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尊改命记:拐个仙女贴贴》 第1章 我们相遇是天意 “魏锦书,崇庆三年五月入宫,封才人。一年后遇帝王……那就是崇庆四年五月。” 云初将手中的命簿天书拼凑在一起,努力辨认着上头的字。 “六厄门已开,”仙官领着云初来到天涯尽头,抬手往前指,“仙子请。” 云初收好命簿天书,凑近仙官压低声音道:“能不能给我留点仙法?” “天规不可违。仙子若想重回仙班,还是尽早引导命书中人回归原有命途,修好命簿天书。” 仙官面无表情地说完,再次抬手示意云初从六厄门入凡间。 “仙官大哥啊,虽然我只是天命宫的小仙侍,但好歹咱们算天界同僚,我也不是故意损坏了这个凡人的命书……” “仙子请。” 见毫无商量的余地,云初运气从心口处取出仙元,交到仙官手中。 仙元离体的一瞬间,云初倒并没有什么感觉。 但运气念咒,的确无法再操控仙法。 云初无奈地将命簿天书收进怀里,正要踏进六厄门,就听见身后仙官开口。 “云初仙子,此次下凡只为将凡人魏锦书的命途归正,若明知结局却强行逆转命书,天谴必不会留情。” “放心吧,成为上仙可是我此生唯一愿望,才不会为了凡人枉顾仙途。” 云初说完,只身走入六厄门中。 对于云初来说,天界和那帮神仙的行事,只能用“你别猜”来形容。 天条是出了名的死板,但是天界做事却让人摸不清头脑。 就像现在。 两只脚刚踏进六厄门,云初就直接跌进了水里。 等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时,直接愣在了当场。 六厄门竟然给她送到了一个凡人女子的浴桶里。 “唔……”女子反应后过来刚要呼救,就被云初一把捂住了嘴。 云初急忙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按住她的身子,“你别叫人,我能解释!” 女子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其实吧,我们的相遇是天意,”云初尝试着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天意使然,我也不想的,你信吗?” 云初捂人的力气太大,让女子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面上就绯红了。 见情形不对,云初这才反应过来这样会把人捂死,连忙松了些力气。 “你别怕,我没恶意,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我松手你别叫人行吗?” 女子缓过气来后眨了眨眼,算是同意。 见状云初缓缓抽回手,看着女子长舒了一口气,面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看云初没有继续动手,女子也稍微安心,然后想起来自己还在沐浴,忙用手护住了身子,面上浮起两片粉红。 云初往后退了退,与女子尽量拉开距离,轻声问道:“姑娘,如今是哪一年?” 怕自己吓到女子,云初讪笑两声,“姑娘,是这样的,我师从玄门,自小随师父隐居山林,从未入世。方才在修习遁地之术,没成想念错了诀,跑错了道,就进了你的浴桶里。又不小心岔了气,功力受损,暂时回不去了。” 女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但凡人对于修行和鬼神之说向来敬畏,且云初的出现实在没有第二种解释,也就信了几分。 云初见她浑身紧绷,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要不你告诉我现在是崇庆几年几月?” “四年五月。” 云初一听,顿时精神不少,又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儿?” “盛京,皇宫内。”女子低声回道。 “老天可算靠谱了一次……”云初压抑不住面上的笑意,往前倾身问道,“那你认识魏锦书吗?” 听见这个名字,女子防备地又将身子搂紧几分,“你找她何事?” “在山上时,有人托我带话给她。” “什么话?” 这句话倒是回得快了许多,云初心中涌起猜测,疑道:“你不会就是魏锦书吧?” 女子并未否认,只是用一种怀疑中带着害怕的眼神看着她。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 这姑娘有些谨慎,云初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怎么编一个让她信服的说辞。 魏锦书摇了摇头,“陛下宣我今夜侍寝,快到时辰了。” “侍寝……” 云初念叨着,想起来命簿天书上记载的内容。 崇庆四年五月,魏锦书入宫一年后,多番坎坷,饱受磋磨才开启宠妃之路。 也正是从前的经历,她逐渐成为一代妖后,祸国殃民,最后死于乱民手中。 云初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魏锦书,她长相清纯无害,眼眸清澈如林中小鹿。 仔细一看,身量过于纤细,瘦得没几两肉。 还有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低头抬眼,一副胆怯无辜的模样。 要说这容貌吧,属于中上之姿,清丽有余,但绝对算不上倾国倾城。 在云初看来,眼前人与命书上美艳祸国的妖后实在是联系不起来。 收回思绪后,云初又想起来命书上的另一段。 魏锦书的初次侍寝并不顺利,妃嫔心生嫉妒,命侍女截胡了此次侍寝,让她盼了一年的期待落空,成为后宫笑柄。 这件事也成为了魏锦书开始用计争宠害人的引线,后来她逐渐失去本心,最终走上不归路。 但这会儿都快到鸾轿来接人的时候了,也没见有什么变故,莫不是前来坏事的人,被别人坏了事? 云初心想,这也并非不可能。 凡人的命簿天书一旦损坏,命途便会改变,只有引导凡人按原设定走,才能修好命书。 “不急,明日我们再说。” 见窗外人影攒动,是伺候的宫女来接人了,云初忙从浴桶中起身,躲到帘后。 “魏才人,鸾轿已候在殿外,奴婢们伺候您穿衣。” 魏锦书盯着帘后露出来的衣裙一角看了片刻,挪开眼,扶着宫女的手起身。 趁着魏锦书被宫女们簇拥着穿衣离开,云初从怀里取出命书。 她照着命书上的字迹念了起来,“未进鸾轿,皇帝传旨探病淑妃,魏锦书被原封不动送回寝宫。” 云初抬头,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刚好看见魏锦书被扶着上了鸾轿。 随后,轿子平稳地离开了宫门口。 “怎么直接走了,皇帝的口谕呢?”云初疑道。 她再次低头看了一下命书的内容,确认自己没看错。 那就只能是淑妃派去截胡的宫女没到位,看来魏锦书今夜会成功侍寝。 那在此之后被后宫妃嫔欺辱后反击害人的情节,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云初扶额,“原以为只有天上的神仙不着调,原来凡人办事同样不靠谱。” 第2章 听娘娘心慌不慌 云初下凡前虽然交出了仙元,没了仙法,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偷偷带了些符咒和法器下来。 “找到了,遁空符。” 云初将符咒握在手中,心中默念催动仙术的咒语。 “找淑妃。”云初想着,突然脑海中出现一个女子身影。 随后她感觉身体快速穿梭,如置身云雾中一般轻快飘动。 待停下后重新睁眼,已经身处另一所陌生宫殿。 “淑妃的住所。”云初转身打量着眼前华丽的宫殿,心想果然高位妃嫔住的房子就是不一样。 但随即她又察觉到不对,这所宫殿太过平静了。 “这么安静,没道理要争宠的人一点都不急啊。”云初喃喃道。 随后再次催动符咒,直接闪身进入淑妃的寝宫。 偌大的宫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竟然都不在。 只有两名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坐在桌案前,像是在交谈。 云初放低步子走上前去,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那两人话还没说,压抑着的笑声倒是先传了过来。 “贤妃我跟你说,那个新来的小太监唇红齿白的,那脸嫩得,啧啧,都能掐出水来!” 云初刚一靠近,就被其中一名女子的话惊住。 她回想着催动符咒时心中出现的身影,确认说话的人就是淑妃无疑。 而现在的淑妃,一点没有着急等待皇帝的模样,而是满面喜色地与她口中所称“贤妃”的女子交谈。 “你说的是不是罗婕妤宫里新来的掌灯太监?”贤妃眼底一亮,笑意在唇角荡漾开来,“我前几日就留意他了,那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对对对,尤其是抬眼看人的时候,跟红眼小兔子似的,别提多可人……” “罗婕妤真小气,这样的尤物也不拿出来给姐妹们分分,各个宫里轮流走一遭也好啊……” 云初真没想到两个妃嫔大晚上凑在一起,不为谋划心计,而是在谈论别人宫里的小太监。 这跟她在天上看的话本不一样啊。 本子里说,凡间皇帝的后宫里,妃嫔们争风吃醋,天天在宫里斗个你死我活的。 不相互陷害也就罢了,怎么还手牵着手讨论起怎么问别人要漂亮小太监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云初回过神来,看眼前的两个人越聊越起劲,完全没有要忙其他事的意思,觉察出了不对劲。 如果命书所写的淑妃装病获宠没发生的话,那魏锦书自然也不会经历侍寝被退回一事。 那这命途就乱了。 见两人越聊越高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云初无奈,又取出来一个伪身符咒,给自己变了一套宫女装束出来。 再催动遁空符,闪身去了皇帝所在的宫殿。 皇帝的寝殿在御书房后头,当日宣召妃嫔侍寝后,处理完政务就直接去寝殿沐浴更衣。 云初站在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外瞧了瞧,感叹这些凡人真不会养生,睡觉前还要看一堆折子,天天给自己搞得这么累。 难怪凡间的皇帝们总是更早进轮回道。 不像天帝直接往下放权,政务都分在了几位帝君身上,自己出去逍遥。 云初摇摇头,刚好看到一名小太监奉茶出来,连忙上前拦住他。 “这位公公,我想见陛下,劳烦通传一声。” 太监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拽住,差点吓得没端稳茶盘,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太监刚要发作,又对上云初那双天真无邪的双眼,实在骂不出来,只好抚了抚心口道:“你是哪个宫的?要是惊扰了陛下可有你好受的。” “淑妃娘娘让我来找陛下。” “淑妃娘娘宫里的?”太监狐疑地看了云初一眼,又忽然想起什么,“娘娘又病了?” 又?看来装病这一招淑妃没少用啊。 “对啊对啊,宫里其他人手忙脚乱的,这才差我这个刚入宫的过来求见陛下。” 云初说着,摸出从淑妃宫里顺出来的一块美玉,塞到太监手里,“劳烦公公通融。” 太监低头一看,还真是淑妃宫里的东西,于是不着声色地将美玉收进怀里,“我去给你通报。” 见太监放下茶盘往御书房走去,云初连忙跟上。 到御书房门前时,太监停了下来,走到另一名太监旁耳语几句,又退了回来。 “已经去通传了。”太监回头对云初说道。 “公公,”云初想起来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了陛下要跪吗?” 话音刚落,太监就转头瞪圆了眼看向云初,抬起的手指了指她又放下。 “废话。” 云初挠挠头,她倒不是不想跪。 只是她连天上的皇帝都没跪过,就给地上的皇帝跪。 而且她好歹也是神仙……她是怕折了凡人的寿。 “那……能只跪一条腿吗?”云初觉得还能为皇帝的寿命再争取一下。 太监斜睨她一眼,“你这么蠢,是塞了多少钱才进的昭华宫?” 话已至此,云初也不再挣扎了,就当入乡随俗了。 御书房的门打开,太监跟出来的人交换了个眼色,对云初道:“进去吧。” 说完他又想了想,不放心地开口:“知道怎么跪吧?话能传明白不?” 云初自信地点点头,“能!” 走进御书房后,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高高堆起的奏章,左一堆,右一堆。 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埋头在中间,提笔写着。 云初向来胆子大,身上也带了符咒和法器,知道凡人杀不了自己,但就怕把事办砸。 考虑了一会儿,云初下定决心,“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又“咚”地把头磕在地上。 寂静的宫殿中突然传出两声闷响,台上的皇帝也愣了片刻,瞥了云初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落笔。 还没等云初组织好语言,萧承胤就先一步开口,“淑妃这次是哪儿疼?” 云初回道:“心口疼。” 想了想,云初又加了一句:“娘娘说一日不见陛下就心慌,心口阵阵发疼。” 萧承胤头也不抬,淡淡道:“病了就宣太医。” “娘娘说心病还得您来医。” 闻言,萧承胤发出一声轻笑,停下了笔,“朕倒不知自己会医术。” 云初无奈,皇帝真是难伺候,根本不顺着她的话走。 不过这对话倒是跟天界那些话本子有些像,云初回想了一下,决定按照话本来说。 “要不您去听听娘娘心慌不慌?” “放肆!” 萧承胤还未说话,上头伺候的太监总管率先呵斥出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地怒斥云初。 遭了,不会适得其反吧?云初这会儿担心起来。 “朕从前倒未留意,淑妃宫里有这样巧舌如簧的宫女,”萧承胤噙笑开口,合上手中刚批完的折子起身,“那朕便去听听。” 见皇帝真的放下奏折走了出去,云初松了一口气,还好给他请走了。 见萧承胤要走,太监总管像是想起来什么,低声提醒道:“陛下,那魏才人……” “送回去吧。”萧承胤撂下一句话,便迈步踏出了御书房。 云初估摸着这会儿魏锦书的鸾轿还在路上,还好没让两人见上。 不然万一萧承胤和魏锦书看对眼了,那可就麻烦了。 破坏了魏锦书的侍寝,也算是修好了命书上的一部分。 只要继续按照命书所示,让魏锦书饱受磋磨,开始算计和复仇,那最终定能让她成为误国祸水。 云初松了口气,看来重回仙班也没那么难。 趁着魏锦书还没来,云初重新催动遁空符,她要好好看着淑妃,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第3章 一个才人这么有钱 听见宫女禀报皇帝仪仗过来的时候,淑妃还来不及收回嘴角,笑容僵在了脸上。 旁边的贤妃也是一脸震惊,全然没反应过来。 “谁说本宫病了?谁去陛下面前进的谗言?” 淑妃气得快要晕厥过去,装病这一招她没少用,但是被迫生病还是头一遭。 宠爱还是得争来的才有意思,送上门的多无趣。 贤妃忙按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你别气了,一会儿脸上更红,看着气血十足的就装不下去了。” 淑妃平复了片刻,冷静下来,问宫女道:“我这次哪儿疼?” 宫女回想,“好像是……心口疼。” “我先走了,你记得装得像点,陛下可最厌恶别人骗他了,”贤妃提着裙摆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后门走,“还有别说我来过!” 淑妃气得不行,刚刚还在跟贤妃商量怎么把漂亮小太监要过来,结果就被打断了。 这大晚上的还要想着怎么装病敷衍萧承胤。 “等等,今儿个不是魏才人侍寝吗?” “陛下听说娘娘病了,让人送魏才人回宫,然后直奔咱们昭华宫来了。” 淑妃只觉两眼一黑,她虽然喜欢装病争宠,但实在没必要这时候夺人恩宠啊,这下误会可大了。 “陛下驾到!” 宫门外传来通报声,淑妃刚要走出去接驾,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连忙往内殿跑去,脱了鞋子和外衣就钻进了锦被里。 “快,给我头发弄乱些。” 淑妃抬手把头上的钗环一股脑儿地摘下来,塞进床头的木柜里,还指挥着宫女一起帮忙。 刚忙完,萧承胤就已经迈步进入内殿。 见状,淑妃驾轻就熟地半睁着眼,长长喘息着,有气无力地抬手往萧承胤的方向伸去,“陛下……” 萧承胤见她又是这副样子,每次装病都是一模一样的,没点新意,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他还记得那次淑妃说摔了一跤,把手摔断了。 结果等他前来一看,人还没坐下,就被她两只手环住,不停往怀里钻。 痴缠撒娇的本事,宫里没人比得上淑妃。 但他也不戳破,信步来到床前坐下,握住她的手,“淑妃,身子如何了?” “臣妾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困,”淑妃故意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不如让臣妾好好休息……” “爱妃心口疼?”萧承胤替她将锦被往上掖了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来禀报的宫女说,你见不到朕就心疼。” “……是。” 淑妃自认为在这宫里,她已经够矫情了。 没成想这种腻人的话从萧承胤口中说出来,更矫情。 “还要让朕听听你心慌不慌?” 淑妃:“……”她入宫这么久,还从来没说过这么羞耻的话。 她一定要将背刺她的宫女揪出来,让那个宫女去长街上大声念上一百遍。 “既然身子不适,早些歇息。” 看着萧承胤已经在淑妃身边躺下,云初终于放下心来,可算完成这一节的修复了。 接下来就是等着魏锦书被各宫妃嫔羞辱,在她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等到云初握着遁空符回到魏锦书的寝殿时,却发现她已经安然睡下。 “这就睡了?”云初无法理解魏锦书的心到底有多大,“我还说回来编造一下淑妃在背后骂你呢。” 在床边守夜的宫女也开始打盹,显然是睡熟了,没有察觉到云初进来。 云初轻手轻脚来到床榻边,掀开纱帐,在床前蹲下。 魏锦书娇弱的身影藏在锦被下,起伏并不明显。 “太瘦了。”云初轻声叹道。 魏锦书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云初不忍去推动她接下来的遭遇。 但看着魏锦书自甘堕落,双手沾满鲜血,最终不得好死,是她下凡的任务。 也是她回归仙班,抵消业障的必经之路。 “国破后被叛军凌辱,赤身吊于城墙三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被乱民认出,活活撕碎。” “神仙明明没有七情六欲,却擅长悲悯众生。我一直比别的神仙多了不该有的情感,这大概就是我活了五百多年还是最低等仙侍的原因。” 她下凡的目的就是亲手送这条鲜活的生命走上不归路,而不是来帮助她的。 云初压下心里想救魏锦书跳出命数的冲动,轻手为她将鬓边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 “其实我也不想你落得那样的结局,但天命不可违,或许今生是你前世种下的因果。” 天光大亮,云初悠悠醒转,身边早已没了魏锦书的身影。 昨夜实在找不到什么休息的好地方,干脆用了隐身咒,跟魏锦书睡在了同一张榻上。 这个时辰,魏锦书该是去中宫请安了,顺便听一听后宫里的闲言碎语。 云初从榻上下来,挪着步子在殿内转悠。 桌案上的蜡烛烧了一半,烛台旁放着一本看了大半的书。 书名是《平番之战》,翻得有些旧了,想来是书的主人时常翻看。 最近看到的那一页上,还有一行与全书字体风格截然不同的字迹。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云初对着书上那行娟秀的字迹读出来,“这句诗,好像是那位姓常的仙官,在凡间时写的。” “这姑娘也算心地善良,后来怎么会……” 正说着,就瞥见外头有人进来,看那身形像是魏锦书。 云初隐匿了身影,也不怕会被凡人发现,于是就站在原地等着人进来。 “月仪,把东西先放桌上吧,拿些茶点来。” “是。” 魏锦书来到桌案前坐下,拿起那本翻了一半的书看起来。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魏锦书发现这本书像是被人翻过,她昨天看到的不是这一页。 “你在这里吗?” 魏锦书轻声开口询问,眼神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见她瞧出来了,云初也不想伪装,收了隐身咒,在魏锦书面前现身。 突然出现一个人着实将魏锦书吓了一跳,但知道云初是玄门弟子,也没有过多惊讶。 对上这么清澈的一双眼,云初原本想编造淑妃骂她的话也梗在了嘴里。 “你还好吧?”云初的话说出口后,又怕魏锦书有所怀疑,忙道,“昨日的事我听说了。” “都是那个皇帝花心……” “我无事……” 两人同时开口,听了对方的话又愣住。 云初讪笑,“没事就好。” 随即又试探着开口道:“淑妃她们今日是不是为难你了?” 听了这话,魏锦书不明所以地看向云初,“为难我什么?” “她们……没说什么难听的?” 魏锦书缓缓摇头,“没有。” 云初不死心继续问:“那你有没有觉得妃嫔们怪怪的?” “她们知道了昨天的事,都安慰我,”魏锦书仍旧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样,“不过淑妃娘娘的确有些奇怪。” “她是不是……” 云初口中“骂你”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魏锦书撩起衣袖,露出一双戴满金环玉镯的手臂。 “你……你一个才人这么有钱?”云初目瞪口呆,不是说凡间的低位妃嫔月例都很少吗? 难道天界的话本又骗人? “不是,”魏锦书懵懂地摇摇头,“淑妃娘娘今天一来就搬了两箱首饰放在我面前,说是送给我的。” 看着云初面上惊讶的神情,魏锦书继续说道:“我不肯收,她就打开其中一箱,把里头的手串手镯全给我戴上了,还非让我把另一箱也带回来。” 云初:“……”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命簿天书损坏的威力。 别说命书本人了,连旁人的性子都跑偏得没边了。 “那其他妃嫔怎么说?” “她们让我收下,说都是姐妹,我月例少,有的东西该拿就拿,不用客气。” 云初看着魏锦书还是那副懵懂又无辜的模样,突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止针对魏锦书,还包括整个后宫的妃嫔。 “对了,你昨日说,谁有话要带给我?” 第4章 有什么事榻上说 “啊?哦,”云初这才想起来昨天骗魏锦书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个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入宫帮你获宠,成为宠妃。” 说完这些云初就转过身去,以防被魏锦书看出来她眼神飘忽。 “是一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吗?” 云初一愣,“啊?” 不同于云初的怔愣,魏锦书一脸早知如此的淡然,“我曾经梦见一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说我生来便是凰命,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 说到这份上了,云初也只能顺着魏锦书的话说下去,连连点头,“嗯,对,就是他!” “他可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跟你方才说的一样。” 云初知道这种有迹可循的事多说多错,还不如直接装不知情,让她自己去猜。 “所以你要学会争宠,去夺取陛下的心,”云初揽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有我在背后帮你,想做什么你只管去做!” 谁料魏锦书慢慢摇头,撑眼看向一脸喜色的云初,“可我不想承宠,也不想当皇后。” “啊?” “否则我也不会称病躲了一年。” “你……装病?”云初不可置信地在魏锦书身边蹲下,脑袋彻底乱了,“不是那些妃嫔孤立你,不让你见陛下吗?” “不是,是我刻意躲着她们,也躲着陛下。” “难道你喜欢旁人?”云初猜测着,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是你梦里那个男子?” 魏锦书又摇摇头,淡粉的樱唇不断张开又合上,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那就是在宫外认识的男子?” 魏锦书犹豫了一会儿,握紧的手指微微颤抖,还是委婉开口道:“我似乎……不喜欢与男子接触。” “唉,你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懂,喜不喜欢不重要……”云初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后又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不会喜欢女子吧?” 还没等到魏锦书的回答,云初腾地站起身来,心口震动又发麻,惊呼道:“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魏锦书低着头,十指将帕子来回绞紧又松开,目光恍惚不定。 “其实昨夜我就感觉到身边有人了,但怕你不自在,所以装作不知。” “停!打住!我问你,”云初抬手阻止她接下来的话,伸手捧起她小巧白皙的脸,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子的?” 难道命簿天书一损坏,还能改了凡人的成婚取向不成? 如果真是她不当心损坏命簿天书造成的,耽误了魏锦书一生幸福不说,这命书的结局可就圆不回来了。 那她就永远无法回归仙班了。 “自我懂事起,便更喜与女子接触,甚至想过……”魏锦书说着,面上突然一红,声音也低了下来,“寻一名女子,避世相伴一生。” 完了,这下真完了。 别说获宠了,魏锦书这样子,怕是根本不想碰男人。 云初顿感不妙,又凑近了郑重说道:“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认知不够,你还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魏锦书不以为然地摇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心。” 末了又道:“我不信轮回转世,人生短短几十载,我只想遵循心中所想,活好这一世。” 云初不死心地劝道:“我看萧承胤挺好的,能文能武,长得也说得过去,还关心妃嫔,不如……” “我不喜欢他,比起他,”魏锦书转过头,澄澈的双眸落在云初脸上,“我觉得你更亲切。” “……不是……你……我……”云初头都大了,怎么也没想到会摊上这种事,“我不行……不对,我们不合适。” “可我也觉得喜欢与否不重要,能常伴身边就好。” 在寂寥又没有人情味的天界活了五百多年,云初被这么突如其来一整,体会到了“老脸一红”的感觉。 虽然她的情根没有别的神仙干净,可她的确不喜欢女子啊。 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还是会被她亲手送上绝路的人。 正当云初不知道怎么回她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去取茶点的月仪回来了。 云初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我先隐身了,有什么事咱们晚上在榻上说。” 魏锦书点点头,别开了眼。 可话一说完云初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话……越说越不正经。 算了,反正也不打紧。 她是不可能喜欢女子的,更不可能喜欢魏锦书。 宫中时日长,妃嫔们在不伴驾的日子里总会自己找些事做。 有的喜欢凑在一起游园,有的喜欢听戏,有的喜欢绣花。 而魏锦书,人如其名,别的不爱,。 当魏锦书再次重看那本被翻旧了的《平番之战》之后,云初实在忍不住了。 她打了个哈欠,踱步来到魏锦书旁边,拿着糕点往嘴里塞。 魏锦书原本在聚精会神地看书,突然余光发现手边的糕点消失了一块,然后又消失一块。 转念一想,不由得扬起一抹笑。 “月仪,取些桃花酥和杨梅碗来。” “是。” 原本被桌上的糕点味道惊艳的云初,一听又有新的好吃的,双眼放光,心情愉悦起来。 月仪这次脚步快,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碟糕点,还呈上来一碗掺着碎冰和杨梅的酥酪。 见东西放好,魏锦书又对宫女吩咐道:“月仪,我想看会儿书,你带人先下去吧。” 伺候的人都出去后,云初也收了隐身咒,现身在魏锦书旁边的凳子坐下。 “皇后娘娘宽厚待下,我们月例虽少,吃食却供应不缺,”魏锦书将糕点和冰碗推到云初面前,“你尝尝。” 云初也不跟她客气,大口朵颐起来。 “你们人间的东西都这么美味吗?” “我们人间?”魏锦书奇道。 “哦,我太久不下山,说话没改过来,你别在意。” 魏锦书了然地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吃了好吃的,云初也心情愉悦不少,不自觉地跟魏锦书交谈起来。 “我们那儿的饭菜和糕点,吃着就跟香烛一样,什么味道都没,还是你们好。” “我听闻修行艰苦,为何不在衣食住行上优待自己,寻些慰藉呢?” 云初用埋头猛吃的间隙回她,“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饭菜都中看不中吃,跟他们行事一样,就图个表面功夫。” 魏锦书见她吃得快,怕她噎着,又倒了杯茶放在云初手边。 “那明日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反正你们这儿的东西都好吃。” 魏锦书莞尔一笑:“好。” 两人说完,又继续一个人埋头吃,一个人埋头看。 云初见她又开始看那本《平番之战》,不解地问道:“这本书你都看了许多遍了吧?为什么还看?” “这本书有它的特别之处,”魏锦书没抬头,手指翻动书页,“与其他的不同。” 云初不以为然,“一本书能有什么特别的。” “这《平番之战》是民间的话本家编出来的故事,书中两人——苏衡与牧广陵从针锋相对到相知相许,他们的故事值得反复细读品味,也令人艳羡。” “世间的情爱故事大多如此,这有什么特别……”说完云初再次意识到不对劲,想起来自己早上瞥见的那两个名字,“什么?什么东西?两个男子的故事?” 第5章 你比陛下好 魏锦书点头,“的确是两名男子。” 云初还没从魏锦书自述喜欢女子的震惊中彻底走出,这会儿又被砸了当头一棒。 “你这……爱好,倒是惊世骇俗。” “我只是觉得,世间情爱不该因为男女之分而被判定对错。” 云初一直觉得对凡人而言,自己的阅历已经算多了,也肯定比凡人通透些。 听了魏锦书的这番话,云初又觉得自己的格局还是不够大。 听听人家这话,才更像活得明白。 说到这里,云初来了兴趣,开口问道:“男子相爱叫断袖,那女子叫什么?” 魏锦书没想到云初会突然有此一问,但也如实答道:“契若金兰。” “那你找到自己的金兰了吗?”云初好奇道。 魏锦书翻书的手一顿,她的目光穿过前方的雕窗,看向宫门外四方的天空。 随后又慢慢收回,流转在云初的脸上。 “也许天意会让她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云初托着下颌想了想,这倒也是,姻缘天定嘛,凡人的姻缘线都在月老宫里。 要是哪天有机会提前回天上,她可要问问月老,魏锦书的红线那头到底是男是女。 魏锦书再次抬头看她,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初。” “水面初平云脚低,好听。” 午后阳光温暖,光晕淡淡。 魏锦书唇角浮现一抹笑意,光影投映其上,为原本清丽的容颜增添几分明媚,煞是好看。 云初一时看迷了眼,在心中感叹几声“美矣”,然后又絮絮叨叨开口:“我觉得做人还是得信命,天道不可违。” 魏锦书听后,面上神情从容不变,只停下翻书的手,将纸上几个字指给云初。 “人定胜天。” 云初在心中无声地笑笑,凡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未被磨平的棱角。 逆天改命只是空口白谈。 凡人的寥寥几十年,于亘古不变的天地而言,不过是蜉蝣须臾罢了。 既然魏锦书不想争,后宫妃嫔也不想斗。 那就只能她自己来作妖了,搅浑这一池清水。 之后的几天,萧承胤根本没想起来魏才人这个人,也没有再宣召她侍寝。 后宫众人对于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萧承胤勤于政事,是出了名的不好美色。 因此即位四年,后宫也没有一儿半女。 这样的日子就在云初每天五顿饭的充实生活里不断往复。 直到一件事打破了后宫的平静。 淑妃病了。 这次不是装病,是真病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于是宫里就有传言,说淑妃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蛊诅咒了。 云初打开命书翻看,下一个情节是魏锦书怀恨在心,对淑妃下毒后嫁祸他人。 她每天跟魏锦书形影不离,就算睡觉都是躺在一张榻上,当然不信这是魏锦书的手笔。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争宠的心思,不然早就去萧承胤的必经之路上蹲他了。 云初合上命书,恰好看见魏锦书走进来坐下,手上又捧着几本书,看着还挺新。 她熟络地走上前去,往书页上瞥了两眼,欣慰道:“你可算看新书了,《平番之战》都快被你背下来了。” “这是近来民间私下流传的新书,”魏锦书翻到第一页,指着书上两个人的名字给云初看,“也是《平番之战》的续章,讲他们二人平天下,除佞臣,共创盛世的故事。” 云初被话头噎了一下,果然书呆子的爱好没那么容易转移。 见魏锦书看的认真,云初想了想,尝试着问道:“淑妃的事你怎么看?” 魏锦书闻言抬头思索片刻,斟酌道:“比起巫蛊,倒更像中毒。” 云初正要继续追问,就见魏锦书转头看向自己,目光将上下打量一番。 “云初,你近来似乎……丰腴了一些。” 正要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的云初一听,拿着糕点的手直直定住。 “我?”云初的手指向自己,不确定地开口。 人间的吃食太美味,这半个月来云初基本上都是一天五顿六顿地吃,好像着实……多了些。 “今日天光正好,咱们出去走走吧,给你消消食。” “啊?我这没名没分的,”云初放下糕点,朝外头看了看,“不太好吧。” “你不是会隐身吗?” “……也对。” 商量好后,两人为避免麻烦也就不带宫女和太监,径直出了门。 与天界云雾缭绕,色调单一的宫殿不同,凡间的皇宫崇尚金碧辉煌的装饰。 云初一边走一边感叹凡人真是不亏待自己,就连宫道边不起眼的屋檐都做得格外精致,更不用说宫里贵人的住所了。 两人走着走着,魏锦书就带着云初来到一处僻静的竹林。 除了一座亭子和成片翠竹外,再无他物。 魏锦书步入亭中坐下,“这里是皇宫的东南角,地处偏远,少有人来,你不必隐身了。” 云初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确安静。 而且周围竹子茂盛,身处其中就看不见外头有没有人,外面的人自然也看不清里面。 她收回隐身咒,现身坐在魏锦书身边。 “你说你这日子过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多无聊。” 魏锦书敛眸笑笑,“你又怎知这不是我所求。” 说罢,魏锦书又轻叹一声,望向竹影间的光晕,“许多事从我入宫那一刻起就已再无可能,如今我只想偏安一隅,这便足够了。” 云初在天上过惯了一成不变的日子,就连每天同一时刻经过天命宫的云彩,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巴不得给枯燥的日子多找些事。 更何况,十多天了,命书的修复进度徘徊不前。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好事。 云初托着脑袋凑近了些,又一次苦口婆心劝道:“我还是觉得萧承胤挺好的,你再考虑考虑?” 魏锦书原本正闭着眼,张开五指触摸着投射下来的光线。 听她又开始说起争宠的事,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凝视起云初的双眼。 “云初,我倒觉得你比陛下好。” “我跟他有什么可比的,我是女子……”云初转念一想又发觉不对,自己被她拐进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跟萧承胤试试,说不定就喜欢上了。” 魏锦书并未开口回答,只是面色淡然地继续看着云初。 本以为哪句话说得不对,让魏锦书置气了。 却不想魏锦书衔起笑意,柔和的声音如春风般传入她耳中。 “那你愿意跟我试试吗?” 第6章 我是天上的神仙 这话吓得云初差点呛到,只得讪笑两声,“我们才认识多久,这不合适吧?” “缘分天定,”魏锦书见她有意挪开,直接上前坐近了些,“我们初次见面时,你也说过是天意。” 云初实在不太理解魏锦书的想法,这会儿又信天意了。 之前是谁左一句“不信天道”,右一句“人定胜天”? “不对,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萧承胤有的我都没有,没有的我也没有,我活这么久还一事无成,哪像人家都当皇帝了,一挥手就能打一座金子的宫殿给你藏起来。” 云初一边贬低自己,一边不忘继续抬萧承胤,希望能让魏锦书的想法回正。 魏锦书淡淡道:“喜爱无需理由,也不强求回应。” “谁教你的这些歪理……” “云初,见到你那一刻,我才知书上所写‘一见钟情’为何物。所以,”魏锦书又往云初身边挪近了几分,直接将她逼到亭子的角落,“我想与你试。” 见她这么倔,身后又是柱子退无可退,云初干脆顺着她的话说。 “你想怎么试?” 与方才坚定的神色不同,魏锦书乌黑的双瞳左右飘忽起来,有些顾虑地往后靠了靠。 就当云初以为她不过是嘴上功夫厉害,却不敢真做什么的时候,魏锦书整个人又贴了过来。 随着魏锦书的倾身,一缕发丝从肩上垂落,顺着云初的脸颊滑到脖颈,引得她一阵酥麻。 随之靠近的是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暖。 微风拂面而来,添了几分凉意在云初的脸上。 而下一刻,暖热的触感覆上额头,将那凉意顶替,携着清雅的兰花香气,禁锢住云初的心跳。 不知怎的,云初蓦然有一瞬失神。 暖热虽转瞬即逝,但清淡雅致的香气和柔软的触感却没有散去。 云初心中涌起一阵冲动。 就好像同时品尝到桃花酥的香和糯米糕的软,口中的还没吞下,又迫不及待想吃下一口。 “你……觉得好吗?” 轻到几乎听不见的一句话拉回云初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魏锦书仍旧是刚才那微微俯身的姿势,只不过脸上多了两片红晕。 被吻的明明是她,怎么魏锦书的神色反而像是被调戏了一般? “太快了,”云初如实回答,“刚品出来一点味儿,就又没了。” 魏锦书听完,面色更红了几分,手足无措地走远几步,背对着云初坐在亭子另一边。 果然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薄。 不过方才那感觉确实不错。 还是七情六欲没拔干净,容易被撩拨。 “其实也不是不行。”云初往魏锦书那边挪近了一些。 “什么?” “反正我命长,试试新事物,无妨。” 云初记得魏锦书的命书中并没有提到相爱之人,或许是她命中本无此人。 而今生不完,下一世的命数便不会显现。 与其让魏锦书困在原地,导致命书无法继续修复,还不如假装与她相爱一场。 凡人生命短暂,不过短短几十年。 魏锦书一生苦难,不得善终,为她编织一场美梦也并无不可。 说不定还能让魏锦书听进去她的话,早日修好命书。 云初想,只要自己不真入局,那就不算违背命书,自然也不会让结局改变。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玄门弟子,”云初在魏锦书身边坐下,“我是天上的神仙。” 魏锦书转过身看向她,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惊讶。 “你不信啊?” 魏锦书摇头,微微一笑,“你说的我都信。” 这样的话让云初很受用,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 “我呢,是天命宫的仙君,掌管凡人的命簿天书,也就是‘命书’。” “我活了近万年,从天命宫的小仙侍,成为了如今的上仙,独掌一宫,权力非凡。” 如愿从魏锦书眼中看见崇拜和赞许,云初笑着继续开口。 “在天界啊,也只有天帝和四位帝君在我之上,其他神仙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声‘云初仙君’。” “我在天界可谓是‘呼风唤雨’,处理完政务,就乘鹤追云彩,驾鲲接星尘。那日子,别提多舒心了。” 魏锦书一句句听着,又歪着头问道:“那你为何来凡间?” 这一句话径直将云初的美梦吹散,拉了回来。 “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魏锦书眸色一亮。 云初声音低了下来,撇过头去,“我手下的一个小仙侍办事不当心,损坏了你的命书,所以我只能下凡来帮她收拾烂摊子。只有让你走回原本的人生,才能修好命书,让那个犯错的小仙侍重回仙班。” 魏锦书眼神黯淡下来,“那你会在人间多久?” 云初也发觉自己说的话有点伤人心了,忙改口道:“我们神仙寿命长,陪你一世也不碍什么事。” “一世也好。”魏锦书笑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我下凡一趟,就是为了帮你恢复命数,让你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话音刚落,魏锦书又沉默了下来。 “命书既已损坏,那原本的命数也就不做数了,不是吗?” 云初急道:“当然不是了,那个小仙侍还等着回天上呢,人家修炼多不容易。” “可我不想当皇后,我只想与你一起,”魏锦书张开双臂,环住云初的腰身,“我不求生生世世,过好今生便好。” 云初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推开她,但手刚抬起,又有些不忍,不自觉地放下。 “其实吧……也不是无解。” 魏锦书一听还有他法,忙松开手,一脸希冀地看着云初。 “就是……那个……你命书上写的是当皇后之后没多久,皇帝就驾崩了,然后你就假死出宫……” 后面的话云初没说完,假死出宫刚好碰到叛军,后来又遇见乱民。 魏锦书双眸熠熠生辉,“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成为皇后,不用多久就能出宫与你相伴了?” 出宫后没多久就是下辈子了。 下辈子如果魏锦书还喜爱女子,云初倒愿意许她一世真心。 毕竟凡人寿命不长,一碗孟婆汤就能忘了前尘。 所以说出宫后能相伴……倒也没错。 云初本也认同魏锦书的想法,在情面前,男女并不重要。 况且……方才那一吻,也算不错。 “大差不差。”云初回答。 魏锦书粲然一笑,“争宠而已,不难。” “啊?你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我不想,”魏锦书抚上云初的脸,一字一句情真意切,“但如今,有一个人值得我去做那些事。” 第7章 锦书,别怕 云初现在的心境很复杂。 好像什么都没做,就突然多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天界那些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本就是莫名其妙的。 也许情这东西,本该无迹可寻。 “所以淑妃的事,你怎么看?” 魏锦书沉吟,“有人从中作梗,目前我并不知是谁。但最终被冠上罪名的,必须是四妃之一。” “为何?” “如今四妃齐全,又仅在皇后之下,我无家世,便要夺权势。要当皇后,必得先夺妃位。”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命书中的魏锦书,就是从才人的位置一步步往上爬,权倾后宫又拉拢朝臣,最终成为皇后的。 只不过……她昨日还像一只小白兔,今日就如同突然长了脑一般,亮起了刺,这转变也太快了些。 云初倒是有些好奇魏锦书能做出什么样的局,便道:“你准备把下毒的罪名推给谁?” 魏锦书目光远眺,“最有害人动机之人。” 云初又重新隐身,跟着魏锦书回了宫。 两人走进内殿后,魏锦书屏退众人,从木架上取下来一只雕刻精美的妆奁。 魏锦书解开扣锁,只见那巴掌大小的妆奁中,躺着一串珍珠颈链。 那一颗颗珍珠有指甲盖儿大小,全都累上了金丝,包着镂空隔片,一眼望去光彩照人,甚是华贵。 魏锦书两指随意捻起一颗珍珠,举到云初面前让她细看。 只见那累着的金丝之下,竟有一条缝隙自珍珠中间对半而贯,细如发丝,不仔细看难以发觉。 魏锦书拿起桌上的剪子,穿进金丝纵着剪断。 随后又将珍珠从中掰成了两半。 只见珍珠里头填充了满满的药泥,云初凑近一闻,气味呛人。 在凡间,除了上贡给帝后的珍珠外,世上用于买卖的珍珠多是海边的渔民养成的。 在海贝还未长成时,给贝壳撬开一条缝,再将贝壳打磨的内珠塞进贝肉里合上。 不过五六年,就能长成一颗大小光泽不错的珍珠。 魏锦书又照样拆下几颗珍珠,这些珠子无一例外,原本内核的位置上,被掏空后塞了药泥。 魏锦书将手中打开的珍珠递给她:“云初,你可知这珍珠中是何药物?” “是什么?” “这里头除了普通的香料,还有何首乌,草乌,丁香。” “有毒?” “这入药的何首乌与普通的何首乌不同,未经药制的首乌是有毒性的。草乌有毒自然不必说,而丁香虽为花卉,香气清雅,但过量便会使人郁结于心,胸闷难疏。前两者会让人心神不安,如此再用丁香,只会大大折损躯体。长此以往,这身子便垮了。” 云初蹙眉,“这东西你放房间?” “宫里娘娘赏赐,我自然得时时刻刻供着。” 云初想起来前段日子淑妃送给魏锦书的珠宝首饰,疑道:“是淑妃给你的?” “不是,”魏锦书摇头,将珍珠放回妆奁内,“入宫后我就没想活,但又不想连累家人,就想着了道也好,一了百了。” 云初语塞,只得劝道:“活着挺好的。” “有你在我身边,是好。” 魏锦书将珍珠放好后,并未收好妆奁,而是直接放在了最显眼的架子上。 “淑妃受诅咒的谣言是我传出去的,她深受宠爱,陛下为救她,让人搜宫是迟早之事。” “你想用这串珍珠来引火烧身,”云初问道,“引出这背后害你的人出来顶罪?” 见魏锦书点头承认,云初顿时心绪复杂。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宫里那些人的手段,淑妃一有中毒症状,她就开始着手布局了。 不过细想想,这倒是跟命书圆上了。 魏锦书参与,或者说策划了中毒局。 一想到这些云初只觉头疼,干脆不管了。 反正只要目的达到就好。 自从云初来了之后,魏锦书就撤走了晚上守夜的宫女。 两人晚上都睡在一起,只不过从前云初考虑到女女授受不亲,隔了点距离。 经过今日的事,魏锦书一躺下就贴了过来,钻进她的怀里就抱着不松手。 云初向来不擅长拒绝人,且这香香软软的……倒也不错,索性就随她去了。 反正魏锦书是女子,自己不算吃亏。 云初也觉得有些累了,刚要闭眼,就感觉到怀里魏锦书的身子一颤。 “不要……我不要……” “锦书?” 云初掀开锦被,看见刚睡着的魏锦书满脸冷汗,指尖握得泛白,像是梦见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事物。 “不要入宫……” “吃人的地方……” “为什么……我只想……好好活着……” “放我走……求你们……” 魏锦书断断续续地说着,云初想,这大概是她回想起了入宫前事。 她是不愿意进宫的,她不喜欢男子,也不想困在后宫里。 可事与愿违,她的挣扎,在权势和世事的压迫之下太过渺小。 “锦书,别怕。” 云初将魏锦书的头按在自己心口,想用自己身体的暖意,缓和冲散她微凉的肌肤。 从前梦魇时,都是魏锦书一人撑过。 而今夜身边却有陌生的温暖,魏锦书像是有些无所适从,又不自觉地向那暖意靠近。 云初又想起她的结局,不由心中叹息,“人生来善良,许多事本不是你的错。” 裹紧全身的环抱,让魏锦书松缓不少,也渐渐不再挣扎。 可她口中隐隐约约的呢喃却未曾停止,呼吸久久难以平复。 见此,云初也不知怎么,不由得怜悯起怀里的人。 她伸手为魏锦书擦去额头的冷汗,手指向下,落在魏锦书紧咬的唇上。 那双唇柔软,被牙齿咬得泛白。云初将手指塞进她的嘴角,把下唇从牙齿间解放出来。 随后,云初缓缓低头,学着魏锦书今日的样子,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锦书,不是你的错。” 这一吻,真的让魏锦书彻底安稳了下来。 她气息平缓,不再说话,身子也渐渐恢复温热。 云初低眉叹息,将双臂环紧了些,俯身在她耳边悄悄开口:“无法帮你,是我有错。” 熄了火烛的宫殿内一片漆黑,睁开眼看见的只有无穷的黑暗,不见光亮,如临深渊。 云初已然安稳睡去,而埋头于她颈侧的魏锦书却缓缓睁开双眼。 魏锦书脸上并无一分方才梦魇时的害怕,悄悄将掌心上移,学着云初的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谁说你不能帮我。” 第8章 神性悲悯,最好掌控 不出魏锦书所料,几日后请安时皇后就让众妃嫔留下,每人单独安置在不同的宫殿中,说是要搜宫。 妃嫔们有的不明所以,有的慌张失措,而魏锦书则恍若无事,跟随宫女先走了。 宫女上好茶后,就退到宫门外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魏锦书全然不慌,只端坐在屋内,等待搜宫的人传回消息。 一阵凉风划过,魏锦书看向飘动的帷帐,冷声道:“出来。” 话音将落,门窗紧闭的宫殿内和风细动,一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现于眼前,随后单膝跪在魏锦书身边。 “主上。” 魏锦书身子后仰,裙摆下的右脚抬起,落在男子弯折的膝上。 她微微抬头,目光携着几分冷冽向下看去,“昨夜可看够了?” “主上英明。那仙子自以为掌控全局,却不知自己只是主上手中的棋子。” 魏锦书侧支着头靠在桌旁,右脚往上抬,又落在男子的肩上,暗暗碾磨。 “说不定哪天,我也成了你的棋子。” “属下不敢。” 魏锦书嗤笑,“我的命书里头写了什么,你知道的可比我清楚。” 男子沉默片刻,按在左肩施礼的手蓦然抬起,将魏锦书踩在他肩上的脚捧在手中。 “属下此生,只效忠主上一人。” 说完,男子双膝皆跪地,将魏锦书的脚放于地上,虔诚地低下头参拜。 “命数虽定,并非不可改。” 魏锦书挑眉,“你凭什么断定,云初一定会帮我改命?” 男子直起身,抬手落于肩上,执礼道:“神性悲悯,最好掌控。” 魏锦书唇角牵出笑意,缓缓合上双眸倚靠一侧,口中喃喃道:“神性悲悯。”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在凤仪宫的宫女上了第四次茶后,云初找了过来。 见她来了,魏锦书笑着招呼她坐下。 “我跟你说,皇后亲自带人搜宫,阵仗可不小。你说说你们人间,规矩真繁琐,动不动就跪,”云初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一边摇头一边在魏锦书旁边开口,“在我们那儿,见了皇帝是不必跪的,执礼即可。表达尊敬,并非只有跪这一种方式。” 魏锦书好奇道:“见了天帝也不跪?” 云初不以为意地摊手,“我没跪过——可能是我自化形成仙以来就没见过天帝。” 看魏锦书对天界的事有兴趣,云初想着反正也无事,干脆为魏锦书讲讲天上的故事。 “千年前,魔界妄图奴役人界,天界不愿人界受损,大战就此爆发。天帝率四大帝君,八大神兽和百万天兵为保护人界而战。” “大战历经百年,最终以魔界尊主殒命而结束。天界虽胜了魔界,但无数将士牺牲,就连天界神兽之首,天帝的坐骑——水麒麟也战死。” “战乱后,魔界集聚的煞气散落人间,令人间灾害频发,瘴气不消。为保人间稳定,天帝命七大神兽化为七根天柱,在人界与天界之间的不周山中驻守七方,自己也散灵碎元,化为正南方最后一柱。八根天柱共同织成剑网笼罩人间,以免煞气席卷人界。” “而天帝自己,只剩下两分元神尚存,听闻千年来一直游历人界镇压煞气,根本不管天上的事。如今,天界的事都是四位帝君在打理。” 魏锦书听完,抿了口茶水笑道:“这故事,倒真是波澜壮阔。” 云初见她如此淡然,先是疑惑歪头打量她,随后又明白过来点点头,“在你们凡人听来,的确是故事。” “云初。” “嗯?” “你因何成仙?”魏锦书问道,“是自己修行,还是仙人点化?” 云初回想了一番,也没想起来自己的来处,便道:“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记事时便有仙体,却不知本体为何物。天界像我这样的很多,并不奇怪。” 说完,她转念一想察觉到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对成仙之事有所了解。” “书中所写,见之,记之。” 凭借云初这些时日对魏锦书的了解,这也说得通,她每日除了看书还真没别的事做了。 两人正聊着,宫殿外就传来人群走动声。 见魏锦书也察觉到了外头的声音,云初便逗她道,“抓你的人来了。” 魏锦书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将云初拽到身边,与她双手紧握。 “云初,你陪着我好吗?” “好啊。”刚好她也想看看,魏锦书到底安排了一场什么样的戏。 云初催动符咒隐匿身形,殿门同时被推开,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含珠带几个人走了进来。 “魏才人,皇后娘娘请各位小主正殿叙话。” 含珠的话虽说得客气,但眉眼间透露出来几分防备之意,与早晨请安时的恭敬截然不同。 魏锦书看在眼里也并未说什么,面色如常地越过人群,往正殿走去。 待魏锦书来到正殿时,其他妃嫔都已到场,见魏锦书进来,纷纷转头看向她。 走在后头的含珠这时则接过宫女手中捧着的妆奁,穿过众人,将东西呈给皇后。 “皇后娘娘,这是从魏才人宫中找到的珍珠颈链。” 皇后就着打开的妆奁凑近看了一眼,便发觉珍珠颈链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不凑近还真闻不出来。 含珠低头回话:“奴婢给太医看过,每一颗珍珠都被取了内核,换成了由何首乌、草乌、丁香还有几种毒虫一同制作的药泥,初闻毒性不强,但侵入肺腑后难以察觉,更难查出病因,会不断消磨身子,终致人体衰而亡。经太医查验,这便是淑妃娘娘所中之毒。” 闻言皇后问道:“魏才人,你为何会有此毒物?还将其刻意掩盖?” 魏锦书花容失色,双肩微微颤抖,害怕不已,“臣妾……臣妾不知这珍珠中为何会有毒物……” 皇后再次确认道:“这珠链是你的?” “是。” 魏锦书承认后,妃嫔们坐不住了,纷纷猜测起来。 “莫不是……魏才人怨恨淑妃抢了你的恩宠,就下毒泄愤?” “说来也不无可能,这珍珠修补得如此好,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毒,心思够深的。” “没必要吧,我看淑妃和魏才人相处挺好的,前些日子不是还送了魏才人一堆珠宝。”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云初在旁边听得忍不住想笑。 真下毒还能让人这么容易找到证据?还刚好放几颗被打开的珍珠给人看? 再转头看魏锦书……她这眼泪倒快,转个头的功夫哭成这样了。 她凑到魏锦书耳边,低声道:“别哭了,你倒是解释呀,一会儿真给你定罪了。” “魏才人,你作何解释?” 皇后的询问声再次从台上传来,妃嫔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魏锦书身上。 但她却丝毫不慌,也不解释,就站在那儿捻着帕子擦泪。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敢讲出来的模样。 皇后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多想,“魏才人,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魏锦书跪坐在地,泪水决堤而出,瘦弱的双肩不断颤抖,“娘娘,求您处置臣妾,就当这毒物是臣妾的,淑妃娘娘也是臣妾所害。” “臣妾深知家世低微,不受宠爱,也不敢与各位娘娘相交,只盼能安然度过余生。但若臣妾一死能换后宫安稳,臣妾愿担下所有罪责,无怨无悔。” 魏锦书哭红了眼,身子也不停打颤,看着脆弱不已,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一样。 妃嫔们看她这样,倒像是受了委屈还咬牙吞下一样,况且平日里魏锦书最是不争不抢的了。 “啊?不是她啊,那会是谁?” “我们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都怪你嘴快,没个把门。” “魏才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每次宴席都坐最角落,哪里像争抢之人。” 云初在一边听蒙了,这么快风向又变了。不禁暗暗咋舌,这是……以退为进? 就在妃嫔们七嘴八舌谈论时,沈昭容突然站了起来,从手上取下来一串珍珠。 “皇后娘娘,臣妾手中珠链也有异香,还请娘娘派人查探。” 第9章 臣妾不敢不受 皇后点头,让含珠从沈昭容手中取来那串珍珠手链。 一眼看去,那珍珠上缠绕的金丝与魏锦书宫里搜出来的一模一样。 含珠拿着剪子剪开金线,果然发现珍珠被对半切开,指尖用力一拧,珍珠分成两半,里面同样塞了药泥。 皇后眸色一暗,发觉不对,“沈昭容,你为何会有同样的珠链?” 沈昭容走到殿中间行了个礼,伸手将魏锦书搀扶起来,不卑不亢道:“这串珠链臣妾自入宫后便戴了整整一年,除了沐浴和入寝从未摘下,竟不知有毒。” “比起颈链,手链离口鼻更远,因此臣妾中毒症状不显,但近日也不时头晕目眩,查不出病因。今日魏才人的颈链被查,臣妾才知是受了这东西所害。” “魏才人为人和善,不愿与人结仇,又胆怯不敢说,想忍气吞声,臣妾却不忍。” 皇后心知此后另有隐情,追问道:“这珍珠从何而来?” “贤妃娘娘所赐,臣妾等不敢不受!” 原本正端着茶杯准备放回桌上的贤妃,在听得这一句后,手上一抖。 只听“砰”一声,茶杯坠地,碎片四散,泼洒出的茶水沾湿了她的裙摆。 沈昭容憎恶的目光,和贤妃明显慌乱的举动落在众人眼中,更坐实了沈昭容的话。 皇后捻起一颗珍珠,放在下首的贤妃面前,“贤妃,这珍珠是你送给沈昭容和魏才人的?” “是……”贤妃尤自镇定,将脸色平复下来,“可臣妾并未下毒!” 沈昭容愤愤开口,“贤妃娘娘,珍珠是您在臣妾和魏才人入宫时所赐,这难道还有错不成?” 贤妃慌乱辩解,“是本宫所赠,但本宫并不知其中玄机。” “那为何方才查出珠链藏毒时您不作声?”沈昭容并不相信她的话,满眼都是被害的怨恨,“哪怕明知魏才人蒙冤,险些错认罪名,也无动于衷?” 皇后微微蹙眉,她让众妃嫔都当场就是为了现场对质。 但沈昭容一向心直口快,气性也大,气头上听不进任何解释,再让她说下去反而容易错失线索,只好先安抚她。 “沈昭容,你先扶魏才人入座,你们无辜遭受牵连,此事本宫自有决断。” “还望娘娘秉公处理。” 说罢,沈昭容伸手环住魏锦书的双肩,搀扶着她来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 本坐在沈昭容下坐的罗婕妤见她将人带了过来,也没有往其他地方走的意思,心中了然,起身相让。 “魏才人受惊了,入座吧。” 罗婕妤起身后,后面的其他妃嫔也跟着起身,依照位分都往后挪了一位。 “这不合规矩……”魏锦书推辞道。 她位份低微,又不得宠,一向只坐在最末的几个位置,今日她们却主动相让,这让魏锦书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沈昭容看不得她这副卑微模样,直接按着她坐下,“让你坐就坐,我看谁敢多说。” 皇后往这边瞧了一眼,也不说什么,算是默认。 云初也跟着走到身后,这下了然了,在魏锦书耳侧笑道:“原来你早就看到沈昭容手上的珠串了,装可怜寻求盟友庇护呢。” 魏锦书也侧身还之一笑,并未多言。 沈昭容这头看去,还以为魏锦书在对自己笑。 心想魏锦书果然是看自己护着她而高兴,心里颇为开怀。 “放心,有我在,没人欺负你。”沈昭容拍了拍胸口。 “多谢沈昭容。” 两人落座后,皇后正要再问话,就见贵妃身边的宫女耳语了几句。 随后贵妃像是想起什么,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臣妾礼佛的时辰到了,想先行告退。” 皇后摆摆手,“你去吧。” 明明下毒之事还未审完,贵妃就要离开,云初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思索片刻,她又俯身在魏锦书耳边道:“锦书,我跟着贵妃去瞧瞧。” 说完也不等魏锦书回答,跟着贵妃和侍女两人就出了正殿。 下毒局只是牵扯到魏锦书,但她并不是始作俑者,云初并不担心火会烧到她身上。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满肚子火没处发的沈昭容在旁边护着她。 云初现在只想知道,贵妃回宫是真礼佛,还是去做别的什么事。 她平日里就注意到,贵妃似是不良于行,右腿走起路来比左腿稍显吃力。 听魏锦书说,这是贵妃从前跟随父亲征战留下来的旧伤,虽然治愈,却不时会疼痛,因此外出多乘辇轿。 看着贵妃上了辇轿,云初也不客气。 仗着凡人看不见自己,辇轿又大,就直接坐在贵妃旁边,省的自己走路了。 轿帘刚刚落下,贵妃就从袖中取出佛珠拨动起来,又念了几句佛语。 云初想起来沈昭容的珠串,于是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一下佛珠,发现并无异香。 念了几句之后,贵妃便闭目养神不再拨动佛珠,长叹道:“真是造孽,还望佛祖保佑,业障尽消。” 贵妃住的青莲宫与淑妃的昭华宫全然是两种风格。 昭华宫富丽华贵,青莲宫大气典雅,侧殿还被改成了佛堂,倒是很符合贵妃的喜好。 贵妃一进佛堂就屏退众人,独自一人来到佛龛前,对着金身佛像上了一炷香。 随后,她起身来到另一处供奉着神牌的神龛前跪下,又毕恭毕敬地上香。 云初跟在她身后一看,是天帝的神牌。 心想凡人还是敬畏那位散元碎灵,护佑人间的天帝的。 只不过,现在天界也不知道天帝剩下的两分元神在哪里,这敬献的香火怕是无用。 想到这里,云初走近神龛,开始享用起香火来。 与其让香烛浪费了,不如自己受了这些香火,不吃白不吃。 就算天帝回来了,也不至于为了这口吃的跟她一个小仙侍计较。 这会儿功夫,贵妃又跪在了佛龛前,一边拨动手中的佛珠串,一边照着佛经上的字念了起来。 云初见贵妃跪在蒲团上不动,也走了过去,坐在她旁边看了起来。 贵妃礼佛的样子很是虔诚,也不说求什么要什么,只是单纯地念经。 就这么看了一刻钟,云初就觉得无聊得紧,果然礼佛之人的耐性不是她能比的。 见贵妃确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云初也放心一些。 “你慢慢念,我去看看我家锦书怎么样了。”这么想着,她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就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平常云初想去什么地方,也不过一瞬。 今日急着出来看戏,恰好忘记带遁空符。 而青莲宫离凤仪宫又不近,等到云初摸索着回到凤仪宫时,刚好碰见妃嫔们从里面出来。 “这么快完事了?”云初疑惑,随后看见被面色畅快的沈昭容挽着胳膊走出来的魏锦书,忙凑上前去。 沈昭容恨铁不成钢地拽了一下魏锦书的胳膊,“你说你怕什么,早点坦白不就了事了。” 魏锦书低头含胸,“臣妾人微言轻,不敢随意攀附。” “你就是运气不好,我们同一天入宫的,我都能当昭容,你这模样可人的,早晚受宠,”沈昭容道,“等下次见了陛下,我多提几嘴你的事。” “不敢劳烦昭容。” “什么劳烦不劳烦。反正你记住了,想骂人不是你的错,是那人讨骂,你骂了她就是遂了她的愿,是给自己积德,”沈昭容自顾自说着,“咱俩这也算患难之交了,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别老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看得我都憋得慌。” 第10章 忠贞之花 云初在旁边听着,突然就想起来刚才贵妃礼佛的模样,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心无菩提树,一个吃一堑就要还一堑。 不过让魏锦书在宫里有个倚靠,倒也是好事。 两人走出宫门就分开了,魏锦书的住所在皇宫另一侧,因此没跟其他妃嫔一起走。 云初见状跟了上去,打听起凤仪宫发生的事。 魏锦书环顾四周,打发月仪和宫女们先回宫准备午膳,这才对云初开口道:“贤妃娘娘说,珍珠出自宫外的奇珍坊,都城内的达官贵人和官眷们都在那儿采买物品。” “宫外?那线索就不在宫里了?” “贤妃知道奇珍坊是秦嫔家中产业,于是把钱给秦嫔,让秦嫔从坊内代买了一批首饰,那些珍珠就在其中。” “所以现在秦嫔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魏锦书摇摇头,“不是怀疑,是已定罪。” 云初一愣,“为什么?” “秦嫔的宫女萱儿承认,是她照秦嫔吩咐将珍珠中藏了毒。因为贤妃平日里欺压秦嫔,说是代买首饰,实际上是不给钱强夺,所以她们才想了这样的法子。若贤妃将珍珠送人,则为谋害;若自己佩戴,则沾染毒性。” 云初不以为然,“这手段也太肤浅了,一查就查出来了。” “但秦嫔承认了所有罪行。” 魏锦书也对此事心存疑虑,看天色还早,就带云初往御花园走去,也好再想想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两人找了处凉亭坐下,云初看时不时会有宫女太监走过,也就没有取掉隐身符。 魏锦书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缓缓道:“皇后娘娘下令将秦嫔禁足,等待陛下处置。” 云初摇了摇头,“还是不对,如果是为了报复贤妃,淑妃又是怎么中毒的?她可没碰过那些珍珠。” “我那串珍珠颈链中,有两颗珍珠里头的药泥没了,后来含珠又派人从淑妃的枕头里找到了缺失的药泥。” “也是秦嫔做的?” 魏锦书摇头否认,“前几日我见淑妃身子不适便去拜访,那两颗药泥,是我取出来,放进淑妃枕头里的。” 云初一惊,魏锦书竟然真的参与其中,那这就与命书中说的“魏锦书下毒害淑妃”刚好对上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锦书垂首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目光飘忽无定处,整个人有些坐立不安。 半晌,她终于抬头,看着云初问道:“云初,只要按照命书走,等我当了皇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对吗?” 云初从未在魏锦书面前说过任何有关她命书之事,不明白为何魏锦书突然有此一问。 魏锦书也看出她的疑虑,便道:“昨日夜里,我听见你梦中说了一句话。” 听她这么说,云初也明白了,可能是自己无意识时说出来的话被魏锦书听去了。 魏锦书一字一顿道:“魏锦书下毒谋害淑妃,诬陷他人。命书是这么写的,是不是?” “是。” 魏锦书长舒一口气,心中安稳许多,“云初,修复命书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开口便好。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魏锦书真诚的目光看得云初心口发烫,但又难以消受,只能别开眼去。 见她这样魏锦书也不强求,又道:“但淑妃中毒,目前我还猜不到是谁下手,或许今后会有所发现。” 云初点点头,两人看日头渐渐晒了起来,便打算回宫。 两人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正值五月,花树盛放,一眼望去姹紫嫣红,四周花香弥漫。 刚走了一段,云初就被宫墙边的一片紫色吸引,指着远处的花树问道:“那边紫色的是什么花?一簇簇的倒是热闹好看。” 魏锦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答道:“是丁香。” “原来这就是丁香,这么美的花,却被用来害人。”云初叹道。 说罢就要继续走,却见魏锦书止步在原处,低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丁香……”魏锦书喃喃道,“不对,错了。” “什么错了?” 魏锦书沉声道:“不是秦嫔。” “云初,你应当见过秦嫔日日挂在腰间的玉牌。” “秦嫔的玉牌?陪你请安时见过几次,她甚是爱护,”云初略有不解,但随即又想起来玉牌上的纹样,“那上面的图腾就是丁香!” 魏锦书踱步慢慢往前走,心中思绪反复,回忆起从前在书中看过的一则典故。 “传闻从前有一书生赶考,中途与一店家女儿互生情愫,参拜天地。后书生与女子月下对联句,书生上联‘氷冷酒,一点,两点,三点’,女子还未对下联,二人之事便被其父知晓。其父不允,谁料女子刚烈,一头撞死。书生伤心欲绝,日日守在女子墓前。后女子墓上抽枝开花,长满丁香,便有人对书生道,女子下联已出——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说罢,魏锦书继续解释道:“那玉牌是秦嫔母家之物,秦家信奉忠贞孝义,以丁香这种忠贞之花为家族图腾,男子不可纳妾,女子不嫁二夫……丁香何其高洁,秦嫔出自秦家,自小耳濡目染,定然不会选择用丁香制毒害人!” “难道秦嫔认罪,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幕后主使?莫非是有苦衷。”云初猜测道。 “秦嫔为人和善,与众妃嫔都交好,并无特别亲近之人,”魏锦书淡然开口,“左右她只是禁足,人证物证皆在,总能查出蛛丝马迹。” 云初颔首,下毒之事已然败露,这段时日幕后之人大抵能安分一些。 因着魏锦书前几日说她丰腴了些,云初近来吃饭克制了许多,八分饱便停下筷子,不再贪图美味胡吃海塞。 吃得差不多了,云初就又开始研究起命书的内容,看下一步该怎么做。 魏锦书下毒害淑妃的一段算是圆回来了,这一页的命书也修复完成。 但总不可能泄露太多天机给魏锦书,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生变。 看着这一页最后一丝裂痕恢复如初后,云初又翻开下一页查看。 “魏锦书假意交好沈昭容,随其苦练骑射,围场打猎夺魁,获萧承胤青睐。” 这一页内容更多,因此裂痕也比上一页更密集,但“交好沈昭容”的一部分已经完成了修复,其他的还没有动静。 云初的手指摩挲过后面几行文字,不由得头疼起来。 就魏锦书那瘦弱的小身板,一掐就掉眼泪的模样,跟沈昭容学骑射,还夺魁? 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 “这命书……怎么跟六厄门一样不靠谱……”云初扶额叹息。 第11章 我想要奖励 “云初。” 听见魏锦书的声音,云初忙将命书收好,回应道:“嗯?怎么了?” 魏锦书提起裙摆走来,挨着云初坐下,“我想知道命书下一步的指示。” “这……时机未到,命书不会显现的,再等等。”她可不敢让凡人窥探自己的命书,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好,我听你的。” 云初想着虽不能明说,但提点一下倒也无妨。 不然就魏锦书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心血来潮去学骑射。 思及此,云初试探道:“你学过骑马吗?或者射箭?” “从未,”魏锦书摇摇头,“为何这么问?” 云初不知如何解释,憋了半天,勉强笑道:“……我有点想看你在马背上的英姿。” 魏锦书垂眸思索,复而开口:“沈昭容出身将门,曾学过骑射,云初若想看,我便去求她教我。” “好啊好啊!” 见事情这么容易就能办好,云初顿时松了口气。 而就在她沉浸在喜悦中时,突然感觉到手上一热,魏锦书纤细的手指覆在她的手心。 那张清丽的脸携带几分期盼,往云初凑近,略带魅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与魏锦书平日里单纯的模样全然不同。 “那云初……我答应了你去学骑射,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 “啊?”云初总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对。 以为云初拒绝,魏锦书失望地颓下了双肩,“不可以吗……” “没……不是不可以……” 听到这话,魏锦书如得逞般俏皮一笑,迫不及待开口:“吻我。” 云初怔愣,没想到她又要来这一招,顿时从脸红到了耳根。 上次是为了抚慰魏锦书才吻她,现在两人都清醒着,她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去亲魏锦书。 看穿云初眼中的犹豫和不愿,魏锦书也不气恼,只是低声一叹,转过身去环住自己纤弱的身子。 云初在心中斟酌片刻,刚想开口问魏锦书能不能换个别的,就听她又絮絮开口。 “梦魇那夜的事我都记得。你那一吻,并不是心悦于我,而是出自神仙对凡人的悲悯。” “云初,我不要这样的安慰。若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勉强,我不会强求。” “但是,我只想你的真心和用心,毫无保留地给我一个人。” “我希望,你吻我是因为喜爱,而不是因为可怜。” 听了这些,云初心里也不是滋味,加上有欺骗魏锦书的愧疚,想着也罢,算是给魏锦书的补偿。 “那……那你过来些。” 魏锦书一听就调转身子,将脸迎了过去,浅笑着闭上眼。 与魏锦书的期盼不同,云初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然后,又重新转身低头,恍若无事发生一样把玩起手指。 “云初。”魏锦书低声唤道。 云初还没从方才的羞怯中回过神来,发懵地应声抬头,“嗯?” “你不必勉强的,”魏锦书低垂着双眸,眼中凝出一阵水雾,“我知道自己身无长物,容貌也不出众,也只是个凡人,本就配不上你的喜欢。” 云初本是腼腆,不知如何面对魏锦书的情,却不想让魏锦书会错了的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张着口支吾半天,云初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如实道:“只是不知道你究竟要怎样的。” 得到回答后,魏锦书松了口气。 幸好她不是敷衍自己,只是涉世未深,过于纯粹。 如此想着,趁云初低头懊恼之际,魏锦书悄然再度贴近,细语拂过她耳侧,“我……想要这样的。” 云初不经意地转头,突然被一阵淡雅馨香擒住唇角。 那温热只在唇角停留一瞬,又忽地与她双唇相契,微微翕张,轻柔碾磨,迫使她去迎合陌生的柔软。 那感觉如同被暖风束缚,无法动弹却并非难受,像是略带着从未有过的酥麻,还有几分不同于糕点的清甜。 不知过去多久,云初才回过神来,她追寻着魏锦书的身影看去。 只见她沉沉低着头不看自己,只能从几缕青丝间瞧见她在说话。 “下次,给我这样的奖励,”魏锦书微微喘着气,就着面上还未散去的红晕缓声开口,“好吗?” 云初在沉寂的天界活了五百年,从未有过这等经历,不由得又一阵失神。 “好。” 经过这一遭,她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言不由心,身不由己。 明明应该远离,却又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她无法拒绝魏锦书。 云初想,也许是人间的点心吃多了,沾染了凡尘,对凡人,也就多了几分别样的体谅。 “每年九月,陛下都会带妃嫔们去围场狩猎。这四个月我会学好骑射,”魏锦书眸中泛起柔光,与云初十指交握,“云初,到时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猎物。” 云初回之一笑,“拭目以待。” 魏锦书偏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哼唱起悠扬的歌谣,眼中的柔和则一点点隐去。 神仙最大的弱点,就是乐于挥霍自己的悲悯,也不管这种与生俱来的善,是否给了该给之人。 于魏锦书而言,可怜还是喜欢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云初注定走不出她的掌心。 珍珠藏毒一事在妃嫔们的议论中,从人人自危的厄事,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萧承胤一直未曾得空处理秦嫔之事,皇后也就暂时搁置对她的处置。 直到送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守着宫门的宫女进去一看,才知秦嫔死在了榻上。 太医说是突发心悸,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合上,像是被吓死的。 宫里的人都说,秦嫔是做了亏心事,惧怕惩处,才心悸而死。 看着魏锦书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里,云初唏嘘地摇了摇头。 “人死后为鬼,入轮回道等重新投胎,用不了香火的。你烧香还不如多烧点纸钱元宝,说不定能贿赂鬼差插个队。” 说完她继续往面前的铜盆里放纸钱,望着金色的火苗高高燃起,又渐渐熄灭。 “人呐,一生就跟这火苗一样,有高有低,有始有终。万物生于渺小,又归于寂寥,可来回往复,却能品味不同的酸甜冷暖,”云初感慨道,“大概这就是做人的好处。” 魏锦书笑道:“人盼望能成神仙,长生不老,你却羡慕凡人?” 云初烧完手中的物件,拍拍手站了起来,“我只是羡慕凡人能品世间八苦,尝人情百味。其实当神仙嘛,也就那样。除了每天修炼,期盼能早日成为上仙之外,也没别的盼头,说到底没什么好羡慕的。” “但羡鸳鸯不羡仙。” 云初点头认同,“是这么个道理。” 魏锦书握住云初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那你该羡慕自己才是。” 感受到手心下传来阵阵跳动,云初蓦然心上一暖,鬼使神差道:“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第12章 煞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已经以“秦嫔认罪”结束的下毒之事,再次泛起波澜。 “你的意思是说,淑妃并非只是中毒而已?”云初蹙眉,开始回想当日是否有忽略的细节。 “太医替淑妃解了毒,但是却查不出淑妃仍旧虚弱的原因,现在宫里又开始传巫蛊害人之事,还有人猜是妖怪作祟。” 云初沉默了一会儿,困惑开口,“你们凡间的太医,是正经考取的官位吗?” 魏锦书不置可否,只道:“人心复杂,世情难料也是有的。” “不过淑妃这样子,倒真是像被什么邪祟之物附身了,”云初一手托起下颌,咬着筷子思索,“但如今我没了法术,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妖术作祟。” “那就不想了,先吃饭。” 魏锦书说着,夹了一块挑好刺的鱼腹肉放进云初碗里。 “学骑射的事,我与沈昭容说过了,她约我午膳后去练射箭。” 云初没想到她行动这么快,奇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弓箭?宫里不是不让私藏兵器么?” “这倒要多谢贵妃了。” “为何?” “贵妃是镇北王独女,出生就封了郡主。镇北王膝下无子,因此郡主自幼随父南征北战,耳濡目染,也擅骑射。后来镇北王战死,郡主也右腿负伤,修养半年才能下地行走。陛下为抚恤镇北王府,迎郡主入宫为贵妃,还按贵妃的喜好,在宫里建了马场和练箭的校场,”魏锦书叹息,“但贵妃进了宫就开始吃斋念佛,再没碰过骑射,如今的马场和校场一直是沈昭容在用。” 云初回想起贵妃念经拜佛的样子,恬静温和,身无外物一般,全然不像能上阵杀敌,又擅长骑射的人。 但所谓“人不可貌相”,或许贵妃家中遭遇变故后,就变了心性也未可知。 “那我隐身陪你去。” 魏锦书摇摇头,“还是等我学有所成吧。云初,我想让你见到更好的我。” 云初心里一阵触动,“好。” 宫里的妃嫔大多是官家千金,像沈昭容这样出身武将世家的并不多。 一听魏锦书想学骑射,沈昭容就像终于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般,拉着魏锦书走的时候满脸笑意。 见沈昭容一边走,一边恨不得把自己挂在魏锦书身上,显然一副真心高兴的模样,云初也放心不少。 “这姑娘倒像个实诚人,带锦书散散心也好。” 看了看日头,也快到午睡的时候了,云初也没别的事,干脆就藏了身形躺在榻上,准备打个盹儿。 谁料她刚一躺下,就听屋子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刚从外头回来的月仪一脸慌乱,跑得发髻都散乱了几缕,一进来就往寝殿里张望。 不见魏锦书的身影后,月仪更是惊慌,忙拦停了其他宫女问话。 “才人去哪儿了?” 宫女缓慢地眨眨眼,不解其意,“方才与沈昭容去学骑射了,就刚出去不久。” 一听这话,月仪立刻召集了宫里所有人,“快!快去把才人追回来,宫里出事了!” 云初一个挺身从榻上坐起来。 宫里出了什么事?为何一向沉稳的月仪会如此慌乱。 她忙冲出门去,忘了自己还隐身的事,跑到月仪身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淑妃娘娘宫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雾,那黑雾杀了几个宫女后就冲出了昭华宫,现在不知所踪。外头危险,得赶紧把才人找回来!” 月仪没留意到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只当是哪个小宫女在身边问自己,几句话说明后,转身就要让人一起出去找。 谁料一转头,身后并没有人,只有几丈远的宫墙边站了个正在洒扫的小宫女。 月仪也没去想怎么这么远,小宫女说的话她还能听见。 此刻她只关心魏锦书的安危,又指使着远处的小宫女一同出去找人。 云初回忆着月仪说的话,加快脚下的步子。 会伤人的黑雾,她只见过一种。 就是大战后,被八根天柱困于天界和人界之间的战时煞气。 这些煞气有的会带来天灾,有的能控制人的心绪去作恶,有的则会直接化作雷刃伤人。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宫里突然出现的黑雾,就是那会伤人的煞气。 可被困住的煞气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宫里,还伤了人? 来不及多想,云初催动起遁空符,心中默念魏锦书的名字。 还未寻人而去,符咒先带着她的意识见到了魏锦书的身影。 沈昭容步子快,又不喜伺候的人跟着,便挽着魏锦书走在前面,把宫女太监甩开老远。 而在她们前方不远处,几缕黑色雾气渐渐簇拥,从无到有显出形态,正是煞气。 “锦书!”云初急叫出声,立刻重新催动符咒,往魏锦书所在的地方而去。 沈昭容和魏锦书并未觉察到树影后汇聚起来的煞气,有说有笑地继续往前走着。 “那是什么?” 魏锦书原本还在低头看路,突然听见沈昭容这么一问,也随之停下脚步。 “怎么了?”魏锦书问道,随后顺着沈昭容目光所视的方向看去。 只见黑雾盘旋空中,其中火光时隐时现,雷声不绝于耳,远远看去,虽一片漆黑却仍可见混沌脏秽。 魏锦书双眉一拧,没想到会在人间碰到煞气。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凡人之躯,别说压制,万一被雷刃重击,只怕会直接灰飞烟灭。 “走。”魏锦书沉沉开口,伸手拽住沈昭容就要往后跑去。 “快躲开!” 耳侧传来沈昭容的惊呼,随后是旁侧突现的力道,将魏锦书推倒一边。 魏锦书刚一落地,一道带着蓝色火苗的雷刃,就重击在她刚踩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冒着热气的坑。 “走啊!” 沈昭容再次跑过来,一把拉起魏锦书就往后跑。 魏锦书边跑边回头一看,只见那煞气一击不成,竟直直朝着两人冲了过来,窜动之快根本无法躲避。 身后轰隆雷声炸响,魏锦书知道煞气又在蓄力。 她从未想过会着了自己的道,竟然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亲手汇聚而来的煞气之下。 破空声陡然响起,声响紧逼身后。 魏锦书看向一直拉着她逃命的沈昭容,那双桃花般向来明亮的眼眸中,涌现出从未有过的绝望。 今日怕是难逃一死,魏锦书放慢步子,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云初的身影。 死在雷刃下的人再不会存于三界之中。 她不甘心就这么魂飞魄散。 “呃……” 缠绕着蓝色火光的雷刃,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被生生截住,又凭空迸裂开来化作无物。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皮肉撕裂的响声,和魏锦书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云初!”魏锦书下意识惊异出声。 话音刚落,一抹透明的身影渐渐浓厚起来,重重坠落在地,显现出完整的人形。 “云初!” 魏锦书扑了过去,扶住云初往后倒的身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 见她安然无恙,只是面露急切,云初稍稍一些,但仍关切开口:“你……没伤到吧?” 魏锦书摇了摇头,颤抖的手指抚上云初肩上发黑发硬的伤口,“你为什么救我?你傻不傻!那可是……” 云初忍着疼握住她的手,故作轻松道:“受点伤罢了……你要是死了,我还怎么修复命书。” 见有人受了雷刃还未灰飞烟灭,煞气意识到眼前的云初不是凡人,静止片刻,又再次蓄起更大的雷刃。 但这次的雷刃避开了云初,直直往魏锦书身上去。 “锦书当心!” 沈昭容虽看到了雷刃劈下,却根本来不及上前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雷刃朝魏锦书落去。 第13章 根本不会记得你 雷刃近在眼前,若真落在魏锦书这个凡人的身上,即便是用上再多仙丹,也救不了她。 云初别无选择,只能一手将魏锦书揽进自己怀里,抬手去挡。 想象中的第二次重击并未落在身上,云初感觉到轰隆隆的雷声弱了下来,连肩上的疼痛也轻了许多。 “这……这是什么?” 沈昭容愣住站在一边,眼看着一道金光从云初掌心涌出,与雷刃直直相对,让它停留空中再无法动弹一步。 云初闻声抬头看去,散开的仙力已经将她和魏锦书两人裹在其中,不仅抵御了雷刃的进攻,还阻挡了迸裂出的火苗。 就连自己肩上被烧焦的伤口,也正在缓缓愈合。 她怎么也没想到,法术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 魏锦书同样抬起头,面露惊讶地看向云初,也意识到了发生何事。 不由得多想,云初运功蓄起周身法力与雷刃对抗,将那雷刃逼得越来越远。 仙法本就有净化煞气的用处,刚好能克制雷刃。 云初方才受了伤,仙力恢复又不多,因此并不打算与雷刃对抗。 她操纵法术引导雷刃反向行之,借力使力。 只听又是轰隆一声,那雷刃往煞气所在的地方而去。 煞气也未曾料到雷刃会折返,还未来得及散开,顷刻间就被击碎散去。 见煞气终于散去,云初这才回过头,拍拍魏锦书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没事了。” 魏锦书看向云初已经愈合大半的伤口,不由松了口气,眼中却闪过让云初看不懂的神色。 “你这傻子。”魏锦书沉声开口。 被刚才发生的一切震惊的沈昭容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恢复过来。 她往两人身边走来,看着云初身上一点点散去的金光,犹豫地问道:“你是……妖怪?” 话说出口,沈昭容又觉得不对,复而道:“你是神仙?” 云初与魏锦书对视一眼,还未曾开口解释,就听远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这会子人心惶惶,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可说不清,”沈昭容往四周看了看,指着旁边几块堆在一起的假山开口,“锦书,你先带她去躲着,我来应付。” 魏锦书也明白,煞气作乱,宫中戒严,若是云初这个不在宫人名册中,又身上散发金光的人出现在众人眼前,说不定真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 趁着人还没来,魏锦书忙带着云初躲到假山后。 来人很快就到达跟前,沈昭容放眼看去,这些人里有宫内的侍卫,还有守卫皇宫外围的禁军。 为首的将领拱手行礼,“参见沈昭容,小主无事吧?” “无事。” “宫中有黑雾作乱,卑职等正在排查,还请小主即刻回宫。” “知道了。” 简单说了几句后,沈昭容以侍卫们还要搜寻黑雾为由,婉拒了他们的护送。 眼见侍卫已经全部离去,沈昭容提着裙子赶忙来到这几座假山之间。 云初身上的金光已经全部散去,肩上的伤口也已经恢复如初,除了衣服破损处还有血迹外,看起来跟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沈昭容对着云初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沈姝定会报答。” “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初毫不在意地回道,眼睛却只看着手中的一只鸟。 那鸟断了一只翅膀,断裂处的伤口发黑,显然是被雷刃迸裂的火苗所伤。此时几乎不能动弹,只能缓缓喘气,等待死亡。 魏锦书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是在惋惜,便劝说道:“它活不了了。” “锦书,把你的簪子给我。” 魏锦书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发髻上取下簪子,递给云初。 “我没力气,你帮我把手指扎破。”云初重重喘了几口气,说话却无力。 魏锦书心知云初是不想这只鸟就此丧命,拗不过她,只能照她说的,用簪子在云初的食指上刺了一下。 云初看着指尖冒出来的殷红,另一手蘸取了一点,在小鸟翅膀断裂处轻轻划过。 “仙骨修身养性,神仙的血能疗愈万物,”云初轻声笑道,“但一滴就好,多了它受不住。” 魏锦书不明白为什么云初要捧着一只必死的鸟,还非要用自己的血将它救活。 神仙的血的确能疗愈万物,但神仙的血是修为凝结而成。 只要受伤流血便会消耗修为,修为散尽会大大折损仙体。 云初方才已经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还要用血去救一只鸟。 哪怕一滴,也许都是她现在承受不住的。 沈昭容看着原本奄奄一息的鸟,在云初用血疗愈后,竟然生生长出了翅膀和羽毛,不过片刻,又活蹦乱跳起来。 她这下确定了,云初真的是神仙。 鸟儿活过来后,一扑棱翅膀飞上枝头,冲着云初叫了几声,又点了点头,展翅往远处飞走。 魏锦书看向鸟儿飞走的方向,忍不住叹气,“云初,它只是一只鸟,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云初不在意地笑笑,“我只是想这么做,又不指望它记得我。” “此地不宜久留,先带她回去歇息吧。”沈昭容道。 说完,跟魏锦书两人扶起云初,一边躲着人,一边往回走。 云初也不想徒惹麻烦,于是重新催动隐身符,隐匿身形靠在两人身上,免得被人发现。 回到华阳宫后,沈昭容便先回去了。魏锦书命人打来热水后就屏退众人,拧干帕子,为云初擦拭伤口旁的血渍。 “还好你没事。”云初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云初。” “嗯?” 魏锦书放下帕子,为云初盖好被子,“所有神仙都跟你一样吗?” “神仙和凡人一样,各有各的脾性和处世之道。” “像你这样的怕是不多。” 云初见她神色沉重却强撑笑意,于是故作轻松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仅次于天帝和四大帝君的云初仙君,那些小仙侍自然是不能跟我比的。” 听完云初的话,魏锦书垂下眼去,面上多出几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柔和。 魏锦书替她掖了掖被子,“你也今日累了,我把月仪她们都支出去了,你睡会儿,我在这里陪你。” 云初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事情着实是多了些,她不仅身上累,心里也累,是该歇会儿。 如此想着,她也就合上了双眸,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感觉到云初睡熟后,魏锦书轻手将帷帐放下,缓缓转过身,面上的柔情突然被冷色替代。 “今日之事是你的手笔?”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玄衣男子从屏风后现身,垂首跪在魏锦书面前。 “主上息怒,属下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损天柱,将煞气放出来。” 魏锦书冷冷一笑,“你的确没这个能力。” 随后,她拿起桌上的茶盏,右手一抬,烫手的茶水全部泼在男子的脸上。 男子并未有任何反抗之意,连怨气也没有,而是低眉含笑,“主上息怒。” “当时你就在旁边,却眼睁睁看着云初为我挡下雷刃,”魏锦书扣住男子的下颌,迫使他抬头,“就连第二次雷刃,你也无动于衷。” “属下当时忘了,主上如今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之躯,是扛不住小小雷刃的,”男子眼眸朝上与魏锦书对视,“主上息怒。” “更何况,一个神仙而已,”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而主上您,是魔尊。仙魔,是永远的敌人。” 耳侧风声呼啸响起,男子的余光瞥见魏锦书高高抬起右手,又要往自己脸上落下。 可真到了跟前,魏锦书的手却生生止住,轻飘飘覆在他的侧脸。 她面上笑意晏晏,手指立起,修长的指甲缓缓加力,在男子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不能死。” 魏锦书刚一松手,鲜血就从面颊滑落至唇角。 男子抬手拭去面上的猩红,抬右手于肩上,衔笑郑重开口。 “魔尊放心,属下定会助魔尊用好云初仙子,成功改命。” 第14章 有人就喜欢傻子 说完这句话,男子的身形便如黑雾一般散去,寝殿内只剩下魏锦书和云初两人。 魏锦书伸手撩开帷帐,本想伸手抚摸云初的脸,却被指甲中的血迹刺了眼。 她阴沉着脸色将血迹洗干净,又用帕子擦干了水渍,这才将手放在云初脸上轻轻抚摸。 “傻子。” 魏锦书嗤笑一声,又恢复平日里温柔的神色,“可有人就喜欢傻子。” 睡梦中的云初像是感觉到了魏锦书的手,不由自主得把脸凑了过去,贪恋起那份熟悉的暖意。 云初不经意间的依赖让魏锦书心头一热,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几分,生怕扰了她安睡。 可下一刻,魏锦书明亮的双眸又暗了下来,带着不可抗拒的汹涌。 “你躲不掉。” 云初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很熟,也睡得很长,醒来后,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她本来还在睡眼惺忪地伸懒腰,就见魏锦书独自一人走了进来,面色晦暗。 “怎么了?”云初问道。 “昨日禁军在宫内搜查黑雾时,抓了个妖怪。” “妖怪?还真有啊。”但很快云初又觉得不对,妖怪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放出煞气。 天地初开后,世间生灵分为人、天、魔三界。 凡人世世代代存活于人界,死后入轮回再重新为人。 神与仙在天界。只是大战后,神族折损,仅天帝,四大帝君和已经变成天柱的七大神兽是尚存的神,其他都只是仙族。 至于妖,虽隐匿于人界,却归属于魔界的魔族统领,法力低微,除了能化形和会法术外,与凡人区别不大,根本不可能放出煞气。 见云初面露疑色,魏锦书解释道:“是含珠。” 云初更惊讶,“皇后的侍女?” “黑雾从淑妃宫里出来后,又去了不远处的凤仪宫,含珠为保护皇后和凤仪宫众人,暴露了妖身,因此被禁军抓住。” “等等,含珠是妖,会妖术,就这么被抓了?” “宫里有先人留下的捆妖索,含珠挣脱不开,”魏锦书解释道,“如今他们正将含珠绑了,打算等陛下问清楚后就烧死她。” 云初全然不解,震惊不已,“含珠是因为救人才暴露的妖身,只是因为她是妖,就要被烧死?” 魏锦书点了点头,“宫里人还说,淑妃久病不愈,就是含珠在背后使了妖术,也许那黑雾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云初不明白,为何非我族人就必须被排斥在外。 即便妖心存善念,在人的眼中,也只能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锦书,我们去看看。” “好。” 由于萧承胤尚在听禁军汇报黑雾作乱之事,还没来得及审问含珠,皇后只能先将被绑住的含珠关押在凤仪宫内。 魏锦书和云初赶到时,凤仪宫院内已经围满了前来观看的妃嫔和宫女太监。 沈昭容原本还凑在人群里看热闹,见魏锦书来了,走出人群将她带到一边。 看只有魏锦书一人,沈昭容压低了声音,关切道:“云初的伤怎么样了?” “修养了一夜已无事,她就在旁边,不过隐身了而已。” 沈昭容松了口气,“那就好。” 凤仪宫院内围了不少人,妃嫔们站在里圈,宫女太监站在外圈,一层层地,将被绑了的含珠围在里面。 魏锦书眉间一蹙,问道:“这会儿情形如何?” “她们说妖怪不能留,必须尽快烧死,可皇后娘娘一直闭口不谈此事,想是在等陛下来做主。” 说完,沈昭容又拧眉瞪了围观的人一眼,指着几个人不屑道:“你看那边,那几个低头私语的,就是含珠救下的凤仪宫宫女,现在正在商量怎么将妖怪杀了,不留后患。” “可真是恩怨分明。”魏锦书冷声道。 沈昭容面上不满,语气更是怨愤,“狼心狗肺,就不该救她们!” 听着沈昭容的话,又亲眼看见世态炎凉之景,云初心头泛起苦涩。 从前因着皇后的缘故,对含珠毕恭毕敬的宫女,此时全然换了一副面孔。 或是像出了一口恶气般幸灾乐祸,亦或是肆意袒露自己身为人,对非我族类的仇视。 “云初,你看她们脸上的神色,”魏锦书将每个人的表情收之眼底,“凡人对于妖本该是惧怕的,但被降住的妖,却成了她们可以任意嘲讽咒骂的存在,好像无论谁都必须来踩上一脚,才能站稳自己的立场。哪怕含珠从未作过恶,哪怕她刚救下那么多人的性命,在那些人的眼里,身为妖,就是非死不可的原罪。” 云初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人群中不知是谁扔了个物什过去,正好砸在含珠头上,顷刻间就见一行鲜血流下。 沾了血的石子落在地上,众人才看见那是从凤仪宫内的水仙花坛中取出的鹅卵石。 接着不知是谁开始效仿,接二连三的鹅卵石往含珠身上砸去。 含珠双眼空洞,完全没有要挣扎躲避的意思,就低着头,弓着身子,承受着那些人的恶意。 “够了!”沈昭容实在看不下去她们这么欺负含珠,走上前去指着那些人大骂,“你们好歹也是有名有位的妃嫔,要么就是宫册上正经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不分青红皂白地口出恶语,还动手伤人,根本就是市井泼妇,乡间泼皮!” 头一个扔鹅卵石的赵贵人气得涨红了脸,愤愤开口:“我们又没有冤枉她,她在宫中作恶,害得淑妃娘娘缠绵病榻,为祸后宫,哪里无辜了?” 赵贵人说完,其他一起动手的妃嫔也开始帮腔。 “就是,妖本就是邪恶之躯,人人得而诛之!” “除妖本就是利于天地的事,我们有什么错!” “沈昭容莫不是是要与妖为伍?” 正在众人争吵不休时,一声呵斥打断了宫内的喧闹。 “放肆!” 凤仪宫正殿大门打开,皇后从里头款款走出,面色威严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陛下还未传旨,你们却敢动私刑,难道是想僭越皇权不成?” 皇后话音刚落,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妃嫔和宫女太监们顿时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 皇后逶迤拖地的裙摆划过青砖地面,一步步往下走去。 她缓步来到含珠面前,用手帕一点点擦去含珠脸上的血迹和灰尘。 “本宫竟不知,人言能凌驾于律法之上,不知出手救人竟成了罪证,更不知仅靠众口铄金就能定罪。” “皇后娘娘息怒。”众人异口同声道。 “陛下驾到!” 总管太监尖细的通报声传来,明黄色的身影和仪仗步步靠近,众人又叩拜行礼,全然不敢抬头去看。 萧承胤阔步进入内院,见妃嫔们都跪了一地,只有含珠满身是伤,略有不稳地站在院子中央,像是没有生气。 “平身。” “谢陛下。” 萧承胤捕捉到含珠脸上还未来得及擦去的血迹,蹙眉道:“这妖是如何受伤的?” 妃嫔们面面相觑,终于赵贵人还是走了出来,一脸委屈地行了个礼。 “陛下,臣妾等得知淑妃娘娘是被这妖孽所害,一时情急才动了手。” 萧承胤摆摆手让她退下,随后说道:“淑妃只是体虚,并未有妖术作祟。宫中凭空出现的黑雾已被国师收服,此事不许再议。” “遵旨。”众人道。 萧承胤眼眸向后,对身后的男子吩咐道:“此女虽未作恶,却终是妖孽,国师将其降服便是,也算了了余孽。” 男子向前几步,躬身拱手道:“臣遵旨。” 第15章 这才是天道 听闻萧承胤要让国师除妖,原本围着的人都默契地往后退了十数步步,腾出一大块地方。 只有皇后一个人,仍然保持着为含珠擦拭侧脸的姿势站在原地。 萧承胤冷眼看向皇后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开口道:“皇后,让国师除妖。” 皇后不为所动,也没有搭话,只是不断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萧承胤眼色更为幽沉,再次唤道:“皇后。” 皇后停下了动作,捻着帕子的手也从含珠脸上放下。 “皇后娘娘莫不是被这妖蛊惑了心智?”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话。 “不许议论皇后。”萧承胤冷声道。 说话的人立刻噤声,其他人也低下头去,不再去看皇后和含珠两人。 “陛下息怒,含珠对臣妾和凤仪宫的宫女有救命之恩,”皇后慢慢转过身来,努力压下眼底潮涌,“臣妾只是想让含珠干干净净地走。” 萧承胤眉心皱起,迈步从皇后身边走过,撂下一句“跟朕进来”,便进了正殿。 帝后走后,众人面面相觑,有话想说,却不敢出声。 只有国师往前走了几步,聚气运功,抬手结印。 他手掌经过之处恍若有残影交错,微光凝聚成图腾,又凭空幻化出一张符咒,直直重击在含珠身上。 含珠受击闷哼一声,随即像是遭受极大痛苦一般,额头和脖颈上簌簌落下冷汗,整个人如牵机般头膝相勾,摔倒在地痛苦哭嚎。 国师结印手势一变,含珠身上的符咒就突然烧为灰烬,四散成点点火星落在含珠的四肢和腰腹。 刚一散开,蓝色火焰又瞬间呈燎原之势将含珠全身囊括在内。 她张大了口尖声嘶叫,疼得满地打滚,挣扎的力气却越来越弱。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看戏的妃嫔们见此情景,纷纷不忍地别过眼去。 沈昭容乜斜着眼,不屑地扫视了一圈那些人,骂道:“惺惺作态。” 云初则眼神不转地盯着那不过二十出头的国师看,见他结印施法熟练,奇道:“他这么年轻,却有如此高深的法力,倒不似常人。” 魏锦书仔细分辨着云初的语气和所说的话,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远处的男子,“他年纪轻轻就得陛下青睐,成为三朝以来的第一位国师,有过人之处也是寻常。” 蓝色的火团越来越小,从蜷缩成一团人影形状,变成了两个巴掌大小的物什后,就渐渐熄灭下去,含珠的惨叫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众人相互看了看,随后走上前去,只见地上只剩下一只被烧死的河蚌。 蚌壳大开,蚌肉已经焦黑。 国师收了法阵,抬手拂去衣袖上沾染的灰尘,“蚌精已死,诸位小主可安心了。” 听了这话,原本或惴惴不安,或于心不忍的妃嫔们都放松了许多。 云初叹了叹气,终是于心不忍道:“锦书,你帮我把蚌壳拿过来可以吗?” 魏锦书闻言转头,看向云初所在的方向。 她看不见云初的身影,只能看见宫墙边被雷刃劈成黑炭的一株桂花树。 明白云初想做什么,魏锦书本想阻拦,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越过众人将蚌壳捡了起来捧在手里。 “魏才人,你这是做什么?”赵贵人伸手拦下准备离开的魏锦书,“你带走这蚌精的尸体意欲何在?” “自然是将其安葬。”魏锦书道。 赵贵人轻蔑一笑,“安葬?魏才人可怜妖怪,莫非你跟这蚌精是一伙的,以己度人?” “你是蠢还是瞎?”沈昭容早就忍不了赵贵人了,看她想为难魏锦书,直接上来一掌将她推开,“都烧成焦炭了还要抓着不放?含珠生前救了那么多人,你是有头无脑,俩眼睛长着凑数就算了,耳朵留着招风呢?” “我……”赵贵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昭容一手将魏锦书护在身后,对着她继续开骂:“话这么多进什么宫,直接去乐府唱戏多好,说不定早就带着你全家发家致富了!” 赵贵人想反驳,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嘴,更不敢跟沈昭容起正面冲突,狠狠一跺脚,退回了人群里。 有沈昭容在旁边护着,其他位分低的妃嫔也不敢触霉头,只能看着魏锦书把蚌精带走。 魏锦书刚走,正殿的门就打开了,萧承胤和皇后从殿内走出。 国师拱手回禀已将妖孽除去,萧承胤对着众人打量了一圈,淡然开口:“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今后不许再提,都散了。” “遵旨。” 围着的人都三三两两散去,魏锦书则捧着河蚌回到云初身边,与她一同回了宫。 两人回到华阳宫后,照旧支开了宫里伺候的人,魏锦书将门闩挂上,再三确认无人后,才在云初身边坐下。 “云初。” 云初从她手中接过河蚌,“嗯?” “你才刚刚恢复,不行的。” 云初不以为然,“完事后,多睡几天就好了。” 说完,她施力催动法术,想要复原被烧焦的蚌肉。 但无论她怎么蓄力,手上都没有一点反应。 见没有动静,魏锦书忙问:“怎么了?” “我的法力……又没了。”云初失望地叹了一声。 魏锦书听完这话,如释重负般想要从她手中接过河蚌。 “或许是含珠命该如此,算了吧。” 云初抬手躲开,“她救了好几条人命,不应该就这么死了,更何况妖族修炼本就不易。” “没人希望含珠活下来,”魏锦书抚上她的手背,眸色幽深,“今日那些人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云初摇摇头,在魏锦书还未反应过来时,拿起桌上削果皮的小刀,划破了手掌。 血从掌心落下,滴在焦黑的蚌肉上,顺着褶皱铺开,又滑落在壳上。 那一点点猩红与漆黑交错,刺痛了魏锦书的眼。 她抬手握住云初的手腕,眼底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云初,够了。” 妖怪与之前的那只鸟不同,他们天生灵根,又修炼多年,并不担心灵力过甚反伤其身,反而会主动汲取灵力,让自身复原。 云初低头看着已经在血液滋润下逐渐恢复的蚌肉,想着也差不多了,便收回了手,擦去手掌溢出来的血。 “含珠被玄火所伤,灵根受损,只有用神仙的修为相助,帮她重塑灵根,才能有重新修炼化形的机会。” 魏锦书蹙眉,“那你自己呢?” 云初一笑了之,“这点血最多也就让我前几十年白干而已,我努努力,就补回来了。先把含珠放到水池养着吧,过几个月再找水源放走。” 从云初手中接过已经缓缓闭合的河蚌,魏锦书心中五味杂陈。 在她眼中,天界的人总是虚伪做作,当年的天帝也是满口仁义道德,虚假至极。 她本以为云初跟天界那些人一样,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可经历了这几日的事之后,好似一切并不像她想的一般。 起码云初是个十足十的傻子。 “云初。” “嗯?”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四个字。” 云初歇了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听到自己身上有字,便好奇追问。 “哪四个字?” “神爱世人。” 云初被她逗笑,“哪里看出来的?” “你身为神仙,却从不对凡人居高临下,先是舍身救我和沈昭容,后又是林中不起眼的鸟,再到方才的含珠,你宁可损伤自己,也要相救,”魏锦书直视着云初的双眼,目光幽深,像是要将她看个透彻,“悲悯众生,是为神性。可在你眼中,天道是什么样的?” “人,神,魔在我眼中皆为平等,只是世间的秩序为它们划分了阶级而已,”云初有些意外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娓娓答道,“是非对错要论,但不应枉顾生灵之德。以万物为刍狗,一视同仁,并无偏私,这才是天道。” 第16章 甜腻腻的 魏锦书眼中突然涌现出热烈的渴望,可转瞬间又被压制下去,仅余下几分未被云初察觉的轻蔑挂在唇角。 “云初,但愿所有的神仙都能像你一样。” “那你可得失望了,”云初俏皮一笑,又开始吹嘘,“像我这样根骨奇特,天资聪慧的仙子可不多。” “所以,我会好好珍惜你的。”魏锦书低声细语,双手将云初环住,倚靠在她肩上。 “这段日子我得暂时离开了,”云初为难开口,“昨日仙君梦中传话,让我回天界一趟。” 魏锦书抬头看她,“为何?” “我下凡前就交出了仙元,本该用不了仙法的,但抵挡煞气那次我突然恢复了法力,被天界察觉了,因此得回去解释一番。” 魏锦书皱眉,“可你今日不是又用不了吗?” “我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当时急着救你,就消耗了修为暂时蓄起法力,所以才会那么累。” 云初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她明显感觉到近日修为低了一些,想来就是强行动用仙法的缘故。 魏锦书一直都觉得天界那帮神仙迂腐至极,但碍于云初的身份,只好压下心思问道:“那你要去多久?” 云初想了想,“上天界,入仙宫,加上议事和再次下凡,三四个时辰得要吧,大概是凡间的三四个月。”加上她还有一些私事想办。 魏锦书算算日子,倒是正好赶上九月出宫狩猎,便笑道:“那等你回来,就看我围场夺魁,可好?” 云初眼中柔光潋滟,“好。” 人界与天界互通,本要经过八根天柱镇守的不周山,山上终年寒冷,长年风雪,但却是凡间唯一能前往天界所在。 凡人上天必须从不周山过,千难万阻,稍有不慎便会失了性命。 但神仙并不需要前往不周山,逆行六厄门即可回天。 与魏锦书道别后,云初闭眼默念咒语,双手展开在空中结印。 咒法催动后,灵光从四周汇聚而来,凝成一人多高的光圈。 灵光聚集,光晕轮转向内,六厄门现于身前。 云初回头看去,站在门边把风的魏锦书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向自己。 “我等你回来。” 云初也回之一笑,抬步走入六厄门中。 从凡间回天界是逆风上行,要的时候也比下凡时更多。 云初睁开眼四顾周围,发现自己正身处镇守不周山的天柱之间。 八方天柱神力非凡,各居一隅,神力光影交融,遥遥交互,织成一张天网,将流窜的煞气牢牢困于不周山地界内。 曾经天界也想过法子,要彻底除了那些煞气,但后来发现煞气能够阻挡魔族入侵天界后,便留了下来。 因为除了那位已经灰飞烟灭的魔尊,其他的魔族并不能随意操纵煞气。 正南方的天柱是当年天帝碎灵化成,千年过去,传言天帝元神有重聚之势,因此天柱有损,此处天网薄弱,才会有煞气流窜而出。 云初透过周身横冲乱撞的煞气往正南看去,只见那天柱虽隐隐有裂痕,金光散射,但正在缓慢修复,天网也恢复如初,想来是帝君们已经着手处理此事。 正想着,云初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天柱的顶端,也就是八根天柱直入云层之处。 六厄门光门大开,已经送她回到了天界。 但这次站在门边的并不是一开始送云初下凡的仙官,而是掌管天命宫的清衍仙君,她的顶头上司。 清衍仙君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颔首道:“回来了。” 云初错愕,“仙君,怎么是你来了?” “你是天命宫的人,自然归本君管,”清衍仙君伸手馋着云初踏上天阶,“在凡间可还好?” 云初借力跳了上来,以为仙君是在问自己修复命书的进度,便道:“魏锦书的命书正在修复,还需要一些日子,便可完成。” “随本君去南天宫。” 云初惊讶,那南天宫住着的可是四大帝君之首,她一个小仙侍何德何能,被这样的大人物宣召。 “仙君,咱们直接去见齐宥帝君?”云初再次确认了一遍。 清衍仙君挑眉一笑,“不是咱们,是你自己。” 云初一把拽住仙君的手,停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仙君,不行。” 清衍仙君双眸一瞪,“本君很行。” “您很行,我不行。” 清衍仙君一脸不信,拉住她的手就要把人拖走,“有胆子在凡间偷用仙术,没胆子见帝君?” 云初死活不肯往前一步,直接蹲在云彩上,跟仙君往相反的方向拽了起来。 “这要是其他帝君倒没什么……齐宥帝君他可是掌管天条法纪的,我才弄坏命书,又在凡间用了法术,可不敢凑上去找骂。” “找骂哪里轮得到你?”清衍仙君一把将她拎得站了起来,“放心,就是天柱折损,煞气散落人间刚好被你碰到,传你去问几句话而已。” “真的?” “真的。” 云初不甚相信地瞥了她一眼,小声道:“仙君,我要是挨骂挨罚了,就把您藏酒的事告诉帝君。” 原本拽着云初走的仙君一顿,转头瞪着云初,一边用手指着她,一边咬牙,“你大逆不道……” 云初见她气得发抖,又没再说什么,这才确定了真没什么大事。 清衍仙君看着生人勿近,实际上却是天界最好说话的人,尤其爱护犊子。 她到了天命宫后,不知道惹了多少事,都是清衍仙君扛着。 弄坏命书本是要废了修为贬入人间的,但清衍仙君在四大帝君面前磨破了嘴皮子,给云初争取来了修补的机会。 在云初心里,清衍仙君是天界最好的神仙了。 “南天宫快到了,你记住了,”清衍仙君叮嘱道,“问你什么就装不知道,别给自己找事。如果帝君问你为什么出手,就说是不想命书有损,情急之下才救人的。” 说完,她又怕云初说漏嘴,继续耳提面命,“其他什么都别多说,问就是不知道,非要问的话,就让他来找我。” 云初听话地点点头,“知道了。” 清衍仙君止住步子,“我就送你到这儿,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云初又点了点头,踏上南天宫的台阶。 刚走没几步又转身,在清衍仙君不解的目光中走了回来。 “仙君。”云初笑意盈盈。 “怎么了?” 云初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露出里头包裹完好的几块点心,“凡间的糕点可甜了,给你带了几块。” 清衍仙君哼了一声,把头扭过去,“凡人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吃的……” “吃吧吃吧。” 云初把点心往清衍仙君怀里一塞,转头往南天宫走去。 清衍仙君看看云初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精致的点心,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往嘴里送了一块糕点。 “啧,甜腻腻的,也就她这种孩子爱吃。” 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两块,细细咀嚼品味。 第17章 死局也是解局 齐宥帝君不喜聒噪,因此南天宫里伺候的神仙不多。 云初跟着南天宫的仙侍走了许久,除了几个冷着脸各司其职的文书外,再不见其他神仙。 走了一段路后,带路的仙侍带着她停在一所气势巍峨的宫殿前。 “帝君在南天殿,仙子请吧。” 仙侍颔首示意后便退下了,云初强装镇定。 虽然清衍仙君一再说了没事,但不害怕还是假的,天界的神仙都知道齐宥帝君天生冷面,最不讲人情的。 磨蹭着走到殿门前,云初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算了,反正躲不过去。” 刚一抬手要推开殿门,就见殿门从里打开,云初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开门的是一名白衣黑发的男子,容貌俊美清逸。眉目有神,似朗月入怀;衣袂飘摇,如月光掠影。 那副遗世独立的模样,可以说是不染纤尘,又可以说是……目中无人。 云初一时错愕,但又想着这南天殿里不会有第二个人,便试探性开口问道:“帝君?您这是……要出门?” 齐宥帝君目光流转,“是你。” 云初又是一阵意外,“嗯?帝君认识我?” “损坏凡人命书的天命宫仙子,有所耳闻。” 闻言,云初面上尴尬。 她听别的仙子说,清衍仙君因为自己损坏命书一事,舌战其他主罚的仙君,还绕着四位帝君走哪跟哪,喋喋不休了两个时辰,才保下了自己。 难怪齐宥帝君对自己有印象,只不过……这还真算不得好印象。 云初正想着怎么回答,就见齐宥帝君身影一闪,转瞬又出现在殿内案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见状云初也抬脚踏进殿内,刚一进来,身后的殿门便牢牢关上。 她粗略地扫视一圈,殿内只剩下齐宥帝君和她。 “此前正南天柱受损动荡,几处煞气流窜人间,其中一处被你施法剿灭,可有此事?” 云初想着清衍仙君的嘱咐,回答道:“小仙在凡间助凡人魏锦书重塑命书之时,偶遇煞气伤人,为救魏锦书不得已出手,并非有意扰乱凡间秩序,也不是刻意违反天条。” 齐宥并未抬头,继续执笔理政,“无妨。” 云初原本还想着继续辩解,这会儿听他轻飘飘说出这句话,与传闻中的冷面煞星竟有些不同。 “那帝君的意思……是不追究小仙违背天规了?” “事从权宜,无需再辩。” “谢帝君。”云初行了一礼,终于放心下来。 写完手上的奏折后,齐宥放下笔,抬头将目光落在云初身上。 齐宥一双眼眸细细打量着云初,有神又似无神,飘忽无定处,让云初摸不着头脑。 云初被盯得发毛,正想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就听齐宥问道:“剿灭煞气时,你的仙元尚在天界,如何恢复的仙法?” “小仙不知。”云初时刻记得清衍仙君的话。 “为何不知?” “……小仙真不知,”云初确实也是真不知道,“后来再试,便没了。” 齐宥定睛看了云初几息后,也就不再追问,只道:“天柱剑网修复完成,本君已派天兵下凡剿灭剩下的煞气,在此期间你便取回仙元,以防万一。” 说罢,齐宥抬手幻化出云初的仙元,催动仙元融入云初心口。 仙元入体一瞬,云初便觉得身子顿时轻了许多,仙力也充沛起来。 “谢帝君。” 见云初面露喜色,齐宥的神色也不由得松动几分,嘱咐道:“不可随意扰乱凡人命数。” “小仙明白。” 刚起身,云初就见一缕金光朝自己飞了过来,刚下意识想抬手去挡,就见肩上一片树叶飘落而下,又在空中化为齑粉。 云初认得,那是魏锦书在宫中亲手种下的海棠花树的叶子,也许是经过花树时,不留意挂了一片树叶在肩上。 见树叶全然消散,齐宥再度凝视云初,缓声开口:“你可知何为命书?” 云初不解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记载凡人的生老病死和生平轨迹,待轮回后重塑重启,这就是命书。” “只有凡人才有命书。” 听了这话,云初更觉云里雾里。 她在天命宫待了五百年,自然知道只有凡人才有命书,但这也是一直困扰她的不解之处。 想着帝君肯定比自己见多识广,云初就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帝君,我不明白为何只有凡人才有命书,而神仙和妖魔族却没有。” “凡间有月盈月缺,四季往复,凡人有七情八苦,世世轮回。而天界和魔界不需要。” 云初脱口而出,“但这对凡人不公平。” 如同猜到云初的反应一般,齐宥面色如常,“凡人脆弱,天界掌握他们的命书,是给予他们庇护。” 庇护?云初对魏锦书此生的结局了然于胸,她不觉得命书所写是所谓的“庇护”。 “那如果……命书上此生结局不好呢?是死局呢?” 齐宥不谈对错与否,只低头下重新打开另一份奏章。 “因果循环,重新轮回后,命书重启,死局也是解局。” 轮回之后,死局也是解局。 一开始云初也是这么想,所以她觉得就算魏锦书今生惨死,来世重新投胎,今生之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可在凡间的那段日子,她亲身体会着凡人的喜怒哀乐,陪伴他们经历了美好与遗憾。 她才明白,命书上只有寥寥几句,却是凡人苦苦执念的一生。 来生就是来生,下辈子再光芒万丈,也抵消不了这辈子的苦难。 用来生的好,来解今生的苦,达到所谓的天道平衡,本就是强词夺理。 云初低头看向脚下浮动的云彩,缥缈的天界仿佛凌驾一切事物之上,高贵而不容质疑。 不知为何,云初心中突然升起反抗的心思。 就像被堵塞许久的春水寻到冰封的空隙,岩中竹笋想要冲破石缝般,急切而无法自抑。 云初看向台上那不染尘埃,高高在上的帝君,沉声开口:“世间生灵应是平等的,我知道命簿天书不可改变,可是……我不想他们落得那般结局。” “从前我只知道当上仙好,可从没想过为什么大家都想成为上仙,连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云初知道,也许她需要重新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停顿片刻,云初又抬头问道:“帝君,没有命书,神仙的命途便握在自己手里,对吗?” 云初这句话说完,看见案前理政的齐宥终于停笔放下奏折。 他波澜不惊的神色中,一双眼眸深如水渊,又静如冰面。 云初见此,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清衍仙君原本嘱咐她少说话,她却浑然忘了,还说了些悖逆天道的话。 正当她纠结是否要先认个错时,齐宥终是开口。 “无为,即是可为。” 第18章 魏锦书的红线 云初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了南天殿,由着引路的仙侍将自己带到南天宫门前,心中还在想着帝君的那句话。 直到清衍仙君叫了她三次,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们说什么了?”清衍仙君担忧地按住云初的双肩,“是不是帝君骂你了?” 云初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那些话算是冲撞帝君。 清衍仙君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真在帝君那儿受了委屈,说着就要往南天宫走,“别怕,本君这就给你骂回去。” 云初这下真急了,忙拉住仙君,“没有,帝君没说什么,还把仙元给了我。” “那你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云初盯着清衍仙君半晌,开口道:“快下凡了,舍不得您。” “哟,还有点良心,”清衍仙君揽过云初的右肩,“回天命宫坐坐?给你准备了好吃好喝的。” 云初算了算时辰,这会儿凡间大概也过去了两个月了,要是陪着仙君吃喝游玩一顿,怕是会赶不上回去。 “仙君,我还有别的事,这次怕是不能陪您了。” “别的事?” “我想去月老那儿看看魏锦书的姻缘,然后赶趟下凡,正好能赶上命书下一段的修复。” “云初,你……”清衍仙君停下脚步,一脸狐疑地上下审视,“你不会动凡心了吧?” “没!”云初连忙辩解,“绝对没!” 看云初急着反驳,清衍仙君了然一笑,“动就动了呗,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天条早就不反对神仙有情了,只是那些神仙眼里只有仙途,自个儿不愿意躺平享乐罢了,多累啊。” 说到这儿,云初倒有些好奇,扭头问道:“仙君,神仙也有姻缘线吗?” “神仙连命书都没有,哪来的红线,”清衍仙君失笑,手指轻轻在云初头上点了一下,“神仙的命途和姻缘,都握在自己手里,有的事想争取的话,就去争上一争,反正这日子乏味,没个尽头。” 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云初就告别了清衍仙君,往月老宫走去。 凡间皇宫。 自从云初回天界后,魏锦书就把闲暇的时光,都放在了跟沈昭容学习骑射上。 沈昭容在场上跑完几圈后,一身骑装从马上下来,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汗,又将马鞭一甩,随意扔在两人身后放着箭矢的桌上。 “你从未接触过马匹,难免会害怕,等过两日我为你寻一只温驯点的来,再教你御术。”沈昭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把猎弓交到魏锦书手上。 魏锦书抬手要去接,又一下不知该从哪里接过来,思忖片刻,伸出两手朝上,让沈昭容将猎弓放在她手上。 猎弓刚一从沈昭容掌心脱手,就直直压着魏锦书的手往下坠去。 “好重!”魏锦书惊呼,幸好沈昭容手快扶住了她的身子,才不至于摔倒。 “嗯?我专门挑的一石弓,不重啊。” 沈昭容一边疑惑开口,一边又把弓拿在手中掂量,“寻常猎户的弓两石起步,这已经算轻了。” 说罢,她才反应过来魏锦书是自小学习琴艺女工的闺阁小姐,的确是拿不动弓箭的。 “你这……恐怕还得先练练臂力,”沈昭容五指环住魏锦书的手肘忖度,“我去给你找点石锁来,先练臂力。” 沈昭容刚一离开,玄衣男子就从树后走出,看向桌上的弓箭,没忍住笑出声来。 魏锦书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好笑么?” “属下只是感叹主上无所不能,就连唬人的功力也出神入化。” 玄衣男子行了一礼,随后拈弓搭箭,一矢穿风而过,牢牢射中对面箭靶的红心。 魏锦书单手从男子手中将弓夺过,从身后抽出一支箭矢,捻在指尖把玩,“你演的也不错。” “那蚌精能捡回一条命,全仰仗主上仁慈。” 魏锦书垂眸搭箭,“不过是那傻子乐意罢了。” 男子余光掠过侧边拉弓的身影,笑道:“主上身边需要这样的傻子。” 魏锦书搭箭后仰,弯弓满月。 崩到极致的弓身嘎吱作响,试图与拉弓之人相抗。 下一刻,只听得风声炸响,箭影闪过,新的箭矢呈奔雷之势而去,毫无阻拦地劈开上一箭,只余箭尾翎羽留在竹靶正中。 “挥霍善心,愚不可及。”魏锦书寒声道。 玄衣男子又是蓦然一笑,长袖一扬,带着竹靶上的箭矢一同消失。 天庭崇尚纯净肃穆,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唯二带点颜色的,就是每日按时飘过天边的云彩,和红线遍布的月老宫。 云初一走进月老宫,就看见了大殿中央红鸾闪动的姻缘石。 姻缘石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红线,一端从石头中牵出,一端伸向他处。 云初走近几步,打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线,只见红线的出处和去处各有不同,但每一根都有始有终。 她心中默念着魏锦书的名字,在众多红线中翻找起来,半晌终于找到了魏锦书的红线。 “为何有的红线起始皆在姻缘石上,有的末尾连天穹,有的却连地坤?”云初甚感不解。 “起始皆在姻缘石的是凡人眷侣,连天穹的是仙凡情缘,连地坤的,则是孤独终老喽。” 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云初一跳,她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月老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从桌案底下钻了出来,打了个哈欠。 “吓到你了?”月老将云初惊愕的神色收之眼底,伸了个懒腰走过来,“唉,年纪大了就是嗜睡。” “可是神仙不是没有红线吗,为何能与凡人的姻缘扯上关系?”云初捻着手中魏锦书的红线问道。 月老被她懵懂的模样逗笑,解释道:“没有红线又不是没有姻缘,云初仙子,你们天命宫没有神仙的命书,难道神仙就不存在于世吗?” 云初想了想,倒也是这么回事。 “你在看谁的?我看看,”月老凑了过来,拿过云初手里的线,“哦,她呀,我记得。说来也是怪得很。” “为何怪?” “她的红线原本是连着地坤的,但不久前我一觉醒来,就见这红线又连着天穹了。” 看着月老乐呵呵开口的模样,云初只觉得这小老头的心态真好。 或许月老还不知道,就是她损坏了魏锦书的命书,导致命途改变,才让魏锦书的红线转了个道。 “那能看出来是跟哪位神仙有姻缘吗?” “天界做事向来都喜欢蒙一层纱,就算连上天穹,也看不出来是谁的。”月老无奈地摊开手,他对这方面也不清楚。 随即又想了想,笑着开口道:“不过啊……” “不过什么?” “云初仙子你能从这么多红线里,准确地把这小姑娘的姻缘找出来,我看你俩倒是缘分不浅哦。” 云初愣住,“是么。” 月老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你认识她吧?专程来找她的红线的?认识多久了?到那一步啦?” “……凑巧。”云初被戳破了心思,反而不敢承认。 月老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云初眼里的纠结,但也不挑明。 “命书之中若未写清伴侣,那便说明她的伴侣非凡人,说不定你就是她的命定之人呢,”月老当着云初的面拽了拽魏锦书的红线,只见那红线嵌入天穹纹丝不动,“这缘分还不浅呢,小孩子家家的想开点,跟谁相悦不是相悦?随心而为就行了。” 第19章 真正的猎人是谁 从月老宫出来后,云初估摸了一下,也到了该回凡间的时辰。 按照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来推算,等她到凡间后,刚好能赶上皇宫秋猎。 云初心中不由忐忑起来,这么久不在魏锦书身边,不知道她练得怎么样了。 她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取出魏锦书的命书,想看看到底修复到哪一段了。 可刚翻到魏锦书和沈昭容学习骑射的那一页,就被旁边突然出现的力道一把拽了过去。 清衍仙君一手勾住云初的脖子,拉着她站在一边,“要走了?” “仙君,您差点给我命书都吓掉了!”云初惊魂未定地捧着命书,“要是再弄坏一次我可惨了。” “哪有那么容易坏……”清衍仙君面色古怪,双眸飘忽不定,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见仙君言辞迟疑,云初追问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清衍仙君语调犹豫,“你现在仙元归位,但也别乱用仙法,修补命书重在引导,而非改变。” “仙君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云初说完后,就准备与仙君道别。 但见仙君仍然张口欲言,却有些为难,只得又问道:“仙君还有什么嘱咐?” 仙君斟酌一番,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云初手里的命书,终于还是开口道:“我刚回天命宫,在其他凡人的命书上看到些事,与魏锦书有关。” “是什么?” “按命书的进度,魏锦书已经经历了毒珍珠一事,而这件事背后真正的凶手,是傅清辞。” “傅清辞……”云初揣摩着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但又好像听魏锦书提过。 “姓傅?”云初念叨了几遍名字,没想起来是谁,“可锦书的命书上,并未有过关于傅清辞的交集。” “云初,魏锦书的命书不可改,必须引导她按正常的命途走,你才能回归仙班。且命簿天书也并非一定不变,两方命书对不上,怕是有非凡人的力量掺杂其中。” 听完仙君的话,云初连忙把命书往后翻了几页,竟看见命书上多了几行字。 正是魏锦书揭露了傅清辞所做恶事,最终傅清辞自戕。 “命书因天道生成,除非轮回否则不变,怎么会这样?” 清衍仙君低头思索,“只怕你们身边,有在侧,干扰命书的修复,我会先查证此事,你在凡间要当心。” 听完这些,云初有所犹疑,“仙君,所以神仙是可以修改命书结局的对吗?” “虽然天界对外宣称不可修改,但神仙可以通过损耗修为和寿命更改凡人命书结局。改命书就会遭受三界共谴,上一位修改命书的神仙,已经魂飞魄散了。” 仙君说完,才注意到云初纠结的神色,像是在心中争斗什么。 担心云初向从前那个受了凡人蛊惑,为情牺牲自己的神仙一样,仙君一阵后怕,忙推了她一把:“你可别做傻事!” 云初这才回过神来,怕被仙君看出什么,只能含糊其辞道:“我才不会呢,当神仙多好。” 虽然云初这么说,但仙君还是不放心,郑重看着她的双眼,嘱咐道:“凡人的命书只记载了这一辈子而已,轮回一次就变了,你别觉得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是多高尚的事。命书结局改变后,凡人就会跳出人界轮回,到时是堕魔还是成仙,都说不准,之前被改命的那个凡人就成了魔族。修改命书。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必然天罚加身,你可别当三界罪人。” “仙君,您放心吧,我真的只想早点回天界,不会犯傻的!”云初拍着胸脯保证。 “你嘴里就没一句准话,反正自己当心。” 清衍仙君太清楚云初的性子,她总是滥用善心,动不动就耗费自己的修为去帮别人,所以法术比同样修行五百年的神仙都差一些。 “仙君,我得走了,不然真赶不上了。” “去去去,”清衍仙君把云初往六厄门的方向推了一把,随即又担忧道,“记得别给自己找事啊。” “知道了。” 凡间,宫外围场。 九月已经进入秋季,与炎热的夏日对比鲜明。 秋风从耳廓吹过,撩起魏锦书鬓边落下的几缕青丝,吹干额际的细汗。 树丛中身影窜动,魏锦书提手勒马,定睛捕捉远处的每一分变化,细细听取树叶摩擦声。 只见深绿树丛中突然闪现一处棕色皮毛,魏锦书眸色一沉,无声弯弓搭箭,对准远处的影子。 魏锦书刚要松手射箭,就觉得马背沉了一些,身后突然有什么撞了她一下,连带着箭也偏了准头,远远扎进树丛旁的地上。 树丛里的鹿受了惊,撒腿一溜烟就没影了。 魏锦书也吓了一跳,刚要转头看是什么在撞她,就见一双胳膊环上了自己的腰,还箍得死死的。 “呀,怎么这么高!” 云初下意识地搂紧了魏锦书的身子,把脸埋在她背上,不敢动弹。 听见熟悉的声音,魏锦书惊喜回头,“你回来了!” 云初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六厄门,上次给她传进澡盆子里,这次又传到魏锦书的马背上,有些惊魂未定。 “原来马背这么高……好吓人。” 魏锦书失笑,却握紧了云初的手安抚,“你是神仙,会腾云驾雾的,怎么还怕高?” “……我腾云驾雾的时候也怕高,”云初又贴紧魏锦书的背,“仙君之前还天天笑话我来着。” “云初,你回来了,”魏锦书转头过去,看见身后人的侧脸,心中暖意涌现,“真好。” 云初感觉到魏锦书夹了下马腹,牵着缰绳带着两人慢慢往前走,便抬起头来,坐在马背上四处看。 “你这……三四个时辰不见,骑马练得不错啊!”云初感叹道。 魏锦书闻言一顿,轻柔的声音从口中传出,“三个月又二十六天,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魏锦书一手提着缰绳,一手覆在云初的手背上摩挲,周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云初有些不自然,赶紧挪开眼往周边看了看,“你……猎物打得怎么样了?” “射中的猎物上都有刻着我名字的箭,后头跟着的人会收集起来的。”魏锦书说着,又蓦地停下马,快速搭弓射箭。 又一箭矢飞出,直中对面一只野兔。 野兔中箭后,先是猛力跳了一下,却被箭矢钉在地上无法动弹,随后惊惧尖叫,不断挣扎。 听着野兔凄惨的叫声,云初紧蹙双眉,她知道弱肉强食是人间轮回的法则,但亲眼看见,却心头发紧。 “这些猎物都是被抓来,放进围场供皇家射猎的吗?” 魏锦书点头,“是。” “可是……”云初张口有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只叹了叹气。 魏锦书虽未听见云初想说的话,却也猜出了大概。 她回手将弓箭挂在马鞍旁,又从身边的布囊里拿出几块带着颜色的石头扔在野兔旁边,便催着马匹往前继续走。 “云初,我曾听过一句话,”魏锦书握紧手中缰绳,絮絮说着,“天地为炉,则万物为铜。生于世上,我们便都是被围住的猎物。那你说,真正的猎人又是谁呢?” “要改变既定的结局,无疑是与天地悖逆,与法则背驰,但唯有这样,才能跳出围场,脱下猎物的皮囊,”魏锦书继续说道,“成功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为此拼过一回。” 云初听着她的话,总觉得魏锦书有另一层意思,但她如今还猜不出来,至少魏锦书不知道她自己的结局。 不过细细思索,魏锦书的想法并没有错。 既定的事物原本就无公平而言,凭什么就不能争上一争? 一阵清风拂过,掀开魏锦书的衣袖,露出红肿淤青的手腕,和遍布血痕擦伤的手背。 旧伤还未愈合,新伤已经缀满双手。 云初记得,从前这双手白皙细腻,修长的十指只会翻书刺绣,而现在却能拉弓满月,策马奔腾。 明明她才离开三四个时辰,却恍如隔世。 魏锦书再度停马拉弓,目光深邃地看向方才逃脱的那只鹿,“没有人甘心当猎物。” 第20章 围场夺魁 云初跟着魏锦书一起打了一圈猎后,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差不多到了回去的时候。 “我还是继续隐身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说着,云初就要施法,却被魏锦书拦了下来。 “云初,沈昭容帮你安排了一个身份,是她母家的侍女。她已经奏请皇后娘娘,让侍女以宫女身份入宫,放到华阳宫跟着我。” “啊?身份都安排好了?”云初没想到她们动作这么快,凭空给她捏造了一个合理的身份出来。 “沈昭容送的宫女,华阳宫自然不敢怠慢。以后你跟我在一处就好,别的事不用做。” “好。” 两人骑着马,到接近营帐的地方就下马步行。 魏锦书牵着马与云初并排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原本云初还在想,怎么才能让魏锦书在围场夺魁,可真的回到营帐,着实让她震惊了一把。 所有上场的妃嫔和王公贵族都有各自的箭矢标识,同一个人打的就堆放在一处。 别人不过几只鹿和几只狐狸,多的也不过十几只,可魏锦书的猎物,直接由一个大围栏围了起来。 因为她的猎物不但多,还都是活着的。 远处的沈昭容一看见两人,连忙跑了过来,对云初点头示意后,兴奋地拉着魏锦书一顿夸赞。 “看不出来啊锦书,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平日里射箭靶一个都不中,射活物却这么厉害。能全都避开要害,还没让猎物跑掉,”沈昭容兴高采烈地带着两人来到围栏前,“为师甚是满意,你出师了!” “多谢师傅的倾囊相授。”魏锦书也打趣道。 沈昭容说着,又搂着魏锦书的肩与她低头笑言:“我看了一圈,就你的猎物最多,稳了!” 魏锦书但笑不语,仿佛意料之中。 云初看直了眼,这围栏里大大小小的猎物都被分开了。 兔子,鹿,狐狸,飞鸟都有,甚至还有一只小花豹,通通负了伤却不及要害。 就这准头,她还说自己射不中箭靶? 云初狐疑地朝魏锦书看了一眼,她莫不是故意逗沈昭容玩吧?还是说只是在射活物方面更有天赋? 低头想了想,云初还是对魏锦书问道:“我看这些猎物都是被穿透皮毛,或者伤了手脚。锦书,你为何留下它们的性命?” “方才你一路都面色沉重,直到现在才松缓下来。我明白你的想法,也知晓你的心思,”魏锦书从围栏中抱起一只兔子,轻手抚摸它的头,“想你所想,这便是我的理由。” 受伤的兔子原本惊惧颤抖,还微微挣扎,却在魏锦书轻柔的抚摸下平静下来,拱着脑袋往她怀里钻。 云初看着这一幕,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她心中荡漾开。 “云初,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魏锦书抬首朝身侧看去,与云初四目相对。 魏锦书澄澈含笑的双眸,如同一汪清泉流进了云初的心里,泛起阵阵湿润。 天色渐暗,营帐外升起篝火,美酒佳肴沿桌而设。 萧承胤和皇后居于上位,王公贵族和妃嫔们依次入座,宴上烹鱼炙肉,热闹非凡。 云初随华阳宫其他宫女,一同站在魏锦书的身后,看着平日里无人问津的魏才人,在狩猎夺魁后成了众人恭贺敬酒的对象,不由感到唏嘘。 皇后将下方觥筹交错的场面收之眼底,端起酒杯向魏锦书微笑示意,“魏才人平日里看着身姿纤弱,没想到在狩猎上天赋异禀,一举夺魁,真是令本宫刮目相看。” 魏锦书起身回敬,“皇后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魏才人不错。”萧承胤也开口夸赞,眼中浮现几分惊艳,又有些许意外。 说罢萧承胤放下酒杯,又道:“历来骑射夺魁者,可得一份恩赐,魏才人有何求?” 云初站在魏锦书身后,一听这话来劲了,连忙隔空给她递话催促:“快说你一年没见他了,这次苦练骑射就是为了让他看见你,赶紧装个可怜,求庇护,求恩宠啊!” 魏锦书放下酒杯的手一顿,显然是听见了云初的话。 她施施然起身,对着台上的帝后行礼,说道:“臣妾确有一不情之请。” 萧承胤颔首,“但说无妨。” “臣妾射猎时,见双兔傍地,执箭伤其一,而另一受惊却徘徊不走。生灵有情,臣妾心生不忍,遂捉猎物但不伤性命,”魏锦书缓步走出,于台下站定后躬身一拜,“臣妾恳请陛下,将围场内所有尚且存活的猎物放归山林,还之自由,为我朝黎民祈福。” 一番话说完,原本热闹的众人,此刻全然寂静无声,只余柴火烧着的迸裂声不时传来。 众人纷纷看向篝火前行礼的身影,那身影纤细瘦弱,虽是下位执礼姿态,却绷直了脖颈,不见丝毫屈服之色。 可所有人都知道,最终的决定权在皇帝手上。 萧承胤不下旨,魏锦书的请求就没有任何意义。 许是看没人说话冷场,又看不过去魏锦书的“傻”,淑妃率先开口劝道:“魏才人,陛下隆恩难得,你不如为自己求些恩赐。” 魏锦书摇摇头,“除此之外,臣妾再无他求。” 对于“再无他求”这四个字,在场没有比云初更能理解其意之人。 云初明白魏锦书对她的心意,也知道魏锦书请求放了围场中的所有活物,是为了给她心安,更觉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狭隘。 让她纠结的并不是那些生灵的生死,对于神仙而言,凡间生灵的死,亦是轮回。 云初无法理解的,是围猎本身。 将没有反抗之力的动物,从各自生存之所抓来,围在一处不让逃走。 然后让人持箭狩猎,用射中多少、杀死多少来比个高低。 这是在虐生,是在藐视其他生灵。 而魏锦书,能懂她所想。 皇后出来打圆场,和善笑道,“淑妃说的对,魏才人,不如你再想想别的?” “这便是你所求?”萧承胤问道,语气听不出来喜怒。 在萧承胤不明所以的一句问话后,场面再次冷了下来。 魏锦书始终保持着躬身的模样,不再请求,也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陛下,众生平等,上天有好生之德,臣妾赞同魏才人所求。” 众人往旁边看去,说话的是贵妃。 她平日里甚少开口,也不跟别人来往,此番为魏锦书说话,倒让不少人感到意外。 萧承胤抿了杯中酒,此番看向魏锦书的目光中,又带了几分欣赏,“那便准奏。” 魏锦书喜道:“谢陛下。” 萧承胤摆摆手,让魏锦书入座,复而又转头与身边的皇后交谈。 “魏才人入宫多久了?” 皇后微愣,后又迅速回答道:“魏才人与沈昭容,赵贵人等一同选秀,入宫一年有余,还未侍寝。” “倒是朕冷待她了,”萧承胤再次看向已经入座的魏锦书,朗声道,“即日起,晋魏才人为贵人。” 话音刚落,全场再次陷入寂静,妃嫔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台上的皇后。 皇后柳眉微蹙,欲言又止。未侍寝而晋封不合规矩,更何况还直接从才人升两级为贵人。 思忖片刻,皇后并未去理会众人各怀心思的眼神,转而对魏锦书笑道:“魏贵人大喜,当谢恩才是。” 经皇后提醒,魏锦书这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躬身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坐在对面的赵贵人气得差点咬碎银牙,借着众人的恭贺声,“嘭”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啐道:“假慈悲!” 沈昭容原本就不喜欢赵贵人,听她又在讽刺魏锦书,一筷子还带着菜就扔她身上。 “嘴大就多拿双筷子一起吃,下次你一口吃十个包子,陛下肯定也对你刮目相看!” 赵贵人一向吵不赢沈昭容,也不敢跟她还口,只能努努嘴,往旁边坐了些。 见状,沈昭容更觉得她欺软怕硬,背后指不定怎么捏魏锦书那软柿子,又阴阳怪气开口:“我看你倒是心狠手辣的,看谁射箭你就凑上去送箭,这要哪天见恶徒伤人,你是不是要上去递刀啊?” 看赵贵人被气得碗都端不稳,沈昭容总算舒服了,接过侍女递来的筷子,大口朵颐起来。 另一边,云初在魏锦书身后看着,也为她高兴,妃嫔获宠才能在后宫站稳脚跟,而魏锦书宠爱越甚,命书也能修复更快。 只是萧承胤看向魏锦书的眼神让云初不甚舒服,那目光带有满意和欣赏,也有势在必得的侵占,让她生出一种私有物被夺的感受。 像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魏锦书回头与她对望,欣然一笑道:“云初,你放心。” 徐徐暖意萦绕心头,云初原本是不怕冷的,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有所依赖,回道:“好。” 第21章 别说话,闭上眼 结束宴席回到营帐后,魏锦书略显疲色,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自己坐在桌案前揉着太阳穴。 忽然有什么湿热的物什覆了过来,盖在魏锦书的手背上,她转头看去,是云初洗了热帕子给她擦手。 热水一点点擦过魏锦书手背上的伤口,伴随着微微刺痛,拂去上头的灰屑。 “怎么这么多伤,疼不疼?”云初叹道。 魏锦书扬眉,回手握住她轻笑,“云初,你是在关心我吗?” 闻言云初手上动作止住,张了张口,顿道:“只是觉得你应该小心些,这大大小小,新旧交错的伤,得好一阵子才能复原了。” “你在心疼我。” 云初又是停顿,放下手里的帕子,转身用耳簪去挑灯油。 烛火燃得更旺,火光投映在云初的侧脸,另一半则晦暗不明,加之她低头不语,让魏锦书觉察出她心事重重。 天界发生的事令云初迷茫不已,月老宫的红线预示着自己和魏锦书今生牵绊,她也能感受到魏锦书的倾心,可她不知这是对是错。 那齐宥帝君说的“死局是解局”和“无为即可为”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清衍仙君说人界有魔族作祟,魏锦书的命书已然有所改变。 她到底应该顺应天道,将魏锦书导向必死的结局,还是静观其变等天神处理,又或者……用神仙之力帮魏锦书度过今生劫难? 见云初一直不说话,魏锦书不由担忧道:“怎么了?” 云初回过神,放下耳簪与魏锦书同坐,“没什么,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魏锦书摇了摇头,唇角衔笑,柔声开口:“学骑射很难,但不苦。因为是你,我才心甘情愿。” “幼时双亲去世后,兄长将我抚养长大。后兄长于洪涝时赈灾,夜间巡河失足而死,只余嫂嫂和年幼的侄子在家中相依为命。原本我已有婚约,但族人为有所倚仗迫我入宫。我不想进宫,”魏锦书絮絮说着往事,面上却平和,就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可我若不入宫,嫂嫂和侄子便会被其他族人分了家产,没了那些财产和田地,嫂嫂该如何立身?幼子又该如何长大?” 云初喉头酸涩,“锦书……” 魏锦书投入云初怀中,双手在她背后紧紧交握,泪水自眼眶滑落至下颌,濡湿了云初肩上的衣料。 “可我不想争宠,我只想安稳一生。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希望身边有一个,能支撑我继续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的人,”魏锦书泪光盈盈,眼中生光,“还好上天把你送来了。云初,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云初松于两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覆上魏锦书纤弱的背上下抚摸,“我会陪着你的。” “既然这样,那云初是不是应该给我奖励?” 一听见“奖励”二字,云初安抚的手一顿,上次魏锦书求赏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云初一回想就觉得脸上热热的。 “云初,我不仅学会了骑射,还在围猎中夺得了魁首,”见她神色犹疑,魏锦书也颓下肩去,“你不高兴吗?” “不是……” 魏锦书眸光一亮,“那你答应我了?” 对上这满目期待,云初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按照命书所示,魏锦书已经得到了萧承胤的青睐,回宫后就会被宣召,一步步走上宠妃之路。 她不应该继续招惹魏锦书,也不应该答应魏锦书的要求,可是……她也不想让魏锦书失望。 “不行吗?”魏锦书秋水般盈亮的双眸瞬间变暗,“你不必勉强的,我本就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被别人看得起,也是寻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初本想解释,可一见魏锦书的可怜模样实在不忍心,只得松口,“那……行吧。” 说完,云初侧过身往魏锦书靠过去,望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攒了攒力气,就要俯身。 谁料还未低下头去,就被一个物什横空隔断。 云初半晌才重新聚焦目光,怎么是本书? “《创世传奇》,”云初照着封面上的几行字念了下来,“《平番之战》第二册……” “你不在的时候,我把《创世传奇》看完了,但是有些地方不懂,”魏锦书兴奋地翻开书瘫在云初面前,“你是神仙,定然见多识广,快帮我看看这页写的何意?” 云初汗颜,尴尬地往后退了些,“……原来你说的奖励,就是帮你解释文稿。” 魏锦书一见赤诚,“对呀,不然呢?我可等了你好久。” 这下云初更是红晕上脸,心虚地咳了两声,她没想到想歪的竟然是自己。 “你快帮我看看。”魏锦书催促道。 两人此时的想法全然不在一条线上,云初略觉羞愧,魏锦书心思澄澈,倒是她不正经。 这么想着,云初从魏锦书手中将书本取了过来,照着魏锦书标注出来的那页念了起来。 云初读着,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读完这一段,云初突然止住,这一页过半,后面的文字也都是此类描写。 虽然她是独居几百年的神仙,跟魏锦书一样……但她可没少看凡间各式各样的话本子。 云初明明记得,魏锦书说《平番之战》以谋略为主,这怎么两个人互通心意后,剧情就开始不正经起来了。 “怎么不继续念了?” 听见魏锦书开口,云初蓦然回过神来,反手合上书扔得远远的,动作一气呵成,让魏锦书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云初张口闭口,又不知如何开口,琢磨半天才道:“不是好书,不适合你看。” 魏锦书歪头看她,“两名男子报国创盛世的故事,为何不能看?” “……写的不好。” “有何不好?”魏锦书走到营帐角落把书捡了回来,继续翻到那一页看。 云初见她执拗,拦不住,只能换种说法,“现在别看,等回宫萧承胤宣召你后,这页你就能看明白了。” “为何?”魏锦书蹙眉,再次捧着书坐在云初身边,“什么学问是连你都不懂,只有陛下才懂的?” “不是我不懂……算了,你还是换个奖励吧。” “其他什么都行吗?” “行行行,”云初说道,“只要你别看这书……唔!” 话音未落,云初突然被魏锦书扑倒在地,两人交叠着伏身桌案下,藏身于桌案投射的灯影间。 压在身上的人并不重,云初伸手扶着魏锦书的腰,防止她一不留神滚下来撞到头。 “你……”云初刚想说让魏锦书当心些,就被她嘘声制止。 “别说话,闭上眼。” 云初也不知怎的,像被那柔若无骨的声音缠绕一般,听话地合上了双眸。 熟悉的温热带着淡雅馨香靠近,云初不知道两人现在究竟还隔多远,只能感受到温和如微风般的吐息拂面而来,撩动她的心弦。 第22章 贵妃娘娘的闺名 “云初。” 听见魏锦书的声音掠过耳侧,云初原本想睁眼去看,就被一只手蒙住了双眼。 随即迎来的是柔软的触感,与印象中的甜腻轻柔别无二致。 碾磨之余,魏锦书腾出撑地的左手,细细描摹着云初的每一寸脸廓,身子也因失去支撑,全然伏在云初身上。 手掌间的身子突然不稳起来,隐隐有坠落的趋势,云初连忙抽出间隙加力扣紧了魏锦书的腰身,引出她一声嘤咛。 遮盖眼眸的手被拿开,云初的视线从模糊到慢慢聚焦,终于看清身上的人。 魏锦书正抬头看她,樱唇润泽,面上嫣红一片,微微气喘。 “不许分心。” 