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镇世地仙》 第一章 三清山 话说寰宇世界灵山无数,海晏河清,常有仙迹显圣,求仙问道之风盛行。 其中又以巴蜀、豫章两地最为形胜。 豫章地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光是名传海外的仙山便有剑宗的庐山、明月山,禅宗的大觉山、真如山。至于道门名山,更是享誉天下,既有大派祖庭矗立,又有符箓宝山遗世。 是故,豫章又称天下道都。 豫章执东方道门牛耳,这其中又以龙虎山、三清山为尊。 龙虎山汉时开山,为天师道祖庭,立世近八千年,为当代之最,提挈天下丹道,总摄五雷。不过龙虎山收徒最严,门人稀少尊贵,天师府生人勿近。 而三清山东晋时开山,为万法派祖庭,立世六千余年,兼修内丹,外丹,剑术,符篆,阵图,星象,雷法,炼形,岐黄,起尸等等法门,广收门徒。尤其还专设一山一观作为入世门户,大开山门,香客不绝。 这入世门户是为毓秀山,南北走向,东、西、北坡皆极陡为悬崖峭壁,唯有南坡缓而秀丽,凿有山道。 山道脚下有一大块平整地,还有一条金沙溪自东往西流过。溪水南边十来里地有个小镇,唤作樟香镇,镇子三面环山,开口那边便正对着毓秀山。镇子后山皆生红樟树,树心有异香。镇子附近七八个村落的村民都是靠伐树为生,采取树心后卖到镇上来,镇子里的人再用樟树心制香卖与香客。 樟香之烟清香,烟气袅袅无黑灰,提神又可驱虫,来毓秀山上拜三清的香客总是会来镇上请上一些。还有些外地人,来一次要请好多,带回家去用,放在家庙或家祠中。 除了制香,镇上的民居也时常会租给来毓秀山游玩的访客,因此镇上人其实颇为富裕,道上铺着青石,家家都是砖房。 这日夜深时分,一盘明月跃出镇子后山,清光四射,落在镇子中,鉴人眉发。 镇中有一小巷,巷子两边一色的青瓦小院。巷头这边的院中有个少年,长相清秀,身段颀长,正在借着月光雕刻。 少年刻的正是红樟树心,旁边已经摞起了十来个成品,是一个个方牌。 方牌雕琢精美,少年手巧,雕出的纹饰没有一个重复的,如意纹、蝠寿纹、喜蛛纹、金鱼纹、狮子纹、牡丹纹,个个都夺人眼球。牌上刻的字也很漂亮,都是些出入平安、福禄双全,德门积庆、升祺骈福之类的吉祥话。 这些木牌少年刻了很久,从正月算起快四个月了,如今已经完成了十六个,还差最后一个,紧赶慢赶,今天能刻完最后一个。 月挂中天时,少年完成了最后一个,刻的是“百福具臻,瑞启德门”八个字。 他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屋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黄穗和行李。他把行李背上,又把黄穗一一穿到木牌上去,如此,一十七个平安门牌便做好了。 少年扫干净庭院便出了门,自家门檐外边也挂着门牌,刻的是“云程发轫,喜庆福来”八个字,是其父手作,自打少年十岁那年挂上去就没再换过了。 少年一一把木牌挂在巷子里另外十七户人家门口,作为自己的临别礼物。 今夜,他便要离开镇子,三年五载内,怕是都回不来了。 少年在自家屋子里留了一封信,是给这些街坊邻居的,信里说的清楚,要是自己拜入了仙山,那必然要等学有所成才能下山探亲,要是入不了仙山,便出去游学,读了万卷书,自然是要去行万里路。 少年踏着光溜的石板街道逐渐远离青瓦巷,逐渐远离樟香镇,心里亦有不舍。 他在樟香镇中长大,却不是当地人所生。他本是弃婴,在他半岁时,被一个垫着老棉布的农家竹篮装着,送到了樟香镇青瓦巷的第一户人家,程廷贤先生的宅子。 程廷贤是樟香镇上的教书先生,外地来客,也曾当过一地的父母官。先生明经好道,辞官后便带着夫人来到三清山脚下定居。伉俪情深,虽无子,程先生也从未纳妾,夫妇二人性格洒脱,非同凡人,年到花甲膝下空空也不曾收养过子女。 直到十五年前,夫妻两定居樟香镇,闲来无事便为镇子上的孩子启蒙,附近村民把孩子送来也是来者不拒,先生学究天人,学识是当地老夫子远不能及的,于是名声渐盛。 如此两年后的一天,门前忽然多了一个孩子,夫妻两认为或是天意,便收留了下来。 先生好道,为其取名云气,取自南方武夷山内丹道上仙白玉蟾的诗句: “飘然乘云气,俯首视世寰。” 程云气十一岁那年,老夫人因先天体虚、脏腑衰竭而辞世,老夫人能年过古稀,实在是因为程先生精心照顾的缘故。 老夫人辞世一个月后,程先生因思念成疾紧随着去了,只给程云气留下了一座宅子,以及满镇的人情。 而云气之所以选择今晚离去,起因是毓秀山正月里传出消息,说三清仙山里有位仙长准备收徒,只有一个名额,要在谷雨这天考试。 三清仙山收徒方式奇特,不像剑宗那般师傅满天下寻徒儿,又要问剑又要问心的,也不像龙虎山那般几百年开一次山门,立下百十道关卡的。 三清仙山通过毓秀山向香客们提供一种导引养生术,叫通脉伸经功,不要钱,寻常人拿到若日日按图锻炼不辍,便有调养气血、补益脏腑、通经活络之效。若是有天赋异禀之人,还能在身子里养出一股清气来,有辟毒祛病的妙效。 仙山收徒的首要条件便是具备这股清气,其次年纪还不得超过十六周岁,都满足的才可以去仙山里考试。 而仙山里的考试又从来是无规律的,运气好,一年里能碰上三五次,运气不好,两百年也不曾有过。 三清山上一次对外公开招徒,是二十八年前。 程云气的天资和运气都是极好的,少年在父亲的教导下每日都要操练这导引术,只不过父亲练了一辈子,身体虽十分康健,但始终不见清气,而程云气两岁开始练习,五岁便练出了清气,今年十五岁,刚巧遇上了,若是过了明年便再也不可能了。 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在父亲影响下自幼向道的程云气自然要去试试。 明天就是谷雨了,云气又担心大家相送时愁绪太浓,到时难以自抑,便要连夜离开。 谷雨时节,夜间慢慢飘起雨雾,程云气从青石板路走到碎石子路,再走到乡间泥土路,最后在一处青丘前停下脚步。 青丘周围有卵石砌起的护坡,前面左右有一株松一株柏,松柏之间立有碑,碑文在月下看的分明:“显考程氏廷贤显妣朱氏明珺之合墓”。 云气在碑前跪下,深深叩首,旷野里响起抽泣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语。 明月又朝西偏移了几分,少年起身,用袖子仔细擦了一遍碑,又环绕一圈检查了护坡,这才循着小路离去,朝着毓秀山的方向。 —————— 第二日,雨还是淅淅下着,天象有些奇特,头顶是阴沉沉的,但四方却是透亮。程云气走在南坡山路上,人却越来越多,待走到山顶雨泽沛霖观前,已经是摩肩擦踵。 雨泽沛霖观,简称雨霖观,又作玉灵观,乃是三清山专门为红尘俗世设立的道观。平日里为香客或祈福解梦,或制符看诊,或超度抚魂,香火极为鼎盛。 观中平日香客信徒便多,今日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程云气不曾撑伞,但行走在他人雨伞之下,身上都少见雨渍。 道观前有个巨大的青石广场,广场中间摆着一座巨大的赤铜香炉,泛着淡淡的辉光。此时整个广场上挤满了人,雨伞汇成了五彩的云霞。 观门大开,平日里并不多见的观主真微老道长在门口站定,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广场众人自然也是候着,待到了说定的辰正之时,一个极为年轻的道人从观内走到了真微道长身边,看着也就二十岁的样子,气宇轩昂,但模样面生,之前从未在雨霖观出现过,道人身上的深蓝色羽衣制式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羽衣道士作揖,开口道: “实在是对不住众位前来敬香的居士,今日乃是山中师长收徒的日子,人着实多了些,请各位居士稍待,待送走了有缘人,再进观敬香不迟。” 人群里顿时嘈杂,回曰:“不敢不敢”。 “请身具清灵气、年不满十六周岁的小居士随我入观。”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一些少男少女从人群中走出,约莫百十人的样子。 云气没有带伞,也从人群中走出,幸好雨不大。 百十人分做几列,并肩站定,成队之后大多数人都回头望向人群,想必那里有他们最亲近的人。 云气没有回头。 “云气!” “小夫子!” “程家娃子!” 忽有熟悉的喊叫从后方传来,云气扭头一看,樟香镇的熟人竟都来了! 张家婶子,李家的叔伯,王太奶奶一把年纪怎么也来了,云气高举起手,用力地挥摆。 这时,队伍也动了,众人便有万般不舍此刻也不敢稍有停留。云气连连摆手让他们回去,眼角有泪也没顾上擦,又急忙随着刚才出声的道人进入了道观。 道观南北走向,观门在南,过了观门往里走,便是王灵官殿,往后是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四神殿分立两旁,路过钟楼鼓楼,便是玄都大法师殿,广成道君殿与斗姆元君殿分立左右,道观最后,理所当然是三清殿。 而在三清殿西面,还有一殿,名曰:葛仙殿。 众人进了殿,殿内供奉一座石像,是个老者形象,老者抱手而立,身穿青色道袍,天庭饱满,面相慈和。 无需领路道人介绍,众人均知晓,这位便是三清山的开山祖师,葛洪上仙,道号抱朴子。 领路道士引导少男少女绕过祖师像,在大殿后墙前站定。 众人不明所以之际,那领路道人捏了个手印,口中念一段咒语。忽然,白墙如湖面一般泛起波纹,波光闪烁中,墙面竟然消失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汪翻涌着的、无边无涯的乳白色云海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第二章 詹碧云藏竹之所 一片茫茫,不分上下四方。 “咳咳。” 领路道士干咳两声,将震惊中的众人唤醒,随即又呵呵一笑,“诸位小居士,且随我上前,不必害怕。” 道士把腰间的葫芦嘴拨开,从中流出一道青云,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往前迈出一步,稳稳踩到青云上。 道士驾云站在悬崖一丈之外,回头望来,“诸位小居士请上前,脚下云气自生。”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听得山风呜咽,又有细雨卷入殿内拂在众人脸上,只觉面凉心寒,无人敢动。 而程云气犹沉浸在白色云雾世界中,心神摇曳,被道士这么一喊,却听成了自己名字,不及多想,本能的往前迈了几步,突然一个踏空,陡然袭来的坠落感让程云气彻底清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失声,但脚底及时传来的触感让他又松了一口气,提起的心又落到了肚子里。 低头一看,脚下是一朵青云。 或许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云气脸色还未跟得上心中之瞬息变化,还是那副沉浸在仙景中的痴痴模样,但这副神色落在他人眼中,却有了些淡然镇定的味道。 道士抚须一笑,“诸位,既已有人先行,还不速来?” 道人说罢,竟不再多言,转身面向仙山,脚下云朵托着道人似缓实疾地往远方飘去,而程云气脚下的云朵似是受到牵引一样,也跟着道士走了。 这下葛仙殿中的便心急了,好些人纷纷往前,闭着眼便踏出了那一步,顿时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但很快,随着一朵朵青云在崖边凝聚,惊叫声又变成了欢呼声,有几个年纪小些的,还呼喊道: “我会飞啦!” “爹!娘!我成仙啦!” 道士的声音在前方飘来:“可以交谈,但不可高声呼喝。” 闻言,众人又纷纷噤声,连交谈也不敢了。 百十点云朵连成一线,很快将葛仙殿以及少数不敢迈出那一步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冲入茫茫云海中。 云气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引路的道人在这个境界能分化出如此多的云驾,还能载着如此多的凡人在云海中畅行,是多么了不起。 程云气此刻离道士最近,便听得道士询问:“小居士今年几岁了?又是何时食的清灵气?” 云气先是行了揖礼,才道:“回仙长,九月满十五周岁,若无记错,应是五岁那年忽觉体轻如燕,此后长年单衫,不畏寒暑。” 道士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又问:“小居士作何姓名?家住何方?现在双亲是否康健?” “晚生姓程,伯符之程,名云气,脚下云气之云气,家住金沙溪之南,唤作樟香镇,双亲年迈,无疾而终。” “小居士气宇不凡,遇事不惊,谦逊有礼,依我看,非是脚下之云气,可为飘然视世之云气。” 少年应道:“仙长谬赞,然姓名父母所赐,但求此生能不负父母所寄。” 道士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程云气也将上下四方望遍,可目力尽处,只有白云,再无其他,不知天高,不知云厚,不知方位,不知边界。 一行人在云中足足穿行了有半个时辰,眼前才豁然开朗。 青绿满盈。 像是突然从茫茫的冬日雪原一步来到了葱葱夏境。 入眼层峦叠嶂,千山耸立,万壑延绵,青松为山衣,薄雾做纱巾。青松间彩鹿漫步,白狐腾跃,薄雾中黄鹤起舞,金蝶展翅。 瑰丽的岩峰地貌在雨雾宛如一幅浩瀚丹青。 而在摩天高峰上,更有宫观镶嵌其中。还有高修道长乘云驾鹤飞行,在群山之巅呼朋唤友。 尽显仙家气象,一派神仙府邸。 原来隔着茫茫云海,三清仙山就雨霖观殿墙之后。可惜古往今来多少痴人访客游遍毓秀山也未寻得三清山仙踪。 众位少男少女,无一不被仙家胜境所摄。 因为方才走神险些出丑,所以这次云气清醒的极快,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刚才在云中穿行,只觉得那云层也不知多厚,遮蔽青天,不见大地,可此时回头望,好像也只是普通云层而已。 再往前看,众仙山上还有一层云,与身后的云形成明显的阶差,真是怪异。 道士是心善之人,飞驰在水墨丹青中,望着看多少遍也不会腻的景色,便主动为少男少女们讲解起来, “众位,我三清山兼具泰山之雄伟、黄山之奇秀、华山之险峻、衡山之烟云、青城之清幽,为当世仙山顶峰。 “众位小居士,且看,迎面这座唤作钟灵山,与毓秀山同根,是我三清山山门所在。左边这片群山称作万笏朝天峰,也可称作小万山,是山中记名弟子的居所,尔等今日若能通过素空羽师的考校,便是在此处寻一洞府修行。” 正说着,一行人又穿过一片白茫茫云雾,再出来时,程云气猛然一惊,前方竟有个昂首挺立的巨蟒,大如山岳,一行人在他身边飞过如同蝼蚁,不知是个什么骇人精怪。 后面人接连看到了,顿时惊呼出声,有些人更是差点从云驾上跌落。 道士看着便连说:“大家不必惊慌,夔山君已入定了半个甲子,不曾动弹过,我等绕开便是。” 于是,一行人在巨蟒东边绕行而过,程云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唤作夔山君的,一动不动,身上已经积了好些尘土,甚至有草木生发,藤蔓垂落,还有往来的飞鸟停留。但有些地方不曾被遮住,便能看到暗紫色的鳞片,随便一片都比成人要大。 “前边有一处奇景,唤作三龙出海,待到日出云海翻腾之时,此处便宛如海上,山石如龙,争夺丹珠。” “济虎道兄,是有新弟子入山么?” 众人沉浸在美景中,不时还有架云御剑的道士掠过,与领路的道人打招呼。 被唤作济虎的道士一一回应,“刚从山外接回的小居士,正要送往明治山。” “噢,是明治山!” 有人讶异出声。 飞了又有半刻钟功夫,便见山头渐密起来,众人眼中出现一道特别的长岭。长岭由东南往西北方向延伸,少有落差起伏,宛如一道无边无垠的巨石屏风。长岭两边点缀青松红杉,像是红翡绿翠雕成。 但这长岭实在是太高了,比云还要高,以至于济虎道人不得驾驭青云再往高了飞才能越过去。 众人再次破开云霄,只见此方白云上,竟有虹桥无数,霓光闪烁不歇。 等云气细看,又哪里是什么虹桥霓光,竟是数不清的剑仙在纵剑飞驰,带起流光溢彩无数! 济虎道人道:“山门有禁令,云层之下,飞速有限,但有御术、遁术、练法,均在云上修行,你们在云上莫动,不会有危险的。”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恨不得缩成一团,千万莫蹭到了剑光。 长岭顶上是裸露的黄石岩体,一条黄石大道在云海之上,不知尽头。 众人此时顺着黄石大道的方向飞行,速度也比之前快了很多,低头可见各色衣袍的道士在大道上行走,大道两边有宫观矗立,宛如天上街市。 “此山唤作东屏山,此道唤作东天道,与之类似的,宗内还有西屏山西天道。东天道观日出云海,西天道赏落日晚霞,这两条山道位于云海之上,是宗内门人吞吐精气、练法行功的好去处。” 济虎道人解释说。 沿着东天道飞了也有一刻钟的功夫,云架速度才慢下来,云驾高度降低,又是穿云而过,但这次下沉,在云中穿行的时间要比刚才上升的时间长的多。 “咦?” 云气感觉脚下有股力袭来,往脚下一看,竟然落地了。 但人尚在云中。 “众位小居士随我来,莫要走失了。” 于是众人在云中前行。 约莫百十步,白云散去。 程云气张望四周,发现此刻自己身处一道深山小径上,小径两侧青竹,山风穿过,竹海翻腾,沙沙作响。 “且随我来。” 众人跟着济虎道士在竹海中穿行,石子小路两边春笋随处可见,青竹沾染谷雨甘霖,愈发翠绿,映得人眼皆是碧色,山风拂面,只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 走了有一刻钟,眼前开朗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长条形的竖碑,上书七个大字: “詹碧云藏竹之所。” 众人在碑下站定,石碑后面是一座竹亭,竹亭四面垂挂卷帘竹席,亭中有一个蝠纹紫衣女冠盘坐,容貌娇美,但神情颇为严肃,看年纪说二十多也可,说三十多也可。 女冠臂弯里搭着一条赤黄琉璃如意,如意上的光华似水流淌,宛如活物。 济虎道人上前一步,道:“羽师,山外之人已接来。” 女冠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济虎道人,点头道:“有劳,你先去山外等候,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此处。” 济虎道人立即作揖告退。 待女冠目光扫来,众人都有些慌张,又强自镇定。 “诸位居士,贫道要办一场法试,通过者即可记名在我门下,尔等应当都知晓。” 众人点点头,谁也不敢张嘴说话。 “贫道会摄出诸位的爽灵,嗯,也既是尘世常说的三魂七魄中的地魂,但不会损害到诸位居士的身体。” 看着颇为宁静的女冠,张口便是骇人听闻之词。 “贫道欲将诸位地魂散放在四周,凭着与人魂的联系,诸位自然能找回这里,贫道的记名弟子便在这些回魂之人中挑选。 但诸位切记,尔等肉体凡胎,地魂离体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否则便是魂飞魄散。地魂在外时,五识灵敏,可上天入地,可见百般奇景,万不可留恋。” 闻言,诸位少男少女脸都白了几分。 “若有不愿法试的,说出来也无妨,可来贫道这领一颗草参丹,送还尘世。” 素空这话明显有考校的味道,程云气不为所动,一些年纪稍大些的,也都没什么动作,但有几个七八岁的娃娃,脸色顿时犹豫起来。 原来光是修道入门的考试便这么骇人么? 不过这些娃娃心生胆怯,但见没人向前,遂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脚步踌躇,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女冠见状,换了一种问法,她拿手一指,身侧的香炉便飘起烟来。 “现在开始计时,香尽便是一个时辰,若是香尽前地魂不能归身,神仙难救。愿意试的,可上前来,在席上盘膝坐下便是。” 话音刚落,程云气第一个上前,来到竹亭前的一块青白色大竹席上坐下。 素空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行事毫不拖泥带水,拿着如意便朝程云气一点,后者当即垂下头来,幅度大的吓人,跟气绝了一样。 众人被唬了一跳,原本准备上前的人都被吓住了,顿时不敢动弹。 第三章 尸解 程云气此刻感觉非常神异,他感觉自己飘在空中,仿佛真成了一团云气,另一个“自己”就在脚下坐着。 他去听,风声很响,竹叶的沙沙声如同打雷一般;他去看,好像一切都没了距离,地上的蚂蚁在搬运虫尸都看的清楚;他去闻,雨雾的甘甜,春笋的草木清香,泥土的微腥味,一一能分辨出来。 他还要在细细感觉,却瞥见素空道长朝自己挥了一袖,顿感一阵天昏地转。再回过神来,已经在竹深不知处了。 环顾四周,绿意如海将人包围,山风穿林而过,云气感觉自己也要被山风带走了。 云气收束心神,仔细感受着素空道长口中的与人魂的感应。 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现在自己是无根之萍,要随风远去,可融于天,可渗入地,只有西北方向,有一种吸引,自己去到那里,才能扎下根来。 明确了方向,云气便生出念头,要往那边去,念头一起,他便感觉自己在往那个方向飘过去,念头越强烈,魂儿飘得也更快。 刚过去不到半里路,地下泥土里便传来一阵芬芳香气,他一个恍惚,魂儿便不由自主的降下去。他看到一株绿叶紫藤趴伏在地上,叶子长心形,白色叶脉,藤蔓深紫色,看着像是何首乌,但散发着奇香,光是飘在旁边闻着,都感觉魂儿更凝实了些。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云气却不知感觉过了多久,恍然间沉迷,又突然惊醒,要是此刻肉身还在,必然是一身冷汗了。 强忍着诱惑,排除杂念,云气又开始往西北方向飘过去。 一路上不时有金蝶、白猫、青蛇、猕猴、黑麂、雉鸡等等灵种发现了云气的游魂,这些灵种尚未开窍,不知游魂为何物,时常扑飞来玩耍嬉闹,云气勉力躲避,苦不堪言。 而更让云气难以忍受的,是一路上各类奇花异草的吸引,仿佛那阵阵的无形香气是一张张网,要将他的魂灵网罗过去。 好在云气念头坚韧,对于种种诱惑只是视而不见,一心要回到肉身。 不过地魂在外,五感灵敏,却对时间流逝极为迟钝,云气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只是奋力赶路,不敢再稍有耽搁。 飘着飘着,一股虚弱脱力之感袭来,云气暗道不妙,难不成是时间已到,地魂已经要维持不住了? 惶恐之心随即升起,云气却无可奈何,他从未发觉生命流逝之感是如此的清晰。 “呜——” 也在这时,程云气敏锐的察觉到了从未停息的山风此时变成了西北向,他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他仔细感受着,琢磨着,尝试着,把魂灵融进风里,乘风而行。 魂灵介于虚实之间,此前在受香气侵袭时、在被各类灵种扑抓时,他都将自己想象成虚体,弱化自己的观感、收拢自己的魂灵。但此刻要借助风的力量,他又把自己想象成实体,想象自己伸展四肢,鼓成一面大旗。 这些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的,但事实却是很有用,魂灵凭虚御风,瞬息远去。 当风渐渐慢下来时,云气也快到了,远远的已经望到了那座詹碧云藏竹之所碑。 他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朝石碑方向飘过去,很快又见到了一座竹亭,可等到他再细看,一股心悸瞬间涌上来。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石碑在,竹亭在,竹席也在,可素空道长呢?与自己同行的少男少女呢?更重要的,自己的肉身又在哪里? 云气连忙在四周寻找起来,可不知饶了多少圈,却什么也发现不了,他想呼喊,但魂灵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股虚脱无力感愈重,云气心急如焚,这时他灵光一现,飞进那座竹亭,里面的情况却让他不知所措。 亭中分明摆着: 一个英俊的白衣少年,体型消瘦,脸色苍白,眉头紧闭,盘膝而坐,生死不知,但看情形,和自己地魂出窍的肉身并无二样; 一个体魄精装的魁梧汉子,看年岁是三四十的样子,但却坏了一只右眼,看着模样颇为狰狞,同样是失魂之态; 一个邋遢秃头的老道士,浑身污垢,恶臭难闻,但这道士身上的衣袍与碧空道姑身上的竟是一个制式,亦是失魂之态; 一个看着有些瘆人的纸人,纸人身上披着正常人的衣服,带着帽子,鞋袜俱全; 一个根粗叶少的植株,根块乌黑色,已然具备人形,四肢形象,五官分明,活脱脱像个娃娃,娃娃头顶的叶子缠绕,如同一个草冠; 最后一个更奇特,是一个竹杖,长七尺七节,上下笔直,竹杖碧玉色,微微透明,能看到首尾顶端两节中空,而中间五节有五彩华光。竹杖第二节长出两根竹枝,最后一节底端也长出两根竹枝,每个枝梢生五片叶子,看着竟有几分四肢的韵味。 云气一时没了想法,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几个人或物,都可让地魂栖身,现在只是选择的问题。 云气又看向香炉,那根香已经到了末端,眼看便要燃尽了。 难道按时飞回来不是考验,最后的选择才是真正的考验? 人? 是英俊但体虚的少年?还是精壮但残缺的中年?亦或是身份高贵但邋遢不堪的老年? 拟人? 是诡异到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纸人和竹人,还是已具备人形、散发着奇香的何首乌? 云气现在一团浆糊,意念在三人三物上来回跳动。 没有过太久,云气率先放弃了三个人身,若真要重新活过,他不愿意披着别人的皮囊,而且转念想想,这三个人的肉身是否也在等着他们自己的地魂归来呢? 既然这世间当真有仙,投身在物件上又有何不可? 随后,云气又马上放弃了纸人,只是因为何首乌与竹杖起码看着生机勃勃,而纸人给人感觉实在死气沉沉。 意念在何首乌与竹杖上来回探视,却就是不知该如何抉择,眼看最后一点香灰便要落下,云气便准备往更具备人形的何首乌身上附去。 可当魂灵刚要接触何首乌躯体时,他猛然发现,何首乌上竟然有微弱的意念,这道微弱的意念正在向云气的地魂表达恐惧与乞求。 原来这株何首乌已然成了精,诞生了灵智。 云气却大松了一口气,不用再做抉择,他马上投入了一边的竹杖中。 刚刚好,炉中最后一点香灰飘落。 ———— 程云气倏忽睁眼。 引入眼帘的,还是那块詹碧云藏竹之所碑,环顾左右,素空道长安然坐在竹亭之中,自己身侧围着一圈圈盘坐到垂头失魂之人,而在石碑下面,大约还有二三十个少男少女站在原地,仍不敢上前。 他摸了摸脸颊,摸摸前胸后背,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肉身,刚才看见的那几个少年、中年、老年以及纸人、何首乌、竹杖通通消失不见了。 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你,站我身后。” 云气抬头望向素空道长,发现她就是在看着自己。 云气不敢怠慢,起身迈步,来到女冠身后站定。 此时他看见炉中的线香,分明还有一大半。 “当真神仙手段,自己这是通过了?” 云气心里暗自想着,随即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立桩不动。 眼睁睁看着线香燃尽,再没有一个人醒来。 竹席上的垂头失魂之人没有任何反应。 望着这一幕,石碑下那几十个未敢参加法试的少男少女神色可谓精彩,或为震撼,或为惊悚,或为惋惜,但这些神情无一例外,都伴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线香燃尽后,素空面无表情,从袖中取出一面白色小幡,她轻轻摇动白幡,云气听她口中轻语: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千里魂灵在,急急入窍来!” 忽的一阵风起,云气只感觉到一股凉意拂面,紧接着,竹席上失魂之人都猛地抬起头来,仿佛从什么噩梦中惊醒。 这些人环顾四周,逐渐回过神来,当看到素空身后的云气以及香炉中没了火光,脸上逐渐浮现出懊恼与不甘之色。 不过见到这些失魂之人醒来,石碑下的那些人脸色又变了,变得比竹席上坐着的那些人还要难看。要是早知道这位女道长能招回游魂,他们又怎么会不敢参加法试? 就在竹席上的人都清醒过来后,济虎道人也如约而至。 素空指着云气遂道: “劳烦济虎,先将众位小居士送还山外,待你回来时,再送他去万笏峰。” “是,师伯。” 第四章 万笏朝天群峰 “你唤何名?” “程云气,伯符之程,浮云雾气之云气。” 素空点点头,道,“往后你便是我的记名弟子,若能坚守道心门规,有朝一日辟了心府,赐道名,登宅录命籍,便是入门弟子。” 云气虽听不懂什么是心府,什么宅录命籍,但还是点头称是。 “你记在我名下,外人若问起来,也得答得上法脉源流。好教你知晓,我三清山自葛洪祖师东晋时开山立派,至今已六千余年,传四十余代。 我明治山为三清山莲花福地八脉之一,首任山主姓詹,俗家名讳碧云,道号始明,为四代弟子。我号素空,为第二十五代徒,自始明师祖算起,已传二十一代。你若能入门,便是心字辈,三清山第二十六辈门人。” 云气听的细致,一一记在心底。 “按山内规矩,记名弟子一律住在万笏群峰,每月上旬均可去他峰听讲,十六、二十二、二十八是坐谈论道的日子,你去了万笏峰,记得领一张课表,另外你每月初九到十五需来明治山点卯,随我习道。 在我道门内,凡是开课讲道的,你皆称一声学师,待他日辟了心府,录入我明治山命籍,你方可称我为本师,可明白了?” 云气应下。 “今日十一,按例明日授课,不过念你初入山门,地魂又出游过,此月就不必过来了,好生休息一番。另外需读一读《万年通史》、《豫章仙志》、《三清录事》、《内丹道十二正经》、《道体命藏说》、《灵冥子解阴阳五行论》、《灵枢经》这些,哦,还需读一读《道门禁令》、《三清法戒》、《道门科范定制》这些。” 云气一一记下,而素空道长自觉已说够,便让云气在原地等候济虎道人来接,自己则先回洞府了。 云气看不见,素空道长转身后,脸上顿时浮现轻松之色,缓缓地,长吐了一口气。 云气不知道,自打他见到济虎道人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便在素空道长的镜花水月之术下分毫毕现。他第一个迈入悬崖,在云驾上镇定自若,看见夔山君时也不曾慌了手脚,来到明治山后第一个上前接受考核。 云气更猜不到,他是明治山开山立脉五千年以来,第三个在两刻钟内回魂,并选择竹杖附身的人。 云气只是一个人站在原地,环顾群山,层峦叠嶂,绿意盎然,只觉山远天空,神朗气清。 不久后,济虎道人回来。 “恭喜小居士,从此踏入仙山,来日定能久视长生,福泽不绝。” 济虎道人笑着拱手。 “还要多谢仙长领路才是。” 云气回说。 却不想济虎道人连连摆手:“你既入山门,仙长之词万不可随口说,只需唤我一声道兄便是。况且你记名在素空羽师名下,等哪天入了门,辈分却是比我要高得多,我到时还得喊你一声小道爷哩!” 云气并不知山上辈分如何算,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应和着笑了笑。 “素空羽师第二次招徒便收到记名弟子,实在可喜可贺。” 云气闻言则询问说:“之前学师还招过徒吗?” “不错,不过那时我也还没入宗,也是听说来的,二十八年前,有四五十人入山来这明治山接受羽师的考核,但一个都没能留下。” 济虎道人又道:“想必素空羽师已经对你交代过了,现在便随我去万笏峰吧。” 云气自然跟上。 济虎道人又唤出两朵白云,两人迈步站上去,云气看济虎道人为人和善,便试探问道: “敢问道兄,我何时才能学会腾云驾雾的本事呢?” 济虎闻言笑道:“驾云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食了气,便是画一张符篆的功夫,或开了云宅、辟了水府,都能召来云雨,实在不济,花钱买就是了。” 道人果真友善,云气胆子也大了些,“那敢问什么是食气,什么是云宅,什么又是水府呢?方才素空学师还说了要我辟心府,那又是什么?” 济虎道人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云宅就是喉窍,水府又叫肾府,指的肾脏,心府也叫火府,指的心脏。这样都是修行的根本,过会送你到了地方,借阅几本书籍看看就知道了。” “好的。” 两人驾驭白云,又沿着东天道往东边飞去,感受疾风拂面,云气皱起眉头: “道兄,万笏群峰离明治山隔着整个东屏山,小弟住在万笏山,要是靠脚力去明治山,怕是几天几夜也到不了。” 而济虎道人却是哈哈大笑,“是极是极,莲花福地离小万山最远,要是记名在莲花八脉之下,每日奔波,是最为熬人,早先八脉前辈记名时大多都是在福地山脚下结庐而居,待每月课结才返回小万山哈哈。” 不过程云气却是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若只是在山下,想来也花费不了太多时间。” 闻言济虎道人又笑道:“不过山下结庐终究不如在小万山来的方便,后来便有人琢磨出许多便宜之法,有些一直沿用至今。” “愿闻其详。” “第一,租买云架,宗内收阴山擅制云,其中步辇云便是凡人也可用得,你买、租皆可;其二,租借牛、鹤,宗内青牛宫和黄鹤洞分别有牛、鹤可租用乘骑。” “那不知道价格如何算得?” “云驾不好算,买的话,少则十几两银,多则几百上千两,租则一月几铢碎银。青牛黄鹤一月也是几铢碎银,但青牛黄鹤的草果食料得个人担着。” 云气疑惑,“莫非方外同尘世间一般,也用银做钱财?” 济虎笑说:“师弟说反了,自然是山中人先以金银铜为钱,再有尘世亦用金银铜。不过两者大有不同,尘世之金银乃是没有灵性的死物,山中金银不但稀少,且更有妙用,你也不必多问,《寰宇风物》、《元素精金论》、《三宝炉起源闲谈》,这三本书由浅入深,够你看的了。” 云气点头,心想着初入仙山,便如婴儿初生,什么也不明白,想来也只能看书了。 问答之间,万笏峰便到眼前,密密麻麻石峰耸立,确实如万笏朝天,险峻异常。可若将眼色更偏向石间青松、峰外云雾,便觉这群峰又如雨后青野上竹笋攒簇,生机勃勃。 再近些,破开云雾,方见群峰石壁上更攀附着无数楼阁屋舍,青黄赭紫,各色纷呈,群峰之间以空中廊桥勾连,行人往来如梭,热闹非凡。 两人停泊在群峰东边一处山头,此处从崖边伸出一个悬边木道,直入云雾中,像是大湖边的一处码头。 “咦,虚怀,你怎回来了,呦,难不成这是新来的师弟?” 两人刚落地,便被路过的人看见,立马迎上来问候几句。 “不错,接了都务院的单子,替明治山的素空羽师去山外接新人,赚些银两。这位便是素空羽师的记名弟子,程云气。云气,这是邓万春,晚我几年入门,是投剑山的记名弟子,如今法力充盈,辟府也只是朝夕之事,没准过几日便要离山了。” 邓万春个子不高,但生得浓眉大眼,好生面善,云气作揖,“见过邓道兄。” 邓万春回了一礼,“原来是明治山新来的道爷,若有询问之处,尽可来水色街己酉院寻我。” 云气连说不敢,“道兄说笑,直呼云气便是。” 这人又回看济虎道人,“虚怀,看来兼慈羽师给你起的号果然没错,如今看你从容大方,嗓音都洪亮不少,哪里还有前些年三天蹦不出两个字的样子。” 济虎道人突然红了脸,“过去的事还提甚。” 邓万春哈哈一笑,“不耽误你办事,等我辟府那日,请你喝酒。” 说罢便离去了。 冯济虎笑着应是,继续带着云气往山中走去。 这山中景致与云气想的略有差别,奇石怪柏云海松涛自是不必多言,但在这其中,屋舍院落竟是栉比鳞次,云气走在山路上,山路右边是悬挑在悬崖上的屋舍,左边是凿山挖壁形成的洞府,屋舍成排,洞府成串,好似天上坊市。 “我先领你去都管院选一住处,领些用品。” 两人在山道中曲折走着,迎面遇见不少冯济虎的熟人,都笑着打招呼,待听说程云气是明治山的记名弟子后,都不约而同喊起了小道爷,让云气颇为尴尬。 来到一处朱门洞府,府门上方挂着牌匾,上书都管院辖万笏峰乾三区几个字,走进去,里面是个溶洞似的空间,地方很大,石壁上密密麻麻掏了许多窟,里面都放着东西,正对门有个木案,木案后坐着个打盹的老道士。 “姚道爷!” 冯济虎大嗓门叫醒了老道士,老道士看了看冯济虎,连笑道:“是你这个闷葫芦崽回来了。” “姚道爷,炳锟那间院子是不是还空着一间屋呀。” “空着呢,空着呢,不就是你小子当年那间,除了你,之后再也没人能受得了炳锟的呼噜。” 冯济虎闻言一笑,回头来问云气,“云气,你可怕呼噜声?” 程云气摇摇头,他倒是无所谓这个。 “那我推荐你选灯笼街丙辰院,是我当年记名时的住所,院里只有两间房,现在西房住着我的至交好友,东房空着,你看如何?” “多谢道兄安排。” 云气当即谢过,知道冯济虎这是要安排一个熟人带带自己。 冯济虎笑过,“姚道爷,这是明治山新一辈的记名弟子,唤作程云气,劳烦您老给他安排到炳锟院子里去。” “哦?是明治山啊。” 老道士深深看了一眼云气,“明治山选徒向来神秘,倒是很少听闻有没辟府的,看来是万笏山是又多了一位小道爷。” 老道士说着,从桌案下木屉中拿出了一枚白玉绿穗腰佩,放置在桌案上。 “小道爷报上名来。” “回道长,晚辈程云气,伯符之程,山间云气之云气。” “把手伸出来。” 云气照做。 只见老道士并指在云气指尖一抹,便取出一滴血来,道人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凌空写出几个符文,然后捏印打到玉佩中。 云气一瞧,便望见白皙玉佩内部生出来几道血色符文。 冯济虎在一边解释道:“这是云隶,写的是你的名字,往后这枚腰玉就是你在宗内的凭证,小心收好了。” 云气点头,接过玉佩。 “行,你现在先去左七洞取记名弟子的制式衣具,里衣、外袍、簪、袜、履、巾各取一样;再到右六洞取常服两套,样式自行挑选,拿的时候把腰玉贴在洞口上就行了。” 云气称是,拿着玉佩踱步到石壁边上寻找,石壁上全是两尺见方的小洞,洞里不知哪来的光,洞口有一层气膜,在光线照耀下流光溢彩,像是油脂倒在水面上的样子。 透过气膜,可以看到洞里的东西,有冠帽、衣袍、簪子等等,除了日常衣物,最多的是瓶瓶罐罐和符纸。 云气很快来到标有左七的一面石壁,随意寻了个近的,把玉佩贴到气膜上,气膜登时散去,他从洞里抱出一叠衣物,分别是:一件天青色道袍,一叠白色里衣,一根乌木道簪,一双草黄色麻鞋,一道白色长巾。 如法炮制,又去到右六石壁,这边衣物样式要多的多,但云气也没有耽误多久,很快拿了两套,分别是: 一件银面点缀墨星斑点的外袍,一套纯白里衣,一道玄色逍遥巾,一双云纹布鞋; 一件湖蓝纯色外袍,一套浅桃色里衣,一道紫色一字巾,一双云纹布鞋。 云气取完了东西,辞过老道士,紧跟着济虎道士出去了。 第五章 丙辰院,谷雨时节欢饮达旦 曲径通幽,几个弯折后来到了冯济虎口中的灯笼街。 灯笼街一看就知道名字怎么来的,许多院落洞府前都挂着灯笼,数量不一,形状各异。 在街尾一个小院,院门檐下挂着七八个灯笼,有莲花状的,有圆瓜状的,有橘子状的,院门上有个牌子,写着丙辰院。 这个院子以木石支着,凌空挂在石峰外面,院子头顶石壁缝里钻出两株青松,如青色华盖一般罩住半个院子。 院子门是开着的,此时日已西斜,金色的阳光穿过松针,斑驳洒在琥珀色木质地板上,反射出波光来。 院子空旷,只有两房一亭,东西两房是居所,并排而立,对面是丹亭,亭中放着一尊半人高的丹炉。 丹亭这边石壁上有一道小涧,涧水落在一处石缸里,缸并不大,半人高,水满顺缸壁流下,沿着石缝流出院外,形成飞瀑。 冯济虎对院子非常熟悉,先是瞄了一眼西房,房门同样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冯济虎并不意外,领着云气便进了东房。 房内一尘不染,没有分间,只是以一张纸屏风把房子分成两块,进门这块是书房摆设,有书架和书案。屏风后面是一张木床,床边有长几,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过让云气眼前一亮的是,进门一排书架上满满当当塞满了书籍。 “还不错吧,这些书都是我入门那些年积攒下的,着实还花费了不少银子,里面还有我的一些笔记,当年走的时候没搬,想着照顾一下后辈,如今我把你领进门,刚好用上。” 冯济虎笑说。 云气点头,“可谓极好,实在谢过道兄。” 两人坐下闲聊了一会,云气得知,济虎道人俗名冯虚怀,十三岁进山,在万笏峰住了七年,二十岁那年辟了火府,正式拜入杜鹃谷门下,兼修医药草木之道,至今已有三年。 冯虚怀排济字辈,本性温良寡言,内敛偏谦让,其师为其取法名“虎”字,期望他虚怀若谷,但心中亦有猛虎踞坐。 冯济虎说,他拜入杜鹃谷兼慈羽师门下,其师令他去都务院领宗内杂事,每月不得少于十件,如此三年下来,才把他内向寡言的性子改过来。 替素空羽师揽徒,也是他口中所谓杂事之一。 冯济虎是豫章本地人,富贵出身,也是从小由家人带着练习雨霖观传下的引导养生术,但他十岁时才练出清灵气,因此对程云气的天资颇多赞誉。 时间在闲聊中过得飞快,两人忽听见一声鸟类的高啼,随之传来一阵脚步声,云气心细,听这脚步声大且急,应当是个高个子。 “炳锟!” 身边冯济虎已经叫出了声。 “咦,谁在?” 外面那人嘟囔一声,大步走过来。 很快,云气便看见了来人,这人果然身材高大,站在门前竟将整个门都挡住了,夕阳照在他身上,映衬得他如同一个护法神灵。 “虚怀!” 来人看见济虎道人,随即喜笑颜开,低头走进,一把抱住济虎道人。冯济虎身姿已算颀长,但在他怀里如同一个小鸡仔似的。 “好了好了,快放开我。” 济虎道人使劲锤了几下这人后背,才被放开。 “云气,这便是贺炳锟,与我一同入山,一块住了七年。炳锟,这是程云气,今天才入山门,云气颇合我眼缘,特让他住这,往后你多教教他。” 两人见过礼。 冯济虎又细说了几句,“炳锟与我同岁,是莲花福地八脉中九天应元府的记名弟子,这一脉要求辟府前得雷、云、风三宅齐开,连成一气,呼吸之间雷霆响动,故而耗费时间较长,但这两年应该也快了。” 贺炳锟咧嘴一笑,“最迟明年夏秋之交。” “云气同样也是福地八脉之一,是明治山的记名弟子,今年才十五岁。对了云气,方才你不是还愁怎么去明治山么,到时候让炳锟捎你一程便是。他开辟心府在即,这些时日几乎每天都要去应元府,加上前些年出山巧遇机缘,得了一只雷禽,有极速。” 贺炳锟打量云气,见少年神清气朗,清新俊逸,眉目神情又颇为平和,不见锋芒,心下也是颇有好感,听说他是明治山的记名弟子,也是笑说: “见过小道爷。” 云气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道兄莫要取笑小弟,还是直呼云气为好。” 贺炳锟哈哈一笑,又转头对冯济虎说道:“虚怀今天便不走了吧,今日小酌几杯,为云气接风,如何?” 冯济虎笑道:“正有此意!” “好!你两勿需动,丹炉里我挂了熏肉,是去冬用椒木新熏的山豚肉,我去切来,缸里也有美酒,是承露谷的好酒。” 说罢,贺炳锟夺门而去,很快传来丹炉被掀开的声音。 “在丹炉里熏肉,也只有炳锟能做出来。”冯济虎笑骂一声,又后知后觉望向程云气,“云气可能喝酒?” “倒是能喝一些,但万不敢宿醉,素空学师布置了好些课业要看。” 冯济虎闻言笑说:“无妨无妨,羽师让你看的,定是些修真入门之书,我和炳锟早就读烂了,晚会说与你听,亦是一份下酒菜。” 云气称是。 冯济虎搬出案几,三人就在院内空地坐下,此时金色夕阳已转深红,西边红霞满天,无数修行有成之士或御剑,或骑鹤,或驾云,如倦鸟投林,纷纷落入群山之中。 程云气望着眼前奇景,回想今日日出之时自己尚在尘世,如今日落时分已入仙山,更有美酒佳肴以待,真是恍然如梦,一时间不由痴了,许久未动。 冯济虎与贺炳锟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催促,亦不动筷,静静等程云气回神。 约十来息,云气回过神来,见两人等着自己,连声告罪。 贺炳锟起开酒坛,酒香四溢,云气闻之,只觉神清气爽,颇有些先前地魂出游初闻何首乌香气之感。 贺炳锟拿出三枚酒盏,白瓷质地,满上酒酿,“今日这院子先后三任主人齐聚,喜迎旧主新人,岂不值一杯?” 冯济虎与程云气称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酿入口寒冽,入喉如火,口齿清爽,肠胃温煦,更有草果芬芳,乃是云气生平未尝之好酒。 “今日一聚,明日去都务院签榜,了了素空羽师收徒之事,我便要离山了。” 冯济虎放下杯子,来了一句。 贺炳锟愣了一下,“是何事?” “打算开水府了,前些日子请濯星池的徐济深替我算了一卦,他说我机缘在南方,要出去走走。” 贺炳锟点点头,“是好事,准备去哪?” “先去滇文看看吧,若是没什么收获再转道南荒。” 云气这时则趁机问道:“敢问两位道兄,究竟什么是宅,什么是府,莲花福地八脉又是哪八脉,咱们山内都有哪些道统?” 冯济虎与贺炳锟对视一眼,前者开口说道: “当今天下法统众多,大体分道门、旁门、佛门、魔门四类,道门正统又有内丹、外丹、符篆、五雷、祈神、观星、炼形、元神等九十余种。 我三清派以内丹道为入门根基,同时又主张兼修他法,讲究一个融会贯通、万法互参,以继往圣之绝学、创未有之妙法为己任,故又称做万法派。 自祖师开山立派以来,历经六千年积攒传承,算上复原古法、创立新法,已有近四十道法脉传下,这才形成如今的格局,且听我细细讲来。” 冯济虎咪了一口酒,娓娓道: “山中西北处有一处莲花福地,云气你也见过了,乃是这千里群山的地脉源眼,莲花福地有九山,一座平顶山居中,八座高峰环绕。 这平顶山唤作两仪山,三清宫矗立其上,另有纯阳、元阴二殿在侧,是历代掌教居所。 八峰则按八卦方位排列,分别是: 乾位紫烟山,山上有飞仙台,供奉东王公、西王母两位古神,兼修阴阳相济、点石赋性、破碎虚空之道; 巽位明治山,山上有活死人墓,又名詹碧云藏竹之所,兼修纯阳、木法、土法、风法、尸解、还魂、役鬼起尸之道; 坎位摇光山,山顶有濯星池,供奉关尹子,兼修结楼观星、寻山望气之道; 艮位摩崖山,山上有演教殿,供奉玉清元始祖师,同时也是教中的藏书之所,兼修符篆、解字、敕正封奇、召灵驱鬼之道。 坤位白虎山,山上有纠察府,兼修金法、兵器、阵图、傀儡机关之道。 震位枢机山,山上有九天应元府,供奉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兼修雷法、破妄法、祈神法。 离位丹霞山,山上有连通地底火泉的丹井,供奉太清道德祖师,兼修火法、外丹法。 兑位百草山,山顶有青白湖,植千亩荷花,自成一界,供奉上清灵宝祖师,兼修阵图、水法、虚空法。 此八山皆出过仙人,或是天仙,或是地仙,或是散仙,或是尸解仙,各有法统传下,因此称作八大脉。 此外,教中还有东南方的杜鹃谷和东北方的霓山修行岐黄医药之术;北方有承露谷,修行太阴炼形之道;西北方有投剑山,修行飞剑术与法剑术;东北方有明镜石林,修行步罡踏斗之术与体剑术;西南方有收阴山,修行织云弄霞之道,南边有蒙蒙山,修行咒术和诀术,如此种种,不再列举。 另外群山沟壑中不知还有多少道爷在寻古创新,也许过不了多少年,又有新的法统现世,尚未可知。” 贺炳锟一脸与有荣焉,继续说道:“方才济虎也说了,我教以内丹道为根本,兼修其他,这内丹道作为古今第一大道,讲究精气神合炼,分作五个大境界。 第一个境界唤作炼气,主要就是食气入体,淬炼肉身,打通人体大窍要穴。光是一个食气便有观想法、坐忘法、屈体法等等法门,各家不同。食气入体后运转灵气淬炼肉身,又称伐毛洗髓,去除一身铅华,只留清灵之身,然后才是开宅辟府。 内丹道把人身鼻窍、喉窍、耳窍又称作雷宅、云宅、风宅,开通三宅后存放相应的灵性,随后闷哼出雷,呵气成云,耳动招风,三窍齐动,顷刻雨至。 又把心肝脾肺肾五脏称作五府,对应火木土金水五行,辟府之后纳入天地之精,便能身应五行,号令元气。 《灵枢经》有言:五脏者,所以藏精神血气魂魄者也,五脏为人身之本,故辟府可纳气藏精,又可延寿。 开辟三宅五府又有存神、服食、药浴等等法门,开辟顺序各家也不同。你看我,所修功法便要求先开三宅再辟五府,到如今一府未成,而济虎则首开云宅,再辟木府,如今又要辟水府了。 待五府齐辟,则有人体五行之精气从五府升腾而出,汇到一处,开辟一处人身小天地,即为绛宫。此方小天地在心府之侧,受血气照耀显现绛红色,因而得名。 这一道关卡,是个分水岭,也有个名目,唤作冲宫。 而绛宫乃是日后元婴居所,故此举又被称作五气朝元。 修到五气朝元,便是炼气圆满。炼气之境,一言以蔽之,以身藏气,精气合炼,人和自然。” 贺炳锟一口气说了许久,口干舌燥,又是几杯凉酒下肚。 冯济虎又接着说:“云气你可知,我三清山师长弟子外加记名弟子共计十五万人上下,而辟府者,不过十万。 “也就是说这山里,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总归是有五万的人数在这里,终生不得入大道之门。这些人要么终老在这万笏峰上,食气之余做些洒扫、帮厨之事,要么自愿离山,可以做个侠士,也可寄名在道观,倒是一生再无饥馑之忧了,这对那些心志不高的,也不算是坏事,或可说是美事了! “能有侥幸辟府的,还念叨着更进一步的,自然是奔着五气朝元走,可最终能有多少人真能走过去呢? “大概是一万人。 “你听见么?从辟一府到辟五府,卡住了九成的人。 “你说有没有五府未开就强行跻身下一个境界,去熔炼罡煞的呢?有,但那是旁门之人或是魔道中人干的事情,在我三清山是绝对不允许的。 “道门正途,虽是正途、坦途,可也是远途、长途,更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多少人都是在寿元耗尽之时悔恨过往修行不够刻苦,所以云气啊,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我辈修行中人最是要珍惜时光,切勿蹉跎。” 说到此处,冯济虎长叹一声,望着冉冉升起的明月,是清冷而明澈,可他的神情却微微恍惚,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光是炼气之境便如此艰难,往后却还有命藏、金丹、元婴、合道四个大境界才能一探仙音。这成仙之道又分天仙、地仙、尸解仙、散仙种种,天仙难成,地仙难进,尸仙难过,散仙难渡,吾常深思,可每每深思时又逾感成仙之艰。有时夜深沮丧之时,也会不禁动摇困惑,这天仙之上是否还真有金仙,更何逞大罗道果、混元极境?” 贺炳锟闻言一声冷哼,如旱地起惊雷,炸响在人耳畔,冯济虎吓了一跳,当即笑骂道:“你小子,我只是感怀,又不曾失了道心,不必以雷音惊我。” “云气尚未入门,你说这些干甚。” 冯济虎闻言一笑,朝云气问道:“云气,修行路途漫漫,终点更是遥远不可及,你是否真的相信有人能修到极致,超脱生死,与天地同寿呢?” 程云气静静听完,轻声道:“两位道兄,依云气浅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蚍蜉不知蝉寿,蝉不知龟寿,龟之外还有千年之柏、万年之松,蚍蜉不知松,并非世上无松也。” “哈哈哈哈”,两人闻言放声大笑。 贺炳锟手指冯济虎,“还是云气道心坚定。济虎,可听明白了,云气说你是洼中蚍蜉呢!” 冯济虎连连摇头,眼中已有醉意,“我等皆松柏也!” 第六章 明史定心 云气在霞光中醒来。 昨夜酒喝得多,熏熏睡去时东方天际已白,不过佳酿并不伤身反而养神,睡了还没一个时辰,头脑却甚是清明。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庭院中,原来昨夜醉后就趴伏在酒案上睡了。 再看冯济虎,这位年轻道士已经睡醒了,此刻正在院中行操,如鹤起舞,如猿攀援。云气看了一会,发现这操与自己从小练的通脉伸经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应是一脉所出。 此时贺炳锟还趴在案上熟睡,鼾声如雷。 云气起身,也练起通脉伸经功来。 不知是山上灵气丰沛,还是自己心境已大不相同,此时此刻练起同样的套路起来,可自己却分明觉着体内那股清灵气更加粗壮凝实了。 操行两遍,贺炳锟也醒了。 “你们倒是挺早。” “也才刚醒”,云气说道。 三人收拾了院子,贺炳锟便急着赶去应元府听讲,这下云气也瞧见了那只雷禽的真容: 这是一只雷雀,银色的爪子就钩在院子上方的石壁缝中,闭目休息。听见贺炳锟呼喊,这鸟儿双爪一蹬,凌空转身,振翅腾飞,双翼展开足有三四丈长。 雷雀浑身紫羽,羽杆为银白色,喙与眸子都是暗金色,看着好不威严。只是这雷雀头顶生一排白色的竖羽,像是炸毛了一样,看着又有些滑稽。 贺炳锟飞身跃起,落在雷雀背上,雷雀一振翅,化作一抹电光,迅速远去。 冯济虎也停下行操,放出云驾,对云气说道:“云气,我今日便离山了,此番出行少则半年,多则数年,希望归来时你已学有所成。” 云气作揖称是,“望道兄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冯济虎笑着离去。 两人走后,云气先是进了屋子,仔细扫视了一遍书架的书,看看昨日素空学师说的书籍这是不是都有,看了一圈,果真都有。 “还缺一张课表。” 云气迈步出门,又走回了昨日领衣物的地方,看见老道士,上前作揖,“道爷,弟子想领一张课表还有打包些饭食干粮,不知是否在此领取?” 姚兼明摇摇头,指点道:“小道爷,课表在都教院领,修行求知之类的,都归他们,出门往山顶上走。吃喝由都厨院管着,在山腰下边,一路问问人,自然能找到。唯有日用之物,才需来找老道。” 云气谢过,作揖离去。 随后,云气很顺利的找到都教院和都厨院。都教院领课表是免费的,这让云气很开心,但都厨院的饭食却都要钱,最便宜的白面饼要两铢碎铜,最方便的辟谷丹要一两铜,其余各色膳食的价钱云气没敢问。 白面饼也是灵谷制成,和辟谷丹一样,吞入腹中后即化为精气被胃器完全吸收,不再有排泄之事,不过一张白面饼只管一人一天的进食,辟谷丹可管半月,要方便许多。 不过程云气现在身无分文,只赊了三张白面饼,欠下六铢铜。 拎着课表与面饼回到院子,进房后云气首先把课表贴在墙上。这课表用白字写在墨色灵纸上,听都院的管事说,这是一种粗浅的符篆之道,上面的灵字可以变化,时时显现出每日的课程。 云气粗略扫了一眼,上面的课程五花八门,有说修行术的,又说炼丹术的,还有法器鉴别的、灵草养护的。云气觉得在听课之前还是先看看书,把一些修行的常识问题搞清楚,否则也是白去。 随后,他来到书架上站定,从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书名《万年通史—三清山历年修订-明四百年版》。 老话说,读史明智,鉴往知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向来是喜欢读史的,尘世的史书他也读过,他知道现在尘世的大一统王朝唤作明朝,开国已有四百余年,前朝为元,再往前则是宋。 只是宋到元和元到明均是改天换地一般的战乱,加上前宋当国据说有上千年,很多事情已经无法考究了。 他捧书到桌案后坐下,稳定心神,翻开了第一页。 首页是书目,曰: 三皇五帝 成汤代夏 秦统战国 天汉克楚 三家归晋 南北两立 隋夭唐寿 五代十国 两宋让元 日月之明 这是云气第一次知道原来宋之前还有这么多朝代更替。 随即,他翻到了第一纪,三皇五帝,这一纪篇幅很短,对三皇五帝时期的事件也是知之不详,只有一些耳熟能详的事件,诸如伏羲制卦,神农尝草,黄帝铸鼎之类。通史猜测,这八位皇帝在位的时间总和约为五千年到八千年左右。 仔细读完后,他翻到了第二纪,成汤代夏。 大致是说是大禹帝君治水成功获得奇高声望,顺理成章建立夏朝,不过禹王推翻了三皇五帝时期的禅让制,开创了世袭制。还有一点与三皇五帝纪明显不同的是,夏朝人王似乎与凡人同寿,几十年新旧君王更替已是寻常。 夏朝历十七王,传四百七十年国祚至桀,桀无道,失天下,成汤先祖起兵讨伐,灭夏。 成汤立商五百年后,时任商王唤作帝辛子受。书中记载,子受在位时期,内圣外王,国力空前强盛,可当时忽有大诸侯王西伯侯造反,建立西周割据政权,史书也把在此之前的商国称为东商。 东西两国相争,大战持续了五十年,书中记载,在这场人间战争中有大量的古神参战,天上的神和人间的神争斗,搅得天翻地覆。书中还有这样一句话:极致时,有圣人出,重炼地水风火。 书上说,最终人间的神赢得了胜利,人间自治,从此四季风雨不受天神管制。这是最后一次明确记载的三清祖师现世,也是最后一次无量量劫。 商国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商王分封了大量的诸侯国与正位古神,也统一了整个天下,在此之后,商国又绵延了整整一千五百年,史称帝商。 商朝末年时,中央无力,地方强盛,诸侯国造反,群雄并起,逐鹿天下,史称战国时代。 战国由秦终结,但史书记载,秦始皇帝一统天下后,试图打破人王不得长生的惯例,寻求不死之法,欲建立一个永镇天下的仙朝。 不过此举激怒了各路神仙,历经一番斗法后始皇帝崩于燕赵之地的沙丘,秦二世而亡。 同时,这场战争也让人王失去了封神之权,从此世间只有仙与古神,再无新神。 这番神仙斗法史称第一次神仙杀劫。 秦亡后,又有诸侯并起,最终汉胜楚,建立汉王朝,史称西汉。西汉持国八百年,王朝末年风雨飘摇,随后又有汉世祖光武帝中兴,再立东汉一千二百年基业,史家又称天汉。 书上说,东汉初年,祖天师张道陵来到豫章一处灵山炼丹,丹成而龙虎现,灵山自此改名龙虎山。 东汉末年,天下三分,随后尽归于一家,成就西晋。西晋虽致天下于一统,但内乱频生,帝王荒淫,立国五十年已有亡国分裂之相。彼时,又有晋中祖中兴,由南而北犁庭扫穴涤荡污秽,再延国祚九百年,史称东晋。 通史记载,东晋初立时,葛洪祖师在豫章开山立派,即为三清山,葛洪祖师自己也曾被东晋中祖皇帝拜为当世仙翁。 东晋末年,国家再次分裂,南北朝并立,随后合归于隋。不过隋朝以武立国,两代君王横征暴敛,最终二世而亡。 唐高祖自晋原起兵,灭隋自立,称唐。史书记载,唐二世太宗文皇帝时,佛门八宗并立,有三藏法师西游,普度佛法,又有六祖慧能提出明心见性、立地成佛,大兴禅宗,威势力压道门。 当时佛门东西正统之争已成水火不容之势,伐山破庙只是寻常,直接引发了第二次神仙杀劫。 史书记载,此次杀劫后再无金仙显世。 唐开国后历经高祖、太宗、高宗、圣皇帝、玄宗几位帝王,疆域空前辽阔,创未有之基业,史称盛唐。 不过玄宗皇帝晚年昏庸,贪恋权柄,宠幸番人边将,国家陷于内乱,叛军反攻京师,玄宗弃京避蜀,几有灭国之危。 时有玄宗幼子,唐中祖道君武皇帝在蜀中起兵,走绝迹古道,翻巴山秦岭,神兵天降关中,收复都城。书上说,唐中祖之所以能领奇兵、翻古道都是当时的蜀中道门势力倾力相助的缘故。 自那后,唐朝再创盛世,国祚竟达两千六百年之久,空前绝后,史称寿唐。与此同时,道门势力一举压过佛门,蜀中道门更是兴盛难当,在当时力压龙虎山,被称作西道都。而今闻名的峨眉山、青城山、青羊宫、鹤鸣山都是在寿唐时期兴起的。 寿唐虽久,犹有尽时,唐末军阀割据,一派乱象,当真是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史称五代十国。 随后有宋太祖一统天下,是为北宋,北宋享国一百七十年,诸事疲敝,国境收缩,皇帝逃亡。时有宋世祖中兴,在逃亡途中再开伟业,延宋一千五百年国祚,史称绍宋。 两宋时期,道门昌盛,有冲虚妙道先生王文卿在豫章兵锋山创立神霄派,为天下修道人再开一门法统。 宋末,有北方异族南下,搜山检海,建立大元,元朝立国百年,百姓怨声载道,时有明太祖举兵,势如破竹,驱异族至北海,一统中原,是为日月之明。 如今明朝立国已有四百余年,天下承平,一派繁荣景象。 云气看罢,重重呼出一口气,合上书籍,腹中一阵饥饿感袭来,他下意识去摸书案上的饼,却摸了个空,他抬头去看,发现饼已经吃完了,而案上不知何时被点起了一盏灯。 这灯很漂亮,灯盏通体呈乳白色,看着像是石质。灯整体是一只白鹤站立的形象,一脚落地,四趾张开,另一脚提起,四趾收拢。鹤的翅膀收拢着,脖颈修长弯曲,头低下,鹤嘴中衔着一个长颈瓶,瓶里盛放着清亮的灯油,火焰就悬在瓶口外。 油灯光很亮,但又柔和,散着白光,像是把十五的月亮摘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再看窗外,已经是夜深时分。 起身来到窗边,月光璀璨,与桌案上的灯相映成趣,他望着照耀古今的明月,脑海中还在翻腾着史书中的波澜壮阔。 细细想来,似乎每一次王朝兴衰,总能看到山上势力的影子,但又模糊笼统,让人看不真切。就连自己祖师似乎与东晋立国也有莫大牵扯,但这种牵扯总是不清不明的,给人感觉是不可声张的。 即便是当下,大明王朝,皇室似乎对武当山、对三丰真人也有着别样的崇拜色彩,加各种封号,一串比一串长。 再看看那些深陷王朝斗争的,商周时的古神之战,秦时的仙朝之战,唐时佛道之争,斗着斗着,这些大神们再无音讯。最近的例子是唐中祖领道兵出蜀夺得天下,但书中有言,唐中祖出蜀后,蜀中阴雨连绵了半年之久,有一座仙山枯死,出蜀的道兵入关中后,再无任何声息。 