然被两个警察合起伙的要求帮他们工作,这行吗?肯定不行啊! 吕小严眼看着另外俩人都扎在吧台后头,那两条比虾还软的腿直接一回旋,扭过一个方向朝门口退了出去。 他走得小心翼翼,自以为这么暗的环境下引起那两个人注意的概率不高,可谁知道这头的吕小严才位移了不到一厘米,才威胁过他的男声就靠到了身边。 傅绍言抬起一只手,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笑着说:“把风不用去门口,走吧。” “去、去哪儿啊?”吕小严吓坏了,酒吧这环境本来就让他不舒服,更别提旁边还站了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了。 他的情绪咋可能瞒得过傅绍言,不过话说回来,抛开这小子喜欢邢霏这事以外,他还是挺喜欢吕小严的。 “进酒吧去瞧瞧。” “你、你不是……”被拦住一路进到帘子后头的吕小严声音越发结巴起来,嗓子也因为越发昏暗的光线变得更紧了。 他怕傅绍言的伪装被人识破,捎带着连累了自己,所以根本不敢高声,只能在那儿低低地问姓傅的不是在前台找线索吗,咋就不找了呢? “因为找完了。”傅绍言自然地答。 刚好对面有人经过,他头微微一颔,边侧身给对方让路。 “重要的线索不会在那么明面的地方。” “那你还去看?”吕小严挑着眉问,心里边偷偷嘀咕这种偷偷摸摸的时候还做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不是傻么? 吕小严鼻子里出气,打心眼里瞧不懂傅绍言,可又不敢把这种不满的情绪摆在明面上,只能歪着脑袋愤愤,谁知道头这么一歪的工夫就碰上了另一双眼睛。 吕小严表情一僵,嘀咕着解释我就是觉得奇怪。 “都说不会放在明面的地方了,干嘛还要去看呢?” “他是去看那段时间前后的酒吧预约情况,如果彭友旭和马驰身上真背了人命,那晚估计肯定有哪里是表现异常的。” 吕小严恍悟地啊了声,心想还可以这样? 这不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难怪长得跟个男狐狸似的,可真狡猾。 “那找出什么异常了吗?”撇着嘴的吕小严把目光重新放回了傅绍言身上,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总觉得这个有只金眼睛的怪男人多少是有些故弄玄虚在身上的。 谁知道没等来傅绍言的回答,吕小严就看着那个男人对他比了个嘘字,紧接着,甚至都没给吕小严足够的时间去观察,他就觉得一只属于男人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脸上。 傅绍言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类似画笔的东西,左右前后在吕小严的脸上画了几下很快就离开了。 吕小严摸摸脸,有点不高兴地后退出半步,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想干嘛?” “别动。”傅绍言就像没看出他的不高兴一样,依旧在那儿故我的舞舞玄玄。 丝绒的幕布这头是长长的甬道,甬道很长,一直通向说不清有多远的远方,甬道里也不是没有光亮,只不过几盏雕刻的富丽堂皇的灯架衬托着那微弱迷蒙的灯,照不亮人心,反而更让人联系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吕小严站在那片鬼火里,感觉着傅绍言的手在身上来来回回,脊背都凉了。 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他准备好反击的时候,傅绍言的手也停了,他退后一步,把吕小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地伸出手,把臂上的托盘递到吕小严的手里。 “不错,不说话应该足够以假乱真了,走吧,三个八。” “什么三个八啊,什么很像啊,你在说什么呢?”吕小严最怕姓傅的这种神神道道的模样,对方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敢往前走。 可俗话咋说来着,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他再不愿意,也拧不过傅绍言和邢霏俩人。 于是,就这么的,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吕小严被一左一右两个人架着一路来了那个所谓的三个八,等到了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所谓的三个八是一个包房门。 装饰着细条琉璃纹五彩玻璃的门那里,并没想象中的有什么莺莺燕燕的画面,相反的,除了坐在正中沙发上的两个男人外,房间里只有两个女侍者规规矩矩坐在前面,一个拿着麦克唱歌,一个端着酒杯,见门外的人进来,半点都没觉得不对地朝三人招了招手,“怎么来得这么慢,快点,别让秦总久等。” 被叫做秦总的人坐在屋子最中间,听见女人这么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秦总是个年纪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这会儿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擦得锃亮的皮鞋因为不错的心情正在半空中一点一点。 他在和旁边的人吹牛逼,而牛逼的中心人物没想到竟会是个熟人——彭友旭。 “你听说了吗?总和我抢包房的那个老彭进局子了……要我说就是活该,他这个人,锐气太盛,咱们做生意的平时怕什么,不就是怕盛气凌人、做出头鸟吗?” “老彭?哪个老彭?是那个之前总定这个包房的老彭吗?” “就他。”秦总哼了一声,“说起来,自从上回我和他吵完,他就再没来过这里,这不,刚又听见人说他出了事,要我说就是活该,为人那么霸道,喝个酒还非选三个八,这酒吧又不是他开的,凭什么回回都是我让他,这不,就今年9月的时候,9月9那天,我跟他在这碰上了,那天明明是他迟到了一个小时,偏说什么自己约了朋友来这里化干戈为玉帛,不许我进他们的包房,当我不知道呢,就他和他们公司那个马驰就是你掐死我我掐死你的死敌,那么容易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秦总的同伴点点头,“是呢,我以前也碰到过这俩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俩人,怎么后来关系就那么铁磁了?” 秦总给了对方一个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要想让两个死敌关系转变,就需要让这俩人有共同的关系点,那天,除了斗鸡眼似的俩人,这屋子还有第三个人呢。” 一说起那第三个人,秦总的眼睛就不自觉变得迷蒙起来。 “我后来也托关系打听了,可没听说咱们这片有哪个有能量的人出面替那二位补墙啊?” “你没看清他的脸吗?” 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秦总一跳,他回头朝门口看,这才发现今天来包厢服务的居然有三个waiter,而说话的就是其中一个。 吕小严说完话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心突突地猛跳起来。 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觉得这么巧碰上了当时的目击人,该深挖出来点东西才对,可他…… 我真不是故意的……吕小严低下头,闭上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没用,如果因为他坏了事,姓傅的不会饶了他的,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他的情敌呢。 然而,让吕小严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姓傅的居然没发火。 不仅没发火,相反的,他还上前一步,把自己手里的酒瓶递到了桌前。 “是呢,我也想说呢,彭总和马总整天水火不容的,什么人那么大的面儿,能把这俩人居中调停了?” 秦总看看乔装后的傅绍言,沉默几秒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他就说我认识你,“就是你刚才在门口和我说的死老彭彻底为我让路,888以后都是我的了,对不对?好小子,就喜欢你这会说话的劲儿。” 秦总的夸奖不带半点掩饰,而直到这会儿,吕小严才弄清一件事,不是那么巧就让他们碰上了秦总在这忆往昔,而是有人布了饵有人上了钩而已。 躲过一劫的他赶紧朝后退了半步,借着屋里闪烁的屏幕光听着秦总继续忆往昔。 第98章 酒吧藏尸 “我就说那个姓彭的这么飞扬跋扈,不是好作,怎么样,被我说着了吧,这不就让警察给盯上了么?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秦总身子一歪,把二郎腿换了个方向架好,眼睛又朝傅绍言的方向看了过来,“知道他这回犯的是什么事吗?出经济问题了?” “听说是……”傅绍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事。具体我就不清楚了。” 傅绍言的话引起了秦总的玩味,中年发福的男人放下杯子,一只手来来回回摸着下巴,像是在咂摸傅绍言这话背后的意思。 “别的事?别不是这小子背人命了吧?” 半开玩笑说出来的话立刻引起了秦总旁边那个男人的不适,看坐姿就知道是对秦总有事相求的人干笑一下,啧着舌头说了句能吗。 “人命官司,不是开玩笑,秦总,这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面对同伴的反驳,秦总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老子这不是揣测,是基于事实基础上的合理推论。你知道吗,就上次我俩在这里碰见的时候,我不是不忿他迟了到也要占着屋子吗?当时我就觉得这屋子里哪里怪怪的,现在想想,真有点像血味!对了!” 秦总越说越入戏,一番推断过后直接拍着沙发坐了起来,“还有,打从那天起他就再没来过这,更没和我抢过这个包房,为什么?你不觉得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吗?” 随着秦总越拔越高的音量,他的同伴也被他说得身上毛毛的,四周看了一圈,座位也不敢坐了,直接学着秦总的样子站起了身,声音更是颤抖的说道:“秦总,你的意思不会是说那条人命就是在这屋子里出的吧?” 随着同伴的这一声,已经想到这的秦总再不装了,直接啊的一声,尖叫着冲出了屋子,紧随其后的是那两个女的,随着一阵高跟鞋哒哒地跑过去,整个房间只有屏幕上静了音的歌手在那儿自顾自地摇摆着身体。 灯光照在剩下几个人的脸上,吕小严直接傻了眼,半天才结巴着开口问道:“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彭友旭真的会在这个屋子里……” “保不齐。你没听他说么,那天除了彭友旭和马驰以外,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傅绍言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调出里面的手电功能开始在房间里做起了检查。 就这么过去了两三分钟,吕小严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找着了什么东西,就听见身后那扇本来闭着的房门忽然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推开了。 随着门板撞击在隔音墙上发出的一声闷响,早已经手足无措的吕小严就看见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女人双手掐腰站在了门旁。 他再一看胖女人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保镖模样的人,心就颤得更厉害了,心说这不完了吗?跑人家店里来瞎白话,一顿打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咋办咋办啊? 吕小严吓得心里打颤,却没忘了自己这个时候身为男人该有的担当。哪怕自己都在打着哆嗦,他还是撞着胆子横跨一步,挡在了邢霏前头。 不就一顿打吗?冲他来就是了…… 就在吕小严为自己这种英勇无畏的精神自我感动的时候,一件完全超出他预期的事情发生了,站在她身后的邢霏在这种情况下,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动,居然还把她推了出去。 这什么情况啊? 直接懵站在那儿的吕小严看看邢霏,又看看眼神阴郁的胖女人,不明所以,只能依靠着仅存的听力听着胖女人指着他说:“就是这小子跑我店里来冒充造谣的?” 什么叫这小子啊,冒充的又不光他一个?他不懂地回头看傅绍言他们,这一看算是彻底懂了什么是人心险恶了,那个姓傅的,不光没被胖女人针对,还帮着后进来的几个人一起把人“制服”住,并且还使劲儿地把他搡出了房间。 在经过胖女人身边的时候,胳膊手都没法子动弹的吕小严居然还听见姓傅的变了副腔调在那儿说了句“老板娘,我们这就把这小子弄走”。 听听,听听,光是那熟稔的口气,说他没给自己乔装出一个完整的身份他都不信。 吕小严恨呐,可此时此刻,他又不能说什么,最终,在一群大力士的推搡下,他被丢到了酒吧的大门外。 街上,夜风冷冷地吹,吕小严的心也变得拔凉拔凉。 吕小严的暴露其实一早就在傅绍言的预料之中,他就是故意甩锅的。 走在从大门往酒吧深处折返的路上,傅绍言和邢霏走在队伍最尾,听着前头的胖姐在那儿小声说着刚才的事。 胖姐:“务必不能让秦总这么离开,找几个机灵的,再开一瓶好酒送过去,一定把人给我安抚好,真的是,本来就少了姓彭的那个冤大头来捧场,再把这位得罪走,咱们酒吧还靠什么赚钱?” “姐,秦总说彭总手上沾了人命,还可能是在咱们酒吧里头犯的,你说……” “闭嘴。好好的生意人哪就那么容易沾人命,再瞎说就给我滚蛋!”胖姐显然是被属下的话说得心烦,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眼见着自己的办公室就在跟前,她伸手推门,半只脚马上要跨进门里的时候,这位雷厉风行的胖姐忽然停住了脚,想到什么似的喊身后的人:“小马,姓彭的最后来的那次是你接待的吧,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没什么吧?”被叫做小马的人皱着眉想了想,“就是那天彭总带来的俩朋友确实是之前没怎么和他一起来过的。不过……” “不过什么?”胖姐停住脚,两只眼睛精明地看向那个所谓的小马。 在胖姐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小马的脑门上也渗出了细细的一层汗珠。本来么,干他们这行的,什么样的客人他们都有机会见,所以对什么都不觉得新鲜了,可现在不一样,牵扯到了命案的事总能让人的神经紧绷起来,譬如小马吧,他就想起来那天因为自己多看了两眼和彭友旭一起来的两位朋友一眼,彭友旭就额外给了他好多的小费,那些钱事后自然是没上交了,所以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胖姐解释这件事。 手下的那点猫腻又怎么会躲过胖姐的眼睛,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早就成了人精,小马在顾忌什么她自然想得到。 于是大手一挥,直接说了句小费的事不会追究。 “你只要把那天哪里觉得怪的事说出来就行。” 得了特赦的小马当时就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就说:“确实有件事现在想想有点怪,就是彭总带来的那个朋友好像来时就喝多了,连走路都要彭总和马总扶,按理说那个时间段,来咱们这喝酒的没有先醉的道理吧……姐……”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小马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胖姐,“你说那个人不会是……” 胖姐自然明白小马说的是什么,那张敷满化妆品的白脸瞬间更白了。 “那你记不记得他们走时候是什么样?” “就正常走的吧……” “几个人?” “三个?”努力在那儿回忆的小马感受到了来自胖姐的锐利眼神,赶紧摇着头确认:“是三个,他们走后是我收拾的包房,三个人确实都走了,没有留下的……” 这边,胖姐得到了来自小马无比确凿的肯定答复,总算稍微地放下了心。 可今天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实在让她心里惴惴的,想来想去总是不放心,最后还是转身朝队尾看去,“你们两个,刚刚和秦总在包房里有没有听到什么?” 胖姐的本意是想问问傅绍言和邢霏他们俩乔装出来的服务员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可让胖姐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才不过眨了几下眼的工夫,两个原本还本本分分站在队伍里的年轻人这会儿却早没了影子。 “他们两个人呢?”胖姐讶异地望着走廊的另一头,可惜,那里除了若有似无的壁灯光外,根本找不到先前那两个人的人影了。 和胖姐办公室隔了两个转弯的另一条走廊。 卸掉伪装的傅绍言快步走在忽明忽暗的光里,耳边隐约有激情到跑调的歌声传过来,引起耳朵不适,让他皱一皱眉。 刚才在胖姐那里听来的那一番话坐实了他的某些猜想。 彭友旭和马驰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和好肯定是因为共同经历了一次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什么,估计只要找出那天和他们一起出现在这的第三个人就会知道。 “彭友旭预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而他们到达high吧的时间是晚八点,华科下班需要打卡,9月9日,那两个人离开公司的时间是六点半,在那之后的时间里,是什么事让彭友旭耽搁了来这里的决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让他能和马驰一起来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带来的第三个人在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死了,而尸体也被他们藏在了这里。” 第99章 打草惊蛇 “这里?”邢霏顺着傅绍言眼神落定的方向看向脚下那片被微弱的光照得花纹都看不太清的地毯上,总觉得这个推论有点牵强。 “首先,他们两个身上背着人命这事就是我们的推论,就算他们确实杀了人,也涉及到藏尸的问题,可是藏尸不也应该挑那种人少方便作业的僻静场所么,像酒吧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实施起来不是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吗?” 邢霏的想法很正常,虽然她不是科班刑侦出身,可涉及到逻辑的东西她还是拎得清的,“像high吧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甭说藏尸了,就是把尸体往这里弄都很难不被发现。” “你说得对。”面对邢霏的质疑,原本好好地走路的傅绍言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两个眼睛发着光地看她,“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尸体存在,那么这个尸首大概率不会来自酒吧内部,如果是酒吧里的人,活生生的人不见了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是从外面来的,就必须涉及到怎么运尸的问题。邢霏,帮我联系老郑,让他查彭友旭和马驰的车,还有9月9日下午6点到8点间他们的行驶情况。” “老傅……”邢霏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傅绍言抬手拦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虽然这个设想大胆,但是只要找到尸体,这个假设也就成立了,你记住,我的假设都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 邢霏本来还想说什么,抬头时忽然看见傅绍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她特别熟悉的神情,开始还存疑的她猛地就恍悟了。 “你是不是找到什么了?” 眼看着邢霏因为激动而抓紧自己的袖子,傅绍言本来算不上多好的心情忽然就雀跃了,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和平时看上去差不多,两只眼睛却时不时就朝袖子的方向溜上一溜,“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在三个八的包厢里发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 说完,傅绍言也不卖关子,直接从口袋里捏出来一样东西,借着微弱的灯光举到邢霏面前。 邢霏看着他捏得紧紧的两个指头,看了半天也没明白他要给自己看什么。 傅绍言也试图让她看清自己想给她看的,试了好久发现不行,这才放弃地收回了手:“是一个旧报纸的纸料边角,上面沾了鱼汤还有一点口香糖。” “旧报纸?鱼汤?还有口香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邢霏皱着眉念叨,总算明白为什么傅绍言要说那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了,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见她不明白,傅绍言吹落手上那些细小的颗粒解释说:“还记得人皮腰鼓出现的地方吗?” “垃圾场?”邢霏随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忽然之间,一个类似火花的东西忽然在脑海里咻的一下飞过去。 她终于知道傅绍言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人是来自酒吧外头的了,联系9月时的暖和天气,会在身上带着一张脏报纸的只可能是一种人——拾荒者。 来high吧的人不可能会带这样一个人来酒吧,会这么做的就只剩下身有嫌疑的彭友旭和马驰两个了。 “我以为他们会伤害身边的人呢,没想到会是……”邢霏喃喃自语着,边抬头看向傅绍言。 此时此刻,原本幽暗的走廊被一道手机的光线照出一片明亮的区域,傅绍言修长的指头正在上面点点戳戳。 “在干嘛?”邢霏凑过去问。 “划区域。”傅绍言答。 一旦确定了彭友旭和马驰两个人害的是个拾荒者,那他们可能的犯案时间和区域就不再是那么的难以确定。 “high吧在这里,东边就是市中心,在那儿犯案的可能性不大,西边和华科是反方向,那里还有个大学城,学生们晚上不会那么早休息,如果在那个区域作案,被目击的可能也不低,现在剩下的存在犯罪可能的区域就是这两个方向。”傅绍言点了点南北两个方向,“加上车程时间考虑,存在犯罪可能的区域应该在这个范围,邢霏,帮我联系老彭,让他查查看9月9日这两个片区有哪个路段有交警查路。” 邢霏点着头,熟练地开始编辑消息,指头敲击屏幕的时候,她不忘问傅绍言,“你怎么知道是交警查路?” “如果不是什么外因逼迫他们不得不来high吧,他们是不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处理尸体的,对他们这种没什么犯罪经验的新手而言,对于突发情况,再没有什么是比交警让他们不得不被迫转向的了。” 邢霏嗯了一声,点了个发送。 随着两部手机的关闭,原本还有点亮光的走廊顿时陷入了新一轮黑暗,邢霏眨眨眼,望向傅绍言:“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自然是找找看尸体是不是还在这家酒吧里了……” “他们也有可能利用酒吧倒垃圾的机会把尸体送走啊。” “那样的话,除非酒吧里有他们的同伙,可以帮他们把尸体处理一下,否则,那具尸体就一定还留在这间酒吧里。” 随着这句话斩钉截铁地从傅绍言嘴里说出来,酒吧里不停做着变调的灯光也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倏忽间就停在了半空。 这头,傅绍言和邢霏忙着在幽暗的酒吧里摸索,那边,讯问陷入瓶颈期的郑执也收到了来自邢霏的消息。 见多识广的他在阅读完那些文字以后,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再抬头时朝对面那人看去的眼神也变得越发探究起来。 把一个死人藏到人来人往的酒吧,这说法怎么越听越像是天方夜谭呢? 质疑有归有,但有点郑执的思路还是清晰的,那就是眼前这两个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算了,反正都锁定了酒吧,那就查吧。 他起身走到门边,打算出去布置一下工作,眼看着一只脚已经迈到门外了,他又停住了,回头看看门那头耷拉着脑袋一副问什么都不会说模样的彭友旭,郑执眉头微微往起蹙了蹙,突然拿定了一个主意。 “那个谁,你过来……”他朝站得离他最近的一个警员勾勾手,附耳说了几句。 大约五分钟后,已经把酒吧的整体方位布置摸了个差不多的傅绍言摸摸脑袋,难得没什么头绪,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猛地响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严肃的五官突然就舒展了。 “这个老郑,给咱们送了一份大礼。”不过巧的是,居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去。 邢霏见他没往下说的意思,就自己凑过去看他的手机,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直接就把她吓了一跳。 “老郑把那两人放了?”不光放了,还把他们来high吧的事也说了?“这是什么路数啊?” 傅绍言笑笑解释说:“打草惊蛇的路数。行了,咱们不用找了,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喝两杯。” “怎么就不找了呢?去哪儿喝酒啊?老傅!” 邢霏口中的老傅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拉着邢霏的手,往来时的路上走,说句心里话,他是喜欢黑暗,可像现在这样做贼似的查案,多少还是局限,与其这样,不如去找专门的人,帮他们一起想法子。 而傅绍言想找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自己懵过一回的胖胖老板娘。 随着嘭一声门响,正坐在办公桌后头往右眼皮上贴白纸块的胖姐吓了一跳,爪尖的纸块没沾上眼皮,反倒差点儿杵上了眼珠子。 她哎呦一声,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边揉眼睛边不乐意地看向门口的两个人,“你们谁啊?谁让你们进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想来就来……哎呀我去,是警察妹妹啊,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真是让我们酒吧蓬荜生辉啊。” 面对胖姐热情伸来的两只手,才展示过警员证的邢霏社恐地退到了傅绍言身边,边动作麻利地拿出提前准备的黑布罩在了头上。 老板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碰上这种阵仗呢,吓得直接呆站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堪堪说道:“两位警官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就想知道,9月9日那天,彭友旭和马驰两个人最后一次来你们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们两个……” 傅绍言见老板娘张口就想撇清,也不生气,而是随手拿出口袋里的粉底,在脸上浅涂几下,然后说:“你最好实话实说。” “原来你们……”当老板娘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这才彻底恍悟过来,“原来刚才那两个人是你们假扮的啊?” “防患于未然,也是为了让您积极配合我们办案,而且刚刚没经过你的允许,我们已经在酒吧里浅逛了一下,这家酒吧什么布置,以及人员配置也大概清楚了,所以咱们也不需要绕什么弯路了。” 邢霏隔着黑布听着傅绍言在那微笑着说话,总算明白了刚才那一出是为了什么,生意人,面对的还是一出以猜测为出发点的可能命案,第一反应估计都会是回避吧。 现在好了,后路全被他们断干净了。 第100章 镇酒冰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邢霏意外的,更让她意外的是,在征得老板娘的支持后,傅绍言更是直接联系了郑执,托他连上了彭友旭的电话。 彼时,才被告知可以离开的彭友旭还站在禁锢椅前边揉手腕边在那儿不明所以,下一秒就看见那位传说中的郑队拿着自己的电话返回了屋子。 “郑队,你这是……” “让你回去不代表我们就信你是清白的,我同事这会儿就在high吧排查,你拿着电话,那边有什么问题你配合着点儿。” 彭友旭多精一人呐,这通电话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只需要看一眼就什么都清楚。 “郑队,你这是想探虚实,试我呐?”他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说行吧,“守法公民配合咱们警方调查是应该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守法公民,违法乱纪的事我是一概不做的。” “守不守法等我们查过就知道了。”面对老狐狸似的彭友旭,郑执也没半点客气,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把指头缝捏着的地图递给了旁边的兄弟:“这两个区域抓紧排查,看看9月9日那天交警那边有没有出过任务。” 这些话他就是故意说给彭友旭听的,既然走了打草惊蛇的路子,那就要打个彻底。 这边,搞定了彭友旭,郑执又去隔壁向马驰说了差不多的一番话,一趟折腾下来,他这个刑警队长也止不住地长出气。 目送着两个家伙出了刑警队,他这才赶紧掏出手机,用一种极度担忧的口气发消息给傅绍言—— 老傅,酒吧的方向靠不靠谱啊,我怎么看那两个家伙的淡定样不像是在那儿犯的事呢? 消息发出去半天,时间久得都足够他把整个办公室的地面盘出包浆了,姓傅的回复也总算来了。 就是有点儿短,就俩字——放心。 “这情况让我咋放心啊?”郑执烦躁地挠了挠脑袋,最终还是认命地走出办公室,去追那队跟着彭友旭的组员去了。 傅绍言说放心,自然就不是那种口说无凭的放心,他敢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自己通过刚刚的一番发言,成功逼得老板娘又说出了一些对彭友旭他们不利的证词。 “按照你说的,那晚除了消费了比平时多的酒水果盘,直到他们离开时,那些酒水果盘除了酒水喝了不少外,果盘都没动过?” 胖胖的老板娘被问得急了,边指挥着路过的服务员把壁灯开亮,边拼命解释道:“不是我,是我们店的服务生说的,这不是你们刚刚那么一诈,我这心也跟着犯嘀咕了,就把那几个总接待他们的服务生喊来问了一圈,这话是他们说的。不过不吃果盘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来我们这的人多半都是来谈生意喝酒的,果盘纯粹是点缀……哎呦于老板,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店里出了点事,需要提前打样,扫了您老的兴,改天我登门谢罪!对不住对不住!您小心点脚下台阶……” 不愧是八面玲珑的老板娘,本来在这种一天流水最旺的时候赶客,对任何一个经营者都是极大的考验,可眼前这位胖姐呢,就是能做到在不伤害客人感情的情况下,让人家心甘情愿走出酒吧大门。 傅绍言看着,忍不住朝她竖了竖拇指,“感谢老板娘支持警方工作。” “支持什么啊,要是真让这么多人看见我们店里出了具死尸,我这买卖今后是真的没法做了。” “你想得通透。” 面对着竖得更起劲的拇指头,老板娘的白眼就差翻上天了,要是没记错,做不了买卖这话的原版不就是出自眼前这个小白脸之口吗? 她干酒吧这么多年,自认也见过些人了,可像眼前这位这么笑面虎的,她还真是头回见,最关键的是这个老虎还不是别人,是个警察。 哎,那句话咋说来着,不怕流氓胆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被人拿住命门的胖姐除了配合,也真没其他出路了。 “那个谁……”胖姐走到一半,停下拦住一个waiter:“客人安排得怎么样了?” “能安排去隔壁都安排去了隔壁,有几个包的客人不想去,我们也联系了云鼎那边。” 云鼎天都是市里数得上数的夜总会,把人安排到了那儿,这个胖姐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确定过这会儿酒吧的客人基本都走了,七魂已经没了六魂的胖姐回过头,有气无力地朝着傅绍言摆了摆手:“人都走了,你们想查就查吧。” 随着胖姐的一声令下,傅绍言带着邢霏也半点都没客气地开始逐个包房逐个包房地查了下去。 就这么的大约过去了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又一次回到了胖姐的办公室。 折腾了几个小时的女人这会儿情绪不好,正拿刀一点点削手中的雪茄。 听见门声,她抬头看向进来的人,闷闷的脸瞬间不自然的一下。 “找着了吗?”她说。 在看见傅绍言明确摇头后,胖姐总算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是有多怕自己这里摊上那种不干净的事啊。 “既然没找着,那是不是说明……” 没等胖姐把话说完,头上蒙着黑布的邢霏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这家店最近有没有哪里动过土?” “啥意思?”胖姐被问愣了,眼神怪怪地看向眼前那个怪女生看,“你说的动土是什么意思?”邢霏和陌生人打起交道就容易底气不足,被这么问了,回答的话瞬间又卡在了嗓子眼里。 好在傅绍言懂她的意思,指了指这间屋子的墙壁和地面,“她的意思是这些地方有没有修理过。” “没……没啊……”胖姐越说声越抖,她不傻,平时追剧也不是没看到过类似的情节,什么凶手杀了人之后就把尸体固封到墙壁的水泥里来避人耳目,吓人道怪的手法她知道,可知道不代表当同样的手法被安在自己地盘上的时候不害怕。 胖姐脸都白了,一时间也记不清自己的店在邢霏说的那段时间里究竟有没有动过土。 倒是一直在看着手机的傅绍言这时突然开了口,“这种可能不大。”说着抬起手示意邢霏看屏幕上的画面,屏幕上,彭友旭泰然地坐在沙发里,手悠闲地撑住脑袋,另一只手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着遥控器。 这是他被放出来时郑执对他的要求,必须保持和郑执以及傅绍言这三方的联系。 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方便监视的时候能够留意他的微表情,以便筛选案件可疑地人。 彭友旭不是那种天生犯罪人,心态方面其实没那么强大,只要他们找对了方向,想揪出对方的小辫子还是容易的。 所以综合他刚刚的表现加上在夜间作业、将一具尸体固封在某块墙壁里的难度系数,傅绍言比较肯定地排除了这个可能,可是如果不是墙体里,他们又是用什么法子成功地把一具尸体藏匿在酒吧里的? 要知道尸体不像别的,如果只是把他简单的进行抛弃,后续的尸臭是相当容易把目标暴露的…… 所以他们那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陷入思考的人缓缓把目光落在了手机屏幕上的那个人身上,他还在看电视,斑斓的屏幕在只亮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里越发五光十色,变换的光不停地闪烁,跳动,映在电视机前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居然显得格外的有神采。 突然,傅绍言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把身体转向邢霏:“如果不考虑藏尸地点,只考虑尸臭的问题,都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不让尸臭外溢呢?” 法医是邢霏的老本行,问到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问题她答得也格外流畅,“阻止尸臭的办法有许多,水泥固封、冷藏,或者靠别的气味遮掩都有一定作用。” “排除了水泥固封,新鲜尸体的尸臭不重,而且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一旦尸体存放在这里,想靠味道掩饰掉一具尸体几乎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件,那么现在剩下的唯一行得通的路似乎就只剩下一条了。” “你说冷藏?”受到启发的邢霏脑子开始飞快转了起来,“这里是酒吧,藏酒确实需要一定的温度控制,可是那也达不到能冷冻尸体的程度吧?” “藏酒的温度确实达不到,可镇酒的温度就未必了。”说着话,傅绍言的步子也不自觉走到了胖姐的办公桌旁,桌案上,那杯因为主人心情欠佳而迟迟没被品尝的威士忌正在灯下发着晶莹的琥珀色。 他拿起杯子,迎着光转了转杯里的冰球,朝着手机那头的人晃了晃。 叮当的声响里,本来还镇定自若的男人眼底出现了细微的龟裂。 “傅警官,你的意思是我们存冰块的地方有尸体?”想想自己平时有时没事就和客人对碰一杯的胖姐当时就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顺着喉管冲到了嘴边,都来不及吐呢,她先哇一声哭了出来,“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要是被我的客人知道他们喝得酒里加了这种料可咋办啊?” 女人的哭声震天响,听得邢霏头跟着疼,她微微朝傅绍言的身侧靠了靠,小声说:“真是那样这店里的人会不知道?” 甭说别的,就是天天晃酒的酒保,低头那块冰就看见一具尸体朝自己笑,那感觉换谁谁不毛? 第101章 头颅 眼瞅着这么一个发现就把曾经叱咤风云的女老板变成了大哭包,短时间内指望从她身上问出点什么的愿望眼瞅是不现实了,好在傅绍言之前早带着邢霏把酒吧转了个差不多,那几个可能放冰柜的地方都清楚,所以也没敢继续劳动这位老板娘,直接带上人离开了办公室。 重新走上酒吧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无论是傅绍言还是邢霏,步子都比之前快了许多。 邢霏紧跟在傅绍言身后,歪着头回忆:“三个八里没有冰柜,所以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他们肯定要在酒吧内部将尸体安顿在某个冰柜里。可那样的话目标会不会太大,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她说的傅绍言也想到了,拿着手机的右手随着就朝上托了托,昏黄的灯下,手机那头的人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闲在追剧的模样,和刚才不同的是,此刻那边的灯也调暗了些。 彭友旭不再喝酒,装着半杯酒的高脚杯就那么擎在手里,时不时晃上一晃,那样子看上去,倒是挺脸不红心不跳的。 “老傅……” “走。”傅绍言手朝前一扬,是与不是,不是靠谁稳得住就确定得了的,看看就知道了。 high吧不小,储冰的地方也不止一个,开放区的吧台底下两个,酒库里头两个,加上高包独立酒柜旁边配的几个小的,傅绍言从头到尾都查了一遍,居然什么都没查到。 “查得怎么样?” 正当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刚才在自己屋里哭得天昏地暗的老板娘带着人赶了过来,见他们摇头,随后指着手下,示意他们去开放区的吧台里头。 “没找到是吧?你们走后我也开始琢磨那天酒吧里都出了那些平时不会出的事,这一想就想起来了,还有个它。” 说着,胖姐也不管傅绍言他们两个听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自顾自的指挥着人把吧台后头两台冰柜倒腾了出来。 “手再往里伸,对,就那个,往外拽。” 随着胖胖的老板娘有板有眼的指挥,酒吧的人居然变戏法似的又从不大的吧台下头拽出来第三台冰柜,这台冰柜无论是体积还是什么,和外面那两个傻大个比都差了好多,等东西全搬出来了,胖姐这才指着第三台说:“打开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你们想找的吧,那天刚好我那个死鬼前夫来我店里闹,我怕被他发现了我藏在身边的钱,刚好店里的新冰柜到了,我就趁着搬东西的空档打了个马虎眼,把钱藏这里,让那个傻叉去和新冰柜较劲去了。你们查吧,赶紧查。” 见胖姐一副全力支持的模样,傅绍言有点奇怪。 “你刚才不还在说自己倒霉,害怕店里出这样的事吗?” 胖姐呸了一声,“怕有毛用,那玩意要是真在我店里,早发现早好,反正老娘有这一身本事,这家店干不了还有下一家!”气吞山河似的发言并不耽误傅绍言听见老板娘接下去的嘀咕,说完那个下一家,他就听见胖姐在那儿打着哆嗦说了句总比掩耳盗铃在这装没事然后天天担惊受怕强吧。 他点点头,没想到这是个明白人。 于是随着胖姐的指挥,傅绍言跟着邢霏来到了那个新拽出来的冰柜前。 那是个长得有点花里胡哨的小冰柜,壳是粉色的,向里凹陷的把手上还装饰着两颗硕大无比的假钻石,光线往底下一晃,刺眼得很。 本来打着长痛不如短痛心态的老板娘这会儿眯着眼瞧这个小家伙,刚才还信心十足的脸突然又开始泄气。 “你们说这么点的东西也装不下一个人吧,可能在里头吗?” “装不下一整个装半个是没问题的。”邢霏不愧是法医出身,想问题的思路都透着股血腥感。 胖姐一听她说什么半个,才归位的魂儿瞬间就离家出走了,要不是旁边站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胖姐这一下摔是铁定免不了的。 “半、半个……你是说那俩人在我们店里把人家……”后头的话胖姐说不下去了,脸色煞白的开始在口袋里摸着什么,半天总算摸出来个小瓶,数也不数就倒出来一把药丢进了嘴里。 再让她发表什么建议是不可能的了,好歹算是缓过一口气的胖姐无声地朝远招了招手,示意扶她去那儿坐。 这一晚上的打击实在有点过于大了,她真的要好好消化消化。本来还想站在第一线看看找东西的,这会儿也没那个力气了,又喝了一口热水,胖姐虚弱地朝着傅绍言他们摆了摆手,说:“开吧。” 随着老板娘的一声令下,镶着假钻石的冰柜就此打开,随着一股冒着白烟的冷气咻的一下从见方的铁疙瘩里冒出来,胖姐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她想问又不敢问,人坐在椅子上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发身边的人过去看看情况。 “姐……”马甲西裤穿得一丝不苟的服务生按照她的嘱咐走到近前,伸长脖子朝里一看,随后笑着朝身后的人摆摆手,“啥也没有,姐,放心吧。” “真的没有?” “真没有。” 一句没有就像一针立竿见影的强心剂,打在胖姐的身上,让这个眼瞅就要瘫痪的人光速回血,人也不难受了,腿又能走了,不过一秒的时间就已经冲到了冰柜前头,两只不大的眼睛瞪圆了朝里瞅。 确定过铁疙瘩里没有邢霏说的那个什么半截东西后,她笑着拍了拍大腿,“吓死老娘了,我就说那两个兔崽子不能有那么大的胆,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弄这玩意……” 高兴起来的胖姐拍着巴掌打算张罗手下去外面定一桌,躲过了这么一个大劫,必须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顺便也压压惊。 “傅警官,你们二位也一起,哎,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个小店今天躲过了这回的大劫,以后估计要更兴隆了,所以你们二位也是我的贵人,等下……” 胖姐说得起劲儿,压根儿没留意对面的傅绍言还是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就在她琢磨着去哪家吃的时候,沉默半天的傅绍言突然开口说话:“你说那天他们两个叫的酒比平时多,多多少?” “多多少?”胖姐有点懵,不明白好好的干嘛还问这个。 可人家警方都问了他们就得配合啊,于是转过头招呼那个之前答过问题的waiter过来,“问你呢,多多少?” waiter这会儿就像只惊弓的小鸟,最怕被老板点名,天知道之前为了自己私藏小费的事老板娘就差吃了自己了。 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前脚自己才在心里默念了第二十八回阿弥陀佛,后脚就看见老板娘招呼自己。 他想哭,又不能哭,只能陪着笑搓手上前把之前的事再说一遍:“是这样的,彭总每回来点的酒一般都是随着请的朋友多少来定的,像那天他们来了三个人,按照以前的标准,需要三瓶红酒就差不多够了,可那天他并没点平时总喝的那几种,反而叫了三瓶度数不低的烈酒还有两沓啤酒,彭总很少喝啤酒的,加上那天他们叫酒的习惯和平时不一样,所以我印象很深。” “然后等他们离开你们收拾房间的时候这些酒还在吗?” waiter摇摇头,“都没了,所以我怕他们喝多了不知道喊代驾还追出去看了看,结果马总的车已经不在那儿了。” “等下,你是说那天他们是坐马驰的车来的?” waiter点点头,说对啊。 “这就不对了。” “怎么就不对了?”waiter被傅绍言说得有点懵,站在那儿半天没弄清他什么意思。 但waiter不懂邢霏却懂,关于这起案子,那些细节的东西都一早就调查清楚的了,比如9月9日那天,根据华科底下车库的记录显示,彭友旭和马驰两个人下班后是坐着彭友旭的车离开的公司。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中途换车?答案不言而喻。 “那会儿彭总的车已经不适合开出来了,所以他们才比预约的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而什么原因会让彭总的车开不出来呢?”傅绍言笑着看向手机里的人,很快就把手伸向了小冰柜旁边那台冰柜的把手上,“一个人的酒量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突然变大的,而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一直喜欢低度数酒的人突然改变兴趣爱好呢?还是这些酒他们压根儿就没拿来喝……” “不拿来喝那能拿来干什么?” 老板娘的这个问题刚好又问到了邢霏的专业上,正如他们之前讨论过的,水泥固封、冷冻以及用气味掩盖都能或长或短地掩盖住尸臭,而如果是才死掉的人呢,尸臭那步尚不能谈及,能谈及的并且还需要去掩盖的大概就是伤口流血而散发的血腥味道了。 “老板娘,你这店恐怕真的要关门歇业了。” 随着刺啦一声刺耳的响声,半个身子哈进冰柜里的傅绍言手拿一块塑料板站起身,他没怎么用过冰柜,刚才查的时候也忽略了冰柜内存这个问题,直到得到了邢霏的启示,想到如果不是把整个人藏在冰柜里,就需要重新查找一遍了…… 可就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傅绍言在看到埋在冰柜夹层里的那个东西的时候,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们一直在找的一个人会是一颗头。 眼看着那颗被包裹在塑料袋里的人头因为酒水包裹呈现出一种琥珀的颜色,傅绍言那张好看的脸也出现了难看的颜色,他拿起手机打算给那边的人看看这一幕,可手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彭友旭居然还在那儿举着杯子看电视。 不对! “老郑!”他喊着郑执的名字,却不知道在彭友旭楼底下蹲点的郑执这会儿正为另一件事焦头烂额着。 底下才来的消息,那个姓马的也不见了。 第102章 不怕流氓有文化 两个嫌疑人一下子全丢了,这让郑执的老脸瞬间挂不住了,也不等傅绍言把话说完,他直接招呼着身边跟着的人都下车,这边布置好堵出口的任务,那边又立马联系了在楼上蹲守的人立刻破门进去。 “老傅,你放心,姓彭的家伙怎么从老子眼皮子底下溜走,我就保证怎么把他给我抓回来,奶奶的,我还在这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开溜,胆子不小,还有你们那边,什么情况,人在哪儿丢的……” 发起火来的郑执嗓门儿大得不行,直吼的傅绍言想插嘴都没机会插。 到了后头,他索性也不拦着郑执了。 老郑爱吼就吼,有这个工夫他更愿意琢磨琢磨那个姓彭的到底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人头经过长时间冷冻,需要带回去先解冻了再查。” 这边,傅绍言忙着研究巴掌大的手机屏,那头的邢霏却早已熟练地戴好手套,拿好工具,把人头从冰柜里取了出来。 和了血的酒包裹着切口不齐的人头,灯下看有种介于恐怖片和琥珀光之间的破碎感,邢霏单手举着他,想观察观察再装进袋子,谁知道自己还没看上两眼,就听见身后接连传来几声扑通响,回头一看,居然是那几个waiter连带着老板娘一起晕倒了。 邢霏看着躺了一地的人,纠结了一秒,转回头继续欣赏手中的人头。 “他们晕倒了。” 邢霏这么说是想让傅绍言去处理一下,谁知道平时看着特别和气的人这会儿却只是嗯了声,居然没有帮忙的意思。 邢霏见他一副专心研究手机的样子,也没往下追问,而是把人头放下,凑到他跟前和他一起研究起眼前那副手机屏幕了。 此时此刻,守在门口的民警已经破门进到了彭友旭家里,随着电视旁边的一台3d投影仪的电源被关闭,画面中的彭友旭也彻底消失在了画面里。 “华科电子的类vr投影设备,能让投影的画质呈现出近乎3d的效果,他靠这个骗了咱们。” 傅绍言很少能被一个嫌犯这么明目张胆地戏耍,那张好看的脸非但不气,反而多了一丝戏谑的神情。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出这个场景,还做得那么逼真,这个彭友旭也是个人才,老郑,你来了?” 隔着屏幕,他和后进来的郑执打招呼。 可和他不一样,这会儿的郑执却没那个闲情逸致叙旧,在问清楚姓彭的靠什么脱身的之后,他又让人把房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自己则留在客厅里看着那台还在播放着节目的电视,“盯马驰的人回复我了,那家伙是趁着堵车的工夫下车自己跑的,我的人已经去追了,保证那小子跑不远,就是这里的问题有点……” 见多识广的刑侦队长烦躁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的人明明看见他进来的,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老傅,你刚才看手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傅绍言摇摇头。 在得到来自权威人士的否定回答之后,郑执就更郁闷了,他半是撒气地剜了傅绍言一眼,破罐破摔地骂了句“还专家呢,就这么做专家的”,却不想自己前脚才说完,后脚的傅绍言居然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酒吧里,邢霏不解地看向傅绍言,“生气了?” “怎么可能?需要看些东西,和他连着线看不方便。” “东西,什么东西?” 傅绍言笑笑,把手机横屏过来,三两下点击后,居然被他敲开了一个视频录像,邢霏一看内容,居然是刚才他们和彭友旭连线的录像。 “你居然录屏?” “不然呢,我还要查案,不可能分分钟都盯着姓彭的,录屏可以防止疏忽。” 邢霏点点头,又学一招的同时心里也不自觉跳出来一句话——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文化人耍流氓啊…… 感叹完,她也学着傅绍言的样子凑过去看了起来,专心致志的两个人谁都没发现彼时在high吧的后门,有个人正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从里面退了出来,里面那两个人还有那晕倒一地的人他都看见了。 确认过没有退路的他转身决定离开。 可就在他准备走出巷子的时候,一个一脸稚嫩的人也嘟嘟囔囔地迎面走了过来。 “真是的,姓傅的到底还是不是个警察啊,把我推出去就不管了!”吕小严揉着脑袋哭丧着脸,刚才他以为自己就是配合着演演戏而已的,谁知道酒吧那帮人下手真狠啊,瞧把他打的……他摸着青肿的手背,正盘算着要好好找那个家伙算算账,就在这时,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了面前。 起先他还以为是酒吧的人,吓得当时就愣住了,可愣神过后又觉得哪不对。 “你是……华科那个马总?” 第103章 偷梁换柱 夜幕下的城市并没有因为酒吧这边发生的事而有所改变,沉浸在斑斓光影中的马路上,享受夜生活的年轻人依旧不少,伴随着一声声偶尔窜高的欢呼,一道近乎透明的尾气顺着灯光的方向慢慢飘上了房顶,下一秒就消散在更深的夜空当中。 没人留意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一辆车尾吐着烟的车子正转弯驶向更加幽暗的巷子里,更没有人发现在车子内部,那个本该插着钥匙的地方并没有钥匙,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两根和车子本身不咋相称的红绿电线…… 酒吧里,邢霏站在离冰柜不远的角落,看着后一步赶到的同事在那儿检查冰柜。 他们手里拿的工具都是她熟悉的,像取证用的镊子,还有可以拿来清洁表面的小刷。眼看着同事拿着那些家伙事熟练地做着逐层检查,邢霏眼睛深埋在暗处,垂着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 “想去看就过去看。” 话音传来,黑暗中的那双眼睛莫名一怔,下一秒,她侧过脸,看向一旁说话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傅绍言也站到了她身后的那片墙前,头微低,两手平端在胸前,以一种打游戏的姿势摆弄着手机,不光摆弄,嘴巴还时不时朝手机那端的人嘀咕上两句。 邢霏确定他没在看自己,琢磨着刚刚那句或许是他对手机那头的人说的,也就没作声地重新把自己埋回了墙壁和吊灯夹逼出来的暗影里。 谁知道背才抵上墙面,男人的声音竟又响了起来。 “我是在和你说话,想参加就去参加一下。” 干脆的男声没有那种刻意压出来的低沉,在这种光线不明的环境里清朗得好像喝了一口甘甜的泉水。邢霏歪着头,缩着背,想说你是耳朵上长眼了吗,话到嘴边想起对方是傅绍言,脚底长眼也不奇怪。 这么一想,她瞬间就变得兴趣寡然起来,摇摇头,说不去。 虽然参与了几天的案子,她的人也慢慢适应了走出箱子的感觉,可真让她顶着明晃晃的灯去参加取证,邢霏还是打怵。 毕竟她已经习惯了待在黑暗里,漆黑的气氛让她觉得安全,不恐慌,也更能安心地看那些人在不远处作业、检查…… 邢霏这么想的时候,支到唇边的指头也随着念头起来一下下扒拉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痘痘,就这么的,在一种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道光骤然地在头顶上亮了起来。 没半点准备的光不带半点回避地把她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邢霏眼底颤动地看着朝自己看过来的同事,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傅、你……”舌头直接打了结,话更是不会说了。 再看那个罪魁祸首呢,倒是轻车熟路的横跨一步,躲在更远的一片暗影里了。 手机屏发出来的光照亮男人的小半张脸,那只金色的眼睛在光下看有种妖艳狡猾的感觉,邢霏看着看着,心里猛地浮现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把他的嘴捂上,可惜,长时间缩在箱子里的日子让腿不再像之前那么有力气,这边没等她迈出第一步,那边的傅绍言已经招呼忙活的痕检了。 “邢霏是不是想加入?给她些工具。” “傅、绍、言……” 邢霏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可惜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没起到半点震慑的效应,傅绍言原本在干嘛,现在还在干嘛,留下邢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灯下,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个所谓的同事递来一副手套。 不接,人已经被架在了火上,而且她自己内心也是想参与的。 接?身体是僵的,手也是抖的,怎么接? 邢霏满眼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手套,最终还是克服掉内心的恐惧,缓缓抬起了手,虽然还是有些抖,但好歹算是把东西拿到了手里了。 手动得了了,接下去就是脚,邢霏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一步一停地朝冰柜旁边蹭,虽然缓慢,好歹总算是第一次敢于靠近别人了。 低头盯着手机屏的傅绍言借着手机的反光看着邢霏一点点地前进,眼角不自觉地眯了眯。 “老傅你是在笑吗?”耳机里传来郑执聒噪的声音,光听语气就想象得出这位刑警队长此刻是怎样一副满头包的模样。 傅绍言嗯了一声,把视线重新收回到屏幕上,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坦然地承认有没有伤害到郑大队长的感情。 “有那个呲牙裂嘴的工夫不如和我说说现在的情况,确认过彭友旭家里没人了?” “你这不废话吗?”郑执懊恼地挠了挠头,人紧接着从大门外又折回了门里头,“他家就这么大,都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个姓彭的是不是属地鼠的,咋溜走的呢?喂,我和你说话呢,你老嗯是怎么回事?” “嗯就是嗯的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傅绍言依旧微笑地摆弄着屏幕,横放的屏幕在翻飞的五指间来回闪烁着画面,除了和郑执保持着通话的同时,傅绍言还在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快进着查看之前彭友旭还在时的录像。 “稍安勿躁,老郑,除非他会飞,不然就不可能跑出这栋楼。”傅绍言眼睛微眯,指头缓缓拖动进度条,而原本只是二倍速的录像也随着指尖的滑动快速转换到三倍速、三点五倍速。 “你的人把楼看好了吗?” 郑执烦躁地踱回客厅,随手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酒杯,那样子就像彭友旭会出现在高脚杯底似的。 “看好了,用不着你嘱咐我也肯定看好了,这个……” 就在他絮絮叨叨打算进卧室看看的时候,手机里突然传来了傅绍言的声音。 “等下。” “咋、咋了?” “别动,回去。” 