魏锦书声音娇柔,语气却强硬,挪开云初放在她腰间的手顺势侧身,两人位置随即调换。 担心自己压到魏锦书,云初只得双手双脚拼力撑住。 看着云初紧张滑稽的模样,魏锦书忍不住一笑,“云初,我明白了。” 云初一愣,“明白什么?” “书上的那些话,我明白了,”魏锦书双臂交叠于云初颈后,“你教会我的。” 云初反应过来,面上潮红,“原来你诓我……” 话还没说完,魏锦书臂弯施力,压着云初的身子往下,将自己送了过去。 云初原本还强撑着,终于还是泄了气力,任由情丝缠绕,沉浸其中。 第二日,辰光正好。 秋猎结束后,帝后带着妃嫔们启程回宫。 魏锦书抬眼,看见坐在旁边动也不动的云初,难掩笑意,从盘中取了一块糕点送了过去。 “别置气了。”魏锦书握着云初的手轻晃,把糕点放在她唇边。 云初看也不看,扭头往马车最里侧挤了挤。 从昨晚到现在,云初一直是这副不理人的模样,平日里最爱吃甜食的人,对着一桌的糕点也没半点兴趣。 偏头思索一会儿,魏锦书扯了扯云初的衣袖,“要不你还回来?我受着。” “还?”云初气得猛一回头,刚好对上魏锦书清澈无辜的双眸,实在是发作不出来,只好“哼”了一声,又回过头去。 见她这样,魏锦书也不由丧气,“云初,你是不是很厌恶我?” 云初没好气地开口,“没。” “那为什么我吻你,你就生气了?” 云初听她又想歪,这下更气了,转头理论,“重点不是这个,是你诓我。” “你生气是因为我骗你,不是因为抗拒我的亲近?” “嗯。” 下意识答应后,云初又觉得不对劲,怎么话头又被她扯偏了。 魏锦书喜色盈面,主动凑了过来挽着云初的手,“所以我可以随时亲近你,对吗?” “……”云初实在不理解魏锦书天天都在想什么。 “那晚上我们……” 云初打断她,“我还没原谅你。” 魏锦书歪着头想了想,乌黑的瞳眸一转,“那你也骗我一次好了,我不生气。” “……”云初更说不出来话了,她早就骗过魏锦书了,从下凡之后她对魏锦书就没几句真话。 云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无理取闹,忍不住生了些愧疚。 “算了,我才不跟你计较。” 云初说完,从魏锦书手里接过那块糕点,没好气地咬了一口。 魏锦书在一旁看着,神色格外柔和,噙着笑意为云初又递了杯茶过去。 情绪平复后,云初登时想起下凡前清衍仙君说的话,正色道:“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傅清辞的人?” “傅清辞?”魏锦书疑虑,“这是贵妃娘娘的闺名。” 云初噎了一下,“那个吃斋念佛的贵妃?” 闻言魏锦书颔首点头,问道:“怎么了?” 云初自然不会跟她坦白命书之事,便含糊过去,“没什么,只是听说她身世凄惨,挺不容易的。” “贵妃出身王侯世家,父亲是镇北王,军功斐然。后来镇北王战死,陛下为安抚鄢北驻地,封她为贵妃。” 云初点点头,回想起来,“有些印象,听说她是入了宫才开始吃斋念佛的,从前可是能上阵杀敌的将门虎女。” “许是贵妃在战场上见多了杀戮,有所触动,才会心怀慈悲吧。”魏锦书叹道。 云初记得,清衍仙君说毒珍珠一局就是贵妃傅清辞的手笔,而魏锦书的命书中也多了一页指证贵妃的内容。 虽不知命书到底是怎么被改的,但目前来看,魏锦书的其他命途并未改变,只是多了一些新东西而已。 看来,她得暗地里引导魏锦书去揭发贵妃所做之事,才能圆上那一页命书,继续接下去的修复。 “昨日看淑妃已恢复如常,看来毒已经都解了。” “淑妃娘娘两个月前就好了,昨日还在围场驾马跑了几圈,想来是无事了。” 云初点点头,忖度道:“那毒珍珠之事可查出来了?” “秦嫔过世后,线索就断了,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还在审查相关人等。” “秦嫔生前与贵妃是否交好?” 魏锦书一怔,不解道:“你怀疑贵妃娘娘是始作俑者?这怎么可能。” “我只是觉得,查了这么久还头绪,也许应该往最不可能的方向想想。”云初提醒道。 魏锦书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把事情都推到贵妃身上?” “倒也没……”云初无法跟她解释,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区别,便点头道,“也算是。” 魏锦书直起身,面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沉声道:“你之前说,只要我当上皇后,走完命书历程,我们就可以出宫相守。既然如此,那我就在后宫中一步步往上爬,尽快成为四妃,再成为皇后。” 将手中的糕点吞吃入腹后,云初沉默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到底是对是错,贵妃是始作俑者毋庸置疑,但自己的话,就像是在引导魏锦书心生恶念,强行去“冤枉”一个看似无辜的人。 可云初再想不出来第二个法子,去完成命书所示。 内心挣扎后,云初终是摒弃杂念,开口问道:“锦书,你想怎么做?” “明日中宫请安时我称病不去,你带我躲开众人去青莲宫,找罪证。” 第23章 青莲宫密室 回宫后的首次请安,众妃嫔齐聚凤仪宫,唯独缺了刚晋位的新贵魏锦书。 贤妃听闻唏嘘不已,“在围场还生龙活虎的,一回宫就病了,真是福薄。” 淑妃也接话道:“谁说不是呢,原本陛下今夜定然会宣召魏贵人的,这又错过了。” 其他几个妃嫔也附和了几句,纷纷感叹起魏锦书运气不好。 赵贵人面露讥讽,原本想说些什么,刚要张口,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果然看见沈昭容正面色阴沉地正盯着自己,还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茶,一副随时准备发作的模样。 她噎了一下,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低头扭帕子。 见赵贵人不准备作妖,沈昭容也假装无事,继续端着茶喝了起来,可余光却仍然钉在赵贵人身上。 皇后扫视一圈众人,轻咳一声正色道:“各人自有缘法,这话不必说了,更不要传进魏贵人耳中,以免误了她养病。” “臣妾遵旨。” 趁着贵妃在中宫请安,云初将自己与魏锦书隐身后,运用法术避开众人来到了贵妃所住的青莲宫。 与云初头一次来这里一样,整座宫殿雅致朴素,内里多是佛门韵味,与贵妃平日里吃斋念佛的模样甚是符合。 “你要去哪儿找罪证?”云初压低了声音问道。 魏锦书忖度道:“皇后娘娘手下的人两番搜宫均无所获,所以就算有能指证贵妃的证据,也不会放在明面上。” 云初反应过来,“所以要找密室?” “对。” 青莲宫内皆是来往洒扫的宫人,两人只能隐身四处查看,却不能碰出动静。 就这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异常之处。 只能干看着不能找,云初渐渐觉得无聊起来,只好在旁边等着这个在里间擦拭花瓶的宫女擦完,好进里间瞧瞧。 谁料这小宫女太过仔细,就这么一个花瓶擦了快一刻钟,然后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又继续擦同一块地方。 “原来这半天都在磨蹭偷懒。”云初嘟囔着,不再去指望小宫女擦完。 她转身出来,搜寻魏锦书的身影,却看见她站在窗边,正在凝神看着什么。 “锦书,怎么了?”云初走过去问道。 “侧殿。” 云初想起来之前自己跟着贵妃,看到了里面的情景,便道:“侧殿被改成了佛堂,里面就放了一个神龛和一个佛龛,别的没什么。” 魏锦书低头忖度:“改建佛堂?” “是啊,”云初答应着,随即又发觉不对,“改建佛堂……” 魏锦书回头与云初对望,“我们去看看。” 与青莲宫其他的殿宇不同,侧殿并无人看守,进去打扫的宫女极快便出来了,就像是不敢在里面多留一般。 察觉到异常,两人趁着侧殿门开合之际,闪身进了佛堂内。 里面的布置与云初上次来的时候并无二致,进门就是佛龛,侧面又是一方神龛,天帝的神牌供奉在上。 魏锦书眼眸扫过屋内陈设,抬步入内来到侧墙站定,直视着供奉天帝的神龛。 云初观察了四周一圈,见无人才放心地走了过来,见魏锦书一直盯着天帝的神牌,便好奇道:“锦书,你在看什么?” 魏锦书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贵妃一向只信佛,竟也会供奉天帝。” “天帝为救凡人而牺牲自己,凡人敬重也是寻常。” 魏锦书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先前说,天帝元神俱散,现在天界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云初点点头,“是呀,传言天帝一共有十二分元神,十分化为天柱,两分游荡于人间,的确不在天界了。” “那供奉香火有何用?便宜孤魂野鬼罢了。” 见香火缭绕,云初直接凑过去蹭了几口,与她解释道:“天帝传于上古父神,与天道并存,不会真正消亡,指不定哪天又回来了。” 魏锦书怔愣,眼中闪过异色,“他都粉身碎骨了,还能重活?” “天道不灭,则天帝永生,回天界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云初说完便往另一边走去,机会不多,她希望能尽快找出来贵妃的罪证,好让命书的下一节能成功修复。 而魏锦书则紧盯着天帝神牌上的字迹,怒意自心口涌出,如丝线缠绕上她的身子,让她顿时气息阻塞。 “天帝。” 魏锦书心中默念这两个字,抬手覆上神位,暗暗施力。 蓦地,她察觉到神牌有些不对。 神牌底座受力,竟缓缓向下压去,神龛桌面突然低矮了一片。 云初原本在低头察看佛龛有何不对,只听面前墙内传来机关扣舌声响,面前的佛龛随之往旁侧挪动过去,对面墙上露出一人高的入口。 她诧异地朝身后看去,只见神龛前的魏锦书正施力按压天帝的神牌。 神牌连带着一块桌面往下沉去,连通打开了佛龛后的机关。 “这……密室?”云初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你怎么找到的?” 魏锦书张了张口,解释道:“应是偶然之举。” 密室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云初担心魏锦书摔倒,聚齐法力幻化出光源,搀着她往里走去。 入内不久,又顺着路往下走了一段,离出口已经远了足够远,云初便抬手将光源抛出。 光芒自上投射而下,照亮了整个密室。 密室大亮,其中一片空旷,除了墙上几个还未点燃的烛台,再无他物。 “什么都没有,”云初望着空空如也的四周说道,“难道这密室只是贵妃在故弄玄虚?” 魏锦书眸光沉沉,思虑道:“用一处假密室做障眼法,也不无可能。” 两人在密室内转了几圈后,魏锦书开口道:“这里似乎没什么别的了,我们先出去吧。” 说完正要让云初收了光源往回走,然而没听到云初的回答。 魏锦书往旁边搜寻她的身影,却见云初在一面墙前驻足,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怎么了?”魏锦书见她瞧得认真,便走近询问道。 “这后面还有一处密室。” 云初抬手在一处略微暗于其他各处的墙面上按压,登时墙面凹陷,土灰掉落,机关声响充耳。 面前的墙缓缓调转过去,一处更大的新密室出现在两人眼前。 第24章 弑神,何需苦衷 新密室一打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场景出现在两人面前。 大门敞开,气息流动,四周墙上的壁烛瞬时如串珠般火苗流窜,一一燃起,整间密室一瞬便灯火通明起来。 密室中央,一人多高的琉璃罩突现眼前,光彩流转,五色朦胧,让人瞧不真切。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抬步往琉璃罩走去。 然而刚踏出一步,云初就感觉到琉璃罩中猛然窜出一丝锐气,当面而来,她不由后退两步,一把拽住了想要继续往前的魏锦书。 淡薄却暗藏危险的气息在心口处隐隐缠绕,云初顷刻就回想起了这种感受。 “怎么了?”魏锦书见她面色不对,忙上前关切道。 云初摇摇头,随即又看向那琉璃罩,果然在层层流光间看见了四窜的黑雾。 那黑雾努力想要冲破束缚,不断撞击琉璃罩,却始终无法突破,也发不出来任何声响。 “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云初安抚地拍了拍魏锦书的手,独自上前。 越靠近琉璃罩,心烦躁动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云初强压住被挑动的心绪,在琉璃罩面前站定。 在琉璃罩内乱窜的黑雾也察觉到云初的身影,寂静下来,停留在云初面前,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对望。 “煞气。”云初双唇开合,吐出两个字。 被困在琉璃罩内的煞气感受到与人界全然不同的气息,再次躁动起来,用方才几倍的力气再度撞击琉璃罩。 半掌厚的琉璃罩竟被撞得发出“哐哐”的闷响,里面的煞气却全然不惧壁垒,发了疯似的想要撞开阻碍突围出来。 云初见琉璃罩虽受力极大,却不见裂痕,仅仅只是微微晃动,便觉奇怪。 她凑近去看,只见琉璃罩上缠绕着细如发丝的罗网,隐匿于光晕之间,不靠近瞧不出踪迹。 云初指尖蓄起法力,刚要去探查这罗网是何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云初!” 魏锦书惊吓吃痛的声音令云初瞬间回头。 密室门口,傅清辞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她隔空钳制住魏锦书,擒住她的脖颈向后锢在墙上。 黑色闪电萦绕着暗紫色光线凝成术法,自傅清辞掌心而出,缠住魏锦书的脖颈暗暗施力。 崩裂的细微火光直接溅在魏锦书的肌肤上,疼得她止不住颤抖,却被压制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云初认出来这是妖魔一族的术法。 没想到平日里吃斋念佛的贵妃,竟然是潜藏在人间的妖魔! “放开锦书!”云初沉声喝道,聚齐法力就要上前夺人。 傅清辞如同一早料到般,一手收紧对魏锦书的钳制,一手又凝力。 只见四周墙上的火烛无风摇曳,金色火苗如受到吸引,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傅清辞掌中,形成一簇火球,登时就朝云初攻去。 火球持崩摧之势而来,令周围的物件在炙烤之下好似扭曲变形一般,一瞬就到了云初眼前。 云初抬手去抵挡,但因为没有料到傅清辞术法之强,被压得往后退了几步,背后直直撞上琉璃罩。 妖魔一族向来修行破坏力极强的咒术,与天界修养心性的仙术并非一路,云初本就不精于修行,此番更是没有准备,被双面夹击无法动弹。 前有火球,后有不断撞击的煞气,云初凝神聚力,咬牙又从周身蓄起仙力抵挡。 窜出的仙力发散而去,包裹住炙热的火球,为云初抵挡了一些,让她得以松口气。 “呃……” 魏锦书吃痛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云初一惊,连忙往她那边看去。 只瞧见魏锦书从一开始的面色涨红,到现在逐渐泛白,只能出气却无法进气,再这样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云初心急如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她使力抽出一只手想要去救魏锦书,可法术刚一聚起,就被傅清辞抬手打断,连带着她自己也被震得后退几步。 突然泄力之后,云初往后退了几步,头狠狠磕在琉璃罩上,一时头晕目眩。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球迎面而来。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数道蓝色光线从琉璃罩下方弹出,凝成光柱,朝着云初面前的火球冲去,轻而易举击碎了火球。 碎裂的火球分成小块落下,在接触到地面的那刻就化为无物。 如果不是炙烤的感觉还未散去,云初还以为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幻觉。 刚一脱身,云初又聚起法力,趁傅清辞愣神之际,打断她的术法,上前将魏锦书救了过来。 “锦书,锦书,你怎么样?”云初携着她在琉璃罩面前落定,急忙察看魏锦书的脖颈,又施法为她疗伤。 魏锦书半晌才恢复过来,无力地靠在云初肩上,大口喘着气,泛白的脸色一点点恢复。 傅清辞也从惊异中回过神,她面色怪异地看着两人,又看向琉璃罩上隐隐发光的蓝色罗网,和两人身边团聚起来的蓝色仙术,终是恍然一笑。 “原来是你。” 傅清辞森然的笑声从对面传来,黑紫色术法迎面而来,云初心道不好,下意识地抬手去接。 还未等她接下,却见方才救了她的蓝光再次腾然而起,凝成光罩将两人包围在其中,抵挡住了傅清辞的攻势。 “这是什么?” 魏锦书疑惑的声音传入云初耳中,她闻声看去,琉璃罩下蓝光乍现,缠绕着罩身的罗网缓缓收回。 同一时刻,被关在琉璃罩内的煞气也察觉到禁制被解,更加大力冲撞罩身。 只听琉璃破碎声响起,琉璃碎片被炸开,向着两人而来,又被蓝色光罩阻挡在外。 “真的是你!”傅清辞如同疯魔般大笑出声,原本清丽多姿的脸也扭曲狰狞起来,“终于找到你了。” 说罢,傅清辞抬手操控起被释放出来的煞气,再次聚起更大的火球,整间密室都被炙烤得变了色。 那火球携带着黑色的煞气,朝着两人攻来,比一开始的势头更猛。 琉璃罩破碎后,罩身下的地砖也随之崩裂,一枚隐隐闪耀蓝光的蛋从里头钻出,方才救了云初和魏锦书的蓝光正是来源于它。 云初能感觉到,这枚蛋里蕴藏着属于天界的神力,不仅神力超群,且无穷无尽,源源不绝,根本无从探究其神力有多高深。 反正是她这个修行五百多年的小仙侍望尘莫及的。 在如此强大的仙力下,傅清辞的术法再次被轻而易举击溃,密室内再次恢复寂静。 觉察到无危险之后,蓝光也同时收回,连带着保护云初和魏锦书光罩也消散开来。 傅清辞原本以为方才的一击足够让两人毙命,却未料到那蓝光如此之强,躲闪不及,被自己的术法反噬。 傅清辞唇角溢出血迹,面上不屑又憎恶。 “上古神力果然名不虚传。”傅清辞吐出一口血,自嘲地笑笑。 云初扶着魏锦书站稳,沉着脸看向傅清辞,“你到底是谁?” “我?”傅清辞冷冷一笑,抹去唇边血迹站起身来,“我不过是受害的芸芸众生罢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天道不仁,你们这些神仙都是假仁假义之辈!嘴上说着什么庇佑苍生,实则视凡人为孤雏腐鼠,肆意轻贱!”傅清辞尖声叫嚣,声音极为刺耳,“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相信上天有灵,否则又岂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听得云初不解,但傅清辞的意思,明显是极端地怨恨所有神仙,像是对神仙有着极大的误解。 傅清辞的哭嚎让云初莫名生出几分不忍,全然忘了方才差点死于她手中。 “你有苦衷?” 这句话像是刺进了傅清辞的心中,让原本还在哭嚎的她,转瞬安稳下来,转而开始低头呜咽。 “……是。”傅清辞轻声开口,泪水决堤,声音凝噎。 云初也不知怎的,有些怜悯起她来。 魏锦书抬手拽了拽云初的袖子,对她摇摇头,“云初,现在不是善心泛滥的时候。” 可傅清辞跪地落泪的模样却不似作假,再加上方才的那一番话,让云初更是不忍,撇开魏锦书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云初在傅清辞面前蹲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若有委屈,你便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你能帮我?” “你将苦衷说出来,我会尽我所能……” 话还未说完,却见傅清辞抬起泪痕遍布的脸,漾起一抹粲然的笑,沉声道:“弑神,何需苦衷?” 带着紫电的利刃从傅清辞袖中闪出,在云初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直直捅进她的腹中。 第25章 放马过来 “云初!” 魏锦书的惊叫声从身后传来,云初却只能听见面前傅清辞得逞的肆笑。 匕首有术法的加持,伤害翻倍增长,云初腹部微微凉意迅速扩散开来,尖利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云初止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在即将支撑不住之际,落入了魏锦书的怀中。 “云初!”魏锦书急切地呼喊,一手环着她坐在地上,一手替她捂住正在冒血的伤口,“云初你看着我,别闭眼,我找人救你……” 原本普通的兵器是伤不了云初的,且方才傅清辞被术法反噬无法聚力,却没想到,她藏了一把提前淬了咒术的匕首。 “呀,失策了,早知道就听你的……”云初抱歉地笑笑,浑身泄力地瘫软在魏锦书的怀里,双眸沉沉的睁不开。 魏锦书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心慌,只能语无伦次地开口,“你把眼睛睁开,别睡,我救你……带你出去,你别睡!” 修为从身上流失的感觉不好受,云初感觉到身体一点点软了下来,想抬手安慰魏锦书,却没有力气。 她想告诉魏锦书,只要仙元不毁,神仙没那么容易死的,只是会损失些修为罢了,大不了重头开始修炼。 但是她现在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魏锦书干着急,又克制不住地想睡过去。 “云初,我带你出去,千万别睡!” 魏锦书看见云初闭眼彻底慌了,扶着云初起身,奈何心中惶恐,浑身止不住颤抖,刚一起来又摔落在地。 正当魏锦书想要再次蓄力起身时,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声响就在里面,快!” 是宫内禁卫的声音,魏锦书重新燃起希望,大声呼喊:“快来人!我们在这儿!来人!” 脚步声逐渐趋近,云初吃力地朝着门口望去,攒动的人影从门口涌了进来。 魏锦书张口激动地在跟她说些什么,云初没精力,也没心思去听。 而是攒足了全身的力气,以自己的身体为阻挡,在魏锦书震惊惶恐的目光中,把匕首从自己肚子上拔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 修为丧失带来的感受就是又累又困,睡过去前,云初听见魏锦书嘶喊着什么,像是在对自己破口大骂。 云初无奈地闭上眼。 算了,骂就骂吧,她现在困得很,一切等醒了再说。 从密室出来后,云初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华阳宫。 面前出现的是熟悉的殿宇,熟悉的帷帐,还有……有些陌生的魏锦书。 “你这脸……”云初哑声开口,又清了清嗓子,“怎么这么黑?” 魏锦书剜了她一眼,“气的。” 云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就着平躺的姿势往后抻了一下脖子,“我这不是好好的,除了还有点累。” “云初,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诓人这么有本事。” “啊?” 魏锦书幽怨地瞪了她一眼,把手中的帕子扔进铜盆里,“太医还没来,你的伤口就愈合了。” “幸亏我睡过去之前把刀拔了出来,不然哪能那么快愈合,”云初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腹部,伤口荡然无存,“万一血流干了,我这五百年不就白干了!” 魏锦书腾地站起身来,盈眸暗含怒气,“这是重点吗?” “嗯?我觉得挺重要的。”云初一脸赤诚又无辜。 见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魏锦书顿时气上心来,又觉有些委屈,樱唇一抿颤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知道!” 云初答得利落干脆,她可没忘记自己睡过去前,魏锦书脸上的焦急和恐惧。 魏锦书更气了,“知道你还……” “我错了。” “……”魏锦书想说的话还没出口,又生生止住,云初认错太快,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发作了。 现在这副样子倒是可怜又无辜,但魏锦书还没忘了在密室里时云初惨白的脸。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无助。 又要发作,只见云初往前挪了挪,一把握住了魏锦书的手,拉着她坐在床沿。 “都是我的错。”云初晶亮的双眸凑了上来。 “……唉。”魏锦书叹了叹气,现在这一出,倒显得她像个怨妇一样在无理取闹。 但魏锦书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云初,便正色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嗯……”云初低头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我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看云初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魏锦书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初点了点头,“没错!” 话音刚落,云初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魏锦书欺身而上,将她压在了榻上。 “真的任我处置?” 近在咫尺的脸再度凑近,温热气息喷洒在云初脸侧,引得她一阵颤栗,不自觉红了脸。 但话放了出去,云初也不好收回。 思索片刻,干脆破罐子破摔,她就不信这个十几岁小姑娘的脸皮能比自己还厚。 云初掀唇一笑,低声道:“放马过来。” 甜腻的馨香再度靠近,柔软的触感一如既往地让云初难以自拔,迫不及待沉浸其中。 但与从前不同的是,魏锦书的唇带着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急切,有侵城掠地的势头向她攻来。 连带着两只手也不闲着,牢牢禁锢住云初的手腕,猛地向上拢去收在头顶,按在榻上不许动弹,只能让自己予取予求。 魏锦书的力气不大,云初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挣脱来,但这吻却像是带有魔力般让她心甘情愿被身上的人束缚,沉沦进为她打造的牢笼之中。 魏锦书合着双眼,一手将云初的双腕按在她头顶,空出来的手则无意识地往下探去,触摸到一处柔软,刚一停留,就引得云初一阵嘤咛。 “摸哪儿呢……”云初的唇终于腾出空来,软绵绵地呵斥着,却无半分威胁。 魏锦书唇角漾起魅惑一笑,转手抚向她的背,又攀上她的后颈,微微施力让云初与自己更靠近了些。 她的唇从柔软的中心辗转到唇角,又渐渐往下,与中心偏离,停留在骨骼分明的挺拔处,悄悄施力。 脖颈处传来的酥麻让云初沉吟出声,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回过神后,云初凝神朝魏锦书看去,此时她正以一副得意的模样与自己对望。 “你怎么……”云初抽回思绪,捂住脖子瞪了她一眼。 魏锦书笑意深深,再次俯身与云初贴近,凑近她耳边低语:“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魏锦书撇了撇嘴,“又扯谎。” 随即再度按住云初的双手,照着方才的样子再次一吻一吸。 “呃……够了!”云初小声呵斥,“住手……住口!” “就不!” 云初不由拧眉,故意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 魏锦书再度抬头,学着云初方才的样子,狡黠一笑:“放马过来。” 第26章 水麒麟 室内的暖热褪去后,两人也平复了呼吸,躺在榻上依偎着。 秋风渐凉,从窗而入,卷住身旁的帷帐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往来重复。每次刚一静止,又被风卷起,无从停止。 云初侧身支起头,问道:“后来呢?” 魏锦书正在想着下一步的事,被突然一问没反应过来,“什么后来?” 起了逗她的心思,云初揶揄道:“就是你在密室里拼死拼活地抱着我大哭大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话让魏锦书越听越不对劲,她也同样侧过身,恰好对上云初明摆着在调戏的笑容。 “禁卫把我们都杀了,现在我们在地府等投胎。” 云初听完“噗嗤”笑出声,“我是神仙,哪那么容易死,而且地府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对啊,你是神仙,哪那么容易死。” 听得魏锦书语气不对,隐隐带着怨怼,云初心虚地摸了摸鼻翼讪笑,“我当时……太累了,说不出话来,不是有意干瞧着你着急的。” 魏锦书越说越气,“你最不该的,就是怜惜那些可恨之人,当时根本就不是让你可怜她的时候!” “这……天性使然,我也不想的。” 魏锦书脑中又闪过“神性悲悯”四个字。 原先这四个字只会让魏锦书心生舒畅,利用神性为自己所用,何愁达不到目的。 可不知为何,当日在密室里的云初受伤之时,这四个字同样闪过,却让她痛恨不已。 她是真的害怕了,怕云初死在悲悯的天性下。 魏锦书心生懊恼,她与云初之间,本该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不知何时,竟然生了这许多杂念出来。 也许是因为,云初与她从前知晓的那些假仁假义的神仙,并不是一路人。 云初想法纯粹,心存善念,更像是凡人眼中真正的神仙。 “你就是个傻子。”魏锦书恨恨开口,出口的话却温和。 云初也不反驳,只是叹气,“天道秉持善恶有报,我想坏人受惩,但又不想错失他们心底的善念。万一,他们真的有苦衷呢?” “所以你成了受害之人。” 云初很无所谓地反驳:“我又死不了。” 魏锦书无法理解云初这种牺牲自己感化别人的大义。 在她看来,云初这种人,就是纯粹的傻子。 “对了,傅清辞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傅清辞私修邪术的事被压了下来,对外只说贵妃风邪入体,病倒无法见人。今日一早,陛下就派了国师去处理此事,还未有结果。” 云初不解,“你说你们凡人怎么这么喜欢粉饰太平?清清楚楚的事不放在明面上说,反而换个说法不让人知道。” “贵妃的尊荣不属于一人,而是属于整个鄢北,兹事体大。” 云初点点头,这倒也是,凡间有的事就是牵连甚广,而且非凡人的力量一旦泄露出去,也不是好事。 “这会儿夜深了,国师也该回去了,咱们去傅清辞那儿看看?”云初提议道。 魏锦书拦住她,抬手从床边拿过来一个盒子,“你先看看这个。” 盒子刚放在手边,云初就觉察到了密室中的那股神力,震惊道:“这是密室中的那枚蛋?” 魏锦书摇摇头,打开了盒子,“现在不是蛋了。” 盒子里正蜷缩着一个巴掌大的蓝色神兽,面孔似马,四足如虎爪,头顶鹿角峥嵘,腹卷鱼肚彩鳞。通体光滑却鳞甲遍布,既像陆生,又类水兽。 “破壳了?”云初抬手想触碰神兽,又怕惊扰它睡觉,便收了回来。 “禁卫将你带走时,我趁旁人不留意,从地砖中取出了它。然而不到一日,便孵化出来这小兽,睡到了现在还未醒。” “应是神兽,但我从未见过,不过也有些熟悉。” 魏锦书将盒子放在云初枕边,又从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本书,摊开在神兽身侧。 “这是民间三大奇书之一《山海经》,其中述有一物,与此神兽极为相似。” 云初一字一句地看着书上的内容,将里面描写的特征与盒中的神兽一一相对,全然对上。 念完书上的文字,云初心中大惊,“天帝的坐骑水麒麟?它不是早就在千年前的大战中战死了吗?” 云初从未见过水麒麟,只在其他神仙的口中听过。 水麒麟原先是上古时期的神牛与神鹿所生,长相怪异却神力斐然,能控湖泊,引河流,调度天下水系,是为天界水神,神兽之首。 这样呼风唤雨的神兽,与盒子里呼呼大睡的小玩意儿,怎么看都搭不上边。 云初按捺不住心中猜测,“它这是……复活了?” “你不是说神仙没那么容易死?那它能复生也属寻常。” 魏锦书说着,伸手碰了下水麒麟头上的角。 只见方才还睡着的水麒麟如同察觉到什么一般,昏昏沉沉地晃了一下脑袋,伸手蹬腿,竟然缓缓苏醒过来。 两人同时一怔,对望后又重新往盒中看去,而云初又被魏锦书手上的白金色光芒吸引了目光。 “锦书,你……”云初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到眼前,蹙眉盯着那聚起来的白光,目不转睛。 “这是什么?”魏锦书疑惑地拍了拍手上的光芒,那光顿时如同灰尘散落般飘下,隐入床榻再不见踪影。 云初垂首思索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运气探向魏锦书的气海。 神仙的灵识在凡人体内畅通无阻,不过须臾,云初就探索到魏锦书的气海中心。 不出她所料,魏锦书的气海内,竟然藏着几分仙力。 在触碰水麒麟角时,这几分仙力与神兽的灵识有所感应,这才显露出来。 “云初,怎么了?”魏锦书见云初沉着面色不说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关切开口。 凡人体内有仙力,唯一的可能就是曾经有过修仙的经历,甚至已经修成了仙骨。 但魏锦书的模样,实在不像通达仙途之人。 云初满腹疑惑,收起神色再度看了魏锦书一眼,见她只是有所不解,并未察觉到自己探究她气海一事。 那就只能是魏锦书的前世,曾经有过修仙的经历。 这倒不足为奇,凡间修仙门派不少,自修成仙的凡人虽寥寥无几,却并非没有。 只是仙骨易成,真正成仙却难,没有个几世苦修,是不能的。 云初镇定下来,眨眨眼恢复平和,“我以为水麒麟伤到你了,替你查看一番,还好无事。” 魏锦书点点头,随即指着盒子里已经醒过来的水麒麟道:“云初,你快看。” 水麒麟像是还没彻底清醒一般,东倒西歪地站起身来,四条腿全然不听使唤,急切地想要站稳,又重新摔倒在盒子里。 “倒是可爱。”魏锦书莞尔一笑,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一下摔得四仰八叉的水麒麟。 不料水麒麟像是察觉到她在笑话自己一样,张开嘴就是一口。 幸好水麒麟刚刚破壳,牙口不锋利,也没什么力气,魏锦书又快速抽回手,没被咬到。 魏锦书眼角发红地转头看云初,嘤咛着声音抱怨:“云初,它好凶。” “水麒麟可是天界灵尊,有点脾气正常。” 云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自己又伸出手,报复般地把刚刚重新站起来的水麒麟一把推倒。 “这么小就凶人,该!”云初笑骂道。 好不容易站稳了,却又被推翻的水麒麟这次却没有要咬人的意思,反而突然转过头看向云初,两只前爪搭在盒子边缘,朝着云初的方向想要爬出来。 可它实在太矮,努力半天还是滑了下去,急得在盒子边缘打转,发出“呜呜”的声音。 魏锦书看了半晌,歪着头笑道:“云初,它好像在找你。” 说着,又伸出手想要去戳一下水麒麟,结果差点又被水麒麟咬一口。 被困在盒子里的水麒麟朝着魏锦书龇牙,一副她敢靠近又咬死她的样子。 “云初你看它!”魏锦书蹙着眉抱怨。 “别急,我帮你教训它。” 云初说着,伸手握住了水麒麟的腰腹,施力将它提了起来,放在左手手心。 看着水麒麟不但没有要咬云初的意思,反而亲昵地在她的掌心蹭来蹭去,魏锦书嘴角一撇,“……我看明白了,它是故意咬我的。” 第27章 我俩更亲 云初一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魏锦书一靠近,水麒麟就龇牙防备,自己随手把它提溜起来,它还不停地凑上来贴近。 难道水麒麟不喜欢凡人?云初心想。 但魏锦书也不算纯正的凡人,毕竟自己在她体内探到了仙骨,虽然不明显,但按照水麒麟的神力,一定能感觉到。 “也许是记恨你,把它放在盒子里关了一天一夜。”云初也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魏锦书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水麒麟在云初手中蹦跶。 她甚至觉得水麒麟还会时不时地瞪一眼自己,竟然有几分争宠的意味。 不过她确定复活的水麒麟没有之前的记忆。 大战时候的水麒麟,除了她这个魔尊,眼里再没有别人。 那场大战,水麒麟最后灵力尽失,但拼了命不要,也要张口咬死她。 现在这个小东西,仅仅是看自己不顺眼而已……或许是把对自己的恨刻在了骨子里,所以没了记忆也下意识想咬。 “云初。” “嗯?”云初正捧着水麒麟逗弄,听见魏锦书叫自己,回头看了看。 只见魏锦书又是一脸幽怨,比自己刚醒来那会儿的脸色更黑。 云初有些不敢跟魏锦书对视,眼眸飘忽不定,“怎么了?” “水麒麟很好玩吗?” “还挺……不好玩的,”云初咧着嘴笑,脱口而出的话又拐了个弯,“还是跟锦书你在一起舒坦。” 云初当了五百年的仙侍,这点子审时度势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我看它跟你挺亲昵的。”魏锦书幽幽开口。 云初一手将水麒麟放回盒子里,挽着魏锦书的胳膊凑了过去,“哪有咱俩亲。” 感受着云初在自己手臂上讨好地蹭来蹭去,魏锦书心里舒服了许多,没好气地跟水麒麟互瞪一眼,挂上胜利者的笑容。 但很快魏锦书又收起了笑,撇开头去,余光略过云初,“就这样?” 云初眨了眨眼,歪着头想了会儿,终于豁然开朗,凑上去在魏锦书侧脸啄了一下。 “加上这样。” 魏锦书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面上僵硬的表情却渐渐平和,唇角扬起了笑意。 “对了,没人追究我俩为什么会出现在青莲宫的密室吗?” “也是巧了。当时傅清辞最后一次蓄力要杀我们时,水麒麟挡下了那次攻击。咒术崩裂后撞击密室顶墙,撞出刚好容纳两人的破洞。我便借此机会,跟陛下和皇后娘娘说,是我病中胸口憋闷,你陪我出门散步时没有留意,一同掉进了密室发现了傅清辞的秘密,被她得知后就要杀我们灭口。” 云初惊讶,“这都能圆回来?” “傅清辞想要说出我们探密室之事,拉我们下水,但陛下根本不信她,将她囚于青莲宫封锁消息后,直接传国师入宫审理此事。” “这个国师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是含珠,这次是傅清辞,怎么与妖魔有关的事,都交给他来处置?” 魏锦书摇摇头,“除了陛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说完她低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陛下对他很是信任。” 云初虽不知国师的来历,但也能肯定他绝不是普通的凡人,定是修行之人,且修为不低。 “傅清辞现下被关在青莲宫?” “是。” “走,咱们去看看,刚好我有事想问清楚。”云初盖上放着水麒麟的木盒,从榻上起身。 刚要像从前一样用法术将衣服直接吸到手中,却感觉有些吃力,仙法不如从前充沛了。 魏锦书见状,也又下走下床榻,从木架上取来云初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唉,起码有一百年白修炼了。”云初叹气。 “云初,你之前是骗我的吧。” “什么?” “你说自己活了万年,是天界人人敬重的仙君,可现在却为了一百年的修为痛心疾首。” 云初被戳破了心思,只好歉意笑笑,“我那是给你讲话本子呢。” “修为很重要吗?” “神仙的血就是修为所化,修为尽失,没了法力还算小事,若真的透支了修为,就会损耗仙元。待仙元尽散,那就无力回天了,”云初在魏锦书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回头对她浅浅笑道,“到那时候我就真死了。” 魏锦书又想起傅清辞捅的那一刀,心里更气了,“那你还……” 云初迅速认错:“我错了!不敢了!” 魏锦书不知该怎么说她,她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云初也听不进去。 “修为还是很重要的,我想成为上仙,要么立大功破格晋升,要么就得积攒修为和仙龄。” “所以下次你得好好掂量,别做傻事了。” “知道啦,以后不会了。” 两人趁着夜色掩护,再次隐匿身形,进入了青莲宫密室。 本以为把守的人会很严,两人或许得费好一番功夫,却不想侍卫们只守在青莲宫宫门外,密室附近根本没人看守。 云初不解,低头跟魏锦书说道:“傅清辞可是会咒术,守卫这么松不怕她跑出来?” “国师将傅清辞禁锢在了密室内,不让其他人靠近,也许是怕旁人被误伤。” “也好,省得我们去问个话还要提防隔墙有耳。” 由于放置琉璃罩的密室被击穿了一个洞,还未修补好,守卫的人将傅清辞关在了侧殿佛龛后的密室里。 云初和魏锦书找到她,并没有费多少功夫。 原本漆黑的密室此刻烛火通明,像是摆明了不让人得到休息一般,用的烛火比本身需要的量多出了几倍。 火烛的亮光多到刺眼,两人进去后就被刺得闭上了双眼,站定许久才适应过来。 “你没死。” 云初刚放下遮光的手臂,就听见了傅清辞森冷的声音。 她的语气并没有质疑和惊讶,而是笃定,好似料到一般。 “让你失望喽。”云初摊开手,做出无奈的神色。 “我若真想杀你,早就抹了你的脖子,那血流的会快得多,再刺穿你的心口,毁了你的仙元。” 云初笑了,“那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说了这几句,云初的目光也终于清晰起来,总算能聚焦到傅清辞的身上。 可这一眼,却让云初挪不开眼,瞪大了眸子,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这是谁干的?”云初声音颤抖地开口。 魏锦书也睁眼去看,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傅清辞,只见她被高高挂在里侧的墙壁上,数十根样式怪异的钉子从皮肉穿进,钻透骨头从另一侧皮肉穿出,又扎进墙里,将傅清辞死死钉在了墙上。 每一根钉子上都泛着隐隐的蓝光,自手腕钉至肩膀,自腿根钉至脚踝,血液凝结糊在每一寸伤口处,已然变得黑紫,像是钉了许久。 云初粗略看了一眼,傅清辞四肢的经脉都被这些钉子死死封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照着这强势,哪怕被放了下来,傅清辞也再无活动自如的可能。 “谁干的?”傅清辞凄惨一笑,一丝鲜血在她说话间从唇角溢出,鲜艳异常。 云初一见那钉子上的法术,就知是国师的手笔,但这法子着实过于恶毒。 若不想傅清辞有反抗之力,最多以四根钉子束缚四肢即可,实在不用这么多。 比起降服,这样的举动倒更像是泄愤,无异于酷刑。 “我们来找你,还是那句话,”云初淡淡瞥开了眼,不想去看傅清辞的惨状,“你是否有苦衷?” 傅清辞面上皆是不在乎,像是说故事一般将原委随口道来:“我跟萧承胤说过了,是我利用煞气操控秦嫔等人在珍珠里放了药,再让她自己顶罪。投毒局就是我的手笔,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你为何会妖魔一族的法术?若非魔族的咒术,凭你凡人之躯,定然是无法操控煞气的。” 听了这些话,傅清辞缓缓抬起她毫无生气垂下的头,再度用冰冷憎恶的目光看向云初。 “当然是因为,魔族比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神仙,好多了。” 第28章 二十六人 云初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什么意思?” 凌乱的发丝滑落进眼睫,傅清辞瞪大了双眼,任由汗珠从头发滑进眼眶,又从眼中落下。 “我不信神,不信佛,却将这侧殿改成了佛堂,还供奉着天帝的神牌——你可知为何?” 两人并未说话,只听傅清辞继续开口。 “我要让那些时时把‘众生’挂在嘴边,口口声声追求‘好生之德’的神佛们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披着吃斋念佛的皮,把人间搅成地狱的!” 魏锦书不解她的疯魔,“这就是你用毒物在后宫害人的理由?” “后宫?后宫算什么,我要的是天下大乱,尸骸遍地,民不聊生!呵呵,这才是那些神仙想看的吧!”傅清辞发了疯一般地尖声大笑,却突然语气一转,恨毒了的眼神朝两人看去,“原本操控人心,让后宫的人互相残杀只是个开始,可你们却多管闲事,搅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你想利用煞气惑人心智,让更多的人自相残杀?你就不怕天下大乱,妄造杀孽吗!” 云初早就从仙君口中听说过煞气的可怕,若非傅清辞是凡人身躯,无法完全控制煞气,只怕现如今的情形就不是投毒那样简单了。 傅清辞面上扬起凄惨的笑,“杀孽?死在我手上的人还少吗。” 顿了顿,她的语气又从激昂直转而下,如回想起往事般喃喃道:“光是那一天,就有二十六个。” 很快她又思绪回笼,湿润的眸子看向云初,沉着声音问道:“你们神仙,存活于世,究竟有何用处?” 傅清辞动了动手腕,除了牵动隐隐作痛的伤口重新流血外,再不能做什么。 她这双曾经驾马射箭,攻城略地,指点军队,持枪取敌方首级的手,连动动指头都做不到了。 傅清辞又是微微一笑,全然不在意,口唇翕动,轻声开口。 “祭天,上香,跪拜,祝祷……人,何其渺小,何其胆怯,心中所想不敢开口,心中所念不敢明说,只能对神明祈求。一个愿望,上三炷香,磕三个头,再在心中念上无数遍,笃定只要行善乐施,就会有神仙真人为他们实现心愿。在人的心中,神仙都是崇高的,是护佑万民的,只要有神仙在,世间就能一切太平。” “可上过战场的人不会这么想。边关黄沙弥漫,每一层沙土下,覆盖的不知是同胞,还是敌人。每踏一步,也不知道踩中的是人头,还是断手。战场上活得最久的不是元帅,不是将军,更不是士兵,而是以生肉为食的秃鹫,以腐肉充饥的乌鸦。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 “可是任何人都不敢退,也不能退。军队退一步,城中百姓就要退十步。军队打一场败仗,城中百姓就要流离失所,成为难民。百姓们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打仗,士兵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杀人,只知道必须往前走,自己和家人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说完这些,傅清辞再次停顿,抬头看着云初的双眼,“这个时候,泽被天下的神仙,在哪儿?” “鄢北二十万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逃难百姓衣不蔽体,易子而食。这个时候,护佑万民的神仙,又在哪儿?” “难道是因为他们该死,所以神仙才选择放任不管吗?”傅清辞说得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人间就像一个戏台,凡人啊,拼了性命去上演既定的戏码。神仙高兴了,就赏一场甘霖,赐一场胜仗。若是看得无趣了,就泼一杯茶水,砸一块石头,让这场戏提前中断。反正结局已定,真真假假的,不过是命书上的几个字罢了,不是吗?这就是你们神仙啊。” 云初听了傅清辞的这些话,一时怔愣,她从未听人讲过这些,久久站在原地,未曾反应过来。 就连傅清辞提到“命书”,她也没听真切。 “不是这样的,”云初开口想要辩解,却觉得此时自己的解释过于苍白,连带着身体也无力起来,“凡人有命书,虽命途已定,但只要重新轮回,便是新的开始……” 傅清辞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痴痴笑出声来,“轮回?喝一碗孟婆汤忘了前尘痛苦,就算轮回?” 云初张了张口,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天界和齐宥帝君的对话。 帝君说“死局亦是解局”,当时她并不认同,还不断追问。 站在凡人的立场上,他们每一世对未来的忐忑,不过都是天界命书上寥寥几笔就能带过冰冷文字,她说“这对凡人不公平”。 可当云初作为神仙,被傅清辞放在凡人的对立面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云初默默低下头,指甲紧紧嵌入掌中,刺痛弥漫上心口,小声说道:“抱歉。” 傅清辞冷笑一声,瞥开了眼,看都不看两人,任由眼中泪水决堤。 “那一夜,我十二岁,”她回忆起往事,淡淡开口诉说,“十二岁之前,我从未杀过人,但就是那一夜过后,我的手上多了数不清的鲜血。” “我是镇北王独女,出生便享有郡主尊荣。外人看来,我风光无限,富贵无极。可只有武将才知道,独女,对于武将世家而言,无异于断代。” “父亲从小教我枪法箭术,我虽为女子,却天分非凡,比寻常的男子还强上许多。从我八岁开始,就跟随父亲征战边关,守卫鄢北。可我让父亲失望了,我不敢杀人,也不想打仗。傅家枪在我的手中,无异于废铁。” “父亲打过,骂过,我却始终不成器,只能在军中担任文书。我熟读兵法,献上的策略频频能让军队得胜归来,父亲虽有不满,却也未再说过什么。我原以为,就能这样过一辈子,可那一天,什么都变了。” 傅清辞再度激动起来,想要从墙上挣脱,全然不顾已经被钉死的手脚再度流血,伤口撕裂。 又一阵挣扎过后,傅清辞脱力地松了力气,侧头看着手上的钉子,呢喃道:“神仙心恶,人心更恶。” “那日攻下敌方的城池后,我如从前一般带人在城中清点人畜财物,一个孩子摔倒在我面前,我扶起他,他说爹爹和家中亲人伤得很重,快要死了。我看他哭得可怜,便不等士兵,随他去救人。可原来,他所谓的‘爹爹和亲人’,是从地道流窜进城池的敌军。” 听到这里,云初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心存希望问道:“他们抓了你换城池?” 傅清辞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 “他们用蒙汗药迷晕我,带我去往离城池不过五里的一座小山后,他们偷偷驻扎在那儿,只为伺机打探消息,却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抓到了主帅的女儿。” 傅清辞长长叹气,又低笑出声:“我从不知道,黑夜是那么漫长。” “离城池不到五里的营帐内,驻扎着二十六个人。鄢北的冬天寒冷刺骨,可那二十六个人,每一个都大汗淋漓。他们身影高大,脊背宽阔,时不时就能挡住我头顶的烛光,将我困在他们的身影中。” “我拼命地朝着光亮处爬去,又被一双双手重新拽进黑暗——那是我十二岁的生辰。” 傅清辞的语气再平淡不过,仿佛遭遇那些苦难的人不是她,而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人。 可在云初听来,却无比刺耳,也无比疼痛。 “那时我就想,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五日后,父亲终于察觉到我不见了,带着大军兵临,与赶来的敌军在城外交战。那二十六个人,邀功一般用刀架着我,要用我跟父亲交换城池。我知道父亲定然是不肯的,在他眼里,我这个不能上阵杀敌的女儿,哪里比得上城池重要。” “父亲也的确不愿救我。所以,我用磨尖了的筷子,捅穿了用刀架着我的那个人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在脸上,让我浑身都暖了起来。我有了力气,又杀了旁边的四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夺过了敌军的枪,一枪捅穿了那晚笑得最多的两个人。” “没人能近我的身,他们不敢上前,而我的眼里只有那二十六个人。我用枪挑开他们的脏腑,搅碎他们的心肝,看着他们的眼里遍布绝望,直到断气。” “那时我才十二岁,就成了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阎罗。从那以后,镇北王多了一名义子,一名能杀敌无数的义子。” 第29章 你有想过修仙吗 “你……”云初从未想过自己的言辞如此无力,她沉默半天,只能吐出一句,“我放你下来。” “云初。”魏锦书拦住她,再次冲她摇了摇头。 傅清辞咳出一口血,冷笑道:“谁需要你们这些神仙的怜悯。” “神仙,同族,都一样靠不住。” 说完,傅清辞沉吟一声,睁开眼努力往后仰头,仿佛想要通过墙顶寻找什么。 密室的墙顶灰沉沉的。 火烛过亮,将平日里每一处看不清的裂纹都照的清晰可见。 “最后一战,我一人独面五千敌军。父亲战死,我深陷埋伏。我等来的不是同族的帮助,不是神仙的援手,而是魔族的救赎。” “你说可不可笑,世人常常求神拜佛,我也曾对此深信不疑。可临了了,来救我的,却是身负骂名的魔族。” “魔族跟我说,凡人的苦难,并非来自因果报应,而是天定命数。神仙手里的一本书,就是我们凡人的一生,无论我们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既定的结局。” “收到入宫旨意的那一刻,种种过往如耳光般掴在我的脸上,它们像是要把我重新按进泥地里,将我撕碎。我本想一死了之,也好过在这肮脏恶心的世道中苟且偷生!” “而那一天,魔族的人给我送来了一团黑雾。我发现,那黑雾可以操控人心,让任何人听命于我。而作为交换,我要替魔族找一个人。” “什么人?”云初问道。 傅清辞不明说,而是死死瞪着云初道:“一个死人。” 随后,她又絮絮开口:“我控制不了煞气,只能依托神兽的力量,用琉璃罩将煞气封印在内,才能勉强制住它。” 说罢傅清辞又轻蔑一笑,“你说好不好笑?我曾经竟想过,不如就这样放弃,吃斋念佛麻痹自己,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可魔族那人跟我说,我的结局,是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我不甘心,凭什么要让一群徒有虚名的神仙来定我的生死?你们不去改变这烂到骨子里的世道,反而不给我留活路。既然如此,那不如都别活。” “神仙以天地为熔炉,那我就让世间生灵都变成铜,一起炼化在这熔炉里!” 云初听了这么多,也明白过来。 傅清辞并非是天生性恶,而是不满于命运安排,心生极端,想要借助煞气和魔族的力量,将整个人界搅翻。 “命书的事,是谁告诉你的?是那个魔族男子吗?” 傅清辞含笑,“你们这群神仙,才是真正的恶人。” 如今的傅清辞,已经全然没有平日里温和慈悲的样子,她双眼通红,神色狰狞,面上扬着愤恨疯魔的笑,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云初。 魏锦书始终对傅清辞刺伤云初一事心怀芥蒂,哪怕听完了傅清辞的过往,知晓她的悲苦,也不愿云初再与她接触。 况且,傅清辞与魔族往来之事,魏锦书完全不知,只怕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能让云初掺和进来。 魏锦书往门外看了看天色,又见云初神色悲戚,只得提醒道:“云初,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她伸手去拽云初,想要将她带走。 但云初的脚就像长在地上一般,动也不肯动。 “云初!”魏锦书又叫了她一声。 云初抬眸,眼底意味复杂,“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她。” 听她这么说,却始终不问,魏锦书也猜到云初不想让自己听见接下来的话。 魏锦书也不强求,至少云初不会害自己,“那我在门外等你。” 说罢,便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宫里的人都说,能进青莲宫伺候贵妃,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云初走近傅清辞,抬手聚起法力为她修复撕裂的新伤,“因为贵妃从不苛待下人,下人有事只要提出来,贵妃都是能帮则帮,绝无二话。你也是可怜这些身不由己的人吧。” 傅清辞冷笑,“自然是跟你们这些神仙学的,外表大慈大悲,内心恶毒肮脏!” 修复完最后一处流血的伤口后,云初定定看了她半晌,“你始终心有善念。傅清辞,你很矛盾。” 顿了顿,她又道:“青莲宫的宫女太监们,在院子里跪了一天,想要为你求情,他们都觉得你是被冤枉的。” 闻言,傅清辞嘴角笑意一僵,眼眸黯淡下来。 “不必说这些没用的,你想问什么便问。” 云初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手为傅清辞抹去唇角的血迹,“若你的命书上写的是‘后生顺遂,半世安康’,今日是否会有所不同?” 不知是被云初碰到了伤处,还是被传入耳中的话触动,傅清辞竟真的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不过须臾,她又再次噙笑讽刺道:“现在问这些算什么,迟来的怜悯吗?” 傅清辞未明说,可看了她的神色变动,云初也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替傅清辞擦干净脸上的脏污后,那张原本清雅的面容也重新显露在云初面前。 她收起丝帕,对着面前那张宛若青莲的脸恬然一笑。 “如若神仙真能金口玉言,那我祝愿你的来世,一生顺遂,一世安康。” 魏锦书在门外等了一刻钟,直到听见密室里响起傅清辞怆然的凄笑,才见云初的身影从里头走出来。 “回去吧。” 云初的脸色并不好,像是想要释然,却又被迫承起巨石之重一般,连唇角的笑意都那么勉强。 “别想了,”魏锦书牵起云初的手,与她一道往外走去,“也许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云初深深叹息,“这不公平。” “倒也无所谓公平与否,傅清辞说的对,我们凡人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云初步子停顿,“那你呢?” “云初,在你们眼中,人的生死不过是轮回。但于我而言,轮回也好,消散于世也罢,只要能与你一同珍惜当下,也就无憾了。再者,有命书存在,本就无从谈及公平。” “可若是结局凄惨又该如何?” “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平安顺遂,哪怕平淡一生,也好过开头绚烂结局潦倒,”魏锦书语气淡淡,眼中却充满希冀,“况且,我的结局是与你一同归隐,相守余生,何来凄惨一说。不是吗?” 那如果改一个结局呢? 云初险些将心底涌现的话脱口而出,她不知为何会产生此等想法。 她与凡人魏锦书,本不该有过多瓜葛,她的任务只是将魏锦书导向惨死的命途。 而不是对她产生怜悯,甚至生出要替她改命的心思。 “命书结局改变后,凡人就会跳出人界轮回,到时是堕魔还是成仙,都说不准。” 清衍仙君的嘱咐在云初的脑中回荡。 如果魏锦书的命书真的被改,虽然可以帮她免除惨死的结局,但是她也将跳出轮回,成为神仙,或者魔族。 可……魏锦书有仙骨,虽未完全成形,但也终究是个希望。 云初知道只有神仙的力量可以改变命书,如若她为魏锦书改命,再引导魏锦书自修,那命书彻底损毁后,魏锦书是否就会直接成仙? 想到这里,云初开口试探道:“锦书,你有想过修仙吗?” “修仙?为何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若你也成了神仙,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第30章 千千万万与命运抗争之人 “我从未想过成仙之事,”魏锦书握紧了云初的手,转头回答道,“但若是能与你长相厮守,那我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但话刚说完,魏锦书又蹙眉,疑惑道:“可是这样,我的命书不就被改了?那损坏我命书的那位仙子,岂不是永远回不了天界了。” 魏锦书的分析点醒了云初,她同情魏锦书和傅清辞的遭遇,但是如果起了修改命书的念头,自己永远回不了天界不说,还会招来天罚。 “修行并非一世便可成功,凡人想成仙,需要几辈子的积累。若你有意成仙,我也能想法子一世世渡你。至于命书之事……”云初犹豫起来,“你容我再想想。” 两人边走边说,并没有察觉到佛龛前站了一个人。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都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这才想起来,她们出来时都忘了要隐身了。 “魏贵人带宫女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国师在佛龛前负手而立,拦住了准备从密室口出来的两人。 “国师辛苦,深夜也不曾懈怠。”魏锦书强自镇定答道。 国师听了魏锦书的话,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身后低头跟着的云初。 “陛下吩咐,臣若懈怠,岂非刚好给了旁人偷偷探视的机会。” 魏锦书反唇相讥,“原来国师如此忠心。” 云初越听越心生疑惑。 魏锦书待人一向温和有礼,今日不知为何,对国师竟有如此明显的敌意。 “魏贵人为何在此?”国师再次问道。 “陛下只让国师看守贵妃,其他的事,国师何必置喙。何况我若不来,又如何得知国师的好手段?” “是臣僭越了,贵人恕罪,”国师始终笑意斐然,拱手行礼后,侧身给二人让路,“请。” 魏锦书也不欲再多纠缠,带着云初往外走去。 “还好他没多问,否则真不好解释,”云初松了口气,出来后好忙施法隐藏了两人身形,“不过锦书,他倒是对你颇为恭敬。” 魏锦书沉声答道:“我是天子妃嫔,君臣有别。” “他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吧?” “不会。” 云初疑惑不解,“你为何这么笃定?” “说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天色渐白,两人也没有丝毫困意,倒也不急着施法回宫,而是携手在熹微晨光下漫步往回走。 “云初。” 刚走了没几步,云初就听见魏锦书叫了自己一声,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她。 “你会救傅清辞吗?就像救那只鸟,还有救含珠一样。” “这不一样,傅清辞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受命书所缚。天道面前,我亦无能为力。” “那如果我的命书上,写得是与傅清辞一样的凄惨结局,我也会逃脱不了,对吗?” 云初闻言心中发虚,眼神飘忽地往四周看,“你怎么会这样想。” 魏锦书放慢了脚步,双眼染上一层哀伤之色。 她目光空洞而迷离地看向东边爬升的旭日,又抬手摊开掌心,将投影过来的刺眼日光拦住。 “傅清辞从前并未做过刻意伤天害理的事,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善恶相对,报应不爽,可她那些遭遇,并不是自己种下的因,”魏锦书话音徐徐,吐字却铿锵有力,“云初,为何一本书写上几页字,就能对凡人赐生赐死?” 云初刚想开口,又被魏锦书打断。 “若命书因天道而成,那这样不公的天道,又是因何而成?” 云初想用清衍仙君的那句“命书是对凡人的庇护”来开解魏锦书,但在听完傅清辞的遭遇,又想起魏锦书的命书结局后,她只觉得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且无比扭曲。 “若我是傅清辞,我不会选择依附妖魔作恶,但我定也不会屈服命运,”魏锦书眼尾殷红,眸中泛起泪光,又在眨眼间转瞬即逝,“前尘不可追,来世之我又非今日之我,我只求今生无憾,世人也大多如此。” “锦书,天道不是你一个凡人能对抗的。” 闻言魏锦书并不意外,反而不动声色地仰头,直视远处刺眼的日光,“我并非一人,而是千千万万与命运抗争之人。” 日光唤醒了皇宫,侍从按照平日里一样来来往往,驾轻就熟地低头在宫廊走着,每一步的距离都与昨日踏过的一模一样。 云初想起了天命宫外的云彩,也是如同皇宫内的侍从一样,按时到位,没有错处,就像在上演既定的戏码,无需演练,只需不断前行。 回到华阳宫不久,魏锦书就去凤仪宫请安了,云初独自坐在宫内,取出了魏锦书的命簿天书。 在她这些日子的引导下,魏锦书的命书已经修复到了“围场夺魁”这一页。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魏锦书侍寝,成为宠妃。 在陪同萧承胤出宫赈灾,二人同甘共苦后,魏锦书地位攀升,获得盛宠,逐渐顶替了傅清辞贵妃的位置。 云初手上翻动着书页,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跟傅清辞有关的一页为何不见了?”云初心生疑惑,又翻了一遍,确实不见那一页。 明明下凡前还有“魏锦书揭露了傅清辞所做恶事,最终傅清辞自戕”的内容。 云初不明白怎么因果达成后,这一页反而没了。 “难道不属于原定命途的那一页过去后,就会消失?”云初思索着,“所以无论中间经历过什么,命书本身还是不会变。” 原本生出来的悄悄帮魏锦书改命的心思,也在这一刻沉寂下去。 凡人经历可变,但命书始终不改。 云初垂眸,眼中的光彩渐渐凋零,被随之而来的黯淡顶替,“也就是说,锦书不可能逃过最后的结局。” “那便只能走修仙之路了,让她直接跳出命书所控。” 云初收回目光,默念心法催动法术,搜寻魏锦书前世的命书内容,想看她是否有过修仙的经历。 她本以为魏锦书应该与其他凡人一样,生世无穷无尽,却不料魏锦书的命书加上今生,也总共只有十世,仅仅跨越千年。 更令云初意外的是,魏锦书的前九世,都是凄惨收场。 云初难以置信地重新翻看从前的命书,心神恍惚,“命书向来秉持因果调和,好坏平衡,怎么会世世惨死?” 云初从未见过这样的命书,也并未听清衍仙君和天命宫的其他仙侍提过这些。 而且在魏锦书前九世的经历中,也从未有过任何与修仙有关的事,那她的一身仙骨又从何而来? “难道……锦书是千年前贬下凡尘的堕仙。”云初心想,若非如此,再没有第二种解释。 “云初,你在看什么?” 魏锦书的声音打断了云初的法术,也让命书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看云初手中捧着一本遍布裂纹的书,魏锦书猜测道:“是我的命书?” 云初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脑袋有些发懵,回避道:“没什么。” “我可以看吗?” “不行。” 云初作势就要将命书收回,却见魏锦书在自己身旁坐下。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一同出宫后的事。” 魏锦书的眼中恍若盈了一汪秋水,熠熠生光,满是期待,让云初忍不住想要避开。 她有些心虚地拂开魏锦书的手,将命书收好,“等时机到了,你会知道的。” 第31章 侍寝,争宠 魏锦书也不恼,挽着云初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那你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侍寝,争宠。” 说完这几个字,云初明显感觉到靠在身上的人一怔。 她也不过多劝说,等了许久,才听见魏锦书开口道:“一定要做这些吗?” “不做这些,你又如何成为宠妃?” 魏锦书朝她看去,对上云初疑惑中又带有惊讶的双眼,心口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憋闷之气。 “陛下传旨,让我今夜亥时入承明宫侍寝。” 云初正一手逗着盒中的水麒麟翻滚,听了这话,怔愣住,连水麒麟蹭了她好几下也没去理会。 心上涌出几分没来由的烦闷,云初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指把水麒麟推倒。 随后敷衍地回了一声:“哦。” 后来想了想,云初又口气生硬地说道:“恭喜。” “没别的了?” “什么?”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手边的水麒麟又缠了上来,云初却莫名没有心思去跟它玩闹,有些迷茫地把盒子关上放到一边。 云初张了张嘴,有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脑中充斥着迷离,犹疑和无奈,还有几分愧疚,这些思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魏锦书视线冷凝下来,秀眉紧蹙,掰正云初的身子让她直视自己,“侍寝以后呢?让我去对陛下曲意迎合,借着他的宠爱升位份,夺权势?” 云初叹气,“要想修复命书,这是必经之路。” “那我对你的情意又算什么?” 魏锦书自嘲地笑了笑,柔和的声音带有苦涩,“你明知我心悦于你,也要将我拱手送上他人枕侧?” “命书已定,天道……” “我要不听什么命书和天道,我只问你,”魏锦书腾地站起身来到云初面前,拢住她的脸看向自己,“损坏我命书的那个仙侍,就是你,对不对?” 云初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头回道:“对。” “你帮我修复命书,是为了回天界,对不对?” “对。” “所以你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我,就见我们之间的温存也是假的,都只是你在利用我,”魏锦书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双眼酸涩不已,“对不对?” 云初没料到魏锦书会问这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一开始希望能早日陪魏锦书走完命书上的一生,这样才能重新回到天界。 可在面对魏锦书诚挚真切的爱意时,她也生出了几分不该存留的心思,那些吻,那些回应,并不是她装出来的。 云初心里明白,她的举动发自内心,一开始是出于对魏锦书的安抚,后来是出于怜悯。 再后来,在得知魏锦书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找到魏锦书的红线,看见魏锦书为了学习骑射把自己折腾得满身是伤之后,她对魏锦书的心意,早就不是当初的旁观者心态了。 尤其是在听闻傅清辞的遭遇之后,云初甚至生出了替魏锦书改命的想法,她心里明白,自己对魏锦书并非无情。 云初只是在犹豫,她不知道坦白之后,对魏锦书而言是好是坏。 许久得不到云初的回应,魏锦书心下了然,她认命一般再次开口,语气中满是悲凉和伤感。 “你不愿意回答?云初,我不需要神仙的怜悯,也不需要你的善心,哪怕你能随口说一句骗我的话,也好过……” 话还未说完,未出口的话已然被突然覆上来的人吞入腹中。 魏锦书愣住,这是第一次,云初在她没有要求或者暗示的时候,吻了自己。 “这就是我的回答。” 云初缓缓与魏锦书分开,轻声道出这一句。 随后低垂着眸子不敢直视魏锦书,生怕看到她落泪。 “锦书,从一开始走进六厄门,我跌进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浴桶,而是一处深渊。” “我以为面前是一汪清池,自以为伸手就能触底,忍不住贪恋水波的清凉,却不知脚下是一方深不见底的水渊。” 云初的面上浮现出自嘲之色,但仅仅一刹那,又归于平静,神色坦然从容。 “我原本想着,深渊也罢,只要我会凫水,总不至于再也上不去。” 魏锦书听懂了云初的意思,替她说了接下去的话,“可你甘愿沉沦。” “是,”云初终于抬起头与魏锦书对视,“竟不知何时,我已甘之如饴。” 魏锦书眸色深沉,情不自禁问出了原本不在计划中的话:“那你愿意与我今生相伴吗?” 话一出口,魏锦书便有些后悔,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可偏偏只说出了这一句。 但还未来得及过多思考,云初的回答,却让她空洞虚无已久的心口,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神仙寿数绵长,不论今生,还是来世,不管你是魏锦书,还是旁人,我都会找到你。” 晌午的日光比清晨更为光亮温暖,穿过叠叠云层之后,也没有日出时那般刺眼,而是更添了几分柔和。 日光均匀地撒在殿内相互倚靠的两人身上,像是为二人披上了一件光影衣衫,好似同衾被,共良辰。 云初第一次看见魏锦书上鸾矫是五月,第二次看见,是在如今的九月。 五月那时,云初期盼着有人能来截胡魏锦书的侍寝。 如今却两感交杂,又盼着有人再次阻拦,又希望魏锦书能按照命书走下去。 云初没有能力改魏锦书的命途,只能希望她的今世快些过去,来生自己卸下伪装,再与魏锦书相逢。 承明宫内。 魏锦书跪伏于殿宇内,余光瞥见明黄色的锦靴在自己面前停住,开口道:“臣妾参见陛下。” 萧承胤褪去了平日里身着朝服和龙袍时的肃穆威严,身着衣料柔软的寝衣,烛光之下更显身形修长。 他抬眸将眼前妆容清雅精致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将魏锦书扶起,“魏贵人免礼。” 魏锦书借力起身,“谢陛下。” 待魏锦书站定后,萧承胤执起她掩于衣袖下的手,领着人往榻边走去。 又回手扬手,吩咐殿内伺候的人出去。 见殿内再无其他人,萧承胤将魏锦书领到榻前,就停下了步子。 他笑意深深地凝视魏锦书的侧颜,低沉的声音娓娓传来。 “魏贵人今夜,甚是好看。” 魏锦书眸色微凉,兀自松开萧承胤的手,两步走上踏床,转身坐在床榻正中,抬眼淡漠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萧承胤。 “甚是好看?”魏锦书目光漠然,叫人看不真切。 萧承胤轻笑一声,掀起衣袍,弯膝单腿跪在魏锦书脚边,低头躬身行礼。 “主上自然是好看。” 第32章 蠢货 魏锦书右腿抬起,足尖落在萧承胤的膝上,“在凡间养尊处优这些年,你倒越来越有帝王之相了。” “主上谬赞,属下顶替这凡人皇帝的身份,也是为了早日助主上回归尊位。” 魏锦书眉眼一挑,“宣本尊侍寝也是?” 萧承胤仰头回笑,低声开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主上息怒。” “掩人耳目?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手拿命书的云初。” “主上有所不知,命书损坏,虽会大改命途,但命书自有疗愈之效,开启修复一段时日后便能自行回正,神力也不可轻易阻拦。只要世人眼中所见与命书别无二致,命书上的破损便可恢复如初。” “本尊要的,不是修复,是彻底改变命书。” 萧承胤自然明白魏锦书的意思,“主上放心,命书发展不可左右,结局却可修改。只要用神力改变结局,命书便会彻底损毁,主上也定能重回魔尊之身。” 魏锦书眸光异动,面色晦暗不明。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为主上效力,是属下应尽之责。” 对于这个属下,魏锦书始终是心有防备的,他的忠心只怕也是半真半假。 但现如今,自己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这个人。 思及此,魏锦书也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而是问起另一件事。 “傅清辞是怎么回事?她手中的煞气,是你给的?” “她不过是属下手中的棋子。若能用煞气成事,自然是好。若不能成事,那就是弃子,扔了也无妨。” 魏锦书一听就知道萧承胤并未全部袒露,又冷脸继续追问道:“你让她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云初仙子呢?”萧承胤不作回应,而是笑意深深地反问魏锦书,“魔尊对那个天界仙子,倒是颇为看重。” 魏锦书平淡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抬腿踹向萧承胤的左肩,在他没有防备之下,生生将其往后踹倒。 “你也配管本尊的事。” 萧承胤原本兴致缺缺,在挨了这一下后,反而心绪高涨起来,面上更带了几分喜色。 他重新跪好,再次开口解释,语气也比方才恭敬许多。 “魔尊息怒,属下身为魔尊麾下统将,有些事总得问个明白。魔尊不言明,待来日开战,这云初仙子是去是留,可就不好言说了。” 魏锦书眼色如淬寒冰,冷芒骤现,“待命书结局修改之后,本尊跳出凡人轮回归位,魔界与天界终会再有一战。云初与本尊一心便罢,她若执意与天界和神族为伴,本尊就碎她仙骨,废她修为,锁在枕边一生一世。” 停顿片刻,魏锦书又声音低沉地开口:“即便她恨我,也好过被我魔族将士踏为灰烬。” “既然魔尊言明,属下便留云初仙子一命,”萧承胤眉宇间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只希望届时魔尊不要后悔才是。” 魏锦书了解自己这个下属,说话向来晦涩不清,办事却最是稳妥,也不欲过多计较,只问道:“你让傅清辞找的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云初?” “主上英明,这云初仙子,”萧承胤薄唇一弯,停顿片刻又继续接道,“便是大战之时,瑶池青莲所化的能疗愈万物的药仙。” “天帝他,可是很看重这位一夜之间让百万天兵恢复如初的青莲仙子呢,就连高傲自矜的水麒麟,也对她亲昵有加。” “青莲宫的密室,复生的水麒麟,都是为寻青莲仙子而置,有了疗愈万物之力,何愁大业不成。” “原来是她,难怪她不知自己的本体和来处,”魏锦书回想起千年前灰飞烟灭的那抹青绿色身影,不住牵出一抹浅笑,“散尽仙灵也要救那些天兵,她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傻。” “可是主上刚好就喜欢这样的傻子。”萧承胤笑道。 魏锦书瞪了他一眼,“以后少在华阳宫听墙根。” 说罢,魏锦书又想起了云初那副单纯善良的样子,无心再留在这儿,便道:“找人送我回宫。” 说着就站起身来,预备离开,却被萧承胤拦下。 “主上坐了一刻钟不到便要走,那明日,属下的脸可就丢尽了。” 魏锦书听了这话本还不明白,细细想来,反应过来后,又没好气地瞪了萧承胤一眼。 “那就再等半个时辰。” “谢主上体谅。” 想问的话都问清楚了,魏锦书也没什么想跟萧承胤说的,自顾自在寝殿内转悠起来。 手边的桌案上刚好堆了几封奏折,倒是让魏锦书想起来了从前在魔界处理政务的时候,便打开来看。 这不看不要紧,粗略扫了一眼,魏锦书双眉紧蹙,扬手就把奏折扔到了萧承胤脸上。 “蠢货!”魏锦书咬牙骂道。 说完,魏锦书又不死心地翻开其他奏折,更是存了一肚子火。 萧承胤默默拿下头上的奏折,随口附和道:“主上英明。” 魏锦书头脑发胀,揉了揉眉心,压抑着怒火质问道:“知道为什么我是主上,你是下属吗?” “属下愚钝,请主上赐教。” 魏锦书的手指落在被萧承胤批好的奏折上,字字铿锵有力地说道:“因为你蠢。” 魏锦书心里的火蹭蹭上涨,萧承胤这个蠢货全在乱批。 “并州洪灾,你不派人放粮赈灾,疏通水道,竟下令让百姓在树上开发居所,以后在树上生活?” 萧承胤倒是有理有据,毫不在意,“并州年年洪涝,所以属下才让百姓集体搬迁至高处,这是追根溯源解决难题。” 魏锦书听了更气,抄起桌上的砚台就朝萧承胤砸去。 “大鄢若因你胡乱治国而亡国,本尊还是得顶上‘祸国妖后’的名头惨死,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主上息怒,若动静大了被外头的人听去,对主上……不好。”萧承胤一脸无辜地把刚才接住的砚台捧在手里。 魏锦书看他油盐不进,也是心生无奈,只得扶额在桌前坐下,吩咐道:“把所有奏折都拿来。” 萧承胤十分听话,把方才被魏锦书扔在地上的奏折一本本捡了起来,又从书架上搬了好几堆过来,放在魏锦书面前,堆起来直接挡住了魏锦书的脸。 “主上,这都是今日呈上来的,明日要下发回去。” 魏锦书看着面前一堆堆奏折,觉得有些头疼,但话都说出去了,只能一本接着一本开始翻看。 “……”魏锦书不知看到了也什么,眼前一黑,支手按住额头,“以后让那些官员少说废话。” 萧承胤本来在磨朱砂,凑过去一瞧,是朝中一位老臣的折子。 这位老臣一天上了六封奏折,掐准了白天的时辰问安,还问自己吃不吃南边的瓜果。 然后萧承胤就看见,魏锦书提笔在那封准备上呈瓜果的奏折上写了个“准”,然后又补了个“尽快”。 “云初应该爱吃,”魏锦书喃喃自语,合上奏折递给萧承胤,“这份加急发下去,瓜果拿到之后,送到华阳宫。” 刚说完,魏锦书又加上一句:“以后再有进献美食的,全数收了送华阳宫。” 萧承胤接过奏章,“属下明白。” 又批了几份奏折,魏锦书把萧承胤唤到身边,指着自己写下的应对之法絮絮说着。 “发展要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攻坚克难,代代革新,不是年复一年重复过去,”魏锦书正色道,“更不是让百姓搬去树上躲避洪水。” 萧承胤继续附和:“主上英明。” 批完所有奏折之后,天已经亮了。 在此期间,内务府的人来催了一次,准备送魏锦书回宫,却被萧承胤下令让她留宿承明宫,顺道免了第二日的中宫请安。 魏锦书这次倒满意了,反正她的“宠妃”之名,是必须坐实的。 因此直到天光大亮后,魏锦书才乘着鸾轿,回到华阳宫。 魏锦书一进门就看到了床榻上的起伏,她关上门之后,几步走过去扑在了榻上。 青丝从肩上滑落,垂在云初耳侧,带来一阵酥麻。 云初快天亮才睡过去,这会儿又被吵醒了,眼下有些乌青,语气却惊喜,“你回来了。” “云初,你想我吗?” “想。”云初如实答道,伸手搂住了身上的人。 她微微倾身,再度靠近,魅惑的嗓音侵占云初的思绪,“那你想不想知道,昨夜嬷嬷都教了我什么?” 第33章 白日宣什么 “不知道,”云初顺着魏锦书的话头继续说,“要不你也教教我?” 隔着一层锦被,两人贴得极近,能听清楚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魏锦书见云初面上从容,心跳却渐快,便知她在强装镇定,也故意起了逗她的心思。 “嬷嬷说,互诉真心的两个人,应当坦诚相对。” 魏锦书伸手扣住云初的下颌,不让她偏头,自己则俯身贴近她的耳侧。 “所以,隔着被子是不对的。” 说罢,魏锦书直起身子,抬手一下掀开了盖在云初身上的锦被。 云初只着白色中衣,魏锦书手又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身上浸了丝丝凉意,才明白魏锦书做了什么。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魏锦书的手从云初侧脸滑过,抚着她的手臂一路来到腰侧的衣带处,笑靥深深,“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云初虽然书没有魏锦书看得多,但这么直白的诗词,她也能听懂。 在魏锦书温柔缱绻的目光中,云初先是耳朵红了起来,随后那红色慢慢扩散,一路蔓延,让她直接从脸红到了脖颈。 “你……白日宣……” 最后一个字云初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怕说了出来,魏锦书手上动作更大胆。 “嗯?白日宣什么?” “……你不正经!”云初红着脸想要推开她。 魏锦书唇角一弯,双眼澄澈无辜地凝视着云初,“冤枉啊,不是你让我教的吗?” 云初感觉到魏锦书恍若无骨的手指在自己腰侧动了几下,随后那一处的肌肤就传来阵阵凉意。 她刚要出口阻止,又感觉到有暖意袭来,魏锦书的手正从那一处缓缓往上。 魏锦书调笑着,灼热的目光不愿放过云初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云初,你瞧瞧你,每次话说得最狠,身子又怂得最快。” 云初被她说中心思,顿时有些羞愤难当,攀上魏锦书的双肩就要还手。 却忘了魏锦书穿的是昨日侍寝的那套衣服,身上的对襟纱裙未系丝带,抵挡不住云初的掰扯,一下就露出白皙的削肩来。 这下云初的脸色更是绯红,她只是不想落了下风,没想到这衣服这么容易掉。 云初目光不安的四处游走,根本不敢去看魏锦书的脸,强撑出来的笑意也僵硬起来,忙着要把手抽回来。 不想魏锦书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引着将手放在自己的背上。 “怎么不继续了?” 云初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眼睛不断往窗外瞟,“外面有人来了。” 魏锦书只当她脸皮薄,全然不信,“哪有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接着,月仪惊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贵人,梁公公带来了陛下的旨意,还有许多赏赐呢,贵人快出来接驾吧!” 魏锦书正要扯开云初衣襟的手一顿,不记得这是昨晚到现在第几次眼前一黑。 这萧承胤,是摆明了要把她这个主上气死。 “哎,你听到没,圣旨来了!”云初连忙推开魏锦书爬起来,背对着她整理衣衫。 同时还不忘回头催促她:“别愣着了,快去啊!” 魏锦书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面色阴沉地盯着云初的背影,满脸幽怨。 顺便在心里懊悔,昨晚骂萧承胤还是骂得太轻了。 月仪在外面又兴奋又心急,好不容易盼到魏锦书出来,却被自己主子阴沉的面色吓得不敢说话。 “小主,奴婢是不是……扰到您休息了?” 魏锦书冷声道:“你说呢?”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正殿走去。 月仪缩了缩脖子,连忙跟了上去。 魏锦书走到正殿时,华阳宫的宫人都跪了一地。 按照宫里的规矩,妃嫔接旨是一定要跪的,但魏锦书现在连装都没心思装。 梁公公笑意盈盈地看着魏锦书,弓着身子讨好道:“魏贵人,陛下恩旨,免跪。” 魏锦书强忍着心里的冲动,咬牙开口:“谢陛下。” 面无表情地听完圣旨内容后,魏锦书也不知道到底是该骂萧承胤,还是夸他办事利落。 升她为贵人没几天,又给她越级升到修华。 至于赏赐,金银首饰,古董珍玩不过都是些平常赏人的物件。 最让魏锦书满意的,是整整四大箱的名产糕点和进贡瓜果。 这倒让魏锦书本来憋闷的怒气疏散了许多。 “谢陛下隆恩。”魏锦书伸手接过圣旨,让人塞了些银子送梁公公出去。 魏锦书命人将金银首饰那些都清点登记,送进了华阳宫库房,而四箱吃食,都放在了自己的寝殿。 等搬箱子的人都出去之后,云初也收拾好自己从屏风后走出来,围着箱子唏嘘不已。 “这萧承胤,对你还真是上心。” 魏锦书笑着问她:“有我对你上心吗?” 云初“啧啧”两声,挑了串龙眼吃了两颗,口中含糊道:“他倒是真喜欢你。” “那你喜欢我吗?” 云初被龙眼果肉噎了一下,没说话,而是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爱吃的果子。 “这送的都是什么啊,甜得呛喉咙,真腻人。” 听着云初顾左右而言他,魏锦书眼底浮现浓浓柔情,低声开口:“那我和龙眼,谁更甜?” 云初刚含了一颗荔枝在嘴里,又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回道:“你去问萧承胤。” “荔枝挺酸的吧。”魏锦书笑言。 “齁甜。” “我不信。” “那你自己尝尝。”云初摘了一颗伸手递给她。 “好啊。” 看魏锦书站起身走过来,云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忍不住往后退去,却被魏锦书快步上前拽住手臂,一把拉近。 “让我也一起尝尝。” 突如其来的入侵,卷走了云初口中的甜腻滋味,又更深地往里探去,像是要汲取更里侧的馨香。 “这荔枝是酸的,”魏锦书缓缓退开一些,柔声低语,“跟醋一个味道。” 云初红着脸推开她,“谁吃醋了。” “我没说你吃醋呀,我是说,这荔枝是醋味的。” 魏锦书说着,从云初手里取过一颗剥好的荔枝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不对,这颗是甜的。哦,原来……酸的是你吃的那颗。” 云初知道她又在调戏自己,同一根枝上的荔枝,怎么可能两种味道。 “那颗酸的是为我吃的,”魏锦书摘下一颗荔枝衔在口唇中,樱红润白相映成趣,“那就再为我吃一颗甜的吧。” 第34章 神仙的血不能疗愈万物 那日之后,萧承胤像是食髓知味,又一连三日宣召魏锦书侍寝。 妃嫔们从原本的羡慕和嫉妒,到看见魏锦书眼底好几日也消不去的乌青之后,转变为同情。 魏锦书则一边假笑着应付妃嫔们的安慰,一边在心底大骂萧承胤废物,连朝政都处理不好。 萧承胤也听话地不断给华阳宫送各色美食,云初吃得开心,但每次都会怨怼地跟魏锦书说上几句萧承胤的坏话。 这日,魏锦书正倚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云初坐在她旁边看《平番之战》,一手翻书,一手往嘴里扔葡萄,还不时腾出手来往魏锦书唇边递几颗。 “宣城一别后,苏衡和牧广陵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云初的手肘推了魏锦书一下。 魏锦书掀起眼睫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闭上。 “往后看,我不告诉你。” 云初撇了撇嘴,开始往前翻目录,但章节标题实在隐晦,根本看不出来。 看了一上午,云初也有些累了,乏力地揉揉眼睛,走到魏锦书身边,在另一张躺椅上躺下。 “那傅清辞怎么样了?” 魏锦书侧过身,与云初相对而躺,“听说国师有话想问,但傅清辞不肯说,所以就一直耗着。” 云初想起傅清辞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那这几日,岂非一直酷刑加身?” “你倒关心她。” “也不是关心,就是……” “云初,我与你说过多次,”魏锦书握住云初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又闭上了双目,“善心泛滥,只会害人害己。”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这小姑娘说的没错呀。” 云初正要开始为自己分辩,突然听见空荡荡的寝殿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惊喜地转过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仙君!” “哟,”清衍仙君显出身形,双眉一挑走了过来,“你这听声辨位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云初腾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几步冲到清衍仙君的怀里,给她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哎哎哎,仪态!礼数!” 清衍仙君嘴上说个不停,手上却稳住了云初的身子,防止她摔倒。 “仙君,我好想你!” “得了吧,这才一会儿没见。我看你在凡间挺开心的,还有对儿呢。”清衍仙君扒开云初,朝魏锦书的方向看。 魏锦书也从躺椅上下来,对清衍仙君行了一礼,“仙君安好。” “好好好,挺好。” 清衍仙君也不客气,像自己家一般随意走了几步,来到云初的躺椅上躺下,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云初在她身边蹲下,“仙君,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来亲家看看,看本君嫁出去的女儿过得怎么样。” “仙君你又没个正经。”云初面上一红,旁边的魏锦书脸色也有些羞怯。 “这就叫没个正经?”清衍仙君抬眼对着两人打量了一会儿,又笑道,“你俩于水知欢了没?” 云初脸上更红了,就连魏锦书也深深埋着头,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为老不尊。” 清衍仙君开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脸皮这么薄,想当年我啊……” 知道仙君嘴上没个把门,云初实在是害怕了,干脆截断她,“我们不想听。” 清衍仙君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我看锦书想听。” 云初侧头往魏锦书那边看去,果然见她兴致勃勃,一副坐等下文的模样。 “我去给您取些点心和茶水来。”云初无奈只能找个由头出去,免得那两个人一起逗她。 看着云初低头走出去,好像生怕走慢一步就被自己吃了的模样,清衍仙君也不去追她,而是招呼魏锦书坐到自己身边。 “锦书啊,跟我说说,这段日子跟云初相处得怎么样?” “云初很好,我们也很好。” 清衍仙君点点头,“你们这些孩子好,我也就放心了。云初是我从小带大的,看着她牙牙学语,到承欢膝下,再后来能够在天命宫独当一面。我虽没有子嗣,但早已将云初视为女儿。” 魏锦书眼前浮现出云初长大的情景,不由扬起微笑,“云初心地善良,想来也是仙君教导得好。” 听了这话,清衍仙君回想起云初的性子,叹气道:“可她太过纯粹,太过心善,今后只怕会伤了自己。” 魏锦书听她这么说,自己也满是无奈。 “云初说,神仙的血可以疗愈万物,她本就天性悲悯,下凡之后,更是多次用血救人救物,我急在心里,却劝不动她。” 清衍仙君一愣,直起身子问道:“云初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魏锦书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肯定道。 “这傻孩子……神仙的血从来就不能疗愈万物,血是修为所化,但普通的生灵哪里承受得住神力。” “可我亲眼看见,云初用血帮一只鸟重塑血肉,还帮助蚌精复生。” 清衍仙君叹了口气,“云初她不一样,她的本体非凡物,血肉天生就能治病救人,复原万物。可若是……罢了,你平日里多劝劝她。” “云初是草木一系?” 清衍仙君目光犹疑地看了魏锦书一眼,心想为何她会往这方面猜。 然而并未从她面上察觉到什么不对的神色,但还是留了点心眼。 “现在不分那些五行派系了,能救人的也不止她一个。云初纯粹是傻,小时候发现自己的血能救活被她养死的花草后,差点给自己的血放干,还觉得神仙都是这样。” 魏锦书点点头,“云初她,的确是傻。” 清衍仙君长叹一声,“本性难移啊。” 两人没聊几句,云初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把里面的糕点和小菜在桌上放好。 “仙君,你先尝尝这个,这是我上次给你带的桃花酥。”云初拿了块糕点塞到清衍仙君手里。 清衍仙君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奇形怪状的糕点。 “这是什么?” 云初忙把盘子递了过去:“我研究的新糕点,尝尝?” “你做的?那我可不敢吃。” 清衍仙君避之不及,拿起筷子伸向其他的小菜。 云初一听,端着那盘自己做的糕点就迎了上来,非要她尝。 “人家劝酒就算了,你这是做什么,想把我撑死?” 说完,清衍仙君又扫了一眼满桌的吃食,开口道:“锦书,你再去拿两副碗筷,咱们三个一起吃。” 魏锦书答应着出去,殿内只留下云初和清衍仙君两个人。 云初支着脑袋看魏锦书走远,凑到清衍仙君身边,问道:“仙君,你想说什么?” “你玩归玩,可别动了真情。魏锦书的结局是什么你清楚得很。” “我当然不会。” 云初回答得干脆,却不敢直视清衍仙君的双眼,生怕被她看出什么来。 “她很聪慧,”清衍仙君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跟你不一样。” 云初用质疑的目光看向仙君,“我看起来很蠢吗?” 清衍仙君也不说话,就那样淡淡盯着她看,然后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对了,”又吃了几口,清衍仙君想起来什么,伸手幻化出一本命书递给云初,“我这次下凡是要给你看傅清辞的命书结局。” “被外力修改的部分,已经由命书自行排外清除。她身世凄惨,最后也不得善终。” 云初一边听清衍仙君说着,一边翻开手上的命书,看到上面的内容和傅清辞自己所说并无二致,最后的结局,是自焚而死。 “她快死了。”云初翻到近期发生的那一页,见命途已至尾声。 “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万念俱灰,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但奇怪的是,我查看她的前几世,要么困苦潦倒,艰难一生,要么就是像今生一样,受尽苦难,不得善终。” 云初想起了魏锦书的命书,奇道:“命书讲究调和平等,为何会这样?” “你还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不多。” 清衍仙君吃了个半饱,放下筷子,又喝了半杯茶水,这才缓缓开口。 “命书因天道而成,为凡人而设,秉持阴阳互补之道,不会偏私任何一人,但也有例外。” 第35章 溃在根基就打破重铸 “什么例外?” “犯错贬入凡间的神仙,作恶多端不知悔改的凡人,还有身陨的魔族,这三类转世为人者的命书只会世世凄惨,无回转的余地。” “那傅清辞……是魔族?” 清衍仙君点点头,“就算有魔族的帮助,凡人也不可能操纵煞气,除非她本身就与魔族有渊源。” 听完这些话,云初又想起之前自己探魏锦书前世之事,结合清衍仙君所说,心中便暗暗确定,魏锦书应该是犯错被贬入凡尘的神仙,所以才会留存一部分仙骨,而非修仙所得。 想到魏锦书的结局,和转世后无法扭转的遭遇,云初心生不平。 “可一世罪孽,就要生生世世偿还,岂非太过极端?” 清衍仙君见她又犯执拗,觉得好笑,“那怎么办?你去跟天道谈判谈判?” “落一子就断生死,这不公平,”云初坐直身子,“仙君,这天道究竟是什么?” “天道啊,这可说不清楚。自父神消亡,天帝诞生并掌管天界以来,天道也随之而生。天帝与天道共生,但又为天道所束,天帝可湮灭亦可重生,天道却永久长存,不可撼动。” 清衍仙君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其实吧,天帝在那时候还好些,他秉持好生之德,希望所有人都有重来的机会。原本那些死于大战的魔族应当灰飞烟灭的,但是天帝与天道交涉,最终让那些魔族成为凡人重入轮回。但是天道嘛,脾性大,在天帝化天柱后,让魔族、堕仙和恶人一同成为命途凄惨的凡人,且永不出轮回。” “斗转星移,岁月更替,它既是上古时的规章,自然也就不合如今的世道,天界为何不能合力改变天道?” 清衍仙君嘴里的茶差点呛出来,“你犯什么蠢呢,连天帝也对抗不了的东西,你想去改它?” “可这样的东西,不该被奉为天界至尊。” 云初的目光执拗而沉重,带着想要抗争的冲动和信念,但在清衍仙君看来,却是涉世不深的轻狂。 “那你说,天道应该是什么样的?” 同样的问题,魏锦书曾经也问过,云初握紧手掌,对答如流:“论是非对错之时,不枉顾生灵之德。应以万物为刍狗,一视同仁。” 在云初说完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清衍仙君将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你这些话,大逆不道。” 叹了口气,清衍仙君又继续开口:“云初,你知不知道,上一个改命书的神仙,连一抹灰都没留下。” “仙君,犯错的人要罚,但也该有度,无穷无尽的折磨和苦难,只会徒增怨念。” 清衍仙君明白云初的话没错,但理智告诉她,这不该是云初去想的事,存了这种念头,最终只会害了她自己。 这时她想到一种可能,心头一震,摊手伸在云初面前:“把魏锦书的命书拿来。” 云初怔愣,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仙君这是做什么?” “我又不拿走,就看看。” “您之前不是看过吗?”云初又退了两步。 “忘了,想再看看,拿来。” 说着,清衍仙君也站起身,走到云初面前:“我就看看修复得怎么样了。” 云初再次后退,“没修好,不敢给您看。” 清衍仙君蹙眉,“你是不是……” 突然传来的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门外传来魏锦书的声音。 “仙君,碗筷取来了。” 清衍仙君看向门口,闭合的门页上映出来魏锦书的身影,低声嘀咕:“回来的真巧。” 云初如蒙大赦,拉着清衍仙君重新坐下,“仙君您继续吃,我去帮锦书放碗筷。” 清衍仙君狐疑地看着门口的身影,心想这两人倒是心有灵犀,一个退无可退了,另一个就来解围。 她快步上前,在云初的心口处点了两下,封住了云初的法力。 “仙君,你做什么?”云初不明所以。 “救你。” 云初聚起法术却毫无效用,急道:“快帮我解开。” “下次再说,去开门吧。” 云初无奈,知道劝不动清衍仙君,只能先让魏锦书进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云初打开门,这才发现魏锦书手里又提了个食盒,看来又让人备了几个点心。 魏锦书将手中的东西分了一些给云初拿着,“仙君驾临,得好好招待才是。” 见两人忙前忙后地放满了一桌子的菜和糕点,清衍仙君的目光在她们中间来回逡巡,又想起了什么。 “你们两个,谁先开始的?” 云初无奈,“仙君,您又这样。” “很难回答吗?” 魏锦书含笑看向云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时我和云初自己也说不清。” 云初连忙附和,“对,是这样。” 清衍仙君瞪了云初一眼,又转头问魏锦书,“你不是皇帝妃嫔吗,怎么会跟云初好上了?” 魏锦书布菜的手一顿,眼尾瞬间泛红,放下筷子,双目澄澄地看向清衍仙君。 “仙君,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是配不上云初的,您对我有芥蒂,也是应当。” 说完,又转向云初,“可我对云初也实属真心,此生不悔,望您成全。” 云初忙宽慰她:“仙君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清衍仙君愣了一愣,没料到魏锦书会这么说,只好咳了两声,低头挑了两个剥好的龙眼吃了,摆摆手。 “我们神仙没那么多规矩礼教,也不讲究门当户对。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谢仙君体谅,”魏锦书换上笑颜,“不知仙君何时启程回天界?若今日不走,我命人提前备好晚膳。” “不必了,我吃完就走,天命宫忙得很,走不开。” 云初本来还站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生怕被清衍仙君揪住要命书,而且自己的法术还被封了,毫无反抗余地。 现在一听这话,直接凑上前来,“那我给您把这些都包好,直接带回天上去吃,免得耽误您的事。” 清衍仙君斜眼看了她一眼,这是在赶自己走啊。 难道是嫌自己打搅她们小两口恩爱? 反正这一趟想说的事也说完了,想吃的也吃的差不多了,清衍仙君点点头,“那就都包起来。”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做的那份不要。” 云初手一僵,“为什么?” “不为什么,等你回天界了再给我做。” 云初心想,嫌难吃就嫌难吃吧,还找理由安慰自己。 但手上还是不停,在魏锦书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吃的都包好了放在食盒里。 清衍仙君提着食盒起身,“那我走了。” 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在云初面前停住,随后抬手扔了个玉佩在她手上,“护你平安。” 说罢又伸手点了点云初的额头,“万事有度,别没事找事,好好记住。” “记住了。” 目送清衍仙君离开后,云初长舒了口气,泄力躺倒在躺椅上,动都不想动。 一双柔软的手攀上云初的双肩,轻轻揉按,不一会儿就缓解了她的疲累。 “仙君很关心你。”魏锦书笑道。 云初沉浸在魏锦书的柔情中,缓声回道:“清衍仙君是天界最好最好的神仙,也是我最敬重的长辈。” 见云初已经彻底放松下来,魏锦书也停手,在云初身边躺下。 “锦书。” “我在。” “如果朝廷律例规定,一人犯错后,不论是何错处,都必须在牢中等死,又或者要去边关做一辈子苦役,这样的做法你怎么看?” 听到她的问题,魏锦书温柔的目光一暗,翻过身平躺。 “我朝律法严明,不因家世出身而偏私,只凭罪过大小而追责。罪刑法定,有轻有重,非重罪不上镣锁,非极刑不判死罪。因此百姓有法可依,举国长治久安。可若不分轻重,一杆打死,那便人人心无宽恕,盗窃者可为伤人者,伤人者亦可为灭门者,彼时人间可类炼狱。严律苛刑是为震慑奸恶,但律法有度,更能保护无辜之人。” 云初心生触动,“那若已成定局,无从修改呢?” 魏锦书眸中闪过异色光芒,眼神深邃而坚定,“溃在根基,那便打破重铸。旧制不除彻底,新权就无从站稳,最终只会重蹈覆辙。” 魏锦书的话,就像是打破洞口的石头,让堵塞的清泉从洞内涌出,也让云初眼前的暗处豁然开朗。 “今夜,我去见傅清辞,”云初闭上眼眸喃喃道,“再见她最后一面。” 第36章 火苗,篝火 云初这次特意说要独自一人去见傅清辞,魏锦书虽不解,却也不多问,只说为她留一盏灯等她回来。 再次来到青莲宫,云初发现这里的守卫已经撤去了大半,只剩下五六个人时不时沿着宫墙巡视。 云初被封了法术,只能再次驱动隐身符,躲开巡查的人进了密室。 前几日灯火通明的密室已经暗了下来,仅留下门口的一盏烛台,隐隐透出来光亮。 云初往里面那墙看去,傅清辞已经被放了下来不知所踪,只剩下几排钉子留下的孔洞,凑成了人形。 “傅清辞?”云初显出身形,轻声唤道。 等了片刻,密室里侧的角落里传来布帛的摩擦声,接着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忍痛闷哼。 云初往隐藏在暗处的那个角落看去,却未见傅清辞的身影,只得再开口道:“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那个角落就传来镣铐碰撞声。 “是你啊……这次又想问什么?” 气若游丝的声音飘去云初耳中,她走近几步定睛看去,才勉强从一团破布般暗红色的衣裙中,分辨出来傅清辞的身影。 云初心头一震,“你……”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傅清辞冷声打断她,却因蓄力太快而痛得咳嗽,下一刻又失去力气,重新瘫倒在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暗色衣裙中。 “想问什么,就问,”傅清辞面上挂着轻蔑的笑,“下次再见可就是阴曹地府了。” “我带了点伤药。”云初从怀里取出药瓶,蹲下正要察看傅清辞的伤势,却被她一手将药打翻。 “咳咳……没有别人了,你何必再装出这副……慈悲的样子。” 傅清辞猩红又混浊的双眸就像尖刺,盯紧了眼前人,防备她的靠近。 “我没有可怜你,只是觉得,”云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命运于你而言,太不公平。” “公平……”傅清辞突然凄惨地笑出声来,上身撑不住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难为你,看我快要死了,来跟我说这些话。” 傅清辞说完就不再开口,重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密室内,一声一声,每次听起来要断了,又不规律地续上。 过了半晌,傅清辞才重新转过身,看向云初的眼神已经平和许多。 “有火吗?” 云初闻言怔愣,想起来傅清辞命书上的结局,问道:“你要火做什么?” “冷。” 密室原本就比外面的殿宇凉上几分,如今又是秋日,且傅清辞失血过多,自然会觉得冷。 云初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吹燃了放在两人中间。 突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傅清辞英气的眉眼在光影下变得柔和许多,长长的眼睫沾染了血污,让她只能半睁着眼看那火苗。 “你想问我,怎样才能改命书,对吗?”傅清辞开口问道。 “是。” “我原本也想要为自己改命,可我终究是凡人,碰不到自己的命书,所以改不了。” 傅清辞被废了经脉的手挪得很慢,但还是忍着疼,朝火苗靠近了一些。 “鄢北的夜也是这么冷,百姓们喜欢在晚上围着篝火坐成一圈,喝酒,炙肉,跳舞。哪像这宫里的四方天,炭火暖得了屋子,暖不了心。” “魔族的人跟我说,多年前,有一位神仙为凡人修改命书,耗费毕生修为炼成天枢笔。用天枢笔修改的命书,中途不会被天界察觉。这支笔用仙力便可驱使,想改成什么样,都可以。” “天枢笔?”云初听过这件法器,但她并不知道这支神笔的用处,只知道被镇压在不周山中。 “只要我乖乖听话,按他所说的做,他就能帮我改命。” “你的命书的确被改过,但也许是因为强行改变,不仅被天界察觉,还在改完之后荡然无存,等同于未变。” 傅清辞苦笑,“所以怪我自己蠢,相信了魔族的话。神仙都不可信,更何况魔族呢?” “可你知不知道,命书一改,你就再不能以凡人身份入轮回了,那后果不是你可以预料的。” 傅清辞触碰着火光,丝毫不在意被火苗烫到,“不重要了。” 云初一叹,“即便魔族拿到天枢笔,也无法为你改命。” “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但是都晚了。晚了也好,反正我快死了,”傅清辞闭上了眼,“你想帮凡人改命,对吗?” 云初并不否认,“对。” “若我告诉你,天枢笔只能改结局,并且以耗费神仙的修为和生命为代价呢?值得吗?” “仙君总说我傻,老是做不值得的事,”云初回想起从前唇角一弯,“可我觉得,甘愿就好,无所谓值得与否。” 大概是许久没见过云初这样的人,也没想过自己痛恨的神仙会是这样,傅清辞的眼眸竟有丝丝湿润。 “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青莲宫的宫人们,家中多多少少都有些难处,等我死了,你让魏锦书帮个忙,给他们安排些好的去处。听说她正得圣宠,应是不难。我帮她放了围场的猎物,也求她帮我一回。” 眼前的人几乎动弹不得,却仍然在为他人考虑,云初看在眼里,喉头涌上一阵酸涩。 “我会的。” “有你,是她的幸事。”傅清辞握住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手臂,把火苗挪的跟自己更近一些。 “既然你先前祝我来生一生顺遂,一世安康,那我也祝你,心愿得偿,心想事成。” 云初眼眶一热,微笑出声:“谢谢你。” “这点火,留给我吧,”傅清辞合上了双眸,仿佛沉浸在美梦中一般衔着笑容,“宫里太冷了,我需要它。” 云初重新隐身,迈步离开密室。 密室外的佛龛还保持着当日她和魏锦书打开时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云初来到神龛面前,将手放在天帝的神牌上,用力往下按去。 佛龛的机关被牵动,由侧身慢慢转了回来,将密室入口盖住,盖住了一室光亮,也掩去了角落里那簇越来越大的火苗。 清朗温和的微风,没有拦住缓缓飘落落的树叶。 妙手回春的太医,也没有留住身染风寒的贵妃。 贵妃的尸身还未来得及等众人祭拜,就立刻被萧承胤以鄢北的习俗火焚,骨灰第二日就启程送往鄢北。 云初和魏锦书站在城墙上,目送着车队离去。 那样华贵的马车,装下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可却只放了一盒骨灰,在几百人的护送下远去。 “云初,那晚你和傅清辞说了什么?” 和风细动,撩起云初的鬓发,勾起她唇角的笑意。 “她说,她很羡慕我。” “为何?”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而我有你。” 云初说着,伸手与魏锦书十指交握,一同看着送别的车队越来越远。 第37章 我帮你穿 在妃嫔们的眼中,魏锦书的盛宠,是经常停在华阳宫外的鸾轿,是日日来往御书房的传唤,也是源源不断送进寝殿的各色美食。 终于在十月初,皇后代为宣布了魏锦书再次越级晋位为婕妤的圣旨之后,后宫的气氛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从围场夺魁到现在仅仅过去一个月,魏锦书就从正六品才人,一路越级成为正三品婕妤。 以前对魏锦书艳羡和祝贺的妃嫔们,大多冷了脸色,有时也在背后怨怼编排她。 魏锦书并不在意那些人,可近来又察觉到云初不大对劲。 云初大口吃着手里的甜瓜,一边吃一边大声吐皮,“最近的瓜真难吃,萧承胤到底会不会挑贡果。” 魏锦书忍笑,佯装不懂地问道:“刚甜了几天,又酸了?” “就没甜过。” “你今日连吃了六个。” “……不能浪费。” 魏锦书见云初一边发狠地啃甜瓜,一边还要嘴硬,也不跟她争辩,而是站起身去衣柜里取了套裙子出来。 “前几日陛下送了一匹皎月纱,我看那颜色皎洁清雅,想着你喜欢,就送去内务府照你的身量做了套衣裙出来。” 云初略了一眼那衣裙,美则美矣,却也太薄,“这都秋日了,还送纱制衣料,萧承胤也太不上心了。” “你先看看。” 魏锦书说着,握起云初的手放在裙子上。 不摸不知道,云初的手刚一抚上去,就觉这衣裙触手生温,而且很是轻薄,全然不像别的秋衣一般厚重。 “这……你放暖炉了?” 魏锦书被逗笑,提起裙子在云初身上比划着,尺寸是她估摸着写给内务府的,没想到做出来刚好合身。 “皎月纱触之冬暖夏凉,能在暗处熠熠生光,且这样的月光蓝,要浆洗晾晒上色煮色几十次才能染出来一匹,这是它的贵重之处,也是所谓的‘一两黄金一两纱’。” 云初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布料,温热又柔软,轻如蝉翼,透光却不透人影,甚至看不见织布时留下的缝隙,的确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蓝色本就难染,这样贴近皎月光辉的浅蓝更是少见,”云初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暗讽萧承胤,忍不住出口赞叹道,“很贵吧?” “一匹抵千金,”魏锦书莞尔浅笑,“皎月纱再贵也有价可估,但云初在我心中,却是无价之宝。” “……哦。” 云初能感觉到,魏锦书对自己实在是用心,心里的烦闷瞬间烟消云散。 魏锦书看她面色淡然,反而有些不乐意了,“就这样?” “啊?那要哪样?”云初懵懵地看向她,“难不成你又要奖励?” 魏锦书倩然一笑,“答对了。” “白日宣什么的,不好。” “谁要跟你宣什么了,”魏锦书拿起衣裙,推搡着云初往里间走,“快穿给我看看。” 云初不情愿地被推着,嘴上也不停,“穿就穿嘛,你别碰我……” “我帮你穿。” “……不用,我会穿!” “你不会。” “我会……哎,你别扯我衣服!魏锦书,撒手!” 凡间的日子安逸,命书在被修复一段后,也渐渐开始自主恢复,云初不欲多管,只是不停翻阅各种古籍,寻找前往不周山之路。 如果她仙术犹在,或者得天界宣召,倒可直接在逆行六厄门回天时进入不周山。 但清衍仙君就像料到她有这一出般,提前封了她的法力。 且不周山是天界和人界的交汇之处,遁空符毫无效用,无法驱动符咒去找。 所以她也不知道不周山到底在何处,也不知该如何去。 魏锦书虽爱看书,也有不少藏书,但志怪的典籍却存得极少,都是些历史典故和话本。 云初再次失望地合上书,放回书架上,突然听见身边传来“呜呜”的声音。 “我正忙着呢,你乖一些。”云初伸手抚摸了一下水麒麟的头,水麒麟借机往她掌心蹭来蹭去。 云初又陪它玩了一会儿,笑道:“要不是锦书在《山海经》里找到了你的记载,还真不知道,你这样粘人的小神兽,竟然是天界灵尊。” 正说着,云初想起来,山海经? 魏锦书说这是民间三大奇书之一,里面记载了神仙妖怪,还有各种异兽,或许里面会有关于不周山的记载。 云初从书架上翻到那本《山海经》,按照目录索引,还真的找到了关于不周山的记载。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云初口中重复着“西北”和“不合”两个词,想起这不周山的模样,从外看去周而不合,但身处山中却可见是聚合的。 就像从前仙君跟自己提过,不周山的一切,跟人间都是倒着来的,也是为了不会轻易被凡人找到。 云初缓缓合上书,“既然如此,那真正的不周山,就应该在东南方。” “云初,你在看什么?” 原本还沉浸在思虑中的云初,被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书里关于水麒麟的记载,看有没有写它爱吃什么,”云初见她欲言又止,拉着她坐下,“怎么了?” “并州水患经久不绝,陛下下旨,让我陪同他前去赈灾。” “远吗?” “并州是大鄢东南方的一座城,常年洪灾泛滥,这几年更是积贫积弱,百姓苦不堪言。” “东南方……”云初揣摩着魏锦书的话,她刚编个理由想去东南方找不周山,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魏锦书握着她的手,侧身道:“赈灾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云初,你陪我去吧,我想时时见到你。” “好啊。”正好省得她自己走了,直接搭马车过去。 但细想想,又察觉不对,“凡间雨期通常在六月或七月,这都十月里了,为何并州还会有洪涝?” “并州地势四周高中心低,呈谷底之势,城内多平原,又临近水源,每年七月雨期来临,水位都会上涨。今年七月涝过一次,几日便退了。但不知为何,九月中旬连日大雨,又起了水患,到如今半个月了还未退去。天灾之下,受苦的总是百姓。” 东南方,天灾,不周山。 云初立刻就想到了上次正南天柱损坏时,从不周山中逃出的煞气。 那些煞气的其中一种,就能带来异常的天灾人祸。 “何时启程?”云初敛眸正色道。 “明日。” “好。” 第二日,云初与魏锦书早早收拾好了随身细软,因为是去赈灾,也不需要过多人伺候,魏锦书便没有再带其他人。 赈灾的车队刚一离去,宫门就缓缓关闭。 皇后远远走在前头,几个妃嫔相互对视一眼,放慢了步子。 方修华叹息,“陛下去赈灾,不带皇后娘娘便也罢了,竟然带上这得宠不过一月的魏婕妤,陛下对她还真是上心。” 郑容华衔笑回道:“谁让人家圣眷正浓呢,这一个月,陛下见她的时候比咱们加起来都多,咱们可羡慕不来。哎,你们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她吗?妖妃!” 方修华秀眉紧蹙,“骂一句‘妖妃’倒真不为过。也不知魏婕妤有什么过人之处,陛下即便不宣召侍寝,白日里也会让她到御书房陪伴。” 吕嫔往后扫了一眼,娇笑着开口:“这君恩啊,从来不看时日长短。有人一个月就升到了婕妤,有人一年多了还是贵人。” 赵贵人在几人身后走着,原本就因为魏锦书得宠一事郁郁寡欢,听了刚才的话,更是心里憋闷。 她知道吕嫔在指桑骂槐,可又实在无从反驳,只能加快了步子,想要先行离开。 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吕嫔伸手拦了下来。 “赵贵人,你什么身份,也敢走我前头?” 赵贵人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痛快,屈膝致歉,“臣妾宫中有事,一时心急,还望姐姐谅解。” “宫里有事?有什么事?”吕嫔一把将人拽到几人中间,“不如你说出来,咱们姐妹也好帮你寻法子。” “不敢劳烦各位姐姐。” 赵贵人随意敷衍了一句,行礼就要离开,却被吕嫔抓住胳膊不让走。 “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方修华掩唇笑道:“赵贵人莫不是是听见咱们说魏婕妤得宠,心生不快吧?” “那又能如何?有些事啊,就是命,又不是求就能求来的。”吕嫔紧紧拽着赵贵人不松手。 “我记得赵贵人之前挺看不起魏婕妤的,现在她压了你好几头,”郑容华也接话道,“你作何感想?” 三个人娇柔的笑声传入赵贵人耳中,无比刺耳。 她想甩开吕嫔的手,却被她紧紧扣住,郑容华和方修华也上前把她围在了中间。 “郑容华,你那德兰宫里养了两条狗天天叫唤,吵得人不得安宁,你作何感想?” 第38章 你们抓我干嘛 三人一听见背后的声音,忙转过去看身后的人,气焰瞬间低了下来。 “沈昭容万安。” “你管不好宫里的两条狗,我安什么安?”沈昭容上前挤开几人,又把吕嫔的手甩开,“哦,数错了,加上你自己殿里的,一共是三条狗。” 郑容华领着那两人往后退了几步,赔笑道:“沈昭容说笑了,臣妾宫里没有养狗。” 沈昭容朝几人逼近一步,“我隔老远都听见狗叫了,你没听到?” “这……臣妾耳朵不好。” 沈昭容嗤笑一声,“我看你耳朵没什么事,心眼倒是真不好。” “臣妾这就去太医院,让太医抓几副药。” 郑容华说着,行了个礼,就要带着方修华和吕嫔告退。 “回来,让你们走了吗?” 沈昭容叫住几人,又嫌弃地瞪了赵贵人一眼。 “吵到我没什么,我又不怕疯狗。但赵贵人胆子小,你宫里的狗吓到她了,你说怎么办?” 三人低着头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郑容华先走了出来,对赵贵人躬身道:“都是姐姐处理宫务不当,吓到赵贵人了,还望妹妹见谅。” 郑容华说完,方修华和吕嫔也照样附和了几句。 沈昭容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转头问道:“赵贵人,你说呢?” 赵贵人被点了名,这才从方才的怔愣中醒过神来,回了一礼道:“各位姐姐客气。” 听到这话,郑容华松了口气,又看向沈昭容恭声说道:“那……臣妾等还有事,能否……” 沈昭容微微昂首,“去你们的。” 待几人走远后,沈昭容冷哼一声,这才回头看赵贵人,刚好撞上她准备溜走的身影。 “去哪儿?” “……回宫。” 沈昭容回手揽过她的肩膀,架着人就走,“这么早回什么宫,跟我去锦鲤池喂鱼。” “我不……” “不,你想。” 赵贵人一路被强行架着走,刚想出声就会被沈昭容打断,干脆收了力跟她走了。 “瞧见没?这世道,以德报怨根本没用。那些坏人,还有你这种坏人,就得我这样的恶人来治。” 听了沈昭容的话,赵贵人也只是沉默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说话。 “以前你不是挺行吗?骂起锦书来一套又一套,”沈昭容斜眼瞧了她一下,“怎么方才跟个怂包似的?” 赵贵人没好气地开口,“跟她们还嘴没好处。” 沈昭容一听,停下步子瞪她,“哟,骂锦书就有好处?” “……没。”赵贵人语气生硬,一副不想搭理她又不得不回话的憋屈样。 “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仗势欺人的模样,”沈昭容推了她一把,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喂了,回你宫里去。” 赵贵人上一刻还在琢磨怎么躲开沈昭容,下一刻又平白无故被她推开,更觉这人莫名其妙,没有多留,自顾自回宫了。 在皇宫里待了几个月,云初早就看厌了四方的天,刚一出城,就迫不及待掀开车帘打量新奇的景色,时不时地感叹人间盛景多美。 可看的时候长了,且被一天行进五六个时辰的马车颠得久了,也浑身难受起来。 云初半倚着车轿发呆,无聊得一个时辰换了十来个坐姿,终于还是瘫在魏锦书身上,抱怨道:“并州还有多远啊?” 魏锦书抚摸着她伏在自己膝上的脑袋,温柔笑道:“离京已有七日了,行程过半,大约还需五日光景。” “还要这么久,我都快坐出茧子了。”云初嘤咛了两声,无意识地往魏锦书怀里钻,“水麒麟一出宫就睡死了,怎么都叫不醒,太无聊了。” “并州离京城远,马车一日行进两百多里,不算慢了。” 云初一听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直接用遁空符先去并州等着了。 “云初,是不是后悔跟我一起了?你原本可以直接前去并州的,不必与我一同受这路途颠簸的罪。” “怎么会呢,能跟你一路欣赏山水,我可求之不得。”云初连忙嬉笑回道。 可云初的话并未让魏锦书松快,反而双眉蹙得更紧了。 “并州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半月有余,也不知这次赈灾,能否彻底改变并州现状。” 云初也不由叹气,“天灾之下,普通百姓连自身都难以保全。” 魏锦书垂眸凝视着云初身上的皎月纱,白皙的手背盖在浅蓝色衣裙下,正如云初给人的感觉一样,纯粹而美好。 隐忍住心底的想法,她又掀开车帘,抬头看向云雾蔼蔼的天,“云初,你说,那些死于洪水、疾病和饥饿的人,是否也是因命书所致?” 停顿一瞬,又再次问道:“如果我们救了那些本该死去的人,算不算改了命书?” 云初闻言沉默,后张口犹豫许久,才缓声道:“命书不可改。” “可若是能改,”魏锦书敛眸回身,柔和似水的双眸凝视着云初,“是不是能避免许多生离死别?” “或许吧。” 云初说完,沿着魏锦书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几缕日光穿过云层投映而下,聚起林中斑驳光影。 然而不过片刻,飘动的云层再度遮住太阳,也拦住了原本投下的日光。 又过了五日,车队终于驶入并州地界。 一进并州,云初开始察觉此处是否有异常,但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煞气作乱的踪迹。 洪灾泛滥后,三面围水的并州,进城官道也被水淹没了,只能通过船只进出城。 但真正到了跟前,却见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官道上的积水只有薄薄一层,倒是淤泥积得厚,足够没到脚踝。 看车队停下,魏锦书往远处瞧了瞧,奇道:“洪水已退,京城的车队也已至城边,为何不见知州带人接驾?” 云初一想倒也能理解,“也许是有事耽误了吧,大水刚退,这满地泥泞的确不好清理。” “陛下亲临并州赈灾的消息早已送至并州,即便事态突发,也不会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这倒是,哪有让皇帝在城外等人的道理。难不成出事了?” 云初话音刚落,车轿外就传来喧闹声,她连忙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发了疯似的跟侍卫缠斗。 “护驾!” 为首的金卫长大喝一声,提手拔刀与侍卫们围成人墙,将萧承胤和魏锦书的车架围了起来。 见侍卫们要挥刀抵御,魏锦书眼色一变,扬声道:“这些都是城中灾民,并非匪徒!” 萧承胤见冲上来的人个个面容饥黄,衣着褴褛,的确是受灾的百姓,便下令道:“不可伤人。” 得了萧承胤的命令,侍卫们只好收起了刀剑,赤手空拳跟灾民们缠斗起来,但束手束脚的,平白无故挨了不少打,组成的人墙也往里缩了一圈。 灾民们见侍卫难以抵抗,却始终未再往后退一步,便自发地分成了两边。 一边继续在这里纠缠,一边去守卫较少的方向抢夺赈灾粮和衣物。 灾民人数并不多,但侍卫们得了命令不敢伤人,缠斗起来也着实麻烦,只能用身体挡住粮食,不让灾民们抢夺。 这一边,灾民们见保护萧承胤的侍卫明显更多,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侧的魏锦书和云初身上。 “抓妖妃!” 灾民中不知谁先开口喊了一声,突然有人抬手捡起地上的泥巴,一把扔在了面前的几个侍卫脸上。 侍卫们连忙伸手去擦脸上和眼里的泥泞,岂料这时,灾民一拥而上,推开侍卫往魏锦书和云初的方向冲去。 “锦书,快走!” 云初拽住魏锦书的胳膊,一把两人拉到自己身后,想要替她抵挡一阵灾民的攻势。 这些灾民冲着魏锦书来,若真把魏锦书抓走,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让云初没想到的是,灾民并没有越过她去抓身后的魏锦书,而是七手八脚地拽起她就跑。 “诶,不是,你们抓我干嘛?” 第39章 你骂人就不对了 云初被一群人拉着拖出了侍卫的保护圈,错愕地看着周遭杂乱的人群,全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云初!” 魏锦书在后头喊着她的名字,急切地想要上前把人救回来,却被侍卫们围在里头。 在侍卫眼中,此刻情况紧急,一个宫女而已,哪里比得上皇帝的宠妃重要?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又冲出来一群人,风尘仆仆,步伐却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云初透过人群的空隙往那边看去,来的是一群官兵打扮的人,为首的官员身着官服,面露急色匆匆而来。 “护驾!” 官员一声令下,身后官兵迅速冲上前来,撞开扒在侍卫身上的灾民,拔刀将人逼退抓了起来。 事发突然,许多灾民并未反应过来,半数都被抓了起来,摁倒在地。 只有少数闻声而动,趁着官兵还未到来,连忙逃离了此处。 官兵训练有素,不过半刻钟,就将来不及逃走的灾民通通抓了起来。 侍卫们终于挪开,魏锦书也得以从人墙中探出身来,却找寻不到云初的身影。 那些逃走的灾民,抓走了云初。 魏锦书心中急切,刚要循着踪迹追去,却被萧承胤按住。 带着官兵前来的官员面露急色,脚下却走得小心翼翼,一步步想要避开路上的泥泞,却还是踩了好几脚,弄脏了官服和皂靴。 他一路走得东倒西歪,好一会儿才来到萧承胤面前。 “臣并州知州吴德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官员虽一路走的跌跌撞撞,但却精准地停在了一块没有淤泥的空地上,跪下的地方也干干净净。 萧承胤面色阴沉,冷声道:“诏书半月前便已发出,为何今日久久不见你带人接应,反而纵了灾民作乱。” 吴德神色慌乱,也不管面前的泥污就开始磕头,“这……臣一早便出发前来接驾,奈何城中灾民突然暴动,一波前来冒犯圣驾,一波在城中拦住了臣等,这才令陛下身陷险境,臣罪该万死!” 官兵和被抓住的灾民跪了一地,魏锦书挣脱开萧承胤的手和侍卫的保护,四处搜寻,却再不见云初的丝毫踪迹。 “陛下,那些灾民抓走了云初!”魏锦书转头对萧承胤开口道。 萧承胤肃声下令:“旁的事进城再谈,先安排人去找。” “一定要把人平安无事带回来!”魏锦书急切补充道。 有了并州官兵的保护和引路,车队一路上顺畅无阻,重新装好赈灾物资便往城内启程。 这厢云初却不好受。 她被几个灾民带着在林中穿梭,大雨后的山路崎岖难行,被人拖得东倒西歪。 “慢点!慢点!这路太滑我要摔了,”云初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忍不住出口抱怨,“这么远了又没人追来,你们能别跟个猴儿似的,带着我在林子里上蹿下跳吗?” 在前面带路的那个灾民一听,回头看了看还真没有人追过来,仔细想想的确没必要这么急。 但他还是凶神恶煞地瞪了云初一眼,“妖妃,你闭嘴!” 云初明白过来,敢情他们这是想抓魏锦书,结果抓错了人,只好无奈道:“……行吧,你随意。” 为首的人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慢了脚步,后头几个人也如释重负,提溜着云初的力气也小了些。 又走了一段,云初看他们走的方向并不是往城内,而是往山脚下走,便好奇道:“你们住山洞呀?” 为首的人回头冷声道,“废话真多。” “我还没住过山洞呢,在哪儿?到了没?” 几个灾民看见云初不但没有害怕,反而一脸兴奋的模样,纷纷有些错愕。 “呵呵,你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当然没住过山洞,”为首的人目光阴森,恨不得在云初身上挖个洞出来,“也不知道你怎么迷惑的帝王,一件衣服就耗费千金,买下这一座山都绰绰有余。” 一听这话,云初明白过来了。 难怪他们抓错了人,原来是靠这身皎月纱认人的。 或许他们一开始想用皇帝宠妃去谋求什么,谁料抓人之前只认衣服不认人。 这下好了,白抓了吧。 云初忍不住扼腕叹息,“你们呐,还是太年轻了。” 说话间,灾民们带着云初来到一个山洞前。 这个山洞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还有一半被山上的泥土封住,看着像是大雨天山泥滑坡造成的。 云初咋舌,“都这样了你们还住,不怕哪天睡觉被活埋吗?” “你少口出恶言诅咒我们!再说话就把你这妖妃扔下山去!”那人恶狠狠开口。 秉承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圣人言,云初立刻噤声,乖乖闭嘴了。 云初站在洞口观望了一会儿,这洞看着不浅,洞中隐隐能看见火光,想来这山洞定然通风,不止一个出口。 “进去!” 身后有人推搡了云初一把,她往前一个趔趄,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洞内走道较为曲折,但并不昏暗,且有烛光在侧,不至于看不清前路。 但云初想起方才进来时看见的土堆,冲击下来的泥流掩埋了半个洞口,且这里还是山脚下,不免有些替这些人担心起来。 “这洞蜿蜒曲折,地势也不高,洞口还被封了一半,别说山缘滑坡了,万一洪水灌了进来,你们来得及逃跑吗?” 为首的人没好气地开口:“要你管。” “你们为什么不住城里?大水退了,在城中寻一块高处,总比在这里风餐露宿要好吧。” 为首的人还未说话,后面跟着的灾民便先苦笑出声。 “城里?那可不是我们这些穷人住得起的。赈灾粥都得花钱去买,高处的地皮更是天价。” 云初一愣,“开仓放粮还有花钱去买?朝廷运粮从未断过,不至于缺粮吧?” “那个知州吴德,就是个无德之人。他中饱私囊发国难财,借机赚钱填自己口袋,哪里会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胆子这么大?” 为首的人又推了云初一把,“跟你这个妖妃有什么好说的,你狐媚惑主,跟那个贪官就是一路人!” 看这些人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云初双眉紧蹙,商量道:“要不你们放我回去吧?我去说明真相,帮你们讨个公道。” 那人嘴角一抽,像被侮辱了一般冷笑开口:“你当我们傻?快走!” 没走多远,原本狭窄的道路就开阔起来,一块空地出现在云初眼前。 空地中央燃着火堆,柴火手热劈啪作响,不时蹦出火花。 洞里比外头稍凉一些,火堆旁围坐着十多个老人、妇人和幼小的孩子,他们衣衫破旧,裹着不厚的被子三五个挤在一起,围着火堆取暖。 穿着皎月纱,云初并不觉得冷,但是穿着布鞋走了这一段,鞋袜早就湿了。 一见有火堆,她就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跟那些人坐在一起烤起了火。 为首的人额头上青筋直跳,指着云初气道:“你……你现在是人质,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云初不以为然,找了个舒适的地方摊开手脚,“你都说了我是人质,万一我被冻死了,你拿什么去要挟他们?” “……你是不是有病?” “抓归抓,你骂人就不对了。” 云初说完,又觉得脚上有点凉,也不管身边那些人防备的眼神,凑过去就想跟旁边盖着被子的小女孩挤一挤。 为首的那人看不下去,又实在骂不出口,只好说了句“我去外面把风”,就出去了。 云初也不管他,刚想要开口借被子,她伸出去要被子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你这被子又湿又霉的,盖了会生病的。” 云初说着,眼中闪过担忧,一把将小女孩身上的被子掀了起来。 “你做什么!” 抱着那个孩子的妇人突然打落云初的手,又重重推了她一把。 云初被推的往旁侧倒去,差点一头窜进火堆里,但眼前的一幕让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女孩的身上满是红疹,红疹旁又都是指甲抓挠的痕迹,露出来的瘦弱手臂破皮流脓,隐隐夹着血丝。 “这……这孩子生病了,为何还要继续盖发霉的被子?”云初一边说,一边上手又要去扯下女孩身上的被褥。 “滚开!”女孩的母亲大喝,死死瞪着云初,面露憎恨地用被子重新把孩子包裹起来。 方才押送云初的一个灾民上前来,一手将云初拽开,死死擒住她的肩膀。 “妖妃,你再敢为非作歹,就砍了你的手!” 话刚一说完,那灾民就被云初身上透来的暖意而惊异。 他面色震惊地握住云初的衣服,眼底更是多了几分恨意。 “触手生温,果然是宝贝,”那灾民恶狠狠开口,“发霉的被子盖不得,那就扒了你这身衣服来取暖!” 第40章 姐姐,给你 说完,那灾民开始上下其手,揪着云初的衣领就要把她身上的皎月纱扒下来。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礼数?” 云初不断挣扎,伸手抵住他的攻势,又抬腿踹了他一脚,顺便腾出手来给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男子困饿了这么些许日子,本就面色憔悴,力气不足,在生龙活虎的云初面前,还真有这招架不住。 其他灾民见状,也上前来按住了云初,几个人上手要将衣服扒下来。 一个两个云初还能抵抗一下,但七八个一起上来,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云初挣扎,一边扯开嗓子大嚷,“要衣服好好说,抢什么抢……” 正当云初不知该如何脱困时,突然看见胸口处白光一闪,接着身上轻了许多。 那些压在她身上的灾民像是被什么东西弹开一样,惨叫着摔落四周。 云初也蒙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她的法术明明被清衍仙君封住了。 等她低头一看,瞬间明了。 是清衍仙君临走前给她的那块玉佩。 她嫌挂在腰间麻烦,还容易掉,干脆就用长绳穿了挂在脖子上。 方才外衣被扯开,中衣上的玉佩感知到云初有危险,就用仙力将那些人通通击退了。 云初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向那些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的灾民,开口问道:“你们……没摔着吧?” “妖……妖怪!” 灾民们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往后退去,就连方才坐在她身边的那些老弱妇孺,也全都跑来,一个个害怕地躲在角落里不敢动。 火堆旁只剩下云初一个人,和几张被抛弃在地的发霉的被子。 方才出去望风的男子听到动静,赶忙跑进来察看,却刚好看到云初衣衫不整的模样,面色涨红,赶紧背过身去。 男子羞愤大骂:“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好歹是女子,你们怎可有如此不轨之举!” 云初懒得理会那些人,自顾自整理好衣服。 这会儿有被子盖了,但看那被子上全是霉点,云初又实在是伸不出去手。 “我不是妖怪,我是……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信。” 说罢,云初又四周扫视,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刚才的那个小女孩。 云初在众人防备的目光中朝着那个女孩走过去,又在她面前蹲下。 女孩的母亲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流了满脸,浑身发软地跪在云初面前。 “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云初瞧了她一眼,叹了叹气,取下脖子上的玉佩握在手里。 她利用玉佩中的神力,催动起仙术,顷刻间一道柔光从玉佩中渗出,缓缓缠绕上小女孩的手臂。 不过片刻,女孩手臂上的红疹就都消失不见,光滑如初。 “发霉的被子是不能盖的,你这样只会让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将就一下,盖这个吧。” 云初对女孩的母亲说着,同时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包裹在母女身上。 方才的事太突然,周边灾民面面相觑,张着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女孩母亲也是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给云初磕起了头,“谢谢神仙!谢谢神仙!” 云初嘴角一抽,这转变也太快了,方才他们还一口一个“妖妃”,一口一个“妖怪”地叫自己呢。 但看见小女孩无辜又感激的眼神后,云初的心软了下来,扶起女孩母亲。 云初看了一圈,发现很多人身上都有这样的红疹,还有各种各样的伤口,便照样用法术为他们治好了伤。 做完这些,云初又重新回到火堆前烤自己湿了的鞋袜。 可烤着烤着,云初觉得不对劲,周围那些人怎么都睁大了眼睛看她。 她防备地扫视了一圈,蹙眉道:“我可没别的衣服穿了,再扒一件,我家那位又要跟我闹了。” 灾民们连忙低头道:“不敢,不敢。” 方才第一个要扒云初衣服的灾民,也深深低下头去,像是在懊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 鞋袜差不多干了,云初正想着要不要直接用遁空符去找魏锦书,结果一摸袖子,这才想起来根本没带符咒出来。 清衍仙君给她的玉佩也只能救伤治病,根本不能让她恢复从前的仙法。 云初颓然地低下头,却见旁边一只瘦弱的手臂伸了过来。 方才那个小女孩扬起稚嫩的脸,递给云初半个沾了灰的馒头。 “姐姐,给你。” 女孩母亲站在她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不敢看云初。 “我们这里没别的吃的了,这半个馒头……我们留了几天,一直舍不得吃。谢谢您替我女儿治病,您莫要嫌弃,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眼前的母女饿得浑身无力,面色发黄,一看就是缺衣少食的模样。 云初眼眶酸涩,将馒头推了回去,“你们吃吧,我不饿。” 女孩母亲顿时慌乱起来,以为云初是嫌脏,连忙拿过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又递过去,“这馒头不脏,不会吃坏肚子的。” 云初见她误会,忙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燕嫂,就剩半个馒头了,留给你和小夕吃吧。” “你吃这个。” 云初循声往身后看去,方才带路的男子红着脸递过来半块烧饼,被油纸包得极好,干干净净的。 “我不是嫌弃,是真不用……” 云初再次伸手想要推回去,就被男子将烧饼塞进了她的手里。 “让你吃就吃,”男子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云初,“刚才对不起了,我替他们给你道歉。” 云初睁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掰下一半又把另一半扔了回去,笑道:“我吃一半就够了。” 男子愣愣地看着手里塞回来的烧饼,沉思了一会儿,拿着烧饼坐回了角落里。 云初张口咬了一下烧饼,这饼梆硬,她努力扯了半天,终于咬下来一块。 比华阳宫的糕点和瓜果没得比,但是比天上那些吃食好多了。 正要咬第二口,云初的眼前都多了好多只手。 馒头,烧饼,红薯……什么都有。 “不用,我真不饿……” 云初推拒了半天,最终还是捧了一堆零七碎八的吃食在怀里,张嘴努力地啃。 灾民们再次围成一圈开始烤火,但不再对云初恶语相向。 “你看你人挺好的,何必去当那迷惑君王的妖妃?” 云初转头看去,方才那个男子坐在自己身边拨弄火堆,嘴里没好气地开口。 “你觉得什么是妖妃?”云初问道。 没料到她有此一问,男子也愣在原地,半晌才重新说道:“迷惑君王,祸国殃民。” 云初一笑,“大雨是我让下的?” “不是。” “水灾是我引来的?” “不是。” “他们身上的伤痛,是我带来的?” “不是。” 云初摊手,“那你给我扣什么帽子?” 男子话头一梗,“……抱歉。”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伤人的话,还是要三思再出口。” 男子不服气,“但你耗费人力物力,以宠谋私是事实。” “喏,谋私。”云初朝着阿燕嫂和小夕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只见母女盖着皎月纱的外衣安然入睡。 男子又是一顿,说不出话来了。 “又不是我非要做这一身价值千金的衣服的,你们不怪做衣服的,怪我这个穿衣服的,也太不讲道理了。” “妺喜缠帝桀纵情声色,裂帛玩乐,就是殃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为博褒姒一笑,就是误国。” 男子还要继续说,却被云初抬手打断。 “我听着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云初正襟危坐,与男子对视,“史书上哪句话说,是妺喜强迫帝桀不理朝政?又有哪句话说,是褒姒让周幽王点的烽火?就算没有妺喜和褒姒也会有其他人,她们是有错,但作为一国之主,约束不好自己,才是更大的过错,怎么老是有人把亡国的罪名怪在那个一两个人身上?做人总得有是非观念吧,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男子被她说教一顿,面色更红,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见有人着急忙慌地从洞外跑了进来。 “快跑!水涨上来了!” 第41章 胜遇 又发大水了?云初先是一愣,随后心想这是好事啊,直接顺水漂流,省得她走路了。 但又转念一想,不对。 她虽然不会被淹死,但是洪水倒灌,对那些灾民来说可是要命的。 “又是这样!说涨水就涨水,没有半点预兆!” 男子腾地站起身来,跟其他灾民一起叫醒还在睡觉的人,互相搀扶着往山洞的另一侧跑去。 “没有预兆……”云初思索着男子的话,有些不明白。 洪水涨得是快,但并不会任何预兆都没有就瞬间蹿高。 即便上游泄洪,水位也是层层上涨,不会突然涨高几丈,淹没地势较高的山脚。 正想着,云初猛地被人一把拽了起来,她抬头去看,男子拽着她的手就跑,她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声“自己不怕水”。 云初心想,跑就跑吧,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还能帮一下那些灾民。 可偏偏想什么就来什么。 等云初随灾民们跑到另一个出口时,却发现水已经漫了上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蹿高。 这个山洞入口低,洞内高,众人被洪水拦住去路,只能再次往回跑。 云初不明白,“明知道被洪水堵了就必死无疑,你们怎么还住山洞里?” 男子一边拉着她往回跑,一边急切开口:“不是跟你说了吗?住城里每天都要收租金,城外只有这座山地势高一些,山上滑坡,我们只能住山脚的洞里。况且……”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洪水,继续道:“况且这么久了,洪水从来没有真的涨进来过,今日也不知怎的……” 话音未落,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呼救声。 云初回头一看,那洪水紧跟着涨到了他们身后,步步紧逼,如同猛兽一般张开大口,将几个跑在后面的人卷进水中。 “你先带人往回跑,我去救人!”云初一把甩开男子的手,向着洪水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汹涌的洪水中。 云初不怕水淹,但游术并不好。 她拼尽全力往两个落水老人那边游去,好不容易离得近了一些,又被洪浪拍开,往后狠狠磕在了石壁上,顿时疼得眼前一黑,沉入水中。 不过片刻,她又强迫自己醒来,手脚并用地往落水之人的方向游过去,终于抓住了两人。 这时,又一个孩子被洪水冲着从她身边而过,云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全然忘了自己那只手正扒着石壁,直接连带着手上的三个人一起被洪水冲走。 正当云初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感觉肩上一紧,有人抓住了她随水漂流的身子。 她抬头看去,男子不知何时爬上了石壁,顺手抓住了她。 云初恢复了一些力气,推着手上的几人往石壁上靠,等他们都抓稳了凸出来的岩石稳住身子,才放心地将自己也挂在石壁上。 “谢啦!”云初长舒一口气。 她放眼看去,洪水已经涨到山洞三分之一的位置,并且不断地往上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云初托举着两个老人和孩子往上爬,看见周围的石壁上也爬了不少人。 灾民们并没有往回跑,而是一个救一个,一个拖一个,在洪水中艰难攀爬石壁求生。 云初刚要歇息一会儿想办法,突然听见身后阿燕嫂的呼喊声。 “小夕!” 云初闻声回头,只见女孩小小的身影被洪水卷着往洞内冲去,阿燕嫂被其他人拽着趴在石壁上,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只能干着急。 小夕顺着洪流呛了好几口水,一点点往下沉去,云初心中急切,咬了咬牙,再次投入洪水中。 “你不要命了!” 身后男人的呼喊声渐渐远去,云初拼力往小夕的方向游。 洞内蜿蜒曲折,云初被洪流一路撞着前行,浑身都疼,终于在一个洪峰汇聚的拐角处抓住了小夕。 小夕虽然呛了水,但还算清醒,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哭着抱紧了云初的脖子,手脚并用地紧紧抓住了她。 “小夕,别怕。” 云初安抚地拍了拍小夕的背,拖着她的腿把她举过头顶。 但洪水漫得太快,不一会儿就漫到了小夕的脖子。 云初更是被从头淹到了尾,身上被撞出来的伤口不断叫嚣着疼痛,托举小夕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水已经快要到达山洞顶部,云初一边将小夕举得更高,一边担心起其他人。 再这样下去,洪水灌满山洞,所有的人都会死。 就在小夕被洪水淹过头顶,开始拼命挣扎时,云初惊奇地发现,洪水竟然快速往下退了。 小夕总算从变低的洪水中探出脑袋,吓坏了往云初怀里钻去。 云初双眸明亮起来,惊喜地看向自己袖子里的那团蓝光。 “水麒麟!” 听见云初的呼喊声,水麒麟探头探脑地从云初袖子里走出来,一跃跳到云初肩上。 数道蓝色光芒从水麒麟的额头涌出,卷入云初周遭的洪水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着洪水一寸寸往下退去。 不过几息之间,原本已达洞顶的洪水,就在水麒麟神力的操控下,彻底退去。 云初终于落地,连忙抬手轻拍小夕的手安抚。 不一会儿,又听空荡的山洞中响起鸟类翅膀的扑腾声,随后又传来几声鹿鸣。 云初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赤色的长尾鸟飞到了跟前,形似野鸡,不断在山洞内徘徊,发出吵人的鹿鸣声,像是有所不满。 “是胜遇,”云初眸光一暗,“难怪这洪水来的这么奇怪。” 胜遇现,则洪水出。 所以这大水来得这么奇怪,且整个并州水位反复涨退。 水麒麟也见到了那只鸟,龇牙面露凶色,又一道光柱朝之击去,却被胜遇展翅躲开。 胜遇阴狠的目光朝着云初和水麒麟瞪了一眼,扑腾着往洞外飞走了。 水麒麟额头上的蓝光还未散去,山洞另一端就传来阿燕嫂和其他人的呼叫声。 云初松了口气,看来他们都还活着,便回道:“我们在这儿!” 众人赶来后,见大水退去确实已经,又发觉是云初手中的小兽退了洪水,连忙跪地磕头,对云初和小兽千恩万谢。 经过方才那一番惊险,云初庆幸之余,又生出几分害怕。 如果魏锦书没有把皎月纱送给自己,那么这次出来赈灾被抓走的就会是她。 魏锦书的身子一向不好,被抓着在湿冷的山林中穿梭,又被灾民在山洞中那样对待,只怕真的会被扒了衣服受辱,还会生生冻出病来。 她方才就想过,自己是否低估了人性的恶,如果不是她有玉佩保护,又替灾民们治病救伤,他们对自己的态度真的会转变吗? 而这洪水,虽然命书不会让魏锦书就这样被淹死,但是那些灾民定然是不会管魏锦书的死活的。 到时魏锦书又会受怎样一番苦楚? “还好不是锦书。”云初低声叹道。 随即,她又想起了魏锦书的结局,国破死于乱民之手。 那个时候的锦书,会有多绝望? 云初不敢去想,她无法接受魏锦书落得那样的结局,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她并不是这些人所说的“妖妃”。 而且按照天道对魏锦书这种堕仙的惩罚,只怕每一世都会悲惨异常。 云初将水麒麟收入袖中,心中暗道:“等此事了结后,一定要找到天枢笔,为锦书改写结局,重归仙位。” 第42章 我还是觉得你是妖妃 躲过洪水后,众人又重新回到山洞中央。 有人拿出藏在高处的几块火石和枯枝,点燃了火堆。 众人围在一起取暖,烘烤身上的湿衣服。 男子往火堆里添柴火,时不时抬头往云初那边看,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袖子里那个是什么?” 云初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但好在皎月纱轻薄,不用多久就已经烘干。 她并不搭理男子的问话,而是反问道:“问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坦诚相待?” 男子低下头去,他看云初的模样比自己还小几岁,却不知为何,跟她说话,总有种被长辈训话的感觉。 “陆不息。” 云初点点头,回道:“云初。” “魏云初,你是神仙?” 听见“魏云初”三个字,云初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又明白过来,自己这会儿正顶着“魏婕妤”的名头呢。 “是与不是重要吗?” “你是神仙,为什么还要当妖妃惑君?” 云初噎了一下,顿时气笑了,“我之前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 “你说得很对,人应该有自己的是非观念,不应该听风就是雨。如果我的话有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对嘛,孺子……” “但我还是认为你是妖妃。” 云初:“……”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看云初不说话,陆不息侧过身,继续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啊?” “你袖子里的那个是什么?” 