其中关节,深思令人发寒。 云气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在红尘中行走时,定要小心庙堂,不惹世俗纷争,少沾因果。 只是母亲姓朱…… “云气!” 一声呼喊打断了云气的遐想,他偏头一看,门是开着的,原来是贺炳锟站在院子中。 只见他张嘴一吸,半空中一团收纳太阴月华的寒雾便被他吞下。他笑说:“你可算醒了,你知晓你看了多久么。” 云气疑惑:“不是从早到晚么?” 贺炳锟摇摇头,“非也,现在已经第三天的晚上了。” 云气讶然,竟过了这么久? “你再不醒我也要叫你了,时间久了要伤了心神。” 云气点点头。 “你既爱看书,桌上那盏灯便送你了,炼化的方法写在灯下压着的纸笺上,待你食气后炼化试试。” 云气有些意外,“道兄,无功不受禄。” “什么功不功,禄不禄的,给你就拿着,不值几个钱,算是见面礼了。” 云气遂收下,作揖谢过。 第七章 山上一二事 贺炳锟从怀里一掏,抛出个银晃晃的物件。 云气抬手接住,入手冰凉,翻开手心一看,是个浑圆的银币。 这枚银币上有着细碎的雪花纹,仔细看去,每个雪花都是规矩的六方晶型,云气穷尽目力,也看不出任何雕刻的痕迹。 “这是?” “雪花钱,山上的钱,也怪我这些日子太忙,竟忘了照看你,要是虚怀知道了定然要怪罪我,你这天天白饼充饥算什么事,还是赊的吧,赶紧去给账平了。” 云气笑笑,“山上不比人间,白饼香甜不燥,好吃的很。” 贺炳锟连连摇头,说道: “莫要多言,拿着钱买些好吃食,你还未食气,药食进补不可怠慢,这钱也不是送你,日后得还我。” 云气只好称是,不再推辞,反正日后是朝夕相处的关系,迟早能还上人情。 “这些天你读书太痴迷,我不好打扰,今晚刚好你我哥两再聊聊。” 两人就在院内竹椅上坐下,月光洒落院中,如积水空明,水中有藻、荇交横,却只是松竹之影,云气脚放在地面上,看着如同泡在水中,摇摆之间打乱藻、荇,颇有趣味。 “千万莫以为上了仙山就不闻铜臭了,还是那句话,无钱寸步难行,比起俗世,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接下来的话,你可得听好了。 “像我们这样的记名弟子,赚钱大多是靠都务院。一则,院内长期发布各种劳务,完成后便可领取酬劳;二则,若是有什么宝石灵草、法器道术也可来院里置换。不过像你这样才入山的,身无旁物,只能看看有什么简单劳务可以做做。” “原来如此。” 云气知道,贺炳锟这是再教他,省去了看书和打听的时间。 “不过还有一种钱财,与都务院无关,是都教院的钱,这个钱不好拿,但对于真正有才情的人来说,又是修行之余顺带的事。 在咱们小万山,食气、周天、开宅、辟府、五气朝元乃至往后的大境界,只要破镜时日短,都有一笔奖励,要是能上了榜,那奖金更是不菲,是实打实的金子。 另外,修行中若有什么新的想法或是解了前人难题,也有奖金赐下。” 云气点点头,倒是可以往这个角度多努努力。 “法财侣地,财占次位,听为兄来和你说说山上的钱财。” “山上最便宜的、使用最多的钱财是铜。这个铜是首山铜,也叫赤铜、豫章铜、天师铜、雷精铜、鼎铜、炉铜,都是一个东西,听这些名字也就大体知道这种铜是什么样子了。 这铜色赤,最先是轩辕黄帝在首阳山采铜炼鼎被发现的,所以最早被叫做首山铜,流传至今。不过现在天下已被发掘的赤铜矿要数豫章最多,所以也叫豫章铜。这种铜耐煅烧,又亲近雷霆,为丹道、雷法修士所喜,故又称雷精、鼎铜、炉铜。 咱们隔壁的龙虎山,正是以丹道与雷法闻名于世,故格外钟情此铜,光那座天师府直辖的赤铜矿便有六座之多。 除却以铜炼器之外,他们还有九个世传的铸钱炉,一枚天师府产的铜钱仅七铢重,便价值一两,也就是二十四铢铜。 龙虎山还炼制一种铜钱剑,说是仿的天师剑,能召雷致火,不过我猜也就是取个名头。这一把铜钱剑能置换十两铜,还有价无市,每年放剑都引人争抢。” “山上用的银叫雪花银,就是你手上拿的这个。这种银天生带着雪花的图纹,极好分辨,又称月魄。雪花银矿多在河洛地区的山北水南之地,一铢雪花银能抵上一两半的首山铜。 河洛老君山制的银钱流通最广,也叫压祟钱,听说他们山上有一株摇钱树,天生成银钱,也是一枚银钱七铢重,价值一两。不过天生摇钱树多半是虚,就像天师府还说他们的铸钱炉是东汉皇帝所赠,听听就行。” “老君山是照葫芦画瓢,用雪花银煅成一个手镯,说是仿的镇山之宝三才清宁圈,有安神辟邪之效,一个一两重的镯子,能抵上五两的雪花银,也是山上极为流通的宝贝。” “最后就是金,山上叫方诸金,西北边也叫它佛头金,一两金能抵一百两银。山上流通的金钱以两种为多,一种是峨眉山的邛崃钱,还有一种是五台山的五方钱,都是七铢重,值一两。” 云气听完点点头,这山上山下倒也差不太多。 贺炳锟说完看了一眼云气,“你这小子,入山也有几天了,明治山的事也不打听打听?” 这话可冤枉云气了,云气想的是先读通史,再看了豫章仙志和三清山宗史,再来仔细了解明治山的事。 不过贺炳锟显然是主动要说些什么了,他连说:“还请道兄教我。” 贺炳锟笑道:“从你入宗到现在,小道爷听了不少吧?” 云气苦笑点头。 “咱们三清山收徒,大体是两甲子一代,二境修士才有收徒资格,不过二境修士时间最紧,基本上是准备破三境的道爷才会收徒,传下香火来。 但明治山有条祖训,每代收徒只收两人,两人或是均修到了第四境或是有一人身陨,才能收下一代弟子。 明治山才人辈出,修行的功夫又极为养生、不喜争斗,大多都能修到第三境,却又难至四境,故而收徒常常是在其中一位寿元耗尽之后,所以明治山收徒往往是三百年一代,这才比其他道脉辈分高些。” “那素空学师?” 云气看着素空年纪不大,不像是寿元将近的样子。 贺炳锟声音小了些,“学师修行还不到两甲子,应当是那位在外行走的师叔出了什么变故。” 云气微微一愣,“没有什么消息传回宗门吗?” 贺炳锟摇摇头,“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不知道。” 他又道:“你是这一代的首徒,所以你还会有一位师弟或是师妹,要么是素空羽师破四境后亲自收徒,要么就是你代师收徒。 “另外,按明治山的惯例,十年之内你若无法开心府,那么你终身只能是记名弟子,素空羽师在十年后会再次收徒。 “所以你知道了,你不比他人,要更努力些。” 第八章 闻法 云气入山已有二十余日。 这二十余日里,读书还是占据了少年绝大数的时间。期间,别峰学师开讲他也去听过,东天道上几次论道会他也去过一次,课表更是时时关注,但令少年失望的是,没有一次谈及入门食气的。 对此,贺炳锟解释说,以往如有大规模收徒的,或许有学师专门为新人启蒙,但这次明治山收徒时间不上不下,又只有一人入门,所以宗内定然不会专门开设相关课程,想来是由素空羽师亲自启蒙了。 只是好在云气自幼悟性奇佳,自己看看书、晚上偶尔请教贺炳锟,便所得颇多,令贺炳锟惊诧不已。 今日四月初九,正是去明治山点卯的日子。 卯时两刻,程云气便在院中等候,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他早已知道贺炳锟的作息习惯。 果然,没多久,贺炳锟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拍拍云气肩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在羽师跟前好好表现。” 云气笑着点头。 贺炳锟打个呼哨,抓住云气的臂膀便一跃而起,后者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坐在了雷雀的背上。 雷雀的脊背柔软,但羽毛甚滑,总感觉要掉下去,身体与雷雀接触之处,还有酥麻之感。 雷雀振翅高飞,云气马上就要滑落,被贺炳锟一把抓住,“盘腿坐稳,五心朝天,你要是能在雷雀上入定,打坐功夫才算入门。” 云气现在当然没入门,所以他紧紧抓着贺炳锟。 雷雀果然极速,飞身直往云上而去,在虹桥霓光中穿行,很快便飞到了东屏山尽头,再穿云而下。 但令云气意外的是,上次被冯济虎带着过来,下落时感觉云层极厚,自己和同来考核的人在茫茫白云中就落到了明治山,但此刻,云层只是一闪而过,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从空中鸟瞰,三清山层峦叠嶂,但没有哪一处有眼前这般灵性: 八座高山拔地而起,山根攒簇在一起,到山尖却正正朝着东、东北、北、西北、西、西南、南、东南八个方位往外倾斜,但这八座高峰绝不相同,西南那清秀如螺,云遮雾绕;正北边那山赤红如铁,烟火升腾;西北那山雷云密布,紫电闪耀;东南那山遍植青竹,竹涛汹涌。 八山形态各异,宛如天上仙匠阴差阳错下烧就多彩琉璃莲座。 在八山之间,还有一山,形态宛如莲台,但此山掩映在八峰异象织成的霞光中,细节看不真切。唯一能看见的,是有无数条瀑布飞涧挂在此山山壁上,飞流而下,如千万条白色丝绦。 “这是……” “这便是莲花福地。”,贺炳锟说。 贺炳锟指着那座遍植青竹之山,说道:“这便是明治山,由于漫山青竹,竹雅称青神,故又作青神山,位于莲花福地的巽位。” 雷雀载着两人往明治山飞去,云气仔细打量着,却没有发现明治山上还有其他的人影,便是宫殿楼阁也不见一两个。 贺炳锟驾驭雷雀将云气放在明治山山腰南面一处凸起的石台上,说了晚上还是在此处接上云气,随后便乘雀往西北那座雷云密布的高峰去了。 云气站在石台上,四下张望,发现旁边竖着块石头,上面写着“凉君渡”三个字。 他四下探寻,很轻易就发现了之前考核走过的那条小径,他顺着小径往竹林深处走,果然,在詹碧云藏竹之所碑后的亭子边上,云气再次看到了素空羽师。 “过来坐下吧。” 素空羽师说道。 云气走进亭子,在羽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山上日子可还习惯?” “习惯,这里生活很好。” “那就好,待你食了气,脚力上来后便回镇子里看看吧,倒也不远。另外明治山人丁不旺,没有特定休沐日,你若是想家紧了,告假便是。四时八节,你双亲香火飨食也不可断了,回乡扫墓按世俗规矩来即可。” 云气心下略略放松,看来山上规矩也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大。至于羽师知晓家中事云气毫无意外,想必尘世的雨霖观早已将自己从小到大查了个遍,他深深作了一揖,说道: “多谢学师。” “不需什么谢,我明治山规矩甚少,你往后自会知晓。” 云气称是。 “收束心神来,现在讲修行。 “明治山以内丹道为根本,内丹道是万法之源,长生根本,成仙前有炼气、命藏、金丹、元婴、合道五个大境界,而炼气自食气始,所以今天首说食气。 “天地灵气是世间宝粹,成仙阶梯,尤其是对我道门而言,灵气便是开辟肉身宝藏的唯一途径,更是施展万般法术的唯一依凭。 “天地灵气流转不定,但总归是有规律可循,深山大泽中灵气总是要比红尘集镇更浓郁些,午时太阳星催发下阳属灵气更为活跃,子时太阴星拂照下阴属灵气充沛,林莽之中木属灵气最多,江河之上水属灵气旺盛,虽有例外,但总归是这样的趋势。 “天地灵气纷繁众多,我等修士自然不可能全部食之,更别提木属之瘴气、土属之沼气、火属之硫磺气更是大毒之物,所以食气首先要知道食何等气。 “食何气,由肉身先天属性和修行法统决定,前者其实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必深究,像纯阳之体、元阴之体之类实在是极少数,至于云气你,我已探查过,也是寻常肉身,只是经脉相比同龄人更粗韧些,想必也是清灵气炼体的功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清灵气自然也是天地灵气,本质上属于阳气的一种。宗里相传清灵气是当初天地初开分清浊时清气的一种,有清明灵台、稳固元神的功效,你现在修炼的通脉伸经功只是服食清灵气最粗浅的法门,后续自然另有妙法。 “至于修行法统,我明治山法统的根源在于阴阳大道,落脚于活死人之道,并由此延伸出纯阳、尸解、还魂、役鬼、起尸等法门。 “另外,我明治山一脉五行皆可修行,尤重火法、木法、土法,又基于以上三法脱胎出心火、枯荣、养尸等等法门。风雷二道也均可修行,但我门尤重风法,并发展出风遁、采信、天听、祛邪、神游等法门,雷法也有神喝、炼神、淬体等法门。 “一言以蔽之,入我明治山,五行之内、阴阳分支、风雷二气,食气百无禁忌。” 素空说的极快,但好在云气记忆力也极佳,先不求甚解全部记下,回去再慢慢咀嚼思索。 “食气有吐纳法、坐忘法、步罡法、手诀法、祈咒法、外丹法、观想法数种。前五种归根到底是身阵法,人体通过吐纳、打坐、行步、手印、念咒等动作形成身阵,身阵一成,自然引来灵气。 你的通脉伸经功其实就是步罡法。 “外丹法是借助外力,有服丹、膳食、药浴等等,不必多说。 “观想法则较为玄妙。需知,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气,只有某一属的特殊灵体才能食入。像太阳真火,向来是金乌一族的专属,如今早已绝迹。像山林瘴气,大毒之物,我等修士光是炼化成法器便是千难万难,但山中的魈和蟒却可吞吐如常。地衣青华是一种土木两属交融之气,于炼丹有大用,唯有青羊、青牛、青鹿之属可食之。 像这般灵气,身阵法便无用了,于是有先贤创出观想法,这观想法说到底也是借假求真,观摩其他灵属的精、气、神,这其中又以神为精要,在冥冥中勾勒出一尊虚幻的灵属,放置在肉身窍穴中,我道门称之为内景神,盖因此法最早出自魏晋之时的《黄庭内景经》,内景神一现,不必刻意,举手投足间便可自然食气。” 云气安安静静听了许久,见素空似乎说的差不多了,便询问道:“请问学师,什么食气法才是适合弟子的呢?” 这是云气第一次看见素空羽师的笑容,只听她说,“都得会。” 第九章 食气 “来,我先授你吐纳法,天下灵长吞吐灵气莫不以此法为根本。 “吐纳,也即呼吸,人人生而会之,不过想要食得灵气,却有大学问在其中。 “鼻呼口吸?长呼短吸?且日夜、四时、方位不同,吐纳均有差异。更有甚者,为吐纳而起高楼、结广坛、埋己身,修到精微高妙处,一吸而江泽涸,一吐而朝霞现。” “我现传你一法,没什么名头,是明治山四代祖师从一篇上古遗迹中找到的残篇,我等只叫它五字咒。这是一种专门服食五行气的法门,应天时四季,合肉身五脏,以吐纳为基,以咒术为引,同时又能与其他身阵法、外丹法、观想法相配,是一门务实且通衢的法术。” 说罢,素空持玉如意在云气眉心处一点,相交时光华涌动。 玉如意点来,云气下意识闭眼,先是感觉眉心处有一点冰凉,随后便在黑暗中看见了五个古字。 这几个字他从未见过,是一种陌生的字体,但仔细看,又有些熟悉。很快,他想起来了,这好像是云隶,不过应该是那种更古老的云隶。 他腰间玉佩上便有用血墨写成的云隶。写的正是程云气三个字,冯济虎教过自己,但此刻黑暗中这五个古云隶字从未有人教过,可他却能读出音节: 【嘘】、【呵】、【呼】、【呬】、【吹】。 “来,起身。” 云气闻言起身站定。 “两足开立,与肩同宽,头正颈直,含胸拔背,松腰松胯,双膝微屈,全身放松,呼吸自然。” 云气一一照做,摆出一个架势。 “力沉足跟,提肛缩肾,顺腹呼吸,先呼后吸,呼长气,呼气读字,舌顶下齿,舌面下压,【呵】字,念!” 于是云气在吐气时念出了那个音节。 “足大趾轻点地,两手掌心向里由小腹前抬起,经体前到至胸部两乳中间位置向外翻掌,上托至眼部。要慢!” 云气只觉着这一下把体内的浊气都吐尽了。 “气尽吸气,翻转手心向面,经面前、胸腹缓缓下落,垂于体侧,好,收。” “再来。” 如此六次。 第六次吐出浊气后,云气自然吸气。 但这次,他感觉到了异样,一股暖洋洋的气被他吸入口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股气便咽入了咽喉,很快,自己的胸膛也暖了起来。 素空瞬间察觉到云气眼中不一样的神采, “你食气了?” 云气的吐纳被打断了,但他却没有不适感,反而有些放松,方才的吐纳使他产生了一丝疲惫感,心想着这应该就是这个吐纳法的节奏。 他应道:“方才有股暖流吸入口腔,顺咽喉而下,随后心脏略有暖意。” “你食气了。” 素空重复了一遍,脸上也浮现出笑意,“你可以去都教院领奖金了。” “嗯?” 云气有些疑惑。 “六息而食气,应登南斗榜。” 云气听闻也很高兴,从学师反应来看,这应当是个好成绩,之前他一直有些担心,自己在凡间自然是天才,一岁识字,两岁行操,三岁过目不忘,五岁炼成清灵气,十岁时老父已经教无可教,可山上山下是两方天地,万一不入其门,那定然是要遗憾终身的。 万幸,现在看来在山中,自己也还不差。 “很好,歇一会吧,记住刚才说的要领。” 云气点点头,闭目回想刚才吐气节奏和动作要领。 约过了小半刻钟,素空示意继续。 云气经过调息也感觉好多了,气竭之感已经没了。 “两唇微合,成横绷之力,舌尖向前,同时向内微缩,上下齿留缝,呼气,【嘘】字,念!” “两手自小腹前抬起,还是要慢,手背相对,经胁肋至与肩平,两臂如鸟张翼向上、向左右分开,手心斜向上” “再高些!” “两眼反观内照,随呼气之势瞪圆。” “好,气尽时吸气,屈臂,两手经面前、胸腹前缓缓下落,垂于体侧,好,如此六次,是为一回吐纳。” 这一次,云气感觉吸入了一团清凉之气,清凉之气遁入咽喉后消失,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右上腹一片清凉,连带着,连视线也清澈了许多。 云气知道,那是肝的位置。 接下来,在素空的指点下,云气先后试了又呼、呬、吹三种吐纳字诀,分别食五行之土气、金气、水气入脾脏、肺脏、肾脏。 “你很不错。” 素空认真说着,在她看来,这个徒弟实在是好教,什么话都不必说两遍,不用去费劲的解释每个字咒的发音和每个动作的要点,以醍醐灌顶之法配些口头指点就能很轻松的教会。 云气行了一礼,“学师指点得好。” 他说得也很认真,在他看来,这个老师实在高妙,言语凝练,恰到好处,不说一句废话,那门将古语直接映照到脑中的法术实在神奇,节省了很多时间。 “今日便到这吧,这五个咒字你且练着,记住,要结合天时、地势去练。这个法子吐气六次是为一重,等你什么时候练到九重了或是等到你什么时候食不了气了,再来寻我。” “食不了?” 云气有些疑惑。 素空解释说:“肚子再大,也总有吃饱的时候。” 云气理解了,点头应下,准备告退离去。 “对了食气同时,还有一事。” “请学师吩咐。” “修行事,法不离念,念不离法,念行气随,念到气至,这念头要是散了,再多的灵气也无用。食气之时便要凝念,我这有一法,若要修行此法,首先要你在脑中搭一座道宫。 “这道宫不可照搬山上或书上,非要你凭空想出来,越华丽越好,越繁复越好,殿、台、楼、阁、塔、坛……随你心意搭建,但许多不许少,阶、门、窗、墙、院,极尽详实,任由发挥。 “只一点说明白,梁、柱、斗、拱、砖、瓦、漆,这些最最基本的东西,要遵从制式,遵从规矩,不可胡想。” 云气想了一下,感觉并不简单,便问了一句,“不知时间上可有限制?” 素空说:“没有限制,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进去看就是了,搭了多少,便是多少。另外记着,脑中搭建时,不可借之于物,不可落笔打稿。” 云气应下了,又问:“既是我道家宫观,宫中定有主奉之神,不知弟子脑中道宫又该供奉何神?” 素空闻言有些诧异,深深看了一眼云气,这才道: “你果然才情不浅,我本意当下是只授你凝念之术,不过既然你有此一问,我便多说两句。 “你须明白,辟府之时所需要的五行气是海量的,品质和意蕴也是越高邈越好,要想早日辟府,观想法是怎么也绕不开的,在肉身窍穴中存思内景神是早晚的事。 “既然你现在提了脑中道宫供奉何神,我看,如真有余力,不如你现在就可以想想辟府时打算吸食何种五行气、欲存思哪位内景神,现在观想其神像,到时从脑中宫观中走出,入驻脏腑窍穴自然水到渠成。 “你初入山门,我也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些,这内景神,位格太高不好,难以存思其神,位格太低不好,于修行无益;成道时日太远不好,与这沧海桑田的天地灵气间的联系薄弱,成道时日太近不好,容易结下因果;出身人族不好,当心鸠占鹊巢,反之,妖、鬼、精、灵之属可取。” 云气点点头,若有所思,又问: “请教学师,构筑道宫弟子尚可去观实物、阅规范以通晓制式要求,但内景神之神韵,弟子如何寻得?” “宗内有古神妖灵之图鉴,可视图观想,日后你出宗行走,若在山野间看到庙宇,也不妨驻足停留。” 云气称是,遂告退。 第十章 领赏 云气拜别了素空,折身沿着原路往竹林外走去。 刚出竹林,便见有一群白鹇鸟从竹林深处飞向天空,隐约的,他好像听见竹林深处有笑声。 竹林内阴凉,甫一出来,日光洒在身上感觉暖暖的,看了看天,日在东南,尚在巳时。 云气想起学师说的食气要结合天时地势,现在自己站在高处,万里无云,大日当空,阳气旺盛,应当食火气。 想到这里,云气当即就原地摆起架势,使用【呵】字咒食起气来。 这下,云气果然感觉到食入的暖流要比阴凉的竹亭里更强烈些。如此,云气更不着急了,索性就在此处食气,等到贺炳锟下晚课一起回去。 在吐纳休息的间隙里,云气也在思考凝念之事,要在脑中营造一座宫观不是易事,光是表象还不行,学师说的是一砖一瓦的搭建,搭建成型后还要维持,断不可两三日便忘了。 宫观构成繁复,但核心一定是神殿,是一座宫观的供奉之处,山外雨霖观有很多神殿,有王灵官殿,四神殿,玄都大法师殿,广成道君殿,斗姆元君殿,还有三清殿和葛仙殿。 在山中,莲花福地的平顶山上也有一座三清殿,供奉着三清道祖,还有伏羲殿,供奉人祖,还有阴阳二殿,供奉更为虚无缥缈的阴阳之气。 云气也必须先想明白自己要建的第一座殿是什么,方才学师说过,最好还得是与观想法、内景神、辟府这些东西关联起来,要事半功倍才好…… ———— “发什么呆!” 云气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原来是贺炳锟。 “你怎么这么快……,咦,天黑了。” 贺炳锟笑说,“你倒是很容易入定,也是好事,回吧。” 雷雀将两人送到院舍。 “今天怎么样?” “感觉还好,食气了。” “嗯?学了食气,还是食气了?” 贺炳锟的语调突然拔高许多。 “学了食气,也食气了。” “一天,一天就食气了?!” 贺炳锟两手扒上云气脑袋,上下左右使劲看了,“什么怪物?” 云气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笺子,笺子很薄,像是用竹子刨出来的一样,上面有一道细瘦娟秀的字迹: 「程云气得法后六息食气,温素空为证。明四百二四年四月初九于明治山」。 “学师说我凭这个笺子应该可以去都教院领奖金。” 贺炳锟一对眼睛都要贴到笺子上去了,“六息?你六息食气?” 相处有半个月,贺炳锟能感觉到云气不是一个俗人,但没有想到他这般不俗。 “不是应该可以,是肯定可以,走,我们现在就去!” 贺炳锟大笑出声,一把握住云气的手腕,大踏步出了院子,直往都教院而去。 街道两旁,屋舍门檐下、洞府山壁上都挂着灯笼,有的火红,有的橙黄,汇成两条光带,把山路照的十分清楚。 贺炳锟的嗓门是出了名的大,此时大笑而行岂有不惹人注目之理,山路两侧的门不断被推开,主人纷纷探出头来, “老贺莫不是辟府了?” “响王辟府了?” “贺炳锟辟府了!” “……” 恭喜的声音比贺炳锟的笑声传的还要快,一时间道贺声不绝于耳。 贺炳锟闹了个脸红,不过在灯光照耀下也看不出来,“我辟府乃水到渠成之事,现在时候未到,有甚好恭喜。” “竖子,夜间狂笑毁人清修!” “许是日日引雷,坏了脑筋。” “一身横肉,有筋无脑。” 一时间,道喜之声转为谩骂。 “我舍友程云气,今日习法,六息食气,现去都教院领赏,可值一笑哇?” 山中小街顿时一净。 下一刻,街道两旁呼啦啦冒出大几十人出来,一下子把贺炳锟和云气给围住了。 没人去看贺炳锟的得意脸色,只是细细打量着程云气。 “六息食气!” “长的倒是俊俏。” “咦,是明治山那位吗?” “哦,想起来了,新来的小道爷!”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云气也被吓到了,六息食气有这么惊人? “同去!” 有人喊了一句。 “自然同去!” “当然同去!” 于是,大笑大喊的,由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 云气感觉不太好,这实在是太张扬了些,也不知怎么地,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哈哈,云气不必管,我们灯笼街好久没出过你这般的人了,这下可不得让我们出口气。你不晓得,前年古藤街来了个新人,朝学法,夕食气,被他们吹上天去了,都教院明明还在他上头,可那群人去领赏时偏偏先往我下山走,招摇一番后再上山,如今天赐良机,我等岂可罢休。” 说罢,一群人便拥着云气往山上而去。 程云气躲在屋子里看了半个月书,街坊邻居一个也不认识,这下被众人拱卫而行,还没到都教院,已经把人认了个遍。 “家宝兄,我真是普通凡人出身,并非什么道子,你已经问了一路了。” 云气无奈又回了一次。 问话的是个看着有些福气的人,有个大肚子,脸胖胖的,总是在笑。 “不是道子的话,真的太让人惊叹了啊。” “到底什么是道子?” 云气被他说的好奇了。 “金丹道侣之子。” 云气点了点头,那确实厉害,想来应该也少见。 到了某一条街,众人呼和声突然大了起来,云气赶紧拽了拽贺炳锟,“贺兄还是让众位道兄小声些吧,不太好。” 贺炳锟大笑,“这里就是古藤街!” 云气举目四望,这条山路两侧尽是粗壮的古藤,这里的人结藤成庐而居,别有意境。 不过本是一块清幽之地,现在却是沸反盈天,云气有些担心会不会起了争执。 古藤街两边藤庐里静悄悄的。 “不对。” 贺炳锟终于把他的混账脸色收起来,转而是一副严肃审视神色,在这一刻,虎背熊腰,鹰视狼顾说的就是他。 “古藤街这群崽子肯定在憋着坏!” 贺炳锟倒是没想错。 夜色掩映下,古藤街活了过来,无数藤蔓悄无声息的爬到众人脚下。 “什么东西!” 有人惊呼一声。 这像是一个信号,被发现的藤蔓迅速动起来,如蛇如电,很快就把灯笼街的人团团围困住,除了少数修了身法和遁术的还在闪避,大多都被捆了个结实。 “田灵芝,你无耻!” 贺炳锟身法不俗,尚在躲避藤蔓束缚,嘴里喊出一个人名。他知道,田灵芝是古藤街的头子,指定是他的主意。 话音刚落,窸窸窣窣的破空声响起。 “哈哈,你个没头脑的,你们都是没头脑的,王仙游在闭关,你们竟然跟着贺炳锟胡闹,哈哈哈。” 古藤街上瞬间出现了许多人影,人影速度极快,朝着被围困的众人扑过来,借着古藤和夜色的掩映,几乎无法分辨。 “电母敕令,电光流金,无所遁形,现!” 云气看贺炳锟捏了一个手诀,口中迸发咒语,他的指尖亮起一团炽烈的白光,白光照彻之下,整个古藤街宛如白昼,也看清了那一团团人影。 那群人在电光下眯上了眼,脚步也慢了下来。 云气望向为首的,那是个白袍碧冠的青年,他也看见了云气,他竟对云气笑了,笑完后也施展起咒法来: “木公敕令,万物生发,缠!” 第十一章 宴饮 随着这一道咒术显灵,围困众人的藤蔓顷刻间又增生数倍,在空中裹缠的速度也更快了。 “电母敕令,电光神行,疾!” 贺炳锟周身都泛起了银光,在藤条中腾挪,像闪电一样击向为首的那个青年。 两人斗法时,其他人自然也没闲着,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云气看了一会也明白了,双方都收着手呢,好些人嘴上骂着凶,脸上还挂着笑意。 “太虚有灵,乾坤借法,摄!” 混乱中,云气瞥见有人朝着自己一指,同时,自己身体便不受控制了,竟腾空飘了起来,像一个风筝,而风筝线却在别人手里。 云气但也不害怕,只觉得这个人出手的时机真是好,灯笼街的人此刻全被缠住,表现神勇的贺炳锟也被那个叫田灵芝的围住了,为此,田灵芝肚子上挨了好几脚。 而且,这个摄法很有意思,真有仙家的味道。 “聂群玉,别伤了人!” 贺炳锟瞧见云气在天上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的摄法要是能伤人就好了。” 那个摄取云气的人朝贺炳锟回了一句,又笑着对云气喊到:“小兄弟,我的摄法不入门,你莫挣扎,当心摔了!” 云气本来就没什么动作,听到这话就更放松了,很快便落在施法人身侧。 云气一落地,便有四五个人围过来,拖着云气便跑,正是去都教院的方向。 灯笼街的人瞧见,也大致晓得这帮古藤街的人要干什么了,刚才闹得动静太大,他们已经晓得了云气的成就,这是要他们自己拥云气去领赏,摆自个一道! “兔崽子站住!” 灯笼街的个个如要脱缰的野马,拼了老命的要去追云气。 ———— 贺炳锟跑的最快,气喘吁吁来到都教院,却发现古藤街那帮兔崽子围着云气已经出来了。 “哈哈哈哈~” 贺炳锟旁边是鼻青脸肿的田灵芝,此刻正开心的放声大笑。 聂群玉,就是那个把云气摄走的人,此刻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他怀里还搂着一个人,聂群玉对他说: “老曾,瞧见没!南斗榜第五!你们乾四区出过这样的人物么!” 闻言,贺炳锟也乐了,更何况此刻有四区人在,怎么也不能丢了三区脸面,于是他不再跟田灵芝计较,脸上故作平静,对着云气招招手, “云气,走吧,回灯笼街,得庆祝一下。” 他把灯笼街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 众人最终在都厨院的麒麟厅摆宴。 灯笼街和古藤街的人一起。 古藤街的人硬要凑上来,兴许是知道自个不占理,他们主动要请客,为云气庆祝一番。 众人落座,古藤街的为表歉意,点了不少酒菜,两三口酒下肚,众人也来了兴致,开始天南海北说起来。 “南斗榜,取注生延寿之意,以破镜时日分高低,分食气、冲宫、犁庭、结丹四榜,每榜只有六个名额,食气榜上次名额变动还是在四五十年前,以至于我们平时都不怎么去看它,直到今天听你说你六息食气,才想着是不是有机会进一进。” 贺炳锟感叹说。 “对了群玉,你刚去看了,食气榜那几个人是谁来着?” “按规矩,年过五十岁者的名字不在榜上显化,现在是方风仪和郑维城两位并列第一,这两位都是道子,生而食气。萧时中第三,一息食气,曾鹤龄第四,两息食气,原来是黄观观以三十息食气排在第五位,现在降到第六位,余尽煌百息食气被挤出榜单。” “方风仪还没寻到心怡的真煞吗?” 田灵芝问道。 “还没,听说又出宗了,等这次回来看有没有好消息吧。” “他心气高,运气也不太好,我听说郑维城已经去极北之地寻灵罡去了。” “他们真是快呀,不知我们何时才能踏上寻罡觅煞之途啊!” 大家自然而然开始讨论起各自的修行进度与关隘。 “诸位,你们听说过齐灵云和齐金蝉这两个名字么?” 这时有人插了一句话,说话的是一个叫杨有信的年轻人,是古藤街的人,云气在谈话中知道他擅长风法和木法,记名在杜鹃谷。 众人思索了一会,纷纷摇头,“没听说过。” “那齐漱溟可曾听过?” 众人闻言一惊,这可是妙一真人,西蜀峨眉的掌教,合道境界的高真,飞升在望,岂会未曾听过? 田灵芝反应很快,马上问道:“那两个齐姓?” 杨有信点点头,“数百年了,妙一真人与其夫人终于诞下了道子,还是姐弟龙凤胎,我听说前些日子峨眉摆百岁宴消息才传开。” 众人都很惊讶,云气还从他们脸色上看见了忧虑。 贺炳锟解释说: “云气你不知,自唐宋以来,巴蜀之地修道之风渐盛,于我道门而言,本是好事。不过巴蜀之地闭塞,地势上自成一域,在修行与理念上独树一帜,这里面的道门也就自成一派了。 这些人尊三清而不信,见古神不拜,崇仙贬神,他们奉唐宋时期在蜀地飞升的仙人为祖师,自称玄门正宗,又作西道都,与我东方道门划清界限,对我豫章诸仙山更是敌视,对我等恶意之深尤甚魔门!” 道统之争! 云气脑中闪过一道惊电,他喜读史书,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听闻,那两个娃娃,不但生而食气,更是五府俱开、绛宫已成,百日宴上,有东海来的高人,以灵罡真煞为贺礼,我等求之不得之事,于他人而言,囊中之物尔! 假以时日,待两道子长成,于我道门岂是好事?” 杨有信抚面而叹。 见大家恹恹,云气则笑说,“杨兄,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观书上说,三丰真人也是凡胎出身,三十岁前还在世俗做官,三十岁后又花了三十年时间寻仙问道,在六十岁时才得遇火龙真人传金丹要旨,随后十年炼成金丹,又十年育得婴儿,创立武当,百岁就得道成仙了,难不成我们起点比三丰真人还晚吗?” 众人听他以三丰真人做比,又吓了一跳。 贺炳锟这时想起云气初来的那一夜,说出蚍蜉不知松之语,只觉这位舍友心志实在是高。 或许他生来就是适合修行的。 贺炳锟突然这样想。 “好了好了,云气登了榜,你非说峨眉道子做什么,喝酒!” 一夜酒香。 第十二章 收阴山 次日一早,云气来到斜对面的一间院子门口侯着,昨晚宴会上才知道这院子里的罗万化记名在收阴山,他约好了要蹭他的云架去一趟收阴山购云。 云气之所以现在要买下一朵云驾,主要原因其实是为了食气。到时有了云驾,在高空食太阳火气,在湖上食大泽水气,在深山中食林涛木气,岂不方便? 再者,毕竟有了奖金不是? 并没有等多久,罗万化就推门出来了,此人偏瘦,却喜着宽袍大袖,走起路来袍子摆动的厉害。 他脸上故作嗔怒。指着云气说道:“你呀你,虽说有奖金赐下,不过也要精打细算,日后花钱的地方可还多,你今天要购云,不就得花钱么?昨晚古藤街那帮崽子既要出血,我们又想宰他,你又何必偷偷结账,搞得我们两伙人都很是不好意思!” 云气连连作揖,笑说:“下次不敢,下次不敢。” 罗万化显然心中是高兴得很,他把大袖一甩,便甩出一朵水碧色的云。 他拉着云气登了上去,云气觉着脚下触感和冯济虎那朵差不多,软绵绵的,但这个更显凉意,有点身处晨雾中的感觉。 “这是我的云驾,起名为雨湖。收阴山在宗门的西南角,我们一路往西去,翻过了西屏岭,见到无尽头的云海,云海里最高的一座山就是收阴山了。” 罗万化说道。 罗万化的云起初飞的不高,一路上还在给云气介绍宗内的景致和山头,他们首先往西北飞了七八里路,望见了满山的杜鹃花,罗万化告诉他这下面就是杜鹃谷了。 云气望着杜鹃谷,当真是一片绯色花海,绚丽无匹。 又西行十来里,罗万化驾云往南边绕了一个圈子,避开了一处古树葱葱、溪湖碧碧之处。 他朝云气解释说,那一块是万寿园,是仙禽神兽居所,自打早先有几位雌蛟控诉宗中弟子在空中偷窥她们沐浴后,便再也没有人敢从万寿园上直接飞过去了。 万寿园西北侧便是丹坊,宗中炼丹、售丹、收丹之地。 云气望向那处缓坡,只见宫观丛生,人来人往,还有青烟袅袅婷婷,更有异香飘来。 过了丹坊再往西南五六里路,便是万仙迎客群峰,是客卿居所。 罗万化说,宗门内和万字相关的山头就是他们这些记名弟子所居住的万笏朝天群峰、仙禽神兽居住的万寿园和客卿居住的万仙迎客群峰,所以宗中弟子又分别将其简称为小万山、大万山和仙万山。 过了仙万山,云气已经隐约见到雾气掩映下巍峨的西屏山岭了,由南往北,纵长几十里。 两人从西屏岭的南边绕过,在此处,云气又见到云层分界的奇景,西屏岭以东,云层与山岭齐平,西屏岭以西,云层只在山岭的半山腰。 “山中多云雾,实则是山门的护山大阵,唤作六龙回日九天云禁大阵。大阵操控下,这云要它升便升,要它降便降,雨雾要它浓便浓,要它淡便淡,我等从不曾见识这大阵的威力,反倒是看足了她的美色。 “西屏岭以西的云海在落日时被染成红色,故作红海,东屏岭以东的云海,在日出时被染成橙色,故作橙海。 “我还听说宗门有意在南边也筑一道南屏岭,不知工期。” 云气点头受教,此时红海就在他的脚下,无边无涯,但由于被高大的西屏山遮挡,红海此刻并不红,东方的朝阳在此撒下无边的阴影,云看起来是青灰色。 云在山风下微微荡漾,倒像是一汪无际的深湖。 在这深湖中,有一座高峰孤独矗立,随着它的高度往上望,像是与天齐高。 “这就是收阴山了,山上有修士两千余,从这里出去的云,天南海北没有说不好的。” 罗万化又指着收阴山与红海齐平的地方解释道: “这块是捕云、收云之地,各师长弟子的修行之地还在上面。” 云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望见有人在云海上撒网,很是神奇,看着也比明治山热闹许多。 “走吧。” 说罢,他又带着云气继续往天上飞。 很快,两人就飞过了西屏山的高度,来到第二层云的上空,此地正如冯济虎所说,是广大门人修炼法术、遁术和御术的地方,各类法术余韵和兵器华光闪耀。 如要说云层之下是仙家的仪,那云层之上便是仙家的威了。 这片三清山核心区域上空的云,从下往上看,是洁白无瑕,如丝如缕,但在云上看,则是被法术余韵和遁光染成五光十色,故作霓海。 霓海之上还有云层,作棉絮堆积状,每一朵云,都有山包一样大,收阴山顶峰,还在此云之上。 两人还在高飞,云气则是感觉到了寒冷,自打他年少时食清灵气入体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寒冷了。 两人在厚厚的云层中穿行,入眼一片乳白,云气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忽地,周遭一片明亮,强光让云气下意识闭上了眼。 再睁眼,天地奇景让云气几乎窒息。 此时,头顶是天,是澄澈的蓝,蓝的像是倒悬的海。 脚下是云,是牛乳一样的白,一望无际,像是连日大雪后的平原。 这一层云的名字,就是乳海。 天与云之间,是金灿灿的阳光,肉眼可见的光线一端挂在东边金红色的朝阳上,一端落入人眼中,这光线时而做灿亮的金色,时而又是五彩斑斓色,久视让人目眩。 在白色的云铺成的平原上,突兀的矗立着好几座山峰,最近的一座便是收阴山,但在这片平原上,本是极高的收阴山只可称作“丘”了,在南边,还有一座剑一般的尖峰,在东面,有一座山像龟首一样探出云海,在北边,有一座亮晶晶的高台,很是规整。 除此之外,还有三座山,处于雪原的正中间,那是真正的高山,是一览众山小的高山,这三座山呈三角之势,遥相对望,在如此的高空,那三座山还是那样的青绿,像是三个顶天立地的青衣神圣。 “南边的,是投剑山,东边的,是鳌鹤峰,北面的,是莲花福地的飞仙台,那三座,便是玉京、玉华、玉虚三山。” 罗万化顺着云气的目光一一介绍道。 “这上边,还有云么?” 云气问了一个问题。 罗万化点点头,给了云气一个肯定的答复,“上面的云被隐去了形迹,但据我所知,上面至少还有两层。据说最上面一层云里,还孕育着灵罡,不过少有人去过,毕竟那里的高度,放在宗外,已经是第三重天的高度了。” 云气抬头望着天,看不到一丝痕迹,只感觉到无垠的旷远。 第十三章 购云 两人往收阴山上落去,这收阴山神奇异常,不时有各色的云朵落到山上,也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云从山上飘出。 “收阴山又名云巢,就像你明治山又被称作青神山一样,后者往往是我等在外匿名行走时对宗门的假称。” 离收阴山越近,云气越是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被各色颜料浸泡的水池里。 两人的云落在山上的一处名为高柳的渡口,此处垂柳成林,千万条碧绿丝绦飘荡,远看像是一朵碧云。 罗万化带着云气往垂柳林深处走。 “你想要一朵怎么样的云呢?” 两人边走边说着。 “怎样的云?”,云气摇摇头,他不知道。 “比方说五行?你更倾向于金木水火土中的哪一属呢?比方说飞天,你想要飞的高的还是飞的快?比方说功效,你想要聚拢灵气的还是隐匿身形?” 云气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他想了想,“五行偏火吧,学师有意让我首辟心府,心府属火。飞高还是飞快的话,我还是更喜欢高一些。至于其他的功效,还得看看价钱,嗯,我希望这云的价钱不要高过一两方诸金。” 罗万化认真听着,随后思索了一会,又拍手笑道,“有了!真是巧。” 他看着云气,问道:“云气你可信我?若你信我,我们先不去云市里逛,我有一位师姐,她正打算售云,你随我去见他,看看她的云如何?” 云气笑着点头,“都是同门,岂有不信之理?” 罗万化随之一笑,这才细细解释说: “我熟识的这位,排济字辈,道名一个萱字,正是我记名学师的入室弟子,我也就私下喊喊她师姐,实则还不够格,我尚未开府,而她可是心肺具辟,已成纵火熔金之威!” “了不起!” 云气附和了一声。 “济萱师姐近些日子刚好打算织制她的第二道云,真真是机缘到了,是她老人家的机缘,也是你的机缘。 “由于某些原因,师姐打算由精修火行转为金行。她制的第一道云乃是一朵火烧云,用了很多好材料,火行,飞的高,正符合你的要求,她现在急着买灵材制新云,一两金的价格有可能谈下来。” 云气听着很是满意。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洞府。 罗万化激发了洞府门上的传音法禁。 “济萱姐,我是万化,您现在有空闲吗?” “无事,进来吧。” 洞府里穿出一道女声,随即门便开了。 一个女道士坐在一个很大的织机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金梭,洞府里层层堆叠码垛着很多云,像是棉花一样。 罗万化介绍道:“济萱姐,这是我们灯笼街新来的程云气,记名在明治山,人虽然不大,但名气已经响了起来,云气得素空法师传功,六息就食气了。” 蒲济萱闻言眼中一亮,光芒像她手中金梭一般亮眼,“原来你就是那个六息食气的人。” 罗万化又对云气说,“这位便是济萱道长。” 云气稽首,“见过济萱道长。” 蒲济萱点点头,又问罗万化,“你找我何事呀?” “济萱姐,云气有意购云,我向他推荐了您手里的云。” “哦?”,女道士眼中的光芒更亮了,脸色也有了笑意,“我那朵云可不便宜,你们尚未辟府,哪里来的钱财?” 罗万化也笑着回说,“人家六息食气,上了南斗榜,位列第五,都教院自然有赐金。” 蒲济萱手上织云的动作都停了,望向程云气,“真是大善,你愿意出多少?” 云气则道,“可否先看看云驾呢?” 蒲济萱笑说,“那是自然。” 只见女道士道袍上的一朵红色牡丹绣线突然脱落窜出,落到地上,红线落地化作红烟,烟气升腾聚集,便成了一朵红潋潋的云,把洞府石壁都染上了红光,像是天边的晚霞。 女道士手一指,红云便飘到云气脚下,红云上升,云气也跟着被抬起来,身处云中,像是踩在棉花上,身体感觉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蒲济萱又指挥着云把程云气放下,红云突然一变,化作一个红色线团,线头则扑上了云气的袍服,只是眨眼功夫,红线便在云气衣袍上左胸位置上绣出了一个红色的蟠龙纹。 云气立时感到心窍变得暖洋洋的,有昨日初食火气时的感觉。他摸了摸衣服上的龙纹,略微有些烫手,他满意的点点头。 “你能找到我这里来,想必万化多少也跟你说了我这云。我这云唤作朱砂,至于它以后叫什么,是你的事。 朱砂是一朵火烧云,火行,轻灵好动,飞上第一重天没什么问题,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收起时可化为法袍上的样式,与心府交相呼应,心府受火云烘熏,火云受心血滋养,是为物我两益。” “不知一两方诸金可否使道长割爱?” 蒲济萱哑然失笑,“我这朱砂之基材取自夏日雷雨后的彤日晚霞,最是通透轻薄,而晚霞好动,极难捕捉,光是抓这基材便耗费了我数年光景。 “抓取之后,我又在织云机里过了足足六千梭才成型,期间辅以血蒲公英的冠毛、朱鹮的翼羽、火狼蛛的蛛丝、梅山红鹿的心血等等宝材,花费的成本何止十两金! 即便是我用过的旧物,一两金也太少,休要再提!” “欸,济萱姐。” 罗万化又张口了,显得老神在在的样子, “您莫要欺负云气不懂,你这云驾确实是好,别说十两金,您就是说再翻个倍,小弟也信。 可是账不是这么算的,你是花了诸多时间财物,可您得到的,也不光是这座云驾,开辟火府,感摄火行,织云技巧,飞天遁地,这些东西可没理由让我家云气来掏钱啊!” 济萱道士羞恼道:“好你个罗万化,竟帮着外人来数落我,我看你是忘了这些年我是怎么待你的了! 好,你说我的朱砂不值十金,不过要是只售一金,我卖谁不是卖,等下老娘便放出话来,你瞧着,要买朱砂的人得排到钟灵山去!” 济萱道人气急,让云气颇有些尴尬,听完他自己也觉着一金确实是少了。 不过罗万化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摇摇头,慢悠悠道: “我的好姐姐,云气可不是外人,云气可是济虎道兄亲自领进门的哦! 济虎道兄还特地吩咐我等好生照看,现在,人家就住在济虎道兄丙辰院那间屋子呢!” 济萱道长闻言一愣,随即更气,语气更急,“你提他作甚,那个没良心的,火急火燎出宗,走之前都不曾知会我!” 罗万化嘿嘿一笑,也不回话。 济萱道长倏忽收敛怒容,轻咳了一声,说道,“既如此,一金就一金吧,以后驾云有何疑处,也尽可来寻我。你是他带进门的,要好生修行,嗯,你食气便入了南斗榜,倒也是不错,嘻嘻。” 云气瞪大了眼,自打罗万化说出济虎道兄之名后,这女道长简直是变了个人。 第十四章 寻书 一团火一般的赤红色的云从收阴山上慢悠悠飘了出来。 这云飞的东倒西歪,一会左,一会右,一会往天上去,一会又要往下沉,不过好在这里的云太多了,一时间并无人发现。 好在很快,这云便稳了下来,慢悠悠往下降,先穿过了乳海,又穿过了霓海,在群山间穿行。 云头上,云气手中捏着一张黄色的符纸,这符纸上绘着云隶,层层云隶环绕成的祥云图案的正中间有一串紫色的点,连城北斗七星的模样,云气的拇指就放在北斗勺柄上,随着他拇指搓动,这朵火烧云也跟着浮动,很是方便。 这道控云的符纸是济萱道人知晓云气还尚未学会行气后特地送给云气的,要知道,这东西光是单卖,也得不少钱呢! 他顺着来时的路线,过仙万山、大万山、杜鹃谷,返回小万山。 小万山上渡口极多,这次他没有停泊在离住处最近的少阳渡,而是直接来到接近顶峰的兰亭渡。 落到渡口,他把符纸一卷,脚下的云也随之散去,化作一缕红线,攀附在他的左胸,汇成一个简易又有神意的赤色蟠龙纹。 他给这朵火烧云重取了个名字,龙车。 他一路往山顶都教院去。 云气来小万山的时日还不算长,但都教院里的书库却是他来的最多的地,已经极为熟稔了。 他这次来是为了昨日素空羽师所说的,在脑中建观之事。 他认真想过了,做事肯定要做好,更何况昨日素空羽师也强调了,这关乎到凝念和辟府。 而建造道门宫观最重要的无非是宫观营造的制式和神殿供奉的神像两点。 第一个,道门宫观营造制式,数万年的历史了,各家各派不同,历代大匠开陈出新,繁复到无法言述,但那么多建筑摆在这,总归是有迹可循的。自己多读读,多看看,搞清楚底层脉络,尤其是梁、柱、斗、拱、砖、瓦、漆这些基本单元的样式和应用,剩下的,无非是美学造诣和时间长短。 学习,从不算难事。 第二个,供奉的神像,这对自己来说有些棘手。 神鬼之事云气本来就有敬畏之心,虽说如今勉强迈进了山门,但这方世间对云气来说依旧是陌生的。 这书库里是否有自己想要的图鉴,云气不知道。自己能否对图凝神,云气自己也不知道。 脑中思绪纷飞,云气人已经走进了书库。 都教院的书库呈一个回字形,中间是个四四方方的方塘,这个书库的名字也就叫方塘书库。 进了书库门,两人高的照壁上就是书库的索引,他凑上前去,看着那些苍蝇小楷,细细寻觅起来。 很快,他找到了这次来的目标,知晓大概位置后,他开始在回字楼中穿梭。 首先他来到一处站定,他看着眼前几人高的书架,又开始检索,目光先后锁定了几个位置,再用梯子一一将书架中的典籍取下。 分别是: 《道门宫观营造法式》 《南派奉神考工旨》 《石氏营造规章》 《十方丛林园治》 《宫观之福地洞天》 《大殿小龛记》 《永乐大典之历代道观规格》 《观武当山》 《金石宝鉴》 《木工考》 《漆彩溯源》 他将这些书抱着,先放到了借阅台,以腰间玉佩做了登记。 这类书或纸质,或竹简,或皮甲,但总归是凡书一类,并无神意,可买可借,借的话不收分文,只有损坏时才需赔偿。 云气他过目不忘,自然选择借,不必浪费钱。 把书暂存在借阅台,随后他又回了书库,在茫茫书海中重新寻觅。 他上了二楼,书架上纸书和竹简少了,皮卷、丝绢、玉笺、金箔渐渐多了。 徜徉许久,云气来到一排书柜前,这里多是画册和卷轴,材质多是丝绢和金箔,泛着毫光,看着很是神圣。 他逐一扫过去,只见书名一一为: 《三教神仙大全—残卷—摹本》 《洪荒山海图鉴—残卷—摹本》 《帝俊天庭星君绘本—残卷—摹本》 《昊天天庭星君绘本—残卷—摹本》 《山河社稷图—残卷—摹本》 《榜上神—残卷—摹本》 《八部正神—残卷—摹本》 《历代驰名之妖—残卷—摹本》 《白泽图—残卷—摹本》 《二郎搜山图—残卷—摹本》 《西行见闻—残卷—摹本》 《唐宋八大真人飞升图—摹本》 …… 云气哑然失笑,怎么全是残卷和摹本? 这些东西还不能随意翻阅,都承载着神意,打开后神意就慢慢散去了,需得花钱买下才行。 这些图卷更不便宜,就说最厚的那本《三教神仙大全》,即便是残卷,即便是不知名的摹本,可也得要上十五金,余者最低也要一金。 云气囊中羞涩了。 他本想和宫观营造一样,多拿些书来参考,心下才有底,可目前来看,脑中宫观神殿的主奉之神的选择,就并不多了。 他找起来也愈发细致了。 过了许久,他两眼一亮,看中了一道卷轴,卷轴封着纸条,纸条上分明写着: 《昊天二十八宿星君立身像屏风—残卷—白虎七宿篇—战国拓印本》。 云气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了,他晓得,昊天天庭有二十八宿,是二十八位星君的道场,这二十八位星君皆是妖灵得道,又身合五行阴阳,用作观想为内景神实在是适合,不过这些星君得道在商周之际,时间上略有些久远。 可是二十八宿又分为四象之位,白虎七宿完整具备了日、月两性和金、木、水、火、土阴阳五行,自己选择也多。这样一份残中有全的拓印本只要一百五十两,云气觉得比别的残篇更划算一点。 他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把卷轴拿了起来,握着卷轴在这片区域继续寻找。 不过云气再也没找到更合适的,就此选定了《白虎七宿篇》。 云气在借阅台,眼睁睁看着管理书库的道人拿出一个小剑,在自己的金子上那么一切,一两半的金块就没了,和刚才济萱道长的动作一样利索,云气心想着这一手自己也得学会。 他盘算了一下,都教院一共赐下五金,置云购书便去了一半,加上昨夜两街人吃酒,花了四十两白银,这钱也花的太快了些! 第十五章 白虎列宿,绿螭听琴 云气怀抱着一大堆书,回到住处。 他坐于案前,首先拿出了《白虎七宿篇》,并缓缓撕开《白虎七宿篇》画卷上面的纸封。 一抹银白色的华光登时透过画卷而出,银芒落在云气脸上,竟让云气有种刀刃切肤的冰凉之感。 他将卷轴放置在桌案最右侧,往左徐徐展开,画卷展开后,银芒更甚,直刺眼眸,云气下意识闭上了眼。 “吼!” 一道虎啸声凭空响起,让云气强忍泪水睁开了眼。 而此时,他恰巧望见一只白虎从画卷上腾空跃出,随后又没于同样凭空而现的星河中,待他再想细看时,已了无痕迹。 他感叹于仙术神奇,同时也让他明白这份战国时的古物确实非比寻常。 他认真端详起画卷,发现画卷底色是黑色,人物画像的线条是银色,人物衣饰颜色五彩斑斓,仿佛是一位丹青大家才落笔,怎么也看不出是几千年前一道屏风上的拓印本。 再细看,这画卷从右到左依次绘着: 奎木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卧眠在一块玉石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拄着一柄碧汪汪的长刀,做怒目状。青靛脸,白獠牙,脑袋两边生着乱蓬蓬的赤红鬓毛,下巴上挂着三四撂紫巍巍的髭髯。星君斜披着一件淡黄袍帐,一双青脚赤足出,骨节如悬崖榾柮枒槎。 娄金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高大魁梧,抱剑而立,一身赭红宽袍,头戴黑色四方冠,脚踩厚底官靴。国字脸,明黄色,唇上有八字须,颔下是一圈粗浓的络腮胡,双目如电,相貌威仪。 胃土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负手而立,背后手上斜提着一杆长矛,身上是披挂甲胄,甲胄外又罩着一件黄袍,头上是一顶雉羽冠,威风凛凛。 昴日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衣着甚是华丽,头顶金珠桃叶冠,身着一件朱丹色大红袍服,袍服上绘着彩云拱星的图案,祥云叆叇,星成昴宿。袍服上腰围一根暖黄色玉带,玉带上镶嵌各色玛瑙,玉带上还插着一根笏板,笏板上绘着山河琼景。 昴日星君身材并不高大,颇为清瘦,面白无须,火眼金瞳,弯钩鼻子。 星君左手背负身后,右手高举,拇指和食指捻着一团火光,仔细去看,火光里原来是一根细细的绣花针。星君眯一只眼,仰着头,仿佛是刚炼成宝器,此刻正借天上日光去看那绣花针。 毕月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衣着月白色宫裙,裙上流苏层层叠叠,发上、耳上、脖颈上,尽皆是明亮的珍珠装饰,真真是珠光宝气。星君手持双剑,目视前方,眼中含愠带煞,英气逼人。 觜火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身着星官官服,紫黑二色交织,尊贵异常。星君红脸尖嘴,双眼如红炭,手里攥一根赤铁短棍,作忿怒状。 参水星君。画像上,这位星君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猿臂熊腰,身着青色甲胄,外罩水波蓝袍,左手叉腰,右手托着一方大印,作居高临下斥责状。 这七位星君占据阴阳五行七个行属,位列西方白虎,主兵事,掌杀伐,用作现在脑中宫观之主祀、来日五脏之景神,想必是足够。 云气欲辟心府,内景神必然属火,按理首推觜火星君,不过云气却更属意昴日星君。 原因有三。 其一,昴日星君为太阳属神,虽然超脱五行之外,但又为火相根源,以五行合阴阳难,但从阴阳中衍生五行却是简单,作为心府主神并无不妥。 其二,昴日星君本相为一只双冠金睛大公鸡,鸡为“五德之禽”,古语有言,“夫鸡头戴冠者,文也;足传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相比之下,觜火星君本相是一只火猱,性跳脱易怒,不为云气所喜。 其三,鸡为阳禽,为司晨之职,克制阴气,又压胜天下精怪虫虺,作为心府之官自有统领五府、号令百窍之意。 心底有了主意,云气又细细想了几遍,确认并无不妥之处,便就此打定了注意。 他收起画卷,把纸封重新贴了回去,以免神意过快泄露。 随后,他又翻阅起《道门宫观营造法式》,着重看阳官、星官、火神的宫观营造精要。 ———— 春去冬来,今日大雪。 松绿湖,位于小万山之南的一片松林中,人迹罕至。 今日冬月初六,正是大雪时节,事实上,大雪已经连下五日,四下茫茫,地上白雪,天上云雾,只叫人分不清界限。 松林被白雪覆盖,唯有林中央一处还是碧绿盎然,正是松绿湖,湖上寒雾袅袅,却并不结冰,湖心上空冷冰冰雾瘴中有一红点。 松风凛冽,吹开雾瘴一角,这才见得,那红点原是一朵火云。 火云上,一个少年道士站立,他双眼微阖,浑身重复着几个动作: 双手循着两臂自体侧提起,绕长强、肾俞两个窍穴向前划弧并经体前抬至锁骨平,两臂撑圆如抱球,两手指尖相对。 随后身体下蹲,两臂随之下落,缓缓放置到膝盖上部。 伴随着这些动作,少年道士嘴里不疾不徐的吐出一个音节: 【吹】! 待这个长长的音节念完,少年身体随吸气之势慢慢站起,两臂自然下落垂于身体两侧。 也就在少年吸气时,湖上的寒雾也被少年丝丝缕缕的吸入口中。 此时,若从上往下看,便能轻易望见,在红云所在的下方湖水中,有一团墨绿色的阴影在游弋。 “好了,辛苦道友为我护法。” 少年道士对着水下说了一句。 “哗啦啦~” 忽然,一阵水声响起,一个巨物破开水面,探出一个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大脑袋来。 巨物浑身绿鳞,龙首而无角,原来是一条绿螭。 这条绿螭伸出湖面的脑袋与红云上站立的少年道士大小相当,看体型,这绿螭还未成年,是条幼种。 小绿螭张嘴吐出一物,落到云头,被少年道士接住,是一把墨绿色的古琴。 看见少年接住古琴,小绿螭的碧瞳里顿时充斥着欣悦和期待。 “还是弹奏《渔女》吗?” 小绿螭连连点头。 少年道士笑着说好,双手落于琴上,开始弹奏唐时的古曲,《渔女》。 这篇小曲名不见经传,是少年道士的父亲年少时不知从哪本古乐谱上无意发现的,却不想也是这条幼螭的心头好。 数月前,自己在湖上采取水气,恰逢夜半中秋,平湖映月,自己哼唱起这首父母定情之曲,却不想引来绿螭盘桓不去。 云气拨弄着琴弦,这把名为「天风松雪」的古琴音色与老父亲那把凡琴自然是天差地别,可云气此时,心中却无比想念父亲的琴音,想念母亲在听到此曲时温煦、满足的笑容。 第十六章 蜀山七修 神州大地,风物无限,灵山秀水,争奇斗艳。 在神州西南,群山延绵不绝,又以蜀地灵气最盛。 西蜀仙道昌隆,山上的庙宇寺观不下千百数,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不远千里而来,加以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那专为游山玩景的人,也着实不少。 而在这些人前名山之外,还有后山秘境,也就是常说的福地洞天。 这里面的风景尤为幽奇瑰丽,凡人不得其门,由那些得道的高人独享这灵山胜境的清福。 而在这些仙家秘境中,峨眉山又是蜀中有名的一个胜地。昔人谓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胜,这句话实在不假。 且看那山,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名峨眉山。 如此仙山,自然有名家入主,即为峨眉派。 峨眉派规矩甚严,第一境的修士每日都必须上早课,如真有入定闭关的,事前或事后也必须汇报授课长老。每月月底还要统考,如有不合格或是排名靠后的,必然是要惩戒的。 但是呢,授课长老也是人,如果你日日早课不辍,即便是月考名次低了,也总是会网开一面。 不过这个规矩和说法绝不适用于那些天赋异禀、才情卓绝之人。 就说那后起之秀、新入山不久的李英琼,自打入山那天起,谁也没见过她上过几次早课。 但今天不一样,大家伙竟然在早课上见到了李英琼。 这个女娃娃也才十三四岁,不负其名,真是人如琼玉,英气逼人。 李英琼一身白色贴身劲装,自个儿又是肤白貌美,被衣服一映衬,更是欺霜赛雪。 就是这样一个玉人,眉心却天生一颗朱砂红痣,如此整个人气质便都变得凌厉起来,连带着眉目间都藏着煞气。 李英琼快步走进省身殿,这儿的人已经极多,前排更是坐的满满当当,后排还有空位,可她却不愿意去坐,直挺挺在前排站着,像是一柄才开锋的剑。 “师,师妹,你坐我这吧!” 李英琼旁边,一个道士似是不堪忍受这柄利剑的锋芒,主动让出了座位。 “谢过师兄。” 李英琼并不客气,也没有去看那个让座的人,只是冷冷的道了一声谢,便坐了下来。 那个男子嘴上说着无妨无妨,赶紧跑去了后边落座。 李英琼坐下,瞥见了身边的女子,顿时舒眉展颜,如雪山上冰雪消融,雪莲花开苞盛放。 “周师姐,你也来了!” 这个为李英琼所喜的周师姐,看着也才十五六岁,身着一件鹅黄长衫,齐腰的长发用一根红绳束在脑后,整个人儿看着好似一朵春天里向阳的迎春花。 黄衫女子笑着对李英琼点点头。 “不光周师姐,严师兄,诸葛,还有我,都在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女声插入,李英琼循声偏头一看,竟然是好友闺蜜,余英男,她也在这。 等李英琼环视大殿一圈,发现严人英师兄、璟瑞也都在此。 这是有什么事? 李英琼暗自思忖写,平日里她们这些人修行一日千里,都在钻研修行,都撞到一起可不是容易事。 至于天天上早课,除了周轻云师姐和严人英师兄,其他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没人能做到。 今天自己过来是授课长老点名,其他人应当也是。 李英琼猜的没有错,待授课长老说完今日功课,便遣众人散去,却唯独留下了李英琼、余英男、严人英、周轻云、诸葛璟瑞五人。 众人暗自猜度着长老这是何意。 没等众人猜测多久,授课长老便直接了当说出了缘由: “掌门要见你们。” 众人闻言一惊。 ———— 峨眉后山,凝碧崖秘境,天波壁。 这天波壁乃是凝碧崖上天然生长出的一整块上等灵玉,灵光在玉璧上滚走,如同水花波纹。 五人老老实实站在天波壁前,一动也不敢动,便是最为跳脱野性的李英琼和余英男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好在五人并没有等太久,天波壁前霞光一闪,凭空出现两个人。 站在左边的男子,一身月白宽袍,气息高邈绝巅,身形丰神俊朗,嘴角带笑,一派松弛之意。 这男子怀中还抱一婴儿。 站在右边的女子,一身明黄长裙,体态丰腴,珠圆玉润,华贵端庄,亦是眉目带笑,怀抱一个婴儿。 “见过掌教真人,见过掌教夫人。” 五个年轻孩儿躬身问安。 