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替身县令,嫂嫂别回头!》 第一章 对不起,我想活着 永安三十二年,大乾王朝。 今夜的米阳县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县衙大门外,几十个衙役和乡勇正在快速集结。 衙役们腰间挎着制式佩刀,乡勇则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看起来像是准备出城大干一场。 门前人声鼎沸,但在此时县衙内一个角落的房间却显得异常安静。 所有丫鬟和仆从都被严令禁止靠近此处,只有穿着一身青色公服的知县坐在门外沉思。 沉思中的知县并不知道,被他关在屋子里的那个人已经醒了。 薛长山手脚被捆,倒在地上,不久前他刚刚醒来。 醒来后没多久,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无比魔幻的事情。 自己穿越了,并且是魂穿。 被自己附身的这个倒霉鬼也叫薛长山,是一个山贼。 不久前他刚刚死去,然后自己的灵魂就穿越过来占据了这个身体。 通过继承前身的记忆,薛长山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情况。 这是个名为大乾的古代王朝,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朝代。 前身似乎没怎么读过书,对大乾王朝的了解仅限于基础层面,薛长山短时间内也分析不出什么来。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前身虽然胸无点墨,却是个练武奇才。 一手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年纪轻轻就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前身认为自己武艺高强却始终得不到重用,便对朝廷升起了怨恨之心。 一年前同州爆发流民起义,前身脑袋一热跑去加入了起义军队伍。 结果起义被迅速扑灭,他也没了良家身份,只能躲进山林里当起了山贼。 虽然沦落为山贼,但凭着一身好武艺,他始终没有被官府抓住。 今天之所以被擒,是因为遭人暗算。 而暗算他的人,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米阳县知县,薛长青。 “吱嘎……”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薛长山的思绪。 开门之人正是薛长青,这位知县大人提着一把短刀进门,随即把房门死死锁住。 薛长山自动带入了前身的记忆,下意识喊道:“兄长,好端端的你绑我作甚?” 听到薛长山的话,知县大人瞬间面目狰狞。 “闭嘴,我没有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弟弟!” 知县大人恨意滔天,持刀的右手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自小就不喜欢这个弟弟,总觉得这个莽夫会给家里引来祸端。 只是他隐藏的很好,弟弟并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厌恶。 一年前薛长山无故失踪时,他还庆幸过家里终于少了个祸害。 结果半个月前薛长山忽然找上自己,还给自己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这畜生竟然参与了同州流民起义! 得知这个消息时,知县大人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大乾律法,一人造反,九族全诛。 若是让人知道自己有个犯下谋反大罪的弟弟,莫说官位难保,他们全家的人头都保不住! 正因如此,上次见面后知县大人就开始盘算起诛杀薛长山之事。 这件事并不容易,除了要杀薛长山外,还得把他的那些手下都干掉才行。 若是让那些流匪跑了,自己和弟弟之间的关系还是有可能会暴露。 结果就在知县大人谋划此事时,薛长山竟又干了一件蠢事。 他把米阳县一家大户的女儿绑了,甚至还想让自己从中斡旋,帮他拿到赎金。 薛长山的蠢彻底激怒了知县大人,他也顾不上再去妥善布局,趁着对方酒醉之后直接绑了起来。 为了泄愤,他先用乱棍暴打了一顿薛长山。 但他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弟弟已经死在了那顿乱棍之下,如今在他面前的是穿越者薛长山。 在知县大人酝酿情绪准备大义灭亲时,薛长山也凭借继承的记忆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自己已经变成了大乾王朝的薛长山,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前身真他娘的是个牲口。 自己作死就算了,竟然还要拉家人下水。 如果我不是薛长山,我都想杀了薛长山! 一时间,薛长山竟然跟自己默念起了绕口令。 但荒谬的想法很快消散,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 他现在就是薛长山,而这位知县大人正准备一刀捅死自己。 “好兄弟别冲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是你弟弟呀。” 薛长山连忙开口解释,不想让事情走向极端。 “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当真是无药可救!” 知县大人一脚踹向薛长山,却险些把自己撞个趔趄。 “过去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薛长山还在做最后的争取,但在看清知县大人眼中的杀意后,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你安安静静的死在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弥补。” 知县大人握紧短刀,咬牙切齿的捅向薛长山。 可他毕竟是个文人,刀子捅向薛长山时竟下意识闭上了眼。 结果一刀直接扎空。 薛长山哪怕手脚被绑,依旧可以轻松躲开知县大人软绵绵的一刀。 趁对方愣神之际,薛长山双腿发力,整个人如摆锤一般撞了出去。 知县大人被撞的头晕目眩,躺在地上只剩呻吟。 薛长山担心对方喊人救援,再度暴起,双膝狠狠抵在对方的咽喉上。 知县大人奋力挣扎,却根本挣不脱薛长山的铁膝。 没过多久,知县大人便不再反抗,彻底没了声息。 薛长山盯着尸体看了好半天,确认人已经死透之后才终于挪开膝盖。 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半点惊慌之色。 毕竟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对他而言杀人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背过身抓起地上的短刀,慢慢割开了捆住自己手脚的绳子。 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的尸体,薛长山忽然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 “有一说一,你弟弟确实该杀。” “我也能理解你想大义灭亲的心情。” “但他刚才已经被你杀了,你们兄弟间的恩怨就已经了结了。” “你现在跑出来又想杀我,这就是咱俩之间的恩怨了。” “你要杀我,我不想死,所以只能你死,这没毛病,对吧?” 若是放在过去,薛长山绝不会说这些废话。 但刚经历过一次穿越后,薛长山忽然对鬼神有了些许的敬畏之心。 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已经尝试过解释,奈何对方油盐不进,这就怪不得自己了。 “下辈子做个听劝的人吧。” 说完最后一句,薛长山把短刀别在腰间打算赶紧跑路。 他现在毕竟是山贼身份,又刚刚杀了个知县,不跑难道等着被抓? 可他走到门口刚要取下门栓,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夫君,三班衙役俱以待命,只等夫君的剿匪政令了。” 薛长山闻言一惊,暗道不好。 “刚杀了丈夫又来了夫人,这是逼着我杀人全家吗?” 第二章 李代桃僵 薛长山伸向门栓的手僵住半空,隔着门陷入沉思。 如果现在冲出去的话,会不会直接引来官兵的围杀? 就算能逃出县衙,也逃不到城外去吧? 一时间,无数个想法涌入薛长山的脑海。 但下一刻,他脑中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他是山贼的话,自然怕官兵。 可如果他是知县呢? 薛长山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一条更好的破局之道。 自己顶着一张跟知县大人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不直接伪装成知县? 如果能借此机会洗白身份,摇身一变成为知县,那可比当山贼天天东躲西藏强多了。 正好也过一把官瘾,顺便鱼肉……不是,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自己穿越一场。 决心已下,薛长山连忙动手,把自己和知县大人的衣服换了过来。 青色公服穿在身上的瞬间,薛长山的气质也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穿越前作为职业杀手的薛长山,仅凭跟知县大人的一面之缘,在气质上就已经模仿出了七分相似。 他把知县大人的尸体藏在屏风后面,从容不迫的把门打开。 门外只有一人,正是知县夫人赵慕晴。 乍看此女,薛长山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兴奋。 许是因为在县衙后宅的原因,赵慕晴穿的比较随意。 一袭淡蓝色薄裙,将胸前那宽片淡绿色锦缎裹胸透的若隐若现。 她原本正要叩门,被忽然开门的薛长山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后退时,胸前那沉甸甸的硕果颤颤巍巍,看得薛长山一阵口干舌燥。 赵慕晴一双桃花眼似嗔似怒,好像瞪了薛长山一眼,但那水汪汪的眼神却透出了别样的风情。 看着这颗鲜嫩多汁的娇果,薛长山眼眉一挑,心中暗道:“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通过前身的记忆,薛长山在脑海中快速寻找这位“曾经的兄嫂,现在的夫人”相关的信息。 赵慕晴的家族是米阳县有名的大家族,光耕地就有数百亩。 严格来讲,知县大人娶她进门反而是薛家高攀了。 可惜她嫁给知县大人没多久,薛长山的前身就跑去同州参加起义,相关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回过神时,薛长山发现赵慕晴正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 “时辰不早了,剿匪之事我自会处理,夫人先去歇息吧。” 转身看向赵慕晴,薛长山镇定自若的说道。 “夫君……呀!” 赵慕晴刚刚开口,却忽然被薛长山拦腰抱起。 所有想说的话,最后都化作一声惊呼。 尽管已经出嫁一年有余,但在庭院里被这样抱起,还是让她娇羞不已。 她把头埋进薛长山怀里,小猫似的轻声说道:“夫……夫君,还要下令去剿匪呢。” 薛长山豪气一笑,不顾赵慕晴的扭捏,抱着她走向后宅。 赵慕晴晕乎乎的被抱着,路上看到满脸惊讶的丫鬟和仆役,更是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嘭” 薛长山一脚踢开房门,进屋后轻手轻脚的把赵慕晴放到床上。 赵慕晴呼吸急促,胸前的饱满剧烈的起起伏伏。 她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指向外面:“门……门还没关呢。” 薛长山嘿的一笑,伸手捏了一把美人儿快要红透的脸蛋。 “夫人在想什么,我是想让你快些休息。” 一句话,说得赵慕晴白皙的脖颈都泛起了微红。 直到听到关门声,赵慕晴才从刚刚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但是想着自家夫君今夜的变化,她的一双美目中又多了几分疑惑。 “夫君到底怎么了,莫不是中邪了?” 话虽如此,她在疑惑之余更多的却是欣喜。 往日里自家夫君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今日忽然展现出的这份豪迈让她颇为动情。 走出房门后,薛长山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又走回了最初的那个房间,坐在椅子上暗自思索起来。 赵慕晴只是他改变身份后需要面对的第一道难关,现在只能算是暂时应付了过去。 但就是这一次的短暂相处,让薛长山意识到想要伪装成县令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也许对旁人而言,仅凭自己跟知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可以以假乱真。 但对知县的身边人,薛长山却做不到这么自信。 说到底,核心问题就是薛长山没有自己知县哥哥的记忆。 一旦需要跟熟人长时间相处,这种毫无根基的伪装必定会暴露。 一时间,薛长山有些犹豫。 他在想要不要仅仅是假借这个知县身份逃出去,等到离开米阳县之后就放弃这个身份。 但转念一想,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虽然薛长山的前身不读书,却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个世道。 自己穿越到的这个大乾王朝,自立国以来已经传承13位皇帝,延续了二百余年。 当朝皇帝懒政,使得二百多年王朝的积弊暴露的更加明显。 官僚腐败,酷吏横行,地方豪族联合官府鱼肉百姓,王朝早已呈现出倾颓之势。 在这种天下大势中,有一个知县身份做掩护,要比单纯做一个山贼好太多太多。 就算是做贼,也要做那种杀人不犯法的贼! 决心已定,薛长山开始盘算起处理知县尸体的事情。 如果尸体被人发现,就算自己的伪装不会被第一时间揭穿,也肯定会引来无穷的麻烦。 他起身在房间里寻摸起来。 这间房应该是知县的书房,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架和箱子。 屏风后面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并没有薛长山预想中的暗道或者地窖。 他赌气似的开始在书架上翻找起来,甚至有些邪恶的想着把知县分尸,一块一块藏进抽屉里。 好在这只是个恶趣味的想法,薛长山还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到这种程度。 就算要藏尸体,也该把尸体扔进那口空空如也的箱子才对。 翻着翻着,薛长山在书架底层找到了一个上锁的锦盒。 整个书房里只有这一个锦盒是被锁着的,薛长山猜测这里也许藏着知县的一些秘密。 薛长山没有钥匙,但这难不倒他。 大力出奇迹! 拿起椅子狠狠一砸,锁头应声落地。 锦盒里放着三个账本似的东西,薛长山取出最上面的一本翻看起来。 很快,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第三章 剿匪 锦盒里的东西并不是账本,而是知县的日记! 这东西对薛长山而言,绝对称得上是最好的宝贝。 薛长山虽然长着一张跟知县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对方的记忆。 这些日记可以弥补他很多这方面的缺陷,至少不至于满身都是破绽。 知县虽然是进士出身,日记里却没有堆砌华丽辞藻。 他用词很简练,寥寥数语便能写清一件事的始末。 薛长山只翻了十几页,就了解到很多关于知县的大事小情。 看了一阵后,薛长山不由暗暗感慨。 当官也不容易呀。 贿赂上官,平衡手下,敲诈富户,应付刁民。 薛长山看到的部分,基本全是知县在这些事上的吐槽和感慨。 果然,写日记的没有几个正经人。 但凡不是有过重的心理压力,谁闲着没事写字给自己看呀! 薛长山没有盯着日记一直看下去,他得赶紧处理好另外一件大事。 剿匪! 按照原计划,知县并不需要亲自带队出城。 但薛长山不想按照原计划执行,因为他有不得不出城的理由。 既然书房里没法藏尸体,他打算索性借出城剿匪的机会,把尸体拉到外面去处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这些衙役和乡勇出城要剿的匪,就是他的那些山贼手下! 事实上,薛长山本身也是被剿的一员。 就是因为薛长山的前身绑架了米阳县大户肖家的女儿,才引得肖家出重金托知县召集乡勇剿匪。 虽然薛长山伪装成了知县,可实际上他还是那个造过反的山贼头领。 而那些手下名义上是山贼,其实却都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场老兵。 因为继承了前身的记忆,他对那些手下的感情可比对官府这些人要强的多。 如果必须做出选择,他宁愿扔了这破县令不做,也一定会想办法保住那些手下。 回到杀人的房间,薛长山将知县的尸体塞进一个大箱子里。 随后唤来家丁让他们备好马车,又将装着尸体的箱子放了上去。 得知知县要亲自带队剿匪,一众衙役和乡勇全都面面相觑。 都头赵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大人,匪人凶狠,您何必亲自涉险?” 薛长山懒得废话,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摆摆手:“出发吧。” 我还不知道山贼凶狠? 那些家伙可都是跟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怕的是如果我不去,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再让他们给杀光了。 那老子不成光杆司令了? 这支剿匪队伍没有任何纪律可言,说他们是散兵游勇都算抬举他们。 衙役们全都松松垮垮,乡勇们虽然精神头很足,却明显都是没见过血的良民。 由此可见米阳县官府的武装力量并不强,怪不得米阳县附近会山贼横行。 出城一个时辰后,队伍来到东石村附近。 薛长山前身是起义失败后逃回米阳县,还没有自己的地盘,索性绑了人之后就躲在东石村里。 “回忆”起这一点时,薛长山不由得苦笑起来。 绑了地主家女儿,不想着往山里躲,反而大摇大摆的在村子里等着人家来送赎金。 也不知道该说前身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他猪脑子。 距离东石村不到二里地时,剿匪队伍停了下来。 薛长山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不走了?” 衙役和乡勇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回话。 都头赵勇偷瞄了薛长山一眼,心中暗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明知故问吗?” 所谓的剿匪,从来不都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吗? 把队伍拉出城来意思一下,对得起朝廷发的饷银就行了。 谁还真敢去跟山贼拼命啊? 心里这样想着,赵勇却发现知县大人的眼神愈发坚定。 “不会吧,大人不会真想剿匪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赵勇就听到知县大人发出了一道不可思议的命令。 “进村,救人。” 不顾众人的迟疑,薛长山下令后便自顾自驾着马车进村。 这是个很愚蠢的举动。 马车太显眼了,躲在村子里的山贼只要不瞎,就肯定会注意到这一点。 更离谱的是,薛长山还在身旁点燃了两个火把,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似的。 “大人到底是想剿匪,还是想送死?” 赵勇彻底崩溃,只能硬着头皮带人跟了上去。 剿匪成不成功不重要,可如果知县大人遇害,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薛长山一路疾驰冲进东石村,村里静悄悄的,并不像有山贼在此。 但随着大队衙役和乡勇都冲进东石村,村里的百姓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朝廷又要加税了? 很多人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都是这个。 在很多百姓眼里,官差往往比山贼还恐怖。 有的山贼至少还知道不能竭泽而渔,官府要加税时可不管百姓死活。 看到村子里并不像是有山贼出没的迹象,赵勇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靠近薛长山的马车,却见一伙贼人忽然从村深处冲了出来。 十几个山贼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朝剿匪队伍冲来。 他们明明人数不占优,却展现出了比剿匪队伍更胜一筹的气势。 