看陆不息一脸迫切的求知欲,云初玩心大起,“真想知道?” 陆不息犹豫了一下,“想。” “来,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云初朝着陆不息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陆不息又是面带红晕。 在他的认知里,男女有别,不应该与自己妻子以外的女子离得太近。 但云初的手指就像有法术一般,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过去。 于是,他凑近了一些,隔着一段距离侧耳听去。 云初灿烂一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反应过来的陆不息发现自己被她耍了,先是有些愤怒,但在看见云初得意的神色后,又灭了下来。 “你不愿说便罢了,我自有法子知道。” 云初一听,逗孩子的心思更甚,煞有介事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跟家里那位鹣鲽情深,你别乱打主意!” “你……我……” 陆不息支支吾吾半天,脸都涨红了,还是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放弃了跟云初争辩,梗着脖子说道:“反正……这次谢谢你,否则我们早就死在洪水里了。” “真要感谢我,就告诉我知州的所作所为,再带我进城,我让陛下杀他的头。”云初笑道。 “你不是只会跟陛下痴缠撒娇吗,怎么想着处置贪官了?” “……你再这样,我跟你可没什么说的了。” 陆不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说了声“抱歉”,随后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并州下设六县,辖一百二十四镇,地处东南,多为盆地平原,水系发达,土地肥沃,百姓多以农林牧渔为生,尤以瓜果盛名在外,且地质特殊,虽在南方,却稻米和麦面皆产。并州官员清廉,黎民和乐,除了每年六七月会洪涝一次,百姓生活安定富庶。” “两年前,原并州知州易行亮被下属检举受贿谋私,由恒阳知府押送入京受审。不到半月,新任知州吴德上任,自那之后,并州城,民不聊生。” 说到吴德,陆不息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握紧的拳头抵在地上,不住颤抖。 “他刚一上任,就以前知州受贿为由,大举清查下辖知县,除辰陵知县陆势坤被万民请愿书保下之外,其他五名知县,皆被扣以罪名下狱流放。” “吴德与五名知县同流合污,以权谋私,将百姓名下田地据为己有,还奴役百姓日耕夜继,将所得钱财私吞,只余微末,供百姓维持生计。” 云初听得气愤,又为百姓感到委屈,开口问道:“知州如此,百姓为何不报知府,上书朝廷?” “上书朝廷?”陆不息声调高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官官相护,知州知府狼狈为奸,与朝中佞臣沆瀣一气。老百姓辛苦种出来的瓜果,养出来的鱼,进不了自己的肚子,也换不来钱财,反而都进了那些官员和你们这些皇宫之人的嘴里。” 云初怔愣,想起来萧承胤送到华阳宫里的那些瓜果,还有几乎日日出现在桌上的鲜美黑鱼,一时汗颜。 她只知道这些东西来自南方,都是朝臣进贡,没想到她吃的果子和肉,都是并州老百姓的血肉。 “想要上京去告御状的人,还没出并州就被拦了下来,随意安了个罪名,要打要杀,没人拦得住。除此之外,吴德还欺男霸女,强占他人家产,凡是被他盯上的,都没有好下场。世道如此,百姓又能如何?”陆不息目光落在云初的裙边,“民间一户八口之家几年的口粮,或许只是别人的一块衣料罢了。” “那怎么办?你给我这衣服扒下来,然后烧了,看能不能烧出金子买米吃?” 听云初口无遮拦,陆不息反而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他气愤上头,有的话说的是过分了些。 云初叹了叹气,“我也听明白了,这吴德就不是个人。但你光抱怨没用啊,有了他和别的贪官犯案的证据,我才能让陛下杀他的头,还并州城太平。” 陆不息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于是继续说道:“第二次洪水后,吴德按朝廷指示开仓放粮,在城中架棚煮粥,但公粮煮出来的粥却要十文钱一碗,百姓们本就受灾困顿,更是苦不堪言。城内富商好心施粥,不收分文,却被吴德关入大牢,便再无人敢施粥,大多百姓只能以吃树皮,煮草根为生。想吃个馒头,还得去知州府外抢他们吃剩下倒出来的。” “后来吴德更是过分,见百姓无人愿意买粥,就以发钱为由,让百姓签下万民书,推举他的德行上报朝廷。百姓们为生存只能忍下,却不想吴德在钱发下之后就提了粥价,还将城中可以躲避水难的地块标价,大肆逼迫百姓。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搬到城外的高处居住。” “这吴德,真是恶贯满盈。”云初恨声开口。 这人作为地方官,全然不将百姓生死看在眼里,将百姓逼得一退再退,不给他们留活路。 今日还好是她在这儿,否则这一山洞的人,只怕都要死在这里。 “我们本来有两百多人,青壮一百多人,听闻陛下亲自带队赈灾,便一半去拦住官兵,一半来劫车队,顺便抓走你这个妖妃,这样才能真正让陛下注意到我们。现在,我们只剩五十多人了,其他人都没回来。” 听出陆不息的担忧,云初出言宽慰:“你放心,陛下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陛下不是,但吴德那些人是,随便安个叛乱的罪名,就能把他们都杀了。” “所以你们才想着抓我当筹码?” “是。” 云初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大手一挥,“走,进城。” 陆不息微愣,“做什么?” “带你们去报仇。” 第43章 还得是陛下肚量大 与被抓来时的待遇天差地别,云初跟着他们走小路进城,依旧走的是泥泞的山路。 但这次没有人拖着她走了,而是几个人围在她身边,在云初快滑倒的时候,还会搀扶一把。 云初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这进个城也太累了,不能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陆不息走在前头,拿着柴刀砍杂草开路,“以前可以,现在抓了你,怕是不行了。” “那你们还抓我,”云初甚是无语,“算了,你们也是走投无路,理解。咱们现在这是往哪儿走?” “辰陵县。” “就是那个写万民书保下知县的县城?” 陆不息眸光黯然了几分,“对。” “我有个疑问,”云初困惑不解,“为何其他的县不能效仿辰陵县,写万民书保下知县呢?” “因为唯独辰陵知县陆势坤无官戚,无家产,对吴德等人没有任何威胁,所以只有陆知县被留了下来。” “那他为在并州立足,岂不是要与吴德同流合污?” “他不是那样的人!”陆不息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地转过头拔高声音,“陆知县两袖清风,日日为百姓殚精竭虑,他是并州最刚正不阿的清官!” 云初了然,“他在并州,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陆不息的神色直转而下,语气担忧,“自水患发生以来,那些冗官贪吏根本不管百姓死活,只有陆知县真正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他自水患以来一直不得安眠,协助百姓避难,还把原本就不多的俸禄拿出来买粥分给百姓,自己大多时候就靠草根树皮为食。” 云初面露不忍,唏嘘道:“同样是地方父母官,有的靠吃树皮度日,有的却往外扔吃不完的珍馐美食。” 听她感叹,陆不息侧目看了云初一眼,又快速回过头,嘟囔道:“你们不也一样。” 云初低头不知如何作答,原先不知道这些情况时,她的确吃得舒坦,但知道这些后她只觉羞愧。 几十人抄小路走了大半个时辰,躲过城门的守兵,进入并州城中。 陆不息安顿好其他灾民后,用头发盖着脸,就带着云初前往知州府。 云初一边走,一边四下察看,蹙眉道:“这街上,干净得有些太过刻意了。” “路上原本都是饥饿困顿的百姓,这几日陛下亲临,吴德一早就让人把四周的人都赶走了。” 云初听完,心里更是沉重了几分,暗暗记下一路上所见所闻。 “前面就是知州府了。”陆不息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座壮观的府邸说道。 云初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府门从里打开,一群人簇拥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萧承胤和魏锦书,在一旁满面笑容,点头哈腰的应该就是知州吴德。 “你不会冲出去出卖我吧?” 云初被陆不息的话叫得回过神来,不甚明白地看向他,“我想走早就走了,哪里需要陪你走这么久的路。” 陆不息思索着点点头,“也是。” 正当云初准备看看他们要往哪里去时,就见现在自己前方的陆不息又回头,一双眼深深凝视着她。 “陛下身边的女子是谁?” 云初一愣,她忘了魏锦书一直跟在萧承胤身边了。 这小子可别发现抓错了人,就又去绑魏锦书吧? 她强装镇定,一脸懵懂地对视回去,“看见了,是个美人,我很喜欢。还是陛下有福气。” 陆不息错愕,看云初的模样又不像是在骗人,便以为是自己抓走萧承胤的宠妃后,吴德又献上了美人,也就不甚在意。 见一行人往东边去了,云初问道:“他们这是去哪儿?” “应该是去城东看施粥。” “有没有小路能提前到粥棚?” “有。” “走,咱们先过去看看。” 陆不息答应着,带云初往另一个方向走,又穿过好几条小巷子。 七拐八拐的,等云初好不容易找到方向时,两人已经到了施粥的地方。 临时支起的棚子里,架着好几锅沸腾的粥。 白粥氤氲的热气从粥棚飘转出,萦绕着饭香传入众人的口鼻中。 施粥的官吏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锅里的粥,饥饿的百姓一个挨着一个坐在墙角下,望眼欲穿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云初不解地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陆不息,“他们为什么都坐在地上,不去要粥喝?” 陆不息被她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挪开一步反问道:“你觉得呢?” 云初听出他话里带着讽刺,干脆自己走了出去,来到粥棚前。 她挺直背站在锅前,棚里的官吏们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 云初伸手从旁边取了个空碗递过去,“这位大哥,我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给碗粥喝?” 坐在锅前的官吏打了个哈欠,见她这么凉的天气还穿个纱衣,连个外衣都没有,猜想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蔑视地看向云初,“你懂不懂规矩?” 云初想起来陆不息之前说的话,又把碗往前一伸,“我知道,十文钱一碗,我出的起。” “这可是官府的粥,是你想喝就能喝的吗?”官吏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一把将云初手里的碗扫落在地,“陛下都没来,你吃什么吃!” “啊?原来这六锅粥,都是给陛下一个人煮的呀?”云初惊讶地瞪大了双眸,“还得是陛下肚量大,不像我们老百姓,一碗就能填饱肚子了。” 官吏气上心头,指着云初大骂:“你是不是找茬……” “陛下到了,快起来!” 云初刚要继续跟官吏缠斗,就见不远处跑来一队官兵,上来就将她推开。 云初被推得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刚一站稳,就见方才跑来的官兵把躺坐在地上的百姓拽了起来,拖到粥棚前开始排队。 “现在懂了吗?”陆不息在她身后幽幽开口。 “我饿了。” 云初说完,撇开陆不息,自顾自地来到队伍末端开始排队。 见云初面色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的样子,陆不息也跟了上去。 “陛下驾到!” 萧承胤等人刚刚走到街头,通报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众人耳中。 站着领粥的人都软着身子跪拜下去,只有云初站在原地不动弹。 眼见周围的官兵已经往这边过来,跪着的陆不息连忙拽了云初一把,把她拽得坐在了地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初放眼看去,跪在她周围的几百人分明都是饿极了有气无力的模样,可说话却出奇得整齐,也不像方才那般气若游丝,像被训练过一般。 “平身。” 吴德带路,领着萧承胤和魏锦书来到粥棚前,“陛下,请看。” 说完,他拿起一把筷子放进粥锅里。 筷子竖而不倒,也不见晃动。 萧承胤点了点头,抬手吩咐官吏们继续施粥。 云初透过人群看去,魏锦书面容憔悴,眼下发青,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起来。 “你的脖子都要钻进人群里了,就这么舍不得陛下?”陆不息在旁边冷着声开口。 “我看的是锅里的粥。” 陆不息噎了一下,又道,“左右这会子他们都陪陛下视察来了,那里人不多,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云初睨他一眼,“吃梆硬的烧饼?” 陆不息转头就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云初原以为城内还有别的赈灾施粥的地方,却没想到,陆不息带她回到了知州府。 不过并不是走正门。 陆不息带她来到了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弯腰扒开地上的草,指着墙角的狗洞。 “喏,进去吧。” “搞半天,原来你带我来知州府偷吃啊?” “什么偷吃,”陆不息想到的东西明显不对劲,没好气地蹲下钻了进去,“你爱吃不吃。” 云初也不介意,学着他的样子钻过了狗洞。 “厨房在左边。” 云初咋舌,“瞧你熟练的,没少偷吃吧?” 第44章 你不是魏婕妤? “……你不想吃就算了。” 陆不息面色暗沉沉的,躲在假山后隐匿身形,往知州府的左边走去。 云初见状,只好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一进厨房,云初更加确定陆不息就是个惯偷。 他掐准了厨房的人都出去送菜的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油纸就开始打包馒头和烧饼,并不对对其他的珍馐美食动手。 馒头和烧饼这些多,每样被拿走几个也不容易被发现。 陆不息正快速打包着,就听见云初在身后惊叹开口。 “这盘子……真够大的。” 陆不息回头一看,云初正对着一块白瓷盘端详,那盘子足足有普通的三倍之大,里面用十字分成了四块。 “朝廷律法有言,赈灾期间,地方官员用饭只能菜一盘,汤一盅,粥一碗。但那些贪官总有办法,做出了这样的盘子,一个盘子里放四个菜,谎称是一盘菜。” 云初面色一沉,重重将盘子放回桌上,“聪明用不对地方,只会害人害己。” “好了,走吧。” 说话间,陆不息已经打包好了两包吃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就这么走了?” 陆不息以为她在说自己偷东西,哼了一声道:“民脂民膏,用之于民,有何不可?难道真要看大家饿死?” 云初想到昨天山洞里那些人缺衣少食的模样,点了点头,“走吧,别一会儿被抓了。” 两人拿着吃的,一路避开知州府里的人原路返回。 陆不息正要从狗洞钻出去,就听云初在背后说道:“哎,你说外面不会有人盯着抓我们吧?” “你少诅咒我!” 陆不息咬牙开口,但被云初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慌乱了几分,连忙从狗洞钻了出去。 云初有样学样,拿着手里的吃食也钻了过去。 可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外头站了一个身穿知县服制的官员,横眉冷目,气得眼睛通红。 “你这个逆子!”陆势坤大喝,伸出的手指颤抖不已,气得有些站不稳。 陆不息如同被敲了当头一棒,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陆势坤看了旁边呆愣住的云初一眼,心里更气了,“你……你自己行为不端也就罢了,还强迫魏婕妤的宫女跟你一同盗窃,你!你真是大逆不道!来人,把陆不息给我抓起来!” “哇,你爹呀?”云初惊讶开口,随后不慌不忙地站在一边,从油纸中掏出一个馒头吃了起来。 陆不息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几名衙役上前按住,绑了起来。 “姑娘,都是在下教导无方,才纵容逆子犯下大错,我代他向你赔罪了!”陆势坤拱手行了一礼,满是歉意地向云初说道。 “没什么大事……其实是……” 云初口中“我饿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又被陆势坤开口打断。 “魏婕妤担忧了一日,我这就派人送姑娘回去。” 陆不息一脸惊讶,脑中空白,“你……你不是魏婕妤?” 云初摊手,“我也从来没说过我是呀。” 陆势坤听明白了,原来他这儿子要绑的不是一个宫女,而是魏婕妤本人。 他气血上涌,“逆子!你这是要谋反!” 云初想着陆不息也不是恶人,况且自己吃的馒头还是他拿的,不免有些心虚道:“陆大人,我也没什么事,不如……” 陆不息眼底酸涩,表情晦暗不明,“我不这样做,难道看着他们活活冻死饿死吗?” “不必强词夺理,你犯错自有律法惩治!” 陆势坤命人将陆不息押入辰陵县大牢,又安排人将云初送回知州府。 云初原本还想帮陆不息求情几句,但衙役们手脚太快,押着他就离开了。 而云初则被请进了知州府里,安顿在了魏锦书的房间。 陆不息轴是轴了点,但心地还是不错的。 现下没别的法子,云初只能坐等魏锦书回来,让她帮忙去给陆不息求情。 在房里坐了还不到半个时辰,门外就传来跑动的声音。 云初听出是魏锦书的脚步声,心中欣喜,连忙去开门。 “锦书,你……唔!” 云初刚打开门,恰好撞上准备推门进来的魏锦书,一不留神,云初被扑倒在地,撞得眼冒金星。 “哎哟,你急什么。”云初揉着头尝试着坐起身来,又被魏锦书紧紧箍住了脖子。 “云初,你没事吧?”魏锦书心急地上下查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本来没受伤,但被你这一撞,差点元神出窍。” 魏锦书神色茫然,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笑道:“你又诓我。” “快点起来,躺地上被人看见了不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魏锦书回手将门关上,随后与云初一同坐下。 魏锦书将云初的手紧紧握住,感觉到她掌心的暖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失踪了一天一夜,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竟然还诓我。” “看你神色紧迫,逗你笑笑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魏锦书再次将云初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没了外衣,急切道,“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他们哪里伤得了我,只不过,我看那些灾民可怜,把衣服给了一个小女孩。” 说完,云初眼含歉意地看向魏锦书,“抱歉啊锦书,把你送我的衣服送人了。” 魏锦书松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昨日发生了些事,我知道为何并州会有第二次洪水了。” “为何?” 云初将昨日发生的所有事都跟魏锦书说了一遍,还提到了碰到胜遇的事,以及并州城内贪官横行的现状。 原以为魏锦书会跟她一样愤慨,痛恨那些压榨百姓的官员,谁料魏锦书樱唇一抿,酸溜溜地说道:“陆不息对你倒是不错。” “这不是重点!”云初眉头紧锁,发出无奈的叹息,“不对,救陆不息也是重点,但更重要的是赶走胜遇,拔除并州的病根,才能真正拯救这里的百姓。” 说罢,云初的情绪又沉浸下来,回手覆在她手上,眼眸深深看向她,“锦书,其实我很庆幸。” “庆幸什么?” “还好被抓走的不是你,昨日虽然有惊无险,但若换了是你,定然会吃不少苦头。” 不知怎的,魏锦书竟觉眼眶涌上一丝灼热,但很快又强压下来,面色从容道:“没有假若。” “也对,还好不是你。”云初释然笑道。 “云初,你既然认识陆不息,应当也见过辰陵知县陆势坤了吧。” 云初想起来那个看着刚正不阿,又有点太过厉色的知县,点点头道:“见过了,跟陆不息一样轴,但对我倒是没说什么重话。” “昨日我们进了并州城后,我让陛下下令安排人手去找寻你的踪迹,却遭到陆势坤的反对。” “这也寻常,他那人眼里只有老百姓,天天想着怎么救百姓于水火,肯定不想在找我这件事上花费精力。” “他说我是妖妃,说陛下昏庸,还说我动用官力寻找宫女,扰乱政务,骂我‘牝鸡司晨’。” 云初呛得咳了一下,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他当着你和萧承胤的面骂的?” “是。” “那他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还能调动官兵和衙役巡城?” 魏锦书安抚地轻拍她的背,解释道:“吴德当即上奏要严惩陆势坤以正君威,但陛下是明眼人,在城外一见知州吴德的模样,就知他是怎样的人。如今放眼并州,也只有陆势坤是做实事的官员,用好了他,才能让赈灾顺利进行。” 云初心里庆幸,还好萧承胤有肚量,知道哪些人是忠臣清官,不去听吴德等人的谗言,否则还真不知道陆势坤会落得什么下场。 “你失踪这么久,应该饿了吧?我去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 魏锦书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去。 云初也不敢说自己刚吃了好几个陆不息偷来的馒头,不然按魏锦书醋劲儿,又要跟自己闹了。 魏锦书刚走过一处转角,就听身后有脚步跟了过来。 她转身一看,果然是萧承胤。 “云初找了回来,爱妃可安心了?” 魏锦书往四周扫视一圈,见无人在侧,冷声说道:“闭嘴。” “主上息怒,”萧承胤抿唇一笑,“恕属下直言,局是主上自己设的,又何必如此担忧?让云初仙子心生怜悯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魏锦书冷沉着一张脸,“在凡间待久了,你的话可是越来越多了。” “属下按照您的意愿,重用陆势坤,不知接下来,主上还有何指示?” 第45章 恳请陛下废除魏婕妤 魏锦书恢复神色,轻笑一声看向他,“你是国君,这种事还来问我?” “属下愚钝。” “搜集吴德等人罪证后,罢黜几人,再扶持陆势坤等可用之人,”魏锦书说道,“并州长年水患,需修筑防洪墙抵御外洪,通城内外河道疏通内涝,再谋求长足发展。国运在于民生,以民为本,才可长治久安。” “魔尊倒是关心凡人生死。” 魏锦书回过头,刚好对上萧承胤深邃凝视的目光。 “凡人生死与我无关,但在我归位前,大鄢绝不能出任何事,”魏锦书的目光如寒冰般冷冽,又带着不容对抗的威严,“人性奸恶,神仙虚伪,无从改变。我要的从来不是凡人死尽,而是重定人间秩序,让新的人界,成为三界中,唯一绝对公平的所在。” “可陆势坤辱骂主上,主上也任由其逍遥?” “本尊既然容得下你,自然也容得下他。” 萧承胤右手叠于左肩,微微躬身,仰头衔笑道:“属下,遵命。” 魏锦书刚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 “找个由头,让陆势坤把他儿子放了,但再不许出现在云初面前。” 萧承胤闻言挑眉:“主上真是关切云初仙子。” 魏锦书眸光意味不明,寒声开口:“闭上你的嘴。” 魏锦书提着食盒回来时,原本就吃饱的云初困意上头,再加上这两日奔波,已经昏昏欲睡,魏锦书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叫醒。 “吃点东西再睡,不然对身子不好。” 魏锦书从食盒里拿出来一碗掺了肉沫和青菜的粥,又拿出来一碟小菜。 担心云初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看不上这些吃的,魏锦书解释道:“并州目前物资匮乏,我和陛下这两日也是吃这些。” 云初松了口气,真端上几个大菜她可吃不下,“这样正好,养生。” 刚喝了口粥,她又想起来今日陆不息说的话,问道:“听说律法规定,赈灾期间官员只能一菜一粥一汤?” “是。” “可是我在厨房,看见了几个可以同时装下四个菜的盘子,里面还分了隔断。” 魏锦书一怔,“是在知州府的厨房?” “当然了,我……”云初心虚地低下头喝粥,“我就是进知州府厨房找吃的,才被陆势坤堵住送回来的。” 魏锦书闻言面色凝重,声音带了几分冷意,“阳奉阴违的事从不鲜见。” “今天的施粥纯粹就是做戏给你们看的,陛下不来,他们都不带看人一眼,完全不把老百姓的生死当回事。” 今日施粥时,灾民们眼中无光,对官吏更是害怕,甚至接了粥也不敢喝,生怕招来报复一般。 魏锦书将当时的情景都收在眼中,自然知道吴德等人的用心。 她将手中温热的汤盅放在云初面前,嘱咐道:“云初,此中事情复杂,陛下会处理好的。你只管护好自身,不要再与陆不息等人有往来了。” 云初也知道这种事还是交给萧承胤来处理更好。 她该说的话已经说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反正现在皇帝在这儿坐镇,也不怕吴德把百姓手里的粥抢回去。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萧承胤宣召了魏锦书过去伺候笔墨,云初则是烦躁地在榻上翻来覆去。 她现在真是越看萧承胤越不顺眼,磨个墨还要魏锦书亲自去。 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魏锦书,就听门外走过的两个侍女在交谈。 “哎,你刚听见没?陆知县不知道着了什么疯魔,又在大骂魏婕妤了。” “哪能没听见,他嗓门可不小,也亏得陛下容人,这要换了咱们吴大人……” “小点声!敢背后议论大人,你不要命了!” 两人又随口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去。 云初听说陆势坤又开始指责魏锦书了,担心魏锦书受委屈,忙往书房走去。 外头守卫的官兵都被撤走了,也许是不想里头的话被人听去。 云初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找了个门缝蹲着身子偷听,恰好听见魏锦书在说话。 “陆大人,今日还未过完,这句‘牝鸡司晨’,我已听了十六遍了。” 云初心想,魏锦书抓重点的能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出其不意。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去,可算知道陆势坤为何要骂人了。 书房里,魏锦书坐在主位上提笔写字,萧承胤则站在一旁磨墨。 陆势坤应当是来汇报灾情的,结果一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他本来就觉得魏锦书是迷惑君王的妖妃,哪能忍得住这气? 难怪气得怒发冲冠,面上通红。 陆势坤一愣,随即更气道:“这……这是倒反天罡!” 萧承胤停下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陆卿言重了,魏婕妤有救灾之策,朕向来惜才纳贤,让她写出来罢了。” “大鄢人尽皆知,陛下新得魏婕妤,一掷千金,宠爱过甚。陛下甚至枉顾祖制,一月之间给予无上荣宠,如今……如今更是将治灾这等大事交于她手上,岂非将百姓生死当做儿戏!”陆势坤重重跪倒在地,“臣万死请柬,恳请陛下废除魏婕妤,以正国法!” 萧承胤面色一沉,“陆卿,你僭越了。” 陆势坤神色肃穆,目光决绝:“臣不敢不僭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大事说到底,都由百姓的一粥一饭堆砌而成。少一人不成家,少一家不成国!百官黎民敬的并非是陛下一人,而是至高皇权,恨的更不是一位魏婕妤,而是迷惑君王的外物!” “臣十七岁进士及第,先帝亲授官职,臣心忧黎民,辞去京职,返乡任辰陵知县。至今二十四载,刻苦半生,不敢有一时松懈,只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负皇权所托,不负百姓所愿!” “倘若陛下执意弃家国不顾,仰女子鼻息,臣陆势坤,今日便只能背弃先帝所嘱,将头顶乌纱,还于陛下!” 陆势坤声音洪亮震耳,抬手抚上鬓角,烛光将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投映在地上。 他那双饱经风霜般粗糙沧桑的双手,稳稳托起头顶的官帽,抬手间,半白的头发显露人前。 “陆大人且慢。” 陆势坤摘乌纱的手顿住,抬头只见魏锦书从座椅上站起身,款步来到自己面前。 萧承胤也与她同时起步又停住,按下陆势坤的手,将他搀扶起来。 “陆大人可愿听我一言?” 魏锦书微微昂首与陆势坤对视,毫无退惧之色,也没有半分轻视。 陆势坤不明所以,但碍于礼制,还是拱手躬身道:“魏婕妤请讲。” 魏锦书气定神闲,从容开口:“请问陆大人,我是否是大鄢子民?” “自然是。” “那身为大鄢子民,能否在国家和百姓遭难之时献计献策?” 陆势坤听完她的话,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并无不可。” 魏锦书见他还能抽出理智听自己两天,也放心不少,于是开口谈起自己的见解。 “并州常年水患,并非一时所积,更非一人可解。城池三面环水,一面望山。锦水穿山依城而过,每至雨季,水位上涨,倒灌城内,百姓苦不堪言。加之贪官冗吏横行,欺压百姓,孤立打压陆大人等有志之士,致使赈灾之事难以推行,根治之策更无从谈及。陆大人深处其中,岂会不知病根所在?” “吴德等人呈垄断之势,把控并州,令城内民不聊生,若不除去此人及背后势力,即便赈灾过后,百姓痛疾得一时缓解,却终究无前路可望。” “如今陛下亲临并州赈灾,吴德等人自然不敢顶风作案,但擒贼先擒王,只有动摇吴德根基,才可一一铲除其背后势力。” 陆势坤听了这一会儿,明白了魏锦书的意思,心中对她的成见也少了些。 他从前只当魏锦书是见识短浅的深宫女子,只会痴缠君王,献媚邀宠。 可听完她的话,才知魏锦书眼界不窄,对并州的症结了然于心。 “魏婕妤有何高见?”陆势坤语气恭敬,再次行了一礼。 “高见不敢称,但陆大人或许还不知您如今的处境。” “愿闻其详。” “湖面一时平静,并不代表其中没有张口待攻的鱼群。这两日,吴德等人在陛下面前多次参奏陆大人为恶并州,甚至私下谋划,欲致使陆大人身死天灾之中。我知陆大人不畏身死,否则早已屈服于吴德威逼之下,但并州百姓若无大人庇护,贪官污吏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有人以身为饵,才可引出鱼群,不知陆大人可愿助一臂之力?” 陆势坤双眸一沉,拱手一拜,深深躬身道:“臣愿为并州子民,效犬马之劳。” 第46章 别狗叫了 大水退去已有几日,城内各处可见来往清淤的人。 除了萧承胤此番带来的赈灾粮之外,源源不断的物资也同时从朝廷运入并州城中,百姓的饥寒得以缓解。 吴德见状,便提议在并州周边游览一番。 见城内赈灾情况甚好,萧承胤也就答应下来。 只不过魏锦书却突发疾病,随行太医只说是水土不服以致面上生疮,无法见风,因此魏锦书只能留守在知州府内。 看着护送萧承胤的车队走远,云初支走了知州府伺候的人,回房将魏锦书叫了起来。 魏锦书从榻上坐起来,“他们走了?” “对,我们也走吧。” “好。” 魏锦书从桌上取来面纱戴上,云初则在柜子里取出一个装着鸽子的鸟笼,两人收拾一番,绕过守卫从后门出府。 城中的粥棚仍然在施粥,灾民们排着队等待,如同前几日一样。 云初站在远处,皱眉看向施粥的官吏,“锦书,你发现不对了吗?” 魏锦书点点头,“看到了,整个粥棚只有一锅粥,前几日陛下视察之时,外面放了六锅,屋内还在不断煮新粥。” “外头排了几百号人,这哪里够分。” “陆势坤昨日说,除城东外,并州城的东南西北各有一粥棚,但吴德只带陛下视察过这一处。” “看来只有这一锅粥是赈灾用的,其他的,只怕都要十文一碗。” 两人说话间,就听见粥棚里施粥的官吏不耐烦地敲了敲锅边,说没有粥了,大声嚷嚷着让灾民们离开。 灾民们敢怒不敢言,徘徊了一阵,只好四散离开。 云初见灾民离开的方向多是往四个方位而去,便问魏锦书道:“你们约的是哪个粥棚?” “一个时辰后,城北。” “好,咱们去看看。” 两人刚到城北的粥棚,就听见有人在争执。 “昨日分文不取,为何今日就要十文一碗?” “昨日跟今日能一样吗,你有本事就回昨日去喝,少在这儿碍眼!” 云初听着说话的人声音耳熟,细细分辨,那人竟是陆不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她下意识就去看魏锦书的反应,生怕她又多想。 却见魏锦书只是凝神望向粥棚,神色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吴德果然阳奉阴违,这才几日,就又开始压迫百姓了。” 云初说完,将手中的笼子打开,取出脚上绑着信笺的鸽子,将它放飞。 做完这些,她就要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出去进行下一步,却不料魏锦书伸手拦住了她。 “云初,我去。” “你去做什么?多危险。” “让你跟陆不息见面更危险。” 云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再被抓走,便解释道:“他这次不会抓我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跟陆不息见面。” 云初心虚地摸了摸鼻翼,自己好像是答应过这件事,但真让魏锦书一个人过去,她又不放心。 斟酌一番,云初开口道:“反正信鸽已经放出去了,也没别的事,我跟你一起去。” 城中百姓虽然见过魏锦书,但此刻她戴着面纱,衣着打扮也换了寻常服饰,因此并没有被认出来。 倒是原本与官吏在争执的陆不息,在看见云初的身影后,眼眸一亮,面色也缓和许多。 然而在看见她身边的魏锦书之后,脸又沉了下来,但还是隐忍克制着。 云初越过陆不息,从粥棚中取了个碗,伸到施粥的官吏面前,“城中的粥领完了,官爷行个方便,给碗粥喝吧。” “你瞎呢?”官吏伸长了手,指节重重地在棚下挂着的牌子上敲了两下,“这么大的‘十文一碗’,你看不见?” “这粥明明是赈济灾民的,凭什么问百姓要钱?” “买不起就别吃啊!少在这儿挡路!” 官吏大骂着,凶神恶煞地瞪了云初和陆不息一眼,又舀起一勺沾了灰的粥,随手泼在地上。 下一刻,一条壮硕的黄狗凑了上来,将地上的粥舔了个干净。 “没钱就饿着,这粥就算喂狗,也不便宜了你们这些草民!” 见云初被推搡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魏锦书上前扶住她,郑重开口道:“朝廷律法有言,赈灾粥粮不得向百姓索要钱财,违令者以欺君论处。” 见又来了个女子,且看着瘦弱,毫无威胁,官吏全然不放在心上。 “朝廷是朝廷,并州是并州,在这儿,官府的话就是王法!” 说完,他又朝其他几个坐着的官吏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聚到了一起。 “想喝粥还不简单?你们两个没钱,就出个人,陪大爷们乐乐。” 几人说着,一脸奸笑地就要上前来抓云初和魏锦书两人。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云初佯装害怕,带着魏锦书后退几步扬声道:“你们如此无法无天,就不怕我们报官吗!” 几个官吏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高声大笑起来。 “报官?报什么官,我们就是官!” “别说去县衙,就算是知州吴大人,也只会站在我们这边儿!” “你们去报啊,看到时候是我们挨骂,还是你们两个被抓!哈哈哈哈!” 官吏们一步步逼近,上来就要抓住云初和魏锦书二人。 陆不息站了出来,推开为首的官吏,挡在两人身前。 被推开的官吏差点摔了个头着地,顿时怒气上脸,大喝道:“陆不息,别以为你是辰陵知县的儿子就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今日就算陆势坤亲自来了,同样不敢多说一句!” 官吏话音刚落,被拴在棚里的黄狗也嘶声狂吠起来,吓得周围的百姓们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陆不息却毫不畏惧,反而又逼近了些。 他本就高出那官吏一个头,现下居高临下地看向他,更满是压迫之感。 官吏虚了下来,“你……你要是敢动手,吴大人回来了定然不会放过你和陆势坤的!” 一旁的黄狗则是气势不减,变本加厉地嚎叫出声。 如果不是被拴住,定然已经扑到了陆不息的身上。 陆不息没有再说话,也未前进一步。 官吏们只当他怕了,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识相的就赶紧滚,误了我们的事,有你好受的!” “别狗叫了。”云初在后头窜出来一句。 官吏登时大怒,“你说谁呢!” “我骂狗呢,”云初满脸疑惑,“我说你了吗?你就搭腔。” “好好好,你等着,小爷今天治不服你,就跟你姓!” “我可不敢要你这样的儿子!” 为首的官吏气得满脸通红,带着人就要上来抓两人。 陆不息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为首者的前襟将人撂倒在地,另一手握拳,反手打翻了另一个想要上前官吏。 为首的官吏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招撂倒,恼羞成怒,抬手松开了拴狗的绳子,“阿威,上!” 黄狗得了命令,绳子一松就往陆不息的方向扑去。 陆不息丝毫不慌,见黄狗冲到跟前,果断抬腿踹去,刚好踢到黄狗的鼻尖。 那亮着獠牙冲过来的黄狗挨了这么一下,猛地“呜”了一声,又龇牙咧嘴地冲了回去,直接躲在了灶台旁边不敢冒头。 陆不息冷声一笑,“真是世风日下,畜生也敢跟人叫嚣了。” 话刚说完,突然热气扑面。 陆不息侧目看去,那为首的官吏端起滚烫的粥,猛然往他身上泼过来。 陆不息反应极快,直接侧身闪过,堪堪避开。 滚烫的白粥落在地上,滋滋冒着热气。 他正要回击,眼角突然瞥见后面的一个官吏照着样子端起另一锅粥,就要往云初和魏锦书的方向泼去。 事发太过突然,且云初和魏锦书站在陆不息的身后。 等她们看见时,那煮沸的粥已然快到跟前,避无可避。 云初拉着魏锦书就往后退,魏锦书则反应更快,直接拽着她转了个圈,挡在她身前。 第47章 臣无需辩驳 事发不过一瞬,在云初震惊的目光中,魏锦书毫发无损。 陆不息不知何时跑到跟前,死死将两人挡住。 幸好那锅粥偏了准心,只有一小半泼在了陆不息的背上,但剧烈的热痛还是让陆不息撑不住身子,顷刻之间就半跪在了地上。 “陆不息!”云初立刻冲上去扶住陆不息的身体。 陆不息忍痛不出一声,看了云初和魏锦书一眼,见二人毫发无伤才安心。 “没事。” “云初当心!” 云初正要将人扶起来,就听见魏锦书的呼喊声。 那些官吏泼了粥还不算,直接一个个拔了刀冲了过来。 魏锦书快步上前想要将云初拽起,却忘了云初正扶着陆不息,这一拽不仅没有拉走云初,反而连带着三个人一同摔倒在地。 明晃晃的刀已到眼前,闪着寒光的刀刃劈落而下,带着破空的响声凌空而来。 “住手!” 即将落到几人身上的刀刃停住,众人闻声看去,一身官服的陆势坤带着人快步前来。 得了间隙,云初和魏锦书连忙将陆不息搀扶起来,走到一边。 为首的官吏收起了刀,连礼都不行,只是上下打量了陆势坤一番,开口道:“陆大人,有何贵干?” 陆势坤瞧了陆不息几人一眼,对着官吏神色薄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官吏轻蔑一笑,“惩治刁民,陆大人看不出来?” “他们所犯何罪?” “那可多了。藐视官吏,挑衅律法,陆大人莫不是想包庇自己儿子吧?” “有何证据?” “证据?”官吏往身后看了看,几人对视发笑,“我们几个兄弟亲眼所见,就是证据。” 陆势坤横眉怒斥:“荒谬!” “陆大人不过是辰陵知县,我等是吴大人手下,劝大人还是识相点,别犯了吴大人的忌讳!”官吏嗤笑道,“况且天灾不留情,这天下时时刻刻都有人死,指不定下一个死的是草民,还是大人您呢!” 云初虽站在一边,嘴上却不停,“原来是吴大人指使你们欺男霸女,肆意伤人?难怪你们一副拿了鸡毛当令箭的模样。” 官吏气急败坏,指挥着人上前,“抓住她!” 陆势坤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也敢直接上去抢人,顿时大怒,出口呵斥。 “本官在此,尔等岂敢放肆!” “陆大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下令顶个屁用!今日就让陆大人知道,这个并州城谁说了算!” 官吏越说越不屑,他们本就瞧不起有位无权的陆势坤,见他想要阻拦,立马亮刀就要对他动手。 “朕也想知道,并州城是谁说了算。”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皆回头往街口看去,一见来人,通通跪倒在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承胤迈步走进街中,身后跟着一群护卫,和面色如土的吴德,以及数名战战兢兢的当地官员。 走至跟前,萧承胤却并不叫起,而是停在陆势坤与那几名官吏中间,冷眼看着官吏们抖如筛糠。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一时失言,胡言乱语,求陛下宽恕!”官吏们纷纷求饶,头都不敢抬。 萧承胤余光瞥见粥棚内挂着的木牌,分辨出上面的字,面色更沉了几分。 “十文一碗,这并州倒是比京都还要富庶。” 吴德连忙快步上前,俯着身不敢抬头,“陛下,这……臣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臣赈灾施粥,一向是不收分文,全城百姓皆可作证!” “那就听听百姓怎么说。” 萧承胤抬手,身边随从立刻从跪着的百姓中领了几个人过来问话。 那几人深深埋着头跪在地上,话还未出口,就抖得不成样子。 见状吴德扬声催促:“陛下面前还不赶紧回话!若敢胡言,可是欺君之罪!” “粥……粥……”一名百姓颤巍巍开口,停顿许久终于道,“草民今日刚来领粥……不知……” 其他几人也连忙附和,“草民也是!不知!不知!” 百姓们不敢得罪地方官,也见识过官官相护的场景,自然不会说吴德的罪行。 陆不息知晓内情,只好自己站了出来:“陛下,草民知道是谁给赈灾粥定价。” “是谁?” “辰陵知县,陆势坤。” 话一出口,在场百姓一片哗然,连吴德和其他官员也都全然愣住,完全没想到陆不息会说出这样的话。 “方才朕只见到,陆势坤为救你们三人与官吏争辩,你何出此言?” “启禀陛下,方才那出不过是陆势坤在做戏,”陆不息走了出来,在萧承胤面前跪下,“草民陆不息,是陆势坤独子,今日大义灭亲,只为护并州百姓,除贪官污吏!” 吴德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事态发展成这样,为了自保也只能顺水推舟。 他从前根本不把孤立无援的陆势坤放在眼里,但这几日陆势坤实在太过猖狂,张口就骂天子宠妃,还明里暗里想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捅出来。 因此他今日把萧承胤引走,就是为了给陆势坤这硬骨头安排一场意外,省得他在御前乱说话。 这样想了想,吴德立刻给地上跪着的官吏们使了个眼色。 为首的官吏心知肚明,连忙回道:“对,陛下,陆不息说的不错,的确是陆大人命令我们这么做的,也是陆大人让我们收钱卖粥。” 萧承胤面色沉沉,回首看向陆势坤道:“陆卿,你可有何辩驳?” “清者自清,臣无需辩驳!”陆势坤郑重叩首。 “既如此,就先将陆势坤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萧承胤下旨后便拂袖而去,跟来的官兵押送起陆势坤,往知州府大牢而去。 吴德心有余悸,让人撤下了粥棚的牌子,吩咐官吏继续施粥后,忙跟了过去。 待地方官员们都离开后,官吏也收敛了许多,束手束脚地重新开始煮粥施粥。 百姓们早就饿极了,忙围了上来开始等粥。 云初和魏锦书原本来扶手上的陆不息,被突然涌来的人群一挤,差点没站稳。 云初刚站稳身子,就去搀扶魏锦书,却不料一下子涌来的人太多,不仅冲散了几人,还掀掉了魏锦书脸上的面纱。 “锦书当心!”云初伸手将往一侧倒去的魏锦书拉了回来。 两人将将站稳,突然发觉身边不再拥挤,围堵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魏锦书最先反应过来,她低身就要去捡掉在地上的面纱,却不料人群攒动起来,往三人所站的方向涌来。 “是那个妖妃!” “我见过她,就是她迷惑陛下,还联合那些当官的侵吞了咱们的东西!” “快抓住她,为民除害!” “抓住她!” 七嘴八舌的嘈闹声从杂乱的人群中溢出,原来还在往粥棚挤的灾民们,发疯了般往魏锦书靠近,一个个伸出手就要抓她。 “你们快走!” 陆不息低喝一声,抬腿上前挡住了涌来的人流。 但围着的灾民实在太多,且群情激奋,失了心智一般前仆后继地冲过来,根本拦不住。 云初想带着魏锦书从后方离开,一转身才发现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人墙堵得水泄不通,再没有往其他方向撤退的可能。 魏锦书目光瞬间变冷,强行撇开云初握在她腕间的手,“云初,你先走,他们要抓的是我。” “我是那种自己逃跑的人吗?”云初没想到这关头魏锦书还在说这种话,“照现在这样子,他们能活撕了你!” 魏锦书垂下的眼睫缓慢上抬,唇角含笑地看向又将自己拉入怀中护着的云初,眼神淡漠,恍若拒人千里之外。 “也许我命该如此。” 云初急忙反驳她:“说什么傻话!你的结局是长命百岁,出宫跟我相伴一生,我们神仙金口玉言,才不会骗你。” 听了这话,魏锦书心中不由触动,眸光也瞬间明亮起来。 她刚要继续开口,就被身后拦人的陆不息咬牙切齿打断。 “你俩有完没完?让你们跑就不跑,这下咱们三个都得栽在这儿了!” 话音刚落,人群已经冲了过来。 陆不息本就受了伤,加之灾民太多抵挡不住,人群如汹涌的洪水般决堤。 云初这会儿早就忘了命书对凡人命途的设定,生怕那些人一起涌上来把魏锦书踩死。 只能一把揽过她护在怀里,期盼萧承胤听到这里的动静带人赶来。 两人低着头紧紧抱在一起,人群毫不停顿,一拥而上。 第48章 放云初走 两人想象中的疼痛和人群嘈杂声并未到来,反而是耳边响起一阵阵痛叫声。 云初探头往四周看去,最先围上来的一群人纷纷倒地,四仰八叉地伏在地上哀嚎。 外圈的人也被压倒了一片,但并没有继续往前冲,反而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云初顿时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魏锦书抓着她的手轻晃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你这玉佩……” 云初闻声低声看去,当即就明白过来,又是清衍仙君临走前留下的那块玉佩救了她。 不由多想,云初连忙将魏锦书扶了起来就要离开这里。 却不想灾民们再次动乱起来,就连方才还在尝试救人的官吏,也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妖怪!她是妖怪!”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惊叫出声,指着云初身上还在闪光的那一处大叫开口。 “并州水患不绝,原来是妖怪作祟!” “抓妖怪!把她抓起来!” “抓起来,烧死她!” “烧死她!” 那一张张脸,从要抓妖妃的满目憎恶,到被震开的惊惧害怕,再到现在的嘶声愤慨。 陆不息心中急切,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痛再次挡在云初和魏锦书面前,“她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是什么!”有人扯着嗓子叫嚷,“跟妖妃为伍的都不是好人,那个妖妃定然就是妖怪!” “陆不息,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不知道收了吴德什么好处,就把自己亲爹给送进牢里,你真是白做人了!” “他们三个一看就是一伙的!把他们都抓起来!” “把他们抓起来!” 人群里又三三两两地传出来叫骂声,那些话就像扔进草丛里的石头,一下子就惊出了数不尽的蛇。 云初正要开口解释,就见人群里有人抬手扔了个东西过来。 她下意识拉着魏锦书闪身躲开,只听物什落地发出“哐当”一声,是一块石头。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都像被引线点燃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云初几人身上扔东西。 有路边捡来的石头,有端在手里的粥碗,有破破烂烂的草鞋,还有支撑身子的拐杖。 但无一例外都被云初身上的玉佩挡了下来。 “你们疯了吗!她不是妖怪!她是神仙!”陆不息抢着间隙大嚷。 可那些人只顾叫骂和疯狂地砸东西,根本听不见陆不息的话。 就在情势愈加失控之时,几队禁军从街头快步跑来,撑着刀鞘拨开人群,组成一个圈将云初三人围了起来。 “陛下驾到!” 通报声刚一传来,方才激昂的人群全都愣在原地。 他们有的人因为要抓妖妃而心虚,有的人则因为急切想要让陛下做主剿灭妖怪而欣喜。 云初终于松了口气,安抚地在魏锦书背上轻拍了几下,“锦书,萧承胤来了,没事了。” 而魏锦书并没有得救的松快,还是面色沉沉,“如果陛下不来,会怎样?” 云初微愣,回道:“这里动静这么大,他肯定会来救你的。” “云初,你还记得含珠暴露身份那一日吗?”魏锦书眼神漠然,语气冷冷的,“我们今日所受,与她有何差别?” 众人已经跪拜下去迎接萧承胤的到来,云初扫视一圈,看见那些人脸上来不及收回的憎恨,听见他们向萧承胤恳求着什么。 “你瞧,人都是一样的,宫里宫外没有差别。他们的眼里只有对非我族类的憎恶,一旦有威胁到他们的可能,就必须铲除。” 云初仔细分辨着,那些百姓说的话各有差别,但只有两个字一模一样——除妖。 “他们……只是害怕未知的事物。” “你曾告诉我何为神性,何为天道,”魏锦书骤然收回停留在百姓身上的目光,转向云初,“那你可知,何为人性?何为世道?” 云初怔然,蹙眉看向魏锦书。 下一刻,魏锦书伸出手重重将她向后推去,云初退了好几步,刚站稳身子,就被眼前的场景狠狠刺痛。 魏锦书不知何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精致的簪头被她握在手里,锋利的簪尾则抵在了雪白而脆弱的脖颈上。 不过微微用力,一丝鲜红就从魏锦书的脖颈流入了衣襟之中。 “你做什么!快放下!” 云初嘶声惊叫,她不知道魏锦书到底想做什么,只觉锥心刺痛,心口涌现出从未有过的心慌。 她刚要靠近魏锦书夺下簪子,却见魏锦书先她一步往后退去。 这头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原本吵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朝这边看过来。 萧承胤眼眸一暗,大喝道:“住手!” 魏锦书双眼漠然,手上动作不变,只痴痴地望着云初不说话。 “朕命令你住手!” 萧承胤再次出声,往魏锦书的方向迈了几步。 见萧承胤和身边的禁卫都在靠近,魏锦书又将簪尾刺进了些,逼得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魏锦书不慌不忙地擦去脖子上的鲜红,轻声开口道:“放云初走。” “你在做什么……”云初面色苍白,无力地抬起手要想靠近,“你快放下!” 魏锦书唇畔漾着笑,与云初四目相对,将她眼中的惊恐和急切收入眼中。 “魏婕妤,把簪子放下!”萧承胤肃声命令,没有再前进一步,“这是圣旨!” 魏锦书听后,眼神终于流转到萧承胤的身上,重申道:“放云初走。” 众人这下都看明白了,魏锦书在用自己的命威胁萧承胤放了云初。 若萧承胤同意了百姓的话要烧死妖怪,他的宠妃就会血溅当场。 他们本就一口咬定了魏锦书是妖妃,云初是妖怪。 现下看见这样一番场景,自然是不肯放走云初,巴不得妖妃和妖女一同死了才好。 “陛下,这女子是妖怪,绝对不能放!” “对,并州的水患一定是她的手笔,放走她就是放虎归山!陛下绝对不能放了她!” “魏婕妤与妖女为伍,也是罪不可赦,陛下万万不可心软!” 萧承胤双眉紧拧,深邃的眼眸凝视在魏锦书拿着簪子的那只手上,全然不去理会身边的闲言碎语。 吴德已从下属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也知晓了是云初在粥棚闹事,躬身开口劝道:“陛下,这……若不平息众怒……” “滚!”萧承胤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看吴德凑上来找晦气,直接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吴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捂着肚子爬了起来,一边说着“遵旨”,一边快速跑开。 局面僵持着,萧承胤并未下令让人送云初离开,也没有前进一步。 周边的禁军拔刀站在云初和魏锦书周围,防范着周围想要扑上来的百姓,还随时准备上去阻止魏锦书。 “陛下,云初姑娘她不是妖怪!她是神仙,是她在城外救了我们!” 在场众人纷纷回头看去,来的是一群灾民打扮的老弱妇孺,和几个面容憔悴的青年。 刚才说话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第49章 你是不是五行缺水 陆不息认出来人,“阿燕嫂……” 阿燕嫂抱着小夕,穿过人群来到保护萧承胤的禁卫前跪下,带着哭声开口:“云初不是妖怪,她是我们的恩人!求陛下明查!” 其他的灾民也陆陆续续跟了过来,通通面上带泪,跟着阿燕嫂一同叩首。 小夕也挣开母亲的怀抱,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跪在地上,清澈的双眸望向萧承胤。 “是云初姐姐治好了我的病,她是天上的仙女,她不是妖怪。” 自从水患以来,并州城的百姓流离失所,活下来的人日日在城里寻找栖身之所,因此大多数人都相互认识。 人群中很多人都认出了他们也是当地的百姓,听见他们的话,一时也有些迷惑起来,面面相觑。 看情势有逆转的驱使,吴德心道“不好”,忙给身边的随从递了个眼色。 那人瞬间明白过来,一头扎进人堆里,冒充起百姓大声喊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被妖女蛊惑了心智?你们的话不能信!” 话音刚落,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 禁军和并州的官兵上前想要镇压,部分百姓却直接跟他们动起手。 没有去理会周边的声响,云初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魏锦书。 “锦书,你把簪子放下。” 魏锦书手上不停,却始终笑容晏晏。 “你听到他们的话了吗?肺腑真情抵不过一句挑拨,这就是人性。而这世道就像泥潭,唯有莲花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可这世间,又能有多少莲花?” “你别听他们的话,你听我的,”云初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往魏锦书靠近,“把簪子给我。” 魏锦书并未因为云初的靠近而再次后退,而是讳莫如深地开口道:“你说命书因天道而成,那云初你猜,我和天道,谁能赢?” 不明不白的话,听得云初云里雾里。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能一手夺过魏锦书手里的发簪时,只见魏锦书拔出刺破皮肉的发簪,高高扬起手,重重往自己的脖颈上落去。 “锦书!”云初尖声大喊。 她抬步冲了过去,魏锦书刺向自己脖颈的动作像被无限放慢一般,簪尾每一瞬间的挪动都缓慢无比。 她拼了命地想要去阻拦,可手脚就跟灌了铅一样。 明明魏锦书的动作看起来那么慢,可她的手脚却更慢了十倍不止。 “洪水!是洪水!” 人群中远远传来惊惧大叫声,云层堆积,天色骤然变暗,魏锦书的动作刹那间停住。 云初瞳孔骤缩,趁机夺过了她手里的发簪,远远扔了出去,随后将魏锦书紧紧抱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初在她耳侧大吼,丝毫没有发觉脸上已然遍布泪痕,“你不要命了!” 魏锦书回手抱她,悄然一笑,“我这算是输了吗?” “你……” 话还未说完,两人就听见轰然水浪声刮耳而过。 云初一回头,只见后方人群已经踩在了水中。 水线没过脚跟,百姓四散逃窜,而远处半人高的洪水正在冲过来。 城外山洞洪水倒灌的场景历历在目,云初来不及多说,拉着魏锦书就跑。 萧承胤在禁军的簇拥下撤离,其他人也一群跟着一群,往地势较高的城中跑去。 拉着魏锦书跑了几步后,云初突然听见后方传来鹿鸣声。 她回头往水浪袭来的方向看去,在洪水上方看见了胜遇。 “果然是它。” 魏锦书跟着云初一边跑,一边也同样回头去看。 只见一只浑身披着赤红羽毛的飞鸟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鸣叫声。 洪水已经将许多人卷进了水浪中,推着那些人继续往前冲去,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见跑是跑不过,云初只好停了下来,推着魏锦书爬上一座石墩子。 魏锦书正要伸手把云初也拽上来,就见她回头往洪水的方向冲了过去。 “云初你做什么!” 魏锦书的话被云初远远撂在身后,她迎面冲向洪水,不过一瞬,就被汹涌的洪水吞了进去。 云初虽然不怕水,也淹不死,但骤然进了洪水里,还是喝了好几口脏水。 她蹬着腿往上游,终于在洪峰冲过之后探出头来,抓紧了附近墙上一处凸起稳住身子。 袖子里的水麒麟蛄蛹了半天,也从水里跳了出来,窜到云初身上。 云初喘着气抱怨:“你是不是五行缺水?非要被水泡了才肯醒!” 水麒麟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照着上次退水的模样聚起神力,织开一张大网,挡住即将再次吞下几个人的洪峰。 汹涌湍急的洪水骤然止住,被吓倒在地的那几个人,眼睁睁看着洪水像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一般,截然停在了身前。 云初腾出手来,又推了水麒麟一把,“别停,还没完,继续啊!” 水麒麟又甩了下尾巴上的水珠,等泡湿的尾巴彻底干了,才继续聚力。 隐隐泛着蓝光的细网自光点汇聚而出,落在水面上的一瞬间急剧扩大,笼罩住整个水面。 细网蓝光大闪,压着那水面快速低了下去。 在空中盘旋的胜遇察觉不对,对着天空鸣叫一声。 刹那间绕城的锦水就被它卷来,在空中拧成水浪,旋转着朝云初和水麒麟的方向冲过来。 云初偏头看去,肩上的水麒麟丝毫不慌,反而不屑地摇了摇头,一蹬腿跳向空中。 它眉心蓝光骤现,神力源源不断汇出,向破空而来的水浪袭去。 看似力贯千钧的水浪,此时却如同雨点般脆弱。 水麒麟头顶的蓝光轻而易举就突破水浪的攻势,直直朝着胜遇而去。 与上次不同,这次胜遇正铆足了劲与水麒麟斗法,却不料自身的力量竟然不堪一击。 以至于它根本来不及躲避,生生受了这一击,从空中落入地上已经退去大半的洪水里。 水麒麟一脸得意地落回云初的肩上,高兴地蹭着她的脸。 云初也惊喜又欣慰反手摸它的脑袋,“不愧是你!” 说话间,城内的洪水已经尽数退去。 被洪水卷进去的人躺在地上,不断咳嗽,把口鼻里的水都吐了出来。 云初松开扒着墙的手,平稳地落在地上,抱着水麒麟往胜遇摔落的地方去。 赤色的鸟趴伏在地,失去生气般一动不动。 云初以为它晕了过去,又走近几步,在离胜遇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一看就很疼。” 云初幽怨地看了水麒麟一眼,就要蹲下去看看胜遇。 谁料这时水麒麟突然抬腿往云初的锁骨处踹了一脚,踢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恰好此时地上的胜遇腾然起身,张开嘴云初方才站的方向吐出一丛水柱。 “原来是装的!” 胜遇见一击不成,连忙扑腾起翅膀往天空飞去。 水麒麟再度蓄力,却并未即刻动手。 而是紧紧盯着胜遇飞去的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 胜遇展翅飞往并州城外,水麒麟的目光则随着它的身影看去。 就在胜遇飞到锦水入城处的上方时,水麒麟再次腾空而起。 蓝色神力自眉心凝聚,化为刺眼光刃,径直往胜遇的方向攻去。 光刃破空乍响,所到之处天光骤亮,蓝影交错,不过一息之间,就直直击中胜遇的背心。 胜遇嘶鸣一声,卸了力往下坠去,恰好落在并州城外的一座山上。 云初看那方向,是她当时被陆不息等人掳去藏身的那座山。 胜遇被击中落地不过一刹那,那座山上突然涌出一道光柱直击云层。 原本沉沉的天空云雾尽散,重见天空。 天光渐亮后,空中飘落了数不清的星辰。 蓝色光芒裹着赤色星辰辗转落下,云初伸手去接,星辰落于掌心,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更多的赤色星辰从那光柱散去的地方落在山上,层层叠叠覆盖其上,落地变色,转为绿丛。 绿丛堆砌之下,山体一圈圈拔高,鼎峙于并州城外,锦水河旁。 “云初!” 听见魏锦书在身后叫自己,云初回过神,转头看向往自己奔来的那个身影。 只这一眼,云初便再次面露惊恐。 “当心头上!” 洪水过境时带着许多杂物,一根泡得发黑房梁木在水浪冲刷时被送上墙顶。 魏锦书跑来时,那摇摇欲坠的房梁木刚好失去支撑,朝着魏锦书砸了下去。 “锦书!”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魏锦书怔怔站在原地,眼看着一道白光击飞了她头顶的房梁木。 她抬眼朝云初的方向望去,只见云初也同样眼含错愕,怔然地看向她自己泛着白光的指尖。 第50章 别看了,打它 云初整整蒙了半天,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肩上的水麒麟。 “仙术……恢复了?”云初看着打哈欠的水麒麟问道,“你还有这功夫呢?” 水麒麟困得不行,没搭理云初,一转头熟练地钻进她的袖子,又睡了起来。 “怎么这么能睡。” 云初没好气地戳了水麒麟一下,看见魏锦书朝自己跑过来。 “云初,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魏锦书摇摇头,卷起袖子为云初擦着脸上的水渍和泥沙。 她白皙的脖颈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让云初揪心不已,“你的伤……” “我只是想让陛下放你走而已。” 云初气急,“你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魏锦书抹去脖子上的痕迹,对云初温柔一笑。 “你跟我说过,命书不可改,没到寿尽的时候,我是死不了的。” 云初微怔,她方才还想起来这一回事,她是真怕魏锦书会出事。 难怪魏锦书会问“自己和天道谁能赢”。 原来她盘算好了一切,刚才只不过是个苦肉计而已。 虽然捋清楚了来龙去脉,但方才的场景还是让云初心中害怕。 “那万一真死了呢!” 魏锦书笑得温和,又理所当然,“我又不是跟你一样的神仙,哪里来的本事改命书,你说对吗?” 云初要出口的质问生生被截住。 眼前的魏锦书不知后事,一脸从容不迫,还有几分押中结果的侥幸。 可云初却知道,无数次的侥幸,都换不来足以抗衡结局的实力。 她想改变魏锦书的结局,必须尽快找到天枢笔。 见云初闷闷的不说话,魏锦书还以为她累了,拉着她在一块石墩上坐下。 “云初,你在想什么?” 云初回过神,不想让魏锦书察觉自己的心思,便解释道:“上次仙君来时,怕我乱用法术被天界察觉,就封存了我的仙力。但方才救你时,我发现仙力又恢复了。” 魏锦书目光一变,紧盯着云初面上的每一分表情,“如何恢复的?” “我也不知,反正跟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 魏锦书颔首,凝视云初神情的双眼低垂下来,“还好你及时出手,否则刚才那一下,我不死也得躺上许久。” “或许是水麒麟帮我的……” 话还没说完,云初就察觉到周遭的人越来越多,正在往她和魏锦书的方向靠近。 云初担心他们又要卷土重来,下意识地挡在魏锦书身前。 可结果却与她预料的不同。 “真是神仙!” “谢谢神仙救命!谢谢神仙!” “都是我们的错,神仙息怒!” 从洪水中缓过来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一个接一个“扑通”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感谢着云初。 “……我也没……” 云初想说都是水麒麟退了大水,也是水麒麟击败了胜遇,救了并州城内百姓的性命。 但仔细想想,水麒麟的存在如果被太多人知道,不见得是好事,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你们快起来吧,不必谢了。” 云初伸手想去把人扶起来,但跪着的人实在太多,她空不出来手,只好扬了声音叫他们起来。 “都怪我们被蒙了心,不识得真正的妖物,才冤枉了神仙,神仙恕罪!” “对对,都是我们的错,神仙恕罪!” 刚扶起来两个,后头的人群里又此起彼伏地传出这些话。 云初正要让他们都别跪了,结果不仅叫不动他们,就连刚扶起来的两个也再次跪了下去。 看云初招架不住,急得晕头转向起来,魏锦书走过来牵起云初的手。 “云初,不必与他们多说,走吧。” “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跪着吧。” 魏锦书冷眼扫视一圈那些全然变了副嘴脸的人。 “愿意跪就让他们跪,这是他们该受的。” 云初点点头,又对跪着的百姓说道:“胜遇已经化作山体,今年也不会再起水患,你们还是尽快重整家园吧。” 百姓们急忙答应着,但还是不断磕头,一个个都不敢起身。 “咱们先回知州府,还有陆势坤的事没有解决。” 魏锦书说完,云初这才想起来,昨日他们在书房策划的局还没完成呢,的确不该在这里继续耽误。 两人正要动身,天色却再度暗了下来。 还在磕头的百姓们也察觉到了天色的变化。 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天色沉沉,乌云堆积像要压下来一样。 四周更是无端刮起寒风,伴随着尖利的声音呼啸而过。 “这……这怎么回事,不会还有妖物吧?” 听见有人说出这话,原本还在磕头跪拜的人都吓破了胆,一下就四散逃去。 天象有异,定然有邪术作祟,云初心中隐隐涌现猜测。 一旁的魏锦书则若有所思,审视的目光在云初和天色之间逡巡。 未察觉到魏锦书的异常,云初推了她一把催促道:“锦书,你快走。” “不行,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是神仙,没那么容易死!” “不能亲眼看见你平安无事,我绝不会离开!” “这时候你就别犟了!” 云初伸手就要把她推向人群,不想魏锦书还是死死抓着自己。 “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 云初气急,指着天上逐渐汇聚的黑雾道:“你别犯傻了!你看到了吗,那是煞气!不是你一个凡人能抵挡住的!” “那你为什么不走?你又想牺牲自己的修为救那些人?”魏锦书面色沉了下来,“你忘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了!” “这不是救几个人的事,不除去煞气,会天下大乱的!” 说完,云初又推着她离开,可魏锦书就像黏在地上一样,死活不肯走。 “你走不走!” “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云初施力聚起仙法,本想直接将魏锦书送走,可在看见她眼中的坚定和心疼后,终是下不去手。 她解下脖子上清衍仙君留下的玉佩,手中翻转,将玉佩戴在了魏锦书的身上。 “你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云初!” 魏锦书正要跟上,却发现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一堵透明的光墙,将她困在了原地。 见周围的百姓都跑的差不多之后,云初也在煞气汇聚的中心止步。 “赶紧醒醒!干活了!” 云初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呼呼大睡的水麒麟。 看准了旁边的一个水缸,甩手就把水麒麟扔了进去。 泡了水的水麒麟一下就清醒过来,跳出水面扒在水缸边缘,睡眼惺忪地看着云初,一脸茫然。 云初指着天上的煞气,对水麒麟道:“别看了,打它!” 蓝色的神兽晃了晃脑袋,颤巍巍地攀上水缸边缘想要站稳,结果脚下一滑,又跌进了水缸里。 云初赶忙去捞它,却见水麒麟又开始昏昏欲睡,四脚朝天漂浮在水面上不想动弹。 看见云初的手伸过来,水麒麟立马翻了个身,一下子就钻回了云初的袖子里。 “还睡!” 云初急忙去翻袖子要把水麒麟摇醒,岂料天空中的煞气已然汇聚成团,蓝色和紫色的闪电交织混杂其中,轰鸣声如雷贯耳。 没有水麒麟的帮忙,云初也不敢贸然去进攻煞气。 一旦不敌,只怕煞气会肆无忌惮地残害百姓。 云初看向魏锦书,见她所站的位置刚好在一处屋檐下,不易被煞气发觉,这才放心下来。 可再往旁边一看,离魏锦书不远处的牌楼下,背朝着云初蹲了一个男子。 “快走啊!” 云初几步跑了过去就要推走他,可真到了跟前,却发觉不对。 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靠近,男子缓缓站起身来,动作僵硬地转过身。 云初面色大变,只见男子抬起头,一双眼睛不见瞳孔,满是灰黑色,诡异无比。 见此情景,云初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两步,指尖凝起仙术,腕间翻转结印。 一道金光从云初的掌心涌出,落在魏锦书脚下后扩为光圈。 光边沿着魏锦书脚下的圈蔓延向上,于她头顶汇拢闭合,形成一个法术罩将她保护在其中。 “锦书,等我回来!” 说罢,云初转身就往与魏锦书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被煞气蛊惑了心智的男子闻到生气,立刻抬腿就追。 第51章 哇,我这么厉害 煞气早已察觉到云初非凡人,也捕捉到了她袖子里的神力,当即快速跟了过去,聚起雷刃紧追着云初的步子劈下。 云初堪堪避过,头顶煞气再次蓄力欲发起下一击,身后男子也紧追不舍,与云初一前一后在街上追逐。 云初回想起来,在皇宫那次,她和魏锦书遇见的是以雷刃伤人的煞气,且那煞气不多,云初将雷刃扭转反弹便能轻易攻克。 但这次不同,头顶的煞气呈遮天蔽日之势,且能掷出雷刃,又能惑人心智,以云初的法力根本不足以对抗。 就当云初还在想着如何脱身时,就听身后传来闷响。 陆不息不知从何处闪身出来,将紧追在云初身后的男子扑倒。 “快走!”陆不息死死将男子按住,不让他起身继续追。 云初眼前一黑,只觉事态更乱,忙追了过去道:“你还不赶紧走!” 陆不息不解其意,正要催促云初离开,就见男子漆黑的瞳眸中飘出一团黑雾,直直冲着他的面门而去。 黑雾还未近身,云初一把将陆不息拽了起来。 “别被那黑雾控制!你快走!” “不行,你一个人对付不了!” “我能对付!” “你不行!” 云初见他帮不上忙还要在这儿赖着不走,只好如实告知:“你再在这儿碍事,我就真不行了!” 陆不息一愣,“我……” “带那些人走,不要让他们被控制了,”云初指着不远处愣在原地的几个人,把陆不息推了过去,“还有告诉那些官兵,别来添乱!” 云初说完,也不管陆不息还想说什么,又换了个方向引着煞气离开。 城中百姓都往其他方向逃走,只有最开始出现异象的城南没什么人,云初只得选择往那边跑。 煞气和一开始被迷惑的男子紧追身后,云初不敢松懈,只能一路往前。 而就在追逃途中,又有逃窜出来的百姓被煞气控制成了傀儡。 当云初再度回头看去时,身后竟然已经跟了好几十人。 “不行,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人受煞气所害,再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 云初口中喃喃说着,在快要靠近魏锦书所在之地时及时止住步子,转身面对。 擒贼先擒王。 只有先剿灭空中的煞气,才能让被迷了心智的百姓都恢复正常。 雷在五行中属于金一系,五行相生相克。 金生水,水也生金,又能克金。 云初记得,布雨施雷的神仙就是以水为路,先有云和雨厚积空中,后生雷电降世。 但能操纵水系的水麒麟此刻怎么都叫不醒。 没别的法子,云初只能尝试聚起周身仙力,默念咒语,手中结印。 仙术自天地间聚灵,顷刻间,无数光点凭空闪现,点点光晕汇成蓝色弧线,从四面八方聚于云初身前。 煞气蓄起雷刃划破长空,几十名百姓受控同时扑来。 裂帛声,喧叫声一同乍响,与此同时云初身前蓝光凝聚成一罩,罩上荡漾生波,此间陡然涌现江河浩荡之势。 一时间骇浪四起,奔腾而去,击碎迫于眼前的雷刃,并将那几十人通通震飞了出去。 汇聚而出的水系仙法在击穿雷刃后又朝着煞气攻去。 煞气本就似云像雾,受制于水,这一下直接被冲散成数块黑雾散开,久久聚不起来。 云初感受到掌心的法力在这一瞬间突增,又随着法术的出手骤然消逝,竟有几分水麒麟控水与胜遇一战的架势。 怔愣半晌,云初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掌心,不敢置信道:“哇,我这么厉害……” 被震飞的那些人蹒跚爬起,不受控制地想要再度冲上前来。 云初正要出手抵挡,就在这时天旋地转,冲上来的人难以站稳,再次摔倒。 云初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晃动,街上的石墩,大大小小的棚子也都跟着左右摇动起来。 砖石墙壁和街头牌楼在剧烈的晃动下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烟尘。 是地震! 原来这次的煞气不只有雷刃和摄人心魂,还能带来天灾! 想起来魏锦书还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云初急忙回身往她所在之处跑去。 期间雷刃数次落下,都被云初闪身躲开。 不料此时,大地在地震下竟生出一道裂缝。 轰隆一声,裂缝随着大地的晃动猛然扩大。 好几个人失足摔了进去,坠入裂缝中不见身影。 云初正想去救人,但不过几息之间,又是轰隆声响起,裂缝迅速合上,将惨叫声掩埋入土。 最强的一波地震过去,头顶的煞气重新汇聚。 其他没有掉进裂缝的人朝着云初冲了过来。 云初来不及多想,她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被煞气所控,也不知下一次地震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她必须尽快回到魏锦书身边,带她离开此处。 魏锦书站在云初施法唤出的保护罩中,地震时头顶瓦片横木飞落,重重压在罩顶。 但有仙术的保护,魏锦书毫发无损。 再度抬头时,只见云初的身影远远朝她跑来。 而云初的身后,跟着好几个动如行尸走肉,眼眸漆黑空洞的百姓。 “锦书,快跟我走!” 魏锦书垂眸思索的片刻间,云初已经跑至跟前,伸手就要为她解开术法。 然而云初的手还未触碰到保护罩,身后那些人就已经扑了上来。 云初闪身躲开,只听“咚”一声,后头一人狠狠撞在了保护魏锦书的法罩上,顷刻头破血流。 但那人却如不知疼痛一般,完全不顾满脸的血,又转身往云初扑去。 面前的人都是被煞气操纵的普通百姓,云初不愿伤人,只好施法抵挡。 魏锦书见云初越来越被动,心中急切,拍打着法罩高声道:“云初,你这样撑不住多久的!被蛊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的心慈手软会害了自己!” 云初何尝不知道一味的阻挡没有用,但面对这些凡人,她下不去手。 “云初,动手啊!” “不行,他们都是并州城的百姓!” “他们是煞气的傀儡!” “他们不是傀儡,他们是人!” “你……” 魏锦书见云初又犯轴,气得对着法罩又砸了几拳,但毫无效用。 又一阵轰隆声响起,地面再度剧烈晃动起来,比之方才那次地震有过之无不及。 天空中的煞气已经重新聚合,蓝色和紫色两种闪电再次交汇,黑雾漫卷交织其中,与方才一般无二。 地上的细缝自街头而始,一路崩裂扩大,直直朝着云初脚下过来,似一张亮着獠牙的巨口,要将地上的人全部吞入腹中。 云初本想躲避,不料祸不单行。 在她身后不远处,又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回头去看,竟然又是被煞气蛊惑的百姓。 而这次数量更多,足足有近百人,黑压压地往她所在方向冲来。 “云初,别犯傻了,快杀了他们!” 来不及多想,云初腾出一手蓄起法力向后抵挡,登时就被两方力量堵在中间,动弹不得。 不远处断地而来的裂缝近在眼前,头顶轰隆作响,异光攒动,又是一击雷刃破空劈下。 “云初!” 第52章 你救了整个并州城 耳边最后听见的是魏锦书撕心裂肺的喊声。 云初的身体猛地脱力飞了出去,被死死箍住滚到一边。 深而宽的裂缝再次吞进去了十多人,击穿长空的雷刃“轰”一声在地上留下一个冒着黑烟的大坑。 手心突然触摸到一片湿热,云初赶紧抬手去看,趴在她身上的魏锦书,肩上一片鲜红。 “锦书!” 云初迅速坐起身,将魏锦书扶住靠在侧面的墙上,用仙法为她疗愈伤口。 烧焦的伤口中,碎肉和血丝糅合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云初为魏锦书疗伤的手不住颤抖,她怎么也没想到,魏锦书竟然冲破了自己设下的保护罩,救下了自己。 肩上的伤口不过须臾便已愈合,但猛烈的刺痛却还未完全散去。 云初惊魂未定地翻过魏锦书的身子,只见她额头满是冷汗,却还是强忍着疼痛抚上自己的脸。 “你没事吧?” “你这是犯什么傻!”云初一把揽住魏锦书的身子,心疼地开口怨她。 魏锦书勉强笑道:“犯傻的是你。” 云初的目光落在魏锦书胸前发光的玉佩,玉佩上金光耀眼,仙术还未散去,魏锦书体内的气息也不甚稳定。 “你如何能操纵这玉佩?” “我不知,”魏锦书摇摇头,“我只知道我要救你。” 天界的法器,只有神仙可以操纵。 怕是魏锦书情急之下,她体内仙骨强行冲破束缚。 甚至让原本只有修复之力的玉佩,带着她突破了法罩。 还没来得及多想,云初又听见地面响起震动声。 方才吞了十多人的裂缝即将再度合上。 云初腾地起身,施法将正在合拢的裂缝撑开,使其停留在能容纳百人的大小。 即便煞气有意操纵,那裂缝也再变不得。 随后,又用操控术将其他被煞气控制的百姓推入其中,让他们暂时无法重新进攻。 做完这些,云初又伸手结印,聚起一个新的法罩将两人囊括在内,阻挡着煞气的进攻。 可她却未留意到,魏锦书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场景收之眼底,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魏锦书是知道云初的修为在何种程度的,也知道以云初从前的法力,做不到这些。 “云初,是水麒麟在旁协助你吗?” 云初一听就抱怨起来:“怎么可能?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叫都叫不醒,直接睡死了,不然我怎么会被煞气追得满城跑。” “方才煞气被击散,是你做的?” “是啊,水能制金,我以水系仙术为源,聚四周弥散的水灵攻去,但没想到这东西被打散了还能重聚。” “湖泊河流均属水系,你以锦水为源,空中云雾为本,引河流和云雾间的水系之力修法,会比凭空凝聚的水灵强上百倍,对付这样的煞气足够了。” 云初连连推拒,“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说的那种术法只有水麒麟和那些修为深厚的神仙会,我这种末流的仙子可聚不起那么大的水系灵力。” “你先试试。” 云初不解看去,竟从魏锦书眼中瞧出来几分笃定的神色。 面前的法罩只能护得住云初和魏锦书一时,即便能一直抵挡,也终究不能除去煞气,无法挽救其他人。 云初犹豫片刻,开口道:“那……那我试试。” 说罢,云初沉下心,合住双眸,照着方才的模样重新施法。 仙法在身前聚集,黑云压境的天空中蓝光乍现,云层周而不合间风云变幻,万丈光芒自四面八方而来,绞入云雾,汇于头顶天空。 云初沉气运功,面上从容,心中却激动又不安,她感觉到丹田之处徒增了从未有过的功力。 城外隐约扬起汩汩水声,吟啸如临耳边。 锦水波涛翻滚,水波涨如巨山高高跃起,随之化为多注急流聚于空中云涡。 一时之间,水浪滔天,云气凝而不散,蓝光携云雾水柱磅礴而出,踏空破风而来,直击煞气而去。 煞气见事态不妙,立刻以黑雾之态四散开来,欲图躲过这狠厉一击。 怎料那唤起水柱的仙术如早已料到一般,也随之散为水珠星点,呈罗网之势欲加以囊括。 一逃一追,仙术满天散去,围追堵截逐个击破,以燎原之态将压境乌云驱散开来。 不过片刻之后,最后一丝煞气于水雾包围之中湮灭,晨光倾泻,日光大亮。 云初收回法术,望向重新回归原色的天空,一时怔住,“我干的?” 煞气被剿灭之后,魏锦书也恢复了气力,她来到云初身边,看向神情凝滞的云初,眼神复杂难辨。 魏锦书神色恢复如常,握住了云初的手笑道:“没事了。” 云初像没听见一般,张着嘴又愣了好一会儿,再次不确定地开口:“真是我干的?” “是,你救了整个并州城。” 话音刚落,旁边一人多高的裂缝中就传来众人呼喊求救的声音。 云初想起来方才自己为了不伤及无辜,把所有被煞气蛊惑的百姓都扔进了裂缝里。 煞气一除,他们便已恢复如常。 云初施法将里头的人都救了上来,魏锦书有了方才冲破法罩的经验,也有样学样地开始救人,但无论怎么施力,玉佩都再没有反应。 见她还要再试,云初连忙将人拦下,“凡人不能强行运功,会折损自身的。” 停顿了会儿,云初想了想又道:“你若想修行,回头我再教你。” 魏锦书颔首,“好。” 把人都救上来之后,魏锦书见云初面色不好,似是疲累,便催促她回知州府歇息。 可就当云初要离开时,那些百姓又堵着她跪了一地。 忏悔的,感谢的,还有喜极而泣的,说来说去又是那些话。 云初无奈地搀了几个人,“行了,赶紧回家去吧,今年不会再有水患了,还是尽快整顿生计,重整家园更重要。” 那些人连连答应着,面上满是对云初的感谢。 “云初,我们回去吧。” “好,”说罢云初又想起什么,挽着魏锦书的手道,“走,我带你飞回去。” 刚一说完,云初搂紧了魏锦书的身子,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带着魏锦书跃上云层。 两人置身云海之中,脚踏云层疾驰而过,身下景物如过眼烟云,来不及分辨便已遥遥丢之脑后。 云初往下看了一眼,心口一慌,连忙抬头目视前方。 魏锦书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不由笑道:“云初,原来你真的怕高。” “……也不是那么怕,”云初有些羞怯,但又觉得惊奇,“离地这么高,你倒是如履平地。” “天上这些云,看似高不可攀,实则与凡物无二。” 云初点头,想着魏锦书在成为凡人前也是神仙,习惯腾云驾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许是你曾经见惯了这些。” 魏锦书淡然一笑,“你说得对。” 飞了一会儿之后,云初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感觉魏锦书越来越沉,连带着自己也被往下拽。 “云初,你觉不觉得我们在往下掉?” “你也感觉到了?” “好像真的在往下掉。” “好像是的……” 云初话还没说完,身子突然失去支撑,脚下的云如同被风吹的水气一般直接散开,周身大风乍响,两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云初吓了一跳,眼看地面越来越近,连忙又聚起仙术想要重新稳住身子。 结果不管她怎么施法,身子都虚空无力,就跟之前被清衍仙君封住仙法时一模一样。 “搞什么……又这样!” 云初吓得大喊一声,还不忘抱紧怀里的魏锦书,以免她在坠落之时被风吹走。 同时,云初又调转方向,让魏锦书朝上自己朝下,反正她摔不死,大不了青一块紫一块。 如果让魏锦书直接摔下去,恐怕拼手脚都得拼好几天。 地面近在眼前,云初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但还是害怕起来,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待的疼痛并未到来,两人环抱的身子在离地三尺远的地方止住。 自魏锦书胸前玉佩中散出来光罩将两人包裹在其中,又带着她们平稳落地。 “云初……”魏锦书也吓得面色苍白,伸手握紧了云初的衣襟,长舒一口气。 云初缓过神来,一把将魏锦书紧紧抱住,欣喜万分:“我就知道仙君是天上最好的神仙!”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全然没发现自己掉在了知州府前。 等她们反应过来,才发现身边围了一圈人。 吴德瞪眼张口,愣愣地盯着两人半天,“天上……掉下来的?” 云初和魏锦书抬头看去,不只是吴德,还有其他并州官员和官兵府吏都面露震惊地盯着她们。 而站在最前头的萧承胤,则在一瞬的愣神后又恢复如常。 “朕的魏婕妤,果然与众不同。” 第53章 你不是都听到了 回房后,云初身心俱疲,沐浴更衣后就靠坐在床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若有所思。 直到侧脸传来温热的触感,云初才惊觉地回过神来。 魏锦书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正拿着拧干的热帕子为她擦脸。 “在想什么?连脸都忘记洗了。” 魏锦书的动作轻柔而温和,轻手为云初理好鬓边散落的发丝。 “只是觉得奇怪,每次恢复仙术后不久,就又没了。” “或许是有什么契机。” “契机?要说相同之处的话,便是想要救你。因为我不想你出事。” 魏锦书笑意如月光般柔和,“是啊,这是你第二次从煞气下救我了。” “你今日也救了我,”云初看向魏锦书胸前挂着的玉佩,“也许危急时刻能激出潜能,我们才能护彼此平安。” “危机已解,玉佩也该物归原主了。” 见魏锦书抬手就要将玉佩摘掉,云初及时抬手拦下她。 “这块玉佩,你好好留着。仙君以它护我周全,我也希望你平平安安。” 云初刚为魏锦书重新戴好玉佩,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府内侍女通报萧承胤召见。 “陆势坤的事有消息了,我们一同过去。” 云初的手被魏锦书挽住,两人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走着。 云回想着今日的整件事,云初好奇问道:“你们安排陆势坤被污入狱,不只是保护他这么简单吧?” “吴德让陆势坤今日去锦水边巡河,实际上早已在河边安排了人手要置他于死地。吴德自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陆势坤死于‘意外’,却不知整个知州府都在禁军掌控之中。” “那你们让陆势坤入狱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初看着魏锦书止住步子,侧身面朝自己含笑道:“那晚你在门外不是都听到了?” 偷听别人说话后,装傻套话还被揭穿,云初别提多尴尬了。 “其实……没听太清。”她还是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 魏锦书也不戳穿她,故作神秘低声道:“那你一会儿好好看看,什么是‘自投罗网’。” 知州府书房内,萧承胤居于上位,被剥去官服官帽的陆势坤站在书房中间。 满屋并州官员并列两边,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其他官员神采奕奕,唯陆势坤一人华发早生,只剩一双锐利的双眼晶亮有神。 云初随着魏锦书在萧承胤的身边站定,底下官员们对魏锦书随侍,并处理政务已是见怪不怪。 而经过昨日云初除去异兽异象,挽留并州城一事,对她也是尊敬有加。 见人都来齐,萧承胤将手边托盘上的供状放至魏锦书面前。 “辰陵知县陆势坤中饱私囊,欺压百姓一事,经连夜审理后,其所做之事已列于供状之上。”萧承胤肃声道。 云初就着魏锦书的手将状纸上的内容过了一遍,神情微惊但却并未作声,只在心里暗暗咋舌,这上头的罪名还真不少。 看着台上几人的表情,吴德内心窃喜。 都不用他动手,陆势坤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就被他亲儿子给拉下台了。 还是由陛下亲自下令抓的人,这次哪怕再多的万民书,也保不住陆势坤。 魏锦书放下供状,沉色道:“这供诉状纸上,一桩桩,一件件,可谓‘罄竹难书’。” “魏婕妤所说极是,臣等虽为并州官员,但皆是从外州调任,不比陆势坤在并州为官数十载,根基深厚,”吴德语气痛心,一脸真切开口恳求,“还请陛下秉公处置,将陆势坤绳之以法,还并州百姓一个公道!” 见状,吴德身边的另一名知县也参奏道:“陛下,知州所说也是臣等所想。臣等自调任并州以来,遭陆势坤仗势分权,他联合底下吏民欺压臣等,臣等日日寝食难安,即便想要为并州谋福祉,也是有心无力!” “臣等受陆势坤所害已久,若非陛下亲临并州赈灾,臣等不知,还要受制到何时!”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听得其他官员跟随吴德你一言我一语地落井下石,云初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只觉这些人可恨又可怜,更对并州百姓心疼不已。 云初垂首一言不发,魏锦书察觉到她的心思,转身朝萧承胤行礼道:“既如此,还望陛下体恤并州百姓,惩治恶人。” 吴德身边的知县一听连忙接话:“陛下,魏婕妤言之有理,恶人不除,并州将永无宁日!” “请陛下惩治恶人!” “请陛下还并州百姓安定!” 见势头正好,吴德又推了一把:“陛下,陆势坤在并州任职二十余载,从未做过任何实事,臣上任后对其查处,不料他竟能强行逼迫百姓写下‘万民书’,臣心系百姓,只能屈居陆势坤的威逼之下,还望陛下明察,严惩恶人!” 萧承胤漫不经心地摩挲手中供状,将上面的字迹纳入眼中。 “竟有此事?朕还以为,是辰陵百姓念及陆势坤功绩,才为其上书。” “幸得陛下英明,亲临并州识破陆势坤奸计,否则臣等真是愧对陛下所托,也愧对并州百姓!” “陆卿,你有何话要说?”萧承胤扬起手中的白纸黑字道。 陆势坤双目有神,躬身拱手道:“臣,愧对朝廷所嘱,愧对百姓之愿。” “那便数清这纸上罪行,让其他人都听听,并州城这些年来,到底处在何等水深火热中。” 萧承胤的近身侍卫接过供状,走到陆势坤面前要交到他手中。 陆势坤却只摆了摆手,掀起膝前衣袍,闷声跪下。 “臣上不能解庙堂之忧,下不能慰万民之心,可谓愧对身上官服与头顶乌纱,今日遂素服除冠,以彰己罪!” 说罢,陆势坤眼眶微红,强忍热泪,俯身磕了个头。 “并州设辰陵,石塘,夜郎,修化,乌溪,新沅六县,人口四十万。并州土地肥沃,百姓培植瓜果,养育水产为生,官民同乐,生活安宁。然自新任知州吴德调任以来,原五位知县皆被新知州以‘受贿’为由查处,唯余臣一人经辰陵百姓保下,尚能任职知县,不被免职流放。” “臣虽为另五名知县奔走申冤,然无济于事,只能堪堪保下自身,拼尽全力护好辰陵百姓。可吴德与其他五名新任知县,借势欺人,以权谋私,强占田地,奴役百姓,吞收私产,欺男霸女!赈灾期间更是罔顾国法,奢靡浪费,餐餐鲍参翅肚,城中百姓却连饱腹米粥都喝不上!” 听到一半,吴德登时变了脸色,陆势坤竟然在数落他们的罪行。 他愤怒地瞪了陆势坤一眼,三两步上前跪下,扬声盖过陆势坤。 “陛下容秉,陆势坤胡言乱语,污蔑我等清誉,其心可诛!” 吴德刚一说完,其他官员也齐刷刷跪下,一群人跪在一块儿,将陆势坤挡在身后。 “陛下,陆势坤所说之事都是他自己的罪行,与臣等无关,都是他胡乱攀附!” “对,陛下,如今陆势坤眼见事态不利,妄图将欺压百姓的恶行推到臣等身上,如此用心,可见其歹毒!” “愣着干什么?任由此等罪人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吗!还不把人带下去!” 吴德害怕事情生变,指使身边官吏就要把陆势坤带走。 萧承胤抬手,门外禁军即刻入内按住了想要上前的官兵,控制住了局面。 “可朕怎么记得,粥棚前的官兵自称是你吴大人的手下。” “这……这都是陆势坤栽赃!” “朕倒想听听,陆势坤能栽赃些什么。” 第54章 你就是想看陆不息 说完,萧承胤示意陆势坤继续开口。 陆势坤丝毫不慌,满脸正气,毫无畏惧地迎着吴德怒不可遏的目光,再次说话。 “二次水灾期间,石塘知县杨赟提议趁赈灾期间,给每碗赈灾粥标价二十文一碗。” “夜郎知县冯密担心米粥太贵,无人肯买,提议以五文一碗定价,后由吴德亲书十文。” 听见陆势坤在胡言乱语,杨赟腾一下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在口出什么狂言!明明是冯密说的要卖三十文,我才说二十文的!我可是在为百姓考虑。” 吴德一瞬就猜到了陆势坤的意图,抬手就要去捂住杨赟的嘴。 结果这头还没堵上,那边又中了计。 “你才说鬼话,我说的十文,是知州大人要收三十文!”冯密气急败坏地反驳,“要不是我提议降价,现在老百姓连十文的粥都别想喝!他们还得感谢我降价呢!” 陆势坤冷眼看他们互相指责,继续道:“后城中富商见百姓困苦,心有不忍,开仓施粥,却被修化知县霍滔关入大牢,查抄私吞家产。乌溪知县刘允城见百姓以草根树皮为食,不买官府的粥,就下令给每一块地都标了价,让百姓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霍滔听完暴怒而起:“你少污蔑本官!那个富商是乌溪的,本官是修化知县,哪来的权力去抓乌溪的人,都是刘大人动的手!” 新沅知县方世忠原本还惴惴不安,怕陆势坤把自己的事抖落出来。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自己,这会儿竟有些庆幸起来。 眼看方世忠在一旁看戏,被点到名的刘允城又开始转移怒火:“你笑什么笑!给土地标价是你的主意!别以为能撂担子!” 吴德气得眼前一黑,果然花钱买官的人就是靠不住。 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陆势坤几句话就让他们自己进了套,事情三三两两地抖落了出来。 “胡说!都是胡说!”吴德急忙辩解,却根本拦不住吵嘴的几人,只能去找萧承胤,“陛下,您当日可是亲眼所见,连陆不息都说是陆势坤私定粥价,他今日定然是想翻供,才倒打一耙的!” “吴大人,可是我亲耳听见,施粥的官吏说是奉了你的命令。他们还说,并州城和朝廷不同,强抢民女的事闹到官府,也是无罪。”魏锦书在他身后缓声开口。 吴德一听,转头看见说话的人是魏锦书,悬着的心又凉了几分。 他知道手下的人嚣张,还会强抢民女,怎么还抢到陛下宠妃身上了! 这还不算,那些饭桶居然还把混账话说给魏婕妤听了,这跟在陛下面前撒泼有什么区别! 陆势坤冷眼旁观,扬声道:“除此之外,五位知县联手,瞒着吴德,私自调兵,暴力镇压城内灾民,一日关押几百人。” 一听这话,吴德立刻气血上涌,明摆着的套又来了。 还没等他去捂那些人的嘴,几个糊涂知县又开始倒腾实话了。 “你乱说!我们都是听吴大人的命令!” “对,调兵和镇压都是知州大人的命令,你全然不知内情还敢胡乱攀咬,真是胆大包天!蠢钝如猪!” “陛下,陆势坤圣驾前胡言乱语,实乃欺君,理当处斩!” 五个知县七嘴八舌地说完,同样恶狠狠地看了陆势坤一番,嘴上咒骂的话不停。 吴德则撑着墙勉强站住身子,抚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几个调任来的官员蠢,也不指望他们能办成什么事,毕竟都买来的官。 可没想到他们这么蠢,陆势坤随便乱说几句,他们就把家底都透露出来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图清闲,欺压陆势坤一人干全并州的活儿。 看着吴德不断在摸额头抚心口,云初看乐了,凑近魏锦书低声道:“狗咬狗呀。” “还有呢。”魏锦书回之一笑。 吴德抹了抹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强忍慌乱开口:“陛下,陆势坤他……年纪大了,胡言乱语。” 萧承胤挑眉,“其他知县倒正值盛年。” 吴德憋了半天,又说道:“他们……喝多了。” 陆势坤冷哼一声,不屑道:“赈灾期间,官员一粥一菜,陛下也是克己节俭,几位知县倒是摆宴喝酒,好不快活。” 吴德心里暗骂自己没有提早处理掉陆势坤,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其他知县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脸憋得通红,埋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吴德只能继续解释:“今日并州水患彻底清除,五位知县为百姓高兴,难免行为有所失当,求陛下恕罪。” 萧承胤扬手,一侧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陆不息。 见云初在此,陆不息一怔,见她无事,总算放下心来,对她温和一笑。 云初也礼貌地回之一笑,却突然觉得手上一紧,魏锦书眼含怒色地拽了她一把。 云初忙收回目光,继续看接下来的事。 萧承胤从陆不息手中取过一幅卷轴,念道:“肃清心腹大患,静候加勉升迁。” 吴德一听面色大变,整张脸都失去血色。 他今日为庆祝除去陆势坤这个心腹大患,跟其他知县在酒楼摆宴,其中一人就写了这样一幅字送给他。 还未等吴德开口解释,萧承胤又让人呈上了一堆账本。 “朕从不知,这知州府中竟有两册账本,一册假账给朝廷看,一册真账记录收支。吴知州一人私产,竟达并州州库三倍之多。” 吴德见实证在手,彻底软了身子跪坐在地,他没料到,这件事竟然也被萧承胤知晓了。 原来今晚这一场根本就不是为了审判陆势坤,而是安排给他和其他知县的鸿门宴。 看吴德等人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云初又想起来此前听过的话,开口道:“陛下,我听闻吴德等人在并州为恶却不被制裁,正是因为朝中有人庇护,牵连甚广。” 陆不息一听也连忙接话,“陛下,云初所言非虚,吴德虽听命于恒阳知府,但追根溯源,真正欺压并州的势力是在朝中。” “陛下,想要肃清并州,护佑百姓,还是得找到症结所在。” “草民亦是如此认为。” 听得云初和陆不息两人一唱一和,魏锦书胸口更是憋得慌。 本来今日在街上,陆不息看云初的眼神就不对劲,现下更是毫不掩饰了。 魏锦书听不下去,只说要歇息,拉着云初就告退了。 云初被拽着出了书房门,想着事情还未完全解决,一步三回头地不愿走。 “事还没完呢,急着走干嘛?” “累了。”魏锦书没好气地开口。 “那你先回,我再去看看热闹。” 云初正要往回走,又被魏锦书一把拽了回来,一路逼到几座假山之后。 “你是看热闹还是看人?” 云初满脸不解,“那里头的热闹不就是看人吗?” “你是想看陆不息吧,”魏锦书语气幽怨,“他一出来,你眼睛都亮了。” “……我哪有,我那是看他用证据打了吴德的脸,心里痛快。” “所以你看见陆不息心里痛快?” 云初没明白怎么绕到这上面来了,一时语塞,“不是……” 魏锦书逼近一步,按住云初的双手,将她禁锢在自己和假山之间。 “我不准你见他。” “我没见他,这次是你带我去的,恰好碰到他而已。” “所以我又把你带出来了。” “……可我想看热闹。” 云初不在乎跟不跟陆不息见面,只是遗憾不能亲眼看到吴德那些人的结果。 “你就是想看陆不息!” “我……”云初不知道怎么越描越黑,说了几句又绕回来了。 “云初。” “嗯?” 云初回应着魏锦书,感觉到她的双手抚上了自己的眉眼,指腹在眼角摩挲,轻柔而又温暖。 “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云初失笑,“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云初,你是我第一个放在心上的人,”魏锦书双眸莹莹,目光坚定,“我的眼中只能容下你一人,你必须永远留在我身边。” 月光倾泻而下,穿过竹隙,碎成片片照亮竹影下昏暗的角落,落在假山旁相依的两人身上。 云初回手将魏锦书揽入怀中,“我当然会在你身边。” 第55章 陆知州 后来的事,云初没再过问。 只是从魏锦书口中听说,吴德和及涉事官吏都被革职查处,恒阳知府和朝中那个一直上奏问吃不吃并州瓜果的老臣,也被同时问查。 陆势坤洗清冤屈,无罪释放。 就连从前被吴德和恒阳知府冤枉的前并州官员,也由萧承胤下令委派钦差重查案卷。 因为这事,城中百姓自发在城中放了三夜的烟花。 锦水绕着并州城缓缓流过,自胜遇化作山体以来,锦水水位降了下去,水体也逐渐恢复清澈。 陆势坤暂代知州一职,将被吴德冠以罪名下狱的无辜百姓释放出狱,并开仓放粮。 官民一心重建家园,并州城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云初与魏锦书戴上面纱,捧着莲花灯来到河岸旁,看着水中烛光摇曳的花灯,两人对视一笑。 “灾后放花灯是并州的习俗,并州百姓相信锦水通天河,将心愿写在纸上,放于花灯之中,神仙就会帮忙实现愿望。” 魏锦书边说边蹲下,将手中花灯轻轻放入河中,划动水流让花灯飘远。 云初闻言浅笑,学着魏锦书的模样放下花灯。 “可惜天河不是河,而是星尘簇拥而成的天幕,里头没有水,又怎么可能跟凡间的河流相通。” “对凡人来说,真假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魏锦书目送着两人的花灯飘远,语带笑意开口:“有可寄托之物,有可相信之人。” 云初看向魏锦书充满希冀的双眸,心中如有暖流滑过,忍不住打听道:“你许了什么愿?” “锦水不能通天河,那也就无法实现,写了什么不重要。” “也许我能帮你实现呢。” “那你写了什么?”魏锦书来了兴趣,反问道,“神仙也会有求而不得的吗?” 锦水一路东流,两盏莲花灯在水流中花瓣交握,互相依偎着飘远。 云初看向远去的花灯,喃喃道:“定不负,相思意。” 说完,云初察觉到魏锦书拨动岸边水流的手一顿。 下一刻抬眸,恰好与自己对望。 云初心中猜测迭起,再度问道:“那你呢,写了什么?” “只愿君心似我心。” 两人目送着越来越多的花灯远去,点点烛光与空中烟花遥遥相应,为朦胧夜色增添了独属于人间的万千色彩。 知晓是魏锦书出谋划策,联合陆势坤除去吴德等人后,并州百姓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就连一开始把“牝鸡司晨”挂在嘴边的陆势坤,也默认魏锦书参与到谈论政事中来。 云初与魏锦书坐在一边,听着陆势坤跟萧承胤汇报治理并州的计策,时不时就往嘴里塞一块糕点。 “你怎么看?”云初听了一会儿,开口问魏锦书。 “陆大人的建议在理,疏通积淤河道,修建防洪堤坝,在城内低洼处筑堡坎,都是当下最适合并州的救灾之策。” 云初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洪灾重在防,而非治,扩宽河道才能降低水位。 两人刚说完,又听陆势坤开口。 “臣认为,除改造河道和城内设施外,当前还有一策应当推行。” 萧承胤道:“陆卿有何见解?” “并州这几年深受吴德等贪官污吏所害,积贫积弱,开仓放粮并非根本之解,以工代赈才可应百姓所需,促并州重建,”陆势坤正色道,“赈灾期间,限定每户米粮,确保最低保障。随后由官府出面,就近为灾民提供活计,劳酬相当,扶助置业,勉励百姓自己出力重整并州。一来能让灾后并州尽快重建,二来也能让百姓获得钱粮,以谋前路。” 未等萧承胤发话,魏锦书眼含欣赏,赞誉道:“陆大人用心良苦。” 萧承胤一听也接话:“那便按陆卿所说,准奏。” “臣还有一请。”陆势坤再度拱手。 “但说无妨。” “异兽胜遇伏诛后化为山体,此为并州一段佳话。因此臣恳请将胜遇伏诛之山取名‘锦鸡山’,山顶立‘镇遇塔’,改换风水,铭记治水功绩。” 萧承胤不置可否,陆势坤便自顾自继续说。 “并州多年来以农林牧渔为主业,百姓也多从事农耕,追求饱腹与余财,难免薄待了文教。臣名此山,立此塔,为兴文教,聚人心。另,应设耕读学堂,半耕半读,并举文教农桑,才可育学识与为人俱佳的后代子孙。恕臣僭越,并州的将来,不在陛下手中,更不在臣手中,而在并州后裔的手中。” 陆势坤的话,是魏锦书在朝廷百官的奏折中从未见过的。 文武百官们,为表忠心也好,真心实意为国为民也好,总将自己的作为看得极重。 而陆势坤却说,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的未来不在某一人手中,而是由全体百姓的子孙后代来定。 未等几人说话,陆势坤再次说着自己的见解。 “此外,并州风景优美,依山傍水,除以农为主外,还可重引客游历。这三日以来,臣白日一刻不停踏遍并州,晚间记下可用盛景,划出并州六景,可做长足发展之用。” 听完萧承胤兴致勃勃,追问道:“哪六景?” “锦山拾翠,锦水洄澜。三溪交汇,沙洲潮涨。环河映月,镇塔临江。” 云初在一旁听得心生敬佩,“像陆大人这样的,才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 魏锦书也认同云初所说,陆势坤有为朝廷鞠躬尽瘁的诚心,也有为百姓谋福祉的决心,这样的人,是官场难得的清流。 这般想着,魏锦书转头给了萧承胤一个眼神。 萧承胤心领神会,对陆势坤说道:“陆卿之才,并不应屈居于边远的并州,你可愿随朕入京为官?” 陆势坤不接话,蹙眉拱手道:“陛下,臣还未说完。” 萧承胤一怔,示意他继续说。 “他还真不客气。”云初低声与魏锦书笑言。 魏锦书也笑道:“我倒想听后文。” 先前被吴德压着,陆势坤见惯百姓疾苦,一心为民却无从施展。 如今吴德伏法,陆势坤只想趁着还未老去,多为并州百姓做些事,迫不及待说出心中所想。 “并州从事种养之人不愁吃穿,但身患疾病,躯体残缺之人却难以靠种养来维持生计。其实不只并州一城,放眼整个大鄢,因病致贫和身患残疾的百姓不在少数。因此臣请奏,举国设立百姓文书、百姓随侍等无实权且易为之职,靠于当地官府,朝廷放权由官府筛选登记建册,设定三年为期,轮流帮助此类百姓谋生,渡过难关。” “平常书楼画舫里的文书,百姓家里的侍应,总是择优招选,不会考虑患病身残之人,这陆大人,不止看事入微,想事更是完备。”云初赞叹道。 “他以己度人,才能品民之所苦,懂民之所求,”魏锦书缓声道,“民生,家立,国昌。一国之计,始于民生。” 说完那些后,陆势坤又道:“至于陛下所说入朝为官,恕臣不能从命。” “为何?” “大鄢人才济济,陛下广纳才干,朝中不缺贤臣。可并州,如今只剩下臣一人了。” “臣于并州为官二十余载,已过不惑之年。命途短暂,臣不知还能留世几年,但求活于世上一日,便不愧于并州百姓一时。除此之外,臣再无所求。” 说完这些后,陆势坤整理官服乌纱,弯膝下跪,垂手磕头。 陆势坤发自肺腑的话,如同石子投入云初的心湖。 她轻叹一声,看向魏锦书,却见她起身走向了萧承胤。 “并州有陆大人,是百姓之幸,更是大鄢之幸。” “魏婕妤谬赞。”陆势坤拱手回应。 “陆卿,将并州交于你,朕放心。” 陆势坤愣愣地抬头看去,只见萧承胤接过魏锦书手中呈来的玉玺,在面前的黄绸上落印。 “今日陆知州所说良策,皆准奏。” 第56章 云初到底是谁 云初身份暴露后,不想过多干扰百姓的生活,便很少出知州府了。 每日闲暇时,就在魏锦书的陪伴下,在府里走走转转,只当消食。 或者跟魏锦书在房里一躺,看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平番之战》。 “怎么还没看完?” 云初本来看得要打盹了,突然被魏锦书的话叫回思绪,后知后觉地合上了书。 “后面都是打打杀杀的,无聊得很。” “两人开新朝,创盛世,自然要敌军交战。” “打仗除了让百姓受难还有什么用处。这么无聊,你是怎么看了好几十遍的?”云初打了个哈欠,“我记得华阳宫里,你寝殿床底下还有一版白色书简雕刻的《平番之战》,好像有二百来根书简,还不少呢,那是珍藏版?” 魏锦书喝茶的手一滞,随即收敛神色道:“那一本来自从前的友人,珍贵得很,你不要告诉旁人。” “两个男子的书,我当然不会说了。不过那地儿太好找了,你回头换换。” “好,”魏锦书答应着,又想到些事,“这次凡间出了这些事,煞气还再度出现,天界没有再宣召你去问话吗?” “也是奇怪,这次的动静可比上次在宫里大多了,我却没有收到传话,不知为何。” “不回天界正好,我可舍不得再与你分开好几个月了。” 云初扔开书,顺势往魏锦书怀里钻去,枕着她的腿闭目养神,那慵懒的模样勾得魏锦书心痒。 “我也舍不得锦书你呀。” 说着,云初额头抵住魏锦书的腰侧,伸手环住她的纤腰,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她感觉到魏锦书的手正轻柔地抚摸自己的额发,一下一下,让云初彻底松泛下来,昏昏欲睡。 “云初,有时我会想,你若是一只鸟儿该多好。” “为什么?”云初话音迟钝,半睡半醒地接话。 魏锦书眸光流转,手指轻柔地从云初的额头抚至脸廓,俯身于云初耳边缓声低语:“这样我就能打造一个精美的笼子,把你关在里头,让你永远无法从我身边离开。” 云初此时已然睡意浓重,听不清魏锦书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答应着。 “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安心睡吧。” 夕阳西斜,余霞似绮。 屋檐下几处帘穗无风而动,摇曳数下,又归于平静。 魏锦书轻手将熟睡的云初安放于榻上,理了理衣裙上被云初压出的褶皱,行至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萧承胤立于门边,饶有兴趣地往房内看去,“主上好雅兴。” 魏锦书面色微沉,抬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 “什么事?” “这几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属下猜测,主上心中定然有所疑惑,需要一个答案。” 听了萧承胤的话,魏锦书蓦地抬眼,黑眸染着薄薄一层寒霜。 “云初到底是谁?” “主上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萧承胤含笑低语,“趁着云初仙子如今仙力浅薄,除去她,易如反掌。” 萧承胤的话,像是触及到魏锦书的逆鳞。 只见她面上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落日余晖相映,却不见丝毫温暖,反而令人不寒而栗。 “本尊要除去你,同样易如反掌。” 萧承胤躬身俯拜,他原本比魏锦书高出一个头,这会儿恰好能与其四目对视。 “属下与云初仙子一样,不过是魔尊手中玩物,岂敢有忤逆之心。” 说罢,萧承胤直起身,再次问道:“只是不知,魔尊此番又是作何感想呢?” “何意?” “属下看魔尊,对陆势坤这样的忠臣清官,倒是颇为欣赏。从前魔尊对于凡人可是嗤之以鼻的,否则也不会为了重塑人界,与天界作对。” 魏锦书唇畔漾笑道:“你敢置喙本尊。” “属下只想知道魔尊所想,否则,如何为魔尊……” 话还未说完,萧承胤就被迫生生止住。 夹着风声在耳侧乍响的清脆响声,和左脸尖锐麻木的疼痛,让萧承胤生出几分被当众践踏的滋味。 “这个答案,满意么?”魏锦书慢慢收回手,淡笑着开口问道。 萧承胤脸瞬间由白转红,但面上却无丝毫恼怒,反而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眼神,衔上温顺的笑意,“魔尊息怒。” 挨了一耳光的萧承胤,眼眸变得澄澈而顺从。 魏锦书见惯了他这副模样,根本不屑再去看一眼。 她微微侧身,透过远处的窗户往外看去。 只见官兵与百姓合力,推垮了一堵受地震所伤,而破裂欲坠的墙体。 墙体刚一倒塌,就有人运来了新砖和泥土,工匠用墨斗定位,官民一同上手,重新砌墙。 “城墙欲坠,即便尚存完好的砖块,也抵挡不住倾颓之势。除砸毁重建外,再无修整之法。人界,亦是如此。” “主上英明。” 或许是睡前与魏锦书说起了天界宣召之事,原本云初还暗自窃喜,这次没有被天界发觉。 谁知刚睡着没多久,梦里就出现了清衍仙君的身影。 仙君的突然到来,让梦里还在看书吃糕点的云初吓了一跳,连带着睡梦中的身子也狠狠颤了一下。 清衍仙君见状连忙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喜笑颜开地揽住了云初的双肩。 “安稳点,可别现在就醒,事还没说完呢。” 清衍仙君趁着云初愣神的功夫,顺手拿过她手里的糕点喂进自己嘴里。 “仙君,这次又怎么了?” 经过上次要命书的事,现在云初一看见清衍仙君就心虚。 “你急什么?看见我这么害怕,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云初想起来自己来并州这一趟,就是为了去不周山找天枢笔,为魏锦书改命的。 这件事原本就瞒着所有人,更不敢让知道内情的清衍仙君知道。 “没,就是你突然出现,还一脸坏笑,真的吓到我了。” “什么叫‘坏笑’,我这是替你高兴。” 清衍仙君说着,没好气地瞪了云初一眼,一手端过旁边桌上的糕点继续吃。 “我又没什么喜事,就是前几日救了些人而已,”云初低着头不敢跟她对视,“庇护凡人,本来就是神仙应尽之责。” “正南天柱再次损坏,齐宥帝君及时去不周山修复天柱,但没防住流窜的煞气,”清衍仙君有些后怕地瞪着云初,“算你走运,也算那些人命不该绝,你这次救的都是不该死之人。但凡他们命书上多一个‘死’字,天帝出手都救不回来。” 说完,清衍仙君又察觉到不对劲,扔下糕点,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云初的额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动凡人的命途?救人也不行!” “……说过。” “人各有命,你若强行救人,就是跟命书背驰,跟天道作对!” “……知道。”云初不停点头,却一肚子不满。 “少给我阳奉阴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看着云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情绪低落又不敢回话的委屈模样,清衍仙君实在狠不下心继续指责。 “说你运气好吧,每次天柱损伤,煞气作乱都被你遇见,”清衍仙君叹气道,“说你运气不好呢,两次煞气偏偏都动不了你,还被你除去了。” 云初立刻接话:“都是仙君教得好!” “少油嘴滑舌!”清衍仙君笑骂。 “仙君,说来也奇怪,我的法术明明被您封了,为何危急时刻却能恢复,甚至比平日更强?” 清衍仙君闻言,笑意深深问道:“两次都是在锦书遇险时恢复的吧?” “是啊。” “你们这些仙龄低的孩子啊,被情呀爱呀驱使,再寻常不过了。仙君是过来人,懂的。” “……哦。”她果然不该想着从仙君这里得到靠谱的答案。 清衍仙君吃糕点吃饱了,跟云初挤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比刚才笑意更甚的脸凑了过来,看得云初有些心里发寒。 “其实吧,你这次也是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当然了,你除去凶兽胜遇,又在煞气下救了那么多人,自然得有奖励,”清衍仙君眼中皆是满意与赞叹,“因着这些功绩,天界破格为你升了仙阶。” 第57章 真正的答案在你心里 云初一怔,“升仙阶?” “对啊,你之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升上仙吗?这回梦境成真了。” 清衍仙君的话让云初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可从没想到这一层。 看着云初发懵的神情,清衍仙君还当她是欢喜坏了,又道:“还有件好事。” “什么?” “升了上仙,修补命书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锦书的命书会由其他仙子来修补。你呢,就跟我回天命宫,当个清闲的副掌事,逍遥度日就好。” 清衍仙君话还没说完,突然发觉身边的景物越来越飘忽,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忙按住云初。 “哎,你做什么?我还有话没说,不准醒……” 云初从睡梦中惊醒,动静不小,连带着躺在身边的魏锦书也被吓醒。 看云初满头冷汗,魏锦书吓了一跳,睡意瞬间清醒。 “云初,怎么了?” 魏锦书伸手揽住云初的身子,拈着袖子为她擦拭汗珠。 见云初愣着不说话,魏锦书担忧地抱紧她的身子。 “是不是梦魇了?别怕,我在这儿。” 渡过来的暖意一下子驱散了云初的慌乱,她后知后觉地反手搂过魏锦书,低声唤道:“锦书……” “我在。” 魏锦书的怀抱又温柔又暖和,云初收紧手臂,想要将她嵌进怀里。 “云初,梦都是假的。我一直在这儿,我会陪着你。” 背后的轻拍始终未曾停下,和着心跳的安抚,却并不能让云初的心绪真正安稳下来。 从梦中所知来看,接下来会有新的仙子接替她,继续引导魏锦书修补命书,将其导向惨死的结局。 而按照魏锦书的堕仙身份,哪怕再来十世,同样不得善终。 在神仙眼中,凡人一生不过就是命书一册,活生生的人,跟一本死物没有区别。 这是神对凡人居高临下的俯视,也是天道对人界的蔑视。 可掌心源源不断的暖意,寂静黑夜中隐约的心跳声,都在告诉云初一个事实。 人就是人,不该被几行字,几页纸就锁死在既定的书册中。 云初喉头凝噎,强压住杂乱的心绪,问道:“什么时候启程回宫?” “洪灾和地震让并州城损毁严重,要想恢复原状,总得要一年,”魏锦书回道,“陛下的意思是,这几日先将重建并州之策定下,此后全权交由陆知州。待官道修复后,我们便启程回宫,最多不过半月。” “半月……”云初喃喃念道,双眉紧蹙。 入不周山取天枢笔的事,不能让魏锦书知道。 半月后就要启程回宫,那在修复官道期间,她必须得到天枢笔,这样才能修改魏锦书的命书结局。 “怎么了?” “我得再回天界一趟,跟上次一样,向天界详述煞气之事。” “那……又要三个多月?” “这次不用那么久,”云初收紧双手,下颌抵在魏锦书的肩上,“半月差不多,你在并州等我回来,好吗?” 魏锦书眼眸清澈,满含温情,“好,我等你。” 掀开的锦被重新盖上,隔绝了十月的凉意。 云初闭眼假寐,感觉到魏锦书呼吸浅浅,已经熟睡过去,她转头看向床尾的更漏,正是二更天。 本是入眠的时辰,云初却不敢再睡,她担心一闭眼,清衍仙君又会找上来,说那些还没说完的话。 另外,云初一直想着如何去不周山找天枢笔之事,也无法安睡。 按照傅清辞所说,消耗修为与寿命,用仙力驱使天枢笔,就可瞒过天界修改命书结局。 那只要拿到天枢笔,就可以助魏锦书重归原位了。 想到这里,云初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仙力驱使……” 云初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终于知道了是哪里不对。 魔族承诺傅清辞,只要她找到一个人,就会帮她拿到天枢笔改命。 可是魔族的人,哪来的仙力去驱使天枢笔? 可傅清辞选择相信,定然是魔族的说法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天界,有魔族的卧底,并且会为魔界做事。 这番猜测让云初浑身发寒,忍不住颤栗。 千年前的大战,她虽没有亲历,但在清衍仙君的讲述中,也知那一战的惨烈。 如果她的猜测为真,那魔族怕是早已为第二次大战做了准备,到时又是一番生灵涂炭。 更何况,千年来天帝都未曾现身,更无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若魔族真挑起大战,欲图再度奴役人界,天界又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些,云初再无睡意。 她小心翼翼越过魏锦书下床,轻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墨色夜幕中皎月高挂,投映下的光影斑驳朦胧,映照于院内树影之上,如覆轻纱,婆娑辉映。 树后有一丛修竹,不算茂盛,因此遮挡不住竹丛中那俊朗挺拔的身影。 云初在屋中就已察觉到,回想着清衍仙君还未说完的话,此刻算是明白过来。 齐宥帝君缓步走出竹丛,在月光下卓然而立,身姿宛若松柏。 见云初低头不言,他便先出声问道:“为何不回天界?” “命书尚未修复完成。”云初料到他有此一问,垂眸回答。 “你回天任职后,凡人魏锦书的命书,会由其他天命宫仙侍接管。” “小仙认为,万事应当有始有终。” 云初的姿态不卑不亢,语气从容不迫,说出的话却都在反驳,让齐宥生出一种她在刻意应付的感受。 “你所谓的‘终’,又在何处?” 听见他这一问,云初不解其意,但也只能按照他想听到的答案回话。 “损坏魏锦书的命书,是为‘始’;修复命书,将其导向原定结局,方为‘终’。” “入凡尘几月,沾染世俗之情后,你仍愿见其惨死?” 云初不由警惕,“帝君何意?” 齐宥面上清冷无温,唇角却挂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如真似幻,让人瞧不真切。 “本君不过是猜测,真正的答案,在你心里。” 上次回天界汇报时,齐宥说话也是这般,让云初如坠云雾,既辨不明喜怒,更明不清是非。 云初记得清衍仙君说过,齐宥帝君师从父神,与天帝似手足。 天帝甚少露面或当众施令,有部署之事,都由齐宥帝君代为转达。 而齐宥帝君此人,说话总是不言明白,让底下人捉摸不透。 “你曾言‘天道不公’,那究竟是何处不公?”齐宥帝君一派云淡风轻之色,“又如何才能让天道公允?” 云初回想着他说过的话,想要分辨他的意图。 这些话她虽不解,但也能明显感觉到,齐宥有试探她的心思。 留了些心眼,云初敛眸道:“小仙并未想过这些,只是忍不住为凡人疾苦感慨,再无其他想法。” “命书既为书,自然就有执笔绘卷之人。如今,这个执笔之人是天道,今后却不一定。” “帝君的意思,小仙不明白。” “你明白与否,不须说与本君。答案既成,不必宣扬,亦不必再改。” 云初不清楚他说这些话的真正意思,不过已经说到了命书,那就说明,齐宥已经知晓了她想做之事。 “帝君,命书不可改,小仙仙力低微,岂敢与天道抗衡。” “从前的青莲仙子同样仙力低微,却耗尽修为,为投胎成凡人的魔族改命,最终仙体不存。” 云初闻言怔愣,“青莲仙子?她不是在大战中为救愈天兵而死吗?” “天界史书的记载并不完整,其间真相,你不久便能知晓。” 第58章 我只信你一人 云初还想再问,齐宥却先一步开口。 “你抵抗煞气,救并州百姓之时,可曾想过命书之事?” “一时情急,未曾想过。”云初如实答道。 “凡人生死自有定数,你又因何救人?” “只是觉得,黎民不应受此无妄之灾,他们是无辜的。” 云初说完,不禁叹了口气。 洪水与地震,让整个并州城受害不浅,知州府休整及时,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可外头的城楼,房屋,田地和山林,都因那些灾难而受损严重,整个并州城满目疮痍。 虽然官兵和百姓们都在尽力重建,但人的力量在天灾面前何其渺小。 “是顺从天道,还是顺从内心,你心中的答案确定了吗?” 云初不知如何作答,她现在只想取到天枢笔,为魏锦书改命。 可魏锦书跳出轮回,再度成仙,天道必然察觉命书修改一事,她就会迎来天罚。 云初心中明白,最该改的不是命书,而是天道,可以她的力量,根本无从抗衡。 “想好了?” 齐宥又一次问道,目光暗含柔光,朝云初看去。 “我不知道。” 云初回答完,抬头与齐宥对视。 她以为自己的回答并不是齐宥想听见的,但却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任何的意外,反而有几分宽慰。 下一刻,云初身子一轻,手腕处紧握的手带她离地而起,往夜空中飞去。 朗月疏星辉映头顶,城楼山水罗列于下。 齐宥带着云初凌空停在并州城上方,一眼望去,整个并州城,已有一半类同废墟。 洪灾冲垮的山川和堤坝还未完全修整,地震损毁的房屋和城楼随处堆砌,还有未来得及填上的裂缝,四贯城中,将整个并州城分裂成块。 受灾的百姓只能暂且居住在官府搭建的棚屋中,虽不至于挨饿受冻,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让百姓们回到从前的生活。” 云初想起来城外山洞中受灾百姓的境况,不由叹息。 如今她没有仙法,又不好在百姓面前露面,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改变现状。 “一瞬之事。” “什么?” 话音刚落,云初就见齐宥掌中神力凝聚。 华光柔和,如团雾聚集,凝而不散。 齐宥长袖下的手腕翻转,神力自掌心四散而去,化为漫天星尘落向人间。 星尘触地,并州大地一瞬之间仙气缭绕。 向下看去,整座城如置身云层般一片朦胧。 微风徐徐吹来,云雾散去,并州城景象焕然一新。 城外山体绿意复苏,根系朝天的树木重立山间,洪水冲垮的园地生机如旧。 锦水断桥凭空接起,遥遥伫立清澈江水之上。长河映月,桥影相伴,再现幽美盛景。 城内不见断壁残垣,碎石弃砖。破损房屋各回其位,林立牌楼穿插其间,闹市酒楼灯火阑珊,城中人间烟火尽现。 隐约浮现的灯光点亮了街市,也唤醒了睡梦中的百姓。 恢复如初的家园让百姓们一时恍了神,迟迟没有动静,沉寂良久,不知是谁哭着笑出了声。 笑声像是融化冰川的春暖,让被堵塞已久的清泉自冰川孔洞中涌出。 出于冰川的水流越来越急,越来越大。百姓的欢呼声雀跃绵长,久久不息。 远远看见百姓脸上的笑容,和他们喜极而泣的泪水,云初也觉触动不已,心中暖意尤甚。 齐宥面色淡然地俯视着并州百姓,开口道:“天道所示,并州百姓命中有此一劫。” “可帝君随手一点神力,就能让这一座城恢复到天灾之前的模样。” “顺应天道,还是顺心本心,想好了么?” 这样的神力,云初没有,也做不到。 可她明白了帝君真正想说的话。 “许多事随心而为便好,那些看似不可撼动的事物,反而最易改变,”齐宥转身,与云初迎面对视,再度说道,“无为,即是可为。” “帝君,我不想当上仙,也不想回天界,”云初握紧手心,眼神坚定,“我要与锦书一同过完此生。” 齐宥眸色深深,为云初解开法力的束缚后,便回了天界。 云初看向他离去的身影,还是没有将天界可能有魔族卧底一事说出来。 帝君此前说的每一句话,如同走马灯般在云初眼前不断重现。 两人说了没几句,云初就已经开始怀疑齐宥说那些话的真正意图。 他话里话外,所说所做,都在暗示云初顺从本心,修改命书,去跟天道对抗。 云初不知齐宥是否就是魔族的卧底,但目前看来,这位天界帝君定然别有目的。 回到卧房后,云初刚一进门,就见魏锦书满脸冷汗,环着身子缩在床上一角瑟瑟发抖。 “锦书,怎么了?”云初快步跑了过去,坐在床边将魏锦书揽在怀里。 “你去哪儿了?我……我……” 魏锦书声音颤抖,双眸泪光盈盈,哭得通红,刚一出声,脸上又多出两道泪痕。 云初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安抚地抱住她的身子轻拍。 “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初……” “我在。” “我的命书上……结局到底是什么?” 云初错愕,僵着身子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会死,对不对?”魏锦书声音哽咽,隐忍的呜咽声传入云初耳中,不断冲击着她的心口。 “你在说什么……” 魏锦书瘦弱的双肩不住颤抖,羽睫坠满泪珠,唇色泛白。 “宫里死了很多人……有好多人叫我妖后,他们说我祸国殃民,要杀了我!陛下死了,妃嫔们死了,宫里到处都是叛军,我拼命想逃……但还是被抓住……” 魏锦书一边颤抖着开口,一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周围都是宫人的惨叫声和求救声,那些死了的人,正叫嚣着要将她拽入地狱。 “我逃了出来……可是……可是宫外都是乱民,他们抓住了我,说要杀了妖后!接着一双双手拽住了我……” “那都是假的!” 命书所写结局历历在目,恍若发生在眼前,云初再也听不下去,抱紧了魏锦书,一下下抚慰她颤抖的背脊。 “锦书,都是假的,是梦。你已经醒过来了,没事的。” 云初语气从缓,但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的惊慌。 魏锦书从她怀中挣脱,青丝散乱,双眼通红地凝视云初的双眼。 “这就是我的结局,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梦……那种憎恶的眼神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就连身体撕裂的痛也那么真实……” “锦书,你听我说,梦都是相反的,你不会死……” “那你告诉我,命书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等你当上皇后,我与你……” 魏锦书满脸泪痕地摇头,大声打断她,“我不信!” 眼见魏锦书此刻完全被梦魇所困,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话,还抗拒着她的触碰。 云初只能唤出魏锦书的命书,翻到最后一页,交到她的手中。 “相信你的眼睛,而非虚幻梦境。” 云初说完,指尖凝起法力,施了个咒覆在魏锦书的双眼之上。 魏锦书迫不及待地接过命书,颤抖的指尖拂过书上发光的字,一遍又一遍,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你看,我没骗你。” “还好……还好不是真的……”更多泪水从魏锦书眼中溢出,如断线珍珠一颗颗落下。 云初将命书收了之后,再度抱住了魏锦书,“那些都是梦,没事了。” “真的会没事吗?” 魏锦书在她怀中抬起头,秋水般的双眸泪眼婆娑,看得云初心疼不已。 “真的没事,我保证。” 魏锦书重新将头埋进云初怀里,贪恋地拥紧她的腰身,合上了双眼。 眼角收不回的一滴清泪,随羽睫的闭合而滑落面颊。 魏锦书随意抬手抹去,唇角笑意浅浅。 “云初,我只信你一人,”魏锦书轻声开口,在云初听来恍若呓语,“你也只能信我,不能听旁人的,任何人都不行。” 听她语气柔和下来,云初也放心不少,衔笑回应:“好,我只信你,只听你的。” 第59章 给你爹送饭 第二日,晨光初显,云初戴上面纱,从知州府后门走出。 可刚一踏出门槛,云初就被一道身影拦下。 “你要去哪?” 云初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现是陆不息,忍不住埋怨。 “你一大早在这儿做什么?” 话刚出口,云初又被他手上提着的食盒吸引了目光。 “给你爹送饭?” 陆不息刚刚伸出的手顿在两人中间,手里的食盒给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云初明白过来,“给我送饭?” 陆不息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低头“嗯”了一声。 但总觉得云初这两句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为什么送我这个?” 陆不息挠了挠头,“上次我被父亲抓的时候,看你不帮我解释,反而一直吃馒头,我想你应当很喜欢馒头,便投你所好。” “……你真细心。” 云初嘴上夸着,心里却觉得陆不息果然是个轴人。 换成别人被抓,看见自己在一边吃着馒头看戏,早就记恨了。 这陆不息倒是……头脑清奇。 “昨天夜里,是你用法力把并州城恢复如初的吗?” “啊?”云初刚要打开食盒,就被陆不息的话问得怔住。 “百姓们欢呼了一夜,不好去知州府堵你,却又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云初想起昨夜的事,讪笑道:“倒也不必谢我……” “我记得你喜欢吃馒头,就告诉了他们。” “啊?我没说过喜欢……” “这是并州的特产,加了各色瓜果做出来的馒头,各个颜色,各个口味都有。一夜之间果树和田地全部恢复如初,硕果累累,百姓们连夜摘果子,和面,做了这些馒头让我送过来。” “……我很喜欢,帮我谢谢他们。” 云初接过陆不息手中的食盒,就要离开,却被陆不息伸手拦住。 “你要走?去哪儿?” 云初知道魏锦书不喜欢自己和陆不息过多接触,便敷衍道:“天机不可泄露。” “百姓们一大早就上山挑木材去了,要给你立庙塑金身。” “啊?”云初抬起的腿再度落下。 “你对并州有恩,百姓们要为你供奉香火。” “不必了吧,其实这件事……跟我关系不大。” 云初顿时有些心虚,送点吃的也就罢了。 这立庙上香,就跟凡人写万民书上奏一样,算是神仙的功德一件。 这要是让天界知道,凡人给自己立了座庙,还香火不断,清衍仙君肯定第一个刨根问底。 到时候帝君也会知道……顶了帝君功德的事,她可扛不住。 “立庙是大家的心愿,父亲近来推行文教,想要移风化俗,以文育人,他也说这是一件好事。” “听说你爹最近很忙?” 陆不息点点头,“这些日子他跟百姓同吃同住,忙着重建家园,都没好好睡过觉。直到昨夜并州恢复原状,父亲才放下心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不皱眉的样子了,但他没有高兴多久,就又带着人,对着舆图,去锦水边规划新河道了。” “真正救并州的人是陆知州,该被供奉起来的人也是他。” “并不耽误,仙女庙要立,陆公祠也要建,百姓们怕父亲不允,没告诉他要建陆公祠。” 云初早就体会过那些人的死心眼,也不想过多争辩。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耽误不得,只得摆手道:“你们爱折腾就折腾去吧,我先走了。” 刚走两步,云初就听见陆不息又跟了上来,叹了口气停下。 “陛下和魏婕妤半月后回京,你还会回来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云初也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来陆不息的意思。 跟这种一根筋的人说话,绕来绕去没用,只能直截了当说个明白。 “知道为什么你们抓我的时候,我不反抗吗?” “为什么?”陆不息不解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听说过‘契若金兰’吗?”云初指着身后的院落说道,“知州府里那个被你们骂‘妖妃’的魏婕妤,就是我的伴侣。我此生,唯她而已。” 听了前半句,陆不息先是没反应过来,满脸疑惑。 后来回想起来真正的意思,不由面上发烫,震惊地退了两步,撇开眼不敢与云初对视。 “你……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初语气生硬:“不是最好。” “我对你,更多是出于对朋友的敬重。” 陆不息解释着,又有些惊慌失措,像是生怕云初误解了什么一样。 “于我而言,一些不合时宜的心思,就是冒犯,所以我不会强求什么。但给你造成困扰,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那你何必关心我什么时候回来。” “陛下为并州铲除了吴德等人,还并州安宁,大家都很感激天恩,也感谢你和魏婕妤。因此想要在半月后设宴送别陛下,这也是并州百姓对你的谢意。大家都希望,能用并州最高的送客礼节,为你们送行。” 听清前因后果后,云初低头思索片刻,回道:“锦书在,我就在。” 辞别陆不息后,云初将食盒变小收入袖中。 趁着天色还未完全大亮,城中没什么人,云初施法飞上云层,顺着东南方向开始寻找不周山。 但云初找了许久,除了海面和岛屿外,完全不见山体的踪迹。 昨日没睡好,今日起得又早,云初只觉乏累,挑了个厚实的云层钻了进去,准备歇息会儿。 挑好位置坐下后,云初又想起来并州百姓做的瓜果馒头。 她从前吃了不少的并州瓜果,却没吃过瓜果馒头。 云初伸手去袖子里掏变小的食盒,结果食盒没摸到,反而摸到一个不断蠕动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睡醒了的水麒麟。 这小神兽从离京开始就睡死了,只有胜遇出现的时候醒过两次,其他时候怎么叫都叫不醒。 云初都快把它忘了。 看着水麒麟睡眼惺忪地在云层上翻转身子,她忍不住用手戳了几下。 “你可真能睡,再不醒我就要考虑送你入土为安了。” 水麒麟在云层中打了个滚,晃了晃脑袋站起来,寻着云初的掌心蹭来蹭去。 云初笑着将水麒麟捧在手心,轻轻抚摸它的脑袋。 “不过你倒真有些本事,难怪能成为天界灵尊,还当了天帝的坐骑。” 云初一边说一边取出食盒打开,见里面的馒头各个色彩艳丽,香味扑鼻,顿时胃口大开。 她取了个粉的放在水麒麟面前,又拿了个绿的自己吃了起来。 “但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死在大战了呢?难道魔尊比天帝还强,所以没保住你?” 云初也不知道哪句话让水麒麟不爱听了,它张嘴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然后抬眼露出不屑的眼神。 “我又没嘲讽你,就是好奇而已,”云初凑了过去,“难不成魔尊真的很厉害,你和天帝也打不过?” 水麒麟听完,叼起馒头就走,坐在云层的另一头,就留给云初一个背影。 “个头不大,脾气不小。” 云初嘟囔着,继续吃自己的馒头,吃饱了还得赶路去找不周山。 但吃着吃着,云初又想起来什么。 她几口吃完手里的馒头,往水麒麟的方向挪了过去,一手将还在抱着馒头啃的水麒麟拎了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不周山在哪儿?” 水麒麟抬腿挣扎了两下,也不管自己的后脖颈还被拎着,扭头继续抱着馒头啃。 云初从水麒麟怀里把馒头抢了过来,拎着它放在自己眼前。 “当年大战一共三处战场,其中不周山作战最久,天帝和七大神兽更是在此处化为天柱,你肯定知道怎么去。” 水麒麟不搭理云初,只是不断踢腿想要去抢她手里那个粉色的馒头。 云初看了水麒麟一眼,把馒头凑到它嘴边,一瞬又重新挪开,放在它眼前晃悠。 “逆行六厄门进入不周山,肯定会被天界知晓。告诉我怎么从人界进去,我就给你。” 水麒麟又气又急,不断蹬腿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完全没有要攻击云初的意思,只在原地干瞪眼。 “我要去找个东西,你给我带路,”云初语气软了下来,撕一小块馒头塞进水麒麟嘴里,“剩下的馒头就都给你。” 水麒麟黑色的瞳眸中倒映出云初的身影,它目光深深地看了云初片刻,学着人的样子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给你。” 云初把水麒麟放回云层上,又把馒头塞进它怀里,看它一口口吃着。 不知为何,她在水麒麟黑漆漆的眼睛中,瞧出来几分无奈和妥协。 云初抚了几下水麒麟的头,“吃完就上路,听懂了吗?” 水麒麟再度转头看向她,这一次的目光中,竟然又多了些可怜。 云初戳了戳它的头,含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又饿不死,吃你的吧。” 第60章 不周山 断断续续沉睡了半个多月的水麒麟,再醒来倒有些不同了。 云初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巴掌大的水麒麟,吃完十二个跟它一样大的馒头后还意犹未尽,她只觉莫名其妙。 “你是要把这二十多天没吃的饭都补回来?” 水麒麟不回话,看云初不给它拿馒头,直接手脚并用地往食盒里爬。 云初一把按住水麒麟,“你是真没吃饱,还是在跟我拖延?” 水麒麟被按在食盒的边缘,进不去也退不出来,两眼湿润地转头对着云初“呜呜”了一声。 对着那双无辜的眼睛,云初又想起了初见魏锦书时的场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实在拒绝不了。 只好松开手,任水麒麟翻了进去,“唉,吃吧。” 话是这么说,但云初还是留了个心眼。 她从食盒里拿了两个馒头塞进袖子里,对水麒麟说道:“等找到不周山,就把剩下的给你。” 水麒麟坐在食盒里啃馒头,还不忘往云初藏馒头的袖子看去。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不周山吗?” 云初从水麒麟怀里拿过馒头,用手撕成小块,一块块喂给它吃。 水麒麟也完全不客气,云初帮它撕馒头,它就靠着食盒张嘴等吃。 “你跟随天帝多年,应该知道天道和命书。” “命书为凡人独有,因天道而成,化为凡人每一世的命途。我下凡,就是为了帮锦书修复她的命书,让她顺利走完这一世,才能再次进入轮回。” “从前我觉得,命书结局再不好,也不过是一辈子的事,轮回之后又是重生。可我查探锦书前几世的命书发觉,她所历十世,世世惨死。” “仙君说,天道为惩治堕仙,魔族和恶人,会让他们生生世世陷入厄运之中,永无来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的天道,于他们而言全然不公。” 云初看着水麒麟将馒头一块块吞下,见它吃得一脸满足,自己心里也像被填满了一样。 “锦书有仙骨,想来是从前罚入人界的堕仙。我想帮锦书走出轮回,重归仙班。这样,她就不会再被天道束缚,我们也能长久相伴了。” 一说起魏锦书,水麒麟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用脑袋拱开云初的手,背过身去不搭理人。 云初喂食的手顿住,她不明白为什么水麒麟对魏锦书的敌意那么大。 “其实也不只是为了锦书。我去不周山取天枢笔,是想为那些遭遇不公待遇的凡人,争一个公道。” “仙君说,天道不会消亡,连天帝也要受制于它,我更是对抗不了。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云初把水麒麟的身子翻了过来正对自己,又把没吃完的馒头塞进它怀里。 她抬头,目光穿过云层看向脚下的山河美景。 蔚蓝的海一望无际,水浪层层往远处荡远,没有尽头,看得人心生舒畅。 “我想救魏锦书,想救傅清辞,也想救其他跟她们一样的凡人。” “我坚信善恶各有报,但这天地间的法则理应有度,再大的罪孽,能大过脚下的大海,头顶的天际吗?赎罪总该有个尽头。” 云初未曾发觉水麒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虽对齐宥帝君有所怀疑,但他有一句话没说错。” “是顺应天道,还是顺应内心,答案早已在我心中。” 云初话刚说完,就听见食盒里的水麒麟叫了两声。 她转头看去,水麒麟扔掉吃了一半的馒头,从食盒里爬了出来。 “吃饱了?”云初笑道。 水麒麟舒展身子,又踢了踢腿,甩掉爪子上的馒头碎屑。 做完这些,水麒麟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见云初还在原地不动,又朝她甩了下头,示意她跟上。 “往哪儿走?我飞了两个时辰了,没看到哪里有山。” 水麒麟回头看向云初,右爪在云层上跺了两下,让云初往下看。 云初透过它脚下的云层往下看去,除了一片海,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疑惑地与水麒麟四目相对,水麒麟再次跺了两下脚。 “在海里?”云初试探问道。 水麒麟点了点头,爬到云初身上,用头拱她。 “从这个方向下去,好像有两座龙宫,但没听说过龙宫有山。” 云初比划着方位,水麒麟指的位置刚好在东海和南海两座龙宫之间。 水麒麟摇摇头,伸出爪子又往海里指。 “难道有结界?”云初猜测。 听云初猜到了点子上,水麒麟在她怀里跳了一下,随后又指着那块海面让云初看。 “直接跳进去?” 水麒麟点头,用头拱了下云初,催她快点。 云初收拾好食盒,将水麒麟抱在怀里,随即就从千丈高的云层一跃而下。 凛冽疾风环绕周身,地面景物越来越近。 云初本就怕高,这场景更让她内心慌乱,紧接着又开始头晕目眩起来,脑袋胀胀的,快要稳不住身子。 她干脆不去看地上,收回目光看向了怀里的水麒麟。 结果水麒麟并没有因为她的晃动而感到不安,反而用嫌弃的眼神跟她对望,还有一种“我早就料到”的得意。 “你这模样,就像在找抽……啊——” 云初本想转移注意,不想水麒麟直接使坏,施法让云初坠落得更快,吓得云初惊叫地闭上了眼。 海面近在跟前,耳边传来水浪撞击礁石的声音,云初做好了一头扎进海面的准备。 但坠入水面的感觉迟迟未曾袭来,耳边海浪翻滚声也戛然而止。 就连周身呼啸的风声,都尽数散去。 感觉到下坠减缓,云初睁开眼。 这片海下的景色与其他海域截然不同,不是珊瑚遍布的水底,而是纵横交错的山岭。 云初抱着水麒麟稳稳落地,正对她东南的方向,有一片无根凌空的群山。 群山环绕中间高峰而浮,呈群星伴月之势。 外有八根天柱,各立一方,其中煞气四窜,由外看去黑雾弥漫,看不真切。 “这是……不周山。” 远处最高峰被积雪覆盖,上无云层日月,却凭空降雪刮风,隐约还能听见风雪之声。 水麒麟从云初怀里跳到地上,扭了扭脖子,便往前走去。 “走过去多麻烦,走,我带你飞过去。” 云初刚要飞身上前,却发现无论如何施法,周身仙法散而不凝,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走路十分费劲。 “仙法也不让用?” 听见云初在身后抱怨,水麒麟停住脚步,转身聚起法力,一下就将云初拖拽到了自己跟前。 接着又是一甩头,催她跟上。 “为什么你可以用法术?”云初迈步跟上,“不公平!” 水麒麟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再次施法拖着云初走了两步。 “所以在不周山只有神力可以用?那你带我飞过去,我很急。” 水麒麟扬起下巴回头看她,站住不动。 就当云初以为水麒麟要施法时,突然见它甩了两下尾巴,转身就往远处跑去。 “哎,别跑那么快,等我!” 两条腿还是跑不过四条腿。 等云初气喘吁吁地跟上水麒麟时,它正趴在一棵树下打盹儿,好不惬意。 云初心里憋闷,上去就把水麒麟摇醒。 “接下来怎么走?” 水麒麟打了个哈欠,又四脚并用地伸了个懒腰。 这才重新站起来,下巴往面前的丛林一拱。 云初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再次跟水麒麟确认道:“你确定是往这儿走?” 第61章 锦书还在等我 面前是一整片荆棘林,黑色尖刺布满前路,荆棘树足足有两人高。 除了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几分光线外,看不见尽头。 “你带我飞过去。”云初指着荆棘林说道。 水麒麟不理她,背后生出翅膀,后腿一扑腾就飞上荆棘林,停在丛林上方。 又回头看向地上的云初,示意她跟上。 “你……” 云初刚想说水麒麟不讲义气,就见它扑着翅膀往前飞去。 锋利的尖刺近在眼前,云初稳了稳心神,伸手拨开荆棘挤了进去。 与此同时,并州城内艳阳高照,一派热闹景象。 魏锦书与萧承胤立于城楼之上,身后是繁华的街市,面前是自发帮助官兵开挖河道的青壮百姓。 自从陆势坤推行以工代赈以来,城中百姓重建家园热情非凡。 即便并州城已恢复如初,但不图回报来帮助官兵的人也络绎不绝。 帮不上忙的老弱妇孺,也会切好新鲜瓜果,备好水粮,为开挖河道和修庙建塔的人送吃食。 “主上在看什么?” 魏锦书回过神,见站在一旁的萧承胤正面带笑意往这边看来。 “你很闲?”魏锦书冷声回道,“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来并州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哪有,属下近来可忙了。陆势坤一天进出书房十几回,修建镇遇塔,开挖河道,加固城墙,日日都要汇报进度。被盯得这么紧,属下哪来的空闲去找呢。” 萧承胤看向城楼下陆势坤卷着袖子,吃力挥锄头挖地的身影,叹了口气。 “传个话,送个奏折就叫忙?”魏锦书面露嫌弃,“看来本尊不在的这一千年,你是过惯了逍遥日子。” “那自然比不得主上您日理万机。” 想到萧承胤每日夜里就送一堆奏折到自己房里,魏锦书就气闷。 明明萧承胤才是皇帝,却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来烦她。 让他找个东西,也磨磨蹭蹭的。 “废物!”魏锦书骂道。 “主上英明,”萧承胤话锋一转,“但属下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主上。” “说。” “主上既已知晓云初仙子的身份,为何不除去她,以绝后患?” 话音刚落,萧承胤就察觉到四周骤然变冷,锐利的目光如冰刃般朝他投来。 魏锦书面色阴沉,双眼恍若布满寒霜,又暗藏怒色。 萧承胤薄唇微勾,“看来是属下多嘴了。” “你不是多嘴,是多余。” 魏锦书刚走离开,又听萧承胤在身后开口。 “那属下再多余一次。” “这段日子,魔尊见到的都是官民一心,百姓和乐的景象,若是魔尊因此怜惜人界,那……” 后面的话,萧承胤刻意留白,不说清楚也不继续逼迫。 “那第一个死的就是你,”魏锦书缓慢转过头,一双眼如寒潭般深不见底,“所以,你最好祈愿本尊永远不会变心。” “收起你的试探,也别想着为难云初,否则……” 魏锦书转身,走到萧承胤面前,双手攀向他的后颈。 外人远远一见,只会当陛下和宠妃恩爱不疑。 可离得最近的萧承胤却清楚,魏锦书娇柔缠绵的笑中,没有一丝爱意。 “你就永远困在这副凡人身躯里吧。” “主上多虑了,属下当然不会去动云初仙子。只不过,云初仙子是否与主上同心,却未可知。” “云初仙子离开并州那日,可是与陆不息说了许久的话,还收了他的礼物。” “主上能拿住属下,是否也能拿得了云初仙子呢?” 魏锦书听出来他在挑拨离间,却也不闹,云初对自己的心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你还不去把陆不息拿下?”魏锦书冷声呵斥。 萧承胤挑眉,“主上要杀了他?难道不怕云初仙子回来得知此事,与主上闹起来?” 魏锦书轻笑,一字一句道:“我说,让你把陆不息拿下。” 明白过来魏锦书的意思后,萧承胤玩味的笑僵在唇角,收敛了神色不再开口。 魏锦书并不在意萧承胤的想法,要是真能把陆不息拿下,让他少缠着云初,那就算萧承胤有本事。 “这并州城,与从前相比,大不相同。” 魏锦书凭栏而望,城楼下官民同心共力,和乐融融。 与他们来时,百姓暴动的一幕截然不同。 “主上说的是。这重建出来的并州,无论是人还是物,与从前都是云泥之别。” “不只是并州,人界重建,亦会如此。” 走过一片荆棘林后,云初全身都是尖刺划出来的伤口。 裙边被刮成数道布条,就连脸上也布满了细小的血痕。 不周山地境中,仙术虽被束缚,但周身的仙气始终萦绕不绝。 因此云初从荆棘林中出来没多久,身上和脸上的伤就迅速愈合,只剩下些许还未褪去的刺痛。 “还有多远?”云初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 荆棘林中的尖刺倒还好,也就让人疼几下。 难的是走路,每走一步都像在脚上绑了几斤重的石头。 云初走完这一段,根本抬不起脚来。 刚说完,就见迎面砸过来什么东西。 云初伸手去接,是一个半红半绿,分界明显的果子。 前方的水麒麟正躺在一棵结满这种果子的树,悠哉悠哉地捧着果子吃。 手中的果子色泽诱人,柔光围绕,还隐隐散发着清香。 云初咬了一口,顿时有些失望。 这里的果子还是不能跟人界的比,没有一点味道,吃着也没闻着香,但是能解渴。 “还有多远?” 云初吃完了果子,再次问道。 水麒麟扔掉吃完的果核,翅膀一扑棱,继续往前飞去。 云初连忙起身跟上。 可一起身却发现,束缚双腿的沉重感突然消失了,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想到刚才吃掉的那个果子,云初明白过来,趁着恢复力气赶忙追了过去。 一路上云烟漫漫,没过多久,浓重雾气就环绕周身,云初也越走越累。 本以为是果子失效了,可云初停下来细细感受后,发觉并非如此。 周遭弥漫着让人呼吸困难的热浪,每走一步,热气就更多几分。 云雾在此刻陡然消失,强烈的热气扑面而来,云初抬手去挡,挡得住强光,却挡不住烫人的热气。 水麒麟飞腾在空中,施法给自己聚了个冰球,待在里头好不快活。 “你这是带我上刀山下火海来了?” 云初刚一开口,嗓子就干疼不已,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出口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水麒麟继续在前面带路,云初只能一步步跟上。 前面这一座山,通体赤红。 热气蒸腾向上,气势汹汹喷薄而出,往远处看去,热气中的山体都扭曲变形。 前方似乎都有火焰席卷而来,烧灼着云初的每一寸皮肤。 剧烈的灼痛自外部涌入,穿透血肉直入骨髓,像是滚烫的岩浆流入血肉,浑身发疼。 每踏一步,热气带来的烧灼感就更疼一分。 扑面而来的热浪如狂风般将云初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面前如有一只浑身冒火的猛兽,朝着她怒吼,四脚蹬地,随时就要扑过来撕咬。 她堪堪稳住身子,拼力抬起腿,小步往前挪去。 蚀骨的痛在浑身血脉中奔走,侵蚀脏腑,云初又往前挪了一步,隐忍的闷哼从口中泄出。 而面前的火山,一望无际,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火辣辣的痛感缠绕足底,让她再难往前一步,双腿一弯摔倒在地。 云初万一做好了被地面烫伤的准备,但真正摔落时,身下的地面却一片温凉。 她抬头看去,水麒麟不知何时回到她身边,唤出水流覆盖在她被烧灼得通红破皮的伤处。 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缓解了身上的疼痛,护体的仙气也不断修复破损的肌肤。 