那男子便是峨眉掌教、西蜀玄门领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他身边的女子,便是妙一夫人荀兰因。 两人怀里,当然就是刚满周岁的龙凤胎,齐灵云、齐金蝉了。 “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妙一夫人笑说。 众人立定站好。 妙一真人看着眼前这些稚嫩面孔,笑着感怀,“时间过得快,灵云和金蝉已满周岁,你等来峨眉也不少时日了吧。” 五人点头称是。 “人英,你们五个里,你年纪最大,也才十九岁,五年前醉剑道友把你送来峨眉,在峨眉这五年,可有委屈你之处?” 妙一真人问其中一个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少年,长身玉立,生得秀眉虎目,隆准丰额,看面相是个憨厚之人。 严人英惶恐上前一步,“自打来峨眉,众师长视我为己出,众同门对我友爱亲近,并无半分委屈。” 妙一真人点头,说了一个好字,又问道: “轻云,你今年十七,女娃娃里你最大,去年年初餐霞大师把你送来,在峨眉一年多,可有委屈你之处?” 黄衫女子周轻云上前一步,嗓音软糯,语气坚定,“弟子虽来峨眉不久,但承蒙众位师长同门厚爱,无论是生活还是修行,都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弟子心下实在感激。” “好孩子。” 妙一真人笑着点头,又问: “英男,你今年十五,三年前广慧师太送你过来,在峨眉三年,可有委屈之处?” 余英男上前一步,女孩子昂首挺胸,丝毫不见任何惶恐紧张之色,大声说:“掌门,我在峨眉便如在自己家中一般,大家待我都好,不曾受过委屈。” 妙一真人哈哈大笑,指着余英男道:“好一颗赤子之心!” 说罢,妙一真人又看向另一个男孩,问道: “璟瑞,你今年才十岁,是你们当中最小的,两年前你才八岁,是玄真子师兄把你送来峨眉,入山两年,可曾受过委屈呀?” 诸葛璟瑞还是个孩子,圆圆脸蛋,还有几份肥态,他紧绷着小脸,一字一顿道:“回掌门,大家对我都好,璟瑞不曾受过委屈。” 妙一真人伸手摸了摸璟瑞的圆脑袋。 最后,他看向李英琼, “英琼,你年方十四,本是世俗游侠之女,行走江湖时遭遇僵尸丧物,险些丧命,是内人与你道左偶遇,将你救下,带回峨眉,已过三载,这三载之内,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李英琼面如冷霜,但性急如火,此刻早已眼蕴热泪,哑声道: “夫人于我,恩同再造,如若无夫人,我早已是林间枯骨,哪有眼下光景?但凡掌门、夫人有命,山门所需,英琼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何谈委屈?!” “好!好!好!” 妙一真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在五人面上扫过,“都是好孩子!” “今日特意叫你们过来,是有事与你们相商。” 五人齐齐躬身,“但凭掌门法旨。” 妙一真人与夫人对视一眼,开口道:“今日,我齐漱溟添为峨眉掌门,欲收尔等为真传弟子,不知尔等可愿意?” 五人闻言一震,眼中都浮现出不可置信之色。 李英琼反应最快,动作也最干脆,少女扑通下跪,叩首,泣声道: “弟子英琼,拜见师尊。” 其余四人略有慌乱之色,看见李英琼下跪,愈发不知所措。 第二个跪下叩头的是诸葛璟瑞。 三两个呼吸后,余英男和严人英几乎是同时下跪,两人甫一跪地,周轻云也连忙下跪。 妙一真人抚须而笑,将五人一一扶起。 “尔等便以年龄论长序,从今往后,人英为大师兄,轻云为大师姐,英男为二师姐,英琼为三师姐,璟瑞为二师兄,灵云为小师妹,金蝉为小师弟,往后你等七人,需得同心协力,光耀峨眉。” 五人望向还在掌门夫妇怀里扑腾的小娃娃,异口同声道: “同心协力,光耀峨眉!” 妙一真人满意地笑了笑,又说,“今日我喜得佳徒,不可不赏。” 只见真人大袖一挥,天波壁上灵光滟滟,众人只见得灵璧如水,水中似有什么灵物浮起。 也只是在须臾之间,便见七团宝光浮于天波壁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七柄宝剑! “吾师长眉真人在飞升前曾采五行之金,按七真形相,炼就七口飞剑,就深藏在这天波壁中,吸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已历两百余载,早已洗尽铅华。 “七剑总名七修,分龙、蛇、蟾、龟、鸡、兔、蜈七种,各有象形,专破异派五毒,乃我峨眉至宝,七修合壁,更具威力。 “七剑里,龙名「金鼍」,蟾名「水母」,鸡名「桃都」,兔名「月魄」,蜈名「赤苏」,龟名「玄煞」,蛇名「青口」。尔等刚好七人,此乃天命,各自选剑吧!” 妙一夫妇放下齐灵云和齐金蝉,两个娃娃看那壁上有团团宝光,不禁喜笑颜开,便迈开小步,伸手去抓。 “七剑品质并无高低之分,但凭心意选剑。” 妙一真人又提醒了一句。 还是李英琼当仁不让,首先迈出一步,抓向了「金鼍」,不料此剑化作一条金龙,一个摆尾便脱离了李英琼手掌。李英琼轻咦一声,有些意外,但还要去抓,尝试四五次,却怎么也抓不着矫健灵动的游龙。 李英琼只好罢手,又去抓那柄朱红色的「桃都」。 “嘶!” 李英琼猛的松开手,抬手一看,掌心已经被烫出一个血口。 不过此时李英琼性子上来,偏要去抓「桃都」,手掌与剑柄相握处,竟有白烟升腾,少女疼的胳膊打颤,却咬牙不肯松手,硬生生将「桃都」从天波壁上拉了下来。 整个右手,已经是血肉模糊。 “英琼!「桃都」性烈,又为阳属,你是女子,强取伤身!” 妙一真人看着李英琼这般模样,心有不舍,开口劝说道。 不过李英琼却是紧咬牙关,强撑道:“宝剑性烈,却不知英琼性更烈,英琼虽是女儿身,但照样可降服此剑!” 妙一真人看着李英琼的血顺着宝剑剑鞘下滴,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小娃儿齐金蝉看着在天波壁里游梭的金龙,感觉分外有趣,便伸手一拦,可就是这么一伸手,便攥住了金龙,娃娃把手收回,就带出了一柄亮晶晶的宝剑。 眼见两口飞剑有主,剩下的几位也就不再谦让了,纷纷探手到天波壁中。 是人选剑,也是剑选人,几番试探与易手,最后, 严人英得了「玄煞」。 周轻云拿了「月魄」。 余英男得了「青口」。 诸葛璟瑞得了「赤苏」。 齐灵云得了「水母」。 “如此七剑有主,合该我峨眉大兴,你等得了宝剑,也需好生修行,莫要负了飞剑名头!” 妙一真人勉励道。 “谨遵师尊法旨!” “英琼你是世俗游侠出身,自有一身侠骨,不可久居深山,炼化飞剑后尽早下山游历去吧!” 临了,妙一真人又专对李英琼嘱咐道。 少女自然俯首听命。 眼见五人下山,先前一直不怎么言语的妙一夫人对真人说: “夫君,当年白眉祖师飞升前你曾向祖师讨要批语,寻求峨眉大兴之法和继任掌门,得了‘三英二云,洛僧蜀侯’八个字,如今,这七个孩子可算找齐了。” 真人长吐一口气,神情复杂,“是啊,可算找齐了。” 个中艰难,也只有这位玄门领袖自己知道了。 第十七章 光明宫 一曲弹毕。 云气将「天风松雪」双手捧起,示意绿螭收回。 不见绿螭有何动作,自有一股气将古琴包裹,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古琴握住,脱离了云气的手,凌空划过一条弧线,落入了绿螭口中。 云气看着,眼里有些羡慕,他知道,这是一种摄法,不过想要学会这种摄法,首先体内要有法力,然后再把法力外放,就像自己的四肢一样,可以随意操控。 云气现在体内还没有法力。 法力就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 春来冬至,云气食气九个月,五行灵力滋补着他的肉身,温养他的五脏,但这些灵力全部化成了他肉身的养分,并没有转化为法力。 要想让吸食的灵气转化成法力,还需要一个过程: 运转周天。 运转周天就是让吸食入体的灵气运转起来,引导灵气沿着特定的窍穴与经络游走,最后形成一个闭环,这就是一个周天。 在运转周天的过程中,天地灵气冲开肉身窍穴和经络的淤塞之处,同时天地灵气也被人体肉身精血洗涤,去芜存菁,化为法力。 运转周天和吐纳食气一样,是修行人的根本。 运转周天的精髓在于引导天地灵气按特定的窍穴经络游走,修行人又把这个动作称作行气,要点有两个,一个是怎么让灵气动起来,另一个是按什么路线游走。 后者不必多说,周天路线是每家每派的不传之秘,各不相同。 前者大家倒没什么分歧,那就是以神御气,或可称以念御气,只要念力到了,气也就被牵引游走了。 不过念力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是天生来的,天生来的,只是思绪。念力是从思绪里“凝练”出来的、“打熬”出来的、“精粹”出来的。 至于怎么凝练念力,那各家各派的法子又不同了。 关于念力、灵气、法力三者,这里头还有个名目,口口相传了几万年了,各家各派典籍也是必然要写上去的,叫,精气神三宝,也叫精气神合炼。 以神御气,化气为精。 这个过程便是把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是人身小天地和自然大天地的交汇。 云气食气九个月,也凝念了九个月,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素空学师曾有言,云气要么把五字咒食气法练到第九重了,要么食气到“吃不下”了,才可以再去找她。 如今,终于到时候了。 就在今天,就在刚才,他以【吹】字咒吸食水行灵气,但肾脏却没有任何反应,云气也就知道,自己到了“吃不下”的时候了。 该再去明治山,学行气之术了。 云气起身朝绿螭一拜,“实在感激道友护法,省却我不少功夫。” 云气说的是肺腑之言。中秋那天,在这湖里绿螭相遇后,他发现只要绿螭这条水属灵兽在侧,自己吸食的水行灵气就要比寻常快上三五倍,水气的品质也要高上许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云气便试着与绿螭沟通,自己为绿螭奏曲,只求绿螭能在自己食气时盘桓不去。 绿螭不愧是龙属异种,看着这般小,又未炼化横骨,但与人沟通却没有任何问题,她不但同意,更是要求云气以自己提供的琴来弹奏。 此后,云气便把更多精力放在其余四属灵气的吸食上,水行灵气依靠绿螭便可事半功倍。 终于到今日,水到渠成。 不过绿螭可不会在意云气想了这么多,嗷叫一声后便扎入了湖中深处,很快不见了踪迹。 而云气也随即驾云离去,方向正是明治山。 ———— 还是在凉君渡落云,云气来到藏竹碑下,望向那座凉亭,却不见羽师身形,云气倒也不意外,第一次过来的时候羽师便说得清楚明白,每月初九到十五是她授课的日子,今日才初六,想必学师自己也在闭关修行或是云游去了。 云气转身,正要离开,准备初九那天再来,不过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素空道长的嗓音。 “是云气吗,过来吧。” 云气回头一看,学师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在亭子里了,五心朝天,双目微阖,好像是一直都在那里一样。 云气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弟子见过学师。” 温素空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周遭,又看了一眼云气,说道: “睁眼试看绿玉君,朵朵寒酥落青唇。云气,这是你入山的第几年?” 云气回道:“弟子春时入山,而今隆冬,还是第一年。” 素空道长有了些笑容,“那你来寻我,是把五字咒练到圆满了,还是食气已满?” “是食气已满,五脏饱和,不再接纳灵气。” “好。”,素空道长点点头,又说,“我让你在脑中建筑宫观以凝念,做的怎么样?” “亦有所得,还请学师指点。” 素空道长点头,“你寻一蒲团坐下,放松肉身和思绪,排除杂念,然后,我说,你想。” 云气称是,找了一个蒲团坐下,正是当时自己初入山时参与试炼的那个。 云气坐好,松了两下肩,又深深吐纳两次,闭上眼,大约四五个呼吸后,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你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云气点点头,是这样的。 “现在,有一块平地,是一片黄土,它浮在无边黑暗中,像是一个岛,它所在的地方就是黑暗世界的正中间。” 于是,云气的脑中出现了一座浮岛。 “现在,浮岛上出现了一个人。” 素空羽师说。 云气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样的一个人?谁? 忽然,云气的眼皮猛地一抖,险些睁开了眼。 那块浮岛上真的出现了一个人,但云气还没开始构思这个人! 云气看不见,就在刚刚,素空道长也闭上了眼,随之女冠的眉心迸射出一点紫光,将四周的青竹白雪都染成紫色。 紫色光粒的速度不可描述,甫一出现,便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丝线,丝线的另一端没入了云气的额头。 云气不知道,这是第三境的大修士才能做到的事。 “是我。” 在云气的脑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这个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的近,像是自己内心的自言自语,而云气也是瞬间就“看清”了那个人,正是素空羽师。 在这片黑暗世界中: 素空羽师看了看脚下,开口道:“这块地太小了,再加大十倍。” 即便有所准备,但还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云气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这块地太小了,再加大十倍。” 云气这次听到了,让脑中的浮岛变大了十倍。 “现在,你站到我身边。” 素空羽师的话又让云气呆住了,这怎么,怎么站过去? “在思绪中,人总是把自己所想的当成是所看的。” 素空羽师提醒了一句。 云气一下子懂了,他的视角迅速拉近,一下子就落到了浮岛上,落到了素空羽师的上半身,从一个全知的视角退缩成了一个人眼视角。 “好,眼睛定了,肉身应该也能定了。” 云气领悟的很快,想象出自己的形貌来,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程云气也站到了浮岛上,就站在素空羽师身边。 素空羽师看着突然出现的程云气点点头。 “现在,以你我为标尺,在我等身前,拿出你的宫来。” 云气愈发熟练,开始在这块浮岛上搭建自己的宫殿。 而在温素空眼里,“眼前”的空旷土地上,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垒土成台,这片土地突兀的拱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台,台高六尺。 台中有三十六个大坑,每个坑洞里又有柱础石礅,柱础是龙子霸下形状,乌青色。 每个柱础上又立起大柱,径三尺,高五丈,涂朱漆,绘火鸟。 柱上立枓栱,枓绿栱青,彩绘卧虎伏狻。 枓栱上架梁搭枋,放桁置椽,原来是重檐歇山顶,梁枋上有云龙纹,桁椽上有雨燕纹。 桁椽上铺瓦,瓦是琉璃明黄瓦,每个瓦片上满绘珠焰。 立墙、围栏、开门; 砌台基、铺地砖; 彩绘内饰,悬挂牌匾; …… 说来复杂,可一座明晃晃的宫殿立起来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素空道长不住的点头,眼看他立起高楼,笑问,“怎么牌匾上无字?你这座道宫的名字还没想好吗?” 云气点头,“弟子确实拿不定主意,还请学师赐名。” 温素空笑了笑,“走,先进去看看。” 两人走上台基,打开朱红宫门。 “唔,你找了这位。” 素空道长看着宫中神像,颇有些意外。 这神像并不高大,体形清瘦,面白无须,一对火眼金瞳,生得一个古怪的弯钩鼻子。神像头顶金珠桃叶冠,身着一件朱丹色大红袍服,袍服上绘着彩云拱星的图案,祥云叆叇,星成昴宿。 正是昴日星君。 “你竟然选了这位,你是怎么想的?” 云气看素空学师眼中带笑,知道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便把自己找到《白虎七宿篇》作为观想图鉴,又说明了自己选昴日鸡而不是觜火猴的原因。 素空学师听后很开心,她笑着说: “云气,你要知道,不管是现在我只是你的记名学师,还是以后真成了你的传法正师,作为你的引道人,我会告诉你什么是有悖正道、什么是轻重缓急,什么要循序渐进,什么要未雨绸缪。但我绝不会要求你要怎么去一步一步的修行,否则天底下师徒的道途都是一个样了,那这个法统也注定会消亡,须知变则通,固则亡。 “就像选内景神这件事,我让你首辟心府,是因为我明治山一脉修行活死人之道,这活人和死人之间,差别一个在神,一个就在心。心动则身活,心旺则辟诸邪,先辟心府于你日后修行有益。 “但我不会去要求你到底观想哪一位内景神,吸食哪一种火气,全凭你自己的想法和际遇。 “这便是一树开出百朵花,百花尽不同、竞争辉的意思。 “二十八星宿,有房日、虚日、昴日、星日四阳和尾火、室火、觜火、翼火四火可作为心府主官,其中房为内、虚为阴、星为暗,唯有昴为正阳,尾火、室火、觜火、翼火不过萤火之光,不可与太阳并论,所以昴日确实为首选,这就是你的机缘。” 云气闻言自然开心,他可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说法。 素空学师继续说,“你既然选了昴日星官,我便与你再仔细说说这位星官。 “首先与你说明白,昴日星君乃我道门星官,师承太清一脉,你供奉他老人家,在法理上是理所当然。 “星官在商周之时得道,应昊天玉帝符诏,上天为官,为昴宿之主,而在上天之前,星官就是在太清教派中修行,曾在终南山听讲。” 云气闻言有些意外,竟然还有这份关系在。 “其次,昴宿跟脚极高,其父为东海古桃都山上的一只白羽天鸡,乃是洪荒初辟、天地成型后的第一只鸡,有司晨之职,啼叫则太阳出,与古妖族皇室金乌一族交情匪浅。其母为西方释教的毗蓝婆菩萨,乃是释教的护法尊神之一。 “或许正是因为法统正、跟脚高,这位星官后来的成就也远在其他星君之上,成为继金乌一族后第二类畅游太阳星的生灵。 “帝商灭周后,这位星官便隐居太阳星,后来竟炼成了太阳丙火,据说威力仅在太阳真火之下,倘若你真以昴宿结成心府内景神,那以观想法吸食太阳丙火也并非不可能。” 饶是云气稳重,但也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冲击的有些发懵,不过好在都是好事。 不过云气才心生喜意,素空道长又接着说: “不过以昴宿为心府之主也有难处,你需留意。” 云气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漏了一个字。 “其一,方才说过了,昴宿之母为释教毗蓝婆菩萨,那帮子人又是最讲因果,日后遇见了,要留个心眼。 “其二,祸兮,福之所倚,昴宿位格太高,以观想法化其为内景神,仅凭你现在手里的图鉴怕是难得其神意精髓,还需搜寻其他与昴宿相关的物件,越亲近越好,只是昴宿成道久远,这也非易事。 “其三,还是因为昴宿位格太高,即便是你成了,以昴宿掌心火,可后面肾水之主要如何相配?” 云气默然。 见状,素空道长又宽慰说:“修道求仙,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事,天底下也没有尽得好处的说法,你只管一步一步走稳了,万事到最后,也不过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云气作揖,“弟子受教。” “你这道宫牌匾上不还空着吗?昴宿应召上天后,入住东方光明宫,你或可以此为名。” 第十八章 内景 “你做的很好,既然你食气已满,又能造出这座光明宫,说明念力也到了火候,那下一步就是行气了。” “还请学师指教。” 温素空笑着点点头,对着云气说道:“现在,收束你的念头,无论接下来见到什么,都不要散了念头。” 云气称是。 素空羽师站在黑暗世界的一座孤岛上,她环顾四周,对云气说,“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接下来,你会看到真正的人身小天地。” 素空道长手捏一个印诀,以手印为核心,顿时光明大放,云气被强光所刺,不得不闭上了眼。 两人身前的光明宫之名恰如其分。 云气适应了一会后,缓缓睁眼。 眼前之景象,几乎让他忘却了呼吸。 两人所在之处,紫光氤氲,再也不是漆黑一片。 而往远方看,更是五光十色,宛若星河霄汉。 光明宫所在的紫色光团周围围拢着众多小光团,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青色光团,下方前侧是两个灰蒙蒙的光团,两个灰色光团下面是银光交织,银光再往下,是一个巨大的长条状黄色光团,宛如高楼。 云气走到他创造的浮岛边缘,探头继续下望,在黄色光团是更加广袤的空间,五团巨大的光团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分为赤、青、黄、白、黑五色。 而在这五团光团之外,还有无数细小光团以及无数光路串联着这些光团。 元气看着光团的分布和光路的走向,渐渐明白了, “这是我的肉身?” 那赤、青、黄、白、黑五色光团分明对应着五脏的位置,光明宫周围的两个青色光团、两个灰色光团和那个银色光团与耳、眼、鼻的位置一模一样。 而那些细小光团和光路连成一片,便是躯体四肢的形状。 素空道长点点头,“这些光团就是你的周天大窍,光路就是经络。” 她指着下方那些光团一一解释道:“那便是耳窍、鼻窍、喉窍,也就是风宅、雷宅、云宅,在内丹术中,这三窍被认为与天象相合。 “那便是心脏、肝脏、脾脏、肺脏、肾脏,也就是心府、木府、土府、金府、水府,这五窍对应天地五行。 “那是眼窍,也即阴阳大殿,呼应天地阴阳。 “至于我等现在所在之处,是你的神窍,谓之紫阙,乃是思想之界,念力之源。 “不过因为你尚未开辟任何窍穴,所以这些窍穴只是以混沌光团的形式展现,当你开辟窍穴之后,所见到的,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我刚才以【通明咒】照彻了你的内景小天地,稍后我会传你咒术,日后你便可以以此法内视。” 云气谢过。 素空道长屈指一弹,弹出一粒金光,金光在两人身前显化出一幅图案,上面是许多点和串点连成的线。 “看出来了吗?” 素空道长问道。 云气看着图像,说道:“看上去点似窍穴,线为经络,这是行气的路线?” 素空点赞许道,“这便是周天行气图,因为与星图相仿,又称作游星图。行气图切不可外传,若是旁人得到了,斗法时刺破你的行气要穴,轻则法力外泄,重则走火入魔。” 云气点点头,记下了。 “现在,你以五字咒食气。” 云气听明白了,一心二用应该难不倒自己,果然,他仅是尝试了一下,便做到了,一部分心神留在了内景之中,另一部分用来控制肉身,肉身还是闭着眼,他正要起身,却听见内景中素空学师笑着提醒说, “不用起身,只用在内景中假想动作,保持呼吸同频即可。” 云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内景中,云气两足开立,含胸拔背,双膝微屈,正是【呵】字咒的架势。 假想呼气时,他默念一个【呵】字,肉身也同时呼气,随即开始吸气。 咦! 云气一惊,肉身竟真吸食到了火气! “内景外身从来都是一体的,不要把他们看作两个世界。”,素空道长笑着说,“你看,气来了。” 内景中,云气顺着素空学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道火红之气凭空出现在内景世界中,冲入喉窍云宅。 “吐纳所食灵气,不管是从口进还是鼻进,但总归是进入喉窍的,喉窍为云宅,又称十二重楼,外食灵气,内服口津。灵气入体要过喉窍,往后你法力达到瓶颈,要想增长法力,就必须要开辟云宅,打通十二重楼。” 云气点头,看着云宅里那团火气逐渐消散,他说道:“就是这样的,之前吸食的灵气会先进入五脏,随后融入血肉,现在进食后只会逐渐消散。” 素空笑着说,“如若不是你的脏腑与肉身已经温养好,这股气一入喉窍就被吸走,你如何行气?你且随我来!” 素空一把抓过云气胳膊,突然就飞下了浮岛,把云气带到了十二重楼处。 临近了才知道喉窍有多大,云气看着眼前的黄色光团,又何止百丈! “穿针引线会么?” 素空羽师问道。 云气不解何意。 “现在,你就是那根针,灵气便是线,你要把灵气黏住,让灵气跟着你的念头游走,念行气行,念至气至。 “现在,你以念引气,随我而行。” 素空道长说罢,便率先飞离十二重楼。 云气则以念头与灵气相接,他曾凭空在脑中搭建起一座光明宫,对念力的运用不再陌生,如渔夫网鱼,如樵夫捆柴,如江上放排,也如收阴山上的修士捕云,云气以念力缠裹灵气,拖拽而行。 此时,素空道长的声音又从前方传来,“食气勿要停!” 云气会意,再次一心二用,同时以【呵】字咒食气。 滚滚火气从十二重楼之顶灌下,如一道飞瀑,前引后灌,云气拖拽灵气便轻松了许多,紧跟素空道长而行。 素空在前,口中教导道: “先至心府叩门,再转道绛宫朝拜,随即逆行任脉,先走脐中,下行,过黄庭而不入,再转道督脉,顺气,过会阴、尾闾、命门、大椎、玉枕,上行至百会,再掠过紫阙,送还十二重楼,过楼之后,归于心府。” 就这般,素空在前,云气拖曳灵气在后,从上而下再复返,逆任顺督,两过十二重楼,最终停在心府门前。 “这就叫气行周天,你身后还剩下的,便是灵气经过精粹又沾染你自己精血而形成的法力。” 停留在心府门口,素空对云气说道。 云气回头,那道最初出现在十二重楼的浩荡火气洪流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道纱巾似的红雾。 云气抚摸红雾,似水非水,似气非气,暖洋洋的。 他放开手后,红雾便自行脱离,围绕着心府打转。 “你现在心府未辟,便无法容纳法力,这股法力过不了七七四十九天便会消散一空。” 素空道长见状,便解释了一句,随后又说: “这条周天路线唤作「火行单相小周天」,除却火行,还有木、水、金、土四行,五行之外还有风、雷二相,而在单相周天之外,还有心肾交汇、风雷交织、风火同行等等两相周天,两相之后,是五行轮转。 但这些统称小周天,小周天之外有中周天,运行中周天还需引导阴阳罡煞,开辟黄庭。中周天之外还有大周天,运行大周天要运转元神,往复绛宫、黄庭、紫阙,运转一个周天,吞吐的灵气便是以江河计。” 云气现在还难以想象运转大周天时内景世界中是何景象。 “另外,等你修成了内景神,那这些灵气运转自然由内景神代劳,到时,法力的积累只会更快、更雄厚。” 云气听完更加神往。 “现在,我授你《周天百窍内景经》和《阳火阴符真形图》,前者是剖析肉身窍穴的先天属性和后天功效,后者是以心肾五脏为主的行气图,你可自行修炼。 另外,我再授你《广成敕虚随心咒》,里面有七七四十九个文字,一字一咒,你且用心钻研,这是一种直指根源的法咒,咒术的威能与施咒者对咒字的理解和自身法力的深浅有关,要是你能认真参悟,自然能利用这里面的咒字照彻内景。 好了,今天我已授你内视之法、行气之法、内景之说、周天之说,你回去后好好参悟,另外,你自己可另外再学学其他的食气之术和法咒,也可着手修炼炼宝、炼丹等术,待你自认为时机合适,便可去外事院报备,出山历练去吧,早日辟府最为要紧。” 说罢,素空道长突然消失在云气的内景世界中,云气心念也随之脱离内景世界,回到肉身,他睁开眼,发现竹亭中已经没有了学师的身影,而自己的怀中,却多了三枚玉简。 “把玉简紧贴眉心,起念探入其中,便可查阅简中内容,玉简密钥即为方才的「火行单相小周天」路线图,需记,法不可外传。。” 素空学师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 云气起身行礼,“弟子谨记,拜谢学师。” ———— 云气收好三枚玉简,返回屋舍。 他颇有些感慨,修行两百余日,自己终于是修成了法力,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试试了。 他率先拿起上面篆刻着“广成敕虚随心咒”七个字的玉简,这七个字也是云隶,不过好在在这两百多天里,整日出入方塘书库的年轻道士已经将云隶学的十之七八了。” 他按素空学师提醒的那样,把玉简紧贴眉心,随后闭目,不过这次,没有了素空道长的【通明咒】,他的念头又陷入了黑暗世界中。 他不以为意,只是细细感受着,果然,在黑暗世界的某一处,他感知到了些许亮光。 他收束心神,凝结念头,冲入了那片亮光。 这里亮堂堂的,和刚才的黑暗虚无完全不同,在一片白霭中,漂浮着许多亮点,有些大,有些小,颜色各异。 云气看了一会,便发现了这就是人体的周天窍穴图。 他以念力拨动那些亮点,按着云宅-心府-绛宫-脐中-黄庭-会阴-尾闾-命门-大椎-玉枕-百会-紫阙-云宅-心府的顺序,待最后一个亮点移位,白霭便散去了。 白霭散去后,这片白茫茫虚无中就出现了一个个金字,七排七列,共四十九个大字,占据了所有空间,也都是云隶。 云气一眼扫过去,便识得有:定,现,疾,封,禁,裂,生,淹,焚,镇,着,变,陷,应,散,隐……等文字。 他有心一试,稍作斟酌,便选定了那个【焚】字,因为现在自己体内的唯一法力正是火行法力,成功的可能更大些。 他以念头去触那个【焚】字,顿时,云气的念头又被拉进了一个火焰世界,这里地上是火山熔海,天上是红云焰雨,一派炼狱场景。 云气的念头进来后,天上的火云立即翻卷成型,化作一个手诀,那是一个左手,食指正正指着自己,另外四指收拢在掌心。 “焚!” 炼狱中响起一个音节,整个炼狱都开始涌动,听着这个音节,云气感觉自己的念头都要被烧成虚无了。 他急忙挣脱出来,从炼狱世界退回到玉简世界,又退回到黑暗内景世界,再回到外界。 云气猛地睁开眼,手中玉简跌落,额头全是汗珠。 他捡起玉简,大口喘着气,回想起刚才的烈狱和念头被灼烧的感觉,仍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这要不是历经九个月筑宫凝念,怕是只那一下,自己便要失去意识了。 他缓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个手印和音节。 他起身,四下寻了寻,没见着什么合适的东西,又走出屋舍,来到对面丹炉灶肚里抽出了一根木头。 他把木头放到庭院正中,自己则站在十步开外,没敢离太远,两足站定,他缓缓举起左手,指尖朝天,又屈回其余四指,仅留食指。 云气直视木桩,念头则调动起心府周围的那唯一一股法力。 他落手,以食指直指木桩,念头牵引法力来到指尖,再透过指尖而出,落在木桩上,同时,云气嘴里念出了那个音节: “焚!” 话音刚落,木桩登时燃起熊熊大火,跃动的火光照映在云气的眼中,把他的瞳孔染成赤色。 第十九章 第二年夏至 冰雪消融,莺飞草长,梅雨绵绵。 仿佛只是一眨眼,时间便已经来到了第二年的夏至。 豫章地界位于长江下游,此时正是梅雨季,连绵的阴雨和不歇的雷鸣是这段时间的长调。 松绿湖上。 雨水甩落在松针上,使松林更加苍翠,苍翠的像是一汪水,雨水乱打在松绿湖上,使得湖面破碎成一滩沙。 濛濛雨雾中。 一团火球在雨中穿梭,火球精致剔透,像是一个精美的镂空焰纹琉璃球。 火球中有一个驾云的人,是一个年轻道士。 道士维持着避水罩,同时右手并指,对准某一处,口中迸发出一个音节, “淹!” 湖泊上方的狂风骤雨似乎一下子有了方向,连带着湖水翻涌成巨浪,皆往道士所指的那个方向涌去。 “嗷~” 一尾绿螭在雨幕中腾飞,见风雨巨浪袭来,发出欢喜的鸣啸,摆动身姿迎风冲向前—— 绿螭冲破巨浪,雨水湖水将螭鳞洗得碧翠。绿螭冲破巨浪后又腾飞返回原处,一对巨大的碧瞳盯着道士,她似乎十分喜欢这个游戏。 云气见状笑了笑,“道友,【淹】字咒今天就到这了,我们换个别的!” 绿螭听罢,当即失了兴趣,呜咽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 绿螭将尾巴一甩,在雨幕中快速游动起来,化作一团纷飞的绿影,像是狂风急雨中的柳条。 云气眼神紧盯着绿螭不放,勉强能看到一点残影,他左手拇指扣住小指,中间三根挺直,指尖朝天,右手呈剑指,引而不发。 云气又进入了那种忘我入定的境界,风啸雨咽在此刻都失去了声音,在捕捉到绿螭身形的那一刹那,右手剑指如剑刺出,直指绿螭。 “镇!” 云气念出一个咒音。 随着咒音回响,绿螭所在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三座高山虚影,虚影只是转瞬即逝,绿螭游动的身姿也停滞了片刻。随后,仿佛无事发生,绿螭又开始自在遨游。 云气休息了十来个呼吸,又重复了一次, “镇!” 又是三山虚影显现,绿螭的身形再次迟滞了一瞬,只是这个过程实在太短,大山虚影又被雨幕所掩,几乎难以察觉。 不过云气却甚是满意。 这三山正是他观玉京、玉华、玉虚三山所想,如今还只是个草样,等哪日能得三山真意之一二,那就了不得了。要是来日得闲,游遍五岳,观其形,得其意,再来施展此咒,亦是别样光景。 云气高兴了,绿螭却是不陪他玩了,只见这条幼种一个猛子扎进湖里,然后只留一对碧汪汪的眸子露在水面。 她聪明得很,之前说好了,三次【淹】字,才能换一次【镇】字,今天道士喊了六次【淹】,自个儿便只给他【镇】两次,不能多了。 再说这个道士念个【镇】字,自己好似硬生生被人按住,感觉实在不舒服,而且被按住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 碧汪汪的眸子一转,绿螭伸出两个前爪,每个螭爪上有四趾,她左爪不动,右爪却扣住了三趾,只留一个。 云气哈哈一笑,他读懂了,这个机灵鬼是说往后必须念四次【淹】咒,她才肯陪练一次【镇】咒了。 云气落到湖面上,「龙车」与湖水接触,接触之处火云将湖水烧得沸腾。 云气坐倒在「龙车」上,上身与绿螭的眼眸齐平,他从怀中掏出两个东西,东西都不小,比成人巴掌大,云气刚才藏在身上硌人的很。 这是两个湖螺,说是螺体来自云梦泽,后经人炼制,成了一个品阶不高但胜在有趣的法器,是云气拿符纸与水色街的邓万春换来的。 两个湖螺一个乳白色,一个彩蓝色。 云气先拿住那个彩蓝色的,这个彩螺上镶嵌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玛瑙,吹嘴是银质的,很是精巧。 他把彩螺放到嘴巴,用力一吹,螺便发出了悠扬的声音,云气嘴巴一鼓一鼓,便吹出了曲调,曲调婉转清扬,正是《渔女》。 绿螭碧眸泛起光彩,露出渴望之色,她那伸出还未放下的右爪一下子又多放出来了两趾。 云气又被逗笑了,笑呵呵把彩螺递给了绿螭。 绿螭把头一探,云气还没看清动作,彩螺便被绿螭吞入了口中。 云气试探的伸手摸了摸绿螭的脑袋,绿螭没有闪躲,绿螭的鳞很滑,很冰。 他又拿起另一个乳白色的螺,这枚螺看上去如羊脂玉一般,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云气拿着白螺,贴到了绿螭的耳旁。 绿螭刚开始还不知道这个道士要干什么,但很快,她眼眸里盛放的光彩便清晰的表达出绿螭内心的雀跃。 云气也笑的很开心,方才那个彩螺是吹奏法螺,这个白螺是留声法螺,现在绿螭听到的,就是他自己上次用「天风松雪」弹奏《渔女》时偷偷录下的琴曲,另外,里面还有他自己用凡琴弹奏的一些其他唐时古曲。 绿螭立即把右爪伸得直直的,四趾毕现,看她那用力的样子,恨不得要长出第五根爪趾来。 云气又摸了摸绿螭的脑袋,笑说:“等我回来再来找你炼法,我打算出宗一些时日,离期就在这一两天。” 云气刚说完,绿螭一愣,立刻不开心,碧眸里的光彩都暗了下来,头也沉到了水底,刚好是云气手够不着的距离。 云气哭笑不得,“道友,我与你不同,我能感受得到,你仅仅是终日嬉戏玩乐,体内法力的增长也是一日多过一日,而我却不能,近一两个月我能明显感受到法力的增长已达瓶颈,方塘书库我已经比自己院子还要熟悉了,先贤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我是该出宗走走了。” 年轻道士将左肘支到左膝上,手握半拳撑起下巴,右手捏着白螺,则任他垂在水里,随着水底的暗流摇摆。 雨声将他的话尽数淹没,只有近在咫尺的螭龙听得见: “其实出宗还有很多原因,我听说西蜀峨眉山最近出了一个天才,叫李英琼,如今也是在出宗游历,手持一柄火剑,所过之处,群魔俯首,年纪不大,是个少侠,大家都说她是剑仙种子。 “其实我也想做个剑仙来着,我一直就想做剑仙,若真求仙不得,做个剑侠总是不成问题吧,我今年才十六,趁着现在还年少,仗剑出宗,也闯出一番名头来。要是过了二十岁,即便是扬名天下了,人家也会说十几岁时那个什么李英琼要更厉害些,你说是不是? “再者说了,近些年人家都说蜀中出剑仙,我看这话偏颇了。 “另外,济虎道兄出宗一年多了,怎么就没什么消息呢?济萱姐早春的时候就坐不住了,也出宗寻他去了。 “还有,还有,我也离家一年多了,也该回去为父母的坟添一添新土,给老宅去一去灰尘。” 云气低低地说着,忽然感到手上一凉,原来是绿螭又游了上来,用额头顶起了云气的手。 云气轻轻笑了笑,用手摸了摸绿螭,“你也忒惫懒了些,以你的血脉,炼化横骨能费多少时日。” 这天地间的精怪也有喉窍,人之喉窍称为十二重楼,精怪的喉窍便称作横骨,精怪炼化横骨后吸食天地灵气的速度便更快,另外,精怪要想口吐人言,便是要炼化这横骨。 绿螭可不愿意听这话,她咬住云气手上的白螺,一扭身钻进大湖深处,不见踪迹了。 云气哑然失笑,也准备离去。 不过就在这时,湖底传来了螭鸣,云气不知有何事,便等了一会。 不多久,一个东西从湖底浮了上来,正好停在云气脚边,是个扇形物件。 云气弯腰去拾,这物件巴掌大,入手很滑,很冰,苍翠欲滴,这不就是螭鳞么? “难不成螭龙也会像蛇一样蜕皮么?这是绿螭褪下的鳞片?” 云气捏了捏,发现这东西质地很坚实,也是,龙种的鳞片,岂能不坚实?他猜这是绿螭听闻他要出宗,特地给他防身的,于是抱手朝湖里作了一揖,驾云离开。 ———— 轰隆隆! 云气回到屋舍,外面还是大雨,滚雷。 他拿过案几上的包袱,把螭鳞放了进去,这个包袱他早已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宗。 事实上出远门最好带的物件是太虚洞石,或是太虚符宝,这洞石和符宝里自成一域,或是七八尺见方,或是两三丈成圆,亦有四五亩的豪奢之境,放些物件实在方便,出远门自然一身轻松。 不过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实在难得,太虚洞石矿可是比方诸金矿还要珍稀的东西,据说其来源是前面几次量劫和杀劫中,各路名仙古神斗法,把虚空打碎了,虚空碎块落到地里,依附石上,这才形成了太虚洞石。 至于那太虚符宝,是金丹境界的大修士才能炼制,还颇为耗费心血材料,得来不易。 门中都务院倒是也有太虚符宝卖,可实在是贵,云气掏不出这个钱。去岁都教院赏下的金子,早就被云气花光了。 这一年里,光是置办云驾和购买观想图鉴就花了赏金的大头,另外,谁又让云气对什么都感点兴趣,法术、剑术、符箓、炼丹、炼器,云气什么都想试试,看书求学都好说,云气专挑那些免费借阅的,不过光是看书可看不出符来,亦看不出丹来。 想要学符法,符纸、符笔、符墨总归是不能少的,想要学丹法,金石、草药、丹炉缺一不可,这一来二去,便把钱财花了精光。 后来云气全凭着给人画符易物过活了。 毕竟笔墨纸还算便宜,金石草药可就贵了,至于云气最心心念念的剑术,竟是因为囊中羞涩而一直没能购得一柄法剑,倒是书上那些烂大街的剑招被云气拿着木枝耍了个遍。 这就是云气想要出宗的另一个原因,那些年长的都说,出门斩妖除魔才是来钱最快的! 云气早已神往。 不过,还有一个事,怎么炳锟道兄还没辟府呢? 先前贺炳锟一直对云气说,最迟这个夏天,定能辟府,眼看着日子便要到了,他是想看着贺炳锟辟府了再走的,最多再等两日,自己定是要走了。 轰隆隆! 又是一道滚雷。 怎么这般亮,这般响? 咦?不对! 云气一跃而起,拉开门一看,顿时一惊,对面贺炳锟的屋舍竟被天雷给轰出了一个大窟窿,暴雨瞅准了大窟窿,呼啸着就往里灌,这会已经顺着门缝往外流了。 云气想着贺炳锟还在闭关,心下大骇,一个箭步就冲进了贺炳锟屋子。 “成啦,我成啦!” 比天雷还要大的嗓门从破烂屋子里传了出来。 云气一瞧,贺炳锟正安然无恙坐在那,浑身冒着电光。 “雷为雨令,水为雷驱,天雷行至,水府大开,今日,贺炳锟辟水府也!” 贺炳锟仰天大笑。 云气见状也大笑起来,原来这雷是这位特意召过来的。 心里放松了才发现,他方才一时心急,未曾施展辟水之术,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而贺炳锟一门心思都在辟府上,自然也没能管上辟水,同样是湿了一身。 只见贺炳锟往云气这一指,云气身上的雨水顿时脱离,紧接着,贺炳锟自己身上的雨水,屋舍里的水,统统来到他的指尖,汇聚成一团,又被他甩出屋外。 云气见状弹出一张「罩封符」,封在屋顶窟窿上,止住了雨水。 屋子里的雨水被贺炳锟全部摄走,一时间云气竟然觉着有些干燥。 他走近到贺炳锟身边,笑吟吟作了一揖,“恭喜道兄,贺喜道兄!” 贺炳锟一把抱住云气,仰天大笑,笑声如雷在云气耳边炸响,笑着笑着,云气觉着不对劲了,怎么听着跟嚎哭一样呢。 他抬头一瞧,果真在流泪呢! “八年,八年啊!云气,我贺炳锟辟府竟用了八年!你可知当初在我那批入山的人中,我是第一个开宅之人,食气后三月开雷宅,我也是得过都教院赏金的人,你信否?” 云气看着贺炳锟涕泪横流,连连点头,“弟信,弟信!” 贺炳锟犹自难以自拔,嚎哭着言说他当初如何苦炼鼻窍,如何巧开风宅,又是如何打通十二重楼,以至于在睡梦中也修炼,本是个睡相老实的人,硬生生成了打呼如雷鸣风吼的样子。 “现在好了!” 在眼泪把云气臂膀全部打湿又被贺炳锟以控水之术偷偷抹干后,这个汉子又生龙活虎起来,“我风、云、雷三象早已练成,如今辟成水府,补齐雨象,天意四象已全。另外三宅在上,水府在下,天地联通,到时水催木生,木接天雷继而生火,焦木坠水腐木成泥,从而孕育真金,前路广阔矣!” 云气一把捂住贺炳锟的嘴,“我的好哥哥,自个的道途也能这般喊叫出来么!?” 第二十章 离别 三天前,明治山。 “这么说,你是想去南荒了?” 素空羽师安坐竹亭,淡淡问道。 云气称是。 “南荒那处可不安生,你可想好了?” 云气点点头,所谓地发杀机,龙蛇起陆,游历么,自然是要去那不安生的地方,要是去那苏杭金陵,那便不是游历,叫游玩。 “南荒群魔乱舞,魔头凶戾,不修阴德,一言不合便是不死不休,动不动就是荡魂毁尸,你去了一切小心为上,莫要与人深交。” 云气晓得学师要提点自己,作揖称是。 “你念力在同境中算是上等,遇上那些小魔头应当无事。你可继续日夜观想昴日星官,那南荒是烟瘴之地,又多生虫蛇,星官正好克制那些阴诡森冷之物。 “另外南荒与苗疆交界处有一座山,叫天鸣山,是金鸡一族的居所,此族有向道之心,修纯阳法门,你可前去拜访,或许对你观想星君神韵有益。 “对了,南荒位于豫章西南,你可从三湘走,最好去一趟湘西,那是顶好的养尸地,你去看看。” 说着,素空道长话头一转,看着云气又认真叮嘱道:“养尸术是阴阳大道,道门正统,也是我明治山的根本法统之一,是直指天仙的法门,你不可轻视。” 云气哪里会轻视,连说不敢。 素空道长看着云气,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耐心再解释了一句, “当天地间出现长生术和幽冥术时,便有了养尸术。修者与亡者一阳一阴,气机轮流转间便是两极交泰,阴阳补益。养尸术修到极致,亡者诞生灵智,可成就尸仙,届时尸仙觉醒宿慧,亦是超脱,是为造化大道。” 说着,素空还甩出一根玉简,“这里面记载着辩尸、养尸、驭尸的法门,你带在身上,好生参悟。” 云气收下玉简,点头称是,不过心中却是奇怪的很,对于学养尸术这件事,学师似乎很急?生怕自己不肯学似的。 见云气收好玉简,素空羽师好似松了一口气,随后她手掌一翻,变出了个小竹篓,只有拳头大小,看颜色,像是由紫竹编制的,很是精巧。 素空道长轻轻把手一送,紫竹篓便凌空飞起,缓缓落到了云气跟前。 云气双手接住,紫竹篓入手冰凉,竹条很光泽,整体样式看上去和凡间的蛐蛐篓子有些相像,有网眼,也有盖子。这个篓子入手也比想象的重些,看来里面是有什么东西,透过网眼也能看到一些,是黑金斑驳的颜色。 “你倒出手心看看便是。” 云气闻言便打开了篓盖,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少年也好奇,难不成真是蛐蛐?学师怕自个路上无聊送个解闷的不成? 东西倒在手心,云气见了不由惊呼一声。 好漂亮的兜虫! 这个兜虫两寸大,浑身像是一块墨玉,乌黑发亮,没有一丝杂色,唯有背上的翅膀是金灿灿的颜色,但翅膀上的脉络又是乌黑色,这黑色和金色兑凑在一起,竟是格外美丽。 而这兜虫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的角,竟比身体还长,微微上翘,角在末端分了一个叉,呈一个丁字形。 “这是?” 云气不禁问道。 “此虫名为独角犀金兜,金行,食铁噬金,力大无匹,而且金为土精,这兜虫能振翅而飞,又可遁地而走,还是驭尸的行家,是赫赫有名的凶虫,在苗疆灵虫榜上的排名也是十分靠前。两百年前曾有一只犀金兜飞升,自称独角仙,那位可是驾驭一头龙尸上的天。” 素空法师娓娓说着。 云气捧着兜虫,似乎不可置信,这虫儿有这般威能? “至于你手上那只,是个幼虫,死物,是我早年从土里掘出来的。” 素空补充了一句。 云气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听完素空说的,云气也才反应过来,这虫儿一动不动,又浑身冰冷似寒铁,可不就是个死物。 “不过虎死威犹在,这虫儿虽是个死物,但你把它带上身上,南疆那些毒虫也不敢随意近你身,另外,你也可以此虫尸来试你的养尸术,等哪日你将它养出了灵智,没准它也能为你寻来一头龙尸。” 素空道长竟开始打趣起云气来。 云气也是呵呵一笑,把兜虫放回了紫竹篓。 “你大可放心随身带着,你观想昴宿,所谓火克金,鸡食虫,这虫尸上的些许阴气还影响不到你。” “弟子晓得了。” “总之出门在外一切小心,保命为上。” “弟子谨记。” —— 辞别了素空学师,云气来到外事院。 都务、都教、都厨管的都是山内事,唯有这个外事院管的是山外的事,一应对外交涉、宗门联谊、历练云游、外派任务都是挂在这。 云气来到一处柜台上,登记报备。 “小友准备往何处去?” 负责登记的人是个中年道士,看着颇为儒雅。 “欲往南荒地界一行。” 道人闻言看了一眼程云气,心想着这南荒是南派魔教的大本营,和北派魔教总舵西塞并列,是正道的心腹之患,眼前这个小修才多大,也立志要去魔窟里扬名立万了吗? “再具体些呢?” “敢问道长,杜鹃谷的冯济虎去了哪些地方?” 云气反问了一句。 中年道士又看了一眼云气,说道:“我记得不久前也有人问过。” 云气知道那肯定是济萱道长,他解释说,“俱是好友,我济虎道兄出宗后未有几封信回宗,我等有些忧心,反正也是要出门历练,便想着能否遇上。” 中年道士点了点头,翻找了一下名册,随后告诉云气,“他出宗前登记说的是出宗北上,沿三湘、苗疆的北境西行,至滇文,游历洱海、滇池、抚仙湖,再南下到南荒,观漓江、桃花江,看样子是一路逐水而行。” 云气闻言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去处,“弟子打算就在南荒和苗疆交界处历练,出宗则西行,横穿三湘,在天鸣山、凤栖山、烂桃山、百蛮山、桃花江一带修行。” 中年道士点了点头,记下了这几个地名,又提醒道:“南荒和苗疆交界处乱的很,尤其最近苗疆的旁门领袖红木岭和南派魔教圣地百蛮山在斗法,两派无数门人汇集在那处,你可要小心。” 云气称是,谢过道人提醒。 “天鸣山上的金鸡一族是向道之妖修,你可借宿落脚。另外,天鸣山往东南百里处,有一地唤作麻垌圩,是白石洞天所在,主家白石观虽是隐世派,但也是三清信徒,又曾受仙翁恩情,与我家交好已久,若真有什么难事,可去求救。” 云气连连点头,这就是大宗门的好处了,去哪都有个关照,方才学师也提到了金鸡一族,看来确实是声名在外,不过那个白石洞天自己先前还未听过。 “去那边,最要小心蛊虫和瘴毒,其次就是荡魂类的法术,我劝你去之前要把解毒和护佑魂魄的丹药或是符箓多备些。” 云气认真记下了,“谢过道长。” 中年道士摇摇头,“不必客气,虽然你应该是熟读了戒律,但贫道还是要按例提醒你几句。出门在外,一则,不得滥杀,二则,不得跋扈,三则,不得失密,四则,不宜涉险,五则,不宜见死不救。你可记住了?” 云气作揖,“弟子谨记。” 门下弟子管这叫三禁两不宜,云气自然是知道的。 “这两个东西你收好。” 道士又拿出了两个东西,一个玉质平安无事牌,一个玉质铃铛。 他先把平安无事牌递给云气,“这个无事牌是我三清山的信物,凡是有名有姓的仙山大派都知晓,真遇见了什么危难,便持这无事牌去附近的仙山求救,我想,十有八九都是能奏效的。” 云气接过了玉牌,玉牌青透,入手温润。 道士又把玉玲铛交给云气,“这是同门呼求的法器,若是哪日你手上这铃铛响了,定是附近有同门在呼救,届时你务必要去瞧瞧,若是哪天你陷入危局了,第一件事便是摇这铃铛。” 云气接过铃铛,摇了一下,却发现没有响声。 “这铃铛需得以清灵法力渡入其中,才可摇动。” 道人见状提醒说。 云气恍然,把体内的清灵法力渡入铃铛,再一晃手,果然响起了铃音,清脆空灵,如环佩相击。 “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早日归宗。” 道士笑着说。 云气作揖道谢,遂离去。 —— 出了外事院,云气回了趟屋舍,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一枚玉简,一个紫竹虫篓,一张太平无事牌,还有一个玉玲铛,他一股脑全塞进了案上早已备好的包袱。 看着案上鼓囊囊的包袱,云气不禁苦笑,心中对太虚洞石的渴求也更强了。 不过此刻也没甚办法了,云气把包袱再压紧了些,便不再去管,而是看向包袱旁边两个一彩一白的法螺,他拿起那个白螺塞进怀里,又使劲往下挪了挪,吸气收着肚子,把法螺贴在肚子上,螺口朝外,等下,这便是离古琴最近的地方。 今日,和那尾绿螭约好了听琴。 ———— 贺炳锟扒开云气的手,“今日就走?” 汉子瞪大了眼。 云气笑着点点头,“现在就走,兄长水府既开,我再无记挂。” 少年转身回房,贺炳锟连忙跟上。 他一把拿起在案上静置许久的大包袱,背到背上,笑容璀璨。 贺炳锟一跺脚,“好弟弟等我片刻,我现在去跟师尊请辞,报备外事院,同你一起出宗,我也早想再出山了。” 云气闻言一笑,“只有久无进益、原地打转的才想出去撞撞机缘,兄长你方辟水府,正是巩固法力、体悟新境的时候,还跑出去做什么。再者说了,单人仗剑才算游历天下,两人并行的,常被称作黑白双煞,哈哈!” 贺炳锟也跟着笑了,“单人仗剑,可你的剑呢?程南斗的名字现在在小万山也是赫赫有名,可出名的是你的咒术和符箓,没谁听到你的剑利哩!” 云气闹了个大红脸,就因为自己上了南斗榜,这群人便喊自个程南斗,实在羞人,前面可是还有四个呢!更别提只是食气小榜。不过更让他难堪的是,他是推崇吕祖,立志要做那丹剑双绝之人,可却是因为囊中羞涩,玩不转这两烧钱的主,没想到反而是以咒符出了名。 年轻道士脸皮薄,系好包袱就冲出了屋舍,随手掐了个诀,施展一个简单的辟水术,同时衣上的绣龙化作红云,云气蹬脚跃上,这便走了。 “兄长好生修行,回宗再见!” 云气的呼喊还在院子里回荡,可红云却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 云气路过夔山君,却再也不怕,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山君老爷,一年里他来了无数次,也没见山君动过一分一毫,他还在山君头顶打坐食气过呢! 雨帐重重,云气却是越飞越快,只一会功夫便已经飞到了山门所在,钟灵山上空。 要是正常出宗,此刻只管往前,但云气却选了另一条路,他下降高度,很轻易便看见了那一片即便是在雨中也依然不散的云雾。 云气没有丝毫犹豫,冲入了云雾中,奇怪的是,这云中竟然又无雨,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有时低头往下望,觉着脚底也是天空,直教人分不清方向。 想起初次入山时,自己还在济虎道兄的云上,心中是忐忑不安,强作镇定,此刻故地重游,已经有了自己的云驾,心里更是畅意。 云气估摸着距离快到了,便停下「龙车」,他站在云上,双手掐了一个印诀,这不是什么法术,只是一个钥匙。 很快,云气身前一阵华光闪烁,他挥舞袖子,驱散了一些云雾,循着光低头一看,「龙车」前面竟多了一个镜子,这是个凌空平放的圆镜,径有三尺,镜框是银色的,镜面上似乎还积着一层水。 云气探头下望,只见脸上五官毛发在那镜中都分毫毕现。 他深深吐纳一次,便迈出了一脚,踏进了镜中。 迈出的左脚仿佛没有踏到任何东西,云气身子一歪,便要栽入镜中,最后关头,云气把手一招,龙车迅速化为红线攀附到云气衣上,刚收好云驾,云气便完全跌入镜中,消失不见。 而在云气消失的瞬间,水镜也收成一粒亮光,继而消失。 第二十一章 归家 真微道长在雨霖观已经做了四十几年的观主了,有人说老观主八十多岁,也有人说九十多岁,还有人说已经百余岁了。 老观主须发皆白,长眉鹤发,一派仙风道骨。 众人皆知,老观主平日里平易近人,道理精深。不过没有人知道,其实老观主是从三清仙山里走出来的。 八十年前,老观主十几岁的年纪,也过了三清仙宗的入门考核,也曾顺利食气,也曾在小万山上修行。 不过,老观主一辈子都卡在了辟府上。 当年老观主记名在投剑山,立志要做一个剑仙,属意首开金府,却一辈子不得精金要意。 四十岁那年,老观主终于认命,主动告辞了三清山,仅带上一把朝夕不离的贴身宝剑,回到了尘世,并选择留在了雨霖观,供奉三清。在上一任老观主辞世后,他便脱颖而出,继任新观主。 这一天,老观主又独自一人站在葛仙殿前,他虔诚望着仙翁像,目光似乎又是穿过了葛仙,穿过殿墙,跨越重重云障,落在了三清仙山上。 “咚!”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引起了老观主注意,似乎还夹杂着人的痛呼声,在那一瞬间,老观主的眼神比鹰隼还要锐利,似乎也能彰显出一些老观主年少时的锋芒。 不过只是一瞬间,老观主脸上便恢复了和蔼神色,甚至还带上了喜意。谁家宵小蟊贼敢来三清山跟前闹事,定是山门里又出来人了,还是第一次,肯定是从水镜里跌出来了,不晓得这类传送法阵有个高差,更不知道这个法阵落点在一个大鼎里。 老观主笑呵呵走进葛仙殿,又拐进了平日里没什么人过来的丹鼎偏殿,在偏殿后面,一个巨鼎中,果然瞧见了一个年轻道士。 这个年轻人四仰八叉跌坐在鼎里,身着一件湖蓝色外袍,胸前山岚图,背上是一副八卦图,内套一件浅桃色里衣,额上系着一根紫色一字巾,头戴丹珠赤冠,别一个火云簪,脚上踏一双云纹白布鞋,斜挎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袱。 老观主笑眯了眼,果然,道袍还是套在年轻人身上好看呀。 再眯眼仔细一瞧,老观主乐了,这小郎君他再熟悉不过,是山脚下樟香镇的娃娃,远近闻名的神童,去年就是在这进的三清山。 老观主上前一步,扶起年轻人,笑说,“是云气回来了。” 云气看见是老观主,自然知晓自己身在何处,看见观主如此淡然,想来平日里也有不少人走此近道。 他爬出大鼎,整理了一下衣袍,抱拳作揖,眉目带笑,“见过观主。” 观主指着云气身上的包袱,问道,“不在山里待着,你这是要去哪?” “正打算出山游历哩,走之前,想回来看看。” 观主连连说好,拉着云气往外走。 “你是去年谷雨入山,今个刚好夏至,已经一年多了。” 云气点点头,“是,一年多了。” “你现在是住在小万山的哪个区,又记名在哪座山头呀?” 云气闻言一惊,诧异看向老观主。随即又想明白过来,他听冯济虎说过,在山门内常年无法辟府的人,要么在山里做个闲职,洒扫帮厨之类,要么便回归尘世,凭着山中学来的本事,做个富家翁不难,也有人成为了仗剑的侠客,也有人就记名在道观供奉三清。 想来观主便是后者了。 “小子在乾三区居住,记名在明治山。” 老观主以手扶须,“明治山,了不得呀,山门里弟子最少的法统,收徒极看根骨和缘法,你能进明治山,是你的大机缘。” 云气也点点头,“着实受益良多。” “我当时是记名在投剑山的。” 老观主动说了起来。 云气顺着老观主的话往下说道,“我有个好友,叫邓万春,也记名在投剑山。” 云气想起邓万春便不由会心一笑,这个大哥实在憨厚,待人极诚,自己的剑法大多都是他教的。出宗前听自己说看中了他淘来的螺,非要相送,是云气硬用符箓换的,就这还让他涨红了脸。 果然老观主是想与人说说山里话的,他紧跟着便问,“那这邓小友是记名在哪位道长名下?” “是兼衡道长。” 云气看了一眼观主神色,又补充道,“兼衡道长俗名曾文山。” 云气在山中,去投剑山的次数比去明治山可多多了,每月上旬的开讲日,他总是把大半的时间花在那了,和投剑山的人也甚是相熟。 “是文山啊!” 老观主眼里骤然迸发出光彩,“我知道他定能成的!他收徒了,那他定是开辟绛宫,进入第二境了。” 云气没有再说话。 老观主感怀了片刻,又把目光看向云气,“你平日里可曾修习剑术哇?” 云气点头,“也是耍过,也喜好剑术,就是练剑实在太费精力,又费钱财,我食气不久,又囊中羞涩,平日里还是主要以吐纳凝神为主。” 老观主突然停下了脚步,愣愣看着云气。 云气随之停下脚步,看着观主紧盯着自己,是有些纳闷,自己是说错话了? 观主愣神片刻后,回过神来,年迈的嗓音有些许颤抖, “是也,是也!剑术浩渺,老道我当年便是痴迷于剑术技巧,是日也练剑,夜也练剑,却将根本的食气吐纳抛在脑后,那时总想着今日先练剑,明日再炼气,可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眼见同门逐一辟府,而我却沉迷在剑招中乐此不疲。 记得忽有一日,同门以气御剑,快而劲,击长放远,轻易便破了我的剑招,我才恍然惊醒,再投身于炼气,可彼时老道我心急如焚,愈是急着炼气,却愈是不得精要,一步错,步步错。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实在是好孩子。” 云气默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三清山是这样的,辟府之前基本就是放养,大方向给你指明,大道理都写在书上,要是自己不思进取或是沉沦外物,谁也没有办法。 “哈哈!” 老观主忽然又笑了,“你说练剑费钱,实在不假,老道那时给人晾药、帮厨、担水、采石,不知干了多少活,赚来的一些钱物尽数被我换成金精砺石,全用去喂养宝剑了。” 云气也笑了,“剑修都是穷鬼,谁人不知。” 观主仰天大笑。 还好今日雨大,观中没有什么香客游人,否则见到德高望重的真微道长笑成这个样子怕是要大吃一惊。 不过即便这样,一些往来的道士童儿见着,也好奇观主今日是怎么了,那个气质清雅、衣着华贵的年轻道士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打小就聪明,才情过人,还记得在你小时候,你父亲来找我下棋时总是把你带上,开始你只是旁观,看了几局便学会了弈棋,不到一年,你的棋力就在我等之上了。 “你父亲不知向我说过多少次,等你再大些该找谁来教你,他是翰林出身,又同知一府,学问何等渊博,你竟然让他教无可教。如今,你能到这一步,他应该是最开心的,六千年的三清山,教你应该是足够了。” 云气轻轻点着头,是啊,要是父亲在,他应当是最开心的。 “这回出门着急远游么?” 老观主问道。 云气摇摇头,倒是不急,在镇子上多待几天也无妨。 “那你这几日也抽空来观里坐坐。” 观主颇为亲切的说。 云气应了,他想着观主应该是想找人再说一说当年他在山中的事,自己游历的事没那么急,在家中多待会也好。 观主很是开心,又问云气要不要在观中多留会,等雨停了再走。 云气这次摇了摇头,这梅雨季节,雨一下下来根本停不了。 他向观主借了一把伞,毕竟回了尘世,在人前施展辟水法就太过招摇了。 ———— 辞别了观主,云气举伞走出雨霖观,踏上熟悉的南坡山路,走过金沙溪上的石桥,很快,云气便回到了樟香镇。 镇子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一切都没有变。 走的时候春雨淅淅,回来的时候夏雨绵绵。 雨太大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镇子上的居民都是以制香与租售房屋为生,没什么人种田,雨天人们都躲在家里,没人去看路上,也没人在意到镇上来了个道士,这个临近雨霖观的镇子上最不缺的就是道士。 