简短的指令弄得郑执莫名其妙的,摸不着头脑之余却也乖乖照做,木偶似的把才迈开的那只脚怎么挪开的又怎么拿回去。 他就那么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站在那儿,舌根发硬地问傅绍言怎么了。 “老郑,把那杯红酒拿起来,摇摇看。” “酒?这个?”照做的郑执傻子似的看着手里的高脚杯,迷糊又气恼。 “老傅,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 “稍等,我查点东西。” “查啥?” “葡萄酒的沉淀问题。” “葡萄酒?” “嗯,老郑,把杯子举高点,对,摇一摇,杯底的沉淀物是什么样的?” 沉淀物?郑执脸一垮,两个眼睛难为的几乎成了斗鸡,“你不觉得拿这种品酒领域的问题问我这个穷人很冒昧吗……就,好像有点分层算吗?” 傅绍言被郑执的话逗笑了,同时,他也把分屏的快放关掉,对着屏幕里的人就说:“一点儿不冒昧,你的形容准得很,亏得咱们这位彭总品的是自家酿的葡萄酒,不然还真不好被我找出他的破绽。老郑,找下你们装监控的设备,没猜错的话,咱们这位彭总根本没回过他这个所谓的家。” “没回来?啥意思?”郑执被傅绍言的话吓到了,赶紧指挥人去检查监控,这一查不要紧,原本连着电源的线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切断了。 “我们看到的监控不是这间的?那会是哪间的?” 第104章 水火 新发现带来了更令人头大的问题,但也带给人希望。 一番短暂的沉吟后,郑植直接大手一挥,“告诉能动的人都动起来,一组人负责封堵小区所有出口,其余的人分成几组,对小区内的可疑住户进行地毯式排查,叫上物业,尽量将对居民生活的影响降到最低。” 确定过自己的布置被顺利执行下去的郑植也没闲着,开始顺着刚才那根被中途改道的电线按图索骥起来。 彭友旭住的这个小区是城市里前年才交付使用的楼盘,全屋定制的实木装修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奢侈豪华。 郑植跟着引线先绕过联排的真皮沙发,几步到了落地窗前,看着干净的地面一眼过去似乎并没什么异常,可对于干了快十年刑侦的郑植而言,他很快就在贴着落地窗轨的那块地毯底下发现了问题。 “穿墙走线,看来这个彭友旭是早有准备啊,小胡,过来搭把手。”一边说,郑植一边拉开通向阳台的拉门,伴随着一个手推的动作出去,寒风呼地一下打在这位刑侦队长脸上,郑植眯了眯眼,身子也跟着探向了窗外,“还真是楼下。” 望着那根朝下面一层延伸的电线,保持着哈腰动作的郑植朝同事勾了勾手,“我下去的时候你在上面拽着这根绳。” “队长……”被叫小胡的是个年轻人,白净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此时此刻正为郑植的要求惶恐着,“队长,咱可以走门啊,这黑灯瞎火的,再说,也没点防护措施,单靠这根绳……” “哪那么多废话。姓彭的能爬我就不能爬了?”再说了,他选择从窗子下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检查检查外墙会不会有什么可能留下的线索。 “行了,少啰嗦,对了……”眼见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子外头,突然想到什么的郑植重新又把头伸回了窗里,“告诉去找人的那几队,确保外围的同时以楼下这间房作为圆心进行发散式搜索,方便保证效率。” 说完,才闪现的那颗脑袋又沉到了窗下,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只剩小胡在那儿又要掏电话,又因为不放心郑植而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拽紧绳子。 窗外,夜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呜呜倒灌进房间,半臂之下的窗沿上,朝楼下缓行的郑植却面不改色,不光随时保持住身体的平衡,还要利用嘴里咬着的手机光线仔细观察着窗壁上的痕迹,在确认过没什么可疑后,他这才三两下滑到了下面那层的玻璃前,利用一早准备好的破窗工具凿开了窗子,随后跃身进屋。 直到站在那间房里,郑植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微微发着抖,因为眼前的这间房除了桌上的酒杯里没有酒外,其余剩下的一切都和他刚刚离开的那间房一模一样。 “这个彭友旭,是有多怕事情败露啊?居然大费周章弄了两个家出来?” 感叹的工夫,郑植也走到看着像卧室的门前,推开门的瞬间,他人直接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因为和外面精致的装潢不同,这间屋子四面刷的只是简单的白墙,而此时的白墙上这会儿却被人用笔涂鸦出一幅画,画的内容正是之前在公司电梯间里发现的那幅闫洁车祸时的场景。 “奶奶的,这个彭友旭到底想干嘛?”郑植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壁上那些红色的线条,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手机里存了上次在电梯里拍下来的照片,郑植一边绕墙走着一边比对着眼前和手边的这两幅画,比对着比对着就发现墙上这幅和手机里保存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彭友旭是把画给改了?”就在他试图找出那些不同的时候,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郑植隔着门听见手下在那儿汇报,说彭友旭找到了。 “听见了吗?老傅,人逮着了,我这就去会会他,看看这家伙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聊聊的。” 电话那头的人低低嗯了一声,半张脸被酒吧昏暗的灯光笼出曲曲折折的色调。他正对着地上一道痕迹仔细地瞧着。 听见郑植喊他,傅绍言头都没抬直接就嗯了一声,下蹲的姿势让这一声嗯听上去比平时要低许多,也让准备离开去干活的郑植又收回了眼。 “有发现?”郑植朝外走的脚步没停,眼睛却朝手机边上凑了凑。 他所在的位置没开灯,加上手机那头的酒吧也暗沉沉的,几个因素凑在一起让想看清那头情况的郑植就差把眼睛挤成老花了,就这么一路眯眼一路走出了大门,酒吧那头的新发现是啥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不是,你别光跟个狗鼻子似的到处跟啊,什么情况拿出来分享一下,我好斟酌着给你增加点人手啊。” 郑植的话终于让专心“找路”的傅绍言抬起头,彼时,他人就站在酒吧的后门外,一只手还保持着拽门的动作,眼睛却透过晦暗的后巷看向不远处的地方。 “老郑,还真需要你添人手,吕小严受伤了需要医护,除了医护外,恐怕还需要你联系交通大队那边,围绕酒吧后巷这条路找个人。”说着,傅绍言抬起一只手就着月光捞起空气中慢吞飞动的尘土,捏在指尖上轻轻捻了捻:“马驰来过酒吧,估计是知道了事情败露,所以伤了发现他行踪的吕小严自己跑了路。” “马驰吗……”郑植的反应很快,掏出随身带着的地图,怼在墙上比画几下后,说了声知道了,“今天刮北风,室外环境下能被你看出踪迹说明他才走不久,放心,我这就布置人手,今天肯定不让这小子跑路就是了。” “他偷了辆帕萨特,银色车身……”蹲在巷口的傅绍言捻起地上的尘土,放在鼻端闻了闻,“这车的车况不算好,应该是不久前出过事故,有漏油现象,老郑,让你的人来high吧后身的巷口接我一下,我一起。” “行。”郑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傅绍言的要求,在傅绍言说话的时候,他自己也早在地图上画出几条可能路段,并把这几条路线还有接下去的安排都传达给下面。 笔头停下来的时候,检查地图上的标识,确认没什么遗漏的郑植把目光投向傅绍言,说了声:“注意安全。” “彼此彼此。” 说完,傅绍言先挂了电话。 在郑植布置路线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幅城市的交通图。作为市中心夜生活最丰富的一条街上的high吧,从这里出发,所能去的地方其实很多,但放在此时此地,给马驰的选择却并不多,所以在坐上车后,傅绍言只是短暂的沉吟了一下后,就指示前排的人去华科。 “傅神,马驰回华科去干嘛?”开车的小刘不明白傅绍言这个选择是出于哪种判断,纠结一番后,年轻的警员还是开口试图陈述自己的观点,“事情败露后嫌疑犯一般想的不都是跑路吗?咱们这个时候不该是去出城口堵人吗?” “出城的路你们队长有布置,用不着咱们操心,而且……”说到这,傅绍言随手滑下了车窗。 风在窗子打开的瞬间呼一下吹进来,捎带脚吹进一阵和雪的灰尘,傅绍言对着风的方向抓了一把,捏在手里捻了捻,随后自言自语道:“这家伙真去华科了。” 没来得及补漆的帕萨特在强车速的进程中落下一些碎屑,透过雪光看,分外银亮。 不过银亮是傅绍言的,只看见他抓空气的警员依旧不明所以,但一想到傅神的名号,即便不愿意,也只能乖乖把车开向华科的方向了。 深夜里的华科大楼,寂静的就像一只蛰伏的野兽,整栋楼黑漆漆的,如果不是门前横着的那辆帕萨特,小警员铁定还要抱怨的。 可铁证在前,姓刘的警员也不敢怠慢,边拿出手机摇人,边把身上的装备从上到下查了一遍,确定枪里有实弹后,他这才嘘着气转向傅绍言的方向,试图让对方安心。 可目光所及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在? 转圈一看,傅神居然已经朝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了。 “傅神,傅神,你等我会儿。”小刘磕磕绊绊把枪从腰带上摘下来,这才跌跌撞撞地朝车库的方向跑去。 在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车库门前的那刻,大楼重新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然而在某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瞬间,十二层的某扇窗前,一抹微弱的光正在鬼火般地一闪而过。 康可举着手机,在桌前来来回回翻腾了几遍,额头上早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她蹲在办公桌前,正使劲翻找着什么,不想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响,她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才嘘着气低下头继续找着。 就在手边那沓材料眼见被她一翻到底的时候,她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抬头一看,竟发现马驰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望着她…… 第105章 当年事(1) 就这一眼,直接让一贯淡定的康可手一抖,手里拿着那沓文件也应声落地,噗的一声。 “马驰、马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公司了?” “你又为什么会来公司?” 阴郁的回答让康可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的不自然,两只垂在身侧的手因为紧张来来回回做着抓握,半天才支吾出一声我来找点东西。 “找什么?”比起康可的畏畏缩缩,马驰的态度就显得步步紧逼的多了,他就那么猩红着眼睛瞪视着康可,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康可逼近过来,眼神不像在看一个认识的人,更像在看一个猎物似的。 这眼神让康可害怕,连带着脚都开始随着马驰的步步紧逼开始不住地朝后退去。 “我找……算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找我在公司所有客户的材料的,我在这呆不久了,走前把这些东西带走不过分吧。” 有理有据的话乍听之下并没什么问题,可这些话对此时的马驰而言却好像放屁。 “到了现在,你还想懵我,是吗?”马驰嘴角挂笑,那张略显瘦削的脸隔着月光看有种惨白的阴冷,“别把我当傻子,事到如今,如果我还不知道做局想害我和老彭的人是你,那我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真的。”康可颤着声音,脚下的步子随着马驰的步步紧逼一步一步朝后退着,就这么退了几步,直到身体撞上了办公桌,康可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退无可退了。 回过头确认过这点的康可局促地扭转回头,却发现之前还离自己有段距离的马驰早已站在离自己半步都不到的地方,正睁着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你怎么解释王勇的事?” “王勇?他什么事?” 眼看康可一副不肯搭茬的架势,马驰直接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他先是举高了手,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紧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瞬间又把手放了下去,光这样还不算完,他甚至还一反常态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u盘却当即让康可变了脸色。 只是你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还叫嚣着没算计人吗?没算计我们,这个本该在王勇身上的东西又是怎么跑去你身上的?老子下楼前他姓王的明明还没事,怎么好好的就摔下楼了?不说话是吧,好,我来说,我下楼后你又为了这个东西上楼去找了王勇,然后把他推下了楼,试图栽赃给我和老彭,不过你机关算尽,没想到你下楼时会被去别的楼层办事的人看见,也没想到会被我碰巧知道吧。” 马驰一边说,一边按开了离他最近的一台电脑,随着嗡嗡发动的机器响,他弯下腰将u盘插进了电脑:“要不是这几天警方查得紧,这东西估计早被你带离这栋大楼了,不过也好,现在就让咱们共同见证一下,咱们的康总究竟是被什么事逼得又要杀王勇灭口,又要栽赃我和老彭来转移警方的注意来洗脱你自己。我是你我就乖乖站那儿不动,除非你想现在就下到地下去见王勇他们几个。” 带着狠劲儿说出来的话有着足够的威慑力,本来还想试着趁乱走人的康可被马驰这么一吓,果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窗外不知哪条街上驶过大车,巨大的探灯跨越了数十米的楼高照进来,匆匆沿着墙壁桌面一路从康可身上滑过去。 灯光有些刺眼,有那么一瞬间晃得康可睁不开眼,用手挡的时候,马驰那边也已经敲开了文件夹,随着一个excel表格被打开,康可明显在马驰的脸上看到了惊讶、不信以及浓浓的失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是一份商业资料?”他慌忙挪动着鼠标,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遍仍不信自己所看到的。 “不对,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肯定是有把柄被王勇抓住了,不然为了这个你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揪着我和老彭不放……” 眼见着颤抖的声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康可也从一开始的紧张逐渐转为了平静,她就那么哀哀地站在马驰身边,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在那儿发疯,边看还不忘低声解释:“我都说了,真的就是我在公司留的客户资料。” 谁知道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离开又勾起了马驰眼底的那抹凶光。 “真的就是?如果真的是这玩意王勇又是怎么死的?那个乞丐被我们撞死这么久都没事,如果不是你,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出了这么多事把火引向我们?” 马驰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人已经没了理智,直接把电脑扔到一旁过来死死掐住了康可的脖子。 愤怒让这个人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他不光两只手死死掐住康可,嘴里更是语无伦次地说起了最近发生的那些怪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我和老彭给你当挡箭牌。电梯里出现的画是什么意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想为闫洁报仇,可闫洁的死和我们没关系,和我们没关那就只可能和你有关,说,是不是你杀的闫洁,所以才招惹了这么多事,你说,你说啊!” 癫狂的状态直接让马驰失去了对手劲儿的控制,两只手就像两把大钳子似的,死死掐住了闫洁,让试图解释的人想呼吸都难,更别提说话了。 伴随着马驰一声接一声的质问,试图反抗的康可逐渐没了手劲,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娃娃似的无力地软倒在桌案上。 眼前的天一点点暗下去,那些闪烁在眼底的灯也像星星似的一点点升去了视线再也无法捕捉的地方,康可就那么看着视线里的世界一点点消失,绝望的闭上了眼。 她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加诸在脖颈上的那股力道突然就没了。 空气呼的一下灌进嗓子里,呛得康可一时间不适应,顿时弓起身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也是她起身的时候,模糊的视野中居然多了一个人。 她抚着身,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时间觉得眼前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你是……” “我是协助这次办案的警方顾问傅绍言。”第一次以真身在康可面前出现的傅绍言沉着地应答着,嗓音也不再因为伪装而拿捏出略带尖细的声线,他背对康可站在那里,脸朝马驰,示意对方此刻他们的对话正被自己通过对讲传给同事。 “马总,藏在high吧冰柜里的人头已经被我们找到,你们弃尸那天彭总所开车辆出现的道路也已被我们锁定,要不了多久出事地点就能确定,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警方把事情交代清楚,争取得到减刑。” “减刑?”傅绍言的话换来马驰一声冷笑,“我的生活全被毁了,你现在告诉我能争取减刑?那你告诉告诉我,减刑之后呢?我出狱了还能干什么?” 说这话的马驰咬牙切齿的,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发着反问的马驰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你是警察,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干净,这个女人身上同样有问题,你们如果真想主持正义就好好查查她。” “马总,你……傅警官,我……” “行了,别你啊我的了,反正老子今天栽在这里是不会有好结果了,索性就把什么都说了,老彭那天约我谈事,话不投机就又吵了起来,盘山路,我们俩谁都没注意,就撞上了人,怪我们哥俩点太背,我们那天的车速明明不快的,可就是把那个臭乞丐撞得脖子都断了……” “为什么不直接走?” 马驰抬头瞥了说这话的傅绍言一眼,“你以为我们不想?老彭的车头直接被撞变了形,这个样子上路随便是谁都看得出问题,还有……” 似乎是想起了那天的痛苦记忆,马驰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异常痛苦的表情,他闭紧眼睛,拳头因为紧张而紧紧攥拢,“那天过往的车还特别多,我和老彭一商量如果就这么把人扔在那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出现在那条路上的我们很快就会被问责逮捕。” “所以你们把尸体埋哪了?又是为什么要把头单独割下来带走?” “还不是那个老家伙骨头太脆,埋的时候被老彭一不小心把脑袋铲下来了,也是我们点背,本想把脑袋一起扔坑里的,谁知道刚好有伙年轻人爬夜山,为了不被发现,我们才想到用柯南里的那招,用一颗脑袋冒充一个活人。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发现我们秘密的闫洁车祸死了,我和老彭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这个家伙……” 说着,平静了一会儿的马驰忽然眼漏凶光地看向康可,“我不管你是为了给闫洁报仇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老子今天走不脱,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他直接提着刀朝康可捅了过去。 第106章 当年事(2) 森冷的刀光带着风冷冽地朝康可胸口的方向刺来,眼看就要扎进去的时候,一旁的傅绍言动了。 虽然他平时干的活儿只是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讲讲课,动手的机会不说没有吧也是少得可怜,可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咱们的golden同志那也是半点儿都不含糊的。只见那道并不很强健的身躯只是朝前微微一挺,稍显瘦削的手就已经拿住了马驰握着刀柄的那只手,腿再朝上轻轻一抵,被马驰紧握在手里的匕首就那么水灵灵地被磕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后,一只手擒住马驰的傅绍言听见身后一声明显的吁气声。 他知道那是康可在表达自己对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清楚此刻的危机并没完全化解。 抓着马驰的那只手丝毫不敢懈劲儿,口气却轻缓了不少,傅绍言看向马驰,安抚似的说:“意外杀人和故意杀人还是有区别的,把当年的事说清楚,如果能证实最近几起事情与你无关,法律是不会误判的。” “不会误判……”傅绍言的话似乎触动了马驰的那根神经,他整个人恍惚地站在那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样,眼神迷离了好久,直到窗外一声汽车的鸣笛声传来,这才把他从沉沉的思绪里拉回了现实。 “真的不会误判吗?好几条人命呢,你们查得清?”他一边喃喃,一边自我否定地摇着头,“不可能查清的,我和老彭查了那么久也只查到和康可有关,你们怎么可能查清……”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是我……” 康可一声轻轻的否认意外将马驰的状态从之前那种迷离无助的样子里扯出来,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望向康可,就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猛地挣开傅绍言的手,朝康可扑了过去。 巨大的动作激起了不小的动荡,伴随着一声巨响,离他们最近的那张办公桌被扑倒了,伴随着一阵厮打声传来,一起被怼在地上的傅绍言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两个人是用怎么个招数扭打在一起的,就被迎面而来的那片火光惊得坐在了那里。 扎满办公桌的区域上不知什么时候窜起了火,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马驰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打火机。 银亮的机壳映着火光,发着跳动的光,再看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傅绍言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姓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匕首捡回了手里,此时正高举着刺向康可的胸膛。 “去死吧!” 伴随着一声大吼,那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就那么直愣愣地扎进了康可的胸口。 鲜血止不住地流出来,很快洇湿了女人的衣衫,而康可的那双眼睛也随着汩汩鲜血的流出慢慢地没了神采。 “马驰……”傅绍言呆呆地看着杀红眼的马驰,随后缓缓摇了摇头,“你怎么这么傻?”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傻?”马驰冷笑地反问傅绍言,“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帮警察太没用?让那么一大盆脏水落在我头上?这家公司是我一手参与创建的,该我的的没得到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 说着说着,陷入癫狂的马驰突然脚下一绊,后仰倒在了地上,随着嘭的一声触地响,无数火花瞬间被那具躯体鼓起来的风吹得四散,然后瞬间把马驰包裹住,哪怕马驰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爬起来,在地上打滚摔打,最终也没能让那片大火停止下吞噬自己的行为。 原本不大的火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似的,瞬息间就窜大了数倍,不止吞没了马驰,也将倒地的康可一并吞没。 飞速蔓延开的火苗很快就将试图去灭火的傅绍言逼退到门口,要不是他提早用水打湿了衣物捂住了口鼻,傅绍言估计自己很快也要交代在这场大火里。 也是在他快退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不远处的走廊方向也传来了脚步声,急促地踏地就像战时敲击的鼓响,一下下踩着鼓点地靠过来,傅绍言努力扫了下眼前不停前突的黑烟,回头看向同样狼狈的郑植等人,眼底迅速闪过意外的神情:“是底下有情况?” “三楼的杂货间不知被谁点了,问了楼层的库管,里面堆的全都是易燃物,我们已经联系了火警方面,119马上就到,我担心你这边有情况,上来看看,没想到你这边……” 说话的工夫,身后的大开间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没经住热浪的炙烤,嘭的一声炸响开来,巨大的热浪像股巨大的冲击波,把已经退到办公区外的几个人都憾地一晃,才说完一通话的郑植更是没什么准备,两只试图保持优雅的手因为要维持必要的平衡在空气里胡乱抓着,样子滑稽又好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我?”见傅绍言那副面带笑意的神情,他不乐意地抓住一旁的墙壁,瞬间又啧了一声:“都烫手了。马驰呢?” “和康可在里面。” “啥?康可也在?”郑植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艰难地看了眼傅绍言身后的那一大片火海,随后下定决心似的做了个手势,“行吧,你靠后,我看看这俩人还能不能救一救?真的是……问题都还没弄清楚就这么想不开……” 说着,郑植扯过一旁的一块类似布一样的东西,捂住口鼻冲进了火场。 “队长……”跟在郑植身后一起来的警员见状也想跟进去,脚才迈出去又被傅绍言拽了回来。 “别去添乱。” “怎么是添乱呢?”小警员被傅绍言的这个用词刺激到,正想拉住对方好好说道,不想傅绍言竟然抛开郑植朝他们才上来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傅神你去哪儿?你真不帮帮我们队长了?” 可惜,哪怕小警员的嗓门已经扯到了极限,仍然没能阻挡傅绍言离去的脚步,他就那么边抬手掸开时不时吹飞在身边的火花,一边朝更深处的楼梯间走去。 不是第一次走这栋大厦的楼梯了,但和前几次不同的是多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踏出去的每一步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空洞了。 就这么往下走了两层楼,傅绍言停住了脚,鞋子在半明半暗的台阶上踢了两下,最终选了一阶看着顺眼的台阶靠墙站好,然后慢慢闭上了眼。 他似乎在等。 至于等的是什么,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傅绍言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推论出了错的时候,头顶的方向终于有了动静,随着一声细小的吱呀门响,一个人小步地朝他这里走来。 对方的步子并不快,每一步里都带着股小心翼翼,傅绍言闭目数着对方的步子,一直数到十的时候,才缓缓睁开眼,微笑地看向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人,say了声hi。 “你好啊,康小姐。” 第107章 桥 不知道是不是火情出现的原因,楼梯间的声控灯出了故障,哪怕傅绍言并没压低半点自己的声音,仍没让头顶的灯亮起来。 好在有火光还有脚边泛着幽绿的逃生指示灯在,让整个狭窄的空间并没被阴沉的色彩吞没,而康可的惊讶也在那片阴沉的颜色里被铭刻出一种深如斧凿的状态。 