水麒麟双眼湿润,落在云初身边,用脑袋一下下蹭她的额头,嘴里发出“呜呜”声。 “我不回去。” 云初抚摸着水麒麟的头,一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光,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能回去,也不能停下,”云初将水麒麟护在怀里,忍着灼痛再次往前,“锦书还在等我。” 水麒麟昂着脖子,将云初忍痛的神色收入眼底。 它沉着脸看了云初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从云初怀里挣脱,飞腾至空中。 一瞬蓝光凝聚,朝四面八方而去。 神力所过之处,凉风四起,水雾遍布。 刹那间灼热褪去,原本炙烤的山由赤红转为土褐,凉风阵阵,再不见半分热气。 云初本以为水麒麟不愿带自己入不周山,因此定然不会出手帮忙的。 而当她抬头,想去寻找水麒麟的身影时,却发现水麒麟的身影慢慢淡去,不见踪迹。 周身的景物也同时缓缓改变,树木丛生,亭台林立,云初所在之处,不再是一片荒山,而是一处庭院。 “云初。” 第62章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云初闻声回头,身后站着的人,竟然是魏锦书。 “云初。”魏锦书再次唤了一声。 柔和的嗓音如和风细动,吹起窗边帘帷,托起一室宁静。 “你怎么在这儿?” 云初止步不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 “我们心意相通,你心有所想,我如约而至,”魏锦书缓步走近,眉梢笑意浅浅,“方才,你想见我,不是吗?” 一双纤白柔荑缠绕上云初的手臂,魏锦书眼尾微微上扬,乌黑瞳眸澄澈如清泉。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身影靠了过来,看向身侧那双风情如画的双眸。 云初反而心中不安,将魏锦书往后推了一把。 “锦书,你不能来这儿,快离开!” “为什么不能来这里?云初,这是我们的家啊。” “家?这里明明是……” 云初想说的话,在重新抬头的一瞬,戛然而止。 她们所在的地方,不是荒芜苍凉的不周山,不是华贵典雅的大鄢皇宫,而是一处世外别院。 三两间竹屋现于眼前,外层木质栅栏围出一方庭院。 身旁又见数棵桃树植于庭中,面前魏锦书与她面对而望,笑靥深深。 在魏锦书身后,屋内炊烟袅袅升起,饭菜香气萦绕口鼻。 “你忘了,我们已经出宫了,这是我们亲手所建的家。” 云初站在原地,目光在四周流转,思绪繁多。 暖日,微风,花香,炊烟。 所有目光所及,身体所触,皆为真实之相,不似幻境。 魏锦书也不再身着繁复宫装,而是一身民间女子常穿的轻烟罗裙。 “你不是说要为我下厨做菜吗?怎么捡个柴去了这么久。”魏锦书的手缠了上来,软语在云初耳边落下。 “捡柴?” 云初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上真的提了一捆柴。 “是不是太累了?”魏锦书笑容温婉,接过柴火,牵起她的手往灶屋走去,“那今日我来下厨好了,你坐在旁边陪我。” 魏锦书眉眼笑意嫣然,恍如和煦春风,让云初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她顺着魏锦书的牵引,走进一间竹屋,刚一进去,饭香就扑面而来。 “你昨日说想吃什么来着?”魏锦书挽起袖子,在灶台前忙活起来,“鲜笋鸡汤?这个时节没有嫩笋了,我摘了些枞菌,做个野菌鸡汤可好?” 半人高的灶台上,放着一碟炒好的青菜,旁边还煮着一锅香气四溢的高汤。 云初坐在墙边的木凳上,看着魏锦书驾轻就熟地切菜洗锅,微微抿唇道:“都好。” 魏锦书手上麻利,没多久就备好了食材。 她先用姜片在汤盅里铺了个底,把煎得焦黄的鸡肉一层层盖在上头,倒了几碗用鸡骨和干笋炖出来的汤,合上盖子,扔了些柴火进灶炉里。 “炖上半个时辰,再把枞菌放进去滚会儿,就可以吃了。” 魏锦书说着,又取了块湿帕子在汤盅盖上围了一圈。 做完这些,她又来到云初身边坐下,笑道:“看出来哪儿不同了吗?” “什么?” 云初还没从眼前烟火家常的场面中回过神,愣愣问道。 “炖鸡汤得加高汤,上次你做的栗子炖鸡直接放的水,所以才腥。” 云初想了想,如果是她做汤,只会烧锅开水把食材放进去煮熟。 不由得面上浮现红晕,揉着头低语:“我忘了。” “你瞧你,每天这也忘那也忘的。不过记不住也没关系,”魏锦书双手捧起云初的脸,“你只要记得我就好。” “好。” “云初。” “嗯?” 云初下意识答应着,突然发觉魏锦书的脸凑了过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让她不由颤栗了几下。 察觉到云初的颤动,魏锦书柔媚一笑,双手缓缓向后,扣在云初的后颈处,手腕一收,再次缩近两人的距离。 “云初,你是在害怕么?” “没……” “那为什么要后退?你这样推拒,真是让我伤心,”魏锦书一双明眸似笑非笑,满含情愫,“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云初刚想问怎么补偿,就觉魏锦书缠绕在自己颈后的手骤然向下。 一手托紧了自己的背,一手环住了自己的后腰。 魏锦书的唇轻触了一下云初的耳廓,娇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我知道。” “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明明两个人都没喝酒,云初却从魏锦书的眼中看出醉意。 魏锦书的手在她背后上下摩挲,所到之处如被炙烤一般,灼热起来。 “别……” 云初心慌不已,不自觉地想要推开,摆脱这让她身上发麻的触碰。 魏锦书却如同早已料到一般,右手在云初的腰上轻轻掐了一下,眼尾泛红看向她道:“别什么?” “别这样……” “别哪样?”魏锦书手上不停,樱唇更是凑近云初白皙的脖颈,留下一抹淡粉,“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能做什么。” 魏锦书的手如同水蛇般灵巧,不断在云初身上游走。 在此攻势下,云初根本坐不住,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魏锦书顺势伏了过来,就着云初略微散乱的衣襟,将手伸了进去。 “锦书,不行!” 云初抬手去推她,却发现浑身酥麻无力,根本挡不住魏锦书。 闻言魏锦书微微抬头,脸上红晕浅浅,唇色粉艳欲滴。 “这种时候,你竟然说不行。” 听她误解,云初生怕她又继续出格,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嘘,”魏锦书将手指放于唇边,眼眸顾盼声波,“难道你不想么?” 云初微微发怔,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以来,虽未言明关系,但举止亲昵之事,并没少做。 尤其是魏锦书,总是有想不完的招式,摆明了要引着她一步步迈入深潭。 可最后一步,却从未踏足过。 像是听见了云初的心声,魏锦书伸手抚上云初的唇,诱惑的声音从口中抛下:“你想。” 被猜中心思,云初也不再掩饰,面色绯红,顺着魏锦书的话说道:“我想。”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魏锦书勾唇一笑,俯身而下,温热的呼吸覆在云初面上。 一阵惑人心神的淡香自魏锦书身上传来,云初只觉头昏,意识也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那你想不想,永远与我在一起?” “想……” “云初,你舍不得离开我,对吗?” “对……” 四周安静极了,云初的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和魏锦书的喘气声。 她感觉到魏锦书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平复了她躁热的心境。 “别去找天枢笔了,留在我身边,跟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云初意识模糊,刚想照着方才一样回答“好”,却被魏锦书话中“天枢笔”三个字唤醒了神志。 她的双眼瞬间清晰起来,身上的魏锦书一脸媚色,巧笑着等待她的回答。 “你怎么知道天枢笔?” “我当然知道了,你想用天枢笔帮我改命,可是我不需要了,”魏锦书丝毫没有察觉到云初的变化,再度趴在云初耳边吹气,“我们已经出宫隐居了,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云初终于从眼前人的蛊惑中清醒过来,她从来没有跟魏锦书说过改命书一事,更没有提过天枢笔。 眼前的“魏锦书”,是假的。 “你还没回答我呢,别找天枢笔了,跟我永远在一起,”魏锦书出声催促,“云初,快答应我啊。” 话音刚落,云初就将身上的人推了下去,迅速站起身来与她拉开距离。 “你不是她。” “我怎么不是?你心里的魏锦书,不就是这个样子么?”眼前的魏锦书笑容明艳,“你看这间屋子,这个庭院,都与你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这都是幻境!” “幻境不好吗?在这里,你不用违抗天命,就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愁怨,更不会有生离死别。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就是魏锦书。” “你怎么不回答我了?只要你答应,就能永远与我在一起了。” “云初,你想的,别骗自己。” 眼前这个“魏锦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蛊惑,像是一汪沼泽,想要将云初拉入其中。 云初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魏锦书,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 云初的话刚一出口,面前的人就瞬间换了副模样。 与魏锦书一模一样的脸,刹那间朦胧起来。 记忆中清丽隽秀的面容骤然扭曲,纤细的身影也随之变化。 “魏锦书”化作一团黑影,朝云初冲了过来。 第63章 慢点,我要被吹走了 云初抬手去阻挡,周遭景物如雾气消散。 闯入怀中的并不是幻境里的影子,而是一脸担忧,急得团团转的水麒麟。 幻境已然散去,四周的景物又恢复成了荒芜的山。 云初安抚着躁动不安的水麒麟,笑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荆棘,火山,心魔,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凡人能够从不周山入天界,”云初抱着水麒麟站起身,“下一关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脚下山体晃动,巨岩碎石受力震散,又如同被牵引一般,重聚为一座新的山脉。 远处天边的不周山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脚下慢慢升起的山脊。 四周浮现出八根天柱,将整座山体环抱在内,半空中煞气乱窜冲撞,被缚于天柱所织剑网之中。 “原来远处的山也是幻象,脚下这方土地,才是真正的不周山。” 云初刚说完,就见面前闪现出一道裂缝,纵贯山脉蔓延远去,遥遥不见尽头。 紧接着地面开始往两侧拉开,中间裂缝越来越大,云初往旁边退了几步,努力站稳身子。 直到裂缝扩宽成能容纳几十人共同进出的裂谷后,山体才停止晃动。 裂谷中云雾升腾,待雾气慢慢散去后,两道石梯现于眼前。 一道往上直入云层,一道向下直达地底,全都看不见尽头。 云初低头看向水麒麟,问道:“往上的是通天之路,那向下的路又是什么?” 还未等到水麒麟回应,裂谷底下就传出来两声嚎叫。 两只浑身赤黄的野兽,如狼似鬣狗,亮着獠牙从裂谷中跳出,一左一右列在石梯前方,对云初龇牙怒吼。 “是镇守不周山的两黄兽。” 云初面色低沉,心道不好,抱着水麒麟转身就往后跑去。 与此同时,两黄兽也扑了上来,紧紧追在云初身后。 两黄兽利爪划向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喉咙里低沉的吼叫声也近在耳边。 身后危险将至,怀里的水麒麟还扭动个不停。 云初眉头紧锁,又把水麒麟搂紧了些,“别扭了,你这个头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话刚说完,云初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往这边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她就被其中一只黄兽扑倒在地。 有力的爪子按住了她的双肩,锋利的牙齿迎面而来,张口就要咬下。 云初只得拼力翻身,将水麒麟护在身下,抬手去挡。 突然身上一轻,耳边传来猛兽吃痛的低吟声。 睁眼看去,两黄兽不知为何都四脚朝天地摔了出去,连滚带爬往后退,神色恐惧到了极点。 怀中抱着的水麒麟不知何时挣脱了出去,云初起身就要去寻,却不见水麒麟的踪迹。 “水……” 云初话还没说完,身边地面骤然震了两下,两只巨大的爪子,一左一右依次落在云初两侧。 她抬头看去,头顶是一只十来丈高的蓝色巨兽。 头颅似龙像马,顶生双角,躯体若鹿,四脚如虎爪,浑身遍布熠熠麟甲,寒光刺眼。 它背上一对羽翼上下扇动,瞬时狂风四起,一下就将方才龇牙的两黄兽吹倒在地,连着滚了十多圈才停下来。 “你……水麒麟?” 听见云初的声音,水麒麟停下折腾两黄兽的动作,弯腿低头,在云初的手臂上轻轻蹭了两下。 接着,水麒麟张口咬住云初背后的衣服,脑袋一甩,把她扔到了自己的背上。 “哎哎哎!太高了!我怕高!” 云初在水麒麟的背上吓得惊叫出声,两只手死死揪着它背上的鬃毛不撒手。 直到水麒麟回头幽怨地凝视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改成趴着。 “难怪你一口气吃十多个馒头还不饱,原来你这么大块头。” 云初根本不敢往下看,又不自觉地抓住了水麒麟背上的毛。 “幸亏你是天帝的坐骑,也只有他老人家养得起你了!” 转念一想,云初又明白过来。 “所以你一出京都就沉睡,就是因为要长大,恢复神力了?” 水麒麟略微点了下头,但又嫌她唠叨,怕她说个没完。 于是甩了甩头,原地跳了一下,吓得云初立马噤声。 背上终于清净,水麒麟也舒坦不少。 它放缓了步子,稳稳往前走了两步,朝着被吓破胆的两黄兽走过去。 两黄兽早就没了那副嚣张模样,一见水麒麟过来,立刻夹起尾巴,低头趴在地上不敢动。 水麒麟不屑地用鼻子冷哼一声,又张嘴冲它们大吼。 吓得两黄兽更不敢动,只能“呜呜”叫着求饶。 云初莫名觉得它们可怜,坐起来拍了拍水麒麟的后脖颈。 “行了,它们就是在不周山看门的,赶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别为难它们了。” 水麒麟气闷,它明明在帮云初出气,结果反而被埋怨了。 它鼻子喘着粗气,狠狠地跺了一下前腿,吓得两黄兽又往后退了几步。 瞧两黄兽想跑又怕被抓回来的样子,云初还是心生不忍,揪了下水麒麟背上的鬃毛。 “你答应要带我进不周山找天枢笔的,再生闷气耽误时辰,馒头就不给你了。” 一听这话,水麒麟抬起的前腿僵在半空,半晌才轻轻放下。 不等云初让两黄兽赶紧走,水麒麟又扑棱起翅膀,一下就把两黄兽连滚带爬地扇回了不周山裂谷中。 做完这些,它又回头看向云初,眼里满是憋气,却没有真的发火。 云初笑着给它顺毛,“好啦,等回了并州,再给你多要点瓜果馒头,乖了。” 听到这里,水麒麟总算舒坦了,带云初沿着向下的石梯走去。 身边的景象穿梭过快只见残影,云初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能头朝下趴在水麒麟背上,抓着它的鬃毛,防止自己被风吹下去。 水麒麟倒是兴致高昂,撒欢似的在石梯上跑动。 云初撑起上身,刚想开口,就被灌了一嘴的风。 她只好又趴了下去,嘴里含着鬃毛闷声开口:“你要带我去哪儿?天枢笔在这下面吗?” 水麒麟跑得正开心,没听见云初说话。 见状,云初只能狠狠揪了一把它背上的鬃毛,强迫水麒麟慢下来。 “慢点,我要被吹走了!” 水麒麟背上刺痛,终于安静下来听见了云初的话,忙放缓了步子。 但很快云初察觉到不对劲,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哟,你还能变小呢!”云初说完又反应过来,“我都快忘了你巴掌大易推倒的模样了,原来你能随时变大变小啊!你这一觉睡得真值。” 十来丈高的水麒麟,几步之间就缩小成了半丈高的大小,跟凡间的马匹差不多高。 云初想起来,第二次下凡的时候,就是这样突然坐在了马背上。 不过跟现在不同的是,那时是跟魏锦书一起坐在马背上,在林中漫步。 “我还真的想锦书了,方才的幻境,也是基于我心中所想。” 水麒麟没好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故意晃了两下。 云初也不惯着它,反手就给它头上来了一巴掌,打得水麒麟眼神都清澈了几分。 “不许再针对锦书!” 水麒麟只当没听见,原地扑腾了几下,载着云初沿石梯往下奔去。 第64章 青莲仙子 坐在水麒麟背上这一会儿,云初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神仙们都喜欢养灵兽。 尤其是水麒麟这样的灵兽之尊,更让许多神仙和魔族都想要收为己用。 不周山中藏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妖兽,云初能叫上名字的,不足一半。 那些面目可怖,亮着獠牙的妖兽,一闻到生人的味道就想要扑上来撕咬。 可一看见水麒麟,就通通缩回了巢穴之中。 水麒麟背着云初,昂首挺胸在山中走着,一脸威严和震慑力。 时不时还面露得意地回头看云初,像是在等她夸奖。 “不愧是灵尊,真厉害。”云初摸摸它的头,配合夸赞道。 但转瞬又叹气道:“你说,上仙也会有这样的待遇吗?” 不等水麒麟回答,云初自顾自地开口说着。 “仙君说,我救人和除煞气的功德,可以换一个上仙之位,还能凭空获得几千年的修行。”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修成上仙,但其他仙侍都想升仙阶,我想,我也应该跟他们一样。” “可仙君又说,成为上仙后,我就必须回天界,不能再插手锦书命书之事,也不能再过问。” “水麒麟你说,我这样苦恼,是不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没想好今后的去处,所以在天命宫浑浑噩噩度过了五百年。或许那个上仙之位,我不配。” 水麒麟放轻了脚步听她说话,听完最后一句,不由停下步子,扭头想蹭蹭云初,安慰她。 “不过遇见锦书之后,就不一样了。” “我希望能像幻境中那样,两人隐居,三餐四季,安稳度过此生。” 听了这话,水麒麟扭到一半的头僵在空中。 它一腔斗志带她闯不周山,越荆棘,跨火海,还想尽办法将她从心魔中唤醒,顺道扇飞草包两黄兽。 结果她来了一句,都是为了魏锦书? 看到水麒麟气鼓鼓地一下把头甩了回去,云初眨眨眼,唇边挂着和善笑,继续给它顺毛。 “我知道你不喜欢锦书,但是我喜欢就够了呀,你忍忍。” 水麒麟憋了一肚子话,却不通人言,只能继续憋在肚子里生闷气。 “哎,说到升仙阶,倒是让我想起来上次齐宥帝君说的话,”云初俯身凑到水麒麟耳边,“那个青莲仙子是怎么回事?她为魔族改命的事是真的吗?” 水麒麟不说话,继续走路。 云初抓了一下它的耳朵,催促道:“别小气,她先死,你才死的,你肯定知道。” 水麒麟还是不说话,也没给云初眼神。 “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总能比划两下吧?” 云初又拍了拍它的脖子。 “别装聋了……哎你干嘛!” 没等云初继续问,水麒麟突然前足跪地,脑袋一低。 让云初从它的背上,一个跟头滚到了地上。 “你……” 云初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身在一处洞穴之中,四周漆黑,看不真切。 她刚要还手去抓水麒麟的耳朵,余光就看见身侧隐现青色光芒。 那光柔和朦胧,如云雾一般看不真切,却让人觉得身在其中。 “那是什么?” 云初疑惑出声,就连不远处那团青色柔光缓慢汇聚,逐渐成了人形。 一缕清雅幽香自光芒所在之处飘散开来,萦绕鼻头,沁人心脾。 随着香气袭来,无数花叶根茎如同藤蔓般,攀上石壁向外延伸。 根茎上灵光浅浅,光点之下又生出花苞,在根茎蔓延的同时,花苞绽放,层叠生光,芳香怡人。 原本漆黑的洞穴,此刻已然如同坠满星辰的夜幕一般。 柔和的青光汇聚成女子的身影,一袭青衣纤尘不染,漫漫仙气环绕周身。 “你来了。” 只听她柔声开口,水麒麟已迈步上前,鼻尖在她手中轻蹭。 仙气萦绕的青光,满壁的莲花,沁人的荷香,还有主动上前的水麒麟。 这些让云初心中突然想到,千年前那位以身救百万天兵后,灰飞烟灭的青莲仙子。 “青莲仙子?”云初试探着开口。 面前女子缓缓抬头,看向云初的一瞬间,眼底微怔,又有些不解。 “我应当从未见过你,却不知为何,又与你似曾相识。” 水麒麟在旁边“呜呜”叫了两声,退回云初身边,挨着她坐下。 青莲仙子面露惊奇,笑道:“除了天帝和我之外,你是第三个,能让水麒麟如此亲昵之人。” 云初伸手摸了下水麒麟的头,话里埋怨,语气却温和。 “明知我怕高,进不周山这一路,不知道吓了我多少回,这福气我可消受不了。” “不周山中,洞穴千万,隧道无迹可寻,能找到这儿,应是水麒麟带你来的,”青莲仙子低眸浅笑,“它很信任你。” 云初故作可怜地看着水麒麟开口:“时运不济,堂堂灵尊,为了讨口吃的,真不容易。” 水麒麟一听这话,直接站起来,一脑袋把云初拱得退了好几步。 云初也不甘示弱,上来就要去拔水麒麟背上的鬃毛。 水麒麟转圈拐个弯,又拱了云初一下。 看着云初和水麒麟打打闹闹的样子,青莲仙子眉眼之间笑意温婉,面上生出几分怀恋。 “你来这里,是为了天枢笔吗?” 听见青莲仙子的话,云初冷静下来,松开了水麒麟的耳朵。 “我想帮一名凡人修改命书结局,助她重归本位。”云初说道。 “是你心爱之人?” “是。” “神仙寿数绵长,你大可在轮回转世后再寻人,何必冒险触犯天条?” “那青莲仙子又为何不这么做?” 云初的话让青莲仙子一阵恍惚,眼神顿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界都说,千年前大战时,青莲仙子为保天界与人界,牺牲自己治愈百万天兵天将,才让天界最终得以歼灭魔族,”云初凝视着她,“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又或者,这其中有何内情?” 青莲仙子目光黯淡下来,无奈的叹息声回荡在洞穴之中。 “你看。” 云初顺着青莲仙子所指,朝她脚下看去。 和风吹过,青莲仙子离地一寸的衣裙下,恍然无物。 “你这……”云初愣住。 “一千年了,我早已仙体不存,如今留在这里的,不过是执念形成的虚体,”青莲仙子的身影飘忽散开,又缓慢重聚,“我留在这儿,是为了再见她最后一面。” 云初想起齐宥帝君的话,问道:“你等的,是那个命书修改后,跳出轮回的魔族?” 青莲仙子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眼中痛苦与喜悦交杂,忆起往事。 “她叫明阑。” “是当年盛极一时的京城花魁,而我找到她,是为了助她修复命书。” 第65章 往事(上) 京城内,风景最美之处,莫过于醉月楼。 一赏遥遥溶月,二赏绰约美人。 而众多美人中,要论容色之最,才艺之首,当属花魁明阑。 醉月楼楼顶,青瓦金檐。 女子红纱遮面,朱裙飘摇。 水袖一扬,红绸轻盈飘在夜空,宛如盛秋月于其上,托起一幕星辰。 她蛾眉含翠有如青黛,樱唇握丹好似红梅。 足点青瓦翩然起舞,层叠裙裾摇曳生姿,一握纤腰盈盈扭动,更具风情。 楼下观赏者成群结队,来回推搡着,只为目睹醉月楼第一美人的风姿。 也不管被别人踩了脚,还是挤破了衣衫,只顾抬头欣赏舞姿,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美景。 一舞毕,呼声雷动,久久不得平息。 青莲挤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凝视屋顶上的明阑许久,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回过神来。 她下凡已有数月,却是第一次见明阑跳舞。 青莲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盛景中,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 “听闻此次花魁月下献舞,是为寻觅良人。” “良人?青楼女子哪里来的良人,这乐技也是技,连良籍都不是!” “就是,都沦落到卖艺了,还妄想什么!”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花魁啊,还就是特别!” “什么特别?” “特别贵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青莲听不下去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侧身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顺便趁着人多,凑到方才说话的几人身边。 猫着身子,一手一个,扯了其中两人的裤腰带就跑。 等那两人反应过来时,青莲早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留下那两人,在人群里提着裤子骂骂咧咧。 刚进屋关上门,一杯茶就迎了上来。 青莲伸手接过,坐在椅子上,把茶灌进嘴里。 “何必与他们计较。” 明阑的声音如同清泠泉水滴落心间,瞬间抚平了青莲心中的怒气。 “我听不得那些鬼话,”青莲嘟囔着,转身又握住明阑的手安慰,“你别多想,那些人就是得不到才诋毁。” 明阑并不在意,随口道:“实话而已。我来到醉月楼十年,也听了十年。” 青莲心口酸涩,正想出言宽慰,却被明阑惑人的眼神打断。 “今夜的舞,好看么?” “好看。” “可我跳过最好看的舞,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水中。” 青莲奇道:“在水里跳舞?” “醉月楼选花魁那年,我花钱让工匠用琉璃打造了一个池子,里面盛满水,我在水中起舞,看客们绕着池子围了一圈。那场舞,让我一夜成名。” “看来你的游术很好。” 明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幼时住在水边,父母亡故得早,我就靠抓鱼为生。游术练得不好,哪里能活到现在呢?” “有时候抓到了鱼,别家的孩子就会来抢。我抢不过他们,就只能等潮涨,又等潮落。海水退去后,岸边就会有鱼虾蚌壳,这些小东西,他们不会抢。所以比起下水抓鱼,我每天更愿意等潮汐。” 看见青莲眼中的心疼,明阑毫不在意地笑笑,握着她的手说道:“其实潮汐很美,只是那时候,我只顾着填饱肚子,来不及欣赏。等我进了醉月楼多年后,再次想起时,却已经离去太久,快忘记潮汐的样子了。” 青莲鼻尖苦涩,“明阑……” 明阑并未觉得有何悲伤,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青莲,你见过潮汐吗?” “没有。” “等离开醉月楼,我就带你去看。” “好。” 楼下的欢呼声和叫嚷声久久不绝,明阑听在耳中,心中生出几分逗青莲的想法。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今夜月下一舞,就是我为良人所作。” 青莲也顺着她的话打趣道:“那我接下来,是不是要为你赎身了?” 明阑勾出一抹倩笑,“你哪来的钱为我赎身?” “我卖身赎你。” “好啊,我买了。” 白皙手背上,一朵明艳红梅傲然绽放,明阑指尖夹着银票,塞进青莲的衣襟。 “这可不够,烦请郎君多给些,”青莲顺势握住她想要抽回的手,“我还得凑钱,赎我家夫人出醉月楼呢。” 明阑俯身,樱唇于她耳侧翕张:“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青莲莞尔,挽着她的腰走到榻边,手上轻轻一推,抱着明阑跌在榻上。 “定让郎君满意,否则分文不取。” 烛影摇红,纱帐滑落,掩去一室旖旎。 花魁献舞,举城轰动。 醉月楼内竞价者数不胜数,一连七日,出价就从百两到千金。 耳边琵琶声盖不住楼下竞价声,青莲翻动命书的手也躁动不安。 命书上泛着金光的字迹,在碎裂的书页上醒目异常。 青莲看完上面的字后将命书收起,只觉耳边琵琶声有如玉碎珠倾,珠落后只剩一地狼藉。 明阑抬手止弦,抱着琵琶在青莲身侧落座。 “我昨日新写的曲子,可好?” 青莲感觉如鲠在喉,但还是强笑道:“你的琵琶一向弹得好,比京城里所有乐师都好。” “既然弹得好,你怎么会分心?” 怕被明阑看出来心事,青莲只能故作乏累地伸了伸胳膊。 “我有些累了。” “你一个神仙,竟然还不如我这个凡人。” 青莲调笑,“我看你还真不像凡人。” 明阑挑眉,“前世的事,谁知道呢。” 说完,明阑又转开话题。 “不对,你一晚上都躺着呢,竟然还喊累?” 青莲嗔怪地看着明阑,红着脸回道:“你倒是精力十足,一晚上没闭眼,还神色奕奕。” “跟你在一起,哪里舍得闭眼呀。” “……你越来越不着调了。” 明阑一双媚眼秋波暗送,唇齿间笑意盈盈。 “你都进醉月楼了,还指望找个着调的?” “那可不见得,看来我得去别的姑娘那里逛逛,说不定真能碰上不一样的。” 青莲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往外走去。 可刚迈出一步,她就发觉腰间一松,连忙伸手捂住了裙子。 “你……你做什么!” 明阑举着手里的腰封在青莲面前晃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道:“这身衣服是我的,你想出去,我不拦你,但我的东西可不能带出去。” “快给我!” “不给,”明阑故意把腰封扔在了墙角,上手又要去拽青莲身上的裙子,“还有这些,也是我的。” “哎,我不出去了,你别拽了!” 青莲紧紧捂住衣襟,躲开明阑不断攀上来的手,跟她在屋子里绕着圆桌转圈。 “出不出去是你的事,给不给衣服是我说了算。刚好外头吵得很,我帮你收收心!” “明阑,不行!” “谁不行!” 明阑原本还在陪着青莲转圈,一听这话,直接几步从桌子上跨了过来,伸手就把青莲按在了圆桌上。 看着青莲无法动弹地被禁锢在桌上,明阑唇角牵起惑人的笑,一字一顿开口。 “我不行?” “我没说你不行!” “那你说谁?” “我不行!我不行行了吧!” “撒谎,”明阑抓住她不断推拒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你行不行,我还不清楚吗?” “别行不行了,我都快被你绕晕了。” “绕晕了好。” “好什么?”青莲困惑道。 “晕了,就不能反抗了。” 青莲一听就知道没好事,明阑肯定又在想法子折腾自己了。 “……那我不晕了。” “没事儿,一会儿你会晕。” “为什……唔……” 青莲来不及出口的话,全数被吞下。 经此一事,青莲再三保证,再也不去看别的姑娘着不着调了,明阑才愿意放过她。 两人歇了好一会儿,青莲才恢复了气力,但是比刚才看着更累了。 明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抱着琵琶松了几个音出来。 随后手上抹挑勾打,悦耳的琴声传入青莲耳中。 “这首曲子不是刚弹过?”青莲支着下颌问道。 “是,你喜欢吗?” “你是问我曲子,还是问我弹曲子的人?” 明阑笑道:“怎么,还没回味完?” 听她又要说那些有的没的,青莲连忙改口夸道:“这一曲真是胜过天籁,天界仙乐也无法比拟!” “青莲,我手里这把琵琶,从不轻易弹,”明阑含笑抚摸着手下凤颈,珍视溢于言表,“你可知为何?” 青莲听她说过,便答道:“你说过,你的琴声,从来只给心爱之人听。” “我十岁出师后,就再未在人前弹过琵琶。青莲,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听我弹奏之人。” 青莲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接着又颤抖不已,只能赶紧放下,免得被明阑察觉。 “你若觉得好听,我便再弹一曲。” “……好。” 明阑五指轮弦,珠落般清脆声响自指尖流出。 铮鸣声响了几下,被叩门声打断。 明阑停下动作,问了声是谁。 “明阑啊,天大的喜事!晋王世子愿意出千金买你一曲,只要你去王府弹首曲子,别说赎身了,翻身都够了啊!” 门外管事不停地拍打房门,兴高采烈地开口说着。 “我的琵琶曲,只弹予心爱之人听。” 明阑口中的话说与外头的管事,眼眸却凝在青莲身上。 “你可别傻了!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吊胃口也吊够了吧,现在就是发挥用处的时候。你好好给晋王世子伺候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收房呢,那可就离了贱藉,一步登天了!” 管事拍门的力气更大,话音也提高了许多。 “晋王府的车轿就在楼下等着,你可别让世子久等了!” 明阑放下琵琶,决然对管事说道:“我可以去,但这曲子,绝对不弹。” 管事此刻只想着晋王世子那千两黄金,心想先把人骗进府里再说,便连连答应了。 明阑正要起身,突然被青莲伸手拽住。 “明阑,别去。” “无妨,我不弹琴,还可以吟诗作画,这些附庸风雅之事,是我最擅长的了。” “你别去。”青莲抬起头,双眸赤红地看着明阑。 “你方才听见了,千金。” “赎身的钱总能赚到的,我也可以去赚!” “青莲,这不一样。有了这钱,我不仅能立刻赎身,还能带你离开京城,寻一处世外桃源,过上安然富庶的日子。” 青莲紧紧握住她的手,恳求般说道:“你别去!” 明阑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外头的管事继续拍门。 “明阑,快点!别让世子等急了,他可不是咱们开罪得起的!” “青莲,你放心,我只会为你弹曲,”明阑朝门边看了一眼,捧起青莲的脸,在她额际落下一吻,“相信我,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这儿。你不是说没看过潮汐吗?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 轻纱披帛从青莲手中抽走,她想要伸手去挽留,却握不住掌心。 身后关门声响起,最后一丝余温消失在额际。 青莲垂下眼帘,一股莫名的酸楚堵在咽喉处,她张口想要说话,又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屋子里只剩下青莲一人,她抬头看向被明阑挂起来的琵琶,暗暗攥紧了十指。 破损的命书上,泛着金光的字迹正在一个接一个自行修复。 几缕青光自青莲指尖汇聚,落于命书正在修复的裂纹之上。 金色字迹被青光环绕,强行化为齑粉散在空中,后面的字也如此重复。 随着仙法注入,命书已经修复完好的部分之上,字迹一个个消失,只余空白。 与此同时,青莲已是满头冷汗,施法的手臂抖如筛糠,只能拼力支撑。 “明阑……”青莲紧咬双唇默念,法术反噬的剧痛缠遍全身,如有万千毒虫钻入骨缝,痛不欲生,避无可避。 面前这一页全然空白后,青莲稍稍缓和,又再度聚起法力,以仙术为笔,在命书上落字。 一行新字在命书上凭空出现,一笔一划形成极慢。 “有惊无险,平安归来。” 青莲口中不断念着这句话,手中仙术源源不断溯入命书之中,金色字迹再度显现。 然而,“安”字还未写完,前面的字迹便突然消散。 原本被除去的内容,再度出现在命书之上,恍若未改。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不能……” 青莲话还未说完,就见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风起云涌。 阳光被全然遮挡,翻卷的乌云中雷声轰鸣不断,幽蓝闪电划破天际。 但街市上的百姓却仍旧各忙各的,如同毫不知情一般。 青莲将楼下场景收之眼底,又抬头望着阴沉的天色,声音颤抖:“天界……” 第66章 往事(中) 刑台之上,青莲跪伏在地,身上遍布伤痕,血迹染红了一身青衣。 云层如巨龙翻腾,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天幕之中突然闪现刺眼白光,撕裂长空,随雷声咆哮,朝着刑台上那抹单薄的身影,轰鸣而下。 “呃……”青莲双唇紧咬,生生吞下溢于嘴边的惨叫。 观刑的神仙围成一圈,纷纷不忍地别过眼,却无一人敢为青莲求情。 修改命簿天书,无异于与天道作对,违逆天界。 更何况青莲是为修复凡人命书而下界,却试图为凡人更改命数,可谓罪上加罪。 五十道天雷,已是法外开恩。 刑罚过半,按照天条,剩下的二十五道天雷,每一道都会比之前更重几分。 青莲跪伏刑台上,咬紧牙关,努力聚起力气,维持清醒不让自己晕过去。 云层中如有巨兽怒吼,又一道天雷将要落下。 “够了!” 清衍仙君站出来,面色隐忍,出声打断。 “说到底,命书并未被改,青莲仙子也未耽误修复,这刑罚未免太重,有失公允!” 齐宥帝君长身立于空中,眼眸停留在青莲身上一瞬又移开,神色淡漠开口:“依天条行事。” 布雷的仙官得到命令,只得再度施法,控雷就要往刑台劈下。 清衍仙君飞身挡在青莲身前,高声道:“难道非要让青莲仙子死在天雷之下吗!” “清衍仙君这是要违逆天条?” 云端另一边现出男子身影,与齐宥帝君相对而立,各居一方。 那男子眉眼疏朗,神色却凌厉,与齐宥的清雅截然不同。 只见他面色肃然,居高临下看向刑台上的二人,开口道:“还是说,是想刻意包庇天命宫的罪仙?” “珩彦帝君何必强词夺理,”清衍挡在青莲身前不肯让步,“天条并未言明私改命书是死罪,若真要将雷刑执行到底,与处死青莲有何不同!” 珩彦帝君的神色微微松缓,转而与齐宥说道:“齐宥帝君掌管天界律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心知齐宥最是严明无私,绝不会开恩放过青莲。 清衍仙君来不及多想,先一步打断了两人。 “大不了我替青莲受刑!” 青莲意识不清却神志尚存,奄奄开口:“仙君……” “闭嘴!” 清衍仙君低声呵斥,随即又对齐宥等人朗声开口。 “天命宫的仙侍犯错,是本君管教不当,理应替她受罚!” 齐宥垂目看向已然无法动弹的青莲,静默片刻,终是淡淡道:“天规不可乱。” 见好言相说无用,清衍仙君干脆不跟他们废话,直接挡在青莲身前就不走了。 布雷的仙官无奈,只能再度请示齐宥。 齐宥眸光平静如潭,语气毫无波澜道:“与其抗衡天条,不如留存力气,也好在雷刑完毕后,及时救青莲仙子一命。” 清衍仙君正要再辩,突然被一股神力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抬头一看,是珩彦动手将她屏退到了刑台之外。 “疼惜下属是好,可若是清衍仙君一直拖下去,于青莲仙子而言,反而更难熬。” 空中云层再度翻涌,阵阵雷声响彻云霄。 青莲缓缓抬头,只见清衍仙君在对面焦急地拍打屏障,口中不断说着什么,却完全听不清。 五感在缓慢消失,能听见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就见身上的疼痛也在慢慢麻木。 “明阑……” 白光划破天际,响雷犹如怒涛,在头顶轰鸣。 第二十六道天雷伴随着爆裂响声,疾驰而来。 青莲合上干涩的双眼,刺眼的白光,将面前清衍仙君焦急嘶喊的身影,全然隐去。 然而天雷并未劈到青莲身上,落至半空就凭空消散。 布雷的仙官一脸错愕,待抬头看去,立刻与众仙一同俯身行礼。 “参见天帝。” 耳边并无雷声乍响,反而响起众仙的参拜声。 青莲再度睁开眼,积于头顶的雷阵已不见踪迹,刑台法罩俱已消散。 正前方遥遥见一金身,呈法天象地之势,上至九天,下临无底。 金身两侧日月同辉,日光月华交界之处祥云环绕,隐约可见人影立于金身指尖。 青莲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也未见过传闻中的天帝。 又见那高处的人影轻轻挥手,身后神像随之同步而动。 光影化作万千星尘散开,层层落于青莲身上。 不过须臾,青莲便觉仙力充沛,所受雷刑皆已复原。 清衍仙君再次来到青莲身边,将她扶起。 “仙君,这……” 青莲话还未说完,就见仙君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不再开口。 齐宥腾云而上,于天帝身边落定,俯身请旨。 青莲在刑台上愣愣看着,不知天帝和齐宥帝君说了什么。 不过几息,天帝的身影和法相就消失在云端。 齐宥重新回到刑台之上,扫过青莲虚弱的身影,稳声开口。 “天帝谕旨已下,赦免青莲仙子,允其将功折罪。” 青莲一愣,“我……” “还不快谢恩!”清衍仙君话音哽咽,催促地推了青莲一把。 “谢天帝恩典。” 直到众仙散去,被清衍仙君扶着重新回到六厄门,青莲才终于回过神。 “仙君,天帝为何要下旨赦免我?” “那谁知道?反正你没事就行了,”清衍仙君心疼地将青莲散乱的发髻抚平,“你记住,这次下凡不可再行悖逆之事,好好把命书修复完成,好好回到天界,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明白了吗?” 青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 “清衍仙君留步。” 两人问声回头,身后来的是齐宥帝君。 方才青莲受雷刑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清衍仙君对齐宥不近人情的模样也印象深刻。 这会儿看他又过来,清衍仙君是一点儿好脸色也不想给。 “哟,帝君专程来送人?还是来看青莲死没死的?” 齐宥并不恼,而是面色从容道:“天帝有话,要本君带给青莲仙子。” “要我说,天帝他老人家也是不嫌烦。极少在众仙面前出现也就罢了,从来看不清脸也算了,怎么回回有个吩咐,都要齐宥帝君你来传?”清衍仙君没好气地开口,“难不成,天帝的嘴借给帝君用了,来不及收回去?” 青莲知道仙君资历深厚,又向来嘴上不饶人。 但面前好歹是天界四大帝君之首,总不好当面冲突。 只能拽了两下清衍仙君的衣袖,轻声提醒:“仙君别说了……” 清衍仙君甩开青莲的手,故作难受地扶着额头。 “帝君您别见怪,我这仙龄大了,话也多了。您要觉得难听,那就当没听见,但别想着堵我的嘴,我怕把自个儿憋死。” 齐宥目光始终凝视青莲,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 “无妨,请清衍仙君回避片刻。” 青莲见此也劝道:“仙君,您先去那边等我会儿吧。” 清衍仙君本还想说些什么,转身对上青莲祈求的眼神,只好叹了口气,走远了些。 “不知天帝有何谕旨?” 青莲刚说完,就见齐宥施法设了个结界,将两人罩在其中,隔绝外界。 接着齐宥伸手唤出法器,放至青莲面前。 “这是?”青莲疑惑道。 “天枢笔,可修改命书结局。” “这是天帝给我的?”青莲茫然地接过法器,“为何给我这个?” “天帝有一句话。” “什么?” “无为,即可为。” 青莲面露难色,摇头道:“帝君,我不明白。” 齐宥并未回答青莲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天边。 南天宫后,云顶处一座宫殿耸立空中,四周山峦起伏,仙鹤翩跹。 青莲认得,那是天帝的居所,听说除了齐宥帝君,再没有任何神仙进过中天宫。 仙气缭绕的云顶之中,突然闪现一道明亮金光,自中天宫而始,遥遥散往整个天界。 “黄粱琴,每千年才能响一次,琴音所至之处,万事如梦重启。” 齐宥语气云淡风轻,所说的每一个字却让青莲更为不解。 “万事重启?” 青莲喃喃重复,转头却见不远处的清衍仙君如同被侵扰思绪一般,不稳地摸了摸头,随即又恢复如常。 “帝君的意思是,天界众人,会忘了今日之事?” “从此之后,天界所知,只有你从瑶池化形,其余再无记忆。” “天帝为何要如此?” “仙子只需记住,天枢笔须以仙术操控,寿数为祭,方可为凡人修改命书结局,”齐宥一字一句说与青莲听,“凡人明阑世世凄惨,再轮回也无从逃脱。至于命书改与不改,仙子从心而为便是。” 话音落下后,齐宥的身影缓缓消失于眼前。 待青莲从沉思中回过神,面前已经再无旁人。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天枢笔,心中五感杂陈,但无论如何,能为明阑改写结局,她就要尽力一试。 “青莲仙子,你这是要下凡?” 青莲心知此去定然难以完好脱身,对曾在天命宫对自己照拂有加的清衍仙君,既是愧疚,又是不舍。 但在看出来清衍仙君面上的淡然与松快之后,泛着水雾的双眸,只能沉寂下来。 “帝君让我去凡间办些事。” “凡间?听闻魔界想要奴役人间,已经整装随时预备与天界开战了,你此去凡间还得小心为上。” 差不多的嘱咐,青莲在上次下凡前就听过一次。 可她还是惹了祸,不仅差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还险些连累疼爱自己的仙君。 “唉,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做,可就是想不起来,”清衍仙君茫然地摸了摸脖子,“应该是天命宫还有事务没处理完,我得赶紧回去了。” 见清衍仙君准备离开,青莲忍不住上前一步,唤道:“仙君。” “嗯?青莲仙子有事?” “也没什么……”青莲眸色黯淡,强忍着眼底泪光,“等我回来,去天命宫帮您可好?” 清衍仙君眼前一亮,“好啊,我手底下正缺人呢,本君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仙子,整天使不完的新鲜劲儿,放宫里别提多养眼了!” 青莲掩住苦涩,对清衍仙君温和一笑,“那……等我回来,就去天命宫。” “行行行!本君在天命宫等你!” 与清衍仙君道别后,青莲再一次不舍地看向她远去的背影,眼中泪光闪烁。 看着仙君消失在远处,青莲长叹一口气,踏入六厄门中。 第67章 往事(下) 穿过六厄门,青莲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所陌生庭院之内。 六厄门并不会随意下放神仙,青莲知道,自己所在之处,定然与明阑有关。 找了个荫蔽的角落藏身后,青莲施法唤出明阑的命书。 只见一本书已经修复了大半,只剩下几页。 比之她刚被抓上天界之时,完整了不少。 青莲翻过陪同明阑修复完的书页,在此之后,命书已经开始自行修正,无需干涉就可继续修复。 即便再不想看后面的情节,青莲也只能不断往后翻页。 只有知道命书修复到了何处,才能找到明阑现在在哪儿。 “怎么会这么快……” 青莲面色惨白,双唇颤抖,双手快要拿不住命书。 她手指停在裂痕已经修复过半的一页,那些字就像生出尖锐的刺,一下下往青莲的心口扎。 来不及多想,青莲合上命书,催动仙术寻找明阑。 终于,在一个密不透光的房间内,寻找到了明阑蜷缩的身影。 青莲望着门页上坠着的大锁,又看向被木板死死封住的窗户,心里苦涩万分。 她闪身穿过锁起来的房门,进入屋内。 明明是白天,整间屋子却完全陷入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 青莲什么也看不清,刚想施法照亮整间屋子,又怕吓到明阑。 只能在指尖聚起光源,勉强照亮周身一圈。 墙角蜷缩的身影看见亮光,身子重重颤了一下。 随即蹒跚着站起身,牵动身上的铁链发出响声。 离得远,青莲看不真切,只能看见明阑僵硬地舞动四肢,不断重复那几个舞姿。 明阑根本没有看清来人,只是看到了一点光亮,就麻木地强撑起来跳舞,像是已经习惯一般。 一条铁链挂在脖子上,另外两条锁住双腿。 铁链的另一头深嵌在墙壁里,将明阑锁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青莲心里翻腾,她强压下心里的起伏,哑声开口:“明阑。” 角落中,起舞的身影一顿。 明阑神色恍惚,保持着侧头的样子,余光往这边看过来。 只一眼,明阑就认出了几月未曾见过的青莲。 青莲施法点亮整间屋子,抬步就往明阑所在之处走去。 却不料明阑突然惊叫一声瘫坐下去,将自己紧紧裹成一团,头深深埋在臂弯,浑身颤抖。 “明阑,是我,我回来了……” 青莲低声开口,却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每说一个字都要呼吸停滞。 破损的纱裙下,隐隐可见遍布全身的青紫伤痕,触目惊心。 “你别怕,我回来了,别怕……” 青莲尽量平稳声音开口,手小心翼翼避开伤处,想要将明阑抱住。 在察觉到青莲靠近的那一刻,明阑就像再次受到惊吓一般,沙哑着声音嘶吼,不断往墙角缩着身子。 “明阑,我是青莲,我来救你了,”青莲胡乱擦了下满脸泪水,狠下心将明阑搂在怀里,安抚她不断挣扎的身子,“我带你出去,我帮你恢复原样,我们……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听到青莲的名字,明阑明显比方才安稳了许多,但仍然不安地浑身颤抖。 她将头紧紧埋在臂弯里,两只手死死捂在胸口,始终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明阑你别怕,我回来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你相信我。” 青莲放缓声音,挤出一抹笑意,想要让明阑放松下来。 她伸手将明阑的头从臂弯中抬起,理清明阑枯燥脏乱的头发,忍下心里的苦涩,在明阑额头落下一吻。 “别怕。” 青莲缓缓说着,借着屋内的光亮,终于看清了明阑如今的模样。 只一眼,她就心痛欲裂,险些没忍住泪水决堤。 曾经名扬京城,一顾倾城的花魁,如今竟被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明阑那双娇媚惑人的眼眸,只剩下一只,另一侧仅余漆黑的空洞。 她怀抱在胸口的双手,自手腕处齐齐斩断,伤口随意用结满血痂的破布包裹住,在明阑挣扎间,还会隐隐渗血。 青莲透过明阑微张的嘴唇看去,如命书所写一样,受割舌之刑,再不能言。 “明阑……”青莲刚一开口,终是忍不住哭腔,泪水滚滚落下。想哭出声,喉咙却像被异物堵得死死的,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明阑终于冷静下来,贪恋着往青莲的怀里钻去。 “对不起,我当时应该拦住你的……明阑……对不起……” 明阑神色松缓,轻轻扯出一抹笑意挂在唇角。 想要抬头安慰青莲,却在看见自己手腕的那一刻,又放了下来。 她不想吓到青莲。 怀里的明阑碰了她两下,青莲低头看去,明阑口不能言,嘴唇翕张,像是在说话。 “别急,你慢慢说。”青莲擦去眼泪,细细分辨着明阑的话。 明阑眸色深深,始终用唇语重复着几个字。 【再也不能为你弹琵琶了。】 看出来明阑在说什么之后,青莲再也压不住心疼和愧疚,哭诉道:“你怎么这么傻!他们让你弹,你弹就好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 明阑再度张口,却只说四个字——心爱之人。 两人此前无数次互诉爱意,这句“心爱之人”,青莲早已听得习以为常。 可今日这无声的一句话,却如有千斤之重,压得青莲喘不过气来。 “明阑,你别怕,我给你重塑肉身,给你改命书,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青莲施法开始为明阑重塑失去的手掌,仙力和修为如同流水一般从她体内消逝,但青莲全然不在乎。 她现在,只求明阑能够恢复如初。 源源不绝的仙力缠绕上明阑的手,凭空生出的血肉,在明阑的手腕处聚集。 但不过片刻,仙力重塑的血肉,又突然消散。 青莲心知是命书操控,正要再度施法,却被倒逆的仙力冲击肺腑,生生吐出一口血。 青莲体内仙力乱窜,浑身发疼。 她刚重新抬起头,就见明阑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口中重复着什么。 青莲想起来,下单前天帝托帝君给自己的天枢笔,说是用修为和寿命加持仙力,就能修改凡人命书。 她连忙唤出命书和天枢笔,翻到正在修复的一页。 命书上的话,让青莲的心,如同被活活撕裂一般剧痛。 翻过这页,明阑的命书只剩下还未来得及修复的最后半页。 【心气郁结,病疾反复,在晋王府内郁郁而终】。 命书就瘫在眼前,明阑也看见了上面的字,却一言不发。 青莲忙擦干眼泪,一手将明阑搂在怀里,一手执笔就要落下。 “明阑,我为你改写结局,你不会死的。” 青莲说着,刚要落笔,又被一只枯柴般瘦弱的手抓住。 青莲只能再度低头看去,只见明阑口唇张合,无声开口。 “我能救你,明阑,你别害怕,很快就能恢复了……” 话还没说完,青莲拿着天枢笔的手顿在空中。 她看见明阑说了三个字。 【杀了我。】 像是怕青莲看不懂,明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明阑……” 【杀了我。】 “不行……我怎么可能让你死!” 回应青莲的,还是不变的三个字。 青莲的手指不断擦过命书上还未来得及修复的“郁郁而终”四个字。 她知道,现在的明阑,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 青莲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挽回明阑。 只能强忍眼泪,提成在命书上涂改,颤抖着手,写下“恢复如初”四个字。 命书闪现异光,一注明晖从字迹上涌出,落于明阑身上。 青莲听见,身边传来明阑轻咳的声音。 温热柔软的十指缠绕在她的手臂上,还是如同记忆中那样熟悉。 最后一笔写完,青莲正要继续往下写,却听耳边传来明阑的话音。 “青莲,成全我,”明阑靠近她耳侧低语,气若游丝,“这是我最后的祈求。” “我们还有几十年,可以找个地方……” 再听不进任何话,明阑靠在青莲怀里,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以……” “青莲,我想看潮汐。” 第68章 你不怕成为下一个我? 听了青莲仙子和明阑的故事,云初不由唏嘘,又想知道接下来的事。 “那后来呢?” “明阑她,留在了落日和潮汐里,”青莲的话语如微风拂过,格外淡然,“而大战时,魔尊手下,多了一位得力统将。” 云初话音一滞,想起来清衍仙君说过的话。 从前有一位仙子,为凡人修改命书招致天谴,最终灰飞烟灭。 而被改了命书的凡人,则跳出轮回,归位为魔族。 “是明阑?”云初试探道。 “或许是她利用了我,又或许她不知情,但我的所作所为,的确背叛了天界。” 青莲露出一抹苦笑,面色沉痛地继续开口。 “天枢笔是天帝炼成的法器,能够避开天道察觉,修改凡人命书。但于我而言,真正的天谴,不是天道的惩罚,而是亲眼看见百万同族因我而伤,看见天界和人界,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祸事不断。” “所以,你自毁仙元,用自己的修为和生命,重新救活了天兵?” “我要为自己赎罪。那个人,她不是明阑,她看我的眼神那么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那时我就知道,明阑永远留在了人间的大海里,”青莲面上笑意浅浅,眼底却藏着黯然之色,“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天界和魔界两败俱伤,难分胜负。我以仙元为祭,散尽灵根,复活了百万天兵,助天界赢了那一场战争。天界胜了,人间才能平安无事。我不只是为了挽回我的过错,也是为了守护我和明阑最后的回忆。” 云初不知该说什么,停顿许久,只能宽慰道:“天界的神仙们,都很感谢你。” “这还要多谢天帝,他拨动黄粱琴,让我的往事封存在了过去,给我留了最后一丝体面。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那你恨明阑吗?” 青莲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她是我此生挚爱。死前的执念,让我最后半分元神,随着天枢笔一同被镇压不周山下。我等了一千多年,就是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你是想问她当年的真相?”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这样就够了。可是我离不开不周山,所以只能等一个来取天枢笔的人,带我出去。” 听完青莲仙子的话,云初内心纠结,有些犹豫。 定了定神,云初还是毅然开口:“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取天枢笔,为凡人修改命书结局。” 青莲并不意外,笑着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 “我的下场,你看到了,你就不怕成为下一个我吗?” 云初明白,青莲仙子的悲剧是因她修改命书所致。 但归根结底,真正有错的不是明阑,也不是青莲仙子,而是不公的对待。 “为明阑修改命书,你后悔吗?” 青莲仙子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我不后悔,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 云初坦然一笑,“我也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青莲深深凝视着云初的眼眸。 她在云初那双诚挚的眼睛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青莲聚起法力,唤出镇压在山洞中的天枢笔,交到云初手上。 “天枢笔用仙术操控,以神仙的修为和寿命为墨,才可修改命书。” 一支白玉为柄,华光为尖的神笔落在云初掌心。 云初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法器,心中疑惑不少。 “青莲仙子,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天界传言,天枢笔是为凡人改命的仙子所炼。可你却说这法器是天帝所赠,而且天帝还让齐宥帝君传话给你,让你修改明阑的命书,”云初蹙眉说道,“天帝既然有天枢笔在手,为何还要让你耗费修为寿命去冒险?” “因为天帝无法与天道直接对抗,天帝与天道共生,却又受制于天道。天帝让堕仙和死去的魔族有了重生为人的机会,却不能让他们跳出惨死的轮回,因此只能炼出天枢笔,托他人修改命书。” 闻言云初想起来,清衍仙君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云初目光决然,“所以最该修改的不是命书,而是天道。” 青莲默然浅笑,“这样的话,我曾说给清衍仙君听过,可是仙君只当我在玩笑。” “……我也对仙君说过,结果被她骂了一顿。”云初嘟囔道。 听到云初提起清衍仙君,青莲眸光闪烁,斟酌开口:“仙君她还好吗?” 云初猜想,青莲仙子对仙君终究还是有愧疚和遗憾的,便语气轻快地说道:“好着呢,能吃能喝能睡。天命宫的事早就甩手分给宫里的仙侍们了,她闲的时候还会下凡骂我两句。” 青莲点点头,垂眸道:“那就好。” “青莲仙子,我能带你和天枢笔出去,可是不一定能带你见到明阑。”云初眼含歉意说道。 “许多事,不可强求。我也不知道,这半分元神还能在天枢笔中留存多久,且看天意吧。” 青莲说完,化作一缕青光,进入天枢笔内。 天枢笔隐隐闪烁,随着最后一丝青光注入,又恢复平静。 云初抚摸着笔柄上细小的莲花印记,叹了叹气,看向身边同样神情哀伤的水麒麟。 “青莲仙子真是一位痴情之人。” 水麒麟却不以为然,一听这话就收起了怜悯的神色,换了副模样把头转了过去。 云初拍了拍它的头,“人间情爱,你是不会懂的。” 水麒麟发出“呜呜”两声,表示非常不赞同。 但还是重新把云初叼到背上,背着她沿石梯往上走去。 “你有没有喜欢的神兽?”云初一边说,一边回想起天界的那些传言,“听闻你之前跟凤凰不和,就打了一架,后来怎么样?” 水麒麟又“呜呜”两声,撇开头不理她。 “你真小气,长这么大个儿,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 云初话刚说完,就察觉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高,顿时心慌起来。 “你干嘛,我开玩笑的!我怕高,你快变回去!” 水麒麟理都不理她,十来丈高的身子直接扑腾起来,故意边跑边跳,把背上的云初颠了好几下。 云初也不甘示弱,强忍着害怕,死命揪住水麒麟背上的鬃毛不撒手。 水麒麟吃痛,停下脚步回头瞪了她一眼。 云初平复心境,长长舒了一口气,主动松开了手里的鬃毛。 “各退一步,嗯?” 水麒麟盯着她半晌才重新回头,虽然没有变小,但走路还是沉稳了不少。 云初舒展着身子,躺在水麒麟背上喃喃开口:“本来以为出来找不周山,起码得十天半个月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天枢笔返程了。从并州出来,加上闯结界,也就四五天,真快。” 水麒麟的背宽阔又暖和,云初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又听见水麒麟哼了一声。 云初心知肚明,抬手摸了两下水麒麟的背,“多亏了你,回去给你准备好吃的。” 一听有吃的,水麒麟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看着越来越远的不周山,云初握紧了手里的天枢笔,催促道:“走快点,锦书还在并州等我回去呢。” 说完,云初怕水麒麟听见魏锦书的名字,又要闹脾气,想了想补上一句:“回去有很多好吃的。” 水麒麟刚想把背上的云初颠下来,在听见有吃的之后,忙收回了动作。 它干脆不跑了,“轰”一下展开翅膀,朝着结界上的海面飞去。 第69章 难道萧承胤不行 并州重整后,百姓在陆势坤带领下,一边开挖河道,一边按照他规划的并州六景设置游历之所。 其中最快建成的就是“锦水洄澜”一景上的赏景画舫。 萧承胤与魏锦书二人乘船泛舟,早已备好的乐师即刻踏上不远处的画舫弹奏,上演一出并州丝弦乐。 两人乘舟泛湖,丝弦声交织水浪声,踏波而来,袅袅不绝,令闻者心旷神怡。 “此处锦水三流交汇,洄澜往复。再设以画舫,游者泛舟水上,既能赏景又能赏月,陆势坤的确是花了心思。”魏锦书赞叹道。 萧承胤的目光却不在美景之上,而是望着已经演奏完毕退下的歌女,喟叹:“所谓琵琶圣手,不过如此。” “悠扬婉转,和之水声,有何不好?” “好是好,却还是俗。” 魏锦书直起身,挑眉看向他:“你前世不是花魁吗?去弹两首曲子听听。” 萧承胤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击手下木桌,合着琵琶曲的拍子,面上带着无奈。 “主上恕罪,这一千多年过去,属下的技艺早已生疏,怕是入不了主上的耳。” “无妨,本尊还没暴虐到为了一首曲子去砍你的手。” “技艺生疏是为其一,这其二,”萧承胤抿了抿唇,语气揶揄,“属下的琵琶曲,只弹给心爱之人听。要真给主上弹了,只怕云初仙子回来会吃味。” “那真是可惜,你的那位心上人,早就消失于三界了。” 萧承胤单手支起侧脸,悠声道:“所以属下不会再弹了。” 话音刚落,突然船外响起“扑通”一声,一人多高的水花一下子灌进了船里。 魏锦书眼色一沉,眼疾手快地拽过萧承胤挡在自己身前。 萧承胤本来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替魏锦书挡了一身水。 外头溅进来的水花,淋得他从头湿到脚。 “……主上英明,未卜先知。”萧承胤似笑非笑开口。 魏锦书松开抓他的手,拿起帕子将手背上的水珠擦干,倨傲地朝着外头昂了昂头。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萧承胤转身朝外走去,刚到船边,就见水里冒着泡。 他刚要细看,结果云初一下子从水里探出头来,又溅了他一脸水。 要说云初确实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料到水麒麟会捉弄她。 本来飞得好好的,突然就变成巴掌大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云初没反应过来,直接从半空摔进了水里。 “水麒麟,我迟早要……” 云初嘴里嘟囔着抹了把脸,待看清眼前从头湿到尾的萧承胤后,不由一愣,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陛下呀,真对不住,我这来的好像不是……” 话说到一半,云初又看到从船里走出来的魏锦书。 随后,她又往船里看了两眼,发现只有魏锦书和萧承胤两个人。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共乘一舟,成何体统。 云初快要出口的话,直接拐了个弯。 “我这来的好像正是时候。” “云初,你回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云初偏头,眼神绕过堵在面前的萧承胤,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魏锦书。 “水里凉,快上来。” 就着魏锦书的手爬上船后,云初对萧承胤笑道:“陛下,真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溅你一身水的。” 云初面上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翼,心里却想着刚才失策了。 早知道他偷偷摸摸带着魏锦书出来划船,就应该落得再近一点,直接把船掀翻。 “无妨,朕也是为了保护朕的爱妃。魏婕妤身子弱,被淋湿了,朕可是会心疼的。” 萧承胤一边开口,一边柔情脉脉地看向魏锦书。 那目光让魏锦书心生恶寒,想把他踹进水里。 “所以才说,我来的正是时候,”云初一双眼笑意盈盈,语气恭敬,“这么大冷天,陛下淋病了可怎么好,还是快回去更衣吧。” “这倒多虑了,朕认为……” 萧承胤双眉一挑正要反驳,却被魏锦书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 他立刻心领神会,改口道:“朕认为是有些冷,那魏婕妤就托云初仙子照顾了。” “陛下放心,去您的吧。” 云初喜笑颜开地看着萧承胤离去,心里舒坦多了。 魏锦书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在船内坐下。 云初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护体的仙气给烘干了,脸上还剩下几滴水,也被魏锦书用帕子擦干。 看着她明明憋着气,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魏锦书没忍住笑了出来。 “别吃醋了。” “谁?你别污蔑我。” “陆知州在锦水上设了奏曲的画舫,以供今后外客游历之用,陛下带我来听曲而已。” 云初从桌上的托盘里摘了两颗葡萄,扔进嘴里吃了。 “他带你纵情声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云初,‘纵情声色’可不是这么用的。”魏锦书笑道。 “那怎么用?” 魏锦书身子往前靠了靠,随意扔掉手中的帕子。 勾着指尖,挑起云初的下颌,往自己这边凑近了些。 “求我,我就告诉你。” 魏锦书的每一个字都说得轻声细语,可不经意间吐露在脸上的呼吸,却让云初觉得浑身热了起来。 回想起在不周山的幻境,云初心绪越发难以平静。 幻境因心而成,那时的魏锦书虽然是假象,却也是云初心中所想。 魏锦书呼出的气息,令云初一阵酥麻。 她悄然抬眼,就着水浪推动船身的震荡,任由身子倒向魏锦书。 魏锦书本以为云初会像从前一样羞怯后退,浑身重心都往前倾斜着。 没料到云初这次竟然反着来,一个不留神,随着船身的晃动,被云初压倒在了身下。 “要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样?” 云初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话中笑意惑人,又带几分戏谑。 看着云初越来越近的面容,魏锦书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笑意嫣然。 “怎么回了一趟天界,你反倒开窍了。” 云初挑眉,“我一直都这样。” “是么?” 魏锦书娇媚一笑,话音刚落就将唇送了上去。 云初本还沉溺在浓情蜜意里,正想着下一句要说什么,才能让魏锦书羞红脸。 却没想到她来了这一招,直接惊吓一瞬,头立刻就向后仰。 云初这次的反应倒是在魏锦书意料之中,她先一步按住云初的头,不让她退缩。 “你不是想教我吗?后退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可我还不知道‘纵情声色’是什么意思呀,”魏锦书语气绵软,又抬起一只手,在云初颈后交握,“你都不说明白,那还有谁能教我?” 一听这话,云初心里就闷闷的。 自己在不周山吃苦受累的,萧承胤竟然在并州,悠哉悠哉地挖自己墙角。 沉默片刻,云初面带笑意道:“让萧承胤教你呗。” “他哪有那个本事。” “嗯?难道萧承胤不行?” 云初一听有密辛,气瞬间就消了,还跃跃欲试想要听后文。 魏锦书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暧昧的意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即便心有余,力也不足。” 游到另一条船上听墙角的萧承胤,一听完魏锦书的话,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早该想到主上嘴里的好话,只对云初一个人说。 却偏偏要留在这里想听点好戏,结果却是自己找罪受。 叹了口气,萧承胤轻手摇动船桨,往岸边划去。 听见远去的水声后,魏锦书笑意更深,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媚态百生。 “云初,那你呢?” “我什么?” “你也跟陛下一样吗?” “我?”云初了然,伸手滑过魏锦书泛红的侧脸,“我可是心有余,力更足。” 第70章 葡萄得换个方法吃 云初仰头躺在魏锦书腿上,张口吞下她送来的葡萄,满脸餍足。 相比之下,魏锦书的脸色却不好。 “就这样?”魏锦书闷声问道。 云初悠然地吐出一块葡萄皮,转头不明所以,“啊?” “我看你也没比萧承胤好哪儿去。”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怎么就不比他好了?” 魏锦书直接夺了她将要入口的葡萄,“那然后呢?” “然后?累了,休息了呗。” 看着云初一脸懵懂,又有些不知自己为何生气的迷惑,魏锦书樱唇一抿,幽怨地看向她。 “我要的不止这些。” “我又不是男子,除了亲几下,还能做什么?” “谁说不能做什么?” “嗯?” 云初不明所以地睁开眼,恰好与魏锦书凝视自己的眼眸重合。 这样的眼神,云初见过一次。 就是她上次从天界回凡间,刚好落在魏锦书马背上的那次。 魏锦书的眼底,满是对猎物的势在必得,还有一切尽在掌控的平静。 可云初从这层平静中,看出来几分全然相反的情愫。 “你要做什么?” 魏锦书伸手攥住云初的手腕,双手缓缓用力,将她缚在怀里不容挣脱。 “当然是……做刚才没做完的事。” 眼见事态不对,云初目光躲闪,“……我饿了,我想吃葡萄。” “那就吃葡萄,但是,得换个方法吃。” 刚听魏锦书说完这一句,云初就被扣住了下颌,被迫张开嘴。 一颗剥好的葡萄,自魏锦书双唇里落下,恰好掉进云初口中。 云初下意识将口中葡萄吞下,清甜的汁液溢了满口,还融着魏锦书身上的馨香。 “吃完这一颗,我们再换一种法子。” 软语丸丸落于云初耳边,她感觉到魏锦书一手在她身上流连,一手摸索解开了船身两侧的绳子。 前后锦帘同时落下,船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云初看不清船内的情景,只觉魏锦书俯身压了过来,柔软的手指伸进自己的衣襟中。 “云初,我来告诉你,什么叫‘行’。” 锦水河上,一艘乌篷小舟无风自动。 河中水浪层层而来,船身却来回摇摆,久久不见平息。 夕阳余辉洒在江上,宛若平添浮光于粼粼水面,与晚霞交织成一片。 一只手从船蓬里探出,自下而上,将船头锦帘卷起,系在蓬顶。 魏锦书站在船头,拾起船杆,撑杆往岸边缓缓而去。 而云初则抱着头坐在船蓬内,低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魏锦书将她这副模样收之眼底,心中暖意倍增,笑着唤道:“云初。” 眼前的人没搭话,继续埋着头。 “云初。” 魏锦书又叫了一声,云初还是埋着头不回话。 “水麒麟掉水里了。” 云初仍然没反应,就像睡着了一样。 魏锦书沉思片刻,心里有了法子,突然惊叫一声向后倒去。 就在她快要从船上掉到水里时,仙术聚成无形的绳,将她一把拉进了船里。 魏锦书眼含笑意,挨着云初在船内坐下,贴近她耳侧问道:“这不是没睡着,为什么不回我?” “……不为什么。” “云初,你是不是害羞了?” 云初身子一顿,闷声道:“没。”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难道……”魏锦书的语气由轻快转为哀伤,哑声说着,“你是嫌弃我是个凡人,所以才不愿意与我说话了吗?” 一听这话,云初眼前就闪过魏锦书眼角挂泪的模样,立刻忐忑地抬起头。 “不是!你别多想。” “可是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如果你想离开,我不会拦你。” 魏锦书说着,眼眶中一滴清泪同时落下,坠落在云初手背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云初越说越觉得,心像是被魏锦书的泪牵扯住一样。 一看她伤心,自己就心疼不已。 “你别哭,我只是……”云初连忙拂去魏锦书脸上的泪,眉心皱成一团,“我只是觉得,做了这种事,对萧承胤不好,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 魏锦书反过来握住她的手,盈满泪水的双眼满是期盼,“那你对我呢?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我当然是……只是萧承胤他……” “不必管他,他不会有意见。”魏锦书瞬间转哭为笑,出口打断云初的话。 “啊?” 怕云初多想,魏锦书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说,他不知道。” “那也不好啊,毕竟他是你的夫君。” “先来后到,你先走进我心里的,我和你,才是至亲夫妻。” 云初一怔,低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以你不必在意,我们能成为伴侣,是因为你足够大度,容得下他。” “好像是的。”云初赞同道。 见云初终于放下心结,能够坦然面对自己,魏锦书心中一喜,忍不住在云初的侧脸啄了一下。 上一刻还在说话,这一刻就吻了过来,云初面上通红。 正要嗔怪魏锦书,就听她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 云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魏锦书从船身的角落里捡到一样物品。 她定睛一看,是天枢笔。 云初连忙摸腰带翻袖子,这才意识到,应当是刚才两人太投入,连天枢笔什么时候掉了出去都不知道。 想到天枢笔,云初又去摸袖子里的水麒麟。 还好水麒麟一向睡得死,那么大动静,都没给它吵醒。 “云初,这是你的东西吗?看着像是一支笔,但笔头却没有狼毫鼠须,反而金光闪烁,”魏锦书手中拈着笔转了一圈,停在一面看着,“这笔身上还有莲花印记。” “哦,仙君说我字写得难看,就送了支笔,让我没事练练字。” 云初佯装无事,从魏锦书手里拿过天枢笔,指腹摩挲了几下青莲印记。 “你若想练字,等回去了我教你。历代书法名家的字体,我都学过一些。” “好。” 说完这些后,船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云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刚经历了那些事,说了那些话,她实在不敢开口,甚至觉得现下的气氛,也有些不对劲。 “云初。” “嗯?” 云初侧头,往右边看去,只见魏锦书笑靥深深,一双澄澈的双眸正凝视着自己。 “你过来一些。” “啊?做什么?” “我想吻你。” 云初大惊,忙往后挪了一些,“这光天化日的,不太……” 话还没说完,船内光亮再次骤然消散。 船篷上的锦帘,再次被魏锦书放了下来。 眼前一片黑暗,云初坐在原地不敢动。 “那里光天化日了?” 云初感觉到侧脸越来越热,魏锦书的呼吸,与她说出的话一样,近在咫尺。 “云初……” 魏锦书正要继续俯身,突然船身猛地一晃,有人踏上了船头。 “爱妃,大白天的,怎么把帘子放下来了?” 第71章 谁让你碰天枢笔的 云初原本就神色紧绷,一听见萧承胤的声音,吓得赶忙推开魏锦书,坐得远远的。 覆盖船篷的锦帘被掀起,萧承胤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魏锦书重重呼出一口气,攥紧手心,压着声音道:“陛下来的真巧。” “不巧,朕可是特意算着时辰,来接爱妃回去的。” 云初又一次缩在角落里,埋着头不搭理人。 魏锦书看自己好不容易劝好的人,又成了这个样子,顿时怒气丛生。 “特意?”魏锦书似笑非笑,冷声开口道。 “朕看天色已晚,爱妃也饿了吧,”萧承胤一边朝魏锦书走近,一边扫过云初蜷缩的身影,“但看爱妃的模样,应该是刚吃饱。” 听了这话,云初身子一抖,头又往下更深埋了几分。 “一盘葡萄都吃完了啊,看来爱妃的确饱了,”萧承胤拿起空了的盘子,转头又对云初说道,“云初仙子也吃饱了吧。” 云初不说话,头埋得更深了。 “真是让陛下失望了,臣妾这儿没吃的,堵不住陛下的嘴。” 魏锦书眼眸中寒光闪烁,冷脸从萧承胤手里夺过空盘。 萧承胤看完魏锦书,又去看云初,面上笑意不减。 但在看清魏锦书那副“再笑就撕了你的嘴”的神情后,默默收住了嘴角。 “这是什么?” 萧承胤说着,从方才云初坐过的地方,捡起来一支笔。 “云初从天界带回来的一支笔,练字用的,”魏锦书说着,又刻意加重语气,“这笔身上,还有一处青莲印记呢。” 萧承胤眸光骤缩,口中喃喃道:“青莲……” 他颤着手,忐忑不安地将天枢笔旋转一周,却只看见一丝余晖从笔身上消失。 “哪有什么青莲。” 魏锦书将天枢笔接了过来,拿着笔转了好几圈,的确没有看见青莲印记。 可是那朵莲花,刚才还在笔身上。 她刚要开口,手中天枢笔就被夺走。 云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如同她方才一样,来来回回转着天枢笔看了许久,也没有再找到莲花印记。 一见云初惊异的神色,魏锦书心中就有了一种猜测。 她不动声色地抚上云初的手,缓声道:“许是我方才看错了,这上面本来就没有什么青莲。” “是看错了,但不是你的错。” 云初说着,将天枢笔重新收入袖中。 她抬头看向萧承胤,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神色复杂。 萧承胤挑眉,“云初仙子想说什么?” “天色已晚,该回去用膳了。” “看来爱妃准备的不够,云初仙子还没吃饱呢。” 魏锦书转头又瞪了他一眼,在云初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掐了一把萧承胤的手臂。 萧承胤面色微变,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站起身,“那就回去用膳吧。” 小船在锦水上缓缓起步,向着岸边划去。 魏锦书看出云初心不在焉,明白是怎么回事。 因此提出不与萧承胤一同用膳,而是与云初回房。 云初听后,目光有些闪烁地回拒道:“不必了,我下凡前刚吃过,你们吃吧。” 说完,也不等魏锦书回话,就自己一人先行回房了。 目送着云初的背影彻底消失,魏锦书唤来府内侍从,点了几样吃食送去云初房里。 做完这些后,魏锦书抬步来到内室,回身注视萧承胤,胸口起伏不定,怒气暗生。 “蠢货。” 一盏热茶往萧承胤身上飞了过来,看那架势,恰好能砸到他脚边。 萧承胤一看主子扔偏了,忙往旁边走了一步,让茶杯能准确无误地砸到自己。 “主上英明。” “谁让你去碰天枢笔的!” “属下也不知,青莲会在天枢笔上留了印记,始料未及。” 话虽这么说,但萧承胤眼中转瞬即逝的几分落寞和伤感,还是被魏锦书看了去。 明阑和青莲的事,魏锦书不欲多问。 再怎么说,凡人明阑已死,青莲也再不存于世。 魏锦书阖上双眸,长长叹了声气,开口道:“云初怕是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 “那杀了便好,反正云初仙子,总归是要死的。” 话音刚落,萧承胤就察觉到魏锦书冷冽的目光朝自己看来,那眼神中暗含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沉默片刻,萧承胤才重新衔笑道:“哦,属下差点忘了,主上舍不得云初仙子。” 魏锦书容色冷淡,手指轮换轻敲桌面,不疾不徐开口。 “她若真要挡本尊的路,本尊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就怕到时候,主上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的不是本尊,是你。”魏锦书勾唇笑言,说话的语气难辨情绪。 “主上何意?” “心爱之人因你而死,方才又在眼前彻底消失,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 “属下与主上一样,对天界之人,从头到尾只有利用罢了,”说完,萧承胤又话锋一转,“不对,属下说错了,主上对云初仙子,倒是有几分真心。” “知道就好。” 萧承胤收敛神色,俯身从魏锦书手边的桌案里,取出来一个木盒,在二人之间打开。 “魔尊让属下在并州找的东西,属下找到了。” “拿来。” 萧承胤从盒中取出来一柄棱锥利刃,放至魏锦书手中。 利刃分三部分,上段为金铸魔族圣花,雕刻十六瓣花叶。中段以四金结组成橛身,符文遍布。下段为三棱锥刺,沟槽交错,寒芒毕现。 “一千年前,我魔军攻破不周山巅,直逼天门。这法器刚刚练就,还未用过就被水麒麟撞落,坠入人间东南角。果然在并州境内找到了。” 魏锦书默念咒语,驱动法器。 只见法器棱刺之上紫电缠绕,魔气疾聚,雷电崩裂声与煞气如出一辙。 “主上,属下还要多嘴一句。” “说。”魏锦书凝视着手中法器,并未抬头看他。 “这诛仙橛用下去,即便不死,也会修为尽失,如同废人……” 萧承胤话还没说完,就被魏锦书冷声打断。 “你确实多嘴。” 魏锦书再次念了个咒语,手中一掌长的诛仙橛顿时敛去魔气,缩成指节大小。 她打开随身荷包,将诛仙橛收了进去。 未从魏锦书面上看出任何犹豫,萧承胤便也没有再追问。 反手盖上手中木盒后,萧承胤躬身行礼,眼底含笑道:“既如此,属下也就放心了。” 用完晚膳,魏锦书又照常批了几封朝中送来的奏折。 顺便把陆势坤报上来的各项事务处理好了,才起身出门。 待回到卧房时,已是月上枝头。 魏锦书看向房内明亮的烛火,心中沉思。 平常这个时辰,云初早就困意上头,拉着自己入睡了,今日却还没歇息。 将今日发生的事再次捋了一遍后,魏锦书沉默半晌,才抬步进房。 屋内烛光通明,云初一手侧支下颌,歪着头坐在桌案边,不知在想什么。 “云初,怎么还没睡?” “你回来了。” 云初收回思绪,慢腾腾地往旁边挪了一些,让魏锦书在自己身边入座。 魏锦书来到云初身边坐下,伸手挽住她的手臂,紧挨着她坐下。 “在想什么?” 回房之后,云初再次拿着天枢笔端详了许久。 确认上面的青莲印记是真的不见后,又想起来青莲仙子在不周山时说过的话。 她的半分元神因执念而留,这执念就是为了再见明阑最后一面。 而她的元神,正好在萧承胤察看天枢笔之后消散于世间。 这绝不是巧合。 斟酌片刻,云初面色凝重地将目光落在魏锦书脸上,沉声开口。 “我有事想与你说。” 第72章 只要你在,我就在 魏锦书隐隐猜到了云初想说什么,眸色一暗,“什么事?” “今日你看见的那只笔,名为‘天枢笔’,是可以帮助凡人修改命簿天书,跳出轮回的神器。” 云初的话与魏锦书猜测的相符,思虑过后,她决定先佯装不知,静观其变。 “修改命书?云初,你为何要这么做?” “命书因天道而成,自凡人投胎之前就已定下,凭借法器天枢笔,即可瞒过天界修改。而被修改命书的凡人,就不再入轮回,从前为仙者又能重归仙身,”云初斟酌措辞,“锦书,我想助你成仙,这样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你要帮我改命书?” “是。” 魏锦书眼神温柔,笑盈盈道:“若能脱离凡人之身,与你长相厮守,我自然求之不得。” “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云初话语停顿,目光沉沉与魏锦书对望,担忧道:“锦书,你要当心萧承胤,我怀疑……他是魔族。” 魏锦书原本在给云初剥橘子,听完她的话手一滞,“为何?” “天枢笔是我从不周山拿到的,在那里,我见到了一千年前牺牲自己,挽救百万天兵的青莲仙子。也从青莲仙子口中,得知了大战之前的事。” 想到青莲仙子,云初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那时的青莲仙子跟我一样,是天命宫的仙侍,因为损坏凡人命书,被罚下界修补。原本只要修完命书就能重归天界,但是青莲仙子动了凡心,为凡人明阑修改命书结局。”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明阑是魔尊手下的统将。她的一念之差,让天界在大战中损伤惨重,一战死伤百万天兵。于是青莲仙子自毁仙元,以仙身化为灵药治愈天兵天将,才让天界在那场大战中胜过魔界。” “但是她始终放不下明阑,所以,她的执念强行留住半分元神化为虚体,利用不周山的幻境之力化出仙身,在山洞中守着天枢笔,只为见明阑最后一面。” 云初说完这些,魏锦书也刚好剥完手里的橘子送到云初嘴边,“所以天枢笔上的莲花印记就是青莲仙子所化,陛下没看见印记,是因为他就是当年的花魁明阑,也是魔尊手下的将领。青莲见到了明阑,了却心愿,元神也就随执念而消散了。” 云初张口随意嚼了两下就吞下,担忧地握住魏锦书的手。 “所以锦书,你要离萧承胤,不,离明阑远些,她是魔族,来到人界肯定别有目的。我猜想,她是用置换元神的方式,将原本的萧承胤夺舍了。这种法子极为伤身,但却不会被三界察觉。” 魏锦书神色一沉,眸光晦暗不明,“我知道了。” 从不周山取了天枢笔回来,云初心中想要倾诉之事许多,但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跟魏锦书从何说起。 她沉默良久,终是泄了力,靠在魏锦书肩上。 “锦书,其实我很害怕。” 魏锦书伸手搂住云初,轻手抚着她的背,“你怕什么?” 云初想告诉魏锦书,比起萧承胤的真实身份,和出现在她们身边的真正目的,她更担忧用天枢笔改命书之后自己的下场。 倒不是说害怕天罚,而是怕再也不能同魏锦书在一起。 青莲仙子未成功改命书,尚且要受五十道天雷之刑,险些死在天罚之下。 而魏锦书重回仙班之时,云初所做之事必然会被天界知晓。 到时,只怕是难逃一死。 那她与魏锦书,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看出云初纠结犯难,魏锦书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等她归位为魔尊,就直接从天界把云初抢过来。 看天界那帮迂腐虚伪的神仙还怎么为难云初。 那个什么掌管天条的帝君,敢动云初一下,到时她就踏平他的南天宫。 “云初,有我在,别怕。” 魏锦书落下一吻,轻手拍打云初的背,帮她平复心绪。 窗外风声呼啸,在屋内也能听的清楚。 云初努力想让自己忽略那些杂乱的声音,但却无可奈何。 “我在。”魏锦书将云初的身子抱紧,再度开口。 身侧传来的暖意源源不绝,让云初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 思忖片刻,云初终是下定决心,沉声道:“锦书你记住,只要你在,我就在。” “好。” “明阑夺舍萧承胤的事,明日我就禀报天界。” 魏锦书一顿,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锦书,我会保护你,不会让她有机会伤害你的。” 魏锦书在云初的脊背上下轻抚,淡淡道:“只能如此了。” 夜色更深,月入中天,云初才缓缓睡去。 魏锦书与她相对而躺,侧着身子,轻手拂过云初的眉眼。 而下一刻,她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神,却骤然狠厉起来。 诛仙橛从寝衣袖口中滑落,被魏锦书牢牢握在掌心。 随着咒语响起,诛仙橛的棱刺之上魔气集聚,紫电缠绕尖端,崩裂作响。 魔气凝聚的利刃,停在云初身上,与她的心口,只剩三寸之远。 熟睡中的云初,全然没察觉到身边的杀气。 与魏锦书在一块儿的时候,云初总是格外放松,没有任何防备。 况且不周山一趟,的确耗费了云初太多心力,因此睡得很沉。 “天枢笔到手,任何一个神仙,都能为我修改命书。” 魏锦书紧握诛仙橛,在云初心口之上,仙元上方停住,双手蓄力。 “云初,我不想你死。” 诛仙橛一分分下落,魏锦书的眸光也一点点变暗。 “可你不该这么快知道明阑的身份。” 魏锦书单手握紧诛仙橛,另一手按在顶端圣花之上施力。 魔气横生的棱刺带着诛仙之力,朝着云初的仙元刺去。 然而不过一瞬,紫电萦绕的诛仙橛,却在云初心口上半寸之处,生生停住。 魏锦书双手颤抖,紧紧闭着双眼,沉沉泄出一口气。 她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无论是从前为人时,还是后来成为魔尊,她都不会对任何人留情。 可面对云初,却有了例外。 诛仙橛被重新变小收回袖中,魏锦书将云初蹬到肚子上的被子,重新盖回胸口。 “你一定要乖乖听话。” 感觉到熟悉的触碰,云初无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魏锦书眉眼含笑,刚要躺下将云初抱进怀里,余光就见有什么东西往自己手上窜了过来。 她抽回手的动作极快,但水麒麟显然更快。 锋利的牙齿,在魏锦书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龇牙咧嘴的水麒麟挡在云初和魏锦书之间,压低声音冲着她吼叫。 但低吼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把云初吵醒。 魏锦书不紧不慢地从床边拿来帕子,包裹好伤口,同样把声音压低。 “如果刚才我真的下手,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水麒麟的回答,是头顶逐渐蓄起的蓝光。 “你早就认出我了,但为了不让云初伤心,就假装不识,只在她身边默默保护,对吗?”魏锦书绕过水麒麟,继续为云初掖被子,“你对她,还真是好。” 水麒麟能感觉到,魏锦书并非真的想要伤害云初,否则刚才它就会直接动手。 它沉默地看着魏锦书的动作,身子却时刻紧绷着。 “我跟你一样,不想云初有事。” 魏锦书俯身靠近水麒麟,说话的声音更小。 “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一定要好好记住,与云初性命相关。” 第73章 天罚,我受 云初之所以睡得沉,除了累以外,还因为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天命宫,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在宫里吃喝玩乐,逍遥自在。 正当云初正要在天树上打盹儿的时候,下头就传来呵斥声。 “我给你托梦,不是让你来吃吃喝喝的!” 云初吓了一激灵,低头往地上一看,果然是清衍仙君来了。 刚要跟仙君打招呼,云初就被一股力道拽下了天树,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哟,仙君您怎么……” “你知不知道你犯大事了!” 云初神色茫然,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面露焦急的清衍仙君。 “我?不知道啊。” “天界封锁了六厄门,除了齐宥帝君派出的天兵外,不让任何神仙下界,我也只能施法托梦给你。” “为什么要封锁六厄门?有神仙要私下凡尘吗?” 清衍仙君看她还在不慌不忙地打听经过,瞬间气急。 “为了不让别人给你通风报信,免得天兵抓不住你!” “不就是不回天界当上仙吗,哪用得着派天兵来请我。”云初摊了摊手,甚是不解。 清衍仙君敲了一下云初的头,骂道:“你还犯傻呢!天枢笔一动,天界就察觉了你的动向。你说你碰什么不好,偏偏去不周山拿那个要命的东西!” 一听到“天枢笔”,云初明白过来清衍仙君的意思。 她只顾着取来天枢笔,为魏锦书改命了,却忘了整座不周山都在天界监视下。 天枢笔不见,天界定然能猜到取笔之人的用意。 “天界……天界知道了?” 清衍仙君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云初说道:“趁着天兵还没抓到你,赶紧给我回天界请罪,说不定还能减轻罪责,我也能保你一条命!” 清衍仙君说的话,云初并没有听全,而是垂眸思索另一件事。 “那如果我主动回天界请罪受责,能把天枢笔留下吗?”云初抬头问道。 “你在说什么!自己的命都要没了,还在想着给魏锦书改命!我看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了!” 清衍仙君恨不得敲开云初的头,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大祸临头了,不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竟然还想把天枢笔留下,给凡人改命。 见云初低着头不说话,清衍仙君催促道:“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赶紧回天界请罪,再把天枢笔原样放回去。” “不行。” 清衍仙君只觉眼前发黑,“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面对仙君的责骂,云初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也不说个所以然出来。 知道云初从小性子就犟,只认死理,清衍仙君指着她急促喘息了许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那你就带着天枢笔躲得远远的,别让天兵抓到,天界这边我给你挡着。” “不行,不能连累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 云初神色坚定,与清衍仙君对视开口:“天罚,我受。天枢笔,我也要留。” “你做梦呢!” 清衍仙君的话出口一半,又想起来云初的确是在做梦,顿了顿,收敛了急切神色,开始好言相劝。 “云初,你知道天界给你判了什么处罚吗?一百道天雷!你本就元神残缺,仙根不净,修为不比同等神仙,别说一百道,就是十道,你也承受不住!” 听了仙君的话,云初一怔。 她从小就发觉自己的修为比同样年纪的仙子都差,还以为是七情六欲未净的缘故。 却没想到,是自己先天元神残缺所致。 重新稳住心思,云初再度冲着清衍仙君摇了摇头。 “仙君,天兵奉旨下界,我跑不掉的。” “跑不掉也得跑,我给你拦着他们,你能跑多远跑多远!” 云初看着清衍仙君拼力想要护着自己的模样,想起来在不周山中,听青莲仙子说过的事。 一千多年前,清衍仙君同样护着为帮凡人改命,而受到天罚的青莲仙子。 仙君那样在意青莲仙子的安危,定然与她感情深厚。 可在天帝奏响黄粱琴后,清衍仙君就跟青莲仙子成了陌路人,整个天界也只有青莲独自记得那些过往。 如果清衍仙君没有忘记,在得知青莲仙子的结局之后,只怕会伤心至极。 “仙君,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 “要是我死了,就像凡人一样,给我立个牌位,再给青莲仙子立一个,把我们放在一起,就放天命宫里。” 清衍仙君跟不上云初的思绪,以为她一心求死,斥责道:“你又在说什么傻话!” “我只是觉得……死后跟天界人人崇敬的青莲仙子一起,也挺好的。” 云初话虽这么说,却也存着其他心思。 青莲仙子想回天命宫。 她想帮青莲仙子了却一些遗憾。 “您答应我好吗?” “答应什么!你也不好好想想,我可能让你死吗?”清衍仙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两下云初的头,“大不了我去给你扛那天雷。” “我……” “云初!” 云初刚要继续说话,就听魏锦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却辨不清方向。 来不及去寻找声音所在的地方,云初就发觉自己和清衍仙君的身子都在慢慢淡去。 这是快要醒来的征兆。 “怕是天兵已经到了,”清衍仙君趁着身影还未彻底消散,一把握住了云初的手,“你放心,本君不会让你死的。记住一定要把罪行推到魏锦书身上,天界不会把她怎么样,你就说是她撺掇……” 眼前的景象彻底消散,云初也从梦中醒来。 刚一睁开眼,面前却不是卧房,而是乌云翻卷的天空,和地面上神色焦急,却无法上前的魏锦书。 心知这一趟回天再下凡,只怕得过去好几个月。 事发突然,魏锦书肯定会担心。 趁着还没离开太远,云初高声对地上的魏锦书喊到:“你先回宫,过几个月我去找你!” 话刚说完,就被两名天兵拖拽着往天界飞去。 对于云初来说,天刑台既陌生,又熟悉。 她还在天命宫的时候,就听别的仙侍说过,凡是上了天刑台的神仙,都是罪大恶极的。 却没想过,自己也有上天刑台受罚的一天。 刚被扔在天刑台中央,四周就升起结界,将云初牢牢困在了其中。 齐宥帝君立于云上,居高临下俯视云初。 “私自盗取天枢笔,欲修改凡人命书,云初仙子,你可知罪?” 云初毫无惧色,微微昂首回道:“小仙取天枢笔是事实,不敢推脱,但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命书来自天道,你修改命书,便是反抗天道,违反天条。” “天道不公,命书残酷无度,为何不能修改!” 齐宥帝君默然凝视着云初,却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拂袖唤来布雷的仙官。 空中乱云翻腾,雷声轰鸣。 云卷云舒间,白光闪烁,一道天雷骤然落下。 天雷落下同时,一束蓝光从云初袖中飞出,与天雷相对而去。 天雷与光柱在空中碰撞,刹那间炸为漫天光晕,如云霞般染遍天空,久久方散。 在场神仙皆为之愕然,谁也没想到,一个天命宫仙侍竟然有能挡住天雷的法力。 齐宥帝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迅速反应过来,施法探向云初的衣袖。 聚起的神力与再度腾出的蓝光交汇,神光散去后,十来丈高的蓝色巨兽,赫然出现在众仙眼前。 第74章 它是为了救你 “是水麒麟!是水麒麟!” 天界许多神仙都曾参与过千年前的大战,一眼就认出来,云初袖中飞出的神兽,就是从前阵亡的水麒麟。 “真的是灵尊!” “水麒麟?它不是死在大战中了吗?” “它竟然复生了!” 陆陆续续有神仙认出水麒麟,一时之间,讶异声,惊喜声交织一起,神仙们纷纷看向立于云初头顶的巨兽。 清衍仙君姗姗来迟,从拥挤的身影中穿过,看向天刑台上的水麒麟和云初,一时怔愣。 “水麒麟……云初……” 众仙议论之时,水麒麟已经再度蓄力,轻而易举就将天刑台上的雷震击散。 水麒麟前足踏地,整个天刑台为之一震,四周结界瞬间化为齑粉,不复存在。 见水麒麟摆明了要护着云初的架势,众仙不由面面相觑。 “这水麒麟为何要护着云初仙子?” “莫不是云初仙子救了水麒麟,水麒麟这是在保护救命恩人?” “那云初仙子救了天界灵尊,可是大功啊!” 清衍仙君一听见这话,急忙拉住那位神仙开口道:“那岂不是可以功过相抵?” 那神仙退了两步,为难道:“这……清衍仙君,我们说了不算,得看帝君如何处置。” 清衍仙君抓住希望,当即就要去向齐宥帝君说情。 却不料此时水麒麟霎时振翅腾起,化为一道蓝光,朝南边飞去。 云初站在天刑台正中,目视着水麒麟远去,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几分不安。 直觉告诉她,水麒麟飞走一定另有目的。 齐宥帝君眼神变换,神色复杂难以辨识,思虑片刻又对布雷仙官道:“行刑继续。” 随即,又派遣天兵去追水麒麟。 清衍仙君见他还要施罚,飞身而上挡在云初面前,正色道:“帝君,云初救了水麒麟,功过相抵,凭什么还要罚她!” “无人证明,水麒麟是云初仙子所救。” 齐宥帝君话音方落,上空雷阵便立刻翻腾作响,天雷绕过清衍仙君,向天刑台的云初劈下。 天雷伴随着刺眼的光亮往下,云初心知无从躲闪,下意识抬手去挡。 急剧坠落的天雷,这一次还是没有劈落,而是被清衍仙君挡在了半空中。 稳住天雷后,清衍仙君再度聚起仙力与之对抗,不过几息,天雷便被攻克四散。 见此情景,齐宥帝君抬手制止布雷仙官,面色平静地看着清衍仙君落于天刑台上,张开双臂挡在云初面前。 清衍仙君朗声道:“既如此,那帝君也得证明,水麒麟不是云初所救!” “正因无法证明,所以才要先施刑罚以正天条,若云初仙子真的救了水麒麟,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一道清润的声音凭空响起,众仙四下搜寻,在齐宥帝君身边,看见身影缓缓显现的珩彦帝君。 “不过事情还未查清,一百道天雷着实过了,不如赦免一半,也好让云初仙子能活下来说清原委,”珩彦帝君略微转身说道,“不知齐宥帝君意下如何?” “她抗不过二十道,是否减刑有何区别。” “当年那一位至少受了二十五道,云初仙子总不会比她还……” 齐宥帝君侧目打断他:“珩彦帝君,慎言。” 珩彦帝君与他对望片刻,随之一笑道:“是本君记错了。” “不过有句话不错,”珩彦帝君再度开口,“天命宫仙侍犯错,清衍仙君也逃不脱干系,要罚,自然是二者一同受罚。” 听出珩彦帝君话里的意思,云初连忙拉过清衍仙君,将她挡在身后。 “触犯天条是我有错,与清衍仙君无关!” 看着云初将清衍仙君护在身后,面色坚定,毫不退让的样子,齐宥帝君眼眸深沉,神色不明。 珩彦帝君先一步开口,对布雷仙官命令道:“还不动手!” 天雷又一次蓄起,天刑台的结界同时升起,隔绝了刑台内的法力。 清衍仙君举眼看向上方雷阵,拍了拍云初的手,将她重新拉回身后,“别怕。” 头顶云雾翻滚鸣响,天雷轰然劈下。 “仙君!”云初回身上前,刹那间就将清衍仙君扑倒在地,压在她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雷电崩裂声于半空中响起。 第三次聚起的天雷,还是没有落在云初身上。 云初后知后觉抬头,这次挡下天雷的,竟然是齐宥帝君。 更令云初震惊的是,齐宥帝君拦下的,不只是天雷,还有煞气聚起的雷刃。 “怎么会有煞气……” 云初迟疑一瞬,眼底满是疑云。 之前两次煞气出现,都是因天帝元神动荡,正南天柱受损所致。 可正南天柱刚被齐宥帝君修复好没多久,定然不会再度损坏。 突然窜出的煞气并不多,齐宥帝君略施神力,空中煞气便化为飞烟散去。 众仙见此,也都不明所以地四处顾望,不明白为何被封印在不周山中的煞气,会突然出现在天界。 “齐宥帝君,看来今日不宜施天罚,”珩彦帝君说道,“与其在此耗着,不如去不周山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未等齐宥帝君做出回答,先前被派去追水麒麟的天兵就回到天刑台处,一脸急色。 “禀报帝君,水麒麟在不周山撞损了正南天柱!” 话音一落,齐宥帝君的身影就化为光影消失在众仙眼前。 待众仙回过神来时,只能远远看见一束白光往正南天柱的方向而去。 云初急切道:“水麒麟为什么要撞天柱,一旦煞气流窜,人间就遭殃了!” 趁着天刑台结界消散,清衍仙君带着云初飞回云层上。 “以水麒麟的本事,除掉煞气轻而易举,刚才的煞气怕是它故意放出来吸引注意的。” “它为何要这么做?” “水麒麟若是存心要损坏天柱,大可直接撞毁,可天兵来报只是损坏,可见它是为了救你!” 来不及跟云初多说,清衍仙君抓了她的手就要走。 “别管这些了,你赶紧跟我去不周山找水麒麟,只要它承认是你救了它,那盗取天枢笔的罪责就能免了!” 云初任由清衍仙君牵着就要离开,然而刚一腾云,一道金光就钻进了她的袖子。 “天枢笔!” 云初惊叫一声,回头一看,天枢笔已经被珩彦帝君拿在手中。 “云初仙子,没有这根笔,你才能功过相抵。”珩彦帝君淡笑道。 看他将天枢笔收入怀中,云初就要上前去夺,却被清衍仙君拦住。 “不准去!” “仙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那东西是你能碰的吗!”清衍仙君紧紧握住云初的手不松,“跟我去不周山!” 云初被清衍仙君一路拽着就走,挣脱不开,只能再想办法,下次找机会再把天枢笔拿回来。 “帮你挡天雷的时候,总觉得那感觉似曾相识。”清衍仙君若有所思说道。 “我也觉得似曾相识。” “什么?” 云初回想起珩彦帝君的模样,脑海中反复回忆,却觉得他的身影在熟悉和模糊中摇摆不定。 “仙君,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珩彦帝君,却觉得……像是与他见过好几面。” “或许是你在天界碰见过他,但是没认出来。” 云初点点头,“也许吧。” 第75章 你知道她是谁 天界神仙进入不周山,多是通过六厄门。 在从六厄门下凡间的途中,施法穿过结界,就能够直接进入不周山。 云初目光打量四周,心中思量。 “仙君,你说的没错,这一路上过来再没有看见煞气,应当是水麒麟在撞损天柱时,就将大部分煞气困住了,只放了逃窜入天界的那一簇。” “还好它肯救你,”清衍仙君叹息道,“八大神兽中,就数水麒麟最为倨傲。除了从前的天帝和当年救活百万天兵的青莲仙子以外,它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位神仙,就连齐宥帝君它也没给过正眼。” 云初回想起和水麒麟的经历,虽然一路上互相捉弄,有时她还会仗着水麒麟个头小欺负它。 但是水麒麟却从来没对自己发过脾气,反而会在危险之时不遗余力地救自己。 云初还在想着,等回去了给水麒麟多做点好吃的,就又听清衍仙君叹了口气。 “当年青莲仙子受齐宥帝君所嘱下凡办公事,走之前还说,等回来了就来天命宫帮我,谁想……”清衍仙君神色哀伤,“如果她还在,天命宫肯定比现在热闹,你也多个伴儿。” 云初张口欲说,却又不知如何回仙君的话。 同时她又庆幸仙君忘了青莲仙子从前的事,否则不知会有多伤心。 “不说这个了,齐宥帝君这会儿应该已经修好了正南天柱,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带水麒麟过来了。” “仙君,水麒麟会不会受罚?” “它救了你,本君当然也会帮它。到时候我就说它刚复生,脑子糊涂,又得知天帝化正南天柱的噩耗,一时悲愤才撞的,大不了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云初扯了扯嘴角,“……这理由好像不太站得住脚。” “你懂什么,”清衍仙君带着云初落在不周山外的一处高树上,“齐宥帝君和天帝亲如兄弟,天帝最疼爱的神兽复生,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真罚?说不定他心里也这么想,本君给他个台阶,他当然会下。” 说完,又睨了云初一眼,“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 想着方才的遭遇,还有被珩彦帝君拿走的天枢笔,云初眉头紧锁地发愁。 还没等她想到把天枢笔拿回来的法子,又听见清衍仙君开口。 “刚说完就来了。” 云初顺着清衍仙君看的方向望去,只见齐宥帝君自八根天柱边飞来。 他身后的正南天柱已经恢复如常,不见丝毫破损。 天柱剑网困住的煞气也被牢牢锁在其中。 看齐宥帝君就要进入六厄门结界中回天,清衍仙君拽起云初就走,把他堵在了半路上。 云初连忙去搜寻水麒麟的身影,却见它又变成了巴掌大小,被困在了浑圆的法罩中,气鼓鼓地想要撞破法罩冲出来。 确认水麒麟平安无事,云初才放下心来。 齐宥帝君止步问道:“清衍仙君何事?” “帝君,您心里清楚,云初救了水麒麟是事实,这天雷……” “功过相抵。云初仙子应下界继续修复命簿天书,不得耽误。” “哎,好好好,就知道帝君您明察秋毫,心胸宽阔,我这就让云初回凡间。” 云初被清衍仙君拽着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眼含担忧地看向不断挣扎的水麒麟。 “帝君,水麒麟并非故意撞损天柱……” 齐宥帝君抬手打断她,将装着水麒麟的法罩困在掌中,开口道:“水麒麟刚复生,神志恍惚,又过于思念天帝,不留意撞损正南天柱,所幸并未让煞气流窜人间。天柱及时修复,无妨。” “……原来如此。” 云初腹诽,还真让清衍仙君说准了。 看来神仙们打起诳语,都是一个样子。 刚要告退,云初又想起来自己方才的一个揣测。 思虑片刻,云初斟酌着开口:“小仙已经将天枢笔交给珩彦帝君了。” 齐宥帝君闻言一怔,“是你给的,还是他夺走的?” 云初刚要回答,就被清衍仙君重重拽了一个趔趄。 “是云初主动给的,她诚恳认错,并保证再也不犯了!”清衍仙君替她回道。 齐宥帝君微微颔首,目光不露声色地掠过云初,随后转身进入六厄门结界中。 “行了,没事了。” 清衍仙君长舒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云初的背。 “仙君,那我就先走了。” “回来!” 云初刚想进六厄门,就被清衍仙君提溜了回来。 “把魏锦书的命书给我,然后你回天命宫待着。” 云初往后退了两步,“帝君都说了让我……” “你是我手底下的人,干嘛听他的?拿来。” 清衍仙君的手都快伸到云初脸上了,就是不见她把命书交出来。 “就算你不给我也没事,命书修复过半就能自行恢复,根本无从抵挡,你休想替她改命。” “仙君您多虑了,今日的天雷那么吓人,我哪还敢改命书啊,”云初无奈地摊开手,“再说了,天枢笔都不在我手上,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清衍仙君静下心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就云初那点子修为,根本不可能靠自己修改命书。 “那你为什么不肯给我?” “我想多陪锦书几辈子。” 说着,云初垂下头,眼眶中水雾弥漫,说话声音也凝噎起来。 “您知道的,我生来就没有亲人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还先天灵根不足,常常被别的神仙瞧不起,得了您的赏识才能进天命宫有所荫蔽。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喜欢的人……” 从没见过云初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清衍仙君虽然知道她在做戏。 但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实在看不下去。 “行行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别给我找事了。凡人的死又不是真的死,轮回又能重启一生,但你的命只有一条。想跟魏锦书生生世世,首先得保住自己的命,懂吗?” 云初不住点头,“懂!” 清衍仙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摆手道:“去吧去吧,看到你就心烦。” 与清衍仙君告别后,云初便踏进六厄门结界中,前往人间。 天界东天宫中,珩彦帝君屏退宫中仙侍,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的人。 齐宥帝君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开口道:“天枢笔。” “齐宥,你施法拦住天雷,并不只是为了消灭煞气吧。” 珩彦帝君双眼含笑,与面容冷寂的齐宥帝君四目相对。 “天枢笔。”齐宥帝君重申。 “我用一个秘密,与你交换天枢笔,如何?” 齐宥帝君收回手,眸光微闪,平静的神色有一丝松动。 见此,珩彦帝君从桌案前站起身,步至齐宥帝君面前,与他相对而立。 “天刑台结界中,一切神力仙术都无法使用,唯独天帝除外。天雷第三次落下时,云初仙子的身上赫然出现了护体神光,紧接着天兵就报正南天柱受损。云初仙子是谁,你当真不知?” 四目交汇后,珩彦帝君先行撤回目光,又看向齐宥帝君怀中眼含怒气的水麒麟,笑意深深。 “还是说,你拦下那道天雷,就是为了不让云初身上的神力展露人前?你是三界中唯一见过天帝真容之人,”珩彦帝君勾着唇,指尖轻点了一下困住水麒麟的法罩,“齐宥,你知道她是谁。” 第76章 我人都是你的了 东天宫中天光通明,齐宥面上却晦暗不清。 他黑沉的眼眸犹如深渊,暗藏汹涌。 “相识多年,我竟不知你心思这般深沉。” “水麒麟之所以撞正南天柱,就是为了告诉众仙云初是天帝转世,可你不想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我说的对吗?” 珩彦丝毫不见退却之意,唇边笑意诡艳。 “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知她是天帝,为何还要动天雷之刑?你到底是想让天帝活,还是要她死?又或有别有隐情?” 仙气缭绕的宫殿内,骤然疾风四起。 桌案木架被通通掀翻在地,书册纸张满宫飞舞。 护体神力随风自动,两人身影耸立,在卷风中岿然不动,就连发丝也不见散乱。 水麒麟也听明白了珩彦的意思,张嘴龇牙,也不管自己还在法罩中,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法罩冲到一半,又被齐宥伸手拦了回来。 将发怒的水麒麟收入袖中后,齐宥慢慢开口道:“那就请珩彦帝君,好好保管天枢笔,莫要遗落他人之手。” “自然。” 天界的事一耽误就是两个时辰,云初心中想着,这时候萧承胤应该已经带着魏锦书回宫了。 她与魏锦书相约在盛京皇宫内相见,不出意外的话,六厄门会直接让她落在华阳宫中。 想起来前两次从六厄门下凡的情景,云初忍不住有些期待。 第一次下凡就进了魏锦书的浴桶,第二次是她的马背。 不知道这次下凡,会出现在哪儿。 正想着,云初就发觉周身穿梭的云层停了下来。 周围十分寂静,眼前一片漆黑。 云初睁开眼感受了一会儿,自己身上盖着什么东西,身边还又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 她刚要抬手把脸上的东西拿走,就感觉脸上一轻,然后被突然出现的烛光刺得睁不开眼。 魏锦书掀开被子的手顿在一侧,愣愣地看着榻上多出来的人影。 惊愕的神情,在看清云初的一瞬间变得激动。 来不及开口,就不由自主地张开手抱住了她。 “你回来了!” 云初也怔愣在一边不敢动,这六厄门真懂事。 这一次直接给她送到魏锦书被窝里了。 很快她又发觉不对,怎么越来越喘不过来气了。 云初被抱得呼吸一滞,两只手努力在旁边挥舞,“哎,轻点,勒得慌!” “是我太心急了,你没事吧?” 魏锦书连忙松开双臂,退开一些后,手指颤抖地抚上云初的脸。 话刚一出口,眼泪就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云初揉了揉被魏锦书搂得生疼的肋骨,故作轻松笑道:“你别哭啊,我差点被雷劈死都没哭,你哭什么。” “天雷?”魏锦书面色惨白,急切地握着云初的手问道,“是天界那些神仙做的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也没什么事,最后把天枢笔要回去了,就放我回来了。” “你没事就好。” “只是……没了天枢笔,我不能为你改命了。”云初难过道。 “无妨,只要这一世都能遇见你,那对我而言,就是生生世世了。” 一想到天枢笔没了,魏锦书又得再次走上既定的命书结局,云初就心急又心痛。 魏锦书身为堕仙,必然世世凄惨。 即便她们能每一世相守,可世世都会不得善终。 沉下心思虑半晌,云初再度抬头。 “锦书,我教你修炼吧。” “你是说修仙?” “对,”云初点点头,“凡人要修仙的话,一世是不够的,但修为却可以累积。只要我每一世都找到你,助你修炼,你总能有成仙的一天。” 面对云初期盼的双眼,魏锦书垂眸不语。 她并非不知如何修仙。 恰恰相反,在成为魔尊之前她就是修仙世家的弟子,要想重拾不难。 可她要的不是成仙,而是归位,荡平虚伪的天界,再重塑这个世事不公,人性险恶的人间。 但这样的话,她绝对不能说给云初听。 云初已知晓了萧承胤的魔族身份,对他有所提防。 若是再知道了她的身份,怕是会直接离去,还会让天界察觉他们的举动。 见魏锦书面上不显声色,动作却有所迟疑。 云初以为是她担心修仙太难,怕没有尽头,只得继续开口。 “若成仙,便与天地同寿。只要仙元不毁就不会轻易殒身,到时我们就能永久相伴了,”云初柔声诉说,“我修炼了五百年,虽然不比其他神仙,但帮你塑造仙骨,修成仙元也比普通的凡人容易。” 魏锦书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缓缓抬起双眸,掩住眼底沉色。 “我听你的。” “哎呀,我这回天一趟,竟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云初懊恼地拍了下大腿。 “什么事?” “我得向天界禀报,已经有魔族潜入了人间。” 云初说着,施法就要向天界传递消息。 可手刚刚抬起来,就被魏锦书按住。 云初疑惑地看向魏锦书,只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说道:“天界一旦知道萧承胤是魔族,必然会派兵前来捉拿。如今我们还不知道魔族的真正目的,倒不如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 听完魏锦书的话,云初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有些迟疑。 “可是不说的话,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萧承胤被魔族夺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不出事,如今也不会突然出事。” 这么说好像也是,云初仔细回想,萧承胤除了每日宣召魏锦书,和负了青莲仙子之外,也没什么别的过激举动。 反而把整个大鄢治理得富庶安定,尤其是这几个月,百姓和乐,国泰民安。 足以见得,明阑在替代萧承胤之后,算是个合格的君王。 云初摸了摸鼻翼,妥协道:“那他传召你的话,你不能去。” 魏锦书一听失笑,“所以说了这半天,你是吃醋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 “你……算了,反正有我在,不会让他伤了你的。”云初低声嘀咕。 魏锦书在云初身上四处扫视,收敛目光问道:“怎么不见水麒麟?” “它好端端的去撞了南天柱,这下好了,被帝君抓走了。不过它也是为了救我,唉。”云初叹气。 “走了好。” “为什么?” “它总是跟我争宠,我可巴不得它走。” “你跟神兽计较什么,”云初不由发笑,随即又收回笑容支支吾吾起来,“……我人都是你的了。” 魏锦书笑意渐深,“你一直都是我的。” 说罢,魏锦书欺身上前将云初推倒在锦被之上。 趁着云初发愣之际,伸手探向她的衣袖。 原本放着水麒麟的地方,再没有任何东西。 魏锦书终于确定,水麒麟真的如云初所说,已经留在了天界。 不枉她半夜起来,忍着脾气跟水麒麟说了许久的话。 没了水麒麟护着云初,接下来的事才有更大把握。 “云初,我很想你。” 魏锦书弓着身子伏在云初上方,低沉柔媚的声音在她耳边擦过。 云初不断推拒,手上却使不出力。 “这……昨天我们才……这会儿又……不合适吧。” “什么昨天?可有整整两个月了,”魏锦书贴得更近,“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第77章 溯源镜 回到人间的第一个晚上,云初又做梦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云雾和仙鹤,云初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又是哪位神仙有话要说,给她托梦了。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她现在一做梦就忍不住发颤。 “别怕。”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男子声音。 云初被吓得往前跃了两步,忙转过身去看,原来是齐宥帝君。 “帝君,您有吩咐可以直接来找我,没必要托梦来吓我。” 云初抚了抚心口,忍不住抱怨道。 刚说完,云初看到齐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就回想起他让人施雷刑的事。 要说不怕是假的,毕竟自己差点回不来。 想到这里,云初低头敛声道:“这……小仙没有怪您的意思,就是有点被吓到了。” “皇宫中巡守过多,托梦更方便。过去的事本君不会追究,况且你并无过错。” 云初狐疑地用余光打量他,不断腹诽。 齐宥帝君在天上还是一副刚正不阿,把天条奉为圭臬的模样。 这才过了多久,又改口说她没错了。 云初眨了下眼,单手支起下颌,绕着齐宥帝君走了一圈。 “……您不会是清衍仙君假扮的吧?” 齐宥帝君转过身,恰好与云初面对面站立,不言一词。 云初这才发现自己在帝君面前说的话有多放肆,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我说梦话呢,您就当没听见。” 齐宥并未纠结云初的话,难得话语急促地问道:“天枢笔已被珩彦拿走,接下来你要如何做?” 云初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回想起自己上次对魔族在天界有卧底的猜测,又警惕起来。 “帝君为何问我这个?” “难道你不想为魏锦书改命?” “小仙从没有说过要为凡人改命,是帝君一直在撺掇小仙。” “那本君换个问法,”齐宥凝神注视着云初,“你认为天道为天界堕仙,身陨魔族和凡间恶人设定的命书过于凄惨,且没有尽头,是为不公,对吗?” 云初回想起第一次剿灭煞气后,她回天界,在南天宫与齐宥的对话。 她的确在齐宥面前斥责过天道不公。 难道齐宥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断提醒自己去为魏锦书改命? 未等云初想明白,齐宥再次开口,并递过来一面铜镜。 “你不是不知自己的来处吗?这溯源镜能照出万物本体,它能给你答案。” 云初接过齐宥递过来的镜子,翻转查看,发现就是一面被打磨好的普通铜镜。 从前魏锦书当才人的时候,都没用过样式这么朴素的铜镜。 想着齐宥的话,云初拿着溯源镜放在自己面前。 却见溯源镜中,没有任何人影,反而透过她,照出了背后的云雾。 “可这镜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影。” 齐宥颔首道:“神器有灵,只会照该照之人。” “不能照我,又如何能让我得知自己的来处?” “那就去照身边之人。” 身边之人? 锦书自然不可能害她,难道是去照萧承胤? 云初想了一圈,身边也只有明阑这个夺舍凡人身体的魔族最为可疑。 “帝君帮我,是希望我去与天道作对,修改魏锦书的命书吗?” “改与不改,答案在你心中,非本君可以左右。” “那帝君为何要让我知晓前尘?” “你不必试探本君,本君不是魔族的卧底。” 云初又是一阵愕然,齐宥帝君竟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并且也知道,天界有魔族的卧底。 云初蹙眉道:“您既然知晓有卧底,却不干涉?” 齐宥背身而立,声音缥缈传入云初耳中,“你只需记住,我是你唯一可信之人。从前是,今后也是。” 话音渐渐变小,齐宥的身影也在面前缓缓消失。 云初赫然惊醒,天边晨光微亮,隐约可见头顶帷帐随着她急促的喘息微微晃动。 魏锦书感觉到云初惊醒,也醒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被吓到了而已,”云初侧过头,在魏锦书脸侧轻碰了一下,“天色还早,继续睡吧。” 魏锦书答应了一声,收紧盘在云初腰间的手臂,再度睡去。 枕边睡颜秀美而恬静,云初凑近在魏锦书额际落下一吻,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铜镜。 一到时辰,魏锦书就起身去凤仪宫请安了。 云初晚起了会儿,独自坐在桌旁用早膳。 膳食都是魏锦书按照云初的喜好,一早就备下的。 但经过昨夜梦里的事之后,云初却没有好好用饭的心思,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月仪在一旁整理寝殿内务,看云初呆愣着不知在想什么,就凑了过来与她说话。 “云初,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宫里可发生了不少事呢。” 云初回过神,就着她的话接道:“什么事?” “赵贵人殁了!” “赵贵人?陛下又纳了新妃?” “不是,就是从前处处与我们小主作对的那个赵贵人,你忘了?” 这么一说云初就想起来了。 她记得赵贵人个子不高,长得挺小巧可爱的,就是嘴太毒,而且有些刁蛮。 “哦,是她啊,她怎么死的?”云初问道。 “小主回宫没多久,又因为治水有功被封了昭仪,吕嫔就嘲讽了赵贵人几句。赵贵人心里不痛快,看我们小主好说话,就在小主回宫路上阴阳怪气的。” “好说话也不是她发脾气的理由啊,这次沈昭容没骂她?” “沈昭容跟小主交好,当然看不下去,就回了两句,但赵贵人听完更气了,直接跟沈昭容吵了起来。” 云初一听乐了,“哟?她还敢跟沈昭容吵了,她骂的过?” 月仪眼眸一亮,压低声音道:“本来是骂不过,但是你和小主出去赈灾的这段日子,沈昭容和赵贵人关系就……有些微妙。” “怎么个微妙法?” “沈昭容有些霸道,日日拉着赵贵人学骑马,学射箭,还时不时拉她去逛御花园,去锦鲤池喂鱼。” “难道她俩有事儿?”云初刚问完又觉得不对,“你不是说赵贵人死了吗?怎么越说越远了。” “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赵贵人见小主骂不还口,觉得没意思,刚好前面有滩泥,就想绊倒小主,让小主出丑。” 云初哼了一声,“她还真是死性不改。” “结果小主恰好回身,赵贵人没把人绊倒,反而自己没站稳,掉进了旁边的锦鲤池里,还好沈昭容会游术,把她救了上来。” “这大冷天,池子里都结冰了,肯定不好受吧。” 月仪皱着眉,又把声音压低了些,“对啊,赵贵人着了风寒,治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半个月前就病逝了。” “这样啊,或许是命吧。” 云初嘴上叹息,心里却开始打鼓。 此前一直忙着取天枢笔为魏锦书改命,没有去想命书后来的内容。 刚才月仪一说赵贵人的事,云初才想起来魏锦书命书上的后一段。 魏锦书嫉妒心起,想要独占恩宠,将后宫中的嫔妃一个个陷害致死,一步步成为皇后。 月仪不断叹气,“你说赵贵人图什么呢?沈昭容得知噩耗后可伤心了,接着也病倒了。” 月仪后面说的话,云初都没有听进去,而是一直在回想命书上的字。 门外人影闪烁,云初抬头看去,是魏锦书回来了。 “云初,早膳可还合胃口?” 第78章 你在祭奠赵贵人? “挺好的。”云初点点头。 魏锦书吩咐月仪下去,在云初身边落座。 “你看起来闷闷不乐,是在想夜里的噩梦吗?” “听说赵贵人没了?” 魏锦书盛粥的手一顿,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面带笑意。 “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寻常,我也会有那一天的。” “锦书……” “我不在乎今生的结局好坏与否,一开始我就与你说过,一世足矣。” 这话听得云初心里不是滋味。 魏锦书越是退让,就越让云初觉得,是自己背弃了帮她跳出轮回的承诺。 但如今天枢笔已失,凭云初自己的法力,是远远不够修改命书的。 云初暗暗忖度,虽说要帮魏锦书修仙身,但若是有机会,还是要将天枢笔拿回来。 一看云初复杂的神色,魏锦书就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将粥放在云初面前后,魏锦书撇开话头,继续开口。 “昨夜你说的那套心法我都记住了,我会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成仙,与你厮守。” 云初心头一暖,点头道:“好。” “昨日我去探望了沈昭容,她伤心过度,卧病不起。” “沈昭容心思纯良,为人直爽,但往往就是这种真性情的人,才会为七情所困。”云初叹息道。 说完,云初又放下筷子,转头注视着魏锦书。 “赵贵人的死,你怎么看?” “人死如灯灭,前尘尽勾销,没什么可纠结的。” “你不觉得她死得蹊跷吗?” “你为何会这么问?” “偶感风寒而已,宫里那么多圣手,难道还治不了这样的小病?” “你是怀疑有人害她?”魏锦书放下手中的茶盏,侧身问道,“云初,你这样问,是在怀疑我吗?” 云初被问得沉默起来,看完命书上的内容后,她的确对魏锦书有所怀疑。 可以她对魏锦书的了解,魏锦书绝不会是存心加害他人之人。 云初目光躲闪,“我没有怀疑你,只是觉得赵贵人的死另有隐情。” “赵贵人死因我不清楚,但她的命书上一定写的明明白白。你说过,凡人的命途如何,都是命书既定,不可改变,不是吗?” “人与人之间的事错综复杂,旁人的命书上,同样会有记载。” 魏锦书双眸微微一沉,“云初,你若非要怀疑到我,我也无话可说。” 闻言,云初微微张口,开始反思自己。 她在天命宫多年,也知道只要世人眼中所见与命书吻合,就算是圆上了命书。 除了最后的结局之外,命书中途的内容都可这样瞒过。 因为结局是凡人进入轮回最关键的一步。 为了书上的几行字去质疑魏锦书,云初顿觉有些惭愧。 “赵贵人生前与你有过节,我是怕流言蜚语对你不利。” “别人怎样看我,我不在乎,”魏锦书声音软了下来,“云初,只要你对我一心无二就够了。” 云初点点头,“我相信你。” “午膳后,我们去看看沈昭容,她心里不好受,若有人陪着说说话或许能好些。” “好。” 冬日正午的阳光只见其色,不见暖意。 云初和魏锦书走在宫道上,只听北风呼啸,送来阵阵寒意。 见魏锦书不自觉颤了两下,斗篷下的手环着双臂摩挲,云初即刻就上前扶住了她。 就着这个外人看来是宫女搀扶主子的模样,把仙力化为暖流传入魏锦书体内。 感觉到身子暖了起来,魏锦书回头对云初抿起一抹浅笑,神色柔和。 “还冷吗?”云初又覆上一只手,将魏锦书双手拢在掌心。 魏锦书回握她,“有你在,我从身到心,都是暖的。” 沈昭容所在的宫殿位于后宫中部,来往妃嫔和宫人较多。 云初和魏锦书来到广阳宫的时候,上一位探望沈昭容的妃嫔前脚刚走。 “魏昭仪体谅,我们小主刚服了药睡下,这会儿实在无法见客。” 沈昭容的宫女满脸歉意,站在宫门外行了一礼。 “无妨,那我明日再来。” 魏锦书说完,就带着人往回走。 走了没多远,云初又提议道:“时候还早,要不咱们去锦鲤池看看?” “也好。” 说罢,魏锦书就吩咐月仪等人先回华阳宫,自己和云初走另一条宫道去了锦鲤池。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雪,路上积雪已清,但池边的树上仍然可见白雪覆盖。 云初在池边站定,朝着池水俯身看了几眼,见到锦鲤池上凝了薄薄一层冰。 “这池面都有些结冰了,掉下去可不好受。” “冬日掉进冰湖甚是伤身,因此赵贵人的风寒才会久治不愈。” 魏锦书怕云初一不留神掉进去,伸手将她拉得退了两步。 “人命真脆弱,说没就没了。”云初摇头叹息。 “那儿好像有人。” 云初闻言,朝着魏锦书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锦鲤池旁的假山后,有火光若隐若现,在角落里照出来一道人影。 云初分辨了一会儿,蹙眉道:“看那样子像是在烧纸。” “谁在那儿?”魏锦书朗声道。 假山后的人被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出来。” 假山后走出一个一身太医打扮的人,手里提着药箱,惶恐地来到魏锦书面前跪下。 “齐太医?”魏锦书认出面前的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魏锦书又往假山后看了两眼,结合齐太医慌乱的神色,又问道:“你在祭奠谁?” 齐太医吓得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不断磕头重复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云初看他在锦鲤池旁烧纸钱,又不敢说事情,便猜道:“你在祭奠赵贵人?” “本宫记得,你是为赵贵人治疗寒疾的太医。”魏锦书道。 “是……是……” 见齐太医一副吓破胆的模样,云初疑心大起,上前一步问道:“赵贵人的死另有隐情?莫非跟你有关?” “不是!卑职从未害过赵贵人啊!” 齐太医一边说,一边又磕了几个头。 “卑职惶恐!卑职救治赵贵人尽心尽力,无愧于心,但不知为何,赵贵人的身子每况愈下,卑职也不得其解啊!” “那你为何要在此处祭奠她?” “是赵贵人的母家说,赵贵人死后频频托梦说自己是冤死的,赵大人就将罪责归在了卑职和卑职家人身上,百般为难,昨日更是将卑职家中打砸一空!”齐太医抹了把泪,“卑职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着在此处为赵贵人烧些纸钱,平息她的怨气啊!” 云初拧眉,“这么久了早投胎去了,哪可能托梦啊,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魏锦书抬手让他起身,说道:“赵贵人的事谁也不想,你身为太医,若动了手脚早就被查出来了,此事想来与你无关。” “魏昭仪明鉴啊!” 齐太医又磕了几个头,才堪堪起身。 可一想到这些日子家中所遭的无妄之灾,哀怨难耐,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 “此事我会与陛下说明,你且安心。” 魏锦书缓声开口,又从袖中取出来一个荷包,交到齐太医手中。 “这里面是些金银,你家中遭遇此难,定然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这些钱就当解燃眉之急。” 齐太医颤抖着手接过沉甸甸的荷包,又是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再度跪下磕头道:“卑职多谢魏昭仪!” 第79章 我并不愿修仙 走过锦鲤池许久,云初一步步踩在宫道上,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魏锦书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伸手道:“云初,我冷。” 轻柔的呼喊声,让云初回过神走近。 再次托着魏锦书的手,蓄起法力为她暖身。 刚一碰到云初的指尖,魏锦书就握紧手心,就着云初的手将她拽到身边。 “怎么闷闷不乐的?” “锦书,你为何要给齐太医钱?” “于心不忍而已,怎么了?” 看魏锦书一脸不解其意的懵懂模样,云初心里就急切不已。 “他是治疗赵贵人的太医,落在让人眼中,你这与买凶后付酬劳没有任何区别。” “我为何要去管别人怎么想?” 云初被问得一怔。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命书上的话牵引住了。 她正在不由自主地把魏锦书的行为,往赵贵人的事上面靠。 她如今已经从心底里认为,赵贵人的死与魏锦书有关。 沉默片刻,云初还是张口道:“人言可畏。” 魏锦书并不在意,双手并拢,将云初的手交握在掌心,勾起浅淡笑意。 “别说整个大鄢,光是皇宫,就有数不清的人,我若一个个去在乎他们的想法,那还有多累。” “这不一样的……” “云初,我只在乎你的想法,你觉得我清白,我就问心无愧。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只在乎你的想法。” 魏锦书的目光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花谢叶落,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那如果有人因为误解你的为人,而要动手杀你呢?” “怎么又开这种玩笑,”魏锦书眉眼一弯,“你不是说过很多次,我的结局是出宫与你相伴一生吗?” 云初哑然,语气生硬开口:“这只是一种猜测。” 想到这里,魏锦书突然扬起一抹苦涩的笑,长叹了一声,断断续续开口。 “云初,我跟其他人一样,怕疼,怕死,但更怕与你分别。” “要给出答案的话,那我希望这种猜测永远不会成真。若真有生死离别的一刻,你也一定要忘了我,再也不要找我。” 云初愕然,“为何?” “于我而言,即便轮回转世,那我也不再是魏锦书。我不信生生世世,只求今生今世。” 魏锦书的话,如同无形的藤蔓,一圈圈缠绕在云初心头,令云初有些喘不过气。 她说轮回之后,魏锦书不再是魏锦书,而是他人。 神仙看中元神和魂魄,躯壳变与不变并不重要。 但云初明白,站在凡人的立场上,躯壳反而更重要。 人人生来都是独立的,不应成为任何人的替身,哪怕是自己的。 魏锦书缓声开口:“云初,你可知我并不愿修仙。因为这种法子需要几世的积累,即便最后成仙,那个人也不是我魏锦书,而是与你相知相许的另一个人。” “可是天枢笔被夺,我无法助你跳出轮回。”云初为难道。 “那珍惜当下便好,”魏锦书静静注视着云初,“更何况,天枢笔只是被夺,并未被毁,机会总能有的。” 云初再度迈步,目视前方,抚摸着魏锦书明显暖起来的掌心。 “你说得对,机会总能有的。” 两人回宫之后,月仪已经在殿里生了火盆,烫了汤婆子,一进屋就暖得像春天一样。 刚一进屋,吩咐宫女退下后,魏锦书就解了斗篷,钻进铺好锦被的贵妃榻上。 “云初,快来,这里暖和。” 云初答应着,走到魏锦书旁边那张一模一样的贵妃榻上躺下。 看云初的面色始终恹恹的,魏锦书转身侧躺,伸手支起下颌与云初对视。 “在想什么?” 魏锦书轻柔的声音传入云初耳中,拉回了云初的思绪。 云初沉默片刻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赵贵人的死,因为那个荷包跟我扯上关系?” “锦书,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今日的做法的确欠妥。” 魏锦书并不在意,淡淡开口:“皇上与皇后娘娘明察秋毫,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给我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那如果有心人刻意凭借这件事,把罪名栽赃到你身上呢?” “只要动手就有迹可循,不怕查不到。” “但愿如此吧。” 云初转过身平躺,轻轻叹了口气后闭上眼睛。 见云初已经入睡,魏锦书从身边拿了个汤婆子塞进她的被褥里,又替云初掖好被角,才收回手睡去。 午休的时辰还未过,魏锦书就被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叫醒。 她半昏半醒的朝身边看去,只见云初也已醒了过来,正面色不明的看向殿外。 魏锦书正要唤人,就见月仪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主,沈昭容来了,说要见小主。” “她近来身子不好,怎么这大冷天出门来了?快让她进来。”魏锦书忙吩咐道。 “是。” 月仪出门去通报,魏锦书从榻上起身,准备去门口接沈昭容。 魏锦书刚整理完仪容要出门,就见云初也站了起来,一把将自己拦住。 “她是为了赵贵人来的。” “我猜到了,但是她身子不好,不能在外久等,”魏锦书拍了拍云初的手,“我会跟她好好解释的。” 魏锦书说完,就走出寝殿,去正殿接见沈昭容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云初心里五感杂陈。 命书里的话都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不容改变。 不久之后,就会上演陷害和姐妹离心的戏码。 即便这次说通了沈昭容,也终究无法逃脱写好的命运。 这样想着,云初从榻上走下,穿好鞋子往正殿走去。 刚走到正殿门口,云初就听见殿内传来魏锦书的声音。 “宫女说你着急见我,为何这么久了,却一言不发?” 云初站在门边朝里看去,只见沈昭容捧着茶盏坐在殿内。 一向容光焕发的沈昭容,此刻满脸病气,面色煞白,毫无血色。 她捧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一双眼睁开又缓缓合上,几度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魏锦书看出她脸上的犹疑和为难,先声问道:“我自认与你交好,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的?” 沈昭容原本是听了些流言蜚语,想来找魏锦书问个明白。 但此刻到了跟前,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沈昭容平复心绪,睁开了眼,重整措辞道:“她的死与你无关,对不对?” 方才看见沈昭容的态度,魏锦书就已经猜到,自己给齐太医钱财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沈昭容的语气并非是质问,而是带有侥幸和乞求。 “锦书,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我给齐太医钱财,是可怜他家中遭遇苦难,希望能帮他渡过难关。” “可是……” 魏锦书不急不徐地开口:“可是外面的人都在传,是我先前用钱财贿赂齐太医,害死了赵贵人。” “你知道了?”沈昭容语气有一些迟疑,“也是,你那样聪慧,想必早已猜到了我来这里的目的。” “如果我是凶手,怎么可能授人以柄。” 闻言,沈昭容面色一变,手中茶盏“嘭”的摔落在地,腾地站起身来。 “你的意思是说,赵贵人的死,的确是有人暗中下手?” 第80章 魏昭仪放肆 “我的确与赵贵人结怨已久,但并没有到要置她于死地的程度。” 魏锦书扶住沈昭容摇摇欲坠的身体,搀扶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而且赵贵人在后妃中并不算得宠,杀了她,又有谁能获益?”魏锦书提醒道。 沈昭容神色骤变,“你是说,有人想借赵贵人之死来陷害你?” “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不是猜测,”沈昭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你在锦鲤池边给齐太医钱财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这件事便已在宫中人尽皆知。” 她情绪激动地握住魏锦书的手,像是终于想通一般大声开口。 “赵贵人的死不是意外,你在锦鲤池边遇见齐太医更不是意外!” 魏锦书忖度:“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如果赵贵人身死是鱼饵,那我就是那条等着被钓上来的大鱼。” “我现在就修书母家,让他们赶紧去扣住齐太医的家人。” 沈昭容说着,转身就要回宫去写书信。 魏锦书伸手拦下她,摇摇头道:“不必了,此计既成,怕是已经晚了。” 沈昭容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难道就这样让凶手逍遥法外吗!”沈昭容握紧了拳头,恨恨开口。 魏锦书抚了抚她的手背,安慰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下,就会有蛛丝马迹可循,总能查出真相。” 一听这话,沈昭容坐不住了。 她急忙站起身,抬手扣住魏锦书的双肩,眼底尽是急切之色。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你可知现在宫里流言四起,都说是你害死了赵贵人!听闻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追查此事了。” 魏锦书垂眸,说道:“下手真快。”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自证清白,虽然我相信你,但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你又该如何脱身?” “这些事让我来处理,你还病着,顾好自身即可,先回宫吧。” 说完,魏锦书唤来候在一旁的沈昭容的宫女,又找了几个人护送沈昭容回宫。 沈昭容自是不肯,她担心自己不在,魏锦书会受委屈。 刚要开口推拒,却因方才情绪过于激动,骤然咳嗽起来。 不过一瞬,面色比方才又白了几分。 “你听我说,”魏锦书按住沈昭容的手,镇定开口,“此事闹大之后,皇后娘娘必会传召。你若真想帮我,帮赵贵人,更得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在我困顿时拉我一把。” 说完,魏锦书又将月仪召至身边道:“你陪沈昭容回广阳宫,速传太医,为沈昭容安抚病情。” “是。”月仪连忙扶起沈昭容往外走去。 沈昭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子实在难受,说不出话来。 她再度抬头,却见魏锦书送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才有所松缓,任由侍女扶着自己回了宫。 见其他人都已走远,殿内只剩魏锦书一人,云初才迈步走到魏锦书身边。 “锦书,这次的事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 魏锦书缓缓点头,说道:“太医院在外宫,后宫在内宫,若无陛下和后妃传召,齐太医是不可能进到内宫锦鲤池的。” “所以你是故意入局?” “我派人去看过赵贵人落水后的脉案,虽病情反复,但还算平和。不过她的伤寒在离世前几日突然加重,太医院却并未更换药汤,只是以从前同样的方子煎药,也未将病情及时上报。” 云初反应过来,问道:“太医院有问题?” “能把手伸进太医院还不被察觉的人,定然位高权重。”魏锦书沉声道。 “那会是谁?”云初神情凝重起来,“皇后?淑妃?贤妃?又或者是其他人?” “目前不得而知。” 两人正谈论着,就听门外有宫女前来通报,说是皇后传魏昭仪去凤仪宫议事。 云初抿了抿双唇,当机立断道:“我跟你去。” 魏锦书刚想开口拒绝,就听云初的话再次传来。 “沈昭容不在,我怕她们欺负你。” 之前珍珠藏毒一事,妃嫔们在凤仪宫中,对魏锦书咄咄逼人的场景,于云初而言还历历在目。 后来有沈昭容替魏锦书撑腰,她才能安然脱身。 如今沈昭容抱病不能前往,云初怕魏锦书再度受委屈。 魏锦书思索片刻,回道:“也好。” 等两人赶到凤仪宫时,只见正殿内坐满了妃嫔。 妃嫔们个个面色怪异,坐于上位的皇后满面肃容。 云初看在眼里,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像是议事,反而像是会审。 魏锦书行完礼,皇后却并未让她入座。 察觉到气氛不对,魏锦书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传臣妾前来,可是为了臣妾午时,赠予齐太医钱财一事?” “魏昭仪消息倒灵通,”皇后放下茶杯,抬目直视魏锦书,“你可知,齐太医就是为赵贵人诊治的太医?” 不等皇后说话,魏锦书勾唇一笑,抬步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 云初愣了愣,赶紧跟着站到了魏锦书身后。 “不过一个时辰,后宫就传遍了此事,臣妾想不知也难。”魏锦书缓缓开口。 头一次见魏锦书有这样无礼的行径,皇后不由愕然。 但随即又迅速恢复神色,继续开口询问。 “后宫传言,是你收买了齐太医,致使赵贵人不治身亡,可有此事?” 送至唇边的茶,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被魏锦书放下,不轻不重地搁在了桌上。 “恕臣妾僭越,此等捕风捉影之事,不该从娘娘您的口中说出来。” 未曾料到一向卑微守礼的魏锦书会突然换了副模样,皇后收回目光,稳声开口。 “本宫传你们来,就是为查清真相。” 魏锦书继续接话:“要想查清此事,应当先去寻找证人与证物,而非将满宫妃嫔叫至一处,只盯着臣妾一人审问所谓‘真相’。” 皇后被这一番话说得无从辩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下首处的淑妃听不下去,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 “魏昭仪如此放肆,请皇后娘娘秉公处置!” “臣妾放肆?那敢问淑妃娘娘,臣妾方才哪一句话有错?” “你……”淑妃一噎,想了半晌确实答不上来。 一脸愤恨地指着魏锦书看了许久,淑妃才终于揪出了魏锦书的错处。 “皇后娘娘还未赐座,你就自行坐下,难道不是放肆吗?” 魏锦书故作惊讶,“臣妾还以为娘娘垂爱后宫,必然也是关怀臣妾的,就自行入座了,原来皇后娘娘没想让臣妾坐下呀。” 话虽这么说,但魏锦书却并未站起身,而是继续坐着,两眼澄澈地望向皇后。 “那不知皇后娘娘,是想让臣妾站着,还是跪着呢?” 第81章 御书房的门歪了 魏锦书正得盛宠,又连连越级晋封,皇后并不想与她因为这些小事撕破脸。 且魏锦书连“垂爱后宫”的话都说了出来,她如果再计较此事,反而显得小肚鸡肠。 皇后勉强维持笑意,开口劝和:“是本宫忘记赐座了,淑妃,你也坐下吧。” 闻言,魏锦书安然地抿了口茶,淑妃则剜了她一眼,才重新坐下。 其他妃嫔看到这一幕,也都面上颇有微词,却不敢直说。 云初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夸赞起魏锦书。 这副淡然自若反击的模样,可比她刚下凡时见到的魏才人,要好看多了。 “魏昭仪既然知道本宫叫你来是为了何事,不如说说对于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皇后再度说起方才的事,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魏锦书噙笑反问:“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多年,这种事如何处理,哪里需要臣妾来教?” 这软硬不吃,模糊不清的态度,着实让皇后不知如何接话。 吕嫔看在眼里,娇笑道:“魏昭仪,恕臣妾多嘴。方才皇后娘娘不问如何处理,昭仪就喋喋不休说了一堆,这会儿皇后娘娘发问了,昭仪反而推拒不言。难不成,魏昭仪是轻视皇后娘娘……” 魏锦书出口打断她:“你也知道自己多嘴?” 吕嫔脑袋木了一下,没想到魏锦书说话这么冲,张口僵在原地。 “本宫并非轻视皇后娘娘,而是轻视所有无故挑事之人,包括你。” 吕嫔本想再说两句,还没开口,又被魏锦书堵了回去。 “而且本宫记得,赵贵人生前得罪的人并不少,且就数你欺负她最多。要说过节,你可不比本宫少,那你岂不是也有嫌疑了?” 魏锦书说着,目光又朝旁边还在看乐子的几人扫去。 “不过吕嫔倒是提醒本宫了,郑容华,方修华也没少与赵贵人为难吧?” 被点到名的郑容华和方修华二人,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连连摆手。 贤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魏昭仪,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 “从前?像从前一样唯唯诺诺,任人欺辱,却不还手不还口么?原来各位姐妹需要的不是我魏锦书,而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踩上一脚,却不敢有丝毫怨气的受气包啊。” 淑妃又站起来指着魏锦书,“魏锦书,你……” “陛下驾到!” 原本剑拔弩张的几个人顿时气焰低了下来,连着其他妃嫔一同起身行礼。 “陛下万安。” 萧承胤满面春光,笑意盎然,直接越过人群走到魏锦书面前将她扶了起来。 “爱妃,半日不见如隔三秋,让朕甚是想念啊。” 魏锦书面上表情明显凝滞了一下,静默片刻僵笑道:“……臣妾也是。” “雁州进贡了一方好墨,色泽明艳且字迹遇水不散,爱妃陪朕去看看。” 萧承胤说完,搂过魏锦书的双肩,就要将人带走。 看他要把魏锦书单独带走,云初怕他别有意图,刚要上前借口阻止,反倒听见皇后先阻拦。 “陛下留步!赵贵人之死尚有疑点,臣妾让魏昭仪前来,是为了查清此事。” 萧承胤没有叫起,因此皇后和其他人都维持着跪地的姿态,朝着萧承胤禀报。 “什么疑点?她又病活过来了?” 云初强行压住上弯的嘴角,心想这魔族说话还真是出其不意。 随后就又听妃嫔中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妃嫔察觉到不对,又连忙噤了声。 “启禀陛下,今日午时,有多名宫女看见魏昭仪在锦鲤池旁给齐太医钱财,疑似是收买了太医给赵贵人下药,以致赵贵人身死。今日那袋金银,是付给齐太医的尾金。” 皇后说完,从侍女的手中接过来一个荷包,正是今日魏锦书送给齐太医的那一袋钱。 “爱妃,这不是朕送你的金子吗?钱丢了,朕可是会心疼的。” 萧承胤伸手从皇后手里把荷包抢了过来,含情脉脉地看着魏锦书,把荷包放到她手里。 这要放在以前,云初指不定就吃醋了。 但看见魏锦书的脸上分明是想要抽人却强忍着的憋屈神色,心里舒坦了不少,对魏锦书的虚与委蛇还心疼了起来。 “陛下,这是赃物!”淑妃不服气地叫嚷。 “你敢说朕的钱是赃物?扣你一年俸禄!” 淑妃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便低头不敢说话了。 其他妃嫔一看这架势,也都埋着头不说一句话。 “陛下的赏赐自然不是赃物,”皇后好声好气开口,“但魏昭仪给齐太医这袋金银,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可方才齐太医亲口告诉朕,是她们几个让他下药害死赵贵人的。” 萧承胤指着跪在一边的郑容华,方修华和吕嫔三人说道。 郑容华三人一听,连连告饶推脱,不住磕头。 