云气来到青瓦巷前,雨水把青瓦冲刷的干干净净,给这片灰色的雨幕增添了一抹亮色。 站在巷子口,他特意看了一眼,家家院门上都挂着他留下的门牌。 雨天地湿,云气的鞋子虽然辟尘但不辟水,鞋底也是湿的,他不急登门拜访,准备先回自己院子。 他来到门前,自家门檐外边的门牌也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上面的字迹还是十分清楚, 正是: 云程发轫,喜庆福来。 云气会心一笑,推门而入。 院子里很干净,历经一年四季,地上竟没有什么落叶杂草,仅有的一些叶子还是翠绿色,一看就是今日才被雨打落的,想来是街坊时时前来清扫的缘故。 他又推开屋门,里面的陈设还是一应如初,仿佛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少年走进堂厅,放下包裹,又去看了看卧室、厨房、香房,他的目光落在地上,落在桌椅上,落在镜上,落在柜上,落在窗户上。 厅堂里,桌椅上都是干净的,难为这些街坊们时常来打扫,街坊们不好进房,所以房间里积了不少灰。 应该是为了防尘,窗户都是闭合的,没有打开过,外面下着雨,屋子很是阴暗。 云气打开窗,让光和风进来,又施展了辟尘术,这种小法术对法力的消耗很小,云气还想着待会画上几张辟尘符,长久贴在家中。 云气正要整理床铺,却听得院外传来呼喊声, “哪里来的蟊贼!这是程家仙人的院子,也敢来偷!” “今个将你堵住,打断你的狗腿!” “捉贼,来人做贼!” 十来个汉子和妇人手上乱七八糟拿着菜刀、捣衣杵、凿子、扁担就冲了进来,听见动静,云气赶忙冲出房间,在堂厅门口两伙人撞个正着。 “各位叔伯婶子,这是要做什么?” 云气已然猜到,笑着问。 十来个龇牙咧嘴的汉子和妇人见人后当即呆在原地,听见云气说话也没反应过来。 看着衣着光鲜的年轻道士,其中一个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哐当一声丢掉菜刀,一把抱住云气,“是云儿回来了!” 霹雳巴拉一阵响,众人手上的东西全扔了。 三四个妇人将云气团团围住,左捏右捏,上下其手,口中叨念着瘦了。 三清在上,程云气在三清山可不光吞风饮露,该吃的膳食大药他是一点没少,除了刚进宗时实在没钱啃了几天白饼,后面就再也没吃过了,到现在没积攒下几个铜子和他馋嘴进补也脱不开关系,加上日日行操,时而打拳舞剑,一身精肉,哪里瘦了? 几个汉子站在原处,干搓着手,一个劲重复着说,“回来就好!” 有个汉子嗫嚅着嘴,扯了扯自家婆娘,“慢些慢些,小夫子如今已是神仙老爷。” 此话一出,原本热烈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还在摸着云气脸蛋的婶子顿时止住了手,闪电般的缩了回来。 云气笑得大声,“婶子只见我瘦了,岂不见我高了,汪叔,我两比比。” 被云气喊作汪叔的,正是刚才那个说话的男人,云气来到他背后,背靠背贴紧了,挺直了胸膛,问道:“各位叔婶,是我高还是汪叔高?” 汪家婶子瞪了一眼畏畏缩缩的男人,往男人胸上来了一巴掌,“挺好了!” 男人挠挠头,咧嘴笑了笑,赶紧挺直了背。 男人壮硕,足有六尺出头,云气则六尺还欠些,比男人略矮。 女人踮着脚,把男人巾帽使劲往下按,又把云气发冠上的丹珠也算上了,满意的看了看,随即大声宣布了她的裁判: “是云气高些!” 周围众人一脸认同,纷纷点头,壮硕男人也笑着点点头,“是小夫子高些。” 却是再也不提什么神仙老爷的话了。 第二十二章 观主说剑 随着几个叔叔婶婶闹出动静,整个镇子都沸腾起来。 樟香镇是远近闻名的富镇,又毗邻宝观,却多年未曾出过仙人,平白矮人一头,好在去年,程家的小夫子拜入了仙山,镇上人也觉着面上更有光彩。 至于程氏一家不是本地人,是二十年前搬迁过来的,没人敢提这话。这樟香镇本来就是杂姓镇,多个姓程的怎么了? 程老夫子学究天人有教化之功,程朱氏贤良淑德慈名在外,程小夫子更是仙人子弟,这些都是里长亲自写进《樟香镇志》的!谁敢嚼舌根? 如今仙人回乡,自然要热闹大办。 云气拦不住,没法跟他们解释自己只是个炼气境未辟府的小喽喽。 而最先进入云气院子的几个婶婶眼尖的厉害,一下子就看出屋子里再没有半点灰尘。可云气从推门到他们进来才多久,哪能是打扫干净的呢? 定是仙人所居之地,污秽自然散去。 当这个神迹悄咪咪散播开后,宴席便越摆越大,众人一定要云气在镇子里多待些时日,不着急回山,好让镇子也跟着多沾沾仙气。 云气哭笑不得,却也答应了多待几天。 绵绵雨水挡不住街坊的热情,拉布搭棚,集柴暖灶,杀鸡宰羊,提壶打酒,好不热闹! 云气当晚大醉。 ———— 第二日。 红尘最是温柔乡,磨人心志。 多年来,云气首次晚起,在自家床上云气睡得格外安稳。 起身来到院子,雨也停了,天边挂起了彩虹,实在天公作美。 云气照例还是行操,随后再吐纳观想两不误。 待整理好精神,云气背上一个大竹篓,拿上纸烛祭品,往山野里走去。 来到先人坟前,坟前并无什么杂草乱石,看来被街坊照顾的很好,想必以后会照顾的更好。 云气擦拭了石碑,新添了一抷土,摆上祭品,说了一会话。 随后,云气又往山野深处走去,几个纵跃,不见了人影。 回到镇子上时是下午,云气背篓里已经满当当的。 他就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婉拒各家婶娘的帮忙,煮熬起草药来。 当邻家几个听见云气是要为镇上百姓炼药后,一个个身子都在发摆。 有几个沉住气的,先悄咪咪把消息散出去,说与各家当家的人听了。 于是不到一会,整个镇子上都静了下来,谁家门前的狗叫了都要被打上一棍子。 家中没外人的,都在喜滋滋搓手候着。家中此时有个什么亲戚朋友的,虽然心里狂跳,但脸上还是按耐住,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但还是不自觉放低了语调。 里长已经放出话来,这个消息谁要是走漏了让外人知道,这个镇子便容不下他一家。 街坊也有亲疏远近,你看那青瓦巷的十来户便有仙家雕的平安无事门牌,虽然是仙人未成仙时手作的,但那肯定也有灵气,其他人是羡慕不已。 但今个不一样,小夫子说了,每家都有丹药,这就是天大的福源,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樟香镇说是镇,其实也就是一个村,只是因为背靠雨霖观,加上三清仙山的名头,靠着祖产和祖传的制香手艺这才富了起来,盖了砖房,修了石路,便把村改成了镇,实际上还是那么些人,报团对外对于他们来说是本能。 众人一直候到第二天,那些亲戚朋友都不约而同被主人家找了理由先后送走。 大概是到了晌午,夏日雨后的晴天格外明亮,天一下子热起来,众人等的心焦,程家院子门才打开。 云气提着一个麻布兜,递给了候在门外的汪叔, “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补气祛病的丹丸,要是真有个什么损伤急病,郎中无救,可以服下试试。劳烦汪叔给大家分分,如有的多,你们集中收着也好,给老弱多分些也好,我就不管了。” 汪叔颤抖着手接过麻布兜,根本不等云气反应,砰的一声便跪地叩头。 云气赶忙把人拉起来,连说不用。 看着汪叔千恩万谢的拿走麻布兜,云气却是不好意思的紧,麻布兜里的丹丸色成灰白,要是在山中丹坊拿去卖,怕不是要被人打死。只是自己的炼丹水平也就这样,能拿着大锅炼出药丸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如今主人回来了,没人敢再随便进院子,也就没人知道云气房子里的那个大包袱,已经瘪下去一半。 ———— 第三日。 云气起了个大早,天还是蒙蒙,借着残余的星光,少年慢悠悠地往雨霖观方向走去。 而此时观中: “观主,今日还要练剑吗?” 一个小道童怀抱一把剑来到真微道长的房前。 小道童奇怪的很,在他并不长的记忆里,观主老人家就从没练过剑,就只是吐纳打拳而已。怎么突然想起练剑来了? 是前天和那个长的很好看的哥哥分别后,便要找剑,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练剑,还就在观门跟前的广场上,引得前来敬香的香客居士们激动不已,在众人的围观下老观主足足练了一个多时辰,自己都不知道观主身体这么好,那些居士更是直呼观主是神仙。 “练!” 老观主推开房门,大步往前院走,飒沓如流星,哪里像一个百岁老人。 今天观里人非常多,一是因为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人们都想出门了,二则是因为老观主昨天舞了一个多时辰的剑,消息传出去,大家都想来看看。 真微道长刚出后院,瞧见观里乌泱泱的人员,脸色不由一僵,当即停了脚步,踮着脚趴后窗上快速一瞟,没瞧到想见的人,低声对童儿道:“今日就在后院练了,童儿在前院看着,要是有人来找老道那就说我不在,不过要是有个自称程云气的来找,你再把他带过来。” “是那天观主您送出去的那个漂亮哥哥?” 小道童仰头问道。 “就你机灵。” 老观主拍了拍童儿脑袋笑着说。 道童打量着老观主,口中称是,但乌黑的眼珠子提溜一转,心想着观主爷爷莫不是为了那个漂亮哥哥才练的剑? 好在云气没有让童儿久候,太阳刚照到道观的时候,云气也悠悠来到道观,看着道观熙熙攘攘的人,不由感叹雨霖观的香火还是这般鼎盛。 他才入观,便有一个粉雕玉琢的道童跑了过来。 云气不明所以看着他。 童儿招招手,示意云气俯耳过来。 云气好奇,低头去听。 “你是来找观主的吗?” 云气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 小道童扯了扯云气衣袍,示意他跟上。 就这样,云气跟着道童穿过比肩叠踵的人群,一路来到后院。 后院是观中道士们的日常居所,香客们是不进来的。此时白天,观中人又多,道士们都在前院忙着,后院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咻咻!” 一道道破空声引起了云气注意。 童儿把云气带了过去。 只见在一处奇石后,真微道长正持剑而舞,道长宽袍大袖,须发如瀑,腾挪之间如龙如鹤。老人家也绝不是做做样子,云气虽也是个门外汉,却也能看出观主手中的剑迅如疾风,力如奔雷,剑鸣声不绝于耳。 “好剑法!” 云气赞道。 “观主就是为……” “客已到,童儿退下!” 老观主忽停下了剑,没等童儿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了。 道童轻轻哼出一个音,便跑开玩耍去了。 “云气来了。” 老观主朝云气笑着说。 云气作揖,“之前倒是不知观主还在时时练剑。” 观主轻咳了一声,铺垫实在不是他的强项,索性开门见山,“昨日听你说你也喜好剑术,可就是因为练剑耗时耗材,不得不放一放,可是这样?” 云气点点头,确实如此,可恨炳锟兄长,出宗前还在笑自己立志为剑侠却还没有一把剑。 “那你可了解剑术呢?” “只是略知一些,宗门里,投剑山就是主修行飞剑术与法剑术,明镜石林则主修体剑术,并修行步罡踏斗之术与之相配。” 老观主点点头,“你中意哪一种剑术呢?” 云气笑着说:“都说练剑费钱,可在这三者中飞剑和法剑又是顶耗钱的主,所以小子平日里接没怎么接触过,体剑虽然好一些,可宗里最便宜的一把百炼镔铁剑也不便宜哩,小子也没有,只是自己曾削竹为剑,练过一些体剑术的剑招罢了。三者均未入门,所以要是观主问我钟意哪一种剑术,小子实在答不上,” 当观主听到云气说修行体剑费钱不比飞剑、法剑时,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待听到后面时又笑了。 “老头子痴情于剑一辈子,虽说这一辈子也没练出个什么名堂来,但好歹也在宗里死皮烂脸混迹了几十年,你可愿意听我说说?” 云气自然愿意,老观主这话做不得假,毕竟是在山里修行了几十年的人,又重练剑更甚炼气,指点指点自己这么个门外汉还不绰绰有余,在宗里还没这样的好机会,大家都很忙的。 “飞剑、法剑、体剑,各有千秋,老道当年最早记名在投剑山,可是后来却对体剑术更感兴趣些。” 老观主首先向云气坦白了他自己钟意的剑术。 “飞剑近些年来名头最盛,实话说,是西蜀几家引领的风气。” 真微道长提及了西蜀,这是云气入山后听得最多的一个地方。 “西蜀峨眉、青城、青羊、鹤鸣几家,俱是修行飞剑的大派,他们主修飞剑,以元神道相配,一念起,飞剑遁空而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确实着实厉害。 “飞剑是杀伐至宝,精髓只在『疾』和『利』这两个字上,想要疾,便要以强横的念力催动,想要利,自身品质就不能次了,还要时时淬炼磨砺,如何磨砺?两个法子,一个是靠外物,像养剑葫芦、砺剑石、风穴这些,这些东西哪个不烧钱?还有个法子就是靠人力,养在肺窍中,或是紫阙中,以肺窍精血或是念力淬之。 “这里就体现出不同来,在我投剑山,主张物养为主,人养为辅,还是那一句话,炼气为根本,内丹为大道,岂可以身饲物?即便是人养,也有许多规矩,比如不得单开金府以养飞剑,需得另辟火府或土府以压制金性,才可养剑,而以念力砺剑,那是第二境才允许做的事情。 “而蜀山剑派截然相反,他们视肉身为剑具,元神为真灵,单修肺府为剑囊,修行伊始就是奔着元神驭剑飞升去的。” 说到此处,真微道长轻笑道,“我记得当时学师就说过,蜀山那些人说好听点是性急如火、嫉恶如仇,说难听点就是练剑把脑子练坏了。” 云气也跟着笑了一声。 “不过人家能在西方群魔环绕之地硬生生闯出名头来,自然还是有本事的,他们以念催剑、以念砺剑,但这何尝不是以剑砺念?他们将念力附着在剑上,久而久之,自然也带着剑器的锋芒,他们把这叫做剑意。 “等你游历遇见了那边的人自然能感觉到,不用出剑,他们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剑意弥漫,让人如芒在背。” 云气暗自点头,这次他去南荒,其实离西蜀也近的很。 “其实法剑是最古老的流派,是修者用以施展法术的宝器,法剑是勾连人身法力与天地灵气的媒介,也可称之为符剑,所以最次的法剑也得是五行精金炼成。 “法剑精髓我认为在『温』和『持』两个字,温是温养,需日日以法力洗练、灌溉,持是加持,便是在剑身上铭刻符咒,平日里但有所悟,便书之剑上。法剑平日里不动则已,动则法力如江海倾泻,号令天地灵气,行神鬼之事。 “飞剑说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法剑也差不多了,一剑挥出,法力喷薄如大日光辉,截云断岳,他们把这个唤作剑气。 “所以法剑最讲究水磨工夫和剑主的悟性,长久才能见其威。 “最有名的那把法剑自然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天师剑,八千年的法剑,历代天师的加持,我想没人愿意一试,天仙也不成。” 天师府底蕴深厚,云气暗自咋舌。 老道顿了顿,又道:“体剑便是佩剑,是身外之物,是纯粹的物器锋芒,也有人说是凡夫俗子用的剑,但老道不赞同。 “体剑是技击之剑,精髓在『勇』和『变』两个字。 “何为勇?一往无前也,置之死地而后生。修行体剑术,进退只在咫尺间,生死只在毫厘,落脚之处,人尽敌国。 “何为变?森罗万象只在一瞬,出剑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防无可防。无论是飞剑当空而来还是法剑大开大合,总归是失了变化,而手持佩剑,剑随心动,敌人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剑的落处。 “这说的还是手上的门道,体剑术手脚并重,步法更是点睛之笔。 “体剑术要与步罡踏斗之术相配,一步踏出,斗转星移,是为变,一剑刺出,追星逐月,是为勇。 “当剑有勇有变,便成了势,一旦你起了势,敌人便不可能在赢你。 “体剑练的最好的公认是剑宗的衡山一脉,剑出则星河现。当年衡山山主仗剑出山,孤身入南荒,扫荡魔窟无数,有人盛赞之为:一步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此等剑法比之飞剑法剑又差在哪处?谁还敢说是凡人之剑?” 说到此处,老观主情难自禁,拍案而起。 而云气听闻三剑之论,心神摇曳,扪心自问,确实不知谁优谁劣。 第二十三章 剑名「秋水」 观主喟然长叹一声, “当初老道我就是对体剑术之剑招与步法流连忘返,竟糊涂到将炼气根本抛之脑后。 “气血不旺,如何能御使长剑,法力不足,如何能步罡踏斗?何谈勇?何谈变? “现在想来,那时有人骂老道练的是凡人之剑,这话不假,是我辱没了体剑术。” 云气不善安慰,只道:“观主言重了。” 老观主背对云气,扶须长叹,可实际上,真微道长挤眉弄眼,正斜眼去瞟云气, “云气啊,老道我半身枯骨,年华不在,可年少时所持佩剑却依旧如新,放置在匣中,每到秋夜,铮铮如龙鸣,可老道却羞于见故友!” 云气不知道观主想说什么。 观主又道,“走,凑巧今个你来了,借着你这朝气,随我看看去罢!” 说罢,不等云气说话,握住云气手腕便走。 说自己半身枯骨的观主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不一会功夫,就拉着云气来到自己的住所。 「愧心居」。 一个有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道长让云气在正厅稍坐,自己则回房取剑。 愧心居的布置很简陋,除家居物件外唯一的点缀就是些许盆栽。 很快,观主折身返回正厅,来到云气旁边坐下,手中捧着的剑匣放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观主手微微有些抖,缓缓打开了匣盖。 一股寒气逸散。 云气探头去看,一入眼便觉着这剑极美。 这看着像是一把前宋的佩剑,有着宋剑独有的韵味,第一眼给人感觉是秀美而有力,像是一条清瘦的老蛟。 此剑略显纤细狭长,通长约在三尺六寸,此时宝剑收于鞘内,主体为黑色,但这黑色又不显光泽,不像是普通的漆,望着像是一眼深潭。而剑格、剑首为银白色,呈卷云状,但又像是卷浪状,剑鞘首尾的鞘口、剑标处裹缠银丝,也是缠成云水纹的模样。 不过巧妙的是,宋剑按制佩戴时是靠剑鞘上的两个护环,但这把剑的剑鞘上却没有护环,只是在中间有一个璏,这是先秦时的佩法。这把剑剑鞘上镶一个玉璏,玉是羊脂玉,雕成了虬龙的形状,虬龙像是刚要落进黑潭,前后各有一爪探进潭里,身躯还在潭外,形成了一个中空。 虬形玉璏让这把黑白分明的剑看起来又没有那么凌厉了。 “好漂亮的剑!” 云气赞道。 老道的眼神落在宝剑上也格外柔和,不过他没有去动,反而对云气道:“拿起来看看。” 云气见剑心喜,主人既说了,便也没有再推脱客套什么,点了点头,伸出左手去握剑。 入手冰凉,像是秋日清晨的湖水,冷的让人激灵。剑也比想象的重很多,与其纤细的形象很不相配。 云气单手把剑拿出来,拄在腿上,立在眼前,近近的看。 近看才看明白,剑鞘和剑茎的黑果然不是漆或是某种铁,而像是一种兽角,至于是什么角,云气没有认出来,只是出奇的冰,深邃的黑。 剑格、剑首、鞘口、剑标四处似银似铁,看着也像是同一种材质,要不是云气觉着老观主应当没有那么厚的家底,他都要当成是雪花银了。 “拔剑。” 老观主说。 云气站了起来,右手握住剑茎,两个手像是握着两块冰。 “铮!” 长剑出鞘,寒光四射,鞘中像是藏着月光。 云气看向剑刃,刃长约在二尺五寸,是清亮的银铁色,如月,如镜,如寒霜,如秋水。 云水剑格下面的剑从上用云隶篆刻有二字。 「秋水」。 这就是这柄剑的名字。 “秋水。” 云气念了一句。 老观主坐在椅子上,看着起身持剑的的云气,也看着云气手上的秋水剑。 “自打老道我第一眼看到「秋水」时,就中了迷。”,观主悠悠说着,“当时投剑山正要洗濯一批剑,你知道的,投剑山的剑实在太多了,剑库里不知道有多少剑蒙尘,就是缘定,那一次让我遇见了「秋水」。” 云气点点头,投剑山的剑库都有好多个,来源么,有缴获来的,有下宗供奉来的,有宗内弟子炼器之作卖过来的,还有一些好剑的师长或是弟子,坐化前不愿意宝剑陪葬,主动将身上剑器送给剑库的。 剑库里有很多剑,但投剑山从不平白发放给弟子,即便是投剑山的真传弟子想要剑库里的剑,也得拿出真金白银来买,或是完成山上长老设下的置剑任务,总之不会让你轻易得到。 每隔一段时间,投剑山会把剑库里的剑拿一部分出来去剑池里洗濯,若是有人看中了其中的某把剑,便可出价购买,此时会比平常去剑库里挑要便宜些。 不过云气运气不太好,他在宗门的这一年里投剑山都没有进行开库洗剑。 真微道长那一年遇见了。 他清晰的记得,那是他入宗的第三年,手上还是只有一把制式镔铁剑,这是他身为投剑山的记名弟子由宗里分发下来的。 他很节省,又在都务院接了很多杂活,所以也攒下了一些钱财和金精矿物,这些钱财和金精矿物他都一直攒着,没有砸进那把唯一的镔铁剑里,他内心里并不是很喜欢那把镔铁剑,他想攒钱购置一把更心仪的剑器,只不过他心气高,光凭他这些财物还不足以购置令他心动的剑器。 直到那天山里传出消息说要开库洗剑。 他知道机会来了,他前一天晚上没睡就来到剑池旁边候着, 洗剑时,璀璨的剑光几乎让他瞎了眼。 他和身边的人一样,强瞪着眼,不管眼泪如雨下,在剑光中搜寻着。 直到他看见了「秋水」。 「秋水」不似飞剑那般灵动,在池里游梭争斗,也没有法剑那样充沛的剑意,搅得池水翻滚,只是静静的插在剑池中。 真微道长当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他想要的就是这样古拙而清丽的剑,直到他看见一柄在池里游窜的飞剑撞击到「秋水」上,而「秋水」却没有半分动弹时,他当即就下定了决心,就是「秋水」了。 或许是飞剑被「秋水」弹开的那一幕在绚丽的剑光交织下只有他看到了,又或许是「秋水」本相太过平平无奇,在无人问津之下真让他得手了。 他拿出了所有的钱财和对剑修来说是硬通货的金精矿物,虽然还是不够,但主持洗剑的长老依然将秋水递给了他,并把金水两性的金精矿物都归还给了他,和蔼的告诉他「秋水」是一把金水两性的宝剑,是一把佩剑。 他记得长老很高兴,笑着跟他说投剑山虽以飞剑、法剑擅长,但也不是教不来体剑,让他好生待剑、好生学剑,真要是到了教不了那天,请石林的人来教也没什么嘛,关起门来都是一家子人不是? 得到「秋水」他很开心,也认为自己是英雄识宝剑,他白天苦练剑招,晚上抱剑而眠,此后他更加节省,所有攒下来的钱都被他换成了金水两性的金精矿物,炼进了「秋水」里。 不过后来事实告诉他,宝剑确实是宝剑,可英雄却不是英雄,到底是他辜负了「秋水」,辜负了师长,辜负了那个亲手把「秋水」交到他手里的长老。 遐思只在一瞬,他和「秋水」相遇的那一天他已经细细咀嚼了不知道多少遍。 他面上风轻云淡,“云气,我欲将「秋水」赠与你,你可愿收么?” 云气惊诧,如此宝剑竟要相送? “我不成器,当初离宗时将「秋水」带出来就不对,我该是将「秋水」送还剑库的,可真真是舍不得啊!可当我因私心将「秋水」带出来后又不敢与之相见,只好放置在匣中,高挂壁墙之上,不过宝剑通灵,每逢秋日,金气渐盛时便夜夜铮鸣,老道我怕它离去,但心底又盼着它化虬而走,各种滋味实在难为外人道。” 老观主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微微颤抖着。 云气心下一叹,甚不是滋味,难道这就是「愧心居」名字的来由? “云气,你收下「秋水」吧,这外出游历岂可没有宝器防身呢?要是你真不喜,那待你回宗时再劳烦将「秋水」带回,送归投剑山吧!” 观主看着云气,眼中尽是期盼。 于情于理,云气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也爱甚了「秋水」,平白得这样一件宝剑还有什么可矫情的呢? 云气收剑回鞘,抱剑躬身行礼,“谢观主赐剑。” 老观主仰天大笑,像是卸下了重担,“好孩子,好孩子!来来,你坐着,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 老观主把云气按在座位上,又快速往内室去,步履轻快更甚方才,走时还不忘带上剑匣。 只是云气见老观主才离开正厅,便听见一声坠响,老观主这就把剑匣扔了? 云气笑了笑,又低头看起「秋水」来,真好看的剑呀!自己在宗内没能置得一柄剑,这刚出宗就有人送了一把,还是如此殷切相赠,真好似在梦中一般,莫非真是时也命也? 至于什么飞剑、法剑,云气也不去想了,怀里有这样一柄佩剑,还想什么其他呢?往后再说吧! 而返身回来的老观主看着云气爱不释手的样子也是老怀深慰,他提着一个小箱来到云气身边坐下,还是把箱子放到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观主打开箱子,云气一看,是十来个碎块,又金又石,大的鸡子大小,小的红豆大小,有些于路上碎石一般无二,有些则闪着莹莹的光。 “这是老道这几十年来在尘世收集到的一些金精矿石,本来不止这些,但其他的都被老道跟一些术士换成金水二性的了,如今,他们都是你的了,品质比不得山里,你也莫要嫌弃。” 真微道长把箱子往云气这边稍稍一推,笑着说。 云气难辞,又起身拜谢。 老观主笑呵呵让云气坐下,问道:“以前喂过剑么?” 云气摇摇头,他剑都没有,哪会喂剑。 老观主还是乐呵呵笑着,自打云气收下「秋水」后他的笑容就没停过,他解释说: “飞剑之利在于砺,法剑之威在于持,佩剑之坚便在于喂。云气你想想,方才说了修行体剑术关键在要成势,可势始终是落在剑上的,若是你手上剑差了,只一个腾挪、一个变招,你这剑扛不住势、受不得力,当场就得断。所以体剑之剑要坚,这坚落在他人身上,要无坚不摧,但宝剑自身,成势也要承势,也需坚。” 老观主说的明白,云气连连点头。 “佩剑要坚,便需时时以金精矿物喂养,这才是真正烧钱,所以你之前说飞剑、法剑烧钱,其实不然。” 云气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羞道:“门外汉,实在不该妄语。” 老观主自然不以为意,又问,“你可会火法,能召出法火来否?” 云气点点头,就当下来讲,为早日开辟心府,火法正是他修行最多的。 “喂养佩剑其实不难,只要有合适的金精矿物,诺,你拿着这个,现在就试试。” 老观主从箱里捻出一粒蓝绿色的金精,递到云气手上。 “这个唤作「流金沉沙」,属辛金,「秋水」为金水二性,阴阳在阴,更喜辛金、葵水。你召出火来,熔炼,金化水后滴在剑身上,「秋水」自然会吞服,长此以往,水磨工夫,「秋水」吞服百金后便愈发坚韧。而且这世间有些金精矿物还自带些玄妙之处,「秋水」吞服后也能带上些许特质,所以你往后为「秋水」寻食时可多加留意。” 云气点点头,运转体内火属法力,轻易便在掌心结出一团火来,将「流金沉沙」丢入其中,慢慢炼化。 观主看着云气的掌心焰,叹道:“刚出山时,老道体内还有法力,可红尘扰扰、肉身老去,食气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法力枯竭,再与凡人无异,后来便是喂养「秋水」也不能了。” 云气也附和点头,出山几天,他早就感觉到尘世灵气稀薄了,难怪各个大派都要占据灵山,少有在尘世修行的。 “似乎有些慢了,这「流金沉沙」质地坚硬,性寒,耐火,换一个吧。” 过了好一会,观主看「流金沉沙」熔炼的速度极为缓慢,便提出换一个金精。 “不用。” 云气摇摇头,说罢,横剑膝上,右手托焰烧金,左手掐了一个诀,指向火中金精,口轻轻念出一个字: “焚!” 瞬间,「流金沉沙」开始融化。 老观主看向云气,心下更是满意。 片刻之后,「流金沉沙」便化成了一团金水,云气撤去火焰,又抽剑承接,果然,如雨落潭,金水滴入「秋水」,在剑身上留下一个蓝绿色的印记,而「秋水」则发出一声铮鸣。 “「秋水」这是高兴了。” 老观主笑着说。 如今事已成,老观主便不再多留云气,将剩下的金精矿物全部送于云气,便让他自行归家。 临别时,老观主又叮嘱说,喂养佩剑也不可心急,要待「秋水」将所服之金精尽数吸纳后再投喂,否则贪多必失,宝剑驳杂,反而易脆断。至于如何看宝剑是否已炼化金精,也是简单,只要剑身上再无杂色即可。不过老道又笑着说,世间应少有剑主有此烦恼,基本上都是找寻金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宝剑吞食金精的速度,他攒下的这十来个小玩意,可管不住「秋水」的嘴。 云气受教,躬身一拜,诚恳相谢。 老观主摆手,目送云气离开。 可眼见云气离开了,不知怎么的,笑容满面的老观主突然感觉脸上有一丝凉意,他抬手一摸,竟是泪水,他流泪了! 怎么会流泪呢?明明自己如此开心,多少年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 这就是人说的喜极而泣么? 老观主一时没有想明白,他回到寝处,又习惯性的绕开那面一直悬挂着剑匣的墙壁,刚在床沿边坐下,似是忽想起来什么,笑骂自己一句, “老东西,糊涂了,「秋水」跟了新主人,一个天资比你不知道高多少的年轻人,你还躲着干什么?不必躲了,明日该把「愧心居」的名也换了才对!” 老观主觉着自己应该坦然了,他抬起头来,直视那面墙。 那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忽然悲从心来,鼻头酸涩难当,老观主趴伏在床,嚎啕大哭。 第二十四章 鄱阳湖畔听金咒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当云气听到纺织娘已经开始鸣叫的时候,知道该是踏上行程了。 就在六月初一这天早上,云气背上大小合适的包袱,腰间佩上「秋水」,便走出了家门。 这次他没有偷摸摸走,已经提前跟镇上说过了。 他推开门,虽然还是天幕还是只有微光,但程家院子的门口已经站满了人,见到云气出来,人群蠕动,让开一条路来。 云气笑着对大家招了招手,“今日远行,老宅和父母坟茔还是劳烦各位看照。” 静悄悄的人群这才突然爆发出声响, “应该的,应该的。” “云气路上小心。” “小夫子时常回来看看!” “……”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云气含笑点头应着。 他顺着人群让开的道路走着,走了三五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屋檐上门牌上的字,正是: 云程发轫,喜庆福来。 他面带微笑,大步离去。 ———— 出了镇子,还是踏着熟悉的路来到雨霖观,不过云气这次没有入观,和很多香客一样,他在观门前广场上的香炉里上了三炷香。 俯身下拜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观门口的观主,他提起「秋水」,扬在空中挥舞几下。 这几日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观里,与观主探讨剑法,实在受益匪浅,老观主虽无法告诉云气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却把自己走过的弯路毫无保留的说给了云气,说是云气的剑道半师也不为过。 但此刻离别,却没有太多的话要讲。 观主脸上也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目送云气远去。 而跟随观主左右的小童儿仰头望着老观主,心想着怎么看起来观主爷爷又年轻了些呢,难不成观主真是神仙? 而云气走下毓秀山,一路向西而行,此次游历除非遇着了难以逾越的天险,否则他不打算驾云。 ———— 二十多天后,六月下旬,暑气渐盛。 夏天的凌晨很有意思,前一刻还是漆黑,可仿佛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天就成了青乌色,再一个不注意,就转成了灰白,天亮的极快。 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林中,一个不算太高的山顶上,这里有一株枯死的树,树皮焦黑,树干中空,残枝无叶,看起来像是因雷击起火而焦枯。 方圆几里内,便数这棵树最高,再无遮挡。 在枯树顶端的一个细枝桠上,云气盘膝而坐,清晨的夏风将人与枝吹的微微摇晃。 去岁的时候贺炳锟对云气说在疾驰的雷雀上安坐,打坐功夫才算入门,云气当时连站都站不稳,到现在身轻如叶,在风中细枝上入定,也不过一年而已。 云气两眼微闭,嘴唇微阖,却在唇中留了一个小口,吐气之时,浊气从小口处泄出,隐隐间可听着一个【嘘】字。吸气时,丝丝缕缕的木行灵气被吸入鼻窍,进而入喉窍,过十二重楼,运行一个木行单相小周天,化为一缕木行法力,停驻在肝窍附近。 忽然,东方天际传来一道亮光,赤红的光芒照射在云气的眼皮上,云气口中【嘘】字自然转为【呵】字,吸食火气。 若此时素空法师再入云气人身内景小天地,便能见得此时在火府四周,有无数赤红的流萤环绕,比上其余四府要壮观的多,而四府之中又水、土法力最重,木次之,金行最少。 今日天气极好,晴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炽烈,遇上这样的好天气云气是不着急赶路的,一直从卯时到午时,他都不曾动弹,吸食着太阳火气。 直到过了午时,云气才悠悠睁眼,停下了食气,此后的太阳火气掺杂着暮气,他有心炼成正阳丙火,暮气多食无益。 道士身子一偏,从树上落下,捡起地上的包袱,准备再启程。 这大半个月他都是这么过来的,遇矿脉食金气,遇林莽食木气,遇江河食水气,遇艳阳食火气,余者皆食土气。道士专挑深山大泽、人迹罕至处行走,红尘集镇中,天地灵气实在太过稀薄。 不过眼下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他拔出佩剑,在树皮上削下了巴掌大一块的焦黑树皮。他已看出,这是一株枣树,枣木受雷击便有雷火阳刚之气,可以用来做雷符或火符的符纸。 这东西算不得多珍贵,但碰巧遇见了也足以让人心生喜悦,这种东西向来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等到那天真想寻这个东西,怕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这也是游历的好处之一,只要留心,总是有意外之喜。 云气没有贪多,割一小块足矣,剩下的便留与其他有缘人。 把雷击枣树皮放进包袱,佩剑收回腰间,云气再次上路。 走过这片不大不小的山林,一股充沛的水汽乘风而来,与刚出山林的道士撞了个满怀。 云气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的,自然而然开始以【吹】字诀食水气。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放眼远望,却见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泽,烟波浩渺,波光粼粼,诸多山岛点缀其间,此刻洽值一群白鹤飞过,好似个水国胜地。 鄱阳湖到了。 鄱阳湖,又称担石湖,乃五湖之一,天底下少有的大湖。 三清山在鄱阳湖东南,云气出山后一直西行,此时应位于鄱阳湖的南角。 道士往湖边走去,如此胜地路过了当然不能错过,云气打算停留些时日,此处水汽丰沛,可以积攒下不少水行法力。且五大湖各有行属,其中鄱阳湖便属金,对金性修炼也有益处,金性之地在五行中最是少见,眼前自个五行中便属金性最弱。 而且鄱阳湖石久负盛名,水下定有金水两性的金精矿石,若是碰巧寻上三五个,也是为「秋水」积攒口粮。云气自个山门屋舍里,便有贺炳锟送的一盏石灯,就是用这鄱阳湖石炼成。 大湖近在眼前,可真当云气走到湖岸,以他的脚力,却也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可想而知这湖有多辽阔。 站在湖岸,午后的湖风有些暖意,粼粼波光如湖上浮动的金箔,略有些晃眼。 云气眯眼看着,不过穷尽目力也不见北岸在何处,他没有见过海,心想着都是无限旷远,湖和海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气往左右看,光是南岸他也看不到尽头,不知东西止于何处,只晓得他所在的这处草木葱郁,耳畔有虎啸猿啼,入眼有犀鳄成群,唯不见半点人烟。 云气四下张望,沿着南岸走走停停,花费半刻钟,终是让他寻到一处宝地。 南岸有一处凸入湖中,是一块平坦地,四周没有什么东西遮挡朝阳,遍地是着高大的桂树,桂树林中零散立着几块巨石,那块大的比桂树还要高出一些,是打坐修行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一路食气,就数此处金气最盛,难怪有桂树成林。 云气唤出「龙车」,驾云至高空,在这片桂树林方圆五十里内巡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瞧见他人洞府或是行迹,一派莽荒景象。 回到桂树林中心的巨石附近,云气打算就在此地结庐一段时日,或是十几天,或是一两月,或是待到桂花放香时。 他卸下包袱,从中拿出了一截树藤,这藤上长着九个木铃铛,其中有八个就指甲盖大小的,还有一个约半掌大小。 这是一套法器,唤作八卦子母铃。将八个子铃按八卦方位放在四周,人居中,周围但有什么法力波动或是气血旺盛之物走过,母铃便会摇响警示。 这也是云气在山中为自己出门游历购置的几件为数不多的法器之一,价值十两雪花银。 他将八个子铃摘下,按八卦方位挂在离巨石方圆三里左右的树上,这铃铛一靠近树干,顶上的梗便自行与树干相连,像是本来就生在树上一样。 回到八卦中心位置,他将木藤靠近一棵桂树,木藤便自动攀附了上去,不须再管了。 一个简单的护法警示便布置好了,在外不比宗门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打算久居,还是得做好准备。 不过法器终究还是死物,要是有个行尸或是灵宠护法便要方便安全许多,云气现在是一个也没有,兜里只有一个一动不动的虫尸。 云气扫了一眼巨石,巨石一共四块,均有十数步方圆,小的那块与人等高,大的那块有两丈高。 云气选了一个两人高大小的,看拍了拍,质地还算硬实,并不酥脆,他靠着挂有母铃的那颗桂树席地坐下,自言自语道:“这几日不要下雨才好。” 他从怀里拿出一根贴身放着的玉简,正是《广成敕虚随心咒》。 他将玉简贴到眉心,驾轻就熟的探念进去,又看见了那白茫茫虚无中的四十九个金字,云气看向那个【裂】字,没有犹豫,运念贴了上去。 这次,云气的念头又被拉进了一个炽白的世界,似刀山地狱,似剑雨穹笼,哪哪都是锐气,处处飘着金丝,一头横亘天际的白虎若隐若现。 虎背上盘坐一个虚幻的道人,看不清面相,那道人左手结一个诀印,拇指屈压在中指和无名指之上,食指和小指挺直,正正指着自己。 此时天地间无数兵器齐齐朝向手诀所指方向,铮鸣尖啸,响应着道士口中迸发的那个音节: “裂!” 第二十五章 忽闻水上琵琶声 云气念头退出玉简,但眼睛还是闭着,静静感悟着方才的咒音。 稍事歇息,云气收好玉简,目光瞥向对面的巨石。 他左手结印,拇指按压中指与无名指,食指和小指挺直,运转体内金行法力,指向巨石,同时口中喝令, “裂!” 一股锋锐法意随着咒音落在巨石上,巨石表面顿时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纹。 下一刻,湖风吹过,一层石皮脱落。 云气瞧了一眼,法意渗入巨石不过才半寸。 不过云气也没有太失望,修行向来是由浅入深,愈练愈精。 如此反复练习,云气法咒精深的同时,体内的法力也在飞速减少,不过好在这桂树林是一块上好的金行地,服食金气十分方便。 等到了第二日,巨石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四尺见方、深一尺的凹洞,而落下的碎石也俱被云气碎裂成了石粉。云气估摸着再过一天,容纳自己在里面盘坐应该是不成问题了。虽然拿「秋水」直接削切可能更快,但这个过程更是修行法咒、体悟金行的过程。 到了申末酉初,日渐西斜,正是金气强盛时,云气在打坐食气,忽闻一道裂帛金石声从湖面传来。 云气睁开眼,母铃没有任何响动,这道声音起码在三里之外,可落在耳中却如此清晰。 他拿上佩剑,包裹就留在石洞中,循着声音的方向往水边走去。 而这时,又有三声高昂的声音传来,是铮鸣,不过这几声高低不同,似乎还带着调,落在耳中竟有股刺痛的感觉,不像是凡人弄出来的动静。 声音听着从北边传过来,可云气站在水边极目远眺,却也什么也见不着,不知到底是什么声响。 云气有些好奇,出山一月,平淡无奇,一路上没遇见过什么修行中人,今个算是第一次,他按捺不住,唤出「龙车」,驾云往大湖里去。 那声音还在响着,云气听着感觉有些不对,怎么像是冲自己这个方向来的呢? 等再近些,云气已经能听到人声了。 “我说金相宗的少侠,爷爷我杀的又不是你家的人,你追我追半个大湖作甚?” 金相宗? 云气晓得,金相宗全名太希金相宗,这是鄱阳湖上的一个大宗,主修金行,善炼器,尤善制印、制琴。 想到这,云气也突然听出来了,这响声如此高亢,声如裂帛,不正是琵琶之音么? 金相宗是道门正派,那说话的这个是谁? 不过金相宗门人似乎不愿搭理,没有接话,只是琵琶之音愈发急切。 云气有心相助,却不知那两人的境界,自己一个炼气的小道,莫给人家少侠拖了后腿。 念及此处,云气按下「龙车」,眼见附近有一个小岛,赶忙落了下去。 云气躲藏在草木之中,抬头去望,不一会便看到远边湖面上出现了两个点。 果然是往这个方向来了,前面那个点已经能看出人形了,云气在看清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逃在前面这人面相年轻,看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这境界也就高不了天上去,总不至于什么返老还童的老怪或者天赋异禀的道子恰好给自己遇上了。 只是这人奇瘦,还偏穿一件青色宽松道袍,迎风飞行之下道袍激荡抖动,更显出他那消瘦的身形来。这人下半身陷在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里,雾团托着青袍道人飞速的贴着湖面掠过,速度比云气的「龙车」还要快上一线,不过也差不太多。 不过这人面上甚是轻快,倒不像是逃命的样子。 待云气打量完前人,后面那个金相宗的少侠也飞近了。 少侠长身玉立,一身钴蓝色道衣,胸前有一只白鹭的纹样,脚下踩着一片小舟大小的白羽,怀里抱着一个杏黄色的琵琶,光是这一身行头谁看着不竖起一个大拇指。 少侠外相更是俊俏,丰神飘洒,器宇轩昂,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这两个就像是话本里头的坏蛋和好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坏蛋还不够坏,要是披头散发一身血衣就能衬托出金相宗的这位侠义了。 不过这坏人嘴巴是够臭的,“我说金相宗的,你这追了一路,嘴也不张一个,是个哑巴还是太监,见不得人么,还说其实是个女子,只是生的男相?你身上的香味我逆风都能闻见,是抹了多少水粉?” 少侠似乎忍无可忍,“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瘦道人你来我鄱阳湖行凶,岂能让你逃了!” “嘿!” 这个被叫做瘦道人的闻言一笑,头往后扭,右手扬起一个红色的承露囊,“我说少侠,你是金相宗,我是法相宗,听起来咱们才是一家的。我就杀了个小门小派的人物,和你八竿子打不着,这鄱阳湖又不是你一家的,你管他作甚。这样,不如你今天放了我,我杀的那个家伙有不少财货,你瞧这沉甸甸的露囊,我分些给你如何?这边已经是大湖边缘,没人看到的……” “镇!” “哎呦!” “铮!铮!铮!铮!” 瘦道人话未说完,湖上变故陡生。 忽然一道法咒打断了瘦道人的絮叨,疾驰的瘦道人像是撞到了一堵墙,当空停顿了一下,他痛呼一声。后面跟上的金相宗少侠立马抓住机会,右手在弦上快速弹、挑,发出了四个音,不知是这琵琶不凡还是少侠法力浑厚,虚空里若隐若现四道金芒,像是四把飞刀,直往瘦道人身上落去。 停顿不足一个呼吸,瘦道人马上挣脱,但那四道金芒乃是琵琶弦音所化,那是何等之快,两人身形还隔着半里路,但金芒已经瞬至。 “鬼火!” 瘦道人骂了一句怪话,右手还是紧紧攥着钱袋,左手却松开了不知何时捏在手里的符箭,手腕一转,变出了一个铜牌,扬手打了出去。 铜牌迎风便涨,化作七八尺大小,刚好把瘦道人护住。 “叮叮叮叮!” 几声金铁相交之音连成一片,金芒在铜牌上留下四个深痕,像是刀斧所劈,这要是落在肉体上,怕不是要缺胳膊少腿了。 “摄!” 一片脆响中,又是那个引发变数的声音响起,刚从瘦道人指缝里掉落的符箭突然斜斜地飞走了。 瘦道人瞪大眼了,这让他本来就没几两肉的脸更显可怖,他想伸手去拦,可偏偏慢了一分,只抓了个空。 “鬼火!到底是哪个龟孙!” 第二十六章 瘦道人与金相宗的少侠 瘦道人眼看着符箭就落到近处的一个小岛上,哪还不知道人就藏在那。 “哪来的狂徒敢捡你爷爷的便宜!” 瘦道人气急,往北边走完全是他临时起意,鄱阳湖这么大,不可能有人提前埋伏,只可能是哪个不知情的刚好在这撞见了。 不过此人一手好咒术,施展的两个咒术还都是一字咒,怕也不是简单人物。 而金相宗的这位少侠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方才离得远了还不好出手,这下因瘦道人被阻拦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也有更多手段可用了。 两人试探也试探过了,什么符箓,什么术法,该用的也都用了,这下该是分胜负的时候了。 只见少侠两手环抱琵琶,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六相二十四品之间纷飞舞动,这次弦音不再单音断续,而是此起彼伏接连成曲,尤其是右手,几乎化作一团白月光。 激烈的曲调响起,少侠身下的湖面也开始泛起涟漪,起初只是涟漪,可涟漪成型越来越快,一圈一圈间距越来越小,却越来越高,涟漪跳动不休最后竟炸裂成无数细碎的水珠,以少侠为重心,方圆五十步内的湖面跟煮沸了一样! 而这只是琵琶音往四周扩散引起的异象,曲调中真正蕴藏的法意则尽数涌向瘦道人。 琵琶弦音此刻被具象化,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一个神骏的白雕从琵琶里冲出,往瘦道人身上扑杀过去。 瘦道人再顾不得什么符箭,他看向那个若隐若现的白雕,眼中惊疑不定,他原以为这只是金相宗路过的一个杂毛弟子,于是将计就计,假意逃跑,正要诱骗到这大湖边缘杀人劫财。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有些不妙,这人追了这么久,还是法力充沛,那把琵琶也不是凡品,肯定不是寻常弟子。还有那个埋伏在草中的擅咒者,难不成那个周家的采办管事是个诱饵,还真是一个诱杀自己的局? 至于么? 不管怎么说,瘦道人收起了嬉戏心态,手上也动起真章来。 只见他拿出一面幡旗,旗面色灰,上面绘着一个黑色的兽首纹,兽首纹形象极为抽象粗犷:一双巨眼,眼下有鼻,眼上是蜷曲的双角,有些像牛首,但却没有下唇,或者说整个嘴巴和旗面融为一体了。 直视兽纹,似乎心神都要被摄进去,感觉便是邪恶不祥之物,可看起来偏偏有种狞厉的美。 音相白雕随声而至,所过之处湖面炸碎成一串。 而瘦道人摇动兽首幡旗,旗上竟有小鬼飘出。 这些小鬼尽是兽状,有虎,有豹,有蛇,有牛,一下子便冒出十来个,一个个迎风便涨,化成真实大小,结群迎上白雕。 以有相对有相,以无形对无形。 白雕凶猛,瞬间便撞碎了前面的虎豹,可形体也散了些。 “噫!” 是白雕啼鸣,可声音却源于金相宗少侠手上的琵琶,音色音调竟是如此惟妙惟俏。 少侠右手带挑缠弦、左手张力滑音,神雕又抖擞精神,展翅高飞,双爪如钩,直击兽魂天灵处。 如蜻蜓点水般的,兽魂在白雕爪下不堪一击,眨眼功夫便撕碎殆尽。 少侠右手滚缠弦,左手配吟,弦音好似白雕捕杀猎物后得意洋洋的叫声。 白雕摇头晃脑,又直冲瘦道人。 瘦道人气急反笑,“你厉害,爷爷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瘦道人猛烈摇动幡旗,旗上好似起了一道黑烟。 黑烟弥散开来,可这时再去细看,又哪里是黑烟,竟是无数的小鬼! 小鬼们像乌云一样将白雕淹没,任凭少侠这边如何挑拨,白雕却始终冲不出乌云。 而乌云镇压白雕尤有余力,从中又分化出一些,往少侠这边飞来。 仔细看,飞往少侠的小鬼竟然又不是兽魂,瞧那模样,分明是人魂! 人魂有头无身,嘴里嗬嗬发着凄厉的叫声。 而这时,金相宗少侠脸色一白,他也终于明白瘦道人一个炼气境的小魔头怎么会在江南一带闯出名气来了。 少侠强作镇定,复奏曲,又唤出一只白雕。 不过白雕音相比起上一只要透明许多,肉眼几乎不可见,这反而是在告诉瘦道人,他体内的法力不多了。 果然瘦道人嗬嗬怪笑,与那人头鬼笑声无异,听着让人心烦、生厌。 七八个人头鬼披头散发,张牙往白雕身上咬去,可怜白雕身上四处被人头鬼攀咬,无力维持形体,化作几片音刃,跌落到湖中,炸起无数浪花。 牵一发而动全身,第二头白雕坠落,金相宗少侠法力不足,眼看着第一头白雕也在小鬼的啃食下逐渐消失。 不过瘦道人的脸色也不算好看,那琵琶不是凡物,小白脸的弦音和金行法力也不简单,辛苦积攒起的小鬼们损耗了不少。 他不想再生变数,挥动幡旗,召集剩下的小鬼全部扑向金相宗门人,至于那个躲藏在草丛里的施咒者,畏畏缩缩,看来不是个什么人物,过会收拾不迟。 不过金相宗的少侠看来不打算束手就擒,只见他忽然锤击自己的胸口,连续锤了六次,直到呕出血来。 瘦道人虽不知道这疯子要干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摇动幡旗的手更快了几分。 “淹!” 又出现了一个咒音。 瘦道人和金相宗少侠之间的湖面忽然掀起了巨浪。 这就好似湖面是一张布,忽然来了一只手,捻住布上一点,把布给拎了起来! 巨浪水幕先是挡住了小鬼们,又朝着小鬼和瘦道人这边落下,这水幕起的如此之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水是实物,小鬼却是无形,除了遮住了一会视线,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是把瘦道人给浇了个透湿。 只不过遮住视线给金相宗的少侠一些时间就好。 就在水幕落下复溅起水花时,一团耀眼的金光模糊了所有人的双眼,像是鄱阳湖的南岸边上升起了一个小太阳。 瘦道人厉叫连连,那些小鬼像是冰雪见了春阳,直接就消融了。 不过金相宗的少侠也不太好受,那金光源头被他捧在手心,金光炽烈,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但却能看到东西上沾染的鲜红的血。少侠法力枯竭、精血流失,本来白皙俊俏的脸蛋现在惨若金纸。 紧接着,少侠连脚下法器也维持不住了,跌落湖上,不过好在少侠的飞行法器本相是个小舟大的羽毛,而不是飞剑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此刻还好好托着少侠飘在湖上。 瘦道人多年积攒的小鬼被涤荡一空,心中自然愤恨,他口中念念有词,又舞动幡旗,但这次,那幡旗上的兽首似乎要活过来了。 “魔头找死!” 远方忽传来了阵阵呼喊。 而跌坐在羽毛上的少侠听闻叫喊则松了一口气。 瘦道人面露难色,是杀是逃? 罢了! 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今日再斗下去估计得伤了幡旗根本,得不偿失。 而可笑的是起因竟然只是杀了一个犄角疙瘩的管事,仅仅是夺了些钱财。自个还没收他的魂,这个金相宗的小疯子就这么想杀我? 他疯了去呕血取宝,我可没疯。 三十六计走为上,别真打了小的被大的拦住了,那就是阴沟里翻船。 还有那个施咒者在一边窥伺…… 瘦道人心生去意,转身欲走,心中还憋着一口气,金相宗的那个是疯,可就躲在近处的那个施咒者才真是可恨,屡屡坏事! 可恨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真面目! 瘦道人已经转过身,灰雾涌动,就要离开。 “焚!” 又是那个咒音! 瘦道人气急败坏,这次他不管,他定要去草里和那个施咒者搏杀一番! 咦? 不过? 好像没什么动静? 瘦道人没感觉到有什么法意落在身上。 “咚!咚!咚!咚!” 有东西掉进了水里。 瘦道人后知后觉,举起右手一看,承露囊下面破了个大洞,还在烧呢! 那贼子焚的是承露囊! “鬼火!” 瘦道人又破口大骂,不过南边的援兵已经近了…… “啊!” 瘦道人仰天长啸,驾雾而走。 第二十七章 未闻侠名 “我儿!” 远方的人终于到了。 来了三个中年男人,穿着和少侠的一样,钴蓝底色道袍,上绣禽鸟,一看便知也是金相宗的人。 不过这三人乃凭冯虚御风而至,这是第二境才能做到的事。 其中一个看着最年长的,瞧见少侠怀里的金光,眼皮止不住的跳,小心翼翼伸手捏住那团金光,放回少侠嘴里。 然后他把少侠放倒在自己怀里,伸出两指,指尖冒出一团金光,抵在少侠下颚,然后顺着少侠的口、喉往下移,最终停在右胸上,停顿了有一会,这才把手拿开,长出了一口气。 另外两个人也松了口气,齐齐道: “不是为父/伯父说你……” “咳咳!” 少侠突然咳嗽起来,还夹杂着血。 年长的那位赶忙给少侠顺气,瞪了一眼说话的两人,“回去再说。” 那两人也是又吓了一跳,连连点头,“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这时,少侠突然坐起了身子,像是有话要说,但他似乎伤了肺窍,说话很是费劲,喘不上气似的,“多,多谢恩公,出手搭救,如今,如今我家长辈在此,还请出面一见,好做答谢。” 闻言,三个满脸慌乱的男人顿时脸色一变,一个赛一个的威严,一个比一个机警,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齐齐看向了附近的一个岛屿。 沙沙~ 草丛分开的声音。 一个年轻道士施施然从草里走出来,只见他唤出一朵赤红的云,拾步而上,随即驾云来到几人的跟前,左手成掌抬至胸前,掌心朝上,右手中指无名指蜷曲、指尖抵住手心,拇指、食指、小指直立朝上,然后将手背轻轻放置在左手手心,低头道: “诸位无量观,小道在此有礼了。” 三个中年道士互相望了望,年长的那个抱着少侠不方便动弹,另外两个站直了身子,也是左手成掌抬至胸前,掌心朝上,右手则是轻轻横放在左手掌心上,指尖朝左,四指并拢不留缝隙,拇指扣住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无名指和小指挺直,朝云气点头: “小友无量观。” 两个人中有个长须的,又道:“贫道太希金相宗江燕行,道号玄徽。小友是三清山哪位高真门下?” 道士则回答:“见过玄徽道长,小道姓程,名云气,添为三清山记名弟子,如今修行浅薄,尚未入籍,不敢言说学师名讳。” “唔。” 江燕行轻轻点点头,“原来如此,道左相逢既是有缘,又闻我侄言说小友对其有救命之恩,还请移步寒门,好让我等相谢。” 云气摇了摇手,“都是道门,同气连枝,既然道左相逢,那出手相救自是理所应当,不必言谢,众位还是快带这位少侠回宗疗伤吧。” 江燕行看向侄儿。 少侠哑声道:“恩公,瘦道人不曾真正受伤,实力无损,保不齐此刻就在附近徘徊,你还是先与我回宗,否则落单恐有危险!” 这话有理,也提醒了云气,那瘦道人手上的幡旗好生厉害,还未见他施展其他法门,现在自己不是他对手,他想了想,也就不再推辞,抱拳作揖, “那就叨扰了,众位稍待我片刻,我游历到此处,就地结庐修行,现在容我回去取一下行李。” 少侠脸上愧色更重,“恩公请,看来倒是我扰了恩公清修。” 云气摆摆手,示意言重了,说罢驾云往桂树林而去。 很快,云气收了八卦子母铃,拿起包袱,正欲离去,又瞧见刚被掏出个半人洞的巨石,不由叹一声可惜,又觉“事无常势,水无常形”这话不假,变数说来就来,才来结庐便有恶客到访,如今更是不敢再继续落脚了。 临要驾云走,云气眼珠子一转,捡起了地上几块被水冲上来的湖石,塞进了包里…… 云气与几人汇合。 金相宗的几位看见云气背着的沉甸甸的大包裹过来,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 “小友借只手,撤去云驾,这大湖宽广,此处离我山门还有些路程。” 云气乖乖照做。 于是,三个长者拎着两个少年,冯虚御风而去,转瞬即逝。 而得益于三位当地豪强,云气也算大饱眼福,一见鄱阳壮美,否则,光凭他一人,可不敢深入这陌生水国。 一行人正是向北而行,可人在湖上,明明飙风迎面,却始终不见北岸在何处,远行百里后,更是四方烟波连浩渺,万顷波光一碧涯,若不是大日当空,真叫人辨不明方向。 有时湖上无风,水面无波,便好似步入镜中;有时掠过灵岛仙山,见奇葩异木,便好似走进水墨画卷;有时遇见沙鸥翔集,锦鳞跃波,便又好似闯入了鱼鸟之国。 正是:积水涵太虚,一望何弥弥。风澜漾轻縠,波光映文绮。 约莫行了四五百里,几人才慢了下来,云气便见前方有一岛: 这岛绵延约百里,岛上有高山入云,也有清丽湖泊,各类宫观塔台耸立,往来行人如蚁。 更妙的是在岛岸一圈,均有长廊水榭伸入湖中,密致如蛛网,这些水廊与湖中其他小岛、亭台相接,勾连成一片,地方何止大了一倍。 “这,敢问玄徽道长,这一片岛国均是贵宗所属?” 云气实在惊讶,这得多少人?肯定比三清山多了。 江燕行笑着点点头,不过又解释道:“不过这些并不都是修行人,大多都是凡人,我鄱阳湖诸岛都是这样,仙凡同居,宗族宗门实为一体,就似你所说,一岛便是一国。” 云气点点头,这样说来就没那么吓人了。 几人逐渐飞下,并没有落到岛上去,而是落在岛南边的一处水上庭院。 江燕行一行人似乎就是这的主人,一落地便有一大群人围上来,瞧见受伤的少侠更是惊叫连连。 这里人对他们的称呼也很有意思,分别唤江燕行为家主,唤江燕行的弟弟江月行、也就是少侠的父亲为二爷,唤那个年长些的道士、道号显靖的为西席先生,至于被西席先生搀扶在怀里的少侠,自然是被他们称作少主。 而云气一路上和三位长辈谈天说地,可这位少侠却因伤了肺窍被勒令不许再说话,以至于云气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第二十八章 符箭之道 似江家这般的,道士成家立业,发展成宗族,其实也不算少见,最有名的便是天师府张家,天师之位世袭。 云气被当做这里的贵客,安排进了一间别致的小院。 唤作风荷小筑。 小筑就在一片荷林旁边。 云气只能以荷林称之。 他敢说凡间最大的荷塘也没有这般大,其中荷叶更是个个如纸伞大小,碧翠如玉,接天莲叶无穷碧在此处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小院在荷林边沿,可见荷叶摇曳,若真嫌遮挡了视线,稍微扭头,又是万里平湖霜满天。 最喜人的是此时正值六月,是荷花盛放的季节,这儿的荷花又格外红艳,大如佛台,又应了那句映日荷花别样红。 领着云气进院的下人们对云气千恩万谢,说他们家少主是天大的好人,云气能救他自然也是大好人。 又说这间家主给安排的小筑在当下季节小住最是合适,要是租售出去,一天可要不少钱呢。 云气也谢过,他对这院子确实满意得很,风光无限,灵气充裕,况且他还没有过住在水上的经历,又觉新奇。 下人们走后,云气把包袱放到房间,并没有休息,随即就来到院外的木廊上盘膝坐下,闻着清雅荷香,望着浩渺大湖,这又是和之前在南岸边上不一样的景致。 他闭目放空,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缓缓睁开眼。 这时,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长约半尺,漆黑如墨,似箭而短,有头无羽,正是方才他从瘦道人手里摄来的符箭。 他之前听说过符箭,也曾在山里见过,但直到今日才遇见有人要用它行凶。 修行中人,与人斗法或是自保,符箓和法宝这两样身外物是极为常见的。 法宝炼制成本高,时间长,可一旦炼成,使用起来也极为方便。 符箓绘制成本低,所耗时间又短,威力不容小觑,但却是个一次性的东西,而最令人诟病的是符箓要靠念力引导、靠咒语引发。 而对于一些微末小修来讲,念力浅薄,难以远探,一些需要近距离才能展现出威力的符箓便难以生效,像火行的附骨蚀身符、金行的刀斧加身符,还有毒符、定身符这些。 念力不够,一个是飞不远,还有一个是飞的慢。 要是攻伐类符纸轻飘飘的凑过来,那就是徒惹人笑话。 另外一点,有些难以启齿了,那就是偷袭。除非是近在咫尺,否则即便是你念力强,但以符箓偷袭还是笑话,毕竟咒语念出来,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然了,话说回来,这两点弊端也只在微末小修身上,要是哪位符道大宗师与人斗法,哪里还需要考虑这些。 