衙役和乡勇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跟薛长山进村剿匪。 如今看到山贼喊打喊杀的朝他们冲来,乡勇们竟一哄而散,头也不回的往村外跑去。 剩下的十几个衙役全都面露惧色,他们也想逃跑,可是他们不敢跑。 这一刻,几乎所有衙役都在心里暗骂知县犯傻。 眼见山贼越来越近,赵勇把心一横,挡在马车前扬声道。 “米阳知县在此,贼人还不速速受降!” 话音未落,赵勇又马上回头低声道:“大人先走,卑职护您周全。” 倒不是赵勇有多勇,实在是知县不走,他们这些衙役就只能留在这里拼命。 唯有把知县劝走,他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刚才急中生智,把知县的身份喊出去,也是为了让山贼知难而退。 平日里他们聚啸山林,官府出于各种原因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果他们真敢杀朝廷命官,官府为了脸面也肯定会把他们连根拔起。 除非……他们想造反! 想到这,赵勇忽然有了一个重要发现。 眼前这伙贼人看起来并不像普通山贼,他们更像一队士兵! 十几个人反应神速,听到知县名号后停下来时,甚至在原地结成了一个标准的圆阵。 外围山贼手持圆盾护卫,内层的山贼横握着长刀随时准备刺出。 看到这一幕,赵勇心头大骇。 “不会真遇到反贼了吧?” 同州距离米阳县不远,虽然那边的起义已经覆灭,但难保不会有起义军余孽逃窜到这里。 不得不说,赵勇能当上都头确实有点真本事,他的猜测已经完全符合了事实。 可是出于求生本能的驱使,赵勇却无比渴望自己猜错了。 山贼最多是打家劫舍,起义军贼寇可是真敢跟官府叫板呐! 赵勇开始慢慢往后挪起步子,不断思索起脱身之策。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拔刀声。 他下意识向旁边看去,正看到知县大人持刀遥指山贼。 赵勇嘴巴刚要张开,就听知县大喝一声道:“全军出击,随本官破阵杀敌!” “驾!” 第四章 手下 赵勇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痴呆状。 一个文人出身的知县。 面对一群会结阵的山贼。 竟然不管不顾的驾着马车冲上去拼杀。 他怎么敢的呀! 一众衙役此刻全都跟赵勇一个表情,也不知道他们是看傻了,还是吓傻了。 山贼们好像也被这个“蠢”知县吓到,圆阵瞬间散开,让马车冲了过去。 但很快山贼便一拥而上,嗷嗷叫的朝着知县的马车追了上去。 衙役们缓过神的时候,马车和山贼们已经消失在东石村深处。 “都……都头,咱们现在怎么办?”一个衙役颤颤巍巍的上前问道。 赵勇脸色铁青,稍许犹豫后一拍大腿道:“追!” 如果知县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人没一个能善终。 但他说的干脆,却追的磨磨蹭蹭,很快就看不到马车和山贼们的影子。 在一群山贼的“追杀”下,薛长山的马车很快又冲出了东石村。 直到冲进一片山林之中,他才终于把马车停了下来。 刚才还对着他“喊打喊杀”的山贼,在看到薛长山下车后马上凑了上来。 他们自然认出来马车上的是自家老大,没有动刀动枪。 薛长山拥有前身的全部记忆,面对这些山贼手下也没有半点不适感。 “老大,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问道。 此人名叫胡大锤,是他们这伙山贼的二头领。 众人也都很好奇,为什么薛长山会忽然带着一群官差出现在东石村。 关于这一点,薛长山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虽然胡大锤等人都曾跟自己出生入死,但秘密终究还是留在自己心中最安全。 在薛长山的讲述里,他的知县哥哥不是被他杀死,而是死于一场凶手未知的谋杀。 为了找出凶手,薛长山决定“冒死”伪装成知县,给自己哥哥报仇。 薛长山的故事虽然是临时编的,却把一众山贼手下听的热血沸腾。 什么叫讲义气?这就叫讲义气! “老大仁义啊!”胡大锤一双牛眼瞪的老大,拍着大腿赞道。 可接下来他却发出灵魂一问:“老大,你会当官吗?” 他倒不是怀疑薛长山报仇的决心,只是担心薛长山还没找到凶手就先露馅了。 果然,这一句话把薛长山问的哑口无言。 要说杀人,他绝对是一把好手。 可要说当官,薛长山确实没有经验。 一旁的麻子推了胡大锤一把,没好气道:“当官有什么难的,是人就会呀。” 薛长山眼前一亮,忙说道:“细说。” “多贪钱,少做事。” “多做多错,少错少错,不做不错。” “把税收的高高的,狗腿子养得多多的。” “不用指望他们多能打,会欺压百姓就行。” “再带着大户一起吸老百姓血,让大户们吃饱了,刁民们自然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逢年过节往上面送送钱,有更大的大人罩着,没政绩也成了有政绩。” “过个三年六载,换个地儿继续捞钱,这有什么难的?” 麻子嘻嘻哈哈的说着“当官经”,听得胡大锤一脸愤懑。 他一巴掌拍在麻子肩膀上,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话刚说完,胡大锤忽然愣住。 偷瞄了薛长山一眼,他一时间有些为难。 自家老大现在已经有了知县身份,如果他想的话,未必不能这么做。 “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胡大锤忽然泛起了嘀咕。 麻子没想这么多,他揉着肩膀苦笑起来。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的这些,咱们哪件没经历过?” “但凡那些当官的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咱们也不至于拿着刀去跟朝廷拼命。” 麻子的一番话,戳中了在场所有山贼的心窝。 除了薛长山这个天生反骨的异类,胡大锤等人全都是被逼得家破人亡后,无奈走上了造反之路。 看着众人的反应,薛长山暗暗叹了一口气。 薛长山拥有前身的记忆,很快就想到了手下这些人的悲惨遭遇。 看来这个世道的乱,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严重很多。 这个官薛长山肯定是要做的,并且他也确实不打算当一个好官。 但他当官,是为了借助官府的掩护,暗中培养起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 仅仅穿越过来一天不到,薛长山就已经看出了大乾朝的乱世之象。 乱世之中,掌握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薛长山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放心吧,当一个贪官,从穷苦百姓身上捞钱,这种事我是不稀罕做的。” 此言一出,胡大锤眼中的挣扎削减了几分。 “老大你打算怎么做?” “要不你回去安排人给兄弟们留个门,我们连夜杀进米阳县,把城里那些大户都宰了?” “对对对,杀大户,抢钱分田地。” “要不老大干脆登基称王吧,做什么知县,直接当薛天王。” 一说起这些,山贼手下们再度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薛长山听得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自己手下会是这么一群无脑莽夫。 好在还有胡大锤这个明白人。 “胡闹,咱们跟着周天王在同州起事,十几万大军都被朝廷给灭了。” “就咱们现在这十几个人就想占县城,是怕自己死的太慢吗?” 胡大锤的话,骂醒了正在做梦的一众山贼。 同州流民起义,他们几乎打满全场。 最鼎盛的时候有十几万大军,却还是被朝廷的军队镇压下去。 要不是薛长山拼死带他们杀出重围,他们早就死在同州城里了。 仅凭十几个人就想占领县城,确实是痴心妄想。 “兄弟们别急,只要我坐稳知县的位置,自然有的是法子从大户身上掏钱。”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总不能天天东躲西藏的。” 一听薛长山这么说,胡大锤等人连连点头。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分析起周围的情况,附近几个山头的山贼势力早已经被他们打探的一清二楚。 听着他们的分析,薛长山意识到刚才所谓的占领县城的说法,不过是麻子他们在胡闹。 为了打一个山寨,他们都做足了准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占领县城是什么难度。 一片嘈杂声中,胡大锤忽然走向薛长山。 “老大,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第五章 暴徒 经胡大锤提醒,薛长山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忘了一件大事。 之所以会有今夜的东石村剿匪,是因为前身绑架了米阳县大户肖家的女儿。 如今剿匪之事已经被薛长山破坏,但肖家女儿肖月却还在东石村里被他的手下三狗带着。 如果薛长山一心只想当个山贼,对肖月的处理自然简单。 可他现在是想回去当知县,这个女人就变得有些麻烦。 因为肖月见过薛长山,知道他是个山贼头子。 薛长山思量许久,自言自语道:“要不,杀了吧……” “嗯?”胡大锤耳朵很好使,不禁一愣。 “肖家小娘子跟老大你两情相悦,为什么要杀了?”胡大锤不解道。 “两情相悦?” 这下轮到薛长山一头雾水。 前身的记忆虽然都在薛长山脑子里,但很多事如果不是主动去想,也不会自己跳出来。 结果这一想,却让薛长山哭笑不得。 前身虽然有点缺心眼,但终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绑架了肖月之后,他也知道这是个要拿来换钱的金疙瘩,所以一直十分照顾。 结果照顾着,照顾着,就给人姑娘照顾到床上去了…… 肖月虽然生在富贵之家,但从小就生活的十分压抑。 家里一心想把她养成只懂三从四德的“好女人”,对她的管教极为严厉。 骤然被绑走后,她便被前身的那种草莽气质深深吸引。 真是应了那句话,好女孩儿都让坏小子拐走了。 当然,在薛长山看来,肖月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但不管是真喜欢,还是真有病,眼下这个烂摊子都得薛长山自己去处理了。 带着手下把知县的尸体处理掉之后,他决定独自返回东石村。 那些衙役虽然不敢追上来,但也肯定不敢就这么撤走。 如果被他们看到自己带着一伙山贼回去,这知县也就不用当了。 可当他重返东石村时,没看到衙役,却看到这里竟然又来了一伙贼人。 不大的山村已经四处泛起火光,明显是有人在故意纵火。 在火光中,一群提着各式各样武器的家伙正在蛮横的破门入出,把瑟瑟发抖的百姓从屋子里抓出来。 稍有反抗者,便会引来更加凶残的对待,甚至被乱刀砍死。 薛长山很快就看出,这些贼人绝对不是占山为王的山贼。 如果是有山寨的山贼,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冲进村子里砍杀。 看着他们残暴的样子,薛长山隐隐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起义军逃兵。 同州起义被镇压后,有不少起义军逃兵还是趁乱摆脱了朝廷大军的追捕。 很多起义军逃兵因为无处可去,又没本事占山为王。 就干脆只对穷苦百姓动手,一路抢一路跑,能活一天是一天。 薛长山他们虽然也是起义军逃兵,但看到这些暴徒烧杀抢掠,还是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暴徒经历了一次同州起义后,骨子里的恶已经被彻底释放出来。 他们现在连人都算不上,就是一群只知道发泄欲望的野兽。 薛长山眼尖,一眼就看到在混乱中的一片“净土”。 在一座大院门前,赵勇正带着手下的衙役牢牢的守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薛长山彻底怒不可遏。 正在此时,一个起义军逃兵看到站在路边的薛长山。 也许是看出薛长山衣着不俗,提着刀就冲了过来。 “来的好!” 薛长山本就怒火中烧,看到暴徒来袭,他不退反进直接冲了上去。 他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对方松松垮垮的一刀,一记重拳追击对方心窝。 一拳之力,竟直接把那人的胸膛打的塌陷下去。 薛长山的前身不但武艺高强,还天生神力,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场杀星。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刀,却没有随手砍死那个暴徒。 像这种畜生,就该让他在饱受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薛长山如风一般冲到那家大户门前,一巴掌直接扇到赵勇的脸上。 赵勇刚想破口大骂,在看到薛长山要杀人的目光后,马上吓得一哆嗦。 但一转念,想到可能已经遇害的知县大人竟然没死,他又马上长出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拍马屁,就听薛长山说道:“跟我去杀敌!” 他没时间理会为什么这些衙役要守着一个大户,现在最重要的是杀光那些正在作乱的暴徒。 不久前,他大声喊出那句“随本官破阵杀敌”时,赵勇他们都觉得薛长山是傻子。 这一次他并没有喊,可赵勇等人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机。 赵勇甚至有些愣神,他隐隐感觉如果自己这次还不上,知县大人就会把他们先杀了。 就在薛长山要带人离开时,那扇始终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 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一脸慌张道:“赵都头别走啊,你们走了,我们家怎么办啊。” 赵勇急忙向那人使眼色,示意对方少说废话。 知县大人要亲自上阵杀敌,他们还守在一个员外家的门外,这不是活腻了么。 薛长山只是回头冷冷看了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再回过头时,他已经提着刀朝那些暴徒冲了过去。 赵勇见状也没了再给朱员外家人暗中解释的心思,连忙带人跟了上去。 看到官差出动,那些正在烧杀抢掠的暴徒非但不惊慌,反而叫嚷着汇聚过来。 没多久,就有七八十人冲到了这边。 乍看之下这支队伍好像声势浩大,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中有半数的人甚至连把刀都没有。 那些人就是拿着削减的木棍,当成兵器拿在手里。 “就这么一群虾兵蟹将,你们都不敢打?”薛长山冷冷说道。 赵勇低下头去,又羞愧又疑惑。 “不是大人你说的出事先保大户么……”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但却不敢真的把这句话再说出口。 对面的暴徒们始终不见半点惧意,他们在同州起义时见惯了这种绣花枕头似的官差。 只要开打之后一见血,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就逃之夭夭。 想把他们杀光不容易,想把他们赶跑简直易如反掌。 领头的暴徒上前一步,耀武扬威道:“老子许蛮子,你们谁敢与我一战?” 第六章 摧枯拉朽 也许是话本故事看多了,也许是真的看不起官差,许蛮子竟然在双方对垒时站出来要单挑。 薛长山笑了,他不知道这种傻子为什么还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放箭。”他冷冷说道。 但命令下了,却没听到身后有张弓搭箭的声音。 赵勇一脸羞愧的在身后提醒道:“大人,我们没到长弓。” 听到赵勇的话,这下轮到许蛮子哈哈大笑。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对手,官差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 薛长山脸色铁青,但他没有责骂赵勇,而是提着刀走了出去。 “大人!” 赵勇还想阻拦,却听薛长山冷冷说道:“还不跟上来,在后面废什么话。” 战斗即将开始,他没心思训斥手下。 “呦呵,一个书生也敢来送死了?” 许蛮子不屑一笑,但眼中却透着寒芒,显然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大大咧咧。 可当他的武器碰到薛长山的长刀时,他的一切伪装全都消失不见。 不屑和警惕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骤然一惊的恐慌。 “什么怪力……” 这是许蛮子生前的最后一个想法,随后他便身首分离。 仅仅一刀,这个自以为悍勇的暴徒头子就被斩断了半截身子。 薛长山扫了一眼还没闭眼的许蛮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刚回到东石村斩杀第一个山贼时,薛长山就发现自己这副身体有着极为夸张的蛮力。 说是天生神力也毫不为过。 战场搏杀不同于似斗比武,在战场上一力降十会才是硬道理。 一刀斩杀许蛮子后,他身后的那些暴徒全都吓傻了。 薛长山没有废话,带着一众衙役冲了上去。 这一战,薛长山宛如战神。 接连斩杀十几人后,剩下的暴徒才终于想起来四散逃跑。 他们刚才在村里杀的有多凶,此刻就显得有多狼狈。 赵勇深知将功补过的机会难得,带着衙役咬牙追杀逃走的暴徒。 不过这些暴徒有着丰富的逃跑经验,朝廷大军都没能围死他们,赵勇这些不堪大用的衙役自然也做不到。 但赵勇不知道的是,他们没追上的那些暴徒,却在刚逃出东石村时又遇到了另外一伙阻击势力。 胡大锤等人始终暗中跟在薛长山身后,看到东石村惨像时他们就已经想要动手。 见到薛长山率领官差出手时,他们便耐心等在暗处,准备收拾残局。 果然,官差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局面大优的情况下还能让这些暴徒跑出来不少。 好在他们以逸待劳,干净利落的结果了所有妄想逃跑的暴徒。 杀完人后,胡大锤又带人慢慢隐匿回黑暗之中。 他知道,自家老大想坐稳官位,就不能暴露他跟山贼有染的事实。 东石村里,赵勇带着衙役们赶回到薛长山身边复命。 他们人人身上有伤,却都显得兴高采烈。 赵勇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这样拼杀过了。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一战的功劳,想来今晚剿匪不力的罪过应该可以一笔带过了。 “大人,我们抓了几个活口。”赵勇押着几个被活捉的暴徒来到薛长山身边。 他还想继续邀功,却被薛长山冰冷的眼神瞪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追杀一些斗志全无的人,竟然还让他们跑了几十个,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薛长山冷冷问道。 赵勇等人心头一寒,他们忽然感觉知县大人十分陌生。 回想今夜之战,就是凭着知县大人神勇的表现,他们才能痛打落水狗。 这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知县吗? 就在赵勇既惊又疑之际,薛长山再度开口。 “把这些贼人都斩首,尸体挂在村口示众三天。” “大人,这些活着的也要斩首吗?”赵勇忍不住问道。 他刚才已经趁机审问过,这些贼人都是从同州逃出来的起义军余孽。 抓到活口送上去邀功,可远比斩首示众要好得多。 “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薛长山看透了赵勇的小心思,声音阴沉到极点追问道。 在薛长山的眼神逼迫下,赵勇硬着头皮带人去把贼人斩首示众。 看着那些贼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的样子,薛长山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感觉心里很堵。 刚穿越过来时,他一心只想着浑水摸鱼的当个知县过把官瘾。 暗地里想发展一支私人武装,也只是想确保自己的官位能坐得更稳。 可是经历了今夜之事,他却意识到,如果想当这个知县,就必须有所作为。 如果自己治下的百姓还要过着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日子,这知县不当也罢。 夜色虽浓,但在薛长山的主持下,一场对屠村贼人的枭首还是引来了大量村民围观。 他们固然有恨,但眼中更多的却还是畏惧。 薛长山不忍多看,只能吩咐赵勇带人去安抚百姓。 看着已经带着全家人候在门外的朱员外,薛长山并没有理会他们。 打发掉身边人,薛长山悄然走进东石村边的一处小院子里。 有人早早守在门口,正是留在这里保护肖月的三狗。 薛长山刚走进院门,三狗便凑上来说道:“老大,过瘾,过瘾呐,我刚才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冲出去。” 三狗今年只有十六岁,脸上稚气未脱,身上却已经满是匪气。 薛长山摸了摸他的头,勉强笑了笑:“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想出去就出去,别让这些畜生再害人。” “嗯?”