她有张巴掌脸,平时总是一副柔弱形象的眼睛隔着那片带着火红和翠色的夜色直勾勾盯了傅绍言足足好几秒,似乎是确认了某种事实一样,终于收起了所有的惊讶,直接掸掸衣角上的灰尘,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淡然地朝墙上一倚,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知道你的时候。” 康可问的是傅绍言什么时候对她起疑的,然而当答案揭晓,这个对什么都胜券在握的女人还是露出了那么一点惊诧的神情。 她微微地张了张嘴,似乎是不信他所说的,可很快,想到什么的她又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于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说了句也是,“毕竟是连眼前飘过去的灰尘都要搜搜身的警探,对我有怀疑也正常。不过我只是个大难不死的受害者,现在从火场里逃出来,你要做的不该是把我救出去吗?干嘛一副在这堵人的样子呢?” “闫洁的死是你做的吧?”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换成别的随便什么人听都会惊讶的,可此时此刻的康可似乎早就下定了某种决心,明摆着一副明人不说暗话却又什么都不想承认的架势,只是那么直勾勾看向傅绍言。 “饭可以乱吃话最好别乱说,不然我会告你诽谤的。”她微笑地看着傅绍言,那双汪着水的眼睛里却找不到半点笑意,她就像在看一件唾手可得的猎物一样望着傅绍言,等着他出招。 事实证明,手上并没什么实质性证据的傅绍言也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乖乖答道我确实没有,“就算有发现,也都被你磨灭了。如果没猜错,王勇腰带的暗扣里藏着的就该是能锁定你的证据,他也是为此殒命的。” “你会这么说是不是因为马驰刚刚说了我曾经上过那层楼的关系?且不说我是不是在事发时上过楼这件事有待证实,就算我的的确确上过楼,可是抓人抓脏,想定我的罪您是不是也应该把赃物拿到了再给我定罪呢?” 康可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让傅绍言都有些感佩她的强心脏了,这得是怎样一个女人才能在谋划杀人成功后为了遮掩自己杀人的事实又编排出这么一大套计划来的呢?傅绍言在意识到康可有问题后也曾把她所做的这些事套用在自己身上,试问如果是他,他能不能做到一边逃避那个想为闫洁复仇的人的追杀,另一方面又给自己寻找后路,试图靠马驰和彭友旭的案子混淆警方视线,以便达到逃出生天的结果?答案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这一切需要太缜密、太细致的思维了。 傅绍言边感叹边点头说道是不能,“不过也未必需要脏物。”说着,他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眼眸在半明半暗的楼道里闪着让人捉摸不定的光,那光让康可的心也忍不住跟着一颤。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有完整的证据链,我们就有理由请你回去协助我们调查,至于实质性的证据,后续可以慢慢找,而且……”说到这里,傅绍言的唇角轻轻朝上一勾,“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证据应该并不难找,按你做事缜密的路子来讲,会亲手把证据销毁的可能不大,而你之前一直让陈安泽帮你去找那份所谓的公司资料,为的恐怕也是想假我之手替你将证据销毁吧……” 傅绍言说着,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说销毁有点用词不准,像你那么严谨的人,是不会在明知陈安泽就是我的情况下把证据那么明晃晃地送到我跟前的。” “你知道了?”事到如今,支撑着康可淡定至此的最后一点信念就这么被点破了,康可没法接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她扶住一旁的墙面,强装淡定却仍不可思议地看向傅绍言,把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问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于是赶紧摇摇头,把才问过的问题又更正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面没多久就知道了。”怕她还有质疑,一向喜欢把事情摊在明面上的傅绍言索性把话都说明白了,他手朝旁边一指,说了一个名字——吕小严。 “我的眼睛和常人不同,能看到许多微小的东西,之前我不知道你竟然也是,直到有次我在吕小严的身上看到了来自你身上的微小分子,我才知道你和吕小严打过照面,而这段时间,吕小严一直是和我们的人在一起的,你见过他,就代表你已经洞悉了我们这些人,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保持平常的心态和我伪装的陈安泽来往,答案显而易见,你心里有鬼,而且想利用我,让我成为你躲避法律惩罚计划中的一环。”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康可也知道再藏着掖着下去是没什么意思了,索性也不再装了,直接抱着肩膀睥睨地看向傅绍言,“行吧,我承认,我知道陈安泽和你是一个人,可那又怎么样?作为一个守法公民,就算我知道我身边的人是警察伪装的,可我不清楚你想干什么,如果贸然地揭穿,万一破坏了你们警方的计划那我岂不是要担责任?所以麻烦您告诉我,我所做的这些有哪一条是违反了咱们国家的法律的吗?还是说你在和我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确实拿到了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害死了闫洁,如果有,我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康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真让人头疼啊,这个“人”中自然也包括了傅绍言。 说实话,他一早就确定了康可这个人身上有猫腻,也清楚她知道自己的手段,之所以还要以身入局,打的算盘无非就是在这个近身的过程里找出对方的破绽。可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康可这个人,这个女人之所以敢请他入局,或许一早就把该消除的印迹都消除了,所以她才会那么冷静,那么淡定,因为哪怕是此时此刻,她已经被抓了个假死的现行,傅绍言也确实没什么可以拿来证明她有罪的证据的。 眼见女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猖狂,傅绍言的神情却依然淡定,他先是点点头,承认道我确实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有罪,但是…… 随着一声但是,傅绍言的手也跟着缓缓抬起,直指向康可身后那扇连通着华科办公区的大门,“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我忘了什么?” 康可被傅绍言脸上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神情震在当场,眼睛连眨几下,这才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我忘了什么?” “我说过,这整件案子的凶手不止一个人,我想你之所以会弄出这场大火,并且设法让自己‘葬身火海’,为的就是能躲开另外那个人的追杀,逃出生天吧?” 不等康可出生否认,傅绍言直接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别急着说话,在确定康可没抢话的可能后,傅绍言这才指了指她身后,“金蝉脱壳想不被人怀疑,是不是要有个壳留下?你不会以为我能等在这里,就不知道提前告诉郑植他们对上面的火情做提早布置吧?康小姐,我们手上虽然暂时找不到你涉险伤害闫洁的证据,但是等我们把楼上那个被你提早布置在桌子底下、原本是要被你当成替身烧死在这场大火里的女生救回来,我们就有的是时间查清楚一切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闫洁和那些人命是如何没的,我们迟早能查清楚。” 伴随着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嗓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内响起,康可的脸终于从一开始的淡然变得惨白,事出突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傅绍言能堵在这里,也就自然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大一个把柄留在身后那片办公间呢。 涂着唇釉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剧烈地颤抖着,她似乎还试图想说点什么来说服傅绍言放自己一马,可没等想好的词脱口,一团黑影就猛地从楼梯下方的方向窜进了视野里,康可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就看见傅绍言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你是……”她看着眼前这位骤然出场的救世主,感激得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才击倒傅绍言的拳头瞬间又晃到了自己面前,很快,脸上还保持着惊讶神情的康可就如果才刚倒地的傅绍言一样,软倒在了地上。 噼啪的火声变得很远很远,身体下方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朵云,把她缓缓托起,再丢进一块又黑又带点冷意的狭小空间里。 她试着呼救,可救命声到了嗓子口,就很快被压顶的黑暗重新塞回嗓子里了。 起伏的颠簸感中,康可似乎听见一个轻轻的笑声,那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像闫洁的。 “你真的没死?”康可问道,只可惜对方除了笑,似乎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傅绍言是被人摇醒的。 对方为了让他醒过来,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回摇晃的巨大幅度甚至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再海盗船上。 “老郑,你再这么摇下去我就要脑震荡了……”朦胧中,他抓住那只蟹钳一样夹着自己的手,出声揶揄道。 他的玩笑也成功让心急的郑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眼看着那双俩色(读音shai er,意思同色,东北话)的眼睛缓缓睁开,被火熏得一脸黑的郑植好歹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你是不是虎?明明猜到那家伙会跑路,偏不和我报备,非自己去堵人,幸好你没事,这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和大家交代?!” 傅绍言看着眼前不停唠叨的熊猫脸,无奈地挤出个笑问道:“康可呢?” “丢了。”一提到康可,郑植的脸就更黑了,他气傅绍言的独断专行,但更气自己和自己手下这帮人,说好的把整个大楼都布置上人,却唯独疏忽了专门运送清扫垃圾的那个通道,疏忽这一点的直接后果就是不光把康可跟丢了,更是把那个制造了这整起事件的幕后人物给放跑了。 事到如今,总算能把所想所说都放在太阳光底下讨论的两个人也终于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虽然闫洁的父母始终都不承认闫洁有其他什么兄弟姐妹,但通过走访,目前已经可以确认闫洁的母亲在生她时的确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因为当时闫母生产时并未去医院等机构生产,所以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无从确认,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闫洁所租的房子里那两碗面有极大概率是出自她这个姐妹之手,而这整起时间的幕后操纵者也是这位。” 傅绍言听着郑植的话,低低嗯了一声,“马驰那边怎么样了?” “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彭友旭那边也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为了争取到马驰的支持,提议在车祸后私下处理了尸体,现在咱们的人已经带上他去事发路段找尸体去了。”说着,郑植搓了搓手,“我现在就担心会把康可这条线给丢了。” 就像感知到他的担忧一样,这边郑植的话音才落,那边在外执行追踪的人就打来了电话。 听着耳边的汇报,郑植那张被烟熏得一半白一半黑的脸直接化身成包公,瞬间全黑了。 挂了电话,他无比沮丧地说道:“在东大桥附近跟丢了,这下康可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东大桥?”岂料郑植的话并没把沮丧的情绪传递给傅绍言,相反地,他不顾身体的不适直接坐起身,招呼着郑植给他找张地图。 “如果没记错,闫洁父母现在住的小区是不是就在东大桥下?” 第108章 已知条件 默契在这个瞬间瞬时就填满了空气,抿着嘴的郑植直勾勾地瞄了傅绍言也就一秒钟的时间,立刻就心领神会地拿起电话,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在闫洁父母家扎着的人没撤呢吧?对,告诉他们,以那里为据点向周围撒网,这起案子的嫌疑人带走了康可,很可能就在附近。是……”短短几句话却把郑植有限的耐心消耗殆尽,如果不是他努力地做着屏息的动作,傅绍言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冲到电话那头把那个和他对话的人揪住狠揍一顿了。 好在都是识时务的人,电话那头的人八成也是感知到了郑队的情绪,接下去的沟通明显高效了不少,不光少了啰嗦的疑问,也给了这头的郑植一些听上去还算有用的信息。 挂了电话,老郑同志也格外“慷慨”的将这些消息转达给了正倚在墙边来来回回揉着脖子的傅绍言——“他们一直盯着那边呢,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我也说了,不光是那两口子住的地方,他们附近还有一些能留人的周边设施都不能放过,还有闫洁。” 一口气说的话有点多,连轴转了这么多天的郑植明显有点口干舌燥,他张了张嘴,像是歇气似的重喘一下,这才接着说闫洁,“还有闫洁,现在基本已经肯定了对方是想为闫洁报仇,所以我们目前的切入点还有一个,就是闫洁,以及她的车。”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确定闫洁的父母为什么要把那个和闫洁一奶同胞的兄弟或者姐妹丢开,但有点是目前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闫洁这么多年和那位未曾露面的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并且那几个在华科公司以外的被害人之所以会成为被凶手选择的目标,也极有可能是出自这个未曾露面过的选手的选择,而他会这么做,极有可能是知晓了闫洁车祸背后的某些内幕。 陷入沉思的郑植身体总是不自觉做出前倾的动作,手也伴随着这种动作轻抵在下巴上,如果不是那时不时对手指甲做出来的啃咬动作,他这样样子别说,还真有点学术派的模样。 傅绍言眼瞅着他的手指甲都快要啃秃了,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手朝前一勾,把郑植的爪子从他的嘴里扒拉出来。 “说得没错,不过这个家伙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把行踪掩饰得这么好,想靠单纯对车辆的追踪怕是不行。” “那咋办?” “咋办?咱们手里不刚好有两条线索等着去追么?” “你的意思是马驰和彭友旭?可对闫洁下手的应该不是他们吧?” 傅绍言点点头,“不是他们不代表这两个人身上没宝,挑替罪羊大概率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康可能选他们,大概率是他们的事和闫洁的死存在交叉点,如果把这些交叉点找出来,案子基本也就清晰了。” 傅绍言的话得到了郑植的认同,前一秒还在纠结着是不是要接着把指甲啃齐的人这会儿也学着傅绍言的样子点起了头,“你说得对,康可这个女人也是可以,这是多大的仇怨啊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女人真是种可怕的生物喂……” 念念叨叨发着感叹的郑植一边摇头一边招呼着傅绍言下楼,手边按下了手机随口喂了一声,他以为是稀松平常的一通电话,却不想来电话的人听到了什么直接来了个反问:“郑队你说谁可怕?”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直接让在那儿玩真性情的郑植傻了眼,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姓名,确认号码是杨呐的,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那头:“邢、邢霏……你怎么用这个号打的啊?” 电话那头,后背抵在high吧后巷墙根儿上正用香菜来回搓着手的邢霏面无表情地答道:“酒吧这边已经收尾了,杨呐托我问你接下来是不是归队?” “归、归吧……”郑植心虚地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没等为邢霏的宽宏大量庆幸,就听对方嗯了一声紧接着问道:“郑队刚才说谁可怕?女人可怕?” 这个提问直接让郑植的冷汗冒了出来,人不自觉地就瞄了已经朝楼下走的傅绍言一眼,人还在纠结的时候就听见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一听才发现竟是邢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至于说的内容,自然是那句他瞎说八道出来的话。 这下郑植彻底慌了,因为此时此刻在听邢霏转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平时动不动就和自己唱反调的杨呐。 要知道杨呐这人除了平时对基本的人情世故少根弦外,对男性歧视方面也特敏感,这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女人可怕之类的话,不得把他的办公室给掀了啊? 所以在认清现实后,一贯以正义公平闻名的郑队果断选择了目下唯一能走的明路,来了招脏水东引。 “不是我,是姓傅的说的,你们才闹分手,他郁闷了,所以才胡说八道的,邢霏你欠我别误会,也别怪他哈。对了,绍言刚才在办案时受了些伤,这会儿我们正准备回局里边让队医给他看看边开展下一步的工作,汇总线索,整理问话,你们那边是忙完了吧,忙完了就回局里等着,我们稍后就到。” 说完,也不给邢霏质疑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身后那扇门内,被控制住的火场里时不时还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再看面前的走廊,却早没了傅绍言的身影,心虚的郑植探头瞅了半天,确认过自己干的坏事没被人发现,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紧接着迈着方步朝楼下走去。 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喊那个已经先走一步的人,说等等我老傅。 一小时后,从研判室里出来的郑植径直下到一楼,在按压指纹通过一道贴着蓝线的玻璃门后,他迈步进到门那头的长廊里。 那块区域是局里专门辟出来对一些疑犯做讯问工作而设计的,就拿此时他停留在的952室来说吧,左边那间正开展着彭友旭的问讯工作,至于右边的也没闲着,姓马的在医护人员确认过没什么身体上的妨碍后就被安置了进去,这会儿估计已经被他的人击破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在里头知无不言呢。 检查过手机的铃声被调解至静音状态后,郑植抬起头推开门,本来还想和早在里面的傅绍言逗几声咳嗽,没想到头一抬就发现门里早一左一右杵了两个神。 才做完亏心事的郑植没防备地看到门里的邢霏杨呐,神情顿时不自在了一秒,随即赶紧看向傅绍言,在确认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异常后,他这才嘘着气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关门的时候,身后的男人传来声音:“不舒服吗?” “没、没啊,咋这么说?” 他干笑着转回头,却发现提问的傅绍言并没看他,而是一手扶着沙发扶手,一手在手边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觉得你走路有点瘸。”等写完手上这个字,傅绍言这才停下笔,抬头看向原地站着发呆的郑植,示意他愣着干啥,“坐啊。” “瘸、瘸吗?”郑植挠挠头,深知说多错多的原则,索性低头拽了拽裤腿,解释了句估计是累的,随后就走到傅绍言身边,朝两侧的单向玻璃问道:“怎么样,说了吗?” “人证物证都有,现在说相当于坦白从宽,傻子会不说。”傅绍言说着话,握在手里的笔又在本子上写了两下,然后余光一横,从还在原地傻站着的郑植身上扫了一眼,随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说:“忙了这么久,是该累了,正好,彭友旭这边才说到那场车祸,你可以先听听那边的。” “马驰这边节奏快?”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郑植也快速的进入角色,摊开本子把视线扫过左面那片单向玻璃。 “马驰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跑回公司,以为是有同归于尽的勇气,谁知道招起来比彭友旭痛快。” 说话的邢霏声音不大,吐字却清晰,在感知到到郑植朝自己看过来后,她骨子里属于社恐的基因瞬间又发作起来,就势拽过一旁的箱子挡在自己面前。 “别,别钻箱子,你好不容易才从箱子里出来,可别再回去了。”郑植知道邢霏这是目光恐惧症,赶紧按住箱子边把头瞥去了一旁。 谁知道这一瞥,就让自己的目光对上了杨呐的,郑植这才发现从进门起姓杨的姑娘看傅绍言的目光似乎一直不友善。 完了,自己一时误判居然弄成现在这个局面,还是赶紧跟案子吧…… 心中有愧的郑植慌忙将目光转向左面那扇玻璃,刚好彭友旭抽完手里这支烟,开始了这一次的陈述,他也就相当于没错过这一次的问话。 随着记录的笔迹在纸面上延展开来,这起案子的部分真相也随之缓缓展开,原来,事情真如康可算计的那样,即便没有那场车祸,他们两个人也是斟酌过要不要让闫洁去死的。 彭友旭的声音带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低沉,缓缓地道出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在说的时候,他的嗓音里似乎还能细品出一丝无奈和懊悔来…… “我和马驰的关系一直不算好,他年轻,做事爱激进,不像我这么的老派,之前公司有个项目里有一环是可操作空间很大的,但这其中必须争取到他的支持,所以我和那谁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试试拉拢拉拢他。谁知道那个倔脾气才见面就掀了我们的老底,不光不同意帮忙,还嚷嚷着要把我们的事举报去总部,我一急之下就追出去,抢在他走前把他塞进了我的车。” 彭友旭还记得那是个周三,他们部门才完成了一个大单,自己的车也是才送去保养过的,可就是看似顺遂的一天就因为马驰的嚷嚷毁了。 “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是不可能让他走的,所以我就借着谈判的由头把他堵进了我的车,这小子也是,疯起来不管不顾的,见我不让他走,直接就开着我的车把我带上了盘山路,我们就是在争吵的时候没看清路况,才撞上了那个捡破烂的。你说我们多倒霉啊,盘山路也能碰上拾荒的,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他能拾到什么荒啊?”说到这,彭友旭不自觉就有了哭腔,被带回局里才一天不到的时间,曾经叱咤职场的老总就憔悴了好多,平时总是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随着激动的情绪打成了绺,伴着他每句话的出口来回颤动着,远远瞅就像脑袋上顶了几根弱不禁风的细葱似的,要不是讯问民警的及时叫停,估计彭友旭就要直接哭出来了。 摆手谢绝了警员递来的又一支烟,情绪不佳的男人埋着头重新开启了话题,“马驰的车速很快,所以哪怕在出事后我第一时间是想把人送去医院,那人还是没救了,天杀的马驰直接把那个老头的脑袋撞到了散花……” 往事太过不堪回首,彭友旭才抬起来的脑袋又一次被捂紧了,此时他的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似的放起了那天发生的事,包括他们是怎么试图掩埋尸体,又是怎么中途被爬山的年轻人打断,以及最后为了让这件事不被发现不得已把死者的头摘下来模仿柯南里的情节来当挡箭牌的。 “马驰这人狠起来比我可狠多了,为了不让这件事被发现,他许诺我会配合我们在公司里打配合,同时,为了让大家不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缓和得太突兀,我们还商量出了用围棋传递消息的这招。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谁知道还是因为衣服的事被人发现了问题。” “你说的问题是粘在马驰衣服上被康可发现的血迹?” 面对提问,低着头的彭友旭悔不当初地点了点头,只不过警察说的和当时的实际情况略有出入,因为第一个发现马驰衣服上血迹的是闫洁而不是康可。 “马驰那个白痴,我之前嘱咐过他很多遍一定要把身上弄干净,把衣服都扔掉,可那个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外套里面沾了那么大一块都没发现,居然还大喇喇地穿来了公司,还被闫洁撞了个正着。” 第109章 布局(1) 大约就是忙中出错吧,两个人为了掩盖罪行,匆忙把那颗没来得及掩埋的头安置在high吧的冰柜后,隔天就如常地来到了公司。 一开始,事情的确是按照他们料想的那样,并没什么异常,他们赶到公司后也是照常的办公,而两个人之间打照面的时候也是按照之前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方式处理的,谁知道就会被闫洁撞破了异常…… “闫洁那天有点不再状态,她在我们公司一直都是以严谨麻利着称的,如果不是这个上面也不会考虑提拔她,毕竟像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想提拔,自身没点服众的东西不行。”彭友旭这人对闫洁的欣赏还是有的,所以在提起闫洁时,眼底总会时不时闪过一丝类似于欣赏一样的东西,可欣赏也只持续了一秒,很快就被另一种咬牙切齿的感情所替代了。 手上铐着手铐,想自由活动显然是不成了,埋下头想摸摸鼻子的他尝试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是不好看,于是中途改道,把那只试图挠鼻尖的指头改成了抠手。 “马驰比我年轻,心理素质也比我好,我那天进到公司就一直试着找机会和他说道说道的,始终都没合适的机会,我知道他是怕我露馅,可谁想到最后他妈的露馅的会是他。刚好那天部门和部门间有几份文件要签,闫洁因为这个多往他办公室去了两次,一开始都没事的,该签字签字,该拿文件拿文件,可谁知道闫洁那丫头中途居然闹了一出腿软,摔到了地上,她一摔,马驰就要去扶,就是在扶人的时候,姓马的王八蛋发现了闫洁在对着他的西装里出神。” “你们就是凭这点判断闫洁发现了血迹?” “不是判断,是确定,除非闫洁是个傻子,不然那么大一片的血迹,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又不瞎。”彭友旭边说边摇头,丝毫不知道在他隔壁那间房里,郑植正为他说的话而微微蹙起了眉。 “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理?”他低头看了看本子上记下的内容,抬手在头几行里记着彭友旭和马驰他们俩处理车辆和衣物的描述那里来回画了两横,接着就拿起对讲提示隔壁问话的同事提问。 接到郑植指示的警员也十分有默契地做出了相应应答,示意彭友旭对那块血迹大小做出描述的时候自己也不忘做相应的记录,比巴掌大的血迹,长度目测接近二十厘米? 做好记录的警员也疑惑了。 “你确定是这么大一块血迹?”他不信的抬起头,朝着彭友旭比画了一下,“你们为了不被人发现,处理了尸体处理了头颅,然后告诉我衣服里遗漏了这么大一块血迹没发现,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被问话的彭友旭觉得自己真的很冤枉,“我没事干嘛拿这个开玩笑?再说了说出来对我有什么好处?