像符箓三山,龙虎山,阁皂山,茅山,无论哪家哪位宗师,一张雷符打到天上,念一声敕令,天雷如雨而落,哪会有什么念头不足、偷袭不利的说法。 不过天底下终究还是微末小修多,大宗师也都是从小修一步一步练上去的。 于是便有一些才情艳艳之辈取巧,想出个法子,外面套一个壳,这个壳得以炼器的手法去做,施以藏灵、乘风、隐迹、遮声之类的禁制。 炼成之后,再把攻伐符箓放进去,此外,还得放一个能藏住法蕴的留声螺。 到时候在外面的壳子上留一个简单的触发禁制,要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便触发留声螺,留声螺发出预录的咒音,再激活符箓。 为便于掷射,再把这个壳子做成箭的模样,这便是符箭了。 更有甚者,不光往箭杆里头塞一张符箓,并以五行相配、坎离相交、风雷并济,一环套一环,玩出个五花八门——反正离得远,就是玩到灵元泯灭、虚空震荡,那也伤不到自个。 又鉴于此,施展符箭的方式又从投掷发展成引弓、上弩,射程越来越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也有人说符箭玩到尽头,也就是不需要念力引导的自毁飞剑了。 之前那个瘦道人便是佯装奔逃,期间以谈话吸引少侠注意,手上捏着这枚符箭,不知是瘦道人没有还是以免被发现,他没有使用手弩,而是准备投掷出去,偷袭少侠,然后被云气撞破。 云气是打算好好研究研究符箭的。 首先云气认为自己天资没什么问题,法、符、咒,从来都是相通的,不过一个落于法力,一个落于纹路,一个落于音节,本质都是对天地灵气的召令与御使。 这些他都很擅长。 炼丹和炼器也都是通衢大道,但这两个都太废钱财、太费时间,炼制一炉好丹、炼制一件宝器,动不动都是按年记,云气觉着当前自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初入修行,他认为还是多修行、多琢磨直指五行阴阳本源的大道更好,起码在前两境是这样,听说三四境破镜艰难而寿元有余,那时再去琢磨丹、器之道不迟,更能触类旁通。 要是活不到那么久,更是不必多想。 这就是云气的看法。 着眼眼下,符道绘制简单,省料省时,更能感悟法蕴、沟通灵气、矫正咒语,至于威力不足,便以量取胜、以符箭激发,最是合适不过。 而符箭的箭壳炼制不算难,这一步甚至都不需要鼎炉。 只需将金铁细细的锤成皮,卷成箭筒,再打磨出一个箭头,然后以火焰煅烧成一体。 要是真不嫌麻烦,捏一个模具出来,掏成箭壳的模样,直接用金汁铁水浇灌,成型后再掏空箭杆,如此也行。 当然了,即便是再简单,这箭杆你不能真拿个凡间的破铜烂铁来,怎么着也得是个有灵性的,起码能让落在上面的禁制能生效不是? 略微有些麻烦的就是这个了——箭杆上的禁制。 虽说符、禁、阵一脉相承,但差异就在落笔的地方,符在纸上,禁在器上,阵在天地之间。 禁在器上落笔,用的就不是毛笔,乃是刀笔,其中的力道和注入其中的法意也有所区别,而且箭杆中空,在一层铁皮上以刀行禁就更不容易了。 至于禁制本身,就那几种,个中真意与符法无异。 真正棘手的,是能记录咒音的法螺,是要能留住咒音中承载的法蕴,这和云气送给绿螭的那个还不一样。 法螺也不能太大,太大了是给攻城弩用的。 有一种名为「小蜷耳钉螺」的法螺就很合适。 这玩意说它难找吧,确实,这东西只生长在水气浓郁的水脉极深处,得极深到不见天日漆黑一片。 在如此极深之地,光是捕捞就很麻烦,抓住后还得去肉留壳,以秘法炼制。 可是你说它有多难得?据云气所知,五大湖里有三个都是它的产地,恰好鄱阳湖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这湖上还不止一家在做这个生意,彼此间还有龌龊,就是不知这江家可曾涉及。 第二十九章 金石之谢 “留声螺。” 云气念叨着自己现在或缺的东西。 灵铁精金不是没有,「秋水」的口粮还剩着一些。 刀笔没有,「秋水」也能用。 唯有这留声螺。 他翻来覆去看着手上的符箭,直到确认自己已经看明白了上面的禁制。 随后,他右手并指,指尖上冒出一点火光。 他左手提着符箭,箭尾斜向下,右手持火缓缓靠近符箭尾端,就像是以烛火点香一样。 云气很有耐心,先将火焰离得远远的,试探性的炙烤了一下,发现无事发生,这才慢慢靠近,然后以火焰的苗尖轻轻舔舐着符箭。 不过他却是忘了一茬,这般烤着,很快左手便烫到不行,他只好把符箭架在「秋水」上,再手托「秋水」。 如此约持续了半刻钟,云气发现符箭的末端开始慢慢的融化,他嘴角动了动,但并不心急,还是以小火慢慢烤着。 又过了两刻钟,符箭末端的一小节被云气全部融掉。 他撤去火焰,稍待符箭冷却,然后把掌心对着末端的口子,再倾斜符箭,把里面的东西轻轻倒了出来。 是一张符纸。 云气有些意外,轻轻摇了摇,也没什么东西出来。 他凑眼上去看,随即轻轻一笑,好似发现了什么端倪。 随后只见他又开始唤出火来,这次却是去烧箭头与箭身相连的地方。 箭头出奇的薄,这次他又愈发得心应手,不到半刻钟就将箭头烧断了。 他拿起箭头一看,箭头中空,里面果然藏着一个小螺。 小螺呈钉状,整个嵌在箭头里,尾巴对着箭头,螺口朝着箭杆。仔细一瞧,这小螺口上还封着土,色灰白,云气嗅了嗅,有鱼腥味。 云气闭目回忆,当初他在脑中构建光明宫时,可是背下了不少金石土木之类的灵物资料。 想起来了,这一种叫「流泥固土」的土行灵物。 这东西似乎是天生胆小一样,只要安安静静不去动它,便是个像石头一般的土块,可要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它,马上会吓软,化成一滩泥水。 云气笑了笑,他明白了。 云气拿着箭头没有轻动,又去看那道符,他摊开一看,又笑了,却是张再熟悉不过的火符,名为火雨熔金符。 此符的符墨掺杂着磷粉和朱砂,符文里蕴藏着火行中【崩散】【爆燃】【灼烫】等法意,引发后,会化为一团火雨,这火雨落到人身上水泼不灭,会烧穿衣物皮肤,烧进骨血里。 云气想了想,去房里从包袱中拿出了一块湖石,口中嘟囔着, “没想到这几块破石头还能连着派上用场。” 他将火符贴在石头上,直接将其扔进了湖里。 他眼看着快要瞧不见石头了,便屈指在箭头上一弹。 “叮~” 一声脆响,箭头一颤,同时小螺口上的土迅速化掉,成了一滩泥水掉在地上。 “祸斗出行,火雨相迎,燃!” 一道法咒从螺口里传了出来,听声音,正是瘦道人的。 “砰!” 随着咒音响起,湖下的火符随之炸开,不过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云气低头看着,仿佛是湖里绽开了一朵烟花。 这时「流泥固土」落在地上,无人动它,又成了一块土。 云气轻轻捻起,又将其放回了螺口中,这螺这次没随符箭损害,还能再用用,云气也知晓了该怎么制作符箭了。 这东西在宗门中并不受认可,被认为是末流小道,加上又是近些年新出现的玩意,云气看过的几本炼器手册里都没有提过。可他却觉着这东西用好了很方便,尤其是像自己这种炼气小修在外历练,更是护身除魔的好宝贝。 ———— 第二日一早。 江月行父子俩还有一个妇人过来了。 不消多说,这是一家子过来道谢来了,云气招呼着在厅堂就坐。 少侠母亲两眼通红,看来昨日是担心坏了,而少侠父亲则是面色轻松,看来是少侠的伤已经无碍了。 两人先是对云气一阵夸,又说三清山不愧是仙山上宗,出来的弟子果真不凡云云,弄的云气很是不好意思,因为昨天说到底,他左右不过念了几个字罢了。 不过人家父母显然不这么想,对云气是千恩万谢。这三两句话下来,云气也晓得了这位少侠在江家的地位。 这整个金相宗都姓江,上千年下来,分作几个堂号,各自管理一拨人,最主要的就是负责管理这片岛国的所有凡人,还要负责金相宗的日常衣食住行和一应开支。 而这里还有个规矩,任何一个堂号只要出了三境修士,那这人便自动脱离堂号,去岛上太希峰参赞宗门大事,或是潜心修行,与各堂俗事斩断干系。 江月行所在堂号唤作明光堂,明光堂主脉在江月行这一代就出了两个二境修士,便是他自己和他哥哥江燕行,现在这一堂就归江燕行执掌,因此下人们称江燕行为家主,称江月行为二爷。 江燕行早有言论,此生他不愿娶妻生子,只愿求索大道。 幸好弟弟江月行还是个多情的,一妻多妾,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嫡出的少侠这么一根独苗。就这一子还是他在一境时所出,往后希望更是渺茫。 这就是说一堂主脉系于一人,也非怪他们紧张着。 两人说了会,便主动告辞走了,只是让云气好生住着,缺什么尽管说。 而少侠则是留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眼,情不自禁齐道: “恩公!” “少侠!” 少侠面上一僵,羞臊难当,“莫非恩公搭救,我早已是葬身鱼腹,哪里称得上什么少侠。另外还教恩公知晓,小弟我年十五,姓江名南景,亲近之人喊我江南,恩公愿唤江南也可,愿唤南景也可。” 云气笑说:“我长你一岁,你直唤我云气即可。江南此言差矣,侠者,自是论心不论迹,你有擒魔之心,又如此年少,自然可称少侠!” 江南景连连摇头,“恩公自是恩公,岂可直呼其名。” 云气还想说什么,却被江南景打断,只见他从怀里掏出掏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很小,像是个装镯子耳饰什么的首饰盒。 “恩公,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家里备了些薄礼,请恩公务必收下。” 云气摆摆手,“昨日我便说,都是道门,出手相救自是理所应当,不必言谢。” 江南景小脸一板,正气凛然,“恩公可以说不谢,我家却不可不谢。” 少侠把盒子打开,里面是张绒布,绒布上放着两个东西,一个是白绳手串,串了一个白琉璃似的小珠子,而在手串中间,则放着一个金色的印纽。 “这印纽乃是小弟我的私藏,今日便让小弟给恩公篆刻成印。这太虚洞石是家伯与家父对恩公的谢礼。” 少侠起身,双手将木盒捧到云气面前,言道: “恩公救命之恩,非金石之重不能谢也!” 第三十章 「谦慎斋」印 三辞三让是皇帝之礼,云气觉着自己已经让了两次,就没必要推辞了。 他伸手拿了串着太虚洞石的手串,道,“仅此一物,分量已是足够,金印不敢再取。” 江南景一急,“莫非恩公是嫌我这金印不如洞石贵重?” 云气连连摆手,他可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确实是觉得礼重了。能得到一粒洞石已是意外之喜,还是自己耍了心眼,哪还能再贪。 江南景又道:“洞石乃长辈所赠,金印则是小弟心意,本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还请恩公勿要再推辞!” 他自己拿出金印,这金印很小,却极为精巧,印体为金色,顶上的印纽却是白色,以云气的眼力也瞧不出这究竟是一体双色金还是两种奇金融炼成一体。不过单从色泽上看,非玉非石,是某种精金无疑。 印面不过六分见方,印边高一寸五,这是枚新印,并无边款和底款。 印上的纽为兽纽,看上去像是一条龙趴伏在印体上,前爪搭在印沿边缘,龙首昂起而前伸到印体之外,后爪按在印上,拱背收腹做腾空之态,细而极长的尾巴从印体上边垂下,缠绕大半个印体。 这条龙浑身白鳞,但又以赤红之金嵌成眼珠和双角。 白鳞赤眼,长尾火角,这是龙子负屃的模样。 龙腹腾空,有一条白绸从中穿过,像是白云从龙,这便是绶。 少侠左手倒握龙子钮印,右手一翻,凭空拿出一根刀笔,想来也定是有洞石在身的。 他看着云气,“昨日听恩公言说尚未入命籍,应是暂无道号,恩公姓名之印弟不敢刻,还请恩公告知别号或是斋馆,小弟这就刻下底款。” 云气笑着摇摇头,“我本乡下俗人,侥幸拜入山门,哪有什么别号或是斋馆。” 江南景闻言两眼一亮,“如此恩公何不现取?见印取号,岂不是一桩美谈?” 云气看着江南景的眼睛,不由败下阵来,想着这应当就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美印,应该不是什么珍贵的奇宝,那便收下吧! 他想了想,沉吟许久,才道,“取个斋馆号吧,就叫「谦慎斋」。” 云气觉着自己自修行以来还算顺风顺水,如此易生骄矜之心,亦或是某个时刻已生了骄矜之心而不自知,便正好取「谦慎」之字以作警醒。 江南景闻言一愣,遂道,“恩公非同凡人,舞象之年便以「谦慎」为斋名,实在少见。” 云气笑了笑,“满招损,谦受益,多做警醒总是无错的,劳烦江南,便以此制印吧。” 江南景点了点头,看了看印,想了想,也笑了,“负屃喜登高,好望远,这枚负屃纽印底款「谦慎斋」正合适,恰恰印证了行自信、坐自谦之理。 “那既然有警醒之意,那这底款便阴刻古汉的山岳隶,恩公你看如何?” 云气欣然点头,如此甚是周到。 他坐回椅子上,云气就坐他旁边,便见他也不行草稿,拿着刻刀就开始在印底上落笔,一横一竖,慢而稳。 他似乎很是喜欢篆刻,整个人都沉浸其中了。 金屑簌簌落落,趁着这个功夫,云气也把手串戴到了右手上,他以左手摩挲着串珠——太虚洞石。 这粒洞石约枣核大小,晶莹剔透,如水珠,如霜露。 他捏了捏,洞石质地十分坚硬。 洞石外面裹着银网,银网兜住洞石,并在洞石顶端打一个结,一个白色的编织细绳穿过结口,形成手串。 云气探念过去,欲进入瞧瞧。 “咦?” 念头滑了过去,并没有进到洞石虚界里去。 一旁正在刻章的江南景听见了他的声音,大约猜出了云气在干什么。 “恩公,把念头附在外边的银网上,密钥就是银网节点的外圈一圈,只要用念头走一整圈就行。然后恩公把银网炼化了,重新设一个密钥就是,要是有人强行破开银网禁制,洞石便会碎裂,里面的虚界就会重新融入大天地,而虚界里面的东西则会随机出现在大天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云气点点头,示意受教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表现急切了些,不过自己实在好奇。 见江南景第一个「谦」字都还没刻好,他便又探念去试。 这次念头附在银网上,便好似落到了一个蛛网上,蛛网的每个节点上都闪着光。 和玉简上常用的密钥没什么太大区别,云气念头拨动蛛网最外圈的光点,一圈下来,银网上的光点便全部熄灭了,这时,云气也不急着炼化银网了,直接探念进了洞石—— 这是一个洁白明净的空间,像是来到了冬日里一个向阳的巷子里,这个巷子必须十分干净,粉刷厚抹着白漆,地上是一尘不染,完全反射着冬阳,一定要是冬阳,给人感觉这片白是柔和的,似乎还折射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光斑,绝不是像夏日那样白的炽烈、白的透金,让人睁不开眼。 这就是云气看到的感觉。 这片空间似乎看不到边界,处处都是一般无二的明亮。 可当他运转念头去探寻的时候,却又处处碰壁,几番尝试,云气才终于确定下来这是一个约三丈见方的空间。 不小了。 云气抽念出来,心中甚是欣喜,往后再也不必背着大包裹,有什么好东西、大东西尽可以放里面。 这个太虚洞石还有一点好,洞石里的虚界是依附于大天地同时又与大天地隔离,自己念头进出实际上就是跨越了两个咫尺天涯的天地,这对自己体悟太虚法意是有莫大好处的,是对自己理解《广成敕虚随心咒》是有莫大好处的。 光是刚才进出那一次,云气便隐隐有所悟。 这时,江南景的镌刻也已完成,他清理完印面后又从自个随身洞石里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放到案几上,几乎有大半个案几大,打开盒子后,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个小罐子,红橙黄绿,眼花缭乱。 只见他拿出一个小红柿子状的瓷罐,柿蒂便是罐盖,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红彤彤又透着些暖黄色彩的印泥,开盖后,香飘四溢,也不知这印泥是个什么金贵宝材原料,又是个怎么繁琐的工艺制成。 江南景一手托着柿罐,一手持印,轻轻把印面触落在印泥顶上圆光处,一触即离,然后转动印面,如此反复,先蘸红了四边,才把中间布满。同时他口中说道: “恩公,上朱不求快,宁可多次,等这印把印泥吃完,朱红便自然生在印上,往后钤印便不必再用泥了,平日不用去管,这泥落不下,干不了。” 江南景把第一次印泥上好,把金印和印泥柿罐同时递给了云气。 云气诚挚道谢。 江南景则是收起了刻刀和装满各种印泥的木盒,转手又拿出一个册子。 “这第一印就请恩公留与我做个纪念吧!” 江南景打开册子扉页,请云气钤印。 云气欣然应允,落印。 正是红底白字,汉山岳隶: 「谦慎斋」。 第三十一章 授术 云气收好印泥,直接运念将其放入新得的洞石中。 金印则直接将印绶系到了腰带上。 如今便是左佩剑,右垂绶印。 宗内发下的那块还有精血气息的玉佩云气没有带出,就留在小万山丙辰院。 云气颇为感慨,金石之礼,不可谓不丰厚。 他想了想,道:“江南。” “弟在,恩公可是有何吩咐?” “你应当尚未开府吧?” “小弟惭愧。” “五行之中,我知金相是你根本,除金相外可有偏好呢?” “坎离之道直指阴阳,又为内丹精要,弟向往已久。” “嗯。”,云气稍加思索,“既然如此,我悟有一咒,意在火行,又与金行相配,你可愿学呀?” 江南景看着云气,又愣在原地。 “莫不是令宗有规矩在?”,云气问了一句,随即摇了摇头,“那便不提,只是我实觉礼重,却又身无分文以回赠,实在惭愧。” 江南景回过神来,赶忙摇头,“非也,非也!只是弟一时意外而已。” “哦!那好,你可愿学么?” 云气问道。 江南景连连点头,“若得闻上宗妙法,实乃江南之幸事!只是咒术艰难深奥,弟恐不得其意,徒费恩公精力。” 云气闻言笑了笑,摇头道:“这你可就高兴早了,此咒乃是我个人所悟,非是山门妙术。” 江南景闻言又是一愣,这个境界、这个年纪,就可以自悟咒术的吗? 云气却是又会错了意,尴尬笑了笑,确实,自己在这个境界、这个年纪悟出的咒法,别人不愿学实属意料之中,莫说能不能成,便是成了,又能有多大威力? “不学也无事的,哈哈,日后再说。” 云气主动说。 江南景又回过神来,差点急出了眼泪,“非也!非也!只是惊于恩公天资而已!弟愿学!” 江南景不会忘记,就在昨日,恩公是如何仅凭几个咒语就将瘦道人戏耍,而且修行界谁又不知咒术是最贴近大道的根本之术? 只不过咒术实在太难,非得口口相传或是以灌顶之法授之,各种关窍,非遇名师不可得! 而正是因为咒术教授、传播太难,所以法宝、符箓才成为斗法的主流,毕竟施展起法宝不需咒语,而施展符箓,则仅需对符箓本身念咒,而非直接号令天地灵气,简单的不是一丁半点。 就说在金相宗,直接号令天地灵气的咒术也是不多的,所以金相宗才更依赖于法宝与脱胎于咒术的音律之道。 更重要的是,江南景昨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恩公念出的咒语均是一字之咒! 咒术是愈简愈难,愈简愈近道。 一般而言,咒术是要呼唤神名,祷告祈愿,才能借神明之威号令天地灵气,一般是以十三字咒、九字咒最为常见,五字咒便少见,一字咒更是少有听闻。 世间早有公论,善一字咒者,必然天赋异禀,是亲道之人。 江南景一直觉得,昨日瘦道人最后选择逃走,除了因为自家长辈过来,未尝没有忌惮恩公之意。 云气见江南愿学,也是笑了笑,“好,那我便教你,我这咒唤作「大日光明咒」,虽落脚于火行,但立意却可朔源到大日上,取阳火照彻之意,与你金相也算相配。” 云气说这话是想起了昨日那璀璨的金光。 江南景听得连连点头。 云气带着江南走出屋子,来到院外木道上席地坐下,娓娓道:“我这道术法有两个用处,原本是我悟出做内视之用,另外在斗法时也可用于大放光明遮蔽视听所用、或是扫荡阴邪之用——就像是你昨日。” 云气指了指江南景的肺窍,又笑着说,“当然,威力是不比你这个厉害。” 而江南景则是再三震惊,于身可内视,于外可斗法,这是什么咒术?恩公又是怎样的才情能自悟这般的咒术? “内视和外施之法手诀不同,我先教你外施之法,这与你自身道途和法宝意蕴相近,应该更容易明悟。” 江南景点头称是。 “右手平抬到胸前,掌心向左,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小指随中指蜷曲,食指伸直。 “指向前。 “对,再用力些,紧绷。 “不是这样,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是虚握。 “不是这样,掌心要正,食指要直,不要挺过了,过犹不及。 “你看,是这样的。 “…… “对了。” 云气眨巴眨巴眼,有些意外,怎么一个手诀也能捏差了,自己不是已经把手伸到他的眼前了吗? 江南景看来对自己学习的速度还算满意,目光灼灼看着云气。 云气避开他的目光,深呼了一口气,“保持这个手势,我教,你念。” 江南景抿紧嘴,用力点点头。 “曌!” 云气右手捏诀,口中念出了一个音节。 随即,他的右手指尖大放光明。 一字咒! 江南景勉力按捺住内心的雀跃,跟着念出了这个音节,“曌!” 无事发生。 他看向云气。 “浊音,要急促。” 云气提醒说。 “曌!” 江南景又念了一遍,无事发生。 “舌顶上颚,再快速弹开。” 云气又提醒了一下。 “曌!” 江南景又又念了一遍,无事发生。 云气抓了抓额头。 他想了想,道:“你闭眼,抬头,直视大日。” 江南景照做。 “现在所见是不是一片赤红?” 江南景立刻点点头。 “好,现在把这片赤红想象成火海,再观想一轮大日浴火海而升腾,再念!” “曌!” 江南景又又又念了一遍,无事发生。 云气抓额头的力道又大了些,“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噢。” 江南景应了一声,脸像是被太阳晒红了。 “这样试试,你跟我重新念过。” 过了好一会,云气似乎想到了法子。 江南景连忙点点头。 “淫霏遮日,昴宿敕令,曌!” 云气的指尖散射出耀目的瑞霭。 “淫霏遮日,昴宿敕令,曌!” 江南景的指尖无事发生。 云气颇感有些痛苦。 ———— 时至午时,有下人来小筑欲邀云气与江南景赴宴,今日江燕行和江月行大摆宴席,要正式答谢。 可下人们才到小筑院门前,便见贵客和自家少主盘腿坐在院子门口,手上有势,口中有词,似乎是在修炼。 下人们不敢轻扰,折身返回宴席禀告家主与二爷。 而另一边,江燕行和江月行还在宴厅里说着话。 “怎么回事,时辰已到,怎么景儿还未将贵客带过来,他忘了不成?” 江月行说道。 江燕行则道:“无妨,已经让人请去了,应该在路上了。” 这时,有下人回来禀告,言说在小筑门前所见所闻。 “你是说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还行着诀法,程小友在教,景儿在学?” 江燕行诧道。 下人们点点头,只说听起来是这样的。 江燕行和江月行对视一眼,立即起身赶往风荷小筑。 两人几乎是飞着过来了,脚底没怎么沾过地。 两人在小筑百十步外站定,静静听了一会,随后江燕行和江月行缓缓后退,同时江燕行吩咐, “除非少主主动离开,否则任何人不得靠近小筑八百步,不,是所有人,所有人离小筑越远越好!” 第三十二章 贪念生,去意起 “永夜无极,万物靡靡,群星晦暗,昴宿敕令,瞾!” 一团赤金光芒显现。 喜色在江南景脸上漾开,他欣喜的望向云气, “恩公,我学会了!” 云气疲惫不堪,点点头,勉力咧嘴笑了笑,实在是不想说话了。 他咽了咽口水,“今天是第几天了?” 江南景脸色红润,“我按恩公所教,白天观想大日光芒四射,夜间观想众生陷入永夜唯求光明再现,如此日夜轮转了七次。” 云气麻木着点点头,“会了就好,会了就好,那先这样,你自己再琢磨琢磨,熟悉法意后再删减咒字吧。” 江南景是好孩子,听出了云气意思,“那恩公休息,小弟告退。” “欸,还有一事。” 云气喊住了江南景。 江南景回身,“恩公还有何吩咐?” “日后要有人问起来,不要说这咒语是我教你的,更不要说是我自创的。” 江南景闻言一脸理所应当,他还以为云气是不想有人知晓这道咒术的跟脚来源,恭谨应下了,并当即立誓永不外传。 云气目送他远去,这才长长一叹。 ———— 江南景走出风荷小筑,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他还有些疑惑,直到回了自家院子,才发现伯父、父亲、先生都在等着自己。 三人见南景回来了,脚步轻快,面色红润,知道应该是好消息,脸上也都有了喜意。 “程小友可是在教你咒术?” 南景本还想隐瞒呢,不过想想也是,就在自家的小筑,如何能瞒得过去,便点了点头。 “可学会了么?” 南景又点点头。 两人喜上眉梢,西席先生显靖道人感慨,“不愧是上宗出身,这才七天就教会你咒语,后生可畏呀!” 南景称是,不过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恩公最初好像就是打算演示一遍就算教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世间怎会有如此之人呢?难道恩公就是这样的人?南景觉得应该不会,即便是天资极好的恩公。 “可否展示让为师看看?” 南景点了点头,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刚才就成功了一次。 他伸出左手,食之伸出,集中念头,口中念道: “永夜无极,万物靡靡,群星晦暗,昴宿敕令,瞾!” 光芒在江南景指尖亮起,把整个屋子映照成赤红色。 站在江南景面前的三人眼中同样闪耀着光。 “好!好!好!竟然是昴宿!” 显靖道长失态,大声说着,“昴宿乃古天庭之星官,正位古神,天地留名,身怀无上法力,距今不知道多少岁月,你能呼唤如此古神实在是大机缘,大造化!” 江月行则是体悟着赤金光芒中的法蕴,“【炽烈】,【光耀】,【驱散】,【阳火】,好,好呀,景儿,此术正好与你命宝金光印相配,你须好生体悟个中法意!” 江燕行抚须点头,“程小友不愧是上宗出身,不过记名弟子,对咒术竟有如此精深的理解,而且他偏偏传你与你修行相合的咒术,说明他精通的咒术更是不会少。 江南景点点头,“是极,那天承蒙恩公救命,恩公施展了四种咒术,涵盖太虚五行,均是一字咒。” 三人一惊,面面相觑。 涵盖太虚五行,均是一字咒,修行中人都应该知晓这两句话其中的分量! 话说回来,那日江南景强御命宝,伤了肺窍,众人一直不让他说话,回来后又急着为其调养疗伤,第二日去相谢,一直到现在,竟是还没问问当时的情况。 那个瘦道人江家倒是知道,是南荒来的魔头,自称出自法相宗,如今混迹江南一带,手底下已经沾惹不少人命,不过其人本事着实不低,又善于隐匿逃遁,在江南这边也有了些名声,竟也不知何时来了鄱阳湖。 那日原是这么回事:鄱阳湖上,就在金相宗附近,有个小门户唤作白芦周家的,干着制作蒲团的营生。那日周家的采办管事带着钱财去采办一些制作蒲团的材料,刚出门没多久就被瘦道人盯上,就地杀了,夺了钱财,却被附近的江南景看见,年轻人一时鲁莽,看见杀人者骨瘦如柴,穿一袭青袍,知是魔头来了,竟独自追了上去。 还好两人一路打斗,被有心人看见了,毕竟金相宗明光堂少主的琵琶还是显眼。 消息传回明光堂,三人立即循着有心人指的南边寻去,等到时,便看见被迫强取命宝的江南景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还真没细问,当时只觉着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 “当时恩公以【镇】字咒定住飞驰中的瘦道人,以【摄】字咒取了他欲加害孩儿的符箭,在瘦道人动用魔器强杀孩儿时,又以【淹】字咒掀起巨浪,拦住了魔器唤出的鬼物,最后又用【焚】字咒伤了魔头,只可惜孩儿当时几欲昏迷,没能见着魔头伤的如何,只是听见魔头痛呼而逃。” 江南景认真说着。 “这便是大宗子弟呀!景儿,你可要学着,只凭咒术便可左右战局、强压对手,真身根本不必涉险下场,你便是太冒失了,险些酿成大错,还好遇见了程道长。” 显靖道人则是板起了脸,趁机指点起来,这是他作为西席先生的职责。 江南景点点头,又说: “其实恩公传我的大日光明咒,本身也是一字咒,只是我天资愚钝,不得其意蕴,恩公这才给我加持至九字咒、十三字咒,还教了我不同咒字的观想法,恩公有言,只我要勤加练习,是可以溯源回一字咒的。” 三人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无法理解。 “恩公说此法原本被创出来的目的其实恩……嗯,是为了内视,是用来照彻人身内景小天地的,对行气周天、开宅辟府以及往后的龙虎交汇是大有好处,用于身外不过是附带之功效,而恩公见我道合金光,这才先教的我外用之法,寻思这般理解起来要快些。” 三人虽均是二境修士,但此时却如听天书。 而江南景则也吓了一跳,险些就把此法是恩公自创给说漏了嘴。毕竟家里人看见了恩公教授法术自然瞒不住,但此法是恩公自创的还是要保守秘密,这是答应了的事。 念此,他张嘴说道:“先生,伯父,还有父亲,恩公吩咐,此法为他所授,不可声张!” 三人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江月行又对江燕行说:“兄长,此乃上宗妙法,务必告诫家中知情人,授术绝不可外泄!尤其是防着另外几个堂号!” 江燕行瞪了一眼弟弟,“这个道理我还需你教?!” 江南景见状,很想说此法是恩公自创,非是上宗传授,可他却不能解释。 显靖道人则是感叹,“程道长如此才情,如今虽是记名弟子,但想来也是上宗规矩多、入命籍门槛高罢了,不过以其才情,想来也用不着多久便可位列真传了。” 江燕行想了想,问江南景, “景儿,程道长怎么突然传授你此咒,可是有所求呀,你转告程道长,无论有何吩咐,只要是我明光堂有的,必然满足!” 江燕行有些话只能在心里说,这上宗行事就是特别,如此天骄只管全力供养着便是,怎么穷养成这样,出来历练连个洞石也不曾带着呢? 好在自家堂号在鄱阳湖上做着水产生意,铜臭颇浓,洞石虽珍贵,可自家也是能拿出来做谢礼的。现在想来不光如此,更要趁此机会,与程道长好好结下交情。 而江南景摇摇头,“恩公只是说觉着金石之礼贵重,有心回礼,却身无外物,便以法相赠。” 江燕行又问:“那你是把金印为麝金告诉了程道长?” 江南景摇摇头,“不曾,只告诉恩公为寻常金精。” 闻言,江燕行感叹:“程道长是位君子,原本就算金石之礼重了,可既然程道长又授你此术,那礼还是轻了,且让我等好好想想,再备一份礼吧。再说了,你这内视之法还未学会,近日你多去小筑转转,不会有人再去打扰你们,若是程道长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来告知我。” 江南景摇摇头,“恩公教我此咒,似是累极,许是我天资不够,倒是让恩公费心许多,孩儿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去劳烦恩公,要不内视之法便算了吧,我得外用之法已是满足。” 闻言,江燕行则是罕见的显现怒容,江月行与显靖道人也叹了一口气。 “学法哪有易事!” 江燕行大声说着,“古语有言,法不传六耳,天底下只要是顶尖道统放出一个口子,传出一道法谕,底下的人哪个不是打破头皮去争的?你以为金相宗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先祖得太乙金光教仙人赐下的一道法术,凭此开宗立脉,因为有法脉可寻,又位于五行大道之中,这才能称宗,才算得上道门正统,不然便是什么红螺江家,黄鱼江家,和那白芦周家又有什么分别?” “不说远处,只说近处,勘雷宗,你是知道的,就在湖上,离咱家不过千里。你可知勘雷宗老祖又是如何起势、如何开山的?人家老祖是凡间道士出身,三十岁时自八闽海岸启程,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豫章,跪倒在兵锋山脚下,求取雷法,为表明心迹,在山下结庐,植枣十年,担水万斤,育成枣林九百余亩,亩成三九之数时,仙山传下法书,正是「勘合雷霆」四字,人家老祖凭借此四字开悟修行,最终来到鄱阳湖上开山立派,奉兵锋山为祖庭、拜神霄派为源流,位列道门正统。” “如今你有此良机,竟有腆颜之耻,岂不可笑?腆颜之难,比起植枣十年如何?” 江南景羞红了脸,连连认错。 “你只管去求,程道长若有不耐、训斥,你只许受着,不可顶嘴,程道长但有所请,无不应许,你可明白吗?程道长既然愿意授上宗之法,我等只怕他要的少,你可明白?” 江燕行盯着侄儿说道。 江南景闻言有些不舒服,这话说的便好似自己要去利诱骗法似的,不过看着伯父、父亲和先生殷切的眼神,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 第二日。 在家人连绵不绝的絮叨声中,江南景还是早早来了风荷小筑。 而云气休息了一夜,精神上也好了许多,看见江南景来了笑着打招呼,“江南来了,刚好,今日教你内视之术,我已经想好了如何教会你,争取五天教会,我逗留许久,该是启程继续游历了。” 江南景闻言一惊,“恩公才来怎得要走,可是弟招待不周?” 云气摇摇头,“我本就是出宗游历,一直在你家住着算什么游历,那不成游山玩水了。” “那恩公再多住些日子再走也不迟啊!” “江南不必多言,有聚自有散,你与我有赠印之宜,等我再回豫章,定会来看你。” 话已至此,江南景无言以对。 “好了,现在来教你内视之法,这和外用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肉眼凡胎,人身内景小天地也是漆黑一片,也是观想大日……” 云气细致教着,江南景认真学着,一日眨眼便过,云气言说江南渐入佳境,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来。 而江南景回去后立即跟长辈说了云气要离去的消息。 众人也无可奈何。 第三日,江南景带来了一颗辟水珠。 云气不悦。 南景惶恐,只说金石乃是酬谢救命之恩,如今授法之恩自要另谢,否则内视之法他不敢学。 云气无奈,便问鄱阳湖上,小蜷耳钉螺价值几何? 南景老实回答,活螺一铢银一颗,法螺十铢银一颗,带封泥的法螺一两一颗,不过此物紧俏,想买不太容易,总是一出来就被采购一空。 云气让南景收回辟水珠,说金石之宝加上一百颗带封泥的法螺足够酬谢救命和授术之恩。 江南拗不过云气,点头应下了。 接下来数日,云气教授更用心,也更快,心中只想尽早离去,他是怕了江家的热情,也怕了自己的贪念。 第三十三章 再闻「天风松雪」 来到金相宗的第十五日。 也是辞别日。 这日清晨,风荷小筑里传出琵琶声。 一曲弹毕,云气抚掌而赞,“江南音律造诣不可谓不高。” 江南景精挑细选的这首《王惠谢师曲》曲调悠扬清脆,弦音细腻,时而低音潺潺如抽泣,似乎是对离别而感到伤感,时而高音明亮如欢笑,又似是对自己学成技艺而感到高兴。 云气叹道,“比什么别的要高多了。” 江南羞臊,抬不起头来。 云气转而说道,“这是《王惠谢师曲》吧,我母亲也擅琵琶,不过我父亲喜好琴,所以母亲便常以瑟相合,听她弹琵琶倒是不多。” 江南回道,“原来伯父伯母都是音道大家。” 云气摆摆手,“算不得大家,闲暇无事,陶冶情操罢了。”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问,“那日你攻伐瘦道人用的什么曲子,倒是没听过,听着便凶唳十足,似有猛禽搏击长空之意,倒是没有听过。” 江南回答,“是《海青拿天鹅曲》,是前元北方的曲子。” 云气点点头,难怪了。 南景看着手中的琵琶,说道: “其实弟也喜琴,不过琴更重意,而非技,修炼起来要难上许多,所以平日里还是以琵琶为护身之物。” 云气看他琵琶面板色泽黄腻,色如杏肉,质如象牙,便问,“你这面板是何材质呀?” “是象玉黄檀,取自琼州岛,檀木质地紧实致密,合于音律,又生美纹,所以又称乐木,另外桐木也是如此,所以天底下的有名的琵琶和琴瑟多是用檀桐。” 云气点点头,这些他也知道。 “不过弟听说世上有一把名琴,非檀非桐,却也位列十大名琴,恩公知否?” 云气摇摇头。 “话说蜀中有制琴名家,斫琴雷氏,自隋唐时就闻名天下了,雷氏所制之琴被称为雷琴,是独一档。 “雷家世代造琴,有名的大师便有十余位,当今十大名琴之「九霄环佩」、「大圣遗音」、「飞泉白瀑」、「枯木龙吟」、「彩凤鸣岐」皆为雷琴。 “名琴中桐木居多,但雷氏中有一名仙匠,在盛唐时成名,是为雷威大师,又被尊称为雷仙。 “雷仙制琴从不拘一格,时常有奇思妙想,所以被称为仙匠,所制之琴称为仙品。目前十大名琴中经考证的便有四把出自其手,另外其他传说出自其手的名琴或未经考证,或牵强附会,暂时做不得数。 “方才所说的「九霄环佩」、「大圣遗音」、「彩凤鸣岐」均是仙品。但在此三仙品之外,十大名琴中还有一把雷仙所制之琴,被誉为仙中奇珍。” 说着,江南景仿佛沉浸其中,娓娓道: “那是盛唐,正是雷仙享誉天下之际。雷大师有一挚友,乃是龙种绿螭,一年冬日,大雪封山,雷仙与绿螭在山中饮酒高歌,既为雷仙挚友,这绿螭自然也是音律大家,醉后请雷仙制琴。 “雷仙欣然应允,两人此时在松林中饮酒,雷仙提上自己的斧头,在林海雪原中漫行,每见一棵外形奇古的松树便在树下停留,听风吹松树的声音。 “如此挑选,找到一颗古松在风吹之下发出延绵悠扬的声音,如泣如诉,便就地取材,伐松制琴。 “琴成伏羲式,取名「天风松雪」。” 江南景摇头晃脑,仿佛身入雪山松林。 云气则心头大震! 竟是「天风松雪」! 三清山内,松绿湖中,那尾绿螭幼种,所怀古琴琴底有篆书四字,正是「天风松雪」! 那绿螭年幼,绝不可能是雷仙挚友,那它是如何来的三清山?作为雷仙挚友的绿螭和松绿湖的幼种又有何关系?他/她又在哪? 云气内心激荡,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他好奇似的问道,“「天风松雪」如此特殊,真想一闻仙音,不知上次「天风松雪」现世弹奏是何时?” 江南景摇摇头,“「天风松雪」已经很久没有现世了,不过我听说在一甲子前,蜀中有一场大仗,正是蜀中道门围剿一条绿螭,却不知是不是「天风松雪」主人。” 云气心头再震,嘴上只道, “原来如此。” 一曲弹罢,几句闲聊后,江家两个粗壮仆役抬着一个木箱来到小筑。 仆役掀开木箱。 云气瞥眼一看,里面满满一箱的,竟不是他预先想要的钉螺,而是一摞摞箭杆中空、箭壳上无禁制的符箭箭坯! 云气望向江南景。 江南景有些紧张,“恩公有所不知,我家里本就是做着符箭的买卖,主公想要的小蜷耳钉螺除了制作符箭几乎再无用处,我等自然猜到了恩公心思。恩公放心,我家生意虽不大,但这点东西拿出来,实在九牛一毛,又不是什么贵礼,只求恩公莫嫌莫怪。” 云气长出了一口鼻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金相宗如此豪奢,究竟是五行之金还是钱财之金呀?! 亏自己还解构瘦道人的符箭,把「秋水」都算计上了,万事俱备,只欠法螺,结果人家直接把一切都给准备好了。 这就像是花了多少心思要做一桌大菜,偏偏缺了盐,找人借盐来,人家却太大方,直接端了一桌子菜来! 个中滋味实在是怪异。 云气作揖致谢,随后运转法力把木箱摄过来,箱子在靠近手腕上的洞石时突然消失,像是坠入了莫名空间。 “近日多有叨扰,那这就告辞了。” 云气朝着南景说。 南景点头,领着云气往外走。 明光堂湖上渡口处,江燕行、江月行夫妇、显靖道长俱在。 云气一一作揖道别,唤出「龙车」。 江燕行上前递出一物,是一枚玉简。 “既然道长坚持不让我等相送,那此物请道长务必收下。此乃鄱阳湖湖境地图,里面记载着各家宗门豪族的地界范围还有秘境险地的标注,道长为三清山高徒,自然不怕宗门家族诘难,但有些秘境,还是不要以身犯险,请道长务必收下。” 云气收下了,心中只觉得金相宗能在鄱阳湖上立足到今日,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收好玉简,拜别众人,云气踏上「龙车」驾云往南边而去。他原本就是要西行去南荒,如今自然是往南回到原处再西行。 鄱阳湖宽广无匹,来时是有二境高手携他御风而至,如今他独自乘云而返,加上七拐八绕,竟然花了四五个时辰。 云气回到江南景与瘦道人相遇之地,见四下无人,收起云架,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 第三十四章 苗寨 自鄱阳湖南岸,西行六日,在七月十二日这天,云气跨越赣江。 七月二十八日,云气过槠洲,登九郎山,北眺潭州,南望衡山。潭州红尘滚滚,湘江穿城而过,南岳变应玑衡,群峰如剑意指青霄。 八月十五,云气至宝庆,于崀山山头夜观云海升明月。 九月初八,云气抵达武冈。 站在武冈县西,横亘在云气面前的是连绵青山,不知起处,不知终处。此山无名,在三湘、南荒、苗疆三地交界处,草木丛生,古树云瘴遮天蔽日。 跋山涉水,专挑山野深泽之路,从荷花红时离开鄱阳湖,如今桂花飘香,云气风餐露宿两个月,终于来到此处。 云气回首望了一眼三湘平原,随即义无反顾走入大山。 在山中穿行两日,云气来到一个山沟,山沟中有一条两丈宽的溪横跨在云气面前。云气来到溪边,溪水清澈,潺潺流淌,溪底的山石被冲刷成鹅卵状,青乌色的小鱼本在溪中嬉戏,见有人驻足岸边,倏忽远去。 云气蹲了下来,准备洗把脸,却看见湖中少年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了毛茸细软的浅须。 云气算算日子,再过十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了。 云气的生辰,十岁之前,与父母同过,十一岁至十四岁,与街坊同过,十五岁生辰,在三清山因食气入定而忘却,十六岁,远在西南大山中。 云气忽然不想赶路了,想找一处乡村野寨稍作歇息。 自古有活水处常有炊烟,云气溯山溪而上,步行约二十里,远远见到一处小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寨子,寨子建在山沟的东坡上,屋子后边抵在山上,前边以木头支着,屋子下边悬挑在空中,屋子一间一间依山而建,互相之间搭了很多梯子,四通八达。屋上的瓦片似是潮湿多雾的缘故,长满了青苔,使得这一间间屋子像是依附在山坡上的爬山虎。 在寨子对面的山坡上,有一片田地,时值九月,田里一片金黄,可是这田的样子云气也未曾见过,一层一层的,依山而凿,与旁边的寨子如出一辙。 于是,远远的落在云气眼里,寨子一级一级,像是碧绿的爬山虎,梯田一阶一阶,像是堆叠的金黄的梧桐叶,一条潺潺的溪水从中流淌而过,奏一首轻快的山歌。 他被这样的景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在茫茫大山中忽然见到这种景致给他带来的震撼是不逊色于那日突然见到宽阔无垠的鄱阳湖的。 他想了想,将腰间的「秋水」收入洞石中,又从洞石里拿出了包袱背上,装作普通道士的样子,慢慢往寨子方向走过去,行走之间还顺手打了两只肥肥的山兔提在手上。 还未走近寨子,便有犬吠响起,三两声后,便见七八条白色的大犬便全部汇集寨口,朝着云气狂吠。 云气不敢上去,只好站立等候。 犬吠打破了寨子的宁静,从寨子里钻出好多人来,个个都是差不多的服饰,几乎都是蓝靛色的衣裳。还有些男人在田里,听见犬吠,瞧见一个陌生人站在寨子前,也在往回走。 寨子里的人不说话,静静看着云气,只有白犬们在吠叫着。 “众位乡亲,贫道是游方的道士,希望可以借宿一宿,我打了两只兔子,身上还有些铜子,都可以给你们。” 云气大声说着。 无人说话,只是直直看着他,白犬们还在吠叫。 云气没见过这种场面,头皮有些发麻,便欲离去。 “喔-喔-喔!” 突然传来一声鸡叫,顿时压过了白狗们的狂吠。 一只红冠金爪彩羽大公鸡不知何时站到了一间屋子顶上,正在昂首啼鸣,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白狗们哼哼唧唧,不再吠叫。 大公鸡看向云气,云气觉得公鸡很有灵性,真的在打量着自己。 “喔————!” 一声很长的啼叫后,大公鸡从屋顶飞了下来,很快消失在了寨子中。 而寨子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人们纷纷走出寨子,来到云气跟前,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可是他们七嘴八舌说着,云气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小道长。” 一道江南官话引起了云气注意,他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矮小黝黑但看着精瘦有力的老头,头上包着黑巾,鬓角和脑后光秃秃的,随意生着几根花白的头发。 “老人家,你会说官话?” 精瘦老头咧着嘴笑,却没有几颗牙齿,“小道长,老汉能听懂你说的,也能讲一些官话,年轻时,老汉还去过槠洲咧!” 云气也笑着作揖,“见过老人家,我是东边来的道士,四处云游,今日想在寨子里落脚,还请行个方便!” 云气提了提手上的兔子。 老头笑呵呵点头,“远来的都是尊贵的客人,苗家寨子是不会拒绝客人的。” 老头拉着云气的手往寨子里走,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接过了云气手上的两只兔子。 “老人家,刚才是怎么回事?” 云气忍不住问出了口,刚才的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老头笑着回答:“白龙儿是看门的,要是有什么东西窥伺山寨,白龙儿是第一个知道的。” 老头指着围在两人脚下的白狗们说。 云气看向那些白狗,个个毛色光亮、洁白如玉,也不知在这山沟里怎么还这么干净。 这群狗儿头圆个大,豹眼尖牙,相貌凶猛,不过口吻宽而方短,鼻子、嘴巴还有眼睛一圈又是红润润的,四肢强壮,胸膛深圆,尾巴直直而朝上,此时正摇个不停,又十分可爱,看不出刚才穷吠的骇人模样。 云气笑笑,伸手试探去摸摸身边狗儿头,狗儿一点不怕,还伸直了脖子把头凑过来,云气抓挠两下,狗儿立即舒服的哼唧出声。 白龙儿,倒是个霸气又古怪的名字。 “不过白龙儿耳朵厉害,却看不清好坏,所以一开始大伙不敢跟你说话,怕丢了魂。” 老头又说,“红冠老爷能看出好坏,所以红冠老爷一叫,我们知道你不是什么凶贼、精怪或是死人,就敢让你进来了。” 云气好奇,“红冠老爷是……?” 云气指了指刚才大公鸡待过的地方。 老头点点头,“红冠老爷后面叫的一声,是长一声,不是短声也不是几声,这是红冠老爷告诉我们,你是顶好的客人,能给我们带来光明。” 第三十五章 鬼怪 老头带着云气走进寨子。 通过交谈,云气也知道了老头名叫桑木乃,是这个寨子的寨主,云气便叫他木乃公,木乃公笑呵呵应着,并没有去向云气解释「乃」才是他的姓。 云气看着鳞次栉比的苗寨,意识到自己在三地交界处的群山中游荡,没有先到南荒,反而是先进了苗疆。 这个寨子叫栗溪寨,前面这条小溪就叫栗溪。 栗溪寨南北走向,一排排屋子铺在东山坡上。寨子以一种荆棘木围起来,上面的木刺足有三寸长,寨门就在寨子西边围栏的中间。 木乃公带着云气来到寨子南边最里面,指着最上面的一间屋子对云气说:“客人,你可以住那一间。” 云气看了看,那间屋子在寨子东南角的最高位,虽然上去不太方便,但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他点点头,向老头作揖,“多谢木乃公和寨子收留。” 木乃公摆摆手,又说:“红冠老爷都说你是能带来光明的客人,那你来寨子就是寨子的福气。” 老人又指着那间屋子说,咧嘴笑着说:“这间屋子之前就是给一位道长住的。” “哦?” 云气连问:“之前也有云游的道士来过吗?” 老人点点头,“是,不过那已经是寨子刚建起来的时候了,祖宗说,当时没有那位道长,寨子早就没了,从那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道长再路过村子了。对了,祖宗说,当年的道长也很年轻,看样子就是个娃娃,也许,比客人你还要年轻呢,哈哈。” 随后,木乃公咕噜咕噜朝围在身边的苗人说了会话,很快他们就散去了。 木乃公则是带着云气走台阶和木梯,往那间房子走过去。 木乃公头发白了,但身子骨还是健壮的很,一连登阶爬梯,从寨子底下走到最高处,大气都不喘一口。 两人直接从下面一家的屋顶爬了个楼梯上了云气今晚要住的地方,这间屋子许久没人住,积了不少灰,屋外的美人靠上已经是灰蒙蒙一片。推门而入,一股烟尘腾起,呛的木乃公连连打喷嚏。 这间屋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云气满意的紧,等下稍作打扫就行。 而就在这时,两个苗家婶子进来了,一个提着抹布和水桶,一个拿着被褥,云气赶忙道谢要去接过,可两个婶子却不让云气去接,急切说着什么。 木乃公笑着制止了云气,“你是客人,当然是我们来打扫。” 说着,木乃公拉着云气走到屋外,居高临下俯视着寨子。 “客人从哪里来呀?” “木乃公唤我云气就是,我从豫章来。” 云气见老寨主眼中有些迷茫,又解释说,“在槠洲的东边。” “那可远呦!” 老寨主说。 云气笑着点点头。 “那要往哪里去呀?” 云气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地方,就是四处转转。” “哦,我晓得,这就叫云游!” 云气连连点头。 “那云道长一路游过来,可曾见过这般大的苗寨呢?” 云气笑呵呵摇摇头,并没有去向老寨主解释「云」并不是他的姓,「游」也不是这样用的,至于这般大的寨子,他当然没见过,毕竟在此之前,他还没见过苗寨呢! 老寨主一脸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大青山里洪江一十四溪,便有十四个寨子,栗木寨现在五十七户二百一十二口人,是十四寨里第二大的寨子,老汉刚当寨主的那会,寨子才一百五十三口人。” 老寨主乐呵呵说着,深深的皱纹在他黝黑的脸上堆叠。 云气自然知道该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老人一辈子的功绩碰见了外人自然是要说一说的。 “木乃公治寨有方,有添丁增口之功,这么些年实在辛苦。” 老寨主听着文绉绉的话,先是笑着点点头,似乎感觉这样不好,又摇摇头。 云气又笑着问:“木乃公,我一路走过来,看寨子里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这种图,是做什么呢?” 云气指着木门上的彩图说。 云气现在住着的这间屋子门上的图颜色都掉光了,图案也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一个雄鸡的形状。而他一路上走来,看见只要是有人住的屋子,门口都贴着这种图,不过他们的图明显是新画的,画着一个红冠金爪大公鸡,大公鸡嘴里咬着一个大蜈蚣,两只爪子各踩着一个毒虫。 “这个是《红冠老爷镇宅图》,红冠老爷能克服恶鬼,吞食图虫,把红冠老爷贴在门上,就能防丢魂,退毒虫。” 云气若有所思,可问题是现在他住的这间屋子上的《红冠老爷镇宅图》虽然破旧,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残留在图上的一点点纯阳法蕴,不过那些村民们上后来新画的《红冠老爷镇宅图》就是纯粹的手绘,毫无神意。 “这红冠老爷又是?” 云气对这个很好奇,他进寨子里后发现家家户户的都养鸡,尤其是公鸡特别多,小的、壮的、老的,屋顶上、地上、栏杆上,到处都是,这些公鸡都不怕人,四处横行,又像是将军在巡视,仿佛它们才是寨子里的主人。 不过云气好像没再看见刚才那只大雄鸡了,不知去哪去了。 老寨主犹豫了一下,但又想起刚才红冠老爷的长鸣声,加之云气又是道士打扮,想了想还是解释说:“这个要想说清楚,那就说来话长了……” 云气用袖子打去了美人靠上的灰尘,请老寨主坐下说。 “大青山孕育着苗人,但同时也孕育着毒蛇百虫,山里多雨多雾,有时雾起来,连着两三个月都散不去,还有些时候起黑雾,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所以山里还孕育着鬼怪。” “鬼怪?” 云气问道。 老寨主点点头,“各种鬼怪,水里有水猴子,山里有山魈子,水猴子把人拉进水里,山魈子把人拖到树上,它们都喜欢吃人,吃到连骨头都不剩;林子里还有狐怪,狐怪能变成人的模样,把人哄骗到偏僻的地方杀掉;还有雾怪和嚎鬼,雾怪兴雾的时候,人走不出去,魂就会融到雾里去,嚎鬼哭的时候,会把人的魂勾过去;还有时候会下几个月的雨,这时候埋进地里的死人,会活过来,活过来的死人什么也不记得,见到活物就杀,杀了喝血。” 老寨主平静的说着。 第三十六章 阳禽,火 “这片土地上有太多的邪性,苗人能活下来不容易。” 云气闻言点点头,要是毒虫和鬼怪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那活下来确实是不容易,他生长在富饶之地,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祖先们为了活命,想了很多办法,你看,为了躲避湿气和虫蛇,我们把房子都吊起来了。” 老寨主笑着说。 云气没有笑。 “当时祖宗也干了许多糊涂事。有些人把鬼怪虫蛇视为神,供奉它们,甚至将少男少女绑了进献给它们,以祈求平安,当然,血泪证明这没有用。 “还有的人在大山里寻找虫卵兽崽,养育它们,再用它们对付虫兽,更有甚者,养鬼赶尸,这些倒是有用,可他们自己也成了怪物。” 老寨主幽幽说着。 “还有一些人,像我们这样的,前面那些事都干不来,便去寻找阳气来克制这些阴邪。我们往高处走,往山上住,饮用活水,制作火把驱散阴兽,用硫磺粉驱散毒虫。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山里的白狗非常敏锐,在极远处就能发现活物或是阴邪,不怕毒虫叮咬,也不怕失魂,所以我们把白狗养起来,看家护院。 另外,我们最大的发现,就是雄鸡。” 老寨主笑的极为开心。 “我们最先发现山里的红冠金爪大公鸡是最特别的,能生吞毒虫,搏杀阴兽,每日都在太阳出来之前啼叫,而公鸡啼叫的声音居然能驱散雾怪,又能压制嚎鬼,真是天赐的阳禽。 于是我们开始养鸡,养鸡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气能感觉到老寨主的喜悦,木乃公望着在寨子的各个角落寻找毒虫吃的公鸡,脸上笑的跟一朵花一样。 云气也很喜悦,之前,他为观想昴日星君,查阅了不少资料传说,但那些传说都太高远了,都着眼在星天上,这让他的观想始终是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落不到人间。 现在,听到苗人讲述雄鸡的威能,他开心极了,有了这些事迹,他的观想便有了内核,他甚至在这一瞬间就想好了办法,他要把这些事迹写成赞经,刻到脑中光明宫的栋梁上。 “我们养了鸡以后,发现雄鸡的本领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老寨主激烈说着。 “有一天有人在外面丢了魂,回来后浑浑噩噩,认不得人,很快就昏迷过去了,按照往日,这人就是没命了。 “不过那时,村里的鸡王突然啼叫,三声过后,那人的魂竟被叫了回来! “还有!只要是养鸡的寨子,彼此之间歃鸡血为盟,便是最牢不可破的誓言!但凡饮鸡血而不遵者,必然七窍流血而死,从无例外!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洪江一十四溪寨子饮鸡血而誓,一寨受难,其余寨子必须相助,所以我们才能活到今天!” “公鸡能报时,即便是起黑雾,日夜不分,阴暗数月,公鸡也能每天准确报时,从不是失信,如此我们才能正常作息,要是以往,黑雾一起,在无尽黑暗中癫疯的便不知有多少人!” “公鸡血能克制死尸!” “鸡毛冠能防止被叫魂!” “还有!还有!只要寨子里养鸡,出生的男丁也多了!” “……” 寨主一桩一件说着,云气尽数记下,他甚至请老寨主说的再详细些,什么时候,什么人。 老寨主见云气如此感兴趣,很是高兴,细细的说着,有些事太遥远,老寨主在说的时候便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象,夸大了其中的一些事迹,不过这并不重要。 不,也许更好。 一老一少,一个说,一个记,说者高兴,听者开心。 过了好一会,两个婶婶走了出来,示意屋子收拾好了。 木乃公止住了话头,笑呵呵对云气说,“云道长,远道而来,先休息,晚上我们开篝火会欢迎道长。” 云气谢过,从怀里掏了两个碎铜子递给了两个婶婶,又把一粒碎银递给了老寨主。 三人不收,云气硬塞给了他们。 他看了一眼屋子,里面被打扫干净,窗户都被打开,此时日薄西山,夕阳照进来,把木房子镀了一层金漆。 目送三人离去,云气又看着苗寨,看着溪水,看着梯田,看着踱步的公鸡,他开心极了,也没有进屋子,就在美人靠上坐下入定了。 ———— 金乌西坠,夜幕降临。 时值九月,日短夜长,天气转凉,大山的夜极黑,淡淡的寒雾升起,连星空也不见。 寨子家家点起灯,在深沉的大山里极为微弱,又极为显眼。 云气站在高处,看着家家有人走出,手里都拿着木柴,在寨子中心汇合,人们把木柴整整齐齐堆起,最后足有半人高。 老寨主拿出一个乌黑的罐子,又用一个刷子伸进去蘸取着什么,最后甩在木堆上,云气看着那甩出的液珠亮晶晶的,像是某一种油脂。 又见老寨主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只见他用嘴一吹,那火折子顶端便喷出一道火浪,射出一丈远,顺着老寨主吹气的方向落在了木堆上,这与普通的火折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倒更像是一种武器了。 “轰!” 上百根木柴搭成的、半人高的木堆被瞬间点燃,巨大的火势一下子把寨子照得透亮,跃动的火舌瞬间驱散开缠绵在寨子里的寒雾。 这个寨子里的人对火的运用远远超出了云气的想象。 寨民围绕着篝火坐下,篝火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落在瞳孔里,清晰的照出他们的喜悦。 云气看着家家户户的点点灯光,看着那一团带来光明的火焰,心中对火之法意有了更深刻、更清晰的明悟。 火,从来不是只有空中火。 大日光明无限,但人间烟火也能驱除黑暗,最重要的是,大日高悬,而人间烟火掌握在人的手里。 “云道长!快来!” 老寨主站在篝火旁,大声呼唤着,寨民们也冲云气摆手,说着云气听不懂的话。 白龙儿们更开心,围绕着篝火追逐打闹。就是雄鸡们太威严了,并不参与篝火会,它们散落在寨子四处,站在高处远望,像是一个个守护神。 第三十七章 失魂 云气笑呵呵应着,从屋子上翻下,几个纵跃就落了地,来到篝火旁。 他来到寨主身边坐下,他也只能坐寨主旁边,别人说话他也听不懂。 云气刚坐下,老寨主递过来一个木棍,上面正是他今天打来的山兔,老寨主手上也有一个,串的好像是什么腊肉,但更多人手上木棍烤着的是一种云气从未见过的食物。 这东西金黄金黄的,像个粗棍棍,短的五六寸,长的有一尺,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一个一个的谷子,估计得有三四百个,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包谷。” 老寨主见云气一直盯着包谷看,便递给了他一根。 云气拿在手里,放在火近处烤着,闻着有股清香。 云气一手一个木棍,这时,老寨主站了起来,又是咕噜咕噜说了一串云气听不懂的话。 等到老寨主说完,篝火堆周围的人便有所动静,一个头上戴着鸡毛冠的汉子起身,拿着一个陶碗和一个牛角走了过来。 老寨主告诉云气,汉子叫灶火乃,是寨子里的头号勇士,头上的鸡毛冠用的全是雄鸡身上最长的尾羽制成,寨子里只有头号勇士才能戴,因为如果有什么事要夜晚出寨,就要派他出去。 云气把手上木棍插进土里,站了起来,同时他也才搞明白,「乃」原来才是姓。 汉子把陶碗在云气面前一过,示意这是满杯,最后一口把酒喝干了。 众人叫好。 随后,只见他竟把牛角凑到云气嘴边。 云气起先还不知何意,直到牛角里的酒香冲鼻,才知道里面装着的竟然是酒。 老寨主在旁边比划着,示意云气把嘴张开。 少年觉得有趣,张开了嘴。 “噗——” 云气嘴里的酒直接喷了出去,落到篝火上,激起一道火柱。 “咳!咳!” 看着升腾的火柱,感受着口腔的滚烫,云气不禁怀疑,刚才喝的是酒还是火浆? 他在樟香镇喝的是米酒清酿,在三清山喝的是琼浆果液,哪里喝过这般烈的酒? “哈哈哈哈哈~” 大伙都笑了起来,就数老寨主笑得最为开心。 云气呛红了眼,心笑这不就是水中火么?原来坎离相交说的是烈酒哩! 他发了狠,又张开了嘴,示意汉子直接倒进去。 “咕咚!” 烈酒入喉,那火烧的感觉真让他怀疑是不是烈酒冲开了十二重楼? “唔噢噢噢——” 大伙开始叫好。 灶火乃回去,又来了个塘火乃,也是一口气干了酒,云气明白了,篝火围一圈,原来是车轮战! 连喝了七八人,寨子里的勇士们看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涨红了脸,便歇了歇,让云气暂时歇口气。 