三狗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大今天好奇怪啊……”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吱嘎……” 院子里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张俏脸从门后慢慢探了出来。 待看到薛长山后,俏脸瞬间绽放,笑靥如花。 “二郎!” 这一声娇嗔宛如喝了蜜一般,旋即一道倩影便从门后冲了出来,一头扎进薛长山怀里。 三狗嘿嘿笑着退出院子,掩耳盗铃般的把那扇处处漏风的院门从外面拴上。 小院里,肖月好似小猫一般赖在薛长山怀里。 看着怀中的娇小美人,薛长山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这就是个正在热恋期的小女孩儿,眼里心里只有心爱的情郎,哪怕薛长山此刻全身是血也满不在乎。 感受着肖月的热情,薛长山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本想随便编个借口把肖月打发回家,他是山贼嘛,始乱终弃也很正常。 可是肖月的状态让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真敢这么做,这小丫头绝对会当着自己的面抹脖子。 薛长山吸了一口气,把娇小的肖月平举了起来。 “小妹,我跟你说件事。” 第七章 恋爱脑 幽暗的小房间里,薛长山一脸“悲愤”的向肖月讲述着自己编的故事。 在他的讲述中,他再度化身“悲情”男主角。 为了寻找杀害哥哥的凶手,不得不顶替哥哥的身份,坐上米阳县知县之位。 肖月听得一惊一乍,最后竟担心的哭了起来。 “二郎,真是苦了你了。” “不能仗剑走天涯,只能被困在米阳县里当这个破知县。” 饶是薛长山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不禁老脸一红。 好家伙。 从一个亡命天涯的起义军余孽,摇身一变成了知县,在肖月眼里竟然是吃苦的事情…… 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呀! 也多亏了肖月这个恋爱脑,能听得进去薛长山编的所有谎话。 她愿意配合薛长山圆谎,回城后就说绑架她的贼人眼见情况不妙全都逃之夭夭。 多亏知县亲自带队剿匪,终于拯救她于水火。 如此一来,薛长山也终于可以避免辣手摧花。 “呀!” 肖月忽然喊了一声,薛长山连忙警惕的向屋外看去。 没见有敌人出现,他疑惑的扭头看向肖月。 小姑娘有些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薛长山问道。 “我记得,知县大人原本是有夫人的吧?”肖月声如蚊蚋道。 听闻此言,薛长山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赵慕晴那风情万种的模样。 “嗯,我兄长与嫂嫂已成亲多年了。”薛长山回道。 “那……那她知道你的事吗?” “嫂嫂并不知情。” “为什么?”肖月追问 薛长山一时无语。 还能为什么,我这临时编出来的故事也就骗骗那些笨手下和你这个笨丫头。 “兄长之死太过蹊跷,我不敢跟他身边人透露实情,这些事只能跟我亲近的人说。” 薛长山信口胡诌道。 肖月心头一甜,我是二郎亲近的人呢,最大的秘密都跟我说。 稍许之后,她又问道:“二郎,那你回去之后要如何跟嫂嫂相处呢。” 看她扭捏的样子,薛长山笑了笑,很生猛的回道:“放心吧,我不跟她睡觉。” “呀,二郎你说什么呢!” 肖月捂着脸扭到一旁,语气里却透着欢喜。 彻底安抚住肖月后,薛长山终于带着她离开了小屋。 他把自己的山贼手下暂时留在了东石村,只带着胡大锤返回了米阳县。 一夜波折,当众人返回米阳县时已经天亮。 经由赵勇等人之口,知县大人亲自上阵剿灭匪徒的事迹很快便在米阳县城里传开。 原本知县大人兴师动众出城,只为救一个大户女儿的事情并没有多少百姓关注。 活着已经很难了,谁会在乎富家大户千金的死活。 但堂堂知县神勇杀敌的故事,却让不少百姓津津乐道。 “知县大人”凭借这一战的威名,倒是收获了不少百姓的好感。 相比于专注敲骨吸髓的文人知县,百姓更希望他们的父母官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大英雄。 至于这件事是否合理。 谁在乎! 剿匪之事被宣扬出去并非薛长山刻意为之,但事情发生之后他也没有出手阻拦。 他本就不打算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知县,让治下百姓知道他有一身好武艺也不算是件坏事。 毕竟今后他要做的很多事情,都不可避免的会暴露这一点。 至于米阳县大户,他们之中肯定有不少人跟曾经的知县薛长青有交集。 也许他们会有所怀疑,但这并不重要。 薛长山虽然还有个山贼的身份,却从未想过要走杀土豪分田地的路线。 杀鸡取卵并不可取,让这些大户为自己所用才是发展之道。 县衙之中,县丞、?主簿、?典史、?巡检等一众官吏一大早就匆匆赶来等候。 知县大人亲自出城剿匪,这种事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巡检秦杰站在人群后面,他显得最紧张。 巡检执掌缉盗和地方治安之责。 因为米阳县附近没有卫所,也就没有武官,县里的乡勇招募和操练便同样是他负责。 他已经从赵勇口中得知,昨夜第一次遭遇山贼时,那些乡勇第一时间便四散逃开,甚至一度让知县大人被山贼追杀。 作为巡检,昨夜剿匪他没有亲自带队,这本不算什么大过。 但亲自操练的乡勇犯下如此大错,秦杰怎能不怕。 果然,知县大人坐稳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要整顿乡勇。 听闻此言,秦杰顿时冷汗直流。 来了来了,果然是要对我动手了。 虽然知县无权直接罢免巡检,但想整治自己可有的是办法。 薛长山指了指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胡大锤,说道:“今后乡勇招募和操练之事,便由大锤负责。” 秦杰心头一沉,意识到知县这是已经打算架空自己了。 秦杰很想出言反对,可昨夜的过错却让他不敢说半个不字。 更要命的是,知县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商量一下,甚至连象征性的客气都没有。 这让秦杰在惊惧的同时愤怒不已,知县的无视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不知道的是,薛长山根本没心情羞辱他。 之所以强势下令,不顾众官吏反应,是因为他根本谁都不认识…… 薛长山压根就不知道谁是巡检,谁是县丞,在这种情况下又不能开口询问这些人的名字和身份。 强势搞一言堂,不过是他现在的无奈之举。 今后大可以找机会慢慢熟悉,但眼下绝对不能暴露出自己谁都不认识的破绽。 安排胡大锤负责乡勇事宜,一方面是为了转移视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他后续的计划做准备。 让胡大锤执掌招揽乡勇之权,等到招人时,他说谁是乡勇,谁就是乡勇。 如此一来,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 这跟他打算暗中培养山贼势力并不冲突。 一明一暗两股力量,做起事来才能得心应手。 借着养伤之名,薛长山三言两语便将众官吏打发了下去。 众人的反应被他尽收眼底,显然这些老油条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薛长山暗暗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大锤,招募乡勇时先多挑些脑子灵活的。” “强不强壮不重要,主要是得够机灵。” 众人走后,薛长山对胡大锤说道。 胡大锤点点头,反问道:“老大你是打算先组建一支斥候队伍?” “差不多吧,你先照着我说的标准招人。”薛长山说道。 他想要组建的并非斥候队伍,而是想组建一支密探队伍。 薛长山穿越前是杀手出身,深知情报的重要性。 就算短时间内培养不出精锐密探,也至少可以拥有一些消息灵通的耳目,确保薛长山不至于变成睁眼瞎。 要有密探队伍,还要招揽乡勇练兵,更要暗中发展壮大自己的山贼事业。 想着这些要做的事,薛长山固然干劲十足,却不免还是有些头疼。 这些事每一件都需要钱来支撑,并且是大量的金钱支撑。 可问题是钱从哪来? 第八章 薛长青的悲哀 关于赚钱的法子,薛长山想了一段时间后便暂时搁置。 他的所有记忆全部继承于前身,可是凭借前身有限的认知,他没办法从中整理出太多有效信息。 好在还有个知县身份,真想捞钱的话总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薛长山回到那个秘密书房里,锁上门之后重新拿出那三本日记看了起来。 这是他了解薛长青的唯一办法,也是快速融入这个角色的最好手段。 三本日记的内容不算太多,但信息量很大。 看完之后,薛长山不由得再度发出最初的那句慨叹。 当官也不容易呀。 通过日记,薛长山了解到了薛长青当上知县后的心路历程。 薛长青是二甲进士,凭着这份功名本可以进入六部或者都察院做个京官。 可惜没钱开路,最后只捞到一个外放知县的机会。 知县就知县吧,至少主政地方,也算是“封疆大吏”了。 寒窗苦读十几载,终于能一展胸中才华,薛长青也确实想过造福一方百姓。 可是来到米阳县后,他发现想做好一个县令竟然也是困难重重。 米阳县是大县,此地是交通枢纽,水路和陆路都十分发达。 若论繁荣程度,比之府城鼎山府也不遑多让。 但在繁荣背后,是更多的利益争夺和勾心斗角。 大乾朝跟薛长山了解过的古代王朝一样,差不多也是“皇权不下县”的状态。 也就是皇权最多延伸到县一级,再往下,官府就只控制财税和军事等大事。 因此,县城以下的村落便只能以地方自治的方式实行掌控。 催交赋税等庶务,都是由当地的大户和乡绅完成。 久而久之,就有一些家族不断坐大,俨然成了地方的土皇帝。 这些富家大户虽不敢真的跟朝廷叫板,但想给知县暗中使绊子还是能做到的。 在米阳县,这种情况尤为严重。 米阳县里有三个大家族,分别是赵家、肖家和秦家。 这三大家族在米阳县根基深厚,人丁兴旺。 县府三班六房里有半数是这三大家族的族人,县城之外主持乡间事物的家族也有不少是这三家的分支。 主家在县城里发大财,旁系家族在乡野之间当土皇帝。 盘根错节,实力雄厚。 薛长青来到米阳县后,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寸步难行。 想改革?可以,但不能损害富户的利益。 想造福百姓?也可以,但还是不能损害富户利益。 薛长青很想做些事情,可他想做的事都不可避免会损害大家族的利益。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连税都征不上来,这就别提什么锐意进取了。 算是机缘巧合,也可以说是无奈之举,薛长青娶了赵慕晴。 借此机会得到了赵家的帮助,总算是在米阳县打开了些许局面。 但跟赵家绑定的恶果也很快显现。 赵家可不会因为嫁了个女儿就能牺牲掉家族利益。 他们帮助薛长青理清县衙里三班六房的关系,安抚住乡野间的大户,是为了跟薛长青更好的捞钱。 慢慢的,薛长青就从曾经的有志青年,变成了官场老油条。 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管自己捞钱,升官发财才是正道。 直到他遇到穿越而来的薛长山,结束了自己算不上邪恶,但也说不上光彩的短暂一生。 看完所有日记内容后,薛长山久久不语。 薛长青曾经面对的问题,现在都转移到了他的面前。 薛长山十分痛恨被支配的感觉。 哪怕不为造福百姓,只是单纯的把这个官当的爽快,他也不能容忍一群蛀虫在自己头上拉屎。 所谓的大家族,不过就是一群土财主,对付他们应该不难。 比如,暴力。 暴力可能不够道德,但是好用。 当然,薛长山毕竟不是前身那种无脑莽夫。 就算要用暴力手段,也要用的巧才行。 目光投向窗外,薛长山喃喃自语道:“山贼势力必须尽快发展起来才行啊。” --- 胡大锤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他仅用两天时间就收拢了十几个少年,每天两顿饱饭就说动他们给薛长山办事。 这是个很精明的举动。 这些少年都是乞丐,流离失所之后整日里只能在米阳县里靠乞讨为生。 他们未必有多大能量,但对市井上的很多事情却都了解的门清。 让他们去打探消息,也会事半功倍。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是最底层的存在,只要给点甜头就能用心办事。 至于绝对忠诚,这种奢侈的东西薛长山压根就没想过。 心腹是需要慢慢培养的,一开始用利益买来的只能是最基本的忠诚。 但对现在的薛长山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对这些小乞丐满意的同时,薛长山对胡大锤这个人也开始变得好奇起来。 薛长山前身是在同州起义初期遇到的胡大锤。 当时大锤满身刀伤趴在路边,前身以为他也是被官军追杀的起义军,就把大锤救了回去。 从那之后,大锤便一直跟在薛长山身边,任劳任怨的做帮手。 但跟大锤短暂相处几天后,薛长山发现这个人并不简单。 在薛长山看来,胡大锤绝对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失地农民。 根据前身的记忆回想,胡大锤的战力很强。 明显有着扎实的武学根基,绝不是只练过几天庄稼把式的庄稼汉。 除此之外,大锤做事相当沉稳,并且分析局势的能力也很强。 在同州起义时,前身的队伍其实一直都是胡大锤指挥战斗,前身其实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悍将。 胡大锤能在起义军里当上一个小头领,一方面是因为他真的悍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胡大锤会练兵、治军。 他们这些“山贼”之所以会结阵战斗,全都是胡大锤一手操练的功劳。 如果说薛长山是他们这个队伍的灵魂,胡大锤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基石。 如果不是胡大锤练兵有道,他们在面对朝廷大军十面埋伏般的镇压时,仅凭薛长山的个人武勇,也不太可能带着众人逃出生天。 很显然,胡大锤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往。 只不过薛长山的前身脑子缺根弦,始终没有发现他的特殊之处。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薛长山手指轻轻瞧着扶手,自言自语道。 第九章 躲避 胡大锤这次收拢少年乞丐给薛长山做事的举动,同样透着精干在里面。 一开始薛长山说找头脑灵活的人时,胡大锤第一反应是要招斥候。 得到薛长山模棱两可的回答后,扭头就招来了一群少年乞丐。 显然他明白既然不是斥候,还要头脑灵活,那应该是想招一批探子。 有如此清晰的头脑,要还以为他是个只种过地的失地农民,薛长山的眼睛也就可以不要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薛长山之所以如此用心的研究胡大锤,不是因为他对男人感兴趣。 在他看来,胡大锤的能力绝对比现在展现出来的还要强。 薛长山现在面临的局面,称得上是百废待兴。 他最需要的就是人才! 他不想让胡大锤仅仅是因为前身的救命之恩,就跟在自己身边庸庸碌碌的混日子。 而是要把大锤的藏起来的本事都掏出来,跟着他一起去做大事。 但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胡大锤如果只是因为某些事意志消沉,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如果他是藏着什么大秘密,而薛长山又一心想要挖掘,那就可能引起大麻烦。 做不成兄弟是小事,甚至可能反目成仇。 “算了,还是先把酒喝好吧,酒到位了还怕套不出话来嘛。” 薛长山起身往屋外走去,顺手提起了家丁提前送来的两坛酒。 过去这两天,薛长山一到晚上就去找胡大锤喝酒,顺势就住在外面。 一来是为了跟胡大锤培养感情,二来也是在故意避开赵慕晴。 自打从东石村返回米阳县后,薛长山就从未在县衙里住过。 县里的政务可以假借有伤暂时推一推,反正有胥吏做事,他当甩手掌柜也不会出大问题。 可一旦回到后宅休息,跟赵慕晴同床而眠,难道连房事也要推一推么? 到那时怎么说?说自己大姨夫来了? 扯淡! 主要是嫂子确实太迷人,薛长山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什么好东西。 一个把持不住,保不齐就大和谐了。 而薛长山很清楚,睡没睡过很容易辨认。 只要自己敢出枪,就必然会被发现破绽。 为了身份不暴露,薛长山只能狠心让赵慕晴独守空房了。 可薛长山刚把门打开,就看到赵慕晴正提着食盒缓缓走来。 看到薛长山手里提着的酒,赵慕晴问道:“夫君今夜又不回来了么?” 赵慕晴天生媚骨,顾盼间透着小女人的妩媚却又不显俗气。 看着赵慕晴丰盈的腰身,饶是薛长山早已做好心理建设,仍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嗯,我准备跟大锤好好谈谈乡勇招募之事,可能会很晚。” 薛长山看向别处,慢慢收拢心神。 再回头时,就看到赵慕晴一双美目中流转着的丝丝哀怨。 正打算想借口逃开时,赵慕晴却忽然走上前来,伸手按在薛长山胸膛上。 “不过是些小事,何须夫君日日操劳呢。” 说着话,赵慕晴竟打算掀开薛长山的衣襟,口中继续说着。 “这些天也没好好看看你的伤势,现在好些了没?” 薛长山握住赵慕晴的手,佯装镇定道:“没事,伤已经好差不多了。” 说完,他便提着酒坛继续往外走去。 “夫人好生歇息吧,为夫还有许多事要忙。” 薛长山的步子迈得老大,话没说完时都已经走到院门之外。 赵慕晴的手还悬在半空,看着薛长山匆匆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只是她的眼神中的哀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 --- 刚出县衙,薛长山就看到一个富态的胖老头一步三晃的朝自己走来。 经过这两天的恶补,再结合那些小乞丐打探到的消息,薛长山已经认识了很多人。 迎面走来这个胖老头叫肖经义,他就是米阳县三大家族之一,肖家的家主。 肖家以耕读传家,照比赵家和秦家,肖家人并不怎么张扬。 虽然在三家之中财力最弱,但因为几乎不跟另外两家起冲突,倒也活得不错。 “薛大人,可让老朽好等啊。”肖经义笑呵呵走上前来。 “肖老找我有事?”薛长山问道。 肖经义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来意。 他孙女肖月被薛长山从贼人手中救回,肖家始终没能道谢,所以今夜设宴,想好生答谢薛长山一番。 道明来意,肖经义又马上补充道。 “秦家老小也仰慕大人神威,今夜便同老夫一同宴请大人,还望大人赏光。” 听到这话,薛长山瞬间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 今夜这顿饭固然是有答谢之意,却也有肖经义想帮秦家人说和的想法。 大概了解了米阳县的关系网后,薛长山已经知道米阳县的巡检秦杰就是秦家人。 他让胡大锤负责乡勇事宜,就相当于是分走了秦杰手中的权力。 虽然这点权力被分走,丝毫不会影响秦杰捞钱。 但分权就是分权,薛长山的这一手安排,便打破了米阳县内的权力平衡。 谁也不敢保证,他是不是想要以此为契机,慢慢向县衙里安插更多自己的人手。 今夜这顿饭,看似是肖家代秦家探探虚实,其实他们肖家也肯定存了同样的心思。 想通这些,薛长山欣然应约。 见薛长山答应赴宴,肖经义脸上的笑容更甚。 肯坐在一起详谈,就证明事情还有转机。 可当他看到薛长山喊上胡大锤一起赴宴后,肖经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肖家的晚宴上,薛长山和胡大锤尽显山贼本色,看到一桌佳肴和美酒后便直接开始了扫荡模式。 饭桌上,肖家人和秦家人一头雾水,不知道知县大人这是怎么了。 本打算酒过三巡后就进入正题,可现在酒菜是下去不少,正事却是一件没谈。 秦杰脸色越来越难看,要不是碍于身份,他早就想拂袖而去。 狼吞虎咽之间,薛长山早就注意到了秦杰的脸色。 他心中满是不屑,嘲笑这些家伙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米阳县所谓的三大家族,虽然在本地实力雄厚,但还远远算不上是豪族。 若真是豪族,赵家也不会找一个失意知县当女婿。 可这些家族子弟没有豪族的身份,却有豪族的脾气。 且不提薛长山从来就没有刁难他的意思,就算他真的有,秦杰区区一个巡检也不该有什么想法。 看来薛长青的手腕真是烂到了极点,竟然连这种不入流的小官都敢心生怨恨。 甚至还敢表现出来。 过去也就算了,现在既然是薛长山当了这个知县,那就不能再有这种可笑的事情发生。 在肖、秦两家人漫长的等待后,薛长山终于酒足饭饱,放下了筷子。 可还没等两家人开口,薛长山却抢先说道:“我宣布个事。” 第十章 先礼后兵 听到薛长山的话,肖、秦两家人全都正襟危坐。 就连一直一脸不忿的秦杰也好奇的看过去,想听听薛长山又想干什么。 薛长山主动迎上秦杰的目光,反而把秦杰看得心头一虚。 “关于乡勇的事情,今后就全权交给大锤负责,好吧?” 薛长山直视着秦杰,好像在商量,态度上却充满坚决。 秦杰脸色阴沉到极点,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薛长山的一个交代。 乡勇之事他本就不想负责,又捞不到什么油水。 