皇后看在眼里,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低声道:“陛下,齐太医一个时辰前就毙命了。” “哈哈哈……”云初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看情势不对,又闭上了嘴。 “哦,他托梦告诉朕的。” 这下不只是云初,连魏锦书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半天,皇后也算是看明白了,萧承胤就是摆明了要袒护魏锦书。 想到这是萧承胤回宫两个月来,唯一一次踏进凤仪宫,皇后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但很快,皇后就从哀伤中回过神,收敛了神色,恭声问道:“既然真相大白,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她们三人?” “按惯例。” 说完,萧承胤搂着魏锦书走了出去,云初也连忙跟上。 看几人走远后,淑妃上前将皇后扶起,为难道:“皇后娘娘,咱们宫里……好像没有惯例。” 皇后目送着萧承胤的仪仗越来越远,收回眼神,冷冷扫过不断求饶的郑容华等人,寒声下令。 “打入冷宫,赐白绫。” 御书房内,云初干瞪着眼,看着萧承胤把人都遣散了出去,然后扶着魏锦书在龙椅上坐下。 再然后……把御笔交到了魏锦书手里,自己则熟练地退到一边开始磨墨。 魏锦书驾轻就熟地打开奏折就开始批阅,刚一落笔,就发觉不对劲。 再一侧头,就看见云初歪着头,站在一边盯着她看。 魏锦书咳了一声,“云初,陛下累了,我帮他看几份不重要的奏折。” 云初不住点头,“哦,好,我懂。” “你在这里站着也累,不如先回华阳宫吧?我到时回去陪你用晚膳。” “好。” 看着云初开门出去,萧承胤俯身,笑着靠近魏锦书身边。 “主上想说什么?” “赵贵人的事,你做的不错。” “哪里比得上主上以身入局。” 说完,魏锦书又定定看了萧承胤一会儿。 刚要开口,就听萧承胤得意道:“主上不必夸赞,属下也对自己今日的表现甚是满意。” 魏锦书叹息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批改奏折。 沉默了一会儿,她悠悠开口。 “今日御书房的门歪了。” “嗯?” “被你脑袋夹的。” “……主上英明。” 第82章 陛下你累了吧 害死赵贵人的罪名,虽然落在了郑容华,方修华和吕嫔三人的身上。 但后宫中人却议论纷纷,都认为赵贵人之死,是魏锦书下的手。 但碍于陛下对魏昭仪的专宠,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 事情传到前朝,大臣们也因此吵个不停,关于魏锦书迷惑君王的言论,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云初从宫女们口中得知后,急忙找到魏锦书跟她说了此事。 谁料魏锦书却全然不在意。 “火都要烧到你身上了,你不急?” 魏锦书指了指云初脚边的炭盆,认真道:“这炭火离我远着呢,烧不到我。” “不是这个火……” “云初,你再乱蹦,就要烧到你了。” 魏锦书话里话外像有另一层意思,云初现在还听不出来,但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过去的事,别想了。” 云初蹙眉,不断摇头道:“不对,赵贵人的事我越想越不对。” “哪里不对?” “郑容华她们三个哪来那么大本事,又收买太医,又操控太医院,这不对。” 听明白云初的纠结之处后,魏锦书放下手里的书,又让云初在身边坐下,才平静开口。 “云初,在这座皇宫里,在皇权之下,真相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云初不解,“真相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魏锦书侧过身,拿起桌上的簪子挑烛泪,口中风轻云淡地说着。 “赵贵人也好,魏锦书也好,都只是这世间的一粒尘埃,世人不会管你是死是活,只会在乎,你能否为他们带来利益。” “她的死,不过是有心人用来达成目的的其中一环罢了。” “今日死的是郑容华,来日也可能是我,世人不会管我们是否有罪,是否该死。利益至上,人性如此。” 听着魏锦书说的话,云初陷入沉思。 她双眉紧蹙,仿佛有阴霾盘旋,像是在努力分辨是非,却无从得解。 片刻后,云初眼底的不解被忧虑顶替。 “可若有一日你被冤死,也不重要吗?” 魏锦书挑烛泪的手一顿,秀眉拧起又突然松开,眸色变换不定。 “那我希望,要么在冤死之前得救,要么就身负骂名彻底死去,也不要再重入轮回,”魏锦书目光沉重地望向她,“云初,死后的真相不叫真相,迟来的公道也不算公道,你明白吗?” 在今日这番交谈之前,云初从未想过魏锦书心中竟然是这般想法。 对于云初而言,凡人的生老病死就是命数。 死,是生的结局,更是生的开端。 却没想过,人一生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不可重复的。 魏锦书今生是魏锦书,来生却只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下辈子的重启,根本不能了却今生的执念和遗憾。 “云初,我知道你对我情深意切,我也不想强求过多。只要今生我们能寻一处世外桃源,度过未来的几十年,于我而言就已足够。” 云初伸手将魏锦书揽入怀中,语气柔软却坚定:“会的。” 自从上次看见魏锦书替萧承胤处理朝政后,萧承胤再传召魏锦书来御书房,云初就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见云初没有异议,也不多说什么,魏锦书也就放心地随她去。 因此从前只有两个人待着的御书房,就变成了三个人。 云初抱着一盘糕点,坐在桌案旁边吃边看。 魏锦书手执御笔,一边批阅,一边将批好的奏折分门别类放好。 看着面前越堆越高的奏折,云初有些好奇。 魏锦书手边别的奏折都堆叠得不高,唯独自己面前这一堆,快把自己的身影挡住了。 “这是什么类别?这么多。” 云初开口问道,随手取了几本拿在手里打开看。 “别看……” 魏锦书来不及抬手去阻止,就见云初已经来回翻了好几份。 上面的内容都一样,只有一句话。 【臣奏请陛下废除魏昭仪】。 云初又往下翻了好几本,仍然是这句话。 有的甚至还多了几句控诉咒骂的话。 赵贵人之事已经过去一段时候,云初没再从宫女们口中听到前朝争论,魏锦书也表现如常,她就以为事情已经翻篇了。 却没想到,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外头的情形愈演愈烈。 云初将翻乱的奏折重新整理好,眼中满是心疼地看向魏锦书。 “他们这么诋毁你,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不想让你担心,更何况,”魏锦书随手把那堆奏折移开,“这种事说出来也没用,省得给你平添忧愁。” “我……” 云初刚要开口,又觉得魏锦书的话没错。 魏锦书有错与否并不重要,命书所写的“祸国妖妃”篇章已经开始,无论做什么,都无从改变后来之事。 除非拿回天枢笔,彻底改写结局。 回想起这几日魏锦书同她说过的话,云初想要拿回天枢笔的心,也更为坚决。 可是天枢笔在珩彦帝君手中,以云初的法力,根本不足以与之对抗。 云初暗暗谋划,既然不能明抢,那找个机会偷回来。 实在不行,就请齐宥帝君帮忙。 经过前几次的交涉,云初能够确定,他是支持自己修改命书的。 一想到齐宥帝君,云初又想到那块铜镜。 齐宥帝君让她用溯源镜去照身边之人,她身边最可疑的,就是这个假的萧承胤。 想了想,云初抬头唤道:“陛下。” “啊?” 萧承胤原本磨着墨,想听魏锦书和云初继续说一些腻人的话。 没想到突然被云初叫了一声,愣愣地没回过神来。 “陛下你累了吧,我来帮你磨墨。” 云初一手背在身后,施法变出溯源镜。 随后利用衣袖的遮挡,将溯源镜盖在掌心和衣袖之间,往萧承胤靠近。 萧承胤有些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保持着抬手磨墨的姿态动也不敢动。 云初见状心绪激动地走了过去,就差两步就要来到萧承胤身边。 然后,突然被魏锦书一把抓住。 “他不累。” “我看他刚才都揉手腕了……”云初想要挣扎一下。 收到魏锦书威胁的目光后,萧承胤干脆地接话:“朕不累。” “我看你累了。” 云初说着,撇开魏锦书的手就要走过去。 萧承胤眼疾手快地端起墨条和砚台就走,绕到桌案另一边,始终跟云初保持距离。 再晚一步,魏锦书怕是要把他扔出御书房了。 看他故意跟自己绕圈,云初根本不惯着他,绕过魏锦书就要追过去。 然而还没迈两步,云初突然就被人从背后一拽。 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跌坐在魏锦书的怀里。 “云初,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累不累?” 第83章 怕我吃了你? 云初面上一红,挣扎着就要从魏锦书怀里站起身。 魏锦书眼疾手快,直接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锁在怀里。 “我问你话呢。”魏锦书声音娇柔,但手上却禁锢着云初,不让她挣脱。 心知她想多,云初心虚地讪笑两声,“我看你精神气挺好,倒是陛下面色不太好。” “朕这就去太医院瞧瞧。” 萧承胤说完,端起砚台就走。 眼看他要走,云初腾地从魏锦书怀里挣脱出来。 云初动作太快,魏锦书也没反应过来松手,被她拖着一同摔在了地上。 龙椅连带着一桌奏折都被掀翻在地,重物倒地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奏折一本接一本坠落许久,嘈杂的声音才平静下来。 动静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侍卫和太监,他们不断问萧承胤发生了何事,抬手就要推门进来。 “滚!” 萧承胤当机立断,趁着御书房的门还没被推开,大声呵斥着让那些人退下。 推门的手僵在半空,站在最前面的总管太监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将打开一道缝的门带上。 云初余光往御书房外看去,只见方才站在门口寸步不离守门的侍卫和太监,都自觉的往外往后退去。 不过几息之间,御书房外就没了人影。 云初猜想到那些人定是想多了,立刻就要爬起身,口中不停说道:“快把他们叫回来,别让他们误会了!” 云初上半身刚抬起来,又被一股力道按了回去,再次摔在魏锦书身上。 “哪里误会了。”魏锦书眼底笑意深深。 说完,魏锦书又抬眼朝萧承胤冷哼,“滚。” 萧承胤本来睁大了眼在旁边看戏,一见魏锦书又瞪自己,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看着萧承胤就这么走了,云初满脸不敢置信。 “他怎么这么听话?” “还不是多亏了你。” “我?” 魏锦书贴近云初耳语道:“我用他的身份威胁了他。” 云初急道:“你跟他说了?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夺舍之后,他又没法力,怕什么。” “不是怕这个,是怕……” 云初话音一顿,感觉到魏锦书的手正在缓缓向下。 “怕我吃了你?”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她连忙将魏锦书的手按住。 “过会儿再说。” 魏锦书说着,翻身将云初压住,堵住她将要出口的话。 带上御书房的门后,萧承胤信步从台阶上走下。 还没走两步,就见贴身太监一脸震惊地迎了过来。 “陛下……这么快?” 萧承胤眼色一暗,“嗯?” 太监心知说错了话,赶紧收敛神色咳了两声,“那奴才即刻安排宫女去伺候魏昭仪梳洗。” 说完,太监就准备退下。 “回来,”萧承胤把人叫回身边,想了想吩咐道,“过一个时辰再进。” 太监不解地看了看萧承胤,又看了看御书房,还是低头接话道:“是。” 吩咐完,萧承胤又觉得不太对。 “算了,过两个时辰。” “是。” 今日的事一过,云初就再也没提过陪魏锦书来御书房。 用溯源镜照萧承胤的事,也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但云初如今的身份是宫女,跟萧承胤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且上次的事之后,魏锦书就刻意防着云初和萧承胤见面,像是担心云初被勾引走一样。 因此云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萧承胤了,更无从谈及用溯源镜去照他。 可仔细回想这些天的事,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什么想做的事都做不了。 云初支着头,顶着满头愁绪叹了口气。 “锦书,你说萧承胤那么宠爱你,为什么从来不留宿华阳宫?” 魏锦书捧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回道:“他留宿华阳宫,你睡哪儿?” 云初微微愕然,她倒是忘了这一出。 自从下凡以来,她和魏锦书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萧承胤如果要在华阳宫留宿还真不行,寝殿的床榻睡不下三个人。 一想到三个人并排躺的情景,云初忍不住笑道:“那我睡床底。” 云初话音刚落,华阳宫外就传来通报声。 魏锦书掀开被子,从贵妃榻上站起身,回头对云初笑笑。 “看来你真的要睡床底了。” 云初闻言朝门外看去,果然背后不能说人。 萧承胤竟然真的来华阳宫留宿了。 趁着魏锦书和其他宫女出门接驾,云初赶紧将溯源镜变了出来,握在手里。 停顿了一会儿,云初又觉不对。 魏锦书根本不让自己有机会接近萧承胤,就跟防贼一样。 萧承胤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云初就躲得远远的。 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就见门外仪仗停住,魏锦书和萧承胤已经朝着寝殿走开。 来不及多想,云初手脚并用地爬到床榻上。 四下扫视一圈后,将目光停留在床尾放置的木柜上。 云初当机立断,直接把木柜上的盆栽扒拉开,小心翼翼地把溯源镜藏在了盆栽的花叶里。 只要萧承胤一上榻,云初站在铜镜对面,就能看见镜中影像。 做完这些,云初退回寝殿中央的桌案处。 刚刚站稳,就见魏锦书和萧承胤二人屏退了宫女和太监,迈步就走了进来。 看云初也在屋内,萧承胤抬眉道:“这么晚了,云初仙子还在。怎么不回房?” “我就睡这儿。” 云初说话比脑中反应更快,没多想就说了实话。 “不是……我说我睡床底……”云初话一出口,才发现越描越黑,“也不是……我睡地上……” “原来爱妃不敢一个人睡啊,”萧承胤伸手把魏锦书搂进怀里,“看来是朕对爱妃关心不够,该罚。” “那就罚朕为爱妃铺床。” 萧承胤勾唇一笑,松开魏锦书的手就往床榻走去。 云初一看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赶紧兴致勃勃地跟了过去。 可这一看,云初僵住了。 “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难道齐宥帝君让照的人不是他。”云初腹诽道。 “这是什么?” 云初抬头一看,心道不好。 这萧承胤别的不行,眼神是真好。 她把溯源镜藏得那么严实,竟然还能被他找到。 “看起来是铜镜,怎么倒映不出来人影?”萧承胤把溯源镜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出门道。 云初凑过去确认了一下,是真的照不出来萧承胤的影子。 “没什么,就是天界的小玩意,我不小心掉盆栽里了。” 萧承胤将溯源镜还给云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道:“云初仙子是天界神仙,肯定见多识广吧。” 云初笑笑,“还好,还好。” “不知云初仙子可见过天帝?” “天帝?”云初一愣,“他死太早了,没见过。一千年前的大战,天帝和魔尊都殒身了,所以我一个都没见过。” “原来如此。” “但是我听过!” 第84章 魔尊一口能吃十个神仙 萧承胤眼前一亮,“嗯?” “我听参战的神仙们说,天帝从不露真容,魔尊在大战时也戴着面具,所以真正见过他们的,只有身边亲近之人。” 闻言,魏锦书轻嘲:“天帝倒是喜欢故弄玄虚。” 云初摆摆手,故作神秘道:“天帝没什么好说的,但这魔尊啊,可了不得?” 听见云初亲口夸自己,魏锦书忙接话:“有多了不得?” “听说啊,魔尊一口能吃十个神仙!”云初两眼放光,饶有兴致地说道,“所以当年那一战,天界的天兵天将才损失惨重!” 萧承胤立刻低下头不接话,但双肩却不易察觉地一抖一抖。 魏锦书狠狠瞪了他一眼,面上挂着僵硬的笑:“……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在你们凡人听来,的确是故事,但是对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来说,就是可怕的事实啊!” 云初说着,胳膊肘捅了萧承胤一下。 “哎,你说是吧?” 萧承胤不敢说话,看了魏锦书一眼,又赶紧低头。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魔尊不在这儿,你说实话没关系的。” 萧承胤有苦难言,有口难开,只能继续低头沉默。 云初继续追问:“你怎么不说话?实话有这么难说吗?” “……难。” “我记得这话是魔界那边传过来的,有这么强大的领袖,你们不是还以此为荣吗?” 魏锦书挑眉,好奇道:“魔界传的?” “对啊,听说宣战那个时候,魔尊还没来,是他手下的将领先应战,但天界也没传到底是谁。诶,当时原话怎么说来着……” 云初支着头深思,突然灵光一现,清了清嗓子,当着两人的面模仿起来。 “负隅顽抗!就你们这些仙力低微的天兵,我们魔尊一口能吃十个!” 魏锦书生硬地从萧承胤身上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略带敷衍,“呵呵,真是有趣。” “你知不知道是谁说的?”云初凑到萧承胤身边,又捅了他的胳膊一下,“你肯定知道,别小气,快说说。” 萧承胤继续沉默地低着头,僵立在云初和魏锦书中间,一个字都不说。 云初眼眸闪烁,突然指着萧承胤道:“不会就是你吧?我记得还不止这一句呢!” “朕……还有奏折没批。” 说完,萧承胤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一刻不敢久留地转身就走。 云初不死心地往前追了几步,没想到萧承胤跑得飞快,根本追不上。 “哎,怎么走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明阑的真容呢。”云初失望地摇了摇头。 “名震京城的花魁,自然一顾倾城。” 魏锦书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拉开椅子坐下。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抿了好几口,才松开紧握了半天的手掌。 云初对着远去的仪仗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床榻前,继续铺萧承胤没铺完的被子。 然后又趁着魏锦书不留意,再次将溯源镜藏进了床尾的盆栽里。 方才魏锦书的话一出,云初也再一次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她分明记得,自己从不周山回来之后,只跟魏锦书说过青莲和明阑的故事。 但是从未向魏锦书袒露过明阑在凡间的身份。 而魏锦书,在头一次听到明阑的故事后,脱口而出就是“花魁”。 那时云初只认为是巧合,或者自己记错。 但这段日子以来,魏锦书所说的话,三句不离“命书”和“天枢笔”,更让云初心生疑惑。 直到方才,魏锦书又一次说出了明阑的花魁身份,云初才终于确定有异。 这足以证明,魏锦书比云初先知道明阑的事。 至于她为何清楚其中过往,云初猜想,要么就是单纯地听过传说故事。 要么,就是魏锦书与明阑早就相识。 而今夜云初所说的话,不过都是想通过明阑的反应,来试探魏锦书的身份。 可就是这一场试探,让云初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明阑对魏锦书过于恭敬,方才说起魔尊的那些事,更是连头也不敢抬。 难道,魏锦书才是齐宥帝君所说的“身边之人”? 沉着心思想了许久,云初心中的猜疑越积越多。 如果魏锦书是魔尊,那下凡以来两人所经历的一切,岂非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云初,你怎么了?” 耳边突然响起魏锦书的声音,云初一下没反应过来,吓得差点往后摔去。 魏锦书忙上前将人扶着坐下,嗔怪道:“怎么站都站不稳。” “没事。” 云初强作镇定地覆上魏锦书的手,眼神却恍惚不定,全然不敢与其对视。 见云初神色奇怪,魏锦书低眉思索片刻,复而含笑开口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啊?” “什么‘一口能吃十个神仙’,这种事也就水麒麟能做到。” 云初讪讪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些,不敢看魏锦书的眼睛,整个人有些慌乱无措。 如果魏锦书真是魔尊,那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岂非正好激怒了她。 虽然是传言,但如果魔尊真的吃神仙,那云初铁定第一个遭殃。 “我刚……开玩笑的,都是空穴来风的谣言,你别在意。” “或许不是谣言呢?” “啊?”云初又是一愣。 “夸大了而已,魔尊虽然吃不了十个,但一口一个还是不在话下的,”魏锦书看她云初快退到床边,又贴了过来搂紧她,“像你这样的,魔尊最喜欢了。” “不不不!” 云初吓得不行,腾地站了起来。 她起身过快,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个人,一脑袋就撞向了魏锦书的下颌。 “……嘶。” “你……我不是故意的……” 云初想要上前查看魏锦书的状况,又不知如何下手。 只能愣愣地站在一边,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看魏锦书低头托着下颌,眼角湿润默不作声,云初顿觉有些心疼。 也不管心里的猜疑,就要上手替魏锦书查看伤势。 但刚一伸手,就被魏锦书借力抓住,往自己身上一拽。 两人抱在一起往后躺倒,一上一下,倒在了床榻上。 “骗你的,一点儿也不疼。” 魏锦书双手往上,攀住云初的后颈,不让她起身。 “你怎么又骗我。” “因为你好骗。” 魏锦书话刚出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云初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她翻了个身。 魏锦书微微发怔,恢复心神后又顺势擒住云初的双手,按在她头顶。 “你做什么?”魏锦书眼送秋波,笑意盈盈道。 “你在上。” “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奇怪。” 魏锦书有些受宠若惊,但话虽这么说,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云初一边尽力配合,不让魏锦书看出端倪,一边用余光去看盆栽中间的溯源镜。 却见溯源镜上还是没有人影,什么都照不出来。 云初想不明白,这个“身边之人”不是萧承胤,不是魏锦书,那又是谁? 不由多想,云初便已渐渐沉溺。 并未发现自己面前萦绕了一层雾气,而这层雾气的来源,正是魏锦书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第85章 你要背叛本尊 屋内炭盆烧的正旺,整个寝殿如同春日一般温暖。 魏锦书轻手替云初盖好被子,又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条缝。 回头再次确认云初已经熟睡后,放轻脚步往门外走去。 刚回身将门带上,魏锦书就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又缓缓停住。 “主上真是好精力,属下可是在这寒风里,等了快两个时辰呢。” 魏锦书冷眼扫过,“你的舌头管不住么?” “属下冤枉,那些话,分明就是云初仙子在造谣。” “云初已经对我们有所怀疑,方才竟然用溯源镜试探你我。” “主上手里不是有诛仙橛?掌控不了的,除掉便是。” 说完,又见魏锦书寒冰般的目光投了过来,萧承胤再次闭上了嘴。 “若非我用障眼法,趁云初迷乱之时掩盖了过去,怕是真控制不住她。” 魏锦书打开手,掌心放着的,是清衍仙君送给云初的玉佩。 在并州对抗煞气之时,云初把这块玉佩转赠给了魏锦书。 “主上不是说,这块玉佩只有修复之力么?如何能驱动障眼法?” “云初所说的修仙心法,和本尊日渐恢复的法力,足以让这块玉佩多添用途。” 魏锦书说着,掌心再度涌起紫电交杂的黑雾。 她微微翻转指尖,就见玉佩中灵光突现,华光化为刀刃,朝两人身侧的花枝飞去,一瞬就将花枝削下。 萧承胤面露喜色,“主上的法力恢复了?” 相比于萧承胤的欣喜,魏锦书面上却并无丝毫喜悦之情,反而神情沉重,若有所思。 “天帝,怕是要归位了。” “主上何出此言?” “天帝是上古神族,父神之后,天生就比别的神仙多两分元神。 千年前,天帝散灵碎元,她的十二分元神中,有十分化为正南天柱镇压煞气,两分追寻我的转世,分别压制我的法力和记忆。 因此从前我转世时,魔界都无法寻找到我的踪迹。 直至五百年前,我逐渐恢复过往记忆,原以为是压制我记忆的一分元神消散。 如今看来,正是那一分元神离去,化为了云初的仙体。 可这一世,正南天柱多次损毁动荡,我察觉到压制我法力的那一分元神,也在渐渐散去。 因此我猜想,五百年前我恢复记忆并非偶然,只怕背后还有人在操纵此事。” “那主上的意思是?”萧承胤问道。 “有人布了一个局,要助天帝归位。” 魏锦书冷意弥漫的话语,与深夜中悄然吹过的寒风交织,更添萧条之感。 “属下这就去除掉她。” 萧承胤说罢,抬步就往房内走去。 “站住!”魏锦书出声叫住他,整个人气息不平,神色略显犹豫。 萧承胤半眯着眼,目光中带有一丝威胁,“主上是要任由天帝归位?” “再等等。” “主上是说?” “你继续按照本尊命书所示,暗中除掉那些妃嫔,再诬陷到本尊身上。若云初愿意为本尊改命,待改命后,就废了她的修为,囚于魔界。若她不愿,”魏锦书将掉落的树叶捻在指尖,催动魔气,将其化为齑粉,“那就不必留了。” “但现在的云初仙子,可没有本事炼出第二根天枢笔了。” 魏锦书张开手,任由手中粉末随风而散。 随后又转过身与萧承胤相对而视,漆黑的瞳眸隐藏在羽睫之下,寒光熠熠。 “天枢笔不是在你手里么?” 萧承胤收敛笑意,低声开口道:“主上说笑了。” “珩彦不是早就交给你了。” “属下可没见过天枢笔的踪迹。” 萧承胤摊开手,袖管空空,只有微风拂过。 “你要背叛本尊?” “魔尊息怒,属下不过是想跟您谈个交易罢了,”萧承胤不再掩饰,惑人的声音幽幽响起,“您知道属下想要什么。” “凭你也配跟本尊谈条件?”魏锦书不悦道。 “原本不敢,但若是天帝比魔尊先归位,那只怕……” 后面的话,萧承胤没有明说,而是故意说到一半,勾唇与魏锦书面对而视,任她自行考量。 魏锦书周身骤然显现几缕魔气,凝聚为脚下法阵,随时准备攻上去。 可不过片刻,法力又被收回。 萧承胤不发一言,耐着性子等待魏锦书的回答。 “保管好天枢笔,它现在就是你的命。”魏锦书寒声回复完,转身就往里走。 “那属下,就先谢过主上了。” 手刚刚碰到门页,魏锦书又似想起什么,地转过身来。 “找个由头赐死沈昭容,再送她假死出宫。” “主上可真是善心泛滥。” 用溯源镜测过魏锦书的真身,却不见任何影子后,云初也确定了她不是魔尊,便也放心了不少。 至于她和萧承胤的事,还得慢慢探查。 魏锦书端着一盘糕点,在云初身边坐下。 见云初正歪着头,手里翻来覆去地查看手里的溯源镜。 魏锦书留了个心眼,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手中的镜子。 “这镜子可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头,就是好玩而已。” 云初无聊地把溯源镜放在手里抛来抛去,心里盘算着下一个去照谁。 “毕竟是神器,还是好好收起来吧,没事就别拿出来了。”魏锦书笑着递过去一块糕点。 “也是。” “一会儿我去趟御书房,你在殿内好好歇着,近来天凉了,无事就别出去。” “又让你批奏折?” “不是,去送些东西。” 云初疑惑地看着魏锦书在床榻前站定,又见她掀开铺好的被褥,打开床榻下的暗格。 云初心生不解,怎么还没换地方? 她记得在并州的时候,就跟魏锦书说过这地儿不方便藏东西。 虽然荫蔽,但是经常睡在榻上的话,总能发现这里头的机关。 云初怔怔站在一起,看着魏锦书从暗格里捧出白玉一般的书简。 “这不是你那本珍藏版的《平番之战》吗?你要把这个给萧承胤?他可是男……” 话没说完,云初又反应过来萧承胤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又改口道:“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能接受两名男子的书吧。” “好书当然要一起看。” 魏锦书说得轻快,但两百多根书简着实有些沉,一个不留神差点往前扑过去,还好云初及时扶了一把。 “还真有点分量,这么多白玉,得花不少钱吧?” 云初说着就从魏锦书手里接过另一半书简,指腹上去摩挲了几下,触感却并不像玉。 “这不是白玉,是什么?” 第86章 你的魔骨 魏锦书搬书简的手一顿,回答道:“白瓷。” “但这也不像啊……” “云初,帮我搬到桌上的木盒里。” “好。” 两人捧着这堆书简,一步步往桌边走去。 好不容易把这堆书简都放进木盒里之后,云初刚要盖上盒子,就见魏锦书拿了把剪刀过来。 “你要做什么?”云初困惑道。 “这书简怕是要不回来了,留个纪念。” 魏锦书说着,拿着剪刀穿过第一二根书简之间的空隙,将连接二者的绳子剪断。 第一根书简落下后,云初将其拿在手里瞧了瞧,白底红墨写了四个字。 “为何要留个书名?”云初讶然。 “这根书简,可是全书的‘点睛之笔’。” 魏锦书又打开桌下地板中的另一个暗格,将书简放了进去。 云初神色茫然,“两百多根,就这一根最特殊?” “这副书简一共两百零七根,最重要的,就是书名所在的这一根。” 云初拿过第一根书简,放在手中细细察看,除了上书的字不同外,与别的书简再没有任何差别。 “这个数是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只有这一根是最特别的,云初,你一定要记好这根书简所在之处,其他的先不要问了。” 云初不明她何意,但仍然下意识选择相信魏锦书,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收拾完床榻和桌下的地板后,魏锦书就叫人准备矫辇,亲自带着装书简的木盒,前往御书房。 看着魏锦书远去的方向,云初眼底情绪渐渐沉了下来。 随意找个借口,支开其他宫女后,紧紧关上了寝殿的门。 云初施法变出魏锦书的命书,摊在手中,催动仙术,再一次探寻魏锦书前几世的经历。 从前云初因为魏锦书有仙骨,就认为她是受天罚入凡间为人的堕仙。 却没想过,假如在为人时有过修仙经历的话,同样可以塑成仙骨。 云初紧闭双眼,仙识跟随命书在过往经历中穿梭。 如同上次所见一样,魏锦书世世凄惨,结局均不得善终。 但在搜寻之中,云初又察觉到新的异处。 魏锦书每一世为人,都戾气深重,怨气难消。 “神仙天性善良,绝不会有如此戾气,”云初收回仙术,不自觉地往倒退了两步,“难道她……真的是魔族。” 殿内炭火温暖,云初却觉身上没来由地涌出一阵寒意,让她从头冻到脚。 周围一切好似骤然安静下来,但却掩盖不住云初杂乱的心绪。 她再度后退一步,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住桌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与魏锦书之间的过往不断在眼前涌现,过往的欢欣,此刻又化为苦涩浮上心头,让云初在两种情绪之间徘徊。 但两人一路走来,有过相知相许,有过互诉衷肠,更有过生死相依。 魏锦书对她的爱意,绝对做不了假。 愣愣地站了半晌,云初收敛神色站起身,心存侥幸地晃了晃脑袋。 “既然溯源镜照不出来锦书的真身,齐宥帝君让我找的人,就不是她。” 这些日子涌入脑海的可疑之处太多,云初想不明白,只觉头昏脑涨。 云初摇了摇头,索性先不想,只重新聚起法力,查看命书的修复进度。 裂痕已经修复至最后一部分,正在恢复的地方,正是魏锦书陷害各宫妃嫔和皇后,坐上凤位的内容。 而裂痕最近处的名字有两个,淑妃和沈昭容。 一个身死,一个被赐酒。 “是死局。” 云初与魏锦书朝夕相对,心知她根本没有下手害过别人。 但既然命书上写的是魏锦书陷害妃嫔,那就说明这宫中暗处有一只手,想要置魏锦书于死地。 她立刻聚起法力,闪身就要去寻找魏锦书。 可奈何过于慌乱,仙法一时不稳,念了诀也没什么效用。 来不及犹豫,云初收起命书,急忙往御书房的方向赶去。 御书房内,总管太监将木盒呈放在桌案上之后,就按萧承胤所示,带所有人退了出去。 魏锦书提步上前,当着萧承胤的面打开了木盒。 萧承胤低头往木盒中堆放的白色书简看了看。 仅一眼,他就隐隐感到,这副躯壳中的元神就与书简相互吸引。 但这些书简的样子,又着实陌生。 萧承胤强压心绪问道:“这是?” “你的魔骨,”魏锦书说完,又转言道,“不对,是用你的魔骨,烧制成骨瓷之后,雕刻出的书简。” 萧承胤如同在克制着什么,掌心逐渐收紧,还未握紧,又强迫自己松开,弯唇开口。 “难怪属下一直察觉不到魔骨在何处,原来,竟是被碎了,做成这种东西。” 说罢,萧承胤伸手往木盒中探去。 可刚要触碰到魔骨的手,又被魏锦书拦在半空中。 “天枢笔。” “属下还未验证过这魔骨的真假,若是主上欺骗属下……” “明阑,你当明白,”魏锦书冷冷一笑,“没有天枢笔,我大不了再重来一世。可魔界没有魔尊,如何越过煞气进攻天界?”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交汇间,御书房内的气息骤然沉寂了下来。 僵持许久,终是萧承胤先败下阵来。 “是属下失言了,魔尊息怒。” 魏锦书知晓对方的意思,她伸手覆上盒中的魔骨,就着被剪得松开的书简,扯下一根,交到萧承胤手中。 书简刚一落在萧承胤的掌心,就如寒冰融化一般,迅速隐没在了萧承胤手中,再不见踪迹。 “如何?”魏锦书“嘭”一声合上木盒,抬眉与萧承胤对视。 萧承胤顿时感觉到体内突生魔力,虽不充沛,却实实在在是增添了。 萧承胤掩饰下内心的渴望,抬步行至魏锦书面前,单膝跪下,从怀里取出天枢笔,高举于头顶。 “天枢笔,归还主上。” 手上一轻,萧承胤便知天枢笔被取走。 “说起来,主上这具躯壳的生辰也快到了,不知……” 他正要站起身,骤见一团黑雾迎面冲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刹那被结结实实撞上胸口,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随后重重落在地上。 萧承胤并不意外,他随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重新直起身子,面对魏锦书跪好。 “你自以为的那点聪明,若只顾着用在本尊身上,当心到头来得不偿失。” 萧承胤深埋着头,如同从前一样重复道:“主上英明。” “做好你该做的事,不准对云初下手。” “属下明白,只要云初不死,最后一分元神便无法归位,天帝更不会苏醒。”萧承胤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 魏锦书稍有停滞,复而冷声道:“知道就好。” 第87章 护心骨 云初到御书房时,正好看见魏锦书从殿内出来。 瞧见云初的身影,魏锦书抬步上轿的动作一顿。 转而满面笑意,唤着云初一同前来。 云初坐在矫辇里,掀开锦帘看了看御书房的方向,心中疑窦丛生。 “外头这么冷,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魏锦书伸手将轿帘放下,又把手炉放进云初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云初摇了摇头,“我不怕冷的。”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魏锦书盈盈一笑,为云初将散乱的鬓发抚至耳后,“你这头发梳得太松,明日我帮你梳头挽发。” “你的眉也比我画得好。” “那我再为你描眉。” “还有胭脂和唇红。” “好。” “还有……” 看云初得寸进尺的模样,魏锦书反而觉得心中暖意尤甚,“不如我直接伺候你穿衣打扮上妆?” 云初面上皆是目的达成的狡黠,“好啊!” 魏锦书嗔笑,不轻不重地推了云初一下。 “你还真不客气。” “跟你我还客气什么,”云初头一歪靠在魏锦书的肩上,“对了,你方才拿给萧承胤的到底是什么?” “不告诉你。” “你就告诉我嘛,不然我很担心的。” 云初抱着魏锦书的胳膊,不停蹭来蹭去,挠得魏锦书心痒难耐,只能先将人按住。 “真想知道?” “想!”云初不住点头,满眼期待。 魏锦书目光微微一动,望向云初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 “头次侍寝那一夜,萧承胤告诉了我明阑和青莲的故事,也向我坦明了身份,说找到我,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一样东西。” “是那套白瓷书简?” “那是用明阑的魔骨,烧制而成的骨瓷。” 云初错愕,“你为何会有她的魔骨?” “她说我是从前跟她并肩作战的魔族将领。明阑主战,撺掇魔尊攻上天界。而我主和,因此与她水火不容。魔尊察觉到明阑的野心后,为防她背叛,死前将她的魔骨烧制雕刻成骨瓷书简,交托给了我,并施法让我无论轮回几次,都能意外获得这套书简。且被烧制成骨瓷的魔骨,不会被其主人轻易发觉,所以只有我知道明阑的魔骨在哪儿。” “那你就这么给她了?要是明阑怀恨在心,反过来对付你怎么办?” “所以我留下了一根书简。” “那是……” “凡人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魔族两百零七块,皆因他们生来受到天谴,比凡人更为脆弱,所以活下来的魔族,自生来就自行演化出了第两百零七块骨头——护心骨。” 云初想起来被魏锦书拆下来藏好的那一根,恍然大悟道:“那根书简就是明阑的护心骨?” “所以你要记住护心骨所在之处,或许有朝一日,这就是我们的生机。” “你是怕明阑对我们不利?” 魏锦书不置可否,只道:“她向来与我不和。” 云初分辨着魏锦书话里的意思,如果按魏锦书所说,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魏锦书不是魔尊,萧承胤是明阑夺舍而来,却因丧失魔骨而没有魔力,只能受制于魏锦书。 可如果明阑找回了魔骨,下一步,定然是要复活魔尊,突破不周山煞气,率领魔军攻上天界。 想到这里,云初不由身上发寒,“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给她了。” 云初的反应,在魏锦书意料之中。 她衔着笑容,不慌不忙地握住云初的手安抚,“我用魔骨,跟明阑换了天枢笔。” “天……天枢笔?”云初目瞪口呆。 “你看。” 云初往魏锦书摊开的掌心看去,先前被珩彦帝君夺走的天枢笔,赫然出现在眼前。 “难道……”云初眼前满是疑云,话一出口就生生止住。 事实再明显不过,天界的魔族内应,是珩彦帝君。 难怪天界不知道有卧底,原来病灶出在根本之上。 未曾发觉云初面上的异处,魏锦书只当云初过于惊讶,并未起疑。 她将天枢笔交到云初手里,双眸清亮,“云初,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永生永世不分离了。而没有护心骨的明阑,暂时也无法彻底脱离凡人躯壳。” 云初心中皆是震惊,没听魏锦书在说什么,随口应和道:“嗯,是啊。” 拿回天枢笔本是好事,也是云初一直期待的事。 可魏锦书细细分辨后,发觉如今她的反应,不太对劲。 “你怎么好像太不高兴?”魏锦书试探开口。 “没,只是发生了太多事,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不用想那么多。” 云初静默片刻,问道:“那我该想什么?” “想我。” 魏锦书缓缓靠近,近到与云初呼吸交织,两人的身子近乎要融在一起。 “想我们的今后。” 魏锦书与云初交臂而拥,感受到云初的心跳声阵阵传来,油然而生的心安,促使她合上了双眼。 “等命书结局一改,我们就去找一个避世之所,自己种地织布,挑水烧菜,再也不问凡尘俗世,只过好我们的日子,好吗?” 云初的下颌抵在魏锦书肩上,与她紧紧相拥。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云初的双手不自觉地往上,覆在魏锦书的背脊,缓缓收紧。 “可我是神仙,你是魔族……”云初仍然有所犹豫,不敢直接答应。 “你是云初,我是魏锦书,仅此而已。世间如此之大,总有云初和魏锦书的容身之地。” 听完这句话,云初突然觉得鼻头酸涩,双眼也泛红起来。 她圈住怀里的人,眼中皆是诚挚感动,和深沉的爱慕。 “好。” 正当云初撇开脸擦拭面上泪珠时,就感觉到魏锦书突然从怀里挣脱。 云初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连忙就要转过头。 魏锦书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住,捧着她的脸,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还哭了。” 可笑声刚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哽咽。 “因为我没出息,”云初哑声开口,“你也没出息。” “我?” 闻言,魏锦书立刻收回了笑。 面上一阵湿意,自眼眸滑落,流淌于脸颊之上,又凝聚于下颌,再滴落至手背。 魏锦书神色停滞,愣愣地抬起手,看着手背上晶莹的泪珠不敢相信。 她明明是在做戏给云初看,为什么竟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真的哭了出来。 “你怎么了?” 看魏锦书久久不动弹,云初以为她伤心过了头,连忙握住她的手轻晃。 “我只是高兴坏了,”魏锦书三两下擦去眼泪,平复心绪撇开话头,“云初,我的生辰还有几日就到了,你可想好送我什么了?” 云初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平日里也没见魏锦书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事物。 “你有什么想要的?” 魏锦书温婉的双眸如含秋水,双手环住云初拿着天枢笔的那只手,樱唇微启道:“我想要的,只有你。” 第88章 沈昭容出事 魏锦书照常出门去凤仪宫请安,本来睡着的云初在听见关门的声音后,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 云初取出命书,见裂痕修复到淑妃和沈昭容的内容之上,就迟迟不动。 她又将书翻到尾页,目光落在魏锦书惨死的几行字上。短短几行字,就是魏锦书今生的结局。 遍布裂痕的金色字迹,比酷夏的日光还要刺眼,让云初不忍去看。 她一手拿着命书,一手变出天枢笔。 想要落笔,又生生止住。 昨日魏锦书的那一番解释,完全可以自圆其说,且没有让云初起疑的地方。 但不知为何,云初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华光织成的笔尖,往命书垂落了两分,又再度抬起。 “锦书,你到底有没有骗我?” 云初沉色低语,可她问出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天枢笔在手,只要涂抹掉命书结局的几行字,再随意写上一场即刻发生的意外,魏锦书就能立刻跳出轮回。 可真的要下笔,云初却犹豫了。 一是因为担心魏锦书别有目的,二则是因为,她下不了手。 就如同当年的青莲仙子一样。 若非不得已,根本无法亲手送心爱之人赴死。 云初思虑再三,改命书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收回命书和天枢笔之后,云初重重叹了声气,躺倒在床榻上,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睡了没多久,云初觉得脸上热热的。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恰好看见魏锦书垂首凑近,接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热。 “这就醒了?我还想看看你是不是装睡呢。” 见魏锦书又在捉弄自己,云初闭上眼舒展了下身子。 手绕到魏锦书腰上,扣住她的纤腰,一把搂进了自己怀里。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都正午了,你睡得倒好。” “正午了?”云初腾地从榻上起身,兴致勃勃地把魏锦书拽得坐了起来,“那不是要吃午膳了?今天吃什么?” “你怎么就想着吃,昨日还说等我给你描眉上妆呢。”魏锦书说着给云初理了理发丝。 “那个可以往后挪,我们先吃饭。” 被云初着急的模样逗笑,魏锦书扶着她起身,指着小厨房的方向道:“御膳房已经把饭菜送到小厨房了,我还让人添了几道你爱吃的,去看看吧。” “好!” 魏锦书微微含笑看着云初出门后,立刻变了脸色。 她掀开方才盖在云初身上的那一角被子,露出散落在一边的溯源镜。 昨夜她假装做噩梦,特意往云初怀里钻,就是为了把这面镜子扫落下来。 不出所料,云初全然没有察觉。 魏锦书目光在四周流转一圈,见四下无人,掌心聚起法力,朝着溯源镜击去。 只听“咔嚓”一声,溯源镜从中间崩裂成四块。 随后,魏锦书取来手帕,将碎片全部包裹了起来。 “月仪。” 月仪原本在院子里打扫,听见魏锦书叫自己,连忙进屋问道:“小主有何吩咐?” “镜子碎了不吉利,去外头远远找个地方埋了。” 接过魏锦书递过来的碎片,月仪只当摔了个普通的铜镜,行了一礼道:“是。” 云初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又从小厨房端了一盘新制的凉菜,刚一出门,就在拐角处看见了月仪。 本想问她要不要吃点,却见宫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宫女。 云初站在原地分辨了会儿,认出来是沈昭容的陪嫁侍女。 宫女面上尽是急色,一看见月仪,连忙拉住她的手,口中不停地说些什么。 “莫不是沈昭容出事了?” 云初忽地想起了命书的内容,心道不好,忙迎了上去。 “琳琅,你先别急,到底怎么了?”月仪把人安抚住,开口问道。 “淑妃娘娘今日不知怎的,带了好多人来广阳宫,非说昭容以下犯上欺辱她。昭容病还没好全,看淑妃娘娘全然不讲理,直接就气晕了过去!” “你先别急,我这就去请皇后娘娘!” 琳琅赶紧拉住了月仪,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已经去请过了,皇后娘娘旧疾复发,根本不见人!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来求魏昭仪相救的!” “你回去护住沈昭容,我这就去通报小主。” 琳琅答应着,忙回头又往华阳宫外跑去。 月仪也转身就往寝殿走,云初几步走了过来,将人拦下。 “月仪,是沈昭容出事了吗?” “是,我得赶紧去告诉小主。” 月仪即刻转身就要往回走,又突然想起来手里的东西,和魏锦书的吩咐。 “小主说不小心打碎了一块镜子,让我去埋了。我这实在不得空,但小主的吩咐耽误不得。云初,还请你帮我去把这些碎片埋了。” 月仪说着就把手中用帕子裹住的碎片交到云初手里。 一听“打碎了镜子”,云初就觉察不对。 但为了不让月仪生疑心,还是先答应了下来。 “好,我去。” “多谢你了。” 待月仪走后,云初放下手中的菜碟,腾出手来将帕子打开,竟发现里头正是溯源镜的碎片。 她将碎片拿在眼前,细细端详裂口边缘,发觉边缘处微微发黑,像被烧焦了一样。 明显这溯源镜不是被打碎,而是被法力震碎的。 这样的法术,并不像她教给魏锦书的修仙心法。 云初压下心中的怀疑,催动法力,灵光凭空凝聚于掌心,将溯源镜重新修复。 复原的溯源镜被云初重新包好,念了个诀变小后,收在腰间。 云初抿紧双唇,呼吸凝重,“锦书,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收敛好神色后,云初端起那盘凉菜,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重新迈步往寝殿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魏锦书行色匆匆,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一见云初回来,她摆手让月仪先去准备矫辇,自己则往云初走去。 “云初,我去一趟广阳宫,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我跟你去。”云初放下手里的盘子,往前走了两步。 魏锦书略略迟疑,随即又颔首道:“也好。” 第89章 你敢讽刺本宫 几人刚赶到广阳宫宫门外,听见宫内传来争吵打砸的声音。 察觉到事态不对,魏锦书回身对月仪道:“去请陛下。” “是。”月仪转身就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云初与魏锦书对视一眼,踏进广阳宫的宫门。 刚一走进沈昭容的寝殿,就见一个花瓶朝着两人所在的门边扔了过来。 云初眼疾手快地拽了魏锦书一把,才让她堪堪避过。 而自己则不留神地往后撞到了头,疼得闷哼一声。 “云初,没事吧?” 魏锦书连忙站稳身子,查看云初的伤势。 本来也只是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伤,云初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说罢,云初就往殿内看了看,顿时震惊道:“这……怎么弄成这样了?” 宫里的妃嫔间有矛盾再平常不过。 但跑到别人宫里来,把人家寝殿砸得满地都是瓷器碎片和破损摆件的,却是头一次见。 “这是打架还是抄家啊?”云初睁大双眼感叹。 魏锦书则一言不发地往里走去,云初见状也立刻跟上。 刚进寝殿,只见沈昭容的床边围了一圈人。 沈昭容侧倚在床头,满脸怒色。 琳琅在内的几个广阳宫宫女,将沈昭容护在身后。 而淑妃则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将她们团团围住。 其中一名宫女抄起桌上的花瓶,高高举起,就要往地上砸去。 魏锦书呵斥道:“住手!” 突如其来的命令声把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纷纷转头,见魏锦书和云初两人走了进来。 “魏昭仪,你来做什么?” 淑妃轻轻摆手,身后的宫女会意,随手把花瓶扔在一边。 “淑妃娘娘万安,”魏锦书屈膝行了一礼,越过众人,来到沈昭容床前站定,“臣妾来探病罢了,当然不是来看人撒泼的。” “你敢讽刺本宫!” “娘娘误会了,臣妾从头到尾只道了句‘万安’,何来‘讽刺’一说?” “你别以为本宫听不出来!” 说完淑妃直接夺过方才宫女放下的花瓶,一抬手甩在魏锦书裙边。 碎裂的瓷片霎时弹得半人高,有一片更是飞溅起来,尖利的断口瞬间刺破了魏锦书的脖颈。 雪白脖颈上赫然出现一抹殷红,云初心头一紧就要过去。 魏锦书却抚着伤口眸色一变,示意她不要过来。 “锦书!” 沈昭容挣扎着撑住身子坐了起来,跪坐着将魏锦书拉拽到跟前,查看她的伤势。 “无事。”魏锦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沈昭容气得咳了两声,紧皱着双眉直直往淑妃看去。 淑妃本想给魏锦书一个下马威,也没料到随手扔的花瓶会伤了人,心中生出几分慌乱。 但看到沈昭容憎恶的目光后,不服气地指着她大喝。 “又没出事,你瞪着本宫做什么!” 沈昭容本想接话,又被魏锦书按了下来。 “淑妃娘娘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在广阳宫打砸么?”魏锦书毫无惧色,正眼与淑妃对望。 淑妃此前在凤仪宫就吃过魏锦书的瘪,不敢与她对视,侧过目光揪着沈昭容不放。 “本宫的膳食你也敢抢,砸你几件瓷器算好的了,别不知天高地厚!” 琳琅一听连忙跪了下来,磕了好几个头,连连解释。 “淑妃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走得急,不知那碗粥是娘娘您的,可刚一发现,就给您送回去了……”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存心的?今日抢粥,明日就敢抢其他的,你敢说沈昭容不是在以下犯上!” 云初这会儿听明白了,心想这淑妃还真是小题大做,低头私语道:“一碗粥而已……”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 此时的淑妃一张脸气得扭曲,气急败坏地往云初这边走来。 云初一看她那架势,就知她要动手。 这要是普通宫女,哪里敢躲主子的责罚。 但云初不管这么多,转头就要往殿外跑。 刚转身转了一半,就听身后传来淑妃的痛叫声。 云初怔怔回头,见魏锦书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一下就将淑妃推倒,撞翻了旁边的桌椅。 “魏昭仪!你好大的胆子!” 淑妃扫落身上的杂物,起身就往魏锦书这边扑过来。 还没等到跟前,又被魏锦书抬腿踹上膝盖,再次摔了下去。 满宫的人都没料到魏锦书会直接对淑妃动手,全都愣愣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淑妃怒不可遏,又要站起来扑过去。 可刚一起身,就软软地摔在地上,整条腿麻得没了知觉。 魏锦书冷眼看着淑妃抱腿颤抖,随后目光又落在淑妃带来的那些宫女太监身上,口中又一次呵斥。 “淑妃娘娘病了,还不赶紧送回宫传太医。” 那群宫女太监终于反应过来,忙上前将腿脚发软的淑妃搀扶了起来。 “再敢任由主子胡来,本宫就去奏请陛下,发落你们去暴室。”魏锦书又添上一句。 淑妃手下的人其实早就看出来主子今日不对劲。 但又不得不听从主子的命令,来广阳宫里打砸。 他们也明白,面前这位魏昭仪是宫里最得宠的主子,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只能连忙答应着,搀扶起淑妃就往外走去。 “魏锦书,你好大的胆子……” 宫人扶着淑妃走远,连带着她的叫骂声也渐渐远去。 云初站在一旁看了这么许久,琢磨片刻开口道:“淑妃今日好似发疯一般。” 魏锦书接口:“怕是吃错了药。” 身后脚步攒动,两人闻声回头,见沈昭容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你怎么起来了?”魏锦书迎了过去,扶住她的手。 “你们没事吧?” 有气无力的话语传入耳中,让云初心神恍惚。 从前英气飒爽的沈昭容,如今却病气缠身,神色憔悴。 “无事,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沈昭容覆上魏锦书的手,对她温和一笑,“其实我快好了,方才是气上心头,一下子说不出话。” 魏锦书叹气道:“不知道她着了什么疯魔。” 沈昭容摇头笑笑,指着两人脚边的花瓶轻嘲:“瓷器都被砸得差不多了,就剩门口这个不值钱的了。” “我那儿多,回头让人给你多送些过来。” 沈昭容刚要说话,又忍不住咳了两声,但的确比方才有力气多了。 “呀,小主今日的药还没喝呢,奴婢这就去拿。”琳琅说着就要离开。 “你们扶沈昭容进去,”云初拦住她道,“小厨房在西边吧?我去拿。” “劳烦你了。” 云初微微颔首,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刚离开没几步,宫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魏锦书!” 寝殿门口的几人同时闻声回头,只见淑妃鬓发散乱,双目通红。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撞开广阳宫的宫人,手里拿了泛着寒光的簪子,朝着魏锦书冲了过来。 转眼间,手拿利器的淑妃就到了魏锦书面前。 旁边的宫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锦书!” 云初迈步冲了过来,掌心凝聚法力,就要替魏锦书挡下这一击。 但还没等云初出手,就听“嘭”的一声闷响,同时响起瓷器碎裂声。 淑妃即将拿簪子刺向魏锦书心口的手,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散乱的发髻里突然涌出一股股鲜血,一息之间就将半张脸都染成血红色。 又是“哐当”一声响,碎到只剩下瓶颈的瓷瓶,从沈昭容手中滑落在地毯上。 她面色惨白地看着淑妃瞪大双眼,软软倒下去。 更多的鲜血从淑妃脑后涌了出来,刹那间就将枣红色的地毯染成深红。 淑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急促喘着气,下颌越抬越高,四肢瞬间僵直。 在场之人皆面色惊恐地看向这一幕,直到宫门外传来通报声。 “陛下驾到!” 第90章 君恩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殿外呼啸的风声,但却无法驱退冬日的寒冷。 沈昭容看着封死的窗户和即将燃灭的烛火,感受着不断爬上腿的寒意,缓缓闭上了眼。 殿门打开又合上,刚放进来一丝光亮,又再度掐断。 脚步声平缓地落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到沈昭容面前停下。 沈昭容慢慢睁开眼,朝来人平静一笑。 “你来了。” “我跟陛下说,想来送送你。” 魏锦书从太监手中接过托盘,放至桌上后,摆手让人下去。 沈昭容站起身,缓步走到墙边转角处,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走,像是在用步子丈量脚下的宫殿。 “广阳宫日夜灯火通明,我从未见过它这副漆黑的样子。”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沈昭容微微一顿,借着窗户纸渗进来的一点月光,仔细用手描摹着墙壁上的暗纹和雕花。 一下一下,来来回回,像是舍不得一般。 “锦书,我很羡慕你。” 魏锦书目光往她的身影追随过去,侧头问道:“羡慕我?” 沈昭容一边抚摸着墙壁,一边抬步继续往前走。 沿着这面墙走到头后,她的口中泄出一声释然的叹息。 随即又停下脚步,转身与魏锦书对望。 “入宫这一年多来,他们叫过我沈贵人,沈嫔,沈修华,沈贵嫔,沈昭容,可从没有一个人,叫过我的名字,”说罢,她又弯唇温和一笑,“锦书,这宫里至少有一个人能记住你的名字,而不只是你的封号。” 魏锦书慢慢转过身,笑意和煦地开口。 “静女其姝。‘沈姝’这个名字,像你一样美。” 这一句话让沈昭容刚刚向上勾起的唇角,又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 她撇过头去,借着黑暗的掩盖,迅速抬手抹去眼角溢出的两滴泪珠。 再转过头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 “那是什么?”沈昭容注视着桌案上魏锦书带来的托盘,开口问道。 “君恩。” 魏锦书掀开托盘上的白布,露出白布之下盖着的酒杯。 杯中酒液澄澈,幽幽醇香沁人口鼻。 “入口封喉,不让我太过痛苦,的确是君恩。” 沈昭容说完,几步来到桌案边,端起酒杯就要喝下去。 魏锦书伸手拦住她,“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锦书,我不后悔救你。” “赵贵人是我杀的。” 刚要喝下这杯酒的沈昭容,在听见这一句后,瞬间停顿。 但不过也就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我不后悔救你。”沈昭容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毫不犹豫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魏锦书沉默地看着她放下酒杯,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 沈昭容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回床榻,身子止不住颤抖,只能在站不稳之前赶紧在榻上坐下。 “我救不了她,但至少救了你,”沈昭容双手紧紧扶住床沿,“可是,我做不到替她原谅你。” 她重重躺倒在榻上,颤巍巍的手缓缓抬起,抚平散乱的发丝。 “你看,我都要死了,还是逃不出这座广阳宫。” “等你死后,我给你找一处好地方。” “好。” 握住枕边纱帐的那只手重重落下,带着纱帐一同垂落。 “沈姝,谢谢你。” 魏锦书的话再没有等到回应。 榻上的人沉沉睡去一般,整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之中。 魏锦书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抬头打量着整座寝殿。 被封起来的宫室,像极了棺材。 不知道古往今来,成了多少深宫女子的归宿。 魏锦书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能送沈姝出宫,她本应是喜悦的,轻松的。 但不知为何,此刻心却沉沉的。 双唇也像粘在一起似的,说不出话。 “主上倒是轻松。” 一团黑雾飘散入殿内,缓缓凝聚成人影。 只见萧承胤闪身进了寝殿,行至魏锦书跟前。 魏锦书声音沉沉,“让你办的事,办好了么?” “属下为了找这个身量相似的死囚,可废了不少功夫。” 萧承胤说着,手掌一挥,变出一个与沈姝身形一样的女子出来。 随后,又施展法力在女子脸上掠过。 那女子五官慢慢改变,直至与沈姝一模一样。 魏锦书瞥了眼,淡淡道:“法力恢复得挺快。” “若魔骨齐全,属下还能恢复更快。” 魏锦书理了理裙边,起身往外走去。 “办好该办的事,待本尊回归,自然会把护心骨给你。” “是。” 昨日的一场闹剧,以淑妃意外身死,沈昭容病故而结束。 淑妃死后,按照宫中规矩,设灵堂三日后将由侍卫护送回府。 沈昭容的“遗体”则被连夜送还母家。 云初和魏锦书站在城楼上,远远望向载着沈昭容的车离去。 “上一次是贵妃,这一次是沈昭容,下次又会是谁?”云初叹息道。 “能从宫门出去,也算是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死后的体面能有什么用。” “可人就是在乎这些。” 云初难以理解凡人的这种执念。 人都没了,这些说到底都是虚的。 “云初,你既得了天枢笔,何不为我改写一个意外身死的结局?好让我们能尽快脱离这里。” 云初回过神,一转头恰好对上魏锦书探寻的眼眸。 她一下不知该如何圆过去,只能先用玩笑的口吻说话。 “你怎么比我还急。”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沈姝也说,让我离开这儿。” “命书之事牵扯甚大,许多事还要从长计议。” 云初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复而沉沉开口。 “更何况,我希望你为人的最后一世,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句话也是云初的真心话。 魏锦书五百多年的人生,都是凄惨结局。 先不说魏锦书身上疑点重重,这命书到底应不应该改,还无从决定。 如果真的要改,云初就想帮她圆上这份遗憾。 魏锦书浅浅一笑,未置可否。 她目光远眺,看见侧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宫而去。 她知道,从此这世间,再无沈昭容。 “三日后是我的生辰。” “我一直记着呢。”云初笑道。 “你同我一起过吧。” “我?” “你不知自己的来处,也定然不知自己的生辰吧。” 云初想了想,答道:“好像……是没有记忆了。” “所以,三日后,你同我一起过,”魏锦书执起她的手,眼含秋波,“到时,我送一份贺礼给你。” “好。” 云初心中触动,转念一想,又问道。 “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愿望,”魏锦书温婉一笑,“这个愿望就是与你永不分离。” 第91章 云初,你不该如此 生辰当日,云初早早就被魏锦书从睡梦中拽了起来。 刚刚梳洗完毕,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又被魏锦书架上了轿辇。 矫辇摇摇晃晃地启程,终于让云初清醒了一些。 “这么一大早去哪儿?” 云初说着掀开侧面的锦帘,往外看去。 魏锦书的生辰宴办的浩大,宫里提前几日就张灯结彩,处处透露着喜庆。 “今日是我们的生辰,你忘了?” 云初打了个哈欠,“记得啊,但是不应该先把觉睡好吗?” “起晚了就看不到了。” “看什么?” “日出。” 云初一头扎进魏锦书怀里,昏昏欲睡地开口。 “我记得大战以前,都是金乌神掌管日出,太阴君掌管月落,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忙的不可开交。” “那现在呢?” “金乌神殒身之后,帝君就专设一宫掌管凡间的日升月落。而太阴君如今独坐月宫,清闲着呢。” “凡间看的日出和天界一样吗?” 云初清醒了一些,饶有兴致,“那我还真没看过。” “我带你去看。”魏锦书浅浅笑道。 云初再次掀开锦帘,困惑地回头问道。 “可这去的不是城楼方向。” 魏锦书眉眼含笑,满目柔情,“我先带你去看日出,再看生辰贺礼。” “好。” 轿辇载着两人一路向东,来到皇宫最东边的一处宫墙角落。 魏锦书牵着云初下轿,打发走抬轿的人之后,在一座红砖堆砌,十来丈高的楼阁站定。 “这不是以前建的摘星楼吗?” 魏锦书颔首,解释道:“摘星楼由先帝所建,东望辛夷,以供嫁入宫中的辛夷贵妃思乡时所用。” “为何会想到带我来这儿?” 早料到云初有此一问,魏锦书抬首,目光缱绻地与云初对望。 渐亮的晨光下,她勾起一抹浅笑漾在唇角,双眸若秋水,倒映出云初的身影,满满当当占了整对瞳眸。 “因为这是整座皇宫最高处,也只有这里,是你离家最近的地方。” 云初一时思绪万千,难以遏制的冲动,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落地生根。 “在上天,你有清衍仙君,有朋友,还有熟悉的家,但在凡间,你只有我了,所以我想给你最好的。” “锦书……” “先不要说,”魏锦书上前一步,捂住云初的嘴,“带我上去,在日出的那一刻,再亲口告诉我。” “好。” 云初伸手环住魏锦书的腰,收紧手臂将其束在怀里。 仙力凝聚,施法带着她朝摘星楼顶层飞去。 两人踏入摘星楼的一瞬,东边山峦像与初日约定好一般,薄雾弥漫的高峰处日光初泄,墨绿色的山体披上一层金澄色。 晨色渐晓,日辉穿过层层山巅,重重云雾,在遥远的天际铺成灿烂一线。 远处天边缀满明霞,色如渥丹。 日光一现,晨雾随即翻转散去,四周景物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山峦之巅,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那样的红不够喧闹,却能唤醒人间万物,是充满生机一般的鲜艳欲滴。 这样的场景,是云初在天界从未见过的。 魏锦书握紧了云初的手,眉目舒展。 “凡间的日出,和天界一样吗?” “天界没有日落,也不会有黑夜,神仙都以钟声作息。说起来,这倒是我第一次看日出,”云初不动声色地与魏锦书十指相扣,神色尽显温柔,“在凡间待过的神仙都说,凡间有两种事物最为可贵——鸡鸣和日出。” “为何?” “鸡鸣叫起劳作的百姓,日出唤醒沉睡的人间。” 魏锦书的神色有一刻的触动。 但仅仅一刻后,又恢复成既往的莞尔浅笑。 云初指缝间透出几点金光,魏锦书默默收在眼底。 但她却并未做声,而是握紧了空着的右手。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因为魔界没有白日。” “锦书……” “看完这一场,也不知道下一次与你同看,是什么时候了。” 听魏锦书语气中似有遗憾,云初道:“日子还长,只要你想,我就一直陪你来看。” “这可是你说的。”魏锦书眼眸一亮。 “当然。” “若能跳出轮回,我定要换种方式,同你重新活一回。” 魏锦书望向云初,眼眸如水流波,唇角漾起云初熟悉的微笑。 云初不敢回话,而是恍若无事地转过头,继续看日出。 而眼角的余光则看向掌心的溯源镜。 日光直直投来,遍洒大地。 一缕阳光率先越过宫墙,投入摘星楼中。 云初手腕微微翻转,将遍布日光的溯源镜,朝魏锦书所在的方向偏去。 “云初,你为何不回答我?” 云初原本就紧绷着,被这一问直接吓了一跳,“什么?” 魏锦书浅浅莞尔,“等改了命书,我们就去寻一处避世之所,可好?” 可在云初看来,那样温柔缱绻的笑意,却掺杂了过多的欲望,不仅不如从前纯粹,笑里的柔和温情,也根本没有到达眼底。 “改命书之事牵涉甚大,你待我再筹谋几日。”云初目光飘忽,不自觉地往旁侧退了一步。 魏锦书长长叹息一声,似有无限可惜。 “云初,你不该如此。”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萌芽抽枝,云初察觉不对,连忙往掌心的溯源镜看去。 看似平平无奇的铜镜中,映照出来一个身着宽大黑袍,戴着狰狞獠牙面具,浑身魔气萦绕盘旋,看不见真实面容的身影。 魏锦书与溯源镜中自己的身影对望片刻,慢慢抬头,森冷的目光落在云初错愕惊讶的脸上。 “我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魏锦书的目光,如同深渊凝视,眼底的不甘和困惑,一瞬间揉成深不见底的疯狂,面容近乎扭曲地低吼出声:“我对你不够好么?为什么还是要离我而去?” 云初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边往后退去,一边怔愣开口:“你真的是魔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魏锦书大步逼近,霎时就将云初堵在角落里。 而她通红的眼眸中,竟又生出几分与激动神情不相符的平静和死寂。 “我说过无数次,我只对你一人真心,为何你非要毁了我们的今后!” 第92章 变得不是我,是你 云初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掌心一松,溯源镜应声落地。 她猛地抬手将魏锦书推开,“不是我毁的,是你!是你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 云初本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会怒不可遏,会与魏锦书决裂。 可真到了这一刻,涌上心头的却只有无尽的苦涩的酸楚,久久缠绕在心口,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我?”魏锦书双眉一挑,再度逼近,“是谁当日信誓旦旦说要为我改命,又是谁口口声声为我编造了一个虚假的结局?云初,你扪心自问,难道一开始,你对我就不是利用么?” “我……”云初噎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她在误导自己,“你不要强词夺理,这一切,分明就是你和明阑为了改命而设下的局!” 闻言,魏锦书眼神娇媚地撩起肩上发丝,对着云初露出一个惑人心智的笑。 “是又如何,你甘心入局,又能怪的了谁?”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到了这一刻,云初却完全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魏锦书的笑魅惑而充满危险,又朝云初又进一步,在她身前几寸停住。 “即便我骗了你,事到如今,你还走得掉么?” 魏锦书步步紧逼,云初只能不断后退。 此刻的魏锦书全然没了从前的脉脉柔情,凝望的双眸中,皆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傲视,和对猎物不加掩盖的审视。 这样的目光,让云初不由得脊背发凉,但身后已经退无可退。 她转身就要往摘星楼下飞去,不料刚刚起身,腰上却缠了一圈黑漆漆的雾气。 魏锦书掌心微微一收,云初的身子就被拉回至身前。 “你果然恢复了法力!”云初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怔愣开口。 魏锦书施法将云初的身子禁锢在原地,眸色深不见底,“还记得你给我的玉佩吗?” 经这一提醒,云初想起来在并州水灾之时,为护魏锦书安危,自己亲手将清衍仙君送的玉佩挂在了魏锦书身上。 却没想到,这块只能救人的玉佩,有一日竟然落在了魔族的手里,囚困了她。 “天帝压制我魔力的元神逐渐消散,我的法力本就在回归。原本我恢复得没这么快,但是有你教给我的心法,还有那块玉佩,可是事半功倍,”魏锦书将云初眼中的惊愕看在眼底,“我能有困住你的本事,既要谢清衍仙君,也要谢天帝,当然,更要多谢你。” “你怎能如此……” “为何不能?天帝不由分说地压制我一千年,让我受天道所制,困苦生生世世,这都是因果!”魏锦书冷声开口,“这都是你该受的!” 云初始终清醒,并没有被魏锦书的话带进去,“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天道不公,跟天界和人界没有关系,怎么可以随意迁怒,伤及无辜!” “无辜?” 魏锦书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泄出一声轻嘲。 “你觉得什么是无辜?人性本恶,神性虚伪,你说,无辜的到底是谁?” “这不是你兵犯天界,又妄图奴役人界的理由!”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奴役。” 云初愕然,顿了顿道:“你说什么?” “凡人本性难改,皆是怙恶不悛之辈。只有重塑人界,才能让这三界中有一处真正公平正义所在。” “所以你要让天界和人界都消失于三界之中?” 魏锦书未置可否,指尖勾起云初的下颌。 “我率领魔军攻打天界,是为了取中天宫的天心之火。” 云初心中发寒,浑身冷沁沁的,无法忍受地想要将头撇开。 魏锦书手中加了几分力,握得云初下颌生疼。 察觉到云初忍痛颤抖,魏锦书还是松了松力气,继续开口。 “云初,你可曾见过山火?”魏锦书指腹摩挲着云初嫣红的双唇,缓缓道来,“一点火苗,即可令一座座山峦连绵陷入火海之中,即便扑灭也能不断复燃,直至世间再无生灵。” 云初瞳眸骤缩,心里像被石头压着般越发沉重,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你要献祭众生重启人界?你疯了!他们都是无辜的,凭什么为了你的私欲就丢了性命!” “我这是为了三界公平,”魏锦书瞳眸乌黑仿若深渊,“你不是也看不惯天道的偏执么?” “对抗天道还有其他法子,不是像你这样滥杀无辜!” 魏锦书“呵呵”轻笑,像是在嘲讽云初的单纯。 “我没那个把握对抗天道,但是只要凡人都消失,命书皆消散,天道,还拿什么摆布人界?” 云初张了张口,停顿许久,才轻声道:“你变了。” “云初,从前的你,可是毫不犹豫地要为我改命,助我归位的,”魏锦书沉沉说道,“变得不是我,是你。” “若非你欺骗,我……” 魏锦书两步凑近,恍若无骨的双手,娇柔地抚上云初的侧脸,“云初,难道你不是甘之如饴么?” 甜腻的馨香贴近,在云初颈上留下一处暖热。 “是你自甘堕落,心甘情愿与我这个魔族厮混一处,怎么到头来,却成了我的过错?” 颈间传来的酥麻,令云初一时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想要动用法力推开魏锦书,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又被回忆侵蚀,不仅下不去手,反而淌了满脸的泪。 “你与我相识相知,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修改命书,重回魔尊之位,再兵犯天界,对吗?” 魏锦书轻笑两声,指尖轻轻点在云初的心口,“答案,不是已经在这里了。” “你走开!” 云初大喝一声,猛然将魏锦书推开。 毫无防备的魏锦书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子。 她樱唇上扬,眉眼温和却暗藏寒意。 一步一步,再度走到云初面前。 柔软的手又一次抚上云初的心口。 “云初,你又做错了一件事。” 话音刚落,云初顿觉心口仙元处阵阵发凉。 低头一看,一只锐利的法器,带着魔族的咒术刺进了她的心口。 “你不该推开我。” 第93章 可为什么我好疼 远处的墙壁内传来木齿拉锯的摩擦声,沉重的石门缓缓翻转。 瞥见光线处走进来人影,云初收敛呼吸声,重新闭上双眼。 来人在床头的桌子上放了什么物件,不轻不重,隐约能听见晃荡的水声。 接着像是一双手伸进水里搅洗帕子,翻来覆去地搓了两下,在手中拧干。 “你醒了,昨夜睡得好么?” 魏锦书婉转的声音传入耳中,声声绵软悦耳,像是与情人之间普通的问候。 云初不想自讨苦吃地与魏锦书争吵,也没有抗衡她的力气。 索性继续装睡,免得又让魏锦书生出其他对付自己的心思来。 可魏锦书却像察觉到了她在伪装一般,冰凉的帕子直接贴上了云初的脖颈,凉得云初重重颤了一下。 魏锦书的手一顿,语气温凉如水。 “看来睡得不好。” 云初未睁开眼,只听见耳边又响起添水的声音。 是魏锦书往床边的铜盆中加了些水。 接着,明显温热许多的帕子再次覆上了云初的脖颈。 魏锦书挪动着手臂,一点点为云初擦拭侧脸。 “是因为心事太多?” 云初一句不回,也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睛都未曾动一下。 见她不回答,魏锦书就继续自顾自地开口。 “杂念多,心事就重。” 微微放凉的帕子被魏锦书随手扔回了铜盆里,几滴水飞溅起来,落到云初脸上。 “你还是想挣脱开这些锁链,离开我,是吗?” 魏锦书掀开云初身上的被子,执起她的手,搭在自己侧脸上。 云初的手全然没有力气,若是从前,早就驾轻就熟地抚上了魏锦书的脸。 但魏锦书并不在乎,她目光和煦地凝视着云初,唇角勾笑。 “你说过,神仙的血是修为所化,是不是血没了,修为才会尽失?” “看来要彻底没了修为和仙术,你才能安心留在我身边。” 魏锦书的语气骤然变冷,让云初不知她下一步又想做什么。 “你下不去手,我来帮你好了。” 一句话说完,魏锦书就紧紧攥住了云初的手。 脆弱的手腕,显现在魏锦书面前。 她喃喃地唤着云初的名字,轻柔的气息,缠绕在云初手腕的肌肤上。 “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吗?” 云初只能感觉到手腕处传来微凉的酥麻,和被紧紧攥住的不适。 “你猜猜。” 魏锦书又是一声催促,云初还是没有回应。 她知道,魏锦书想做的事,她阻挡不了。 腕间突然传来的刺痛,让云初忍不住动了下手指。 她双眼一颤,却并未睁开。 云初感觉到,魏锦书在她手腕处,用利器划了一道伤痕。 但伤口不深,因为她并未听到太多血滴落的声音。 “你看,这是第一刀。”魏锦书衔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平淡开口。 伤口不大也不深,但云初修为大失,哪怕只是一滴血,也让现在的她更虚弱了几分。 冰凉的刀刃再次靠了上来。 云初想要出声拒绝,她知道魏锦书只是在等自己说话。 可是她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 她不想面对魏锦书。 “云初,明明伤的是你,”魏锦书忽然嗤笑一声,语气有些酸楚,“可是为什么我好疼?” 魏锦书反手将刀扔在地上,发生“叮”一声脆响。 听见魏锦书没有继续伤她的意思,云初顿时松了口气。 可不过一瞬,巨大的委屈与苦涩,又淹没了她的心口。 她的锦书,从来不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变了。 “这么大的伤口,你也疼,对不对?” 魏锦书说着,又眼含浓浓心疼,轻轻吹了吹云初的伤口。 手心魔气凝聚,化为一层薄雾,覆盖在云初的伤处。 片刻后,看向云初光洁如初的手腕,魏锦书俯身,在上面覆了一吻。 “你不过是仗着我舍不得伤你。” 说完,魏锦书放下了云初的手,为她盖好被子。 重新提起水壶往铜盆里加了些热水,又把帕子洗了洗,拧干后拿在手里,为云初擦脸。 魏锦书叹了叹气,絮絮开口说着。 “你知道吗?罗修华也死了,宫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他们都说是我害死的,赵贵人是,淑妃是,沈昭容是,罗修华也是。” “明阑说,下一个是贤妃。” “外面的人,又骂我是‘妖妃’了。” “想杀我的人越来越多。” 魏锦书停顿了一下,伸手拂过云初紧闭的眼眸。 “你呢?你想杀我吗?” 云初不开口,魏锦书又道:“如果你想,我让你杀。” 与魏锦书预料的一般,云初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自从伤了云初,用诛仙橛废去她的多数修为和全部法力之后。 她就将云初锁在了华阳宫下的密室里。 可是每天她端进来的食物,喂到嘴边的水,云初全然不理。 “你今天还是不肯跟我说话么?” 魏锦书垂眸含了一丝苦笑,“那如果我说,放你走呢?” 这句话就像突然泼下的一盆水,让云初微微一颤,重新清醒过来。 但不过一瞬之间,她又想明白。 魏锦书怎么可能放她走。 “你的话,我不会再信了。”云初语气生硬。 魏锦书满意开口:“果然,你才是知我最深的人。” 云初只说了一句,也就不再开口,而是转了个身背对魏锦书。 魏锦书并不恼,也不意外。 对于云初,她总有用不完的耐心。 云初也只是说了一句话,却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又多了几分希望。 “不管你信不信,有一句话是真的,”魏锦书上榻,从后将云初搂在怀里,“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杀你。” 云初掰开她的手,往里挪了一些。 魏锦书直接收紧了锁链,不让云初动弹,随后又将她抱住。 “那日的诛仙橛,我刺进你仙元一寸,只会让你修为消散。” “这样,你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除了你,没有人爱我。” “即便轮回转世,我的记忆仍在,我一定会继续找到你。” 云初捂紧耳朵,不想去听。 但那些声音却无孔不入,非要她听得真真切切。 困住手脚的铁链都被魏锦书攥住,让她避无可避。 魏锦书漠视着云初的抵抗,双唇贴近她的耳侧,一张一合。 “云初,你逃不掉。” 第94章 钟离山 魏锦书略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眸,搂紧环在云初腰间的双手。 “你之前想为我改命,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堕仙,归位后,能与你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所以当你知道我是魔族之后,就不愿意帮我了。” “云初,不两立,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一直认为,只要我归位,就会对天界和人界不利。” 云初闭眼听着,又一次陷入沉默。 “可是如果你助我回归魔尊之身,你的境遇,会比现在好的多。至少我们不会像这样,互相怨怼。” 魏锦书语带惋惜,笑着叹了声气。 “你怨我骗了你,可我若不骗,你就会直接按照天界的命令促我入原定结局。难道那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说到这里,魏锦书的声音莫名带上了一丝哽咽。 但也仅仅是那一瞬,就又被她收住。 魏锦书埋在云初的颈间,缓缓呼吸着,像是陷入无助一般,只想从云初身上寻求熟悉的慰藉。 云初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淡淡开口:“我不怨你。” 听到云初的话,魏锦书不自觉地笑出声。 她慢慢抬起头,往后退了一些,凝视着云初的背影。 “你连话都不跟我说,难道不是怨我么?” “我只恨自己傻,不仅傻,还不听仙君的忠告一意孤行。我更恨自己不够清醒,到了现在,还是狠不下心去怪你。” “恨固然深刻,可却不如爱使人刻骨铭心,”魏锦书轻声诉说,“云初,从前我不信这些情情爱爱的,可是因你,我对其深信不疑。” 松开扣在云初腰间的双手后,魏锦书翻身平躺,双眸看着漆黑的屋顶,发出嘲弄一笑。 “云初,你生来就是神仙,寿限无穷,可我生来就是凡人。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有时因为所谓的‘命运’,甚至短暂到可笑。” 话音刚落,魏锦书就听见身侧传来铁链碰撞声。 她侧头看去,云初也像她一样转了个身。 两人像从前一样平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可是心境却无从前不同。 “你不是一直疑惑,为什么我会有未成型的仙骨么?”魏锦书侧头看向云初。 没有等云初回答,魏锦书继续说着自己的过往。 “在堕魔之前,我是修仙的凡人,一个以除妖卫道,惩恶扬善为己任的凡人。 我的家族,是三千年前的修仙世家——钟离。我虽是女子,灵力却最强,自小就被家族寄予厚望。 我们降妖除魔,却从不动无辜者,只除害人的妖魔。百姓在我们的庇护下安居乐业,朝廷也对我们另眼相待,客气有加。” 云初从未听魏锦书讲起过自己的往事。 魏锦书愿意说,云初自然也愿意听,她想知道关于魏锦书的过去。 可当她认真去听时,魏锦书的话却断了。 她转头朝魏锦书看去,却只能看到她眼中的冷漠和晦暗不明的情绪。 “原本一切都能这样平和地过下去,直到那一天,我救了一只妖。” 云初依稀记得,傅清辞的经历也是这样。 她今世的悲惨,最直接来自于不忍心救下的那个孩子。 云初心绪不安,忍不住有些担心的看向魏锦书。 魏锦书的神色并未有太多变化,像是在说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在神仙眼中,对立。在凡人眼中,人与妖也应该是永远的宿敌。我们钟离家族从不杀无辜的妖怪,但是在那些普通百姓的眼中,我们却成了与妖魔为伍的恶徒。” 魏锦书说着,手指探入云初掌心,紧紧握住。 “云初,你还记得宫里那些人看含珠的眼神吗?” 云初垂眸,轻声回道:“非我族类的仇视。” “六月十四,我救了那只妖的一个月后,无数百姓簇拥着其他修仙世家,从山脚下攻了上来。 他们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来清除异己,不管是非对错,只相信眼前所见。 他们就像发疯的牲畜一般,一个个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给我们冠上‘妖邪’的罪名,把我们碎尸万段。 钟离山上,共一千三百二十一人,在临死前最后一刻,也不忍心伤害百姓和修仙者丝毫。 我的父亲拼死对抗,却被仙术万箭穿心,尸体化为齑粉。 我的母亲向平日我们最尊敬的神仙乞求,却被冲上来的人逼上绝路,坠入山崖,粉身碎骨。 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还有其他亲人朋友,全都死在了那场莫须有的讨伐之中。 一夜之间,鲜血染遍钟离山。” 这些话让云初听着,就心头阵阵酸楚难忍。 明明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却要背上无辜的骂名,甚至还受到了灭门之祸。 感觉到云初的手有一点点回握,魏锦书没有停留,继续说道。 “整座钟离山,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朝廷也对我下了通缉令,我的命,值一百两黄金。 可我不在乎,我隐姓埋名,继承着父母遗志,秉持家训,除恶惩奸,却在救人之后被污蔑为妖怪。 当时的我跟含珠一样,不明所以的人说要烧死我,被我救下的人反而聚众造谣,落井下石。 我被人认了出来,他们第二日就要用我的首级,去朝廷换赏赐。 所有人都视我为妖魔,只有一个人愿意给我端上一口水。 那个人,跟你很像。 可是那些人杀了她。 他们杀了我对这世间最后的希望。 也磨灭了我最后一次善意。” 后面的事魏锦书没有说,但云初也猜到了大概。 她记得仙君说过,三千年前,有一次近千人命书同时重启。 如今看来是魏锦书遁入魔道,杀了那些人。 “错的不是他们,是天道。” “天道是错了,可那些人同样该死,我也罪不可恕。” 云初不愿再继续说这个话头,顺着魏锦书所说的话,继续问道。 “后来你就成为了魔尊?” 魏锦书摇了摇头,并未回答云初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下明阑的魔骨?” “为何?” “明阑是上一任魔尊的下属,那次堕魔后,明阑看中了我的能力,认为我能助她打败前魔尊,并承诺事后绝不亏待我。可她却不知,魔尊先她一步找上了我,让我顶替明阑的位置。” 魏锦书将往事缓缓道来,可说到这里,眼眸骤然暗沉下来。 “但他们两个,我谁都不信。” 第95章 没有说不的余地 魏锦书掬起云初的一缕发丝,放在自己鼻尖轻嗅。 内心深处的渴望溢于言表,手心中淡淡的清香,并不能让魏锦书平静下来,反而心绪更加不平。 觉察到魏锦书的靠近,云初不自觉的想要避开。 她刚要翻身侧过去,却被魏锦书先一步猜到了她的想法。 魏锦书的手突然往上,死死禁锢在云初的脖颈,让她无法抗拒。 握住云初手掌的另一只手腾了出来,支在她的的耳侧。 “他们都想借我的手除去对方,我却只想看他们自相残杀。” 魏锦书低头,沉重的呼吸落在云初耳侧,“家破人亡后,我从未宽恕任何人。但云初,你是我的例外。” 云初强忍着不适,举起力气想要反抗,却被魏锦书轻而易举地再度压制。 魏锦书完全不将云处的挣扎放在眼里,反而觉得她无措的模样甚是有趣。 “在他们明暗争锋之际,我炼化出了煞气,在魔军中的呼声一跃而高。” 魏锦书一边缓声开口,一边松开了掐在云初脖颈上的手。 见云初抬手就要继续抵抗,魏锦书轻而易举就抓住她双手手腕,稳稳按于头顶。 “整个魔界,只有我能够操控煞气。因为煞气由仙法和魔力交汇而成,只有将仙骨与魔性合二为一的我,才能掌控它。” 淡红色的掐痕,在云初白皙的脖颈上格外显眼。 就像白玉糕上点缀的细碎玫瑰,既美丽,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亲芳泽。 魏锦书低头俯身,樱红的唇,在云初的脖颈间流连,口中淌出细碎的话语。 “他们都想得到我,频频用计,可到头来却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像是不满足云初冷淡的反应,魏锦书故意加重了力气。 云初嘤咛出声,又挣扎了两下,就闭了眼,不想再去理会。 “最后魔尊以并肩王座为诱劝我投靠,明阑却带着手下魔军拥我为尊。” 魏锦书继续往上,施力掰正云初的脸,扣紧她的下颌。 “你说可不可笑?夺位之战的最后,竟让我一个凡人成了新魔尊,”魏锦书嗤笑出声,“神,人,魔,都是如此可笑。” 魏锦书的语调变得深沉而又压抑,轻柔的吻,落在云初紧闭的双眼上。 “但是最可笑的是我。明明我设了局,却对你一个入局者动了心。” “云初,这个局我失败了。” “我不在乎能不能修改命书,跳出轮回。” “但是你,将会永生永世在我身边。” 云初能感觉到,魏锦书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狂乱。 但她不知道这样表面的冷静还能持续多久。 魏锦书深深凝视着云初,像要把她从里到外,从骨到皮都看个透彻。 “我明知明阑有异心,却次次容忍,你可知为何?” 她的指尖从云初的眼角,掠过鼻尖和双唇,慢慢滑落至云初的心口。 指腹下,是云初破损的仙元。 刚刚愈合的伤口过于柔软,魏锦书微微用力,就看到红色染上了指尖。 云初疼得颤抖了一下,又将痛处强忍着咽了下去,咬紧下唇。 “用人之道的核心,不在压制,而在权衡,这就是我与先魔尊不同之处。” 魏锦书低声笑了笑,将指尖的红色均匀的抹在唇上。 下一刻,捉住了云初的双唇。 淡淡的血xing气味在口齿间弥漫开。 云初承受不了,偏头想要躲开。 魏锦书却根本不给她躲藏的机会,不仅更用力地扣住了云初的下颌,而且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阶下囚,可没有说‘不’的余地。” 两人相wen的间隙,魏锦书微微挪开了唇,哑着嗓子说道。 “你与其跟我执拗到底,倒不如想着如何取悦于我,这样你的日子还能好受一些。” 听完魏锦书的话,云初像是认命一般,不再挣扎,反抗的力道也松懈了不少。 魏锦书察觉到,也随之放松了对云初的钳制。 魏锦书从来不想在云初面前伪装太多。 她乏力地闭上双眼,头一沉,倒在云初肩上。 “大战时,明阑就留了后手。她将自己的肉身和魔骨留在魔界,随意选了个身形相似的魔军,让自己的元神进入那副躯壳后就披甲上阵,这样即便战死,也能即刻复活。” “但我不同,我不是魔族,而是从身怀仙骨的凡人叛道成魔,因此我没有魔骨,也无法像她一样立刻重生。” “我知道她的心思,所以才在她取出魔骨后,将她的魔骨做成了骨瓷,并施法将我与魔骨世世锁住,因此只有我,才能让她找回魔骨,恢复魔力。” “云初,我把护心骨的位置告诉你,其实也是把我的命交到了你手上。” 听魏锦书说了这么多,云初的心境,也从一开始的怨恨不解,转变为现在的百感交集。 魏锦书的手,还覆在她的手腕上,但却没有施力。 云初轻轻抬手,就从她的手心挣脱出来。 重重叹了一声气后,云初一手覆在魏锦书的背上,一手继续往上,轻轻抚上她的后颈。 像是要安慰受到惊吓的婴儿一般,云初的手轻柔而有节律地缓缓拍打。 云初悄然偏过头,在魏锦书的侧面附上一wen。 “云初,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神仙的怜悯。”魏锦书淡漠开口。 云初浅笑着摇了摇头。 “你第一世的命书被改过。” 魏锦书骤然抬头,愕然看向云初,“什么?” “凡人堕魔,即跳出轮回,所以你的命书,一定被改过一次。” “你想说什么?” “锦书,不要被过往困住。” “过去的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阻止不了我,”魏锦书目光十分矛盾,暗藏寒意又满眼温柔,“过往不会困住我,但是我也绝不会忘。” 云初定睛凝望着她,“锦书,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三日内,我定能唤醒你心底的善意,让你放弃重塑人界” 魏锦书挑眉,“那若是不能呢?” “那我就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为你改命书,助你完成大业。” 魏锦书看向的云初目光中,既有温柔又有宠,但更多的是势在必得的信心。 “好,那就赌一次。” 说罢,魏锦书施法,除去了困住云初手脚的铁链。 “云初,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第96章 你的命书,我帮你改 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云初侧头凝视魏锦书,随意挪动了一下右手腕,触碰了一下身旁的锁链,发出清脆明显的碰撞声。 身边的人已经睡熟,并没有被这样的声响惊扰到。 自从被关在华阳宫的密室之后,魏锦书对她的警惕心过重,从来没有在她身侧闭过双眼。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她身边安然入睡。 “锦书。” 云初轻轻呼唤了一声,身旁的人并没有回应。 她又伸手推了一下魏锦书的肩,见她还是未醒,心中放心了不少。 云初小心翼翼地探向魏锦书的腰间,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玉佩。 刚要伸手将玉佩拿过来,魏锦书突然翻了个身,背对云初。 云初还以为自己把她惊醒了,抽回手后见她没有动静,才继续摸索着把玉佩拿到了手中。 “别走。” 云初刚想起身,就听见魏锦书轻声开口,立刻不敢动弹。 云初屏住呼吸又等了片刻,却没听到下一句话,也没见魏锦书醒来。 她悄悄撑起身子,探头往外侧看去。 只见魏锦书始终紧闭着眼,眉头紧蹙,时不时发出呓语。 “云初,不要走。” 云初目光冷淡地看着魏锦书不安的神色。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魏锦书有的好感。 或许是魏锦书第一次梦魇,往她怀里钻的时候。 或许是魏锦书不满生平经历,想要反抗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又或许是魏锦书将一颗真心奉上,让云初体会到人间情爱的时候。 脑海中再度浮现起两人所经历的过往,云初冷淡的目光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 她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不知下一步到底该作何选择。 如同在梦里察觉到云初将要离自己而去一般,魏锦书声音哽咽地再度呓语:“我只有你了。” 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被收回。 云初低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眼底百感交集,又有阵阵懊悔。 或许魏锦书真的给她下了什么魔咒,让她舍不得离开,更难以放下过往。 “云初,你看我知你甚深。” 正在沉思的云初被这一声唤回思绪。 她愕然地侧头看去,魏锦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眸色晦暗不明。 昏暗的烛光下,魏锦书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云初。 “就连你想假意稳住我,再伺机离开,也在我的掌控之内。” 魏锦书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却让云初瞬间如芒在背,寒意爬了满身。 但一瞬之间,又生出些许庆幸。 云初平复着自己的心境,颤声道:“你知道了。” “我敢松开你的锁链,自然是准备了万全之策,”魏锦书坐起来,唇角挂着玩味的笑意,看向云初握在手里的玉佩,“只要你离我三步远,这块玉佩就会变成绳索,重新将你困住。” “我早该猜到的,你不会遵守赌约。” “赌约?难道不是你先破坏的么?” 云初一时哑口无言,她说出打赌的事,的确是为了让魏锦书放松警惕,从而能够逃跑。 “你听,你现在连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让我怎么安心放了你。” 魏锦书话音刚落,四根铁链如收到指令一般,再度缠绕上云初的四肢。 甚至比一开始的力道还要紧上几分。 云初抬了抬手,牵动沉重的铁链发出碰撞声,“你用这样的法子,强行将我留在身边,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我很喜欢。” 魏锦书欺身过来,手臂一伸就将云初死死禁锢在怀里。 云初浑身紧绷地想要抵抗,锁住手脚的铁链发出杂乱的叫嚣声,声声入耳,听得魏锦书心中更是烦躁。 她手上一施力,只听“嘶啦”一声,衣帛碎裂。 云初尖声怒骂,急切之下一个耳光甩在魏锦书的脸上,留下泛红的掌印。 “你疯了!” 魏锦书登时暴怒,失去了理智,强压住云初不断踢蹬的双腿,和胡乱挥舞的双臂,扬手下意识就要还回去。 高高抬起的手腕,在看到云初通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泪水时,颤抖着松软了下来。 对于明阑和其他人,魏锦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克制过自己。 可面对已经成为阶下囚,却全然认不清现实,还要负隅顽抗的云初时,魏锦书才发现,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脸上的痛楚不断蔓延,魏锦书的目光森冷下来,寒气弥漫。 “云初,是不是我对你太好,让你忘了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你走!”云初流着泪大喝。 魏锦书的手落在云初脸侧,格外珍视地抹去云初眼角溢出的泪珠。 “我杀过那么多的神仙,从来不会在一个天界之人身上花这么多心力,你应当知足。” 充满威胁的话从口中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魏锦书冷眼与云初对视,却根本藏不住眼底的不舍。 她随手一挥,索性将云初的四肢都禁锢在床榻之上,不容许她有丝毫的抵挡。 “云初,你是我的。” 密室四面围墙,屋内烛火却无风摇曳,时不时将角落里两道身影映成一人,忽明忽暗,令人看不真切。 不见天的密室里,分不出白天黑夜,也说不清时辰。 烛火燃尽后,整个密室陷入一片黑暗。 魏锦书轻轻抬手,所有烛火同时从燃尽的烛泪恢复原状。 突如其来的光亮尤为刺眼,云初忍不住抬起酸疼的手腕挡住双眼。 一块热帕子敷了上来,轻轻擦拭着她手臂上的青紫。 “云初,你实在不必自讨苦吃,”魏锦书眼含疼惜,语带责怪地替云初擦拭伤处,“你看你,弄得一身伤,总是这样让我心疼。” “明日你想吃什么,桃花酥好不好?还是珍珠鱼片……” 魏锦书自顾自开口念叨,面上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初打断。 “你的命书,我帮你改。” 魏锦书轻笑出声,“你连修为都没有了,拿什么帮我改?” “有其他法子。” “条件呢?” “放我走。” 魏锦书擦拭云初伤口的手一愣,突然扔下帕子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果然是想离开我!” 云初忍着痛,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淡淡开口:“魏锦书,我对你,已无半分爱意。” 得到答案的魏锦书并没有丝毫不满,也没有意外。 而是欺身凑近云初,在她脸上落下一wen,惑人心魄的声音,在她耳边悄然响起。 “我想你是弄错了。你爱与不爱,于我而言无足轻重,只要我还活着,我们之间就永远不会结束。” 第97章 你还记得青莲吗 被锁在华阳宫密室的这半个月里,云初再没有跟魏锦书提过放人的话。 因为每次一说要走,魏锦书就会像突然疯魔了一样,让云初难受不已。 这半个月,魏锦书总是抽空就过来,有时晚上会强迫云初一遍遍说“爱她”,有时只是安稳地与她共入梦乡。 若忽略掉手脚上的铁链,云初的日子倒还算平静。 直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云初仙子,想与你见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穿墙而过的黑雾在屋内盘旋,渐渐缩成人的身影。 云初抬头看了明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回过眼眸,继续看手里的书。 “原来锦书不让你进来啊。” “魔尊想把仙子永远困在身边,但我却不想。” “那又与我何干。” 明阑眼眸一暗,噙笑走近,“难道你不想出去?” “与你无关。” “既不帮魔尊回归尊位,又不肯离去,云初仙子,你的心思倒是让人捉摸不透。” 云初也不跟她客气,回道:“你也如是。” 见云初始终是一副爱搭不理,缄口不言的模样。 明阑无奈的叹了叹气,决定不再从她嘴里套话。 “命书之说,快要应验了。” “所以你要抓紧物色下一副夺舍的身体了。”云初回道。 “魏昭仪晋位成了贵妃,再过一段时日,等皇后一死,不用多久大鄢就会在叛军的马蹄下灭亡了。” 云初将书放在腿上,目光幽深地凝视明阑,“今日你来这里的事,和说过的话,我都会转告锦书的。” 明阑面上笑意一僵,“这点小事,何必让魔尊知晓。” “那就说清楚你此行的真正目的。” 云初将书合上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丝毫没有被囚者的弱势,直起身子,神色凛然与明阑对视。 “我知道,在云初仙子心底,终究不想魔尊落得那样惨死的结局,”明阑一步步上前,烛光投来照射出的黑影,也逐渐往云初身边靠近,“我想用外面的事,跟云初仙子换一样东西。” 在知晓了魏锦书的经历后,云初也明白明阑始终对魏锦书有二心。 如今的屈居人下不过是暂时的臣服。 她的存在,她的野心,对于魏锦书而言,就是随时能够自燃的火药。 魏锦书唯二能够压制明阑的东西,一个是煞气,另一个就是她的护心骨。 知道了明阑的来意后,云初直截了当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的护心骨在哪儿。” “等我说完后面的话,或许你会想起来在哪儿。”明阑毫不在意地笑道。 “即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看来云初仙子对魔尊,还真是情深义重。” 听到后面几个字,云初唇角突然泄出一声讽刺的笑,说话的语气忽而一变。 “似曾相识对吗?” “什么?” “她对你,同样情深义重。” 此话一出,云初明显能察觉到明阑那嵌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停滞。 她一向不喜明阑的笑。 那笑容里满是谄媚,虚伪,没有丝毫情绪,只有面具一般的厚重敷衍。 明阑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神色。 “看来云初仙子是不想与我谈下去了。” “难不成我随口一句,就戳中你的痛处了?” “既然云初仙子不想见客,我这就走。” 见明阑要离开,云初叫住了她。 “明阑。” 明阑脚步一顿,转过头,再度对着云初露出浅笑。 “云初仙子这是想起来我要的东西了?” 云初静静地抬头看着她,面上并未有过多情绪,就只是默默注视,像是要从明阑的笑里看出什么。 她不开口,明阑也不说话。 两人之间陷入冗长的安静中。 良久,云初乌黑的瞳眸中涌出几分期望,“你还记得青莲吗?” 明阑身子微微后仰,轻飘飘说出两个字:“忘了。” 云初分明记得,在并州游船上,青莲印记在天枢笔上消失之时,明阑的眼中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心痛。 那种心痛虽然转瞬即逝,但绝不是她口中“忘了”两个字能够概括的。 “你亲眼见到她消失眼前,怎么可能会忘。” “你叫住我,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护心骨的踪迹。” 明阑立在原地不动,神色却几番变换,像是有一层浓雾笼罩住了她的面容,让人分辨不清她的意图。 许是云初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明阑神色松懈下来,转过身背对着她开口。 “我是忘不了青莲,可那又如何?她已经死了。” “她的元神是消散了,那你心里的青莲呢?” 明阑并未回答,云初也不追问这个话头,而是选择帮青莲问一个答案。 “你对青莲,就只有利用吗?” “即便有真心又如何?”明阑忽而转身,一双眼眸暗藏薄怒瞪着云初,“天道对我不公,我凭什么不能利用天界之人?” 这样的回答,与云初心中所想一样。 “天道不公,可是青莲从未愧对于你。天道是天道,青莲是青莲。你们本该有无数岁月……” “你想说,该死的是我,不是青莲?” 云初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人是该死的。” 明阑定睛看了云初片刻,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些不同。 但云初却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有满目惋惜。 没过多久,云初又再度抬头,问出了那个缠绕自己心口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选我?” 想到这个,明阑略微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踱步到云初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说实话,其实最开始找的不是你,改命书这种事,随便找一个神仙入局就可以。” 说着,明阑俯身,玩味的双眸与云初对视,忖度道:“或许因为你看起来比较好骗。” “我的确好骗。”云初还之一笑。 “天命宫有仙侍五十六人,魔尊一眼就看上了你。” “为何?”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魔尊了,”明阑随意挥了挥手,抬眉问云初道,“我的护心骨呢?” “华阳宫里。” “你耍我!”明阑顿时怒不可遏,她当然知道在华阳宫里,但碍于魏锦书,根本不可能前来搜宫。 云初毫无惧色,两只手拖动着铁链环胸而抱,对着明阑抬了抬下颌。 “那不然,你弄死我?” 第98章 下一任天帝 “云初仙子不愿配合便罢了,我这次来,还有更重要事,要告诉你。” 云初闻声朝明阑看去,正要问是何事,突然就见她抬手聚起魔力凝成一道紫电朝自己攻来。 一见那咒术就要到跟前,云初刚要抬手去接,就想起来自己已经没了法术。 只能将手拐了个弯,下意识护住头和脖颈。 “怎么?云初仙子法力还未恢复?” 云初并未等到咒术的重击,而是在沉默的等待中,听到了这句话。 反应过来明阑是在试探自己之后,云初放下了手,“我法力尽失,修为尽散,你不必试我。” 明阑收回手,上下打量了云初几番,又定睛看向她的心口,见她的确是一副仙力匮乏的模样,点了点头。 “也是,仙元受损,仙法再无可受,想要重新修炼怕也是难了。”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我是可以放心,但云初仙子呢?” 云初立刻看向她,“什么意思?” “正南天柱受损严重,煞气流窜人间,现在天上的神仙们,可是忙着下界除煞气呢。” “天柱不是刚修好,怎么会……” “齐宥能修,我当然也能毁。” 明阑身侧缓缓浮现出另一个人影,仙气缭绕,华光满身。 悠扬的尾音缥缈在密室中,如独立于混沌的浮光,虽真实存在,却让人听不真切。 云初握紧了被子下的手,沉声开口:“天界的卧底,果然是你。” “卧底?我可从没做过损害天界之事,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珩彦的笑跟明阑一模一样,看似温润亲和,实则总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有一成不变的虚假。 “你背叛了天界。” “我说过了,我从未对天界下手。再怎么说,我也是天界四大帝君之一,我可不想天界出事。” “那你为何要损毁正南天柱?” 珩彦俯身与昂首的云初对视,眼眸中尽是锐利神色,“因为魔尊归位,不可阻挡。” 云初嘲讽地看着他,“难道你想让魔尊去制服那些煞气?她一旦复生,绝不可能按你所想行事!” 珩彦直起身,往后走了两步,满目怜惜地看着被铁链锁在床榻上,无法离开的云初。 “天界皆知天帝共有十二分元神,但只有十分化为天柱,那还有两分在哪儿?难不成真在人间游荡?” 云初沉下心思索,想到了魏锦书设局让自己帮她归位一事,又想到她突然恢复的法力。 “难道是在锦书……” “这天柱内聚集着天帝的十分元神,另有两分压制魔尊转世的法力和记忆。五百年前,压制记忆的元神回到天柱,因此魏锦书才知晓了前因后果。现如今,压制她法力的最后一分元神也在被收回。而这正南天柱只能维持一千年,倾颓是必然之事。” 珩彦的说法,与云初所知所想全然衔接上。 但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让云初存留了一些防备。 “我凭什么信你。” “你信与不信,心中自有答案,”珩彦抬步再度靠近云初,低沉的嗓音响起,“只有让十二分元神全部回至正南天柱,天帝重塑神身,八大神兽共同克敌,才能阻挡这场天地浩劫。” 云初暗暗忖度,天帝复生,就必须取回压制魏锦书魔性的最后一分元神。 也就是说她必须帮魏锦书修改命书,让其跳出轮回,不再受天帝元神所缚。 云初没想到,到头来,修改命书还是成了避无可避的事。 “所以魔尊归位,天帝才会聚元重生,天界和人界才能免除一难。” 珩彦勾唇,“答对了。” 苦涩蔓延心头,云初轻笑了两声,“这世间的事真是无常,到头来,这命书还是得改。” 明阑探身前倾,散漫的视线与云初交汇。 “不过云初仙子可要快一些了,接下来皇后一死,魔尊成为新皇后,‘妖后’之说,可就坐实了。” “你们要对付皇后?” 珩彦接话道:“不是我们想对付她,而是皇后主动下手,我们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什么意思?” “因为含珠之事,皇后一直对赵贵人怀恨在心。从并州赈灾回宫后,皇后就杀了赵贵人,想要嫁祸到一直与其不合的魏锦书身上。却不料,这人心算计,终究抵不过命书控制。” 云初自从见到珩彦第一眼就觉得他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有时候看得久了,珩彦的脸上就像生出薄雾一般更看不清楚。 如今说到“含珠”,云初终于想起来他与谁长得相似。 “你就是杀了含珠的那个国师!” 珩彦微蹙的眉心忽地松懈,略有赞叹地朝着云初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小小障眼法而已,但你能猜出来,也在我预料之中。” 云初原以为一直是她独自在推动命书修复,却没想过她所做的事,可能都在敌人的预料之中。 透骨的寒意爬上脊背,云初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上前质问。 可是下一瞬,束缚手脚的铁链就将她拉回原位。 “你们想做什么!” 瘫坐回床榻上的云初,此刻就像陷入泥泞,被缚在原地无法动弹的猎物。 珩彦俯视着云初蜷缩的身影,转头又与明阑目光相接,好奇地发问。 “凡人都是怎么对待被妖上身的同族来着?烧死?” 明阑则故作可惜地打量云初,“说来也是有趣,从前是云初仙子催动命书修复,如今却换成了我们。” 算着魏锦书快要回华阳宫了,两人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便没有过多停留。 明阑和珩彦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见四下无人,两人也低声交谈起来。 “珩彦帝君骗人的本事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你也不遑多让。” “魔尊身上的第十一分元神已经回到天柱,最后一分元神在云初身上,只有云初死,天帝才能回归。可这样瞒着她,就不怕她归位后,反过来对付你?” 珩彦对明阑的话全然不在意,他掌心骤然蓄起与当时烧死含珠一样的蓝色火苗。 瞳眸中倒映出火光,跳动起伏间,珩彦的双眸闪烁着想要侵吞一切的yu望。 “天帝不归位,我又如何彻底除去她?事成之后,你是新魔尊,我是新天帝,人间一分为二,岂非快事?” “帝君运筹帷幄,不愧是天道选定的下一任天帝。” 夕阳余辉撒在宫墙上,留下斑驳光晕。 明阑抬眸,往日落的方向看去,恰好见到西山薄暮,余光倾覆。 她半眯着眼,低声开口道:“日落了。” 第99章 没有人天生好战 密室中没有更漏,也看不见日升月落,云初只能在魏锦书每日送饭菜的时候判断时辰。 见魏锦书提着食盒过来,云初便知大概是酉时了。 “你来了。” 床榻上的人听见声响,忽而抬头眉目带笑地看向魏锦书,眸光若一池静水,温和流波。 魏锦书提着食盒的手停顿,脚下也定住,一阵恍惚。 这么久以来,云初对她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未有过这样清眸流盼的神色。 即便这样的温柔是她从前习以为常的。 淡漠的心绪突然涌上几分悸动,魏锦书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忙撑起笑,眼眸明亮地与云初对望。 脚下重新迈步,却因为忘了抬了同一只脚而差点摔着。 魏锦书忙手脚并用地稳住身子,又扶稳了食盒,快步走到床榻边。 “今日的晚膳是桃仁鸡丁和糖醋樱桃肉,都是你爱吃的。” 云初探身,帮着魏锦书从食盒里把饭菜取出来。 随即又想起什么,手上动作凝滞。 魏锦书察觉到云初停下,立刻警惕地往她面上看去。 云初歪着头想了想,开口道:“明日我要吃桃花酥。” 听到是这句,不是像昨日一样跟自己怨怼的话,魏锦书有些意外,但下一瞬心口又被蔓延的暖意侵占。 她刚要说“好”,又听云初补上了一句。 “你做的好吃。” 云初的话语气平淡,但在魏锦书听来却有些撒娇的意味,因此莫名起了逗她的心思。 魏锦书拦住云初,握紧她的手缓声道:“我也好吃。” “宵夜晚些再吃。”云初应着她的话道。 云初帮着魏锦书把饭菜摆好,又放好两人的碗筷。 随后主动夹起一块肉,送到魏锦书唇边。 魏锦书就着她的手吃下,鲜美香气溢了满口,赞叹道:“好吃。” 云初又夹了一块送进自己嘴里,点点头,“是好吃。” 看云初吃了两口就端起碗大口朵颐,还时不时往自己碗里夹菜。 魏锦书心里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云初,明日你还会给我夹菜吗?” 云初微微一怔,眼眸清澄道:“为什么不会?” “是我多心了。” “这么久以来,明阑手里的奏折都是你在批吧,辛苦你了。” 云初说着,又往魏锦书碗里添了些菜。 一听云初说到批奏折的事,魏锦书面色就沉了下来,眉目间也可见明显的疲累。 “她那个蠢货,处理政务根本不用心,真交给她指不定会整出什么事。” “我看你在治国理政上倒是颇有心得。” “治国和治理魔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当了两千多年的魔尊,治理一个大鄢并不是难事,”魏锦书的表情并无丝毫变化,像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只是我如今毕竟是凡人,受命书限制,即便夙兴夜寐,也改变不了亡国身死的结局。” 吃了几口,云初也半饱了,便放下碗筷,将桌案上自己看了一半的书拿了过来。 “乱世最苦百姓,不管是天界,魔界还是人间都是一样的。” 魏锦书往她手上看去,正是那本自己前几日带给云初的书。 “《平番之战》竟让你生出这样的感慨?”魏锦书好奇道。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云初指着书上的那行字给魏锦书看,“这是你亲手写下的。” 顺着云初手指的地方看去,魏锦书瞧见一行字。 正是她亲手在书册页写下的诗句。 魏锦书目光微变,一把将书夺了过来,随意翻了两页就扔到一边。 “前人的诗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 云初覆上她的手背,“没有人天生好战,锦书,你也一样。” 魏锦书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心烦地放下碗筷。 “如果天界交出天心之火,我自然不会举兵攻打。” 见话头又绕回天界和魔界的兵事,云初连忙出声绕开。 “人间也并非全无好人,你想想我们在并州遇见的陆势坤父子,他们护佑一方平安……” 魏锦书未等云初说完,一手钳制住她的下颌,微微施力将人带到自己面前。 “云初,你今日这般反常,对我这样好,就是为了劝我不要起兵?” 魏锦书力道不小,云初被她禁锢着微微仰头,手脚又被铁链往后拉扯,只能垂眸与她对视。 “我只是希望,你能遵从内心真正的想法。” 魏锦书怒从心起,抬手一挥就将饭菜连带着榻上撑起的桌案,通通扫落在地,发出杂乱吵闹的声响。 “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但是我认得清你,”云初泰然自若,平静的神色中流露出对她的关切,“锦书,我并不是让你忘记过去,而是希望你不要活在过去。” “少用你那套悲悯世间的说辞来搪塞我,你们神仙,都是虚伪至极的小人!” 云初黯然垂眸,望向一地的碗碟碎片,面上浮现淡淡失落。 “锦书,你看这世间,日升月落,潮涨潮退,百姓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每一个人都在为了明日而活好今日。他们赓续血脉,谱写史诗,固然选择不同,但他们有独特的喜怒哀乐,也有不同的过去将来。他们都是独立的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你要重塑人界,剥夺所有人的性命,这样,又与不公的天道有何区别?” 云初的话,如同层层乌云下骤然凝聚的雨滴,一滴一滴重重打在魏锦书的心口。 就好像她那些说得极为平静的话,夹杂着难以承受的力道,让魏锦书有些喘不过气来。 魏锦书憎恶不公的天道,想要反抗天道的控制。 但是她无法对抗上古以来就已控制人间的天道。 所以才会想要将人界重塑为不受任何事物所控的绝对公正之处。 她心知,天道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但心底的恨意和不甘,让她至今为止,别无选择。 魏锦书松开钳制云初下颌的手,轻轻拂过她脸上那些泛红的指痕。 “云初,你阻止不了我。” “三日之约还作数,”云初突然扣紧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至自己身边,“如果真的阻止不了,我就陪你一同沉沦。” 第100章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昏暗的密室中,微风徐徐而起。 墙壁上的火烛轻影摇曳,微弱的白光在密室中若隐若现地亮起。 云初努力蓄起仙术,又觉心口处的仙元隐隐作痛,不得已只能先停下。 仙元受损,就无法修炼。 云初看着腿边的天枢笔,面上迷茫而无措。 又估算了一下时辰,快到魏锦书来的时候了,便将天枢笔收回,以防被魏锦书发觉。 刚刚念诀将天枢笔收好,机关扣锁的声音就同时响起。 魏锦书如同昨日一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你今日气色好差。” 魏锦书放下食盒,借着烛光打量云初许久,蹙眉说道。 闻言云初取菜的手一滞,强自镇定地弯唇,不想让魏锦书看出来自己在重新修炼。 “若你每日能让我多睡会儿,气色定然比现在好。” 魏锦书眼含笑意,打趣道:“快到春日,你也越发犯懒了。” “已经春日了吗?”云初怔然,“原来都快两个月了,我还以为只过去了半个月。” 魏锦书拿过食盒,将最底下的一层打开。 里面放的并不是饭菜汤羹,反而传来一阵清香。 云初定睛看去,里面放的是粉白交替而生的花。 “宫里的海棠开了,给你摘了一束。”魏锦书将包好的花放在云初面前。 许久未见过外头景色,云初一见到这样生机盎然的花朵,和藏在枝丫中的花苞,只觉心田顿时被填得满满的。 云初颤着手接过海棠花,低头细细闻了一下。 花并不是特别香,但独属于春日的气息不断萦绕鼻尖,竟让云初莫名双眸湿润。 “这株海棠树一定开的很美吧。” 魏锦书点点头,柔声道:“等我死了,你就能亲眼去看了。” 听到这话,云初话语梗塞。 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魏锦书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眼底并无太多波澜。 “但是你不要走远,就在华阳宫等着,等我转世再来找你。” 云初长舒一口气,淡淡道:“随你。” 魏锦书施法变了个白瓷花瓶放在床边的桌案上。 云初见状,解开束着花枝的绳子,将手中的海棠花放进瓶子里。 “再过两个月,我们就相识一年了。” “那时你说,我们相遇是天意。” 云初看着海棠花,眉目柔和,“是天意,但也是处心积虑的天意。” “不重要,你注定是我的,这样就足够了。” 看云初默不作声,魏锦书也不继续说,只顾拿了碗给云初盛汤。 醇香的汤羹递到手中,温热的触感,越过碗壁传到云初手心。 回想着方才蓄力想要催动仙术,却无从聚力的场景,云初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汤勺,斟酌着开口道:“锦书,我想要仙君的玉佩。” 魏锦书手上不停,给云初盛了碗饭,放在她手边。 然后又将菜摆好,夹了几筷子,放到云初碗里。 云初愣愣地端着碗,去接魏锦书夹过来的菜。 魏锦书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但却让云初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沉寂许久,也不见魏锦书有任何回答的意思,云初本也猜到她不会答应,便也不再提。 “为何?” 云初刚要把菜送进嘴里,就听魏锦书开口说了话。 “仙元的伤口,总是疼得我难以入睡,那块玉佩有疗愈之效,我想用来治伤,”担心被魏锦书看出来不对,云初又开口让魏锦书安心,“你放心,即便治好了伤,我也早就修为尽失,抵抗不了你的。” 魏锦书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云初碗里,“先吃饭。” 摸不准魏锦书的意思,云初面上镇定,心里却更加不安。 她心不在焉地夹菜送入嘴里,吃进嘴里才发现不对味。 一看才知,魏锦书方才夹给自己的是一片姜。 魏锦书的余光一直在观察云初的动向,看她心事重重,又有些无措,只能放下了筷子。 “云初,你与我在一起时,大可随心一些,不必这样拘束。” 云初闻言静默,不知该如何开口。 现在她对于魏锦书,倒也不是拘束,而是防备。 她猜不准魏锦书下一步想做什么,更摸不清魏锦书现在的脾性。 正想着,云初忽觉心口的疼痛一下就被缓解了许多。 仙元处凝聚着法术,是魏锦书在为她疗伤。 云初脸色一变,暗暗蓄力与涌入体内的魔气对抗。 气血相涌,真气对冲,一阵闷痛浮上心头。 云初再忍不住,突然推开魏锦书吐了口血。 殷红的血在魏锦书脚边积成一滩,云初见目的达成,终于放下心来,抬起虚浮无力的手,将唇角的血迹抹去。 “云初!” 魏锦书连忙收起法力,将摇摇欲坠的云初扶了起来。 被抹去的血迹在云初脸上和下颌留下一片红晕,在魏锦书眼中极为刺眼。 云初强撑起身子,勉力对魏锦书说道:“我如今的身子,怕是消受不起你的法术。” 魏锦书一言不发地扶着她躺下,从袖中取出丝帕,为云初擦拭唇边的血痕。 “算了,治不好也没关系的。” 云初按住她的手,刚要弯唇对她笑笑,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脸上更白了。 魏锦书眉心紧拧,拂开云初无力的手腕,继续为她擦拭。 “我忘了仙体与魔力相抗。” 云初虚弱地摇摇头,“我没事的。” 话才说完,就见魏锦书取出玉佩递了过来,对她道:“玉佩上的咒术已经解了。” “这……” “拿着吧,你仙元受损,护体仙气尽数散去,无法自己疗伤,只有这个能帮到你。” 云初接过玉佩,魏锦书暖热的体温从玉佩传入她手中,有些烫手。 “云初,所有事我都能满足你,而且,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魏锦书面色凝重,反手握住云初拿着玉佩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开口。 “你不能离开我。” 云初回握住她的手背,明眸含笑。 “当然不会。” 魏锦书换上一副温柔的神色,“你明白就好。” 见目的达到,云初终于松缓下来,不再是一脸紧张的神态。 烛光映照下的魏锦书,面容柔和,眉目温婉。 云初许久没有见过魏锦书这副恬静从容的模样,不由得回忆起往事。 “锦书,你的眉眼真好看,”云初描摹着她的脸柔声道,“你之前不是说要为我描眉上妆吗?” 魏锦书微愣,反应过来后嫣然一笑,“那明日,我带脂粉过来。” “好。” 第101章 也让我算计你一次 云初睁大着眼,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魏锦书。 只见魏锦书的目光专注而沉稳,一手托着云初的下颌,一手执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云初的双眉,细细填图着眉型。 她坐在对侧,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指尖握笔而行。 余光瞥见云初的眼神在自己面上流连,魏锦书问道:“看我做什么?” 云初“嘶”一声往后退了点儿,笑道:“有点儿痒。” 魏锦书托着她的下颌摆正,佯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别动,快好了。” “跟你的一样吗?” “你看看。” 云初看着魏锦书把眉黛和画笔收好,又接过她递来的铜镜,满怀期待地拿镜子对着自己。 平日里云初要么不画眉,要么就是顺着眉型随意画几笔。 从来不会像魏锦书这样,一笔一划精雕细琢。 镜中的双眉浓淡得宜,厚薄有度。 云初生怕给妆容蹭坏,谨慎地轻碰了两下,奇道:“像是山峦起伏,是远山眉吗?” “是小山眉。” 魏锦书说着又打开胭脂盒,指腹轻蹭了几下里头的粉膏,在指尖晕开。 “过来一些。” 云初顺从地将脸凑了过去,感觉到魏锦书柔软的手指在自己侧脸蹭了几下,恍若微风拂过,令她即刻舒心松缓。 见魏锦书收回手,又去匣子里翻找其他物什,云初兴致勃勃地凑近了看。 “接下来是什么?” “唇红。” “我想要你用的那种,”云初低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桃花和茉莉花香的。” 魏锦书手上拧了两下,将唇红盒打开。 “那一盒没带来,还是这个明艳一些的颜色适合你。” 说着,魏锦书的手指转着圈在唇红盒里蘸取。 正要覆在云初的唇上,却见她露出狡黠的笑。 “你明明就带来了。” 魏锦书有些不明所以。 还没等开口去问,就觉chun上一暖,云初攀着她的后颈,整个人贴了过来。 魏锦书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没有想到,云初竟然会这样。 她回手覆上云初的背,缓缓闭上双眸,由着云初在她的唇上辗转。 桃花香和茉莉花香在唇齿间交缠,wen变得细碎而轻柔,还带着几分耳鬓厮磨的温暖。 不多时,魏锦书渐渐占据上风,一只手扣在云初腰间,慢条斯理地触碰摩挲,让云初微微停滞,一时有些难以招架,只能先分开抬头。 “跑什么。” 魏锦书睁开眼,魅惑的双眸紧盯云初略含醉意的眼睛。 两人呼吸沉沉,魏锦书有些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又被云初抬手拦住。 “你瞧,这淡雅的桃花醉,适合你,也适合我。” 云初把铜镜放在侧面,带着魏锦书一转头,镜中就倒映出来两张略微失神的脸,和同样杏粉色的红唇。 魏锦书把手里的唇红横在两人中间。 “淡雅的试完了,再试试艳丽的?” “好啊。” 云初手指按在唇红上取了些粉膏,在自己的唇上一划而过。 两人借着铜镜映照,与镜中身影相视一笑。 云初近几日的顺从,让魏锦书放下了戒心。 主动将困住云初双手双脚的铁链取了下来,但还是不让她出密室。 云初对此毫不在意,只说“都好”。 但每次魏锦书转身离去,密室大门重新关上后,云初的笑容,也沉寂下来。 修为仅剩下微不可察的一点儿,无法让云初从魏锦书手下逃脱,更无法送信给天界。 云初也不愿把如今的处境报给天界。 除了让清衍仙君徒增忧愁外,没有什么用处。 而且珩彦定然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再者,云初修复仙元,只是为了攒一些能够唤出命书和天枢笔的仙法罢了。 “已经要修复到立后了,真快。” 云初翻动书页,看见命书上的裂痕越来越少。 “除去后宫妃嫔后,魏锦书施计令吕皇后冤死,登中宫之位。” 云初一边照着命书所示念,一边查看后头的内容。 “天灾人祸横行,帝后只顾寻欢作乐,不理世事。叛军揭杆自立为王,各路烟尘四起,大鄢岌岌可危。” 再往后,就是云初熟悉的“妖后惨死”之说了。 魏锦书将会在城破后被凌辱,受万人指责,最后死于流民之手。 这些日子,云初总能从魏锦书强装无事的目光中,读出难以掩饰的愁绪。 尤其是在每日晚膳的时候,也就是魏锦书批完一日奏折之时。 兢兢业业地治国理政,却在命书操纵下,挽救不了大厦倾颓的大鄢,也不能改变自己的结局。 只能亲眼看着家国走向衰落,看着费心支撑的社稷湮灭。 不管魏锦书是否真心想要让大鄢振作起来,这样的结局,对于她和大鄢子民来说,都是残忍的。 魏锦书轮回了一千年,始终戾气难消。 除了她本身是魔界中人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把自己留在了过去。 不让自己走出来。 “三日的赌约,我输了,所以这命书,我来帮你改。” 云初的唇轻抿着,语气淡然地说出这些话。 手中的天枢笔显现华光,笔锋落在魏锦书的命书上。 神仙可以用修为和寿命,操控天枢笔修改命书。 云初仅剩的那点修为,只能让她唤出命书,不足以支撑她操控天枢笔。 因此,她只能以寿命为祭,以天枢笔为法器,将原本属于魏锦书的结局,强行抹去。 “锦书,你骗了我这么久,如今,也让我算计你一次。” 云初将勉强凝聚的法力化为刀刃,对着左手掌心,划下一道刀痕。 殷红的血自伤口中渗出,很快就在手心积攒出小小一滩。 就像砚台和墨汁一样。 云初握紧天枢笔,用笔尖蘸取自己的血,催动天枢笔写字。 手中的天枢笔像是深渊中的漩涡,迅速让云初生出一种体内真气被源源不断抽走的错觉。 昏昏沉沉的感受,从头即刻蔓延至全身。 云初刚写完第一个字,就撑不住地瘫坐下来。 肩上发丝滑落,云初抬眼看去,原本一缕青丝,在她亲眼注视下,渐渐从黑色变成灰色。 不过片刻,又从灰色变成金色。 再然后,金色也褪去。 那一缕青丝,已经成了白发。 云初并未料到,天枢笔吸取寿命会如此之快。 她赶忙强撑起无力的身子,重新立起了笔。 仅仅写下一划,又一缕青丝,化为白发。 云初只觉眼前发昏,手里的命书和天枢笔仿佛更重了。 她此刻终于慌乱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着写多少字。 看着空白的命书末页,云初停下笔。 脑中思绪反复,千言万语都化成丝线,在云初心中团团缠绕。 她低头看了看手背上多出来的几道细纹,估算着寿命还有多少可用。 思索再三,终于再度提笔,缓缓落下。 精炼的字迹,在云初笔下闪烁着华光,出现在空白的命书上。 【帝后同心,安邦定国】。 【百姓尊崇,敬若神明】。 【女帝治世,国泰民安】。 【百岁而终,万古流芳】。 写完最后一个字,云初已经虚弱到拿不动天枢笔。 她用尽力气,将天枢笔收好。 “锦书,这是我作为神仙,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命书在合上的那一刻,突然如同星尘碎屑一般,消散在半空中。 第102章 没有人希望我活着 云初从昏睡中再度醒来,并非自然苏醒,而是被蹭醒的。 她勉力睁开双眼,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只能看见一只蓝色的小兽,在她颈间不断磨蹭。 “水麒麟,你也能托梦吗?我好久没做梦了。” 话一出口,云初的声音就哽咽到哭出声来。 水麒麟一听到云初的哭声,顿时惊慌失措起来,不断用头去蹭她的手心,发出“呜呜”的叫声。 “你的身体好暖,这个梦境也太过真实了。” 云初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眼前的水麒麟是活的,也是暖的。 连带着云初发冷的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 “命书已改,你该离开了。” 云初的眼睛看不太清。 但却实实在在听见了身边的声音。 她缓慢地侧身,不远处站着一个由模糊渐渐清晰的身影。 掌心的水麒麟,身边站着的齐宥帝君,都是真实存在的。 云初昏沉的眼眸一亮,但不过一瞬又重新平静下来。 “原来不是梦。” 云初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但她浑身无力,尝试了好几次,却只能半倚在床头。 水麒麟生怕云初难受,小心翼翼地放轻步子,两只前腿放在她的手臂上,一双浑圆的眼睛里皆是担忧。 云初抚慰着水麒麟的头,微微侧头,看向齐宥开口。 “帝君,我回不去了。” “你可以回去,但回去之后,便不再是天命宫仙侍云初。” “我知道,违背了天规,只会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云初的反应正在齐宥预料之中。 但她现在的模样,却让齐宥心生几分不忍。 他随天帝掌管天界数万年,见过无数神仙的诞生和消亡,但从未见过云初这样苍老而虚弱的模样。 那是寿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腐朽。 是神力也不可阻挡的必然。 齐宥几不可察地施法,悄悄将云初身边的一面铜镜盖住。 “有些话虽残忍,但必须说与你知晓。” “什么?” “你虽不受命书所制,但你的结局早已定下,”齐宥淡漠的目光停留在云初干枯的指节上,“云初仙子,所有人都在等你身陨。” 魏锦书的疯魔,明阑的计谋,珩彦的背叛,损坏的天柱,煞气四窜的人间。 都让云初知道,天帝始终要复生。 命书一定要改,魔尊也必须归位。 所以,自己的结局一定是耗尽寿元而死。 云初并未有太多遗憾,也不在乎自己如今的模样。 她勾唇笑了两下,出口的话,像是无根浮萍般轻飘飘的。 “那你们或许得多等一段时日,我虽修改了命书,但却给了魔尊一个长命顺遂的结局。等天帝最后一分元神归位,还得好几十年。” 齐宥摇头道:“你一死,天帝便能复生。” “为何?”云初不解地转头看他。 齐宥缓步行至榻边,在云初愕然的神色中,开口解释。 “天帝两分元神散落人间,化为限制魔尊的封印。五百年前,其中一分元神不再压制魏锦书的记忆,而是脱离了她,化成你的仙身。” 听到齐宥的话,云初陷入恍惚和自我怀疑之中。 难怪水麒麟只与她亲昵,也难怪每次正南天柱一受损,自己就会莫名其妙恢复法力。 原来,她甚至不算是天命宫的仙侍。 只是天帝的一抹影子。 齐宥没有过多停顿,继续说道。 “你元神残缺,仙身不明,正是因为你只是天帝的一份元神所化。只有你死,天帝才能回归天界。” 只有她死,天帝才能复生。 直白而又残忍的一句话,就是她的命运。 手边的水麒麟已经没了方才相见时的喜悦,它的眼里皆是愁绪,又夹杂着可怜。 云初想起第一次在傅清辞的佛堂中看见天帝神牌的场景。 那时的她,只顾享用供奉给天帝的香火。 从未想过,许多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云初长舒一口气,摸了摸水麒麟的头,“所以,没有人希望我活着。” 齐宥本想直接说“是”。 可在瞧见云初眼中的失措与哀伤后,又吞下了原本要出口话。 几息之后,齐宥放轻了声音,缓缓开口。 “至少魏锦书不想你死。” “可我不得不死,”云初的眼角由湿润变得干涩,“或许我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活这五百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云初,你和天帝本是一体,不分彼此。” 云初凝视着他问道:“云初是天帝,可天帝,还能成为云初吗?” 齐宥一时哑口无言。 他博学贯古今,是天界人人尊崇的帝君之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出口犹豫的时候。 “我不是她,她也成为不了我。” 云初弯着手臂,将不断蹭自己掌心的水麒麟抱入怀中。 “让我再陪锦书几日,几日后,我会给天界一个满意的答复。” 云初并未等到齐宥的回答。 也不知何时,齐宥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却把水麒麟留给了云初。 死之前,能以“云初”的身份,再与水麒麟相处几日,对于云初来说,也算少了些遗憾。 云初无力地将水麒麟揽入怀里,凑近它耳边,低声开口。 “水麒麟,帮我个忙好吗?” 晚膳时分,魏锦书照常提着食盒打开密室。 但密室之中,却不见云初的身影。 魏锦书立刻慌乱,心中各种各样的猜测不断涌现。 她握着食盒的手不断攥紧,身上魔气骤生,萦绕四周。 云初终究是逃了。 魏锦书怒上心头,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正当她要摔了食盒,转身往外走时,就觉腰上一紧,一双手环了上来。 “抓到你了!” 云初笑靥如花,从魏锦书肩上探出头,眼眸明亮地看向她。 一听见云初的声音,魏锦书连忙收起掌心团聚的魔气,侧过头无奈地在云初面上wen了一下。 “这就想吓到我?”魏锦书低声笑道。 “日子无聊,逗你笑笑罢了,”云初松开手,绕到魏锦书身前灵活地转了一圈,“你瞧,我的伤都好了。” “好了就行。”魏锦书上前牵着她往里走。 “锦书,你明日忙吗?” “怎么了?” “我想看日出,去摘星楼看,”云初停下脚步,满目柔情说着,“你陪我去,好吗?” 第103章 水麒麟,我想回家 魏锦书也定在原地,不再往前。 “怎么突然想看日出了?” 上次在摘星楼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魏锦书心中生疑,不由开始猜测云初的目的。 云初知道她在想什么,摘星楼废修为一事,终是两人的一块心病。 正面迎上魏锦书怀疑的目光,云初只作出一副无辜又真诚的模样。 “我不是想看日出,而是与你一起赏遍人间美景。” 云初的话说得坦诚而真挚,让魏锦书看不出来一丝欺骗。 片刻斟酌后,魏锦书终是卸下心防,决定再信云初一次。 “那明日早些起来,我带你去。” “好。” 春日的晨光,比冬天更早。 魏锦书环住云初的身子,带她落入摘星楼。 两人如同上次一样,并肩凭栏而立,远眺连绵山峦间缓缓升起的一轮旭日。 温暖日光映照而来,在宫墙上缀出层叠光影,又渐渐向上,将光线抬高至摘星楼顶,洒在两人的脸上。 云初伸手触摸着阳光,闭着眼慢慢开口:“听说看见旭日初升是个好兆头。” “天下共睹的事,那有什么预兆之说,”魏锦书看着她沐浴阳光的慵懒模样,也弯唇一笑,“你从前根本不信这些凡人话术的。” 云初睁开眼,目光远眺。 “人嘛,总会变的,世事无常。” “是啊,世事无常。” 日头升至天边,人间大亮。 云初的目光随着天上的白云飘远,又落到城郊一块土地上。 房屋和树木的遮挡,让云初只能看见田地的一角,看不清更远处。 但那块土地显然是黄土遍盖,没有任何秧苗。 云初看了一会儿,便问道:“这都春日了,怎么还没播种?” 魏锦书顺着云初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是城郊的那些土地,便出口解释。 “开年来,异象遍生,三月本应春雨连绵,但从最后一场大雪后,至今日日艳阳高照,再没有下过一滴雨,田地一月之间就干涸开裂,如同旱灾一般。更怪的是,百姓们种的庄稼和菜地即便浇了水,也根本养不活,所以只能先不播种了。” “浇水也养不活?” “天要亡国,又能如何。” 这些日子,云初也听魏锦书提起过外头的事。 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水深火热,各路叛军自立为王,朝廷出兵围剿也大多战败。 命书虽然已经改了,可云初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能起效。 但在魏锦书封后之前,定然会开始有所预兆。 见云初沉思不说话,魏锦书握起她的手,开口道:“再过会儿,日头就要晒了,我们回去吧。” 云初有些犹豫,“锦书……” “怎么?你不想回去了?” 突然冷下来的语气令云初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她淡然自若地掩饰内心的不安,说道:“下次咱们什么时候再来?我还想与你一同看更多美景。” 魏锦书本想应下,但转念一想又沉默下来。 她心知,按照如今宫内宫外的状况,自己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魏锦书目光投向远处,平复心绪开口。 “待我得空。” 说完,魏锦书又要带云初走。 可云初却执拗地站在原地,任凭越来越热的阳光照在身上,也要拽住魏锦书的手,不让她走。 明显的反常让魏锦书察觉不对。 她本就多心,现下更是疑窦丛生。 眼见魏锦书有强行将自己带回的架势,云初连忙挽紧了她的手,双眸中带着乞求道:“我们再多待一会儿,好吗?” 魏锦书不由蹙眉。 “你今日是怎么了?” “一回去,你肯定又会把我扔进那个密室,然后你就不见了,”云初的眼角渐渐湿润,“锦书,我想你多陪我会儿。” 云初委屈的模样,让魏锦书有些心疼,忍不住就要答应她。 可今日恰好是明阑等人设计陷害皇后的时候。 不管魏锦书想不想走,按照命书所示,她都一定会离开这里。 魏锦书思忖道:“今日政务重,明日……还是后日吧,后日我再陪你来。” 云初在献祭寿命修改命书后,早已变得苍老而虚弱。 现在的模样,完全是让水麒麟用神力临时变换出来的。 她等不了两日了。 最多再过一个时辰,神力消散,她的生命,就将彻底迈入下坡。 云初收拾好神色,再度向魏锦书开口。 “那你再给我半个时辰,可以吗?” 魏锦书有些困惑,云初甚少在一件事上三番两次地与她分说。 今日的云初,的确反常。 但即便她愿意把今日用来陪云初,命书里所写的陷害皇后之事,也不会让她安心待在这里。 “后日我将一整天都留给你。”魏锦书覆上云初微凉的手背,承诺道。 云初定定看着她,任凭苦涩和不舍骤然占据心扉。 她撑着泛红的双眼,轻笑了两声。 “好,那就下次。” 将云初送回密室后,魏锦书就匆匆离去。 云初脱力躺在榻上,抬起手,看着又被魏锦书系在她双手双脚上的铁链,露出苦涩一笑。 若她灰飞烟灭,铁链又如何留得住? 听到外头没了动静,水麒麟从床下钻了出来,跳到云初手边,蹭了蹭她的手心。 失去神力支撑后,云初的面容迅速苍老。 水灵的双眼没了光泽,眼角的细纹像扇骨一样散开,直到隐入发髻中。 干枯的手背上添了许多暗沉斑点,皮肤也皱皱的。 云初吃力地挑起自己的发丝去看,明明昨日还有几根黑发,今日却浑然变白了。 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云初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 她转过头,眼带担忧地看向水麒麟。 “我这个样子,吓到你了吧。” 明明她的语气那样平静,可话一出口,一行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隐入头发中。 水麒麟急切地想要往她怀里钻,但是看云初虚弱的模样,又不敢向前一步。 只能趴在她的手边,蹭她的掌心。 水麒麟亲昵的模样,总让云初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 就好像,她偷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待遇。 她终是未把自己当成天帝。 云初拼尽全力侧过身子,牵动身上的铁链碰撞作响。 她伸出无力的手指,抚摸水麒麟的额头。 “水麒麟,你是不是也在我身上,追寻天帝的影子?” 听到这话,水麒麟抬头去看云初。 只见她眼中有期待,有希望。 然后在一瞬之间,又转变为失望。 水麒麟急忙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它想告诉云初,它从未将云初当成天帝。 之所以亲昵她,是因为她让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无关其他。 云初目光混沌,看不清水麒麟的模样,只能自顾自开口:“可我只是云初。” 说完,云初又摇摇头,语气松快许多。 “不重要,反正我快死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庆祝天帝的回归,都会忘了我,”云初话锋一转,眼眸渐渐沉寂,“或许锦书会伤心,可我没办法,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说完这些,云初摸索着将水麒麟抱在怀里。 低声呢喃,从她微微张开的嘴里泄出。 “水麒麟,我想回家。” 第104章 是下雨了吗 水麒麟背着云初,从一出密室就隐匿了身影。 一来是为了防止被发现,二来,是因为它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云初的样子。 水麒麟展翅带着她从皇宫飞跃而起,往云层冲去。 云初趴在它背上,看着脚下的宫院越来越小。 从宫里看天,是四方的。 从天上看宫院,也是四方的。 一处小小的院子,不知道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云初又想起魏锦书来,心里的不舍越来越多。 “我能看见锦书吗?” 听到云初的话,水麒麟扇动翅膀的动作慢了下来。 云初探出头,往下搜寻魏锦书的身影。 宫女太监有条不紊地按照每日惯例来来往往。 时不时能够看到许多人急匆匆地从凤仪宫进出。 云初看了一会儿,猜到了原委。 明阑和珩彦对皇后动手了。 “水麒麟,都说天帝垂爱三界,那她如何看待控制凡人一生的命书?” 水麒麟也看见了凤仪宫里发生的事,它原地停住,扑棱着翅膀凌空而定。 它无法开口,也没有过多举动。 云初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所以水麒麟不想再去打扰她。 “我是天帝的元神所化,那她想的,跟我想的会是一样吗?” 说完,云初又摇了摇头。 “应当不会,天帝与天道共生,反抗天道,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凤仪宫里,皇后已经被污蔑成妖孽上身。 明阑带来的人,上前将皇后抓了起来。 接下来等待皇后的,会是跟含珠一样的结局。 云初不忍去看,毕竟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头顶的云,躺在水麒麟背上。 “刚下凡的时候,我只想让命书快些恢复,这样就能尽快回到天界。我跟其他神仙一样,认为命书是对凡人的保护,是天道的恩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我却不那样认为了。” 凤仪宫内,玄火凭空而生,从珩彦手中,缠绕到皇后身上。 早已在战场上见惯杀戮的水麒麟,对此并没有过多讶然。 它收回目光,带着云初飞到一片云上落下。 随后转头,用鼻尖蹭了蹭半昏半醒的云初。 感觉到身边的温热,云初发凉的身子,也随之暖和了一些。 她抬手抚摸着水麒麟的头,露出释然的笑容。 “命书消散的那一刻,其实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这个世上不应该存在控制他人命运的东西,哪怕是天道所造,也不行。这样的东西就应该散作灰尘,不存于世间。这样的‘天道’,就应当灭亡。” 水麒麟的眼眸中涌出泪珠,滑落在云初手背上,却无法湿润她干枯的双手。 云初毫不在意,“在死之前能做一些随心之事,我不后悔。” 说完,云初慢慢在水麒麟的背上坐了起来。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极为吃力,像是要耗尽力气。 水麒麟用头抵着云初的身子,帮助她在自己背上坐好。 云初轻轻拍了两下水麒麟的脖子。 “带我去城郊的田地,好吗?” 水麒麟抬头远眺,城郊处,满是干裂的黄土。 原本的田地,不知干旱了多久。 浮上心头的猜测,让水麒麟心中多了几分不安。 但一回头,对上云初期盼的双眼,它又无法拒绝。 背上的翅膀腾然展开,水麒麟飞身而起,朝着城郊飞去。 水麒麟速度很快,不过半刻钟,就带着云初踏上了田地。 云初已经睁不开眼。 察觉到水麒麟停了下来,又感受到了炙热的日光。 云初便猜想,已经到了。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看四周的一切。 但眼皮却像黏上了一样睁不开。 但云初并不在意。 她聚起体内的最后一点法力,化为利刃,将左手手腕割破。 殷红的血滴落得极慢,许久才能落下来一滴。 那一滴血,从云初的手腕,滑落到水麒麟的背上。 又沿着水麒麟的背,一路滴落到它脚下的田地里。 “我没有齐宥帝君那样的神力,但是我的血,可以疗愈药物,自然也能让土地再生。” 云初闭着眼,感受着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离。 “反正我活不了了,就让这最后一点血,发挥些作用吧。” 云初说完,便把手垂在了水麒麟的肩上,没有再开口。 干涸的土地,在血滴落的一瞬间,突然闪现起华光。 光芒快速褪去,黄土般的田地,转瞬间化为褐色的土壤。 紧接着出现的,是不断从地里冒头的嫩芽。 它们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从泥土里钻出来,刹那间就染绿了水麒麟脚下的土地。 嫩芽如同不受控制一般疯长。 从一寸之地,以不可阻挡之势,朝四周扩散而去。 水麒麟居高而视,看着神血滴落之处,绿意盎然,生机焕发。 不过片刻,脚下土地就像铺了一层绿毯,远远往前铺去,看不见尽头。 “是下雨了吗?” 感觉到脸上突然出现的湿意,云初张开手,微微往上抬。 又一滴水落在掌心。 虽然很小,但却凉凉的,让炎热的气候得到些许缓解。 水麒麟抬头,只见不知何时,云层聚起遮住了日头,刺眼的阳光慢慢暗了下去。 落在身上的雨水,先是针眼般大小。 不过片刻,又变成豆子一样大。 落在身上的感受越来越明显,带来的凉意也层层递进。 “皇后死了,命书也正式进入下一节。” 云初放下手,任凭雨水滴落在脸上,身上,冲淡了手腕的血迹,也让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继续流血。 雨水混着神仙的血,落入地面。 云初看不见,但却能听见新枝抽芽的声音。 也能听见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云初的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 “你看,我不止救了锦书,还救了很多人。