云气头有些晕乎,坐了下来,烈酒入腹翻江倒海,一路辟谷饮露的道士此时觉着肚子竟饥饿难耐,这时包谷微微焦黄,香气逼人,惹得他食指大动。 他把插着包谷的木棍拿在手上,问寨主要如何吃。 寨主做了示范,吹了两口气,便张嘴咬了上去,啃下包谷粒,露出了包谷芯。 云气了然,迫不及待尝了起来。 外酥里嫩,鲜甜多汁。 云气眼睛一亮,连忙又多啃了几口。 这时,他余光瞟见几个小孩子在往自己身前的烤兔子上瞧,再扫视一圈,发现肉食几乎都是壮汉在吃,老幼妇几乎都是在啃着包谷,就连老寨主手上那一撂不大的腊肉,也都分给了几个半大的孩子。 见状,云气立即把山兔递给了老寨主,眼神往几个孩子那看了看。 老寨主会意,却有些不好意思,干搓着手没接。 云气把棍子塞进了寨主手里,“木乃公,我已辟谷,不必就食荤腥,往后,你把这包谷给我留些便是。” 寨主握住木棍,连说了许多好字,随其起身把山兔分给了孩子们。 也有许多人看到这一幕,于是第二波敬酒又开始了。 喝完第二波,云气竟出了汗,他问老寨主:“乃木公,这是什么酒,怎么这般烈?” 老寨主告诉云气,他们喝的酒就是用包谷酿的,不过是一种白色包谷,用秋天最后一批成熟的白包谷,这样酿出的酒特别烈,特别辣口,他们管叫「白刀子」。 有时候有人中邪、发烧或是发寒,他们就会喂这种酒,喝了浑身发暖,容易出汗。 而云气喝的牛角酒则是给尊贵的客人准备的,是陈酿的「白刀子」,性子更烈些。 众人兴高采烈着,忽然有个男人跑了过来,嘴里焦急叫喊着,一下子打破了热烈的氛围。 云气看见老寨主变了脸色。 老寨主让云气稍坐,他要去看看。 云气当即说同去。 似乎很紧急,老寨主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便走了,有几个汉子跟着过来,剩下的人也没心思吃喝,面露悲戚之色,静静坐在篝火旁烤着火。 一行人跟着那个报信的男人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药味很重,有抽泣声。 几人进到房里,云气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小孩,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床旁边的应该就是他母亲,正在握着孩子手,紧紧闭着嘴巴,眼泪滴到床上,染湿床单一片。 报信的男人应该就是孩子的父亲,脸上填满了悲苦。 老寨主上前,用手捏了捏孩子的脉搏,又扒开眼睛看了看。 他摇了摇头。 几个戴鸡毛冠的勇士自动围到床边。 见状,孩子的父母顿时再难自抑,嚎啕大哭。 云气在老寨主耳边悄悄问这是怎么了? 老寨主也低声解释着,原来这孩子前几天贪玩儿,天黑的时候还没有回到寨子,众人结伴出去找,还带着公鸡。 在田里找到孩子的时候已经失了魂。 寨民当即拍打公鸡,鸡鸣叫回了孩子的魂魄,但孩子回魂后在惊吓之下哭了一会后就昏迷了过去,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对于这种情况寨子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因为魂魄被勾走后,运气好的还在留恋在肉身附近徘徊,这种情况回魂后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而运气不好的,魂魄远去,或许已经在被什么阴邪啃食了,等把魂叫回来,也只能看魂魄回到肉身之后能不能养好,养好了,往后或许就是体虚多梦,但命算是保住了,养不好,便是一命呜呼。 眼前这孩子就是后者,回魂后一直昏迷,呼吸时强时弱,而现在,渐渐感受不到了。 至于鸡毛勇士把床围起来是怕孩子死去之后的魂魄散掉,又被勾去,连死后也不得安生,像这种情况,勇士会一直守护着,直到入土。 云气看着孩子,说道,“木乃公,既然如此,可否让我一试?” 第三十八章 救人 对于治疗魂魄,云气也没有太多了解,但事实上明治山在魂魄上的造诣是非常高的,云气只恨自己之前没有花时间去研究。 不过他自己有过魂魄出游的经历,他虽不知道这世上能够修复魂魄的草药多不多,有哪些,但他知道,在明治山试炼时看到的那种绿叶紫藤何首乌一定是管用的。 老寨主很吃惊,看了一眼云气。 云气问寨主,附近的山里有没有这样一种草药,长心形的绿色叶子,白色叶脉,藤蔓深紫色,根茎粗大。 寨主听完有些迷茫,他年纪大了,出寨的次数渐渐少了,没有什么印象,但他马上又把这个描述说给了床边的几个勇士,其中一个勇士听完后激动的点点头,手指向一个方向。 当听说这种草药也许能治好孩子的病后,几个勇士和孩子的父亲立即就要出门。 寨主拉住了孩子的父亲,现在是晚上,孩子的父亲阳气不够,又没有鸡毛冠,去了就是送死。 而云气也拦住了几个勇士,他对寨主说, “木乃公,只要知道哪有就行,不然还要我多费时间寻找,现在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老寨主又把云气紧紧拽住,言说他是外乡人,不知道晚上林子的古怪。 云气笑着对老寨主说,“木乃公,我不是白天进的林子,在来寨子前,我已经在林子里过了好几晚了。” 老寨主闻言有些犹豫,攥着云气的手松了些,但很快又捏紧了,他担心云气之前只是走运没碰上什么妖邪。 云气见孩子呼吸渐无,无心再解释或隐藏什么,直接唤出了「龙车」。 一团火云出现在房内,火气让房子里迅速升温。 云气踏在云上,让老寨主仔细说说那座山的样子。 房子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火云给吓到了,老寨主也松开了云气,结结巴巴让刚才那个勇士说说山的位置和样子,又转述给了云气。 云气点点头,走出屋外,直接驾云而飞。 而篝火旁的人们见一道火光从冬火家屋子里飞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气驾云直往西边去,翻过了梯田所在的山,又跨过了两个山头,果然望见左手边有个池塘,池塘后边有个山丘,他赶忙落了下去。 半空中收起云驾,他落到小丘上,而这时,不远处的池塘上突然升起一团寒雾,细细看,寒雾上模模糊糊竟有人的五官。同时,池塘边上有一个老柳,老柳下有个土洞,钻出一只黄狸和一条白蛇。 一阵凄寒的夜风吹过,那寒雾竟在风的吹拂下往云气这边罩过来。 黄狸和白蛇也蠢蠢欲动。 先前初入林中,云气也见过一些小妖和阴鬼,可那时他还觉得小妖成精不易,也是天地造化,便避开不管,可没想到这些畜生竟然喜好吃人! 寒雾贴近后背,云气两脚还在往前走着,腰肢一扭,上半身略微后转,左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食指指出,口念: “焚!” 寒雾发出刺耳的尖鸣,当空烧成了虚无。 黄狸和白蛇扭身便逃,但没离开几步,身上突然燃起了火,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化作了灰烬。 “曌!” 光芒在他手上迸发,把这片小丘照亮,云气低头寻着。 这里! 云气果然看见了这种紫藤何首乌,绵延成片,约有十七八棵。 他一连挖了五个,切下根茎,驾云离开。 而栗溪寨中,篝火旁的人还在议论刚才那团火是什么,这时又看见火云回来了。 有个眼尖的孩子,一眼就看出火光里的道士是新来的客人,大声喊了出声,引得众人议论声愈重。 而云气直接驾云落到那间屋上,走入房门,走进屋子才想起来孩子濒死,无法进食,不过云气虽不擅丹法,但一些粗浅手段还是会的,他唤出火来直接把一块根茎炼成了灵液,强行掰开孩子的嘴,灌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这下真叫死马当活马医了。 所有人紧紧盯着孩子,大气都不敢喘,看都不敢看云气一眼。 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一直握着孩子手的母亲突然大叫起来,她好像又摸到了孩子的脉搏。 老寨主连忙上前,又是听心望眼,也是确认了这孩子在慢慢“活过来”。 孩子父亲扑通往云气脚下一跪,把地磕得咚咚响。 云气连忙把人拉起来。 几个站立在床边的鸡冠勇士也跑开了,他们大笑着,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寨里的其他人。 冬火家的娃娃救活了!新来的客人是个神仙! 老寨主看完孩子,也要去跪云气,少年更是不敢当,他用手托起老寨主,老寨主怎么也跪不下来。 “木乃公要谢我,多给我倒些「白刀子」就是。” 云气笑着说,就刚刚那么一会,他已经爱上了这种火一般的烈酒。 热泪在老寨主黝黑的脸庞上流淌,老人家不住的点头。 大山里的这个草药能治魂,现在是只救了冬火家的娃娃,但往后,却不知道要救多少人! 这时消息传到篝火处,欢呼声如火势一样,驱走了寨子刚才的静谧与悲伤。 ———— 第二日,云气从床上醒来,头还有些晕沉。 他走到屋外,大日高悬,天地间已经是一片光明,对面的梯田上有人在劳作。 同时他惊讶的发现,寨子北侧的缓坡上已经种上了何首乌,土还是新掩的,看来天一亮寨子里就有人去那处山丘上挖藤了。 云气还是按例行操、食气。 不久后,老寨主带着三个人上来了,云气一看,正是昨夜去的冬火乃一家,那孩子脚步轻快,爬着楼气都不喘,看样子已经是全好了。 老寨主把三人领到云气跟前,三人齐齐下跪。 云气又要去扶,却被老寨主拦住了,“这是应该的。” 云气遂受了一礼。 冬火乃从怀里抱出个白色的小狗崽,小狗崽团成一团,像个汤圆似的,口鼻处粉嫩嫩的,煞是可爱,被冬火双手托着递到云气面前。 “这是?” 云气看向老寨主。 老寨主笑着说:“冬火家的白龙儿前几天生了,这个是老大,短毛红鼻,耳韧口清,是顶好的品相。在我们洪江苗寨,公鸡不能送人,所以送白龙儿就是最大的礼仪,表达最崇高的谢意。” 云气闻言抓抓脑门,要养狗吗? 第三十九章 雄鸡叫旦,昴日降格 看着睡成一团的白狗,云气准备摇头,他是出门历练的,在这寨子里也呆不久,多个小东西不太方便。 “云道长,你还打算在这大山里云游么?” 云气闻言点了点头,他这才刚来呢。 “那道长还是收下吧,白龙儿的耳朵好用,能听到大山里的一切动静。” 云气想了想,那天他远远站在院子外便被白龙儿发现,这狗儿的耳朵确实厉害,自己还要在群山中历练,别的倒是不怕,就怕打坐入定时被人窥探摸近,虽说有八卦子母铃傍身,可那终究是死物。 他遂点头,接过了白狗。 寨主又说,“云道长平日里不用管狗儿,让寨子里的大狗领着它学本事,就是晚上睡觉时让狗儿睡在门外就行。吃食也不用管,这些日子大狗会奶它,等过了十来天,自己就能找食了,平日里要有个什么剩下的,也只管扔给狗儿,什么都吃。” 在老寨主嘴里,养这白龙儿倒是简单。 云气点点头,于是冬火乃又把白狗接了回去,说晚上再送过来,这次来一趟就是专门请云气过个眼。 云气乐得轻松,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冬火家人,又留下了寨主。 “木乃公,上次问的红冠老爷,您就说了一半。” 云气笑说。 老寨主挠挠头,“噢,是哩!” 两人又在美人靠上坐下,一说一听。 “祖先有了白龙儿和雄鸡后,日子便一天天好过起来,怎么说呢,死的总算没生的快了。” 老寨主感慨说着。 云气无言以对。 “有一天,寨里忽然来了一个道长,相传那个道长很年轻,祖先刚开始还以为是哪家迷路的娃娃呢!不过那个道长展露了仙法,祖先才明白是遇见了高人。” 老寨主看着云气,昨夜,他也看到了仙法,整个寨子都看到了,他昨夜一夜就没有睡着,心想着这肯定是祖先在保佑自己,保佑寨子。 “高人看见寨里在养鸡,很是高兴,于是又教了祖先们一种特别的养鸡方法,养成后就叫「红冠重明鸡」,也叫「红冠先生」,这才算是真正的阳禽,。 “不过这种方法很难,”老寨主没有具体说什么方法,“寨子里基本上三两代才会养出一只红冠先生,红冠先生活的比人长,现在寨子里这只就是上一辈养成的,所以我们叫红冠老爷。” “红冠老爷是双冠双瞳,能辨人鬼,什么阴诡邪物都逃不过红冠老爷的眼睛。” 云气夸赞了一句,最后问道:“怎么进寨子后没看见红冠老爷呢?” 老寨主闻言骄傲的说,“红冠老爷有智慧,比人还聪明,也是要修炼的,平日里自然看不见,不过当我们有需要时,红冠老爷就自己出来了。不过每天早上日出前,红冠老爷会在寨前的大树上打鸣,打完就不见了,红冠老爷打鸣后,其他公鸡才敢叫。” 云气又问:“那这门上的贴画?” 老寨主看了一眼云气门上破旧褪色的雄鸡贴画,叹了一口气,解释说:“这也是那位高人留下的,叫《鸡王镇宅图》,祖先说高人画的《鸡王镇宅图》刚贴上的那几十年,寨子里从没进过毒虫和鬼怪,在那几十年里长大的先人们,魂魄坚韧,阳气旺盛,在外行走都少有出事的。 “不过几百年过去,贴图旧了、破了,图上保佑我们的力量也散掉了。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贴画,就自己画了贴上,也算是讨个喜庆。” 云气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随即老寨主离去,而云气则静下心来,开始想修行上的事。 《周天百窍内景经》上面关于心府的内容云气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在脑中观想昴日星官和光明宫让他的念力凝实的同时,对观想之法也已极为熟稔了。 是时候该以观想法缔结心府内景神了。 之前,他观想的昴日星官和光明宫是神像和道宫,说不好听点,是死物,而内景神是府窍之主,行气血运行之职,禀长寿健康之旨,怎么能是死物呢? 心府之主为血帅,与肾主共领周身精血,在周天百窍里最为好动,若是观想一个有形无神的死物,非但没有搬运精血、自行食气、运转周天、积攒法力甚至缔结符咒之功效,反而会影响心府的本职功效,导致气血衰弱,心气不足。 而现在,他已经找到了让昴宿活起来的方法。 ———— 来到寨子的第五日。 九月十二。 云气很早就醒来,站在屋前,看着寨门旁那棵巨大的荆棘树,树叶和树干上全是尖刺,寨子里的人管他叫猫儿刺。 天蒙蒙亮时,云气便看见寨子后边的山里飞出了一只鸟。 这鸟巨大,嘴似长矛,爪如钢钩,金距红冠,尾比彩凤,翠翎锦羽,气势轩昂。 大鸟径直落到树上,钢爪一点也不怕树上的尖刺,待其站定便看的明白,哪里是什么大鸟,正是那只红冠重明大公鸡,红冠先生。 天还是蒙蒙亮,红冠先生面对东方,头高高昂起,头顶的红冠一颤一颤, “喔—喔—喔—” 红冠先生放声长鸣。 “喔—喔—喔—喔—喔—喔—” 寨子里的公鸡都开始打鸣。 随即东方大放光芒,红日冉冉升起。 见太阳出来后,红冠先生又振翅离开,飞入了山林中,看不见踪影。 云气同前两日一样,细细的回忆着刚才红冠先生的动作,高亢的啼鸣,以及日出光芒涤荡黑暗的意蕴。 随后,他拿着一叠纸,找到了老寨主。 “木乃公,你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云气把一叠纸都递给了老寨主。 老寨主接过纸,他低头去看,先看了最上面一张——好一幅威风堂堂的全身像: 画像上,是一位头戴红色高冠、脚踩硬底金靴、身着朱丹色大红袍服的魁梧道士,道士金睛重瞳,小耳钩鼻,络腮红须,朱红道袍胸前绘着一只在树枝上昂首啼鸣的大公鸡,右手提着一盏灯,灯光驱散黑暗,照的整个画纸都黄澄澄的。 画纸左上角上题着一列短句: “雄鸡一唱天下白”。 画纸的左下角有一个印: 谦慎斋。 云气也看着图纸,画上的人和《白虎七宿篇》里的昴日星君已经大不相同,五官还是相像,不过一个儒雅,一个粗犷,身体也粗壮健硕了许多,袍子上的星宿图案变成了大公鸡,兵器也从针换成了灯。 从一个仪表堂堂、气象万千的高贵星君变成了一个粗狂豪放、嫉恶如仇的游方道士。 这正是云气想要的效果。 而老寨主看完第一张,又去看下面一张: 这张画像里,魁梧道士右手拿桃木剑,插在一只恶鬼胸膛,左手提着一颗恶鬼头颅,左上写着: “积阳之象,火阳之精,贴鸡户上,傍插桃符,百鬼畏之”。 再下一张,道士脚踩蜈蚣,嘴嚼蝎子,左上写着: “谷雨三月中,蝎子逞威风。神鸡鹐一嘴,毒虫化为水”。 再下一张,道长怒目圆睁,作怒吼状,左上写着: “雄鸡一声,鬼缩一尺,虫退十里,灯亮三分”。 …… 如此一张又一张。 老寨主看着云气,不知何意。 “我想请木乃公告知村民,能否把这些画贴在门窗上,威力或许不如那位前辈高人画的《鸡王镇宅图》,但也有阳火神意在,比大伙手绘的,应该是要有用些。” 老寨主闻言一愣,随即大喜,连说不必问,大伙都愿意。 云气笑着点头,还说:“只要寨主不嫌,我会给每家再留下几份,到时请大家每年新年第一天换上新图,往后隔几年,我要么过来,要么请人过来,给大家换新图,只要我还在,定不失约。” 老寨主闻言,几乎不敢置信,呆愣片刻,又要给云气磕头。 云气托住了老人。 “那这些图叫什么名字呢?” 老寨主笑眯眯问着。 云气显然想过这个问题,他道: “就叫《昴宿化身元旦道人行世显灵图》。” 云气看老寨主一脸茫然,想了想,又笑着说: “叫《鸡神显灵图》。” 老寨主这下听懂了,高兴的应了一声, “好名字!” 第四十章 侠行当下 大山,黑夜。 云气在林子中奔驰,身前有一条雄壮的白龙儿引路,正是冬火家小狗的父亲,被云气借来一用。 一狗一人前后行进,速度极快,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忽然,白龙儿停下了,目视前方。 云气顺着白龙儿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棵巨大的怪树,足有二三十丈高,宽大的、暗绿色的树叶形如人掌,夜风吹拂下,树叶沙沙作响,响声之大,像是树上蹲着许多人在拍手。 再细看,那树上似乎真有人! 那是一个个尸体吊在上面! 云气见状,面无表情,双目含煞,半里开外,他左手直指妖树,口中迸发一个咒语: “焚灭!” “轰——” 妖树骤然起火。 “嗷——” 随着天降大火,妖树竟发出凄厉的哭嚎。 巨树一会起黑烟,一会下绿雨,可是怎么也浇不灭那带着浓重毁灭意蕴的法火。 焚烧的火焰光耀数里,烧了约半个时辰,巨树才化为灰烬,而那些尸体也终于得到解脱。 【焚灭】,是他新悟的法咒。 在苗寨的这些时日,他对火的法意也有了更深刻、更复杂的理解。 往日使用【焚】字咒,更多展现的是【焚烧】、【炽烈】、【极热】、【光明】等法蕴。 但这几天在苗寨,他看着苗寨人用火,除了以用驱赶邪祟阴物,火同样驱散了人身体上的寒冷,还有内心上的恐惧、孤寂,火同样可以焚烧无形的东西。 他思考了好些天,认为可以把【焚】字咒分为【焚灭】咒和【焚净】咒。 【焚灭】是杀伐毁灭之咒,以火焰灭杀一切阴祟邪物,意在【灭】字,主死;【焚净】是庇佑加持之咒,以火焰驱散病痛、顽疾、恐惧、幽暗、杂念等,意在【净】字,主生。 【灭】与【净】是目的,【焚】是手段。 到往后,只有【灭】和【净】,这法咒才算成了。 现在施展的【焚灭】之咒虽脱胎于【焚】字咒,但其中焚毁灭绝的意蕴却更加浓厚,已经超出了凡火的范畴,可以称得上是法火了。 而他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就是要以【焚灭】法咒扫荡洪江十八寨周边的邪魔。 他知道,这洪江十八寨周围或许有大妖凶鬼,他招惹不得。他也知道,或许他焚灭的一些小妖不消三五年,又会在大山的孕育下重新滋生。 甚至尽管他现在做的这一切也只有领路的白龙儿知道。 但他不管,既然见到了,既然有能力,那只求一个:侠行当下,问心无愧。 邪物已灭,火焰慢慢消失,耐心等了一会,见没有其他邪物过来,云气一个示意,白龙儿瞬间窜出去,在那摊灰烬里刨着什么。 而云气则手捏印诀,引而不发,警惕着一切可能过来的东西。 不过无事发生,很快,白龙儿嘴里叼了个东西回来。 云气伸手接过,是一个种子一样的东西,他收入洞石,又让白龙儿领着他去找下一个邪地。 ———— 又数天,九月十七,栗溪寨子,自家屋前。 云气盘坐入定。 《周天百窍内景经》有言:十二重楼,天人之门户,行气之枢机,可为诸神行宫。 这句话的意思是,十二重楼是人体小天地和自然大天地连接的门户,是灵气流转的枢纽,可以作为其他内景神的暂住之处。 而十二重楼与其他窍穴不同的还有一点便是可以逐层打通,如此一来,开辟十二重楼之一层和其他大窍,两者的难易相差便大了去了。 换言之,云气现在心府未开,却可以先开十二重楼之一层,在十二重楼存想心府内景神,如此既可以观想法食气,又可提前养育内景神,到时积攒的法力足够,便由暂居十二重楼的内景神驾驭法力推开心府之门,坐镇心府,统管精血运行。 云气食气一年有余,十二重楼第一层早已松动,开辟不难。 原本开十二重楼的事他准备往后放的。 他本以为到南荒天鸣山拜访金鸡一族才有机缘体悟昴日鸡神意,奠定内景神内核,却不想在这小小苗寨便有大进展,还是那句话: 事无常势,水无常形。 他准备就今日,就在苗寨,打通十二重楼第一层。 而打通的方法就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服食法。采用外力,以磅礴的灵力直接冲开窍穴。 不过这个法子用于开辟十二重楼第一层还可以,要是想冲开心府,那就不知道得何等身家才能负担得起了。 当然这个求快的法子也有坏处,这就省去了体悟法蕴和打磨法力的过程,这也是有些服食丹药冲上高位的修者却容易遭遇瓶颈的原因。 这个问题在云气这不存在,事分轻重缓急、灵活应变而已。 他袖子一挥,手上洞石闪过几点光,身前便出现了几个零碎东西。 有种子,有玉髓,有草果,有金精,还有些不知名的东西。 这些都是他扫荡阴邪的得来的。 这些东西品阶虽不是多么高,但零零散散加起来,冲开一层楼应该是足够了。 云窍偏阴,五行属水,为慎重起见,他还是挑了些属水的灵材,再用法火去芜存菁,炼成精粹灵液。 云气一心二用,一边操纵身体吞服灵液,一边照看内景小天地,看着十二重楼处。 浓香灵液吞服在口中,云气微微仰头,灵液缓缓流入咽喉,但他同时紧闭喉关,灵液又入不了食道。 强忍着咳嗽,云气以念力化开灵液,变为一团磅礴灵气,再引导着灵气往十二重楼灌溉而去。 在内景小天地视角中,那十二重楼如一团山形的黄雾,黄雾里面是什么?看不真切。 这时,内景天地中突然来了一阵汹涌的风,往那山形黄雾顶端直冲过去,顶端那块雾气在风中飘摇,渐渐难以聚拢成型,缓缓被风掀开,要露出里面的真容。 云气看着那显露出来的一角,心想着难怪说是十二重楼了,那一节如中空黄玉一样的东西,可不就像是一层楼么? 十二重楼就像是隐在山雾中的琼楼玉宇,唯有楼顶此时完全显露出来,发着朦朦的毫光。 第四十一章 太阳丙火烈,人间至味清 一个鸡崽破壳而出,周围一片黑暗。 鸡崽啄食地上的虫蟊长大,成了小鸡。 小鸡生出了鲜红如血的鸡冠,爪子变得璀璨如金、削铁如泥,换了一身翠翎锦羽。 小鸡穿行在黑暗的林中,啄食虫蛇,搏击猛兽,勇斗恶鬼,驱赶僵尸,浴血而长。 小鸡长成了一只雄鸡,为了看清黑暗,它生出了重瞳金睛,在黑暗中更加勇猛,虫蛇不敢近它,猛兽是它的血食,恶鬼僵尸只被它盯上一眼,就要引火烧身。 雄鸡已经不害怕黑暗了,但他厌恶黑暗。 终于有一日,它再也忍不住,从出生后就没发出声音的雄鸡奋力的啼叫,叫声震碎了恶鬼,让虫兽俯首,但这不够,它还是叫着,愈发高亢,似乎连黑暗都在退避。 忽然,灿烂的金光从天而降,将黑暗扫除一空。 是太阳出来了。 它把太阳的光辉喊到了这片土地。 雄鸡沐浴着金光,离开了这片土地。 它在人间游走,发现很多人都生长在黑暗下,于是每到一处,他都清扫那里的毒虫鬼怪,再啼叫唤来光明。 于是人们喊它日精、火精、阳子、鸣禽、司晨、翰音、时夜、烛夜、朱衣郎、红冠先生、捉鬼将军、捉虫将军。 后来人们又发现雄鸡的血太霸烈,能熔烧一切邪祟,不光是毒虫、恶鬼、僵尸,要是满腹谎言的小人喝了,也要穿肠烂肚,于是又叫它信君、烈公子、五德公子。 人们还发现雄鸡的叫声不光能唤来光明,还能把丢失的魂魄给喊回来,于是又称它招魂公,鸣灵公。 人人都希望雄鸡能在自己的寨子停留,但天地下需要雄鸡的地方太多了,于是雄鸡啄破了自己的身体,让滚烫的血流出来,这些血在阳光的照耀下化成了一个个鸡子,这就是天下鸡族的来源。 “噢!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 “……” 夜色里,老人小孩都坐在云气屋前,听云气说着故事。 老寨主认真的点头,“那最早的那只神鸡去哪了呢?” 云气接着说: “神鸡后来学成道法,修成了神仙,化成了人形,自名「元旦」,你们看这「旦」字,我来写给你们看,一个日头从地面上出来,你们看,这就是「旦」字,像不像?「元」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切才刚开始,「元旦」那就是太阳升起来了,扫除了鬼怪,新的生活开始了,元旦道长就是大伙门窗上贴着的这位。” 云气指着寨子里家家新贴的门神图说道。 大家看着图画,不禁点头,图上的道长那么魁梧威武,确实像一个大雄鸡。 有个小孩说,“元旦就是过完年的第二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 云气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孩子头,“是呀,这一天和元旦道长的名字刚好重名,如果你在这一天贴上元旦道长的画像,元旦道长就会保佑你。” 小孩点头说好。 “再后来,元旦道长本事太大了,有一天晚上,见到天上夜幕有一块是黑的,那块的星星没有光亮,他就索性飞上天,住到天上去,于是那块星域就亮起来了,那块星域叫昴宿,所以他又被人称作昴日星君,住的地方就叫光明宫。 “你们看,就在那!” 云气指着西边天幕上的一团星星说。 “看到了!” “看到了!” 小孩们拍手,那块的星星真的要比别处亮一些。 “不过有时候,住在星星上太冷了,所以星官有时候也会住进太阳里,那里是最暖和的,所以你们以后留心看,要是昴宿明亮,那就说明星官在家,要是昴宿不亮,就说明星官又躲到太阳里去了。” “哦——” 小孩们看着星星,把云气这番话记进了星里。 “好了好了,云道长要休息了,我们明天晚上再来。” 老寨主让孩子们离开,这几天每天晚上云道长都会讲元旦道长斩妖除魔的故事,这些孩子听着都舍不得走。 云气笑着送走孩子。 寨民们不会知道,当云气在不断讲述着元旦道长故事、画着镇宅门画的时候,一个脱胎于昴宿但实际在这个世上从未出现过的元旦道长也在他十二重楼的顶层里缓缓成型。 ———— 九月十九,来到寨子的第十一日,也是云气的生日。 这天一大早,看完红冠将军打鸣后,他便去了山里,回来时,背了两捆大柴,还有一头野猪。 他把东西放在了寨子中间,对凑过来的寨民说, “今晚开篝火会!” 大伙轰然叫好。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么大的野猪,吃了一次,几个月都不用吃肉了! 当夜,火光明亮,肉味四溢,酒香满寨。 云气抱着几个孩子,和几只白龙儿一起,就在篝火边暖暖的睡着了。 ———— 九月二十九日,来到寨子的第二十一天。 清晨,残星寥寥,天作青灰,东边的天际泛着鱼肚白。 云气打坐,五心朝天,面朝东方。 “喔—喔—喔——” 红冠先生又开始打鸣。 随即光明大作。 云气自然的呼吸着,十二重楼里,一身红袍的元旦道长也在打坐。 大日光辉里,丝丝缕缕金色的烟气被云气吸入口鼻,落入十二重楼,围绕着元旦道长打转,那金烟看着轻盈而华贵,像是最美的织锦上的金丝。 云气面上微微浮现笑意。 他手掌一翻,一朵金焰在他掌心跳动,火舌跃动间,虚空都扭曲成水浪一般的形状,感受着极为恐怖的温度和霸烈的意蕴,他轻轻念叨着: “观想法成,这,便是太阳丙火?” 当日夜。 云气还是在屋前打坐,面朝寨子。 家家灯火如天上繁星,不过星光清冷,灯光却暖人。 十二重楼内元旦道人安坐。 云气呼吸之间,微不可察的,有一丝丝几近透明但又带些姜黄暖色的火气从家家灯火里飘出,汇聚成缕,钻入云气口鼻,流入十二重楼,与太阳丙火泾渭分明,共同围绕着朱袍道士,旋成一圈,宛如双龙。 云气感叹,这便是观想法,心诚则神成,神成则随心所欲,在这一刻,他吸食到了一种从未见诸于文字的火焰。 “古人取精、气、神之意,合为三昧真火,拾人牙慧,我便取人间、人烟、人情三味合成三味真火。” 第四十二章 火里种金莲,昴宿养金尸 九月三十,金秋的最后一天。 云气向大家辞别。 大家都来寨子门口相送。 一个小白狗在云气脚下摇着尾巴,跳来跳去去咬印章,一点也体会不到离别的伤感。 红冠将军也落在寨门口的猫儿刺上,云气觉着这位离成妖已经不远了。 与大家摆手告别,云气遁入大山。 ———— 进山愈深,人烟愈少,往西南再行进两三百里,则是莽荒森林,再无任何村落。 再行五百里,人烟依旧不见,反倒是妖怪渐渐多了起来。 盘山的蜿蜒大蛇,吞吐的毒气化成绿云,笼罩一方。生翅的黑虎在空中狂飙,翅膀掀起的飓风将古树都连根拔起。大泽里的怪鱼跃出水面,捕食天上的大鸟。 云气一路匿影藏形,躲避这些大妖,多亏了白龙儿敏锐,在山里穿行,总是能避开一些强大的存在。 云气走着走着,天上竟下起了雪,他算算日子,已经十二月初了。 不过听说南荒地热,冬日里不怎么下雪,但今天的雪可真是不小,大如鹅毛,能被自己撞见也是巧了。 “啾——” 云气吹了声口哨。 一条白影从前方窜来,停在云气面前。这是条白狗,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鼻尖、耳尖、嘴巴处毛发少些,露出粉嫩的肉色来。 正是苗寨送的白龙儿,如今已经长的老高了,背已经到了云气的膝盖,白龙儿吐舌坐在云气跟前,尾巴打着转。 云气摸了摸狗头,“好狗儿,找个住的地。” 白狗听懂了,嗖一下又窜出去。 不一会,狗儿就回来了,摇摇尾巴示意云气跟上。 狗儿找了个山洞,在背风面,洞前有树,还算隐蔽。 云气知道狗儿找的山洞里肯定没东西,但他还是按这几个月形成的习惯,屈指弹出一粒火光射进山洞,嘴里念: “焚净!” 山洞里,那粒火光炸成熊熊的烈焰,烈焰透明中带着些姜黄暖色,正是他新炼的三味真火。 待真火焚净了洞中的潮湿以及可能存在的邪祟,真火又自动收缩成一粒光点,悬在空中,把洞里照的暖亮又不刺眼。 云气和狗儿走了进去。 云气找一块石头坐下,又从洞石里拿出一块布递给了狗儿。 狗儿张嘴接过,来到洞口近处,把布铺到地上,这才舒舒服服趴了上去。此时山洞被真火烧的暖暖的,狗儿四肢岔开,把肚皮全部露出来贴到垫布上,舒服的直哼唧。 再看看那垫布的大小和颜色,分明是云气从宗里带出来的包袱,也算是废物利用到极致了。 此时外边雪下得大了起来,纷纷扰扰遮住了视线,一片白朦朦。 云气从洞石里拿出一个酒皮囊,打开塞子灌了一口。 他离开苗寨的时候,寨民给的别的东西都没要,唯有这白刀子着实收了不少,老寨主笑着说,他们今年得多酿些,不然下次云道长来了都没好酒招待了。 “咕咚——” 十二重楼震动,一大口凉酒下肚,入腹后火辣意从肚子里往外涌,一下子又把身体烘得暖暖的。 “哈——” 云气打了个隔,通体舒爽。 风把大雪吹得纷乱,可云气的内心却很是清明。 他清楚的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如今心府之神已成,观想法不光食得霸烈的太阳丙火,还让云气别出心裁,吸食到了三味真火,开辟心府只是水到渠成,云气判断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不会有什么大出入。 此时也不必去想再走什么近道来缩短这个时间了。 现在该想的,是下一个府窍。 大雪封山,云气也不急着赶路,这给了他极好的深思机会。 他首开心府,以太阳丙火定性,正是为「空中火」,符合从无到有、从虚转实之意。 下一步便是想着从火中生出什么来? 按基本的五行相生相克,应是为火生土,而火虽克金但又能炼金。 至于水和木,水火不相容,两者相触则两败俱伤,而水火相济、坎离交融说的也是对立两性共生共存、进而返璞归真,阴阳归于混沌,是共生绝不是互生。 而火触木则焚,火木相接则木气完全助长火势,不利于木府滋生。 想来想去,火府之后开辟土府和金府是合乎五行精义的。 火生土则为五行之基,但又显平庸,火中金虽激进但又有火炼真金之说,火中之金更为锋锐精粹。 而金丹要旨又说: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神和仙。 这「火里种金莲」之命最是顽强坚定,乃是求仙问道的根本之性,更符合云气对长生之道的求索之心! 那便是火生金,辟肺府! 更进一步,以阴阳轮转来看,心中丙火为阳,则肺金应为阴,庚辛之中辛属阴,即以辛金配丙火。 则肺府应食太阴辛金之气。 云气长吐一口气,离山之前贺炳锟说他以天象化五行,道途已定,现在他以求道之心、阴阳虚实、天干两性而定五行,大道更为宽阔! 可就在云气心中大定之时,他却浑身一震! 太阴辛金! 是太阴辛金! 云气缓缓伸出左手,手腕上洞石光华一闪,一个东西落在他的掌心。 这是一个紫竹编织的小竹篓,只有拳头大小。 他拿起竹篓,倒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兜虫,两寸大,身如墨玉,翅如暗金,长角微扬。 正是独角犀金兜,金行,好驭尸,在阴。 正是阴金! 云气看着虫尸,想起出宗前素空法师三翻四次的叮嘱, “养尸之道,不可轻视……” “独角仙驭龙尸升天……” “属金……虫尸……” 难道学师在山中、在我脑中看见光明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我下一步应辟肺府了吗?! 临别时授我金虫阴尸,是有意提醒吗?! 云气现在不得而知。 不过他原本只把这事放在一边,就如同丹、器之道一样,但现在看来,也放不了多久了。 金为土精,而尸在土中又为阴丧之物,若真要寻辛金,养虫寻尸真说不得为一条好路。 到时,有昴宿在心,肺府之主为一头金尸也未尝不可! 第四十三章 门前恶客 云气想了想,他拿出一枚玉简,正是素空法师的临别所赠,那玉简上刻着五个字: 《青蚨化生经》。 正是讲述寻尸、辨尸、养尸、驭尸的法门。 云气先看了看寻尸篇,寻肺府之主倒是不急于一时,不过先熟悉着,日后在外也好留意。 这个独角犀金兜是学师所赐,行属相合,也是难得一见的虫尸,祖上还出过仙人。 可是云气并不打算就用这个。 他怎么看也觉着虫尸不是自己的良选,怎么说呢? 总感觉有股小家子气。 这虫儿一身的本事都在驾驭其他丧物,单论自个,除却遁术和气力值得说道,其他也没什么,真说起来,是少了一股煌煌之威。 虽说属意辛金,可到底肺主西方,掌杀伐,即便是为阴属,可那也得有锐不可当、傲意凌云的意蕴,若更进一步,则应当有以奇胜正、以阴绝阳的孤傲在! 至于这虫尸,等养好了再替自己寻一个上好尸身才是正理。 寻尸篇里说,尸为阴,在五行之中为乙木、丁火、己土、辛金、癸水。 葵水万万不可取,只因五行中水为阴,葵水已为阴极,再加死物尸身,如此阴性,尸难成,成则为大魔,为邪尸、妖尸,绝不可养,见之则除。 这玉简里特地说了数百年前便有一妖尸,名为谷辰,被峨眉派祖师长眉真人镇压于地底煞火之中,至今不得出。 乙木为活尸,因尸属土,土生木,于是死气中孕有生机,这便是活尸。活尸修炼有成之后与常人无异,皮肤白皙,关节灵动,唯独没有心跳和体温。 号称人间绝色的艳尸崔莹与活人无异,便是一尊乙木之尸。 丁火为凶尸,现则有大旱,上古时的旱魃便是丁火之尸,当今的修行界也有一尊丁火尸,称作赤尸吴牢,不过此尸应当是害怕被正道铲除,所以少有显露踪迹。 地势坤,厚德载物,孕育生机,天底下的尸物大多都是己土,就是常说的僵尸。 不过在僵尸之上,己土达到极致时,还有一种尸,称为帝尸,非帝王葬于龙穴又逢龙脉凋敝不可成,这种帝尸在《青蚨经》算是一种猜测,并未记录真名,兴许从来就没出现过。 辛金为奇尸,金为土精,因变而成,因奇而生,此类尸物穷尽变化之机,方能育成。至于能耐本领,实在看天数,普通的,与寻常僵尸无异,不过皮糙肉厚些,唤作金甲尸,高到极致处,可为尸仙。 像手上的独角犀金兜,栩栩如生,不败不腐,质如金玉,在辛金里算得是上等了,只要养的好,未尝没有开灵之机。 书上又说, 葵水在东北,沉于湖泽; 乙木在东南,藏于木根; 丁火在西南,埋于火穴; 辛金在西北,掩于金石; 己土在四方,大地之下。 也就是说,开肺府之前也许还要去一趟西北大地。 “呜—” 守在门口的狗儿忽然站起身,发出低沉的警叫声。 云气收起玉简,灭了火光,暂放思绪,一个箭步来到洞口跟前,紧盯着一个方向。 “癞蛤蟆,看你今天能跑哪里去!” 一道厉喝声从远方传来。 云气闻声不禁无语,怎么老是碰见这种戏码? 不过这次听声音,好像这次追的人要更凶些,逃的人不怎么说话。 不多时,“癞蛤蟆”闯入了云气的视野。 大雪天里,这人一身绿袍,分外显眼,难怪被叫做癞蛤蟆。 此人连云驾也没有,只是靠脚力狂奔,不过应该是加持了神行符一类的东西,跑的还是很快,人在雪地上踏雪无痕,不过他面上、衣上都是血,极为狼狈。 “嗖!嗖!” 两道破空声从癞蛤蟆后方传来。 云气眉头一挑,是符箭的声音。 癞蛤蟆一个扭身,一根符箭落在癞蛤蟆身前土地上,化作一团毒雾,拦住了逃人的去路。 后面一根符箭被逃人打出的一个石子样的东西拦住,凌空炸成了火球,他自己也被火浪波及,烧掉了几绺头发,显得更加凄惨。 此时后面追击的人也闯进了云气的视线里,是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衣着云气竟有些熟悉,看着像是苗人,不过头发火红火红的,也很怪异。 两个人年纪一大一小,小的二十岁左右,体型壮硕,顶着个鸡窝一样蓬松短发,大的四十岁左右,瘦瘦矮矮的,是齐肩的长发。 “怎么不逃了,法力枯竭了吧,现在想拼命了?” 那个炸毛的说。 此时两人口中的癞蛤蟆不逃了,两人反而远远站开,不敢逼近了。 这比金相宗那个少侠可聪明多了。 癞蛤蟆看年纪还年轻些,估计不到三十,但生得一副凶戾面孔,而且细瞧手指,十个里没了三个。 “就你们两个烂头蛇,要不是以多欺少,爷爷我岂用逃?!” 大雪天里,一个绿袍污糟,两个红发张扬,在这互相对骂,这倒是让云气看不懂了,怎么看上去都像魔头呢?倒是不像江南景少侠和瘦道人那么好判断了。 形势不明,云气自然不动,躲在山洞里敛气屏声,而狗儿更不用提醒,喘气的声都听不见。 “爷爷就在这,烂头蛇们敢上前吗?一路射了一十三支符箭,你们还有?要是你们红木岭这么富豪,我就地受死又何妨?!” 癞蛤蟆大声叫唤着,如今停下来,气势倒是比跑的时候更足些。 两个烂头蛇此刻更是轻松,只牢牢盯着癞蛤蟆,保持着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对对对,你厉害,你最厉害,我们只是在想,这场大雪是你家老祖召来的,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想到自家子孙会冻死在这场雪里,哦,他人家怕是不会在乎呢! “哈哈哈哈!” 两个烂头蛇狂笑着。 而山洞里的道士在震惊于这场大雪是人力召来的之余,心里也有了猜测,一方绿袍,一方红发,在这南荒山林里势同水火,刚才还提到了红木岭。 那不就是红木岭和百蛮山么! 只是这两家的徒子徒孙就这么喜欢追随老祖的喜好么?怎么衣着形象上都要如此贴合? 时间流逝,到底还是癞蛤蟆忍不住了。 在云气颇为意外的目光下,他咬向了自己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手指。 第四十四章 红木岭苗人 “躲开!他要催动舍身术!” 炸毛的年轻人拉着长发的中年人便要离开。 “等等!” 却不想中年人一把攥住年轻人的手, “等他嚼下去!” 中年人死死盯着绿袍人的动作。 绿袍人见状,把手塞进嘴里的动作当即一顿,眼睛死死盯着两人,随即嘴里发出凄厉的哭嚎,眼神变得更为凶戾,他猛的下嘴,竟同时咬断了左手食指中指两根手指,并朝着红木岭的两个人冲过去。 红木岭中那个年长的,拉着年轻人后退,不急也不缓,既防着癞蛤蟆逃离,又防着自己受伤,把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百蛮山的那个,应该是看不见任何生机了,在嚼吞两根手指后仿佛上瘾了似的,竟一股脑把剩下的手指全吃了! 随后便见他的肚子一股一缩,似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见此,红木岭那个汉子应该是确定了这人必死无疑,开始拉着年轻的那个逃遁,又沿着原路往回跑。 “哈哈哈,我要死啦,你们也走不了!” 百蛮山的满嘴是血,也不知他怎么下得去嘴,把两只手的大半个手掌都给吃掉了,他大吼: “舍身为薪,弃命作柴,以血为引,修罗血焰!”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道血光,从天而降,直落到百蛮山门人的天灵盖里。 那血光似乎是某种古怪的火焰一样,落到癞蛤蟆身上后竟一下子把衣袍尽数烧毁,紧接着,又烧掉了百蛮山人的皮肤,让他看起来跟一个血人一样。 “啊——哈哈——” 被血焰笼罩的人嚎叫着,似乎一会痛苦,一会又快意。 血人盯上了逃跑的红木岭的两个,追身上去,速度比刚才何止快了几倍。 血人扬手打出两道血焰,血焰之快,逃跑的两人根本避不开,下意识抬手挡,血焰便落到了手上。 “啊——” 血焰瞬间就烧掉了两人的衣物和皮肤,还要往血肉里烧,年轻人忍不住,当即叫出声来。他咬紧牙,从腰后掏出一把短刃,竟直接将燃着血焰的肉给切掉了。 中年人的动作还快些,血焰刚落到身上他就剜去了皮肤,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截红色木棍,木棍和筷子一般大小,他把木头接在淋血的胳膊上,同时紧绷臂膀,血便哗哗的流出来,落到木棍上。 眼见那血人逼近,中年人一发狠,直接将木棍插进了胳膊里。 “啊!” 中年人疼的大叫。 “小叔!” 年轻人看着心一揪,“让我来!” 中年人没心思理他,口中念道:“以血为引,红木化蛟!” 只见那根几乎插穿了中年人手臂的木棍冒着血光,似有什么吸力一样,中年人手臂上的血一滴也流不到地上,尽数被吸了去。 就在血人要抓到两人时,那木棍终于吃饱喝足,自行就离开了中年人臂膀,像箭一样冲向血人。 那木棍上以墨笔细细刻画着一条蛟龙,其余地方则是满满篆刻着蝇头小字,在凌空飞射中,那小字和蛟龙似乎都活了过来,蛟龙离开木棍,小字贴在蛟龙身上,似乎是成了蛟龙的鳞片。 从木棍上游出的蛟龙迎风便涨,成了巨蛇大小,一口就将迎面冲来的血人给吞下了! 红蛟吞下的血人彻底化成了一团血光,那人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就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红蛟吞下血光后也不好受,在空中翻腾,仔细看,隐藏在蛟躯体内的那根本相木棍上已经开始出现焦黑。 那边中年人和年轻人见状连忙打出了几道符咒,印在了红蛟身上,这才让红蛟慢慢稳住身形。 红蛟张嘴吐出一道血焰,但那血焰已经没了凶气,忽然就凌空飞走了,带着那个被称作癞蛤蟆的青年人一身的精血飞走了。 蛟形散去,木棍掉在地上,棍上蛟首部分多了一块焦黑斑。 年轻人扶着中年人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罐,倒出药粉先抹在中年人伤口处,再把自己的伤口抹上,然后快速的把木棍捡了回来,心疼的吹了吹焦黑处,重新塞进了中年人的衣襟里。 中年人收好了木棍,龇牙咧嘴的起身,又领着侄儿回到了刚才绿袍人停下的地方。 “小叔,你这是?” 年轻人不解。 中年人示意侄儿莫急,他看了看云气藏身山洞的位置,目光似乎穿过了洞前树藤的遮掩,他大声说: “道友,是我等扰了道友清修,还请出洞一见,也好让我等当面赔个不是。” 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立马紧盯着洞口,紧了紧手上的刀。 中年人则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在两人的注视下,从洞中走出了一个身着蓝色道袍、腰佩长剑的少年,而少年身后,还跟着一条白狗。 看见白狗,两人脸上神色都不约而同为之一松,年轻人更是快嘴道: “你是苗人?修的哪家道?是仙人洞还是青龙洞?” 中年人又瞪他一眼,随即又笑着对着少年道士点头屈颈。 少年道士也低头一笑,对两人口称: “阿伯!” “阿郎!” 这下连中年人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小郎,你是哪座山头哪家寨子?我两是四环山榕江寨的。” 少年道士摇摇头,“这位阿伯,我非是苗人,只是在苗寨住过许久罢了。” 两人脸色稍变,中年人指着白狗又说: “你不是苗人,怎会带着白龙儿,苗人怎么会送白龙儿?哦!你救过苗人的命!是娃娃的命?” 少年道士不知道这白龙儿有这么多讲究,让对面这汉子一下子看出许多事来,他指了指两人身上的伤,道: “阿伯和郎哥进来坐吧。” 说罢,便先进了洞,白狗也摇摇尾巴进去了。 叔侄两人对视一眼,也走了进去。 三人坐定,白狗紧紧贴着道士脚边坐下。 少年道士看着年纪最小,但反倒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个。 两个苗人见状,便主动自报家门, 那个中年人先开口道,“红木岭四环山榕江寨,狼山留。” 随后年轻人紧接着说,“榕江寨,虎金留。” 第四十五章 二龙相争 在两人的注视下,年轻道士也拱手道, “在下姓程,名且清,会稽衢西人士,于青神山碧云观修道。” 狼山留和虎金留对视一眼,好像没听过? 狼山留笑说,“会稽,那可真是远呀!道长来我们这贫瘠烟瘴之地是为何事呀?又是怎么救了我苗寨的人呢?” 云气笑了笑,“这位阿伯问了许多,我便一一作答。首先我等修道之人,平日里无非静坐和云游,我这坐够了,便出来游上一游,呵呵。” “再说苗、南位居坤宫,地热丰沛,雨水不绝,孕育古木参天,正是少有的福地,哪是什么贫瘠之地呀!” “至于苗寨,这就是巧事了,那日小道刚从三湘地界进苗疆,求宿一家寨子,有家孩子得了伤魂之症,我手里刚好有师父炼的补魂丹药,就用来医孩子了。 “说来还有一桩趣事,那个寨子姓乃,寨主叫桑木乃,我以为姓桑,一直叫人家木乃公来着!” 狼山留和虎金留对视一眼,站了起来,齐声道: “阿郎仁心!” 在苗寨,当然也可能是在任何地方,孩子的命总是比什么都重要,人家能舍出一枚珍贵丹药救了孩子性命,他们作为苗人便要承情。 此刻他们不叫道长,不叫小郎,称呼一声阿郎,这是极为亲近又尊重的叫法。 云气也站起身,让两人别客气,“道士云游,治病救人,行侠仗义,是为本分。” 道士本意是让两人放宽心,却不想那虎金留脸色变了变,嘟囔一句, “治病救人是好事,就怕行侠仗义行到我们头上来了!” 狼山留又瞪了一眼侄子,他现在发现孩子大了就愈发不好管教了,他呵道: “这位阿郎是东方来的仁道,不是蜀中那帮杀道,你嘴里给老子干净些!” 虎金留哦了一声,又冲云气咧嘴笑了笑。 云气点点头,“西方道友嗔念重,不行无为自然之法,小道也有所耳闻。” 随即他顺着话头又那个年轻人问,“这位郎哥,不知你方才口中说的仙人洞和青龙洞又是哪家法统,观在何处呀?也好让小道前去借宿一段时日。” 虎金留笑呵呵说,“这两个洞观我都进去过,仙人洞观在筑林,属我苗疆腹地,供奉的是八仙。青龙洞观在黔东南,靠近南荒,离咱们这块很近,供奉的是孟章神君和东方七宿,你要问具体是什么法统,我就不知道了。” 云气点点头,知道供奉的是谁,法统也就不难猜了,看来这仙人洞修的是金丹道钟吕派,青龙洞修的则是楼观道,也叫观星道,应该是主修东方木行。 他笑着说,“那自然是选个近处,还是去叨扰青龙洞吧。” 这时狼山留说,“阿郎有所不知,最近我红木岭和百蛮山缠斗,战线就在这一带,青龙洞的道士也会与我红木岭一道诛魔,你若去青龙洞,怕也不得安生,要是想清修,不如去后方的仙人洞。” 云气摇摇头,“方还说了,云游不为清修,但求斩妖除魔!” “好!” 虎金留应了一声。 云气这时又问,“阿伯,我是东方小观之道,消息闭塞,初来西南,只是听说百蛮山是南荒魔教头目,而贵宗红木岭则是苗疆旁门领袖,但个中恩怨和详情却是不知,可否为我解解惑呢?” 叔侄两人闻言又对视一眼,狼山留寻思自个两人都受了伤,也灭杀了一个百蛮山的魔头,倒是不着急回去复命,正好在此疗养一下。 他对着虎金留道,“你平时闲不住嘴,话最多,你来给阿郎说说。” 年轻人乐呵呵的,便说, “刚才我叔说这里是贫瘠之地,阿郎说这是福地,我觉着都对。这本来是福地,只有苗人和桂人,可后面来的什么人呀妖呀鬼呀怪呀的,越来越多,什么东南西北来的,还有漂洋过海的。这人多了还要分门派哩,你是道门的,我是旁门的,还有什么魔门的佛门的,最近又冒出个玄门的说法,这么多人,都说自己才对,这可不就得打么?这打着打着,硬是不安生,福地不就变成贫地了么!” 云气闻言对这个看着粗莽的人刮目相看! 这简直说透了修行界数万年不变的真理! 人多了!各有各的想法了! 云气拱拱手,“郎哥说话深入浅出,有大智慧。” 虎金留摆摆手,“呵呵,瞎说的,瞎说的。 “你要问红木岭和百蛮山的争斗,那可久远了。 “早在这块土地上没什么旁门魔门的时候,我们苗人和桂人就打啦,那时候争田地,争水源,还要抢女人生孩子哩,没一天不打的。 “后来我们苗人这边来了个红发老祖,本事高强,在红木岭修行,我们很多苗人就去投靠了,而桂人那边也来了个绿袍老祖,在百蛮山修行,桂人自然也围了过去。 “老祖宗们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旁门魔门,你不去学法,就要被学了法的人杀死,那肯定得学啊! “我们也是学了之后才知道,咱们家的法术狠厉,精气神三要里主精辅气,不修元神,虽然难了些,但也是能长生的。而且门规里有两条是不得滥杀无辜和不得以人炼法,呐,有了这三条,这个就叫旁门。 “绿袍老贼那边,不修长生,只修杀人术,动不动还要搜魂炼尸,对自己都能下狠手,这个就是魔教!” 云气拱拱手,示意受教了。 狼山留拍了一下年轻人脑袋,“好好说话,对老祖宗和红木岭尊敬些!” 年轻人不以为意,继续道,“这有啥不能说的,那还有人传咱家老祖和绿袍老贼不是人呢!也没见这两位说啥,那传的真叫一个有板有眼,我听着不假。” “你能听出来个毛毛!” 狼山留吼了他一句。 这下云气来了兴致,“阿伯阿伯,这没外人,郎哥你接着说。” 虎金留呵呵一笑,“传言说咱家老祖是一条锦龙,属火,绿袍老贼是一条骊龙,属水,本就不对付,而且传言说南岭这条龙脉只能孕育一条真龙,所以这两位才死命的斗呢!” 第四十六章 望春山,青龙洞 “那你们就这么没完没了的打吗?” 云气有些不理解。 “那自然不是。” 虎金留摇摇头,“我想想哈,嗯,这差不多十来年就要闹上一次,隔上半个甲子就得来上一次真格的,至于平常有个什么百十来人的死伤,那都是再寻常不过了,算不得数。我说阿郎,你这次来得不巧,上次牵扯到上百个寨子的打斗我还没出生了,这次遇上了,肯定不得善了。” 云气听着咋舌,这种仇恨,已经融进骨血里去了。 “不是我撇清什么,说实话,这战争大多都是百蛮山发起的,我们也算被迫应战了,怎么着也不能白受气和丢了脸面不是。” 虎金流补充了一句。 “哦?那这是为何?” 云气也立马追问上。 “这里面门道还真多,阿郎听我慢慢说。一则,他们宗吹嘘自己是南派魔教领袖,领袖嘛,那他要不没事就跑出来显显威风,谁还服他?你说是不是?” 云气点点头。 “这百蛮山每次发大疯,那还不是自个疯,还要拉起一片人,有时候北派魔教还偷偷下来人助场子呢!而且这些疯子打也不是只跟我们旁门打,那些人疯起来什么道门的、禅宗的他都打,所以我刚刚才跟你说去了青龙洞也不会安生。” “这二则嘛,我听说那老贼又犯病了。我们两家都炼修罗道的,嘿嘿,也有消息说是早年咱家老祖和绿袍老贼一起进了上古修罗道的密库,两人分赃不均才结下的死仇。 “不过从结果看,咱家老祖拿了好处,这法门修起来遭罪,但不伤元气,威力大得很,百蛮山那边修炼起来就遭罪了,尽是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甚至玉石俱焚的法子,不过他们根上就错了,也怪不得他们。 “我听宗里人说,那绿袍老贼心大,非要炼什么修罗血焰,结果出了岔子伤了道基,埋下了病根,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他这一发作,血焰就要从体内烧出来,骊龙血都压不住,非要人血才压得住哩!” 虎金留讲得绘声绘色。 云气则附和道:“所以绿袍老贼故意挑起战争,造成血流成河的局面,他在用这些血气来压制血焰?” “对头!”虎金留一拍手,“阿郎就是聪明,不过绿袍老贼还不止这般狠哩!他让百蛮山门下弟子全部修行能运转修罗血焰的法门,再把自个身上的血焰分渡到他们每个人身上! “嘿,说的好听,舍身术,什么杀伐宝术,是,平日里,只要这些人自残就能唤出种在肉身里的血焰来杀敌,威力是大,还是最后关头玉石俱焚的手段。但实际上,驾驭那种超出境界的强大法术是会上瘾的!不信阿郎你后面留意留意,哪个百蛮山的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这都是他们自个生吃的!而且只要他们一死,这道血焰便会吸干了他们肉身上所有的精血,再飞回绿袍老贼的手上,助其魔功大成!” 虎金留撇撇嘴,一脸不屑的说。 云气听得也很是意外,这就是魔门?果真行事百无禁忌,似人非人。 ———— 三人一狗在山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便要离开。 三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苗疆和南荒的东南部交界处,三江峡一带。 三江峡也是桃花江的源头,当然在此处是看不见桃花的,要等桃花江再往东南流去,流过烂桃山,等烂桃山上的桃花落到江里,这时候桃花江带着一江面的桃花冲进南荒。 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一江桃花入南荒是最美的景致。 红木岭的势力范围则在三江峡的西北方向,狼山留和虎金留所在的榕江寨在红木岭的外围,离三江峡算是比较近的。 而青龙洞则离三江峡更近,往北直去百里左右便到了,和红木岭一样,都是直面南荒魔教的门派。 现在云气想要去青龙洞挂名,要是有什么斩妖除魔的令箭,他自然要去接。这有个当地的道门势力作靠背和耳目要比单独行事好许多,毕竟要是自己瞎跑,万一哪片区域突然来了个大魔,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狼山留和虎金留叔侄两人要回榕江寨休整,明明往西南直行就能回家,可偏偏要把云气送到青龙洞再转回寨子。 云气拗不过,于是便同行。 此时雪还在下着,雪花小了一些,但地上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了。 “狗老贼,冻死个人!” 虎金留又在嘟囔了。 云气也想起了偷听时听到的话,便问:“我听郎哥说这雪是绿袍老贼召来的,这是为何呀?” 虎金留吐了一口唾沫,“狗老贼,他一大家子都修行血焰,又修行不到家,不能运转自如,可烧心热血呢,自然要降降热。而我红木岭人修行的修罗法、火法和木法,那都是怕冷的,这雪下起来,我等体内的法力运转便要慢上许多!” 云气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白龙儿可不怕冷,精力旺盛,在雪地撒欢。 “真是条好狗儿,你救命的这家,是把狗王送你了!” 狼山留说着。 云气也笑着点头,“那天,就是狗儿先发现你们的。” “这白龙儿叫什么名字?” 虎金留也问道。 “等等。” 闻言,狼山留和虎金留立马警醒起来,“何事?何处有人?” 云气见状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闹了误会,他解释道:“这狗儿的名字叫「等等」。” 叔侄两闻言一愣,虎金留更直言,“这算什么名字?” 云气哭笑不得,“我刚带这狗儿离开寨子的时候,狗儿好动,跑的又快,总是远远把我甩在身后,我便总是叫喊让他等等,这时间一长,他就以为自己的名字叫等等,改也改不来了。” 叔侄两闻言对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等等,等等叫个不停,逗弄着白狗儿。 两人还教了云气不少养狗的法子,说白龙儿极通灵性,养到三岁,基本上就什么话都听得懂了。 几人脚力强劲,虽不曾飞行,但在山里穿行了大半天后也快到了,因为是往回走,所以一路上没碰见魔门的人,很顺利就来到了青龙洞附近。 这是群山里的一块平地,平地中间又起了一个山头,像是一口大铜钟立在地上,一看就是风水形胜之地。 虎金留指着山头说:“那就是望春山,山上面就是青龙洞了。” 第四十七章 原来是故旧 这边修者与凡人混居,修行并不像东边那边神秘,这青龙洞所在仙山周边也没什么禁制,三人很顺利就来到望春山脚下。 望春山远看不大,但走近了才发现地阔山高,人在山脚下就像个蝼蚁。 在古木青藤的掩映下,有许多石阶小路,从山脚蜿蜒到山顶上。 几人现在站在山脚下的一个木制牌坊前,牌坊高约两丈,宽也在两丈左右,顶上有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两个牌匾篆。 上面的小牌匾上刻四个字, 雄峙天东。 下面的大牌匾上也是四个字, 灵佑西南。 两侧楹联则为: 青龙盘踞神灵爽,洞天高悬保家邦。 云气轻轻读着字,只觉着这青龙观气势好生雄壮,再看望春山,真像是一尊青龙盘踞了。 不过此处木气极为丰盈,各种细藤野花缠绕在牌坊上,硬是给气势威武绝伦的牌坊增添了一抹秀气。 牌坊两侧前面各有一个草庐,庐里有人值守,见三人一狗晃悠悠过来,也不曾阻拦。 临近了,左边庐子里走出个道士,看着像是四十来岁,身着青色道袍,看着儒雅斯文,但气息内敛,呼吸悠长,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境界。 “老祖宗!” 虎金留看见道士出庐,两眼一亮,扑通上前几步往下一跪,磕头拜首。 把云气给吓一跳,刚才那个混不吝的莽撞人怎么这样了? 难怪他轻松说着自己青龙洞和仙人洞都进去过,原来根子在这,那估摸着硬要送自己过来也是想找人予个方便呢。 狼山留也跪下,口称,“老祖宗久寿! 那个中年道士笑呵呵拉起两个人。 “你们怎么过来了?” 虎金留点头哈腰,“许久没见,想祖宗了,却不想刚好能碰上祖宗值守,这真是天大的幸事!” 道人指着虎金留,笑说,“你是个没正形的。” 这时,狼山留连说,“老祖宗,子孙们在山里遇见个东方来的云游道士,说是想要在咱们苗疆的观里挂名,子孙们便自作主张,带来请示祖宗。 “祖宗,这位阿郎是救过咱们苗寨孩子的命的,您瞧,还让人送了白龙儿。” 云气这时上前,他左手横放在胸前,右手三指成山放在左掌上,口中仍道, “道长无量观,小道程且清,于青神山碧云观中修行。” 中年道士眼神一变,看了看云气,眼神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看的云气有些意外。 随后这位道长也是左手成掌横在胸前,右手掌心向上,食指、无名指、小指蜷曲,指尖抵住掌心,拇指和中指分别斜向上指向左上、右上,形成一个牛角的一样的形状,再把右手背轻轻放到左手上, “苗疆青龙洞,贫道俗姓留,道号天房,道友无量观。同为三清门下,天下道观无不是落脚之地。” 狼山留和虎金留两人却是看不明白,只以为这是道门之人的礼仪,但当下更是确认了这个外来的道士身份无疑,不是什么魔道装的就行,也就放下心来。 虎金留悄悄在云气耳边说,“我们榕江寨可厉害哩,不光在青龙洞有人,仙人洞也有!” 狼山留一把揪住虎金留的耳朵,拉着便走,欠身对天房道人说着, “叨扰老祖宗了,子孙们告退。” 又对着云气摇摇手,“阿郎闲时可来榕江寨玩玩,离这不远!” 云气点头称是,笑着谢过。 等叔侄两人走后,天房道长笑着对云气说, “会稽青神山,这个名头在当今修行界也已经是响当当了,你若是想改名行走,还是重新想一个吧。” 云气挠挠头,这没人跟自己说呀。 “是温素空跟你说可以来青龙洞的吗?温素空和你同出一脉,你理当认得她吧?她没有告诉你吗?” 云气瞪大了眼,“道长您认识……” “嗯?” “不是她让你来的吗?” 道长很是意外。 云气摇摇头,他来这里也完全是意外。 天房道长愣了片刻,才道,“那倒是巧了,温素空向来大意,那陈素行呢,他也没跟你说?” “啊?” 云气有些手足无措,这是? “罢了,那我与你们宗门倒是有缘,先随我入山吧。”天房道长笑着对云气说。 然后他对右边庐子里的一个年轻小道士说,“小童,我回山里一趟,请你转告天璇堂,让他们重新安排一下值守。” 那小道士连忙作揖称是。 天房道长点点头,便领着云气往上山走。 “那你到底是谁的弟子?素空和素行与你什么关系?” “回道长,我尚未入籍,如今就记名在素空学师名下。” “噢!” 天房道长步子停了一下,“原来是故旧之徒,她都收弟子了,呵呵,不错不错。” “素行呢?他和素空同辈,理应是你师叔,他可收徒了吗?” 云气心里百转千回,口中作答:“我入门时间不长,又是记名弟子,还未见过素行师叔,就是素空学师,见得也少。” 天房道长听着哈哈一笑,“她最是惫懒,能偷的懒是一点不会干,你记名在她门下,日后真入室了,可有得辛苦。” 