只是那天被当众分了权,却没有得到任何安抚,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他想要的,其实只是薛长山的一番“好言相劝”而已。 他有了面子,薛长山有了里子,皆大欢喜。 结果薛长山终于开口,却比之前不说话的时候还要让他难堪。 “大人执意如此,卑下无话可说。”秦杰冷冰冰的回道。 官场之上,下官以如此口吻对上官说话,是极为失礼的表现。 可秦杰说完后,肖家人和秦家人却都没有什么表示,显然他们并不觉得秦杰有什么问题。 胡大锤冷眼旁观一切,心中却不免一声哀叹。 这就是大乾朝的官,堂堂一县之主,竟被一些土财主蹬鼻子上脸。 可他们却丝毫不值得同情,这就是他们自己选择妥协的代价。 胡大锤暗暗瞅了薛长山一眼,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这个愣头青老大抽刀便砍,把这些脑满肠肥虫豸们砍死。 可他又知道这么做除了能出一口恶气外,其实根本解决不了任何本质问题。 杀了肖地主,还会有李地主、张地主站出来。 新的地主依旧会腐蚀甚至胁迫官员,跟他们一起吸血百姓。 就在胡大锤思绪万千之际,今夜一直笑眯眯的薛长山忽然目光一寒,猛地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抽了出来。 这一举动瞬间吓坏众人,秦杰慌忙起身道:“姓薛的,你想干什么。” 危急时刻,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再保持。 胡大锤暗叹一声,自家这个莽夫老大终究还是打算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了。 可他刚想抽刀,却被薛长山眼神制止。 “老子……本官在东石村,险些被贼人掳走,你们说这些山贼该不该杀?” 薛长山把刀插在桌子上,一脸愤慨道。 肖、秦两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薛长山这唱的到底是哪出。 冷场许久之后,肖经义才缓缓开口:“胆敢袭击朝廷命官,该杀。” “肖老懂我。”薛长山朝他点点头。 随即他把短刀拔了出来,又重新插进桌子。 “本官险死还生,多亏大锤挺身而出,救本官于水火。” “大锤有心助我米阳县剿灭山贼,我将剿匪之事交付于他,有问题吗?” 听到薛长山的话,在场之人连忙附和:“没问题,这自然没问题。” 他们也苦山贼久矣。 近年来山贼越发猖獗,几家的商队都被劫过几次。 若是真能有强人扫平米阳县附近的匪患,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相比于剿匪,秦杰做出一些让步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还在看戏的秦杰猛然一惊,合着说说话就把我彻底卖出去了? 还没等他开口反驳,薛长山又把短刀拔了出来,第三次插进饭桌。 “好,本官主政一方,自然要造福百姓。” “但剿匪之事耗费颇多,还望诸位慷慨相助。” 此言一出,刚开始称赞知县英明的众人顿时又没了声音。 想剿匪,可以。 想要招揽乡勇之权,也可以。 可是想让他们捐钱剿匪? 门也没有呀! 缺钱跟朝廷要去,找他们说什么? 一时间,就连老好人肖经义都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 看来这位薛知县“老实”了两年后,又要旧态萌发了。 众人只顾敷衍,依旧说着漂亮话,但捐钱之事却绝口不提。 薛长山环视众人一眼,第三次把短刀拔了出来。 但这次他没有再插下去,而是意兴阑珊的把短刀重新揣进腰间。 “剿匪饷银之事,日后再议吧。” 说完,他便在胡大锤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离开宴席。 薛长山走后,肖、秦两家人也都各自散去。 但每一个离席之人,嘴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嘲讽之色。 就连秦杰都忍不住连连冷笑:“没钱没粮还想出城剿匪?你也配?” --- 刚走出肖家,薛长山便轻轻推开一直扶着自己的胡大锤。 “是不是觉得很窝囊,想让他们捐点钱都做不到?”薛长山低声说道。 胡大锤摇头:“没什么窝囊的,想让这些家伙掏钱自然是难如登天。” “只是……我没想到老大你竟然能忍住不杀他们。” 薛长山淡淡一笑:“还没吸到他们的血,就这么杀了他们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语气里不带一丝凶戾,但却让胡大锤悚然一惊。 胡大锤若有所思的看着薛长山的背影,心中的疑团逐渐变大。 作为薛长山最亲近的手下,胡大锤早就已经察觉到薛长山的变化。 似乎就是从那夜东石村相遇之后,自家老大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只是胡大锤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世间会有穿越之事,他只当薛长山是因为兄长之仇而性情大变。 可是现在看来,薛长山变的可不止是性情。 似乎,脑子也变得灵光了…… 好在这份变化是向好的,胡大锤固然疑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们不愿捐钱剿匪,老大你又不想杀了他们,这钱从哪弄呢?”胡大锤问道。 薛长山闻言嘿嘿一笑,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 “剿匪嘛,有钱是一个剿法,没钱又是一个剿法。” “老子没钱剿匪,那米阳县附近的匪患忽然变得严重些,是不是也没人能说什么?” “我是指挥不动城外的那些山贼,那我还不能自去当山贼吗?” 胡大锤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薛长山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让兄弟们准备一下,老子亲自带队劫他们两支商队。” “他们知道疼了,自然就会乖乖来送钱让本官剿匪。” 薛长山一会“老子”,一会“本官”,身份转变之顺滑,让胡大锤佩服不已。 对薛长山这种穿了官服是知县,脱了官服是山贼的做法,他大为赞同。 “想办法打探出城里富户的商队路线,咱们找机会出城做一票。” 胡大锤应声点头,沉吟片刻后问道:“赵家的商队也打探吗?” 第十一章 山贼凶猛 北珏山,义马道。 义马古道是贯穿整个永顺府的商道,北上和南下的商队几乎都要由此道流转。 但有钱的地方就有纷争。 义马古道能让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也让除商人之外的另外两种人大赚特赚。 一种是官军,一种是山贼。 小山寨的山贼势力,并不敢打义马古道上商队的主意。 他们不是自愿守规矩,而是因为这条商道的利益早已经被官军和大山寨瓜分了。 大乾朝的官军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智慧,采用了“以匪治匪”的手段来确保商道安全。 作为朝廷的军队,他们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把这些事摆到台面上说。 他们只是默认一些大山寨的存在,对大山寨的劫掠熟视无睹,对山寨的山贼重拳出击。 如此一来,沿途的大山寨都心照不宣的彼此划分一个地段,各自清理地盘上不守规矩的小山寨。 就算他们想扩大利益,也是想着火拼其他山寨抢地盘,而不敢对商队下狠手。 谁都不是傻子,能稳赚不赔的扒皮赚钱,谁愿意跟朝廷军队拼命。 所以打劫沿途商队时,他们的手段都很“温柔”。 他们会像收税一样拿相应的好处,然后就放商队离开。 只要不出现屠灭商队,或者竭泽而渔全抢的情况,朝廷的军队就不会对他们动手。 靠着官匪之间的这份“默契”,义马古道就变成了如今的这幅古怪模样。 商人也很苦,他们相当于多交了一份税。 可如果不走义马古道,想翻山越岭走小路,遇到那些一向吃不饱的小山寨,损失只会更大。 无奈之下,很多商队只能认交两份“税”,走义马古道经商。 至少这里足够安全。 但这条“安全”了十几年的商道,即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格局。 商道旁的一处山坳里,一支只有十五人的山贼队伍正在静静等候着。 这是从义马古道进入米阳县前唯一的一处险地,但过往商队并不把这处山坳放在眼里。 因为就在此地不远之外就是白虎山,白虎山上盘踞着米阳县附近最大的山贼势力——白虎寨。 白虎寨是义马古道上官匪勾结中的一部分,他们负责这块地带的商队“税收”。 有他们坐镇此地,其余山贼势力就算再眼红,也不敢过来虎口夺食。 能靠“交税”就通过此地,商队自然不惧走入此山之中。 天色将晚时,一支商队从远处出现,慢慢朝山坳走来。 商队也许在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行进的速度比较快,明显是想在车底天黑前赶到米阳县。 山坳之中,看到商队出现的十五个山贼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他们之中不乏有两眼放光之人,显然对即将入口的肥羊垂涎三尺。 但除了眼神的变化外,他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连身体都没有动一下。 这支山贼队伍,便是薛长山的一众手下。 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有几具尸体被藏到了草丛之中。 那几个人是白虎寨的山贼,他们本是在此地“收税”的喽啰。 但这支商队既然薛长山要抢,自然不可能再留他们的活口。 留在这里的白虎寨山贼并不少,足足有十几人。 可是双方交战之后很快便分出胜负。 数量相当的情况下,所谓米阳县第一山寨的山贼也根本不是薛长山他们的对手。 正是这一战,让薛长山对自己手下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们出手时看似散漫,却都能各司其职的完成任务。 战前侦查,分割包围,凶狠追杀,赶尽杀绝。 一场战斗下来,薛长山不得不再次慨叹胡大锤治军有方。 这哪里是山贼,这分明是一批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 或者说,这干脆就是十几个军官苗子。 有这么一群人在,他们的队伍数量哪怕瞬间膨胀到上百人都不用担心战力锐减。 看着即将靠近的商队,薛长山已经不考虑抢夺过程,而是思索起如何扩编队伍。 距离号召肖、秦两家捐钱剿匪已经过去快半个月。 那天的晚宴过后,薛长山又在次日对全县富户发出号召,希望大家为米阳县“剿匪事业”慷慨解囊。 最后的结果跟那晚一样,所有富户都一毛不拔。 甚至暗地里有人嘲笑知县大人被山贼刺激坏了脑子,竟然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 薛长山对此不置一词,只当是对外发出了一张废纸。 但暗地里,他却让胡大锤抓紧收集富户商队信息。 对于那晚胡大锤的问题,薛长山也给出了明确答复。 “赵家的商队也劫,做山贼就必须一视同仁,绝不能因为她家姑娘是我媳妇就不抢。” 得到答复,胡大锤哭笑不得的感慨薛长山果然够“公平”。 历经十几天打探,他们终于探查到秦家有一支商队即将来到米阳县。 “公平”的薛长山并不是因为秦杰的无礼就非得对秦家动手,实在是近期来的商队就这一个。 终于,在并不漫长的等待后,商队整体进入了山坳之中。 随着薛长山一声令下,十五个人带着一身血腥气冲杀出去。 秦家商队的领队原本还有些疑惑,往日里没等走进山坳,白虎寨的人就已经来“收税”了。 结果商队都已经走进来一半却还没见白虎寨来人,他还以为这一趟可以剩下一大笔银子。 正在窃喜之际,忽见路旁草丛里有一伙人杀气腾腾冲下山来。 领队一眼就看出来者不善,连忙招呼商队护卫迎敌。 虽然一路走来都在交“保护费”,可商队行走于外又怎么可能不配备护卫。 这些护卫各个练的龙精虎猛,眼见敌人来犯并不慌张,全都第一时间抽刀迎战。 有反应快的直接拿出硬弓,准备射杀这些不知好歹的贼人。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薛长山。 处理掉白虎寨的山贼后,薛长山带人就埋伏在路旁草丛。 刚一冲锋,他们就已经跟护卫交上手。 硬弓再好用,你也不能往人群里射吧? 交战的瞬间,商队护卫便倒下七八个。 薛长山等人一言不发,他们此刻就是一群只知杀戮的群狼。 眼见局势凶险,商队领队也看出了这是一群纯粹的亡命徒。 这个时候还想搬出白虎寨来震慑敌人就是找死,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忍痛割肉。 “大王且慢,有话好商量,要多少钱你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第十二章 意外收获 听到商队领队的话,薛长山直接冲过去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三狗紧随其后,接管了领队,随后朝四周大喊起来。 “降者不杀!” 这是他们开战前就商量好的对策,对外交流的事情不能由薛长山或胡大锤出面。 他们毕竟要在米阳县里活动,能少暴露一些就少暴露一些。 不过商队众人可不管到底谁是山贼头领,听到三狗的喊话后马上老老实实的抱头跪了下去。 商队护卫们不敢恋战,也都纷纷扔下武器。 这伙山贼虽然人数稀少,却是他们遇到过战力最强的匪徒。 刚一交手就让护卫们死伤近半,再打下去必然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没有人敢逃跑,薛长山等人展现出来的战力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 这个时候,商队领队忽然起身,装着胆子说道:“大王,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长山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个家伙。 “有些事,还是该听一听。”领队不死心,继续说道。 三狗有些不耐烦,一把又将领队按了下去:“废什么话,抢你还需要听你讲道理吗?” 说着话,他就把领队拉到一旁跟其他人堆在一起。 商队里还活着的人不少,还有五六十人之众。 除了还活着的十几个护卫外,其他的全是普通人。 虽然做了山贼,但薛长山并不嗜杀。 他没有大开杀戒,只是让三狗带人把他们都绑了起来,押送到山坳出口处看管。 秦家这支商队的人数规模虽然很大,但运送的货物却并不多,只有三辆马车的货物而已。 但这也意味着,这三辆马车上的货物肯定很值钱,否则不会如此劳师动众。 事实上,大乾朝的大宗物资以及粮食的运转,绝大多数都是靠漕运。 走陆运的商队,要么是两地之间确实不通漕运,要么是这些东西不方便走漕运。 打开前两辆马车上的货物时,薛长山并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无非就是一些利润较大的商品,这些东西在米阳县出手确实能赚不少。 可当他把目光投向第三辆马车时,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这辆马车明显比另外两辆更加坚固,马车上货物的摆放也稍有不同。 仔细看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辆马车本不属于这个商队,而是临时硬塞进来的。 打开第三辆马车上的货物,薛长山等人都有些傻眼。 “盐?” 胡大锤打开一个盐袋子,眼中充满疑惑。 这东西虽然好,但却不是人人都能卖的。 大乾朝也是盐铁官营制,商人想卖盐,必须花重金拿到盐引,还要专门上缴盐税。 米阳县里唯一有盐引的是赵家,这也是赵家能在三大家族里实力最雄厚的原因。 可是官盐都走漕运,上到陆地后也是走官道,不可能从义马古道这种商道运输。 再者说,赵家可没有跟秦家共同做大的想法。 就算他们想从商道运盐,也不会假秦家人之手。 这一切都意味着,秦家商队里的这一马车盐是私盐! “小小一个秦家,竟然敢贩卖私盐?” 胡大锤比薛长山还清楚这里面的道道,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秦家是在米阳县颇有实力,但贩卖私盐这种重罪可不是秦家能担得起的。 更难理解的是,他们冒着巨大风险,竟然就只运这一车私盐,图什么? 这辆马车上的货物就算全是盐,满打满算也就五六百斤。 虽然米阳县这边盐价偏高,但这五六百斤粗盐全卖出去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而已。 对普通百姓而言,四五十两银子可能是一笔巨款。 但对秦家而言,为这点银子冒险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咦?” 就在此时,胡大锤忽然发出一声疑问。 他伸手探入盐袋子之中,摸着摸着竟然摸出来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手弩! 看到手弩出现,就连马车上的私盐都变得黯淡无光。 这才是真正要杀头的禁运物资。 “秦家人疯了吗,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惊讶之余,胡大锤马上带人开始仔细检查马车上的货物。 结果他们在盐袋子里翻出了足足二十把手弩,还有五百支弩箭。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副铠甲。 “怪不得秦家人行事如此古怪,他们运的哪是私盐,这分明是运送武器啊。” 看着从马车上翻出来的装备,胡大锤深深感慨道。 薛长山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米阳县富户,竟然撞破了这种事。 但转念一想,他就意识到不对。 如果秦家真有实力做这种生意,怎么可能还窝在米阳县。 秦家人又怎会因为秦杰的一点权力被分走,跟自己纠缠不休。 薛长山早已不是刚穿越来时的愣头青,对大乾这个王朝已经有了一定了解。 想做私盐和武器的生意,至少得是真正的豪门士族。 唯有底蕴深厚的豪门大族,才能上下疏通关系,做这种杀头的买卖。 否则就算是秦家人有胆量买到手,也没本事卖出去。 薛长山忽然想起那个商队领队说的话,现在想来,对方确实是话里有话。 “去把那个领队给我带过来。”他对手下说道。 手下刚要走,他又把人喊住。 “先把手弩分一下,给兄弟们都装备起来。” 听到薛长山的话,一种山贼终于忍不住发出阵阵欢呼。 他们一直都是被胡大锤当精兵训练,自然清楚精良装备的重要性。 胡大锤嘴唇动了动,但并没有反对薛长山的决定。 手弩这种东西一旦暴露,不管他们是怎么弄来的,都势必会引来朝廷追查。 作为一伙山贼,被朝廷盯上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想到今天之事,他也明白麻烦已经上身,兄弟们手上多一把手弩也就可以多一分保障。 分发好手弩后,胡大锤给薛长山仔细介绍起那副铠甲来。 这是一副完整的山文甲,兜鍪、护膊、甲身、护心镜等一应俱全,就连卫足和短靴都有。 山文甲虽然没有明确的品级要求,但在大乾朝的军队里一般也只有高级武将才穿。 这东西不但造价昂贵,维护也十分麻烦,普通军官根本负担不起这种东西。 听着胡大锤的介绍,薛长山连连点头。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见到冷兵器时代的顶级装备。 在胡大锤的辅助下,他成功穿上了这件山文甲。 巧了,刚好合身,颇有一种“你多大鞋我多大脚”的感觉。 铠甲上身,薛长山不由得再次感慨这种装备在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性。 有了这件山文甲,虽不能说刀枪不入,至少可以防备大多数的非致命攻击。 “要是咱们兄弟人人都有一件就好了。” 感受着山文甲带来的安全感,薛长山笑呵呵说道。 胡大锤一愣,随即苦笑起来。 薛长山心是好的,想法却不太成熟。 且不提山文甲有多金贵,就算他们有钱,也买不来这么多副。 远处传来脚步声,三狗一手把玩着手弩,一手推着商队领队赶来。 “老大,人带来了。” 第十三章 两个难题 商队领队并非秦家人,甚至不是米阳县本地人。 他叫周路,自称是来自北安府的周家。 周路并不否认自己运送了一些“特殊”的货物,并表示愿意出重金“过路”。 对于这个周家,薛长山和胡大锤并不了解。 胡大锤只知道北安府是代王的封国所在,至于府城里的家族势力确实从未打探过。 代王是亲王,当今皇帝的弟弟。 听胡大锤说起代王封国在北安府,薛长山下意识将周家跟代王府联系到一起。 在他看来,在北安府中最有可能做这种生意的人反而就是那位代王。 这个想法刚蹦出来,薛长山就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见到事情已经被点破,周路反而不再像之前那么恐慌。 “几位好汉,咱们出门在外不过就是为了求财。” “车上这些东西,你们拿去也不好出手,不如留给我们送回去处理掉。” “好汉们说个数,该给各位的好处绝对不会少。” “如果凑不够数,我可以留在这,派人去白虎山借点银子,绝对让各位好汉满意,如何?” 周路这话说的很巧妙,看似在求饶,实则在警告。 薛长山听出弦外之音,问道:“你们周家跟白虎寨的人还有合作呢?” “倒不是有什么合作,只是我跟虎王有点小交清,借点银子并不难。” 周路口中的虎王就是白虎寨老大,名叫宋虎,江湖诨号虎王。 周路主动提起宋虎,可能真是想借对方来震慑自己。 也可能是想提醒自己这里是白虎山的地盘,跑来这里劫商队还是得掂量掂量。 