是让人多了一条认定是我们害死的闫洁还是怎么的?” 略带哭腔的申诉却有着成立的理由,一开始还在质疑的警员抿了抿嘴,总算给这个话题收了个尾,抬手示意他继续。 挨了冤枉的彭友旭憋屈得要命,眼睛都憋得通红通红的,如果放在以前,这样的锅都是他甩在别人脑袋上的,哪就轮得到他背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他不再是一个公司的老总,更没什么可以拿出去做要挟的筹码,此时此刻,除了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他没别的选择可选。 认命地长叹一声,他实话实说,“那块血迹真就那么大,顺着老马的西装里子一路朝上,就差怼到咯吱窝了,这也幸好是在衣服里头,如果是在外头,那天我们一到公司就要被发现了……”说着又感觉自己哪里说的不对,赶紧摇了摇头说不对,“如果是在外头,那个2b眼又不瞎,肯定看得见,也不会大模大样的穿去公司了。” 负责问讯工作的是名年轻的警员,虽然年轻,经验却不浅,彭友旭几句话讲完,他很快就找到了不对头的地方。 “你们说穿过的衣服已经被处理了,马驰又怎么会把沾了血的衣服穿去公司?” 一句话问住了彭友旭,也问出了隔壁郑植的疑惑,他点着头,正准备往下听,一抬头却发现邢霏似乎正因为不明就里而皱着眉,于是赶紧解释道:“一般在非预谋的情况下发生的谋杀,嫌犯出于紧张都会在事后对所穿衣物所用物品进行反复的清理或处理。会穿着案发现场的衣物参加正常的工作生活的情况不是没有,但这种情况只可能发生在嫌犯被迫或者是情况不允许的情况下,显然屋里这二位不符合这种情况。” 郑植是怀着愧疚说这番话的,意思无外乎是把这位姑奶奶的气顺过来,别那么为难老傅同志,谁知道事与愿违,郑植唾沫星子费了一堆,非但没换来邢霏半点表情,反倒把人家说得如坐针毡,瞧那手上的架势正是摇哪找箱子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郑植只好乖乖闭上嘴,手足无措地拿眼睛四处踅摸着。 就在他找不着状态的时候,还是傅绍言救了他一把,把自己刚才记录的东西推到他面前,说了句这是马驰的。 “是和彭友旭那边有什么不一样吗?”要么说郑植是干刑警的呢,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这头才意识到彭友旭话里的漏洞,那边就意识到傅绍言的本子里有东西。 拿过来上下飞快扫视了一圈,他很快就发现了重点。 “马驰说在闫洁发现衣服不对前他曾经被康可撞了一下?而且事后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觉得自己不应该忽略掉那么大一块血迹?这什么意思?是说他衣服里子的血有可能是康可弄上去的?这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接连的疑问已经让郑植的大脑cpu超负荷运转起来了,他眨着眼,理了半天的思路,好歹算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康可这个女人不会是一早就在布置栽赃了吧?” 第110章 布局(2) 郑植从警多年,说句心里话,遇到的嫌疑人不说形形色色也是五花八门,他自认再穷凶极恶的嫌犯也是见过的,可像康可这样可能对一路帮扶着自己的闺蜜好友下手,而且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提前在死者死前就开始布局替罪羊的嫌犯,他真是头回见。 郑植有些傻眼,呆坐在那里愣是默默出神了好半天才算回过神。 “不是……”他扬了扬手里的本子,喊傅绍言的名字,“老傅,这可能吗?” “可不可能的,往下听听不就知道了。” 刚好马驰那边已经交代到王勇的死那里,傅绍言索性摆摆手,示意老郑同志还是专心听听彭友旭那边,自己则赏了对方一个后脑勺,认真去研判马驰说的那个他们才被王勇敲诈的环节了。 郑植很少受到这样的冷遇,好几秒才回过神,正想拉着傅绍言好好说道说道,就觉得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杨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和邢霏中间,那个所谓的“扯”也不是被手扯,而是杨呐的脚勾着他的袖子朝下拽而已。 “你干嘛?!”郑植来气地扽回袖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屡次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女法医,想说道说道的时候,不想却又遭到了对方一个白眼。 杨呐:“想听案子不想?彭友旭可正说到咖啡馆那里呢。” 一句话瞬间让郑植所有的怒气熄了火,他嘟嘟囔囔地瞧了杨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视线重新调回左手边的那间问讯室,玻璃那头,彭友旭的神情也因为警员的提问而变得微妙起来。 “你们还是怀疑闫洁是我杀的才这么问的吗?我再说一次,我没杀闫洁,哪怕是在我得知她有可能察觉到我们的秘密后我也没想过要杀她,那起车祸就是意外,我不是法盲,误杀和故意杀人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 “你少在那儿激动。”面对情绪激昂的彭友旭,问讯的警员熟练地做了个压手的动作,“闫洁的死是不是同你们有关我们会调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交代清楚那天在白色风车究竟和闫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等下,等会儿……”彭友旭一副思路不清的样子,头疼地挠了两下脑袋,这才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你说我和闫洁在白色风车?是她出事那天吗?我没和她……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定和她见过面,但我没约她,是康可想和我争取项目,把我约到了那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闫洁也来了,你们知道,因为老马的那件衣服,我正怵她,可谁知道她居然没问我什么,反倒是对康可说了几句就走了,两个人气氛看上去就挺微妙的,不过我以为是闫洁察觉到康可要撬她墙角所以会有情绪,也就没多想,谁知道那之后不久就传来了她车祸的消息。”说到闫洁的死,彭友旭的眼底瞬间流露出一丝落寞,然而他的这个表现并没被警方买账。 坐在他对面的人啪的一声拍住桌子,大吼一声:“彭友旭,我劝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试图用谎言逃避罪责。” 那吼声巨大,直接震得彭友旭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瑟缩在座椅上,眼神无辜地看向前方,“我哪儿撒谎了?我还记得康可那个乡下丫头因为点咖啡要求加肉桂还被我笑了呢,我本来特喜欢喝黑咖啡,就因为闫洁那事也把咖啡给戒了。哦对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查,那天闫洁好像和康可置气似的,说完话都不等我们才坐下直接就替我把账结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两杯咖啡的配置习惯会出现和在公司内不符的情况,也解释通了为什么账单是闫洁结的了。 窗这边的郑植同窗那头的问话人心里发着同样的赞同,但同时他们也没因为这个所谓的发现而懈劲儿,相反的,更多的疑问也随着新发现而冒出了头,比如一惯是以闫洁好朋友身份示人的康可怎么突然就有了挖墙脚的勇气,再比如那个让姐妹俩生出嫌隙的原因。 “会是兆力吗?”郑植啃了啃指甲,下一秒手就被人从嘴里揪了出来。 傅绍言目不斜视地盯着另外一侧的墙面,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说了句形象,“能接连拿下几个重量级项目的事业女性会为了那么一个花花公子闹心?概率不大。” “不为兆力那能为了啥?”傅绍言瞅着几乎被啃秃的指甲嘟囔。 “你记得康可说过事发时闫洁才拿下一个项目吧?” 郑植回忆了下,点头,“是有这么个事。” 傅绍言依旧背对着他,手却反过来朝郑植左手的方向指了指:“马驰刚才交代了一个事。” “啥事?”郑植不明所以地左瞅瞅右瞅瞅,“还有你说马驰指彭友旭干嘛?” 话音才落,郑植就明白了傅绍言这话背后的含义,因为他听见被提问的彭友旭在那儿说:“康可说她有把握把闫洁搞定的那个客户维护住,所以让我们把下面的项目都给她,我开始还当她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闫洁死后,康可还真把那个难搞定的客户给磕死在我们公司了。原因?女人么,拿下男人的法子十个有九个都是靠睡的,可我也觉得怪来着,因为那个客户在我们圈子里的名声其实不咋好,大家都知道喜欢女人的他口味也特殊得很,就喜欢那种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康可那种谁都能上的公交车就硬是把他拿下了。” 眼见着话题开始趋于奔放,问话的警员重重敲了敲桌子,警告道:“你给我严肃点,这里是公安局,你是在接受审讯,说下来的每句话都要被记录入档的,所以少胡说八道。” 彭友旭觉得自己有点冤,这年头说实话还成胡说八道了? “警察同志,我没胡说,我……” 话说一半,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他没见过的人站在门外,朝他扬了扬下巴,“那个难搞的客户是谁,能告诉我们吧?” “喂,老傅,你这么干不合规……”在傅绍言身后,懊恼的郑植正在那儿抓空气,要知道像这种问讯的情况,这么贸贸然地闯进去不光会打乱问话思路,严重的甚至还能影响嫌犯下面的回答的。 挨了批评的傅绍言难得露出了愧色,“我只是想找到这个人确认一件事。” “啥事?” “被献祭给客户的是康可还是闫洁。” 第111章 黄雀在后 傅绍言的话瞬间让表情轻松的郑植神情一滞,他嘴巴微张,就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一样站在那儿呆呆地看了傅绍言足足好几秒,如果不是傅绍言抬手对着他的鼻尖处滑了一个响指,郑植指不定还要保持这种灵魂抽离的状态多久呢。 “你是说……” “是。” “她真的……” “对。” 面对郑植的接连提问,被他挡在那儿哪儿也去不了的傅绍言只能耐着性子和他做一问一答,抢答的时候还不忘出声解释自己的笃定源自什么。 “早在康可说出她和闫洁的那些过往的时候,这个女人的一些微表情就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如今从里头两位的供词看,这个女人的心思要比想的还要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正主,确认一下当初的受害人是谁。” 郑植对傅绍言所说的深表赞同,边点头边做出不用他动的手势。 “我去,你留下,真的是……”他摩拳擦掌地转回身,留下一个颤抖的后脑勺给傅绍言,天知道像这样的嫌疑人郑植已经有阵没碰到了,激动的情绪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 郑植一面搓着手,嘴角边因为气愤而抿成一个语言不好形容的弧度,他先是回头看了眼问讯室的方向,后才把视线重新调回到傅绍言这边,“上次碰到这样的人还是一年前的事呢,比天生犯罪人的段位低,却远高于一般的白莲花还有网上说的那个什么绿茶、绿茶……” “绿茶婊。”傅绍言替他补充。 “对,就是这个,头回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我还觉得难听,现在看来难听的词用在某些人身上估计都不够形容她的恶……”话闸一打开,就有种收不住的感觉,郑植张着嘴,想想至今还下落不明的康可,顿时觉得现在还不是开批斗会的时候。 “行了,我去安排调查,你留下盯着,这里有任何情况你随时电我。”丢下这句话,郑植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傅绍言身后望着他们两个这场对话已经很久的杨呐不屑地嗤出一声:“这个白痴,让你留下就不怕把自己说你坏话的事泄底?” “老郑他在某些方面有点单纯。”与杨呐带点轻蔑的态度不同,送走郑植的傅绍言此刻的表情明显淡淡的。他径直走到沙发边,平静无波的眼睛却在刚刚自己坐过的位置和老郑才坐过的地方来回逡巡了一圈。 他的位置更靠马驰这边,如果想同时观测房间两边,坐地靠郑植那里其实更合适,只是…… 纠结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阿飘似的从自己面前经过,没等傅绍言反应过来,就发现原本坐在边角处的杨呐已经在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稳如泰山了。 四目相对时,杨呐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看什么看,当谁看不出你们两个分手也是分了个寂寞?golden,别怪我吐槽你,你眼神也是有问题,怎么就看上一个社交智障了?怎么,是觉得我说错了?还是我眼睛有问题,刚才看错了,你看她的眼神不是鬼鬼祟祟且拉丝的?如果不是就赶紧坐下,顺便给我讲讲案子!真的是,明明是做法医的,偏要学什么刑侦,这不是故意搞狼性竞争吗?” 吐槽时的杨呐总是火力全开的,几句话说得傅绍言就算想反驳嘴巴也有点跟不上趟,要知道他的嘴平时还是很好使的,可好使的对象通常不是女生,而发彪的内容通常也不是与邢霏的感情生活相关的。 傅绍言哑巴了。 然而哑巴了不到两秒,就被一个人扯到了一旁。 “坐这儿吧。”邢霏讷讷的声音传来,傅绍言看向说话的她,却发现邢霏早已坐回她先前坐的地方了。 傅绍言眸光一闪,一股暖暖的感觉缓缓地从心底流出来,再一点点滑到嘴边,他想说点什么,可惜具体的措辞都还没想好就又被一个扫兴的声音打断了。 杨呐目不斜视地拿着本子在那儿一笔一划地做记录,嘴巴也没闲着,直接又一次点了傅绍言的名:“杵那儿当电线杆是能加速办案吗?坐啊。” 傅绍言这人从小走的都是斯文路线,哪怕是因为别人的恶意报复,走的也是暗搓搓的路子,对善于走直球的杨呐,一时间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僵硬地又站了一会儿,想想也只能坐下了。 三个人的沉默瞬间让两边的问话声更清晰地传来,才向民警又要了一支烟的彭友旭吐了个眼圈,神情落寞地继续起刚刚的供述。 “因为闫洁发现过老马衣服上的血迹,我们俩说实话都挺忐忑,也不是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可你们也知道,车祸是我们的无心之失,这和让我们主动去杀人根本就是两码事,那天,为了不让康可起疑,我勉强和她聊了两句后就离开了白色风车,然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闫洁出了车祸,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了地。在那之后,康可也真像她保证的那样,为公司维护住了几个大客户,我和老马一合计,也就索性支持她上位了。” “闫洁出事当天,你和闫洁是偶然在白色风车里碰见的还是事先有约?” “我没约她!”一听警员这么问,生怕自己同闫洁的死扯上什么关系的彭友旭烟也不抽了,整个人激动得想要从椅子上挣起来,可惜下一秒,叮叮咣咣的链锁桎梏声又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站起来的空间,于是又蔫头耷脑地坐了回去。 指尖夹的那支烟除了最开始吸的两口,便一直孤独地燃着,到了这会儿,白色的纸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歪着脑袋的灰烬随着彭友旭沉重的喘息声变得越发弯曲。 “我那时候正心虚,怎么可能约她?是偶遇,偶遇……不对!”呢喃到一半的他猛地想起什么,大叫着又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她不是无缘无故去白色风车的。我记得她来的时候我听见一声服务员的声音,是指着我们这边的,她是来找康可的!是康可,对吗?是她布下了这一整个局,是她!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等下,这次她也是凶手要下手的目标之一,难道闫洁的死是她……” 隔壁说着话的彭友旭已经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变成了如今的百思不得其解,整个人看上去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一点精神,傅绍言看着并不像装出这副样子的他,转头又看了看马驰那边,随即想起刚刚马驰在供述案情时提到的一个细节——他之所以会意识到是康可在给他们做局,都还是因为那个楼下的小职员。 如果按照马驰迟到早退的行事作风,如果不是巧合,他又怎么可能碰到别的楼层的人?还听到对方提康可呢? 太多的巧合无不在向他们提示着一件事情,这个康可布下的这盘棋比他们想的还要大。 陷入沉思的傅绍言随后把目光调向窗外,乌漆漆的天色把飘扬的雪片也染成了黑色,哪怕的远处的路灯,隔着这样的天幕看灯光也是寥寥。 就是这个机关算尽的女人,如今却被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带走了,这个人是不是闫洁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她又是怎么做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始终不曾露面?躲在闫洁父母的住所附近又打了什么主意?这一切都亟待他去思考,想通…… 第112章 盲眼 接下去的供述进行的相对而言平顺了不少,抛去之前激动的情绪,激进派的马驰和说起话总是习惯性闷声闷气的彭友旭似乎已经接受了车祸藏尸的罪行被敲死,答起话来也没了之前有如滚刀肉的那般不配合,有关闫洁出事前后的始末以及这次命案接连发生后他们是怎么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之后的诚惶诚恐,这其中他们做过哪些事以及这些事里他们又是怎么察觉到康可有问题的过程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康可是个精于算计的女人,在确定这次的嫌犯目标是她后,她静心布局设计了这一系列的事,为了让自己对闫洁下黑手的事不被发现,她特意在事情的最后把自己牵涉其中并且有可能策划了这一切的事通过公司楼下的女职员转告了马驰,那个女职员我们的人已经查过了,是个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离开城市的女生,康可利用她把消息告诉马驰,达到激愤的马驰想杀她灭口的效果,然后通过放火、换尸等动作达到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效果,这个女人的脑力……”问讯结束,重新来到走廊的傅绍言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的水泥砖面,感佩的摇了摇头,“可惜了,走歪了路。” “接下去什么计划?”杨呐问,问话的时候手还不忘把身体不住朝后稍的邢霏往回拉。 走廊不像在酒吧时,有晦暗的光盖布似的提供给邢霏有如在箱子里时才有的安全感,此时的时间虽然已经接近凌晨,可因为有案子在,走廊里也是人来人往的。 这种环境让邢霏不适是可想而知的,她又想找自己的箱子,然后就被杨呐揪住了。 “出都出来了,怎么还往回跑呢?别跑,就站这,站这多好,不憋气,和你说话也用不着敲箱子。”想想之前为了让这个家伙出个声所敲响的那一声声,杨呐皱着眉抬起闲着的那只手对着吹了吹,另外那只扽小鸡一样扽住邢霏的手也没半点放松的架势,“接下来咱们干什么?傅绍言?golden?” 自以为自己是在给两个人的复合做助攻的杨呐邀功似的把眼神抛向傅绍言,下一秒却发现那个一直都是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视人的傅绍言居然在出神? 杨呐没想到自己会逮到这样的傅神,不信的伸手到他跟前来回晃了两下,瞬间确定他确实在出神。 “你怎么了?” “我在想下一步怎么做。”傅绍言反应也是极快的,前脚杨呐才把手收回去,后脚他就抬起头答道。 可哪怕两人之间的对话几乎是前脚接后脚无缝衔接的那种,杨呐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就在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自己的疑问提出来的时候,才归队不久的肖遥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傅神,车都准备好了,就在楼下,随时能走。” 傅绍言点点头,朝杨呐递了个眼神,那意思就像在说这就是下一步。 好吧……杨呐本来还觉得哪里怪怪的,如今一看那熟悉的臭屁眼神,心底的疑问秒没。 还以为傅绍言病了呢,真的是,白激动了。杨呐叹了口气,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想看傅绍言的不好,索性重新又把目光投向那个大病初愈的肖遥身上:“走去哪儿?” “去……”肖遥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心眼,杨呐问他什么,他想也没想随口就要把这趟的目的地说出来,可一个去字才刚出口,一旁的傅绍言就把这场对话打断了。 只见身形瘦高的男人微微抬起手,朝着杨呐的方向指了指,说杨呐。 “干嘛?” “解剖室喊你。” “哪儿喊了?”杨呐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直接愣在当场,左听听右听听,听了半天也没听见谁叫她。 “我咋没听见?” 谁知道话音才落,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拿出来一看,杨呐的脸瞬间皱了起来。 “郝主任让我去支援解剖?没开玩笑吧……”郝主任是他们东北区法医界的扛把子,经他手解剖过的尸体甭说尘埃昭雪,就是死者生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每天的生活习惯是怎样的他都能给你扒出来,这么一位大仙儿喊她杨呐支援,怎么听着那么不像真的呢? 杨呐还在确认这是不是谁弄出来的恶作剧,那个原本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已经朝自己的右后方走了两步,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闷疼就顺着手背窜上了脑顶,她“啊”的一下叫出声,不敢置信地看向傅绍言,“你打我?” “手滑。”说这话的傅绍言此时已经转过身,背对着给了她一个后脑勺,灯光绰约的长廊里,杨呐就看见那个男人把邢霏从自己手边拽走之后,把那个换做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去的箱子推到了邢霏跟前,那意思无比明显——想进就进。 “都被踹了还这样……没骨气。” 对这个没骨气的傅绍言,杨呐也不再纠结跟不跟过去一起看案子了。 “郝主任说的支援肯定也是个硬骨头,不比跟着恋爱脑一起查案子香?”说着,胸口那口气瞬间顺了过来,下一秒杨呐就头也不回的朝走廊那头走去了。 自从两个人的关系从couple变成了break,这还是傅绍言和邢霏第一次面对面这么的直视彼此,走廊转角的那盏廊灯这几天都有些不灵,亮一下灭一下的,这样的灯光下,邢霏那个超大size的行李箱也在忽闪的光影里显得巨大无比,邢霏看着走到这边就把自己放开的傅绍言,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扯了扯。 “谢谢。” “今明两天有三个工作内容,闫洁父母的住所,白色风车,现在时间不对,等下咱们先去大桥那边看看。”傅绍言看着手里的手机,声音平静无波,而再出口的话却是说给邢霏听的,“想进箱子就进去,我可以拖着你。” 前男友能做到这种地步,也是让邢霏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看了看手旁的行李箱,想说不用了,可头顶的光让她整个人都无比的僵硬,所以也是简单地迟疑了一秒,她就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打开箱子钻了进去。 肖遥不懂自己就是在医院里头睡了一觉,醒来这俩人怎么就分手了,原本他还想劝两句的,可看看眼下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他又觉得这俩人分的其实也没那么利索,哎,还是静观其变吧,说不定案子办着办着就有狗粮吃了。 对前景一片乐观的肖遥拽了拽领子上方那颗扣子,屁颠颠地跟着拎包客傅绍言下了楼。 等下到一楼时,也不知道是幻听了还是怎么的,发动引擎的肖遥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一声女生的咒骂声,听内容似乎还是骂傅神的。 而此时,在解剖室打下手的杨呐正望着尸体,顺便问候傅绍言的祖宗…… 车子一路颠簸,朝着大桥的方向行进。 傅绍言心情本就不好,自从上了车,不好的心情瞬间就更糟糕了。 “肖遥,这是平地。” 开车的肖遥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脸色阴沉的傅绍言,懵懂地点头,“是平地啊,golden,怎么了?还是觉得我开的不稳?” 说那个稳字的时候,随着车身朝上做原地腾跃的傅绍言看着车窗外迅速下沉的夜景,鲜少难看的脸更加难看了。 他一手扶稳身边的箱子一边意味深长地看向驾驶位的方向,“下次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加个神经方面的检查吧。” 没受伤前肖遥好歹就是脑子偶尔少筋,住了趟院倒好,反射神经直接失灵了,这车开的,堪比过山车。 就在傅绍言因为这事郁闷的时候,箱子里的人难得出了声,“你刚刚说要办的是三件事,当时只说了两件,另外那件是什么?” “康可的住处。” 听见傅绍言说康可,箱子里窝成一团的邢霏激动地抬了抬胳膊,然而她所在的位置在那儿,根本是没有空间可以余出来让她去伸胳膊伸腿的,所以这一伸的结果就是咚一声。 “这是刑侦这行的基本推断方向,不用激动。”傅绍言看着传来声音的箱体位置,并没过多关心邢霏的手,而是屈起手指在那个地方敲了两下,“之前因为她嫌疑人的身份没办法确定,所以一直没有理由开展搜查。” “是搜她害闫洁的证据吗?能找到吗?她这么谨慎的人应该早销毁了吧……” “找不到直接证据也能有别的什么线索,天衣无缝的凶手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只要……”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傅绍言猛地收住了口,这让认真思考着他所说的邢霏一愣,随即开始喊他的名字:“老傅?” “嗯。” 傅绍言的声音听上去并没什么异常,除了那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话题外,邢霏又哪里会想到,此刻箱子外面的傅绍言正为一件事而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golden的名字源于傅绍言那只金色的盲眼,娘胎里带出来的缺憾意外让他剩余的那只眼睛有着超乎常人的视力,而这仅存视力的一只眼睛也不是没和自己闹过别扭,可像现在这样视野里完全漆黑一片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那一刻,傅绍言的心里真的有些慌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蹦迪了一段时间的车子终于停下了,肖遥把车停好,回头看向在那直勾勾坐着的傅绍言说:“傅神,到闫洁父母住的地方了。傅神?” 第113章 对面 几秒钟的沉默让箱子里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在喊了傅绍言的名字没得到应有的应答后,邢霏也把手挪向了能打开箱子的锁链位置。 可指头伸出缝隙,没等拨开那个可以扯住拉锁的凸起,一股力量就莫名加诸在了指尖触及的那块区域附近。 感觉到那股力量在阻止自己拉开拉链,邢霏顿时急了。 “傅绍言,出了什么事,把手撒开,傅绍言!”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动用点别的什么非常手段的时候,按在她指头边的那股力量又瞬间没了,憋着一股气的指头瞬间一路下行,随着刺啦一声,邢霏那张焦急的脸露了出来。 已经记不住自己是有多久没像这样动作麻利过了,总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箱子里出来,半条腿甚至跨站到了傅绍言跟前,只不过真情流露的场面因为所处环境的局限有了那么一丢丢的微妙——本打算问他什么情况的邢霏半截腿屈在椅座上,本该高昂的脑袋却碍于车高的局限歪成了水平的一线,这会儿,“重见天日”的邢霏半张脸和车顶亲密接触的时候,人甚至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傅绍言刚才是什么情况,角度清奇的眼睛很快就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她的脚似乎正落在一个尴尬的落脚点上,而落脚点正对着的那个人此刻也因为这个落脚点而微微红了脸。 “那什么……”发现不对的邢霏慌忙收回脚,恨不得这件事压根就没发生的她只想赶紧站好,可这种赶紧的直接后果就是她忘了自己现在还屈身窝在车里,这么随便来一计“金鸡独立”非但不能把问题解决,相反的,还让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眼看着夜色中那双金色的眼睛越来越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切的她索性张开双臂,把傅绍言推出了车子……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突然到原本还等着看着这俩人上演一出破镜重圆的肖遥戏没看成,反倒被飞出车子的傅绍言砸中了,就听见哎呦一声,肖遥倒地,上面还躺着一脸惊异的傅绍言。 “傅神,你没、没事吧?” 傅绍言借着视野里那稀稀疏疏的光看着横“倒”在跟前的车子,很想说声他有事,还不是那种没什么的小事,可关于眼睛出状况这样的大事,他又没那个习惯去和自己的战友说,何况还是在肖遥的声音都在发颤的情况下,所以傅绍言一边摇着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撑住一旁的空地然后再从肖遥身上下来。 压在身上的重量没了,肖遥也终于能舒坦地喘出一口气,他呼着东北十二月的冷风,脑顶冒着热气地爬起来,这才发现对面邢霏的脸已经不知所措半天了。 肖遥短短愣了一下,瞬间懂了她这是在不好意思,于是赶紧说没事没事,“小飞侠,我和傅神都没事,你不用……”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邢霏无视掉自己的好意径直从身边走了过去。 “额,傅神,小飞侠这个情况瞅着心结还是挺重啊,你要把人追回来估计得费些功夫了……”肖遥望着邢霏离开的方向,正想向傅绍言支支招,眨个眼的工夫,竟发现一向总是和和气气的傅神也冷着脸走了。 冷风顺着北面矗立的两座楼宇嗖的一向钻进肖遥的领口,激得这个大病初愈的年轻人当场打了个寒颤,感情小白的他想不懂离开的这二位一个那样也就算了,为什么另外一个也那样。 “我也没说什么啊?”他挠挠头,整个人都被眼前出现的难题难为得不要不要的,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很快,肖遥的神情就随着眼前开过的一辆车而严肃了起来,他认得那是他们局里的车,而此时车子驶去的方向应该就是闫洁父母住的房子。 不想错过半点办案细节的他想也没想,系好领口,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邢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刚才那样的情况,所以下车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拎着箱子飞速离开。 可真等她走到眼前那片住宅区的时候,无处不在的路灯光又让她整个人从上到下都被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折磨着。 她想进箱子,可进去以后谁来“拉”她又成了摆在面前的问题,这个时候,总不能回头去找傅绍言吧…… 邢霏紧咬住唇,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两盏犹如魔鬼之眼似的回望向她的路灯,身体也随着那一道道散漫在眼底的光线越发僵硬。 不是没想过要克服,她试过了,可就是不行。 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眶流下脸颊,她真的讨厌这样的自己,不就是走去聚光灯下,和那里的人说一声hi吗?有那么难吗?她都想给自己甩一巴掌了。 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响和那个男人熟悉的声音。 “我来吧。” 邢霏一僵,想拒绝的,可一番纠结后,还是乖乖照办,因为不这么做她就没办法参案。 彼此都有默契的两个人搭起班子也是轻车熟路的,没几秒,那只装着邢霏的箱子就被傅绍言拉在了手里。 闫洁父母所住的房子是小区二号楼,此时,时间是凌晨一点的楼宇门前却站了几个人,看神情,似乎他们每一个都有些情绪在脸上,傅绍言看了一眼,瞬间秒懂这是调查碰了钉子,所以在保证箱子被拉的平稳的前提下,他加快了脚步。 “golden……”有人发现他来了,立马朝这边打招呼。 傅绍言点点头,回应过后并没急着关心案情,而是想到什么似的停住了脚。 “等下回去把你的箱子借我用用。” 邢霏被这突然的话题弄愣了,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黑漆漆的箱壁。 “你要用箱子干什么?” “改造。” 傅绍言淡淡说着这两个在邢霏听来完全是一头雾水的字,然后就毅然决然地走向了楼宇门的方向,如果傅绍言不说,估计邢霏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傅绍言所说的改造指的是把她所呆的箱子加个可视窗的操作。 傅绍言也绝不会承认,为了让待在箱子里的邢霏可以更好地观察案情,他参考了猫包的设计那么一丢丢。 脑子里灵光一现的小差并没耽误他对案情的专注,走到警员扎堆地的他很快就了解到了那边的情况——其中一组原本是被安排前往追踪康可和带走她的嫌疑人的警员追到大桥附近就断了线索。 “交警方面反馈的消息是这附近几个重要路段的监控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所以他们现在正在协调这几条路上的商户,看能不能通过他们的店铺监控找到线索,不过对线索的事我们有信心能突破,路段监控都会有专人定期开展维修,这么密集的损坏很大概率是有人故意破坏,我们已经联系的技术部门,他们正通过设备损坏前的录像找出破坏监控的人,固定在那么高位置的设备想破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这人跑不了,就是咱们现在需要等。” 傅绍言对这个答复挺满意,点了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还不是上面那两口子,女儿死了,咱们的人过来了解情况,他们不光不配合,还寻死觅活的,我们几个也是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攻克一下难关,结果……” “败阵了?” 答话的警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二十出头的警员有张肉墩墩的脸,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坑,不仔细看还好,仔细一看,眼前这位长得居然和肖遥有点像。 见傅绍言沉默,以为他是生气的警员赶紧找补,“要不我们再上去试试?” “这个时候如果上去肯定还要碰钉子,明天再说吧。” “那我们现在是……收队回去?”小警员不可思议地看向傅绍言,要知道队长让他们出来是为了查案的,总没有案子没查明白就撤番的啊。 收队?那肯定不是。傅绍言拨开一脸问号紧盯向自己的警员,开始眯着眼仔细打量起他身后那道楼宇门的方向。 “你刚才说闫洁的父母是住在这里?” “是、是啊,怎么了?”以为傅绍言是在质疑自己记忆有误,小警员干脆拿出之前做记录用的本子给对方瞧,“你瞅,春光苑19栋2号1002,不就这里?” 怕他不信,警员还特意调出手电筒,对着标有2的楼宇门来回扫了扫。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只是觉得奇怪,住着闫洁爸妈的房前,为什么会有康可来过的痕迹?” “什么?你是说康可在这栋楼里?” 一想到才发生的劫持,在场的人纷纷露出了警觉的神情,有几个带了配枪的动作也出奇一致地将手探去了腰间。 和他们的紧张相较,傅绍言的反应就平淡多了,才经过视力短暂失灵的眼睛如今看东西并不如之前那么的清晰,可即便这样,也并不妨碍他在楼宇门前纷扬飘飞的尘埃碎屑中看出这里面并没有大火中会有的那种烧焦的细小颗粒。 “康可不是今天来的,应该是之前。”他走到楼宇门内侧,在擦拭得锃亮的门手内侧捞了一把,“这个小区物业不错,清洁工作做得挺到位。”一个会定期清扫的小区里出现了康可的痕迹,是不是说明就在这几天康可还来过这里,而且……下一秒,他又朝门内走了走,在门内理石地面和墙面相接的地方轻轻一揩,说了一句让在场人都格外惊讶的话:“去查查康可是不是在这里有房子。 “还有对面那栋。” 在小区附近消失,康可在这里有过频繁停留,那么作为一个把康可当成狩猎目标的嫌疑人,有什么比住在康可的对面每天观察她来得刺激的呢? 第114章 纸人 等云山雾罩的警员听懂了傅绍言在说什么,先前还一脸颓色的警员纷纷露出了兴奋的神情,那个和肖遥长的几分像的圆脸甚至探头到傅绍言身边,压着声音邀请傅神:“久闻大名的眼睛,如今总算见着了,傅神你干脆再去路上替我们瞅瞅,看看能不能找找姓康的被带哪儿去了呗?” 小警员眼巴巴看向傅绍言,眼睛里盛满了那种类似于单纯的东西,看得边上站着的目睹了这一切的肖遥直呼自己怎么和这么个蠢家伙长得像呢? “傅神别理他,把人眼睛当狗鼻子使也不能使得这么理所当然吧?还能不能找找,傅神如果有发现会瞒着不告诉咱们吗?” 朝气中掺杂了那么一点奶音的质问并没多大威慑,不光没威慑,反而还容易让听者觉得好笑,圆脸看了眼说话的肖遥,直接没接茬地就把目光重新落回傅绍言那边。 “傅神?” “有风环境下,人体携带的细小颗粒保存在原地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 小警员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还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傅绍言话里的意思,对方已经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提上入户门前的台阶,慢慢消失在楼宇门里了,而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还有那个姓肖的。 他张嘴想把人喊住,可回应他的只剩下跟着惯性闭拢的楼宇门以及门外呼呼嘶吼着的北风。 他伸出手抓了一把,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也是,“就这作业环境,痕迹自己想留风也不能让啊。” 说完,接受现实的他赶紧追上已经分开部署的同事,讨论起下一步的安排了。 急着进入楼宇门的人不多,所以大门闭上起,时处凌晨的居民楼瞬间就陷入了一个冰冷凝重的状态。 肖遥起初还为自己是傅绍言的人这个身份开心,可很快,他就察觉到傅神的表情不对。 “傅神,是有什么情况吗?” 傅绍言嗯了一声,左右看了一圈,最后放弃电梯,转身朝一旁的楼梯间走去。 肖遥还等下文呢,可除了那一声嗯外,下文干等不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问一嘴的时候,傅绍言好歹算是赏脸看了他一眼,只是高兴不过三秒,肖遥就听见对方有如晴天霹雳般的发言——“具体情况还要等汪到楼上找找。” 啥玩意?汪?熟悉的配方还有熟悉的味道,肖遥又再咋会听不出来傅绍言这么说的原因在哪儿,这是又生气了…… 肖遥叹气地敲了一下脑袋,正要道歉,却没想到下一秒那个一直被傅绍言小心翼翼拖着的箱子竟被推到了跟前。 傅绍言:“你和邢霏走电梯去顶楼等我。” “傅神你是说你不带着邢霏了?” “走楼梯带着箱子不方便。”说完,也不给肖遥辩驳的机会,傅绍言直接走人。 望着眼前那道步声越来越小的楼梯间,肖遥无解的问向箱子里的人:“邢霏,你俩不会真分吧?” 不然傅神怎么肯把箱子交给他保管呢? 缓步上到二楼的时候,傅绍言特意听了下楼下的动静,确定肖遥没有跟上,这才停下脚,后背倚住墙,下一秒打开了手机的照相机功能。 居民楼的楼梯间,声控灯随着时不时的一声踮脚响发出鬼火似的光,傅绍言就是借着这样的光线条件,边扒着眼皮使劲儿观察起自己的眼珠。 “没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就……”傅绍言看了半天也没找出问题在哪儿,冷不丁一个不小心却按下了快门,这下好了,一张他半张脸近怼镜头,一只手紧扒眼皮的照片就这么被抓拍了下来,画面之诡异让一贯对玩笑之类并没那么在乎的傅绍言也脸红了起来,于是又赶紧放下手,也顾不上眼睛刚刚眼睛突然失明的原因,开始着手删照片。 就在指头马上要触到屏幕的时候,删除的按钮却迟迟没能按下去,傅绍言看着照片上一个角落位置的地方,缓缓地眯起了眼。 会这么做不为别的,都是为在那个位置不知被谁放了一袋垃圾,垃圾袋上面的气息则是属于康可的。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傅绍言转身来到垃圾旁边,蹲下身子盯着那个紧挨门边贴墙倒着的垃圾袋仔细研究了几秒后,这才扬声朝大门外还留在原地的警员招呼一声:“查查看一楼的两户有没有康可的线索。” 倒地的垃圾袋明显有侧是凹下去的,结合它离门太近的要素,傅绍言推测这袋垃圾是在放在一楼后被嫌弃它的人一脚踹进楼梯间的,因为在楼梯间的门缝处,他找到了界限分明的污渍线——感谢物业的清扫人员偷懒,才加强了这袋垃圾原本是放在楼梯门外侧墙边的。 傅绍言的判断让警方很快确认了康可的“位置”,这栋楼一楼东侧的房子就是她这个月租下的。 “她是犯了什么事吗?”被急速摇到现场的房东还保留着深夜睡眠产生的次模糊,两只眼睛却因为越想越恐怖的念头而发着惊恐的光,他颤着声音走在一众民警前头,抖开手里的钥匙串,却又在钥匙即将插进钥匙孔的那刻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你们开吧,万一这房子里头出了什么事……唉呀妈呀,我胆小。” 房主夸张地闭紧眼睛,不咋长的胳膊直接抻向前方,边谦让边在那儿嘟囔祷告:“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还指着这个房子进账生活呢,里头可千万别有什么不好的事冒出来啊……” 碎碎念的声音让拿着钥匙的警员不胜其烦,为了抓紧让这个动静歇息,他也没多客气,直接接过钥匙,拧开了101的门。 伴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响,意料外的尖叫也瞬间填满了整个回廊,手还没从钥匙柄上拔下来的警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扎了下自己的耳朵,当即吓得也不观察屋内是不是有人了,直接拽开了门。 “没你想的那种事,别叫了。”调试好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打头站在门口的警员回头看了一眼这边的负责人,在得到对方的首肯后轻轻迈着套好鞋套的脚,进到了那个所谓的出租给康可的房间里。 房东起初还有些害怕,眯着眼不敢往里看,可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布置裹尸袋的动静,便也大胆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不要紧,直接脱口而出了一声乖乖,下一秒也不顾什么前一刻还在怕这怕那的事,直接就想往屋里冲。 要不是身后的警员拉着,这个房东说不定就真的水灵灵冲进去了。 “警察同志,你拉着我干嘛啊,我想进去看看我房子,我真是倒了血霉了,出租个房子招来这么一位姑奶奶,不光惹事,还把我好好的房子祸害成这样……” “你的房子之前是什么样的?” 就在房东被警察拎着领口动弹不得的时候,一个干净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不同于那些急火火的警察,这个声音中带着一点和这整个环境都不同的东西,房东回头看着他,不知不觉就平静了下来。 他朝门里一指,“就那些家具嘛,位置全换了不说,她换的那叫什么位置啊,你见过哪家把好好的书柜杵房子中间的吗?这样多坏风水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傅绍言眼底滑过一丝笑意,穿鞋套的工夫他边问房东:“之前屋子的陈设是怎么弄的你还记得吧?能和我说说吗?” “能是能……”房东抹了抹眼泪,眼底倏忽间闪过一丝精光,“不过你得让我进去,不然我没法指给你看。” 房东的小九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傅绍言,不过他无所谓房东进不进去的问题,递了双鞋套给对方,又嘱咐了一下注意事项,傅绍言便跨门进到了室内。 说实话,如果不是在这个房间里明确看到了属于康可身上才有的细小颗粒,他也不觉得这是个女生能够去住的房间,整个房间不光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属于女性的颜色或者用品,譬如桌布窗帘这些布艺的部分更是直接选用了纯黑的配色,哪怕是开灯的情况下,整个房间也充满了压抑的气氛。 这种气氛很轻易就感染到了那些心理素质不咋强的选手,前一秒还装猫变狗的房东这会儿早安静如鸡,不光没了声音,还直接抱住胳膊凑到了傅绍言身旁,“茶几、书柜,还有沙发,沙发之前本来是放在那儿的,咋被挪这来了,挪这不堵门吗?还有那个……” 就在房东指着屋里的陈设喋喋不休的时候,一声呼喊猛地传来——“golden,来一下。” 傅绍言听见,也没什么表情的就朝声音传来的房间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示意房东继续,可好奇心驱使下的人哪里还有心思玩什么回忆家具杀,眼睛早跟着傅绍言的步子窜进了主卧里,只一眼,房东直接被吓呆在了当场,卧室的摆设倒是没变,只不过那张该睡人的床上此刻却躺着一个人,纸人,纸人的面门贴了一张类似于封印的符纸,四周还围了一圈蜡烛燃过的痕迹。 被封印的是闫洁。 第115章 对面的眼 里里外外已经把房间的大致情况摸个清楚的圆脸小警员眉头紧皱,瞅着地上那一团团燃皱成灰烬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个康可弄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到底是想干什么?” 傅绍言绕着那几团灰烬来回看了几圈,最终在其中铜盆装着的一簇旁边停下来,四处看看,找了根插肉串的签子,随后在盆里来回扒拉了起来。 随着拨弄的动作开始,一样东西随着签子的来回拨弄而逐渐显现了出来。 “是个本!”肖遥站得近,看清东西是什么后赶紧招呼旁边的圆脸递手套,圆脸也给力,这边肖遥的手才伸过来,那边他就已经摇到了手套递到了肖遥手里。 使劲儿朝手套里吹了一口气后,肖遥一边带一边征求傅绍言的意见:“傅神,我拿了?” “拿吧。”傅绍言答话的时候,身体也配合地朝旁边让了让,可当他看见肖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又不忘鼓励他可以大胆点。 “这咋大胆啊,万一一个不小心碰坏了可能的证据……”说话都有颤音的肖遥还在那儿玩排雷现场,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来了个神助攻,那只手不光迫使他直接把盆里的本子挑了出来,还让本子掉在了地上。 肖遥人都麻了,在试图解释无果后竟发现傅绍言没事人似的直接拿起了那个烧到一半的本子,甚至连个手套都没戴。 “苟、golden……”肖遥被这幕吓得声音都变了,整个人直接僵硬地杵在那儿,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他这么干的直接结果就是站起来的傅绍言被堵死了去路,没办法,只好伸手环住肖遥精细的腰,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 平时总以一种斯文做派示人的傅绍言还是头回在众人面前“发力”,这一招使出来瞬间让所有人都惊了,肖遥更是张大嘴巴傻子似的呆在那儿,愣愣看着傅绍言翻开那本烧毁了一个大角的硬壳日记本。 “golden……你……” “这个是康可故意留下的,没必要戴手套。” “故意留下的?”肖遥原本还在好奇傅绍言怎么就有那么壮的体格子,这下好了,注意力瞬间就被新发现给吸引走了。 圆溜溜的脑袋从咯吱窝下面往里探,刁钻的角度让傅绍言不得不分出精神和他解释。 “刚刚那些灰的灼烧程度你看到了,基本是达到了完全燃烧,而这个本子明明是压在最下面的,却有近2\/3保存完好,说明康可在施火前给它做了一定的保护。”说完怕肖遥不信,他直接把本子翻过来,用指甲尖揪住本壳上一块焦黑的黏着物说就是这个。 肖遥一副开了眼的样子,整个人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神问道:“那她为什么这么做?” 想烧的东西还要故意留下,总不会是为了给他们留线索吧? “她的确是在给我们留线索。”眼睛飞速在本子上略了几眼,傅绍言突然发出一声轻笑说。 肖遥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笑,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傅神,你这么笑我怎么感觉毛毛的……” “那也比不过这个女人做的事来得可怕。”估计是不想再看本子上的内容了,傅绍言直接把东西塞给了肖遥,自己则继续绕着房间开始一圈圈找了起来。 肖遥呆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说好的看看本子上的内容,傅绍言为什么又不看了。 “你看不看?你不看我看看?” 还在思考的肖遥看着凑到身边的那颗脑袋,保持着惊愕状态的嘴巴立马闭了起来,身子一扭,直接不给对方留半点抢夺的机会。 “谁说我不看了,我看!”好脾气的人也知道护食了,肖遥胳膊一横,直接在自己和圆脸之间购置出半个手臂的距离,“别离我那么近,我看完你再看。” “别啊,都是同志,一起看,一起看。”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好歹算是把本子又摊开了,而在一旁四处踅摸着东西的傅绍言则一边观察着房间里的陈设,一边听着两个年轻人在那儿骂骂咧咧,至于骂的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是骂康可的。 那个女人确实狠到足够让他们这些公职人员去骂,因为那个本子上写的并没什么涉及某些秘密的东西,反倒是康可,似乎是笃定了警方不会发现她的问题,或者说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找到什么证据,于是就把之前朝闫洁泼过的那些脏水原封不动地通过日记的形式又朝闫洁泼了一回,比如陷害陪睡,再比如项目夺功,甚至刚刚随手翻的两下间,他还看到康可对闫洁写的留言,内容么,无外乎是让她别再欺负自己,更希望这次的“幕后黑手”别再吓唬她了,她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我们没在这次火灾现场堵着她,她这个完美受害人的人设怕是就要这么立稳了。”在这间装神弄鬼的房间里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傅绍言又回到了客厅,在那里,吓得精神都有些错乱的房东还在拼命地发光发热,试图靠指认自己的家具原本在哪儿现在又在哪儿来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从这件事发生到现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不应该把那些线索全部清理干净的。”弯腰打开墙角的壁橱,在确认里面只有几包零食外,傅绍言打了个电话给郑植。 “老郑,康可的家那边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骂骂咧咧的头疼,郑植似乎正为什么事情闹心着,听见他问直接重重喘了一声,说老傅,“康可这个女人准备得未免太详细了,她在公司留的那个住址在半个月前就退租了,后面之所以会在那里住是因为她付了一笔钱给后头的租客,这个女人……” 郑植的口气听上去就透着股情绪,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的傅绍言并没在意,反而问起康可自己的房产。 “像你说的,她干到公司这个层面,已经有了买房的实力,所以我们找了房管处的同事,确定这家伙之前曾经买过一处住房,不过她买的这个时间你恐怕想不到。” “是闫洁出事前?” 电话那头一声叹息,郑植边踢石子边不开心。 “老傅啊老傅,你就不能猜不着一回?你这么的我真没办法开心了……” 郑植的郁闷跃然于电话线上,让被心事弄得偶尔失神的傅绍言难得有了笑意,他一手握着电话,眼睛在四周看看,确定没人站在特别近的地方,这才敲敲手旁的箱子,就势将拉链拉开了些,以便箱子里的邢霏能更加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谈话。 “这是好事。”他说。 “哪好了?”郑植没好气地回,天知道因为这个案子他都多少天没睡个囫囵觉了,这会儿胡子拉碴不说,刚才又被局长勒令了一把,日子真难过啊,对着手机撇嘴的郑植长叹一声,又挑着眉瞥向手机的方向,“说啊,哪儿好了,现在除非是那种可以抓住那两个家伙的消息,否则没法我真没法好,也没法开心。” 孩子气式的发言顺着听筒细碎地泄出来,让箱子里听见只言片语的邢霏也忍不住在办案的紧张气氛里得到了一丝的放松,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好奇傅绍言说的这个好事究竟好在哪里。 心意相通过的两个人即便这会儿已经“划清了界限”,可彼此的情绪也好、感知也罢,有什么变化都是可以察觉到的,所以哪怕此时的邢霏没说一句话,傅绍言也没了卖关子的心情,他拉着箱子,缓步走到这间住房北面的那扇窗前,借着夜色仔细打量着对面那栋楼。 “康可和闫洁爸妈住的这栋居民楼位置在小区最南侧,试想一下,如果我是那个想为闫洁报仇的人,是会放任一个有足够能力为自己善后脱罪的女人在外面自由通行,还是会选一个合适的位置时刻观察她的一静一动?” “你的意思是……”能走到刑警队长这个职位,郑植的脑力自然是够的,没等傅绍言把话说完,他就已经get到了对方的意思,当即一拍大腿,接着傅绍言的话往下说,“如果康可真是闫洁死因的始作俑者,我是嫌犯,我肯定恨不得时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我这就派人对你们所在位置对面那栋楼开展排查,奶奶的,这家伙胆子是真大,居然真跑到那里去了!” 说着,激动过头的郑植直接挂了电话,只留下欲言又止的傅绍言和从箱缝里露出半个眼睛看向外面的邢霏在那儿彼此对望。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局面的傅绍言扬了扬手机,“估计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痴呆老年,这个点儿做排查估计会挨打。” 说完,又发现自己的话有误,于是抿抿嘴就开始琢磨着如何找补,可惜失恋的人真的嘴笨得不行,傅绍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说点什么,倒是邢霏戳了戳箱子的内壁,问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你说的改造箱子,能让外面看不到我吗?” 第116章 母亲 话题的转换成功让傅绍言找回了精神,低头看了眼发出声音的箱子,他小小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然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久到对面那栋楼宇里一闪而过的亮光落在傅绍言的眼底,让恍惚间的他误以为是天亮了,正整顿着神经想说准备行动了,可再一看又发现是误会,于是只能尴尬地抿了抿唇,开始琢磨着应该怎么才能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的尴尬。 他冥思苦想的样子又怎么瞒得过邢霏,已经很久都没笑过的女生难得的勾了勾唇角,突然道了一声对不起。 傅绍言一愣,诧异地将目光又投向一旁的箱子。 “好好的干嘛说对不起?” “就是……”箱子里的邢霏将头深深埋进膝弯里,眼睛失神地看着眼前那片黑暗,“就是对不起吧。” 这句对不起其实她一早就想对傅绍言说了,怎么说呢,当初两个人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们喜欢着彼此,后来她们家出了事,自己自此一蹶不振,被掏空的身体除了对破案生出的那么一丝执拗的执着外,硬是分不出半点感情来给傅绍言。 他是老师,也是男友,教授自己之余更给了自己足够的情绪支撑,可就是面对这热烈而赤诚的情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去生活的邢霏除了放手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法子,因为如果不放手,她觉得对傅绍言实在是太不公平,太不公平,可真分手了,她也觉得对傅绍言没怎么公平,因为他之前对自己怎么好如今还是怎么好,之前傅绍言是怎么对自己倾囊相授的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他们两个人之间,除了解除了那层情侣关系外,傅绍言对自己的付出该是多少还是多少非但没少反而还更多了。 所以今天,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她好歹算是把这一声憋在肚子里很久的道歉说出了口。 可也是这声对不起,让听着的人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傅绍言眼波沉静地看着对面夜幕下的楼宇,半天才缓缓回了一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即便不是情侣,我还是你的老师和同事,所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傅绍言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么的云淡风轻,放在黎明来临前的深夜听,不知怎么的,总给人一种忧伤的感觉。 窝在箱子里的邢霏神情一动,纠结了一秒,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傅绍言,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傅绍言淡声道,刚好入户门的方向传来声音,恰时地给了他理由结束了这个让他并不想继续下去的话题。 “怎么了?”把箱子的拉链重新拉好,傅绍言拖着东西走向门口,没等看清那里的情况就早早听到一个苍老中略带尖酸的女声清晰地传来—— “这家的姑娘怎么了?” “你是……”傅绍言望着门外那位面部皮肤干瘪的像橘子皮的女人,脑子里随即出现出了一个名字。 “你是闫洁的母亲成红花?” 被叫出名字的成红花闻声一震,似乎是意外于自己现在这个看热闹的身份还能被人清晰点名。 傅绍言眼看着那张尖刻的脸瞬间变得紧张,明白了这是对方在为案子的事敏感呢,于是赶紧露出他那个极具迷惑性的笑容,上前一步出了大门。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人家好容易肯露面,傅绍言又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和对方好好聊聊呢,所以他赶在成红花开溜前先一步走出门,站在了对方跟前,微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可别小看阿姨这两个字的威力,礼貌的称呼再加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傅绍言瞬间就把成红花的戒备心敲碎了,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收起眼角因为紧张而扎堆的鱼尾纹,侧身朝傅绍言的方向使了使劲,再投过来的目光也不像才见面时那么的戒备和紧张了。 “你也是警察?看打扮不像咧……”从农村进城这么久,成红花的口音依旧很重,每次开口都带着浓浓的乡音。 傅绍言听着对方说话,脑子里搜罗着方言的出处,嘴也没闲着,微笑着作答:“我算警察,也可以不算,我是那种给警务工作起辅助作用的警察。” 云山雾罩的解释成红花虽然听不懂,但见傅绍言那和煦好说话的态度,这位一惯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的老太太态度上也有了变化,左右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那些动不动就逮着自己问话的小警察后,这才大手一伸,直接把傅绍言拽出了门。 “瞅着你不像那些警察那么烦人,我问问你,这家住的那个姑娘呢?是搬走了吗?” “大娘,您和她很熟?”不熟也不会宁愿拒绝警方的问话也要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关心康可的动向了,清楚这点的傅绍言微笑着反问,他不怕成红花会拒绝回答,钓鱼嘛,讲究的就是愿者上钩,想知道康可的下落可以的,拿东西来换。 他微笑地看着对面,笃定成红花会吐点东西出来。 结果呢,果真如他所料想的那样,纠结了好半天的成红花还是开了口。 “也不算熟,她不是闫洁那个短命鬼的同事嘛,她答应了我和孩子她爹,会帮我们找出那个死丫头藏起来的钱,所以我们才和她来往的。可她光答应自己却不干事,前后就给我们两口子拿了五千都不到的钱,你说这不是打发要饭的吗?” “是谁告诉你们闫洁藏钱了?” “这不明摆着嘛,那丫头在城市上班这么久,房子这种花钱的大头都没有,衣服我和她爸也跟她三令五申过有穿的就行,除了这些,她唯一做的出格的一件事就是买了辆车。”当说到车的时候,成红花的表情是咬牙切齿的,而她口中的那辆车傅绍言知道,是一辆总价差不多就两万块的二手车,节俭成这样,成红花还不高兴,这真的是闫洁的亲妈吗? 第117章 预知画 为了让成红花能多说点东西出来,傅绍言强压下胸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听她说,却不料吐槽吐到一半的老太太猛地就想起了什么,立马把话头止住不说,还头脑格外清晰地把说到一半的话题重新又提了回来。 “你还没说这屋的姑娘呢?她去哪儿了?我有几天没看见她人了,不会真搬走了吧?你们城里人不能这么说话不算话啊,她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办成呢!” 一提起那笔莫须有的“遗产”,农村妇女的脸上瞬间多了不少戾气,仿佛在她这个才没了孩子的娘眼里,闺女是怎么死的和那笔大概率根本不存在的钱完全没可比性。 躲在箱子里的人估计也是听得气愤,抵在箱体的指头也止不住扣出咯吱声,为了不让情势进一步恶化,傅绍言赶紧接过了成红花的话——“她如果搬走的话我们也不会来这找线索了。” “线索?”别看成红花没上过什么学,脑子转起来那也是相当灵光,眼睛只眨了一下立马就听出了傅绍言话里的门道,当即三角眼一立,焦急地抓起傅绍言就问:“你们说她身上有线索?是这丫头把我们的钱卷跑了?” 耳朵里是明显拔高的声调,眼睛里也是无比焦急的一张脸,傅绍言被女人钳子似的手抓得生疼,努力好久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点。 “阿姨你别急,我们现在也在找她,至于您说的那笔钱她在失踪前没和我们提过,我们也是才知道,所以……” 结果话没说完,傅绍言就感觉到钳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猛地一收力,巨大的力量钳制在单瘦的胳膊上,痛感瞬间就袭击了全身,伴随着痛感一道而来的还有成红花尖细的声音——“啥玩意?失踪?是不是她把我们的钱卷跑了?警察同志,你得替我们把人追回来啊,我儿子还等着那笔钱娶媳妇呢!” 傅绍言觉得不是自己强撑着铁定要被晃散架了,边努力让身体不随着女人的手来回打晃,边用尽可能听上去沉稳的声音安抚着对方:“阿姨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我们做好案件调查,真有这笔钱我们肯定尽全力替你追回的。” 一听钱追回有望,成红花飒棱地放下手,团着手特别和蔼地在对面站定,目光柔和的好像刚才那些又抓又挠的事不是她做的一样。 “我还寻思你们三更半夜来家砸门又是要问那个死丫头的事,原来还有这家那姑娘的事啊,怪我怪我,我要是早配合钱说不定早找回来了。要问什么,你说吧。” 难为了郑植那么久的难题就被傅绍言这么三两下的攻克了,也是让屋里几个支棱着耳朵的小警员感慨的都想鼓掌了,知道涉及案情的问话是不可能杵在门口进行的,近门的几个人也都识趣的四散开,给拖着箱子往里来的傅绍言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成红花腾的。 伴随着一阵轱辘滑动的声音过后,成红花被傅绍言安置在客厅靠厨房这瞥的一个二人沙发上,开门见山道:“阿姨,我想问问您,除了闫洁和你儿子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孩子?” 成红花不是第一次被要求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当满怀希望的她听见傅绍言这么说的时候,那张充满期待的脸瞬间就晴转阴了。 “怎么又问这个?”她沉着脸,布满皲裂的指头闹情绪似的互相挠搓着,可质问发出去差不多过了能有半分钟,也没等来被质问人的一个回答,老太太虚眯起眼睛又把坐她对面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才缓着气答了句:“我说了多少回了,我们家除了闫洁那个死丫头加上我儿子,没别的孩子了。都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生了几个我会不知道吗?” 说完又顿了顿,呼了一口气后才又反问道你们为什么总揪着我有几个孩子这样的问题不放,“难不成你们怀疑我生了个犯罪分子然后有意替他掩护窝藏他吗?” 傅绍言念书那会儿出于兴趣还研究过微表情方面的知识,此时刚好就派上了用场,他一手托住下巴,表面上看过去像在认真倾听对方的话,实际则是逐帧地分析着成红花说这些话时的面部表情,比如在说死丫头三个字时眼角变深的鱼尾纹以及提到儿子时嘴畔一闪而过的笑意,和从郑植那里拿到的结果一致,闫洁的这位母亲好像真的没有说谎…… 可如果她没说谎,那这个藏在对面那栋楼里的宵小又是怎么做到在留下闫洁的dna样本的基础上杀了这么多人的呢? 陷入沉思的傅绍言不自觉将脸调到客厅那头,越过被搬成斜立角度的衣柜,他看着窗外蒙蒙晨曦中逐渐初具规模的楼宇,慢慢梳理起脑子里的思路。 想得出神的时候,身后的卧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杂乱的呼吼惊动了成红花,原本还一脸不耐烦的老太太也来了兴致,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边看还不忘一边捅咕傅绍言,嘴里打听着那是出了啥事。 “出了啥事……”傅绍言模仿着成红花的口气说道,眼睛疑惑地夹成了一条线,“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趁着有人从房间里跑出来,他赶忙抬手把人拦住问怎么了。 警员在里屋进行地毯式排查已经排查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出来的这个早被工作弄得灰头土脸,正心烦呢,就被傅绍言这么水灵灵地拦下了,在经历过一番短暂的呆滞后,反应过来的小警员把目光调向傅绍言,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golden,正想去找你呢,里面有点情况,你能去看看吗?” 这自然没什么能与不能的,傅绍言看了眼警员手指的方向,想也没想起身就跟了上去。 在他身后,好奇心作祟的成红花瞅了两眼,也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她本意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摸出点财产的线索,然而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进门会看见这么一幕——主卧里布置的无比诡异的双人床旁,衣柜被搬开了一个角,在有限的视野里,老太太发现衣柜后头的墙面上居然画着一片红色的东西,仔细一瞅,心都跟着咯噔了一下。 “这画的不是住这儿的那个姑娘吗?” 第118章 眼 别看成红花年纪早过了六十,一双不大的三角眼发起力却比许多年轻人都好使,那头傅绍言还在随着警员挪动衣柜的动作向墙靠近,在他身后的成红花却早一步点出了康可的身份。 光说不算,她老人家甚至还夸张地挤开傅绍言,自己扒在柜角的位置向更深处的地方探出头去。 这种毫无边界感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头疼不已,有看不惯的要出声喝止,下一秒就被傅绍言抬手拦下了。 “把柜子再往外撤撤。”他淡淡地开口,边示意着警员继续别停,人接着便跟在成红花的动作一起钻进了柜子后方那个狭窄的空隙里。 柜子不小,足有两米五的高度遮住了房间一侧投来的大半灯光,仅留下的那点打在积灰的墙面上,放眼看过去灰扑扑的。 傅绍言被那扑面而来的气味熏得重咳一声,人本能地把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然而这一转不要紧,直接就被衣柜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如果说画在衣柜后头墙面上那幅属于康可的画有着某种危险的警示元素的话,那么此刻他对上的这幅景象则足够傅绍言相信画这些东西的人是在挑衅。 因为画在衣柜后面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双眼。 眉目含情、半明半昧的一双眼睛就那么睥睨着墙面上垂眸而卧的康可,带着那么一丝笑意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暖意,反而能让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从脊背深处生出一丝凉意。 傅绍言看着那双眼睛,默默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一声尖叫传来,他这才回头安抚似的拍了拍对面一脸惊恐不住拍打着胸口的成红花。 “阿姨,你身边有谁的眼睛长得像这双眼睛吗?” 成红花魂都快吓没了,根本没心思去听傅绍言说了什么,边摇着头边退出了房间,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忘喃喃道:“都是骗子,骗我有钱拿,结果就拿这些事吓唬我,我要回家,都别来找我……都别来……” 光说不算,成红花甚至还夸张地张开手,对着面前的空气又是推又是挠,一副生人勿进的做派,这让窝在箱子里一直留意外头动静的邢霏有些坐不住了。 “她反应那么大肯定是知道什么,不把人拦住仔细问问吗?” 傅绍言摇摇头说不用,“问了这么久她始终不都是那句话,与其可着一堵东墙猛撞,不如换个思路试试。” 胸有成竹的神情此刻在傅绍言的脸上格外的具象化,让本来还想发问的邢霏想不察觉出来点什么都不行。 窝在箱子里,她使劲儿扒了扒拉链,从里面朝外看去,“有什么发现?” “这个笔迹是新的。”傅绍言微笑地伸出手,贴着衣柜的背面轻轻揩了一下,“而且这个画风瞧着不像业余的。” 对邢霏,傅绍言一贯是不吝惜在知识上的倾囊相授的,邢霏也聪明,对方只是短短两句话,她就立马反应过来这话里的关鞘。 “你是想通过画画这条线索在闫洁的关系网里查?” 傅绍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摇头并不是因为邢霏说得不对,而是作为和自己有着相似眼睛的康可,家里如果被外人进入且没被她发现,那么答案只可能是这个人进到这个房间的时间是在康可最后一次离开之后,再或者就是这个人本事通天,能做到偷偷进来后把空气中留存的所有痕迹全都清除干净后再离开,不过…… 思考的时候,傅绍言已经抬手在空气里抓了一把,随后便拖上箱子朝外走去。 房间的地面铺了地毯,涩涩的触感让箱子行走得并不顺畅,邢霏一面抓着箱子内壁的扶手,一面问傅绍言,“那个人真在对面那栋楼里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楼宇门内侧的傅绍言伸手推了推面前那扇门,那句到了鼻腔里的嗯下一秒就被扑面而来的北风倒灌回了嗓子里。 他虚眯着眼睛,后退一步,开始隔着玻璃观察着窗外的风景,晨曦将至,平时总是早到一步的鱼肚白却没如常的出现,此刻的天边因为堆叠在那里的云彩呈现出一种介于深灰和鸦青之间的冷色调,这样的背景色下,几根立在小区里的路灯显得更加孤零零起来。 临近五点的时间,对面那栋楼已经有早起的人家亮起了灯,他借着那些灯光又看了眼混沌的天色,最后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说了句:“大概率。” 傅绍言说大概率,那就说明这个人十有八九就在对面那栋楼里,得到肯定答复的兴奋哦了一声,安心地缩坐回了箱子里,既然范围都已经锁定了,那就只等郑队他们的人赶到,然后等结果就ok了。 接到消息的郑植动作也是相当麻利,赶在五点半的钟刚刚敲响就带着队伍赶到了小区,简单的布置过人员安排后,郑植掐着腰去到了电话中得知的那面衣柜画前,跟个钉子似的扎在那里好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久到箱子里的邢霏已经打了三个哈欠,郑大队长终于开口说了话:“那个啥,这画里的画风我说不好,不过有点能确认,这画的颜料用的有点讲究,像是哪个老牌子的……” 陷入思考的郑植瞬间成了一个佝偻的老头,高大的身材蜷缩在一起,脸上的皮肤也拧巴出好多的褶皱,看得箱子里的邢霏一阵不解。 “郑队懂画?” “什么叫懂画?!”一句话瞬间掀翻了郑队的逆鳞,高高大大的男人瞬间蹦起来扬着声音朝着箱子喊话:“没进警校前我可是正儿八经学了五年的水彩呢!” 刑警队的队长……水彩画……两个完全不搭嘎的词就这么骤然结合在一起,让邢霏一时间都想象不出一个具体的画面。 她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看向头顶的傅绍言。 “你不懂画吧,不然不会等他来帮忙分析……” 很小的声音意外被有心的郑植捕捉到了,下一秒,一张脸就用一种放大的效果凑到了邢霏头顶。 “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我俩在一个班学的画,用我们老师的原话,说你们老傅就没半点艺术细菌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在阴郁的天色中无限被放大,傅绍言那张好看的脸也随着这一声接一声的笑红了又红。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邢霏知道了郑植说的是真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傅绍言也有不擅长的事。 想着想着,她也出神了。 天知道这种状态让傅绍言多不自在,在重重咳嗽一声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后意识到不管用后,他干脆起了个新话题,“闫洁被栽赃的事确定了吗?” 说起这事,郑植嬉皮笑脸的状态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神色。 第119章 羽毛 沉默半晌后,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个斯文败类开始还不承认,后来估摸着是觉得我们掌握了什么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康可不光不是那件事的受害者,她甚至早一步就和对方勾搭在了一起,可惜对方在那方面的要求有点变态,康可为了拿下这人的单子就设计了闫洁……” 说起来,郑植也算是个久经沙场的老警员了,论起犯罪分子的用心险恶,他也是能见过的都见过了,可像康可这种可以把事情做绝到如此地步的,他真是头回见。 似乎是才听过看过的事情带给了他不小的震撼,几句话说完的郑植长长的出气,过了好久才再一次开口:“老男人的手一次还嫌不够,提出让闫洁跟他保持婚外情的关系,这件事康可知道,那人说自己一度还想让康可帮忙,可想法才表达出来又觉得不妥……可不是不妥么,想泡b,b不答应,就想通过一直想靠b达到上位目的的a帮忙,可a要的东西却是b看重的工作,所以这位老总又扮起了矜持,想拿项目去和b献宝…… 属于两个人的弯弯绕让郑植光是想想就觉得想吐,强忍了半天终于忍下了这份恶心,他这才抬头说起了重点:“照那人的说法,闫洁出事当天,他才和康可通过电话,提出把这次的项目先给闫洁,作为回报,他拿别的东西给康可,然后两个人把事情谈妥后没多久,闫洁就出事了。” “那个老总知道闫洁出事就没怀疑过什么吗?” 小小的声音从一旁的箱子里传出来,郑植看了一眼,更气了。 “怎么可能不怀疑,可惜康可有所谓的不在场证据,加上他祸害人家姑娘的证据也被康可捏得死死的,这事也就自然成了秘密,闫洁的名声也由着姓康的乱泼脏水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人心焦的消息,郑植的脸色明显比才进门时更难看了,他脸色蜡黄,一脸想吐的神情朝傅绍言看来,嘴巴有气无力地做着开合:“人已经全被我撒出去了,今天是工作日,赶在早上上班前应该能筛出一大半,咱们就在这等着就得。” 身后,那间发现墙画的卧室里,后一步赶来增援的痕检员正拿着毛刷小心翼翼地沿着边边角角的地方,郑植看了两眼,估计人还在为刚才聊的事情窝火,干脆朝着傅绍言招了招手,说出去看看。 他说的出去,是去对面那栋正在接受摸排的居民楼里看看。 进入十二月的城市,小区的清晨明显多出许多萧索的单寒感,那些家里有娃要上学的住家灯亮得稍早些,其余的大多数则还是被沉沉的窗布包裹在混沌的颜色里。 出来前,郑植是把手底下能调动的人都调来了,除了分局的人外,附近辖区的派出所也有人赶过来支援。 郑植在查看过几户的问询情况后正准备朝下一户走,脚都还没来得及迈开,就听见一声有情绪的嘟囔声,抬头一看,闹情绪的不正是才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肖遥还有他们局的那个袁源么。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郑植一看这俩玩意这么不务正业,胸口才平息下去的火苗瞬间又窜了起来,当即冲到跟前对着俩玩意的脑袋一人来了一下。 肖遥忙着和圆脸掐架了,对郑植的到来没半点准备,所以这一下也是实打实地挨着了。 他哎呦一声,紧接着就无比无辜地看向郑植,嘴里委屈地念叨着队长。 “队长什么队长,指望你们好好办案,咋,把这儿当过家家的地儿了?” 郑植的火气熊熊地灼烧在肖遥脸上,烫得这个年轻人泪眼婆娑的却不知该如何去解释,半天只能赌气似的怼了圆脸一下,“你说!” “我说就我说!”面对肖遥的要求,圆脸也不客气,直接大手一挥,指着身后那扇门开始白话:“队长,你不是叫我们排查这栋楼的住户么,我俩就排查到这家,门敲了半天一直没人开,我就说去下一家,可他非说这家有人,怎么也说不通……” 圆脸是个话唠属性,嘴闸一开就是没完没了的架势,郑植听得头大,索性大手一挥,让他闭嘴。 伸出手又在门上敲了两下,确定没人回应后,郑植转过头朝肖遥看去,“你怎么判断出这户有人的?” 接连挨了两顿气受的肖遥嘴巴还撅着,听见郑植问,委屈顿时更大了。他边吸溜着鼻子边朝脚边一指,“门缝里有光在动,他非说没有。” “能从防盗门缝里看到光,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才。”别看袁源在局里的级别不高,那张嘴的攻击力却不低,对肖遥不光做到了句句有回应,句句里的炸药也是放的十成十的。 伴随着他的一声冷哼,得知事情前因后果的郑植也不自觉地站去了袁源那边。 他先是看了一圈面前那扇防盗门,紧接着就回头看向肖遥:“回头去检查下视力。” 不然好好的怎么就能从防盗门上看到光了?当这防盗门属奥特曼的吗? 这边郑植还没教育完,一个人影不知不觉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傅绍言走到肖遥跟前,一双异色的眸子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后,这才伸出手在肖遥的下巴上抓了一下。 “除了这里,你刚才还去过哪儿?” “哈?” 突如其来的提问直接问懵了肖遥,他呆呆地看着傅绍言,不懂好好的傅神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的傻样逗乐了傅绍言,他抬手对着肖遥晃了晃手指捏着的东西,安慰似的说:“眼睛没问题,就是面部触感差了点儿,帮我回忆回忆,刚刚去过哪里?”见他还不明白,傅绍言只好对着肖遥的眼睛在自己手指尖的地方来了个特写:“下巴上沾地,康可的。” “哈?”这下肖遥真紧张了。 他搓着下巴,开始使劲儿回忆,可除了跟着大部队进行例行问询,他也没去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就在肖遥头皮快想到爆炸的时候,面前那扇门突然有了动静,圪垯一声。 第120章 一无所获 “队长,我就说这户有人!”和被傅绍言捏着下巴在那儿玩霸总戏码的肖遥不同,袁源的下巴颏始终处于自由的状态,就如同他活动自如,说架枪就架枪的双手似的。 趁着肖遥还在纠结下巴,他早早就端着枪站到了正对门的位置,光这样还不算,他还顺势用肩膀头的力量巧妙地把肖遥朝外围的地方顶了顶,赤裸裸的排挤直接让肖遥脸色更难看起来。 “你……” “我什么我,我是你,反应慢判断差,就不会站在这里碍事,往后稍稍……”袁源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可咔哒声响后的门这会儿已经掀开一道缝,透过门缝根本看不清门里的情形,乌漆嘛黑的情况让袁源更加坚定眼前这扇门后站的就是他们这次要找的人。 动作变得更加严阵以待,捎带着呵斥的声音也更加尖刺起来。 要知道情绪这东西是会传染的,特别是放在他们这个行业里,很快,伴随着闻声赶来增援的警员纷纷抬手摆出架枪的架势,肖遥也后反劲地把手朝别枪的后腰上摸去。 眼看着枪要被掏出来,傅绍言的手也恰时地按了过来,不光拦下了肖遥拔枪的举动,还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肖遥眼睛放大,无声地啊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于是赶紧从善如流地跟着傅绍言退到一旁,给带头端枪的袁源腾地儿。 眼前是窜动的人头,交叠晃动的影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很快晃乱了肖遥的眼睛,他猫在后头,用很小的声音问傅绍言:“里面的,不是吗?” “谈过恋爱吗?” 答非所问的回答直接干懵了肖遥,至今连女生手都还没牵过的年轻人不知道好好的傅神干嘛要问这个,所以除了张大嘴巴傻子似的望着对方外,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 可不回答在某些时候也是种回答,傅绍言点点头,转身留了个背影给肖遥,自己则转身朝二楼的楼梯爬上去了。 “golden!” 肖遥追上去,想问清楚没谈过恋爱怎么就得罪傅神了,要被这么“无情”地扔下! 年轻人气哼哼得往上爬了三阶,想追上去问问,谁知道脚才要往第四阶上踏,就被面前停住的那道影子拦住了。 “没恋爱过的人需要点办这方面案子的经验,你不想长经验了?” 这下轮到肖遥傻眼了,啊了一声回头去看,刚好看见门里狗狗祟祟赤着上半身的男人在那儿使劲儿往回带门。 肖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男人胸前的白色汗毛,最终还是接受了傅绍言的建议,重新折回了那扇门前。 傅绍言独自朝楼上走去,边走边尝试捕捉空气中属于康可的气息,他会放脸上沾了线索的肖遥走倒不是因为那条线索不是线索,而是他发现才好了一会儿的眼睛又失灵了。 原本可以细微到尘埃颗粒的视野不光成了刻板的砖石瓦墙,甚至在某个瞬间,他又有了那种视野漆黑的感觉。 眼睛这是怎么了? 傅绍言一路向上,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地传来脚下和身旁传来的问询声—— “我们结婚证掉了……谁嫖娼了!嫖娼敢给你们开门吗……” “家里就我们一家三口,孩子才起床,你们有什么事啊?” “二楼那家是不是出事了?我就说那家的人有问题,三天两头换女友,又没多有钱,不是脚踏几条船那就只能是嫖了啊……” “傅绍言,你怎么了?” 高高低低声调各异的声音充斥着耳膜,傅绍言失神地看着视野中不一样的风景,过了好久才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叫他。是邢霏。 总习惯把自己最好一面留给她的傅绍言忙挤出个笑,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乖乖,这一看不要紧,一贯严肃的人直接表情呆滞住了。 他在和什么说话呢?怎么讲呢,如果用文字概括的话,或者可以说是行李箱成精吧。 就还是原来那个通体涂着黑色亮漆的行李箱,往常放在地上都是连自己腰都没到的高度,这会儿却突然长了个儿,直愣愣地怼到自己胸口还往上一点的地方, 最关键的是,这箱子还多了两条腿…… 傅绍言看着邢霏平时总穿的那条藏蓝色运动裤此刻正支棱在箱子下面,两只36码的小白鞋在寒冬腊月的天里也显得格外单薄,他整个人都跟着不好了。 “那个……”他努力找回声音,“什么时候给箱子掏的俩洞?” “早想掏了,最近吃得多运动少,被你拖来拽去的总觉得轱辘要坏,刚刚就掏了。”说完,邢霏还献宝似的抬起腿,示意傅绍言自己掏洞的本事还不错。 “茬口都让我磨光了,一点不扎腿。”演示加解释完毕的邢霏并没被傅绍言的提问带跑偏,要知道她刚刚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傅绍言在那儿发呆的。 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会发呆,邢霏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傅绍言看着眼前那个不停提问的箱子,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胸口流淌到全身各处,说也奇怪,邢霏这么和他一说话,才出了问题的眼睛也好了。 视野里,那些离家出走的漂浮颗粒再次出现,在不算明亮的光线条件下汇聚成四通八达的气流,或急或缓地流去楼梯各间。 “想事。”他四两拨千斤的答道,“肖遥脸上的东西是康可的,可在这栋门里并没有其他类似的痕迹,所以四处走走,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线索。” “这里没有?时间这么短,他也不会去其他门洞……”跟在傅绍言身边这么久,办案时的弯弯绕她自己也有个把握了,就像数学题里的排除法似的,一旦把现有选项都排除掉,那能让肖遥沾上那根来自康可羽绒服里绒羽的地方不就只可能是外面了吗? 邢霏的想法哪怕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钢也能被傅绍言洞察个清楚,他轻轻一笑,抬手瞧瞧箱子,示意里面的人朝外看。 “即便知道是在外面,这么大的风,出去了又能有什么线索?” 邢霏啊了一声,终于明白了。 可…… “可是,你说过这里没有康可的痕迹,那留在这找线索有意义吗?” 傅绍言不语,而是缓步走到了更高的一处缓台上,站在窗前朝外望去,光望也就算了,他还比划,用手指做笔那种,对着窗前的空气比比划划,跟画图似的。 “这又在干嘛?” 邢霏的声音伴随着画线的动作传到耳朵里,傅绍言停下动作,敲重点似的敲了敲与他比肩的箱子,“猜猜看。” 见邢霏沉默,知道她这是没想明白,傅绍言也不卖关子,直接抬手指着对面那栋楼提示说:“这栋居民楼一共六个入户门,康可还有成红花他们住在对面最西侧的入户门里,如果你是嫌犯,想事无巨细的监视他们的一静一动,你……” “停!”箱子里的邢霏做了个stop的手势,她懂了,“如果想做到完整监控,是需要一个最佳监视角的,而这栋楼的楼幅宽度过宽,可以满足其想法的住户其实是有限的!”邢霏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就差从箱子里出来了,眼看着手已经触碰到拉链,指头又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去,连带着一并收缩的还有那已经高昂起来的音量。 