也许是他们命中就有这样的救赎,我也是天道所写的命书一环。” 水麒麟缓缓迈开步子,背着云初在雨中前行。 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了下来。 它任由雨水混着泪水而落,发出一声哀鸣。 “我的死,能换来灾情缓解和万物复苏,还能换来天帝重生,三界太平,”云初轻轻地拍抚着水麒麟的背脊,“我觉得很值得。” “前面还有更多干涸的土地,带我过去。” “这是我活这一场,最后的意义了。” 第105章 这是万物复苏的味道 后宫中最为庄严热闹的凤仪宫,在半日之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 魏锦书从凤仪宫里走出,一出来,听见几个人在宫门外窃窃私语。 “我听说,这次又是贵妃娘娘下的手!”一名宫女掩唇道。 “那种捕风捉影的事你也信?”另一名宫女睨了她一眼,“之前含珠的事,就传皇后娘娘跟妖孽有来往,这下更是坐实了。” “什么意思?” “这你还看不明白?肯定是皇后娘娘被妖孽迷惑,害死了那些小主!” “难道贵妃娘娘从前都是冤枉的?” “我看是!” 魏锦书默默听着,还未开口,身边的月仪就已看不下去她们在魏锦书面前无礼,直接走上前斥责。 “大胆!贵妃娘娘在此,休要胡言!” 两名宫女恍然转过身,一见魏锦书在身后,吓得赶紧跪下求饶。 “贵妃娘娘恕罪!” 魏锦书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宫去看云初。 今日云初的反常举动,总让她有些不安。 “陛下有令,不准任何人再谈及凤仪宫之事,”魏锦书不轻不重地开口,“这次便罢了,下不为例。” “是!是!谢贵妃娘娘。” 两名宫女连连磕头,赶忙退下了。 月仪跟在魏锦书身后,往宫女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满脸担忧地回头去看魏锦书。 “娘娘,近来宫里的确有传言,说是您害了那些小主。” 魏锦书原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更何况,命书操纵之下,她也反抗不了。 “无妨。”魏锦书说道。 “不过方才那两名宫女所说的,倒是中肯。” “管好自己,其他听天……” 魏锦书原本语气平平,但在想到月仪说的话时,心中一紧。 “你方才说什么?” “近日宫里有传言……” “不是这句。” 月仪想了想,答道:“方才那两名宫女说话还算中肯。” 魏锦书隐隐察觉不对。 这个时候,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对于她的传言定然是不好的。 但方才那两名宫女,却推翻了世人的猜测。 一种说不上来的慌乱涌上心头。 魏锦书加快脚步,往华阳宫而去。 “贵妃娘娘!” 刚走出没两步,魏锦书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她回头一看,是明阑和跟随在她身边的总管太监。 “贵妃娘娘留步!” 总管太监跑到魏锦书跟前拘了一礼,笑容满面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贵妃娘娘,陛下让奴才来转告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 魏锦书急着要回去确认云初还在不在密室,容色冷漠地打量了太监一眼,看得他身上有些发怵。 太监硬撑着笑了笑,禀报道:“反王李云旗在并州被招安了,南边的叛军全都降了大鄢!咱们大鄢的心腹大患,可一下子尽除了!” “你说什么!” 魏锦书上前一把拽住太监的衣襟,眼神骤然变得如刀刃般锐利,神情也扭曲起来。 太监从未见过魏锦书这副样子,被吓得支支吾吾起来。 “奴才说……李云旗被招安……是并州知州陆势坤说服他的……” 魏锦书的目光深邃而冰冷。 眼底闪烁着不明意义的寒光,让她浑身充满阴郁的气息。 “他是各路反王之首,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招安!” “这……奴才听说,是因为李云旗受过陆知州的恩惠,才甘心受降的……” 魏锦书不是不知这李云旗是何许人。 这几个月以来,奏折里可没少出现他的名字。 李云旗本是流放罪民,一朝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因为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仅仅两个月,就成了各路叛军推崇的“明主”。 朝廷节节败退,反王步步为营。 李云旗根本不会轻易投降,接受朝廷的册封。 方才浮上心头的猜测,在魏锦书心里彻底成型。 她闭眼重重叹了声气,松开了总管太监。 “告诉陛下,半个时辰后,在御书房等我。” 说完,魏锦书转身就走。 一回到华阳宫,魏锦书就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手下的机关缓缓开启,隐藏在书架后的大门随机关的转动而翻折。 空荡的密室内,摇曳的烛火,床榻上的铁链一如既往。 几日前摘的海棠花,被魔气滋养着,在花瓶中一朵接一朵的绽放。 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云初的身影。 魏锦书的指甲嵌进掌心,指骨攥得泛白。 “云初,你真是……做得好。” 眼前突然一阵炫光,接踵而至的是面前发黑的眩晕。 魏锦书站不稳地退了好几步,往后靠在墙壁上。 她抬手覆住双眼,眉眼酸涩发疼。 突然传至掌心的湿意,让魏锦书有所反应,面色平静地放下手。 密室中乱风四起。 满墙烛火应声而灭。 “云初。” 魏锦书眼角泪光闪烁,积攒许久的泪珠,在唤出云初名字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地滑落。 ………………………… 走过城郊的田地后,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水麒麟转过身,看向身后走过的路。 树叶花草缀着晶莹雨滴,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闪烁着明亮又不刺眼的光芒。 淡淡的泥土香气,顷刻间浸润口鼻。 云初动了一下手指,扯出一抹笑容。 “水麒麟,这是万物复苏的味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水麒麟支起耳朵努力去听,才勉强听清楚。 “你帮我看看……再帮我看看……” 这一句话说得太轻,水麒麟没有听见。 但是它猜到了云初想说的意思。 神仙仙力滋养下开出来的花,遍布脚下。 水麒麟低头,用尖牙小心翼翼地靠近花梗,又轻柔地把那些花咬下来,含在嘴里。 它一甩头,将那些花朵,全部向后撒落在云初的身上。 云初握不住手心,只能摊开了手,躺在水麒麟背上。 一朵花带着水珠,落入她的掌心。 她没有力气去抚摸花瓣。 但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花朵开得有多好。 云初张了张口,说不出来话。 但唇角的微笑却从未淡去。 水麒麟突然抬头,冲着天边鸣叫一声。 随即,洁白的双翼从背后生出,扇动了几下,它就腾空而起,朝着东南边飞去。 第106章 我不想忘记锦书 御书房内,魏锦书面色阴沉地站在大殿中央。 明阑端了杯茶,观察着魏锦书的脸色,准备将茶递过去。 上茶的手还没伸出去,魏锦书就头也不回地冷声开口。 “换杯热的过来。” “主上不是只喝五分烫……”看见魏锦书满是寒意的眼神后,明阑的话立刻拐了个弯,“属下这就去。” 换了一杯刚冲好的茶水后,明阑拿了个茶盘将茶杯放在上头,再次端到魏锦书面前。 从前在魔界,她是统领,从没做过这种鞍前马后伺候人的事。 结果到了人间,当了皇帝,却得端茶倒水了。 主要这魔尊,还很难伺候。 明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杯口处不算烫的地方,在感觉到烫手之前,赶紧把茶杯放在了魏锦书面前的桌案上。 刚要回身去放茶盘,明阑又被魏锦书叫住。 “过来。” “主上还有何吩咐……嘶……” 回答明阑的是一杯滚烫的热茶,恰到好处地全部泼在她端茶盘的手上。 火烧一般的疼痛,顿时侵染了明阑满手。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稍微放了一会儿才端上来,不然更有她好受的。 明阑撑着一脸的笑,垂首恭敬问道。 “这茶,是哪里让主上不满意了吗?” “你心里清楚。” “属下貌似应该不太清楚。” “反王招安,叛军归顺,”魏锦书明亮的瞳眸中闪现几分杀意,“还有宫里宫外统一转变的口风,和外头连绵的春雨,你不清楚是为何?” 明阑抬眉喜笑颜开,“那可得感谢主上了,主上一出现,给人间百姓带来了多少福音!” “再装,就撕了你的嘴。” 明阑立刻收住笑意,“主上息怒。”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算坏事。” 明阑放下茶盘,拿过御桌上的奏折,在魏锦书面前摊开。 “前线捷报频传,大鄢不会亡国,主上的困局,自然也就解了。” 魏锦书面前的奏折上,写着从李云旗之后,各路反王烟尘都相继投降朝廷,或是溃败的捷报。 局势转变过于突然,魏锦书一边翻看,一边心乱不已。 明阑看她不说话,也不见丝毫喜色,便问道:“主上不高兴吗?” 魏锦书将奏折的纸张攥得起皱,出口的话字字沉重。 “这是用云初的命换来的。” 明阑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略微一抬眉,目光凝视她。 “那主上到底是在心疼云初仙子,还是在担忧即将复生的天帝?” 明阑的提醒,让原本陷在被欺骗的怒气中的魏锦书,一瞬之间回过神来。 她根本就不想让已经修为尽散的云初,以耗费寿命为代价,为她改变这一世的结局。 甚至已经做好了继续困苦轮回的准备。 一来是不想让天帝复生。 但更多的,是出于不想让云初消失的私心。 魏锦书目光凛然看向明阑。 “天帝归位,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属下想看到的,是魔军踏遍天界,摧毁天道,统领三界,”明阑眼底皆是对一切势在必得的yu望,“如今的局势,只有让云初因修改命书而身殒,天帝归位,魔尊您才能重新带领魔军,完成魔族的千秋大业!” 魏锦书握紧了袖子下的拳头。 “但愿你的自作聪明,能让你如愿以偿。” “有魔尊金口玉言,属下自然事半功倍。” ………………………… 云初睁不开眼,也抬不动手。 只有意识还能感觉到水麒麟在不断前行。 它越来越快,就像前面有什么在吸引着它。 快得不像在飞,而像从云端直接俯冲而下。 云初听不太清,但耳边杂乱的声响却从未停歇。 直到下一刻,水麒麟突然慢了下来。 云初耳边的嘈杂声,也骤然消失。 又过了片刻,水麒麟再次振翅飞起,平稳地继续前行。 不知为何,原本连喘气都困难的云初,在这一瞬,身子突然轻了许多。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竟然发现恢复了一些力气。 “到哪儿了?” 云初尝试着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却足够让水麒麟听清。 水麒麟鸣叫一声,扇动翅膀继续前行。 随着水麒麟越跑越远,云初也渐渐发现,自己能勉强睁开眼,看清周围的事物了。 “这是……不周山。” 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不周山。 水麒麟在朝着远处的八根天柱飞去。 越靠近天柱,云初反而更多了几分力气。 她在水麒麟的背上用手支起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七根天柱华光闪现,交相辉映。 只有正南天柱神力黯淡,中间的位置缺了一块,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天柱织成的剑网正在隐隐发亮,其中的煞气比上次来时少了一些。 云初猜测,那些煞气在珩彦损毁南天柱时,就逃了出去。 现在或许已经被派下界的天兵除去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南天柱,云初并没有过多不舍,也没有其他思绪。 越靠近南天柱,她体内的仙气就越充沛,人也越来越精神。 这正是因为元神互相吸引,互相补助的结果。 “水麒麟,谢谢你陪我到最后。” 云初伸开手,抱住了水麒麟的脖子。 血脉下隐隐传来的跳动声,让云初无比心安。 没过多久,水麒麟就来到了南天柱面前。 它收回翅膀,落在天柱前停下脚步。 “从前,八根天柱这里是天界禁地,除齐宥帝君外,所有神仙都不允许靠近,”云初伸出手,看着微弱的光亮落在自己手上,“今日,我也算享受殊荣了。” 水麒麟听着云初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心里闷闷的。 它跟其他神仙一样,都盼望着天帝回归。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它竟然生出了想要将云初带走的想法。 云初放下手,从水麒麟背上滑落下来,迈动僵硬的腿,一步一步走到南天柱面前。 “我要怎么做?” 她转头看向水麒麟问道。 南天柱的光虽微弱,但云初相对于天柱而言过于渺小。 往那里一站,就隐没在了天柱的光芒中。 水麒麟没有回应,只是坐在原地沉默着。 “我可以碰它吗?” 云初伸出去的手,在光芒下看不真切。 她回头看向水麒麟,想要问个答案。 可水麒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云初却看见,水麒麟的眼角湿湿的。 这时她明白了,这是默认的回答。 “我不想忘记锦书。” 云初转过身去,伸出的手指与天柱仅仅隔了不到半寸。 南天柱里就像有莫名的吸引力,催促着她去触碰。 仿佛她和天柱原本就是一体。 越靠近,就越想要更进一步。 “水麒麟,如果我忘了她,你一定要让我再想起来,”云初的手紧紧覆在天柱上,“让我任性一次。” 话音落下间,南天柱骤然金光大现。 原本暗淡的光芒,在云初触碰的那一刻,亮到将整个不周山照为白昼。 那光向上冲过云霄,透过云层,直直向九重天而去。 水麒麟再度睁开眼,只能在刺眼的光芒间,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影。 云初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可身子却逐渐削薄,身影再抵挡不住光亮。 从下往上,化为星尘。 第107章 棋局活了 中天宫位于天界正中之处。 居仙山之巅,云雾环绕,仙鹤交鸣。 齐宥步入宫中,于中天殿内站定。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是他千年未曾见过,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恭迎天帝回归。” 齐宥双手交握,仙袂飘摇间,躬身拘礼参拜。 台上的身影稳坐不动。 指尖捻着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落下。 齐宥往前走了几步,行至面前。 “水麒麟已按天帝之命维持剑网,镇守不周山,以护人间安稳。” “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生分。” 齐宥目光扫过她的面容,波澜不惊的面上有了一丝松动。 “看来天帝还是更偏好‘云初’这个名字。” 天帝将手中剩下的棋子放回棋奁中,继续看面前的棋局。 “何以见得?” “天帝变了。” 天帝微微一笑,“世事无常,总会变的。” “天帝原本并无容貌,‘云初’也不过是幻化的模样罢了。” 齐宥在她对面的坐榻入座。 看着天帝手边这一副棋局,与千年前的摆放相比,明显多了一子。 这一子落下后,白子呈包围之势,将其间的黑子尽数吞下。 “这盘棋,天帝下了一千年。” “不止一千年,第一颗棋子,早在三千年前就落下了,”天帝的指尖落在棋盘天元处,“这颗棋子,就是制胜的关键。” 齐宥闻言,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摇了摇头。 “关键不在这颗棋子。” “哦?那在哪儿?” 天帝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欣赏。 齐宥挽起袖子,伸手点在天元旁边的另一颗白子上。 “在于以身入局的天帝。” 天帝听后,面上并无意外。 她抬手取出一白一黑两颗棋子,再次在棋盘上落下。 “设局者,必先入局,才能布好此局。” “不知天帝如今,能有几分把握?” “半分。” “半分?” 天帝指尖摩挲着天元处的黑子。 “此局不成的把握,半分。” 眼前人一副稳坐宫中,运筹帷幄的自信神色。 与千年前,齐宥所见并无二致。 “天帝为何如此笃定,魔尊一定会放弃重塑人界,与天界合作,共抗天道?” “最后为人的几十年,会改变她。这是天帝的布局,也是云初的愿望。” “可魔尊不知,云初和魏锦书的相遇,根本就是天帝从三千年前就布好的局,甚至最后云初所修改的命书内容,也在天帝的掌控中。” 天帝遥望远处的镜石,凝视镜中的自己。 “明阑说,天命宫五十六名仙侍,魏锦书却只认定了资质最差的云初。云初这副容貌,是三千年前,锦书被污蔑为妖孽,我为其送上一口解渴清水时所化。说到底,不是她选中了云初,而是天帝选中了她。” 齐宥闻言,向来对万事淡然的他,却泛起一阵唏嘘。 “我竟不知,是该可怜自作聪明的魔尊,还是可怜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云初。” “云初和天帝,本就是一人。” “可云初仙子不这么认为,会这样想的,只有天帝。” 天帝略微向前倾身,自上而下俯视整个棋局。 “能坐在中天宫的,只有天帝。能与我一同对抗天道的,也只能是她。” “三界中,只有魏锦书才能炼化和操控煞气,无论她入局与否,如今的一切都是必然,”齐宥开口道,“况且,天帝早在梦中预知了如今的一切,否则也不会在三千年前就以身设局。” “猎手与猎物,本就只有一字之差,”天帝将手中最后一子落下,抬眸与齐宥对视,“没有人甘心当猎物。” “那天帝对魏锦书……” 后面的话齐宥并未明说。 但天帝明白他的意思,郑重开口。 “云初与魏锦书,至死不渝。” 齐宥低头看向棋盘。 原本已经走到绝路的白子,突然另辟出路,一子活全盘。 “棋局活了。” 天帝闻言合上棋奁。 “有些事就跟这盘棋一样,看似不能解,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无为,即可为。” 说完,天帝抬手施法。 衣袖拂过之处,一把单弦琴现于眼前。 齐宥眼眸一暗,目光停留在天帝抚摸琴弦的指尖上,心中已然猜测到她的目的。 “黄粱琴千年一响,可让除上神之外的天界众仙忘却一段往事。天帝是要抹去云初在天界的痕迹?” 琴弦随指尖拨动而出声。 虽只奏了单音,流淌出的琴声却宛若流水。 悠扬远致,久久不息。 “云初已死,不必徒添旁人哀伤。” 天帝拨动黄粱琴的动作干净利落,并没有丝毫留恋。 但齐宥分明在她眼中看出几分犹豫。 但他并未去拦。 他们都明白,情是这世间最难割舍之物。 无论哪一种情,皆是如此。 ………………………… 冰冷的铁链上,仿佛还残留着熟悉的体温。 魏锦书缓缓抚摸铁链的每一节卡扣,就像在摸索着寻找云初的身影一般。 下一刻,她猛地收紧了手。 “这么粗的铁链也困不住你。” 修长的手指环握住铁链,又钻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魏锦书眉心微蹙,松开了手。 一转头,床头桌案上的那束海棠花,仍然开得绮丽。 只是那个将花捧在怀里,对她嫣然一笑的人消失了。 “云初,如果你现在就回来,我保证不追究你的逃跑,”魏锦书的手轻放在海棠花瓣上,“这次不骗你。” 空荡的密室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魏锦书语气软了一些,再度开口。 可回答她的,仍旧是一片死寂。 沉默片刻,魏锦书猛地站起身,声音激愤,却又带了几分哽咽。 “难道你真的这么恨我?” 长久的安静后,魏锦书后退一步,跌坐在榻上。 她的手摸向枕头下。 从里面取出来一把匕首。 “云初,你猜我能不能赢过天道?” 闪着寒光的匕首被魏锦书紧紧握在手中。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进心口。 利刃还未抵达心口处,就在尚余一寸之处骤然崩裂。 尖利的刀身碎裂成好几块,坠落在魏锦书的衣裙上。 魏锦书低头注视着那些碎片。 突然之间,大笑着抬头。 “你看,我又输了。” 一行眼泪自眼眶滑落,流进她的口中。 泪珠又咸又涩,堵塞住魏锦书将要出口的笑声,转化为呜咽。 “你分明是恨我的,为何不在命书上写一个让我立刻不得好死的结局?”魏锦书叹息一声,向后重重躺倒在床榻上,“如果我一早就对你实话实说,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的手指往云初曾经躺过的地方摸去。 那里再没有属于云初的温暖。 有的只是冰冷的铁链。 “云初,这就是神的惩罚吗?” 第108章 珩彦要杀天帝 昏暗的密室内,听不见什么声响。 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外,一片死寂。 魏锦书侧身躺在床榻上,将云初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 “你这个骗子。” 魏锦书沉吟出声,暗自收紧双手,整张脸深埋在枕头里。 密室内突见烛影闪烁。 魏锦书睁开眼,掌心霎时聚起魔气。 猛地抬手,一道紫电就朝墙角击去。 只听墙角传来一声闷哼,接着又是坠地之声。 明阑显现身影,捂着胸口单膝跪地。 “你还敢来见我。” 魏锦书坐起身,手中继续聚起魔力。 她冷眼看向还未恢复过来的明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寒意。 眼看魏锦书像是要动真格,明阑放下捂着胸口的手,低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 “是云初仙子自己选的路,可不关属下的事。” “是么?”魏锦书微微勾唇,“那接下来,到你选了。” 读出魏锦书话里的威胁,明阑当即抬头朝她看去。 只见魏锦书手中聚起魔力化为一团烈火,而烈火正炙烤着一根白色书简。 骨瓷燃烧发出隐隐破裂的叫嚣声。 与此同时,锥心般剧烈的疼痛自明阑心口处迅速蔓延至全身。 让她感觉整个人都像在火堆中炙烤一般,一瞬间就支撑不住地双腿跪伏在地,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主上恕罪……” 魏锦书满脸淡漠地看着明阑苦苦支撑,并未有丝毫留情。 “自从入凡间以来,你可瞒着本尊做了不少事。先是寻水麒麟,利用傅清辞寻找天帝元神转世,后以天枢笔换取魔骨,再又是违背本尊命令致云初于死地,”魏锦书手中火焰愈燃愈烈,“你当真以为本尊不会杀了你?” 明阑已然没了力气,疼得蜷缩在地,只能勉强半撑身子回话。 “属下都是为……为救魔尊!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魔界!求魔尊恕罪……饶属下一命!” “你是死是活,本尊根本不在乎。” 魏锦书说完,手中烈火更甚。 “魔尊!” 明阑满头大汗,咬着牙往魏锦书身前匍匐几步,浑身颤抖着跪伏在她脚边。 “请魔尊听属下一言!” 魏锦书冷眼看着明阑如蝼蚁一般趴在她脚下。 此时的明阑只有求生的本能,再没了往日嚣张圆滑的样子。 见她这副急切求饶的模样,突然想听听明阑如何自圆其说。 感觉到疼痛稍缓,明阑急促地喘息几下。 待呼吸平复后,明阑慢慢撑起身,在魏锦书面前保持好跪姿。 “云初虽死,但天帝犹生!只待魔尊归位,就可率领魔军攻上天界,到时天界也好,天帝也罢,都不过是主上的掌心之物!属下这么做,都是为了助魔尊完成大业!” 魏锦书一边听明阑说话,一边将魔骨放在手中把玩。 待明阑说完,魏锦书笑意深深地望着她道:“理由很好,但本尊不听。” “魔尊!魔尊手下留情!求魔尊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感觉到蚀骨的疼痛再度袭来,明阑哑声嘶喊。 “属下能助魔尊再次将天帝囚于身边!” 魏锦书面露嘲讽,“你若真有这个本事,也不必在我手下辗转求饶了。” 此时的魏锦书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云初的离开就是扎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深深扎根,而且越来越深。 让她原本因为云初而存在的那一点善念,都被隐没在痛楚之下。 “珩彦要杀天帝!” 声嘶力竭的呼喊传入耳中。 魏锦书暂时收回了法力,低头俯视好不容易才从剧痛中脱身的明阑。 “我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魏锦书寒声开口,“那你呢?区区一个魔尊之位,可不足以让你做这么多事。” 明阑抚着胸口,“魔尊哪里需要属下明说。” 见明阑终于不再是满脸伪笑。 而多了些常人该有的神色。 魏锦书这才收住烈火,又收回护心骨。 她在明阑面前半蹲下,拿帕子将明阑头上的汗珠一点点擦去。 手指隔着帕子,挑起明阑的下颌,让她抬高脸与自己对视。 “你想摧毁天道?” “是,魔尊英明。” “你憎恶神仙,却心甘情愿与珩彦合作,是为了青莲?” “……是,”明阑眼中浮现出沉痛和憎恨,“从前属下的确贪恋魔尊之位,但后来,只想杀尽天界那些虚伪的神仙,屠灭不公的天道!” 魏锦书冷哼着发出笑声。 “你怕是已经想好怎么利用本尊,和本尊手里的煞气了。” “属下对魔尊的忠心并非虚假!瞒着魔尊做那些事,是出于担忧,只是在留后手准备罢了,并非刻意欺骗魔尊!” “你的心思,可比忠心重得多。” “那魔尊呢?” 明阑语气沉了下来,目光迥然看向魏锦书。 “如果魔尊一心对抗天界,摧毁天道,属下必定鞍前马后!可魔尊扪心自问,您对于人界都终究狠不下心,更何况,是天帝所护的天界?” 魏锦书面色晦暗,一字一句道:“本尊当然要重塑人界。” “所以现在云初一定要死!” 明阑突然握住了魏锦书的手腕,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的存在,只会成为魔尊的软肋!” 魏锦书似笑非笑道:“等她死后成为天帝,这就是你想要的?” 明阑松开她的手,既往的笑意又现在脸上。 “按照属下对云初仙子的了解,魔尊的命书之上,不会只被安排一场意外。云初仙子定是为魔尊写了个顺遂一生的结局。她想利用人间的几十年,消磨主上的意志!这一切都是天帝的计谋,云初的出现,就是为了让魔尊被掣肘!如果不让魔尊您尽快走出天帝的圈套,魔界的大业岂非会毁之一旦!” 话音未落,明阑突然呼吸一窒。 魏锦书遍体魔气缠绕,瞳眸猩红,气息阴郁而暴怒。 她掌心曲起,隔空掐住了明阑的脖颈,毫不费力就将明阑困在半空,眸色阴沉地看着明阑挣扎。 “谁给你的胆子做本尊的主!” 明阑的面色瞬间由红变白,窒息的感受不断加重,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闷痛。 魏锦书杀意尽显。 明阑挣脱不开,拼尽全力嘶声喊道:“云初对于魔尊的情意,只是天帝编造出来的一场戏!” 刚一说完,明阑就觉眼前一片漆黑。 脖颈上力道不减反重。 她睁眼想要分辨面前的事物,却只看见一团黑雾在她和魏锦书之间团聚而起。 魏锦书松开对明阑的钳制,任由她摔落在地不断喘息。 下一刻,她操控着初具雏形的煞气,朝明阑猛冲而去。 第109章 天帝的死活与我无关 明阑瞳眸骤缩,没想到魏锦书竟在此时炼化出了新的煞气。 但她还是凡人之身,这样的煞气,与千年前大战时是全然不可比拟的。 可即便是这种程度,也能让明阑随着这具凡人身体化为灰烬。 她大睁着眼,面色惨白地看着煞气朝自己冲来。 但煞气还没来得及伤到明阑,就被直直拦截下来。 魏锦书手中魔气凝聚成利刃。 顷刻间就将已经出手的煞气毁成碎屑。 “这才是你的目的。” 魏锦书几步走近明阑,伸手轻柔地抚上明阑惊魂未定的脸,目光阴鸷冷冽。 “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刀。” 被说出想法的明阑并未惊讶。 她的猜测没错。 魏锦书的煞气正是因怨念而成。 只要有魏锦书在,哪怕天界铲除了不周山中所有煞气。 也阻挡不了魔界的攻势。 “魔尊的煞气果然厉害。怨念越深,煞气也就越强,若非受困于这副凡人身躯,属下方才怕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你现在也可以灰飞烟灭。” 满是威胁意味的一句话,在明阑听来却如同一线生机。 如果魏锦书真的想要杀她,根本不会说这些话。 抓住这个机会,明阑开始说出此行真正目的。 “魔尊若不想天帝死,属下自然也愿意保她一命。” 魏锦书抬眉,露出嘲讽一笑。 “就凭你和珩彦,就能杀了天帝?” 心知魏锦书是在套自己的话,明阑并不打算隐瞒。 她维持着行礼的下位者姿态,从容开口:“天帝与天道生来便是一体,二者既不能同归于尽,也不可单独消亡。只有先用煞气将二者分开,再中天宫的天心之火重塑天道,才能让珩彦死心,让天帝彻底无忧。” “天心之火是父神殒身所化,三界中唯有一簇,可吞噬万物,重塑起源,”魏锦书语露讥讽,“说到底,你的目的还是让我放弃重塑人界,用天心之火去对抗天道。” “属下此前因重塑人间之事,对魔尊多番试探,实属无奈之举。” “不必把‘利用’说得如此委屈。” 魏锦书神色晦暗不明,难辨喜怒。 明阑一时无法断定她的想法。 只能再度开口提醒。 “魔尊或许还不明白。” 明阑缓缓站起身与魏锦书相对而立。 她双手环抱,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在手臂上轻敲,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 “您如今的选择,并不是人界和天道,而是要救天帝,还是要灭人间。” 明阑本以为这样的话能让魏锦书看明白如今的情势。 不料魏锦书却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你的选择也只有两个,是助本尊重塑人界,还是去对抗天道,你自己选,”魏锦书幻化出明阑的护心骨,“不过你的命,本尊随时可以取走。” 明阑不由蹙眉,垂下的双手在袖子里握紧。 “难道魔尊不在意云初了吗?” “云初已死,天帝的死活,与我无关。” 魏锦书说罢,也不想与明阑过多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其实属下不希望天帝出事。”明阑忙开口叫住她。 魏锦书停下脚步。 可面上的神色却显然是不信。 “是么?” “青莲在雷刑下辗转时,是天帝救了她,”明阑几步绕到魏锦书面前,脸色郑重开口,“属下能摆脱命书,回归魔身,除了要谢青莲之外,还要谢天帝。” “天帝让青莲修改命书,难道你就不恨她?” “那最该恨的其实是我自己,但是始作俑者,是天道。” 魏锦书神色漠漠。 一双眼眸中并无任何波澜,只有对世事的疏离。 她微微抬头,眸光落在明阑身上。 混着轻蔑笑意的话语从口中流淌而出。 “明阑,你才是那个变了的人。” “同样的话,属下说过多次。无论魔尊想不想听,属下还是要再问一次。” 明阑往前走了一步,离魏锦书更近。 “在亲眼见过官民一心,百姓和乐,也亲身品味过人间真情之后,魔尊还认为人间一切都是虚妄,所有凡人都是恶徒吗?” 与此类似的话,明阑问过魏锦书多次。 从前魏锦书只当她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决心要重塑人间。 但回想起今日说过的话,魏锦书的心境却全然不同。 “魔尊,您心知肚明,真正要重塑的应当是天道,该死的是那些虚伪的神仙,而不是用除尽凡人的手段来销毁命书,来伪造一个看似公平的虚假人间!” 魏锦书明白明阑对天界和天道的恨意。 她曾经也因为命书所控而世世凄惨,连云初也因命书而死。 她知道明阑说的没有错。 但是让她轻易放下过去,她做不到。 魏锦书向来擅长隐藏情绪。 明阑一时也无法分辨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向来不喜云初,什么时候竟成了她的说客?” 魏锦书微微挑眉,目光锐利像要将她看透。 明阑摇了摇头,“我是魔族,此生都与天界势不两立。” 闻言,魏锦书神色微沉。 沉默片刻后,魏锦书越过明阑,就要往外走去。 “魔尊。” 明阑轻声开口,叫住她。 “不要像我一样,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魏锦书向来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废话。 但在听完这一句后,魏锦书却止步停在原地许久。 正当明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又要像方才一样离去时。 突然发现一样东西从魏锦书手中抛了过来。 明阑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是一根刻着“平番之战”四个字的书简。 “要走还是要留,自己决定。” 魏锦书抬手,瞬间就将密室内的烛火尽数熄灭。 只留给明阑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 “青莲能改变你,但天帝,却不能改变我。” 镜中的画面停留在魏锦书打开密室门出去的那一刻。 天帝指尖捻着一枚白子,并未抬头,只是对着空中的镜子信手一拂。 镜子周围华光消散。 随后隐没在殿内腾空的云雾之中。 “看来这一局,是黑子胜了。” 齐宥从云雾间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棋局说道。 对面的天帝正捻棋沉吟。 似乎是在思虑下一步该落在哪儿。 齐宥敛眸勾唇,两指一动。 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奁中,看向还在沉思的天帝。 “运筹帷幄的天帝,也有失算的一日吗?” 像是没有看到齐宥提前合上棋奁的举动。 天帝从思虑中回身,在空处落下一字。 “是么。” 随着天帝撤回捻棋的手,棋盘上,黑子的大片攻防不知何时竟然已被圈入白子的阵眼之中。 原本陷入死局的白子,跳出重围。 反而将黑子引入陷阱之中。 齐宥合棋奁的手一顿,随即又轻声叹息,面上坦然。 “天帝棋艺高超,我向来不敌。” 天帝挥手剥开云雾。 将空中的镜子收入袖中。 “她教会了我很多,下棋也是。” 第110章 天帝跪过属下 齐宥看着面前的棋子一个个消散,棋盘又恢复了原样,打开刚合上的棋奁,取出黑子在天元上落下第一子。 “水麒麟说,云初最后一句话是不想忘记魏锦书。如今看来,她应当没有遗憾了。” 天帝顺势落子,“不愿忘记,何尝不是对遗憾的屈服。” “云初的出现也是无奈之举,要改命书,天帝是做不到的,但云初却可以。” “锦书堕魔,是我炼出天枢笔后第一次修改命书。但随之而来的命书重洗,凡人苦难更甚,都是天道对我的警告。所以,只有造出与天帝初心相同,却不受天道所制的仙身,才能让这个局继续下去。” 两人你来我往,白子黑子在棋盘上交替摆放。 齐宥看天帝落子并无过多犹豫。 便知道她早已在心中布局谋划好这些棋子落下的位置。 查看局势后,齐宥执棋沉吟,“可若是云初没有按天帝的预想行事呢?” “云初就是天帝。我所想亦是她所想,她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况且,有你在旁指引,此局必胜。” 在天帝回答之时,齐宥的目光一直凝视在她身上。 在他看来,天帝与云初既相似,又像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云初纯粹而善良,做什么都一股子冲劲,喜欢凭心而为,不顾后果。 天帝则稳坐一方,一举一动间透露出的皆是独属于至尊的威仪,还有将每一件事深思熟虑后的悠然自恰。 从前的天帝,从来不会与他谈政务之外的事。 如今的天帝,比之从前,身上多了几分云初的特质。 也就是人间常说的“人情味”。 齐宥一时思绪万千。 停顿几息后,他对面前的人唤道:“云初。” 话音刚落,齐宥在对面人的手上,察觉到从未有过的停滞。 “云初已死。” 她的话一出口,齐宥便更肯定了心中猜测。 天帝做事向来不会犹豫。 更不会过多解释。 但归位后的天帝,处处都透露着与从前的不同。 “天帝没有名字,但云初有。更何况,云初从未离去,不是么?” 闻言天帝笑意浅淡,不置可否。 两人谈话间她落下最后一子,奠定黑子败局。 ………………………… 御书房内,魏锦书正执笔批阅奏折。 一盏茶从侧方端了过来,放在魏锦书面前的桌案上。 魏锦书余光一瞥,收回目光。 “怎么还没走?” “自然是不忍看魔尊在凡间孤苦伶仃地等死。” 伸手将桌上散乱的奏折整理好后,明阑拿起墨条开始磨墨。 魏锦书的手,在刚写完字的纸张上方扇动两下。 等待墨迹干了,才递到明阑手中。 “不走也好。你在的时候,本尊心里堵得很,若是走了,反而还空落落的。” “魔尊这话,也算是在夸我了。” 魏锦书弯唇一笑,“按照云初的性子,说不准会让我长命百岁,你这一等,怕是得等八十多年。” “那属下可是唯一一个,能见到魔尊垂垂老矣的魔族了。” 听出明阑话中的喜色,魏锦书蹙眉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也是值得炫耀的?” “这自然不是唯一值得炫耀的。” “哦?那还有什么?” 明阑一脸神秘地凑到魏锦书身边,小声道:“天帝跪过属下。” 魏锦书笔锋一顿。 “……够了。” “云初没跟魔尊拜过天地吧?” 魏锦书重重吐出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 “……你说够了没有?” 明阑恍若不觉,撑着桌案往后仰身。托着下颌,皱着眉。 “早知如此,属下当时就应该在云初跪的时候,同样跪回去。这样的话,说不定属下就能捷足先登,魔尊也不会为情所困了,这怎么不算两全其美呢?” 魏锦书的心口就像堵了一口闷气。 上不来又下不去。 她刚一抬眼,就与明阑看笑话一般的目光对上。 更觉得她没事找事,只是来给自己添堵。 “滚出去!”魏锦书忍着对她动手的冲动,低吼道。 明阑躬身靠近魏锦书,面上笑意灿烂。 “属下知道魔尊大度,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当然不会把玩笑话当真。” 魏锦书目光锐利,直直刺向明阑。 “取回魔骨,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魔尊您日日这般不苟言笑,会没朋友的。” 魏锦书放下手里的笔,一转头就看见明阑煞有介事地对自己投来关怀的眼神。 她从前只当明阑心机深重。 需要好好提防。 现在再看,只觉得她是纯粹讨人厌。 “你有完没完?”魏锦书忍着怒气再度开口。 明阑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厉害。 她看魏锦书的怒气溢于言表,却并未深达眼底。 就只魏锦书并未真的动怒。 明阑心里玩味的想法更甚,伸手拿来魏锦书手里的笔,又合上她面前的奏折。 魏锦书冷着一张脸,直接从座位上起身。 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指着龙椅让明阑坐上去。 “你来。” 明阑两手一摊,“魔尊说过,属下是蠢货,做不来。” “那就滚。” 说完,魏锦书从明阑手里夺过纸笔,继续埋头批阅。 “春光大好,属下陪魔尊出宫体察民情如何?这也是政务,算不得荒废。好歹还要做几十年的假夫妻,魔尊还是让自己松快些吧,日日埋头在政务里,多累啊。” 魏锦书冷哼一声,“激将法不用了?这是要用真心来感化我?” “魔尊英明!” 魏锦书揉了揉眼,满脸的心累。 “出去,我还要批奏折。” “巧了,并州刚送来的折子,写得跌宕起伏,道尽‘反王李云旗叛乱始末’,魔尊有兴趣吗?” “拿……”魏锦书“来”字还没说完,就被明阑打断。 “拿走?”明阑歪着头看她,突然眸光一亮,“要是没兴趣,属下还准备了戏班子,把这奏折上的话,给魔尊演出来。” 眼看魏锦书一副千言万语堵在心口的模样。 明阑立马猜到,自己要挨骂了。 因此还没等魏锦书开口,她赶忙抢先说话。 “这次御书房的门可没歪!” 魏锦书抚了抚额头,闭着眼睛伸手到明阑跟前。 “奏折拿来,你出去。” “属下怎么忍心留魔尊孤零零一个人……” “你去太医院看看病。” “那魔尊午膳想吃什么?属下顺路给您带过来。” 魏锦书支着手撑住头,低头沉思了片刻。 随即又转身,一脸认真地看着明阑,唇角笑意粲然。 “想吃同族了,一口能吃十个。” 明阑一愣。 这句话越听越耳熟。 如果她没记错……像是云初之前在魏锦书面前造的谣。 不过这谣言的确是她在大战时传出去的。 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明阑讪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属下这就滚出去。” 明阑刚一转身,又听身后传来声音。 “等等。” “魔尊还有何吩咐?”明阑回身问道。 “去花苑找匠人寻一株海棠花,要最好的,种到华阳宫里。” 海棠花? 明阑记得魏锦书平日里只把心思花在处理政务上。 闲暇的时候,也就是看看书。 怎么突然喜欢上种花了? 但对于魏锦书的吩咐,明阑并不会推辞,答应着便退下了。 第111章 这一次,绝对不骗你 转眼云初离去已有三月。 将要入夏的时候,魏锦书命宫人在院里扎了两个秋千。 就扎在她亲手种下的海棠花树旁边。 微风拂过,吹动秋千来回摇摆。 魏锦书见状,放下手中的书和茶盏,来到右边的秋千上坐下。 足尖点了几下,往后退去。 随后松开脚,抬起腿,秋千就荡了起来。 一下一下,与被风吹动的另一侧秋千保持着相同的起伏。 就好像身边还有个人陪着她一样。 魏锦书闭上眼,静静听着微风吹动旁边秋千的声音,心绪渐渐平和下来。 但没过多久,那秋千就沉了一下。 魏锦书睁开眼往旁边看去,不由皱眉。 “主上好兴致,扎两个秋千,是要换着坐吗?” 魏锦书扭过头,冷声命令道:“起来。” “唉,瞧属下这记性,忘了这秋千是给云初仙子扎的,一不小心坐她身上了。” 明阑起身绕到秋千后头,施力推了一把,让秋千荡起来。 “何事?” “科考新制遭到了一半以上朝臣的反对,难以推行。” 明阑手中变出一本奏折,在魏锦书面前摊开。 上面是前朝官员联名上书,写下的对推行新科考制度的反对之语。 见旁边的秋千在明阑的推动下一起一伏。 就像有人坐在上面玩乐一般。 魏锦书又往后退了几步。 催动着秋千继续荡了起来。 “说过多次了,朝政交给你,没事少来华阳宫找我。” “倒不是属下故意添堵,这几个月以来,主上您也看到了,”明阑拿着奏折给自己扇风,语气无奈,“无论这朝政处理与否,最后都会落在您手上,推也推不掉。” 魏锦书的秋千慢慢停了下来。 明阑说的话没错。 这三个月以来,无论装病也好,对任何人闭门不见也好。 跟朝政有关的事都会莫名其妙的找上她。 即便不搭理,也逃不开。 见魏锦书神色有所松动,明阑倚靠着秋千架,把奏折递到她面前。 “说不定让主上治国安邦,真是云初留下的遗愿呢。” 魏锦书冷眼纠正她:“是心愿。” 明阑了然一笑,回道:“是,让魔尊治国安邦,是云初的心愿。” 接过奏折翻了几下,魏锦书看到上头字迹满满,都是朝中官员对科考新制的斥责。 动摇国本,不敬先祖。 还说这是把吏部职权下放至百姓手中,僭越皇权。 魏锦书看了几行,又从奏折最后看见一页附纸,上面写满了反对推行科考新制的官员名录。 “不过就是取消科考中的官员内推制,让所有想要考取官位的考生,一同参加科举。择优录取而已,竟然还谈上‘动摇国本’了。” 魏锦书合上奏折,又问明阑道。 “你怎么看?” 明阑瞟了一眼,立马闭上眼。 “太乱了,属下没眼看。” 魏锦书强忍着不耐,“我是问你有什么看法。” 明阑在她身边蹲下,拿过奏折仔细看了两遍。 然后指着后头的名录郑重其事开口。 “都杀了。” “那应该先杀了你,”魏锦书嫌弃地挪开眼,“招录这些人的玺印是你亲手盖的。” “是萧承胤干的,那会儿属下还没来。” 魏锦书只觉她吵闹,扰了自己清静。 不想与她多说,便正色开口道。 “明阑,你可知如何在旧制上建立一个新政权?” 新政权? 明阑回想起最近一次朝代更替。 大概是她助魏锦书登上魔尊之位。 那时候支持原魔尊的魔族,可死了不少。 想到这里,明阑不确定地问道:“杀戮?” “杀戮只是一种手段。根本之策,在于彻底拔除旧制度的根基。” “属下不明白。” “朝臣之所以反对新的科考制度,是因为新制动摇了他们已有,而普通百姓没有的利益。” 魏锦书从秋千上起身,回到宫院里的石凳上坐下,抬手为自己添了些茶。 “大鄢的王侯爵位为世袭制,由嫡子或者族中旁系子弟过继后承袭。没有爵位的官员无法将官位传下去,但却可以凭借内推制,为自己的孩子谋求职位,因此仕途可在家族中代代延续。” 明阑在旁边落座。 听完魏锦书的话,不由皱起了眉。 “主上是要废除世袭与内推?” “最大的弊病,是内推制。世袭的爵位大多并无实权,反而有助于维护皇权。但内推所得的官位,却有俸禄可食,有权势可依。推行科考新制,就是取消官员内推的权利,自然会遭到履职官员的反对。” 说完这些,魏锦书打开奏折,翻到最后的名录一页。 “废除内推制是目的,但罢免是必要手段。” “主上的意思是?” “官官相护,各成一派,其间利益往来错综复杂。但这份奏折上的名录,却是各派齐心之举。因此要严查各派为首的几名官员,促使他们以利而聚,再因利而散。” 魏锦书手中凭空多了一支笔。 她抬手,在名录上圈了首行的几个朝臣名字。 将圈好的名录交还给明阑之后,魏锦书又取过白纸,在上面照着记忆写下几个官员的姓名。 “不在此份名录中的官员还有二十余人,多为参加科考获得功名而入朝的寒门学子。他们与根植前朝的老臣之间,没有交情,也没有仇怨。因此可设廉察司,任用新入朝的底层官员为巡案,给特权但不给实权,以此瓦解朝中各派势力,令各派自顾不暇,主动向皇权靠拢表明忠心。这样就能完成推行新制的第一步——拥护皇命绝对地位。” 明阑听得似懂非懂。 她的手指摩挲着魏锦书圈出来的几个名字,追问道。 “那接下来呢?” 魏锦书抿了抿茶水。 看向不远处已经开过季,只剩翠绿的海棠花。 目光温柔,轻声开口。 “等一个月后再来。” “为何?” “你太吵了。” 明阑噎了一下。 魏锦书这副平静地嫌弃人的模样。 比之前对她非打即骂的样子还要吓人。 知道魏锦书不想管这些琐事,明阑拿上奏折,就离开了。 魏锦书早就将华阳宫伺候的人遣送走了大半。 平日里更是不让人随意进内院。 明阑一走,整个宫院再度安静下来。 魏锦书微笑凝视着在微风中来回摇摆的秋千。 就好像是云初坐在上面,朝自己笑一般。 “云初,你若想看太平人间,我便送大鄢一个国泰民安。” “这一次,绝对不骗你。” 第112章 云初仙子用心良苦 马车在热闹的街市上穿过。 一只手撩起侧边的锦帘,往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去。 马车内,明阑倒了杯茶,伸手递过去。 但魏锦书头都不回,也没有去接。 明阑悻悻地收回手,自己把茶喝了。 “主上……” 明阑话一出口又觉不对,便改口道:“夫人在看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魏锦书余光斜着睨了她一眼。 但想到两人微服出宫,这样的称呼的确能减少麻烦,也就收敛了神色。 “平常的稻谷都是一年一收,今年城郊的稻谷播种三月就有了收成,这是异象。” 明阑不以为然,“这是好事,收成越多,越能缓解贫瘠之地的饥饿民情,这也是夫人想看到的。” 闻言魏锦书目光幽深地凝望着她,一字一顿开口。 “这是云初想看到的。” “难得出宫一趟,虽是体察民情,但也算游山玩水,夫人就别冷着一张脸了。” “有你在,很难不冷脸。” 明阑叹了声气,支起下颌,歪着头回想起从前。 “还是青莲好,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笑语嫣然的模样。” 魏锦书放下锦帘,靠着马车闭目养神,语气淡然道:“那你去找她。” 明阑轻挑了下眉,学着魏锦书的样子在马车另一边靠着,下颌微扬,语调散漫地开口。 “现在还不是时候。” 魏锦书睁开眼,侧目往明阑的方向看。 那双向来只有算计的眼眸中,难得有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马车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郊前行。 没过多久,就停在了田地前。 魏锦书走下车,映入眼帘的,是跟三个月前截然不同的场面。 三个月前,从摘星楼上看这里。 还是一片黄土覆盖的荒芜。 就连四周的山也在烈日灼烤之下显得树木稀疏。 但仅仅过去了三个月。 城郊这边的山体和田地。 却美得犹如一幅画。 青山绿水环抱四周。 山谷之间的田地里,满是金黄的稻穗。 一粒粒犹如黄金,垂坠在稻谷的顶端,迎着阳光在田地上投下荫蔽。 半人高的稻谷间,时不时能看见百姓摘谷的身影。 “看来奏折还是谎报了。” 明阑站在魏锦书身后,看着百姓们满面笑意,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皱着眉在一旁开口。 “奏折中只写道,这几百亩田地能在三个月间育出成熟稻谷,却没写这稻谷亩产也比旁的田地翻了一番有余。” 说完明阑几步上前,与魏锦书并排而站。 见魏锦书只是沉默地看着地里的百姓们割麦子,而一言不发时。 明阑不由好奇道:“夫人在想什么?” 微风吹过,经过稻田发出“沙沙”声。 是丰收的声音。 “天意。” 魏锦书的声音和风而动,徐徐传来。 “天意?我倒觉得是人为。” 明阑说着就往前走,来到稻田前蹲下。 随即伸手随意扯下一簇稻穗。 明阑拿着稻穗端详了片刻,就又回到魏锦书面前,递给了她。 “大鄢土地最肥沃之处,当属东南并州,但那里也从未有过这样饱满的稻谷。” 魏锦书伸手接过。 借着袖子的掩护,聚起魔力在稻穗上施法。 与她预想的一样。 这稻穗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颗稻谷,都由内而外地被仙气缠绕着。 确认自己的猜想后。 魏锦书忽觉双眸沉重了起来。 酸涩发苦的感受,萦绕上眉眼。 “是云初。” “云初仙子用心良苦。” “不,这是她的初心,”魏锦书摇摇头,将稻穗紧紧握在手中,“她的想法从未变过。小到一只鸟,大到百姓的生计,在云初的心里都一样重要。” “二位是城里来游玩的吧?”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声音。 回头一看,是个刚割完稻谷准备回家的妇人。 妇人一见到她们就喜笑颜开,上前热情地挽住了魏锦书的手。 “咱们这儿今年收成大好,这稻谷又大又多,香味扑鼻啊!村子里专门摆了庆祝的农家宴,两位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顿便饭!” 魏锦书看向她的背篓里装满了稻谷,温和开口问道。 “今年不是干旱吗?这稻田是如何种下的?” “哟,那可了不得!”妇人突然扬声说道,“今年的气候本来怪得很,好几个月都是大太阳,根本就不下雨,我们种下去的菜和稻苗全都养不活。咱们这些庄稼人,就靠这一亩三分地过活呢,这把我们急得不行!” “那后来呢?” “那就更了不得了!神仙显灵啊!” 妇人顿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一双手更是夸张得手舞足蹈。 “那天早晨啊,突然下了一场雨,那可是春日以来的第一场雨!本来我们想着,只要下了雨,庄稼再种下去,至少不会被晒死了。结果没想到,就是那么一场雨,竟然直接让咱们这儿的田地变了个样!” “什么样?” 妇人过于激动,嗓门也大。 一下子声音就有些哑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高扬着眉毛开口。 “以前咱们这儿的田地收成不好,别的地方一亩稻苗能结一石稻谷,可咱们这儿只有一半。但是那场雨下过之后就全部变了,种下去的苗第二天就蹿高了好多,现在一亩能产三石!还有那边山上,本来只能勉强种一些灌木,现在都能养活漫山遍野的果树了,种出来的果子还特别甜!大家伙儿都说这是神仙显灵呢!” 一听到“神仙显灵”四个字。 魏锦书就心里一紧,胸口也一阵阵抽痛。 云初离开的时候已经没了修为和法术。 唯一能够做到这些的,只有她的血。 天帝的血,足以让人间的田地重现生机。 魏锦书强忍住心头苦涩,看着田地里金黄的麦穗,随风起伏,犹如浪潮。 她勉强勾起唇角,声音哽咽。 “神爱世人,这是神仙的恩泽。” “要我说啊,归根结底还是陛下和贵妃感动了上天,才会有神仙赐福!” 明阑看了一下魏锦书的脸色,见她还沉浸在哀伤中,没有回过神来,便开口问道:“为何这么说?” “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妇人握着魏锦书的手轻拍了拍,“那场救了我们大家的雨,是在皇后去世后下的。” “这有什么说法?” 妇人掂了掂背篓,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听说皇后是被妖怪附了身,后来被陛下赐死的。” “原本我们还不信,毕竟那时候大家伙儿都觉得贵妃才是迷惑陛下,作乱后宫的妖怪。” “但是由不得我们不信啊!皇后刚死,所有的异象都恢复如常,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都一片祥和。” “后来大家伙儿就说是陛下和贵妃情比金坚,排除万难为民除害,因此上天才给人间赐福的!” “所以说到底我们还得感谢陛下和贵妃娘娘呢!” “这几个月民间都在说,只有贵妃娘娘这样的人,才适合当皇后。她当了皇后,老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第113章 在下姓田 看着妇人兴致高昂地说了好一会儿。 魏锦书听在耳中,只觉得那些话听起来有些滑稽。 但是却笑不出来。 “可贵妃什么都没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妇人拿起随身携带的水囊喝了口水,继续开口,“要不是贵妃一直隐忍,默默承受所有的骂名,一旦打草惊蛇惊动了皇后,那后果可不堪设想!陛下更是排除万难,一直相信贵妃,这才有了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魏锦书不以为意。 “这话虽说得通,但有些牵强,魏贵妃也不见得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好。” 妇人面色一变,拧起了眉。 “你又不认识魏贵妃,干嘛在背后诋毁人家?” 魏锦书抚摸着手中的稻穗。 日光下的稻穗泛着金黄的光泽,触之温暖。 风一吹,淡淡稻谷香气就萦绕口鼻。 魏锦书勾起柔和一笑,手上轻轻抚摸着稻谷,“我虽不认识贵妃,但我知道此处的改变,还有如今的收成并不是因她而有,而是来自于一位甘愿奉献自己,为百姓们谋福祉却不求回报的仙女。” 妇人闻言,摸着头想了想。 随后又愣愣摇了摇头。 “仙女?没听过。大家都说是陛下和贵妃为民除害的善行打动上天,才有了我们今日的收成。” 魏锦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初用最后寿命换来的丰收。 被一句“神仙显灵”带过。 甚至这份功劳,还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出魏锦书心中所想,明阑上前一步,笑意和煦道:“或许是天意呢。” “或许如此。”魏锦书敛眸答道。 “宴席不用多久了,二位一同去吧?” 明阑笑道:“今日我们还有些事,实在挪不开身,只能先谢绝盛情了。” “哦,这样啊,那下次再来。说不定再过三个月啊,这儿又有新面貌了!” “好。” 妇人走后,其他割稻谷的人也三三两两离去了。 和风再起。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沉甸甸的稻穗翻来覆去。 一会儿看见金黄的稻谷,一会儿只能看见翠绿的稻苗。 两种颜色交汇反复。 一起一伏之间,恍若有一抹鹅黄色身影穿梭其中。 明阑见时辰不早,便想着去找个酒楼寻些吃的。 然而一转头就看见魏锦书面露震惊。 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云初!” 明阑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魏锦书急切地朝稻田里喊了一声。 “云初?没有啊。” 明阑又往稻田看了好几眼,根本没看见有人影。 但再转头,却见魏锦书已经朝着稻田快步跑了过去。 半人高的稻田内。 所有事物都一目了然。 方才一闪而过的鹅黄色身影就像突然消失一样。 魏锦书穿梭在阡陌小道中,用手拨开一簇簇稻苗,双眸四处搜寻,口中不断呼喊。 “云初!是你吗?云初!” 除了微风拂过稻穗的细碎响声,再没有任何声音回应魏锦书。 但魏锦书却分明记得。 她看见了云初的背影。 “云初,你在这儿是不是?” 正要继续往里搜寻,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魏锦书喜出望外地回头去看。 可身后走来的却是明阑。 目睹着魏锦书的面色由惊喜骤然转变为阴沉。 明阑身上浮起一阵凉意。 但还是开口劝说道:“主上,这里没有云初。” “可我方才分明看见云初站在这里!” “这里所有的稻田都是云初的仙力滋养而来,仙气萦绕不绝。主上太过思念云初,又站得太久,怕是产生了幻象。” “我就是看见她了!” “只是幻象。” “走开!” 魏锦书一把推开明阑,不顾她的阻拦继续往里走去。 城郊的田地有几百亩都种着稻谷。 魏锦书一路往前跑着,目光四处找寻,想要再次看见方才眼中的那一抹身影。 可跑了许久,也没看见任何人影。 “难道……真的是幻象……” 魏锦书喃喃自语。 正值夏日,日头高照,她又跑得太久太急,这会儿停下来才发觉眼前恍惚。 “云初……” 魏锦书没有意识,只是轻轻念着云初的名字,站不稳地向后倒去。 还未完全倒地,魏锦书就被一双手环入怀中。 头顶的日光也被挡住。 魏锦书以为是明阑,有些心烦,不想睁开眼去看。 “姑娘,田里路不好走,当心脚下。” 温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犹如一阵清风过身,让魏锦书清醒了过来。 “云……” 魏锦书刚一睁眼,却发现面前是一位长相陌生的男子。 常年伴身的警惕,让魏锦书迅速从他怀里挣脱。 “你是何人?” 男子也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她,往后退了几步,微微躬身。 “在下姓田,单名一个‘狄’字。方才情急之下有所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魏锦书蹙眉,“你姓田?” “是,在下祖祖辈辈都姓田,”田狄有些疑惑,但还是维持得体的轻笑,“姑娘有何指教?” “田公子为何会在这儿?” “在下进京预备今年的科考,刚一入京就听闻了此处稻田盛况,便前来欣赏。方才并非有意轻薄,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夫人,这位是?” 明阑赶到两人身边,打量着田狄问道。 魏锦书收回眸光,淡淡回答:“方才我险些摔倒,是田公子扶了我一把。” 明阑拱手道:“多谢田公子相救。” “不足挂齿。” 明阑的目光在田狄和魏锦书之间逡巡,发现了几分不太对劲的意味。 作为魔尊最得力的下属,明阑暗暗下了决定,开口问道:“不如田公子随我们一同去城内酒楼用膳,权当致谢。” “不必了,在下已有约,就不打扰两位了,”田狄点头示意,“告辞。” 看着田狄远去的清秀背影。 魏锦书转头,对明阑开口。 “你回去下一道圣旨,把田狄纳入后宫。” 明阑一愣,“……主上,属下如今是男子。” “本尊知道。” “那位姓田的公子也是男子。” “本尊没瞎。” “……主上喜欢的不是云初仙子吗?怎么转了脾性,喜欢男子了?” 魏锦书已然失去耐心,只觉她多事。 “闭嘴,去办!” “做这种事,属下会被朝中老臣们骂死的。”明阑还是有些犹豫。 “你多忍忍。” 明阑一言不发地看了看田狄的背影。 又看了看一脸势在必得的魏锦书。 明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主上喜欢,那属下就把他带进宫。” 魏锦书瞪她一眼。 “你想让他当太监?” “主上喜欢的人,属下当然不会去动。在华阳宫中藏个人又不是难事,主上之前不就藏成功了吗?” 话刚说完,明阑就停滞了一瞬。 随即又换上一抹讨好的笑。 “瞧属下这记性,上次藏的那个都跑了。” 魏锦书不欲跟她多说,转身就走,只远远扔下一句话。 “想法子把他带回华阳宫。” 第114章 那你喂我 坐在马车里,明阑又在心中叹了声气。 本来是为了晚一日处理烦人的朝政。 顺便带魏锦书体察民情,感受人间美好,这才出宫一趟的。 却没想到反而还给自己找事干。 想到那个长相清俊中又带着勾人的田狄,明阑忍不住叹了声气。 再看看心不在焉的魏锦书。 然后又叹了声气。 “你憋了一肚子气,看来午膳是不用吃了。” 明阑心心念念一品楼的吃食许久。 一听这话,连忙换了副神色。 “属下是饿得叹气,没有别的意思。” “没了魔骨,本尊就使唤不动你了?” “当然不是,属下对魔尊的忠心天地可鉴!” 魏锦书知道明阑是纯粹不想干活儿。 见她这副讨好模样,反而起了些玩味的心思。 直接把手伸到她面前。 “那把魔骨还回来,让本尊看看你的忠心。” 明阑闻言微怔。 随即双手起落,倒了杯茶,送到魏锦书手上。 “不知魔尊想把田狄拴在哪儿?门口?寝殿?”明阑满脸堆笑凑近,“还是直接拴床榻上?” 魏锦书抿了抿茶水,冷声道:“本尊现在只想把你拴车轮上。” 被她一噎,明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不敢再说话了。 身边嘈杂的人终于安静下来,魏锦书终于舒坦了。 她掀开旁边的锦帘,探身去看窗外。 然而随便一看,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明阑原本安安稳稳地坐着。 莫名就觉得马车内越来越冷。 转头往魏锦书所在的地方一看,却见她满身魔气萦绕,眼中的寒气像要结成冰霜一般。 “夫人看什么……哟,这不是田公子吗?真巧。” 明阑也往外瞟了一眼,恰好看见田狄走进了她准备带魏锦书去吃午膳的酒楼。 但有一点不对的是。 田狄身边,多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意外之喜啊!恭喜夫人!”明阑喜笑颜开地说道。 魏锦书的语气比方才更冷,“太医院没治好你的顽疾?” “这田狄一看就喜欢女子,对夫人来说可是大喜事!” “这算什么喜事!” “这要属下来看的话,只要田狄不喜欢男子,那就是大喜事,”明阑握住魏锦书的手就把人拽下车,往一品楼里走,“我家夫人可比那女子美多了,不信还抢不到一个田狄!” 魏锦书茫然地被明阑拽着走。 反应过来后,就不肯再往前一步。 任凭明阑怎么拽,也立在原地不动。 “夫人快点啊,不然他们进房了可就晚了!” 魏锦书眉目一凛,“你再装?” “为夫今日没上妆啊……” 见明阑还在跟她绕弯,但当着满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魏锦书只能甩开明阑的手,先行步入一品楼内。 明阑眉梢一挑,唇角笑意分明,抬步跟了上去。 待明阑进入一品楼,找到魏锦书的时候。 她正坐在跟田狄隔了张空桌的位置。 见魏锦书幽深凝望对面两人,明阑顿住想了想,随后故作惊讶地大声道:“夫人,原来你在这儿,真让为夫好找!” 这一嗓子,把魏锦书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泼出去。 魏锦书冷凝着脸瞪了明阑一眼。 明阑恍若不觉,自顾自走到魏锦书身边坐下,一把搂住她的肩。 “夫人别生气,都是为夫的错,来来来,想吃什么随便点。” 两人的动静立刻引起了田狄和他身边女子的注意。 田狄点头示意,“幸会。” 女子面上笑意柔和,也向两人打招呼:“公子与夫人甚是恩爱,令人艳羡。” 明阑像是刚看到那两人一般,睁大了眼,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是田公子啊,这么巧,不如咱们四个凑一桌吃吧!” “你要做什么!”魏锦书低声呵斥。 明阑也同样压低声音,“夫人别急,看为夫助你拿下他。” 说完,明阑搀扶着魏锦书起身,不顾她的反对,带她走到田狄那一桌坐下。 “方才走得急,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田狄拱手问道。 “我与夫人都姓魏。” “魏兄,”田狄叫完,又转头对魏锦书点头,“魏夫人。” “田兄,我们一见如故,我便不跟你客气了,”明阑送了一筷子菜进嘴里,“你跟我夫人好好聊,别冷场就行。” “这怕是有所不便,尊夫人毕竟……” “来,喝口汤。” 田狄话没说完,旁边的女子便舀了一勺汤,送到田狄嘴边。 魏锦书刚想说话,一见到这副场景,手里的筷子攥得嘎吱作响。 眼见事态不对,大快朵颐的明阑立刻停下筷子,瞪大了眼在魏锦书和田狄之间看了好几圈。 女子见此恬然一笑,“让两位见笑了,在家中习惯如此了,一时改不过来。” 田狄推开女子的手,轻咳了两声,“出门在外还是要注重礼数。” “那你喂我。” 女子话音刚落,魏锦书手里的筷子“咔”一声断成了两截。 其余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 整顿好神色后,明阑默默放下手里的碗,讪笑道:“这盛京第一的酒楼,怎么筷子用的还是次品。” 说着明阑手上也暗暗使力,又是“咔”一声,她手里的筷子也断了。 田狄和那女子面面相觑。 随即默契地低下头不说话。 方才的突然之举,在小二送来两双银质筷子后暂且告一段落。 但田狄身边的女子却并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还凑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娇俏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 “快喂我!” 对面的话刚出口。 明阑又听见魏锦书手边传来“咔”一声。 她连忙往魏锦书手里的筷子看去。 银筷子还是比木筷子结实许多,看起来没有损坏。 只是……木桌上多了两个陷进去的深坑。 明阑叹气垂首,手指点了点额头。 随后认命地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边。 女子见田狄低着头无动于衷,晃了晃他的胳膊,“兄长为什么不喂我?你在家可不是这样的。” 兄长? 此话一出,明阑跌落谷底的心,如同被春风拂过一般,瞬间生机焕发。 “我就说田兄与这位姑娘长相如此相似,原来是兄妹!” “小妹知我进京赴考,非要跟来。我们兄妹父母早亡,自小相依为命,留她一人在家也实在不放心,便随她了。” “不知田兄和令妹现今在何处落脚?” “我们兄妹二人刚来盛京,暂未有落脚之地。” “这么巧!”明阑突然拍桌起身,“我家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就想给每一个流落在外,居无定所的男子一个家!” 第115章 我知道他是谁 明阑这一拍桌,直接把魏锦书手里的筷子震得掉在了地上。 连同那块在听说田狄和女子是兄妹后,好不容易夹起来的一块肉,也掉了下去。 田狄面上带着疏离的笑容,回拒道:“怎么好劳烦魏兄和夫人。” “不劳烦,我爱看。” 话一出口,明阑又感觉到身旁凉嗖嗖的。 赶紧改口道:“夫人喜欢,夫人高兴,我爱看。” 看不下去明阑浮夸做作的模样。 魏锦书把捡起来的筷子放到一边,侧过身,面色亲切而温和。 “田公子可与令妹暂时住下,等找到合适的居所,再走不迟。” “对对对,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空屋子多!”明阑连忙接话,“而且去我们家中备考,至少可以少走五十年弯路!” “这又从何说起?” “只要跟我夫人睡……住一起,田公子的起点,可就是天下考生望尘莫及的终点!” 听明阑说话口无遮拦,魏锦书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又烦闷起来。 人还没到手,话就说得这么直白。 说不准会把人越推越远。 果然,田狄神色淡漠下来,出口便是拒绝的话。 “在下没有这种想法。” “你的想法不重要。” 明阑摆摆手,直截了当地打断他。 魏锦书在桌子下踹了明阑一脚,面上笑意不变,按下她挥舞的手。 “田公子为人正直,我们不应强求。” 明阑还是不死心,“要不田兄还是再想想?跟着我夫人的话,想走仕途能快五十年,想长生不老能快五百年!” 魏锦书听不下去,又把明阑的手按得更低,咬牙低声开口。 “够了!” 田狄把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 掩饰着端起茶喝了一口。 倒是身旁女子出声道:“少走五百年?我替兄长答应了。” 田狄呛了好几下,蹙眉看向她。 “别胡闹。” 明阑一看有戏,坐直了身子就要继续劝人。 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魏锦书狠狠踩了一脚。 魏锦书眼中皆是威胁之色,语气却慢条斯理地说道:“吃菜。” 明阑低头,看到自己碗里多出来的一大块生姜。 生姜不大不小,刚好能堵住她的嘴。 明阑默默扒了几下米饭。 不再说话了。 对面两人见状,也都低头吃菜。 几人吃着吃着,就听见不远处一桌人的谈话。 “如今要求神拜佛可真难,盛京的寺庙我都去遍了,根本就不灵!”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苦恼道。 同桌的男子一听,立刻回话。 “那你去仙女庙啊!” “什么仙女庙?” “我上个月从并州回来,见到了那传言中的‘仙女庙’。才建完不到半年,但当地人都说那位仙女有求必应,护佑并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不过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神仙,大家伙儿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位救了整个并州城的仙女。” “这么灵?那我过几日就启程。” 那一桌的谈话声慢慢小了下去。 但方才说的话,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魏锦书记得很清楚。 仙女庙是云初除胜遇,救并州城之后,并州百姓为感念她的恩德,而自发建的。 见田狄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吃饭,魏锦书眼眉微垂,缓声开口:“田公子听过他们所说的‘仙女庙’吗?” “我不信神仙。” 明阑一听又拍桌而起。 “那就对了,神仙都是假的!你信我们,跟我们走,定然不会让你后悔的!” 魏锦书的面色又沉了下去。 不满和怒气在脸上呼之欲出。 停顿片刻后,她轻轻放下筷子,整理着衣裙从座椅上起身。 “我家郎君今日多喝了两杯,言语有所冒犯,就先告辞了。” 说完魏锦书拽着明阑就走,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刚一出酒楼,魏锦书就重重把人甩开,自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看都没看明阑一眼。 这顿饭吃的魏锦书心里憋闷的很。 好好的计划都被明阑自作主张打乱了。 她无奈的叹了声气,正准备踏上马车,就见一串糖葫芦横在面前。 “夫人尝尝?” 明阑口中吃着一串,手里又拿着一串,唇边挂着不羁的笑。 谁料魏锦书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明阑见状也跟了上来,又一次把手里的糖葫芦杵在魏锦书面前。 “夫人快尝尝,可好吃了。” “滚。” “从前我就是这样哄青莲的,”明阑咬了口红果,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但青莲只爱吃外头的糖霜,不吃味酸的红果,所以后来我就用甜一些的果子自己做。” 说完,明阑又把糖葫芦递近了一些。 “真不吃?” 魏锦书强忍着对明阑动手的怒气,把头扭了过去不说话。 “那我自己吃。” “蠢货!” “主上怎么又生气了?”明阑一双眼澄澈又无辜,“属下可是用尽浑身解数了,是田狄不愿意。” “你还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来添堵!” 魏锦书气得手抖,终于还是没忍住骂出了口。 “主上别气了,他软的不吃,说不定就喜欢硬来的呢?”明阑面上粲然一笑,“晚上属下就派人把他绑了送进华阳宫。” 魏锦书气到发笑,“你这日子过得倒乐呵。” 明阑双手一摊,“该吃的苦,不该吃的苦,都品尝过了,当然要笑着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说完这些,明阑手中的两串糖葫芦也吃完了。 她掀开锦帘随手将木签子扔了出去。 帘子刚一掀开,外头就传来吵闹声。 “什么声音?”魏锦书问道。 明阑往外看了一眼,开口解释。 “哦,京中一些官员和富商合资,在城内买了几块地建房子。” “官民一同建房?那地产又如何划分?” “房子不是他们自己住,而是建给穷苦人家住的。” 魏锦书愕然,“为何要这样?” “其实这种事并不鲜见,那些富商里有许多人世世代代都在做济助贫困的事。有时是施粥,有时是建房,有时则直接给钱财。后来富起来的人,也会参与其中帮助别人。扶难济困,大鄢传统如此,代代不息。” “倒是令人感动。” “主上能这样想就对了,人间多美好啊。” 魏锦书收回目光,端着茶盏垂眸喝茶。 “收起你的心思,本尊是不会放弃重塑人界的。” “主上之前还说,不会对云初仙子动真心呢,方才连替身都找上了。” “替身?”魏锦书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眸光沉沉,“我知道他是谁。” 第116章 我家夫人想嫁人了 “原来主上也看出来了,”明阑饶有兴致地凑近,“那怎么还不动手?” “因为她别有目的。她若想掩盖身份,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所以天帝是刻意接近主上?” “她不说,那我就陪她唱好这一出戏。” “主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魏锦书微微昂首,舒展身子往后一靠,“你不是说,要把他抓到华阳宫拴起来吗?” 明阑眸光发亮,“属下明白。” 一品楼内,田狄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琼浆玉露,还是比不过人间一盏清茶。” 说着将其中一杯推到女子面前,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碰了一下。 “以茶代酒。” 女子端起茶抿了一口。 这茶水看似寡淡,回味却有绕齿清香。 “好茶,”女子又喝了一口,“原来你从前时不时地把政事扔给我,是下凡偷闲来了。” 说着,女子又恍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也正是因你见多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和命运轮回,才会拼尽一切对抗天道,为凡人谋求个公平吧。” “这些年多亏有你。” “我师从父神,父神待我犹如亲子,你我更自小亲似兄妹,此等小事不必拘泥。这次准备留在人界多久?” “暂时不知。在此期间,天界的事都交给你了。” 女子轻笑着将两人的茶盏添满,“你倒不客气。” “齐宥,天界众仙,我只信你。” 说完,田狄放下筷子,转头往酒楼外热闹的街市看去。 门外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 叫卖声此起彼伏,车马声络绎不绝。 正是独属于烟火世间的气息,才最抚人心。 看出他眼中隐藏不住的留恋。 女子低头继续品茶,片刻后才抬头问道。 “想好了?这一去,可就真的抽不出身了。” “我从未抽身过。” “我倒是好奇,你这次预见了什么,才会不顾一切下界?” 田狄闻言收回目光,又看向方才魏锦书坐过,现下已经空出来的位置,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重塑天道后,浩劫却并未终止。此次下界,并非只为锦书,”他语气平静地开口,“但如果天界逃脱不了消亡的结局,剩下的八十年,怕是我与锦书最后的回忆了。” “你准备何时与她坦明身份?” “不须我说,她能猜到。” 女子点了点头,回给田狄一个令他心安的笑容。 “你此前在天界的部署,我已牢记于心。天界有我,其他的,你自己决定就好。” 田狄端起茶,与女子手边的茶盏一碰,饮尽杯中茶水。 ………………………… 明阑让魏锦书最满意的一点。 就是做事向来干净利落。 命令是正午下的,人是晚上绑进华阳宫的。 床榻上的人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按着头,清醒过来。 “田兄醒了?” 田狄晃了晃头,眼前的景象缓缓清晰起来。 “魏兄,这是哪里?” “你今后的家。” 察觉情形不妙,田狄眉头紧拧,“你这是做什么?” 明阑拂平衣衫上的折痕,端着魏锦书早就让人准备好的糕点,往田狄走来。 田狄面露防备,握紧了身下被褥,看明阑一步步靠近。 明阑刻意留了些距离,在与他隔了一人远的地方坐下,面上笑意渐渐扩大。 “我家夫人想嫁人了,你们的婚事,我同意了。” “魏兄这般大度,世所罕见。” “我人好我知道。” “可在下不同意。” 明阑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个不重要,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才重要。” 田狄不明所以。 仍旧一脸防备地与明阑对视。 还紧绷着身子,像是随时做好了要逃走的准备。 见他装得太像,明阑突然生出几分玩味的心思,往田狄身边坐近一些。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明阑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你知道天帝吗?她跪过我!” 说完明阑就紧盯着田狄的脸。 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田狄并未有任何惊讶,或者气愤的神色,反而面色淡然。 “我不信神。” “无妨,我也不信。” 田狄叹了声气,问道:“什么时候放我走?” “这个也不重要。” “那请魏兄说重要的。” “唉,跟你说实话吧。其实锦书是我的小妹,她的夫君几个月前意外离世,因此这……”明阑伸手在自己头上指了几下,一脸无奈,“生了点病,说要杀了世上所有人。” “真的?” “如假包换!” “那你绑我做什么?” “锦书对田兄一见钟情,非君不嫁,连之前说的杀人都抛之脑后了。所以啊,为了天下太平,就只能委屈田兄了。” 明阑说着双肩一颓,面上沉痛而惋惜。 接着又重重拍了下田狄的肩膀,双眸湿润,满含期盼地看向他。 “更何况,锦书她容貌绝色,又一片痴情,你与她结为伴侣也不亏啊!” “这不……” 一听田狄还要还口拒绝,明阑腾地站起身,在他面前站定。 “我看田兄也是心怀天下之人,这种牺牲自己一人,就能挽救千人万人的义举,怎能忍心拒绝呢?” 田狄眉头一皱。 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莫名被安上了“拯救天下”的名头。 “田兄不好开口,那我就替你答应了!” “这不……” “这很不错!” “魏兄……” “不必言谢!” “你……” “我替天下百姓谢过田兄了!” “她……” “锦书就在外面,我赶紧去把这件好事告诉她!” “我是说……” “田兄别急,我这就让她进来!” 田狄张口欲言,却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能愣愣坐在床榻上,看着明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殿门一关,田狄从明阑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转头打量着整个屋子。 寝殿的一切与三个月前他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 只有一处不同。 床头的木柜上,多了一束被魔气滋养的海棠花。 六月已经不是海棠盛开的季节。 这束花,是从华阳宫密室拿出来之后,就一直用法术养着的。 “你还是这么固执。” 田狄唇角勾起,伸手想要触碰花叶。 与此同时,寝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熟悉的身影踏入殿内,往田狄这边走来。 第117章 不装了? 魏锦书双脚刚踏进寝殿,就背手关了门,顺便把门闩也安上。 见她这样轻车熟路,田狄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果然每一扇窗户也都被封上了。 他转过头,看向走来的魏锦书,率先开口。 “魏夫人……不,魏姑娘。” 魏锦书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床榻前,与田狄并排而坐。 “这声‘魏夫人’大可不必,我只想从你口中听到‘夫人’的称呼。” 见她坐得近,田狄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眼,站起身立在一旁。 “怕是不合适。” “你情我愿,那便合适。” “在下不情不愿。” 听了这话,魏锦书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趁他惊愕之时,一把将人拽得坐回榻上。 “这儿只有我们两人,你别装了。” 田狄忙甩开她的手,“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未答允这门婚事,也并非心甘情愿停留在此。” “可你说过,要同我一生一世的。” 魏锦书说完,撑起身往田狄那边坐近了一些。 “姑娘怕是记错了,这话许是旁人说的,”田狄蹙眉,往旁边挪了挪,“应是你此前的夫君所说。” “你们不就是一个人么?” “姑娘认错人了。” 闻言魏锦书安静下来,悲戚的神色慢慢聚起,转而凝为一抹苦笑。 “难道我真的认错了?” 田狄本想回之肯定,可自若的神情,却在对上魏锦书满怀期盼的双眸后,悄然生出几分慌乱。 但他掩藏得完好。 一瞬之间,就又恢复拒人千里的镇定模样。 魏锦书看在眼里,并不觉意外。 她忽然将手伸了过去,四指放入田狄的掌心,感觉到他掌心的暖热后,另一只手又抬起,挽住了他的上臂。 魏锦书发觉田狄身子颤了一下。 那是一种面对外物突然袭来,强忍着不去抵抗的僵硬。 她暗自含笑,身子一斜,就钻进了田狄怀里,双手顿时绕到他背后,紧紧扣住。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魏锦书能清楚听见他的心跳声。 田狄下意识就想推开她,但是一抬手,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只能劝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于理不合。” “可你不像男子。” “魏姑娘自重。”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亲眼看看。” “姑娘自重!” 听见他无措的呵斥声,魏锦书反而起了心思,在他怀里缓缓抬头,从他的下颌往上看。 “告诉我,你这人模人样的,到底还能装多久?” 田狄面色平静,声音却明显急促了起来。 “在下对魏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不必有。” 田狄发出一声低低叹息。 “何必强人所难。” 魏锦书锢住他的身子,附耳在他心口处。 “若我真的强人所难,你的心,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 “你分明不愿放手,却又为何小心翼翼?” “因为你让我感到陌生。” “魏姑娘,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 魏锦书埋头在他胸口,声音染上几分哽咽,“云初。” 她的声音很小,且带着哭腔,田狄听不真切。 但却在感受到她的悲伤后,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她的后背。 “你在透过我看谁?” 魏锦书松了力气,却始终紧闭着眼。 “一个死人。” “跟我很像吗?” “不像,”她唇角莞尔,却不见丝毫喜色,“她对我,从不会像你这样冷淡。” 田狄想要推开魏锦书的手抬起又放下,任由她抱住了自己。 “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很善良,但又愚蠢。即便我骗了她那么久,一次次伤害她,可她却始终对我如一。” 魏锦书说话间,泪水不由自主滚落,沾湿了田狄的衣襟。 田狄只是一叹,开口劝慰道:“因为你值得她这么做。” “可是她也骗了我,如今都还在瞒我。” “你恨她吗?” “不恨,”魏锦书回话毫不犹豫,“那你说,她会恨我吗?” 田狄的回答同样很快,“自然也不会。” 得到答案后,魏锦书面上浮起淡淡微笑。 就好像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骤然被移开。 连带着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她神色舒展,指尖勾住田狄的下颌抬起。 “田狄,我们打个赌。” “打什么赌?” “三日内,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三日?”田狄想起来什么,好奇道,“如若不能呢?” “若不能,那我就跟你走,留在你身边。” 田狄失笑,“那这样的赌约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这个赌约,能让你看清自己。” “锦书,你也应当看清自己。” 明显与此前不同的声音传入耳中。 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后,魏锦书有一瞬失神。 拢在手掌中的面容,在须臾之间,剑眉凤目转为青黛明眸,容貌也从清逸俊秀变得明艳脱俗。 面前的人从男子变成女子。 也不过呼吸一瞬。 见眼前人这么快就卸下伪装,魏锦书原本想嘲讽几句。 可一张口,却只在唇角聚起一抹苦笑。 “你不装了?” 天帝抿唇轻笑道:“不装了。” “但可惜,这伪装一收回,我就彻底对你没了兴趣。” “为何?” “我对你动心不假,”魏锦书打掉她的手,从她身上离开,“但动的也只有心,其他的,我再也给不了你。” 天帝揽住她的腰,将人锢在身侧。 “方才不是说不恨了?” “方才是方才。” “锦书,这话不真。” “你想听真话?” 天帝眉目柔和,温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这次回到我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再续前缘。” 原本魏锦书心绪还算平和。 却在听见这几个字之后,怀念,痛楚,愧疚和愤怒其中情愫在心中交汇,让她无法再维持冷静。 “我与天帝何时有过前缘?不过是你逢场作戏,我同你入戏罢了。” “我与你本就是天定情缘,月老宫中的红线便是证明。” “命书都可改,更何况是区区红线。” “这个倒真不能改,只会自行变化。” 魏锦书柳眉微蹙,抬手将她甩开,“你当我纠结这个?” 说完她就想走,不欲再与其多说。 还未等魏锦书起身,天帝就往侧边扑去,软软卧倒在魏锦书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不肯松开,脑袋还不停在她心口蹭。 ‘锦书,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第118章 一拳给它打趴下 “少学云初那一套!”魏锦书双手并用,想要把黏在身上的人推开,“撒手!” “就不!撒手你就跑了!” 熟悉的举动和话语,跟魏锦书印在心里的那个身影重合。 她抑制不住突然涌上的怒气,聚起法力就朝云初攻去。 而天帝则先一步反应过来,法术相接之处,两人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云初从来不会跟我动手,”魏锦书先行收回了手,“别演了,你根本就不是她。堂堂天帝,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在锦书你面前,我就是云初。” “元神中那不到一年的记忆,对活了数万年的天帝而言,根本不足挂齿。” 魏锦书毫不掩饰对她的冷淡和敌意。 但一想到云初,这些敌意又变成了无尽的怀念与疼惜。 魏锦书心中明白。 云初是天帝最真实的一面。 没有庇佑天下的重任,只有无愧于心的追求。 她们本应是同一人,却非完全一样。 或许云初,就是天帝最想成为的模样。 魏锦书冷静些许,再度问道:“为何还要回来?” “陪你忘记前尘。” “要我放弃重塑人界,绝不可能。” “若成功,我不虚此行。若失败,来日战场上,你我便是敌人。那这剩下的八十年,就当做送给彼此的最后一份念想。” “那你便试试。” 天帝脱口而出:“那你愿意跟我试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怔住。 一模一样的话,魏锦书曾经也问过云初。 不算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中,面对着眼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魏锦书的心境却全然不似从前。 她凝望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沉声开口:“魏锦书,从来只属于云初一人。” “锦书,每个人生于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只属于自己。” 魏锦书原本攒了许多话,想一吐为快。 但在听见这一句后,心绪就像冷潭一瞬之间泛起波澜,有种无从抵抗的触动,缓缓侵占了她的心。 重话说不出口,魏锦书背过身,无声叹了声气。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这辈子能得到我魏锦书真心的,只有云初,哪怕她与你合为一体,你也不是她。” “那八十年后呢?” “你又想说什么?” “云初与魏锦书至死不渝,那天帝与魔尊,同样可以。” 魏锦书听着她的每一个字,那语气带有宽慰,还有期盼。 猜不透她话里的意思,魏锦书存了几分防备之心,开口问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阑将魔骨留在魔界,以图复生;同样留在魔界的,还有魔尊的肉身。你并非天生的魔族,因此没有魔骨,在得知明阑的计划后,你便以肉身效仿,因此你与云初一样,都是元神进入三界,只要归位就能立刻继承从前所有法力与修为,不必重新修炼。但这其中,也包括一直控制你的魔性。” “你如何得知?”魏锦书反应过来后轻蔑一笑,“我想起来了,从我最开始堕魔都是你的手笔,当然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此前我并未想过此事。后来听你说了明阑之事,我才有此猜想。你对明阑从未放心过,得知了这样的法子,会效仿也是情理中事。况且那场大战中,你的法力比平日弱,否则当年的八大神兽,不会只有水麒麟阵亡。如今看来,我猜的没错。” 魏锦书蹙起的双眉,此刻更紧了几分。 “你如此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对抗天道。那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是问魏锦书之于云初,还是问魔尊之于天帝?” “有区别么?不过都是你掌中之物罢了。” 话音落入天帝耳中之后。 魏锦书明显见到她沉静自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伤。 那样本不该从天帝脸上出现的神色,与记忆中重叠。 看得魏锦书一瞬失了神。 “没有区别,前者于后者而言,都会是此生挚爱。” “看来你是想用真心来打动我了,就是为了让我放弃重塑人界?” “中天宫的天心之火是否取,如何用,由你做主。我此行的目的,只为再续前缘。” “前缘?”魏锦书面上轻笑,语气却带着嘲讽,“我只与云初有前缘。” “云初和魏锦书缘分已尽,我能续的,是天帝和魔尊的缘。” “不两立。” “凡事都有例外。” “那你就祈祷,等魔尊归位后,还能念着你的这份情。” 魏锦书语气寒冷,但听在云初耳中,却有另一层意思。 至少她听出来,魏锦书松口了。 说完那句话后,魏锦书就走到门边,打开门出去了。 外头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空中的弯月如同蒙着薄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漫天星辰倒是闪烁不断,清晰可见。 天帝跟了上去,步入院中,在魏锦书身边的石椅落座。 “一品楼的三味酒,尝尝?” 魏锦书闻言往旁边一看。 两人中间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坛子酒。 魏锦书伸手过去,将两坛酒上的红布和木塞都取了下来。 霎时之间,酒液的醇香就萦绕在两人口鼻之间。 “今日本来想点一壶的,都怪明阑胡言乱语,害得我酒都喝不上。” 魏锦书端起其中一坛,与天帝手边的另一坛碰了下。 天帝浅笑着端起酒喝了一口。 坛中酒入口甘甜,过喉辛辣,回味幽香,一次尝遍三味。 “现在这样不好么?你我月下共饮,再无旁人打扰。” “我酒量不好,待会儿若是发了酒疯,可有你好受的。” “求之不得。” 说完两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又继续喝酒。 没过多久,魏锦书手里的三味酒就只剩半坛子了。 酒意上头,魏锦书却浑然不觉。 面色有些发红,精神气反而更足了。 她在天帝身上打量了几眼,突然开口问道:“那个讨厌鬼呢?” “水麒麟?” “对,就是那个长得丑脾气差还没事找事的蠢东西。” 听了这些明显缀余起来的话,天帝也察觉到魏锦书的醉意。 “在不周山。” “你是怎么收服那个蠢东西的?” 天帝放了酒坛,支起下颌转头看向魏锦书。 “这就不得不提及我和神兽之间的荣誉一战了。” 魏锦书睁大了眼,发出“呵呵”的笑声,抬手拍了下桌子。 “你还跟它们打过架?” 看着魏锦书兴致勃勃地凑近,天帝双眉一抬,声情并茂地挥给她叙述当时的情景。 “天界八大神兽,原本是驻守昆仑山八方的灵兽。 水麒麟、鹿蜀、九尾狐、凤皇、狡、乘黄、巴蛇和烛龙。 这八方灵兽以水麒麟为首。 当年我背着父神偷偷下凡,在昆仑山碰巧遇见了它。 那会儿的水麒麟,还只有半人高。 我与它初见那日,水麒麟的下巴抬得比头上的角还高。 它非要我给它当坐骑,背它上山。 不然就要把我从昆仑山扔下去。 我不搭理它,它就疯狂吼叫,叫声响彻了整座昆仑山。 我担心它再叫下去,我下凡的事被父神知晓,于是情急之下……一拳给它打趴下了。” 第119章 你要走? 魏锦书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有些喘不过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头,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原来蠢东西小时候就这么讨人厌!” 许久没见过魏锦书这样欣喜的模样,天帝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继续与她说自己和水麒麟的往事。 “水麒麟被一拳打傻了,趴在地上,看了我半天才回过神。接着,它又做了一件更蠢的事。” “什么事?” “它不相信能被我一拳头打趴下,又把头伸过来,让我再打它一次试试。” 魏锦书又往天帝身边凑近一些,“你又打它了?” “当时那种状况,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成全它的心愿,后来它就赖上我了。” 话音刚落,身边又传来一阵笑声。 在寂静的深夜有些突兀。 但听在天帝耳中,却像晨起的日光。 一束就可唤醒沉睡的心田。 天帝起身来到魏锦书身侧的石椅坐下,搂着她摇晃的身子,往自己怀里靠。 “你醉了。”天帝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是啊,跟你说过,我酒量不好。” 魏锦书说着,又端起手里的酒坛,灌了一口。 天帝忙拦下她的手,把酒坛抱在怀里一看,酒都快见底了。 “知道不能喝,还喝这么多。” “有些话,就得喝多了才能说,”魏锦书面上红晕深深,在她怀里换了个舒适的地方重新躺好,“你给我喝酒,不就是想听些我说不出口的话吗?” 天帝扶紧她,“现在可以说了。” “但我又不想说了。” “也许是你喝得还不够多。” 魏锦书拦下送到唇边的酒,双眸中满是惑人的娇媚,樱唇润泽,一张一合开口。 “灌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要醉了才知道。” 魏锦书撑着娇俏的笑,反手把酒送回天帝嘴边,给她灌了一口下去。 “你之前怎么说?云初和魏锦书怎样?”魏锦书话音拖得悠长,已是醉意阑珊。 “至死不渝。” 天帝接过她手中的酒,仰头将最后的酒液一饮而尽。 “至死不渝……” 魏锦书仰头,看向空中一轮弯月。 清辉遍洒宫墙,像是给整个宫院铺上一层薄纱。 满院芳华在这一刻沉寂,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魏锦书唇角停滞。 保持着不高不低的弧度,让人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怔愣。 沉静半晌,魏锦书才低声开口。 “云初是魏锦书的,而天帝,也会是魔尊的。” “那你呢?” “我?”魏锦书笑着转头与云初对望,“你说,我到底是凡人魏锦书,还是魔尊钟离映?” 迎着魏锦书探寻的目光,天帝眼眸微颤。 伸手向上,将她的脸拢入掌心。 一个个字郑重说出口。 “你可以是任何人,但要记住一点——你不是谁的,你只属于自己。” 宿醉后的酣眠,是这三个月以来,魏锦书睡得最沉的一次。 再度睁眼时,已然天光大亮。 魏锦书揉了揉额头,昏昏沉沉地从床榻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内殿。 刚绕过寝殿的屏风,魏锦书就看见用膳的圆桌前,有个身影在忙碌。 “云……” 魏锦书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但瞬间又想起来昨日的事,摇了摇头,恢复神色来到桌前坐下。 见她过来,天帝一手拿起她面前的空碗,一手将桌上瓷盅打开。 “你睡得真沉,叫都叫不醒。” 氤氲热气腾腾升起,化为朦胧的白雾飘散在两人中间。 湿润雾气让魏锦书干涩的双眼得以缓和。 她揉了揉眼,看向面前忙碌的人影,开口问道:“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天帝。” “在当天帝之前。” “父神生前唤我‘吾儿’,齐宥叫我‘师妹’,”天帝把盛好的粥放入她手中,“在成为云初之前,我没有名字,‘天帝’是后来才有的代称,但也用了数万年了。” 天帝的话过于平静。 好像所说之事只是书上的故事,是他人口中的谈资,全然与自己无关一样。 魏锦书听完,张开的口又合上。 然后只是接过粥碗,拨动勺子,让烫人的热气散去一些。 等天帝也入座后,魏锦书吹了吹粥,刚要入口,又听她在旁侧问道。 “华阳宫的密室还在吗?” “在,”魏锦书抬头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问问罢了。” 魏锦书不明所以,但也不想在她身上多花心思,只顾低头喝粥。 刚尝了一口,就觉得不对。 这粥跟平日里的味道完全不同。 无论是御膳房,还是华阳宫的小厨房,都做不出来这么难吃的粥。 又咸又甜,糊味里还带着点苦味。 有的粟米煮烂了,有的还没熟。 这种勉强能入口,但又实在难以下咽,只能卡在喉间吞都吞不下去的粥,只有云初能做出来。 魏锦书放下粥碗,问道:“你做的?” ”看着是不好喝。你若吃不惯,就吃点别的,”天帝就把自己面前的一盘云饺往魏锦书面前推了过去,“这是从小厨房里拿的。” 然后果断把自己面前还没动过的粥推开。 换上一碗银耳羹吃了起来。 看着面前那盘精致小巧,光是闻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的云饺,魏锦书却没有任何想吃的心思。 魏锦书吹凉勺子里的粥,送进口中。 “云初从来不会这么说,她只会跟我闹脾气,再把粥给我灌下去。” “锦书,面对不喜欢的东西,是可以拒绝的。” 魏锦书喝粥的手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 “你不明白。” 天帝并未否认,慢慢地将手中的银耳羹吃得见底。 “这顿饭,就当为我践行。” 魏锦书一怔,“你要走?” “是。” 魏锦书扔下勺子,又换上昨日那副眼含嘲讽的神色看她。 “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云初回不来了?” “你不想见我,我明白,”天帝始终浅笑如一,眉目温和,“此后,天帝再也不会出现在魏锦书面前。” “但愿如此。”魏锦书冷声道。 “其实云初一直都在。” “在说服我之前,你能用这句话说服自己么?” “能。” 魏锦书低头继续喝粥,“既然要走,我就不留你用午膳了。” “好。” 话音刚落,接着传来的就是汤勺触碰碗边发出的清脆响声。 魏锦书心里一瞬就变得空落落的。 在抬头去看时,那人所坐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 “走了好。” 第120章 青莲还能回来 御书房内。 太监总管上前,将炉中续上香块,又一盏茶放在明阑手边。 “陛下请用茶。” 明阑埋头在一堆奏折间,朝着他摆摆手,“下去吧。” “是。” 知道陛下在批奏折时,除了魏贵妃之外,向来不喜欢旁人陪着。 太监总管立刻让御书房里干活儿的宫人放下了手中活计,带人退了下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见殿内没了旁人,明阑长舒一口气。 手上一转就把御笔甩了出去,双手扣在颈后,向后一仰,歪斜着坐在龙椅上。 她循着面前的一块空地,看向那不远处开口道:“田兄来了。” 明阑的话刚说完,就见看得那处凭空浮现出一个人影。 但并不是田狄的模样。 明阑不由挑眉,坐直身子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 “你这样子,我倒不知如何称呼了。” “随意便好。” 天帝说完,信步走到桌案前,从批好的那堆奏折中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打开查看。 明阑也不拦她,自顾自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就不给天帝倒茶了,您也知道,我从来只给魔尊上茶。” 天帝双目扫过奏折上的朱笔字迹,出声道:“这是锦书的字。” 明阑往她手上瞟了一眼,发现她看得是前日魏锦书批完的奏折。 那上面的字迹是刻意模仿大鄢皇帝的字体而来,并不是魏锦书常写的字体。 倒是让她看出来了。 “这得多谢云初仙子了,命书一改,可省了我不少事。” 明阑支着下颌,抬眸含笑。 “不过我倒好奇,云初仙子还在魔尊的命书上写了什么?” “能解百姓之苦,遍揽人性之善。” “天帝跟云初仙子到底不同,她说话从不会这样卖关子,也不会文绉绉的。” 天帝将奏折合上,原样放了回去。 随即转身面对明阑,垂眸与坐在龙椅上的明阑对望。 “与你所想,也算殊途同归。” “天帝知道我所想?” “你也不想锦书将天心之火用来重塑人界,不是么?” 明阑刚勾起唇角,又转而叹息道:“还是瞒不过天帝。” “若这几十年无法改变锦书,待她魔性回归后,本性受制,再想改变怕是难了。” “天帝是要我与合作?” 天帝面上始终是风轻云淡的神色。 让明阑猜不出来她的目的。 天帝绕过桌案,慢悠悠地,朝明阑一步步靠近。 在明阑身边站定后,突然伸手把那支被她随手扔在桌案上的笔,重新放回笔架上。 “一为合作,二为劝你迷途知返。” 明阑错开她的目光,握着茶盏抿了一口,“这话我听不明白。” “父神身陨后,我便继承了他的神力,可于梦中预见将来,且能改变将发生而未发生之事,”天帝缓声说道,“只是何时预见,预见什么,都不为我所控。” 话说到这份上,明阑也反应过来。 她只当天帝擅长布局谋划,从未想过她算无遗策的前提,是拥有这种额外的神力。 想要对抗上古神力,绝非易事。 明阑浑身松缓地靠坐在龙椅上,低头恰好看见衣衫上翱翔云间的金龙。 金龙穿雾腾云,构成图案点缀在衣料之上,活灵活现,神采飞扬。 但无论从何处看去,这些看似无拘的金龙,都只能在这身衣衫上盘旋。 不仅飞不出去,还被强行束缚在绣好的一片云天。 明阑抬头仰视站在身侧的人,“看来,珩彦注定赢不了你。” “他连你的掌心都未曾走出。” “或许我也赢不了。” “乾坤未定。” 天帝话音一落,明阑突然笑出了声。 她唇角勾起,笑出两个梨涡,但眉眼中却无半分愉悦之色。 “天帝还知道什么?不如都说出来。” “你想借用幽冥王之力,在天道重塑后颠覆天界,杀尽所有神仙,为青莲复仇,对吗?” 明阑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凄然的冷哼从她口中泄出。 得到默认的回答后,天帝垂头一叹,语带唏嘘。 “但事成之后,就将所有寿元献给幽冥王,在我看来并不值得。” 闻言明阑似笑非笑抬眼,“云初散尽仙力挽救了城郊那几百亩田地和山林,如今却没人记得她,值得吗?若事事都要论值得与否,这世间众人,岂非都成了自私自利之辈?” “青莲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青莲死了,害了她的不只是天道,还有所有因她重生的神仙!”明阑目眦欲裂地低吼道。 “青莲还能回来。” “你说什么?” 天帝一字一顿重申:“青莲还能回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带了巨大的冲击,令明阑思绪一片空白,随之又混乱起来。 “她连元神都消散了,你却告诉我她能回来?” 天帝声如温玉。 落下每一个字,恍若飘渺云烟。 “神陨,万物生。” “你想用自己的命,去换青莲复生?” “泽被天下,为苍生而死,是天帝之责。” “好,”明阑撑着扶手起身,与天帝相对而立,“那就说说你的条件。” “放弃与幽冥王的交易,放弃攻打天界,来日助我们重塑天道。” “我魔界中人,谁不想得到幽冥功?若放弃这种顷刻间毁天灭地的力量,似乎是我吃亏更多。” “当年父神与幽冥王生死一战,父神殒身,也未能消灭幽冥王,只能将其封印。他的幽冥功,不是你能掌控的。况且,若幽冥王真的凭借与你换来的寿命复生,将是三界之难。” “我不在乎三界存在与否。” “那青莲呢?”天帝再度提醒,“三界不在,青莲也就永远没了复生的可能。” 明阑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 低头沉默的半晌间,她几度想要开口说话。 又将话头生生咽下。 这般过了许久,才将盘踞在心头的顾虑说了出来。 “我早已与幽冥王缔结契约,待我以幽冥功荡尽天界之日,就是他取我寿命之时。契约既成,再不可毁。”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契约虽在,但不用他的功力,许下的承诺就无从成真。” 明阑眸光幽深,凝望着她开口:“看来你已下定决心了。” “这是我代表天界给出的诚意。” “那青莲……真的能活过来吗?” “能。” 明阑的掌心松开又握紧。 喉头一阵翻涌,仿佛将要出口的话变成了丝线,缠绕着她不让出声。 天帝并未催促她。 于明阑这样困于过去执念的人而言,重做选择从来不是易事。 许久之后,只见明阑黯然一笑。 天帝终于从她口中,听到了那句话。 “我答应你。” 屋外已是日头渐斜。 天帝随即隐去身影和气息,站在不远处,看着魏锦书照常走进御书房,随后驾轻就熟地坐上龙椅,提笔批阅奏折。 用目光将她的身影描摹一遍后,天帝再无流连,往华阳宫的方向而去。 再一次踏入这间密室,天帝的心境截然不同。 这个昏暗的地方,对云初而言是噩梦。 但对天帝来说,则是不愿放下的珍贵过去。 “你想好了?” 声音自背后传来。 天帝转身,见说话的正是被她叫来的齐宥。 第121章 云初 “你来得倒快。” “我一直在华阳宫中,只不过你的眼中没有旁人,并未发觉我在你身边。” “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齐宥垂下眼睑,语气犹疑道:“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无关旁人,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天帝走至床榻边,抚摸着榻上冰冷的铁链徐徐开口,“云初是天帝,天帝也可以是云初。” “可你只能选这一次。” 床榻上的枕头被褥都被仔细整理过,没有一丝褶皱。 天帝的手在上面拂过。 掌下床榻柔软却冰冷。 没有一丝暖意。 “她是天帝最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这个决定,是成全天帝,也是成全云初和魏锦书。或许有朝一日,还能成全更多人。” 齐宥从不干预她的选择。 见天帝已经决定好,他也不会过多劝说。 “我明白了,”齐宥复而问道,“那珩彦的事,继续按原部署来?” 天帝颔首,在床榻上躺下。 “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给珩彦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她双手交叠安放于腰腹上,面含笑意,合上双眼。 “我昨夜照顾锦书,一夜没睡,现下倒有些累了。” “何时起?” “等待该起之时。” ………………………… 从御书房批完奏折回来,已是晚膳时分。 魏锦书坐在桌边,看着宫人们将精致美味的菜肴一盘盘端上,却没有任何想要动筷的心思。 觉察魏锦书兴致缺缺,月仪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便问道:“娘娘怎么了?” 刚拿起来的筷子又突然放下,魏锦书伸手从月仪手中托盘里取来丝帕,在手上随意擦了两下。 “或许是白日里粥喝多了,这会儿吃不下,都撤了。” “那……奴婢让两个会做膳食的宫女留下可好?” “还是跟从前一样,华阳宫晚上不留人,你们都回别宫去。” 知道主子的习惯,月仪也不好多说,只能答应着带人退下了。 宫里的人刚走,整座宫殿又陷入一片死寂。 魏锦书向来不喜欢被人簇拥。 当魔尊的时候是,现在当了凡人也是。 可不知为何,今夜心里却发寒。 六月已经热了起来,魏锦书却拢着身子,眼眸不知该看向何处,只能凝着墙角的宫灯愣坐。 烛泪滑落时,烛火闪烁着晃了两下。 魏锦书别开目光,四下随意一看,又停留在榻边的海棠花束上。 只一眼,她就瞧出了不同。 原本待放不放的花苞,已在枝头全然盛开。 花蕊间芬芳缥缈的灵光并非出自魏锦书之手。 而是神力。 “谁需要你的怜悯。” 魏锦书语气生硬地开口。 手上却轻柔地将海棠花连带着花瓶一同抱在怀里。 看着上头萦绕的法术,星星点点,璀璨生光,魏锦书一叹,抱着花束往密室走去。 密室的门一打开,魏锦书就被烛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分明记得自己上次出来时,已将墙壁上的烛火全然熄灭。 因此才会毫无防备地被火光晃了眼。 明显有异的密室,让魏锦书刚平复的心绪再度起了波澜。 果然往里一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床榻边。 魏锦书突然生出几分被愚弄的薄怒,几步走上前,一把按住那人的肩,将人转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 “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让我走?” 云初先是被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才放心下,接着又满脸委屈地嗔怪出声。 “好啊,这才三个月,你就移情别恋了!” “你……” 魏锦书愕然失色。 身子重重颤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真被我猜准了?”云初也愣住,忙上前扶着魏锦书站稳,“你别急啊,我跟你玩笑呢,喘气!喘气!” 被抚了好一会儿胸口,魏锦书才终于回过神,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猛地抬手握住了云初的双肩。 “你……” 魏锦书刚一开口出声,嗓音就已哽咽,面上也一阵湿润。 “你是谁?” 云初眨了眨眼,抬手指向自己,“我?”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魏锦书的眼泪就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哎,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云初慌忙地拉着她在床榻坐下,手忙脚乱地按照记忆里的位置,从魏锦书袖子里找出来丝帕,给她擦脸。 魏锦书突然攥住云初的手,嘶声吼道:“你还在骗我是不是!” “我错了,我刚就是逗你玩的,你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我这……唉,锦书你别哭,都是我的错,别哭了……” “你到底是谁!” 眼见局势失控,云初也开始懊恼,怎么就把人惹成这样了。 她握住魏锦书的手,引着她抚上自己的脸,着急忙慌地开始解释。 “我是云初啊,我回来了,真的是我,你摸摸,我真的回来了,这次没骗你。” 魏锦书只当眼前的云初又是天帝伪装,心里又气又痛。 可在抚摸上云初脸颊的那一刻,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个人眼里的愧疚、担忧和怜惜,与云初如出一辙。 跟天帝那永远不达眼底的神色,截然不同。 刹那间,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散了原本的愤懑和哀伤。 魏锦书眼中的泪水再次一颗颗落下。 她浑身都在颤抖。 连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回来了……” “锦书,我回来了。” 随着话音转为哽咽,云初眼中蓄积的泪水同时落下。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魏锦书搂紧了云初的身子,伏在她肩上,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 “锦书,对不起。” “不……是我该道歉,我不该那样对你。云初,是我对不起你……” 魏锦书一边开口说着,一边止不住眼泪。 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声音也越来越小,但听在云初耳中,每个字都明明白白。 云初叹了声气,担心魏锦书这样会哭晕过去,只好故意用话激她。 “你是不是没吃饭啊,哭得没一点力气。” 魏锦书哭声一滞,松手后又不轻不重地推了云初一把。 “你刚回就气我!” “天帝做饭得有多难吃啊,这都过去半日了,还让你吃不下别的。” 此话一出,魏锦书又觉察出不对之处。 “你……记得天帝的事?” 第122章 你这也太损了 “记得啊,我的元神回归之后,就一直在天帝体内,她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从前的事,我也都恢复记忆了。” “那你是如何回来的?” 说到这里,云初转头托着下颌,又叹了声气。 “你总说我傻,我觉得天帝才是真的傻子呢。” “怎么说?” “她耗费了三成修为,将我这一分元神分了出来,并还我旧身,才让我能再次以‘云初’的身份与你相见,”云初语带惋惜,扼腕摇头,“天帝自己却因此陷入沉睡,被齐宥带回中天宫去了,还不知道何时能醒来。” 魏锦书眉眼一沉,“她为何这么做?” “自从在不周山殒身后,我就化为最后一分元神回到了天帝体内。这十二分元神里,只有首元,和我这一分末元有意识。我虽与她共存于天帝体内,但她为首,我为末,平日里天帝的神识都是她在操控,我无可奈何,只能听她的。” 云初说着,又拿起丝帕,给魏锦书擦脸上残余的泪痕。 “天帝呢,什么都好,就是太以天界为重,以苍生为重,反而忽略了自己所想所求,”云初缓缓说道,“但我就不同了,我将自己与他人并重,不然像她那样活着,多累啊。” 魏锦书双眸一亮,“你是说,这次你不会走了?” “不走了,跟你白头到老。” “那我回魔界之后呢?” 被这么一问,云初一下就撇过头去,挠了两下鼻翼,含糊开口。 “这过日子哪有十全十美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魏锦书掰正她的身子,沉声问道:“等我这副躯壳消失,你又会回去,对吗?” “你别想这么多,大不了等我回去之后,跟首元打一架,给她打服,”云初笑意嫣然,“我还想试试当天帝是什么滋味儿呢。” 魏锦书见状也不好多问,只叹道:“一世也好。” 见魏锦书心绪平和了许多,云初侧过身,眨了眨眼看她。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能放弃重塑人界啊?” 魏锦书面色骤变,“这话是天帝教你的?就知道她不安好心,果然连你也撺掇了!” “其实天帝有句话说的没错,”云初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云初的心意,就是天帝的心意。” 魏锦书目光幽深,语气生寒。 “从前之事,如骨附蛆,绝不能忘。” 眼看劝不动她,云初干脆摆摆手,转身开始铺被褥。 “行吧行吧,这些事明天再说,睡觉!” “一起?” 云初失笑,“不一起,难不成我还给你赶出去?” “那你抱着我睡。” “那必须。” ………………………… 六月的天已炎热了起来。 魏锦书不大想出门,就让明阑将御书房里的奏折都搬了过来。 在她批奏折的时候,云初就端着一本书,侧卧在躺椅上看。 两个时辰悄然过去,魏锦书动了动僵直的手腕,又按了按躬得酸疼的腰。 接着转头往身侧看,就见云初已经歪着头睡了过去。 见她头上细汗不断,魏锦书在另一张躺椅上躺下,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扇了没几下,云初就皱了皱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看到魏锦书在身边扇风,不由勾唇扬起浅笑。 “别扇了,快歇会儿。” “其实我可以用法术的,但却不想用,宁愿自己累一些。” 云初奇了,“为何?” “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你是真的回来了。” “知道的说你‘没苦硬吃’,不知道的还说是我矫情。” “矫情便矫情吧,我惯着你。” 说罢就要抽走云初手里的书,让她再睡一会儿。 云初忙把书攥紧,“我还没看完呢,别急着拿走。” “快一年了,你连上册都没看完?” “这书写得倒好,就是有些晦涩,难免看得久了些,”云初翻到自己刚看的那一页,又端起茶喝了口,“这《平番之战》是何人所写?倒从未听你提过。” “明阑写的。” 云初喝进去的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惊得呛了好几下,满眼不可置信。 “她写的?” “她没旁的喜好,就爱看这些话本。后来写两个男子故事的书越来越少,明阑就干脆自己写了,当时这本书在魔界卖得不错。” “不是我说,你这也太损了。” 魏锦书用扇子压下她的书,斜眉睨了她一眼,“我哪里损?” “在明阑的魔骨上刻她写的书,哪有你这样的,不得把人怄死。” “我这是投她所好,她还得谢我呢。” 云初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明阑在魏锦书面前吃了亏还不能还手的模样,觉得这样磋磨磋磨她也不错。 “这一节后头发生了什么?”云初指着书上的字迹问道,“敌军这阵是请遁甲奇门的弟子布下的,他们该怎么破阵?” 魏锦书往云初指的地方瞧了一眼。 这本书她翻来覆去看了多次,只一眼就想起来了后头的情节。 但又不想妨碍云初看书,便道:“奇阵要靠奇人来破。” “奇阵,奇人……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 “何事?” 云初放下书,侧身靠近魏锦书道:“前几日我和齐宥在嘉州见到一棵树,当地百姓称其为‘如愿树’。他们说只要将自己所求写在木牌上,再挂上树枝,愿望就能实现。” “这倒是奇谈。” 见魏锦书额上也浮了层细汗,云初取过她手里的团扇,照着她方才的样子为她扇风。 “去看看?” “嘉州不远,与盛京相邻。但这些日子我怕是走不开。” “为何?” “前些日子的奏折中,多名朝臣上奏请求封后,明阑已在拟旨了,内务府和礼部也在准备封后大典。” “还以为能跟你出宫走走呢,这么看来,不知得何时才能去了,”云初唉声叹气,一脸失望地躺了回去,“真羡慕明阑啊。” 魏锦书笑道:“羡慕她做什么?” 云初又拿起书,手上胡乱地翻动书页,又学着城郊百姓们的口吻,在魏锦书面前复述听过的话。 “陛下和贵妃情比金坚,感动上天;陛下排除万难,一直相信贵妃……” 魏锦书听出云初的意思,却又故意说话气她,“若真当了皇后,我以后还得跟她合葬呢。” “别等死后了,你俩现在就去御书房挖个坑,一起躺坑里,省得还要建陵墓,也算给祖孙后代省银子了。” “你嘴里酸溜溜的,该吃些甜的了。” 说着魏锦书拿起桌上的甜糕,送到云初嘴边。 云初瞧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看书。 看出云初想吃又拉不下面子,假装在生闷气。 魏锦书直接上手把甜糕塞她嘴里,说道:“听说嘉州盛产鲜花馅儿的点心,明日去尝尝?” “你不是要等封后么?” “随意找个人顶替就是了,哪有陪你重要。” “真的?” “自然,我不会再骗你了。” 第123章 她哪吃得了这种细糠 嘉州与盛京相邻,地处平原一带,以盛产各类花卉及附品而闻名。 因其东至水泽,百年前地方官员规划水景,于城内开挖河道,导外水为内河错落城间,令城内水路有如阡陌交通,贯穿全城,造就古色美景,引得游人如织。 不远处,两名妇人提着菜篮从拱桥走过。 先是评说菜色和价钱,后又不知怎的喜上眉梢,说起旁的事来了。 “你听说没?魏贵妃要晋封为皇后娘娘了!” “这样的大好事当然听说了,这以后啊,咱们大鄢肯定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齐心下越来越昌盛!” “谁说不是呢,帝后恩爱,盛世太平,咱们的日子也有盼头啊!” 云初与魏锦书并立烟柳下,听见路过百姓三三两两的交谈声,相视一笑。 “封后大典应该快了吧?可惜见不到那样的盛景了。”云初凭栏而望,看着河道中的游船一艘艘掠过水面。 魏锦书笑道:“我瞧你是既要又要。又想看封后,又想来嘉州赏花品美食,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些都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 云初满怀爱意的目光落于她面上,又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说道:“与你在一处,比什么世间美景都重要。” “你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对着你很难着调。” 魏锦书敛眸回身。 方才说话的两名妇人渐行渐远,只留下两个看不清的背影。 她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叹了声气。 “几个月前,哪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他们提起我,只会骂一声‘妖妃’,道一句‘祸国’罢了。”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是命书不对。凡人的命途应当由自己谱写,而不是由天道决定。” “没了凡人,就不会有命书。” “可是没了他们,哪来的大好河山,哪来的盛世美景?”云初温声开口,莞尔浅笑道,“嘉州这么美,并非是它自古如此。凡人代代传承,血脉生生不息,若是连人都没了,那还有谁能记得源远历史,有谁能造出绚丽文俗?” 听见云初话里话外又是劝说自己的意思,魏锦书眸色沉了下来。 但片刻后又平复神色,眉眼温柔似水,语气略含无奈。 “云初,出来游玩,我不想谈这些。” “那就说说你有什么心愿。” “心愿?” “昨日不是与你说过吗?嘉州有一棵如愿树,只要把心愿写在木牌上,再挂上树枝,心愿就能实现了。” 魏锦书双眉一抬,“你是神仙,竟然还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神仙当然也会有求而不得之物。” “是什么?” 云初眼珠转了转,不紧不慢地说道:“等到如愿树跟前,我再说与你听。” “只怕你这求而不得的心愿,是我不想听的。” “那也得听过后才知晓。” 嘉州花卉闻名大鄢,一年四季各有特色,从未断绝。 云初听人提起过,这儿有一整条街都是做花卉附品营生的,便领着魏锦书来到了此处。 走至街头,先是一座牌楼现于眼前。 牌楼遍身雕刻各色花卉盛放之态,彩釉点色令其犹拟万紫千红。 最上书“晓风报春”四字,整体多彩绮丽,宛若花海之景。 “这一路走来,花影花香不断也就罢了。水边石栏,脚下青砖都雕刻着花卉的模样,就连街边的排水井也是镂空雕花,这嘉州,真不愧是大鄢‘花都’。”魏锦书叹道。 “不止呢,听说鲜花制成的糕饼才更有名,走,我们去尝尝。” 云初说完,牵着魏锦书的手就步入街中。 刚走几步,扑面而来的就是各种花香与糕点甜香的气味。 云初往左手边的一家铺子走去,指着盒中一种半红半紫的糕点问道:“姑娘,这是什么?” 看铺子的女子见有客人,忙起身迎了过来。 看了下云初问的糕点后,指着自己头上别着的一朵月季,笑意盈盈道:“这是月季糕,里头是月季花瓣和绵豆沙,还加了前几日刚启出来的桂花蜜,吃起来唇齿留香,清甜可口!” 说着,女子就从盒中取出来两块,放到两人手中。 “二位尝尝合不合口味。” 云初接过糕点尝了一口,顿觉惊艳。 平常鲜花糕点的馅料也都大差不差,但花香却远不如这里的浓。 腌制过的花瓣入口清甜,绵豆沙细软,再加上桂花蜜,吃起来外酥里柔,花香经久不散。 “如何?”云初问魏锦书道。 “是好吃。” 吃完手里的月季糕,云初又道:“还有哪些?” “还有牡丹,玫瑰,芍药,槐花……各式各样的都有,只有两位没吃过的,没有咱们这儿做不出来的。” “那就一样来两个,包个三……”说着云初又话音一转,“还是两份吧。” “好,二位稍等!” 魏锦书问道:“怎么买这么多?” 云初叹了声气,语带遗憾:“清衍仙君爱吃这些糕点,但黄粱琴一响,天界众仙都不记得我了。我若是贸然给她送去,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魏锦书听过青莲的事,也从明阑和珩彦口中得知天帝除去天界众仙记忆一事。 从前她不解,后来才想明白,天帝是想为青莲了却身后事,免得她成为众仙谈资。 后来天帝留存着云初所经历的记忆,大抵也是不希望清衍仙君因云初之事伤心,才再次用了黄粱琴。 因此魏锦书也不多问,只道:“那还有一份呢?” “带给明阑尝尝。” “她哪吃得了这种细糠。” “明阑也是个可怜人。” 魏锦书并未回话,而是垂眸,看向铺子上一种做成莲花模样的糕点。 她指着那糕点,问道:“这是莲花糕?” 正在给糕点装盒的女子看了看,说道:“是莲花糕。这里头有莲花花瓣和花蕊,还有莲子和莲心,没有放甜馅儿,有些苦味,但夏日里清火倒是极好。” 魏锦书凝视着那糕点看了片刻,缓声开口道:“劳烦在后头那一盒里,多放几块莲花糕,有的人就喜欢吃苦。” “好,这就给您装上。” 云初在一旁悄然看着,轻轻勾唇,从包好的糕点里取出一块儿递给魏锦书。 “这个最好吃。” 魏锦书也回之一笑,“你给的,都是最好吃的。” 第124章 没了你,谁心疼我呀 从糕点铺出来后,云初又被其他玩意儿引了过去。 魏锦书提着两盒糕点跟在她后头,双眸紧盯着云初四处游走的身影,生怕她这个不看路的,一不留神摔了都不知道。 “锦书!快来看!” 人群中,云初正拿着一个瓶子朝她挥手。 魏锦书加快步子,往云初那边走了过去。 “你快看这个,”云初打开瓶塞,把瓶子凑到她口鼻边晃了晃,“是不是很香?” 一缕幽香自口鼻而入。 那香气轻盈缥缈,并不厚重。 先闻到的是浓郁百花香,仔细分辨,能品出茉莉、桃花和桂花气息,回味又清凉淡雅,暗藏木质香气。 “这花露香气袭人,又不觉呛鼻,甚好。”魏锦书含笑道。 “这里的好几种花露我都喜欢,但买多了又怕不好带回去。” “又不用你亲手拿。” “这倒也是。” 魏锦书刚付钱把云初喜欢的几种花露都买下,还没等包好,又见她四处转悠,不知在搜寻什么。 “好香啊,哪里传来的?” 魏锦书也闻了闻,发觉这香气跟花露的还不一样。 不是融合的馥郁香气,而是花朵自身的清香味。 正四处找寻着,就见云初又循着香味往其他铺子跑了。 魏锦书只能赶忙接过包好的花露跟了上去。 云初在一个放满了各样花枝的铺子前停下,又闻了闻,确定正是这里传出来的香气。 但这香气似乎有些怪。 “这倒奇了,桃花竟然有梨花香气,”云初拿了一枝桃花在手,指尖摩挲几下又觉不对,“这不是真花?” 魏锦书凑近,不经意一看,这些花倒跟真花没什么区别,放在一处也分不出真假来。 但近观细看,才能发现不同。 “这是通草花。以通草内茎为原料,削薄成纸张后,修剪成型,再在润湿后刻样、上色、组花形。通草花成品极似真花,又可长久保存。在我幼时,盛京曾风靡一时,后来人们崇尚金银点翠的头面珠钗后,通草花头饰就用得少了,”魏锦书解释道,“不过在通草花上点缀花香,倒是头次见到,这心思甚巧。” 云初点点头,拧着眉问站在商铺前的女子道:“听起来还挺麻烦的,你做这一朵要许久吧?” 女子只抿唇笑笑,并未回话。 转头从身侧取来一块上过漆的木板,又拿了个石灰块儿,低头在上面写起字来。 【费功夫,但心中喜爱,并不难。】 魏锦书了然,“你口不能言?” 那女子颔首,又写下几个字。 【先天不足所致,多年来已习惯。】 云初与魏锦书对望一眼,随后对女子不住口地赞叹:“你的手艺真好,比我见过的许多能工巧匠都好。” 魏锦书从她手里接过桃花发饰,翻过来看,见反面还绑了个钗柄。 “这桃花娇俏明艳,适合你。” 说着,魏锦书将发饰别在云初的发髻上。 她靠得近,一低头就闻到云初发丝上的香气。 那香气氤氲而来,萦绕在魏锦书的口鼻与心间。 让她一时也分不清这香气是来自晨起梳头的发露,还是刚刚戴上去的桃花。 “好看吗?”云初笑靥如花,与鬓边头饰相映成趣。 魏锦书双眸中隐现潋滟柔光,情丝翻涌缠绕,淌于眼底,又凝成笑意缀在唇边。 “仙姿玉貌,不可方物。” 云初透亮的眸子与她对视,追问道:“还有呢?” 魏锦书上前两步,与云初只余咫尺之遥,温和的气息洒在她的侧脸。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那就再戴一朵。” 云初说罢,挑了朵淡粉色的芙蓉花簪在魏锦书发间。 魏锦书肤色本就白皙,淡粉芙蓉映面,更添雅致清丽之色,透露出不染尘埃的纯洁。 “这才是‘美人妆’。”云初笑道。 “好,那就都买下。” “那掏银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魏锦书正从荷包里取银子,一听到这话,升起几分打趣她的心思。 “这账赖不得,你可得还我。” “你跟我谈钱就太见外了,免了免了!” 魏锦书眉目一沉,佯装置气,“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你先替我买了,回头我去财神庙替你求财。” 魏锦书口上还在跟云初推来推去,但钱给得丝毫不含糊,凡是云初目光停留过的通草花,都被她买了下来。 将二人买下的头饰包好后,女子又拿起木板和石块,在上面写下几行字。 【我们这儿的如愿树很灵,二位可去许愿。】 云初看完,问她道:“我们二人正是为如愿树而来,但不知该如何许愿,姑娘可知?” 女子闻言再次低头写下几句话。 【将心愿写在木牌上,再挂上树枝就好。如愿树一直是我在照看,我这儿就有木牌,两位一直向南走,就能见到如愿树了。】 待两人看完后,女子打开手边的木盒,从中取出来两块木牌,送到两人手中。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秋毫。】 “多谢秋毫姑娘了,我们二人这就过去。” 云初说罢,拿好两人挑选的货品,与魏锦书并肩往如愿树的方向走去。 走出方才的那条街,两人就拐弯转进了一条没人的巷子。 将手上提着的各种糕点、花露和发饰等等都收了起来,这才抽出空来歇了口气。 “真沉啊,还好能用法术收住,不然可有得累了。” 听着云初抱怨,魏锦书只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 “要买的是你,嫌累的也是你,方才逛得那么欢,怎么没想起来我两只手上提了多少东西?轮到自己提,嘴里就停不下来了。” 云初眨了眨眼,听魏锦书的语气,虽是在说自己,但并没有怨怼的意思,不过还是得哄哄的。 她突然停下脚步,趁着这巷子还没走到头,两步跳进魏锦书怀里,扑了她一个满怀。 “还得是锦书你在,没了你,谁心疼我呀。” 云初一边说,一边不停在她肩颈处蹭来蹭去。 魏锦书被她扑得退了两步,肩上又被云初的鬓发蹭得痒痒的,有些站不稳。 只能紧紧环住她的身子,防止她掉下来摔着。 “这会儿知道我的好了。” “知道知道,天上地下,锦书最好!” “行了,回去再腻歪。” 说完后,云初就从魏锦书身上下来了。 两人挽着手,从巷子里穿出,重新走上街市。 “北有如愿树,南有仙女庙。世人将二者并立,定然也是足够灵验的,”魏锦书端详着手里的木牌,问云初道,“你要写什么心愿?” 云初本也在低头看木牌,听了这话,又抬起头。 她面上笑意盈盈,反问魏锦书道:“比起这个,难道你不好奇秋毫?” 魏锦书眉眼一抬,“你也看出来了?” 第125章 你心眼儿可真小 云初把木牌翻来覆去地看,并未看出有何不对。 也就收了起来,继续与魏锦书说话。 “她的妖气藏得虽好,但有修为的人大多能看出来。” “凡间修仙修道之人总是四处游历,这些年,却从未听说嘉州有妖物。” “所以我才好奇秋毫。” “说起来,这死物化形的,我还是头次见到。” “这也并非没有,”云初回想起曾经的事,“我从前就见过父神桌案上的长明灯化形。她化形后本是妖身,后被父神点拨成仙,如今在天界任职。” 魏锦书忖度道:“长明灯化形是受父神神力滋养,那她又是为何?” “这些事总不好当面问,既然她让我们去如愿树许愿,那就先去看看吧。” 魏锦书点点头,将木牌收入袖中,与云初一同朝如愿树的方向走去。 因着云初还在天帝身体里时,与齐宥曾经来过嘉州。 因此要带着魏锦书去找如愿树并不难。 两人边游览花都美景,边买各色特产。 就这样慢慢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如愿树跟前。 “我那次来,游人比这会儿还要多上一倍,因此只是远远看过,没有走近细看。” 云初牵着魏锦书的手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不时回头对她微笑,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魏锦书不放心地叮嘱她:“你跑慢些,当心摔着。” “我们快走近些看看。” 两人走到如愿树跟前,只见面前是一棵两人多高的柏树。 树叶翠绿,枝干灰褐,小枝细垂往外生长,连接根茎的树干足有半丈,要三四个人同时展臂才能将将抱住。 整棵树从上至下,坠满了挂着红穗子的木牌,木牌上依稀能看到字迹。 每过片刻,就会有人拿着新的木牌挂上去。 游人们来来往往,双手合十作揖祈祷,面上都是虔诚之色。 云初将柏树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这树看着有好几百年了,可算是难得的古树了。” “更难得的是这柏树的长势,”魏锦书说道,“寻常的柏树多是向上长,六七丈高的不在少数,可这棵树却只有一丈多高,反而是树围比旁的柏树大的多。” “所以它能许愿,旁的柏树则不能。” 见云初从袖中取出木牌,魏锦书好奇道:“你要写什么?” 云初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再次牵着魏锦书的手,带着她来到如愿树旁的桌案前,递给她一支笔。 “我问你话呢。”魏锦书又催促一声。 云初只笑笑,不回话。 转头拿起一根笔,转身背对魏锦书。 魏锦书本想追过去看,怎料云初就像早已知道一样,直接用手将木牌挡了起来,不让她看见。 见此魏锦书也只能先收回目光,自顾自写了起来。 不多时,云初就放下了笔。 见魏锦书也停笔,就拿上木牌,要带她一起去挂上。 “写好了,走吧。” 但云初刚要去牵魏锦书的手,又被她刻意躲开。 “怎么了?” “你说过等到了如愿树就告诉我的。” 云初讪笑,“我字写得不好,你真想看呀?” “连这种事都瞒着我,谁知道背后还有没有旁的秘辛不告诉我。” “那我给你看,你可别说出去。” “好。” 等到魏锦书答应后,云初拿开盖在木牌上的手。 她转着眼眸,往四周看了看。 见旁边没围着人,这才往魏锦书走近两步,把木牌上的字给她看。 “弑君夺帝位,双宿双飞,”魏锦书念完,不由笑道:“没个正经。” “给我看看你的。” “你不能看。” 云初蹙眉急道:“我都给你看了!” “那是你先前答应我的,我可没说过要告诉你。” “你心眼儿可真小。” “还可以更小。” 说完这句,魏锦书就拿着两块木牌往如愿树走去。 走到如愿树跟前,云初这才发现,从近处看跟从远处看还是不同。 就像树顶的木牌,明显比下方的更旧,有的叫字迹都看不太清了。 她拦住身旁刚帮游人挂完木牌,准备离开的男子,指着树顶的木牌问。 “这位大哥,为何如愿树上层的木牌看着旧,中下层的却新得很?” 男子就像回答过多次一般,轻车熟路地就开始解释。 “这如愿树啊,一直都是秋毫姑娘在打理,最上头的木牌她摘不下来,就只能定期换掉低一些的树枝上的。不然这许愿的人多了,木牌会把树压垮的。” 魏锦书疑惑道:“那被取掉的那些木牌的主人,不会计较吗?” “木牌挂上七日后,就会被秋毫姑娘取下来送去焚烧。等烧完了,也算是功德圆满,这愿望就实现了。因此没什么可计较的,反而大家伙儿都期盼着木牌早日取下呢。” “这倒是奇谈。” 男子面上带笑,见两人手上拿着木牌,就想要接过,替她们挂上树枝。 云初虽是写着玩的,但可不敢让旁人看到自己写了这样的心愿。 魏锦书也不愿旁人知晓写了什么,因此两人婉拒了男子的帮助。 见二人如此,男子便随她们去了,只是继续开口叙说。 “原本这活儿是一位老妇在做,前几年老妇去世,知县大人就想着重新找人来接替。他知道秋毫自小无父无母,也无所依靠。除了旁侧那个为守着如愿树而修建屋子,她也无处落脚。再加上秋毫做事细致,从无遗漏,大人就把这活儿派给她了,也能让她多赚点银两,存些家用。” 云初听得惊奇,“这活儿可不算轻松,秋毫也肯?” “秋毫是个实诚人,没什么不愿做的。她赚了钱还总是做善事,咱们当地百姓都知道她,能帮的也都会帮一把。所以这活儿啊,都是咱们轮流帮着她。” 两人了然,男子又与她们闲聊了几句,便有事先行离去了。 云初见身边没什么人了,便踮起脚尖,寻了个挂得较少的树枝,将手里的木牌挂了上去。 等她挂好后,魏锦书也照样把自己的木牌挂好。 微风拂过,带来些许清凉,又送来阵阵花香。 云初的目光随着木牌下的穗子而动,沉默了会儿,转头看向魏锦书。 “你信吗?” 魏锦书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去,“等上七日就知道了。” 云初闻言面露为难。 “七日内弑君怕是不太成。” “所以我写了些别的。” 第126章 你这算是一石三鸟吗 云初双眸一垂,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哀愁看向魏锦书。 她轻咬下唇,手指绞着衣袖的边儿来回翻卷,语气幽怨地开口。 “我还以为你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才不告诉我。说了半天,原来与我无关啊。” 瞧云初这副故作伤心的模样,魏锦书就知她又在装腔作势,不禁笑着用手肘捅了她一下。 “你又在矫情什么?” 云初一听更来劲了,“你看,你现在还嫌弃我了。” “你这嘴真是越来越能说了。” “我可没说错。” 午后比晨间更热,魏锦书取出买来的扇子。 扇子是双面绣,是魏锦书专门从一堆团扇里挑出来的彩色双凤。 绣线里掺了金线银丝,攥在凤凰的尾羽里,陈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魏锦书指尖施力翻转扇子,对着云初招了招手,“你瞧这个。” “还会亮呢,什么好玩意儿……” 话还没说完,云初见魏锦书一手将扇子立起,挡在两人面前。 两掌大的团扇恰好遮住了两人各自的半张脸。 就像一面屏障,将两人所处之地与其他人划开。 就着扇面的掩盖,魏锦书飞快地在云初侧脸触碰了一下。 仅仅停留一瞬,又更快地分开。 这一wen如蜻蜓点水般温柔而轻盈。 让平静的水面在此之后泛起圈圈涟漪,经久不绝。 这样的触碰不算热烈,但其中情愫却细腻如春风拂柳,叶落掌心。 转瞬即逝,却留下无限遐想。 待云初回过神时,魏锦书早已摇着团扇走了好几步远了。 “你这成何体统,”云初快走几步就要去追,“赶紧让我还回来!” 听到云初的呼喊声,魏锦书并未停下。 只是回头瞧了她一眼,微微勾唇,加快了步子继续往前跑去。 两人逛得累了,就找了间靠河的客栈住了下来。 饭菜直接送到房内,云初把桌子移到了窗边。 一打开窗,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细细分辨之下,还能听见船桨撑过河岸的摇曳声,和树枝上清脆的鸟语。 云初放好桌子,就招呼着魏锦书坐下。 “这菜色可不比宫里的差。” 魏锦书略略扫过桌上的菜式。 嘉州与盛京毗邻,这些菜细看之下与盛京的并无太大不同。 不过每一道菜都按照其色泽,点缀了相应的花卉在旁,精致非常。 就连每个菜盘底上都雕着花。 “美则美矣,却怕是华而不实。” 魏锦书说着,夹起云初放到自己碗里的菜,送入口中。 “这儿菜色偏甜,吃着倒是新鲜,”云初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逛完嘉州后,你想去哪儿?” “哪儿都去不成。” “为何?” “因为无论我在何处,政务和国事都会找上来,我就像被困住了一样。” 云初想起自己之前在命书里写下的那些话,不由有些心虚。 在这件事上,云初是存了私心的。 说到底,魏锦书并不是真的想让整个人界重塑,而是需要一个正视自己内心的契机。 所以治国佑民,让魏锦书品味人世哀乐,知晓人性之好,她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接下来八十年的治国,是云初对魏锦书最后的算计。 在修改命书的那一刻,云初也下定决心。 如果有能回来的一天,她会陪着魏锦书走完人间剩下的日子。 如此想着,云初答道:“那也挺好的,日子过得充实。” 魏锦书夹起一片莲藕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那清香在唇齿间散开,就像将春日新叶含在口中,沁人心脾。 魏锦书抿了口桌上的茶水,悠声说道:“云初,我明白你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 “你想让我走这条路,那我就走。” “锦书,归根结底,错的到底还是……” 云初叹了声气放下筷子,本想再劝说,却被魏锦书出口打断。 “你可知为何朝臣们纷纷上书,奏请封我为后?” 魏锦书捻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又拿过茶壶,将云初和自己面前的空杯都续上茶水。 她端起茶盏,目光远眺窗外,将此前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几个月前,我拟旨欲废除独立于科举制度外的官员内推制,要所有想要入仕的学子一同参与科举,遭到朝臣们的一致反对。” “这是要他们放弃原有的利益,也难怪朝臣们联合抵抗。” “推行科举新制是其一,我的另一目的,是瓦解朝中势力,让不同派别的朝臣向皇权靠拢,”魏锦书语气从容自若,“后设廉察司,深入各派别巡察,让原本因利而聚的朝臣们自顾不暇,只能投皇帝所好,以彰忠心。而皇帝所好,便是魏贵妃。” 云初眼含赞誉,“那后来呢?” “要想真正的新制顺利推行,最快的方式,就是先拟推一个朝臣们难以接受的制度,再安插独属于帝王所控的新官职,迫使联合上奏的朝臣先齐心,后离心,最后退一步,推行难度居中的新制。如此错落之下,真正想推行的新制,便容易立足了。” “所以内推制并未取消,而是修改,对吗?” “新制推行后,官员之子未考之时,只能通过内推任最末等官职,并以一年为期考核,胜任者继续居之,不可任者即废。他们若想入仕,只能与其他学子一同参加科举。” “设新官职监察百官,推行科举新制广纳人才,督促新任官员处理实事,”云初端起茶盏与她一碰,“你这算是一石三鸟吗?” 魏锦书唇角微扬,不紧不慢地品着手里的花茶,面上皆是将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 “如你所想,我正在一步步往女帝之路走近。” 云初刚要拿起筷子的手一顿。 她并未跟魏锦书提过在命书中写过什么更不用说“女帝”的命数了。 但魏锦书却已经猜到。 这的确在云初意料之外。 云初向来不会掩藏情绪,魏锦书一见她有所停滞,便知自己猜测得没错。 云初想用剩下的八十年让魏锦书品民所乐,又知民所苦。 但在魏锦书看来,这样的法子用处不大。 魏锦书放下茶盏,执筷往云初碗里夹了一块挑去刺的鱼肉,眉目柔和似水。 “云初,你想见到的,我会双手捧至面前,只愿结果也会如你所愿。” 第127章 一个你,足矣 入口的鱼肉鲜嫩可口,连细刺都剔得干干净净,魏锦书还是如同从前一样细致。 云初咽下鱼肉,问她:“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魏锦书反问道。 云初从她对面的座椅起身,两步就绕过桌子走到魏锦书身边。 两人吃饭时是相对而坐,一人一张椅子。 这椅子不大,坐一人还有空余,坐两人显然就拥挤了。 但云初却像察觉不到一般,贴着魏锦书入座,将她挤得紧靠另一侧扶手,不得脱身。 身子相贴的暖意越过衣裙传来。 两人挨得极近,魏锦书听着云初的呼吸,只觉那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一圈圈往自己身上缠绕,让她想要离开,又情不自禁地往云初身边靠。 送上门的好处,魏锦书自然不会躲着。 她伸手攀上云初的脖颈,手腕一弯,就将人揽至身边。 两人的面容只有咫尺之余,近到只要微微倾身,就能触碰对方。 魏锦书能感觉到云初温热的气息洒在面上,想来云初也与她一样。 她忽然靠近俯身,果然见云初不经意间被吓得往后一退,含笑道:“离这般近做什么?我这把椅子更软?” 明白魏锦书在戏弄自己,云初也不闹,只凝视着她戏谑的双眸,眼中露出几分告诫之色。 “这会儿可是白日,你悠着些。” “又不是没有过,”魏锦书不以为然,挪动身子坐到她腿上,勾住她的脖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云初微微后仰,抬头与魏锦书四目而对。 “我们交换,如何?” “你是想知道我在木牌上写了什么吧。” 云初顿时面色黯淡,双唇紧抿又松开,面上也显出几分委屈的红晕。 “有什么话,是连我都要瞒着的?” 魏锦书本也不欲隐瞒云初,见她这副失落委屈的模样,虽知她是装的,但终究稳不住心思了。 只能一五一十说道:“嘉州百姓有难,若要求解,后日游船见。我还在最后留了个日期。” “看来你还是不信一棵树能为百姓实现心愿,你这是要逼她自行现身。” “你知我甚深,可我却不知你作何想。” “我所求无它,”云初莞尔一笑,低声开口道,“一个你,足矣。” 意义相同的话,云初从前也说过。 魏锦书原本是听惯了的,心中本不该有此悸动。 可经历过失而复得的痛楚与狂喜后,同样的话,如今却似有千斤之重。 “云初,你变了。” “嗯?” “心眼儿变多了,说话也动听了,”魏锦书靠在云初颈间,双手环至她背后将人抱紧,“但只要是你,就好。” 云初也抬手回抱,沉默地感受着魏锦书的心跳,眼角晕染出一抹柔色。 “人生几十年匆匆而过,或许我是开窍了。” “那你可要开窍到底。” “自然。” 话音落下,魏锦书蝉翼般的轻wen也同时落于云初额际。 樱唇拂过她的额头,眉眼。 魏锦书双手捧着云初的脸,正要一路往下,却突然听见不合时宜的声音。 云初捂着肚子,对魏锦书讪笑道:“饿了。” “你可真会挑时候。” “咱们还有的是时候。” 魏锦书从云初腿上站起身,没好气地拽着她的胳膊,将人从自己的座椅拖拽到对面。 云初心知自己理亏,也只能安安分分地坐了回去。 刚拿起筷子,碗里又多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 云初眼眸一亮,忍不住开口夸赞。 “锦书,我发觉你越来越会挑刺了。” 魏锦书刚夹起一块鱼肉正要继续挑刺,听了云初的话,手中筷子一滞。 “这话听起来像在怨我。” 云初并未察觉不对,还以为自己夸得不够,又道:“在挑刺这上头,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行家!” 魏锦书挑刺的手又一顿。 但一抬头,看见云初吃得心满意足的脸,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吃你的吧。” 今日点的鱼是自小被养在水田里的鲫鱼。 肉质鲜甜但刺太多,云初摘刺又慢,因此吃上一块鱼肉要半天。 这会儿有了魏锦书帮她挑,一口气吃得心满意足。 吃了半饱后,云初又想起来什么,咬着筷子看向魏锦书。 “其实嘉州除了如愿树,还有一处值得去。” “哪儿?” “连心桥。” 挑完碗里的鱼肉后,魏锦书又给云初夹了些其他口味不错的菜肴。 见她满目期盼,便问道:“这又是做什么的?” “去了就能锁下生生世世的情缘,”云初抬眼瞧她,“去不去?” “远吗?” “这我还真不知,只是路上听游人提过几句,不过店小二定然知道。” “吃完饭我去问问。” “好。” 菜色新鲜,云初胃口也大好。 魏锦书照例吃得八分饱就停下了,品着茶看窗外撑船泛舟的游人。 云初则大快朵颐,直到把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 “嗯,饱了。” “那我下去让店家来收拾碗筷。” “我也去吧,正好问问连心桥在哪儿。” “我去就够了。” 魏锦书说着,又看了眼云初吃得餍足的模样,打趣道:“怕你走不动路。” “那我抱着你从楼上滚下去,这样更快。” “你好好歇息,我去问问就回来。” “我还要茶点。” 听了云初的话,魏锦书转身又打量了她一番。 云初吃得很饱,摊开双手仰躺在座椅上。 看那样子怕是连一口茶都喝不下了。 居然还跟她要茶点。 瞧出魏锦书眼里的质疑,云初立刻坐正了身子,信誓旦旦说道:“我能吃下。” “若是吃不下呢?”魏锦书笑言。 “那就你吃,咱们不分彼此。” 闻言魏锦书又说了她两句,随后便下楼去了。 听到脚步落在木梯上的声音,云初面上笑意渐渐收住,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木牌。 那木牌比两人许愿时挂上的要旧许多。 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上头的字已经有些不显了。 这是云初从如愿树离开时,趁魏锦书不注意,从树顶取下来的。 云初手指掠过上面的墨迹,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所写的字迹。 看清所写后,云初叹息道:“分明都清楚,却相互隐瞒,这就是凡人的善意。” 第128章 离了你我可怎么活 东边刚刚显现第一缕晨光,云初就被魏锦书一把从枕头上拽了起来。 她双眼发蒙地看向魏锦书,却见她已精神气十足地站起身开始穿衣打扮。 “怎么这么早叫我。” 云初含糊不清地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又一头栽进了被褥里,昏昏欲睡。 见她又要睡过去,魏锦书再次把人拽了起来。 “店家说,连心桥要一直往北走,得半个时辰呢。” “嗯……来得及……”云初嘟囔着,头一歪又倒下。 魏锦书不厌其烦地把人拽了起来,“可是挂锁的人太多,去晚了还不知要等多久。” “……来得及……” 两人一个拽,一个倒。 如此往复了好几次,魏锦书见她实在困,根本提不起劲,只能一手拽着人,一手取过衣衫,给云初套上。 “瞧你这模样,天帝就是这么当的?” “……嗯,当……” “你听清我说话了么?” “……嗯,听……” 见云初根本睁不开双眼,魏锦书思忖片刻,又问道。 “早膳吃什么?” “酸汤面。” “……你诓我,到底醒没醒?” “……嗯,醒……” 看云初这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样子,魏锦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连拖带拽地给人穿衣打扮。 云初则是直接挂在了魏锦书的身上,时不时抬头看看她,然后又歪着脑袋继续迷糊。 等到终于收拾完出门后,云初才从睡梦中彻底清醒。 她手里拿着从店里打包的几块点心,咬了两口又停下。 点心味道倒不错,可当早膳吃有些下不去口。 把嘴里的茶点吞下后,云初伸手扯了扯魏锦书的衣袖,小声道:“我想吃酸汤面。” “你起得太晚了,来不及吃。” 云初嘟囔:“这还晚啊?我都没睡醒。” “等你睡醒就不必去了。” “我们不是能……直接过去吗?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不亲自走过去的话,不灵。” 话虽这么说,但瞧着云初那副委屈的样子,魏锦书想打趣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初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感叹。 茶点干巴巴的,还是得配茶才好吃。 一口茶点,一口清茶,别提多舒坦了。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像是在啃干粮。 云初又吃了两口,只觉得噎得慌。 然后在饿和难以下咽中间,选了饿。 便把手里没吃完的包了起来,等着下次再吃。 刚把茶点收好再度抬头,迎面就送过来两个油纸包着,还腾腾冒着热气的包子。 “吃吧。” 面前的包子香气四溢,除了肉香,还有浓郁的菜香,隔着一层皮都能闻到。 云初赶紧从魏锦书手里接过,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入口的包子里似乎有好几种馅儿,藏着几种味道。 “这是什么馅儿的?好香!” 云初低头把咬了一口的包子掰开,能看出来里面包了肉丁,笋丁和香菇丁,其他的却看不太清。 “五味包子,集齐了腊肉丁,笋丁,香菇丁,虾仁丁和海参丁五种馅料,还放了各类香料,口味馥郁,算是嘉州一绝。” “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日。” “昨日?” “昨日就订了,方才去取的,”魏锦书打开手里另一包油纸,吃了起来,“难不成真让你饿着?” 听到这话,云初方才被茶点噎的难受在此刻一扫而空。 她两口吃完手里的包子,猛地往魏锦书怀里一扑,撞得她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锦书,离了你我可怎么活,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那些人纷纷看了过来,但一见是两名女子牵着手抱在一起,只当是她们姐妹情深,便也没有多想,又转过头各忙各的去了。 见自己闹的动静有些大,云初也有些羞怯,忙从魏锦书身上下来。 魏锦书对着云初手忙脚乱的模样发笑,后又走近了些,低声道:“那你怎么奖励我?” 同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回。 云初自然明白魏锦书的心思。 她往四周扫了一圈,周围并没有太多人。 且那些人都忙着各自的事,这会儿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 两人的亲昵举动总是背着人的,甚少会有这样光明正大的时候。 云初心绪悸动不宁。 而看向魏锦书,见她容色虽平和,清亮的眼眸中却透露出来看戏的笑意。 云初顿时生出几分戏谑的心思,整个人跃跃欲试地朝着魏锦书靠近。 “你过来些。” 魏锦书依言往云初身边走近一步,又特意侧脸低头。 刚把头转过去,唇上就触碰到两片柔软。 可仅仅一瞬,就又悄然离去。 魏锦书回过神后,有些怅然若失。 “就这样?” “我倒是想过分些,可你脸红得太明显,会被看出来……”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包子就塞进了云初的嘴里。 魏锦书又把手里剩下的,连带着油纸一同扔进了云初怀里。 斜眼瞥了她一眼,小声开口。 “吃你的吧。” 云初口中嚼着包子,唇角笑意却没停下过。 从前在这种事上,都是魏锦书占据上风。 难得也能有让她吃瘪的时候。 还真得谢过四周的这些人。 云初心满意足地抬头,然而不经意一转头,却察觉了一丝不对。 她往目光投来的方向看去,就见身旁摊位边站着一位姑娘。 那姑娘正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朝着两人看,还在上货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一见她震惊失色的模样,云初就知方才自己qin魏锦书的一幕被这姑娘瞧了去。 “对不住了。” 借着衣袖的阻挡,云初指尖聚起法力。 只见那姑娘像是被日光晃了一下似的,抬手去挡。 待放下手时,晃了晃头,恍神片刻才重新抬头,茫然地望着手里的货品,像是在想方才在做什么。 姑娘刚把手里的货品放下,就见摊位前来了人。 “姑娘,我要这个。” 云初一手摊位上的一支簪子,一手放了钱在旁边。 姑娘笑道:“那我帮你包起来。” “不用了,我即刻就要送人。” 话音刚落,云初就见魏锦书也走了过来,面露疑惑地看着自己。 “怎么不走了?” 第129章 你竟在此大放厥词 “这个好看,给你。” 魏锦书不由弯唇,“用我的钱给我买簪子?” 云初一听这话,就作势要把簪子收回来。 “你不要便罢了,我自己戴。” “送出手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魏锦书把簪子接了过来,见这簪子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却胜在雅致,尤其是心思格外巧。 簪身是成色不佳的和田玉,虽通体白净,但前段棉质裂痕交错,实在算不得上品。 但好就好在,做簪之人化腐朽为神奇。 借着棉质和裂痕所在之处,沿着痕迹雕刻出一朵玉簪花。 魏锦书抚过簪头的花瓣,见那雕刻手法极好,栩栩如生。 “怎么想到送我簪子?”魏锦书问道。 “只是觉得适合你便买下了,”云初微微扬唇,眼眸晶亮,“我对你好,无需缘由。” “你还真是开窍了。” 说罢,就将簪子放回云初手里,朝她走近两步,稍稍侧过头。 “帮我戴上。” 云初接过簪子,手指覆上魏锦书乌黑的发丝,寻了个合适的地方,将簪子戴了进去。 簪子戴好后,站在旁边的姑娘即刻递了一块铜镜过来。 魏锦书抬头往铜镜中看,云初戴的位置,恰好与她想的一致。 润白的玉簪花别在发间,没有过多缀饰,反而更显清雅。 魏锦书朝她颔首道:“多谢。” 那姑娘嫣然一笑,又从摊位取了个簪盒送到魏锦书手上。 “这位姑娘天生丽质,这簪子很衬你呢。” 魏锦书双眸跟云初交错,与她相视一笑,话却对着姑娘开口:“她一向知我所喜,也知什么最适宜我。” 云初笑道:“你也与我一样。” 两人见时候已经不早,便也不想着尽快赶去连心桥。 一路上逛了不少铺子,又买了许多当地的吃食和特色物件,渐渐地又有些拿不动了。 云初照着上次那样带着魏锦书绕进小巷子。 再出来时,手上的东西就都没了。 两人一路往北,神色如常地继续往连心桥走去。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云初发觉周围的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往山间的一条小路走去。 魏锦书看了看路,说道:“快到了。” 一听这话云初更是疑惑。 “这桥不在水边,在山里?” “你去了便知晓了。” 云初原本还想追问,见魏锦书故意卖关子,只好先按捺下好奇的心思,跟着魏锦书走。 面前的山并不高,没往上走多久就到了山顶。 也正是站在山顶上,云初才明白过来为何魏锦书说去了便知。 原来连心桥并不是建在水上的桥梁,而是横跨于两座山丘之间的空中栈桥。 一桥于山腰处连接两山,而这两座山的山脚又互相衔接,呈环抱之态。 若从高处看,便是一桥贯穿环形山脉,将山下谷地分隔两端。 若从远处看,则是一桥接起连绵的两座山脉,让游人得以穿梭其间。 “嘉州传言说,有情人在桥上扣下刻着名字的同心锁,再走过连心桥,便凭心相连,修得永生永世的羁绊。” 魏锦书牵着云初的手,来到放置同心锁的桌前,继续开口道。 “用刻刀在同心锁背面刻上名字,然后把锁扣在桥上,钥匙扔进山谷里,寓意‘情比金坚’,刻名的两人将会永不分离。” 云初接过魏锦书递来的刻刀,又听她讲述连心桥的传说,不由觉得新奇,又有些好笑。 “情这东西怎么锁得住,不过都是图个安心罢了。” “这是民俗,也是百姓心中所愿,”魏锦书说着幽幽瞥了她一眼,“你不想与我扣同心锁便算了,怎么扯得这么远,倒像是我强按着你,逼迫你一般。” “明明是你不诚心,我名字刻完了,你话还没说完。” 云初说完就把手里的锁举了起来,放在魏锦书面前。 然后面色无辜地张大了眼,一脸被冤枉了还不敢出声的委屈神色。 随即又学着魏锦书方才的口吻回她。 “倒像是我强按着你,逼迫你一般。” 从前魏锦书总是在云初面前说类似的话。 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被云初原样还了回来。 魏锦书只觉一堆想说的话都堵在了胸口,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张口沉默了片刻,魏锦书才说道:“……你学得真像。” “我还能更像。” “学说话有什么意思,”魏锦书的声音低了下来,靠近云初轻笑道,“你倒是把别的也学会。” 话音刚落,云初脑中突然浮现出许多从前的记忆,一时有些羞赧。 “青天白日,你竟在此大放厥词!” “这个词是说写文章乱铺词藻,你用错了。” 云初静下来想了想,好像是用错了。 但话说到这份上,词用错了,气势总不能输。 便又说道:“你竟在此口出狂言!” 魏锦书瞧她故作生气的模样就觉想笑,心中也暖意倍增。 便更多了几分继续逗她的心思,道:“我还有更狂的,你想这会儿听?” 被这话一堵,云初面上更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本以为自己学了魏锦书那套之后,就能让她害羞吃瘪。 却没想到最后哑口无言,想一头钻进地里的还是自己。 余光见魏锦书已经把手中的同心锁刻好,云初只好先转移话头。 “锁还挂不挂了?” 魏锦书闻言一叹,满目惋惜地就要把刻好名字的锁放回去,口中连连叹息。 “这锁啊,都是我逼你挂的,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别委屈自个儿了,我随意在桥上找个人挂就是了。实在不行,我就刻自个儿的,就让我孤独终老好了。” 看明白魏锦书这是在明里暗里挤兑自己玩儿,云初又实在说不过,只好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同心锁,几步就跑到连心桥桥头。 随后手起锁落,扣上锁眼就把钥匙扔进山谷。 魏锦书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就见那把刻着两人名字的同心锁已经在桥上锁住了。 “已经锁上了,你再想推开我,也不能了。” 云初倚在桥边,对着魏锦书摊开手,又指了指那把锁。 “锁上还不够,还要从这里走到桥的尽头,才算礼成。” “那还不走?再晚些就赶不上吃晚膳了。” 说完云初又回到魏锦书身边,拽着她就往桥上走去。 围着看同心锁的人不少,除了在一旁观摩的游人外,刻锁的都是夫妇。 两人光明正大地牵着手从桥上走,倒引来旁边人的侧目。 但再往云初和魏锦书落锁的地方一看,便又明白了过来。 在她们刻的同心锁下,还有另外两把锁。 “许是她们把连心桥当成了祈福的圣地,倒也是常事。” 游人议论了几句,便了然地回过头,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夕阳照在云初方才扣锁的那一处。 那三把同心锁上,名字各不相同。 一把是云初和魏锦书。 一把是天帝和魔尊。 另一把,则是明阑和青莲。 云初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见那几把铜锁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映照在灵光之下。 魏锦书也往后看去,开口道:“也不知道传说灵不灵。” 云初笑道:“当然会灵,这座桥上刻着的所有人,都会长相厮守。” 第130章 但这一局是你胜了 从山上下来后,魏锦书并未带着云初回客栈,而是带她来到了一顶乌篷游船前。 魏锦书跳上了船,朝云初伸出手道:“今晚住这儿。” 云初以为自己白日里没睡够,看错了, 忙揉了揉眼,见面前景物不变,连河上习习凉风也照常吹拂,只好问道:“这儿?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魏锦书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船上,“你记得你喜欢船。” 云初刚一上来就被船晃得站不稳身子。 只好抓紧了魏锦书的手,这才勉强站稳。 刚一稳住,云初就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你明明就喜欢,尤其是把帘子放下来的时候。” 云初反应过来,又被魏锦书勾得想起了从前的事,支支吾吾道:“青天……夜黑风高,你竟然……大放厥词!” 想了想,云初又觉不对,改口道:“你口出狂言!” 见云初还是有些站不稳,魏锦书扶着她的手,带她往游船里侧走去。 “不逗你了。我带你来游船,其实是为了明日见如愿树背后之人。” 云初想起来魏锦书在木牌上写的话,反应过来。 “对了,明日就是三日之期了,她会来吗?” “我还未确定那人是谁,但既然有人在背后默默护佑嘉州百姓,那听闻嘉州有难,自然不会不来。” “她来不来,明日就知晓了。” 说话间,船身已经平稳了下来。 云初也渐渐适应了水流荡漾,能在船里站稳走路了。 魏锦书在租船的时候,就让人备好了晚膳和茶水点心,她打开旁边的食盒,将里头的吃食都取了出来,在桌上一一摆好。 “不是饿了?先来吃饭。” 说罢魏锦书手上的事也忙完了,转头去寻云初,却见她手上端着什么。 云初举着手中的棋盘,惊喜道:“这游船里居然还有棋盘。” “华阳宫里也有棋盘,倒是从未听你提过会下棋。” “从前不会,后来会了。” 见云初兴致勃勃,魏锦书先招呼她坐下,随后又从船上找到了两盒棋子,放在了棋盘旁边。 “时候还早,等吃完我们再对弈一把。”魏锦书给云初夹了些菜,开口道。 “好。” 魏锦书准备的饭菜都是这两日云初说过“好吃”的。 在与云初有关的方面,她总是格外细心。 魏锦书吃了几口觉得半饱,就夹起鱼肉,将刺挑干净后,放进云初碗里,随后又继续给她夹其他的菜,口中絮絮说着。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嘉州与盛京邻近,大多百姓都会去观礼,我们见那人也方便许多。” “你不去不觉得可惜吗?虽然匆忙了些,但是总归是几辈子难得有一回的事。” “再大的事,哪里比得上与你出游重要?”魏锦书缓声开口,柔和的声音淌入云初耳中,“何况我本就不在乎那些虚名。” 云初闻言低头默默吃起了饭。 她也知道魏锦书不在乎当皇后与否。 但这个母仪天下的名分,能让魏锦书站在更高的位置,重新审视人间和人性。 包括后来成为女帝也是。 吃完饭,天色也暗了下来。 月高无风,水面如镜映出漫天星辰。 其上微弱却璀璨的光点,与绕堤烟柳上挂着的灯笼交织,如同明珠交错,在水面洒下粼粼波光。 魏锦书在桌边点了根蜡烛,盖上灯罩,与云初一同放好棋盘。 两人各执一子,开始对阵。 魏锦书原本想着,云初是在天界学会的下棋,因此手下处处留情。 而云初却如同熟手,不用提醒就总能找出魏锦书下棋的疏漏之处,攻守兼备,步步为营。 一开始魏锦书还有意相让,后来便认真对弈起来,但渐渐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眼看棋局无从得解,魏锦书顺手一扬,把手中棋子放回棋奁内。 “下棋是谁教你的?是齐宥?” 云初见状也不再下,而是将棋盘上的子收回,笑道:“他可下不过我。” “那便是你自学成才了。” “也不是。” 闻言魏锦书倒是好奇。 她微微前倾身子,一手继续捡拾棋子,一手支着下颌,看向云初。 “除此之外,还有谁?” “天帝很擅长下棋,我恢复过往记忆后,又看她与齐宥对弈几把,瞧了些下棋的谋略,便学会了。” 听到“天帝”二字,魏锦书捡拾棋子的手一顿,面上也怔住。 但不过片刻,又恢复平和的神色,在收好棋子后,拿过盖子将两人手边的棋奁盖上。 “执棋之人,对全局了如指掌。只是其中变数,不知她能否安然应对。” 云初收好棋子,侧头想想,又饶有兴致地开口:“下凡前,天帝和齐宥的那局棋只下了一半,也不知如今下完了没有。” “他们是输是赢,我不在乎。” 魏锦书将棋盘撤走,又在桌上摆好茶水,给云初倒了杯茶。 在递茶盏的同时,目光随之与云初相接,沉声道:“但这一局是你胜了。” 云初听了这话,只以为魏锦书是因为输了棋的失落。 便作势又要打开棋奁,劝慰道:“这下棋也是有章法可循的,我教你便好。” 魏锦书按住她的手,弯唇道:“今日不下了。” “时候还早,不下棋还能做什么?” 两人开始下棋之后,魏锦书就在桌旁支起了一个小火炉,上头温了一壶茶水。 茶水滚了几遭之后,棋局也刚好下完,魏锦书就将茶壶放在了桌上。 两人说了这会子话,茶水也刚好到了适宜入口的时候。 魏锦书冲洗了两个茶盏,倒上两杯清茶。 随后拿起一杯在手,眸光远眺岸边的灯火。 “你瞧外头景色多好,喝茶赏景,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云初端起另一杯茶,望向粼粼水面。 再往岸上,又是沿河灯笼和岸边的万家灯火。 云初叹了声气,然后又勾起唇角道:“也是,我们似乎极少有这样静下来的时候,我总是在你身边吵吵闹闹的。” “只要有你在,无论怎样,我都甘之如饴。” 看多了烛光,魏锦书有些眼花,便捧着手中茶盏闭目养神。 “在如愿树许愿那日,我见到了几块木牌。” 听了这话,云初还以为魏锦书看见了如愿树顶端的那些木牌,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第131章 落笔成真 未留意到云初话里的不对,魏锦书休息片刻就又睁开双眼,侧头看向云初求索的眼眸,从容开口。 “家人康健,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闻言云初松了口气,想起来自己取下的木牌上所写的话。 那些话虽不是非得避着魏锦书。 但让魏锦书自己去察觉始末,置身其中,才是最佳。 云初将两人的茶水添满,说道:“绝大多数的凡人,都很爱惜这世间。” 魏锦书放下茶盏,目光在远处的水面逡巡一番,就往旁的地方看去。 就这样瞧了一会儿后,魏锦书突然出声,手往远处一指。 “云初,你看见那堵墙了吗?” “什么墙?” 云初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四周都是水面,再往上就是柳树和岸边,并没有魏锦书所说的墙。 魏锦书并未解释,而是定定地看着远方出神,缓声开口。 “那堵墙共用了两百块砖石,人们靠在墙边说话、做活计。那墙看着坚固,即便那么多人靠上去,也纹丝不动。可谁能保证,每一块砖石都是完好的?一旦其中一块松动,整堵墙都有倒塌的可能。” 这些话一出来,也听明白了魏锦书话里的意思。 云初知道重塑人间是魏锦书的执念,也是她对过去命运的反抗。 但云初能感受到,魏锦书的心已然在改变。 云初开口劝道:“那也只是可能,更何况,其他砖石仍旧完好,损坏的也可及时修补。” “你听,在这件事上,我们永远不会认同对方。” 云初喝了口茶,只觉清香缠绕唇齿,沁人心脾。 她抬眸对魏锦书一笑,淡淡道:“或许吧。” 游船并不算大,里头放了桌子和其他物件,能睡觉的地方,也只有一方矮榻了,躺一个人绰绰有余,但躺两个人就拥挤了。 云初站在矮榻前,有些发愁。 “这么窄怎么睡?翻个身都得掉下来。” 魏锦书不以为然,“哪里窄了?我睡里侧,你把我抱紧了怎么会掉?” 云初双臂环胸,端详魏锦书半晌,未从她懵懂又真诚的面上看出什么。 但云初还是正色道:“我笃定安排这张矮榻的人没安好心。” 魏锦书目露赞赏,“你笃定得没错。” “而且这个不安好心的人就是你。” “又猜对了。” 云初转身在榻边坐下,两手张开撑在床沿。 “那我可要惩罚你。” “罚我什么?”魏锦书微微倾身向前,惑人的嗓音自口中传出。 “罚你睡外头,”云初勾住魏锦书的后颈,低声呢语,“我睡觉不老实,你可得好好抱紧了,免得被我踹下去。” 魏锦书抬眉一笑,“求之不得。” 云初起得早,晚上这一觉睡得格外好。 但天还没亮,就又被吵醒。 与其说是吵醒,不如说是被船身晃醒的。 云初揉着眼,从榻上坐起来。 就见魏锦书站在榻前,而她的面前,正站着另一个人。 云初早已猜到来人是谁,并未意外。 她张开手舒展下身子,打了个招呼:“秋毫姑娘,早啊。” 魏锦书面色平静,先是打量了秋毫一番,随即勾起疏离的笑意,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做出送客的姿态。 “秋毫姑娘来的不巧,这艘游船昨日就被我们租下了,今日不揽客。” 秋毫口不能言,也未带上次写字的那块木板来,只将一块木牌递到两人面前,神色略显凝重。 正是魏锦书所写“嘉州有难”的那一块。 魏锦书收回手,开口道:“秋毫姑娘是在收拾木牌时看见的么?” 秋毫伫立在原地不动,面上的忧虑与急迫掩盖不住,伸手迅速地点了几下木牌,又往魏锦书面前送得近了些。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魏锦书也不着急承认,只继续与她周旋。 “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本就不可信。更何况,如愿树是官府在打理,秋毫姑娘理应上报官府才是,何必独自出面。” 魏锦书的话让秋毫更觉急切,又往前一步,指着木牌上的字要她说清楚。 见此云初躬身穿好鞋,走到魏锦书身边,面对秋毫笑道:“我们就是想试试如愿树灵不灵,没别的意思。” 听到这话,秋毫总算松了口气。 下一刻,船内妖气陡然升起,游船前后的门帘都被放了起来,秋毫手中聚起妖术,凭空变了木板和笔出来。 云初有些意外地抬眼,没想到秋毫竟然全不避讳。 但这样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只见秋毫拿起木板,低头在上头写了一行话,随后翻过木板给两人看。 【我知二位并非常人,有话不妨直说。】 云初与魏锦书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也就不再隐瞒。 “你是妖。”魏锦书说道。 秋毫继续在木板上写字回话。 【是。】 “如愿树能达人所愿,是因为你在后背施法。” 【是。】 “为何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秋毫手上一顿,面上皆是惋惜与怀念之色,泪眼晶莹,深深叹了口气。 【难忘大人之志。】 云初转眸,回想起之前特意翻找过的嘉州州志,记得有一句是“死时不放笔,只为民耳”。 “我曾看过州志,你所说的‘大人’,是否就是谋划‘花都’,为嘉州鞠躬尽瘁,最终竭力殉职的嘉州府同知陈立岩?”云初问道。 话音一落,魏锦书便转头看向云初。 她不知云初何时看的州志,更不知州志中所写,心中升起疑云。 感觉到魏锦书投来的目光,云初只当不知,毕竟这些事说得太清,反而更显得自己别有目的。 而在听完云初的话后,秋毫眼中一行清泪滑落,她转回木板,在上面继续写话。 【陈大人生时清廉为政,一生为民,死前还握着我这跟用了五十多年不曾换过的秋毫笔。机缘巧合下,我化出妖身,得以在大人死后,以己之力,继续护佑一方百姓。】 魏锦书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秋毫继续询问。 “你口不能言,正因为是由笔化身,那你又是如何为百姓们实现愿望的?” 这次秋毫并未继续写字,而是将木板和笔放在一边。 她手上聚起法力,那白色光芒在她掌心汇聚,最终形成一支笔的模样。 云初和魏锦书一眼就瞧出来,这是她的真身秋毫笔。 秋毫将笔握在手中,抬手凌空写了几个字,随即就将笔收了回去。 魏锦书本想问她写了什么,就见不过转瞬之间,水面翻腾出声。 一道黑影从水里窜出,又坠落在船内,不断蛄蛹。 云初走近一看,一条鱼正张口呼气,不断在船内跳动,想要翻下船去。 见此云初已然明白,她抓起那条鱼,扔回水中。 随即转身道:“落笔成真,原来如此。” 第132章 错的不是妖,也不是人 魏锦书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与她所预料的相差不大。 见秋毫将笔收回,魏锦书垂眸道:“如愿树之所以能实现民之所愿,也是因为你在背后施法吧。” 秋毫重新将木板拿在手中,继续写话。 【正是如此。】 魏锦书蹙眉,目光深邃而沉静,低头不知在看何处。 她低头沉思,连船蓬前后的门帘被收了起来,也未察觉到。 云初见此,想了片刻,开始按先前所想与秋毫说话。 “普通妖物成形后,并不会有此法力,可见你天资卓越,来日登达仙途也并非难事。既如此,何不加以修炼?” 秋毫摇摇头,面上涌现坚决之色。 【秋毫是大人手中笔,对大人所念所想,生死不弃。】 “这些百姓有什么值得你放弃前程的?” 【他们很好,这便值得。】 “若有一日,他们知道你是妖怪,还会像现在这般待你吗?”云初语气沉重起来,“凡人与妖大多水火不容,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这一番话引起了魏锦书的注意。 她蓦地回神,眸光阴沉幽暗,浑身散发出寒意。 云初知晓她在等秋毫的回答。 因为魏锦书的心结,与秋毫可能会经历之事相似。 从前的魏锦书也曾以修仙之人的身份惩恶扬善,庇佑百姓。 却因为对善妖的一时好心,被不明真相的百姓群起攻之。 后来还被污蔑成妖怪,险些被那些百姓害死。 如果不是天帝修改了魏锦书最后的结局,她便会忘记一切再入轮回,丢弃那些前尘记忆,重新为人。 可依照云初对魏锦书的了解,她必然不愿忘记过去。 也许天帝的布局,也在冥冥之中遂了魏锦书的愿。 魏锦书掩饰眼中的恨意,收敛神色沉声道:“他们会杀了你。” 秋毫闻言,而是再度举起手里的木板,指着方才写的字,展示在魏锦书面前。 【他们很好,这便值得。】 “我不懂你这样的执念。” 秋毫抿唇笑笑,眉眼温柔似水。 她用帕子擦去木板上的字迹,模样虔诚,一个个字地写着接下来的话。 片刻后,写着八个字的木板,展现在魏锦书和云初面前。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在看完秋毫写的字之后,云初隐隐能察觉到魏锦书身上森冷的气息。 或许魏锦书从秋毫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和从前的家人。 再加上从前堕魔时,心神被魔气侵蚀。 以致她根本掩藏不住眼底的愠怒。 此刻魏锦书面上,是一种充满了不解的恨意,像不断冲刷堤坝的潮水,随时会有决堤的一刻。 云初即刻握住了她的手,慢慢收紧。 随即又将另一只手覆了上去。 口中轻声安抚:“锦书,我在。” 不过一瞬之间,魏锦书原本微微发颤的手稳了下来。 云初能感觉到,魏锦书在压制窜上心口的怒气。 几息之后,魏锦书平静下来,闭眼转身不再看那些话。 云初知晓她心中所想,便代为问出口。 “难道你就不害怕,有朝一日被他们发觉真实身份吗?” 秋毫摇了摇头。 【我在一日,便继续一日。若我不在,也还会有其他的秋毫存于世间。】 云初一字一句将秋毫所写念了出来,说给魏锦书听。 随后又道:“如若他们因你是妖,便认为你‘罪大恶极’,你也会觉得如此值得吗?” 【大多凡人对妖的憎恶是出于害怕,并非故意为难。况且于我而言,能做什么,永远比最后如何重要。】 待云初念完,秋毫拿起手帕擦去笔迹,又写了几句话。 【真要论对错,错的应当是人与妖之间本不应存在的隔阂,而不是人与妖本身。】 那一个个字写得整齐而有力,足以看出写字之人的用心和诚心。 云初心下触动,叹道:“你说得对,错的不是妖,也不是人。” 说完,云初又握住魏锦书的手,拉着她转过身,去看秋毫写的话。 前面的几句话魏锦书都听在耳中,原也有了准备。 但在看到这一句后,魏锦书生冷的神色,蓦然有了一丝松动。 她闭眼摇摇头,半晌后睁开双眸,对云初开口。 “你们都是一样的傻子。” 云初扬眉,不服气地握着魏锦书的手晃了两下,“明明我和你才是这个世上最相像的。” 魏锦书弯起指尖回握,撑着笑道:“跟你在一起待久了,我怕是也傻了。” 云初回之一笑,重新回过头,问秋毫道:“你日日打理如愿树,可见过如愿树顶的木牌?” 秋毫一怔,愣愣地摇了摇头。 早已料到如此,云初又道:“那里的木牌放得久了,也该换了,我们去帮你可好?” 【官府的人说,顶上的无需打理,任其放在高处,也算彰显了如愿树由来之久。】 “难道你不想知道从前那些人的愿望吗?或许那些人,也有想做却做不成的难事呢?” 云初抓准了秋毫想继承陈大人遗志的这一点,继续善诱。 “今日城内大多人都去盛京观礼了,我们陪你去。咱们三个都会法术,这种活儿做起来比平日方便。” 秋毫一听,倒也是这么回事。 去看看从前那些人有什么需要实现的愿望也好。 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三人都能用法术,不过转瞬之间就到了如愿树跟前。 魏锦书的目光,从树根流连至树顶。 初次来这里时,她是心存疑惑的。 而在看完秋毫写的那些话之后,却更多是感慨。 云初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说道:“我来摘吧,等我摘下来了,你们再一个个看看都写了什么。” 说完,云初扫向四周,见再无旁人之后,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踏空伫立在如愿树顶端。 她指尖聚起法力,华光遍照,织成罗网盖在树顶,将顶端的木牌全部囊括在内,随即便催动法术收起罗网,带着木牌落地。 魏锦书上前帮着云初将一堆木牌摊开,从中挑出来几个尚且能看出字迹的,握在手里瞧。 “这是‘秋’,这是‘常’,其他的倒看不清了。” 趁着两人在翻找,云初在她们不留神之际,把自己先前取下的那一块放进面前的木牌里。 佯装发现了一块清楚的,招呼两人来看。 “这有一块字迹全且清楚的,你们看看。” 第133章 金口玉言 当看清上面的字迹后,魏锦书便又抬头朝云初看去。 云初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又无辜地与她对视。 “看我做什么?字在木牌上,不在我脸上。” “你好看。” “这么巧,我也觉得。” 魏锦书垂下眼眸,手指来回抚摸木牌上已经有些褪色的字迹,心里五感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从一堆木牌中,又找到一块看起来新一些,能辨认出字迹的,随后将两块都放到秋毫手中。 “这些木牌是多人所写,笔迹不同,但写的字都是一样的,全是‘秋毫心愿得偿,康健如常人’,”魏锦书又翻找出来几块木牌在手,缓声道,“而且这其中有新有旧,应当一直有人在写在挂。他们挂在最上面,且交代你不必打理这些,想必是不愿让你看见。” 说完这些,魏锦书面上突然一阵恍然。 待恍然褪去后,神色欲言又止。 云初知她所想,也明白魏锦书心里的杂乱和感慨。 因此,不须魏锦书开口,云初便帮她把话说了出来。 “或许他们一直都知道如愿树的秘密,也知道你是妖,却与你互相隐瞒,假装不知。” 云初抬头,她的双眸明亮,灿若星辰,对秋毫轻笑开口:“这就是凡人的善意。” 魏锦书将这话听在耳中,当即就读懂了云初话里的意思。 这些话,是说给秋毫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 只见秋毫的神色,从原本对知晓百姓愿望的期盼,在看清木牌上字迹的一瞬之间,变为不可置信的震惊。 晶莹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汩汩落下,又落在手中的木牌上。 见状云初问道:“如今看了这些,你会与他们坦然相对吗?” 秋毫还沉在震惊与感触中回不过神,听不进去云初的话。 魏锦书站起身,居高看着秋毫跪坐在地的身影。 那身子单薄瘦弱,就像秋毫笔一般纤细。 可在日光下投映出的身影,也像笔身一般挺直,覆盖在她身前那一堆木牌之上。 而那些木牌又簇拥在她面前,一个个叠着,只要秋毫一伸手,就能触碰的到。 秋毫默默地拾起一块又一块木牌,直到手里拿不下了才停下,反反复复地看上面的字迹,哪怕许多字已经辨认不出。 她哭不出声,只能用泪水无声倾诉。 魏锦书看在眼里,代秋毫回答云初的问题。 “有些事,不必说透。” 云初了然,又问道:“下一句是不是‘有些话,不必点明’?” “你都这么说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魏锦书说完便转过头,不再开口。 云初收敛目光,走到秋毫身侧蹲下。 “秋毫姑娘,我能让写这些木牌的人如愿,能让你如常人一般开口说话。” 秋毫闻言抬头,盈满泪水的双眸满是期望。 从笔化为人身后,这么多年,秋毫已经习惯了为人的生活。 她也希望能像其他人一样说话,但却始终无法开口。 若能有这样的机会,她是一定要试试的。 云初从她眼中看出了期盼,还有些被藏起来的不安。 帮秋毫开口说话并不是难事,如今云初还有曾经与天帝共用一身时的记忆,这样的事轻而易举。 但想到这里,云初欲言又止。 看到云初面上有些为难,秋毫只当无法让自己变得如常人一般,不念有些焦急。 云初叹了口气,说道:“我虽能助你开口,但凡事阴阳相补,万物平衡。譬如,我能帮你开口说话,但不能帮你留住原有的本事。” 看见秋毫怔住,连手里的木牌掉落在地都察觉不到。 云初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你受天地灵气滋养而修成人形,又因几十年的执念,巧得‘落笔成真’的术法,但也因此受本命所束,口不能言。我为你解开本命束缚,那这‘落笔成真’的本事,也就随束缚一同消散了。” 话音刚落,秋毫就腾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去,重重地摇了摇头,满脸的抗拒。 “有得必有失,嘉州的百姓已经如愿这么多年了,你总该多为自己考量,”云初朝她走近一步,面色郑重开口,“秋毫,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云初的最后一句话,在秋毫心中不断回荡。 她知道眼前的人可以帮自己,但能像常人一样开口说话的代价,是再也不能帮百姓们实现愿望。 这样的交易,根本无从谈及对等。 想完这些,秋毫双眼尽是坚决之色,她站得挺直,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朝云初摇了摇头。 见秋毫还是拒绝,云初面露惋惜,再次说道:“那我可就走了。” 这下秋毫并没有半分的犹疑,即刻颔首点头。 随后又蹲下,想要将地上的木牌一个个收拾起来。 但刚刚伸出手,秋毫便愣在原地。 不知何处涌出的光芒从她伸出去的手指缠绕上来,又沿着她的手腕和手臂,一路缠绕至胸口,蔓延至全身。 她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又感觉到身上的光芒像是化作气息渗入了机体,所到之处犹如微风拂过,令她通体舒畅。 那气息在全身流转一遍之后,同时从四肢聚集到心口处。 秋毫只见自己心口的衣衫下光芒四散,片刻后,一阵飘然轻快的感觉,随着气息又从心口传至四肢。 在最后一缕光芒抵达指尖的那一刻,通达全身的气息与光一同消失。 秋毫下意识抬头,恰好看见云初掌心收回的法术。 云初缓了缓,便说道:“我虽无法将‘落笔成真’还于你,但却能许你‘金口玉言’。这法术只能与人为善,以免有心术不正之徒借此利用于你。” “我……” 秋毫尝试开口,没想到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 只一瞬间,方才被抹干的眼角再度湿润,泪珠一颗颗滚落,秋毫也发出了哽咽的哭声。 “我能……说话……” 云初一改方才的正色,歪着头对秋毫笑道:“对啊,要不要试试说些其他的?” 秋毫刚能开口,说话并不熟练。 张口“啊”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 云初刚好也想试试这“金口玉言”效果到底如何,她转身看了眼魏锦书,只见她强忍着好奇却死活不肯转头来看,心下就有了主意。 云初往秋毫身边走了两步,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待云初笑意粲然地挪开后,秋毫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相信。 但还是按照云初所说,开口说话。 “魏……锦书……抱住……云初。” 第134章 注定我命中有你 话音落下后,魏锦书一顿,随即立刻转过头来,面色怪异地看着云初。 但下一刻,她的面色就更怪了。 因为她的手脚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原本有些僵硬,不过片刻之后,魏锦书的双腿突然跑了起来。 她几步就来到云初面前,在自己震惊的目光,和云初兴致勃勃的眼神中,一把将人紧紧抱住。 “光天化日,你怎可用如此行径强迫于我!这成何体统!” 云初煞有介事地大声开口,手上却反抱了回去,让魏锦书根本挣脱不开。 魏锦书面上泛起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被云初说得羞愧,想撒手却又被云初紧箍着挣脱不开,只能咬牙道:“你……你真是够了……” “什么够了?明明是你非要赖在我身上的,我可一句话没说!” 魏锦书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随后贴在云初的耳边说道:“再不松手,我就亲给她看。” 看魏锦书肯跟自己说话了,云初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立刻就松开了手,看着魏锦书发出一声冷哼才站定。 不过这次魏锦书虽有些置气,但没有像方才一样,话不说完就别扭地走远,云初也放下心来。 “真……真的!” 秋毫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对话,而是喜出望外地在自己身上看来看去。 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开口说话了,更不敢相信一句话就能帮别人实现愿望。 云初笑道:“从我方才被抱得差点勒死的经历来看,这‘金口玉言’甚是好用。” 魏锦书瞪着她开口:“你这张嘴是不是缺点东西堵住?” “缺你。” 魏锦书原本因为自己对凡人的动摇而心烦不已。 她发觉自己被云初牵着走,但心底潜藏的善念,又让她无从抵抗,因此方才根本不想与云初说话。 可一开口,什么置气的事都被抛之脑后了。 看魏锦书面上神色多番转变,甚是精彩,云初就猜出她的纠结。 “其实吧,许多事从心而为就好,这人越长大,经历越多,看法有些变化多正常啊,”云初揽过魏锦书的肩,絮絮开口,“你看我以前多潇洒,根本不想被情情爱爱的缠身,可自从遇见了你,就彻底沦陷了。” 说完,云初想了一下,又添上一句。 “注定我命中有你。” “别以为说些我爱听的话,我就能忘记你的那些小算计。” 云初别开眼,摸了摸鼻翼,有些心虚。 她就知道魏锦书能猜出来那块木牌是自己特意拿出来的,这些事也是自己在引导她。 思索了片刻,云初握住她的手,含笑说道:“我也不能忘记。” “你忘记什么?” “与你度过的每一瞬都不能忘记。” 听了这话,魏锦书僵硬的神色有了一丝松动,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面色软了下来。 “你也就这张嘴能说。” “有人比我更会说!”云初指着对面喜极而泣的秋毫说道。 秋毫方才一直沉浸在喜悦中,全然没听见两人说了什么。 直到听见这一句,才恍然回过神来。 “谢谢!谢谢你!” 秋毫适应了这一会儿,说话明显利索了许多,忙对云初颔首致谢。 “这个法术会伴随你终生,但只对凡人有用,而且必须是出于善念的愿望才可实现。”云初道。 秋毫连连点头,“我会的,我会护好嘉州百姓。” 见秋毫满心喜悦,怕是没有听明白云初话里的意思,魏锦书只好解释道:“你有善心虽好,但不可滥用。” “我知晓了。”秋毫回道。 帮着秋毫把所有的木牌重新挂回如愿树顶之后,云初又问了一遍秋毫,是否要与百姓们坦然相对。 可秋毫的选择是维持现状。 她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百姓的感谢。 而百姓们也不希望打搅秋毫的平静,只想隐瞒着她,希望如愿树真的有灵,让秋毫康健如常人。 就像秋毫所说,现状便是最好的。 回到游船时,已过去了大半天。 前去观礼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云初和魏锦书坐在游船上,看着微风拂过细柳,捻着茶盏品茗,倒也乐得自在。 “你方才在路上施法,是在做什么?”魏锦书放下茶盏问道。 “修改仙籍啊,给秋毫一个地仙的身份。” 魏锦书坐直身子,“你升了秋毫为地仙?” 云初“嗯”了一声,解释道:“秋毫不愿离开,那当个地仙就是最好的。” “原来天帝可以随意在仙籍上加名字,难怪都说‘一步登天’,只要得到天帝认可,成仙想来也不是难事。” 云初听了这番话不由发笑,“哪儿会啊,仙籍上记载了三界中每个人的功德和孽障,与孽障相抵后,功德足够升仙,才能点拨那人入仙班。这些年,秋毫做了许多好事,这些功德足以让她成仙了。” 魏锦书为自己斟满茶水,轻声笑了笑,“我起初为人不过十多年,后来当魔尊却当了一千多年。我的功德,定然早就被孽障抵得没了。” “也不是这么算的。你从前能修成仙骨,便是功德足够所示。且你堕魔后仙骨尚存,也是因为你体内的魔气无法操控你心中的善念。这恰好说明,你的孽障不会比功德多。” “但愿如此。” 轻叹着说完这句后,魏锦书又想起来什么,问云初道:“秋毫这么多年来,借由如愿树之名为嘉州百姓实现愿望,她这样算不算改了命书?” “她的出现和所带来的改变,也是其他人命书注定的内容,因此不算改变,而是支撑了命书继续。但说到底,这也是天道难以抵抗之处。” 魏锦书想到为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既定的戏码,心中的不满层层增长。 她望着街上来往的人,口中叹道:“命书不应存在于世间。” “我倒觉得命书当有,但只能由命书的主人,在一日日的经历中自行书写,”云初说着自己的见解,“应当先有人生所历,后有命书所记。” 先有经历,后有命书。 这是在彻底改变天界与人界拥属关系。 也是让凡人拥有自行选择,开创所选未来的权利。 “你说得对。” 云初转头问道:“哪一句?” 魏锦书凝望云初,语气郑重道:“不公的根源并非命书,而是天道。” 第135章 天界需要你 听得魏锦书这样说,云初忙问:“你答应跟我一起重塑天道了?” 魏锦书微微后仰,抬高双眸望向远处,目光随着天边飘过的云而动,口中缓声诉说。 “再过八十年,我就能脱离这副凡人身躯,回到我原本的身体里继续当魔尊。我可以放弃重塑人界,也不再对抗天界,但凡人的一切,与我无关,我还没高尚到去做什么拯救天下的事。” “这是你心里的想法?” “只是想明白了。过去的事,即便我再纠葛,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让自己松快些,”魏锦书眼眸深邃,沉声开口道,“况且对抗天道,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说到这里,魏锦书端着茶盏的手颤了一下,似是没有拿稳。 她压制着手指的颤抖,再度将茶盏放下,神色凝重地看向云初。 “也许你会死。” 云初不以为然地勾唇,“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 “云初,天帝是天帝,你是你,泽被天下并不是你的责任。” “无关身份,我只是觉得不应该给凡人设定命数,也不该让堕仙、魔族和恶人永远陷入凄惨身世中不可自拔。不公正的天道,不应该存在于世,”云初转身面相魏锦书,倾身凝视对方,“溃在根基就打破重铸。锦书,这是你说过的,也是我想做的。” “你是不是担心会再度回到天帝身体里,受她所制?这个你大可放心,等我归位后,就算用尽毕生修为,也会帮你从她的身躯里离开。到时我们就寻一处……” “锦书,不是这样。”云初开口打断她。 听着云初平静却坚定的话,魏锦书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前她总是在云初耳边提天道不公,命书不公,想让云初为她修改命书,这样才能回归魔尊之位。 但如今,她只想让云初放弃重塑天道,不要去对抗那些。 她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云初的痛苦了。 “云初。”魏锦书轻声唤道。 “怎么了?” 魏锦书沉默片刻,终是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 “你要明白,世间万物在我心中,都不及一个你重要。” 云初笑意和煦,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回道:“你在我心中也是。” 两人乘坐的游船,魏锦书租了三日。 夜幕降临后,魏锦书点燃船内和船蓬外挂着的烛火,盖上灯罩。 又将船后的风帘放下,在云初身边落座。 水面上映照的灯光比平日里更甚。 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捧着各色花灯,又在花灯上点了蜡烛。那一只只手抚动水面,推着花灯往远处飘去。 云初看着岸边聚集的人,感慨道:“封后大典真是盛大,连带着嘉州也更为热闹了。” “大赦天下,免去半年赋税,百姓们自然高兴。” “就是这花灯太多,有些晃眼睛。” 魏锦书闻言,将前面的帘子也放了下来,只留一点儿缝隙通风。 刚想问云初这样还晃不晃眼,魏锦书就见云初正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倒也容易。” 魏锦书说完,就施法传音,将百姓们放花灯时说的话都聚了过来,由着那些话语在船内萦绕。 “感谢上天让秋毫能如常人般开口。” “秋毫好心有好报。” “多谢苍天垂怜,赐福于秋毫,赐福于嘉州。” “秋毫一直在庇护我们,明日我还要去如愿树,写下其他对秋毫的祝愿。” “你可别被她察觉了,免得让她因身份而不安。” “是人是妖不重要,只要无恙就好。” “是啊,活这一辈子图什么?就图个家国安康罢了,管他什么人妖,各有各的缘法,死了谁还记得过去事?只有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寂静的船蓬内,放花灯那几人说话的声音十分清晰,足够让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魏锦书默默听着,并没有过多反应。 只是平静地把茶叶放进茶壶里,有条不紊地泡好新茶,将两个杯子添满。 云初轻轻挥手,方才萦绕耳边的声音即刻消散。 船内安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岸边那些人的交谈声。 云初起身走到船头,将方才因为晃眼而放下的门帘卷起,回头朝魏锦书笑笑。 “还是把门帘卷起来吧,听说今晚有烟花看呢。” 魏锦书放下茶壶,目光渐渐往远处看去,喃喃道:“三千年前,在我十六岁那一日,钟离山上也放过一场烟花。” “好看吗?” 魏锦书点点头,面上笑意和暖,眼眸飘摇,如同沉浸在回忆中。 “好看,就像各色星辰布于夜空,璀璨耀眼,有时黑夜会亮如白昼。最初的声响过后,夜幕中还会有不同的图案,甚是绚丽。” “那今日我陪你看。” 云初话音刚落,她的身后就传来直冲云霄的声响。 一束金色光亮拔地而起,直直冲向漆黑的夜空,在正当空时停住。 又听一阵崩裂响声,那光亮便往八方四散,化为五彩光芒远远扩开。 随后那些彩色光点依次闪烁,一明一暗间,湮灭在夜幕之中。 这一簇烟花如同引线,催动着后头的接二连三盛放。 稍纵即逝的光,在一瞬间将夜空点亮,声如春雷阵阵,状如花朵盛放,引得百姓们阵阵欢呼。 不比旁人的欢愉,魏锦书兴致缺缺,有些乏累地支着下颌,发出一声叹息。 “烟花落了,就会回归寂寥。那它绚烂这一场,是为了什么?” 云初坐回到魏锦书身边,揽住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世间万物与人一样,你瞧烟花和星辰就是,有的生来就是为了绚烂一场,有的则是为了长明于世。就像方才那些人说的,各有各的缘法。” “是啊,各有各的缘法,无需强求。” “明日我们再去一次如愿树,这次我可要好好写愿望。” “好,我陪你去。” 云初像是想起什么,直起身子一脸正色,“这次写的真不让你看了,看了就不灵了。” 魏锦书侧头靠在云初的肩上,一抹微笑绽于唇角,面上时不时闪过烟花映照的彩光。 “云初,我想好了。” 云初低头看她,“想好什么?” 魏锦书握住衣袖的手抓紧又松开,语气从容地从开口:“天界需要你。” 第136章 一切如愿 云初哑然,没想到魏锦书会说出这句话。 她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魏锦书的面色过于平静,反而让云初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只见魏锦书缓缓转头,松开紧抿的唇,莞尔笑道:“天界需要你,人界需要我。” 这句话说出口,云初就已领略了魏锦书的意思。 “你也想为了他们拼一把,对吗?” 魏锦书伸出手,环着云初的腰身将人抱住,如同贪恋她身上的温暖一般,收紧了手,不让云初离开。 “你说得对,我所有不幸的根源并不来自于人界,而是因为天道的不公。” “还记得你在《平番之战》上写的字吗?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你本就不喜征战,只是迫于无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云初黯然低语,“是天帝对不起你,也是我对不起你,或许你本该有更平稳的一生。” 魏锦书摇摇头,合着双眸笑意不减。 “我不怪任何人,反而还要感谢天帝,如果不是她布局谋划,我又如何才能与你相知相许?我修仙就是为了护佑苍生,如今也算殊途同归。” “你真的想好了吗?要与我一同重塑天道?” 魏锦书睁开眼,松了手与云初对望,明亮的双眸中满是对她的爱意,和渐渐浮现出的希冀。 “云初,人间值得,你更值得。” 云初心神触动,眉眼间涌出几分酸涩,强忍着哽咽开口:“我可以陪你过完这八十年再回去。” 魏锦书为她抹去眼角的湿润,缓声道:“天帝的事,你一直在瞒我。” 闻言云初微微一怔,她未曾想过,那件事竟然被魏锦书猜中了。 看到云初的反应,魏锦书便知猜测不错。 她重新靠在云初怀里,娓娓开口。 “你说天帝是用了三成修为,才将你重新分了出来,也因此陷入沉睡还未清醒,但真相却是她根本醒不过来。少了你这一分元神,她无法恢复如常,就像你身陨前一样。” “你猜到了。”云初叹道。 “或许这是天帝对我的补偿,但我并不需要她来施舍,”魏锦书目露柔情地抬头看向云初,“只有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才能真正如愿。” 云初握住她的手,放于自己心口处。 “我与天帝想得一样。人界八十年,天界八十天,我陪你这几十年也无妨。” “那珩彦呢?天帝的部署,真的能百无一疏吗?” “天帝算无遗策,从未失手。” “她算错了。” 魏锦书摇了摇头,回握住云初的手,抬头凑近她耳边,轻声开口:“她没有算到你我会彼此动心。” 云初弯唇一笑,“于我而言,却是必然。” “明日我们去一趟如愿树,写完最后一个愿望,你就回天界吧。” 云初心中明白,天界形势愈加严峻,珩彦有天道在旁协助,想做什么总是更容易些。 八十天,已经是天帝所能给予的极限。 云初回去得越早,形势就越有利。 但想到要让魏锦书一人在凡间待上八十年,云初却怎么也放不下。 沉默片刻,云初斟酌道:“我再多陪你几日。” 魏锦书闻言发笑:“那我可就真舍不得你离开了。” “那就不走了。” 听到这句话,魏锦书很想立刻答应下来。 她也不想与云初分离。 但云初说的对,有些比活着重要,也比其他的任何事都重要。 假装没听见方才那句话,魏锦书沉下心思,语气认真道:“你要留心珩彦。” “好。” 天边的烟花渐渐平息。 岸边人群的欢呼声也随着烟花的结束而沉寂下来。 人们渐渐离去,空旷的水面上只剩下写着祝愿的花灯,一个挨着一个飘远。 魏锦书侧躺在云初的怀里,握紧了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再次失去。 “八十年后,并州游船,我等你同我共赏雪景,”魏锦书柔声开口,“到时,你要陪我过在人间的最后一个生辰。” 云初垂首,在魏锦书额际落下一wen,“我会的。” 第二次去如愿树的路上,云初没有抱怨起得太早,而是一路安安静静地挽着魏锦书的手,与她闲聊。 这次并未一边逛一边赶路,因此到如愿树的时候,天色还早,游人并不多。 魏锦书打量了整棵树一番,说道:“树上的木牌少了一些,应该是被秋毫收走了。” 云初粲然笑道:“还得是我会体谅人,说话可比写字轻松多了,照以前那样,手都得写酸。” “趁着这会儿没几个人,咱们先写好了挂上去。” 魏锦书说着拿过桌上的木牌和笔递给云初,自己则拿了东西就往另一边走,不让云初看她写了什么。 云初原本好奇,但转念一想都答应了不看,也只好先忍了下来。 三两笔写完自己手中的木牌后,云初就立刻放轻脚步,往魏锦书身边走去。 还没等走到魏锦书背后,云初就听她先行开口。 “这么想知道我写了什么?” “怎么会,我就是想给你看看我写的。” 魏锦书朝她伸出手,“那你拿来给我看看。” 云初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开口。 “我们交换。” 魏锦书不理她,拿起写好的木牌就往如愿树走去。 云初跟了上来,刚要偷偷去看,就见魏锦书始终用手挡着,瞧不真切。 “你到底写了什么?我帮你实现就好了。” 魏锦书还是捂着木牌不松开,“秋毫会帮我实现的。” 看她捂得这么严实,云初也不想强求了,抬头去寻找合适的树枝,准备把自己刚写好的木牌挂起来。 刚打好结松开手,云初就在旁边的一块木牌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块木牌随风而动,不断在树枝下摇晃转圈。 “这是什么?”云初将那块木牌翻了过来,照着上面念,“云初一切如愿。” 念完,云初心里颤了两下,拿着木牌转向魏锦书问道:“你写的?” 魏锦书瞥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挂手上的另一块木牌,口吻平淡道:“上次来的时候不留神多拿了一块,顺便给你写两句。” 云初笑道:“顺便?” 魏锦书本也是逗她,并不回答,而是问道:“你写了什么?” “锦书一切如愿。” 魏锦书看着云初把刚才挂好的木牌转了过来,上面正是那六个字。 两块木牌挂在一起,微风拂过时相互碰撞。 由于挂得近,那两根绳子还会时不时缠绕在一起。 云初满意地看着这两块木牌,又问她:“你呢?方才写了什么?” 魏锦书没有再避开,大方地把手里的木牌转了过来,面对着云初。 “国泰民安。” 第137章 等我八十年 这几个字恍若携带春风拂过,让云初心中浮现出阵阵暖意。 过去的经历是魏锦书的梦魇,也是一直压在她心口的巨石。 在看见魏锦书所写的“国泰民安”四个字之后,云初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你答应了一同重塑天道,我反而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我不承诺结果,只能尽力而为,”魏锦书转头凝视她,“云初你也是,只要尽力便好,其他的不要去想。” 云初颔首道:“我明白。” 两人挂好木牌,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来了。” 转头一看,正是秋毫。 “我猜到你们会来,在这里等。”秋毫面上挂着纯粹的笑,欢喜开口。 云初笑道:“你这话说得利索多了。” “大家都陪我说话,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安稳下来就好,”云初握住魏锦书的手,与她相视一笑,“我们今日就回去了。” 这毫不避讳的举动并未让秋毫产生异样,她眼中尽是感激之色,从身后取出来两个盒子。 云初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她把盒子放到魏锦书面前,魏锦书就着她的手打开,里面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儿通草百合花。 花瓣洁白如雪,靠近花蕊的内侧透着嫣红,散发淡淡清香,一眼看去,与真正的百合花没有差别。 “谢谢你们。” 秋毫还是不习惯一下说太多话,只能指了指这两个盒子,对两人表示感谢。 云初抚摸着花瓣,只觉手感细腻,像极了真花。 “你的手艺真好,谢谢你。” 秋毫笑了笑,垂下眼眸,放低声音道:“我做这个,是祝愿你们百年好合。” “被你看出来了。” 云初和魏锦书并未惊讶,她们并未避讳秋毫,也不在意她说出去。 秋毫眼眸澄澈如静水,唇角挂着一抹浅笑,神色真切。 “你们这样很好。” “那你呢?真的不准备跟他们坦诚布公吗?” “我们这样,也很好。” 秋毫蹲了下来,从一旁提起一个布袋,从里面取出雕琢好但还未写字的木牌,一个个安放于如愿树旁的桌案上。 她的举动不急不缓,淡然从容,像是沉浸在这些事中一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魏锦书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眸缓缓流转,如凝聚着一汪秋水,满是温和之色。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随风而动的木牌,叹道:“是啊,现在这样都很好。” 与秋毫道别后,两人绕开了人多的大路,相互依偎着走在小巷子里。 “昨日明阑递话过来,说有些政事不知如何处理。” “是在催你回去吧。” 魏锦书玩笑道:“托你的福,我现在国事缠身,逃都逃不掉。” 云初踢着脚边的石子,低头说道:“从这儿走回皇宫,可得三四日呢,要一步步走回去?” “我倒不急,反正那些事总会自个儿找上来。”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发出笑声。 笑完之后,四周又陷入沉寂,只能偶尔听见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 “那就不送你了,”魏锦书止步,面色平静地看向她,看不出神色变化,“记住八十年后,并州游船。” 云初点头,含笑道:“我一定到。” 又并排往前走了两步,云初发觉魏锦书再度停了下来。 刚要开口询问,只听她轻声唤道:“云初。” 下一瞬,四周凭空聚起术法,化为光墙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外头来来往往的声音顷刻间止住,光墙外的景象也模糊起来。 “云初。” 魏锦书走近,将云初堵在墙边,轻手捧起她的脸,与她双chun相接,呼吸交织。 这个wen落得细腻而温柔,像羽毛拂过般轻盈,又像微风略过般舒适。 魏锦书的手指从云初指尖穿过,握着她的双手,在头顶交错。 别过起初的羞涩后,周身暖意点点攀升。 双chun紧紧相依,这一wen逐渐热烈起来,两人心中似有汹涌潮水翻转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喘息的间隙,云初尚存神智,她掩下眼底难过,声音沉沉开口。 “我可以留下。” 魏锦书合着双眸不曾睁开,勾唇轻笑时与她额头相抵。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不该论朝夕。” 话音刚落,云初唇边就有笑意显现。 魏锦书虽未睁眼,却在她的声音中听出这笑里的苦涩。 泪水在眼睑内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魏锦书觉得云初一定也跟自己一样。 两个人在这独属于她们的一方土地中相拥,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暖意,久久才分开。 云初施法撤走光墙,泛红的眼眸盈亮清晰。 “等我八十年。”她轻声说出口。 下一刻,她的身影缓缓淡去。 说话的尾音也隐没在巷外传来的人声中。 魏锦书看向云初消失的位置,柔声回道:“好。” 天界还是老样子,正前方天门赫然伫立,远处宫殿笼罩在轻纱般的云雾之间,让人看不真切。 云初从六厄门中踏出,刚迈上一个台阶,就瞧见身旁伫立的身影。 齐宥从云雾里现身,轻缓的声音仿佛缥缈在空中。 “你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这时候回来?”云初想了想说道,“难不成你一直在这儿等着?” 云初想着自己下凡不过十几日,天界也就过去了半个时辰,齐宥倒真有可能在此处等她回。 还没等到齐宥回答,就听一声鹤鸣传来,有人驾着仙鹤落在两人身边。 “帝君这是接到人了?我倒好奇是什么样儿资质的仙子能让帝君等半个时辰。” 只听到第一声,云初刚要搀着齐宥的手臂走上台阶的手,直直顿住,半晌缓不过神。 清衍仙君从仙鹤背上跳下来,侧头对着云初张望一番,双眸放光道:“模样是真可人啊,仙子新来的吧,要不要去我天命宫坐坐?我那儿可好了,整个天界就我那儿活最轻松!” 清衍仙君话刚说完又见情况不对,眼前的小仙子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竟然哭了起来。 “怎么哭了?别哭啊!”清衍仙君蹙眉对齐宥指指点点,“帝君,你别嫌我多嘴,这情情爱爱的事啊,还是得你情我愿才好,你看这仙子对你没有半点喜欢,看你还没看我深情……” 云初抑制住哽咽,弯唇开口:“仙君,我是云初。” 第138章 她想成为你 “这名字好听,一听就跟我有缘,”清衍仙君顺手就将云初揽在身边,眉眼高扬,“跟我走吧?咱们神仙活这么久,一个不喜欢就找下一个,本君看你值得更好的。” 清衍仙君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齐宥。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段日子越看齐宥越不顺眼,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但就是觉得不应该把这个小仙子交到齐宥手上。 尤其是这小仙子似曾相识,让她第一眼就觉亲切。 “不是逗你,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忍不住想跟你亲近,虽然我自个儿也说不上来为何。”清衍仙君拍着云初的肩说道。 说完,她又拽着云初走远了几步,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你听仙君一句劝。这寻伴侣啊,不能只图他长得好看,长得再好看也有看腻的一日。你得找那种满眼是你,与你真心相待的人。” 云初像从前一样连连点头,“仙君,我知道的。” “其实头次见面我不该说这么多的,但看着你,又总忍不住叮嘱几句,你别嫌我话多。” “您说话我爱听,多说些才好,怎么会嫌烦。” 清衍仙君眼前又一亮,兴致勃勃地拉着云初就要走。 “走走走,我带你驾鹤追云彩去!” 还没来得及离开,两人就被齐宥拦住。 “仙君留步。” 清衍仙君一怔,随即目光上下打量了齐宥好几番,拧起了眉。 “帝君您还是别来了吧,不是我容不下你,我是怕仙鹤累死。” “天帝传召云初,不得有误。” “怎么刚回来一会儿就开始折腾了,”清衍仙君拉着云初不肯松手,“晚一会儿都不行?” “不行。” “你怎么这么迂腐……” “仙君!仙君!”云初生怕清衍仙君气到,忙拦住她劝说,“天帝的谕旨误不得,我晚些去天命宫找您,一定去。” “那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备上。” 云初刚想开口说自己从前在天命宫喜欢的糕点,又被清衍仙君打断。 “桃花酥?荔枝碗?” 脱口而出这两样点心后,清衍仙君自己也愣住。 “我忘了什么时候吃过了,反正记得这两个,似乎是旁人给我的,味道极佳。” 云初心绪颤动,说不上来的滋味儿涌在心头。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又把话咽了下去。 沉默些许,云初含笑道:“仙君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 清衍仙君一把握紧了云初的手,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 “云初仙子,你是真对我的味儿啊,记得一定要来天命宫!” “一定去。” 说完后,云初又与清衍仙君道别,她才依依不舍地驾鹤离去。 仙鹤消失在云层之中,云初缓缓放下挥舞的手,面上怅然。 齐宥行至云初身边,开口道:“黄粱琴不该响第二次。” “不,它必须响。”云初摇头道。 “黄粱琴让其他众仙大梦一场,却让弹奏之人永久留在执念中。” 云初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又见旁侧有什么朝自己冲了过来。 那身影还没撞上云初,就见一束华光从齐宥手中聚起,往冲来的身影过去。 “这是……”云初将齐宥化出的法罩抱在怀里,看清其中窜动的身影后惊喜不已,“水麒麟!” 法罩里的水麒麟听见云初的声音更为急切,不断撞击法罩想要冲出来。 云初的手隔着法罩都被撞得生疼,也难怪齐宥要把水麒麟困住。 方才若是直接撞过来,肯定会把她撞晕过去。 云初用手隔着法罩逗它,“出不来了吧,让你偷袭我!” 逗着水麒麟玩了一会儿后,云初突然意识到不对。 “水麒麟不是在不周山镇守煞气么,怎么会在这儿?” “它不必去了。” 眼见水麒麟平静下来,齐宥收回了法术,让云初能够直接抱着水麒麟。 听到这里云初更觉不对。 一种猜测在心中升腾而起。 云初按住怀里的水麒麟,正色问道:“天帝呢?” “还在中天宫。” “我是问天帝怎么了?”云初提高声音说道。 齐宥面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从容重申:“天帝在中天宫。” 在化为最后一份元神留在天帝体内时,云初分明记得,她用三成修为将自己的肉身复原,又分离出她这一分元神,还将剩下的一半法力都给了自己。 只要自己这分元神归位,天帝就能重新醒来。 可是如今看齐宥的反应,和怀里的水麒麟,云初心里疑窦丛生。 可在赶到中天宫,看见床榻上天帝的躯体时,云初又有些不懂了。 天帝好好地躺在那儿,并没有什么不对。 云初虽然心有疑虑,但见此还是放心了一些。 她坐在床榻边,将水麒麟放在一旁,问齐宥道:“还是跟上次一样吗?我碰一下就行了。” 齐宥并未回话,只沉默地站立在旁侧。 虽然对齐宥的表现感到意外,但天帝相信他,云初自然也相信他。 云初的手指停留在天帝眉眼之上一寸处,隔空描摹着这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有时候我觉得当天帝真累,每时每刻都在布局谋划,从来不会去想真正想要什么。” 齐宥看着她的笑容,面上的神情不明。 “我虽与她在同一个身体里,且心意相通,但她是首元,有些事不想让我知道的话,就能瞒住我,”云初收回手,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齐宥,“她这次瞒了我什么?” “她能瞒住你,自然也能瞒住我。” “天帝对你无话不说。” “说出口的,也并不尽是心中所想。” 云初抚上天帝的衣角,手指慢慢挪近,“她许多事都不让我知晓,对我报喜不报忧,但我知道她很累。” “天帝从不会累。” 云初摇摇头,“她会,天帝跟云初一样,都会累。” 听到这句话,齐宥的面上出现一丝松动,眼中也现出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疼惜。 “这三界之中,能读懂她的,只有你了。” “她这次想要什么?” 闻言齐宥沉默着,并未回答云初的话。 但在云初将手放上去的那一刻,终是张开抿起的唇,声如清泉流动。 “她想成为你。” 第139章 姓舒,名慎 当云初再度睁开眼时,早已做好了被首元支配的准备。 可她躺着等了好一会儿,却没见有动静。 “可以起来了。” 一出声,云初就发觉更加不对劲。 从前她说话不会有任何举动,只有声音传出。 而这一次归位,云初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在说话。 “我没归位?”云初讶然。 齐宥长身而立于一旁,将云初从榻上扶了起来,“已经归位了。” “难道我在做梦?” 云初又是一愣,按理说她不能控制这副身躯的。 可这次与天帝合为一体后,竟然能支配身体了。 但很快,云初察觉到了异处。 她一把按住齐宥要收回的手,神色凝重道:“首元呢?” 齐宥未回应这个问题,只是语气淡淡开口。 “天帝已经归位了。” “那为什么这具身体里只有十一分元神,没有首元?” 云初腾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 粗看之下,这具身体如同从前一样神力充沛,除了比从前少了三成修为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云初却感觉到,体内没有了首元存在的痕迹。 齐宥向后随手一挥,两人面前出现一方棋盘。 云初记得,这是天帝下凡之前,与齐宥下的最后一局棋。 “首元只是天帝的一部分,没了那一分元神,天帝依然是天帝。”齐宥说道。 云初分辨了一下局势,忖度道:“你们这局棋还没下完。” “接下来的路她已铺好,最后一子,由你来落。” “分离出一个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修为,而且这次水麒麟也神力大失,”云初凝视着齐宥,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面上寻出真相,“她用元神和三成修为化为了天柱,同水麒麟之力一同镇守煞气,对吗?” 齐宥颔首道:“这是她的选择。”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泽被天下,是天帝之命数。” 听了齐宥的话,云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棋盘,这些棋子落得看似无序,实则却有排布和谋划在其中。 云初又将棋局走势看了一遍,竟觉越来越眼熟。 突然的恍惚后,她终于想起来是哪里熟悉。 “这是……” “这是留给你的,也是留给珩彦的。” 想到天帝将首元和修为化为天柱的事,再结合如今的棋局,云初蹙眉说道:“她真的要那样做?” “这是她三千年前就决定了的,”齐宥一字一句郑重开口,“她不后悔。” 云初伸手按在天元处的棋子上,一碰到这颗棋子,忍不住有些惶然。 “我怕我做不到。” “你们在元神上是两人,但实际却为一人。她能做到的,你也能。” “让我来接替身躯,成为天帝,她这么做甚是可惜。” “她说过,你是她最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云初闻言,抬眼对上齐宥的双眸。 他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是溢于面上的信任。 如今天帝的担子落在自己身上,虽不至于无从下手,但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回想起天帝从前在天道制衡下为三界尽心谋划,对生灵尽力庇护的情景,云初忍不住一叹。 “她向来不问前程。” 齐宥看着还没下完的那局棋,回道:“她是你,你也是她。” ………………………… 一盏茶落在手边,魏锦书端起来抿了一口,是她喜爱的五分烫。 明阑拿着茶盘,侧身靠在御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魏锦书批阅奏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魏锦书头都不抬。 写完这页最后一个字后,捧着奏折将上头的墨迹吹干,开口说道:“我这个干活儿的还没说累,你倒是先困上了。” 明阑支着下颌讪笑:“属下这是心疼主上。主上日夜辛劳,属下看在眼里,困在心里。” “嘴皮子倒是更利索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用嘴批的奏折?” 明阑听着魏锦书说话有些呛自己的意思,眼珠转了转。 “云初仙子走了?” 魏锦书笔尖一顿,冷声道:“她说一见你就心烦,回去休养了。” “她这一走倒是没事了,可主上却心烦起来了。” “本尊对人,不对事。” 明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主上对我不对事。” 明阑说话总是喜欢用软刀子扎人。 听起来是顺着话说,实际上每一句都在找事。 魏锦书放下笔,扶额叹了声气。 “你很闲?” “主上的茶还没喝完,目前是很闲。” “是时候安排陛下去巡视一次边关了。” 明阑眼前一亮,“主上想去吃边关的炙羊肉?属下陪您去。” “送你去吃黄沙。” 魏锦书说完,手在御桌上拂过。 一盒糕点凭空出现在明阑面前。 “给你带的。”魏锦书道。 “给我的?” 明阑微愣,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把糕点盒打开。 里面是十六块雕刻成花朵样式的糕点,香甜扑鼻,闻之令人食欲大增。 明阑刚要去拿一块牡丹模样的糕点,突然被角落里几块白皮透青色的莲花糕吸引住。 看着明阑的反应,魏锦书勾唇一笑,说道:“莲心做的糕点,苦得很,适合你吃。” 明阑的手转了个向,取出一块莲花糕。 刚一凑近口鼻,扑面而来的清香和莲心清苦的口味就散开来。 莲花糕的外皮很薄,明阑轻轻咬了一口,就吃到了里面的莲心馅。 莲心的苦味和花蜜的甜味合在一起,非但不显混乱,反而叠出两层味道,让整个糕点的口味都馥郁了起来。 明阑吞下口中的馅料,浅笑着开口道:“主上挑的,自然是好的。” 吃完手上这一块后,明阑就把整盒糕点盖上,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这一会儿,魏锦书又批好了一封奏折。 她端详着奏折所写之事,开口道:“前些日子边关叛乱,雁鸣关总兵杜鸿带兵镇压。其中有一位舒姓士兵献奇计擒获敌首,立了大功,杜鸿说这是个可用之才。” “主上的意思是将其招入京中任职?” “你可知此人是谁?” 明阑摊开手,抬眉道:“奏折握在主上手里,属下哪里能知道是谁。” “这个人,姓舒,名慎。” 一听到“舒慎”这个名字,明阑总觉熟悉。 她脑中搜寻着从前遇见过的人,终于在想起一人的身影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故人。” 第140章 你杀不了我 魏锦书合上奏折,将其放至一边,又打开另一封继续批阅。 “过段日子,身有功勋的将士都会入京受封赏,到时就能相见了。” 明阑如今在男子身躯内,身型比魏锦书高大许多。 她居高而下看去,魏锦书身子纤薄瘦弱,手中捻着御笔,十指与笔身一般细。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影,撑起了整个大鄢王朝的兴盛。 明阑看在眼中,心中升腾起别样情绪。 “主上不似从前了。”明阑开口道。 魏锦书始终低头看奏折,随口问道:“从前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明阑还真说不上来。 明阑从魏锦书为魔尊之前就与其相识,在其登临尊位后更是相伴多年。 她只觉魏锦书变了,却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或许是多了些人情味。 就像方才初尝清苦,回味香甜的莲花糕一样。 明阑想了会儿,刻意玩笑道:“主上从前踩人很疼,如今都不踩了……” 魏锦书停笔,偏头看她,只觉莫名其妙,“所以你不习惯了?开始想念了?” 见魏锦书一脸正色,并没有说笑的意思,明阑连忙改口:“主上这茶凉了,属下去换一杯。” 魏锦书摆摆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问:“还有多少?” “茶叶?” 魏锦书叹气,“奏折还有多少?” “后头殿里还堆了几摞。”明阑指着屏风后的内殿说道。 魏锦书忍不住低头扶额,想出口骂她,却还是忍了下来。 平复片刻后,她耐着性子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在做什么?” 明阑即刻站直了身子,眼神真挚。 “每日盼望主上早归。” “你……罢了。” 魏锦书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笔打开下一份奏折。 ………………………… 天命宫内,云初刚一入座,清衍仙君就摆了一桌糕点。 云初低头把桌上的吃食过了一遍,除了上次清衍仙君提过的桃花酥和荔枝碗之外,还有桂花糕和奶酥酪这些她们曾经在凡间吃过的糕点。 “不知道你喜爱什么,就多备了些。你也随意,想吃什么就自个儿拿。” 清衍仙君说完就在云初对面坐下,自顾自取了一块糕点就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露出满意的笑容。 云初也取了块糕点在手里,本以为是寻常那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可凑近闻了闻,发现这味道熟得很。 随后她吃了一口,果然是人界好点的味道。 “好吃吧?”清衍仙君看了看云初的反应,抬眉笑道,“这可都是我在凡间买来的,跟天界那些难吃的不一样。” 云初点点头,“好吃,多谢仙君。” 清衍仙君把面前的酥酪里放了些瓜果,推到云初跟前。 云初自然而然就接了过来,吃了一口觉得甚是美味,又忍不住继续吃起来。 见云初满足的样子,清衍仙君莫名觉得心中安慰。 她起身后,在云初身旁落座,带着满面和蔼的笑容靠近。 “你觉得我这天命宫怎样?” 云初手上一顿,瞬间又恢复如常。 “一走进来我就甚觉亲切,像是在此处住过许久一般。” 清衍仙君一听,忙道:“我一见你也觉得像认识已久一般,但我们未曾见过。”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呢。” “说不定还真是,”清衍仙君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一拍大腿起身,“我这儿还有好酒呢,也是从人间带来的,我去拿来给你尝尝!” 清衍仙君刚一离开,云初就变了脸色。 她收起笑意,拿过桌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随后目光朝向右侧的屏风处。 “既来此,何不现身。” “只是想看看,天帝莫不是真的想在天命宫找份差事。” 珩彦的身影从屏风后闪现,似笑非笑地往云初身边走近,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云初凝视他道:“珩彦帝君想争这活儿?” “臣下岂敢与天帝相争。” “有的活儿你确实争不过我。” 珩彦面色一暗,语气犹疑道:“天帝的意思是?” “你瞧你,又多想了吧,”云初笑道,“我又没说当天帝谁好谁坏,这处理天命宫的事儿你自然比不过我,我可是在这里待了五百年呢。” “天帝去了一趟人间,性子倒是洒脱了不少。” 云初揉了揉额头,苦恼道:“可能是见到一些人就心里堵得慌,不吐不快。这做神仙还是得洒脱点儿,别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多累啊。” 说完,云初又支起下颌看向珩彦道:“珩彦帝君,你说对不对?” 珩彦面上波澜不惊,浅笑颔首道:“天帝的话高深莫测,我还得好好揣摩。” 云初点点头,转身继续端起了面前的奶酥酪。 “那我就不留你用饭了。” 说完,云初盛了一勺就要往嘴里送。 转瞬间又见侧边原本背对自己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 云初立刻松开手,右手聚起法力。 只见一道华光往珩彦而去,与他掌心的法力于空中直直对撞,光圈散开之际四周摆设皆轰然倒地,屋内一片狼藉。 珩彦面上已没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淡然。 他剑眉拧起,双唇抿成一线,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散漫之态,目光深邃地直视云初。 而相比于珩彦的严阵以待,云初却悠然许多。 她一手与珩彦抵抗,一手闲适地取过桃花酥,就着香炉里的袅袅烟雾,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若不去看不远处神力交碰崩裂的情景,倒如一幅岁月静好的书画。 见此时斗法不相上下,珩彦又暗自加大法力,想要分出高下。 可刚一动手,就感觉到那一头的云初突然加注神力,珩彦猝不及防,只能临时再加神力,却不料转瞬之间就被反弹的法力击飞,向后重重撞上墙壁,又滚落在地。 云初始终未给珩彦丝毫神色,只用余光瞥他一眼,“试探完了?” 珩彦抚着心口从地上站起来,强压下面上的寒意,语气不甘道:“想不到天帝竟然会在过往之人身上费心思,这可不像我所知的天帝。” “难道从前我铁石心肠?” “天帝从不为外物所喜悲。” 云初轻声一笑,“所以你怀疑我是云初,不是真正的天帝。”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话音刚落,珩彦就觉颈间一紧。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则凌空而起,直到离地半人高,才停了下来。 珩彦挣扎着望向云初,只见她微微抬起右手,指尖不断收紧。 而他的颈间更是紧了几分,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珩彦目眦欲裂,紧盯云初的身影,用尽力气嘶吼道:“你杀不了我!” 第141章 能护你平安 珩彦的话,云初听得明白。 因为她的手收得越紧,珩彦越临近死亡边缘,她也就越来越喘不过气,就连手上的法力也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来。 心中猜测到一种可能,云初面色一变,手上骤然松开。 法力消失的一瞬,珩彦立刻重重摔落,发出一声闷响。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 珩彦喘着粗气开口,说完这句,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初未理会他的狼狈,而是看向掌心还没完全散去的华光,心中有所忖度。 珩彦站起身,下颌微微抬起,语气倨傲道:“天帝,你猜我们最后谁会胜?” “输赢难说,你我都是天道所选的天帝,无论我们之间如何敌对,一旦神力相抗,就会在天道反噬下两败俱伤。但珩彦帝君,有一件事你须记清。” “什么事?” “只要我在天帝位上一日,你便只能是帝君,”云初站起身,转身似笑非笑地与他相望,“永远的帝君。” 珩彦闻言并未收起唇角笑意。 面色却因为云初说的话而沉了下来,似乎有翻涌的怒气压制在平和的外表之下。 珩彦松开握紧的手,哼笑一声道:“那就请天帝坐稳中天宫,以待来日。” “帝君慢走。” 云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一挥手将整个屋子恢复如常,随即便坐下继续吃起了糕点。 清衍仙君回来时,云初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的奶酥酪。 看着清衍仙君拿过来的各色佳肴,只能不断挥手,把盘子往外推。 “这个好吃!真好吃!我不骗你!”清衍仙君盛了一满勺的豆腐羹,就要往云初嘴里塞。 云初左来右去地躲闪,一边说真的吃不下了,一边往后退。 “就吃这么点哪里吃得饱?你们这些年纪小的仙子,真是不懂养身体。” 云初把她的手推了回去,“仙君,您不是去拿酒了吗?咱们喝酒吧。” “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 清衍仙君手往桌上一挥,几壶酒就出现在上头。 “来,尝尝这酒。” 云初接过清衍仙君送来的杯子,举杯与她一碰,饮尽杯中酒。 “好喝吧?这也是我从人间带来的。这酒叫‘岁无忧’,凡人们说喝酒就能解千愁,除万忧!” 清衍仙君说着,又给云初的杯子倒满。 可这话在云初听来却意味不同。 云初与她碰杯,问道:“仙君也会有烦恼之事吗?” “谈不上烦恼,就是太闲了,想找人说说话。” 说完,清衍仙君又眼前一亮,握住云初倾杯的手。 “要不要来我这天命宫?这儿的活比齐宥帝君的南天宫松快多了!” “我倒是想。”云初叹气道。 “嗯?”清衍仙君突然拔高了语气,“难不成他不肯放人?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把仙籍转过来,看他放不放人。” 清衍仙君说着就要出门,云初赶紧把人拦下,解释起来。 “与帝君无关,是我要下凡历劫了。” “最近没听说有仙子犯错被罚下界呀,”清衍仙君低头思索,转而替云初高兴起来,“难不成你要晋仙阶了?这是好事啊!” 云初怕越编越错,干脆不再开口,只是浅笑着看向清衍仙君。 “等你历劫归来,升了上仙,就来我这天命宫当副掌事怎么样?到时你只管横着走,有我在,没人敢对你说一句重话!” 类似的话,云初从前也从仙君的口中听过。 如今再听一次,云初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未等云初回答,清衍仙君再度开口。 “对了,下凡历劫也是要当心的,万一历劫失败,可能就永远回不了天界了。我这儿有块玉佩你拿着,能护你平安。” 清衍仙君说完,就伸手从怀里摸玉佩。 可摸了半天,都没摸出来在哪儿。 “怎么找不着了?” 清衍仙君面露不解,云初却心知肚明。 那块玉佩,是她还在人间时,仙君封住她法力之后给她护身用的。 那块玉佩救了云初多次,就像清衍仙君一样,总是能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黄粱琴一响,天界众仙都忘了云初的存在。 连一手将云初带大的清衍仙君也是。 可清衍仙君忘了她,却一直都记得要保护她。 云初压下眉眼的酸涩,柔声道:“仙君,玉佩您给过我了,怕是您忘了。” “嗯?什么时候?” “您是想要回去吗?那我这就给您。” 云初说完就佯装要取玉佩,清衍仙君也不管了,直接拦下。 “不必了,反正玉佩也是准备给你用的,如今倒是刚好,”清衍仙君说完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 “即刻动身。” 清衍仙君神色有些落寞,“这么快啊,本以为终于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了,结果这又要走了。” 云初看在眼里,也跟着有些低落。 她平复好心绪,笑道:“等一切了结后,我就来天命宫,好好陪在您身边。” 云初以下凡历劫为由先行离开,转头回了中天宫,就见齐宥坐在棋盘前,凝神望着棋局。 “回来了。” 齐宥挽袖抬手,从棋盘上取了一颗白子在手。 云初答应了一声,在他对面落座,顺手打开棋奁,叹道:“真怀念从前在天命宫的日子。” “中天宫才是天界众仙心之所向。” 齐宥抬手落子,毫不犹豫。 云初也随之落子,勾唇问道:“那天帝喜欢这儿吗?” 齐宥落子的手一顿,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但却并未回应云初的话。 云初手执黑子,在棋盘上的一枚白子旁落下。 她的手刚一离开棋盘,那枚白子周围突然盘踞起几缕黑烟,将白子围在其中。 云初拿起白子,放于手中。 只见那白子周围的黑烟像魔气,但溯源起来却是神力所致。 云初捻起棋子,抬眼看齐宥道:“你们下个棋还要打暗语?” “她说你能懂她。”齐宥头也不抬,自顾自落子。 “被黑气缠绕的白子,可不见得能再入棋奁,”云初将手中的白子弃在一边,“她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局棋她下了一半,剩下的我来。” 第142章 你如今这般,甚好 在宫外接见了边关的平乱功臣后,魏锦书已是疲累不堪,合着双眸往后靠在龙椅上就不想动弹。 明阑成日里没事,经过上午那一遭,倒也不觉劳累。 但见魏锦书满脸疲态,便走到她身后,替她揉肩。 魏锦书往左歪了下头,明阑的手就往右移了些。 “你这伺候人的手艺倒了得。”魏锦书喃喃道。 “前世学的,没想到这辈子也用的上。” 明阑的手往上,替魏锦书揉按酸胀的额头。 “按照主上的吩咐,雁鸣关总兵杜鸿和先锋官都在外头候着。” “一会儿你找个由头把杜鸿带走,让我和他手下的先锋说几句话。” “主上就不怕孤男寡女的,被外头的人误会了清誉?” “我有命书护着,无论做什么都能被圆回来,更何况,”魏锦书睁眼,拂开她的手,“那有什么孤男寡女。” 魏锦书站起身,走到龙椅旁边,示意明阑叫人进来。 虽然身边伺候的人知道平日里魏锦书会批阅奏折,也对她坐龙椅之事见怪不怪。 但面对外臣,总得收敛一些。 明阑来到龙椅前坐下,吩咐人去传唤。 层层通报后,杜鸿带领手下先锋舒慎褪去戎装,只着便服踏入御书房内。 “末将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两人在大殿中间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一举一动之中,皆是边关将士豪迈的气势。 “平身。” “谢陛下。” 明阑颔首,面带微笑看向两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动,让人瞧不出喜怒。 随后在杜鸿的忐忑不安中,突然满目疼惜地关怀开口:“杜爱卿瘦了。” 杜鸿闻言,莫名觉得这炎热的七月天,让他有些身上发冷。 “陛下……臣此前貌似并未得见过天颜。” 魏锦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忍住想要骂明阑“蠢货”的冲动。 她早该猜到明阑满嘴胡说,早知道就提前交代好,也不至于如今这般。 明阑却并未有丝毫察觉,而是腾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几步就来到杜鸿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关切溢于言表。 “朕对爱卿日思夜想,你我君臣梦中见过,也算得见。” 杜鸿往后退了一步,又觉不好,只能再往回走,硬着头皮道:“臣多谢陛下关怀。” 明阑见局势大好,又进一步。 “所以朕特意为爱卿设宴,爱卿可不要推辞了!” 杜鸿一愣,“啊?” “但朕就备了两副碗筷,皇后和先锋就自行安排,”明阑正色看向魏锦书,转头也不忘握紧杜鸿的手不松开,“皇后一定替朕好好款待前线功臣。” 瞧着明阑浮夸的模样,魏锦书只能勉强挤出一笑,“臣妾明白。” 明阑与杜鸿一走,御书房内就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更漏声。 站在台下的男子面容清俊英气,不同于边关将士饱经风霜,他的肤色偏白,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细腻。 “舒慎?”魏锦书唤道。 舒慎立刻拱手躬身施礼,嗓音沉沉道:“末将舒慎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魏锦书说完这句,便从台上走下,又往舒慎所在之处步步靠近。 舒慎并未抬头去看,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往后退了好几步,始终与魏锦书保持着合乎礼仪之远。 听到魏锦书不再靠近后,舒慎才重新抱拳道:“娘娘怕是认错人了,末将与娘娘从未见过。” 眼前人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影子相契合。 那张熟悉的脸虽然一直未曾抬起,但魏锦书一眼便认出来了面前人。 “沈姝,你如今这般,甚好。” 说完这句话,魏锦书的目光就凝视着沈姝不动,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松动。 但沈姝并未如她所想一般。 “沈昭容已死,况且,”沈姝语气平和,不辨情绪,“末将若是女儿身,岂能上阵杀敌?怕是娘娘看错了。” “沈姝她曾对我说过,若有可选之路,她愿投军报国,好过锁在一方宫院之中。你说,若她还在世,是会选择隐姓埋名过完一生,还是易服束发,奔赴边关?” 魏锦书想要一个回答。 因此她说完就转过身,不去看沈姝的神色。 只默默等待她的回应。 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沈姝说话。 魏锦书原以为她不会再回应,可就在她准备往台上走去的那一刻,沈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若能重来,末将会圆少时之梦,走一条与过往全然不同之路。” 听完沈姝的话,魏锦书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无法辨别,沈姝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想让她放心。 魏锦书缓缓转身,再度看向沈姝。 却见沈姝也在她转身的同时,抬头向她看来。 那张面容比从前多了几分沧桑。 一道疤从右耳后斜着略过侧脸,直直贯向下颌。 疤痕虽长,颜色却很淡,像是有一段时日了。 察觉到魏锦书的目光,沈姝并未去挡,而是大大方方地袒露在她面前。 “末将这样子,怕是吓到娘娘了。” 魏锦书一时沉浸在疼惜中,未料到沈姝会这样说,忙摇头道:“这是将士的功勋,何谈吓到?” 沈姝倒是坦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边关的将士们身上都是这样的伤痕,我倒比他们少多了。但在战场上,能活下来就是值得庆幸之事。” 魏锦书微垂眼眸,同样勾唇一笑。 “舒将军与她像,又不像,是我看错了。” “或许娘娘的故人,如今也与我一样如愿以偿了。” “那便好。” 两人相视而笑,如同从前一样平和从容,仿佛并未有所改变。 魏锦书刚要让人上茶再与沈姝聊几句,就见御书房外人影窜动,匆忙的脚步声刹那间近至当前。 明阑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众刚从前线回来接受封赏的功臣将领,个个面色急迫,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见此情况,魏锦书有些不安,上前几步走到明阑面前蹙眉问道:“怎么了?” 明阑有种事不关己的淡然,又有伪装出来的正色。 倒是他身后的杜鸿站不住了,他急得面色通红,语气沉重而急迫。 “边关出事了!” 第143章 总要赌一把 夜色深沉。 明阑转头看了看御书房角落的更漏,已经是三更天。 可魏锦书丝毫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她搬了个凳子放在御桌旁,瘫软地坐在一边,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魏锦书。 午时边关动乱,敌军三日连破四关的奏折传来后,杜鸿即刻带领所有将士再赴前线。 魏锦书连午膳也来不及用,收到战报就开始部署对策。 听到明阑犯困的声音后,魏锦书笔下不停,开口道:“困了就去睡。” 明阑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 “主上都没说困,我哪儿敢睡。” “你在这里太碍眼了,出去。” ‘属下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的魔族将领,主上有什么事也可分担给我,总是一个人撑着,会撑不住的。” 明阑揉了下眼睛,从方才送来的几份战报中取出一份,撑起精神去看。 “其实主上不必如此殚精竭虑,无论如何,这场仗都必胜。” “胜是必然,可战乱最苦百姓。” 明阑挑眉,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主上竟然会在意凡人的死活?” 魏锦书的精力都在部署兵力之上,一时没注意说出了心里话。 在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明阑听了去。 “我也是凡人。” 魏锦书眉眼低垂,也不打算瞒着明阑,反正她迟早能看出来。 明阑是聪明人,听到这句话,自然也就不会多问。 说了一会儿话,明阑困意也少了几分,拿着战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魏锦书看得有些头昏,她抬头后仰,合上双眼定了定神,睁眼一转头又见明阑面色深沉,指尖将手里的纸张攥出了折痕。 “看出什么了?”魏锦书问道。 “人性复杂。” 明阑双眉紧蹙,面上阴云密布,掩饰不住心中不悦。 “杜鸿手底下的副将失职,心胸狭隘陷害新入的能将,逼得他只能投靠敌营。怎料这将士骁勇善战,三日之内连破四关六寨,带领敌军势不可挡。” 魏锦书执笔蘸取朱砂,在明阑手中的战报里圈出来敌军将领的名字。 “带着怨气打仗,即便胜了也不见得是好事。”魏锦书语气平缓。 “这倒是,”明阑略微松缓,转而又笑出声,“不过说起来,倒是要恭喜主上。”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主上离回归尊位又近了一步,而且,主上未来的八十年,都不会再被属下烦扰了。” 听得明阑这样说,魏锦书眼眸一转,问道:“萧承胤的命书上写了什么?” “记不太清了,只从前粗略看过一遍。只知道属下这副身躯,死于战乱,”明阑叹了一声,“看来过段日子我就得御驾亲征了,不然怎么死于战乱?主上还真是一语成谶,这下属下想留在您身边都不行了。” 未理会明阑故作矫情的话,魏锦书低头思忖。 从前命书未改时,她和萧承胤二人都因国破后叛军入宫而死于战乱之中。 如今改了命书,魏锦书不会死于叛军之手,但萧承胤结局未变,明阑这副身躯还是会死去。 而且死去的时候,也与命书上所写同样。 只不过,死法会跟从前殊途同归。 “难怪修改命书会招致天道留意,凡人之间错综复杂,改一人,就会扰乱周围一片人的命书。” “可旁人的结局并不会变。” “凡人真是可悲。” 说话间,魏锦书已经拟好了新的旨意。 她接过明阑递来的玺印,在谕旨的左下角拓落。 夏去秋来,过境北风带走了炎热的气息。 盛京的春秋都很短,宫里的枫叶还未红透,就已萧萧而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愈来愈冷的风中寂寥。 崇庆五年十二月,在盛京初雪落下之际,皇帝萧承胤带领三十万将士御驾亲征,奔赴边关。 因未立太子,也无嫡系宗亲兄弟,皇后临危受命在朝中代为监国,与朝臣们一同坐镇都城。 因命书所致,宫里宫外也没有什么反对之声。 在送走御驾后,魏锦书越过众人,跑上城楼,目送着人影远去,心中生出几分怅然。 月仪远远跟了上来,见魏锦书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不出声,只当她为皇帝的亲征忧心,只得开口劝说。 “娘娘,陛下一定能凯旋归来的。” 月仪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魏锦书的侧面。 却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有何悲伤和忧虑。 魏锦书面色柔和,望着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军队,与月仪缓声交谈起来。 “月仪,这是我第三次站在此处送别。” “娘娘前两次是送谁?” 魏锦书垂眸,眼前浮现起从前的情景,“第一次是傅清辞,第二次是沈姝。” 出口的话轻柔而缥缈,但月仪听在耳中,却品出了她心里的落寞和不舍。 月仪以为她是在担心陛下此去不回,便开解道:“娘娘,陛下会平安归来,您不要太过忧心。” “生老病死,人间寻常。” 她伸手攀上砖墙,手下的砖石历经了朝代更替,数代帝王。 城楼伫立不动,皇权代代易主。 凡人投胎转世,而规则却始终未变。 “谁也逃不过,这就是命数。” “娘娘,奴婢不懂那些大道理,但觉得活这一场总是要争一争的,若就此屈服于命运,那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那你甘心屈从命运,一生为奴吗?” “奴婢从前就是从泥潭中走来的,奴婢与命赌了一把,排除万难遇见了娘娘,得娘娘相救,才有了如今吃饱穿暖,不必再担惊受怕的日子。” 月仪目光坚定,眼中皆是对魏锦书的感激,和对如今所有的庆幸。 魏锦书看在眼里,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是啊,总要赌一把,”魏锦书眸光飘远,望向头顶云层,声音悠远,“月仪,你说我们能赢吗?” 月仪只当魏锦书在说前线的战事,语气笃定道:“一定会的。” “人定胜天,一定会的。” 魏锦书说完这句,就放下攀在城墙上的手,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未来的几十年,大鄢还需要她来撑着。 她会撑到与云初约定的那一日,与云初在盛世中过完人间最后的岁月。 第144章 魔尊给你当 战事连绵四月,开春之后,前线传来的捷报才多了起来。 战局的逆转,也让整座大鄢皇宫恢复了生气。 魏锦书从殿内出来时,恰好看见院中一朵海棠花的花瓣绽开,悠然立于枝头。 她缓步走近,用指尖抚摸花瓣,沾染上了些许清香。 月仪带着人将内务收拾好,便来到魏锦书面前回话。 “娘娘,方才御书房的人来传话,今日的折子已经送过去了。” “摘一束花,等会儿放在御书房。” “是。” 将御书房内的事安顿好后,魏锦书就让伺候的人退下了。 入宫几年,她还是不喜太多人伺候,尤其是在处理政务时,更是不想身边嘈杂吵闹。 御书房内寂静如常,只能听见魏锦书翻阅奏折的声音。 身边一阵风略过,吹动桌案上的纸张,也撩起魏锦书垂于颈边的发丝。 魏锦书觉察到身边缓缓显现的身影,心里难得起了波澜。 但还是强压下心绪,缓声开口道:“回来了。” 明阑叹了声气,一脸疲色地径直走向御桌。 在发现没有地方可坐之后,干脆坐在了桌上。 魏锦书蹙眉瞥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明阑见状更是放肆起来,端起魏锦书手边还没喝过的茶水就灌进嘴里。 “你真是放肆。”魏锦书不轻不重地呵斥。 明阑听完,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直到杯子见底才放下。 喝完茶,明阑又长舒一口气,面上的乏累终于少了几分。 魏锦书合上奏折,又放下笔,抬眼打量着明阑。 明阑不明所以,也同样看了回去。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你似乎瘦了。” “主上瘦了。” 话音停滞后,御书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魏锦书才重新拿起笔,打开下一份奏折,再度开口道:“局势大好,你不乘胜追击,回来做什么?” 与凡人不同,取回魔骨的明阑可以随意用法术穿梭,从边关来回宫中也不过是转瞬之事。 但明阑从前不回,如今却突然回来,总让魏锦书有些不安。 明阑面上还是从前那副随意的神色,但出口的话却让魏锦书笔尖一顿。 “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主上再想见属下怕是不成了。” “你快死了?” “属下当然不会死,但这具身躯的阳寿的确到头了。” 魏锦书了然,改口道:“萧承胤寿命将尽。” 明阑点点头,双手抱胸地倚靠着御桌。 她眼眸一转,突然往魏锦书身边走近,撑着满面笑意凑到了她的面前。 “恭喜主上!” 魏锦书皱着眉往旁边退了一些,“恭喜?说得好像我盼着你死一般。” “魔界也好,人界也罢,主上都是万人之上的至尊,这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你若喜欢,魔尊给你当。” 明阑摇摇头,“主上知道的,属下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事上。” “你一门心思想给青莲殉情。” “什么都瞒不过魔尊的眼睛,”明阑微笑开口,面上是难得的正经,“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灭了天道这个罪魁祸首,否则即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青莲。” 魏锦书心知肚明,青莲的死,始终是明阑的心病。 且这么多年以来,明阑一直因青莲之死而怪责自身,哪怕她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住偶尔流露于眼角眉梢的哀伤。 “青莲从未怪过你。” 魏锦书难得在明阑面前有这样轻声细语的时候,明阑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由得一愣。 回过神后,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不重要了。” 在这件事情上,魏锦书心知劝不动明阑。 在当时云初仙身消散时,她也曾想过殉身而去,可命书所控,无从得偿。 因此魏锦书理解明阑,也尊重明阑在这件事上的选择。 “属下已经拟了诏书,让主上不日一同前往前线观战助阵。等萧承胤死后,边关剩下的事就要交给主上定夺了。” 明阑从袖中取出一份写好的诏书,摊开在魏锦书面前。 “魔界一天即是人间一年,属下回去后会安排部署好一切,等待魔尊归位。” 魏锦书接过诏书,见诏书上写着宣召皇后一同观战助阵的话,朝中政务交给丞相和御驾亲征前指定的辅政大臣处理,最末尾还落了皇帝的私印。 对于前线士兵来说,帝后一同坐镇有如擂鼓助威,胜势之下更能势如破竹。 明阑在此时这下这份诏书理所应当。 魏锦书将诏书推了回去,又问道:“沈姝可还好?” “她倒是让属下刮目相看,有勇有谋,骁勇善战,”明阑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和赞叹,“主上从前让她假死出宫,倒也是成全了她的心意。” 魏锦书点点头,看来沈姝之前所说并不是出于安慰而骗自己。 建功报效朝廷,比安守于一方宫院更让她自在。 魏锦书算着日子,诏书从前线快马加鞭送到宫中,大概三日,而她从盛京前往边关需要半月。 “算下来,等我到边关都快六月了。” “算算时日,也快了。” “过几日诏书送达我便启程。” “那属下就在雁鸣关恭候主上。” 明阑说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魏锦书面前。 又是一阵微风,再度拂起她散落肩侧的发丝。 魏锦书用手将吹乱的发丝捋整齐,一上一下间,竟从指尖看见一丝银白。 她将发丝掬起,这才发现是两根白发。 连日来操劳国事,让魏锦书这段日子憔悴了许多。 凡人之躯,思虑过重,便生了白发。 魏锦书松开手,双眸往右看去,身边是一束今晨摘下的海棠花。 魏锦书微微抬手,法力自指尖泄出,缠绕在海棠花上,维持它的生机,就像刚刚摘下一般。 “云初,我长白发了,可我才二十一岁。” 魏锦书侧支着头,对着海棠花喃喃开口。 “近来,我总是梦见我白发苍苍,与你相互依偎在游船上共赏雪色江景的时候。可每当我伸出手,却从梦中惊醒,”魏锦书凄然一笑,“原来近在咫尺的东西也能突然走远。” “八十年并不长,但我才二十一岁。” 魏锦书收回眼眸,面色平静地看向窗外阳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才二十一岁。” 第145章 陛下没有选错人 车队一路向西北而行。 西北疆土与盛京地带不同,行路半个多月,一路景物从绿树秀水转为沟壑丘陵。 魏锦书踏上西北边关土地时,满目所及是连绵沙丘。 北风卷起漫天黄沙,四周景色粗犷而苍凉。 西北荒漠覆盖,守军和百姓们以以附近绿洲水源为点,连线成片,居住在此。 军队所在的雁鸣关便是边疆最大的一处绿洲。 这座城池刚从敌军手中拿回来不久。 接连几次的胜仗,令将士士气大增。 而皇后的到来,又让全军士气更为高涨。 在堵截缴获敌军的大批粮草后,明阑在杜鸿等人的建议下,召开庆功宴,犒赏三军。 宴席上,明阑举杯起身,面向台下众将士高声开口。 “此前,我军将士披星戴月,戍卫边疆,此番对阵新岳,众将士执戈披甲,护我河山,尔等功劳当名垂青史!值今日再战又胜之际,朕在先此以杯中酒为敬,一愿克敌制胜,大战告捷,二望诸君奋勇,无负朕望!” 明阑说完,魏锦书和其他将领士兵也一同起身,共饮杯中酒。 待众人落座后,明阑又道:“今日无君臣,随意便好。” 说完这些,明阑就端起了面前的碗,夹了好些菜吃了起来。 刚吃两口,余光又见魏锦书在看着自己。 明阑放下碗,笑意盈盈地看向魏锦书低声问道:“主上,属下这话说得如何?” 魏锦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吃菜。 片刻后,才开口道:“抄谁的?” “属下连夜翻了许多话本子,才凑到这么一截儿,竟然被主上听出来了。” 魏锦书冷哼一声,与明阑低声交谈起来。 “你从前在魔界对待魔军可没这么客气,这突然转了性子,不是抄的才怪。” “主上英明。” “庆功宴更要做好防范,新岳失了粮草定然不会罢休,当心他们趁夜偷袭。” 魏锦书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意,在将士们面前装作温和体贴的模样,说给明阑的话,却语带告诫之意。 明阑喝了口酒,抬眉道:“舒将军也是这样说,所以一早就防范好了,他们一旦突袭便会中计。” 提起沈姝,魏锦书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沈姝的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她虽屡立战功,但终究是女子。且沈昭容已死,这层身份不宜被人知晓,你平日里多护着她。” 听了魏锦书的话,明阑并未答应,也未拒绝,而是有些怯生生地看向她。 “属下也是女子,主上怎么不托人护着属下?” 明阑这副故作可怜的模样,落在魏锦书眼中,引得她一阵恶寒。 魏锦书强忍着要掐她脖子的怒气,换上浅笑,轻声细语开口:“本尊不想在人多的时候骂你。” 魏锦书的笑意分明是渗人的,隐隐攥紧的拳头像是下一刻就要落在明阑身上。 但落在明阑眼中,却有了一种与故人久别重逢的依恋。 意外地在明阑面上看见如愿以偿的笑意,魏锦书更觉她不可理喻。 正要出言点醒,就听她又低声开口。 “舒将军有话想对主上说。” 魏锦书微怔,朝沈姝所坐的位置看去,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见沈姝的确有话要说,魏锦书就要起身离席。 刚要离开,又想起什么,对明阑嘱咐道:“我去去就来,你管住嘴,少说话,少喝酒。” 明阑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点头答应:“自然。” 魏锦书刚一起身离开,下方坐着的沈姝也随后离席,绕了个路,才往魏锦书离开的方向走去。 西北的夜空一览无云,漫天星辰闪烁,托月生辉。 两人躲开人群,并排走在空地上。 沈姝满身盔甲,甲胄抬步间碰撞作响,声音沉闷。 魏锦书一身轻烟罗裙,头上珠翠摇曳,清脆动听。 两人静静走着,又走出一段距离。 直到确保周围再无旁人后,沈姝才停下步子,找了一处草地席地而坐,拔出腰间佩剑一把立在草地上。 魏锦书也驻足,整理裙摆坐在沈姝身边。 沈姝从腰间掏出一块粗麻布,就着月光,对着佩剑擦拭起来。 “这把剑看着很沉。”魏锦书率先开口道。 沈姝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身,沿着上头的雕花,一点点擦过去,“是啊,比之前我教你射箭时的那把一石弓沉上一倍。” “你教我骑射,分明是去年的事,如今回想却像是过了许久一般。” “或许是因为我重生了,所以才恍如隔世。” 玩笑般的话让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松缓下来。 将剑身暗纹中细碎的血迹和灰尘都擦干净后,沈姝将佩剑捧在手中,目光遥遥望向远处正在庆功的士兵。 “锦书,你可知打仗是为了什么?” 魏锦书对她这样一问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百姓,土地,皇权。” “你如今将百姓放在首位,可若你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也会如此吗?” “有民才有国。”魏锦书语气笃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沈姝定神顿住,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陛下没有选错人。” “什么?” “入营帐议事时,我看到陛下写的遗诏了,他要扶持你为女帝。” 对于沈姝所说之事,魏锦书并不意外,萧承胤这副身躯的阳寿将尽,明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帝王驾崩,遗诏现世,皇后继任为帝。 魏锦书说道:“大鄢建朝六百年,从未有过女子为政之事,哪怕是前朝也未有过,只怕这条路,并不好走。” “可在我心中,你比他更适合成为君王。” “为何这样说?” “发现遗诏那日,我还看见了你寄给陛下的书信,原来陛下那些行军打仗的部署,都出自你之手。外人只以为是陛下深谋远虑,却不知皇后才是逆转局势的根本。” 对于任女帝一事,魏锦书心知不可改变。 但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有所犹疑。 思索片刻,魏锦书又转头问道:“沈姝,你自愿投军报国,那你觉得打仗是为了什么?” 闻言,沈姝抬头望向夜空,漆黑的瞳眸中倒映漫天繁星。 她勾唇莞尔,缓声开口:“没有人享受战争,也没有人钟爱杀戮。打仗,是为了以后没有仗打。” 第146章 马上死 魏锦书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沉默些许时候,便释然一笑。 “你说得对,在如今这世上,和平也是需要以命为代价的,天上地下都一样。” 沈姝将剑收回剑鞘,随手拔了几根草在手里,捻着茎叶编成草环,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她又转头看向城内,望着点点灯火,听着处处欢声,心中无比感慨。 “我不懂这些大道理,只想要国运昌盛,百姓安乐。” “你的志向并不在仕途,这场仗打胜后,你又该如何?”魏锦书问道。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胜?” “我是神仙,言出法随。” 听了这话沈姝不由一笑。 她知晓魏锦书在玩笑,也不当回事,只说道:“许久没听到云初的消息了,她近来如何?” “她有些事回天上去了,过段日子才来。” “也好,各安其事。” “是啊,各安其事就好。” 庆功宴结束后,并未见敌军有任何进攻的意图,但军中上下仍然戒备,以防突袭。 安排好布防后,明阑便找了个由头带魏锦书先行回了营帐。 魏锦书刚一进营帐,入目便是被明阑扔得杂乱的满桌文书,不由有些心烦。 明阑本身就觉得国事烦扰,这么久以来干的都是上传下达的活儿,除了发号施令和亲自出阵以外,对其他的都不上心。 但这会儿还是被魏锦书看得有些心虚,连忙将桌上的文书整理一番。 魏锦书看着她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有何事?” “属下心中有一疑问,”明阑走到魏锦书面前,“属下一直希望,主上能与属下一同重塑天道,可今日,我却不知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了。” “为何?” 魏锦书刚一说完,却见明阑突然抬手,聚力朝她攻来。 魏锦书下意识就要抵挡,但刚要起势,便隐隐猜到明阑的意图,又收回了手。 果然如她所想,明阑只出了一掌,空有掌风却无法动用法力,已如寻常凡人一般。 魏锦书眉心微蹙,握住明阑的手探向她气海,却只探到一层结界,那层结界将她的所有法力和魔气都禁锢在气海之中。 “你的魔骨早已归体,为何法力仍然被缚?” 明阑解释道:“这便是天道的可怕之处——凌驾万物之上。” 魏锦书听明白了明阑的意思。 天道并不干预明阑锁住萧承胤元神,占据他身躯之事,只要这副身躯按命书所示过完一生便好。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天道借助凡人身躯,提前锁住了明阑的法术。 也就是说,凡人萧承胤今生命数已尽。 回想起明阑方才的话,魏锦书微微蹙眉,问道:“所以你要放弃?” 明阑摇摇头,身躯与烛火相背而立,她的身影挺拔而刚硬,双眸神色坚定不移。 “不,正相反,也正因如此,这样的天道才非重塑不可。” 魏锦书默然看了明阑一会儿,才从她身上收回目光。 而后来到桌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封折子,是最新的军中将领名册。 魏锦书一眼就看到了沈姝的名字,想到今日交谈之事,便问明阑道:“听沈姝说,你在遗诏中立我为新帝?” “此等小事主上不必挂怀,魔尊也好,女帝也罢,只要主上想要,属下都能为您奉上。” “皇室中虽无嫡亲王侯,但宗室子弟不少,你不立他们反而立我一个女子,只怕会惹得天下非议。” “皇后治国以来的好处,百官和百姓都看在眼里,且皇后文武双全,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马上定乾坤,还有何非议?” 明阑说完,从榻边的木柜中取出一副盔甲。 她拿在手中展开,正是按魏锦书的尺寸提前安排人做好的。 “主上看着眼熟吗?这是按从前大战时,主上所穿的战甲所做,不过没有那一件名贵。” 魏锦书看了一眼,抬眉道:“你想让我上阵?” “让凡人们见识一下主上的英姿。” “你倒是都给我安排好了。” 明阑装作未听出魏锦书话里的不满,拍了拍胸口,朗声道:“主上不必感动,属下一直都将主上放在心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明阑向来嘈杂,说话又时不时给魏锦书找不痛快,让她烦得不行。 就这么想了一会儿,一回神,明阑已经端着那身盔甲,凑到了魏锦书脸上。 魏锦书扔下文书,揉了揉额头道:“你什么时候死?” 话音刚落,营帐外就传来号角声。 随即是迅速燃起的火把,和由远及近喧闹起来的呼喊声。 接着就是混杂在兵刃相接声中的惨叫声。 明阑往外看了一眼,突然勾唇一笑,对魏锦书回道:“马上死。” 说完,明阑便大步往营帐外走去。 魏锦书也快步跟了过去。 一掀开布帘,只见军营内火光攒动,人影穿梭,不时能看见敌军长枪在光影中挥舞,直直往两人所在营帐冲来。 杜鸿手执染血长戟,自西边奔来,扬起沾了血污的脸,单膝跪地回禀。 “陛下,新岳军队趁夜偷袭,敌军自西而来,约五百人,皆身着夜行甲胄,躲避哨塔,由小路入关,现已攻入西营,正往中营而来!” “布防可备好?”明阑问道。 “皆已备好,我军将士正佯装无法招架,引敌军往中营布防之处而去。” “依计行事。” “是!” 杜鸿走后,明阑回营帐中取来佩剑,又穿戴好盔甲,就要往设埋伏的地方过去。 黑暗中,一支箭从西营发出,往魏锦书身前而来。 魏锦书手无兵刃,只能聚起法力凝成屏障,抵挡住射来的利剑。 这支箭被挡了一下,并未停下,而是在被抵挡后,受力拐了个弯,直直往她身边的明阑刺去。 事发突然,明阑又被锁住了法力,抵挡不及,受了这一击,向后瘫倒。 魏锦书立刻接住明阑的身子,但这副身躯高大,魏锦书一时未留意,与她一同摔倒在地。 “主上,属下怕是不能陪您走接下来的路了。” 明阑一边说一边咳了两声,已然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攀上魏锦书的双肩,话语诚恳,“主上不要伤心,属下会在魔界……呃……” 明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子一重。 魏锦书直接松手把她扔在了地上,摔得明阑一阵闷痛。 “这一箭只射中手臂,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死。”魏锦书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明阑说道。 明阑看了看手臂的伤,愣了一会儿,发觉的确没有别的不适。 但随后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有气无力道:“疼死的。” 第147章 陛下出事了 心知明阑没一点儿事,魏锦书看不得她那副样儿,低身抬手,一把将她手臂上的箭拔了出来。 明阑疼得倒抽一口气,捂着伤口起身,目不转睛地凝视魏锦书,有话想说又生生忍住。 魏锦书掸去裙边沾染的灰尘,斜睨她道:“说不定你最后就是疼死的。” 说完,见明阑的伤口还在冒血,魏锦书皱了下眉,取出手帕将她的伤包扎起来。 明阑看着被包好的伤口,又看看魏锦书,有些意外。 “多谢主上。” “只是伤口碍眼,与你无关。” “真羡慕云初仙子,主上的柔情,从来只给她一个人。”明阑叹道。 魏锦书面无表情地将明阑拽起来,顺道又推了她一把。 “你不去助战,杵在这儿当门神?” 明阑被推了一个踉跄,站稳后才往中营布设陷阱之地赶去。 想到一些不对,魏锦书又开口叫住明阑。 “等等。” “主上还有何吩咐?” “杜鸿方才说有多少人前来偷袭?” “五百。” 魏锦书眉头紧皱,忖度道:“偷袭用五百?只怕这五百人偷袭是假,牵绊兵力是真。” 听她这么一说,明阑也反应过来。 偷袭在于悄无声息地制敌于不备。 那些人虽身着夜行衣,却声势浩大地从西营而入,也未提前除去哨塔守兵。 此番细细想来,只怕目的并不单纯。 “属下这就派人去各个城门增派兵力,以防新岳攻城。” 庆功宴的消息放出去前,明阑和杜鸿就已经安排人在中营附近布好了陷阱。 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偷袭,只管把人往中营引。 只等敌军踏入陷阱,再一同围剿。 魏锦书赶到中营陷阱所在之处时,大鄢士兵已将坑洞团团围住,里面困着三百来个新岳士兵。 见魏锦书过来,明阑走到她身边,低声回话道:“不出所料,敌军突袭后没多久,新岳主力军便开始大举攻城,还好提前设军防范,杜鸿带领将士,已成功抵御敌军三次进攻。此处是活捉的三百人,除一人逃走外,其余皆已阵亡。” 魏锦书颔首,“放一人回去报信也好。” “各将领意见不一,有要杀了这些人祭旗的,有要以此为饵交换城池的,不知主上如何定夺?” 魏锦书摇摇头,语意坚决道:“用三百人,换一人。” “主上的意思是?” “用这些人为质,换新岳主帅宇文牧,让他回到大鄢阵营。” 明阑闻言本有些不解。 但细想想便明白过来。 新岳偷袭反入陷阱,这军令是主帅宇文牧下的,受苦的却是士兵。 魏锦书的要求一经提出,若宇文牧答允,便达到俘敌军主帅的目的。 若不答允,虽是出于大局考虑,但多少会失去军心。 这样的选择,无疑会让宇文牧进退两难。 “属下这就派人去办。” 明阑说完,便回道一众将领身边下达命令,并派人将坑里的几百人通通捉了上来,往城门押送过去。 目视军队走远,魏锦书走到明阑身边,低声与她说道:“你过去看着,我先回营。” “等宇文牧?” “等你死,我登基为帝。” 明阑噎了一下,“属下也不见得今日就死。” “办好你的事,其他的少管。” 魏锦书回到营帐不久,就听城门方向传来鸣金收兵之声,便知双方已开始谈判。 明阑送来的盔甲就在手边,魏锦书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在中途止住。 她向来不喜战争,从前是,如今也是。 而大战的由来,一是因执念所束,而是被魔气所控,三则是因成为魔尊后骑虎难下,只能与天界一战。 但魏锦书本身不愿挑起战争。 也不喜欢甲胄兵戈。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云初说过,她应当直面内心所想,而不是为了执念失去自我。 “云初,你如今可还好?” 魏锦书收回手,长叹一声,眼前又浮现出云初的身影,不由眼角湿润起来。 正当她要将甲胄收起来时,突然听见营帐外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匆忙急促,一听就是出了大事,魏锦书忙起身往外走去。 刚一出营帐,就见一名士兵面色煞白地跑来。 见她出来,更是慌乱不已,连礼都忘了怎么行,“扑通”一声摔跪在地。 士兵连忙爬起来,禀报道:“皇后娘娘!陛下出事了!” “出了何事?” “两军谈判不成而再度交战,陛下关心我军将士安危,从城楼上探身查看战况,却因过于担心战情而从城上摔下,刹那便被敌军铁骑吞没。元帅和将军们要去施救,却根本不见陛下身影啊!” 魏锦书眼前一黑,后退了几步才扶着柱子站稳。 她倒不是伤心明阑的“死”,而是被她蠢得气到。 按照明阑的性子,才不会因为关心将士而探身。 八成是为了看热闹,不留神才掉下去的。 结果就成了敌军铁骑下的亡魂,连尸首都只能被踏碎掩埋进黄沙中,不见踪影。 “皇后娘娘,元帅让卑职来回话,这……” 魏锦书想过明阑会“死”,但没想过会死得这般轻若鸿毛。 而且应了她自己的话,最后还真是疼死的。 如今这会儿,明阑怕是已经回了魔界,元神与身躯合一。 让她想骂人也找不到机会。 “让杜元帅稳住局面,本宫随后就到。” “是!” 魏锦书看着士兵离去的方向,城楼之处已然混乱,战鼓声愈响愈烈。 但整个军营在得知消息后也全程戒备,并没有如魏锦书所想一般落入群龙无首之态,想来是明阑一早就做足了准备。 魏锦书回身踏入营帐,在帐帘落下的一刻,桌上甲胄因法力而动,转瞬之间就穿戴在她身上。 营帐内竖立榻边的长枪也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入魏锦书手中。 一向被视为皇室最高秘密的遗诏,被明阑随意塞在枕下。 魏锦书耳边响起沈姝所说的话。 “打仗,是为了今后无仗可打。” 魏锦书一手握紧长枪,一手拿起遗诏。 走动间,盔甲铿锵声不绝于耳。 魏锦书步履坚定,向城楼而去。 第148章 我乃大鄢新帝 号角声起,战鼓轰鸣如雷声,两军交战于阵前,呼啸喊杀声打破寂静黑夜,兵马所过之处扬起漫天黄沙。 火光闪烁间,剑影映照旌旗之上,掠过战士们浸满血污的脸庞。 却见他们毫无惧色,前仆后继,不断向前冲去。 新岳在兵力和战术上本不敌大鄢,但方才三百士兵自尽阵前,大鄢皇帝殒命战场,无疑令他们士气倍增,势不可挡。 沈姝手中佩剑已沾满敌军血肉,连上面的暗纹雕花也看不真切。 她身量纤细,轻而易举就能穿梭于敌方军队之间,手中长剑灵活翻转,双手交替抵挡进攻,转身便又取了几人性命。 沈姝稍稍喘息,正要继续往前攻去,就听身边传来闷哼声。 “梁将军!” 就在沈姝不远处,杜鸿手下另一将领被敌军团团围住。 梁将军双腿负伤,只能勉强弓着身子撑在原地,而此时几十柄长枪同时往他的身躯刺去,根本避无可避。 沈姝反手一剑刺向身后袭来的敌军后,拔剑就往梁将军所在之处赶去。 不料分心之际,脚下黄沙中突然勒出一道绳索,沈姝闪躲不及被重重绊倒在地。 身后兵刃破空声响起,沈姝来不及爬起,立刻翻过身抬剑去挡,只听“??”一声,十几把长枪下劈,震得沈姝险些拿不住剑。 “梁将军!” 沈姝嘶吼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梁将军被几十柄长枪穿腹而过,挑向长空,又沉重落地。 闷响过后,扬起一圈烟尘,再无生气。 凝在眼角的泪还未来得及落下,沈姝发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几十名士兵执枪而来的身影。 沈姝拼命去挡,想要将压在身上的那些长枪掀翻。 而下一刻,马蹄声在耳边停下,宇文牧手执长刀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看着无法脱身的沈姝,如同在看已死之人。 宇文牧抬手屏退压制着沈姝的所有人,长刀一掀,并未伤害沈姝,而是斩下梁将军的头颅,扔于马蹄边。 沈姝目眦欲裂,却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只能生生吐出一口鲜血,嘶声怒吼。 “宇文牧!你竟然……当初若非梁将军为你求情,你早已身首异处!你怎可如此待他!” “没错,萧云壑要杀我那日,只有梁垣和你求情,但你们觉得这是恩情?笑话!今日两军对阵,战场之上从无儿戏。况且,你们也是见过我落魄的人之一,负我之人,岂有无辜之说!” 宇文牧冷笑一声,忽然抬手拉紧缰绳。 战马嘶鸣一声,随之高抬马蹄。 一瞬之后,沉沉落在梁将军头颅之上。 沈姝眼中泪水决堤,混着面上溅到的血肉,没入黄沙中不见踪影。 “宇文牧!你背弃家国,枉顾信义,必然不得善终!” “我不得善终又如何?至少今日,死的是你们!” 森冷的尾音落下后,宇文牧再度拉紧缰绳,高抬马蹄。 沈姝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抓起一把黄沙,却根本没有扬手的力气。 黑暗的身影笼罩而下,如同乌云遮天蔽日,侵吞所有光明。 正当马蹄要落下之时,沈姝眼前寒光一闪,马匹嘶吼声响彻耳边。 紧接着重物落地,宇文牧闷哼痛叫一声,从马上落下,滚落至一边,干净的白袍上沾了厚厚一层黄沙。 宇文牧立刻爬起来,怒目直视站在沈姝面前的身影,“什么人!” “杀你的人。” 魏锦书长枪后扫,一把挑起沈姝,将她护在身后。 听到对面之人清亮的嗓音,宇文牧不屑一笑,“呵,还是个娘儿们,敢来这里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魏锦书还未说话,又听身后沈姝吐出一口鲜血。 借助身后长袍掩盖,魏锦书手上聚起法力为她疗伤。 沈姝感觉到身上的疼痛瞬间消失,而魏锦书握住她的手中,正有微弱的光芒源源不断的传入她体内,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 “你……” 魏锦书收回法力,握紧她的手,回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目光。 “这次换我来护你。” “原来是救你的心上人来了?”宇文牧撑地起身,抹去额头擦伤处留下的血痕,“那你们就做一对亡命鸳鸯好了!” 话一说完,宇文牧横刀向前,脚掌蹬地,直直往魏锦书胸膛劈来。 魏锦书眸色冷峻,染上嗜血杀意。 她握紧长枪,将沈姝向后一推,奔身而去。 刀身高光毕露,枪尖锋芒闪烁,兵器碰撞间火星崩裂,发出刺耳的叫嚣声。 魏锦书手中长枪自下仰冲,枪尖直指宇文牧面门。 宇文牧堪堪避开,回身一转,抡圆刀锋往魏锦书腰腹划入。 这一下若划到实处,定能让对面人肚破肠穿,再无抵抗之力。 魏锦书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击,后退两步,随即足尖点刀而起,踏宇文牧左肩而翻,稳稳落于他身后。 手中长枪借力而转,枪尖趁势划破他的左脸。 宇文牧闷哼一声,后知后觉去摸伤口,一见指尖血迹,更是气红了脸。 “xiao娘儿们,等我抓住你,砍了你的手下酒!” 魏锦书勾唇冷笑,抬手执枪目空而视,“你这点伎俩,比天上那帮蠢货还差。” “你……” “我的手,我的命,都在这儿,”魏锦书抬眉不屑开口,“有本事,就来拿。” 宇文牧自小就未在单打独斗时败过任何人,如今被一个女子轻而易举地划破相,顿时怒不可遏。 “我要……杀了你!” 宇文牧重新握紧刀身,大喝一声,往魏锦书冲来。 “该死的是你。” 魏锦书冷冷说完,枪尖不紧不慢地往后退去。 宇文牧此人天生力大无穷,勇猛非常,三日不吃不喝就能连夺四关,拼的就是一身蛮劲。 对阵这样的人,正面交锋讨不到好。 但往往也是这样的人,缺少谋略,不够灵活,最容易被四两拨千斤。 魏锦书手握长枪,趁宇文牧持刀劈来之际向后仰去,枪尖落地一点一划,带动身躯转向,一瞬便来到宇文牧身后。 宇文牧发觉她躲避,就要转身回手再劈,怎料还未转过身,就被魏锦书持枪刺穿右腿窝,顿时吃痛往前跪去。 这一跪,恰好连带着头一同磕到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待他再度抬头想要爬起,就见前面正是被他驾马踏碎的梁将军的首级。 “去阴曹地府给梁将军赎罪吧。” 趁宇文牧愣神之际,魏锦书手起枪落,与宇文牧先前举动如出一辙,顷刻间就削下他的头颅。 头颅受力向空中飞去,魏锦书飞身而上,枪尖挑起头颅,高展于众人眼前。 “宇文牧已死,尔等还不伏诛!” 听到叫喊声,士兵们纷纷停下手中举动往魏锦书看来。 只见新岳元帅宇文牧的头颅被一位眼生的将士枪挑在手。 而那名将士正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新岳兵力本就不强,除了宇文牧,并没有其他可以与大鄢匹敌的将领。 如今见元帅悄无声息地就被杀了,顿时不知所措。 魏锦书手举遗诏,高声开口:“遗诏在此,我乃大鄢新帝。今日降者皆免一死,若负隅顽抗,我大鄢铁骑必将新岳夷为平地,到时尔等定斩不饶!” 新岳将士们没想到上一名皇帝刚死,大鄢就又有了新帝,还是这么厉害的一位新帝。 他们心知宇文牧一死,败局已定,只能陆续扔下了手中兵械,跪倒在地。 从目睹魏锦书现身战场,到她三两下解决宇文牧,沈姝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 见大鄢军队中无人敢动,她率先单膝跪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声过后,整个战场如同春风过雪境。 双方士兵纷纷跪倒,山呼响彻西北大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49章 我一定为她守住 营帐内,众将士站了一圈,面面相觑,各个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锦书坐在台上,手边是摊开的遗诏。 她翻开新岳降将的名单查看,不紧不慢开口:“为先帝设衣冠冢,送入皇陵安葬。” 话音一落,底下站着的将士们又四下顾望,最后统一看向元帅杜鸿。 杜鸿则目光飘忽,不知如何做声。 对魏锦书枪挑宇文牧一事,杜鸿心底是叹服的。 且战事开始以来,朝廷的事都是皇后和朝臣们管辖,从未出过纰漏。 但先帝遗诏所述,太过突然,让他一时也难以接受。 忖度片刻后,杜鸿斟酌道:“大鄢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 魏锦书目光紧盯名单,手指在遗诏上随意点了几下,“这就是先例。” 在场众人都亲眼见过魏锦书在战场上雄姿英发,不逊男子。 话语一出,更觉她威严。 但战场上的跪拜出自权宜之计,如今真要奉魏锦书为帝,没人敢随意踏出第一步。 毕竟女子为帝,在大鄢史上从未有过,不知是好是坏。 谁也不想因为第一个出头,承担来日沦为佞臣的风险。 看出来将领们的担忧,沈姝毫无惧色往前走了一步,转身面向众人朗声开口。 “你们可别忘了,先帝御驾亲征这段时日,国事皆是皇后娘娘在处理,朝野上下、举国百姓无一不服,这难道不是事实?” “我等并未否认皇后娘娘之功,可遗诏所述,实在是太过……” 后面的话,杜鸿并未说完,但沈姝猜到了他的意思,继续接话。 “太过儿戏?还是太过荒唐?先帝写遗诏之时,我在身旁亲眼目睹,怎可能作假?”沈姝踱步于众将士面前,“再者,即便你们不认遗诏,那又有谁能在此刻,找出一个比皇后更能胜任新帝之位的人?” 沈姝说完,没有人开口。 在场之人并非代表他们自己,他们的担忧,也是营帐外几十万将士的担忧。 沈姝深谙此理,没有丝毫犹豫,取下束发的布条,顷刻间长发如瀑而下。 在众人疑惑猜测的目光中,沈姝又卸下身上的盔甲,身着布衣出现在众人眼前。 将领们愣了片刻,没想到并肩作战许久的舒将军竟然是女子,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她从来都是披甲示人。 见将领们突然齐刷刷地低下头去,沈姝并不在意,只是昂首再度开口。 “我非舒慎,而是已死的沈昭容沈姝。” “你……你是沈兄的女儿?难怪我总看你眼熟,却想不起来何处见过,”杜鸿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是病逝在后宫了吗?” “先帝仁慈,知晓我与后宫众妃不和,且志在战场,特地开恩让我易服出征,才有如今报国之日。” 沈姝心里知晓让她假死出宫是魏锦书的主意,但如今不好明说。 又想到先帝已死,干脆借他的名义,让一切顺理成章。 看清众人眼中的震惊之色,沈姝接着暗暗施压,沉声说道:“我沈家是开国旧臣,世世代代为大鄢征战,只讲‘忠信’二字。我先祖一生战功赫赫,逝后配享太庙,若论忠心,在场无人比我沈氏一族甚之!且我与魏皇后原有旧怨,不必为她说话,也不需作伪证。诸位若有不信,大可将遗诏送回,由众朝臣辨明真伪。但若最终验明为真,只怕在场所有存疑之人,都难逃亵渎皇权之罪!” 听完这些话,众将领再度面面相觑。 沈家的信义有目共睹,容不得质疑。 且沈姝已经将“亵渎皇权”都搬了出来,若再有异议,那这罪名可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见台下众人有所松动,魏锦书适时开口。 “三年。” 魏锦书站起身,眼眸扫过台下一群人,眼中皆是坚定自信的神色。 “三年之后,大鄢人口,农收,国库所有翻一番,若做不到,我便退位让贤,自尽谢罪。” “这人间万里江山,我一定为她守住。”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无人再有不服。 杜鸿作为元帅,率先提膝下跪,“有新帝如此,陛下在天之灵,一定深感欣慰。” 众将领纷纷跪拜下去,拜见新帝的呼声传出营帐,传入外头的将士耳中。 每一句“吾皇万岁”,如同浪花般层叠,不断向外泛开,仿佛没有尽头。 新月初上,魏锦书与沈姝并排走在草地之上。 报丧的文书已经送去朝中,魏锦书即将启程回朝,继任帝位。 她望向头顶的月亮,突然想起刚入宫那会儿,还是贵妃的傅清辞,总会跟她们说起鄢北的月。 她说草原上的月亮,比宫里低得多,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不像宫里,哪怕踏得再高,也有天涯之远。 可傅清辞活着的时候,再也没看过鄢北的月亮。 魏锦书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的沈姝,浅浅笑道:“沈姝,谢谢你。” 沈姝知道她在说今日遗诏之事,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转而问了其他的事。 “你和云初,都是神仙吗?” “她是,我不是。” 沈姝点点头,也不多问,又道:“你送我出宫的恩情,我一直记着。” “这是你应得的。” 两人说完,便沉默着又走了一段。 但走着走着,沈姝突然止住步子,不再往前。 魏锦书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说道:“你想问什么?无论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沈姝眼神沉寂,张了张口,还是决定问个明白。 “你为何要杀她?” 早已猜到沈姝会有此一问,魏锦书并不打算隐瞒。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命书,里面写了每个人的经历和结局,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何时死,如何死,从来不是我们决定。而我此来,就是为了改变它。” “原来如此,”沈姝闻言戚然一笑,像是卸下心上重担一般轻松了不少,“锦书,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跟我回去吧。” 沈姝摇摇头,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温暖的笑意。 “不了,这里很好,我舍不得。” “今日一别,你我怕是再难相见。” “这样也好,有这么个想见面的盼头,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听了沈姝的话,魏锦书心中像被石头压着一般,有些难以喘息。 她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垂下眼眸,颔首笑道:“好。” “锦书,我相信,你定能给大鄢带来一个新的盛世。” “一定会的,”魏锦书抬头望天,内心无比平静,“我承诺过她。” 第150章 云初姐姐 云初踏上人间青石板砖的那一刻,第一场雪的雪花恰好同时落下,挂在她的鬓发上。 这是云初在人间看过的第二次雪。 一次是之前在皇宫,一次此次在并州。 并州城内的景象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 锦水被疏导成几路水流,穿城而过,倒映岸边烟柳。 水上画舫不绝,城内游人如织。 远望锦鸡山,山上镇遇塔依旧高耸,隐约可见游人往来。 城内原本的摊铺都成了店面,装饰一新。 百姓面带笑容,孩童成群结队上学,一片祥和欢乐。 “百姓安乐富庶,这便是陆知州所说的长足发展吧。” 说完,云初转头,就要往水边去租一艘游船。 而她刚一转身,就见一抹熟悉身影从面前跑过。 云初惊喜之余,连忙追上去叫住那个小女孩。 “小夕!” 小女孩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前跑。 云初又叫了一声,小女孩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睁着明亮的眼看向她。 “姐姐,你认识我祖母吗?” “祖母?” 云初微愣,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八十年,眼前的孩子不可能是小夕。 还未等云初开口说自己认错,小女孩又往旁边跑去,口中大喊道:“祖母,有位姐姐找你!” 云初听见她的话,心头一阵悸动。 果然下一刻,就见小女孩搀扶着一名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走了出来。 老婆婆一见她,泪水突然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哽咽开口:“云初姐姐。” 苍老的声音对云初而言极为陌生,但从面前这张布满皱纹的面容中,云初依旧能分辨出,这就是当年的小夕。 可她还是不敢随意认,又问道:“你是小夕?” “是啊,云初姐姐。” 小女孩一手扶着小夕,一手挠了挠头,“祖母,你为什么叫她姐姐呀?她看起来没比我大几岁,应该叫你‘婆婆’。” 小夕笑了笑,擦去眼角的泪水,“还记得祖母跟你讲的故事吗?”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惊喜道:“原来姐姐你就是仙女庙里的仙女呀!祖母你是并州的大恩人,我们全并州的人都记得你呢!” 云初含笑低声道:“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嗯!” 看着已经白发丛生的小夕,云初还是问出来心里的担忧。 “陆家父子呢?” “陆公去世多年了,陆大人前几年刚走,他们的牌位都在陆公祠里供着呢,”小夕将云初的手握得很紧,像是害怕她消失一样,“陆公祠的旁边就是仙女庙,云初姐姐,你要去看看吗?” 虽然早已料到陆势坤和陆不息父子大抵已经不在人世,但亲耳听到这样的结果,云初还是有些落寞。 “我们先去陆公祠,再去仙女庙。” 小夕让孙女先回家,自己则提着一个竹篮,里头放着香纸,在云初的搀扶下,带她往陆公祠走去。 “这些年,并州变化真大。” “陆公在世时为并州鞠躬尽瘁,后来陆大人也考取了功名,与陆公一同在并州任职,并州才有了如今这般模样。” 小夕腿脚不便,走得很慢,但面上没有一丝虚弱之色,她笑意吟吟,一双眼更是炯炯有神。 “不过说到底,还是云初姐姐你的功劳。” “那些都是我该做的。” 陆公祠并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 今日并不是祭奠的日子,但此处还是香火鼎盛,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小夕就着燃烧的香纸点了两柱香,与云初一同给陆家父子上香。 “我隔几日就会过来一次,我已经八十六了,不知道还能来几年。不过我死了也不打紧,并州后裔会永远护好仙女庙,也会永远记得陆公父子对并州的恩情。” “如今并州是何人管辖?” “陆知州。” 云初一顿,“他也姓陆?” “陆知州是从陆大人手里接任的,他是陆大人的孩子,名叫‘陆念恩’。” 小夕在云初的搀扶下转身,带她往旁边的仙女庙走去,口中继续说道,“陆大人一生未娶,念恩是他在体察民情的路上捡到的弃婴。陆知州继承父亲遗志,同样为并州尽心尽力。” 听着小夕的话,云初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陆不息的身影。 那个跟他父亲一样又直又轴的人,怕是最终也没有放下心里的执念。 云初颔首道:“陆公父子来世会有好报的。” “云初姐姐,你也会有好报。” 两人出了陆公祠,没走几步远就是仙女庙。 小夕带着云初来到了正门,就见里头排队上香许愿的人,已经从里头排到了门外的台阶上。 云初望着面前这些提着香要进去的人,觉得有些新奇,开口道:“我之前去嘉州,那儿的人说‘北有如愿树,南有仙女庙’,如今看来是真的很灵,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祈愿。” “大家伙儿都说,是云初姐姐你在天上帮咱们实现愿望呢。” “我?” 小夕有些不解,“对啊,难道不是你显灵吗?” 云初想说自己从未帮这些人实现过愿望,后来也没有再留意过仙女庙的事。 但望着小夕期待的双眼,却又说不出来这些话。 默然片刻,云初只笑道:“所愿得偿,是好事。” “云初姐姐,我陪你进去看看。” 云初一路搀扶着小夕,也察觉到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真要排这长队,只怕会太过劳累。 思虑一番后,云初说道:“这么多人,不知要排到何时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那去我家里吃个饭吧?我的孩子们都在家。” 云初摇摇头,“我来这一趟,是为了赴约。” “赴约?” “八十年前,我与故人之约。” “那……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小夕顿时有些失落起来。 “会的。” “好。” 小夕说完一个“好”字,不舍地松开了云初的手臂,眼里像是有抹不开的浓雾,凝在眼角化为泪珠落下。 她挥手与云初告别,下一刻,就见方才的小女孩朝这边跑来。 小夕朝着女孩笑笑,对云初道:“我的小孙女来接我了。” 云初笑着与两人道别。 看着初雪之中,小女孩高抬着手为小夕撑伞,小夕佝偻着背,低着身子让孙女能轻松些,祖孙俩就这样并排依偎着,往家走去。 祖孙俩远去后,云初回想着小夕方才的话,念了个诀,闪身进入仙女庙内。 第151章 锦书,生辰喜乐 云初穿过正堂,直接来到后方的一座小屋内。 与如愿树的布局类似,仙女庙除了正堂和两个耳房外,同样设了一座小屋,给打理庙宇的人居住。 云初一进屋,就看见桌案上有一个打开的木盒。 木盒里头是许多折起来的字条。 她走近桌案,从木盒中取了几张字条,在手里摊开,发现上面都是前来上香的百姓,亲手写下的愿望。 “原来有人跟秋毫一样,在背后做这些善事。” 云初说着,就要将纸条重新叠好放回去。 正当此时,小屋的门被打开。 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手捧着另一个与桌案上一模一样的木盒走了进来。 一看到云初站在屋子里,还扔了几张字条进木盒,顿时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姑娘,求愿要去前堂排队,咱们这儿可不兴插队许愿。” “我没……” 云初刚要解释自己来的目的,就见女子抬手一挡,面上露出怔愣神色。 “嗯?不对,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女子说着又走近几步,仔仔细细对着云初的脸打量起来。 片刻后,她突然原地一跺脚,拔高声音惊喜道:“是你!你就是那位仙女!我竟然看见活的……不不不……我又看见活的仙女了!” “你见过我?” 云初刚一说完,又想起来仙女庙里面是有雕像的,那这女子能认出自己,也不算奇怪。 但最让她不明所以的,是女子的身份。 眼前的女子并非凡人,而是妖。 还是一只鸟妖。 只不过,她身上的妖气比旁的妖淡了许多,反而还多了些不该有的仙力。 “你忘了?是我!是我啊!” 女子把手里木盒往桌上一扔,像鸟儿扑腾翅膀一样,张开双手挥舞着。 见云初还是没想起来,女子又提醒道:“八十一年前,皇宫里,我被一团黑雾击伤,连翅膀都没了。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是你用血把我救活的,你想起来了吗?我走的时候,还转头看了你一眼呢!” 听了女子的话,云初思绪回到从前。 煞气第一次出现之时,她的确用血救了只奄奄一息的黄鹂鸟。 当时魏锦书还说那只鸟不会记得她。 却没想到,反倒是云初自己先忘了。 “原来是你,”云初与她相视而笑,“所以仙女庙能实现愿望,也是因为你?” “当时我跟着你的气息,追了你一路,想要报答你,但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当时不过是我举手之劳,你不必挂怀。” 黄鹂没听进去云初的话,自顾自说着:“后来看你救了并州百姓,百姓们自发为你建庙,而我刚好又因为你仙力的滋养修出妖身,有了法力,就想到了这么个法子。” 云初见她神色真诚,又想到她做的那些好事,都被自己冒领了声望,不免有些羞愧。 “护佑百姓,原本是我的事,如今倒是劳烦你了。” “我倒不在意这个,帮了别人,我自己也高兴,”黄鹂摇摇头,笑得一脸诚挚,“对了,你这次来并州,是又有异兽作乱了吗?” “我来赴故人之约,这会儿便要走了。” “是跟那个魏婕妤吗?” 问完,黄鹂又摇了摇头,改口道:“不对,她后来是皇帝了。自从她当了皇帝之后,大鄢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大家伙儿可感激她了。但听说前几日又禅位给了宗族的皇亲,如今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我此来,便是为了与她相见,”云初说道,“她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息了。” 说完后,云初再度对黄鹂所为感谢一番,才与她道别离去。 出了仙女庙后,云初寻了个没人的巷子,唤出仙籍册,果然在其中看见了黄鹂的名字。 “功德已满,只待时机。” 云初说罢便收回仙籍册,向着与魏锦书约定的游船走去。 因为此前两人并未约定哪个时辰见面,云初便准备直接买下一艘船,在水上等魏锦书前来。 将钱付给船家后,云初便探身进入船蓬内。 在进入船蓬的那一瞬,云初身上隐隐闪现白光,将她全身笼罩在内。 白光散去后,一缕银丝垂下,滑落在她的肩上。 云初抚摸着手背上多出来的皱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 云初心头一震,迫不及待地转过身。 船身随之摇晃,让她险些站不稳。 连带着眼前的身影也看不太真切。 来人扶稳船身,抬步上船,与云初在船蓬内相对而坐。 云初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是满头黑发,容光焕发的魏锦书。 “我想着与你白头到老。” “我想着与你重回过去。”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话后,又忍不住对视一笑。 “不必追忆过去,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明日。” “依你。” 魏锦书莞尔一笑,收回身上的法术。 不过一息之间,满头乌黑长发淡去,褪为银白,一道道沟壑在魏锦书的面上突现。 她的脸消瘦了下去,肤色也黯淡下来。 魏锦书抚摸着自己的脸,有些不敢与云初对视。 “我这副模样,吓到你了吧?” “岁月不败美人,你姿貌如旧,从未变过。” “你也是。” 云初弯唇勾出一抹笑意,与她十指交握,轻声开口:“在你来之前,我逛了有半日,你将这人间治理得很好。” 魏锦书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浅笑,眼眸中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又有静看诸事的淡然。 “嘉州一别后,你走了,明阑也走了。这八十年间,再没有过你的消息,也没有明阑的踪迹。沈姝每月一封的书信,断在了十年前的二月初三。” 听魏锦书说着,云初心里也泛起淡淡哀伤。 分别的八十年里,她们各安一方,一个在天界部署谋划,一个在人间护佑万民。 两人多年未见,云初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临到开口,却只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魏锦书靠在云初怀里,像是失去力气,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云初的肩上。 “云初,我有些累了。我跟沈姝一样,等不到下一个春日了。” “我们两个在一块儿,每日都是春天。” 魏锦书没了力气,闭上眼睛轻轻颔首,又道一句:“依你。” 四周突然安静许多。 喧闹的人声骤然消失,只能听见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听出来此刻已经不在并州城内,魏锦书睁不开眼,分辨不出来位置。 但云初身上的暖意还在源源不断传来,又让她心安得很。 “我们在哪儿?”魏锦书问道。 云初搂着她,感觉到身上越来越沉,明白这是魏锦书已经渐渐支撑不住的表现。 “一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云初回答着,又将魏锦书搂得更紧。 “云初,我想明白了。” “什么?” “人间值得,真正错的是不公的天道。” 云初一开始修改命书时,就是希望八十年为帝的经历,能让魏锦书懂得人性美好,人间美好,放弃重塑人间。 可真到了这一步,她又觉得无比心疼。 魏锦书本不该经历这一切,她也是天道桎梏下,艰难行进的芸芸众生。 天帝因为预知的梦,布局让魏锦书牵涉其中。 而深爱魏锦书的自己,也成了推动棋局的执棋人。 如今面对的悲戚,正是她从前亲手埋下的种子。 云初默然垂下眼眸,看向怀里魏锦书垂垂老矣的模样,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似乎下一刻就会断了一般。 她如同从前一样,低头在魏锦书额上落下轻柔一wen。 “锦书,你也值得。” 魏锦书想要勾起微笑,安慰云初,可是却积攒不起来力气。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这是她在人间,以凡人身份存活的最后一段时光。 魏锦书用极轻的声音对云初嘱咐道:“等我死了,就让这艘船带着我飘向远处,再烧了它,抹去我在这世上的痕迹。” “好。” “等我回了魔界,你一定要来找我,这一次,不能再骗我了。” “都依你。” 水面平静无波,连水浪翻涌的声音也消失在耳际。 “当时并州游船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像如今一样。” 云初轻柔抚摸着魏锦书的手背,将她微凉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华光自交握的手心散出,萦绕在两人身上,将她们包裹在内。 光芒褪去后,云初白皙光滑的手指,在魏锦书细嫩的手背上摩挲。 又将两人垂落在手背上的黑发握在一处,叠在两人掌心之中。 “你瞧,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魏锦书没有回答她,像是沉沉睡过去了一样。 如同四周的水面一般,安稳,宁静。 凭空出现的火苗,首先落在了船头的一块稻草织成的坐垫上。 