云气也跟着笑了,却是不敢附和,而是主动问道:“不知道长和学师是怎么相识的呢?” 天房道长听后,微微沉默,遂道:“那可有些年头喽。” “那时我刚入二境,星窍尚未分野,噢,在你们内丹道里应该管这叫炼罡化煞。那年苗疆和南荒又打起来了,还有北方魔教从后方策应,形势危急。我奉师命下山剿魔,而素空和素行也是那个来南荒游历,打的就是青神山的名号,他们那时还在一境关口,未到二境。” “当时他们在瘴林里迷了路,陷进包围,我进去带他们出来,这就结识了,我们几个年岁差不多,就结伴了,成了朋友。” 道长慢悠悠登阶,说到此处微微仰头,背在后面的手指微动,道: “该是有一个甲子了吧!” “当时我们还说再相见呢,我要去豫章,他们也会再来苗疆,不过二境的修行实在太紧,我们都给忙忘了!甲子前分别,此后竟再也没见过,现在,我又见到他们的弟子来游历了,呵呵。” 第四十八章 七里河坊 “我看你身上火光缭绕,其余四相却稍逊一筹,这是只辟了心府吗?当时我见到素空和素行时,他们比你现在应该也大不了几岁,但已经是五府俱辟,只待冲宫了,你是后来者,可不能比我们这帮老的差噢。” 知道云气身份后,天房道长说话甚是和蔼,当然也可能道长就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人,此刻还在打趣云气。 云气拱拱手,羞道:“道长折煞我,长辈才情更高,小道难望项背,况且小道尚未辟府,不过粗识周天,实在惭愧。” 道士有些惊讶, “这倒是不像,我看你周身火气如炬,气血如烟,行走在阳光下,视之更有和光同尘之感。我也见过一些一境的内丹道修士,就是辟了心府的也不如你这般气象,在贫道印象里,也只有素空和素行能和你相比,可他们当时也都辟了心府了,呵呵,所以我刚才还说,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的。” 云气拱拱手,“道长谬赞。” “不过倒像是温素空的徒弟,你两心都大,一个敢走,一个敢放,山里就这么待不住?” 云气笑了笑,“小道没入山前就在一个小镇里待着,父母年纪大,不好出行,修道之后便耐不住了,总是想要出来看看其他天地。道长您瞧,苗疆林莽如此壮阔,吊脚楼下金鸡白狗,我若只在山中,且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呢!” 天房道长闻言拍手,“小友所言大善,贫道就是在这片天地呆久了,都不愿挪动身子了,贫道该向小友学学才是。” 云气连说不敢。 两人往山上走了两刻钟,便能见到一些宫观了,云气发现这些宫观屋顶上铺的都是青瓦,檐角都是做成了青龙昂首的模样,龙首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枝中,显得神秘又威严。 天房道长带着云气走进一间宫观,过往的人都喊他羽师、师伯或是师伯祖,道长一一含笑点头示意。再想想他和素空学师一起游历,当时就已经是二境初,那现在应当是三境修士了,竟看着如此随和,还在山门口值守,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号主,这位是东方青神山碧云观云游来的道友,欲在我青龙洞挂单,贫道给做个担保。” 被天房道长喊作号主的,是个看起来和天房道长差不多大的中年道士,但实际年龄应该比天房道长小很多,他起身后连连点头,请云气在一本账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山门法脉还有今天的日子。 等到天房道长把云气带走,这号主才看着账簿上的“青神山碧云观”挠挠头,这名字好像听过,可细想又想不来了怎么回事? 出了号房,云气看对面熙熙攘攘的许多人,便扫了一眼,却发现正是发放令箭的地方,这正是他挂号的本意,他便问天房道长, “请教道长,不知在贵观,像我这种已经挂单的云游道士,可否领取令箭呢?” 天房道长点点头,“你刚才在号房记了名,自然是可以的,而且最近南荒动静大,观里还愁接令箭的人少,只是你初来乍到,不歇息歇息吗?” 云气笑着说:“小道前十几年歇息够了,现在只想多动,还请道长稍待我片刻。” 天房道长点点头,云气便进了事房。 事房里,人挤人,有领差的,也有交差的,这里交差拿酬要排队,领差却很方便,从房梁上垂下许多红布条,布条上就写着差事内容、交差酬金和交差所需之物,说的很清楚,布条下面则系着令箭,令箭上有牌号,要是想领差,直接摘下令箭去登记就是,动作很快,都不用排队。 云气快速扫了一眼,发现有几个还真是合适,尤其是几个交差酬劳正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挤进人群里,快速扯了几个令箭,随后去登记。 负责登记的是个坤道,她接过令箭,看一眼号牌就知道领的什么差事,先问了一句, “道友何名?” “程且清,禾口程,而且,水清。” 坤道笔走龙蛇,嘴上还念叨着, “程且清,领三令,曰:七里河坊供符一月或百张,曰:七里河坊雷火炼秽一月或五十次,曰:诛魔兵二十人。 写罢,坤道又说,“这位道友,您领的这三支令箭,完成既定数额后可来领酬金,也可超出数额积攒着一并来领。还有,喏,这是映月镜,有时事急或是所作差事不好证明时可以用此物留影,但交还令箭时此物也要归还,莫弄丢了,很贵,要赔。其余事布条上写的清楚,魔潮汹涌,道友一切小心。。” 云气点头道谢,拿过令箭和一个半掌大的玉镜,离开了事房。 天房道长看到云气拿着三支令箭出来,笑说:“你倒是一来就要忙起来。” 云气捧着令箭对天房道长作了一揖,“谢过道长领我入山,还做了我挂单担保,小道我这就不在观里住了,打算直接去前方,小道这腰间长剑藏鞘多年,便如小道之心,实在难静!” 天房道长点头笑了笑,“去吧去吧,年轻人都是这样的,炼法、诛魔、扬名,这都是好事,不过一切小心,要是累了,回观里歇歇再出去,这种仗,向来长着呢。” 云气遂拜别。 ———— 七里河坊在望春山南边七八十里处,和三江峡在一条线上,是厮杀带上苗疆这边的一个小据点,因为有七里之河,便叫做七里河坊市。 云气带着狗儿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七里河附近。 七里河是条小河,河宽不过二十步,在一处密林中,要不是在青龙观提前看了路,还真不好找。 云气沿河上行,往密林深处走去,没几步,便被人拦下,是几个苗寨的人,身上都还带些小伤。云气抽出腰后绘制了团龙图案的令箭晃了晃,那几人脸色一喜,口说, “原来是青龙观的小道爷。” 云气则说:“不敢,几位便是坊卫了吧,贫道接了绘符和炼秽的令箭,还请带贫道去青龙观的摊位。” 几人自然说好,其中一人走上前把云气往林子里面带。 没走几步,人声逐渐鼎沸,小河两边是密密麻麻的草庐垫席,有些树上还有木屋。有人在摆摊售卖,有人在打坐积攒法力,也有人在疗伤,大半人身上都带着伤,一些魔头的首级就扔在地上,想来不久后就要带回各家寨子里或是观上,去交差领酬。 忽然出现云气这个生面孔、小道士,路过的都要看上几眼,但见云气身上有青龙观的令箭,身边又跟着白龙儿,对云气都没有什么戒心,还有不少人主动跟云气打招呼。 最后那个苗人坊卫把云气带到一间草庐摊子,说这就是青龙观的摊子,云气只需要把旗子给支起来就行,上一个负责的摊主前天就不见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躲哪疗伤了。 云气看看草庐里有桌椅,有贴着青龙观封条的箱子,地上还有几个旗子,上面有写“炼秽”、“绘符”、“炼丹”、“修器”、“疗伤”等字样。 云气走进去把“炼秽”和“绘符”的小旗一齐拿起来,插在门口,这就是告诉坊市里的人,青龙观派人过来了,法器被污了的或是需要符箓的,可以来这里解决。 第四十九章 生意兴隆 云气这边旗子刚插起来,立马就有一个精壮的苗人过来了,也是一头红发,想来也定是红木岭的弟子。 他把一个上面沾染着乌黑色脏水的长柄金瓜锤递了过来,开口道: “小道爷,我这把锤让百蛮山妖人用黑泥巴给污了,现在催动起来法力运转不畅,你看能不能给炼干净了。” 云气接过来,入手极沉,瓜锤上篆刻着许多金文,但此时,在腥臭脏水的玷污下,灵光暗淡。 这是南荒魔教极为擅长的一种脏手段,他们取黑蛇、灰狐、长须鼠、三脚豺、紫水蟾蜍等阴物之血,再掺杂一些阴石腐草,以秘法炮制成能沾污灵性的毒液,就唤作腐灵水,无论是符、器沾上了,威力都要大打折扣,要是直接洒到人身上,那不死也要蜕层皮。 腐灵水是南荒人的叫法,苗疆这边看这腐灵水烂臭如泥,便蔑称为黑泥巴。 无论是当前的大战,还是平日里的交锋,这种东西都是苗疆人最头疼也是最厌恶的东西,他们厌恶的不仅仅是黑泥巴的腐灵功效,更是因为南荒魔教见此法有利可图,不但不灭杀那些阴物,还要大肆豢养取血。 也正是因为如此,苗疆这边自然便有一种活路,那就是雷法或火法修士以雷霆与火焰这两种至阳之物去烧除法器表面的污渍,这就对雷火品相与施法者有要求,既要去了脏污,又不能伤了东西本体。 不过因为红木岭传承的缘故,苗疆这边用火法者居多,雷法者居少。 眼下苗人便问了一句,“小道爷是用火法还是用雷法?” 云气自然回说用的是火法。 说罢,他让苗人稍待,然后眼睛四处扫了扫,看见草庐地上有用来休息的草席,便拿起草席挂起来当作了门帘,把苗人隔在了外面。 看见云气把门帘挂起来,白狗儿立马守在门帘之外,左右张望。 “小道爷,你这是?” 云气拿着红木岭苗人的武器,嘴上笑着说,“阿伯,我是青龙观派来的,这个摊子也是青龙观的摊子,我还能昧下你的东西不成。你放心,我这儿有些秘方,保证把你这上面的脏东西给去干净了。” 那苗人将信将疑,不过想想也是,青龙观下来的,即便是弄坏了东西也有得赔。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我这金锤是瑶山金所铸,虽然硬实,但不禁火炼,你炼烧黑泥巴的时候可不要伤了我的东西。你若是炼不掉也莫强求,我再去找找使雷法的,行不?” 云气笑着点点头,只让他放心在外等着。 云气坐在庐内,运转体内火行法力唤出了火焰,他现在控火之术已算得上精妙,指尖浮出一缕小焰,火舌小心靠近锤子表面的污水,保证只灼到污水而不烧到金锤。 “呲呲呲——”。 那污水呲呲作响,表面还生出一串细泡,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散开来。 云气数着时间,一盏茶的功夫也才烧掉了一块小指指甲盖那么大的脏污。 于是他收起了火焰,重新运转法力,指尖上火焰的颜色也换成了金色。 正是太阳丙火。 他故技重施,将太阳丙火缓缓靠近金锤上的污渍,这时那黑色污渍便如冰雪见了阳光一般迅速的消融,随即化作一缕缕黑烟升起,离开金锤表面的黑烟又被太阳丙火迅速烧为虚无,再也不见,连腥臭味都被烧的一干二净。 云气一看,用这太阳丙火对付赃物比普通火行法力生出的火焰要快上十倍不止。 这便是太阳丙火对秽物的天然厌胜。 于是云气便改用太阳丙火来烧,不到小半刻钟,这金瓜便已经恢复如初,表面脏物全无,而且云气发现这金瓜锤在炼制时除了使用苗人汉子刚提到的瑶山金,还掺杂了许多其他杂物,这些杂物刚用时还能与瑶山金相配,但品质到底不如瑶山金,现在已经腐朽掉,成了金锤上的瑕疵,有不如无。 他干脆好人做到底,以丙火将一些实在无用的杂金烧掉,把金锤淬炼了一番。 随后云气掀开门帘,看见了在摊位前转来转去的苗人。 云气笑着把金瓜锤递过去,说道,“这位阿伯你再将法力注入试试,看看效果如何。” 这苗人看见金瓜锤金光灼灼、明亮耀眼,心下已经对云气的手艺深信不疑。接过来后,他试着将法力注入,只见金瓜锤上的禁制闪耀,他惊奇的发现现在调动法力竟然比兵器被污浊之前还要顺些。他大惊,连问云气是如何做到的? 云气摆摆手,笑而不语。 苗人自觉失言,不再多问,连连道谢。 而云气则从草庐一个木架上拿出一册本子,递给了苗人。 苗人自然知道规矩,他接过手册,拿起笔在上面日期、门派、姓名、成效四栏分别填上:十二月初四,红木岭共工寨,拐溪寅,甲。 云气朝苗人拱拱手。 这苗人拿起金瓜便要走,但脚步又一顿,他站在摊位前,忽然大声呼喊着, “众位,众位!这位青龙洞来的小道爷手法真是高妙,不光将我锤上污秽炼去,更有一番额外淬炼,现在法力运转起来更胜一筹,众位尽可来试!” 见状云气有些意外,但也站了起来,来到苗家汉子的身边,朝四方拱手示意。 众人闻言心动,因为青龙洞的上一任摊主已经两天没有消息,大家身上器件或多或少都被黑泥巴污过,于是听到苗家汉子的呼喊后纷纷过来,而云气自然来者不拒,让大家排好队。 他现在以观想法食气,虽然心府未开,存储的法力不多,不能施展大威力的法咒,但是胜在灵力转化为法力的过程是源源不断的,所以他施展这种损耗不大的小术是极为方便的。 随着云气炼过了三五件法器,名气也渐渐传开,来的人也越多,于是便有人发现这间摊子前插的旗子不光是炼秽,还有绘符,便立马请云气绘符,就绘一张火符。 云气笑着应下,他晓得这红木岭本来就是修阳火法者居多,而百蛮山则是修阴水法居多,所以这边的火符是最为抢手的,这也是他领这个令箭的理由。 看见有人请云气画符,一些排队去秽的人也不太着急了,连忙要看看,请云气先绘符,他们可以等等。 云气又笑呵呵应下,这绘符的材料钱青龙观自然不让摊主自己掏,这个庐子里就有符纸、符墨、符笔。 云气画符不用避讳人,不懂法意的人只看符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他就在门帘前的桌椅上坐下,开始绘符。 他绘制了一个阳火破魔符,这用来对付百蛮山那帮邪魔最是管用。 云气一挥而就,递给了请符的那个人,他道 “这位道友可试一试,这张符不算钱,算我自己出的。” 云气告诉了他使用方法:指捏符头,火行法力从符头注入,口念敕令,掷出符纸。 那人闻言点点头,符箓使用前自然要试一试,否则威力过大或者过小,在战场上都是要命的事儿。 他接过符纸,左右望了望,看中了河中心的一块石头。 他跳到石上,对着下游河面,手捏符纸,口念敕令, “骄阳巡天,火辙开道,去!” 他将符纸掷出,顿时便见: 符纸当空燃起,瞬间喷出两道火龙,凌空远射,足有七八丈远! 就如同传说中的太阳车架从空中碾过留下的车辙,久久不散。 热浪往小河两岸辐射,靠近岸边的河水结着冰,此时瞬间消融,两岸边上的积雪化为水,露出灌木和草丛。 而火焰直射的方向是干净的湖面,空无一物,不知其威力。 两岸静悄悄一片。 他们这个坊市,就是给一境下游修士准备的,他们也都是在一境下游打熬许久的人。 按道理,青龙洞派来的人应该也是这个水平才是,可看这火符,怎么也不像是下游的威力呀! “道长,我要五张!” 有人打破寂静。 “七张!” “两张!两张就行!” …… 两岸顿时热闹起来。 第五十章 谦慎斋开业 第二日一早,云气在草庐中打坐,便听见外面有人喊着, “程道长!” “程道长!” 庐子外面的白狗儿也汪汪的叫起来,听起来有些凶,似乎对有人喊叫云气很不满。 云气不知何事,赶忙出来。 他定睛一看,记得这人昨天在自己这买过符,便问出了何事,可是符有什么问题? 那人满脸喜意, “符没问题,好着呢! “程道长您不知道,昨天后半夜,我们一伙人去偷袭魔教驻点,却不想进了圈套,眼看就要被围杀,我便甩出昨日从您这买的火符,五张连着就出去了! 你猜怎么着,五张火符开道,连成一道几十丈长的火廊!硬是破开了包围,我们跟在火廊后,就这么跑出来!” 云气听完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那人大声道, “程道长,请你再画五十张火符给我,我已将此事禀告宗里,知道您绘的符好,我们要的量又大,我们红木岭黄石寨的长辈已经去青龙洞了,和观里的道爷谈,所以小道爷您只管画符,到您手里的酬金只多不少!” 云气笑着点点头。 “我说黄石寨的,怎么,就你家有钱?就你家能和青龙洞说上话?你这一下子定五十张,我们在这干等?” 此时还早,坊里有许多人在休息,但忽然来了个大嗓门的在抱怨,一下子就把坊市给闹醒了。 还有人不明就里,但马上就有人说昨晚有人拿程道长画的符冲出来了包围圈,这阳火破魔符对冲阵有奇效! 不过有人尝到了甜头,一下子要跟程道长定五十张,这怎么行?! 不行! 大伙自然闹了起来,把那个黄石寨的堵着不让走。 云气见状笑着说,“诸位,我这里一天画符最多二十张,你们自行分配,每天太阳落山时只派一人来我摊位领就是,不用堵在我这摊子前。” 众人听言只好称是,自行散开商量去了。 而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联系自家大人去跟青龙洞谈生意,他们在这说话,怕是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而远在几十里外,作为云气在青龙洞的担保人,天房道长很快也知道了各家各户来跟青龙洞谈生意的事儿。 他笑了笑,心里暗想,果然啊,三清山啊,当时温素空与陈素行出来苗南之地时便惊艳了所有人。现在他们的弟子不在战场上与人厮杀,只是在坊市里画符炼器,但在短短两天里仍然闹出了大动静。 待时间来到云气入驻七里河坊的第四天,他便完成了绘符和炼秽两份差事,现在他就可以回青龙洞换去酬金,也可以攒着多次一起换。 不过此时,云气则起了另外的心思,他见自家生意如此之好,心中一动,便自个去林子里伐木,也搭了一个小木屋,他挂上一个木牌,牌上写了三个字,正是: 谦慎斋。 如今云气摊位前时刻有人排队,有人看见便问, “程道长这是何意?” 云气则解释说, “诸位,我是在青龙洞挂单的云游道士,我给各位绘符和炼秽领的是青龙洞的令箭。 “现在我自己要开一个铺子,这里面要卖的是我个人的东西,与青龙洞无关,大伙若是信得过我便可以买,出了什么事儿也尽管来找我,不要错怪了青龙洞。” 有人便问, “那不知程道长自己是想要卖什么呢?” 云气则笑笑, “谦慎斋明日开张,大家明日便知。” 当天夜里,他回到了青龙洞,交还令箭。 他回到事房,灯火通明,交差的还在排着队。 好在晚上人不是太多,没过多久便轮到了云气。 交差的柜台在领差的隔壁,现在值班领差的还是那个坤道,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云气。 “师姐,就是他,他就是程且清程道友。” 负责交差的坤道接过云气递过来的账本,也看到了成效栏清一色的「甲」。 这个坤道笑着说,“不曾想程道长竟是如此能人,这下可是让我青龙洞在苗疆诸寨名头更加响亮,这几天可是压过了红木岭和仙人洞。” 云气则笑着点头说,“只要不曾辱没了青龙洞的威名就好。” 坤道又说,“程道友这是要领一次的酬金,还是交还了令箭?” 云气回说只领这一次的酬金,令箭留着,他还要回七里河坊。 女冠松了一口气,又说,“程道友这次差事办的极好,酬劳可以拿到最高,有这么几项,道友可以自行挑选两样。” 这女冠说着,拿出几样东西放在柜上。 “弥罗星沙半钱,砺剑石一块,《摇光贯月飞虹剑经—贯月篇—其五》,《天权机变折身步法—其一》,《龟蛇盘结两相合和印法—龟印篇—其三》。” 云气选了内藏剑经和步法的两枚玉简,他当初就是看了有这剑经和步法的酬劳才领的令箭,不过当时却没看到这两本,听这坤道的意思,拿出来的这几样应该是升了级。 他离开事房,随即下山,出山时,在古木和夜色的掩映下,他的背上突然多了一个包袱。 趁着夜色,云气回到七里河坊市,而众人只看见云气拿着账本空手出去,回来时却背着个大包袱,都以为是专门回青龙洞拿的。 云气摸了摸看门的白狗儿,走进才开的谦慎斋,放下门帘,他打开包袱,里面正是一大摞符箭箭胚。 他点上灯,连夜画符。 次日。 许多人在谦慎斋门口侯着,都想看看程道长有什么好东西。 云气掀开门帘,众人也都见到了东西。 那些东西很随意的摆在案几上,一排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树枝呢。 不过坊市上的这些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一个个瞪大了眼,那竟是一根根符箭! 在这样的深山密林里,在这样不死不休的仇恨里,符箭可比符箓好用! 众人见识过程道长符箓的威能,自然就认可了这符箭,纷纷开口要拿。 这时云气说道:“各位,先前炼秽和绘符都是走的记账,但这符箭是我自己的东西,咱们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再不济,以货易货也是可以的。” 众人这才回想起程道长开谦慎斋时说的话,高喊着的嗓音也小了下来,有人问, “程道长,您想怎么易?” 云气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却是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符箭, “众位,我这符箭里的符,唤作明光烈焰符,符箭炸开后,先是有无穷光明,没有防备的人被光一照,没个三五息睁不开眼,随后再有团团烈火炸开,威力比阳火破魔符只高不低。至于价码,十五两雪花银,若是有等价的金精、奇石、剑法、步法、观想图,都可以换取,但一人最多不超过三支。” 众人安静了下来,这个价码是比寻常符箭要高上几成的,当然了,程道长的符术比一境下游这一档的也是要高出许多层的。 “程道长,我这有本剑经,唤作《水意四象解剑经》,是从魔头那边缴来的,我不懂剑法,你看看可否换三支符箭,额,两支,不,一支,一支即可。” 有个汉子第一个出声,但却越说越不好意思,众人也开始笑他。 大伙儿都是主修火法的,这个程道长如此精通火符和以火炼秽,也定是火法的行家,他却拿出了一个水意剑法来。 “可以,但得让我先看一眼。” 出乎大家意料,云气却痛快答应了。如今他以火法出名,只是因为他意在首辟心府,但五行之术他一样也不会落下,不过是先后的事儿。 这个剑经还是写在纸上的,而不是玉简里,价值便可想而知,云气扫了前两页,却觉着立意还不错,便收了下来,给了那人两支符箭。 为了怕别人误会,云气又特地说了一下,大家不必在意行属,于修行而言,五行皆可互参嘛! 第五十一章 白雪纷纷何所似? 这天夜里,约是丑时左右。 谦慎斋挂上了门帘,不过白狗儿却没有守在门前。 斋内,白狗儿后腿坐在地上,前腿立着,头高高抬着,嘴里则横咬着一支符箭箭胚。 而箭胚上,时不时有火星冒出来,再看火星来源,竟是一柄三寸余长的宝剑剑尖在几厘薄的小小箭壳上篆刻禁制! 长剑如笔,箭壳如纸,快走龙蛇。 长剑晃动间寒光四射,剑尖落在箭壳上火星飞溅。 也不知这把剑的主人是在练禁法,还是在练剑法。 白狗儿不知,他还以为主人在与他游戏,憨大的脑袋一动不动,粉嫩的鼻头一鼓一鼓,尾巴则欢快的甩来甩去,打在地上啪啪作响,把篆刻禁制的声音都盖住了。 四尺之外,云气长身玉立,如松如竹,身躯不动,右臂挺直,紧靠手腕转动把剑尖舞成一团白花。 他在篆刻禁制,同时也在练剑。 而就在此时,在这个冬夜里,一个灵光自然而然在他脑中迸现。 日后寻一柄法剑,以剑为笔,以法力为墨,以虚空为纸,凌空画一张符,甚至到时法力充沛,剑气横亘千里,于千里之外当空成符,岂不美哉? 脑中才思泉涌,手上仍然稳当,直到刻完了明日要卖的符箭。 随后,他掀开门帘,走出窗外。 此时明月高悬中天,地上白雪皑皑,白雪反射月华似乎也在发光,月光雪光交融,让夜也不那么漆黑。 天上雪还是轻飘飘落着,落到树枝上把翠叶染白,落到地上把黄土染白,唯独落到河里消失不见,反而让小河在夜里呈现幽深的黑色。 雪太轻薄,落地无声。即便是这样不眠不休的下着,把青山碧水都涂抹成了白山黑水,但这个过程又是这样的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往往是过了一夜,人们睁开眼,才会恍然发现: 哦!雪层又厚了。 可往往这样再过几日,在某一天夜里,就如今夜一样, “啪!” 不知是哪一根树枝,不堪重负,被雪给压断了,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把休息的人惊到,人们或许又会恍然发现: 雪下起来是如此的绵续,绵续后的雪又可以如此的重! 云气静静看着好一会,看雪的轻盈,雪的厚重,雪的剔透,雪的寒光,雪溶于水,雪压断树枝,雪让群山白头,雪让林莽俯首。 其间自有意在,自有势在。 他来到河岸一无人处,拔出了「秋水」。 他就这么舞动起来,在月光白雪中舞动起来。 他的剑舞动,反射银光片片,银光与雪月交融,似是雪花,又似是月华。 他的剑舞动,纷飞成一片,就像这雪,充斥在天地之间,可你若是想去看清其中的一片,又是那样艰难,就像剑,只见剑刃成团,又不见具体落在何处。 他的剑舞动,剑尖化作寒芒,寒芒星星点点,像是雪从空中落下,人站在旷野里,又能避到何处呢? 这就是剑势。 这场雪让苗疆诸宗生烦,可对云气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前些天,云气通过符箭换了一本《水意四象解剑经》,这本剑经价值不算多高,却可以作为云气修行剑势的入门,而且这本剑经的剑招稀松,但剑势立意却尚可。 练剑,只要能明势,剑招自然随心所欲。 这本剑经把水意分为四势,为大雪,为急雨,为涌江,为巨浪。 大雪取举重若轻、铺天盖地之势; 急雨取连绵不绝、无孔不入之势; 涌江取一泻千里、威不可挡之势; 巨浪取水波翻涌、成云遮天之势。 而云气用来与大雪之势相配的步法则是来自青龙洞的《天权机变折身步法》。 天权星,位在北斗勺、柄分界之位,掌平衡之势,善进退之变。 《晋·天文志》中说,北斗七星在太微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权为时,时为机变。 少年道士脚步应北斗曲直之变,手上长剑成大雪纷飞之势,「秋水」欢喜的铮铮作龙吟! 不过大雪终究人为,又岂能忤逆天时? 斗转星移不为人变,当北斗之柄摇光星指向寅位时,春天便来了,大雪消融,化作涓涓细流汇入河中。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而当北斗之柄再指向壬位时,雨水便来了。 东风解冻,天一生水,均化为雨矣。 春雨连绵不绝,潇潇洒洒,还是在这七里河的岸边,在这重重的雨势中,少年道士还在舞动着长剑。 这次他的剑,却不似冬雪那般轻盈,是如此的急促,长剑在一瞬间不知刺出多少次,又变化多少次,这种凌厉和变化又是如此的绵延不绝,若不是亲眼看见,谁又会相信光是出剑和收剑就能如此有美感呢? “其实我之前不怎么相信天才这种事的。” 在河岸不远处的一个草庐里,有几个带伤的人躺在椅上,正闲聊说着话,但眼睛都不约而同看着雨中练剑的道士。 其中有一个红发独臂的人,正是谦慎寨开业那天用剑经和云气换符箭的那个人,那时手还好好的,不知是哪天从前线回来就没了一只手,他低声说, “就像是洪仙师家的道子,咱们红木岭唯一的道子!也才十多岁,都要二境了,但在前年的三十六寨赶秋大节上我是曾见过的,与人演法时呆板的不得了,就他那御宝的样,对面的人杀他十回都嫌少,可怜那人还要在洪仙师的眼皮底子下苦苦演戏,真不容易。 “自打那时候起,我就觉得没什么天生的天才,法力境界都能堆上去,但斗法这东西,就得水里来火里去,时间久了,侥幸能活下来,这才能练出来真东西。光看看书、过过手,真就能会?” “那现在呢?” 这人对面,一个没了一只眼的人笑呵呵问道。 “现在是真信了。” 独臂感叹说,“程斋主是去年冬天来这才开始练剑的,我记得太清楚了,那本剑经还是我换符箭拿出去的,程斋主还跟我开玩笑,他说练上了跟我换的剑经,手里的剑才开始不算样子货的。” “这才几个月呀,刚开始我们还被程斋主好言请着陪他练剑,可现在,竟然无人能上了!老瞎子,你可别告诉我你跟程斋主练的时候留了手?我当时是不信邪,除了舍命的法子,那可真是尽全力了,但时间是越打越短,到最后,硬是撑不过半刻钟!那还是半个月前,现在,不敢想,不敢想!” 瞎一只眼的人也点点头,“画符厉害,用火厉害,这说练剑了,练剑就厉害,什么人啊这是,我还留手,我留个屁,我就看他人晃了晃,我还在想招呢,剑就放我脖子上了。”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屋子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第五十二章 桃花开时血气浓 “来人!来人!” “医师!丹师!” “都来呀!” “……” 雨幕中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叫喊声。 出事了! 所有人放下手头上的活,云气也停下练剑,顺着话传来的声音赶过去。 透过树影和雨幕,依稀能望见从南方冲进来了一行人,众人不禁心一沉! 那些人连滚带爬,身上都带着血,有的人背上还背着人。 有两头坐骑跑在前面,都有水牛大小,云气都认得,一头老虎,叫黄英,一头青狼,叫白尾,主人都是常年住在坊市的,但现在这两头坐骑身上的伤深得能看到骨头,仿佛血都流干了,此时也没人骑在上面,背上用绳子潦草绑了好多人,像是,像是一摞尸体…… 还有,五天前出去的人可不止这么些,还有虎斑呢?那是条很大的山蟒…… 云气刚才还在河的下游练剑,但他此时用上了步法,已经跑在了迎接的人里的最前头。 “程斋主!” 有人瞧见了云气,瞧见了来接的人,当下就松了气,倒头栽在地上,这像是一个信号,这些人纷纷没了力气,包括那两头坐骑,也都倒在了地上,背上的人不知死活,散落一片。 “快带他们走,我去看看有没有追兵!” 跑在最前头的云气大声喊着,跨过地上的伤兵、尸体,继续往前,而白狗儿自然也不必多说,耳朵高高立起,与云气平行跑着,一左一右,往这群人来的方向探去。 跑着跑着,云气脚一蹬,跃起四五丈高,「龙车」出现在云气脚下,他升空而起,四处搜寻。 探出二三十里远,也没有看到什么追兵,云气心里知道,如果刚才那些人不是确定把追兵甩开了的话,也肯定不会回到坊市,他不过以防万一而已。 地上的血迹不用去管,这样的大雨,这些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了。 地上的白狗儿也叫了几声,示意没有什么敌人,然后又提醒云气发现了一些东西。 云气下去一看,是坊里的人跑的太急,有些人的鞋和甲衣都掉了,他捡起这些东西,招呼狗儿回坊市。 赶到坊市中最大的一间庐子或是说帐篷,这里用木头和草席连着十几棵树的树冠,搭成了一个巨大的顶。 大蓬里全是血味和药味,地上已经摆了一排人,云气知道,摆在地上只会是死人,但他没有想到,竟有这么多人,粗略一扫竟有二十多个!而整个七里河坊常驻的也不过一百来号人! 只这一扫,云气脚步忽然一顿,瞠目看着地上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年轻人,一头浓密的红发,这红发本该是乱蓬蓬的炸开,像个杂乱的鸟窝一样,但此时,因为淋了雨水,黏糊糊的扒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郎哥……” 竟是虎金留! 这个在大雪中接到云气的年轻人,竟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里! 云气有些难以置信。 自从不知从哪听说云气在七里河坊坐摊开斋后,这个年轻人在前线回来后总是会来找云气,他在七里河坊待得时间比他自己划归到的西江坊还长,他知道云气喜欢收集金精矿石,所以他在前线缴获到了这类小东西总是会拿过来。 他的话实在太多了,每次来都是他在说前线的事,云气笑着听着。而每当他走时,云气也总会塞些符纸或符箭给他。 可现在,这个火一样的年轻人,竟然躺在了这冰冷的地上。 “这次被包的不光是咱们坊里的人,各家各寨,不同的坊,都有人陷在里面,逃的时候也是一起逃,冲出来的时候散了,便胡乱组了队。” 有几个受伤的还能说话,见云气一直愣愣站在虎金留尸体前,便解释了一句。 “狼山阿伯呢?” 云气低声问。 那人摇摇头,“他受了伤,混乱中跟上了别的队伍,不知道有没有跑出来。” “怎么会搞成这样?” 云气又问了一句。 那人看看蓬里,人基本都在,便开口说, “是在烂桃山,咳咳!” 那人伤到了内脏,说话断断续续的,他看了看云气,知道他是外来人,又稍微解释了一下, “桃花马上要开了,烂桃山的桃花瘴是顶好的东西,我们红木岭和他们百蛮山都有炼瘴的秘法,但是烂桃山的桃花瘴虽好,可那里的桃泥瘴却是大毒,咱们一境的,是闻也不敢闻,就是二境的上修也不敢随意碰。 “只有山的西谷口,那里是桃花江经过的地方,活水和江风把那里的桃泥瘴冲的很稀,那里也是我们唯一能采到桃花瘴的地方,每年我们两家都会为争位采瘴而斗上一斗,而今年又遇上了战事,自然更惨烈,咳咳!” “可采瘴争位这么多年了,早有规矩,实在争不过,弃了便是,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又怎么会是这样亡命一样的逃?” 有人开口问,正是刚才点评云气剑法的那个独臂人,他是主修兵器的,不善炼瘴之术,也就没有去烂桃山。 “变数太多了啊!” 那人是个雄魁的汉子,此时却流了泪, “往年春时哪下过这样大的雨! “雨落在山里,催发了山洪,把地底下的桃泥给翻了出来,混着桃泥的山洪从谷口里冲出来,也带出了桃泥瘴!桃泥瘴被雨压制,威力大减,但也是剧毒,我们这些人全都遭了殃,有的瞎,有的晕,有的呕吐不止,把肺都要咳出来,咳咳,有些在谷口低洼处正当面的,当场就死了!” “那这些剑伤?” 有人指着他们身上的伤痕问。 逃出来的人眼一下子就红了, “是西蜀的人!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当时桃泥瘴冲出来的时候,我们立马就想逃,我们和百蛮山的人都知道桃泥瘴的厉害,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打。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道士闯了进来,不是苗疆的,也不是南荒的,看衣裳就知道是西蜀的人,他们直接就往百蛮山那边杀过去了。百蛮山的仓促应战,大骂我们苗人埋伏他,我们祖祖辈辈都约定过,采瘴时要是瘴气外溢,是要避战各自逃命的,他们骂我们苗人坏了祖辈的规矩。 “我们自然要说,让西蜀那帮杀才停手,也告诉他们趁着泥瘴还没彻底散出来赶紧逃,不要逞一时之快丢了命,但那群疯子却说我们旁门与魔门勾结,连我们也要杀!” “疯子!杂种!” 蓬里的马上纷纷大骂起来,云气眯着眼,藏着寒光。 “他们来了多少人,能把你们两边的人杀成这样?” 马上又有人问。 那人痛苦的摇摇头, “来的人不多,但为首的是个女人,她操纵着一把赤红色的飞剑,那把剑不知是什么宝贝,连瘴气也不敢靠近,她在泥瘴里丝毫不受影响,就是凭这把飞剑,砍瓜切菜一样的屠杀我们。” 第五十三章 为友涉险不需问(书友群已建,欢迎大家入群讨论!) 自打这群人逃回来,其他坊市、小据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一支支火红的令箭在雨幕中往来穿梭,传递着消息。 而其中最重要的,是统计人数。 大约他们回来的一个半时辰后。 一支顶上插着一簇火红鸡羽的令箭穿过雨幕射向七里河坊。 众人知道,有决定了。 有人拿起那支象征诺言的鸡毛令箭,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未时会于西谷口醉蛟桥西岸,能辟瘴者来此相见,入谷寻尸,约百二十具。』 众人相传令箭。 云气也看了令箭。 这件事并不出乎意料,苗家人最讲究死者为大,对丧葬有着极高的执念。 云气这时也想起了木乃公的话, “有时候会下几个月的雨,这时候埋进地里的死人,会活过来。” 这就是尸变。 所以苗人追求树葬。 这树葬是以一种苗疆特有的蒲草裹缠尸身后置于二十年以下的新树树冠上,以绝阴气,防止尸变。 而现在,有一百二十余具苗人尸身在烂桃山山谷里,而且雨还在下,不知什么时候山洪就会把他们全部埋到地底。 “我去吧!” 那个独眼的说,“我练过龟息,可以闭气三个时辰。” “但桃泥瘴可不只是靠呼吸杀人,你的皮肉也会烂掉。” 有人提醒说。 但独眼的只是笑笑,“应该也能抗一会。” “同去!” 说话的是一个青龙洞的道士,他脸颊上被削掉了一块皮,看得出来,要不是躲闪的快,头都要被削下来。 众人只看他狼狈的样子,就知道他刚从烂桃山里出来,自然是不同意。 “我炼有孤星寒潭瘴,可以用作护身,而且我知道里面的情况。” 那人站起身,来到独眼人的身侧,不容他人再劝。 “再算我一个吧!” 所有人看向云气,很是惊诧。 云气心情低落,勉力扯嘴笑了笑,“怎么,大伙莫不是以为贫道只会在坊市里画画符,不敢去前面动真格的吗?我能给大家炼秽,自然能在瘴气中自保。” 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是那个独眼的说, “程斋主,程道长,不是怀疑您的法力,而是因为您不是苗疆的人,您只是四处云游恰好在这落脚的,不过是挂单在这里领酬金。而我们这一趟是自愿的,没有酬金,干得好,那就是把兄弟们的尸体带回来,干不好,那就是把自己也埋在那,您去是做什么呢?” 众人不解,也都看向云气。 云气左手掐了个诀,食指、中指合拢并蜷曲,每两个指节都成一个直角,拇指扣住无名指、小指指尖,像是一个抬手敲门的手势,他单手放在左胸前,掌心斜朝右前,这是「叩心诀」,掐诀者用这个诀就是要表明接下来说的话、做的事,无愧于心、无愧于道门, “今有苗疆好友与魔教相斗,又被歪道小人偷袭,导致葬身桃泥之下,无法归乡行葬,我为好友收尸,这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闻言,苗疆众人脸色变了变,又有人问, “程斋主,你是汉人,我等苗人,既有血胤之差又有门户之别,相识于这坊市又不过几月,你却要为我等族人冒险收尸,值得吗?” 云气则说,“几个月便做不成朋友吗?汉人苗人就做不成朋友吗?道门和旁门就不能称兄道弟吗?我的父母师长从没这样教过我。”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站着的,躺着的,又说, “我知道虎金留,他替我寻金精,领我去青龙洞。我知道白河乔,他陪我练剑到深夜,我失手伤了他的臂膀,他却指着伤口教我发力。我知道东田当,他家里种了流露叶,曾特地带来与我品尝。我还知道你,禾求莫,你知晓我练剑后又曾拿来三本剑经与我交换符箭,而我却听说这是你特地用魔教首级兜兜转转与他人换来的,还有你,高山相,你,亥金奇,你们,他们,谁又不是我的朋友呢?” 众人听着云气的话,面上先是不解、疑惑,再是严肃、凝重,随后有笑意浮现,最终放声大笑, “是极!是极!为友收尸,实在是天大的道理!” 那个独眼的,就是亥金奇,仅剩的一只眼都笑出了泪。 云气也笑了,少时父亲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出山时长辈提醒在外不宜涉险,他一直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但此时,为友收尸冒险,绝不在这两条之中。 如此便已说定。 七里河坊就这三人过去,其他人没有手段,去了白白送死。 云气将狗儿也留在了坊里,那里瘴气重,狗儿还是凡胎,去不了,也帮不上忙。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武器草药,就离开坊市,直往烂桃山而去。 ———— 烂桃山,位在苗疆与南荒的西南交界处,占地有两三百里。 这山最奇之处便在于生得满山的桃树,除却低矮的花草,再无任何杂树,由此也可见这桃树之霸道。 有人说这桃林是唐时吕祖的桃木剑所化,有人说这桃林是上古夸父的手杖所化,还有人说这是天上的蟠桃熟了掉下来生根发芽所成。 可不管来历如何,这桃林的桃果虽然香甜,却并无延年益寿之功效,如此这深山里的百里桃林自然没什么人来专门采摘。 既然无人采摘,鸟兽又能食去几个?于是年年结桃,年年熟透掉落,一茬又一茬,这千百年一过,地上桃腐烂成泥,新桃旧泥,香气臭气纠缠到一块,加之西南湿热,水浸日晒,时间一久,居然生出了瘴毒。 这泥染上了瘴毒,又反过来浸渗桃树,让这片桃林都成了毒树,后来光是桃花开时放出的香气,都成了威力不小的瘴毒。而桃树结的果,更成了大毒之物,毒桃再掉落到泥里,又进一步催发毒性,成了连二境的修士也不敢轻易触碰的泥瘴,彻底让此处成了一块死地。 这也是烂桃山之名的来源。 唯在这烂桃山的西谷口,有一条大江流过,大江携水带风,把这一块的瘴气稀释掉许多,以自然之生机化解了自然之死气,所以此处便成了苗疆、南荒两地采瘴之人心中的宝地,年年桃花开时都要为争个好位置斗上一斗。 在西谷口的上游,靠向苗疆这一边,有一条跨江的大桥,唤作醉蛟桥,相传有蛟走江时,来到此处,被烂桃山里飘出的香气迷醉,恋栈不去,化而为桥,只愿久留,因而得名。 而在今日这凄风苦雨中,有一道道身影从苗疆丛林里窜出,聚集在醉蛟桥头。 第五十四章 十步杀一人 雨中,一群人沉默着站在醉蛟桥头,云气也在其中。 他望着不远处的烂桃山。 此时正值雨水三候,在时间上,离惊蛰的一候桃始华很近了,要是近了瞧瞧,想必已经能看见桃枝上的花苞了。 但现在远望着,只能见到碧绿桃叶连绵一片,漫山遍野。 云气望着桃林,则想起自己之所以来苗、南之地的初衷。 为了更深一步观想昴日星官,他欲上天鸣山拜访金鸡一族,却不想半路上在一个寻常苗寨便已功成,加之苗南战事激烈,天鸣山又在南荒之中,他也就懒得再过去。 其次,天底下鸡与桃从来亲密,就像是金乌与扶桑,凤凰与梧桐。自古以来以桃树为阳木,以雄鸡为阳禽。 昴日星官的父亲,天鸡,便是在东海桃都山上的一株大桃树上诞生,雄鸡画帖与桃符总是形影不离,而桃木沾染鸡血便是至阳之物,诸邪辟易,凡人持之也能吓退鬼魅。 他以昴宿为内景神,自然要看看一看这天底下最有名的桃林。 他本意是春夏之交时再来一观,那时天地之间阳气最盛,桃木为阳木,如此桃林自然意如火海,而得益于烂桃山的特殊之处,那时大日炎炎,又将底下的瘴气蒸腾而起,如烟如云,而瘴为阴气,彼时阴阳交融,定是一番浩大景象。 不过此时,春雨绵绵,桃花含羞,又有血气郁结,实在是没看头,那绿叶瞧久了都像是一片墨海,惹人不快。 等了一会,尚未到未时,但人已经齐了,有二十一个人。 可只有这么些人的话,想要把一百二十具尸体都带出来自然是不可能,要是一切顺利还能多跑几趟,要是真有个什么变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大家互相看了看,有熟人也有生人,互相又点头示意,在沉默中就出发了。 过了醉蛟桥,沿河东岸往下游走,约两里路,就到了西谷口。 众人停下,见那一片山有个缺口,此时有七彩的云霞盘踞在那里,便是这样的雨也化不开,见状,大家的脸色也愈发浓重。 亥金奇就在云气的身边,他的一只独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对云气轻轻道, “往日里,那块缺口外面是干干净净的,瘴气一出来就被大江吹散了,采瘴之人就站在缺口边上,以法器捕捞缺口里的桃花瘴,而桃花瘴是粉色的,但现在看,是山洪带出了桃泥瘴,堆积在缺口了,这样一股突如其来的泥瘴,即便是对着大江,没个十天半个月也散不掉,等泥瘴散掉了,那里面的人不是化成了血水,就是被泥埋进了深处。” 云气点点头,现在还只是远远看着,但那股香臭交融的奇怪味道已经在往鼻子里钻了。 “呼——” 便在这时,又有一股山洪从缺口里冲出来,让七彩云霞更为绮丽。 “走吧!等不起!”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 于是一行人慢慢的凑上前去。 这时候,各自辟瘴的法子也都显现出来了。 有人憋起气,有人唤出了瘴罩,有人用丝帕捂住口鼻,还有人往口鼻里塞了丹药,大家还把一种汁液抹在眼睛上。 亥金奇解释说那就是烂桃山桃树的枝叶,对瘴气有一定的解毒作用。 他要给云气抹上,但云气则摇摇头,他怕遮挡了视线。 他唤出火来,形成了一件火衣罩子外面,另外他在十二重楼里存放太阳丙火,瘴气要从这里下去才能腐蚀他的腐脏,应当还算稳妥。 众人见他控火术如此高妙,不由赞叹,对进去寻尸也添了两分信心。 而且这谷口的瘴气到底是在雨天的江口,又只有部分冲出的桃泥,比山里面的还是要好上很多。 “小心活人!” 进去前有人提醒,大家伙知道这是在说那个手持火剑的西蜀女冠。 众人慢慢进去。 “呲—呲—” 瘴气接触到火衣,发出呲呲的声响,不过好在喉窍处的丙火还是能把瘴气烧得干净,呼吸起来并没有什么感觉。 再看其他人,只做了保护口鼻的,此时瘴气烧身,皮肤又烫又痒,眉头都扭曲起来。 云气看在眼里,但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也不敢贸然用火帐将人都罩住,到时法力消耗过快,真遇见了什么意外,反而误事。 入了瘴,这瘴气五光十色,晃得众人什么也看不见,但因为又受着瘴气蚀身的煎熬,脚步不由的加快。 有人拿出了一枚碧绿的珠子,以法力催动,散发出碧光,多少能看清些,有的人散出去好多虫子,往四面八方乱飞,又是一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身在此处自然没什么可藏私了,云气并指如烛,指上跃出一缕太阳丙火。 众人不知那金火到底是什么火焰,却能看到火焰一圈瘴气不敢靠近,就像是黑暗一样被驱逐。 “往这里走,我们的人都在这边!” 人群里有从这里出去的,勉强辩着路,把人往里带,一路上也在做记号。 “那里!” 没走百步,便有人发现了地上有东西。 大家围上去,便看见是一具尸体。 这人云气不认得,看来是别家坊市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瘴气熏已经发红,像是烫伤的一样,而最醒目的,是这个人正胸上的一个大口子。 “是飞剑!” 有人说。 不错,只有飞剑贯穿才有这样的伤口。 一个粗壮些的汉子上前把人背了起来。 众人继续寻找。 “这里有!是洪家寨子的人!” 很快,又有尸体被发现。 不多会功夫,竟是顺利的找到了十来具尸体。 “西蜀的人应该已经走了,先把这些弟兄送出去,也出去透透气,留一半人继续找,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再背人出去换。” 见事情顺利,马上有人提出更快的法子,大家也没什么意见,开始分队。 亥金奇一直憋着气,该出去透透风,他朝云气点点头,背着一个尸体开始往外走,云气法力消耗不算多,则留下来继续找。 “啊!” 刚分开没多久,便有惨叫声传来,留下的九个人脸色一变,寻着声就冲了过去。 云气立马拔出「秋水」。 他左手一翻,捏住一个符,甩手就打了出去, “骄阳巡天,火辙开道,去!” 这阳火破魔符在云气手里比他人施展的威力又何止强了数倍,两条火龙破开瘴气直冲往前。 借着这股火浪,大家也自然看到发生了什么: 不知埋伏在哪的几个紫衣金纹道士,正操纵着一柄柄飞剑刺向背着尸体的苗寨众人,那些飞剑横冲直撞,看不出什么变化玄妙,放平日里躲过不难,但此刻,瘴气成了他们绝好的掩护。 “住手!” 云气听见耳畔有人怒喝,他也看到了,亥金奇只有一只眼,看不过来七八把飞剑的轨迹,就是一转身的功夫,脖子上已经插进了一把飞剑。 他松开手,把尸体丢到地上,自己也倒了下去。 “镇!” 云气念出了一个咒音,对准了那个洋洋得意的凶手,那个人似乎很满意,这么多飞剑,唯有他的先刺进了敌人的身体。 云气脚踏进泥里,连踏十步,脚步是那样的快,泥坑似乎连成了星图,他手中的长剑则是比暴雨还要迅疾,那个凶手脸上的得意还在慢慢转为因为身体突然动弹不得而带来的惊恐。 但云气的剑已经到了。 这一招不是刺,而是从天上划过一道弧光斜劈下来,「秋水」的刃在此刻仿佛化成了月光,落到了那个凶手的脖子上。 “噗—” 一声很细微的声音,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那个凶手脸上的得意已经无法转为惊恐了,因为他的表情已经彻底凝固,随着他的头颅跌进泥里。 第五十五章 如磐如瓷 云气冲出来的太快,出剑太急,很多人只看到了喷涌的火焰,听见一声住手的叫喊,再然后,便有个人的头颅掉在了地上。 “拉远些!” 蜀道们也有反应快速之人,看出来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身法鬼魅、善近战,于是纷纷往后退。 云气则望向刚刚分开的那十二个人,包括亥金奇在内,已经有四个人倒在地上,飞剑不是划开脖颈就是穿胸而过,救无可救。 云气心中悲痛,却来不及沉溺于悲痛,他快速想着对应之法,这群蜀道在瘴气中全不受影响,而且还没见到那个手持火剑的女子,自己这边人虽多,但却处于劣势。 “先不管尸体,你们隐于暗处,用箭策应我!且小心还有躲藏的人!” 云气快速说。 落于云气身后的八个人闻言有些惊讶,但还是选择相信云气。 趁着那些蜀道后退,八人迅速与刚被偷袭的几人汇合,又隐到瘴中去。 而云气则要做那明处提灯照路之人,只见他手上又捏住一张符,打到空中,手往符上一指,口念, “瞾!” 那符纸便突然起了火,这火透明中又带着姜黄暖色,在符纸上跳动着,可这火仿佛虚幻,符纸也没有被真正燃烧,但火焰放出的光明又实实在在驱散了瘴气,不偏不倚落在了蜀道七人所在的地方。 刚刚隐到瘴中的苗人当即发出快意又压抑的低笑声,是的,他们就是这样被屠杀的,那个女贼拿着火剑与他们缠斗,照亮一片,其他小贼则在瘴中隐匿,以飞剑偷袭。 现在轮到他们了。 十来个苗人围着蜀道们散开,他们没有飞剑,却有符箭,刚才从坊中出发时,程斋主将斋里剩下的符箭全部都拿出来了! 他们有人弩射,有人手掷,符箭带着他们的恨意,从迷瘴中射向被符纸照亮的地方。 而那七个蜀道果真也不是泛泛之徒,就如老观主所说,身上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意,他们跳跃躲避着符箭,但又一直形成一个灵动的阵势,相互照应。 要不是他们刚才得意忘形不曾结阵,云气也不一定能先声夺人杀了一人。 他们四个呈守势,抵挡着飞来的符箭和苗家术法,另外三个呈攻势,后者均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驾驭着飞剑当空往云气这边刺来,云气控制着照明的火符,是真正陷他们于险境的人。 而云气这下也瞧见了飞剑的真容。 这些飞剑都是一个制式,不算长,都在两尺左右,银光雪亮。 但这些剑没看到剑格,剑刃和剑柄直接连在一起,剑柄也很短,是一种能持握但不便持握的短剑。 不过飞剑虽凌厉,但这些一境蜀道们念力却高不到哪去,驾驭的飞剑直直刺过来,缺少变化。 云气踏着斗步,踩着星图,扭转身躯,险险躲过第一波飞剑,但当最后一个飞剑擦着他肩膀掠过时,他回身用「秋水」在那飞剑刃上一点。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相交声响。 望向「秋水」的剑尖,观察那柄飞剑上的点痕,感受着手中穿回的力道,云气便对蜀道飞剑的材质有了了解。 这些剑虽然锋利,但也薄脆,只要躲开剑尖,用侧力横击在剑身上,便能伤到这些剑。 心里有了底,云气便更敢欺身上前,距离一近,这飞剑优势就更少。飞剑的蓄势时间短、回旋半径更小,在云气眼中飞剑就更慢、更呆板。 途中一旦有飞剑临近,他便以用步法侧身躲过,或是「秋水」击打飞剑剑脊,将其挑开。 而云气这番动作落在蜀道和苗人眼里,只觉不可思议。 即便这些飞剑不是名器,即便他们只是一境的微末弟子。 可要是这飞剑能如此轻易被击中,他们蜀山何以扬名呢? 而要是这飞剑能如此轻易被击中,他们百余苗人何以葬身此地呢? 如此,蜀道心中更乱,苗人心气更盛。 蜀道惊诧,但又要躲避符箭和维持阵势,自然分心,分心便要多念,念头多了飞剑便控不稳,云气躲闪起来就更轻松。 游刃有余后,他几乎是主动去寻飞剑,用「秋水」在飞刃上击打,如蜻蜓点水。 叮叮当当一串响,倒像是磐音。 过了几十招后,又一次飞剑袭来,云气这次却没有躲闪,他右手背剑身后,左手捏印,指向那柄飞剑,口念, “裂!” 一股法意落在那飞剑上,飞剑应声而裂,化作七八块碎片落到地上。 那三个御剑与云气过招的蜀道,每当云气敲击一次飞剑,他们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现在其中一人的飞剑碎裂,他念头受损,如遭雷殛,当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心血,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但此时此刻,他倒地不起就意味着脱离了他们一直在腾跃挪动的阵势。 云气双眼一凝,毫不犹豫的换了咒法,他不曾留手,直指那个倒地脱力的人,口念, “焚灭!” 金色的烟丝在迷瘴中几乎看不见,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但飘渺的金丝似缓实疾,精准的落在了那个蜀道身上,不见什么声音,唯有剧烈的火光,那人身上顿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金色的火焰! 火焰只一瞬间就将蜀道吞没,而那个蜀道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出来。 火焰静静的燃烧,蜀道们呆愣看着那一团火焰,一时间忘记了腾挪,只可惜苗人们也忘记了攒射。 “裂!” 唯有云气不为所动,又念一声咒语。 “砰~” 似曾相识的,空中那柄失去控制笔直朝云气刺过来的飞剑又应声而裂,化作碎片,这裂声很轻,不似击磐,倒像是汝瓷出窑。 “啊!” 只是与上个不同的是,这次失去飞剑的蜀道虽也吐了血,却强撑着不敢倒地,大叫一声后慌乱的跑动起来,生怕有什么火焰从天而降。 叫声惊醒了所有人,还有一个蜀道立即操纵着飞剑回来,蜀道们原本的阵势也乱作一团。 苗人们如梦初醒,再次攒射。 “李小祖!还请现身救命!” 几个蜀道畏畏缩缩背靠在一起,大声喊叫着。 “呵,蠢材,人家抓住了飞剑的弱点,你们还要以飞剑相攻,岂不该死?”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迷障中回荡。 第五十六章 原来你叫「桃都」 “呼——” 一柄火红的飞剑破开迷障,直往云气面门刺来。 “叮!” 这一剑来的极快,便是云气也来不及闪躲,只能竭力抬剑去拨,两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火红飞剑被拨偏分毫,擦着云气的耳朵飞过,割开一道血口,凌空洒出了一串血珠。 飞剑一交即去,而「秋水」兀自不休的震颤着,雪亮如水的剑身留下一道擦痕。 飞剑飞回,停在蜀道们的身前,而此时,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缓缓负手走出迷障,走到云气的光明符下。 这个女子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有些消瘦,像是个弱柳扶风般的人物,尤其是一张俏脸,明明如月,欺霜赛雪。不过此女眉心却生一颗朱砂红痣,又让其平添一股煞气,让人不敢多看。 而云气则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摆什么谱,在敌人跟前闲庭信步,倒是还不如那些蜀道。 趁着飞剑未动,他左手掌心朝上,中指在后绕过食指,再与拇指相触,食指笔直朝上,无名指、小指蜷曲掌心。右手则倒持「秋水」,食指贴在剑柄上,直指女子脚下,口念, “陷!” 女子脚下土地顿时化为一滩泥水,而她似乎还在想着说些什么,一时不备,被陷到了泥里,直没住了小腿。 【陷】字咒是云气领悟不久的咒法,涉及到土、水、虚空三意,有行属转化之妙,细说起来,属点石成金之道。 女子愣了神,看着泥土淹没了白靴白袍。 “先杀这个!” 云气喊了一声,趁那柄火剑无人操控,他也踏步上前,欲近身一战,现在片刻耽误不得,自己还好说,但那些苗人辟瘴已是艰难,不能久留。 苗人听闻后,也齐齐换了目标,各种术法、毒虫、符箭,都往那泥坑里的女子身上扔过去。 那些蜀道分寸大乱,连忙抵挡,同时在慌乱中分人去把女子拉出来。 而就在这纷乱之中,一直凝神观察四处的云气却发现那一柄火剑此刻无人驾驭,竟然自行飞到那个火人头顶,剑身红光一闪,竟然把太阳丙火全部吸走了,空留一摊黑灰。 随后,那剑又慢慢回到原位,仿佛不曾离开过。 “啊!” 一声尖锐的鸣叫。 女子被人从泥里拔出后才如梦初醒,把手臂从两个搀扶的蜀道手里抽开,立马掐上了剑诀,直指云气, “疾!” 火红飞剑闻令而动,直刺云气。 然而这次气象更甚从前,无穷烈焰从剑身上冒出,形成了一个如鸡似凤的火相,往云气身上扑来。 云气双目里闪过一丝异色,女子,火剑,蜀道,他已经猜出了这个女子就是近两年成名的峨眉李英琼,但他却不曾想过这柄火剑好似与自己的道途相合。 “隐!” 云气右手倒握剑成拳,左手中指与食指相捏,食指微翘,无名指、小指自然微曲,再将左手放到右拳上。 整个人忽隐去了行迹。 火剑扑了一个空。 李英琼也愣住了神。 不过到底是峨眉行走,女子冷笑一声,“你躲得起来,他们可躲不了!” 女子手里剑诀一动,火剑转了个方向,熊熊烈焰扫开迷障,扑向苗寨众人,而众人不敌,四窜而逃。 “噗—” 一声轻响,人头落地。 女子出现后第一个死的,不是程云气,不是苗家人,而是第三个蜀道。 一直长剑从虚空中刺出,刺进了蜀道的左胸心窍。 等李英琼驾驭火剑再回来,「秋水」剑已甩干剑身上的血迹,再入虚无。 “小祖,救命!” 剩下四个蜀道哭嚎道。 不过女子听闻后却冷冷一笑,“好,你杀你的,我杀我的,看谁在乎罢了!” 说完,女子竟不再管蜀道同门,径直御剑追杀苗人去了。 “噗—噗—噗—噗—” 并没有费多少时间,四声响过,亦是砍瓜切菜般的,剩下的四个蜀道也都倒在地上,观其伤口,要么洞穿心胸,要么划破颈脉。 随后,光明符熄灭,此处再无活人。 ———— “摄!” 火剑微滞,一个苗人在生死关头躲开。 “你们先走,尸体我自会带回!” 云气从虚空中走出,拦在李英琼身前。 【摄】字咒没有摄来火剑,反而是云气自己的念头被灼伤了,但剑身上的那股阳火法意,却让他感觉很熟悉。 那苗人知道自己这些人在这只会是拖累,呼喊一声后便逃离了此地,不过事实上,这些苗人打斗奔跑,已经吸入了不少瘴气,出去后能否活下来,也是未知之数。 李英琼看见云气出来,眼中的煞意几乎凝成实质,操控着火剑袭来。 苗人未走远,云气却是不敢再施展隐身咒,手持「秋水」便迎了上去。 “叮!叮!” 云气施展出十二分的气力,小心把握着与飞剑交接的力道,只刚才首次接触那一下,他便知道就是把「秋水」点碎了也伤不到这火剑分毫,只能勉力小心格挡。 招架间隙,他打出数道符纸、符箭,只求能伤到或是干扰到女子一二。 不过这李英琼到底是名声在外的,方才是犯蠢,此刻单打独斗起来却是很有水平。 她脚下浮现出一个雪白的丝帕,这法宝形质似丝帕,却大如凉席,托着她飞到半空中,她一边驾驭着飞剑攻击云气,一边操纵丝帕躲开云气的符纸,颇为轻松写意。 如此压制,过了十来招,云气竟渐落下风,又因为疲于应对,双手不能掐诀,无法施展新学不久的隐身咒法躲逃,身上逐渐有伤痕浮现。 “叮!” 又是一声脆响,但却不是两剑相交。 云气被火剑直直刺中胸口,当空被击飞一丈远才落地,喷出一口热血。 “咦,你这魔头,还有什么护身宝贝能挡住我的桃都剑?” 李英琼听到金玉相交的声音,又见云气被击飞而不死,便猜他有护身的宝贝,又瞧云气倒地难起,于是降下丝帕,缓缓走近。 而云气则死死看着悬在面前直指自己的火剑,他料的不错,最早的耳血,方才打斗中的道道血痕,包括刚才喷出的一大口热血,竟都被这火剑给慢慢吸干了! 他眼中泛起难言的光彩,喃喃道,“原来你叫「桃都」。” 李英琼见他嘴唇张阖,便问:“你在说什么?” 云气没有理她。 李英琼身上的法袍不是凡物,此刻早已没有泥渍,但她想起方才跌落泥潭的情形,犹自愤恨难当, “看你衣着也是修道之人,为何与苗疆旁门之辈混迹在一起?呵,我晓得了,你是东边的顽道,师尊所言果真不假,顽道行事无束,连门户也不顾了!” 云气笑了笑,懒得争辩。 李英琼却一步一步走近,来到「桃都」旁边站定,又道, “你怀里是何物,且递来,或可饶你一命。” 云气却只待她走近,张嘴一吐,十二重楼里积攒的太阳丙火顿时全数倾泻而出,仿佛一条金色的火龙。 李英琼的眼眸顿时被金色填满,恐惧也随之爬上她俏脸,少女立即催动「桃都」,刺向近在咫尺的少年道士。而她自己则迅速从洞石之中拿出一块寒玉,捏在手心。 金色的火浪将少女吹飞,而「桃都」则徜徉在丙火中,欢快的发出鸣叫,一声一声,仿佛天亮前的鸡鸣,并不曾刺向道士。 “喔—喔—喔—” 真的有鸡鸣声响起。 少年道士十二重楼内,元旦道人盘坐,双手放置腹前,昂首挺胸,唇嘴半张,怒睛圆睁,可发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雄鸡鸣唱。 「桃都」闻声,整个剑身剧烈的震颤,似是喜极,随后又围着地上的少年道士盘旋飞舞,仿佛火色绸带。 「桃都」发出剑鸣,与雄鸡啼叫声相合,宛如琴瑟。 远处地上,被寒玉所护的李英琼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发生了何事。 