但不管是打的什么心思,薛长山都不在意。 他主动转移话题,忽然问道:“这些货是周家帮代王运的吧?” 此言一出,他看到周路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丝慌乱。 虽然周路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慌乱,却已经坐实了薛长山的猜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个跑腿的,老爷们跟谁做生意,我一个下人哪敢乱问。” 周路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好像想承认什么,又总是遮遮掩掩的不够爽快。 薛长山明白,他是又想承认,又不想承认,最后只能弄出一副彼此心照不宣的姿态。 差不多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薛长山把刀抽了出来。 看到薛长山手中的利刃,周路忽然慌了。 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又要动手? 可还没等他求饶,长刀已经斩断了他的脖子。 薛长山的这一刀太过突然,就连一旁的胡大锤都始料未及。 杀完人后,薛长山接连做出安排。 商队其他成员不杀,全都绑起来留在山坳里,秦家人发现商队不进城,自然会派人来找。 三辆马车的货物全部拉走,暂时运往东石村方向。 这段时间三狗他们在东石村附近搭起来一个临时据点,平日里他们就都藏在那里。 命令一下,众人马上开始行动。 在路上的时候胡大锤多次欲言又止,眼见胡大锤实在憋的难受,薛长山忽然开口。 “大锤,你说如果我们把货物双手奉还,他们会不追究我们吗?” 胡大锤先是一愣,随后摇头道:“肯定不会的。” 薛长山一拍大腿道:“这不就结了,已经结下梁子了,早杀和晚杀有什么区别么。”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胡大锤回道:“既然已经是死仇,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处理掉,那些护卫估计都是周家人。” “应该是吧。”薛长山漫不经心道。 看到薛长山不为所动,胡大锤更急了:“等他们被救之后,自然会把我们的事情传回去,到那时代王如果派人过来可怎么办?” 听闻此言,薛长山指了指身上的山文甲,又指了指胡大锤腰间的手弩。 “大锤,你觉得这种生意被黑吃黑,有人敢声张吗?” “就算他代王是堂堂亲王,难道敢派大军来镇压?更何况他还没有兵。” 胡大锤继续摇头,反驳道:“明面上的报复肯定不会有,暗地里的小手段必然不会停的。” “对呀,所以我就是想等等他的小手段。”薛长山忽然狡黠一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看到薛长山的反应,胡大锤才猛然意识到薛长山不是没想到这些,而是好像想的比自己还要多。 可薛长山却没有再解释什么,一路无话的带着众人躲进了东石村外的临时据点。 到地方后三狗等人便去生火做饭,可薛长山看着堆放在山洞里的货物却眉头紧皱。 这一次的打劫无疑是成功的,在无伤亡的情况下就抢来了不少好东西。 更是在阴差阳错之下拿到了一批武器装备,这二十把手弩的出现足以让他们的实力至少提升三成。 但劫掠之后的问题,也随之显现出来。 其一,这一战是真正的虎口夺食。 他们不但在白虎山的地盘上抢了商队,甚至还杀了白虎山的人。 跟白虎山的梁子已经结下,他们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其二,东西是抢来不少,可薛长山他们却没有销路。 堆在山洞里的东西少说值上千两银子,这还是刨去了山文甲和手弩之后的价值。 可是这些东西现在只能堆在这里。 就算薛长山可以掩护胡大锤他们把东西运进米阳县,也没办法拿到街面上去卖。 在准备劫掠商队时,薛长山就想过销赃的事情。 可是这种事并不容易,要么是自己有渠道,要么是找有渠道的人合作。 很可惜,直到他们已经把东西抢到手,薛长山依旧没能找到“合作伙伴”。 现在薛长山颇有一种拿着金碗,却只能去要饭的感觉。 好在这个缺陷只是暂时的,“合作伙伴”只是难找,而不是找不到。 米阳县附近这么多山贼,自然不可能只靠下山找穷苦百姓“借粮”生存。 他们劫掠来的货物,自然会有城里的三教九流之辈帮他们兜售出去。 至于那些大山寨,比如白虎寨,更是跟城中的大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到底,还是薛长山手中的这支山贼势力不够大。 等他们做大做强,自然不愁销路。 销赃的问题可以往后顺延,毕竟薛长山他们这十几个人暂时不太缺钱。 薛长山已经找到了知县薛长青的小金库,虽然不多,但养这十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胡大锤同样没有关注销赃的事,但另外一件事却是他最担心的。 走出山洞后,胡大锤开口问道:“老大,咱们怎么应对白虎寨的报复?” 第十四章 人心惶惶 “白虎寨的报复?” 听到胡大锤的担心,薛长山冷冷一笑:“他们连我们的人都找不到,能怎么报复?” 薛长山不是盲目自信,他们这一次虽然放走很多活口,但对白虎寨的人是赶尽杀绝的。 诚如他所言,白虎寨想要报复的前提是得先找到他们人才行。 经过过去一段时间的摸查,薛长山他们已经大概了解了附近的匪患情况。 在米阳县周围的群山之中,大大小小差不多有十几个山寨。 刚一听到这个数字时,饶是薛长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禁为之一惊。 他知道这里很乱,却没想到山贼势力竟然已经壮大到这种程度。 但他也理解这些事,在薛长青的日记中就看到过那个倒霉知县的抱怨。 附近没有卫所官兵驻守,剿匪之事只能靠乡勇,而乡勇又全都不堪一击。 薛长山刚穿越来的那一晚,就目睹了乡勇的不堪。 但乡勇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人,就算作战不利也没办法重罚。 现在薛长山执掌米阳县,附近这十几个山寨便都成了他的清剿目标。 薛长山的剿匪思路相当简单粗暴,就是“以匪治匪”。 但他却不是要跟山贼合作,而是准备逐一击破。 之所以要暗中发展属于自己的山贼势力,就是为了方便黑吃黑。 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白虎寨找到他们之前,积攒到足以没到白虎寨的实力。 或者如果发展顺利的话,薛长山也不介意主动去找他们。 --- 秦家商队被劫,在米阳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些年来因为义马古道的“稳定”,商人们早已习惯了保护费就能过路的方式。 小山寨畏惧白虎寨的实力,根本不敢虎口夺食般的在商道上抢劫商队。 而白虎寨为了保持跟官军之间的“心照不宣”,也不会对过往商队下狠手。 尤其是赵、秦、肖三家的商队,因为保护费交的够足,更是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 但就是人们以为绝不会出事的商队,却这么毫无征兆的被劫了。 一开始商人们还以为是白虎寨见秦家商队货物太多,终于忍不住要吃一顿饱的。 但很快,一些消息灵通的富户便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秦家商队被劫的地方,竟然还发现十几具白虎寨山贼的尸体。 好笑的是,知县薛长山竟然让人砍了那些山贼的头,让手下送去府城邀功。 如此愚蠢的行为,又引来不少暗中的嘲笑,觉得这位知县大人最近真是昏招频出。 可笑归笑,城外的情况还是让他们明白了一点。 这次的事情似乎真不是白虎寨所为,毕竟白虎寨没必要为了做戏连自己人都杀。 在自己地盘上被不知名的一伙贼人劫了商队,还被杀了很多手下。 虎王宋虎威严受损,竟然开始大张旗鼓的带着手下开始“巡视”周围大小山寨。 相比于米阳县周围群山中的血雨腥风,米阳县的商人们倒是还没有多慌乱。 在如今这世道,做生意哪有不出意外的。 虽然有人也想到了,知县最近一直在强调剿匪的重要性。 但一支商队的意外,还不足以让他们乱了阵脚。 说到底,并不是商人们鼠目寸光。 只是他们比寻常百姓更清楚大乾朝官员是什么德性。 为剿匪捐钱,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况且就算是把钱捐了,就凭乡勇那点实力也根本不可能剿灭山贼。 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意味着他们今后经商又要多交一份“税”。 为了长久利益,商人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祈祷这不过就是一次意外。 他们相信白虎寨能找到那伙亡命之徒,还他们一个“安定”。 想来着实可笑,商人们经商,竟然指望山贼给他们安定。 而细思极恐的是,直到此时都没人想过让官府有所作为。 他们似乎默认了县衙里的那个知县做不成事,他们也好像习惯了“自治”。 相比于外界商人的“头铁”,秦家人此刻却并没有那么坚定。 秦家大院里,主事的几个秦家人全都聚在家主秦茂勋身前。 “周家就要来人了,凶手还没找到吗?” 秦茂勋的儿子秦珏回道:“找不到,宋虎都快把周围山寨翻烂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秦茂勋脸色阴沉,长叹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秦家这些年来始终被赵家压制,他们一直在寻找制衡赵家的手段。 好不容易攀上了北安府周家这棵大树,却没想到第一笔生意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死了几个人是小事,周家丢的那批货才是最要命的。 虽然周家并未明说过那辆马车里装着什么东西,但秦家人还是能猜到它的重要性。 毕竟要不是知道周家人为代王做的什么生意,他们又怎么会花重金去攀附周家。 沉默之中,秦珏忽然开口:“父亲,要不……我去县衙捐一笔银子试试?” 听闻此言,秦茂勋垂着的眼皮忽然抬了起来。 但一旁的秦杰却忽然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不会觉得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那废物知县吧?” “三弟,这些年来米阳县商队从未出过事。” “可薛知县刚开始大张旗鼓要剿匪就出了这种事,怕是其中真有关联呀。” 秦珏是秦茂勋长子,并没有因为三弟秦杰的态度而动怒。 事实上,不是没人想过这件事也许跟知县有关。 毕竟知县的剿匪之事刚刚因为征不上饷银而受阻,紧接着就出了这种事,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只不过因为这两年来知县的碌碌无为实在太过出名,才使得这种猜测的声音并不明显。 如今秦珏在家族议事时当众提出来,其实很多人都跟秦杰同样态度,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秦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不屑道:“那姓薛的若真有这种手段,这些年来岂会安心做个傀儡知县?” “闭嘴!” 秦杰话音未落,秦茂勋便沉声呵斥道。 有些事虽然是事实,但也只能放在心里。 他扭头看向秦珏,淡然道:“你三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逃回来的人不是说了么,这伙贼人实力不俗,明显不是散兵游勇,更不可能是短期内就能操练出来的。” “薛知县就算有心对商队动手,逼我们捐钱,他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培养出这样一支精锐队伍。” “想来这应该就是一伙从别处路过的强人,见财起意临时动手的。” 说到这,秦茂勋不免又是一声长叹。 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再想抓住这伙高来高去的强人可真就难如登天了。 他们想给周家人一个交代,看来只能忍痛割肉了。 可就在此时,秦家一个族人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向秦珏汇报了一件事。 秦珏听后顿时色变,旋即走向秦茂勋。 “父亲,赵家的一支商队也被抢了。” 第十五章 进展顺利 初六,寒露。 正值秋深菊黄蟹肥时,是吃蟹的好时节。 在县衙看了一天书的薛长山提起一瓶醋,准备去胡大锤家借点螃蟹吃。 不知不觉,穿越过来已经一月有余。 除了在县衙之中无事可做外,其他方面薛长山都很满意。 就连他跟赵慕晴之间的关系,也自认为处理的十分得当。 对于各级胥吏有意无意的架空他并不在乎,至少暂时还不在乎。 他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在还没有培养出足够强大的武装力量之前,他不会对米阳县大族们正式宣战。 当然,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过去这段时间,他暗中带领手下接连又抢了两支商队。 总算是“雨露均沾”的把赵家、肖家和秦家的商队都抢了一遍。 他不亲自带队的时候,胡大锤则会带人袭击小商队。 由于不急着销赃,他们抢来的东西都是就近找山洞直接藏起来,真正做到了来去如风。 在此期间,白虎寨的人不是没有追击过他们。 可是如果白虎寨全体出动,薛长山他们就避而不战。 而一旦白虎寨分兵追击,薛长山就会痛下杀手。 双方战力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他们又有手弩加持。 结果就是逢战必胜,打劫商队时竟顺手干掉了三十多个白虎寨的山贼。 再这么打下去,薛长山甚至不用刻意积攒力量,就能把白虎寨一点一点耗干。 白虎寨的人接连被杀,导致周围一些破有实力的山寨也开始对白虎寨虎视眈眈。 渐渐的,山林之中的厮杀开始多了起来,铁板一块的山贼势力开始出现裂痕。 与此同时,米阳县的富户们终于开始怕了。 在他们原本的预想中,最初打劫秦家商队的贼人也许就打算做一锤子买卖。 结果没想到他们非但不是抢一把就走,甚至隐隐的还在米阳县外的群山中扎下了根。 更要命的是,凶名赫赫的虎王竟然也奈何不了他们。 薛长山张贴在城中的捐钱告示并没有任何变化。 但从告示前走过时,以前一些不屑一顾的人,终于肯停下来看两眼。 原本坚定的想法,终于变得松动起来。 米阳县一些富家大户的宅子里,家族议事的频率也比以往高了起来。 由于匪患越发严重,赵家最近的气氛并不是很好。 以至于赵慕晴偶尔回娘家时,都有些不敢声张。 她不是花瓶,很清楚最近匪患严重的背后藏着多少算计。 赵家虽然丢了一批货,但对他们的家族而言,那批货并不伤筋动骨。 可是如果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会不会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同样的道理,谁也不知道为了剿匪而捐钱,会不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 人们只是不愿相信,那个整日里只知道在县衙里看书睡觉的知县能有这种手腕。 可赵慕晴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每当她听到这种质疑声时总是感觉很不舒服。 这让赵慕晴感觉很奇怪,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恐慌。 嫁给知县之后,赵慕晴不止一次听到过别人非议她的丈夫。 但此前她并不在意这些。 赵慕晴很清楚,自己嫁给知县不过是家族需要,知县迎娶自己也是打着借力的主意。 尤其是她的知县丈夫做人很别扭,放不下文人的傲气,又舍不得到手的利益。 如此婚姻,她能做到不厌恶自己的知县丈夫就已经不错了。 本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相敬如宾”的过去,却没想到事情从一个多月以前开始变化。 作为知县夫人,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丈夫变了。 在那夜剿匪过后…… 不,就是在那晚剿匪出发之前,丈夫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自怨自艾,不再抱怨胥吏对他的阴奉阳违。 甚至对身边的下人都特别随和,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简言之,自己的丈夫忽然变得豁达起来。 正是这份豁达,让赵慕晴对他的态度逐渐改变,甚至有些着迷。 赵慕晴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小叔子冒名顶替了自己的丈夫。 这是个很荒诞的想法,但赵慕晴确实有一段时间坚信自己的怀疑。 可是慢慢的她又发现,丈夫虽然变化巨大,却跟小叔子也有很大不同。 他没有小叔子的那种莽夫做派,虽然偶尔也会露出粗犷的一面,但却并不鲁莽。 渐渐的,赵慕晴只当是自己丈夫终于开窍,她也期待夫妻之间能有更好的感情。 但一想到这些,赵慕晴脸上又不免露出哀怨之色。 那个冤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碰自己了…… 那晚要出城剿匪之前明明猴急的要死,可回来之后却再不提这些事。 虽然她已经对丈夫的态度改观很多,也隐隐期待着一些和谐韵事。 可这种事总不能自己提吧! 扭捏之中赵慕晴猛然惊醒,她发现一双眼睛正好奇的盯着自己。 “母亲,你……看什么呢?” 赵母笑眯眯的看着赵慕晴,身为过来人,她自然看得出女儿眼中的一湾春水。 “姑爷最近对你挺好吧?” “啊?”赵慕晴有些慌张道:“他一向对我很好呀。” “呵,那就好,那就好呀。” 赵母没有再多说什么,笑眯眯的拿着糕点吃了起来。 赵母从不插手家族事务,更不关心城中的利益纷争。 她只在乎女儿的心情。 她一个妇道人家,对于当初自家老爷要嫁女儿给薛知县时自然没什么发言权。 不过在她看来,这门亲事自然是极好的。 可当她发现女儿每次回家总是闷闷不乐时,她便隐隐猜到他们夫妻之间也许并不融洽。 好在最近几次女儿回家,总是不自觉的露出小女人姿态,老太太悬着的心总算慢慢放下。 母女正在说笑间,赵慕晴的父亲赵擎推门走了进来。 “父亲。”赵慕晴起身问好。 “慕晴回来了。”赵擎点点头。 赵擎是位严父,父女之间一直是父慈女孝的相处状态。 赵慕晴很少见到父亲笑,直到现在跟父亲相处时还有些拘谨。 她知道父亲不太喜欢自己经常跑回娘家,不想让外人以为他们赵家人不守规矩。 见父亲归来,赵慕晴顺势作揖准备离开。 可就在此时,赵擎却忽然开口:“慕晴啊,来,陪为父说说话。” 第十六章 香饽饽 赵慕晴重新落座,脸上写满疑惑。 “最近姑爷都在忙什么?” “父亲,长青的事我从不插手的……”赵慕晴弱弱的回道。 “一点都不跟你说么?”赵擎追问道。 “偶尔会说一些,但大多都跟剿匪有关。” 赵慕晴扛不住父亲锐利的眼神,低着头回道。 这话她只说对了一半,薛长山是经常跟她说起剿匪。 但薛长山的原话是这样:“你去休息,我今晚跟大锤商量剿匪之事,不回来了。” 想到这些,哪怕父亲在场,赵慕晴眼神里也还是露出一丝哀怨。 “上月二十八那晚,他也没在府里休息吗?”赵擎忽然问道。 “没有。”赵慕晴想都不想的回道。 赵擎眉头微皱:“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说这话时,赵擎看向女儿的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警惕。 赵慕晴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是苦笑着解释道:“夫君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府里休息了。” “嗯?”赵擎一愣,最后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赵母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她之前没听到的事情。 可在她看来这很不正常。 一个连着一个多月不回家的男人,又是怎么做到夫妻之间感情更好的呢? 随着赵擎结束父女间的对话,赵慕晴起身告退,赵母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机会问出口。 “老爷,要不要在家里设一桌家宴,把姑爷喊回来吃顿饭?” 赵慕晴走后,赵母忽然建议道。 赵擎本想拒绝,但思量片刻后却竟然点了点头。 赵母见状一阵错愕。 她本是病急乱投医,胡乱提个建议而已。 要知道女儿出嫁后,自家姑爷只在去年三十那天被请到赵府吃过一顿饭。 赵擎嘴上说着不能让知县大人屈尊来他们商贾之家,可赵母知道这就是自家老爷瞧不上那位知县姑爷。 现在这没年没节的,向来顽固的赵擎竟答应宴请知县,怎能不让赵母吃惊。 “城外之事真的跟姑爷有关?”赵母忍不住问道。 她只是不愿理会这些事,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定在明日吧,晚宴布置的丰盛些,不要怠慢了贵客。” 赵擎仿佛没听到妻子的问询,自顾自的继续吩咐道。 赵母不再多嘴,温顺的答应下来。 坐在椅子上,赵擎再一次陷入沉思。 对于城外匪患之事,赵擎之前也一直纠结于是不是真的跟知县有关。 他刚才询问的上月二十八那天,便是赵家商队被劫的日子。 