刚上过蜡油的船头,也在几息之间被囊括在火势中。 云初见火苗沾上魏锦书的裙边,不去阻拦,而是偏过头,轻柔而虔诚地与怀里的人双chun相接。 身后火光越来越盛,包围了整个船身。 火势不曾沾染云初丝毫,而是将她怀里的人包裹在内。 魏锦书的身子,在她怀里暖了起来。 云初合上双目,说出了那句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 “锦书,生辰喜乐。” 第152章 可她不在 魏锦书再度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预料中的情景。 她坐起身环视一周,发觉自己身处的地方,虽然还是魔界熟悉的寝殿,但周遭的一切,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整个大殿过于冷清,仿佛她当魔尊时,从前的前呼后拥都是假象。 魏锦书想要坐起来,一抬手,竟发现手腕上有一根锁链。 她伸手触碰,竟发觉这锁链并非凡物,而是加注了魔气的陨铁。 生来的谨慎让魏锦书再度放下手,按兵不动地继续打量周围一切。 门外身影闪动,下一瞬就见人影在殿内浮现。 明阑站在魏锦书面前,面上依旧是从未变过的得体笑容。 “恭贺魔尊归位。” 魏锦书料到是她,曲腿坐于榻上,抬眉望着她的脸说道:“你还是这副模样顺眼。” 与魏锦书清冷秀雅的姿貌不同,明阑原本的容貌本属明艳一类,眼角天生的几分魅惑,更添些许风情。 她弯唇一勾,“我也如此认为。” 魏锦书抬手,将困住手腕的锁链展现在明阑面前。 “这是何意?” “魔尊不是猜到了?” 魏锦书双眸一暗,面色沉了下来。 “你背叛我。” “谈不上背叛,属下不过是择明主而从之罢了。” “难怪几十年都没有你的踪迹,你终是与珩彦站在一处了。” 明阑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她缓步来到魏锦书身边坐下,指尖抚上冰冷的锁链,稍稍握紧,手上施力一带,就将魏锦书拽到自己面前。 明阑唏嘘一叹,满目惋惜道:“想不到魔尊还会为我的安危忧心?让魔尊失望了,如今我与珩彦各取所需,但是魔尊您,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魏锦书目光冷淡,“怎么,珩彦也对这个位子有兴趣?” “他将来是要当天帝,要统领三界的,区区魔尊之位,”明阑的手骤然一松,任由魏锦书垂落在榻上,“自然无关紧要。” “我如今元神归位,法力恢复,要杀你和珩彦并非难事。” “在陨铁在,您的法力根本使不出来,更无法炼化新的煞气,魔尊还是不要妄自挣扎了,免得伤了自身。” 魏锦书的面上仿佛笼罩了一层隐形,晦暗不清,“那便且走且看。” 与魏锦书全然冷下的神色不同,明阑始终似笑非笑,面上皆是对万事的疏离。 两人沉寂片刻,魏锦书余光见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这才重新开口,打破平静。 “外头的人走了,”魏锦书站起身,随手一点,轻而易举就挣脱了手上的锁链,“明阑,我要听实话。” “方才属下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看着地上不堪一击的锁链,魏锦书便知明阑并不是真的要困住自己。 但是方才明阑前来时,外头跟着气息不熟悉的人。 魏锦书便猜到有人监视,因此顺着明阑的话演了一出戏。 同样察觉到门外的人已走,明阑收起笑意,开口道:“魔尊还想问什么?” “魔界这八十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珩彦找到了操纵煞气的法子,魔尊您对他来说,已经无用了。” 三界之中,只有魏锦书能够炼化和操纵煞气,也只有煞气才能解除天帝与天道的羁绊。 魏锦书心知,珩彦想要除去云初,就必须与她合作。 可如今这副情景,怕是珩彦已经有了别的法子。 想起来第一次在凡间瞧见煞气的时候,魏锦书眼神一暗。 那时在青莲宫里,傅清辞借用水麒麟之力锁住煞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魏锦书猜到缘由,但还是进一步确定道:“用水麒麟?” “是。珩彦在拿到天枢笔的那一刻,就已经改了傅清辞的命书,并在她回归魔界后控制了她的心智,像在凡间一样如法炮制,用水麒麟之力压制住了煞气。” “他是要用煞气撕毁天帝和天道的纽带?他要杀云初?” “主上英明。” “当时傅清辞可是你私下找来的,如今她重回魔界,在这中间,你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属下与珩彦,不过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监视之人已走,但明阑说话仍旧模棱两可。 魏锦书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如今魔骨和本体已归位,唯一能让明阑心甘情愿置身的,怕是只有与青莲相关之事。 大胆的猜想在魏锦书心中浮现,她紧蹙双眉,走近明阑身边,放低声音开口。 “你要杀珩彦?” “魔尊不必再猜了。” “当年大战,我只让压制敌方,并未下令屠杀天兵,那百万天兵到底是如何死的?”魏锦书继续追问,“是珩彦从中作梗,对不对?” “魔尊,不必再说了。” 见明阑收起唇角笑意,魏锦书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隐隐寒气自后背攀升,魏锦书攥紧了手。 如果猜测为真,当年的天兵皆是珩彦所害,才让青莲处于愧疚,散尽仙力复原天兵。 那珩彦怕是早在千年前就已背叛天界。 魏锦书心中慌乱,她不知云初和天帝,到底能否斗得过这样心思深沉之人。 明阑看着魏锦书脸上神色变化,心里也渐渐沉重起来。 以魏锦书的聪慧,不用她多说,也能想明白如今的形势。 但明阑也知道,如今并不是与珩彦撕破脸的时候。 她手中施法,让地上的锁链重新套在魏锦书的手腕上。 “劳烦魔尊这些日子多加配合,属下会安排好一切。” 魏锦书看着手上的锁链,猜到用陨铁锁住她的法力是珩彦的主意。 但明阑给她用的是普通的铁器。 明阑想用这样阳奉阴违的把式,骗取珩彦的信任。 但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将她自己置于险境。 魏锦书说道:“明阑,如果青莲还在,她不会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公道的。” 明阑挑眉,还之一笑道:“可她不在。” ………………………… 将凡间的事都处理好后,云初就回了天界。 算了算时辰,估摸着魏锦书已经归位,云初便准备启程去魔界。 可刚一动身,就见齐宥凭空出现在面前,将她拦下。 齐宥抬手拦住云初的去路,横在她面前的手臂分毫不让,语气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你去哪儿?” “魔界。” “不能去。” 云初甚是不解,但还是解释道:“我答应锦书了。” “你明知魔界生变。” “有明阑在,她能稳住珩彦。” 说完,云初就拂开齐宥的手,越过他就要离开。 可刚踏出一步,齐宥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你忘了天帝离开前的谋划了?” 第153章 乱吠的狗倒是不少 云初抬起的脚顿住。 “珩彦已经中计,他沾染了魔族的气息,不用多久便会逐渐堕魔,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齐宥走至她面前,正色开口道,“你贸然去魔界寻魔尊,是在将自己置于险境。” “齐宥,你在意的不是我和锦书的死活,你在意的,是三界。” 齐宥眉心微蹙,“你们也是三界众生。” “我是天帝,不是众生,我有我的责任。” 云初张开手,将掌心中那一枚缠绕黑雾的白子放在齐宥面前。 “我此去不光为锦书,明阑以身涉险,与虎谋皮,我应当助她一臂之力。” 见云初要离开,齐宥再度抬手横在她面前。 “你明知这只是其中一环,魔尊根本不会有事,你又何必去蹚浑水?” 齐宥自小便将辅佐天帝和庇佑天下苍生作为己任。 对于他而言,云初的安危与重塑天道之事系于一身。 他不能让云初有任何冒险举动。 知晓他的顾虑,云初并未力争,而是缓声说道:“我与天帝同属一体,我与她心意相通,守护苍生同样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意气用事。” “父神让你承袭帝位的初衷是保护你。我的存在,亦是如此。” 云初和天帝一起与齐宥相处了万年,对于他,云初是万般相信的。 齐宥也一直在她和天帝的身后,帮助扫去后顾之忧。 云初沉下心思,决定还是要将心中所想与齐宥说清。 “我也有想保护的人,锦书需要我。” 云初抬起头,凝视着齐宥的双眸,郑重开口道:“齐宥,有些事物,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守护三界的使命是,锦书也是。” 齐宥听云初说完,与她对视沉默不言。 半晌后,才放下了拦在云初身前的手。 ………………………… 云初从未踏足过魔界,就连以前与天帝在同一身躯里时,也未曾来过。 她本以为魔界应当是昏暗不见天日的,或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的。 但没想到除了外头被黑雾笼罩的一层结界外,其他的景物,倒与人界相差不大。 尤其是正中的宫殿,倒有几分人间皇宫的模样,还有些天界的影子。 云初藏匿身形,隐去气息,穿梭在宫殿之间,没过多久就找到了魏锦书所在。 见面前大门紧锁,还被加注了法咒。 云初直接绕过大门,穿墙而过,进入了大殿。 然而刚一进门,就见魔气化作的利刃向她面门而来。 云初立刻闪身避过,又见那利刃在方才她站着的地方停住,随即便化为飞烟。 再一转头,就见魏锦书坐在床榻边,手中把玩着几柄利刃,朝她一笑。 云初现出身形,走到魏锦书抱怨道:“我藏得这么好,你还能发现?” “是你演技拙劣。” 云初一听不乐意了,“说得不对,给你机会重说一遍。” 魏锦书弯唇笑笑,随意拂去腕上的锁链,攀上云初的肩颈,拉近两人距离。 “我们心有灵犀。” “这就对了。” “你这次来得倒快。” 听了魏锦书的话,云初顺势一倒,在床榻上坐下,双手环住魏锦书,靠在她怀里。 “怕来晚了挨你的骂。” 说完,云初又蹭了几下她的手臂,像是在讨魏锦书的怜悯一般。 “我何时骂过你?” “这会儿心里就在骂。” 见被猜中,魏锦书收起笑意,目光凛然看向云初,问道:“你和明阑,到底瞒着我什么?” 云初并未想瞒着魏锦书,此来也正是为她解惑,便施法变了一样物件在手中。 正是天帝留下的那颗被黑气缠绕的白色棋子。 只一眼,魏锦书就明白了云初的用意。 “你想让他堕魔?” “珩彦知道即便我和天道分开后,他的法力也杀不了我,因此只能兵行险路,想用修习魔界之力,再用魔气和上古神力一同来压制我。但恰好如此,他才算是真正走上了绝路。” 魏锦书有些不放心,提醒道:“可若天道默认了他的举动,只怕你的这盘棋,会彻底再无翻身可能。” 云初倒全然不担心,天帝和她都选择走这一步,就是因为这是如今最容易就能让珩彦自食其果之路。 “天道不会容许身负魔气的神仙成为天帝。” “你不怕被他发觉,及时止损?” “这是父神殒身前告诉我和齐宥的,珩彦不知此事。珩彦所能想到的,只有如何除掉我,再继任天帝之位。” 魏锦书满目担忧,“你以身为饵,太过冒险。” “珩彦会败,天道也会重塑,”云初一句一句郑重开口,“锦书,胜的会是我们。” “我信你。” 魏锦书拢在云初背上的手缓缓收紧,将她整个人都揽入自己怀里。 “这还是我头一次来魔界,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你应当与许多人一样,都觉得魔界应当是遍地尸骸,不见天日的,对吗?” “对啊,所以为什么与传言不同?” 魏锦书推了一下她的头,略显无奈地笑道:“魔族也是生灵,也需要繁衍生息,哪里会住那种地方。” 云初笑着揉了揉头,一想的确如此。 正当两人准备继续说话时,殿外突然传来走动的声响。 云初与魏锦书对视一眼,立刻就将身形藏匿起来,魏锦书也重新将锁链套在腕上,装作无事发生。 与此同时,大殿的门被推开,珩彦和明阑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珩彦一进门,就往魏锦书身边扫视了一圈,问道:“有人来探望过魔尊?” 魏锦书全然不给他好脸色,回道:“人没见着,乱吠的狗倒是不少。” “是么?可我觉着,这殿里还有旁人,应当还是天界众人,”珩彦一步步朝魏锦书走近,“莫不是……” “说起天界,我倒有个问题想请教珩彦帝君。”明阑闪身拦在珩彦面前。 “何事?” “神仙见到天帝真的不跪?” 珩彦冷哼一声,“天界和魔界不同,众仙平等。” 明阑神秘兮兮地凑到珩彦身边,在他耳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天帝跪过我。” 珩彦一怔,随即双眸立刻森冷下来,看向明阑的眼中带着些许怒气。 “怎么样?羡慕吗?”明阑仿若不觉,反而笑意盈盈,“她可没跪过你。” “此等小事,本君从不放在心上。” 明阑摊手道:“我有,你没有,你当然不在意。” “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没什么意图,主要是我家魔尊想听犬吠,那就让她多听几声。” “你是想拖延住本君,让她逃走?” 珩彦话音未落,抬手就往魏锦书身后的屏风攻去。 一阵闷哼传来,魏锦书立刻向后看去,只见一抹人影在她身后缓缓显现。 第154章 魔尊的小癖好 珩彦目光上下逡巡,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子,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对云初而言,易容这种法术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况且她法力在珩彦之上,根本不必担心被珩彦发觉。 方才她故意透露气息,正是因为早已做好了准备。 云初佯装得一脸无辜,瑟缩着身子躲在一边,开口道:“我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珩彦目光犹疑,“你不知?” 说话间,他的掌中已聚起法力。 明阑见状再次挡在珩彦面前,眨了眨眼,神色坦然。 “没错,就是我从天界绑的。” “她是谁?” 明阑面露为难,一会儿看着珩彦,一会儿又转头看魏锦书,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珩彦失去耐心,要直接上去逼问时,明阑终于开口。 “珩彦帝君,魔尊的一点小癖好,您也有兴趣?” “本君对这名仙子有兴趣。” 一听这话,云初反倒睁大了眼,兴高采烈地凑上前去。 “好啊好啊,小仙早就仰慕珩彦帝君您的风姿了,您等着,小仙这就过来伺候您!” 然而云初刚走出一步,整个人就被向后一拽,摔在了魏锦书怀里。 “魔尊这是?” 魏锦书站起身,将云初拦在身后,语气寒意逼人道:“本尊的人,凭你也敢肖想。” 珩彦像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笑非笑开口:“我还以为魔尊与天帝至死不渝呢,原来有了新人,也不过如此。” “不两立,天帝也好,帝君也罢,你若真有能耐,就去夺了天帝的尊位,也免得总是屈居人下,只能命令这样的小仙子了。” 察觉到魏锦书挑衅的眼神,珩彦险些压制不住心底怒气。 自从被天道暗示选为下一任天帝之后,他就最是反感旁人将自己与天帝比较。 虽然明知这番话是魏锦书故意说之,但是珩彦仍觉刺耳。 他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天帝之位,就要易主了。” “真的?谁呀?”云初立刻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珩彦。 “你希望是谁?” “小仙刚到天界不久,不认识几个人,但我看珩彦帝君您不合适。” “为何?” “长得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见珩彦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云初也十分无奈。 “要不小仙凑近再看看?” 珩彦也来了兴趣,朝云初颔首道:“过来。” 得到珩彦的同意后,云初连忙松开手,在魏锦书担忧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站在珩彦对面细细看了片刻,云初刚要开口,余光又瞥见明阑张开手,伸出五指朝自己晃了好几下。 见状,云初不由面露为难。 “这不好吧,太冒昧了。” “什……” 没等珩彦说完,云初反手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左脸。 这一巴掌并不重,但却打得他偏过头去。 “还得是明阑统领出的主意好!这样看着合适多了,帝君剑眉星目,面上红云遍布,一看就是帝王之相啊!” 云初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杰作赞叹不已,还不忘努力夸赞珩彦。 听了这话,珩彦面上笑意不减,却转头看向明阑。 恰好看见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五指。 明阑赶紧将唇角的笑收住,一脸正色地拍了拍云初的肩。 “承你吉言,咱们珩彦帝君定能入主中天宫,一统三界的。” “那可不,凡人都说我说话准呢!” 看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珩彦一时失语。 他的手在衣袖下紧紧攥住,面上却始终是温和的笑意。 “承你吉言。” 云初瞧着眼前被自己扇了一巴掌,还要维持面子功夫的珩彦,心里不由窃笑。 她猜想珩彦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是却不敢戳破。 珩彦如今还杀不了她,只想要静观其变。 云初却刚好利用他的这点心思,让他吃了个哑巴亏,心里好不快活。 即便珩彦和明阑两人离开许久,云初还靠在魏锦书怀里乐得不停。 “你瞧见他那副模样没?一半脸红,一半脸黑的。” 魏锦书无奈地扶住云初的身子,防止她从榻上摔下去。 “明阑给你伸手指,是告诉你如何救水麒麟,不是让你打珩彦一巴掌。” “珩彦多疑,不会全然信任明阑,因此明阑传给我的不是真的。所以,我干脆就拐个弯让珩彦吃瘪了。” 魏锦书瞧着云初这副窃喜的模样,也不由得跟着勾起唇角。 但思虑片刻,还是提醒道:“珩彦修改傅清辞命书后,便用魔气控制了她,趁水麒麟奉命在不周山巡视之际,利用你的名义将水麒麟骗来,禁锢在魔界的六世镜中。这六世镜共三百六十扇门,只有一道是生门,且只能选一次,你想好怎么救水麒麟了吗?” 云初想起来明阑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挥了五下手,便笃定道:“第二十五扇。” “你相信明阑传出来的?” “珩彦肯定认为,我能猜到明阑所传为假,因此绝对不会去入第二十五扇门,此时这扇门,反而才是最稳当的。” 即便如此,魏锦书还是说出心中忧虑。 “六世镜是前一位魔尊用尽毕生所学练就的法器,里面凶险万分,甚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我救水麒麟,不只是为了它,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三界。更何况,只有走出这一步,珩彦才会步入下一个陷阱。” “云初,我不知道其他门后会有什么,只知道生门里同样有幻境,但只要不用法力,便可安然度过。” “你进去过?” “当初为了让魔界众人臣服,我只身前往六世镜破阵,”魏锦书说道,“我运气好,随便选了第一扇门,就是生门。” 魏锦书说得轻松,可听在云初耳中,却无比沉重。 当初天帝的梦所述,魏锦书一定会当上魔尊。 可云初并不知道,魏锦书也是突破重重阻碍才走到如今的地位。 如今听她将过去之事轻巧道来,只觉心头酸楚。 魏锦书也不愿惹得云初伤心,握住她的手,用劝慰的目光看向她道:“云初,等救了水麒麟出来,我与你回天界。” 云初停顿片刻,故作可怜地望着魏锦书开口:“等救了它,我怕是回不去了,到时你可得收留我。” 魏锦书接话道:“魔界的宫殿,任你挑。”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那你的诚意呢?” 云初抚上魏锦书的手腕,再次挪开时,只见她的腕上多了一朵祥云。 魏锦书奇道:“这朵祥云是什么?” 云初将手上一样的图案放在魏锦书面前。 “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魔界,若你有危险,我手上这与你一样的祥云就会泛光,到时我赶来救你。” 第155章 别动,我来救你 魏锦书提出要与云初一同前往六世镜,营救水麒麟。 但在听了云初后头的计策后,还是选择按兵不动。 云初按照魏锦书所说,来到了存放六世镜的魔界西南角。 对于魔族来说,六世镜所在之处是禁地,相传曾有人在此处见过上一任魔尊的魂魄。 更有甚者传言,魂魄会将人引入阵中,最终殒身在其中。 云初知晓上任魔尊早已消失于三界,这些不过是谣言。 但六世镜附近没有人影倒是真的。 西南角迷雾重重,云初拨开这层结界,便见到了传言中无人生还的六世镜。 “这样看着,与普通的石镜也没什么差别。” 云初说着,站在六世镜前,借着石镜的映照打量着自己易容出的这副容貌。 正当她细细端详时,就见石镜中突然闪现一簇黑影。 那黑影一闪而过,让云初看不真切。 又想起来魏锦书说六世镜内有幻境,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抬手触碰六世镜,手指刚与镜面相接,就见指尖所触之处,如同水纹一般荡漾开,泛起层层波澜。 与此同时,石镜中倒映的身影也扭曲起来。 下一瞬,一团黑影在云初的指尖迅速放大。 云初抽回手,就见镜中那团黑影自远处疾疾冲了过来。 临到镜面前,云初才发觉那是一只黑豹。 黑豹身影一闪就从镜中窜出,亮着利爪朝云初扑来。 云初闪身避过,又见那黑豹一击不成,再度朝自己冲了过来。 看黑豹的架势就是冲着夺取性命而来,云初暗暗留神,见黑豹身下竟然有影子,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象。 “这黑豹出自六世镜,镜外是实体,那镜内就可能是幻象。” 云初思忖着,想着在此处不能直接动手施用法力,否则会引来魔族中人。 因此趁着又朝自己扑过来,云初立刻转身,在黑豹利爪即将划在她身上的前一刻,跳入六世镜中。 果然如云初预料一般,黑豹随她一同进入六世镜后,顷刻间便化为齑粉散去,再不见踪影。 六世镜的入口,也在同时消失。 而此时出现在云初面前的,是看不清尽头的路。 路的两侧分列数不尽的门,每扇门都一模一样。 云初粗略数了一下,心知这大概就是魏锦书所说的三百六十扇门。 她来到第二十五扇门前,手抚上门闩,没有犹豫就将门推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与人间青莲宫中类似的情景。 琉璃法罩上法力缠绕,形成神力和魔力交织的结界,将水麒麟困在其中。 在云初踏入门的那一刻,水麒麟也感觉到了云初的存在,突然跳起来,猛烈地撞击琉璃法罩。 “别动,我来救你。” 云初给了水麒麟一个安心的目光,随即手中聚起法力,就要破除琉璃罩,将水麒麟救出来。 可刚一动手,云初就感觉到身后有风声响起。 紧接着,又传来野兽的呼啸声。 云初一回头,就见方才消失的黑豹再次出现在眼前,正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冲过来。 “生门里同样有幻境,但只要不用法力,便可安然度过。” 魏锦书的话回荡在耳边,云初这才想起来六世镜阵法启动后,生门内不可再动用法力。 她忙收起神力,一边往旁侧后退,一边趁黑豹扑来之际,细细观察它的身影。 与在外时不同,生门里的黑豹,没有影子。 但黑豹扑过去时带动的风,却能撩动云初的衣摆。 魏锦书入六世镜是千年之前的事,云初不知是否是珩彦等人重设了阵法,让这里头的凶兽成了实体。 思虑片刻,云初准备先试探一番。 她再度聚起法力,在黑豹重新扑过来的一瞬间,抬手朝黑豹攻去。 这一击并不重,且阵法内,她的神力被削弱,并不能对黑豹造成太多伤害。 可让云初意外的是,她的法力仅仅蹭破了黑豹的皮毛,就立刻调转回来,又往她所在的方向攻来。 而调转回来的法力,竟然比她攻向黑豹的力度还要强上一倍。 云初侧身躲过,一转身来到水麒麟附近,背靠琉璃罩,心里想着破解的法子。 水麒麟见状,担忧得不断扑咬琉璃罩。 可琉璃罩加注了珩彦的神力,水麒麟根本破不开。 云初倒是能轻易破了这法罩,但按照这阵法所设,法力弹回时,她和水麒麟也会受到法力创伤,更况且还有个黑豹在身后,也是隐患。 “既然在这里用的法力都会双倍攻回……”云初眼眸一亮,回头对水麒麟说道,“你退后,我有法子了!” 水麒麟按照她的话往后退了几步,静静坐在原地。 云初背靠琉璃罩,面朝黑豹,指尖凝起神力。 生门内陡然狂风四起,华光集聚,朝黑豹攻去,而云初则立刻闪身到一旁。 在华光与面前黑影相接的一刻,黑豹再度化为齑粉。 困住水麒麟的琉璃法罩,也在法力弹回后,被彻底攻破。 水麒麟一重获自由,就飞身扑到云初怀里,不停用头蹭她。 云初抚摸着它的头,温柔笑道:“为了这一局棋,辛苦你被关了这么久。” 水麒麟“呜呜”叫了两声,晃了晃脑袋。 “其实齐宥说的对,后面的部署还未完成,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来魔界,引诱珩彦入局,”云初轻声一叹,“可我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锦书。” 水麒麟把自己变成了小小一团,钻进云初怀里,主动用头蹭她的掌心。 “不过也无妨,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珩彦自食恶果吧。” 云初说完,就要抱着水麒麟回大殿找魏锦书。 可刚踏出一步,就发觉手腕上有光芒在闪烁。 她心头一颤,连忙掀开衣袖往腕上的图案看去。 只见那朵祥云正隐隐泛光,并闪烁得越来越快,如同遇到了什么急迫的事一般。 水麒麟也看见了她腕上的异状,抬头朝云初看去,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担忧,和转瞬而逝的惊愕。 “法罩破损,珩彦定会察觉。但失去了控制煞气的力量后,他应当更重视锦书才对……难道……” 云初暗暗思索着,却被突如其来的猜想吓得浑身一震。 “遭了,只怕他们要炼化锦书的血肉和仙骨做成法器。水麒麟,我们得赶紧过去。” 看到云初凝重的面色,水麒麟也知道事情紧急。 它从云初怀里跳下,落地之时就化作巨兽之态。 待云初飞身而上后,展开翅膀,朝着魔界大殿的方向而去。 第156章 帝君疼就喊一声 魔界宫殿中央,立着两根石柱。 是魔界用来惩处叛徒和罪犯的地方。 魔族众人和生存在魔界的妖怪们聚集在此处,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圈,面露疑惑地看着被新任副统领困在石柱间的女子。 魏锦书被吊起双手,悬挂在两根石柱之间。 她离地并不算近,但却能清晰听见脚下魔族众人的说话声。 “这女子看着面生,你们认识吗?” “没见过,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听说要被处以极刑。” “那不是要让她灰飞烟灭吗?瞧她这么瘦弱,根本不像会作恶的样子,真是可怜。” “那可不好说,你们看她那丝毫不慌的模样,只怕大有来头!” 魔族众人的议论传入耳中,听得魏锦书忍不住发笑。 她自入魔界以来,从未在众人面前展露过真容。 若是底下那些人知道,他们议论的“罪人”,就是从前手握煞气,令众人胆寒的魔尊,不知会作何感想。 手腕上的祥云图案隐隐发亮,魏锦书能感觉到云初正在靠近。 她能想象到云初的担心和忧虑。 毕竟珩彦这次是下定决心,要生取她的仙骨,炼化她的血肉,来制成操纵煞气的法器。 魏锦书并非不能反抗。 她不知珩彦修习魔界咒术后,修为达到何种地步,不过以自己的法力,挣脱束缚轻而易举。 但她知道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扰乱了云初的计谋。 思虑之时,魏锦书身边传来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朝前方看去,果然是傅清辞现身了。 自从被珩彦修改命书归位后,傅清辞就被控制元神,成了珩彦的傀儡。 珩彦并未现身,而是由傅清辞站上高台,朗声开口道:“你们可知此人是谁?” 魔族众人议论纷纷,但无人给出答案。 傅清辞弯唇一笑,高声道:“这便是我们曾经殒命的魔尊,也是发起大战,让魔界损失惨重,千年来都受制于天界的罪魁祸首!”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都面色大变,有的满目气愤,有的面露怀疑。 “她是魔尊?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新任副统领都这么说了,那还能有假?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总算把她揪出来了!” “千年前我就说过不应该跟天界敌对,结果魔尊一意孤行,如今我们被天界掣肘,都是她造成的!” 除了质疑和埋怨的声音外,还有魔族见不得他们歪曲事实,也会分辩几句。 “当初魔尊刚继位,可是你们撺掇要攻上天界的,这会儿倒怪起魔尊来了,怎么不多看看自己。” 被指着鼻子骂的魔族一听,虽底气不足,但还是回道:“她身为魔尊,就该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底下人说什么听什么,那她还当什么魔尊!” 这样的话,魏锦书听在耳中,只是一笑了之。 当初魔界不服已久,与天界开战是形势所趋,非她一人之志。 可魔界战败,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 如今也算是墙倒众人推。 珩彦身着长袍掩盖住容貌,与明阑一同来到傅清辞身边站定。 他口中念了几句话,傅清辞便跟着重复。 “今日,就用她的血肉来祭奠千年前阵亡的将士,告慰他们的魂灵!” 傅清辞的手边出现许多利刃。 她抬手取下一柄握在手中,施法催动,就见利刃黑雾盘旋,紫电盘旋。 魏锦书冷眼看去,那正是引煞气入刀身而制成的怨刃。 水麒麟获救,珩彦无法再操控煞气,只怕这些怨刃,是一早就备下的。 想来就是为了防止今日生变。 怨刃一共有两百零六把,对应她身上的每一块骨头。 一旦怨刃入体,煞气与她的仙骨和血肉交汇,那珩彦就能在此之后,将这两百多把怨刃合为一体,劈开天帝与天道的羁绊。 魏锦书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她不愿让云初陷入危险之中。 手里的陨铁此前已被明阑换成假的。 魏锦书暗下决心,只要傅清辞动手,她就立刻挣开束缚,与之一战。 傅清辞施法提起怨刃,聚起法力就要往魏锦书身上刺去。 可刚一动手,就被珩彦拦了下来。 “慢着。” 傅清辞立刻停手,怨刃出手一半,又被唤了回来,落在珩彦手里。 “清辞,你是副统领,这第一道怨刃,应当由统领来。” 珩彦说着,将怨刃递到明阑面前。 明阑心知他在试探自己,含笑推脱道:“珩彦帝君在这儿,我哪敢越俎代庖。” “这里是魔界,除了被绑着那位,没人比你地位更高。第一刀,合该由你来动手。” 珩彦双眸紧紧凝视明阑,想从她眼中看出一些端倪。 可明阑只是顺从地接过怨刃在手,漫不经心开口道:“那帝君想先取哪一块骨头?” “你来选。” “好啊。” 明阑手里把玩着怨刃,操纵法力控制刀刃的方向。 刀尖一会儿对着魏锦书的手指,一会儿对着她的双腿,不断往复,似是犹豫不决,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怎么?对从前的主子下不去手?”珩彦道。 明阑嗤笑一声,斜眼看向他道:“魔尊从前对我百般疼爱,我可都牢记在心,岂敢忘记。” 珩彦闻言甚是满意,“看来这第一道怨刃交给你,是给对人了。” “自然是……” 明阑语气淡漠地说着,却骤然面色一冷。 “……给对人了。” 话音一落,刚出手的怨刃突然调转方向,在法力的催动下,朝着珩彦疾飞而去。 怨刃一出,必食血肉方可停下。 珩彦虽有所准备,却未想到明阑变脸如此之快。 躲闪不及,珩彦闪身往傅清辞所在之处而去。 同时手上施力,将傅清辞拉拽到自己的位置上。 谁料怨刃在临到面前再次调转方向,随着雷电崩裂声呼啸而过,怨刃正好刺入珩彦的右眼。 看着珩彦闷哼一声捂住右眼,明阑长叹一声,甚是无奈。 “你看你换什么位置,本来也没准备扎你的,是你自己非要跟副统领换,这可不关我的事。” 怨刃入身痛如凌迟,且伤处难以愈合。 珩彦一只眼捂着,疼得单膝跪下,直不起身。 忍受痛楚之余,另一只眼死死瞪着明阑,目光寒若冰霜。 明阑唏嘘一声,“帝君疼就喊一声,又没人取笑你。” 说完,明阑全然不顾珩彦眼里的杀意,忍不住先笑出声来。 “你以为自己赢了?” 珩彦冷声开口,缓缓直起身,抬手将刺入眼眶半寸的怨刃生生拔出。 “陨铁已重新换过,不知你们这位魔尊,能不能受得住百刃剔骨之痛!” 未等明阑有所反应,珩彦拂袖一挥,剩余所有怨刃,与方才那道一同朝魏锦书所在的地方疾去。 第157章 锦书,我在 在珩彦话出口之际,魏锦书尝试去挣脱锁链,竟发觉原本被明阑换过的陨铁锁链,又被替换成了真的,还加了咒术。 魏锦书刚一动用法力,就觉手腕传来剧痛,原本的法力也被压制了大半。 法力相抗之间,陨铁发出沉闷碰撞声,却未有丝毫破损,甚至越束越紧。 对面怨刃势如破竹,对着魏锦书身上每处仙骨所在,朝她冲来。 “魔尊当心!” 明阑发觉不对,面色急迫,飞身就要去拦,却根本追不上怨刃。 魏锦书知事态有变,忍住身上剧痛,聚起法力预备抵挡。 法力形成防护罩将魏锦书囊括在内,暂时抵挡住了怨刃的攻势。 不料珩彦继续加注法力,先是将阻拦怨刃的明阑击落,又击碎了魏锦书面前的防护。 两百零六道怨刃同时抵达眼前,携带的紫电黑雾织成罗网,顷刻间遮天蔽日。 魔界众人见势不对,四下逃散。 方才的抵挡,已经消耗掉魏锦书如今所有的法力,再难以进行二次抵挡。 只能睁眼看着怨刃飞来。 突然之间,密布浓云中传来一声神兽鸣叫。 紧接着一缕缕华光穿透云层,一瞬就将漫天黑雾击退。 两百多道怨刃也立刻停在半空中,不再前进。 魏锦书诧异地看向面前越来越高的影子,直至背后华光频现,侵吞身前黑影,遍撒光辉。 腰身被熟悉的臂弯环住,温热的暖意浸入身躯,手腕禁锢同时消失。 魏锦书先是见到身旁云初担忧的面容,微微侧头,又看见身后摩天入地的天帝金身。 “锦书,我在。” “你来了。” 云初颔首,搂着魏锦书落在水麒麟背上。 化为巨身的水麒麟四肢落地,扬起一阵烟尘。 它抬头一仰,洪亮叫声冲破云霄,响彻天际。 蓝色光柱自水麒麟两角之间发出,铺天盖地朝两人面前定住的怨刃而去。 这聚力一击让所有怨刃化为飞灰,随风而散。 魏锦书感觉到云初伸手一挥,就见方才绑住她双手的陨铁锁链,也与怨刃一同碎成齑粉。 魏锦书刚想开口,却被云初先一步紧紧抱在怀里。 暖意通达全身的那一刻,云初略显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我漏算了,没料到珩彦在失去水麒麟之力后,竟会直接将你炼成法器。” 听着她的话,魏锦书抬手回抱住云初的背,轻柔抚摸。 “是他用心歹毒,非你之过。” 云初并未回话,而是闭着双眸,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几分。 她不敢想象,若不是她提前在魏锦书腕上种下一朵祥云,若不是她找对了六世镜中的生门,若不是她恰好赶到。 只怕被陨铁束缚法力的魏锦书,会真的惨死在怨刃之下。 未等两人再开口,远处站着的珩彦同样飞身而上,停留在两人面前。 他面带憎恨,仅剩的一只眼中满是嘲讽。 “天帝如此大张旗鼓地救魔界中人,可将这三界秩序放在眼里?又将天道视作何物?” 珩彦的声音不小,甚至还动用法力将声音扩大。 果然话语一出,原本还在逃散的魔族都闻言停下,不约而同地朝中间的金身法相看去。 云初并不在意被众人得知身份,在用法天象地的那一刻,便是决心要给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魔尊并不是能任人指责欺辱的。 况且她现在还是易容的模样,即便被看见了,来日其他人也认不出来她。 “珩彦,你身为天界帝君,却擅自踏足魔界,诬陷欺辱魔尊,违反千年前休战后天界与魔界订立之盟约,又该当何罪?” 云初的话一出,底下的魔界众人更是惊掉了下巴。 天界天帝和帝君同时出现在魔界。 一个要杀魔尊,一个又救了魔尊,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与旁人震惊的神色不同,魏锦书只觉有些意外。 这是她第一次在云初的眼中看见杀意。 此时还未到与珩彦彻底开战的时候,魏锦书便劝道:“云初,不必与他纠缠。” 云初也知晓其中轻重。 但一想到方才那样的情景,就难以平复心绪。 “这话应当本君来问。” 料定云初无法对自己动手,珩彦的语气愈发猖狂。 “你身为天帝,竟与魔尊关系匪浅,如何对得起千年前战死的天界将士?如此被七情六欲左右,不顾大局的天神,又凭什么占据天帝之位!” 珩彦话刚一说完,就见头顶风云变幻。 面前的金身法相上华光云集,瑞彩闪耀,法力自法相缓慢挥动的指尖而出,向天边四散而去。 紧接着布满天际的云自白变丹,转而深红,熊熊火球自云间坠落。 同时法相周身华光化作利刃,斩破虚空,与火球一同,齐齐往珩彦所在之处攻去。 攻势明显冲着珩彦而来,他聚起法力抬手去挡,却被火球和光刃推着瞬间坠落在地,法力激荡间掀翻了一地砖块。 四周回响着阵阵轰鸣,天地为之颤抖。 云初手上继续施力,更多火球和光刃朝珩彦落去。 珩彦见阻挡不住,只能催动体内修炼的魔气一同抗击,但怨刃的创伤仍在体内作祟,难以应对云初的攻势。 “你要杀我?”珩彦继续咬牙抵挡,却语带嘲讽,“你我与天道一体,杀我就是要了你自己的命!” 珩彦的话一出,魏锦书就敏锐地察觉到云初的手正在发颤,额上也渗出细汗。 料想到珩彦所说为真,她聚起法力,抬手就要将珩彦从重压下解救出来。 见魏锦书也参与进来,云初唯恐伤到她,连忙收手,撤去神力。 魏锦书见状也同时收手,扶住云初,急声道:“云初,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他险些伤了你!” “我到底无事,但你与他同归于尽,并不值得!” 看着云初眼中的不甘,逐渐被回笼的理智所替代,魏锦书也放下心来。 她握住云初的手,柔声道:“我跟你回天界。” 魏锦书的话和触碰,就像拂过心间的微风,让云初彻底平静。 她默然点头,随后又面向还未缓和过来的珩彦,下颌微昂。 “想要天帝之位?中天宫等你。” 说罢,云初身后的法相渐渐淡去,消失在天地间, 云初环住魏锦书,周身华光笼罩,与她一同化为光影朝天界而去。 第158章 你可知何为天道 离开魔界后,水麒麟也迅速跟上,将两人托在背上,一同前往天界。 “真是奇怪。” 听见魏锦书轻声说了这句,云初有些好奇道:“什么奇怪?” 魏锦书伸手抚摸水麒麟脖子上的鬃毛,笑道:“从前水麒麟一见我就恨不得咬死我,哪能心甘情愿让我坐在它背上。” 云初眼神飘忽,“其实也不是心甘情愿。” 水麒麟跟着鸣叫一声,还甩了甩头,把鬃毛从魏锦书手里抽了出来。 “它还是这般厌恶我。” “倒不是只对你这般,除了我之外,它平等地看不上每一个人。” 水麒麟又鸣叫一声,以示同意。 说话间,两人一兽已经来到了天门前。 一到天门,水麒麟就将两人放下。 随即缩成了小小一团,钻进云初臂弯里,打了个哈欠就蜷着睡了起来。 云初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将它抱在怀里。 魏锦书站在天门前,望着面前凌驾云端,巍峨磅礴的大门,心中有些感慨。 她想起上一次站在这里时,是为了攻破天门,推翻天界。 而这一次再来,却是为了与云初回家。 更让她心觉落差的是,魔尊与天帝在千年前各据一方,阵前敌对。 如今却互相挽着手,即将齐步踏入天门。 想到这里,魏锦书忍不住长叹一声。 云初转头看她,“怎么了?” 魏锦书莞尔一笑,说道:“我只见过天门,未进去过,也没见过天宫。” “我们平日里回天界,都不走天门。” “为何?” 云初正要解释,就听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哟,新来的小仙子?” 清衍仙君一手就把仙鹤推开,自己一人往云初和魏锦书这边走了过来,盯着云初左看右看,又嘟囔道:“没见过啊,但看着面善。” 云初与魏锦书对视一眼,叹了声气,施法恢复了容貌。 “仙君,是我。” “是云初啊,我还以为又有新的仙子来天界了,还有你旁边这位……”清衍仙君顿了顿,“看着……不太像神仙啊。” “仙君,这是……” 云初早就给魏锦书编造了一个合适的身份,正要跟清衍仙君解释,却听她兴致勃勃地再度出声。 “你相好?” 云初一怔,“这您都能看出来?” 清衍仙君轻哼一声,面上皆是看透一切的自信,“她那双眼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云初回头看去,魏锦书果真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毫不避讳。 她忘了告诉魏锦书,天界众仙已经忘记云初的存在了。 就连清衍仙君也忘了她和魏锦书从前的事。 云初讪笑道:“真是瞒不过仙君。” “去我那儿?”清衍仙君双臂一张,一手揽住一个,“我又从人界带了新的糕点和美酒回来。” “齐宥帝君宣我们过去。”云初推辞道。 一听到齐宥的名字,清衍仙君放下了揽住云初的手,反手把魏锦书往自己跟前一带,面色凝重地叮嘱。 “听到没?就那个齐宥帝君,你可得好好防着。他这个人心眼儿坏,一看就对云初别有用心,小心他把人拐走,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 云初站在一边,却听得十分清楚,她刚要去拦,又听魏锦书也跟着聊上了。 “我也觉得他对云初心怀不轨。”魏锦书正色道。 一听魏锦书上道,清衍仙君忙点头。 “对对对,还是你看得清楚。” “所以我更不能让他单独见云初。” “这就对了,云初不上心,你可得好好留意着。” 魏锦书点了点头,又问道:“多谢仙君提醒,那仙君可知还有其他什么人对云初别有所图?” 云初听不下去了,生怕这两人又把别的无辜之人当做假想敌,忙上前一把拽着魏锦书就走。 “仙君,下次我一定陪您!” 中天宫离天门并不算远,云初又有意带着魏锦书在天界逛逛,因此并未腾云,而是与她一同漫步。 带魏锦书离开后,云初就见她有些过于安静,便主动开口。 “你瞧这云彩……” “齐宥与你什么关系?” 云初一怔,刚出口的话又被堵住。 她早该想到清衍仙君没事就在天门转悠,果然不该带魏锦书走天门。 “他是父神的弟子,算是我的兄长。” “亲的?” “那倒不是。” “我也觉得他对你居心不良。” “这都哪跟哪儿啊,我和他之间……” 云初刚想解释,一想到魏锦书的性子,又觉这时候不该说。 她正怀疑着,说了只会越描越黑。 想了想,云初装作恍然想起一事的模样,挪开话头。 “对了,方才忘了救明阑了。” 魏锦书回道:“她手握兵权,魔界没人动得了她,再说珩彦受伤,身份也显露人前,不见得能与明阑相抗。” “那便好。” 说到这里,魏锦书想起明阑曾说过的话,决定先与云初说清楚。 “明阑也想杀珩彦。” 云初颔首道:“我恢复记忆后,才得知珩彦坑害百万天兵,致使青莲散元挽救。她恨上珩彦,并不奇怪。” 魏锦书没料到云初知晓此事,更是有些不解,“那你为何不一早处置他?” “一来并无证据,二来按照我从前的梦境所示,珩彦的结局并非如此,若提前动手,不但无法除去他,还会打草惊蛇。” “天帝的梦很准吗?” “能够预知,但并非不可改,不过这种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不改。” 说话间,魏锦书就见面前的云雾散去。 一座宫殿坐落仙山之巅,云鹤环绕,鸣叫声萦绕九霄。 “这便是中天宫。” 云初说完,唤来天边游走的一片祥云,握住魏锦书的手,与她同步踏上云端。 祥云带着两人往中天宫宫门而去,魏锦书居高临下看去,宫殿肃穆巍峨,华光遍照。 望着此番神圣之景,魏锦书又想到对天帝之位虎视眈眈的珩彦,暗下决心开口道:“珩彦野心昭然若揭,方才一计不成,只怕还有后招。我要去不周山将煞气聚集,为你撕开与天道间的羁绊,以免再受制于它。” “锦书,你可知何为天道?” 闻言,魏锦书微愣,她倒真未好好思虑过这件事。 她曾经在魔界众人拥护下与天界一战,那时只想攻破天门,灭神诛仙,取天心之火重塑人界。 却从未想过,造成一切不公的天道究竟是何物。 思及此,魏锦书试探问道:“是天条?” 云初不语,只是与她一同驾云登上天宫,停留在仙山之巅,中天宫正上方。 两人站定后,云初转身与魏锦书相互凝望, “天道,在我脚下。” 第159章 天帝陨,天火生 魏锦书顺着云初所指往下看去,除了华光笼罩的宫殿,再无一物。 一种猜测浮上心头,魏锦书沉声问道:“中天宫?” “是。” “那天心之火也在?” “万物相生相克,能重塑天道的天心之火,也在中天宫中。” “如何取得?” 云初并未立刻回答,她驾云缓缓下落,行至宫门前,才缓声说道:“等待时机。” 魏锦书眉心微蹙,对这个回答不甚理解。 “这也是你梦见的吗?” “这个不是,但到了该取之时,天心之火自然就出现了。” “你也不知究竟在中天宫何处?” 云初唇角一弯,浮现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俯身在魏锦书耳边悄声道:“这天心之火,或许长了腿,自己会跑。” 魏锦书不禁发笑,“难不成它还是个活物?” “这就难说了,没人见过,”云初摇摇头,“我也没见过。” 说完,两人已经来到了宫门外。 中天宫是天界最神圣之处,没有天帝传召,任何神仙不得靠近。 因此云初带着魏锦书一路走来,都没有再看见旁人。 可刚要推门,云初就察觉到里头有其他气息。 魏锦书也有所发觉,她看向云初顿住的手,抬眉道:“齐宥在里头等你呢。” 说罢就将门一把推开,果然见里头站着的人就是齐宥。 云初一抬眼,就看见齐宥泰然自若地站在大殿中央。 他面上淡然,看不出喜怒神色。 随后再一转头,旁边是魏锦书似笑非笑,又充满敌意的气息。 云初想起清衍仙君方才和魏锦书对话,又结合她这会儿的脸色,心知事情不对。 于是云初撑起笑,眨了眨眼对齐宥说道:“齐宥帝君走错了吧?” 齐宥目光流转,不经意略过云初与魏锦书牵住的手。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字字生硬。 “天帝从不会这样冲动行事,她会权衡利弊,择其最优。” 云初面色微变,她听出来齐宥是在说她去魔界救魏锦书,与珩彦彻底撕破脸一事。 在此事上,云初自认的确沉不住气。 她不愿看魏锦书陷入危险之中。 更何况,珩彦的目标是她自己,魏锦书本就是被无辜牵扯。 但她对齐宥的话,并不认同。 “我并非不知权衡利弊,但更知善恶有分。” 齐宥双眉一蹙,但仅仅一瞬,神色又恢复平静,只轻声道:“你对她太过上心。” 云初何尝不知自己也有意气用事之举,但从今日珩彦的举动来看,他已然忍耐不住。 沉默片刻后,云初重新抬眸,语气略显沉重:“齐宥,我做这一切并不只是为了锦书。珩彦野心频现,魔族积怨已久,我们没有空闲功夫再去与他周旋。” 说完,她又看向齐宥。 看见齐宥似是压抑着什么,指尖来回摩挲,有话想说,却未曾开口。 “锦书,我有些话想问齐宥,”云初眸中有几分恳切之色,低声问道,“可以吗?” 魏锦书自是不愿让云初与齐宥单独共处,但在云初面前,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从之前失去云初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想好今后要尊重云初。 思虑一番后,魏锦书松开了云初的手,往中天宫外走去。 待魏锦书离开后,云初往前几步走到齐宥面前,面色凝重地开口:“你集结了天兵?” 兵权虽被云初放于齐宥之手,但天界调兵,她也会有所感应。 齐宥也知此事,因此并不隐瞒。 “我自知拦不住你,因此在魔界生变之时,便已下达调兵令集结天兵。你们若有不测,我会立刻率军前往,若平安归来,此次调兵,对外便只是演练。” 齐宥语中未有波澜,只是平声诉说。 但云初却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我们?”云初勾唇看着齐宥。 “你已倾心于她,实不可转,既如此,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为你们铺好后方之路。”齐宥面色如常,眼角却闪过一丝柔色。 “这算是师兄对我爱屋及乌吗?” “是我为兄为臣应尽之责。” 云初眉眼一颤,心中忽而有所触动。 无论是从前身为末元,与首元一同共为天帝时,还是在首元离开,云初独自面对这些后。 齐宥总能如兄长一般为她考虑,且从不会强加想法给她。 云初也好,从前的天帝也罢,对于齐宥总是感激的。 “多谢。” 齐宥并不在意,始终是一副温润淡然的模样,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云初默然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她将残留着魏锦书余温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 轻声叹息后,郑重道:“齐宥,我要取天心之火。” 齐宥并不意外,而是再度确认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云初面色柔和无波,缓缓开口,“我注定要走上这条路。为了天下苍生,这不公的天道,必须重塑。” “如此这般,代价过大。” 云初明白齐宥所说的意思。 对于其他人,云初从来只说天帝与天道相伴相生。 但实际上,天火,天帝,天道三者同属一体。 云初缓慢弯起唇角,转身想要寻魏锦书身影,却不见她在何处,便只能眺向远方云端。 “天帝陨,天火出。为重塑天道而死,为天下苍生而死,都是天帝之责。” 齐宥立刻接话:“天道仍在,你便不会死。” 云初一听有些不乐意,也不面色深沉地往外看了,直接转身一脸埋怨地盯着齐宥。 “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怎么还要挑破。” “只是不想看你自欺欺人。” “我难得说出如此波澜壮阔的话,让我装一番又怎么了。” 云初语气略显哀怨。 但一抬头,看到齐宥温润到近乎慈爱的目光时,又怨不起来了。 云初眨了眨眼,靠近齐宥低声道:“与天道羁绊解除之前,我当然不会死,可‘天帝’就不同了。” “下棋多年不见长进,挖坑手法倒是一流。” 注意到齐宥眼底转瞬即逝的戏谑,云初反而骄傲起来。 “虽然棋艺不长进,但赢师兄你倒是轻而易举。” 说完,云初也不再与齐宥你来我往地打嘴仗,正色道:“先召各帝君及众仙入中天宫议事,等珩彦来。” 第160章 天帝 从中天宫出来的时候,魏锦书顺手带走了水麒麟。 水麒麟虽然不想跟魏锦书待在一块儿,但看在云初的面子上,也不好正面跟她打起来。 便只是一路都把下巴抬得老高,死活不肯正眼看魏锦书。 魏锦书倒不在乎水麒麟的心思。 她只是不愿去想云初和齐宥单独见面之事,便只身前往不周山,想要将煞气聚集收回。 而带上水麒麟,就是为了让它将其他七大神兽恢复原状。 “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了吗?” 魏锦书故意重重戳了下水麒麟高昂的下巴,疼得它一缩,只能把头低了下来。 但在直视魏锦书的那一刻,又“呜呜”地叫了一声,再度把头撇了过去。 魏锦书不惯着它,使劲儿把它的头摆正。 “你看着我。” 水麒麟又把头一甩,就是不让魏锦书如愿。 “我让你转过来。” 魏锦书说着,又去掰水麒麟的脑袋。 听到她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水麒麟也不耐烦了,一转头,张嘴就朝伸过来的手咬去。 但是入口的并不是手指。 而是…… 水麒麟眯着眼睛嚼了几下,突然睁开眼双目泛光。 “从并州买的瓜果馒头,云初说你喜欢吃。” 水麒麟又一甩头,把馒头从魏锦书的手里抢了过来,转过身去背对她,捧着馒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手里的馒头还没吃完,水麒麟又被一阵甜香吸引了过去。 它转过头,就见魏锦书手里又拿了两个不同颜色的。 “还要吗?”魏锦书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馒头。 水麒麟这会儿也顾不上讨厌了,两口吃完手里的,不住地朝魏锦书点头,眼珠子盯着她手中的馒头转。 “我要去不周山取回煞气,为云初解除与天道的羁绊,这样她才能除去珩彦,也不再受天道所控。取煞气之前,我需要你调令七大神兽撤去神力,恢复真身,明白吗?” 说完,魏锦书思虑片刻,又补上一句:“这是为云初好。” 或许是听进去了魏锦书的话,又或许是被馒头收买,水麒麟还真乖乖地待在魏锦书的怀里,陪她来到了不周山天柱处。 这是魏锦书自千年前大战后,再次见到这样多的煞气。 被困在神力剑网中的煞气,在魏锦书走近的一瞬,也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它们如同被吸引一般,不断朝八根天柱撞去,却又被八方神力稳稳禁锢在剑网内。 魏锦书看向各驻一方的八根天柱,有些疑惑地问水麒麟道!“天帝归位那一刻,正南天柱就已彻底消失,后来应当是由你续起神力维持剑网,可为何你不在不周山,此处却仍有正南天柱驻守?” 水麒麟不会说话,也知道魏锦书不像云初一样,能跟自己心意相通。 于是半眯着眼,蔑视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腾空而起,飞到正南天柱身边。 魏锦书默默看着,有些懂了水麒麟的意思。 它在骂自己,在说“连这也不懂”。 有求于水麒麟,且事关云初的安危,魏锦书自然不会跟它计较,只道:“召令天柱恢复真身,我来收回煞气。” 说到正事,水麒麟也暂时收回了那副蔑视一切的模样。 它昂首朝天鸣叫,落地之时化作巨身。 蓝色光源自两角之间涌出,散作七方,注入七道天柱之内。 光源散去后,七道天柱骤然闪现七色华光,分别将柱身囊括在内。 顷刻间,光影消散,天柱不存。 失去剑网束缚的煞气化作漫天黑雾,朝魏锦书所在之处涌来。 魏锦书抬手将煞气全都接回体内,顿觉体内真气充盈,魔气萦绕不绝,恢复到了千年前修为鼎盛之时的状态。 还未等魏锦书去察看最后一根正南天柱为何留在原地不动,不周山的天空中突然出现异象。 白昼与黑夜不断交替转换,祥云遍铺天边,风雨同现,各种神兽的鸣叫声悦耳动听,经久不绝。 “这是……” 魏锦书喃喃开口,就见祥云之中出现神兽盘踞飞腾的身影。 水麒麟四足点地,朝天边飞去。 环绕在它身边的,有凤凰,九尾狐,巴蛇,烛龙这些魏锦书一眼就认出来的。 还有魏锦书当年攻上天界后,才见过的其他神兽。 鹿蜀白首红尾,身披虎纹,形似骏马。 乘黄背生犄角,长相类狐,鸣而日月同辉。 狡则状如犬只,而色带豹纹,头顶牛角。 八大神兽以水麒麟为首,共同在天边盘旋。 而在天空异象之下,正南天柱也逐渐解体。 在魏锦书心有疑虑之际,突然化为一道华光,钻入不周山地表之下。 那法力与云初同出一辙,让魏锦书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连忙飞身跟了过去,刚到跟前,就见方才天柱所在的山体之下,竟光晕交织,让人辨不清色彩。 魏锦书细细分辨看去,终于在看清是何物之后,怔愣不已。 “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就在魏锦书无法相信眼前一切之时,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魏锦书回过神,看向面前缓缓集聚出的人影,唤道:“天帝。” “我已不是天帝。” “那你是谁?” 天帝缓缓摇头,柔声道:“我本无名,‘天帝’,也不过是曾经的代称。” 魏锦书凝视着面前近乎虚无的人影,突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云初是末元,你是首元,说到底,你们都是天帝。但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多谢你愿意承认,我和云初并非一人。” 魏锦书并不想与她绕弯子,直截了当问出方才看见的事。 “不周山下的元神是怎么回事?” 天帝的语气与齐宥一样,毫无波澜,却在疏离之中,令人品出几分温和。 “大战中,身陨的魔族会入轮回,而神仙却只能留存元神飘荡于三界中。三千年来,在这场由我布下的棋局中,所有死去的神仙都未真正死去。” “所以你收集了所有神仙的元神,想让他们复活?” “他们本不该死。” “是,他们不该死,真正该死的是天道。”魏锦书眼中现出一抹阴鸷。 天帝只是微微一笑,对她说道:“有一事,我在脱离原身时瞒住了云初。” “什么事?” 第161章 你是天帝,也是苍生 “天帝与天道共生,以身殉天道,庇佑天下,是我的命数。” 天帝的话说得隐晦,但话说到此处,魏锦书也听出来了她的意思。 难怪云初自己也不知道首元离体到底去了何处。 原来是天帝要牺牲自己,让所有死去的神仙复活。 魏锦书眼眸微颤,“你和云初看似不同,实则一样。她也曾做过这样的事。” “我与她不同,”天帝缓声道,“身为天帝首元,我有我的命数。” 凡人出身,受不公天道迫害的魏锦书,最不理解他人说“命数”二字。 尤其是在决定重塑天道之后。 更何况,天帝身为三界之主,更不该受天道压迫。 魏锦书定神,开口问道:“你告诉我,何为命书?” 与云初合为一体后,那些天命宫的经历,让天帝将答案脱口而出:“因天道而成,凡人独有,化为凡人既定生平事迹。” “天帝可有命书?” “并无。” “既无命书,又何谈命数?你不满天道为凡人强行赋予命途,可到了自己身上,又用‘命数’之说为茧自缚。” 魏锦书的话,让天帝有些意外。 但自小肩负的信念,早已在心中扎根。 犹豫片刻后,天帝再度开口道:“我自生于天地之始,便担起了护佑苍生的责任。” “那何为苍生?” “三界众生,便是苍生。” 魏锦书等的便是这一句。 在天帝话音落下后,魏锦书看向不周山地表之下数不清的各色元神,心中生出坚决之意。 她重新抬头,望向面前的身影,一字一句道:“你是天帝,也是苍生。” 魏锦书所说的话,是天帝从未听过的。 这样的话与父神的教导,自身的信念全然不同。 可短暂的迷茫过后,理智再度占据她的心神。 天帝收敛住依附在魏锦书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不周山下的元神,眸中的柔和与博爱溢于言表。 “天帝生来十二分元神,不同于众生。我和云初,身为天帝身躯中唯二有意识的首元和末元,在当初布局重塑天道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有一分元神陨灭,泽被天下。我不愿让她承受这些,也不愿让你痛苦。更何况,这是我身为天帝首元义不容辞之举。” 说完这些,天帝弯唇扬起一抹微笑,仿佛发自肺腑,百般和煦。 “而且云初是我最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这也是成全了我自己。” 对于天帝的想法,魏锦书能够理解。 从父神身陨,三界诞生伊始,天帝就已经成了三界之主。 魔界与人界虽然各有尊主,但护佑三界的责任,最终还是落在天帝肩上。 但从前的云初则不同,那五百年间,她是去除枷锁的天帝,也是芸芸众生之一。 只有首元,一直都是天帝。 魏锦书从未怪责天帝将自己拉入棋局之中,若无此局,她也不会遇见云初。 掩藏住心中的唏嘘后,魏锦书语带安慰,又有认同。 “云初在,你便在。” 魏锦书说完这句后,原本还与其他神兽盘旋空中的水麒麟察觉到了天帝的存在,欢欣雀跃地落地,跑到天帝身边。 只剩下元神而无实体的天帝,并不能触摸到水麒麟,但咫尺的靠近,却让她足够欣慰。 天帝轻柔地抚摸着水麒麟的头,也不管能不能碰到,只浅笑着开口:“你回去吧,好好陪着云初。她在,我就在。” 说完,她再度抬头,看向魏锦书。 “锦书,你也是。” 这句话说完后,天帝的元神渐渐淡去。 化作华光四散,融入不周山中。 魏锦书抬头向上看去。 没了剑网和煞气的遮蔽,不周山顶上天光大亮。 七色神兽掠过天际,朝天界飞去,只远远留下几道云彩。 魏锦书看在眼里,竟觉有几分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豁然。 原来暗沉沉的不周山,也能有如此光明大现的一日。 水麒麟重新变回巴掌大小,飞身钻进魏锦书的袖子里,叼出馒头,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臂弯里吃了起来。 魏锦书抬眉,故意挤兑它道:“不想咬死我了?” 水麒麟原本面对着她坐,一听这话,半眯着眼睛,一甩头转了个身,只留了个后背给魏锦书。 “我觉得齐宥对云初心怀不轨。” 魏锦书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水麒麟又一扭头,难得用认同的目光跟她对视。 还学着人的样子点了点头。 魏锦书只觉它这副模样滑稽,不由勾唇一笑。 “咱们可不能让他得逞,赶紧回去。” 水麒麟连忙点头,两口吃完了手里的馒头,就从魏锦书手中跳了下来,又化为巨身。 它张开翅膀抖擞几下,冲着魏锦书扬了扬下巴。 魏锦书见水麒麟给了台阶,自然也不推辞,直接踏上它的背。 水麒麟展翅高飞时,呼啸而过的风声划过耳廓。 魏锦书心中思索。 看来比起自己,水麒麟对齐宥的敌意更大。 “云初说,等一切了结之后,就与我游历三界,再不管世事。” 魏锦书的话刚说完,就见水麒麟回头瞪了她一眼,随后故意扭动身躯,想把她甩下去。 见状魏锦书又补上一句,“带上你。” 听完这句,水麒麟总算舒坦下来。 但又觉得这样轻轻放下,就像被耍了一般,面子上过不去。 于是又掂了魏锦书两下,才照常飞去。 水麒麟载着魏锦书飞过不周山,越过天门,没多久就来到了中天宫门外。 魏锦书看着面前巍峨入云的宫殿,拍了拍水麒麟的脖子,叹道:“飞得又稳又快,难怪天帝选你当坐骑。” 水麒麟又恢复成巴掌大小,钻进魏锦书怀里,打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 魏锦书抱着它,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里头传来对话声。 “天帝陨,天火出。为重塑天道而死,为天下苍生而死,都是天帝之责。” 听出这是云初的声音,又听明白话里的意思,魏锦书心头一颤。 就连推门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 但不过瞬间,她就藏匿起自己的身影和气息,以免被里面的人发现。 她走近一步,侧身站在宫门外,听着里头两人的对话。 越听到后面,魏锦书的心就越沉重。 直到齐宥接到召集众仙议事的命令离开后,魏锦书才推门而入。 而云初在见到魏锦书的到来后,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轻声开口道:“你都听见了?” 第162章 你也不是正经神仙 云初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愕,让魏锦书心生不安。 她挥手关上宫门,走到云初面前,沉声询问道:“云初,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初睁着无辜的眼,两手一摊,“退位啊。” “你要让珩彦当天帝?” “哎,就知道我家锦书聪慧过人,我才说三个字,你就猜到了。” 魏锦书面色沉重,语气中的忧虑清晰可闻。 “珩彦若成天帝,只怕三界再无宁日。” “可当了天帝后,首先不得安宁的是他自己。” 魏锦书眉心微蹙,恍然一阵,反应过来云初所说之话的意思。 “他当不了天帝。”魏锦书语气笃定。 云初颔首,“其实珩彦从几千年前就开始挑唆魔族与天界的关系,又引发大战,想要让三界不稳,来逼迫天道重新选择下一任天帝。可天道是天界至尊,三界准则,怎么会允许有魔气修为的神仙成为三界之主?从修炼魔族法术的那一刻开始,珩彦就不再是天道认定的新天帝了。” “可他,却是我指定的下一任天帝。我与天道相生相伴,我所说的话,也是天界最高旨令。” “我容得下他,天道却容不下他。” 听完云初所说的话,魏锦书也算明白过来,为何手握煞气的她一上位成魔尊,魔族便要求攻上天界。 原来一直都是珩彦在暗中挑拨。 魏锦书点头道:“天界与魔界积怨,大战百万天兵身陨,都是珩彦的手笔。落得那般结局,也算是他自食恶果。” 天帝旨令一下,齐宥和另外两名帝君便带着众仙等候在中天宫外,等候天帝传召。 魏锦书见众仙集聚,便想问云初自己是否需要回避。 一转身,恰好看见云初施法将华光化作幕布,遮盖住整个身形。 “你这是做什么?”魏锦书问道。 “天帝生来无颜,云初的模样,也不过是我幻化的,”云初解释道,“天帝从不是指某一位神仙,而是能庇佑三界之人。” 听完后,魏锦书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便默然不语。 天帝的责任过于沉重,无法选择,亦无从逃避。 魏锦书所能做的,也只有像首元所说的一样,好好陪在云初身边。 “我会藏匿身形与气息,在你身旁陪着你。” 云初唇角笑意粲然,“好。” 魏锦书抬手抚上云初的侧脸,华光遮盖下,云初的脸并不真切。 她俯身靠近,在云初耳边低语:“云初,我看不清你,但你的样子,始终刻在我心里。” 说完,魏锦书凑近几分,微张的唇感觉到隐隐暖意。 正要再度靠近,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几下咳嗽声。 魏锦书面色冷凝,望着两人身后凭空出现的人影,寒声道:“你最好有事。” 明阑对面前的场景已经见惯了。 毕竟她打断主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见魏锦书收回手,站在云初身边,明阑才开口道:“有好事,也有坏事。” 感觉到身边怨气弥漫,云初忙安慰地拍了拍魏锦书的手,随后追问明阑。 “说来听听?” “好事是傅清辞清醒了,魔界兵权全部交还了过来,在她的解释下,魔族众人也都识破了珩彦的诡计。” “那坏事呢?” “珩彦已经到了。” 明阑话音刚落,中天宫外就传来喧闹声。 明阑环臂倚在柱子旁,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开口道:“这会儿他肯定在众仙里头挑拨,造谣天帝您勾结魔界呢。” “这又不是造谣。” 云初说着,顺势往魏锦书怀里一靠,毫不顾忌明阑在场,轻柔的wen落在魏锦书的侧颜。 从外穿身而入的齐宥刚一进来,恰好就瞧见这一幕。 紧接着,他那万年不见波澜的神色突然有所松动,面上有几分愕然,和想要避开的心思。 但刚一抬腿,想到外头的情景,齐宥又落步,提着袖子捂住唇边,轻咳了两声。 见齐宥到来,云初只当无事发生,松开抱着魏锦书的双手,问他道:“都齐了吗?” “众仙皆至。” “终于可以暂时卸下这一身担子了。” 说完云初又牵起魏锦书的手,对她盈盈一笑。 齐宥见状眼眸低垂,“你可知,珩彦在中天宫外是如何说你的?” “左不过是说我勾结魔尊,为害天界。”云初毫不在乎地回道。 “说你要以天界为聘,迎娶魔尊。” 齐宥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浮现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 明阑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毫不顾忌地笑出声来,一双上扬的凤眼更是娇俏。 魏锦书张了张口,怔然好一会儿,才接了句话:“原来他不是个正经神仙。” 听了这话,云初反而有些不乐意地撇了撇嘴。 “什么迎娶?就不能是我嫁过去吗?” 魏锦书闻言一愣,又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也不是正经神仙。” 几人又交谈几句,云初估摸着珩彦想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拟了旨令交给齐宥。 又给魏锦书一个让其安心的目光后,云初才再度隐藏住身形和容貌,往中天宫外走去。 宫门大开,华光毕现。 两位帝君带领众仙躬身行礼。 只有珩彦立在一旁,直视着云初的身影,一只眼被怨刃所伤,无法复原,只能用法术障眼代替。 另一只完好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和即将达成目的的兴奋。 云初信手一辉,让众仙免礼。 站在首位的帝君面色犹疑,目光在云初、齐宥和珩彦三人间逡巡,欲言又止。 随即又与身侧另一帝君两面相觑,却见他满不在乎,甚是平静。 二者身后一众仙族的面色,则是说不出来的怀疑。 齐宥将众仙神色收之眼底,最终还是问站在首位的帝君道:“陆祉帝君有何要奏?” 陆祉斟酌片刻,还是躬身拘礼,问出心中疑惑。 “臣心有一问,天帝您与魔尊……” 未等陆祉说完,珩彦嗤笑一声,“还问什么?真相都放在明面上了。” 说罢他突然聚起法力朝云初身边攻去。 法力还未抵达云初身边,就被她的神力挡下。 珩彦本意只是试探,却没想到魏锦书果然在此处,更是高声笑道:“本君不过随意试探,天帝就急着要护住魔尊了?不两立,天帝身为天界之主,却以身犯界,这又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在场众仙也都明白过来珩彦方才举动的意图。 他们原本还对珩彦的话心存疑虑,如今却有所震惊了。 众仙中传出不屑笑声,紧接着就传来轻蔑的嘲讽声。 “本君还以为是什么塌了天的大事,突然施法冒犯天帝,再胡乱攀扯几句,这就是你言之凿凿的证据?” 第163章 拜见新天帝 云初往说话的人看去,是驻守北天宫的帝君渡涉。 四大帝君之中,就数渡涉最不受拘束,平日里朝会也不见人。 尤其喜欢跟其他三名帝君唱反调。 珩彦一听又是渡涉开口,冷声一笑道:“平日朝会不见你来,这会儿倒是帮天帝说上话了,渡涉帝君莫非刻意帮着台上的天界叛徒为祸不成?” 渡涉冷冷一哼,踱步走到他身边,看着比自个儿低了半个头却气势十足的珩彦,嘲讽出声。 “少给本君扣帽子,只有你这种矮子才会想尽办法给自己戴高帽,本君不吃你这一套!” 魏锦书听着底下两人的对话,走到云初身边轻声询问。 “你不说句话替自己辩解?” 云初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渡涉说话我爱听,想再听一会儿。” 明阑在两人身后点头认同,两眼放光,“我也爱听。” 站在最前面的陆祉被吵得头疼,皱了皱眉,上前将渡涉和珩彦拉开。 “你们在天帝面前这样吵,成何体统!” 珩彦拂袖一挥,冷笑着看向台上不露真容的云初,“那就请天帝解释解释,为何您与魔界魔尊关系匪浅,甚至到了要嫁娶的地步?” “诸位怕是不知,咱们这位天帝为了与魔尊勾结,三千年前就已经布下了棋局,不惜以身为饵诱惑魔尊,甚至还将千年前百万天兵的性命视为草芥,如今更是要毁了天道,将天界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珩彦目露凶色,唇角笑意凛冽,“此等卑劣之徒,怎配天帝之位!” “要我说,当奸佞小人还是松快,这嘴一张一闭,说出的话比说书还精彩。”渡涉继续嘲讽出口。 听着渡涉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自己作对,珩彦怒斥道:“你闭嘴!” “哟?珩彦帝君这是急了?你敢诋毁天帝,敢拿出证据吗?” “一千年大战后,天帝散灵碎元后,将十二分元神中的一分化作仙子云初,于五百年前入天命宫为仙侍,魔尊转世为凡人魏锦书。云初仙子故意损坏凡人魏锦书的命书,借故下凡与其纠缠。随后更是取天枢笔为其修改命书,助魔尊归位。如今更是妄图摧毁天道,为害天界,如此小人,如何配做天界天帝!” 挤在众仙中捧着瓜子磕的清衍仙君,在听到“云初”和“天命宫”之后,惊得瓜子掉了一地。 其他神仙听了这话,更是面面相觑,皆为震惊。 珩彦笑意盎然,心想这下天帝再也无从抵赖,却没想到众仙里有谁出声问了一句。 “云初仙子是谁?” 其他神仙摇了摇头,都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珩彦这才想起来,天帝回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动黄粱琴,让除了帝君之外的天界众仙都忘了云初的一切。 他忘了这件事,这才惊觉不该提这件事。 果然清衍仙君立刻站出来反驳。 “珩彦帝君昏头了吧?我天命宫五百年前哪里进过新的仙子?我前几日才认识云初,是说过让她入天命宫当差的话,”清衍仙君把脚边的瓜子踢开,一脸鄙夷地看着珩彦,“你莫不是想借用这件事诬陷天帝?又或者说,你前面说的那些话都是造谣?” 珩彦的说辞本就站不住脚。 清衍仙君的话一出,众仙更是附和。 渡涉在旁瞧了一会儿,摇摇头,甚是惋惜地走近珩彦,又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珩彦帝君啊,你听本君一句劝。你想当天帝还是罢了,不适合,你还不如去写写话本子说说书,定然精彩绝伦啊。” “你……” 清衍仙君忙点头,适时补上一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神仙也是。” 魏锦书和明阑隐身站在云初身边看戏,听着渡涉的话,又看了看珩彦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两人对望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魏锦书压低声音,问云初道:“渡涉平日里也这样吗?” 云初侧头回道:“从前连天帝也不搭理,尤其是在千年前他的坐骑烛龙奉命化为天柱之后,更是没给过任何神仙好脸色。你把煞气取走,不周山无需神兽驻守,这灵宠一回来,他心情好了,自然肯帮我说话了。” 魏锦书没想到云初已经知晓了煞气之事,但意外过后想起来首元就在那儿,又觉应当,便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初顺势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明明是我们心有灵犀。” “如今局势尚好,珩彦的事,你预备如何处理?” “如他所愿。” 云初说完,抬眼看向齐宥,将手中诏书交托到他手中。 见台上天帝有所举动,众仙也都安静下来,躬身听候。 齐宥将手中诏书展开在众仙面前,双眼略过上书字迹,随后便像从前一样,代为传话道:“天帝御令,帝位传至东天宫帝君珩彦,望众仙家鼎力协助,勿负衷嘱。” 话音一落,台下众仙都陷入沉寂之中。 站在前方的珩彦更觉惊异。 但在反应过来后,就被狂喜涌上心头,面上的快意根本藏不住。 渡涉扶了扶发蒙的头,率先打破僵局,发问道:“齐宥你连字都不认识了?” 齐宥并未开口,而是挥手将诏书送至众仙面前,让在场的神仙都看了个真切。 渡涉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默然顿在原地,又听见身边珩彦狂妄的笑声传来,终是冷哼一声。 “原来是我不认识字了,那我走!” 说罢,渡涉唤来烛龙,飞身而上,瞪了珩彦好几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渡涉走后,众仙又看向前方的陆祉帝君,像是在等他表态。 一切太过突然,陆祉此番也不知天帝究竟何意,只能看向齐宥。 但齐宥却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来神色。 云初将众仙面色收入眼底,低声对魏锦书说道:“接下来,还有最后一步。” “什么?” 云初踏步从中天宫台上走下,衣裙拂过之处,周身华光映照,看不清容颜与身形。 众仙躬着身子,低着头,却都抬眼看向面前的天帝。 只见天帝迈下云阶,停步在珩彦面前。 衣摆飘摇间,弯膝下拜。 从未在众仙面前亲口说过一句话的天帝,拜在珩彦脚下,朗声开口。 “拜见新天帝。” 第164章 天帝你耍我 被云初刻意隐藏后的声音缥缈而悠远。 众仙听不清话中喜怒,辨不清声音是男是女,只能听见这句话在天界飘荡淡去。 在众仙惊愕的神色中,齐宥也从台上走下。 行至珩彦面前,站在云初身后躬身一拜。 其他神仙见状,都望向站在最前的陆祉帝君。 感觉到众仙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又见天帝和四位帝君之首的齐宥也参拜新天帝。 陆祉虽不解如今这般究竟为何,但还是选择追随二者,拱手躬身而拜。 “拜见新天帝。” 陆祉参拜的声音一传开,其余众仙也都跟随他一同躬身。 同时中天宫外八方各飞来一只仙鹤,昂颈交鸣,互为长歌。 众仙跪拜的尾音久久未曾散去,明阑听着耳边山呼和鹤鸣,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惜。” 魏锦书瞥她一眼,“可惜什么?” 明阑又叹了声气,话语中皆是遗憾。 “三界之中,我再也不是唯一一个被天帝跪过的人了。” “那你也去爬那个位子,让天帝再跪跪你。” 明阑连连摇头,“那倒大可不必,属下可不是那种没事找死的人。” 天帝和众仙的臣服姿态,让珩彦眼眸中猛然闪过得逞的幽光。 他微微仰起头,低沉的笑声自微张的唇齿间泄出,不多时又转变为狂放的笑,双肩也不受控制地颤动。 “费心部署这么久,最终还不是要将尊位拱手相让?” 珩彦面上浮现出不可一世的嚣张神色,仿佛已经夺取了胜利果实,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之中。 “我会让整个天下都知道,只有我珩彦,才是天道选定的唯一天帝,才是这三界唯一主宰!” 珩彦仰头放声狂笑,并未察觉到云初眼中的淡漠和怜悯。 也没有看见中天宫下突然涌现的华光。 直到那华光涌到眼前,如轻纱一般将周身包裹,珩彦才从狂喜中回过神。 看着一圈圈缠绕上的中天宫华光,珩彦双眼扫过躬身参拜的众仙,又看向跪在脚边的云初,眼中满是挑衅与不屑。 “天帝之位,终究还是我的,而你,将永远是我脚下的败者。” 珩彦话音落下,圣洁光辉也终于将他浑身都照耀笼罩。 正当他以为能吸收天道之力,成为天帝时,身上却莫名隐隐作痛起来。 他察觉不对,立刻低头掀开衣袖。 只见手臂上竟然突现痕迹,一道道杂乱交错,让身躯如同玉碎冰裂一般,遍布裂痕。 而裂痕之中,珩彦体内的魔气应华光召唤而出,争先恐后地钻出这副躯壳,如同漩涡一般攀上四肢和躯干,疯狂地拉扯着他的身躯。 珩彦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下一刻华光入体,他立刻露出惊愕与痛苦之色。 珩彦这才发觉天道的华光和体内的魔气相互抵抗,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活活撕碎。 “天帝……你耍我!” 到了受封这一步,珩彦别无选择,只能试图散去所有修为,祛除魔气来反抗。 但天道之力化作的华光,已经将他周身囊括,根本无从抵挡。 察觉到珩彦体内还有魔气存在的天道之力,如同失控一般疯狂往他的丹田涌去。 外表的华光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身躯裂痕中隐隐闪现的光芒。 这些光芒从缝隙钻出,势不可挡,犹如一道道利刃,在珩彦身上每一处迸流。 “天帝!” 珩彦怒目而视,死死瞪着云初,却来不及挪动一步,就失去支撑跪伏在地。 “施计谋害同族,身怀魔气咒术,天道必不容你,”云初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脚边痛苦挣扎的珩彦,“珩彦,这几千年来因你而死的,也该向你讨要公道了。” 珩彦目眦欲裂,极为不甘地瞪着云初,头上的汗珠如雨般落下。 在场众仙纷纷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看向从前高高在上的珩彦帝君,竟然真的会做出为害天界之事。 但众仙都知天道不会出错,如今的一切只能说是珩彦自作自受。 华光耀眼闪烁之间,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珩彦的身体被彻底撕碎。 齑粉化为漫天星尘四处飞散,从高至下光芒渐渐黯淡,落地之时便再无踪迹。 从受封天帝,到华光覆身,再到粉身碎骨。 不到半刻钟,从前在天界号令一方的帝君,留存于世的五位上神之一,瞬间化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经此一变,众仙一片哗然。 上一任天帝辞去尊位,命书刚受封的天帝如今已经化为齑粉,可不被天道承认的神仙,又无法成为帝尊。 如今天界可谓群龙无首。 众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四大帝君都是万年前创世时便诞生的上神,见惯大风大浪,陆祉将身后的议论声听在耳中,率先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请天帝继任帝尊之位。” 见陆祉帝君发话,众仙也都跟着躬身参拜。 云初背对众仙而立,看向面前亘古不变的中天宫,不发一言。 珩彦是她承认的天界帝尊,并不可改,也算天帝之一。 但天道仪式未成,如今天道承认的天帝,仍然是云初。 陆祉所说的话,不过是带领众仙表态。 “如此便罢。” 云初淡然开口,随即抬手一挥,众仙心知其意,皆陆续退下。 不多时,中天宫外只剩下了云初、魏锦书、齐宥和明阑四人。 交鸣的仙鹤也都重新退去,魏锦书望着仙鹤远去的方向,和云间尚存的些许星辰,叹道:“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你瞧。” 魏锦书抬头,往云初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中天宫之上,天际骤然变色,白金交织的天幕瞬间被火红之色占据。 耀眼华光自宫殿之中而出,直冲长空,划破天际,涌入云层之中。 云初即刻抬手,聚力往天边而去。 手中华光化作结界将整个中天宫与其上天际围住。 除了结界之中的人外,外人根本无法察觉中天宫此处的异象。 头顶云层仿佛被炙烤一般越来越红,如同有火焰于其中自燃,由内而外澎湃翻转。 云中传来轰鸣巨响,一簇簇火苗集聚成一团火球,朝中天宫而落,最终停留在半空中。 火光所过之处,火尾留痕,经久不绝。 “天帝陨,天火生,”望着头顶卷曲汹涌的壮观之景,云初沉声开口,“天心之火降世了。” 第165章 他竟然没死 天火现形之后,从原本的赤色火焰慢慢变淡,转化为金色火团。 颜色变化后,四周蒸腾的热气也逐渐散去。 云初缓缓抬起右手,朝天边张开五指。 天心之火受到天帝神力指引,迅速往云初靠近,如同找到归宿一般,紧紧依附在她的掌心。 云初握紧手指,将天心之火收入体内,半晌后,发出一声沉沉叹息。 “终于要结束这一切了。” “云初,我为你解开与天道的羁绊。” 说话间,魏锦书凝神聚力,运煞气于手中,猛然朝中天宫攻去。 受到煞气侵袭的中天宫顿时华光四现,与之同时,云初的身躯上也出现众多光芒。 两处光芒错综交汇之间,众人终于看清天道与天帝之间相生相制的羁绊。 华光如同万千丝线,一方缠绕着云初的每一寸身躯,一方又罗扩住整座中天宫。 这些华光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将高耸的宫殿与渺小的身影锁在一起,让云初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紧紧束缚住。 这些华光是云初神力的来源,也是万年来锁住她的桎梏。 魏锦书眸色沉沉,眼中寒意遍现,她猛地抬起双手,煞气交织着魔气从掌心汹涌而出,化作一道萦绕紫电的黑雾,向着云初和中天宫之间的光柱而去。 神力与魔力一经交锋,便崩裂开来,反弹出的法力轻而易举就击碎了云初方才设下的结界。 顷刻间,天空都被浓云黑雾笼罩,面前的中天宫微微晃动起来,震得整个天界都在颤抖。 魏锦书暗暗加力,将法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煞气中,冲击着天道和云初之间的羁绊。 重新注入的法力让原本羁绊在猛烈冲击下,开始扭曲改变,仿佛要被撕碎一般。 一声巨响在空中炸裂,华光化为的羁绊如同布帛般被生生撕裂开一个口子。 魏锦书看准时机,继续注入法力突破裂口,终于见那羁绊四分五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片,随四散的光影消散在空中。 而失去束缚的云初也平稳落地,周身法力不减,眉间神钿依旧闪耀如前。 “成功了!” 魏锦书一下子用了太多法力,早已有些力不从心,一见云初身上羁绊不再,终于脱力往后倒去。 见状云初立刻上前将她扶住,搂在怀里。 困扰自己万年的束缚终于被除去,云初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魏锦书诉说。 可话到临头,她又不知先说哪句。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锦书,谢谢你。” 魏锦书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伸手抚上云初的侧颜,双眸中盛满了脉脉柔情。 明阑原本在旁边一边看,一边为两人苦尽甘来唏嘘。 转头一看齐宥跟个木头似的站在一旁毫无表情,也没任何举动,便问道:“齐宥帝君,您怎么看?” “站着看,”齐宥正色回道,“天帝不坐,为臣者便只能站着。” 听着这么不解风情的回答,明阑撇了撇嘴,甚不满意。 可再一转头,又看见云初和魏锦书两情缱绻的模样,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一叹。 “一切都快结束了,珩彦死了,青莲的仇报了,天道也即将重塑,我该走了。” 魏锦书站稳身子,问她道:“去哪儿?” “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死。” 明阑说着,抬步就要往外走。 魏锦书皱了皱眉,又问道:“你要给珩彦殉情?” 明阑刚抬起的腿又放下,面色甚是无奈。 “……我是去找青莲。” 魏锦书这才想起来,明阑一早就说过,等一切结束就要去陪青莲。 可按照在不周山中所见,首元是要在天道重塑后,献祭自己让所有复活,那青莲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思及此,魏锦书劝道:“那倒不必……” 魏锦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头顶本已见朗的天空再度乌云密布,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其余几人也察觉到异象,纷纷往乌云汇聚的地方看去,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凭空浮现, 本该死于天道之力下的珩彦踏空而至,周身缠绕着扭曲的黑色烟雾。 他的眼神满是冰冷与贪婪,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竟然没死!” 明阑说着就要冲上去与珩彦决一死战,却被魏锦书伸手拦下。 “放开我!”明阑咬牙低喝,像是早已没了理智,眼里只有对珩彦的恨意。 魏锦书死死按住明阑的手,将她按在原地。 “你看清楚了!珩彦周身魔气弥漫,怕是在来中天宫前,就将真身留在了魔界,以防万一,这才得以复生。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必然还有后手,你这般贸然前去,只会害了自身!” “方才便罢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他为青莲报仇,如今他复生,我定然不会再次放过手刃仇敌的机会!” 云初也上前阻拦,“珩彦此刻已经完全堕魔,还有神力加持,没那么好对付。” “那你跟我一起杀了他!”明阑近乎疯魔般大声开口,“你不是天帝吗?难道连一个帝君都杀不了!” “并非不可杀,但你仔细看看,看他手上是什么!” 明阑被云初一吼,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 她顺着云初所指往珩彦的手上看去,只见他缓缓抬起的右手中,闪烁着诡异的黑色光芒。 而那黑色光芒中仿佛有什么活物不断挣扎,藏在其中让人看不真切。 云初紧盯着珩彦的手,语气中满是担忧。 “珩彦是上古山神,能操纵一切生灵,只怕是要……” “他要以天下生灵为要挟。”齐宥将云初没出口的话说完。 珩彦猛地将手一挥,黑色光芒中突然闪现出数十只被魔气侵染的灵兽,如闪电般向人间落去。 “齐宥,你去人间阻拦灵兽,我来对付珩彦,”云初一字一句郑重说道,“一定要尽力护好万民。” 齐宥本想留在云初身边助她一臂之力,但眼见那些灵兽越落越快,心知不可耽误,便答应了下来。 他明白只有尽力护好人间百姓,才能让云初在对阵珩彦时,少些后顾之忧。 见齐宥离去,明阑也意识到,珩彦想利用人间大乱,让云初不敢直接杀他。 她身为魔界元老,自然知道魔气操纵的灵兽,只有在施咒人尚存却不能施法操纵后,才能恢复如常。 但若是咒术还未停止,施咒人就直接死亡,灵兽便会瞬间失控,功力大增,战斗至死。 这也是魔界咒术的可怕之处。 如若直接杀了珩彦,人界只怕会成为一片地狱。 “珩彦根本不会停下咒术!他是算准了你顾及人界,不敢轻易动他!”明阑恨恨开口。 但一回头,就见云初施法从中天宫中取出了摆满了棋子的棋盘,顿时又不解,又心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下棋?” 云初手中施法,将锁在棋盘上的结界收回。 “天帝算无遗策,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为了防珩彦的不轨之心。” 第166章 我有我的使命 随着云初施法打破结界,棋盘上的棋子隐隐闪光,各自为阵化为新的阵法。 云初一抬手,将棋盘扔向天边,就见棋盘稳稳停在半空之中,华光毕现,登时就覆盖整个天界。 与此同时,察觉到异象的两位帝君和众仙也都赶了过来。 渡涉一见到珩彦还在,立刻蹙起眉头。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陆祉面色晦暗,“怕是用了障眼法。” “真是祸害遗千年。” 渡涉说完,脚踏烛龙往珩彦所在之处飞去,陆祉和其他众仙也跟上。 可没靠近多远,就被空中一方棋盘下方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这是什么?” 陆祉分辨着面前的结界,回答道:“是天帝的神力。” “这是不想让我们插手?” “天帝不愿让我们陷入危险,”陆祉看着天帝在结界内启动阵法,思虑后对渡涉说道,“按天帝的旨令疏散众仙,如今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见围过来的众仙再次散去,云初也放下心来,继续全神贯注地布设阵法。 此时珩彦的神力和魔力交织汇聚,强大的术法在空中凝成一团黑雾,又渐渐显形成为一只巨大的异兽。 随着珩彦狂妄的笑声响起,异兽逐渐化为实体,黑色鳞片瞬间如铠甲一般覆盖全身,四足寒光闪烁,利爪现于其上。 珩彦刚一抽回手,异兽就如同失去支撑般疾疾往下坠去。 可在即将重落在众人面前的一瞬间,它身后突然展出一对翅膀,猛力一扇就直冲云霄。 抵达天边之时,异兽张开嘴,吐出一道黑色的火焰,朝着众仙散去的方向追去。 而这些扩散而开的火焰,立刻就被结界抵挡在内,无法往前。 珩彦满面怒容,恶狠狠地盯着云初说道:“你想保住他们?那就先用你的命,来祭奠我的大业!” 说罢,珩彦一挥手,异兽就得到指令,发出一阵低沉而恐怖的怒吼,双眼闪着血色凶光,向着云初几人张开血盆大口。 又是一道黑色火焰喷出,直直冲着几人过来。 见云初尚在布设阵法,魏锦书便站到她面前,预备先去抵挡一番,却没想到明阑率先冲了出去。 “明阑,这是魔相所化的异兽,你一人之力是难以抵挡的!”魏锦书朝着明阑的背影喊道。 “我这条命,向来就不值一提。” 明阑冷笑一声,抬手去阻挡异兽的进攻。 就在炽热的黑焰要突破明阑的防御时,一道水柱突然出现,冲破火焰径直击退异兽。 “水麒麟,杀了它!”云初命令道。 水麒麟仰头鸣叫一声,展翅扇动一阵狂风,吹得残留在空中的热气都往异兽和珩彦所在之处飞去。 异兽并不惧怕火攻,珩彦则迅速欺身躲过,见云初顾暇不及,就要往她所在之处施法攻去。 可刚飞出去不远,珩彦就被赶来的明阑拦在原地。 “青莲的死,曾经的旧怨,今日该有个了结了。” 话音刚落,就听珩彦又是嚣张一笑。 “就凭你也想杀我?呵呵,你敢杀我吗?我一死,你们就等着人界变成一堆废墟吧!” 珩彦说罢,转头对异兽怒喝道:“先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明阑笑意森然,“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明阑知晓人界如今局势危急,虽积攒了满腔恨意,但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她如今只想克制住珩彦,让他无法对云初和魏锦书动手,直到棋盘阵法完成。 明阑刚一伸手,身边就热气弥漫,浑身冒火的异兽正在往这边冲过来。 水麒麟见此,立刻跟了过来,两角之间神力凝聚,又是一道水柱,将异兽击飞。 它微昂着下巴看向明阑,像是在说面前的异兽就是“小菜一碟”。 见有水麒麟拦住异兽,明阑再无顾忌,上前就追寻珩彦的脚步而去。 却没想到刚一转头,就被珩彦一击击中,身子失去控制向后飞去。 魏锦书连忙飞身上前接住了明阑,将她带回至中天宫外。 明阑甩开魏锦书的手就要继续冲上去,却被她一把按住。 “不可冲动!” 这边云初的阵法也布设完毕。 她悄然撤回法力,但还是维持着施法的模样,与珩彦交涉。 “你已不是天道认可的新天帝,何必苦苦纠结于此?” “若不是中了你的诡计,天道怎会弃我!”珩彦怒火中烧,随即又突然面露笑意,“天道不认我又如何?我已经知道天心之火可以重塑天道,等我杀了你,夺得天心之火,同样可以成为新的天帝!” 珩彦狂笑几声,命令异兽继续牵绊住水麒麟,自己聚起强大魔力,往云初这边冲过来。 可就在魔力即将落下之时,珩彦忽然发觉,自己越靠近云初,手中聚起的法力就越来越轻。 他猛地转头看去,惊觉云初方才拿出的棋盘,竟然在吸收他的法术。 “这是什么!” 珩彦惊愕开口,他只当自己如今的魔力再无对手,却没想到这么小小的棋盘,竟然有吞山灭海之势,不仅要吸收他的法力,还要将他也吸进去。 珩彦此刻已经被阵法牵制住,但魏锦书却察觉到云初并未进攻,而是面色晦暗,看不清神色,莫名就有些不安起来。 “云初,你要做什么?” 云初漠然看着正在与阵法对抗的珩彦,口中说着与此刻情景无关的话。 “你可知为何我不阻拦首元?” “为何?” “她有她的责任,我有我的使命。” 云初平静地开口,缓声一叹。 “我和天帝都知珩彦不是轻易能对付之人,大抵也不会在毫无准备之时,只身来到中天宫,因此提前为他准备了一个法阵。锦书,我怕是要食言了,”云初咽下语气中的不舍,话音决绝,“这个法阵必须以法力高强的生灵为引才能开启,守护苍生是我的使命,因此这个人,只能是我……” 云初话音未落,就见刚布设好的阵法中突然金光闪现,这是阵法启动的异象。 明阑不知何时再次冲向了珩彦,以身将他扑进了棋盘阵中。 “明阑!” “明阑!” 云初与魏锦书同时开口,却只能看见明阑的衣角消失在阵法之中。 “她怎么……”云初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 魏锦书也怔然,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 “她要与珩彦同归于尽。” 第167章 是幽冥功? 将明阑和珩彦的身影全然吞进去后,棋盘阵就缓缓降落回云初手中,变成了普通的棋盘,再看不出有任何神力的痕迹。 与水麒麟缠斗的异兽,在珩彦被推进阵法的那一刻,也突然化作烟尘散去,再不见踪影。 云初看着消失的异兽,喃喃开口:“人界得救了。” 魏锦书连忙问道:“明阑还能出来吗?” 云初面色沉重,“这个阵法在布设之时,就是为了困住执念与欲望深重之人,珩彦定然是出不来的,但是明阑……” 后面的话云初没有说,魏锦书心知肚明,接话道:“明阑执念太深。” 回想起方才明阑以身入阵后,再不见踪迹的场景,魏锦书又有一阵后怕。 “如果以身祭阵法的是你,你能出来吗?” 云初平静地摇摇头,“我会与珩彦同归于尽。” 虽然想过云初会给自己这样的答案,但在亲耳听见的那一刻,魏锦书还是有些恍惚。 又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庆幸。 看着已经放亮的天光,和逐渐消失的结界,魏锦书眼眸低垂,问道:“要怎样才能救明阑?” “如今只怕明阑自身难保,更不用说替青莲报仇了。” “为何这么说?” 云初握紧了端着棋盘的手,语气中满是沉重的担忧。 “天帝最初布设这个阵法时就已设定,入阵者执念越深,法力越弱。珩彦已被困住出不来,但也只怕明阑法力被削,不是珩彦的对手,会先死在里面。” “那岂不是……” 云初忖度道:“我能以神力和修为为祭,强行损坏阵法救明阑出来。” 魏锦书打断她,“那珩彦必然也会出来。” 云初摇摇头,对魏锦书解释道:“珩彦会死,明阑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他。明阑早已用寿命为交换,与幽冥王换得幽冥功,此等功法能无视阵法,要杀珩彦轻而易举。可只要一用幽冥功,那她与幽冥王的交易就成了定局,再不可改。” 魏锦书听完,心中寒意遍生。 “以寿命为交换?那即便明阑成功杀了珩彦,她还是难逃一死。” “又或者,明阑还能自己出来。” 魏锦书立刻与云初想到一处,“没有执念之后?” 云初颔首道:“无论如何,真正能救明阑的,只有那里。” 魏锦书听完,立刻明白过来,说道:“不周山。”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先去一趟魔界。我要解开父神对幽冥王的封印,这样才能让明阑在阵法中有足够的功力,能够与珩彦对抗。” “好。” 心知耽误不得,云初唤来水麒麟,即刻动身,与魏锦书一同赶赴不周山。 棋盘阵中,风沙弥漫,黑暗笼罩。 两方魔气在空中对阵,许久才缓下阵来,化作两团黑雾,同时落地。 但另一团在落地之时,明显要重上许多。 明阑撑着膝盖从地上起身,挑衅的目光直直盯着珩彦不放,随手抹去唇角的血迹。 珩彦手中魔气聚集,不屑地看向微微颤抖的明阑。 “就凭你,也肖想杀我?” 明阑冷冷一笑,回声呛他:“我败你一时又如何?你这辈子,都赢不了天帝,只能靠着阴谋诡计在暗中蜷缩爬行,是永远的败者,永远见不得光的蛆虫!” 珩彦自视甚高,尤其是在得知自己被选为下一任天帝后,就最恨旁人将他与天帝比较。 如今听了明阑这番刻意的侮辱,更是怒火中烧。 “本来还想着反正出不去,就好好陪你玩玩,可你偏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珩彦手中闪现出一把遍布熊熊黑焰的长刀,黑焰中紫电弥漫,红光闪烁,看起来十分诡异。 长刀一挥,火焰便化作利刃朝明阑飞来,顷刻间就已到面前。 明阑躲闪不及,身上划出了好几道口子,鲜血不断流淌,伤口也被黑焰烧伤,变得焦黑。 “反正出不去,不如我在你身上多划几刀如何?” 珩彦身形有如鬼魅,瞬间出现在明阑面前,举起手中长刀向她身上劈去。 “该死的是你。” 珩彦手中的长刀被震在半空。 明阑体内突然涌现出一股强大的魔力,一下就将珩彦的法力震开。 那魔力如同汹涌海浪一般,层层向四周扩开。 刹那间风云突变,黑云压境,魔力所到之处,撕裂长空的轰鸣声响彻整片天空。 手中长刀一下就被震碎,珩彦还能感觉到整只手臂被震得发麻。 他愕然朝明阑看去,寒声问道:“这是什么?” 珩彦心知明阑断不会突然修为大增,那便只可能借助了旁的功法。 再看明阑身上的魔力,倒有些似曾相识。 就像是父神创世之时,弹指间就能毁天灭地的幽冥王身上的力量一般。 一种猜测涌上心头,珩彦脱口而出道:“是幽冥功?你不要命了!” 明阑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活着,就是为了给青莲报仇。” “原来你背叛我,就是为了那个蠢货?”珩彦不屑发笑,“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自己的命,根本就是愚不可及!这样的人,早就该死!” 青莲的死一直都是明阑的逆鳞。 珩彦说的一番话,更是让明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怒火和仇恨。 只见明阑身上黑雾环绕,魔力震天。 大地剧烈颤抖,发出嘶吼般的咆哮声,仿佛能震碎耳膜。 地面上突现一道道裂缝,一瞬就扩大,如同一张张贪婪巨口,像是要将万物吞噬殆尽。 珩彦立刻飞身而上躲避裂缝,却不想裂缝中喷涌出几丈高的火焰,阻挡住他的去路。 珩彦怒声大喝:“你疯了吗?你竟然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人,就用幽冥功与我同归于尽!” “微不足道?与她相比,你连蝼蚁都不如!” “你好好想想,到底是报仇重要,还是大业重要!只要你停手,与我一同寻找出去的法子,我承诺当上天帝后,就与你平分人界,并列两帝!” “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活着。” 阵法内的一切虽为虚设,但身处阵中之人也同样会受到地势所制。 幽冥功一出,强大的魔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迅速蔓延开来。 从裂缝涌出的火焰中又冒出无数道锁链,将珩彦的身躯紧紧缠绕。 每一道锁链上都刻有诡异的符咒,逐渐收紧的同时,还在不断吸收着他的力量。 珩彦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试图挣脱锁链束缚。 神力魔力交织激荡之间,天地中震荡不断。 无论珩彦如何挣扎,锁链都如附骨之蛆般紧紧锁住他的四肢和躯干,让他只能睁眼看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逝。 “你当真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杀了我,你也会被反噬而死!” 话刚说完,锁链就已深入血肉,缠至骨头之上,痛得珩彦发出一声惨叫。 他不死心地朝明阑看去,试图让她惜命放弃,却只看见她眼中的决绝恨意。 “从她死后,我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为了给她报仇。” 第168章 你终于来了 明阑说完,就要再度加注法力,却发觉像有什么无形之力锁住了他的气海,无论如何施法,都再难将幽冥功发挥出来。 珩彦见此狂笑出声,忍着身上痛楚出声嘲讽。 “你区区魔族,竟然妄想掌控混沌世道中,能够与父神之力相抗的幽冥功,真是痴心妄想!” 明阑头上汗如雨下,她感觉到了阵法正在压制她的魔力。 明阑不明白为何自己与珩彦同处阵法之中,自己所受的压制,却比珩彦重上十数倍。 “你才是该死之人!” 珩彦继续狂笑,并试图挣脱幽冥功的控制,挣得锁链不断作响。 明阑眼眸一暗,才想到是阵法限制了幽冥功的力量,却不知如何突破。 但她不愿放弃这般机会,只能先控住珩彦,再寻找突破之法。 在明阑与珩彦僵持之际,云初和魏锦书已经赶到魔界。 魏锦书寻着记忆中在魔界听过的幽冥王传说,带着云初来到一处山洞前,停住步子。 云初望着面前毫不起眼的山洞,问道:“是在此处?” 见魏锦书面色沉沉地点头,云初抬腿就要往里走,却被魏锦书拦下。 “你有事瞒着我?”魏锦书问道。 云初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说道:“没有啊。” 见她这般反应,魏锦书更觉有异。 “云初,有什么事是连我也不能说的?” 问完后,魏锦书顿了顿,立刻又开口问道:“难不成你又要牺牲自己?这世间就没有别的法子帮明阑了吗?” 明白魏锦书的担忧,云初叹道:“倒不至于牵扯到生死。” “那是为何?” “要让明阑有足够的功力除去珩彦,必然要解开父神对幽冥王的封印,解开封印并非难事,我的血便可,”云初说道,“只不过,为了防止幽冥王复生,三界重蹈覆辙,必须将其再度封印。” 魏锦书敏锐察觉到云初的担忧之处。 “封印他的代价呢?” “父神为封印他耗尽修为,而我也是。” 云初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传入魏锦书耳中,却让她觉得无比沉重。 “这种事让我来。” 魏锦书正要往里走,又被云初拦下。 云初冲她摇摇头,解释道:“我是父神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只有我能封印他。” 顿了顿,云初抬起低垂的头,对魏锦书说道:“锦书,帮我个忙好吗?” “你说。” “带着棋盘去不周山。等明阑杀死珩彦,执念消除后,她也能从阵法中脱身。到时,就让她永远留在不周山幻境中,绝不能让幽冥王找到她,这样她才能有一线生机。一旦幽冥王夺取明阑的寿命,那么即便是我,也难以将他再度封印。届时三界必将大乱,明阑也再无生还的可能。” 魏锦书闻言心中犹豫。 散尽修为对于来说何其残忍。 更何况云初如今还是掌管天界的天帝,那万年修为于她而言必然重要。 但她也知道,云初向来是只顾他人不顾自己的性子,根本劝不动她。 “我……” 魏锦书刚想说想要留在此处陪着云初,可刚一开口,又深深咽下。 云初的话说的没错。 如今她所能做的,就是为云初免去后顾之忧。 思虑之后,魏锦书还是接过棋盘,沉声开口道:“我明白。” 目送魏锦书离去后,云初暗自定了定神,踏入面前的山洞。 洞内昏暗看不清前路,但周围的戾气却蠢蠢欲动。 那些戾气被压制住,无法冲出,却蔓延了整个山壁。 还有部分游荡在山洞内的戾气,在想要触碰云初的前一刻,就被她身上护体的神力挡住,只能围绕在云初周身,预备伺机而动。 云初越往里走,就感觉到自己离戾气的源头越近。 她朝着洞内快步走去,直到走到山洞的尽头。 云初抬手覆在面前的石壁上,感受到洞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与自己体内的神力暗暗较劲,料想这便是结界。 云初后退两步,面对山壁站定,展开双臂在面前结印施法。 只见掌心华光汇聚,神力激荡。 巨大的金色符文腾空而现,闪烁着五彩光晕。 云初腾出一只手,化出光刃在掌心一划,汇出鲜血洒向符文。 符文瞬间神力大显,闪着刺眼的光芒朝面前石壁飞去,一瞬间就融入石壁之中,不见踪影。 短暂的停滞后,稳固的石壁连带着整个山洞都开始摇晃,震得云初有些站不稳。 石壁慢慢淡去,如同一道光屏,将山洞分隔开两片。 云初没有犹豫,举身投入结界之中。 山壁之内,是与外界全然不同的两幅场景。 被解开封印的幽冥王垂首立在虚境中间,两只手无力地锁在凭空垂下的两个锁扣之中。 云初见幽冥王解除封印显形,掐算着明阑对付珩彦所需的时辰,思考自己该何时再将其重新封印。 “你终于来了。” 悠远而沧桑的声音从虚境中传来,分不清来处,只能听见声响。 铁链崩裂声响起,悬挂在半空中的身影骤然消失。 下一刻,又闪现在云初眼前,与她只有一拳之隔。 “不是你。” 在云初防备的目光中,幽冥王僵硬地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眶中黑雾弥漫。 “他与我决战之时,就已身负重伤。后来为了封印我,又散尽修为虚弱而死,”幽冥王语带嘲讽,“神啊,都是这样的自大愚蠢之辈,总想着拼尽全力拯救天下,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个神陨神灭,无人记得的下场。” “至少你还记得父神。” 云初握紧手指,感受到身边压迫越来越重,便运用神力暗自抵抗。 幽冥王此刻还未完全恢复神智,云初将他缓慢的动作收之眼底,只能先牵绊住幽冥王,给明阑争取时机。 而与此同时,明阑突然察觉到体内幽冥功功力突增,一瞬就冲破了阵法的束缚。 担心功力被再度压制,明阑来不及多想,继续催动体内的幽冥功。 眼看着珩彦被越来越多的锁链层层裹住,激动得双手颤抖。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活,可你,必须死!” 第169章 那谈谈统治三界? 随着明阑嘶吼出声,毫无反抗之力珩彦,已经被锁链捆成了一团,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力量也再难察觉。 风云突变,黑云遮天蔽日。 “人间生灵涂炭,你杀我定会后悔!”珩彦咬牙嘶吼道。 但此时的明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眼里只有浓浓的杀意。 一道闪电劈空而下,落在锁链之上。 一声声绝望的惨叫从锁链中穿出,响彻整个天际。 锁链层层解开,光芒毕现的同时,珩彦破损皲裂的身躯也显露。 与被天道撕裂之时的场景极为相似。 他的脸上有一处黑洞,是之前被怨刃所伤留下的痕迹。 如今神力和魔力都被幽冥功吸取,珩彦无法维持障眼术,因此伤处就显现了出来。 “这是你应得的。” 明阑话音落下之际,遍布裂痕的大地变得完好。 紧接着,珩彦脚下的土地突然往两侧再度裂开,又高高拥起,转瞬就化作一张深渊巨口,怒吼着将珩彦吞下。 珩彦不甘的吼叫声被淹没在恢复如初的大地中。 一阵震荡过后,天空中飘起璀璨的光芒碎片,随风起伏飞扬。 明阑一瞬就脱了力,颓了双肩。 大仇得报,她并没有想象般的喜悦。 而是再度陷入落寞与无助之中。 “我为你报仇了。” 明阑仿佛没了生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踏上珩彦消失的那片土地,默然而立。 阵法内的景象渐渐暗了下来。 天地间再度传来轰鸣。 明阑明白,这个阵法本来就不会放过任何生灵。 因此云初当时才会那样决绝地与魏锦书道别。 云初与魏锦书互相为伴,难舍难分。 可她却不同。 如今珩彦已死,明阑心中再无执念。 生与死,仿佛都不重要了。 明阑看着逐渐崩裂的远山,缓缓合上双眸。 “我不后悔,青莲。” 这一句话说完,四周就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置身荒芜虚空,又如同浮于无垠海面,无边无际,没有归宿。 万物俱静,一切静止。 明阑只以为这是身死前最后的宁静。 她不去抗衡,只想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 直到一声熟悉的轻唤,将她从失神中拉回。 “明阑。” 听到这一声呼唤,明阑一阵恍惚,随即立刻睁开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正是她日思夜想,却前面未曾见过的身影。 明阑刚要开口,就觉喉头一凝,泪水簌簌而落。 喘息好几声,才悠悠开口,语气彷徨地问道:“你……你是青莲?” “对,我是青莲,”面前的身影缓步走近,握住明阑的手,温热她冰冷的掌心,“你心里的青莲。” 明阑不可置信地握紧她的手,声音沙哑地往前一步,“你没死?” “我一直在这儿,跟我一起留在这儿,好吗?” “什么?” 明阑还未从见到“青莲”的惊讶和狂喜中回过神,只愣愣地任由她投进自己怀里。 “青莲”双手环绕着明阑的腰身,与她紧紧相依,抬头对着明阑嫣然一笑。 “答应我,跟我一起留在这儿,好不好?” 面前的虚影镜像中,明阑不知所措的模样仿佛近在眼前。 魏锦书轻叹一声,收回法力。 镜像被收回时,明阑的身影也同时消失。 魏锦书将棋盘放在不周山幻境中,口中喃喃道:“云初,等我。” ………………………… “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是吾想听的。” 幽冥王缓缓踱步,在云初面前来回走动。 许久没见魏锦书回来,云初心中更觉急迫,但还是耐着性子,佯装不知地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吾听什么。” 云初心生无奈,这幽冥王也怪得很。 又要跟她聊,聊了又不高兴。 但下一刻,云初就看见他周身的混沌之气正在渐渐汇聚,四周的光线明显暗了下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幽冥王不是想跟她说话。 而是和她一样,在等时机。 云初等的是明阑复仇完成,而幽冥王等的是法力彻底汇聚。 掩藏住心底的想法,云初还是准备先拖住他,于是试探道:“那谈谈统治三界?” 此话一出,云初就发觉幽冥王目光一亮,显然来了兴趣。 “说说这个。” 云初清了清嗓子,蹙眉说道:“这统治三界……可累了。” 幽冥王笑道:“哪里累?” “肩上担子重,放不下的事也多,有时候想停下喘口气也不能,”云初叹了声气,望着空旷的虚境摇摇头,“还不如你被吊在这儿轻松呢。” “那就换过来。” 云初又是一阵摇头,说道:“不不不,您怎么算也是长辈,怎么能让您这么累?” 幽冥王嗤笑一声,“我倒是许久没见过神陨了,想去天界寻些乐子。” “天界最近还真有乐子。” 云初一句话,稳住了蠢蠢欲动的幽冥王,他饶有兴致地开口:“说来听听。” “天道要重塑了。” “哦?”幽冥王显然不信,“天道与天帝相生相伴,天道重塑,天帝也会易主,你舍得?” 云初两手一摊,满不在乎。 “天帝也不是好当的,我早就想易主了。” 幽冥王眉眼带笑,上下打量了云初一番,开口道:“你跟他倒是不像。” “父神他……是怎样的?” 云初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忐忑。 她与父神相处的时日并不多,根本谈不上熟悉。 她想从幽冥王的口中,获知一些关于父神的事。 闻言,原本还在迅速汇聚的混沌之气放缓下来。 幽冥王面色松动,目光远眺,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片刻后,他轻蔑地勾唇,“是个傻子。” “世人只知我与他是宿敌,却不知我与他,是天地共育,一脉同承的亲兄弟。” 幽冥王话音刚落,云初便立刻抬头朝他望去。 她只知父神与幽冥王大战多年,向来水火不容。 却不知,他们之间竟然有这样一层关系。 “我与他一同拜入师尊门下,修行同样的术法,虽偶有争端,却始终关怀彼此如一,”幽冥王的眼眸中突然闪过几分怨恨,“直到师尊圆寂,我们离开师门那一日,我选择入混沌界修习魔道,而他却选择步入天穹,将护佑天下作为己任。因此我与他,必有最终一战。” 忽略掉云初眼中的愕然,幽冥王自顾自开口,说到激动之处,声音也拔高许多,语带不屑。 “修习神力为庇佑世人,而魔力恰好相反,他注定斗不过我。果不其然,最后他又与我做了相反的选择——我要毁了天地重塑,他却舍去修为和性命,只为将我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死洞里!” 云初听完,想到父神存活于世之时,从未有过任何私心,一生都为苍生而活,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她沉声道:“是你执念太深,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 幽冥王猛然回头,朝云初怒吼:“明明就是他执迷不悟,世人却都以为是我的过错,你们都跟他一样!” 他周身黑云滚滚,双眼充满血色,任由混沌之气在周围肆意蔓延。 “我不会放过任何他想守护的东西。你先死,三界会即刻跟上!” 第170章 重塑天道 局势失去控制,云初连忙往后退去。 但一想到时机或许未到,又只能停在原地,准备与幽冥王周旋。 “云初!”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云初回头,看到魏锦书的手中已经没有棋盘,便知她已经将明阑留在不周山幻境中,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再回头时,幽冥王已经舍去真身化为巨形,粗壮的手臂重重落地,扬起一地烟尘。 云初连忙施法在身前形成一道法盾,可幽冥王魔力太强,混沌之气也不断冲撞着她的护体神力。 巨形手臂猛然一击,砸得云初后退几步。 幽冥王怒气来得突然,混沌之气还未完全汇聚到他身上,法力并未完全恢复。 云初收起法盾飞上半空,立刻施咒结印,指尖符咒瞬间光芒大盛。 虚境中日月同辉,星辰漫天,华光耀眼得让幽冥王偏过头去,无法直视,下意识抬手去挡。 趁他愣住之际,云初手中华光化为一柄神剑,伸手一挥,剑气与面前符咒相接,余波一瞬就往四周震荡扩开。 与父神一脉相承的神力有毁天灭地之效,幽冥王被神力震荡,嘶吼一声,魔力瞬间减弱大半。 云初抓住机会,腾空往前飞近,手中神剑直指幽冥王,神力再度汇聚,凝聚全身修为的剑气劈向前方。 巨大的符文蕴藏无尽神力朝着幽冥王飞去。 随着云初的动作,她体内的神力如同江河一般从身躯各处奔腾而出,绚丽的华光一道道涌向天际,注入幽冥王化成的巨身。 修为的流失让云初顿感力竭,身躯微微颤抖。 修为不断流逝之间,云初感觉到整个人都重了起来,不如从前那样飘然。 但云初并未停下,而是更快地将修为化为神力注入符咒之中,向幽冥王压去。 幽冥王见她竟然祭出万年修为,只为将他重新封印,不可置信地吼道:“真是疯了!一脉相承的蠢货!” 幽冥王想要躲避,但符咒已经近在眼前,且混沌之气未曾汇聚完毕,他力量不足,避无可避。 巨身被符文束缚住,不断收缩,将幽冥王的巨身捆缩得越来越小。 随着云初不断注入神力和修为,符咒法力愈加强盛,直到将幽冥王真身逼出,才化为锁链,重新将他锁在虚境之中。 刚刚汇聚的混沌之气失去主导,再度散去,虚境终于放出光亮。 云初失去力气,勉强还存留些许护体的神力,从虚境中脱身。 她刚一出虚境,身后的结界就再度恢复成石壁的模样,将幽冥王的怒吼声隔绝在内。 魏锦书立即上前将人接住,满目心疼,“云初,你还好吗?你怎么这么……” 后面的话魏锦书没说下去。 但云初知道,她肯定又要说自己“傻”? 云初摇摇头,恢复了些力气,宽慰笑道:“修为罢了,重新修炼便好,但明阑的命只有这一次。” 魏锦书有时想劝劝云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总是牺牲自己去换取别人和更多人的安好,哪怕别人不记得。 事已至此,魏锦书也不好再说什么。 随后又想起还留在不周山幻境之中的明阑,魏锦书问道:“幽冥王已重新封印,那如今能否救明阑出来?” “幽冥王虽封,但明阑与他的契约仍在,只要明阑脱身,就会被幽冥王夺走所有寿命,重新冲破封印。” 听到这样的答案,魏锦书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对于明阑来说,这也算是好的结局了。 “接下来,只剩一件事了,”云初恢复力气站稳,“重塑天道。” 魏锦书眉心微蹙,握住她的手腕担忧道:“云初,你修为尽失,不可再强撑了。” “我剩下的这点法力足够护好自身了,至于催动天心之火,你放心,还有齐宥呢。” 魏锦书也不知云初这话是为了安抚她故意说之,还是真相就是如此。 可她也知道,云初不想说的话,她问不出来。 沉默片刻后,魏锦书心想,还是要陪在云初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我陪你去。” “好。” 两人回到中天宫之时,发现齐宥已经从人界回来。 云初刚一走近,齐宥就脸色一变,几步走上前来,眼眸中皆是震惊之色。 “你的神力为何如此薄弱?”齐宥一把握住云初的手,探向她的气海,更是面色大变,“你的修为呢?为何比生来之时还少?” 云初拂开他的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怀念从前修炼的日子了,所以就用修为做了些事。” 齐宥眸光怔然地看着她,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拦不住你。” 云初笑意盈盈,取出凝成灵珠的天心之火,交给齐宥。 “不过这个就要托付给你了。” 齐宥接过,没有迟疑地就飞身而上,凌空于中天宫之上。 云初与魏锦书也一同从中天宫撤退,在远处停住。 随着齐宥将法力注入天心之火中,灵珠内突然涌现出一团璀璨的火焰,耀如烈日,色泽绚丽。 在登临中天宫上三丈远之后,火焰的色泽变得奇异,火心处是幽蓝,与外层耀眼的金色相称,又爆发炽热双层光芒,顷刻间就将整座中天宫囊括在内。 天心之火触及中天宫的那一刻,日月同出,各安一方。 随即,天边又突然涌现无数星辰。 在天火的催动下,日月星辰一同被吸入被火焰团团围住的中天宫内。 日月消失,整片天空随之暗了下来。 但在天火突然猛烈的照耀下,天空随即又亮如白昼。 魏锦书借助火焰的光,朝身边的云初看去,见到她的眼中是期盼已久的事,终于付诸实践的动容。 那不是达到目的的喜悦,更像是心中所爱所念得偿的感动。 魏锦书看着被收入天火,像是在回炉重造的日月星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云初解释道:“从前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魔界亦如是。新天道出世后,三界便再无此等规则。” “这有什么说法?” “三界同轨同时,是天下公正之举,也是两界对人界的尊重。” 第171章 凡人再无命书 将整座中天宫吞入火海之后,天火又向沿着四周的天空,向远处燃去。 天火所到之处,天际都如琉璃般光辉绚丽,又如琉璃在震慑下变得易碎,下一刻就化作碎片,又转为齑粉,洒落而下。 魏锦书不由感叹:“从前就觉得天宫冷清,一眼望去都是死寂的白。如今被天心之火一烧,倒热闹多了,真好看。” 云初也将面前景色收入眼中,对她笑道:“以后都会这么好看。” 隐没于天火内的中天宫,在火焰炙烤下由内浮现出许多符文。 它们在火焰中融化又重塑,形成了与从前全然不同的字迹。 紧接着日月星辰自火海中浮现,当空而照。 火焰渐渐低了下去,日月光辉遍撒四方,替换火光迎来新的白昼。 云初腾云而起,凌空聚起仅存的神力,以天帝之力,推动半空中漂浮的符文往中天宫内沉去。 在符文与宫殿融合的一刹那,中天宫光芒大作,涌现的华光笼罩着整个天界。 待华光散去后,崭新的天宫重现众人眼前。 金光携红霞遍布云层九霄,绚烂瑞气化作丝缕,映落于整个天界,各处天宫围山伴云,明似宝玉,仙鹤交鸣,久久不绝。 在中天宫之上,隐约可见符文再度升腾而起。 四面八方各色光线汇聚到此处,全都被符文吸纳入内。 直到所有光线都被收入,符文才重新沉回中天宫内,再不见踪影。 魏锦书将方才一切看在眼里,问道:“那是什么?” 云初回到魏锦书身边,握住她的手,缓声说道:“新天道收回了命簿天书。从今以后,凡人再无命书,各人所为成就各自命途。身陨的魔族和犯错的堕仙同样会入轮回,但不会再有原先天道安排的凄惨命运。” 凡人再无命书。 短短六个字,听在魏锦书的耳中,却足足千斤之重。 从前她与众多的凡人一样,受命书所困,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从今之后,再无命书。 所有人的命途,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魏锦书舒了口气,释然一笑道:“是好事。” 云初点点头,向后一躺,卧在云层里,抬眼看向绚丽的云彩,喃喃道:“接下来就等等吧。” 魏锦书也顺势在她身边躺下,手心抚摸着柔软的云,彻底放松下来。 “等什么?” “天道重塑,首元也会得知此事。过去殒身的神仙很快就要复生了,咱们试着等等青莲仙子。” 魏锦书恍然想起,天道重塑后,首元就会复活不周山下的元神。 青莲也在其中。 想到这里,魏锦书眼前又闪过明阑在幻境中的身影。 明阑明明已经与幻境中的“青莲”相见相拥,可她的背影还是那般寥落。 魏锦书摇摇头,轻声开口:“但我觉得,青莲不会回天界。” ………………………… 不周山内。 一缕青色元神自山下飘出,停留在首元身边。 首元感觉到青莲的气息,转头往她看去,恰好与她双目对视。 青莲歪着头看她,问道:“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坐在这儿?” “你不也是一个人。” “以前我可不是一个人,”青莲叹了声气再次开口,“你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也寻常不过,可却首元难住。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生来就没有。” 说完后,首元顿了顿又道:“你叫我田狄吧。” “这名字像男子,不过倒很耳熟。” 看着青莲偏头思索的模样,首元和煦一笑。 想起来第一次见青莲时,她在天雷之下辗转难捱却不肯屈服的样子,心头一阵恍惚。 首元眉眼低垂,试探地问道:“如果能再活一次,复生后,你会做什么?” 青莲毫不犹豫答道:“去找一个人。” “千年了,你如何得知她的去向?” “天地有边,只要我一直找,总能找到。” 首元看向青莲的元神,她没有躯体,双脚只有一抹云烟,仿佛随时能在风中湮灭。 可看起来如此虚弱的青莲,眼中却满是坚定,没有任何的犹豫。 首元轻缓一笑,回道:“你想找的人离你很近,但又很远。” “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会找到她。” “若她永远留在不周山幻境之中呢?” 作为神仙,还是参与过大战的神仙,青莲自然知道不周山幻境是何物。 那是一个会将人永远困在虚幻之所的地方,进了就难以再出来。 可她依然笃定道:“她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去陪她。” “你只有这一次复生机会,若是留在幻境,便再也出不来了。” “与她在一处,哪怕一刻,于我而言也是永恒。” 说完,青莲又好奇地望向面前的首元,“那你呢,其他的元神都想回天界,如果能复生,你会做什么?” 首元抬目远眺,看向不远处结对嬉戏玩闹的神仙元神,欣慰地笑了笑。 “等那时再说吧。” 青莲扭过头,叹息道:“也是,都是没影儿的事……” 未等青莲说完,首元出口打断她。 “你要找的人,就在幻境之中。” “什么?” 青莲立刻转头看去,身侧却不见首元的身影。 反而是头顶的天空一扫往日的晦暗,竟变得绚丽而明亮起来。 其他的元神也纷纷往上看去,可除了天空中的异象,再不见其他人影。 可青莲却能在层叠云雾中分辨出首元的身影。 首元停留在天空之中,藏身在云雾之内,周身光芒四散。 那样的华光,让青莲觉得甚是熟悉,像是在何处见过。 “田狄……” 青莲默念着这个名字,又看着首元的神力,突然想到千年前将自己从天雷之下救出来的天帝。 “天帝!”青莲怔怔开口。 周围元神汇聚在异象之下,各自说着话,没人听见青莲的声音。 同样有神仙发现了云层之中的首元,互相询问这是哪位神仙,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耀眼的华光遍撒不周山,与绚丽的天幕融为一体。 首元身上光芒遍照,原本就如雾气般朦胧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像将散未散的晨雾,掩盖在日光之前。 “不……” 青莲察觉到首元的意图,刚想出声阻止,却见下一刻,首元的身躯便化作繁星般的光点,如同甘霖般散落在不周山大地上。 最后一寸元神的消失,换来的是不周山天空的彻底明亮。 晨雾散去,初日高照。 青莲低头一看,光点散落在自己身上,耀眼而温暖。 其他的元神也都一样,在光芒消失后,惊奇地发现各自都恢复了仙身。 不周山下还收了一些神的元神,他们曾与天帝并肩作战,认出这是天帝的神力,纷纷跪了下去,朝着已经不见人影的天际跪拜。 青莲凝视着手背上最后一分华光熄灭,抹去眼角的泪珠,喃喃开口:“谢谢。” 第172章 天宫阵 云初与魏锦书趴在云端,一个个数着从不周山回天界的神仙,数了半天,也没见青莲的身影。 “看来她真的去了。”云初摇摇头叹道。 魏锦书不觉意外,只道:“她们都是深情之人。” “你们也是。”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云初一跳。 她猛一转头,却看见了齐宥的身影。不知他何时竟然跟她和魏锦书踏上了同一片云。 “有你这么吓人的吗?”云初抱怨道。 “你们数到第十六名神仙的时候我便在了,不算突然而至。” 云初努努嘴,方才好像是见有人影走到自己和魏锦书身后,但只顾看着天门,没搭理齐宥。 倒确实怪不得他。 眼看天门之处已经没了别的神仙,云初从云上站起身,又把魏锦书扶了起来,笑道:“走吧,去看看新的中天宫。今后,你可要与我一同住在此处了。” 魏锦书回之一笑,“求之不得。” 趁着其他神仙都在忙着在新的天界中四处游玩,云初乐得清闲,拉着魏锦书就往中天宫里走。 魏锦书也乐得自在。 天道重塑,人间再无命书,如今还能与云初长相厮守,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结局。 然后两人刚一靠近中天宫,突然而至的华光就将魏锦书阻挡在外。 巨大的冲击将她推得退了十几丈远,连带着牵着她的云初也被掀飞了出去。 毫无准备的两人直往天边飞去,还好齐宥手快,接住了两人。 中天宫内的华光见一击不成,又聚起光柱朝魏锦书追来。 魏锦书闪身躲避,退到一边。 可跟来的光柱却像认定了魏锦书一般,她到哪儿,光柱就跟到哪儿。 云初本想将光柱拦下,可她如今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抵御,只能飞身挡在魏锦书面前。 “云初!” 光柱在接触到云初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魏锦书连忙上前查看,却见云初身上没有任何伤。 光柱从云初身上散开,紧接着又汇聚成一团,再次朝魏锦书攻来。 云初来不及再去挡,正要让魏锦书躲开,就见齐宥施法将华光拦在魏锦书身前,又在几人面前唤出法罩,将中天宫的进攻阻挡在外。 魏锦书蹙眉道:“这是什么?” 云初面色凝重,分辨着光柱内的符文,沉声说道:“是新天道的准则。” “什么意思?” “魏锦书体内同时有仙骨和魔气,不为三界所容,也不被天道认可,因此不可留在天界,也不能再入魔界。如今只有人间不被新天道所束,”齐宥对云初说道,“你留在这儿,我送她入人间。” 云初立刻拒绝,“不行!” 齐宥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云初,正色道:“她留在天界,只会被天道彻底清除。” 天道的法力与天帝齐平,齐宥设下的法罩也只能暂时抵挡。 可中天宫的光柱接踵而至,全都是朝着魏锦书攻来,法罩只能撑住一时,并不能保她无虞。 魏锦书看向再次蓄势待发的中天宫,终是说道:“我走。” 云初反手牵住她,果断开口:“我与你一起走。” 两人刚要离开,又被齐宥拦住。 “你不能离开。” 云初心中愤懑,但还是压着不满,克制语气回道:“我为人界公正而重塑天道,天道却容不下我的枕边人,我凭什么不能走?” “方才首元已殒身,天帝只余十一分元神尚存于世。而你修为尽散,元神不齐,此番一去,便再也无法回归天界了。” “锦书在,我便有家可归。” 云初的回答并不让齐宥感到意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初,分明有话想说,却未曾开口。 看出来齐宥眼中的顾虑,云初平复心绪,对魏锦书缓声说道:“我有些事要托付给齐宥,锦书,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云初从法罩中脱身,因为担心法罩随时会破损,也不敢走远,便与齐宥走到离魏锦书十步远的地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不能离开天界。” “为何?” 齐宥难得语气停顿,他双唇微张,顿了片刻,语气斟酌道:“你一走,天界便没有天帝了。” “给你当。” 云初说罢就要照着参拜珩彦的样子,给齐宥跪下。 可刚弯下膝,就被齐宥拦住。 “珩彦早留了后手,在他看见棋盘阵的那一刻,就让其中一只异兽散作雨雪落遍人间。雨雪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山河尽毁,人间已成一片废墟,我尝试用神力复原,却只能恢复河山,死于此难的凡人元神尽散,无法复原,”齐宥眼神坚决,语气郑重,“因此只有最后一个法子——神陨万物生。你守好天界,我去换世间安宁。” 云初面露怔然,急忙追问:“你方才为何不说?” “我早已做好殒身泽被人界的准备,但总得等你回来,”齐宥语意沉沉,郑重开口,“天界需要天帝。” 云初不自觉转头看向魏锦书。 光柱交汇,不断冲击法罩。 法罩内的她,在光影交错间静静立在原地,衔着笑意等待云初归来。 云初紧抿双唇,指尖忍不住攥紧衣角,强撑着面容扯出一抹安慰的笑,可笑意却只浮于表面,眼底只有隐忍的悲伤。 云初缓缓回过头,未曾留意到魏锦书眼中一闪而过的眷恋与不舍。 转过身后,云初摇摇头,微笑着看向齐宥。 “齐宥,天道已重塑,我如今修为尽销,天帝之位应当易主。或许从成为天帝的那一刻,我的使命便已注定。三界需要你,你应当分清孰轻孰重。” 齐宥面上闪现难得一见的慌乱,“那我再去找别的法子。” “来不及了,你分明知道,我才是最合适之人。” 云初聚起仅剩的法力,华光散去后,掌心中出现一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盒,盒中像是封印着许多符文。 “这是成为天帝之时,父神留给我和首元的天宫阵。泽被天下,是天帝注定的命运,”云初一边解释,一边对齐宥嘱咐道,“你帮我送锦书入人间,记得慢一些,在我让人间恢复之前,别让她察觉到什么。” “你们离开,我留下。” “齐宥,就当是我求你这一次,我为三界苍生求你。” 云初说完,又要再次下拜,同样被齐宥拦住。 “帮我送锦书下界。”云初再次开口,语气中皆是恳求。 齐宥瞳眸震颤,喉头哽咽,终是答允道:“好。” 说罢,齐宥立刻收回法罩,趁着天道的攻击还未抵达之前,携着魏锦书便往人界而去。 “锦书,别等了。” 云初说得极轻,最后的尾音更是哽咽。 她握紧手中的琉璃盒,聚起法力就要施法。 “在我与天下之间,你从来只选天下,对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云初险些没拿住天宫阵。 她忙转头往身后看,并不见魏锦书的身影,只能听见她在说话。 而法罩内的魏锦书,已经与齐宥一同去往人界了。 云初慌忙问道,她如今的法力不足,难以识别魏锦书的真身。 只怕她刚被齐宥带走没多久,就已经用障眼法脱身赶了回来。 “锦书,你先离开,我会去找你的。”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云初看不见魏锦书的身影,只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就在自己脸侧,可怎么都触摸不到。 “云初,我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 在云初怔愣之际,天宫阵被魏锦书夺在手中。 她一把将云初推开,飞身而上,凌空立于云端。 “我有仙骨,你能做的,我也可以。” 魏锦书说完,将琉璃盒打开,其中保藏的符文立刻顺着她的手腕一路向上,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心口。 中天宫一见魏锦书现身,立刻凝出光柱朝她攻去。 “锦书!” 第173章 神 天道的光柱刚一抵达魏锦书面前,就被天宫阵中涌出的华光挡了回去。 天道认出这是来自于天帝的神力,便将法力收回,但中天宫仍然华光四现,像是随时在等待进攻。 云初立刻就要赶去魏锦书身边拿回天宫阵,但她法力不敌魏锦书,反而被她禁锢在了原地。 云初挣脱不开,生怕魏锦书会以身祭天宫阵,急切开口:“锦书,你快下来,把阵法给我!” 魏锦书紧紧握着手里的琉璃盒,身子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符文拥着华光自琉璃盒涌出,钻入经脉之中,又渗入每一寸骨肉。 那些符文和华光无孔不入,像是要将她的仙骨一点点剥离,将血肉一寸寸消磨殆尽。 天空中旋云盘踞,狂风呼啸,天色骤然生变,晦暗不明。 雷声伴着风声轰鸣,一道闪电破空而至,如腾龙般闪现于云层间之中,整个天空都透露着诡谲的气氛。 云初看出这是阵法启动的兆头,不断挥舞着双手想要挣扎开束缚,去将魏锦书解救出来,却无济于事。 “锦书,你把天宫阵快放下!你别做傻事!” 云初高声呼喊着,眼泪早已溢了满面,嗓子也沙哑起来。 魏锦书忍受着符文入体的蚀骨之痛,刚一张口,险些痛叫出声。 只能紧抿双唇,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看向云初,却根本无法阻挡额际渗下的冷汗。 “快放下!这不是你该做的!锦书!” 云初嘶声喊叫着,拼了命地想要将束缚自己的法术挣脱开,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魏锦书的身躯光芒大作,隐隐可见仙骨的痕迹。 剧痛的折磨下,魏锦书没有丝毫的退缩,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初,面上始终是温和的笑意。 仙骨层层剥离身躯的同时,恍若有千万把利刃在身上来回拉锯。 魏锦书再度张口想要安慰云初,话一出口,却转为无法控制的一声闷哼。 下一刻,仙骨从魏锦书体内中飞出,乱入头顶阵法之中,汇于云海,随即便化作点点星光,携着华光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 巨大的动静将天界的神仙们再度吸引了过来。 众仙看见展开双手,无力漂浮在半空中的魏锦书,纷纷面露震惊。 有位刚从不周山复活的上神认出了面前的阵法,大惊失色道:“这是献祭仙骨,复生天下生灵的法子!” “她是何人?为何要这么做?” “这仙骨不存,命也就没了啊!这仙子怎会……” 仙骨已经化为灵泽下往人间,众仙心知局面已不可逆转,纷纷摇头叹息,皆是哀叹之色。 上神不由一叹,“听闻人界生灵涂炭,这位仙子真是悲悯苍生,恤世怜人。” “咱们去看看吧,也当是送她最后一程。” “说的是!” 众仙自发往中天宫靠去,可还没等赶到近前,就被一道结界挡在了外头。 发觉不对后,姗姗来迟的齐宥施法将整座中天宫扩在了结界之中。 结界从透明变得朦胧,最后全然看不清里面,众仙在外看不见里头的场景,只能止步于前。 他长声一叹,对众仙道:“不必去了,把最后的安宁,留给她们。” 仙骨散尽后,魏锦书已经无比虚弱,束缚云初的法术也没了效力。 她失去力气,任由身体从半空中坠下,直到落进云初的怀抱之中。 云初落泪如雨,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颤抖着手,抚摸上她苍白的脸,看着魏锦书强撑起欣慰的笑,更是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散尽仙骨之后,魏锦书身上再没有剔骨般的剧痛,反而整个人轻飘飘的,没有什么感觉。 “别哭。” 魏锦书缓声开口,轻轻抚上云初的手,心中充满了满足与安宁。 云初紧紧回握住她,看着魏锦书在自己怀里淡去的身影,生怕她逐渐透明的身躯会就此消失。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云初说不出话,只能断断续续哭诉,“这是我的使命……你怎么可以……” 魏锦书聚起力气,抬手为云初擦去泪水,“云初,你已经为天下死过一次了。” “我是神,我散去神骨和身躯后,再过千年万年还有复生的希望,可你不同,你怎么这么傻……” “神并非不会死,”魏锦书迟缓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况且,我不想再独自等你了。” 魏锦书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从下至上化为飞烟,不用多久就会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她并非不知神灵能重塑己身,可她并不后悔。 “过去的八十年,让我觉得人间值得。护佑凡人,我心甘情愿。魔尊是苍生,天帝也是苍生,这三界,我与你一同守护。”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数道光柱再度自中天宫而出,朝魏锦书袭来。 云初没料到天道竟然会在此刻再度进攻,两人退无可退,她只能紧紧将魏锦书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去抵挡那些光柱。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光柱并未像之前一样想要除去魏锦书,而是临到跟前化为柔光,一点点融入了魏锦书的体内。 “锦书,这是神力!” 云初眼中泪水还未停下,掩盖不住的笑意已经占了满脸,她心生惊喜,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锦书,天道承认你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你要撑住,我们都好好活着,就在天界,我带你去驾鹤追云彩,去……” 魏锦书突然握紧云初的手,虚弱地摇了摇头,看着神力入体,像是要极力挽留自己,却根本抵不上身躯化为飞烟之快。 魏锦书拼尽力气的回握,终于让云初清醒过来。 她撇开眼,不去看魏锦书已经消失大半的身躯,而是平复心绪展颜一笑。 接着缓缓俯身低头,捧着魏锦书的脸,闭上双眼,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魏锦书也合着双眸,说完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着,代我活着。” 云初感觉怀里彻底轻了下来。 她再度睁开眼,只见天空中祥云遍布,霞光尽现。 彩色星尘携着华光层层飘落在云初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一件薄纱。 “这是神陨,”齐宥不知何时来到云初身边,伸手接了星尘在手,“天道渡她成神了。” 星尘如雪花般稍纵即逝,再不见踪迹。 齐宥再度低头时,不见云初,转身只看见她站起身想要离开的身影。 “你去哪儿?” 云初脚步一顿,目光眺向远方。 “去人界等她。” “你怎知何时是尽头?” “以身泽被天下的神会复生,不管千年万年,我一定会等到她。” 齐宥想要宽慰她,不甚熟练地对着云初的背影微微弯唇。 “我在天界等你们回来。” “齐宥,我元神不齐,此去再难回来,今后天界又要拜托给你了。” 见此,齐宥也不再拦她,只道:“人间有灵,江山多年,你与她总有再见之时。” “是啊,”云初低头看向衣袖上留存的星尘,笑意隐隐,“总有再见之时。” 第174章 我想寻一位故人 稻田光下熠熠生辉,微风拂过沉甸甸的稻穗,从远处看去,提着镰刀收割的人们如同置身层层稻浪之中。 云初坐在院中,用连枷将稻谷从穗叶上拍下。 捧起一把稻谷,凑上去一闻,清香萦绕口鼻,久久不散。 云初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稻田,陷入沉思之中。 在魏锦书神陨后,云初刚一下凡,就来到了这个她曾经离开的地方。 那时刚被复活的人们,也是像如今这般拿着镰刀收割稻穗。 只是刚复活,全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该干什么。 云初抚过稻穗,看着黄灿灿的稻谷从指尖穿梭而过,对面前的百姓们说道:“风雨退尽,是收成之时了。” 简短一句话,便将站在原地发懵的人们点醒。 他们挥舞着镰刀,满面笑容地割下一把把稻谷扔进背篓里,满面笑意。 五百年来,王朝更迭,日新月异。 而这片稻田依旧维持着无关风雨的一年四收,只是耕种和收割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云初却始终没有见过那个时常入梦的身影。 “锦书,盛京五百年也等不到你,也许我该多去几个地方了。” 云初悠声一叹,收起手上的东西,准备进屋收拾一番,再好好想想接下来去哪儿。 “姑娘,你这儿方便讨一碗茶水喝吗?” 云初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唤的声音。 她转头寻去,果然是故人。 “我与夫人出来游玩,天高日晒的,走远了有些口渴,”沈姝一身男子装束,强行把躲到一边的赵明珠拽到身侧,笑意盈盈开口,“方不方便讨一碗茶水?” 赵明珠想甩开她的手,没想到被拽得死紧,挣脱不开,只能埋怨地看了沈姝一眼。 “都说了城郊没什么好玩的,你非要来,现在连水都喝不着。” “我这不是在给你讨吗?” 沈姝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随之又转头撑着笑看向云初。 看着两人一个想走,一个又非要把人留下的场景,云初忍不住勾了勾唇。 “自然有的,二位在院中稍坐,茶水这就来。” “好嘞,多谢啊!” 云初进屋去准备茶水,沈姝倒毫不见外,拽着赵明珠就在木凳上坐下。 赵明珠被拉了个趔趄,凳子没坐上,反倒跌进了沈姝的怀里。 沈姝唇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抬手两人箍住。 “光天化日就迫不及待投怀送抱?” “闭上你的嘴!” 赵明珠红着脸掐了下沈姝的手背。 恰好这会儿云初端着茶水出来,沈姝顺势将人放开,又把她拽到木凳上坐下。 云初笑了笑,将两杯茶递了上去。 “不是什么好茶,全当解渴。” “能解渴的就是好茶。”沈姝端过茶盏,凑近一闻,幽香萦绕口鼻,还透着一股甘甜,轻轻抿了一口。 反观一旁的赵明珠,方才嘴上还在嫌弃,这会儿已经抱着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姝双眉一挑,“刚才不是怨这怨那吗?这会儿舒坦了?” 赵明珠哼一声把头扭过去,“你不说话,我更舒坦。” “整天吵来吵去你不累吗?” 赵明珠一听这话,腾地站起身。 “明明是你非要吵的!” 沈姝两手一摊,语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夫人,吵架这种事就跟成婚一样,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两人吵吵闹闹的样子,让云初感觉回到了从前。 她轻手为那两人斟上茶,出言暂时打断了两人的话。 “我看两位缘分极深,像是前世便已结缘。” 沈姝眼前一亮,手指着云初,眼睛盯着赵明珠说道:“你听听,我就说昨日那个算命的瞎子不是胡说的!” 赵明珠扭过头,不服气地回道:“那我前世可真倒霉,都下辈子了还要跟你纠缠不清。” “不然你想跟谁?” “……反正不跟你!” 云初在这里独自住了五百年,隔一段时期就会改换不同的面容,将屋子重新装扮一番,以免被凡人察觉不对。 日子虽平静,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冷冷清清。 这会儿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嘴,心里不自觉地浮现起暖意。 沈姝又一次吵赢,心满意足地端起茶就要喝。 一抬头,恰好看见云初面上的笑容,竟觉得面前的人像是在何处见过。 沈姝放下茶,仔细打量起云初。 “不对,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云初心上又是一暖,“或许……” “难道那算命的瞎子是你扮的?” 云初话头一哽,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沈姝支着下颌,好奇道:“姑娘,你为何叹气啊?” “我想寻一位故人,却不知她身在何方。” “你不如再往北边看看,前些日子我才听说有人在北边找到了阔别多年的亲人呢。” “北边?” “对,我也听闻过,”赵明珠在沈姝身边落座,点了点头,“前几年战乱,的确有许多人去了北边,或许你的故人也在那儿呢。” “她……”云初微微一顿,眼眸低垂下去,“或许我是该换个地方找她了。” “那你这座院子不要了吗?” “寻到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听到这句话,沈姝眼中闪过几分同情,郑重开口道:“你一定会找到那位故人的。” “多谢,”云初转而一笑,又将面前几杯茶盏填满,“你们若喜欢,就常来这个院子坐坐,也不枉费我们今日相遇的缘分了。” 沈姝和赵明珠谢过茶水离开后,云初望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忽觉一阵恍然。 前世的空缺,今生弥补,也算了却了一些遗憾。 不见两人身影后,云初低头看向手心,掩盖在袖子里的手掌中聚着许多星尘,那点点璀璨凝于手心,也暖着云初的心口。 “锦书,每个凡人身上都有你的神骨,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我知道你从未离开,”云初抬头看向远方,眼中满是希冀,“我会把你一点点找回来。” 第175章 我盼她早归 云初想象中的北边,应当是明月高照,云疏星朗的。 就如傅清辞心心念念的鄢北一般。 而真正踏上北边的土地后,却发现有些许不同。 又或许是云初来的时候不对。 她眼前所见,皆是被茫茫白雪覆盖的大地。 没有傅清辞口中一望无际的草原,也没有夜幕落下后,热闹温暖的篝火。 只有清冷的夜,和不时拂过侧脸的凉风。 身后传来脚踩雪地的声音,云初察觉到有人靠近,来者的气息并不像凡人。 云初转身,看见的是一身北边服饰打扮的傅清辞。 “天帝。” “我如今已经不是……” 云初刚要开口说明,可回想一番,又觉这个称呼也没什么错处,也就不再解释,只道:“你已经回归魔界真身,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傅清辞面上露出浅浅一笑,未回答云初的询问,而是抬头看天,指着一处夜空开口。 “我等你许久了。你瞧,鄢北的月亮,是不是很圆很亮?” 云初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星辰,更不见月亮。 又可能,鄢北的月亮不在天上,而是在人的心里。 “朝代更替,如今已经没有大鄢了。” 傅清辞面上带着盈盈笑意,再度望向漆黑的夜空,“鄢北一直在我心中。” 云初也不知她是放下还是执念,但如今这副样子,倒是比从前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物也好,人也罢,活在心里,便是长存。” 傅清辞闻言颔首,“鄢北并不是一个值得我怀念的地方,相反,这块土地,承载了我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可天下之大,也只有这儿,是我有过往能回忆的落脚之处。” “如今天道重塑,你重回魔界也好,留在凡间也罢,总能自己掌控命运的。” “你在等她吧?” 听到傅清辞说的话,云初略觉意外,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但还是承认道:“是。” 傅清辞心中了然,点点头,又问道:“多久了?” “五百年。” “五百年,收了多少?” “什么?” “你不是在搜寻她的神骨吗?”傅清辞抬了抬下巴,看向云初的袖子,“你刚到凡间的时候,我恰好在附近,又恰好看见了你从凡人身上收集魔尊的神骨碎片。” 云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竟然未曾察觉身边有魔族,笑道:“果然修为不足,许多事都难以察觉。” “得了多少?” “快到一半了。” 傅清辞有些惊讶,但又想到了什么,又明白过来。 “将碎成齑粉的神骨一点点找回并非易事,看来你一刻也未曾停过。” 云初面带微笑,开口道:“我盼她早归。” “不过依我看,你倒不必这般急切,”傅清辞说道,“凡人的命途尚能自行掌控,何况无所不能的神仙呢?” 听完这些话,云初的思绪又被拉回从前。 并州水患清除之后,百姓们按当地风俗放花灯祈福许愿。 那时魏锦书拿着花灯,问她“神仙也会有求而不得吗”。 如今回想起来,恍若隔世,又近如昨日。 云初缓声叹息,答道:“神仙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事。” “有所求才能有希冀,有希冀才能活下去。”傅清辞道。 “那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待在鄢北看看月亮也好,”傅清辞双眸眺向远方,话音漫漫,“我虽是被珩彦操控,却终归有愧于魔界,还不如留在人间,心里更自在。” 云初宽慰道:“魔族向来爱憎分明,想来是不会为难你的。” “无法原谅我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傅清辞说罢,没有再与云初交谈这件事的意思,而是运起法术,从体内取出一颗灵珠,交到云初手里。 灵珠入手的一瞬间,其中蕴藏的力量就与云初体内收着的另一股力量迫切地相互吸引。 云初立刻就猜到了灵珠中是何物,但她不知道傅清辞的用意,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欣喜,问道:“这是?” 傅清辞转过身,只留了个背影给云初。 “找神骨又不难,我在人间这五百年也没别的事,就当打发辰光了。” 手中真真切切存在的神骨碎片,让云初不由得双手颤抖起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灵珠,看向傅清辞,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多谢。” 傅清辞抬步要离开,在听见云初出口感谢后,身影一顿。 “魔界的事,我向她道歉。” 说完这句后,傅清辞的身影就消失在云初眼前。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感觉到凉风拂过衣袖,带来一阵阵冷意。 可掌心的灵珠却神力盈润,充满力量的跳动,让云初心头生出暖意。 她即刻将体内收集的神骨碎片取出,催动法力,让其与灵珠中另一半神骨汇合。 自掌心映照出的光芒愈发耀眼,让云初有些难以直视。 在两方神骨即将靠近到一起时,神骨之间突然多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引之力。 刹那间,一道绚丽光芒自神骨交汇之处向天上冲去,耀眼的光芒在这一刻也突然收敛下来,只余下淡淡的华光,极为柔和。 与此同时,天空中祥云盘旋,另一道光降下,盖过神骨散发的光芒。 云初握紧手中灵珠,看着神骨的光弱了下来,随即便被天道降下的华光层层覆盖,眼中满是希冀。 “锦书,当年天道为你留下了元神,只要神骨重塑,你一定能再活过来的。” 不出云初所料,在天道华光的照耀下,汇聚的神骨上慢慢生出血肉,再现人形。 “锦书!” 云初惊喜地叫出声,就见光芒散去,魏锦书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 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魏锦书缓慢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犹疑地望着面前的一切,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还未自沉睡中脱身。 “锦书!” 云初焦急上前,一把将魏锦书揽入怀中,将人紧紧抱住,眼泪瞬间就涌上眼眶。 “你回来了,”云初哽咽着开口,“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