非正文章002 荐书 献祭书单: 向伟大的小说之神祭礼! 《财富自由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请问您是否想绑定魅魔养成游戏?” “如果绑定了,我会失去什么吗?” “您可能会永久失去贫穷、丑陋、两性疾病…….” “卧槽,神作啊!” “女生……” “啊?要失去女生谁还玩这个?太监吗?” “魅魔的世界里没有‘女生’这个概念。” 《我的吉他女孩》 漫画家叶墨的家里,在大三开学前迎来了一位很会弹吉他的美丽女孩 他以前一直以为幻想中的完美女友,也许只能通过小说漫画来实现。 直到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他才觉得“完美女友的定,义有时候会变得有一点模糊,也许每天能见到她,画出她,就是一种挺不错的感觉。 当然,这都得建立在经常都是她主动来撩的前提下~ 无系统的恋爱日常文,这次只想写一本甜甜的恋爱故事。 《我的空想能力是创造美少女?》 “我曾在梦中幻想自己有个女友。” ”现在呢?” “现在她成真了,还能一拳打爆摩天轮。“ ...... 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幻想。 可能是梦想的舞台,是自己热爱的生活。 是挚爱的作品里真实的角色,是希望在动荡之年一生戎马平定四方。 这些形形色色的梦和虚幻之物,在谁都未曾设想的世界背面,真实存在着。 那是无论是谁都会沦陷的天堂 只需相信,只需欲望。 世界,将会是在云雾里翻滚的巨鲸背脊,是巨龙盘旋的象牙高塔。 是神与魔共同起舞的晴阴,是猩红之月下无限轮转的万花筒.. 是. “..是我眼睛出问题了?看来下次真不能再连打三十小时了..” 望着窗外让自己感到陌生的世界,徐久揉了揉被耳机压乱的头发,钻进了被窝。 直到第二天清晨,看着自己身旁躺着的白发美少女。 他才反应过来。 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 【异能】【恋爱】【日常】【慢热】【高燃】 愿我们会在世界的尽头,再次相见。 《诸天万界游戏,只有我知道剧情》 穿越平行世界,正当周晓以为只是个和前世差不多的平行世界时,一款名为诸天万界的全息虚拟游戏发布,让周晓发现游戏世界中的副本都是上辈子自所熟知的影视,动漫,小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好像就自己知道剧情! 于是周晓崛起了,靠着对剧情的熟知,周晓说道:“我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第五十七章 地陷 李英琼凭着异宝躲过一劫,却见「桃都」剑竟与那个顽道士颇为亲昵,这比刚才跌入泥潭更让她难以接受。 天知道,她李英琼为驾驭这「桃都」剑受了多少苦! 用手抓,烧皮烫血,以念起,如炭在喉。如此这般,运转起来还是力有不逮,使上十分的念,这飞剑能应上五成便是极好,更有甚时,停在紫府中动也不动弹。 这个顽道凭什么? 桃都为何会与他亲近? 而另一边,「桃都」在环绕道士数圈后,收敛了所有的火气,落到了云气怀里,任凭李英琼如何使念,也不动弹一下。 而少年道士低头看着膝上的「桃都」,此刻「桃都」收敛火气和华光,显现出真容,云气一见倾心,只觉妙极,世间竟有如此美剑? 这是一把和「秋水」截然不同的剑。 这剑一看就是先秦战国时的制式,最明显的就是剑身宽阔,基本与剑格等宽。 剑格、剑茎、剑首应该是同一个材质,呈青乌色,像是某种玄铁,长有六寸。 而剑身作丹红色,似铜非铜,似玉非玉,长有三尺八寸,线条笔直流畅,剑脊突起呈直线,棱角分明,斜丛而宽,收到刃处,极为锋锐。 剑身上半部与剑格等宽,近剑格处篆刻两字,「桃都」。自剑格以下剑身同宽,约到剑身下部三分之一处,剑身又略略收窄,有一个漂亮的弧线,随后再收成剑尖,像是一个柳叶尖的形状。 这就该是飞剑的。 云气这样想,飞剑自然不需剑格,飞剑剑身宽阔而锋锐,那么杀伤自然惊人。 他伸手去拿剑,入手很温润,像是一块暖玉,试着提起来,却比想象中的轻很多。 “你放下「桃都」!” 李英琼看见云气握住桃都,竟没有被反噬,心中无法接受,大叫着让云气放开。 她手上华光一闪,又变出一个似是骨牙质地的白色短箭,狠狠往云气这边甩过来。 云气猜测应该也是符箭一类的东西,于是把念头落到「桃都」上,还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像是冬日的暖阳,像是寒夜里的篝火。 剑上还有一股意念,这股意念很活跃,察觉到了云气落念于此,立即凑了上去,给云气的感觉就像,就像是白狗儿? 他与那股意念沟通,能不能让宝剑起来? 于是「桃都」缓缓离开云气的怀里,浮到半空。 云气笑了,他望向大惊失色的李英琼。 “去!” 他轻声说。 「桃都」如得号令,化作一道火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火光雷霆。 「桃都」截住了白骨符箭,符箭里雷火迸发,却是比云气制的符箭威力不知大多少倍。 云气召回「桃都」,剑上不见任何伤痕,雷火只是让飞剑更加耀眼。 “怀带此宝外出,也能叫历练么?” 云气轻轻摇摇头。 他看向李英琼,口念,“去!” 飞剑奔向李英琼,没有丝毫的停顿。 李英琼花容失色,闭上眼睛,紧紧握着方才拿出用于辟火的寒玉。 “叮!” 又是一声脆响。 李英琼等了一会,发现无事,便缓缓睁开眼,只见她手里的寒玉发着清冷的蓝光,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泡泡一样的护罩,上面流淌着水波一样的光纹。 而「桃都」则是无功而返,回到了云气身边。 “哈哈哈哈——” 李英琼突然放声大笑,随即恶狠狠看着云气, “顽道!我有师娘所赠「万年寒玉」!你的金火,你的飞剑,又如何能伤的了我!还有「桃都」,这背主之物!又如何比得过我的「万年寒玉」?!” 云气摇摇头,「桃都」现在刺不破什么「万年寒玉」,自然不是飞剑的问题,只是自己的境界还不够,「万年寒玉」固然厉害,但定然也不是李英琼境界高深,想来也是那位师娘提前注入了法力。 云气摇头更是不理解,有「桃都」和「万年寒玉」这样的攻防至宝,那这个李英琼不在峨眉诵经,下山是做什么呢?是为了杀邪魔歪道?那让剑下山就是,何必还带个人? 不过现在云气也不怕她,施施然起身,就要离开。 “你去哪里!?” 李英琼又叫道。 云气感觉奇怪,“自然是要离开这桃瘴之地,怎么,你拦得住我吗?” 李英琼一窒,她虽还有些宝贝,但那些东西应该还毁不了「桃都」…… “顽道,你将「桃都」留下,我可不杀你,任你离去,否则,要是我师尊知道了,你今天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老人家的手掌心!” 女子换了一套说辞。 但云气仿佛不曾听见,自顾离开,「桃都」则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徒留女子在原地跺脚谩骂。 可没等云气走上十来步,忽然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这巨响声之大,像是一把巨锤锤在了他的心窍,把五脏六腑都震得稀烂,他顿时倒地,回首望向李英琼。 可那女子也是同样倒地,不是她的原因。而且看来那「万年寒玉」也防不了这个,女子在地上痛苦的抱头打滚。 不等云气思索,大地忽然开始剧烈的摇晃,仿佛是来到了海面上! 他强忍痛苦,驾云欲走,可这时他脚下忽然裂开一道大口,不等他反应过来,瞬间便掉了进去! 而另一边的李英琼同样没能逃过,大地彷佛成了水面上的一块浮冰,随着浪头胡乱的摇晃,她被摇晃的地面甩出,也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而这时若天上有人路过,定会停下云驾,看一看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原来这烂桃山是四面高、中间低的地势,往日里掉落的果桃都在中间汇集,这里地势低洼,也是湿气积攒之地,由此也催生了桃泥瘴这种罕见的瘴毒。 不过千百年过去,泥瘴一层一层的堆积,毒性越来越大,而最底层的泥瘴,则是缓缓往地下渗去,如此桃果年年滚落、泥瘴持续沉降,到了地底竟与南荒地火勾连在了一起! 谁人不知南荒地火丰沛,可谁也没料到这百亩郁郁桃林下竟也藏着一处火穴! 地火被泥瘴纠缠,泥瘴被地火淬炼,如此日久,竟成了一种地煞之气!这煞气肆虐,竟将烂桃山下的土地给蛀了个空! 如今恰逢大雨不绝,烂桃山中间低洼处几乎成了一方大泽,可烂桃山下面这一层薄薄的地皮又如何能承载一方大泽呢? 于是轰隆一声,烂桃山的土地破了,大泽灌进地穴,地煞之气涌出,直冲云霄。 这煞气由桃瘴和地火纠缠而成,如桃花般绚丽,又有火焰光华,当真是绮丽无匹,瑞彩千条。 第五十八章 煞出 “轰隆!” 一声巨响,响彻西南大地。 ———— 红木岭中,天狗崖上,有一木宫,宫中高处,有一男子盘坐,这人蓝衣红发,身姿雄伟,正在调息打坐,搬运精血,呼吸吐纳之间,鼻息如龙,发着熠熠红光,一身血气宛如狼烟。 听到这声巨响,男人从入定中醒来,睁眼有神光乍现,他望向烂桃山方向,眼中神华闪耀,忽地纵身而起,化作一道红光。 “长豹!随吾出山!” 男子的声音如雷声在天狗崖上碾过。 “谨遵法旨!” 又是一道长虹从崖上飞起,跟上前一道虹光。 ———— 百蛮山中,阴风洞内,有一白骨之殿,殿中有一玉床,玉床上有个男子闭目冥思。 这男子面如冠玉,剑眉入鬓,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尤其是一头如瀑黑发随意披散,又着一件翡翠似的绿袍,更添一抹邪意凛然。 巨响将男子唤醒,男子生一对桃花眼,睁眼后风姿更甚,他望向烂桃山方向,眼中喜意难藏,忽然化作一阵风,消失在玉床上。 “辛辰子!” 男子声音在洞中回响。 “弟子在。” 又有一个声音应和着,逐渐远去。 ———— 望春山上,青龙洞天,骊珠小院,一个老道正在提壶浇花。 听闻巨响,老道往烂桃山望去,脸色忽生喜色,紧接着又察觉到红木岭与百蛮山的浩大声势,随即摇摇头, “争吧,争吧,你们争去吧,总归是家门口的东西,可谁要是打坏了这山山水水,老道我可不答应。” 随即,道人似是又察觉到了什么,又笑了,“好,我这老不死的懒得动,自有小辈坐不住,也省的让人少了我青龙洞的份。” 而在洞天之外,望春山上一座宫观之中,留天房听闻巨响,望向烂桃山方向,想起门下之前有人回报由他担保的挂单道士程且清自愿前往烂桃山冒险收尸,不由心中一乱,随即身化剑光,直往烂桃山而去。 ———— 大地塌陷,地煞冲天,发生才不过几十息的功夫,烂桃山地界周围已经风起云涌。 桃花江畔,醉蛟桥头,十来个苗家汉子跌坐在地,看着烟尘四起、华光漫天的烂桃山,满脸茫然。 “这是怎么了?” 有人问。 “地龙翻身?” “那程斋主?” 众人面面相觑。 而那个被云气从「桃都」剑下救起的苗人,仿佛是发了疯,就要往回冲。 众人连将其压住,“你疯了,你看见那是什么了吗?山塌了!那是地底多少年的瘴毒!” 那人死命的挣扎,“我是害了程斋主,是我害了他!” 众人相互死拉着,都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冲进去,泪水和雨水糊成一块。 而就在几人抱头痛哭时,这方地域也忽然风起云涌。 漫漫红云自北方亮亮而来,瞬间扫清这一方天地的阴云晦雨。 凄凄绿风自南边漫卷,又吹散了北方红云带来的灼热。 在这两道遮天异象之下,一声清亮龙吟也自北方响起,龙吟声虽稚嫩,可也让人无法忽视。 那红云凝缩,化作两个男子凭空而立,为首者红发蓝衣,侍立一边者,黑发苗服,面有刺青。 绿风收拢,也是化作两个男子站在北方天际,为首者长发绿袍,侍立一边者,金冠白衣,却是独臂。 而带着龙吟声的剑光则化作一个丰俊男子。男子也站立在北方,可又与那红云所化二人保持着距离。 是那个红发蓝衣的男人先主动向持剑男子点头示意,“是天房道长来了。” 按道门规矩,姓在道名之前,所以即便男子俗家苗姓为留,但入道门取道号后,还是应姓在名前,可称一声留天房。 留天房回礼,口称,“见过前辈。” 而红发男子身边的苗家汉子也与留天房隔空点头示意,“白江,许久未见。” 他却是唤的留天房苗家俗名,仿佛是旧相识。 而留天房则说,“是了,好久不见了,长豹。” 男子唤的却又是苗家汉子的道名。 苗家无人不知,洪家寨老祖便是道名长豹,为红木岭真传,随侍红发老祖左右。 洪长豹既在此,那他身侧的伟岸男人身份自不必多说,红木岭之主、苗疆旁门领袖,红发老祖是也! 红发老祖望向对面,道:“绿袍,你旧疾复发,不在榻上养病,来此何干呐?” 而另一边,被红发老祖喊话的,自然就是南荒魔门领袖、号称百万魔兵之主,绿袍老祖是也。又听闻绿袍老祖早年走火入魔之际曾发疯食人,失智之下嚼吞了座下大弟子辛辰子之臂,那想来旁边那位独臂之人就是百蛮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辛辰子了。 “呵,不过癣疥小疾而已,倒是神州大地有新煞出世,难不成你红发还敢圈地独吞吗?别说我南荒诸教,怕是青龙洞也不肯答应吧!” 绿袍老祖笑着说。 红发老祖与留天房尽皆沉默。 留天房虽寻人心切,可他在看见烂桃山地煞冲天的第一眼就知道,现在他绝不可能只是寻人了。 这可是一道从未现世的地煞! 自古有言,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乃天定之数! 如今有新煞出世,只可能有一个原因,有一道老煞正在消亡! 而一道新煞出现在烂桃山,这对整个西南大地、数百大教小宗都是莫大的机缘,至于陷在里面的几个小辈,实在不是眼前最紧要之事。 这天罡地煞乃是道家内丹道破二境命藏之机的必要之物,亦是缔结金丹的根本大药,乃是道途上的不可或缺之物。那龙虎山,开派祖天师,丹成而龙虎现,那龙虎便是一道天罡、一道地煞,而龙虎山只这一罡一煞,便奠定了八千年的基业! 再说三清山,护山的六龙回日九天云禁大阵,威名不在西蜀峨眉的生死晦明幻灭两仪微尘阵名声之下,便有传言说,这云禁大阵里藏着一道天罡! 而纵观天下道门大教,但凡是金丹大修不曾断代之宗门,皆是有罡煞在手,得一便是天幸,得二那就是无极造化。 而抛开道门,这秉承天地阴阳清浊之道而化生的罡煞,无论是炼法、炼器、炼丹,无论对佛门、旁门、魔门,那都是顶尖的宝材,即便是不去炼化,只是日夜观摩,那也可从从中领悟阴阳之机,实乃造化之宝! 为了眼前这道新出的地煞份额,苗疆和南荒各派打成什么样,留天房都不奇怪。 非正文章003 上架感言 11.1日凌晨0点上架!也就是今天晚上了! 真想不到我也有写上架感言的时候! 这么多年不知看了别人多少的上架感言,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写小说会怎么写这个感言,却不曾想这一天真的来了。 千头万绪。 我也不知道咋写感言,上次写类似的还是三年前的致谢,全凭有感而发吧! 首先还是庆幸自己的运气(写到这里时输入法第一个跳出云气哈哈,很多人吐槽了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的寓意还不错,不过大家也不必太在意,过不了太久,主角就有道名了,那是个更正式的称呼,就像冯济虎、温素空、甚至吕洞宾一样,不过我还在想道名,甚至都不敢直接用开书前就想好的那个,唯恐大家不满意,纠结得很)。 一共写了两本书,第一本《封神之哪吒新传》,当时书名想过《哪吒》、《哪吒传》、《封神之哪吒》、《封神之哪吒传》,全部被占用,只好取了一个并不满意的《封神之哪吒新传》,这才上传成功。《封神之哪吒新传》这本小说是我听了《哪吒》这首歌,有感于“他本是一世无双”一句所作,算是心血来潮,恰逢研一时疫情封城,在家无事可干,提笔就写,不过后来回校后,科研任务重,慢慢就更的少了,有想法有空了就写一章,成绩自然不好。但那时我也不在乎,本来就是写着玩,后来写到商周大战时,各路圣神出场,却又与凡人战争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笔力就渐渐不够了,了解原著的应该知道,那里面武将打神仙,实在太扯淡,我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慢慢想着该怎么破局,慢慢更的更少,但每次有新章节,还是有看的读者,这里我很感激他们。等笔力进步了,我还是会继续写的,我觉得那里也是一个十分精彩的世界! 脑子里在畅想封神时,也构思了另一个世界,那就是蜀山。对蜀山的印象首先来自于电影《蜀山传》和电视剧《仙剑奇侠传》,很喜欢,再去看原著,发现看不下去,还珠楼主实在太天马行空了,情节跳的厉害,于是也就跳着看,基本晓得个大概(但绝不精通,现在我写的时候还边写边查)。然后再去找蜀山小说,看到了蛤蟆的《蜀山》,又是一种独特的风格,再然后,就没找到特别心仪的小说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就想自己写了。 但蜀山世界很瑰丽,可峨眉却不是我的首选,原著里峨眉太跋扈,就是天下唯我独尊,和侠字并不完全契合。所以想写一个出自传统道门的主角,强大但温和,行侠仗义,拯救世界,就是这么简单,但中国的道门仙山实在太多了,具体选哪一个又很纠结,又刚好,起点发了一个三清山征文,我一了解,哎呀,合适! 三清山里景点众多,三清地里还有按八卦排列的景点,这里有太多文章可以做了,于是想法快速成型,开始构思全篇,并擦着征文结束的最后几天,发了《蜀山镇世地仙》。我记得很清楚,征文9月30号结束,我27号发的书,30号当天就和媳妇去大理拍婚纱照了,晚上在酒店还在手机上更新呢。 《蜀山》发了后,很快就来签约了,第四章的时候,这里也很感谢编辑培根,在我第一本书还没完结的时候给我签约第二本,还是这么早。 可能是原著粉比较多?《蜀山》一发后看的人就比较多,后面就是热爱古典仙侠这个类别的书友发力了,加上编辑的推荐,很快来第一轮推荐,然后跳过第二轮直接第三轮,上了新书榜。刚上新书榜,在仙侠分类的九十多名,然后一天一变,迅速冲上了前十,同时在新书总榜里也能看到了,再然后,就上三江了,就稳居新书仙侠分类第一、总榜前三了,这都是源自大家的支持。 所以在这里特别感谢大家的支持,有打赏的,投月票的,投推荐票的,评论留言的,也有默默看书的,都是非常非常感谢,是你们给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我之前还想着把有打赏的,投月票的,投推荐票的,评论留言的都列出来感谢一遍,但书成绩一天比一天好,我发现我谢不过来! 以后还是会专门开单章感谢的,但今天就不了,实在来不及,我还在补晚上的加更,苦也! 再说说更新,太苦了,我是兼职写小说,只能晚上下班写,一下班就跑,争分夺秒,写到12点十分紧张的把每天的两章给完成。就这,领导已经有所察觉,问我最近工作是不是不太饱满,苦也! 所以也厚颜求各位书友稍稍谅解些。 然后是经典的致谢环节,完全的有感而发,绝不弄虚作假! 书友最重要,千恩万谢不足酬,是这本书孕育的基础也是能活下去的关键,可因为大家都知道书友太重要,我反而没什么可写的,这就是大恩不言谢? 然后是感谢老婆,完全支持我,每天晚上我在沙发上写,她就在旁边玩自己的,看剧声音都小小的,困了她就在沙发上先睡,有时还给我按摩按摩,等我发完两章,十二点后,我再叫她一起回房,她的陪伴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其次再感谢编辑培根,我不一定是千里马,可一旦成了,那她一定是我的伯乐!两本书都是没写多少就来到签约,这也是我敢写、敢开第二本的原因,她让我知道了有人是认可我的写作的! 最后感谢运营团队,在他们在评论区里留言说想当运营时,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运营,小说也运营?直到看见了他们后来的一系列操作,我才感叹于竟如此专业,让我省了太多事,也指导了我许多,这里就不一一点名了吧,大家点开书友圈就能看到了。 感谢的差不多了,写到这里才发现,《感言》可比正文好写多了!感觉一会会就满两千了,要是写正文也能这么随意发挥就好了哈哈。 好了,感言就写到这里,不敢再发挥了,现在要赶紧去写让人头疼的正文去了! 最后最后,书要上架了,各位书友看官觉得要是还行,恳请订阅支持,让这本书走得更远,谢谢! 第五十九章 髯仙李元化 “老祖!老祖!” 地上有人在呼喊。 声音来自醉蛟桥头,靠近北边,洪长豹低头一望,那是十来个苗人,其中竟有几个洪家寨的。 洪家寨的人很好认,洪家寨之所以叫洪家寨,和里面的苗人之所以姓洪是一个原因,因为他们住在洪江的源头。所以洪家寨的人有传统,在面上刺蛟,寓意压制洪水。 也有人说这正是红发老祖喜爱洪长豹更甚大弟子姚开江的原因。 不过洪长豹此刻却是心中大惊,那几个蠢货,有师尊红发老祖当面,你们喊我老祖作甚?是嫌近些年寨子里的日子太好过了不成? 他手虚虚一爪,地上醉蛟桥头的那几个洪家寨苗人便被他提到半空中,又给他们分出了一道红云。 那几个人跌坐在云上,洪长豹赶紧说, “方才你们呼唤老祖,可是得见仙颜,有话要讲?” 这几个洪家寨的也不算太傻,连忙向红发老祖叩首,口喊, “见过老祖,参拜老祖!” 红发老祖与传说中一样,倒是对门人颇为宠溺,便是这几个微末境界的徒子徒孙也是好言以待,言道, “你们有何事,在此呼唤?” 洪家寨里有个人,唤作跃山洪,正是方才被云气救下的,他哭喊道, “老祖!今日子孙们与百蛮山的小魔在这烂桃山西谷口争位,不想有西蜀贼道背后偷袭,屠戮我等,使我等死伤大半! “我等逃出来后又集结人手返回谷里要把兄弟们的尸身带回来,便有挂单在青龙洞的东方义道程且清程道长随我等进谷寻尸,在谷中我等又遭遇蜀道,蜀道中有人手持异宝飞剑,子孙们惭愧,实在不敌。 “是程道长出手相救,为让我等逃出,程道长一人独挡数人,现在子孙们逃出生天,可那位义道却还在谷中,乞求老祖施展仙法,救他一救!” 那人快速说完,说罢就在云上叩首不止,其余几人也是一样。 红发老祖闻言有些诧异,看向留天房。 天房道士凌空飞近,面色沉重,低声道, “前辈,此人挂单在青龙洞就是小道担保的,小道来此也是想找到他,他自东方来,师出三清山!” 红发老祖眉头挑了挑,忽然大声道, “你等所求理所应当,那义道为吾门人涉险,又是青龙洞的贵客,我自要去救,天房道长可愿同去?” 留天房看那煞气翻滚如海,又是新煞,以他的本事还真不一定能久待,现在红发老祖要带他一起,他自然点头答应。 “你们几个休要在这演戏!” 绿袍老祖不屑一笑,“倒是难为你们几个短短时间就想出戏词来,可就是你们说的天花乱坠,也别想当这第一个进煞之人!” 这可是一道刚出世的新煞,谁知里面有没有孕育着什么宝贝,再者说,先进了煞穴,探听了虚实,这对往后开采煞气以及煞穴地域的划分都是有莫大好处,绿袍老祖岂会轻易相让。 “那是要做过一场?” 红发老祖喝道。 “做过便做过,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这两个老祖也不知争斗了多少年,说着说着便打起来,两人纵身云上,倏忽不见,转而天上灵机动荡,风火交缠,怒吼连连。 而洪长豹与辛辰子则也对立起来,都是拦着不让对方先进煞穴。 留天房不知何时打出一枚令箭,往东方激射而去,辛辰子见着却冷笑道, “两位老祖未分胜负,你再叫多少人来也没用,何况若论叫人,我百蛮山也不虚你!” 而就在几人对峙之际,又是一道剑光从西北而来,真是风驰电掣,搅碎天云。 那剑光近了,化作一个昂藏大汉,汉子也是紫色道袍,但形象颇为不拘,生得一脸的络腮胡,又是短发冲天,似是刚从雷海里淌出来,身后则背个硕大、半人高的暗金皮葫芦,只往那空中站定,便有股宗师威势。 “李元化!” 洪长豹和辛辰子同时叫破了来人身份。 同在西南,这两家与峨眉摩擦不断,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人是峨眉髯仙李元化。 “嘿!此处倒是热闹!” 李元化看着煞气冲天,眼里闪过异彩,本以为是趟无聊的小差事,却不想撞见了新煞出世,那无论如何也要分杯羹了。 看着两人随时要暴起的模样,李元化呵呵一笑,道, “两位道友,莫要误会,且听我说,我家师侄不知怎地闯入了这未曾见过的煞穴之中,传信于我前来相救,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原来就是你峨眉的从背后偷袭我门人!” 洪长豹本就憎恶峨眉,更烦他觊觎新煞,这下又听说他师侄在烂桃山之下,如何猜不出就是偷袭红木岭门人的贼道,一时怒上心头,甩出一道血色飞刀直奔李元化。 而另一边辛辰子听了李元化的说辞,倒是对方才红木岭几个小喽喽的话信了几分,但今天不管什么义道贼道埋在里面,谁也别想打着救人的旗号进去! 他见洪长豹率先发难,心下更是一喜,要说憎恶峨眉,天底下没人能比得过百蛮山了,他眼睛一转,大叫, “原来是你家晚辈偷袭我百蛮山门人,长豹道友,我来助你!” 说罢,辛辰子挥了挥他那支空荡荡的衣袖,甩出一道瘴气直奔李元化,而这瘴气正是他以桃泥瘴与阴风瘴合炼的清风桃香瘴! 李元化见两人来攻,哈哈一笑,“旁门魔门果然沆瀣一气,不过你们两个一起上,我李元化也不惧!” 只见这位髯仙一拍身后葫芦,葫芦嘴便自动打开,从中冒出一团剑光。 这剑光内核里是一柄银光濯濯的飞剑,可由于这剑光太盛,也让人看不太清飞剑本相。 这飞剑出了葫芦后,剑光再涨,尤其是极速飞驰时,带起流光溢彩,便如彗星曳尾一般璀璨。 而飞剑腾挪游击时,又如白龙蹁跹、更似迎风飞瀑,实在让人目眩神迷。 飞剑先击血刀,再破瘴毒,分化万千,以一敌二竟丝毫不落下风。 此时再回想宝剑「桃都」在李英琼、程云气手中的模样,那真是只能说一声飞天火棍了。 第六十章 为师温素空 头上是两个离合道之境只差一线契机的四境圆满,身侧是三个金丹混战。 留天房先是把红木岭几个小修送回地上,让他们抓紧逃离此地,自己则是在原地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有心与李元化过手,可是又担心风传青龙洞与百蛮山联手,影响了宗门声誉。 他有心直接进煞穴寻程且清,可又怕红木岭觉着他趁人不备,率先进穴寻煞,失了仪度。 正在他纠结不定之时,又有一道阴阳玄光自东方天际而来。 那道玄光声势浩大,如海如霞,让这边交手的三个金丹大修都停了下来,齐齐看着东方,暗忖又是哪家要来抢夺新煞。 东方,最近的便是三湘,而三湘中实力最强的是道门的武陵山和剑宗的衡山剑派,不知来的是哪一家? 那片玄光愈近,可速度却不减,看样子竟是要直接进到煞穴里。见此,刚还打作一团李元化、辛辰子、洪长豹三人纷纷上前去拦,要是就让人这么进去了,那他们不是白在这纠缠了。 见有人阻拦,玄光便化作一个人形站定,众人一瞧,竟是一个女子。 来者是一个坤道,身着一件紫色蝠纹道袍,头顶一个黄蝉玉冠,容貌娇美。她两手搭在腹前,臂弯里挽一条赤黄色琉璃如意,如意上的光华似水流淌,如意两头一边雕成灵芝形状,另一边则是一个腾空的猛虎,一看便知是一件难得的宝贝。 “三清山温素空在此,各位拦我有何见教?” 坤道冷冷说。 李元化闻言一愣,怎么会是三清山? 而留天房更是惊诧,结巴道:“素空,我这才发出令箭,你怎么就……?” 原来他方才的令箭是发往三清山的。 坤道扫了他一眼,便说, “贫道弟子下山行走,我自然在他身上留了东西,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现在他遭遇险境,贫道自能察觉。” 说罢,她看着留天房,“倒是你,既然知道我徒儿遇险,又发令箭与我传信,为何没有先进去寻他?是这三个拦着你吗?可若是他们拦你,方才为何又是他们在斗法,而你袖手旁观?” 留天房闻言不知作何回答,欲言又止。 而温素空年轻时在西南之地游历多年,又是绝顶聪明之人,只在几个人身上一扫,便有所猜测, “你是想打又担心别人嚼舌根,想进又怕人背后非议,是也不是?” 留天房素知温素空说话凌厉,闻言苦笑难言。 而温素空打量两下留天房,又说, “你是素来如此的,做什么事都要先想好万全之策,否则便宁愿不做,说难听点就是婆婆妈妈。我早与你说过,这个性格境界低微时还好,可若是等境界高了还不改,便是祸事,你看看你现在,金丹不过二洗,而原先走在你后头的洪长豹和辛辰子都能三洗,这就是根由!” 留天房几乎要掩面而去。 而李元化只觉奇怪,这是什么女人?竟能如此训斥青龙洞的天房道人,而洪长豹与辛辰子则是一幅看戏模样,似乎都是旧相识。 温素空又看了一眼洪长豹和辛辰子, “我徒儿在煞穴中,你两要拦我?” 洪长豹当即闪身避让,方才不知道是谁自然要拦一拦,可现在看清了来人,自然不会再拦,而且他已然猜出,挂单在青龙洞、还是留天房亲自担保的义道,肯定就是她的徒儿了,他口中还道, “温姐请便,有何需要尽管唤我,说来惭愧,这程侄儿还是为救我苗人进的险地。” 不过温素空却不领情,冷冷道,“那你等到现在为何不救,你忘恩负义是做惯了的?” 洪长豹干笑两声,不做回话。 而辛辰子看动作也想避让,可是又抬头看天,似乎不敢决定。 “徒儿速速退下,三清山的高道,龙盘东南,岂会贪图咱们这蛮荒地带的煞气?” 绿袍老祖的声音从天顶上传下来。 辛辰子当即松一口气,闪身避开。 而温素空自然听出绿袍老祖这是给三清山面子,也是在提醒她,救人就是救人,不要想着采煞。 如此便只有李元化一人拦在温素空跟前。 “三清山,倒是好大的名头,他们怕你,我峨眉可不怕,废话少说,咱还是手底下见真章,且看我玄英剑利否!赢了,你自然是想去哪去哪,输了,那往后少来我西南撒野!” 李元化说着,将玄英飞剑召至身前,剑指温素空。 温素看了他一眼, “看样子是髯仙当面,贫道久闻髯仙大名,可今日我却无心与你切磋,不过要是你真想死,也可以凑上来。” 说罢,坤道右手一翻,向天作并指,指尖上虚空扭动,从虚无里涌现出一黑一白两粒光点。 两粒光点互相绕动旋转,好似两个蝌蚪,待速度越来越快,光华越来越盛,便成了一幅旋转的太极图,紧接着,太极图外便出现了后天八卦的图纹。 太极图越转越快,黑白两色成了混沌一团,再然后又变成一片光亮,仔细一看,太极图居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圆镜。 而李元化看宝镜里出现了自己的身影,一股冥冥中的恐怖罩住了他,让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刚渡过的四洗金丹劫。 “呵,道长要进穴寻人,也是人之常情,其实我也还有一个侄女受困在穴中,我亦是心急,不如道长先请,我随后就来。” 李元化收起飞剑,让开了道路。 温素空也不啰嗦,收起了阴阳八卦镜,冲入煞穴中。 辛辰子和洪长豹见状倒是不约而同笑了笑,声音不大,可落在李元化耳中却是让他有些羞臊,不过好在他那一脸密髯,倒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 且说温素空进了地穴,便感觉到地底才是真煞,外面的冲天华光不过是地煞蒸发雨水形成的稀薄煞气,与真煞相差甚远。 这地穴里也不知有多宽广,四下望不到边界,地穴漆黑,可真煞绚丽异常,或成团,或成缕,让人仿佛置身在星海之中。 不过作为地陷后入煞穴的第一人,温素空却无暇欣赏奇景,在这偌大煞穴中寻人,真就好似大海捞针。 “呼呼——” 这地穴里还不知哪里的飓风,几乎要将人吹飞,又把那些真煞吹的四处飘动。 虎芝琉璃如意化作一团赤黄灵光将温素空护住,以防煞气冲刷肉身,她小心避开真煞,运转法眼,四下搜寻,同时嘴里也喊着, “云气!云气!” 第六十一章 真煞冲穴(上架第一章,求首订,求月票!)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被震得七荤八素的云气跌落到地缝里,他迅速把左右一扫,发现这地下竟是空荡荡一片,好似个极远无届!而再低头下望,竟是无尽深渊,一眼看不到底! 而在这宽广漆黑的地穴中,又充斥着许多绚丽异常的光彩,或成团,或成缕,让人仿佛置身在星海之中,又仿佛内视来到了人身内景小天 只见在那那黑水寒潭之上,漂浮着一具具泛白且青紫的尸体,阵阵彻骨的寒气环绕着,而那些浮尸,正不停的飘出缕缕死气,助增着寒尸潭的死气。 而这些能够将皮肤机甲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将它的威力尽显的人,就是职业选手。 杨青被摔得鼻青脸肿,却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是老老实实爬起来躲到一边去了。 “我决定纳妾,纳两房,专生庶子”耿二力拍拍胸脯,貌似很是得意。 “可以,随你的便。”赵平一摊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双眼与岳勤对视,丝毫不肯退让。 张渊开口吐字不清,顿时气的神情暴怒憋屈万分,却只见眼前一花,直接被突然冲来的王开给一手按住了头部,身形宛如流星一般,俯冲下了高空。 今天这事,他要是不让陈溪打的话,他大长老的威信那是真的在这些族人的心中落到了最低谷。 龙剑飞听了二人的对话笑了笑,这二人真是各怀鬼胎,一个怕钱没了,一个怕老公回家,不过这到是好事,下面就是我们的事了。 ‘砰’的一声,白默赤手空拳的砸在了跑车的引擎盖上,疼得他一哆嗦。可随后又被那漫天的恼火之意覆盖。 正在闭目养神的郭开,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在靠近,多年习武的经历,让他陡然毛骨悚然,猛睁双眼,同时集聚全身之力,暴击而出。 刘洋郁闷的要吐血,这场对抗赛对他来说还没开始呢,就已经结束了。 由于着急去福州,第二天我们早早的起了床,匆匆吃过饭后就准备上路。 但,他的声音,他的字句,却每个字,都令人感到寒冷到了骨髓深处。 我虽然道歉了,但多尔衮迟迟不发话,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夏完淳跟张昭一帮人,像是在想些什么。 之所以要拿下澎湖军事据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防止占领了台湾本岛后,澎湖列岛上的荷兰人过来反扑。 李思悦何止逼他帮顾莹报仇,更是逼着他让易休娶了顾莹,如果他不能做好的话,就威胁说要毁掉他和安遥的婚礼。 结合医生的治疗和她经常的开导,秦以莱经过了半年的时间,精神上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 安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白枫,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由于今天是周末,前来盛世大酒店吃饭的客人非常多,幸亏提前订了包间,不然还得排队。 他说得云淡风轻,极其自然,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完美表情。浅浅的笑容如他的人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暗夜兄弟的慌张令冉然很诧异,是不是只要伏魔界的人一出现,就能吓退黑暗家族的人? “出去?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靳枫坐起身,拧着墨染的眉头问道。 而我梦里却恰好梦见了薛云海。他说他在山里的裂缝里,已经这么几十年过去了,恐怕早就是一具尸骸了吧。 太后她们走了,皇上就说了两句话,然后道他喝多了酒,有些乏,要先回去歇息。 第六十二章 辟成心府(上架第二章,求订阅求月票) 内景天地,绝对的寂静。 而在绝对寂静后,是开天辟地一般的轰鸣! 云气清楚的感知着,象征着心窍的火球猛地收缩,收缩成一粒极小极小的亮点,随后,又急切的炸开,炸成一团红澄澄的星云。 但这团星云却不再迷蒙,一丝一毫看的分明,把整个内景世界都照亮,光芒甚至盖过了「桃都」。 在星云之中 维克多红袍巫师化身的熔岩巨人已经受伤严重,虚大师虽然伤势很轻可是背后的羽蛇神守护灵已经变得非常虚弱了。前面的伤害完全都被羽蛇神用能量屏障给挡住了,接下来要是再被击中就只能够靠虚大师自己硬抗了。 可是,随后从警察局那边得到的内幕消息却说罗猎杀死的那名劫匪叫伊赛,是纽维尔镇警长布兰科的亲弟弟,曹滨当时着实慌乱了一阵子。 目送宋媛离开,公社没有可以消遣的地方,萧清如和许牧舟也打算回家了。 虽然在外院,他们两个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精锐,但限于修行时间,在整个沈城范围内,依然属于稚嫩的年轻一代。连那几个资深探员都查不出门道,他们又能怎么样? 萧清如舍不得许牧舟,但也没表现出来,就怕男人挂念她,影响了学习。 作为专注剑道修行十余年的修仙者,他已经完全收敛了方才的驳杂心思,完全专注到了接下来的战斗中。 在和胖子眼中,江寒就是一个强出头年轻人,这种年轻人,不会有什么钱,这么简单就获得一万块钱的机会,他不会拒绝。 这东西可是历史中都从没出现过的神奇变异兽,更何况,以它这种形态,你杀不杀的了还是一回事呢。 那就是如果有人在外部不慎触碰到,这个隐蔽阵法便会立马暴露无遗。 神力消耗一空,信仰值也剩余不多,为了一个月后的自主招生百轮考可以发挥全部实力,许翊只能先行提取神力,将胖子的诅咒洞窟之行爽约。不过他们的探索似乎也陷入了困境,两人也转而开始准备起百轮考来。 看着周围的情景,宇智波司松了口气,随后,还没来得及多想,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涌遍全身。 身后的雨忍顿时摆出警戒姿势,刚才的刀光甚至连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据说有可能晋升上忍的忍者就倒下了,直到临死前,都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还击。 一条全新的超凡体系足以让国家级势力意动,问题是某人实际上还真没有。 如果私下处理,她又该以何种方式把林之悦那贱蹄子给约出来?总不能直接跑到人家班里拽着她的头发拖出来吧? 活在世上几十年,洛诚向来都是只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不问原因,不计较得失。 想到这里,邓可儿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她悄悄的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许初见的位置,只见她正低头看什么,脸色并无异常。 只是他的神性却迟迟不能觉醒,而与他同龄,初始神性1点,2点的同学在高一下半学期陆陆续续觉醒神性,开辟神域,经营势力去了。 两人道别,这次卡塔和伊西斯都收获颇丰,远航贸易代表着无与伦比的暴利。 早餐吃完,休息一天的周北深没办法继续在姜晚家待下去,毕竟周氏那边都在等着她开会。 此刻他,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中的恨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 第六十三章 五雷化煞之法(上架第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云气眼珠子滴溜溜看着素空。 学师怎么来了? 不过他现在说不了话,真煞冲穴到后面把十二重楼也给堵死了,而且看素空学师现在也没说话的意思。 玄光一路疾行,云气只能看到天上迅速后掠远去的云彩,似流萤飞瀑,倒是别具美感。 不过没过多久,云气感觉速度渐渐慢下来了。然后他便看见了秀丽的青 郑刚令笑道:“老郭,我可没有多少束脩给你,只能按着圣人的规矩给你了!”他把手一摆,让段保康送进来一个布袋,布袋里面装的是两块银锭。 江萧点了下头,他指了指远方,手指一划打开一个空间光镜,在光镜之中四个洪荒绝顶高手正在不断拼杀。 “老……含笑,看来找姬青锋的那人是j国人,依此估计,姬青锋应该是在j国人那里。而青蛟帮的所有行动都是他经过电话下达的命令。”徐纤儿道。 其他两外长老在一愣之下也先后冲了上来,其中一长老手里挥舞着门板样的砍刀,带着尖厉的风哨向他迎面劈落下来。 第二天早上,丛慧芳早早的去了公司,为今天的工作提前做了准备。看到员工都已经坐在位子上开始今天的工作,丛慧芳抬眼看了看时间,想着郑琛珩已经来到公司,丛慧芳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串号码。 但象原跟这边不同,象原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这里则是荒无人烟的沙漠。黄沙中只有少许植物在此生长,像极了放逐之地。 “本来我是好意让你们吃饭,看你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嘴里嚼着这么好的东西还要往出吐,那就不要浪费粮食了。马上进行下一科目!”看着一边出一边吐的队员们薛浩很是恼火。一脚踢翻了他们的餐桌说道。 “那是什么?”只见在他的后背居然伸出两只黑色的像翅膀一样的长毛东西,“难道是翅膀?”心里的恐惧瞬间被惊喜冲淡,他试着抖了抖两肩,那两只毛烘烘的大东西也跟着抖了几抖。 倒也没有用多长时间,吉大通便走了一圈,每家店都给了他一双布鞋的钱,吉大通用一块包袱皮包上,积少成多,也算是满满一包袱了。 尧慕尘带着神鸦道士一起踏虹向西恒峰旁边自己的住处,在路上他们遇到一些坤圣学院的弟子,这些纷纷向他们投来惊异的目光,目光里更多的一些羡慕的神情。 “哥哥回凤凰山以后,一定要和那金山仔细谋划一番。到破头岭上见了刑天大士,只可好言相求,如果他不应允,就再想别的办法,切不可强取豪夺,鲁莽行事呀!”想到后裔沾火就着的暴脾气,嫦娥忽又担起心来。 霍一鸣笑嘻嘻地冲到蔡俊身边,一屁股坐下,毫无顾忌地开口说道。 这股身上穿着八路军服的日军,尽管没有装备重机枪。但两挺捷克式机枪外加俩个掷弹筒,以及清一色的七九步枪,至少对于他的部队来说绝对称得上精良。人数虽说少了一些,但作为日军战斗力相当的强悍。 “法师,您解了我等的危难,救了我等的性命,您就是我等的恩人、我等的恩师!”悟空慌忙言道。 “剑气化形!”晓月大惊,他没想到李天佑和剑十三短暂的交手就领悟到了剑气化形,他的天赋与自己相比恐怕都绝对不落下风。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那具尸体就好像被扔进了烤箱里面似的,身上开始冒出阵阵青烟,他的表情也是痛苦无比,左手提着的那个脑袋,嘴张的大大的,却一个字都不出来,而没有脑袋的颈部居然流出了一股股的青色液体。 第六十三章 五雷化煞之法(上架第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云气眼珠子滴溜溜看着素空。 学师怎么来了? 不过他现在说不了话,真煞冲穴到后面把十二重楼也给堵死了,而且看素空学师现在也没说话的意思。 玄光一路疾行,云气只能看到天上迅速后掠远去的云彩,似流萤飞瀑,倒是别具美感。 不过没过多久,云气感觉速度渐渐慢下来了。然后他便看见了秀丽的青 郑刚令笑道:“老郭,我可没有多少束脩给你,只能按着圣人的规矩给你了!”他把手一摆,让段保康送进来一个布袋,布袋里面装的是两块银锭。 江萧点了下头,他指了指远方,手指一划打开一个空间光镜,在光镜之中四个洪荒绝顶高手正在不断拼杀。 “老……含笑,看来找姬青锋的那人是j国人,依此估计,姬青锋应该是在j国人那里。而青蛟帮的所有行动都是他经过电话下达的命令。”徐纤儿道。 其他两外长老在一愣之下也先后冲了上来,其中一长老手里挥舞着门板样的砍刀,带着尖厉的风哨向他迎面劈落下来。 第二天早上,丛慧芳早早的去了公司,为今天的工作提前做了准备。看到员工都已经坐在位子上开始今天的工作,丛慧芳抬眼看了看时间,想着郑琛珩已经来到公司,丛慧芳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串号码。 但象原跟这边不同,象原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这里则是荒无人烟的沙漠。黄沙中只有少许植物在此生长,像极了放逐之地。 “本来我是好意让你们吃饭,看你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嘴里嚼着这么好的东西还要往出吐,那就不要浪费粮食了。马上进行下一科目!”看着一边出一边吐的队员们薛浩很是恼火。一脚踢翻了他们的餐桌说道。 “那是什么?”只见在他的后背居然伸出两只黑色的像翅膀一样的长毛东西,“难道是翅膀?”心里的恐惧瞬间被惊喜冲淡,他试着抖了抖两肩,那两只毛烘烘的大东西也跟着抖了几抖。 倒也没有用多长时间,吉大通便走了一圈,每家店都给了他一双布鞋的钱,吉大通用一块包袱皮包上,积少成多,也算是满满一包袱了。 尧慕尘带着神鸦道士一起踏虹向西恒峰旁边自己的住处,在路上他们遇到一些坤圣学院的弟子,这些纷纷向他们投来惊异的目光,目光里更多的一些羡慕的神情。 “哥哥回凤凰山以后,一定要和那金山仔细谋划一番。到破头岭上见了刑天大士,只可好言相求,如果他不应允,就再想别的办法,切不可强取豪夺,鲁莽行事呀!”想到后裔沾火就着的暴脾气,嫦娥忽又担起心来。 霍一鸣笑嘻嘻地冲到蔡俊身边,一屁股坐下,毫无顾忌地开口说道。 这股身上穿着八路军服的日军,尽管没有装备重机枪。但两挺捷克式机枪外加俩个掷弹筒,以及清一色的七九步枪,至少对于他的部队来说绝对称得上精良。人数虽说少了一些,但作为日军战斗力相当的强悍。 “法师,您解了我等的危难,救了我等的性命,您就是我等的恩人、我等的恩师!”悟空慌忙言道。 “剑气化形!”晓月大惊,他没想到李天佑和剑十三短暂的交手就领悟到了剑气化形,他的天赋与自己相比恐怕都绝对不落下风。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那具尸体就好像被扔进了烤箱里面似的,身上开始冒出阵阵青烟,他的表情也是痛苦无比,左手提着的那个脑袋,嘴张的大大的,却一个字都不出来,而没有脑袋的颈部居然流出了一股股的青色液体。 第六十四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上架第四更,求订阅求月票!) 听完祖师讲解雷法,云气当下也是松了一口气,真煞冲穴时,他是真以为自己的道途断绝了,现在劫后逃生之外,道途也能有回寰之余地,实在让人喜悦。 不过很快,云气又想到一个问题,他现在肉身坏死,如何修习雷法? 这时又听通玄祖师对温素空说, “不过以他当前的情况,莫说炼法,便是行走也困难,素空 “两千亿美元,外加你说的那些条件,还有……”裴耀陆抽着烟,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了陈韶。 叶枫暗暗沉思,会不会是这巢穴还有什么暗室,或者是被什么高明的阵法遮掩了? 原本在盯着电视机的伯利警察顿时开始频频回头,只见一个类似瘾君子一样的男人站在门口,随后两个壮汉将其带到了审讯室。 狄舒夜双眼一亮,起身窜了过去,一把从谢雨龙手中抢过,顿时引得后者一阵叫骂。 “可是,粉丝们就是没有想到这个,在网上这样评价,这让我的用心良苦很受伤!”陈韶把自己最想不明白的,说了出来,这时候,他才觉得好过了一点。 “那你见过叶凯成的爹地吗?”徐佐言转而一想,既然徐诗韵知道叶凯成有两个爸爸,说不定还能见过叶凯成的爹地,所以好奇的询问。 听见陈韶这话,在买票的尹恩惠,还有陈韶前面的haha和宋智孝都愣住了,转身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莫校长有些忐忑,吗逼,吴添就不用说,在座都是都是他的直辖领导要是这些人知道自己私下和家长交易额,那自己这位置还能保得住? 这猿类妖怪没有能够在城市中稍微休息下,固然心中不满,但是,即将能够复活孙悟空这件事情却是完全冲淡了他的不满。 会谈刚刚开始,还没有正式进入话题,众人语气之中的火药味就十足。众人身后跟随而来的心腹,可是已经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了。 无尘摇摇头,纵使他十分希望和莉亚丝有个美妙的夜晚,也果断的拒绝。 “灭!”十绝天尊吐出一道声音,大手与魔剑碰撞,只见他大手猛然一握,把魔剑的剑身抓在了手中,嘭的一声巨响,魔剑颤抖,爆发出的剑芒粉碎。 森林里潮湿的气候让人很不适应,主要是腐败物太多了。除了动物的尸体,还有许多的落叶枯枝落在地面上,厚厚的一层层的叠压在一起,时间一长,便腐烂成沼气一类的气体。 “好吧,跟你们去长白山。”我答应了老鬼他们,强压下心里原来的想法,那个儿时与丹英经历生死的诡异甬道,暂时就不去了,也许那里真的不会有活人等我。 黄俊道“就好像什么?”黄俊一边说着,一边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寻常。 只是他在听到陈总对韩锦风下逐客令时手上的动作愣了一下,热水直接倒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她惊呼一声,还好她忍住了没有太大声的叫出来,要不姓陈的肯定会责备自己。 叶子豪的胳膊看着好好的,但是用手一摸软踏踏的,一点没有力气。 瞬间刺中刺人四番队队长,让其后退数十米,哪一处棘刺断裂数根,也渗透出一些鲜血,可距离贯穿身体还早着。 黄俊无奈,看了看舒遥等人,觉得还是坦诚一点的好,毕竟现在双方不信任也是很正常的,而且郑华就是他们此行所要找的人,因此,黄俊在征得方丽的同意后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讲给郑华听了。 第六十五章 竹林深处无忧洞 “你近些时日就在明治山上修行,先修行变化之术,不然以竹杖行走,即便是在宗内也太惹眼了些。” 温素空说。 程心瞻想着也是,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别人看着或许还不太习惯呢。 “先前授你的《广成敕虚随心咒》就有变化之咒,不过变化之咒较为高深,不易学会,现在我再授你障眼法,可做临时之用。” 日本,是人工智能以及机器人比较发达的地方,连续两天,sony公司,三菱电机等公司都在召开股东大会,商量对“绝代佳人”的对策。 “好,就听你的!我们换个位置,你今天来开车,我们去吃鲶鱼蛋去!”老流氓道。 上百的法师和弓箭手齐齐发动攻击,近百刺客也纷纷开启潜行,我们陡然感觉压力大增。 心里有些难过呢从她苏醒到现在,十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跟哥哥远距离的分别呢火车开走了很久,她的手还没有收回了。 “火舞流岚,我是刺客,现在按照我的方式来战斗!”我笑了笑,无声的消失在无穷无尽的林木之中。 洛瑾诗回荡在空气里面的声音,略显有些尴尬。因为,半晌了,都并没有人回答于她。 平地炸雷、轰然响起,距离较近的妙一真人等人皆被卷入其内,生死不知。 “如果卖不到呢?”大师听到3000份心里已经动摇了,要是他知道这是林杰保守估计的话,估计他要疯掉为止。 此剑却是大有来历,当年申公豹投胎转世人间,历经几世,创出诺大的玄天宗。 季商南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刹那间,洛瑾诗以为,这是错觉。一种绝对的错觉。 但是这样的宠溺是虚假的,一旦李雪兰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出现了比她更有天赋的人,李雪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是泡影。 近卫队长的这句话让安洁洛特产生出了少许的自觉,不再继续纠结着要不要去帮助别人,而是径直跟随队伍来到了传送阵旁边。 希瑞被邀请分配的工作属于自由工作,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哪一方面工作,所以大部分人现今都是哪里需要去哪里,希瑞也不例外。 为什么一个孩子都看上去比他会照顾孩子?还说得挺有道理的样子? “睡了一觉果真舒服。”雪兰嘟囔两句,只是身上皱巴巴的衬衫让她有些不舒服,然后一个闪身离开了空间。 比起林若水的愁云惨雾心中不愿,林若溪则要淡定得多,谁也不能主导她的婚姻,说起来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住而已,反正一个傻子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夏侯惇军令一下,当即三十万先锋军便向前急驰而去,眼看着大功就在眼前,谁人也不想落后。 现在龙船摇摇欲坠,整船人都是危在旦夕。他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然而一时之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 蜜妮安全程看到了事情经过,却没有出声的想法,只是静静的跟在几只狐人身后,走进了山谷。 现在这一块江滩的地雷已经被踩得差不多了,大量的清兵正源源不断的弃舟上岸,进入清军开辟出的登陆场,整队,恢复建制,然后排在阵地后面,等待着一轮一轮的进攻。 把所有的骂名都是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不然他不会这么纵容戏志才的,早就找借口除掉。 第六十六章 千里归来寻故地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如今雨水已过,春雷阵阵,万物焕发生机,不知已成为一方煞穴的烂桃山是否还有桃花盛开呢? 程心瞻睁开双眼,历经半月,他已经彻底熟悉了这一具躯体。 如今地下的蛰虫被春雷惊醒而奔走,他居无忧洞内半月,也应该出门了。 他还是左配 那位替身前日尘埃落定后便开始康复,今日清晨便离府了,李贺是专门在门口等着他的,好早早将一些情况告知,怪不得方才开门的是他。 雷子皓的话语虽然显得比较难听,但是各个宗主都是明白,雷子皓所说的句句属实,因为到现在那异族的高层几乎很少出动,一旦等异族高层彻底的出动时,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大战开始。 而这第三曲就是飘渺仙音。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吟唱,能够引起人们心中的共鸣。 轩辕威怒吼,他的心在为她而纠痛,而她知错不敢,却默然承认爱昭王,痛骂他为恶魔,她应是向他摇尾乞怜博得宽恕,坦白自己的过错,他会原谅她的过往,可是,她竟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时间毕竟只有十五分钟,而且前面瞎子还出的是输出装备,所以这个时候月神的盲僧并不肉,瑞兹,大虫子以及梦魇几个技能的释放下,月神的盲僧直接就死在了人堆之中。 “那谢谢您了!我明天就离开这里,我想在这香巴拉二层外,有朋友等待着我们了。”夜影笑道。 “多谢前辈大恩!晚辈必将铭记于心!”鬼主大喜,连连对着巴达克稽首。这是多少的逆天级强者连用死求都求不来的。 “好了,好了,急什么嘛。”王敏说着走了出来,她刚才是在化淡妆,一直被阿彪催促着,化妆的心思也没有了。 刚才,狗娃被包子制住了左拳,没办法抽出来,狗娃急中生智,又右手虚晃一招击打包城的眼睛,包城赶紧用手抵挡,狗娃趁着包城遮挡住了视线,起身一跃,双腿一曲,在一弹,双脚就蹬在了包城右手的肩关节上。 “好了哥,上楼吧。爷爷叫我给你的东西还在上面呢!”夜莺说着就拉着夜影上楼了。 这时候自然会想起湖霖,于是喊来了赵四,让他去一趟闽城的商社,让湖霖来一趟商量些大事。 报名之后,苏乐青就径直来到了院长办公室,本来在此之前,他是想买点礼物过来的,但想着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太好,而且张清平院长也不会收他的礼物,他索性也就没提着礼物过去了。 “哈哈哈……”看到托尼也没能逃过一劫,正准备离开会议室的其他热刺球员无不哈哈大笑起来。而本来一脸苦相的德罗巴此时也笑着拍了拍托尼的肩膀,似乎是在庆祝自己多了一个难兄难弟。 北辰深吸了口气,他现在首先要证明的一件事,就是历史上有没有自己,因为历史典籍中,都没有关于大唐西南王的记载。 都已经末世了,这些人还这么天真,自私。看起来,确实应该杀鸡儆猴,让这些人知道,这是末世,和和平时期已经不一样了。 这只受到攻击的帆船船舱破开了一个大口,大量的海水汹涌而入,灌入到船舱中。 “好!”见苏乐青能找到其他工人,谌遥峰也绝了给常江他们说情的念头。 第六十七章 九天应元府(为月票加更,第一更) 雷霆者,天地之枢机也。天枢地机,阳雷阴霆,枢阴机阳,雷生霆煞,雷善霆恶。夫谓万物厥有至符,至符阴玄,乃职生灭。 枢机山,位于莲花福地震位,山上终年雷云不散,轰鸣不歇,山上只生长着一种银杏树,结着的果子仿佛都是雷珠。 程心瞻驾云来到枢机山对外的渡口,唤作银桥渡。 落了地,白龙儿瑟瑟发 就撒腿朝一鞭子家跑去,太爷没有阻拦,到了一鞭子家,见一鞭子正在西屋收拾什么,爷爷刚一撩门帘,一鞭子迅速把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 无量说到这里,痛苦的抱住脑袋,仿佛万箭穿心,“我依旧没有看见漩涡里面藏着什么人,那里头只有一片黑暗,一阵黑雾伸出来,卷走了落葵和你,我冲过去,但漩涡却在我眼皮子底下瞬间关闭,什么都没有留下。 毕竟,这里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虚拟的游戏时空,但是对于那些npc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所有。 这片大地上虽然极为宽广,近乎无边无际,可那些围观的弟子都靠得比较近,因此突然响起的一阵阵议论声,倒是清晰的传入了古锋的耳中。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后面的黄光倒是消失不见了,但仨人身处荒山野岭,再这么跑下去,万一迷路在山里,天亮也不见得就能出了山,再说,这东西废了这么大劲儿,不可能任由仨人就这么跑了。 在俄诺涅看来,帕里斯还跟以前一样,但却经常做一些奇怪动作,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 不错,自新碎叶城焚毁,安西唐军全体便成无家可归之人了。虽说还有东土大唐那个在远方呼唤,但那片故土对眼下的唐军来说,却是隔着千重关山,非旬日所能飞至。 他这样高的评价让张迈的老脸也微微一红,其实他的物理知识有很多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和萨迪的谈话中才偶尔露出了那么一两句,但那一两句原理已经常常让萨迪眼界大开,甚至大大拓展了他的思路了。 满厨房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奶瓶,正要转身出去办公室找找看,没想到在门口遇上那位“琼姐姐”。 印证心中猜想,古锋也不再逗留,便打算动身,踏上穿心桥,前往遗弃圣地。 然而,他们虽然停止了前进,但这个距离内,王棋也可以清晰地感应到他们身上的气息。确实如赵雨欣所说的那样,一个个血气旺盛,体内似乎隐含着某种洪荒之力一般。 赵泰正满脸微笑的给粉丝们签售新专辑,拍照合影,一抬头看到下面走了一半人,愕然的看向他们奔走的方向,发现李志凡正在台上跳舞,一瞬间有那么一丝恍惚。 此时李志凡刚写出汪淼和丁仪打台球的事儿,一帮作者于是抱着审视的角度“点评”着。 因为拉蒂尔知道,此时白金陛下入帝都,未尝没有海神帝国展现自身肌肉,用在白金陛下这面无敌统帅的旗帜,稳定帝都人心的意思。 不管别人再怎么优秀,可是自己心里的人只有她,这一辈子,自己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原本在魂焰级时,王棋的赤色天灾每吸取一百人,便会凝结出一颗血色之心。不过暗能级之后,他每颗血色之心的容量被扩大到了一千人。 没多久,下人来请,金大人和金夫人去了金诚院子,让下人在院外守着,还没走进屋里,就闻到一股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