原本只是随意一问,毕竟就算知县刚巧那天不在县衙里,也说明不了什么。 可他却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知县已经接连一个多月没在县衙过夜了! 赵擎担心的不是女儿“失宠”,毕竟他本就不认为女儿和姑爷之间会有什么真感情。 他在担心知县是想要做切割,他要一点一点跟赵家切割开来。 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肖家那个名叫肖月的小丫头最近去县衙特别频繁。 虽然每次去都是打着报答知县救命之恩的旗号,但这份感谢表现的也未免太刻意了些。 之前他就感觉奇怪,现在终于想通了。 这根本就是肖家打算争取知县的支持,不惜把自己女儿扔出来使美人计! “肖经义啊肖经义,平日里你满嘴之乎者也,关键时刻还不是要做那男盗女娼之事!” 正是因为意识到肖家似乎想要讨好知县,赵擎才有了设宴的想法。 赵擎是个务实的人,也很清楚做事的规矩。 在很多人看来,城中的大事小情都是由他们三大家族共同把持。 好像很威风,实则就是空中楼阁。 他们能处处掣肘知县,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做事不守规矩,并且有不守规矩的本钱。 另一方面,恰恰是因为知县守规矩,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可如果知县也开始不守规矩的话,所谓的三大家族也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们只是有钱,可知县却是有权。 有钱未必有权,可有权之人真想弄钱的话却有的是法子。 如今知县已经开始朝着不守规矩的方向发展,并且似乎找到了更适合他的赚钱之道。 虽然情况还不明朗,但赵擎却感觉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阶段。 赵家需要选择站队了! 也许不该在走过去的老路子,试图用阴奉阳违和架空的手段限制知县。 而是应该改抗拒为配合,换一种态度做事。 如果赵擎对外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无需对外,他只在家族议事时说出来,都绝对会引人发笑。 不过是被劫了几个商队而已,甚至到现在为止行凶的贼人都不敢露面,怎么就到需要重新站队的时刻了。 因为可以预见到没人能理解自己,赵擎自然不会蠢到把这种想法对其他人说。 “罢了,不过就是先捐一笔钱,在外人面前丢点面子。” “若是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笔钱就是赵家的救命钱。” “如果我猜错了,就当这钱也被人劫了。” 赵擎在心中暗暗想着,彻底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米阳县县衙。 薛长山把前来送糕点的肖月送走后,悄悄擦掉了额头上冒出的一层冷汗。 这段时间,在杀戮和算计之外,唯一让他头疼的就是肖月。 当时为了不让大锤等人觉得自己禽兽不如,只能咬牙留了肖月一命,甚至就连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了对方。 这小妮子虽然帮自己守住了秘密,但对自己的热烈感情却丝毫都不隐藏。 这段时间肖月三两天头就往这跑,让薛长山压力颇大。 不过如果薛长山知道,就是因为肖月这反常的举动,促使赵擎自乱阵脚决定“投诚”自己的话,也许他就不会难受了。 他并不知道赵家的打算,但他却看得出来肖家已经打算向自己示好。 从前身的记忆里可以知道,肖月之所以对前身爱的要死要活,就是因为自小在家里被管的太严厉。 基本可以说是出现了逆反心理,才会喜欢上一个山贼。 可现在肖家却任由肖月抛头露面的跑来县衙找自己,自然不难猜到他们有什么意图。 对此,薛长山自然是来者不拒。 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这些大家族的人掏钱帮自己培养武装力量么。 正准备转身回书房,薛长山忽然看到胡大锤急匆匆从县衙之外赶来。 “老大,北安府派人来了。” 第十七章 试探结束 薛长山早就猜到北安府会来人,毕竟代王的货物在米阳县附近被劫。 就算那批货不可告人,作为代王走狗的周家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让薛长山意外的是,北安府方面来的不是周家人,而是知府的人。 来的是一个师爷,名叫刘良。 “这刘良是代王的人?”薛长山问道。 “老大,我都说了他是知府的师爷。不代表代王,跟周家也没关系。”胡大锤强调道。 “那他来干什么?” “催收税款。” “什么税?” “丁税。” 一听丁税二字,薛长山不禁眉头紧皱。 所谓丁税,就是人头税。 大乾朝开国初期,丁税一年只收一次。 可王朝发展到现在,丁税不但变成一年两次,每次征收的数额也变得很高。 原因无他,皇帝因为贪婪多收了一次丁税,各级官员自然要有样学样,层层加收。 所以当丁税真正落实到地方时,便被拔高到很恐怖的程度。 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同州起义的爆发源头就是因为同州官员加收的丁税太狠了。 很多百姓砸锅卖铁都交不起税,最终只能走上了造反之路。 薛长山虽然始终没有真正插手米阳县的政务,但对米阳县的很多事情都很了解。 在他没穿越过来之前,“前任”知县薛长青就已经定好了丁税金额。 并且不负众望,直接在原本丁税的基础上又加了一成。 虽然在他这里只加了一成,可是算上其他上级官员加收的比例,丁税已经高的离谱。 丁税高到这种程度,薛长山自然不想去收。 他是同州起义的亲历者,比谁都清楚这种程度的重税一旦落实下去到底会引发多大的动荡。 好在因为他这段时间的“异常”,米阳县三大家族又故技重施,搞出收不上税这种事情来刁难他。 对薛长山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索性就当没有这件事。 但如今北安府知府师爷一来,这件事便很难再拖延下去了。 第一眼看到刘良,薛长山就感觉此人不好相处。 果然,等到双方一落座,刘良便开门见山道:“童大人让我带给您一句话,钱可以慢慢赚,事情办坏了就不好了。” 薛长山面沉似水,轻轻嗯了一声。 师爷不是官,哪怕知府的师爷也只是个小吏而已。 薛长山相信,刘良传达的绝对就是知府童大人的意思。 可是刘良说话时却没有丝毫婉转,显然是不把自己这个知县放在眼里。 看到薛长山敷衍的应答,刘良甚至蹬鼻子上脸道:“知县大人是听清我说话吗?” 薛长山笑了,被气笑的。 自从穿越以来,当他扮演知县角色的时候就一直在韬光养晦。 之前是想着暗中的力量没有积蓄完毕之前不要声张,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随着跟身边人交锋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渐渐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双方的段位不对等,示弱将毫无意义,他们只会以为你是软蛋。 被小丑看不起,真的很不舒服。 就在这一刻,薛长山忽然不想再配合这些跳梁小丑演戏。 “丁税好收。”薛长山掷地有声道。 刘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薛长山,反问道:“是吗?” 来此之前他就已经打探清楚米阳县的现状,这个废物知县又被架空,税根本收不上来。 阴阳怪气的反问一句后,刘良不想再陪知县浪费时间。 “七日之内,至少要保证收上来七成丁税。” “我会在米阳县多住些时日,知县大人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说说,没准我能帮上忙。” “可如果七日内收不上七成来,童大人那边可就不好交代了。” 刘良俨然是一副下命令的姿态,说完之后竟不等薛长山回复就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看到刘良要走,薛长山忽然沉声说道。 胡大锤有些意外的瞥了薛长山一眼,不明白安分了这么久的老大为什么忽然在外人面前暴露了真实脾气。 但好奇归好奇,胡大锤还是上前一步拦住了刘良。 “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刘良不甘示弱的反问道,毫无惧色。 “丁税好收。”薛长山又重复了一句。 “我可以一文钱都不多拿,只要能交差就行。” “刘师爷,我会按照每人三钱银子去收丁税,七日内肯定能先交上七成。” “三钱银子?”听到薛长山说出的这个数字,刘良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三钱银子是朝廷最初定下的丁税金额,可各地官员不可能真的只按照三钱去收,区别只在于加多加少而已。 就比如米阳县,原本薛长青定下的是收八钱银子。 这是因为最初的三钱丁税派到米阳县时,就已经涨到了七钱银子。 可现在薛长山嘴巴一张,就要按三钱银子去收丁税,这怎么可能被允许。 各级官员敢加税,自然是因为上下都已经打点好。 如果米阳县这里按三钱银子收,难道让知府童大人自掏腰包去帮米阳知县贿赂上官? 刘良感觉自己是在跟一个傻子说话,他甚至忽然失去了继续交流的欲望。 米阳知县不想赚钱是他的事,可米阳县的丁税绝对不能低于七钱银子。 反正刘良原本也没指望这个傀儡知县能有什么作为,亲自来此就是为了催促三家尽快办事。 他又要转身离开,可这次却被薛长山亲自拦了下来。 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被一个硕大的手掌扇飞。 刘良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倒地之后甚至晕晕乎乎的吐出了两颗牙。 不光刘良发懵,跟着他一起前来的北安府衙役也都懵了,甚至就连胡大锤都看得一头雾水。 薛长山没有情绪激动,打人之后反而一脸平静的站在原地。 “区区一个小吏,敢如此跟本官说话,童知府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 “想留在米阳县是你的事,可如果你敢对本县政务伸一根手指,别怪本官不客气。” 指着还在发懵的刘良,薛长山看向那几个北安府的衙役。 “想动手的话本官可以陪你们练练,不敢动手就赶紧滚,看着你们就烦。” 衙役们眼见自家师爷都被打的这么惨,哪敢多说一句,灰溜溜的带着刘良退了下去。 缓过神来的刘良似乎还想说几句狠话,被一个眼疾手快的衙役连忙捂住了嘴。 倒不是那衙役脑子多灵活,他只是单纯的害怕刘良如果再说废话,真的可能会被薛知县打死…… 北安府众人刚走,胡大锤忍不住问道:“老大,你这是在干什么?” 薛长山动作舒缓的伸了一个懒腰,笑着看向县衙之外。 “我已经试探的够多了,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什么意思?”胡大锤依旧不解。 薛长山抽出短刀,淡淡说道:“不小打小闹了,咱们来点认真的。” 第十八章 好岳父 米阳县,紫霞阁。 作为县里最大的酒楼,今天这里的生意格外热闹。 以米阳县三大家族为首,带领县里一众富户宴请知县大人。 若是放在以往,这样的宴席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的。 毕竟官商勾结这种事就算大家心知肚明的存在,也不能做的如此露骨。 但今天这场宴席有所不同。 富户们不但明目张胆的宴请了知县大人,甚至还要当众给知县送银子。 不过这银子比较特殊,他们送的是剿匪的银子。 在眼睁睁看着城外匪患越来越严重,商队损失越来越大后,富户们终于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也许剿匪没办法立竿见影,但至少是个破局的法子。 毕竟,被富户们“寄予厚望”的白虎寨已经让他们大失所望。 白虎寨的山贼“大军”不可谓不强,可就是抓不到那伙劫掠商队的强人。 甚至白虎寨为了抓人,已经让米阳县外的山贼势力彻底乱了起来,现在已经打成一锅粥。 可米阳县富户们的商队却还是在被劫,没有丝毫改善。 富户们很现实,眼见白虎寨“剿匪不力”,那就只能让知县大人试试。 细想一下,这真是个很讽刺的事情。 老百姓是在指望不上山贼之后,才想着找官府。 真不知道这该说是山贼的幸运,还是官府的不幸。 今天的薛长山比较反常,或者说这才是他正常的样子。 他不再逢人便露三分笑,而是一脸平静,甚至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他已经厌倦了跟这些土财主们虚以为蛇。 刚穿越过来假冒成知县时,他一直以为这些地方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想要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很难。 可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和试探,他哭笑不得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敌人的强大完全来自于自己的过度脑补。 米阳县的这些富户们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只是单纯的有钱有人而已。 当然,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优势,处理不好还是会被这些地头蛇反噬。 可是这些地头蛇明显不会利用手中优势,将其发展成杀手锏。 他们的思维,始终停留在“人多力量大”和“有钱好办事”上面。 自认为族人遍布米阳县,把持着县衙里各级胥吏职位,就可以跟知县分庭抗礼,甚至架空威胁。 可他们始终忽略了一点——他们手中其实没有权力,一切权力都源于他这个知县。 再说的直白些,就是他们没有掀桌子的能力,最大的依仗不过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如果碰到一个循规蹈矩的知县,始终想在规则里跟他们对弈,自然会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可如果当官的不想按规则跟他们玩,他们则一点办法都没有。 作为掌权者,知县大人是能掀桌子的。 而薛长山,今天就是为掀桌子而来。 在酒席上他滴酒未沾,落座之后便直入正题,询问清楚了各家所捐银两。 得知三大家族各捐五百白银,其他富户共捐一千两白银后,他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看到薛长山一直绷着脸,一些富户不免心生怨念。 虽然是因为白虎寨“剿匪不力”,他们才想着捐钱剿匪,可不代表他们已经向知县低头。 不少人都憋着一口气,如果知县收了钱也不办事,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自认为已经摆了足够低的姿态,知县大人却依旧不满意。 薛长山拿着茶碗,平静的说道:“两千五百两银子……不太够。” 此言一出,本就憋着一股气的富户们彻底翻脸。 有人“腾”的一下站起来,语气生硬道:“不过招募几个乡勇而已,知县大人还想要多少?” 薛长山瞥了这人一眼,问道:“你是城西布匹商张开元?” 张开元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点名,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壮着胆子道:“大人,难道您要因为草民多说了几句,就治草民的罪吗?” 薛长山不屑一笑,扭头看向胡大锤说道:“记下来,张家不需要我们帮忙剿匪。”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既然不需要帮忙,就把他给我架出去,免得被他知道我们的剿匪章程。” “对了,他家捐了多少,记得还回去,本官可不会白拿百姓一针一线。” 张开元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刚想开口再说几句,却被胡大锤直接扔了出去。 薛长山巡视周围,淡淡说道:“还有谁家不需要剿匪吗?” 一个老商人气不过,颤颤巍巍的打算起来理论几句。 结果薛长山大手一挥,不耐烦道:“好,城北徐家也不需要,银子退给他们,人架走。” 接连两家商人被稀里糊涂清退,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众老爷们瞬间就气消了几分。 他们愕然发现,面对知县大人的“无赖行为”时,他们就算生气也毫无意义。 过去的一些招式,今天竟然不灵了! 一片沉默中,众人看向赵擎,想看看这位米阳县第一富商怎么说。 毕竟今天的酒席本就是赵擎主办,他又是知县的岳丈,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赵擎跟其他人不同,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好像今天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一般。 在外人面前,赵擎自然不敢以长辈身份自居。 他起身作揖,一脸认真道:“不知知县大人还想让我们捐多少?” 听闻此言,薛长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为免暴露,他穿越过来后很少跟这位便宜岳父交流,确实不清楚对方所想。 原以为对方会率众发难,却没想到对方竟表现的……十分恭顺。 不光薛长山意外,其他富户更加意外。 “赵擎这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肖经义和秦茂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警惕。 薛长山很快掩饰好错愕之情,依旧平淡道:“各家都多捐一倍吧,五千两银子应该够剿匪了。” 听到五千两这个数目,一众富户倒吸一口凉气。 薛长山的贪婪让他们始料未及。 五千两银子?他可真敢说! 有这钱直接送给卫所官兵,那些兵痞子看在银子的份上都肯定卖命给他们剿匪。 不过这次没人再乱说话,他们只想看赵擎怎么说。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赵擎面不改色的问道:“五千两够吗?” 第十九章 投资 薛长山看向赵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跟岳父对视。 对方的眼神一片真诚,显然不是在说反话。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真诚,瞬间让宴席变得人声鼎沸。 这些富户不敢当面指责知县,可不代表他们不敢对赵擎说狠话。 他们终于“清醒”过来,今天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这对翁婿一唱一和,打算借剿匪之事敲其他家的竹杠。 恍惚间,就连薛长山都不由得猜测起岳父赵擎是不是真有这个想法。 他不想引起旁人太多瞎想,终于开口道:“五千两银子足够剿匪了。” “好。” 赵擎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两千五百两银子自然不可能是现银。 他把银票放在薛长山面前,笑着说道:“剩下的两千五百两全由我赵家出吧,权当为米阳县诸位同仁做点小事。” 赵擎的话说的漂亮,事办的更漂亮。 赵家自己补上剩下的两千五百两,其他商户自然无话可说。 可相比于小商户的窃喜,肖经义和秦冒勋却都感觉到不对。 赵家虽然有钱,但拿三千两银子出来剿匪,这种事还是让他们倍感疑惑。 这一刻,他们翻到希望这是这对翁婿故意做局坑他们钱。 否则的话,他们根本看不出赵擎这么做的理由在哪里。 而涉及利益争夺之事,一旦看错一步,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薛长山没有给其他人在酒席上思考的世间,他终于喝下已经凉掉的杯中茶,随后拿着银票起身离开。 走出紫霞阁,薛长山感觉自己跟赵家之间的关系似乎应该重新梳理了。 赵擎这个老丈人,似乎跟那些土财主不太一样。 --- 赵家大宅。 赵志泽拿着临时凑来的两千五百两银票,恭恭敬敬的放在赵擎身前。 他是赵擎长子,赵慕晴的大哥,从七年前就开始帮家里打点生意。 尽管已经做事多年,他还是不理解父亲这次的举动。 可是赵擎不解释,赵家就没人敢多问一句,哪怕赵志泽也不行。 “觉得我这么做不值?”赵擎看出赵志泽的疑惑,开口问道。 “不敢。”赵志泽连忙摇头:“父亲自然有更长远的打算。” “这些天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说说。”赵擎挥挥手,让赵志泽退下。 他对赵志泽的反应还算满意,儿子虽然不理解,却没有怨恨之意。 这至少证明赵志泽听进去了,这些年自己教他最重要的一个道理。 那就是,民不与官斗。 米阳县看似是地方家族势力挟持了知县,可实际上不过是知县也想捞钱,他们才能官商勾结。 可如果真觉得自己能掌握一个知县的生死,那就太天真了。 你可以裹挟他一起捞钱,却不能真的威胁朝廷官员。 最重要的是,知县最近的手段让赵擎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自家这个知县姑爷,似乎打算培养私兵,甚至有可能已经颇具规模了! 若非如此,“稳定”了快十年的米阳县绿林,怎么就忽然一下子冒出来一支阴兵一样的山贼势力。 强如白虎寨都对他们束手无策,足以证明他们的强横。 若是随便拉一支队伍就能抗衡白虎寨,米阳县这些有钱人又怎么可能捏着鼻子多交了这么多年的“税”。