她有些悻悻地点了点脚,低声说句对不起,“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的看法……” “敢于表达是好事,没必要道歉。而且啊,邢霏……”柔声说话的傅绍言目光放远,“你不能总这么一辈子把自己拘在一个空间里,不走出来,就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合格的刑警,也就不能抓到guide,为你的家人报仇了。” guide的事一直是邢霏心里的一个节,这个节被她小心地藏在心里,已经好久都没拿出来说过了,傅绍言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也从不提起。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直接地提起那件事那个人呢。 邢霏沉默了,好半天才闷闷地说了声知道了。 可知道归知道,真让她现在就重新站回阳光普照的地方,邢霏还是有障碍。 那是心病,所以傅绍言也不急于逼她。 刚好自己在这里的丈量差不多也完成了,傅绍言随手拍拍箱子,示意她跟自己上楼。 “你是怕我体力不够,才捅了这两个窟窿眼替我节省体力的?” 邢霏还因为刚才的话题在闹情绪,听见他问,没好气地哼出一声,“是呗,怕你累死了,就没人教我了。” 傅绍言轻笑出声,调侃似的又磕了磕箱子,“放心吧,对你,我绰绰有余。” 一句你瞬间让邢霏烦闷的心生出一丝涟漪,说句真心话,她清楚傅绍言对她的情感,包括自己对傅绍言的她也清楚,所以很多时候,接受傅绍言照顾的邢霏都觉得自己挺渣的,因为她赶紧自己和那种分手了还享受前男友福利的渣女一模一样的。 心情瞬间就更不好了。 好在这种小情绪很快就被更让人烦躁的事情所取代——在警方对锁定楼区进行全面排查完毕后,居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第121章 小媳妇 这么多人,折腾了这么久,耗时耗工得到的居然是这么个结果,不光是参与调查的警员们接受不了,郑植是更加的想不通,怎么就没把人给挖出来呢? 局里临时调来的指挥车里,郑植看着案前摊着的小区示意图,眉头紧皱着,半天才伸出一根指头重重地在上面点了三点,“老傅,什么想法?” 傅绍言比他迟一步上的指挥车,这时正拿着干布轻轻掸拭掉黑色行李箱上的落雪,听见郑植发问,随口嗯了一声。 “找不到人的可能就两种,没找着,还有就是人不在那儿。” “你这不废话么……”郑植窝火地剜了一眼一脸平和的傅绍言,见对方还是一副暂无下文的做派,直接急了,两步走到他身边不说,就连傅绍言手里的布条也被扯走了,“我替你擦,快帮我分析分析!” 一副耐心全无着急上火的做派换来傅绍言淡淡的一瞥,随后郑植就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指头在自己手边的某个位置点了两点,说这里:“擦干净点。” 我泥马……郑植的暴脾气眼瞅就要压不住了。 就在车里的人都以为队长要就此发飙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一直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状态的傅神居然把郑植从箱子旁边拉到了桌前,桌前的两个凳子,傅绍言先坐了一个,坐姿呢,还有点可爱,是那种把两只脚都踩在椅子横梁上,手再把膝盖环住的乖乖仔模样。 等坐好了,他又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郑植坐。 “说说情况。” “情况?”郑植只觉得两眼一黑,心说老傅没事吧,平时都是直接出结论的选手,今天咋还问起已知条件做题过程了? 郑植的质疑溢于言表,除非是眼睛瞎了,不然正常人都没办法做到忽视那深深的怨念,傅绍言是正常人,所以自然也就看得见。 他先是微微一笑,乖仔似的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仍保持着之前那种端坐的坐姿,随后又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出声解释:“理解一下,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郑植晕死了,这个时候?打盹? 眼睛气到翻白眼,末了也只能妥协地坐了回去,郑植有些气闷,连带着描述案情的声音听上去也闷闷的,可一板一眼的叙述中还是让傅绍言理清了如今的情况——在调查的232号居民楼共有住户102户,去掉闲置的空屋,如今整栋楼共有居民520多人。 “现有住户除了个别原因没在家的,闲置房间的相关因素我们也都查了,譬如电业局税务局方面给我们的反馈也证实了这些屋里目前是空置的。” 伴随着一组接一组的数据被郑植报出来,愁眉紧锁的男人直接闹心地抹了把脸。 寒冬腊月的天,车里的暖风让郑植发梢上沾着的雪片融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水珠,被他这么一抹,水珠瞬间连成了串,沿着快速掠过的指缝成股地爬上了手背。 郑植是真的愁了,不愁是不可能的,因为一道已知条件和结果都摆在那儿的题目,过程愣是整不明白,能不愁吗?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头顶上连夜多了好几根白发的郑植把一张纸钞傅绍言跟前推了推,“说人不在这个小区的结论刚才也被否了,在小区东北角找到了一辆可疑车辆,系统里有过这辆车的登记信息,两天前被盗,我们在车上找到了属于康可的指纹以及体征信息。” 傅绍言两手按抓住凳子凸出来的边缘,眉眼低垂,一副像在认真听又不像在认真听的模样,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郑植提到康可的指纹,他这才微偏起头,反问道:“没其他人的指纹?” “大概率戴了手套。” “脚印也没有?” 郑植摇摇头,他清楚傅绍言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是因为什么,索性把那个让自己也琢磨不明白的消息一股脑说出来让傅绍言听一听。 “不光是脚印,我的人把整台车都查了一遍,除了康可的,其他人的一点皮屑或者头发都没找着,老傅,这种情况是不是考虑这个人戴假发,或者是之前经历过烧伤?”郑植把能想到的可能性一一罗列出来,脑海里一同多出来的是个浑身烧伤,头顶假发,脚上还踩着一双能够隐藏足印的硬板,就问这样一个形象,就算动作再隐蔽,又是怎么做到能躲过他们警方那么严密的布防进到那栋着火的大楼,再把康可抓出来带到这个小区的? 还是根本不是那辆车?脑海里才生出来的疑惑很快又被郑植否定了。不会的,交警队的监控证据已经明确了,就是那辆一路从华科把人带到这里的,如果这个人真穿了这么一身“奇装异服”的行动,甭说引不引起怀疑了,就说那双鞋,靠想的也猜得到没有那个灵活度来完成这一套绑人跑路的勾当。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或是她又是怎样一个人呢?还是……想到另一种可能的他脸瞬间一白,还是,这位根本不是个人? 想得出神的郑植不知不觉间脸色变得说不出的难看,眼看着身高马大的他脸白成了金纸,傅绍言看不下去地在他的两个眼睛间打了个响指,边把郑植同志手里捏着的证据拿过来挨个瞧了一遍,“鬼不会刹车。交警那边没拍到开车人的影像吗?” 郑植丧气的摇了摇脑袋,说起这个就来气,作案这位不光胆大,心眼还不小,开着车子途经的那几条道都是光线条件较差的路灯,有个别的甚至灯光条件都有损坏,在这种情况下,交警那边直接没拿出一个有价值的照片。 “线索线索没有,排查排查也查不出来,我真想知道这是哪里来的神圣,能把案子做到这样!” “有线索。” 伴随着傅绍言的声音响起,郑植瞬间从之前那种垂头丧气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两个不大的眼睛也瞪成了玻璃珠子,就差怼到傅绍言脸上看他怎么说了。 面对郑植炽热如火的热情,傅绍言招架不住地朝一旁闪了闪,随手夹起桌上的一张纸隔在了两人之间。 “这啥?”过于近的距离反倒让郑植看不清纸上的内容,短暂地虚眯了一下后,他看懂了,“这是嫌疑车辆被盗前的车主信息?” 傅绍言嗯哼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专注的目光随着翻阅的动作在那些住户信息上来回逡巡,“这辆车丢失时间是在晚七点到八点,丢失路段繁华,而且我查过日历天气,那天没下雪,繁华路段的夜生活也多,如果发生偷窃,留下线索的概率也大,所以感觉可以查一查。” 郑植点点头,朝旁边的人招呼一声,简单布置过后,又把目光重新投回傅绍言手里的那些材料。 “这些人的信息我筛了几遍了,问询记录无可疑,而且家里有人的所在房屋也都查过了,没可疑,老傅你说不能真见鬼了吧,不然这人能藏哪儿呢?” 头挨着头看一份资料的时候,郑植察觉到来自傅绍言的目光,估计也是察觉出自己失言了,于是麻溜闭嘴的同时不忘默念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是爱国敬业。”傅绍言对这个朋友的不定时发作的不着调早就习以为常,出声纠正了一个发音后直接捏起对方捂嘴的手,往手边那沓材料拽去。 “我看过了,这两栋楼的楼间距有限,想要完成监视康可和成红花他们的视角有限,可以完成监视的只有这两个门洞还有旁边那扇门西向住户,人肯定在这个小区,所以建议可以集中警力查查这些地方。” 傅绍言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借着直尺直接在图纸上拉了几条斜线,郑植通过那几条类似光线折射的线条总算弄明白了傅绍言话里的意思。 扒拉开控住嘴巴的那只手,郑植两手掐腰,酝酿情绪似的呼了口气,“集中警力重点筛查,倒是个法子,只是,老傅,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怕咱们这么找了还是找不着。” 带点憋屈的声音听得傅绍言无语,要知道郑植作为刑警队队长,该对案情有信心才是。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闷闷的声音再度从箱子里传来,邢霏说:“郑队怎么像小媳妇似的呢……” 一句话不光让郑植红了脸,也让一贯波澜不惊的傅绍言也微微变了脸色。 上学那会儿,郑植确实有段时间希望走些不正经的路线,这次再见面他以为对方好了呢,没想到处了几天这下又回原型了。 尴尬是真尴尬啊,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好在关了一会儿的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伴随着呼呼刮进来的北风,被糊了一脸雪的肖遥扑着眼睛上的雪朝里汇报:“队长,那家有情况!” 他口中的那家就是刚才让袁源举枪的那个住户,只是,郑植闻声不自觉地朝桌子上看了一眼,那家似乎不在傅绍言划定的范围内呢。 第122章 偷窥 短暂的发蒙后,回过神的郑植清理了下思绪,紧接着就把目光重新投回有些手足无措的肖遥身上,“说说,什么情况?” “哦,就是……”肖遥还沉浸在队长那如同见鬼的眼神里久久没能回神,结巴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递出手里拿着的东西,“我们联系了那家真正的房主,证实刚才被我们堵住的和房主并不认识,这人利用之前曾经上门为这户人家修过燃气灶的机会偷配了房屋钥匙,并且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住在该房屋内,刚刚被抓的时候,他正在室内进行嫖娼行为……”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通,肖遥说得口干舌燥的,声音却莫名低了下去。 他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队长,末了喃喃道:“听着好像和康可案没什么关系,是吗?” “你说呢?”郑植心真累啊,却没继续数落下属,而是摆摆手说了句让辖区派出所处理吧。 “懂了。”肖遥抿着唇点点头,犹豫了几秒,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溜边搁在了桌子上,随后屁股使劲,把“堆”在身后准备上车的袁源给带走了。 车门关上的瞬间,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也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内容嘛无外乎是有人在指责另一个做了无用功,而被指责的那个则是坚持办案原则——有证据就要力求详实。 “详实嘛……”肖遥的话让这会儿正闹心的郑植忍不住发出一丝苦笑,笑得时候,他也拿起了桌上才多的那沓资料。 翻了几页后,他又把东西重新放了回去,模样要多消沉有多消沉。 “老傅,你说句话啊。” “该说的不都说完了?” 和着急上火的郑植不同,说话的傅绍言从刚刚肖遥上车到现在都是一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模样,对答复不满的郑植扭过头,看着一旁椅子上在那儿踩着横梁前后嘎悠的傅绍言,心里头憋着的那股火就差吐对方脸上了。 好在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憋了一肚子气的郑队长最终化身成泄气蛙,煤气泄露似的把肚子里的那股气吐出来不说,下一秒就又重新布置人员,安排他们在刚刚划定的范围内进行新一轮排查。 安排任务是个费口舌的活,等郑植把东西全部安排完,嘴巴早干了。 他嘟囔着把手伸去桌角,边捞茶杯边吐槽:“老傅,你变了,不帮忙不说,连水也不知道替我拿了。” 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的水,总算缓过气的人还觉得自己吐槽得不够,还打算面对面地掰扯掰扯,一抬头却发现傅绍言正对着肖遥拿来的材料在那儿看得认真。 “有什么问题吗?” 身为刑警的职业洞察力让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睛也一并跟着凑了过去,“发现啥了?” “随便看看。”伴随着傅绍言一声轻飘飘的回答,那沓资料也被他翻了一页。 才从打印机里走过一遭的印纸带着一种特殊又熟悉的喷墨香,随着从鼻头上剐过的纸角扑打在郑植脸上,他就像人被人扇了一下似的瞬间有些懵。 “不是,老傅,你是在和我玩冷暴力吗?”不知咋回事,郑植总觉得最近、特别是今天的傅绍言有点怪,就行为举止还有说话和以前都有点不一样。 他是个有话就要说出来的脾气,说出来也是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有话别藏肚子里,可郑植就那么眼巴巴看了对方半天,也没等来傅绍言什么解释,相反地,对方甚至还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朝他特别有礼貌的点了点头,说我出去一下。 “不是,你是不是发烧了?说话突然这么客气?是我得罪你了?你干嘛去啊?” 好好的刑警队长因为傅绍言的反常就差坐在地上拽人裤腿不许人走了,他不想干别的,就是想知道傅绍言到底什么情况,往常他会这么讲礼貌的时候可都是有人得罪了他,自己琢磨来琢磨去,没觉得哪里做的不到位啊? 眼看着好友半哈着腰使劲扯住他的袖子,傅绍言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是有点过了,于是抬手冲着郑植晃了晃手里的材料,解释道:“我是想去那家看看……” “那家?哪家?” 郑植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瞅清纸上的字,这才啊得撒开手,“咱们确定的搜查范围不是不包括那儿吗?你怎么还去?是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倒没什么具体的,就是像这种非经房主允许自行入住的人对法律往往缺失敬畏,也就对某些擦边的行为更容易产生注意,所以……”说着,傅绍言举着手里的东西朝郑植扇了扇,“去看看。” “闹了半天就去看看……搞得吓人道怪的,害我差点就自我反思了。”郑植嘟囔着,琢磨着傅绍言的话有点道理,也就没再追问,而是朝后退了一步,给长腿的箱子让路。 望着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郑植舔了舔嘴唇,又拿起杯子狠灌了一口。 因为要配合市局这边的案子,那个闯空门的钱姓男子暂时还被扣在小区里没被带走。 傅绍言找了一圈,最后在一辆待命的警车里找到了那位。 简单说明原因后,他顺利把人带回了之前的房子。 这么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待遇让钱劲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此时,缩站在门旁的他微低着头,一副愿赌服输的乖顺模样,只是偶尔上瞟的眼睛却出卖他的为人。 但这也不怪他啊,换成谁都要对这个能从警察手里把自己要走的小白脸好奇吧。 “你谁啊?”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对方说话,他索性自己来了个开门见山,问起了对方的家门。 他以为对方至少要卖卖关子的,没想到他这边问完,傅绍言就把自己的履历一一说出来给钱劲听。 傅绍言在窗前站了几秒,随后哗一声把窗帘拉开。 “请你来,是有几件事想请教一下。” 请教这么高级的用词在这种情况下招呼在钱劲身上,说实话,真让他不舒服。 他轻嗤一下,心道了句果然,直接装也不装了,拽过一旁的箱子坐了上去。 “话不用说那么漂亮,想我干嘛就直说,不过配不配合就要看我心情了哎呦我去!” 谁知道驴脾气耍起来没到三秒,身子就朝旁边一歪,就这样,钱劲没有半点准备地朝地上栽了下去,脸直接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闷闷的疼顺着鼻梁钻心地传向脑壳,他哎呦着睁开眼,寻思看看自己是怎么甩的,谁知道这一看,刚好就看见傅绍言在那儿挪箱子,不光挪,他还朝自己伸出了手。 钱劲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也伸出了手。 “我没那么不识好歹,你把我从那辆破车里捞出来,又拉了我一把,这情我领,说吧,想知道什么?” “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 “爱好?”自认在违法乱纪这条路上早就熟门熟路的钱劲被傅绍言的问题直接问懵了,确认了好久才make sure自己没听错。 “咋的,你是打算了解我的兴趣爱好,未来去号子里看我啊?”说完,自觉不可能的钱劲好笑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不清楚傅绍言问这话的原因,但既然都答应了人家,那如今就该知无不言了。 “我的爱好可多,抽烟喝酒玩女人,烟要好烟,女人更要是漂亮女人,我刚点的那个你看见没,长得就正,奶奶的,心里刺挠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个合心意的,战鼓才敲,就被你们这帮警察给敲熄火了,哎……” “黄金叶好抽吗?” 摇头晃脑的钱劲闻声一愣,下一秒发现傅绍言正对着烟缸里的烟屁股瞧,也就明白了这位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的。 他“嗨”了一声,摇了摇脑袋,“这不是冲他的名字和我的名一样都招财吗?我以前是做服装生意的,喜欢图个吉利。” 往昔是禁不起回忆的,提及过往的经商经历,钱劲的眼底就涌起一股浓浓的愁绪,但很快,意识到什么的他又马上调整好情绪,状态瞬间又恢复到之前那种玩世不恭,把什么都不忘眼睛里放的状态了,“不过这些都是封建迷信,信得再多也容易不灵。行了,爱好说完了,可以进入下一项了。” “你平时都什么时间出门?” “白天,晚上,随时吧。” “不怕邻居发现?” “发现了我就说租的房子,再说了,住楼房的人没有住平房的那么八卦,关了屋子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会关心谁呢?” 这句谁又关心谁说乐了傅绍言,他随手拉开一扇窗,指着外面窗沿上的一处凹陷问道:“既然不关心,那这个是干嘛的?” 一句话直接让钱劲失去了表情管理,他本来还琢磨着是不是要打个哈哈把事儿给蒙过去,可以看傅绍言手里的东西就知道自己再怎么编都无济于事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望远镜?” 眼看着傅绍言把茶几上几个不起眼的零件组装起来,钱劲索性不装了,“是,我有偷窥癖,行了吧。” 第123章 镜 也许是承认的太过干脆,话说出口的钱劲下一秒又打起了退堂鼓,“不过我什么都没看着,这个小区条件差,住在里头的都是些老头老太,根本找不出丁点看头。” 钱劲说这话的时候,傅绍言是边点着头边慢条斯理地把望远镜组装好的。 等卡好最后一个卡扣,他把镜头举到和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扭头转向窗外,口里淡淡问道:“哪户的老头老太是你觉得最没看头的?” “你这话问的……”钱劲巴掌糊脸,两个不大的眼睛穿过指缝无语又绝望地看向窗边的人,“我不是说了吗?没什么好看的。” “我懂。”傅绍言的口气依旧是那么的如沐春风,他嘴角衔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因为钱劲的话而停下来半分,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让钱劲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急得就差原地啃指甲了。 突然,就在他拼命扒拉着小算盘,盘算着下面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脚下传来—— “我是你,就知无不言,否则……”那个声音说到这,像是叹了一声气,“会很惨。” 钱劲盯着说话的箱子,愣了好半天才后反劲儿似的猛然跳开,边跳嘴里边还嘟囔:这是个什么玩意? “我不是玩意,我是人,和你一样的人。” “人?” “不然呢?”邢霏缩在箱子里忍不住撇嘴,心里嘀咕着难不成这人真当自己是箱子成精了。 说来也怪,和局里的同事在一起时,哪怕是在箱子里,邢霏也总有种拘谨的感觉,不像现在,还有之前和吕小严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都自在,那种像被套了个紧箍在嘴上的感觉再没出现过……想到这儿,邢霏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她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同事清楚他们家的事,而吕小严他们不知道…… 陷入沉思的邢霏过了好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捅咕自己的箱子,于是赶紧紧绷起身子,喝止住箱子外头捣乱的人:“你干嘛?” “不、不干嘛。” 行迹败露,钱劲讪讪的退离了箱子,嘴里忍不住嘟囔:“现在的警察都这么胆大啦?敢这么对待嫌疑犯?” 嫌犯?邢霏眨眨眼,下一秒便弄出个苦大仇深的表情重重点头,“是啊,小箱拘禁算好的,还有好些花招呢……” 钱劲看着被拖拽出一身疤瘌的行李箱,想象一下自己被塞进去的境况,当即摆出天真纯良的面孔,站在原地朝窗子的方向指去,“这片美女真不多,就3号门4楼东、2楼西还有4号门3楼东西、4楼东西……” 眼瞅着自己东西东西报得顺口,空气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沉默的凝重,钱劲后反劲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于是又赶忙把嘴巴闭上,末了还不忘撇清似的抿了抿唇,行云流水的动作换做不知情的人或许真要以为刚刚那些被贴了美女标签的被偷窥点是别人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呢…… 就这么沉默了几秒,厚脸皮的钱劲也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也没办法蒙混过关,索性嗨了一声,开启了自嘲模式:“怪就怪我这个色心不改的眼睛……” “那个镜子是看哪家的?” 钱劲还在那儿玩自插双目,就又一次被打断了,他的手保持着蝎尾的形状,眼睛却转向了问话的傅绍言,嘴里喃喃着镜子。 “啊,你说那个啊。”想到那个最初引起姓傅的注意的凹陷,钱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个镜子,随即嗐了一声,“被骗了呗,之前碰到个女的,长得那叫一个靓,搭过讪说是住对面靠西那个门洞,就为了看她,我弄了这么个东西,结果人没看着,还让你给逮住了小辫,真是得不偿失!” 钱劲发着可惜又可惜的感叹,捶胸顿足的动作就像他错失的不是美女而是一佰万似的,夸张的动作让傅绍言想笑,可笑归笑,手上的动作并没停。 伴随着视角调整到对准凹面镜的方位,望远镜内的景象也随之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转变,傅绍言点着头,看着不出意外映入视野里的成红花他们家,早先打的盘算算是得到了证实。 “放这个凹面镜是你的主意还是什么人替你想的法子?” “这种事怎么可能别人替我拿主意,肯定靠我自己的聪明才智啊!” 此情此景仍不忘自夸的钱劲在那儿可劲儿地发着豪情壮语,“你不知道,要不是当初做买卖的时候被女人坑了,凭我的脑子不说成亿万富翁吧,赚个千八百万那就是小菜一碟,我……” “这个东西在哪儿买的?” 接二连三被打断,钱劲兴致缺缺地放下手,有些无语地看向傅绍言,“这玩意不就汽配店随便买买嘛。” 傅绍言轻笑一声,“这个东西汽配店可不是那么好配的。” “怎么的呢?” 傅绍言的话让钱劲一阵不服气,他不信自己这经商的头脑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于是,火气上脑的他在那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正处在一个阶下囚的状态,直接冲到窗边,学着傅绍言的样子把脸怼在一个离凹面镜最近的位置,然后对着那玩意猛瞧,“不就是后视镜吗?” “后视镜是凸面镜,你这个是凹的。” 啊? 总把精明挂嘴边的钱劲犯起了傻,挤在傅绍言身边的那张大脸一个劲儿的啊啊啊,吵得傅绍言都没心思思考了。 好不容易把那颗聒噪的脑袋扒拉开,总算有空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他认真地看向钱劲,“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在哪家汽配行买到的这个凹面镜的。” 钱劲还沉浸在深深的shock感里无法自拔,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于是手一抬,随手朝楼下一指,“就小区门口那个,那天在超市看见那姑娘我心里就一直犯痒痒,可我们两家的角度不对,靠望远镜是啥也看不着,所以想来想去,我就去买了这个。” “思来想去想出了让视野变窄的凹面镜?你也真是个人才啊。” 听出傅绍言话里的揶揄,钱劲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本来还想为自己的智商辩护辩护的,可转念一想,对方是什么人啊,那是警察,会费劲巴力在这问自己问题,保不齐是想调查什么事呢…… 想通这一切的他也不再纠结,索性肩膀一垮,直接摊手摊牌道:“就算不是我想的,也是靠我的耳朵听来的,这也是我的本事吧。” “听来的?” 钱劲的话当即引起了傅绍言的注意,他停下了观察的工作,转头用那种特别专注的眼神望向钱劲,“你听谁说的?” “就……”直到此刻,钱劲才留意到傅绍言有一双那样的眼睛,意外之余人也变得结巴起来,就就就了半天,好容易找回自己声音的他又朝外一指:“就那天在汽配行门前的一个人,他也去买这个,我就是听他在那儿和店员聊天的时候听到的。” “汽配行的名字叫什么?” “信、信义汽配行……” 伴随着嗖的一阵风过,重新睁开眼的钱劲看着空荡荡的窗子,只来得及回头捕捉到那个匆匆的背影,当然了,还有一个成了精长了腿的行李箱…… 钱劲使劲儿眨眨眼,忍不住为这一天的遭遇发出感叹。 三分钟后。 信义汽配行。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郑植听过下属的汇报,脸上疑惑的表情仍在。 半天,他晃晃脑袋,走到站在店老板身后看监控的傅绍言身边,小声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 “是掌握什么证据证明钱劲在这里见过的那个人是嫌疑人了还是怎么滴了?” “不确定。” “不确定那还这么……”郑植愁眉苦脸的扫视一圈,原本还想发表点别的什么意见,但一想自己手下那了了的进展,又觉得现在的方向或许还是值得一试的。 于是烦闷的情绪一扫,他也瞬间加入了分析观察的行列。 “就是觉得那面镜子加的突兀是吧。” 傅绍言嗯了一声,随后想到了什么,于是扒拉了下郑植,嘱咐他钱劲的安排还得暂缓。 “局里有能做画像的安排他帮钱劲做一下画像。” 郑植了然地点点头,“就画车行那个呗。” “还有在小区超市里遇见的那位美女。” “美女?你觉得她也有事?” 傅绍言摇摇头,这个他并不确定,只是他感觉明明才说过是小区的居民,下一秒却又消失不见的人,怕是也没那么简单。 “还有。”想到什么的傅绍言接着补充,“让咱们的人再辛苦做下排查,看看两栋楼外墙或者靠窗的位置也没有类似镜面的设备。” 这个郑植也想到了,比划了个ok的手势就说早安排下去了。 就是……“这家的监控画质怎么这么不清晰呢?”郑植揉了揉眼睛,他才看了多久啊,眼眶就老疼了。 电脑前面忙着操作的老板赔笑道:“之前有辆遭瘟的卡车直冲到我们店门口,给撞坏了。” 与此同时,奉命重做排查的肖遥也系好安全绳,正抬手朝楼顶的同事示意呢,可就在脚要离地的瞬间,视野中的一幕直接吓得年轻的警员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