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伙人在暗中被培养多时。 才能既神出鬼没,又能打能拼。 养私兵,是要杀头的! 若是放在百年前的大乾朝盛世,赵擎看出端倪后就算不大义灭亲,也肯定会马上跟知县切割。 可是现在…… 漫山遍野的山贼,此起彼伏的暴乱,大乾朝已有乱世之象。 乱世将至,有再多的金银珠宝,也不如有一支私人武装更让人心安。 赵擎不是想“投诚”,他只是习惯性的给赵家多找一条出路。 他当年愿意嫁女儿,如今就愿意再多掏钱。 莫说三千两银子,哪怕今天薛长山要三万两银子,他也敢毁家相助。 “到底是能中二甲的人呀,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韬光养晦的气性。” 想着知县过去的“窝囊”和现在的强势,赵擎暗暗得意自己眼光独到。 --- 随着银子到位,胡大锤终于开始大张旗鼓的招揽乡勇。 这种事不新鲜,秦巡检主管此事时也经常补招人员。 乡勇不是兵,也不是说进了乡勇队伍就必须战斗。 有些地方的知县招揽乡勇,就是为了补充基层工作人员。 他们在各级小吏手下做帮闲,没有工钱,只能靠不定时的赏钱过日子。 虽然知县大人要招募乡勇这事早已在米阳县传开,甚至还为此筹集到五千两白银做饷银。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事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五千两银子也不过就是知县想了个法子捞钱而已。 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不过就是知县这次只坑有钱人的钱,穷苦百姓总算逃过一劫。 可当胡大锤正式贴出招募乡勇的公文时,整个米阳县瞬间炸开了锅。 原因很简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米阳县招募乡勇,月俸七钱银子,每天三顿干饭。 这是个很夸张的标准。 要知道,在大乾朝真正的卫所士兵,月俸不过五钱银子。 并且这只是名义上的“标准”。 实际上卫所普通士兵真正到手的月俸也就三钱银子而已,甚至有时还会被克扣。 至于三顿干饭,更是想都别想。 卫所军官吃空饷,截月俸,克扣军粮。 一套“组合拳”下来,卫所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操练了。 这也是为什么地方民变总是会迅速发展壮大,形成一股实力不可小觑的起义军。 因为靠军纪败坏、缺食少练的卫所官兵,根本镇压不住起义军。 比如薛长山经历过的同州起义,一群连刀都拿不稳的泥腿子就把卫所官兵打的抱头鼠窜。 要不是朝廷还有几位中流砥柱的老将,临时被派遣过来就地练兵镇压,同州起义可能到现在还在延续。 正是因为想到坐镇同州的那位韩老将军,薛长山才下定决心要花重金招揽乡勇。 给乡勇发足粮足饷,再有胡大锤这个练兵人才操练,他不信还练不出一支精兵来。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犯忌讳? 经过这段时间观察,薛长山自信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找自己麻烦。 皇帝只顾享乐,官员只顾捞钱。 只要薛长山不摆明了要造反,借乡勇之名养个千八百号人绝对不会有问题。 不过招募乡勇之事虽然弄出极大动静,一开始却没人来。 毕竟朝廷的“名声”太臭了,穷苦百姓固然眼馋银子,却又担心被官府坑。 薛长山不着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早晚会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 而此时,薛长山正带着一众手下在夜晚的深山中默默前行。 乡勇虽然还没到位,但剿匪之事已经可以开始了。 今夜,便是第一战。 第二十章 轻松剿匪 园山是一座矮山,在米阳县外的群山中并不起眼。 但在这座不起眼的矮山中,却有一座原本实力不俗的山寨。 赤狗寨。 按照原本米阳县绿林的“排名”,它应该是实力第三的山寨。 山寨之中能战斗的山贼大概五十多人,装备还算精良——人人有刀,但其他军械不足。 山贼虽然看似逍遥快活,但说到底他们不过就是一群躲在山里的泥腿子。 想要获得武器,只能偶尔下山偷偷买点刀。 至于盔甲、盾牌、弩箭等军械,绝大多数山贼都买不到。 之所以先攻打赤狗寨,不仅仅是因为赤狗寨装备不够精良。 而是他了解到,赤狗寨最近元气大伤。 原本五十多个山贼,现在已经锐减到只有不足三十人。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几天前赤狗寨刚刚跟白虎寨进行了一次火拼。 而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在薛长山身上。 因为他的手下到处劫掠商队,不但来去如风,还杀了不少白虎寨的人。 虎王宋虎不想再损失战力,又放不下面子不追击,便强行命令其他山寨一同追击。 这就是明显气糊涂了。 白虎寨是米阳县绿林的最大山寨不假,平日里其他山寨也确实得给白虎寨送钱送粮。 但“孝敬”白虎寨是为了少生事端,不代表他们愿意被白虎寨随意支配。 随着虎王的昏招一出,米阳县绿林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 山寨之间多有攻伐,几乎所有山寨都在这场风波中受损。 而赤狗寨,是最近受损最严重的一个。 来此之前薛长山就听说了园山很矮,可真正靠近后才知道这座山到底有多矮。 事实上,与其说这是一座山头,不如说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缓坡。 躲在山脚下时,他们就已经能看到远处稍高一点的山寨。 山寨里此刻火光闪耀,似乎寨子里的人还没休息。 薛长山招招手,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汉子被提了上来。 此人名叫罗三,是赤狗寨的山贼。 两天前偷偷带人下山打秋风,被胡大锤等人抓住。 正是从他口中,薛长山他们才知道赤狗寨最近实力受损严重,就连寨主孙赤狗都身受重伤。 “一会带着你的人在前面走,我们的人能进山寨,你活。进不去,就继续受刑,明白吗?” 薛长山拍着罗三肩膀,一脸平和的笑意。 “除非你一会直接自杀,否则一旦让我发现你骗我,我肯定能再活捉你,然后好好陪你玩。” 罗三连连点头,嘴巴被布条塞住的他都差点说出话来。 他也曾自诩是条猛汉,刚被抓住时也是守口如瓶。 可当薛长山亲自对他动刑后,他才终于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看着罗三胆战心惊的样子,一旁的胡大锤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薛长山的用刑手段让他也心惊不已,那些他从未听说过的手段各个凶狠异常。 罗三被松绑,连带着他两个手下也都被推到了队伍最前面。 薛长山等人一刻都没有放松,小心翼翼的跟在罗三等人身后。 按照罗三的说法,最近因为孙赤狗身受重伤,整个山寨都显得人心惶惶。 守备力量松懈,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分家。 果然,虽然早早就被发现行踪,但罗三仅仅喊了一句,便打消了看门山贼的警惕。 “三哥,这次下山怎么这么久?” 那小山贼刚想套近乎,却被一只大手直接拽到怀里。 “你三哥下山去请神了,所以回来的晚了点。” 薛长山穿着全套的山文甲,那小山贼被他按在护心镜上,脑袋被装的晕乎乎的。 “请……神?”小山贼一脸呆滞,含糊不清的问道。 罗三神色复杂的看向小山贼,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薛长山好像回家了一样自然,看到山寨里的其他山贼发现他们的行踪也不惊慌。 “走,带我去见孙赤狗。”他提着稍稍缓过神来的山贼,信步往山寨里走去。 他右手搂着一个人,左手提着一把长的夸张的武器,却丝毫看不出吃力。 这一幅天生神力的身体,是薛长山穿越后最满意的地方。 “老大……”胡大锤开口阻拦。 他虽然知道自家老大的战力,但这次毕竟是深入敌人腹地作战,自然要小心为上。 可胡大锤话音未落,薛长山已经按照罗三的指引朝着山寨深处冲去。 这是薛长山第一次亲眼看到大乾朝的山寨,实际情况跟他预想的稍有不同。 他原以为山寨是个堡垒般的存在,实际上这里更像是一个规模小点的村子。 在那小山贼的指引下一路前行,薛长山仿佛就是在穿街过巷。 山寨里的人也很多,大多都是山贼的“家人”。 至于这些家人是怎么来的,无法细想。 山贼家人们看到一个全身铠甲的人出现都很恐慌,看得出来他们并非凶恶之人。 偶尔有胆子大的想要上前,也都被薛长山冷冷的眼神吓退。 终于,他在小山贼的指引下来到孙赤狗的住处。 让他意外的是,这里竟然聚集着五六个山贼。 不知道他们是本就守在这里,还是察觉不妙赶来增援自家寨主的。 薛长山见状丝毫不慌,反而兴奋的大笑起来。 他把小山贼随手一扔,随即拨开左手武器上的黑布。 这是一把在大乾朝并不常见的武器,名叫陌刀。 陌刀为两面刃刀,通长一丈,重达二十斤。 之所以说奇特,是因为这把刀的刀柄和刀身各长半丈。 陌刀是唐代武器,这个时空虽然也有唐代,但现在却几近失传。 想来也很好理解,二十斤的重量确实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一丈的长度,也注定只有身材高大者才能使用。 就大乾朝现在这些“叫花子兵”,让他们用陌刀似乎有些残忍了…… 这把陌刀是薛长山托米阳县最高明的铁匠所铸,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小规模混战。 全甲,长刀。 在步兵战里,这就是最顶级的配置。 他根本不给对面山贼问话的机会,手提陌刀横冲直撞的杀了过去。 片刻之后,挡在门前的山贼便死的死,逃的逃。 薛长山深谙擒贼先擒王之道,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孙赤狗的房间。 战斗结束太快,当胡大锤等人一路追赶而来时,薛长山已经把半死不活的孙赤狗抓了出来。 “老大威武!”胡大锤由衷赞道。 他不是刻意想拍马屁,实在是这一战太过轻松。 虽然有叛徒帮他们叫开寨门,又是趁着山寨人心惶惶之际来偷袭。 可从进入山寨,到抓住孙赤狗,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用上。 盘踞米阳县多年的赤狗寨,竟然就这么被击溃了! 但很快胡大锤就发现,薛长山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仍旧透着寒光。 “赤狗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老子杀了!” 第二十一章 谈心 赤狗寨之战,在孙赤狗被抓住之后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剩余山贼在见识到胡大锤等人的实力后,无心恋战,纷纷投降。 赤狗寨的院子里,十几个山贼蹲在地上,准备投靠新的头领。 可是当薛长山看到这些活着的山贼后,却语气冰冷的问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全杀了!” 胡大锤有些不太理解,这跟他们最初的计划不符。 之所以要攻赤狗寨,一来是为了抢占这个山头做他们的寨子,二来也是为了招揽山贼为他们所用。 对山贼而言,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山贼们早就习惯了谁强就跟着谁混,几乎所有大山寨都是这样通过吞并的方式,一步一步壮大的。 可现在山寨打下来了,薛长山却要下令杀人? 薛长山意识到自己火气太大,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 “三狗,去把那房间里的人带出来……” 话没说完,他又改口道:“算了,大锤你跟我来。” 胡大锤一脸狐疑,跟着薛长山走进孙赤狗的房间。 房间里似乎点了熏香,香气重到有些刺鼻。 继续往屋里看去,胡大锤看到三个小女孩儿眼神呆滞的坐在床上。 看到杀气腾腾的薛长山和胡大锤出现,三个小女孩儿也不知道害怕,就那么愣愣的坐着。 薛长山指了指床边,胡大锤看到了几条铁链。 这一刻,已经无需薛长山再解释什么。 孙赤狗竟然囚禁了几个小女孩儿当玩物! 可是看这些小女孩儿的样子,最多不会超过五岁! “想办法把她们送回县里,如果实在找不到好人家收留,我们就自己养着吧。” 薛长山拍了拍胡大锤肩膀,转身走出这炼狱般的房间。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求饶声。 但更快,砍头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薛长山没心思做判官,他只想杀人。 就连最开始给他们带路的那三个人,也没能逃过薛长山的屠刀。 原本三狗等人都觉得薛长山有些暴虐,但在知道了房间里的事情后,无不后悔没能亲自宰了孙赤狗。 --- 夜凉如水。 深秋时节的北方,寒意已经变得十分明显。 东石村外的临时据点里,薛长山大口大口的灌着酒。 他有些冷,心很冷。 赤狗寨直接被他放弃,除了拿走山寨里千余两白银外,其他一概不理。 本以为是一场轻松的收服战,却没想到竟给薛长山打出阴影。 他早就预想到山贼里没什么好人,只是没想到他们能坏的这么彻底。 薛长山不是没有见过天生坏种的人,但孙赤狗做的这种事,是他永远无法原谅的。 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灌酒的胡大锤,薛长山轻声道:“大锤,这世道真的已经乱到无药可救的程度了吗?” “老大别多想了,至少你今天救了那几个孩子。”胡大锤安慰道。 “我们再能打,又能救几个?”薛长山反问道。 胡大锤默然不语,表情复杂,好像想起了某些往事。 看着胡大锤的样子,薛长山忽然心念一动,他不想再婆婆妈妈了。 “大锤,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老大你当然……” 胡大锤原本很随意的说道,但看到薛长山的眼神后,他忽然愣住了。 就在这一刻,他彻底感觉到,眼前之人并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薛长山。 这种感觉很玄妙,也很荒诞,但偏偏无比真实。 胡大锤不再急着回答,而是想起了最近发生的种种。 在很多人看来,坐在知县位置上的薛长山就是个不问政务的蛀虫。 可胡大锤知道并非如此。 知府派人来催收丁税,他宁可冒着被降罪的风险,也不愿再多收百姓一分银子。 从富户手里“敲诈”来银子,他也一分不拿的都交给自己当做饷银。 他还重开了县里荒废许久的养济堂,为孤寡老人提供一口热饭。 甚至还开办了一个名为“孤儿院”的善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而这些方面的花销,朝廷根本没给一分银子,全靠薛长山拿“前任”知县的“遗产”支撑。 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在沽名钓誉,胡大锤却知道薛长山是真的只想做点好事。 胡大锤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帮薛长山招来那些乞丐孩子打探消息时,薛长山的一个反应。 “两顿饭就能让一个孩子帮我们做事?” 那一刻,薛长山没有露出不屑之色,反而带着几分怜悯。 虽然严格来讲,成为知县的薛长山依旧没能彻底改变什么。 但胡大锤知道,他是真的想让米阳县变好。 沉默良久,胡大锤终于开口:“老大你是个好人。” 薛长山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收到好人卡而开心。 “大锤,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其实是想做点事情的。” 胡大锤点点头,感觉猜到了薛长山想说什么。 “老大还想继续搞起义?这次打算单干?” 薛长山没想到胡大锤问的这么直接,本要否认,但转念一想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他可不会像前身那样,毫无准备就跑去参加起义军,更不可能自己主动挑起造反大旗。 “造反肯定是要造的,但既然有官袍在身,自然可以换一种思路。” 薛长山轻声说道。 胡大锤继续点头,这并不让他意外。 毕竟他们都经历过同州起义,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对朝廷最失望的一批人。 可就在此时,薛长山忽然拍了拍胡大锤肩膀。 “大锤,你愿意帮我吗?” 胡大锤一愣,有些诧异道:“老大,我不是一直在跟着你做事?” “确实,多亏了有你,兄弟们才能练出这一身本事。” 胡大锤刚想推脱几句,却见薛长山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可是……这已经是你全部的实力了吗?” 薛长山直视着胡大锤问道。 胡大锤有些慌,他从未想过薛长山会忽然这么问。 他自问对得起薛长山,自从被救了一命后,他就任劳任怨的跟在薛长山手下做事。 哪怕曾经感觉薛长山的性格有很大缺陷,也未曾有过二心。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他始终这样想。 但要说真的已经用尽全力帮薛长山做事,胡大锤还真的点不下去这个头。 犹豫的看着薛长山,他发现对方原本炽热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 薛长山重新抓起酒碗,意兴阑珊的说道:“大锤,你走吧,接下来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第二十二章 惊人往事 “老大,你……” 胡大锤一脸错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别多想,我是真心替你考虑。” 薛长山捏着酒碗,看着不远处正在打闹的三狗等人,脸上带着微笑。 “三狗他们都是好兄弟,但他们也都没什么远大理想和抱负。” “不跟着我,他们也是去找别的山头,保不齐哪天就稀里糊涂的死在哪场毫无意义的山寨火拼里。” “跟着我,我至少能让他们活得像个人。” 薛长山的语气平和,说起三狗这些小兄弟就好像在谈论家人一样。 胡大锤微微点头,他甚至比三狗那些人还清楚,跟着薛长山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想到老大让自己离开,胡大锤心里却好像扎了一根刺。 “但你不一样……”薛长山再度开口。 “老大觉得我不够忠诚?”胡大锤顺势问道。 薛长山连连摆手,笑道:“你我之间不要谈忠诚,我们的情谊不能被这样玷污。” 不等胡大锤说话,薛长山继续说了起来。 “以前我是莽撞了些,但该有的眼光我还是有的。” “练兵之法,军阵之道,这些东西不可能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失地农民能学会的。” “捕捉战机,审时度势,这些能力也不可能是生来就会的。” “哪怕是天生的帅才,没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也不可能把这些手段用的游刃有余。” “我说的对吗,大锤哥?” 胡大锤默然不语,心情复杂。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也知道,就算有这一身官服遮掩,也必然凶险万分。” “如果你跟着我,只是为了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那就大可不必了。” “那种情况下,换成旁人也一样会出手相救。” “你不必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跟我做杀头的买卖。” 薛长山看向胡大锤,依旧淡淡的笑着,毫无火气和恶意。 胡大锤静静的跟薛长山对视,许久之后才稍显无奈的说道:“老大,你是怎么忽然之间开窍的?” 放在过去,胡大锤绝对不会对薛长山说这种话。 但薛长山闻言却丝毫不恼,反而笑意更浓。 他知道,这意味着胡大锤已经打算卸下自己的伪装。 “我说的这些全是真心,并不是说反话刺激你,以此逼迫你跟我一起做事。” “更不是用所谓的兄弟情谊绑架你,让你不好意思拒绝。” “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再慢腾腾的去做事了。” 说到这的时候,薛长山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三个小女孩儿浑浑噩噩的样子。 “大锤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一身本事却不愿使出来。” “如果你不想说自己的苦衷,我自然不会多问。”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如果我真想跟这个朝廷对着干,你愿意使出全力来帮我吗?” 铺垫了这么多,薛长山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好,我帮你。”胡大锤不再纠结,斩钉截铁道。 薛长山手指发力,险些捏碎了手中的酒碗。 总算说服胡大锤这块顽石了。 虽然今天的谈话带着技巧,但薛长山确实做到了句句真心。 如果胡大锤不愿鼎力相助,他自然不会再让胡大锤跟着自己。 至于胡大锤的真正来历,薛长山也并不想打探。 谁还没点秘密了。 但让薛长山没想到的是,答应鼎力相助后,胡大锤竟拿起酒碗,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胡大锤并非我的真名,我本名叫祖大寿,辽东人……” 乍一听到对方用假名时,薛长山并不意外。 可当他听到对方真名时,却忽然愣住。 祖大寿?这个人他听说过! 薛长山生怕自己弄错,很快保持镇定继续听下去。 然后他便确认,眼前这个祖大寿就是自己曾经在书上看过的那个祖大寿。 在薛长山原本的那个时空中,祖大寿是明末抗金名将。 并且是那种实打实砍人砍上去的将军,个人勇武和军事才能皆是上乘。 虽然最终降金,但他的投降,更多是因为大势所趋。 他算不上忠臣,但也绝不是汉奸。 自打穿越以来,薛长山就一直试图寻找这个时代的“历史痕迹”。 也就是他想弄清楚,现在到底能对应到自己原本那个时空的哪个时期。 通过这段时间看书,他隐隐猜测大乾朝似乎就是原本那个时空下的明朝时期。 并且大乾朝的许多制度都跟明朝高度相似,只不过皇帝不姓朱而已。 如今遇到祖大寿,他基本可以确定现在大概就是十六世纪前后。 研究这些不是因为无聊,而是薛长山想做到“未卜先知”。 别人穿越,都能知道所处时代的大势走向。 就算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至少也能知道个大概。 比如穿越到元朝末期,你不往朱元璋身边跑,非得跟着张士诚混吃等死,那不有病吗? 薛长山虽然并不是真的穿越到了明朝,但至少很多事也许能做到有迹可循了。 王朝虽然变了,但人还是那些人。 就算无法掌握天下大势,至少网罗一批人才还是能做到的。 是人才,在哪里都会发光,比如祖大寿。 虽然他“这一世”不是给老朱家卖命,但在辽东战场上,他依旧凭着砍人的本事做上了游击将军。 但“这一世”他的人生轨迹,跟薛长山了解的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 大乾朝没有孙承宗,或者说孙承宗还没有得到发迹的机会。 所以辽东战场上,那条让努尔哈赤殒命的关宁锦防线并没有建立起来。 可后金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的出现了。 就在一年多以前,女真人从白山黑水里冲了出来。 辽东战场上的大乾朝守军被打的节节败退。 战局每况愈下之际,辽东总兵和辽东经略等一众“大人”们,不想着如何收复失地,反而开始相互推诿塞责。 祖大寿在多次鏖战中死守不退,却终究挡不住后金铁骑的凶猛进攻。 他已经做到了一个军人的极限,不敢说虽败犹荣,至少无愧于心。 可在诸位上官相互甩锅的权力斗争中,明明以死相拼的祖大寿,却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当他得知自己即将被押解回京,等候发落时,他终于做出了跟“上一世”不同的决定。 逃,逃的远远的,逃离那个令人作呕的灰色辽东。 祖大寿平静的讲述着,说起自己遭遇的不平事,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就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可当他抬起头时,眼中的不甘和失落却根本掩饰不住。 喝下一口酒,他开口问道:“现在你还认为我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值得你招揽吗?” 第二十三章 无耻之徒 薛长山慢慢走到祖大寿身前,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祖将军,辛苦了。” 薛长山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让祖大寿鼻头一酸。 辽东战局失控后,世人都骂辽东军贪生怕死。 可其中的艰辛和委屈,只有祖大寿这种亲历者才知道。 这一声辛苦,他等了好久。 “败军之将,不敢言苦。”祖大寿转过身去,发出一声长叹。 看着他的背影,薛长山没有急着安慰什么。 薛长山很清楚,像祖大寿这种人不会真的因为委屈和愤懑就彻底破罐子破摔。 他此刻的痛苦,更多是源于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在祖大寿的讲述中,他最后是散尽家财才终于获得免罪之身。 可一身战功和官职,却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 他逃离辽东,既是因为心如死灰,也是因为已经身无长物。 沉默中,薛长山忽然开口:“祖将军……” “叫我大寿吧。” 薛长山也不矫情,改口后说道:“大寿,你想回辽东吗?” 祖大寿心灰意冷,缓缓摇头:“我官职没了,家也没了,回去又能做什么。” “官没了,就再打回来。家没了,就再组一个家。” “那里官场腐朽,就把那些贪官都杀了,我们再建个朝廷。” “女真人在辽东耀武扬威,我们就把他们打回白山黑水里去。” “难道你就准备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等女真人南下给他们当奴才?” 薛长山越说越激动,说起给女真人当奴才时甚至已经咬牙切齿。 祖大寿一脸错愕的看着薛长山,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薛长山会对女真人有这么大的恨意。 他当然不知道,薛长山的这份仇恨是源于“前世”的记忆。 薛长山清楚的记得女真人入关后犯下的累累罪行。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更记得那个王朝给这片大地带来的百年耻辱! 如今薛长山站在了这个时空下的时代拐点里,他决定试一次,在源头阻止惨剧的发生。 祖大寿不知道薛长山在想什么,只是看薛长山热血沸腾的样子,忍不住摇头苦笑。 他也曾年轻过,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最后还不是被冰冷的现实击溃。 “这些事,哪有那么容易。”祖大寿说道。 “这些事,哪有那么难。”薛长山负手而立,侃侃而谈起来。 “如今的大乾朝,在昏庸的皇帝,贪婪的皇族和腐败的官僚集团多重侵蚀下,朝廷的统治力已经严重降低。” “朝廷能做的,仅仅是利用仅剩的一点力量,去打击那些冒出头来的起义军势力。” “只要不竖起大旗,朝廷根本无暇顾及。” “我说的这些对吗?” 祖大寿轻轻点头,不得不承认薛长山看得很准。 他也曾暗暗感慨过,薛长山为兄报仇,伪装成知县的这一步棋走的极妙。 有知县的身份遮掩,他们未必不能练出一支精锐之师。 想到这,祖大寿下意识顺着这个思路说了下去。 “可是就算我们在米阳县成为土皇帝,终究只是占据一县之地。” “哪怕我们掘地三尺,也捞不出足以抵抗全国的财力。” “适龄的壮丁全部抓来,也凑不出多少兵力,更何况强行抓人,军心和斗志也是大问题。” “朝廷……朝廷再弱,也还是有一些忠臣良将在支撑大局的。” “你说的都对。”薛长山并不否认祖大寿的说法。 “所以我才想请你出山,帮我升官。” “我做知县,便有一县的乡勇。” “我做知府,便有一府的乡勇。” “我若做到布政使,便能有一省的乡勇。” “只要我在任上,我说他们是乡勇,他们就是乡勇,你说是不是?” 祖大寿听着薛长山的想法,第一感觉就是“天真”。 但静下心来细细琢磨,又觉得这条路未尝不能走通。 唯一的问题是……缺钱。 招募乡勇之事虽然朝廷会拨款,但毕竟不多。 薛长山哪怕将来真的坐上了布政使的位置,掌管一省赋税,他也没办法把钱都用到乡勇身上。 祖大寿久经战阵,深谙统兵之道。 养兵所耗钱粮不是小数目。 饷银、军粮、买马养马,军械采购保养,每一样都是耗时耗力耗钱的事情。 如果薛长山想仅靠贪污就养一支精锐大军出来,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在担心钱的事?”薛长山仿佛会读心术一样,忽然问道。 见祖大寿点头,薛长山回道:“大话空话我不想说,你只需要看米阳县的情况就行。” “七钱银子,三顿干饭标准不变,你能招多少人,我就能供多少人。” “如果连米阳县都做不好,从此以后我再不提造反的事,咱们找个山头当山贼,直接等改朝换代就是了。” 见薛长山说的如此斩钉截铁,祖大寿固然仍有疑惑,却也不再质疑什么。 世间哪有绝对能成的事情,他现在愿意相信薛长山,这就足够了。 私下练兵之事暂时说到这里,只要饷银充足,祖大寿自信能练出一支精兵来。 但他忽然想到,如果只是为了做到这种程度,哪怕自己不坦白身份,也一样会帮薛长山做好。 可是除此之外,薛长山又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呢? “我就只是练兵吗?”他直接问道。 “当然不是。”薛长山摇了摇手指,问道:“还记得周路吗?” 祖大寿微微皱眉,旋即想起来他们第一次劫秦家商队时,抓住的那个叫周路的商队领队。 “北安府周家的那个家伙?”祖大寿问道。 提起周家,祖大寿始终不理解为什么薛长山已经杀了周路,却还放走周家的其他人。 “我想借周家之手,跟代王府合作,做点走私的生意。”薛长山解释道。 听闻此言,祖大寿反而更加迷糊。 你要跟人家合作,你还杀周家的人,还抢人家货,这合理吗? 早想合作,你把人放了不就完了吗? 祖大寿终究没忍住,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我们杀了周家人,还抢了他们帮代王走私的货物,这还怎么借周家之力?” 没想到祖大寿的烦恼,竟被薛长山一句话化解。 “杀人越货的是米阳县山贼,跟我米阳县知县有什么关系?” 薛长山说的正气凛然,让祖大寿始料未及。 “等着附近山贼剿的差不多了,随便抓几个替死鬼,就说货是他们抢的。” “到时候拿几把弩出来,就说这是我们追来的赃物,你说周家人敢不敢承认那是他们的东西?” “然后我顺势帮他们遮掩一番,大家心照不宣的把山贼杀了封口,这事是不是就过去了?” “此事过后,别说什么仇怨了,他周家还得谢谢咱呢。” 薛长山拍了拍祖大寿肩膀,笑着说道:“大寿啊,练兵,我不行。当官,你不行,所以咱俩才得好好配合。” 祖大寿已经目瞪口呆,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不过,就算处理了跟周家的关系,想靠着他们跟代王府做生意也不容易。” 薛长山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一条我们自己的走私路线,你有办法帮我疏通吗?” 第二十四章 暴乱 薛长山一直想深挖祖大寿隐藏的实力,一来是为了他的带兵才能,二来就是为了借助他的人脉。 虽然今夜之前薛长山并不知道他是祖大寿,但隐隐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不简单。 果然,听到薛长山最后的要求时,祖大寿并没有丝毫抗拒,也看不出有什么压力。 毕竟他曾经做到过游击将军,虽然始终在辽东打仗,但比薛长山认识更多官场上的人。 秦桧都有三个朋友,祖大寿又怎么可能一点故交都没有。 而走私这种事并没有多神秘,说到底无非就是找一条发财的路子,拉一群想赚钱的贪官上船而已。 只不过如果真是一个官场上的人都不认识,哪怕再舍得送钱,也没几个人敢跟你做生意。 “原来你早就在谋划这些事,甚至当时就把我给算计进来了?”祖大寿笑着说道。 见祖大寿没有生气,薛长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不想让身边人觉得自己阴险狡诈,事事都在算计。 “北直隶(米阳县所在的省份)几个卫所里的千户曾是我的部下,等着我去找找他们,此事应该问题不大。” 祖大寿掷地有声的回道,估计那些老部下都是真正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薛长山没想到自己最头疼的事情,竟然能如此顺利的就解决。 一直以来,薛长山最在意的就是赚钱的事情。 别看他刚才向祖大寿保证的时候信心满满,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没底。 不管是掌握大势走向也好,还是有什么高明手段也罢,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任何事都只能是空想。 祖大寿说的没错,仅靠贪污是肯定养不起军队的。 最好的生财之道,就是做那些普通人做不了的生意。 毕竟赚钱的法子,往往都写在律法里。 劫到代王的那批货时,最让薛长山心动的并非是那些军械,而是那一车粗盐。 北直隶不是产盐地,但如果能搭上代王的关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做盐的生意。 而薛长山要做的并非是粗盐生意,而是细盐生意。 想把粗盐提炼成细盐并不难,淋灰法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将粗盐加入足量的水,得到饱和的粗盐水。 加入草木灰,搅拌后将粗盐水重新熬制。 草木灰里有碳酸钾,可以分离盐中的碳酸钙和氢氧化镁等离子,并且不溶于水。 将分离出来的水再次熬干,就能得到可以能吃的细盐。 穿越前作为职业杀手,这点小知识他还是知道的。 可是能做出来细盐不代表就能发财,还得能卖出去才行。 想把细盐运到指定地点并不难,可如果没有当地官员打掩护,细盐运到了也卖不出去。 如今有祖大寿相助,销路问题不用发愁,想跟代王府搭上关系应该也不是难题。 一个连军械都敢私下倒卖的贪婪王爷,肯定无法拒绝细盐带来的惊人利润。 除此之外,薛长山还有另外一条生财之道。 这条生财之道,甚至可能不亚于细盐生意带来的利润。 那就是,抢王府! 大乾朝虽然不是真正的明朝,但大乾朝的王爷却也是被当成“猪”被朝廷供养。 在薛长山眼里,北直隶的那些王府,就是他眼里的一座座粮仓。 且把钱粮暂时存在那里,等到真正举起大旗时便开仓取粮。 不过薛长山也知道这个想法太过疯狂,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一夜谈心,当薛长山和祖大寿终于确定了能想到的所有细节后,才终于从石头上站起来。 天光大亮,退去黑夜的掩护后,薛长山仍要回米阳县区做他的“傀儡知县”。 三狗等人已经完成了晨练,他们虽然始终游荡在山间做山贼,但其实一直以精兵的强度训练着。 “老大,东石村那边好像有动静。”三狗凑到薛长山身前问道:“我们要去看看吗?” 薛长山本不想节外生枝,最后却还是准备带人去看看。 为免被识破身份,他再一次穿戴好一身山文甲,还戴好了面罩。 薛长山不会想到,此刻的东石村正经历着一场从未有过的剧变。 官逼民反。 整个东石村,除了幼童和老人之外,几乎全部出动,围在朱员外家的四周。 往日里就算是佃户交租,朱员外的家门外也没有聚集过这么多人。 因为今天村民们不是来交租的,而是来杀人的。 他们的“武器”很粗糙,锤子、镐头、铁叉之类的铁器都很少,更多人只是拿着一根木棍就跟了过来。 但他们的气势丝毫不弱,群情激奋的准备冲破朱员外家的大门。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朱员外家是高墙大院,又有凶恶家丁守护,百姓们暂时还没能冲进大院。 不过谁都知道,今天这件事不可能善了。 因为在朱员外家的大门外,已经躺着两具尸体。 一具是参加暴乱的村民,另一具则是朱员外的小儿子朱克。 朱克自小就嚣张跋扈,看到一群刁民也敢来自家门前闹,带人出去就打死了一个。 结果村民被彻底激怒,一同上前敲死了这个村里的恶霸。 朱家家丁眼见不妙,全都退回大门里死守村民的冲击。 朱家大院里,朱员外此刻既惊又怒。 想着惨死在门外的儿子,他恨不得把那些刁民全杀了。 只是此刻的局势让他明白,如果他真敢开门,死的一定是他。 “该死的秦家人,他把乱子惹出来,他倒先跑了!” 想着提前逃走的秦杰,朱员外气得牙根直痒痒。 不怪他如此愤怒,这场暴乱跟秦杰脱不开关系。 自从北安府知府的师爷刘良被薛长山扇了一巴掌后,刘良便不敢再去找薛长山的麻烦。 此人欺软怕硬,想报复薛长山,又不敢在米阳县动手。 而征税之事不能耽搁,他就只能把压力都推到了米阳县其他官吏身上。 但他谨记薛长山的警告,不敢明目张胆的指手画脚,只敢在暗中施压。 赵家人在赵擎的授意下不为所动,肖家人习惯性见风使舵,拖延行事。 唯有秦家人,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竟让自家在县衙做胥吏的子弟出城征税。 并且就按照七钱银子的标准征收。 秦杰本不负责征税之事,可他碰巧要送一个人来朱员外家,便撺掇朱员外在东石村征税。 朱员外是东石村的里长,这种事情确实该由他来负责。 结果这一收,便彻底收出了乱子。 东石村村民早已在沉重课税的压榨下濒临崩溃,最近又经历了一次流民袭击。 在那些大老爷眼里微不足道的七钱银子,却已经可以逼得他们家破人亡。 当第一个人忍受不住开始反抗后,这场暴乱便势不可挡的彻底炸开。 而秦杰眼见情况不对,早早就逃之夭夭。 听着外面的吼叫声,朱员外渐渐忘记了杀子之痛,此刻只想着如何逃走。 在他身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终于开口:“岳父大人,此事交给我来办吧。” 第二十五章 愈演愈烈 朱员外的女婿名叫周全,他的北安府周家的族人。 虽然是旁系子弟,但因为脑子够灵活,又找了个有钱的岳丈,在周家也掌握了一些重要生意。 秦杰之所以上赶着来朱员外家,就是护送周全至此。 因为周家丢掉的代王那批货,就是派周全前来查探消息。 听到周全开口,心乱如麻的朱员外这才缓过神来。 “好好好,你来办,你来办。” 他深知自家姑爷做事有手腕,想来这种事也可以手到擒来的处理好。 周全叫来随从,吩咐道:“你去门口朝门外喊话,让他们出个说话算数的人,进来好好商量一下。” 随从面露难色,门外的百姓已经化身暴民,随时可能冲进门来,他可不想像朱员外儿子那样惨死在门口。 “商量什么?”随从故意拖延,开口问道。 周全看破随从心思,不悦道:“就说商量一下少交丁钱的事。” “这些泥腿子不就是交不起丁钱吗,让他们进来好好谈,肯定不会拒绝的。” 周全话音未落,朱员外连忙阻止:“这可不行,丁钱怎么能少交啊。” 他是东石村里长,若是收不齐丁钱,第一个受罚的就是他。 周全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无非就是找个借口,把带头挑事的人骗进来而已。” “门外不过就是一群没见识的刁民,靠着一股傻气聚过来。” “没看他们就只敢乱喊乱叫,没几个有胆子敢冲进来的吗。” “如果他们真的全都豁出去了,咱们这宅子早就被他们冲烂了。” “把带头的人骗进来杀了,没人带着他们闹事,自然就散了。” 听着周全的解释,朱员外一拍大腿:“对啊,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但紧接着,朱员外又愁眉苦脸道:“如果杀了人之后,他们反而更疯了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们,丁钱不收了!”周全回道。 “这可不行,丁钱怎么……” 周全不耐烦的摆摆手,阻止了朱员外继续说废话。 “一切都是借口,现在最重要的稳住他们,让我们能活着离开。” “至于丁钱,难道我们说不收,就真的可以不用交了吗?” “剩下的烂摊子让官府来收拾就是了,咱们不能把命搭在这。” 周全周全一向看不起自己这个土财主岳父,要不是总能从他那拿走现银去周转生意,他才懒得来这里。 如今他们都面临危险,他也懒得再去伪装。 事情正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门外的村民果然好骗,很快就有三个庄稼汉子走了进来。 那三人原以为真的能有诉苦的机会,结果刚进门没多久就被周全的随从杀了。 “把人头扔出去,告诉他们再闹事就是这个下场。”周全吩咐道。 随从把三颗人头顺着院墙扔了出去,果然外面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可还没等周全得意起来,回过神来的村民便彻底暴走。 之前他们确实只敢喊两嗓子,他们不过是一群穷苦百姓,没有几个真敢动刀动枪的。 可是周全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们,或者说是让他们彻底醒悟。 交不上税是死,想讨个说法也是死。 横竖都是死,那就干-他娘的。 局面彻底失控,周全原本还想用不收税来做托词,结果根本没机会再跟外面的人正常交流。 院子里的人急得团团转时,院门终于被撞开。 朱员外吓得半死,连忙对家丁喊道:“拦住他们,不,杀了他们,我是里长,不能让这些刁民害了我。” 周全也慌了,再没有刚才指点江山的从容。 他马上对随从说道:“谁来杀谁,他们冲击朝廷命官,已是犯了死罪。” 这纯粹是在说胡话,里长并非朝廷指派,算个屁的朝廷命官。 实在是眼下他也被吓傻了,只能寄希望于随从们帮他挡住刁民。 也不知是被村民逼出了血性,还是多年来的欺压让他们并不畏惧村民。 朱员外的家丁各个神勇,竟手持棍棒就把第一波冲进来的村民打了出去。 周全的随从都是练家子,见村民实在不堪一击,顿时精神大作,抽刀冲了上去。 阵阵血光迸溅过后,几个村民软绵绵的倒在门前的血泊之中。 原以为砍死几个就能吓退其他人,可院外的村民已经彻底癫狂,他们踏着死尸继续往院子里冲。 只可惜村民们没有章法,也没有武器,仅凭一腔怒火并不能杀人。 他们冲的是很凶,可随从和家丁一个没死,反倒是村民又死了几个。 在冲突最激烈的时候,薛长山终于带人冲进东石村。 抓过一个被吓破胆准备逃跑的村民,薛长山很快就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看向人头攒动的朱家大院,薛长山恨得咬牙切齿。 “这些畜生,就不能干点人事吗!” 他下令不让胥吏出城收税,就是怕闹出什么乱子。 同州起义才平息多久,他们就忘了过重的赋税能把百姓逼成什么样吗? 薛长山没能力替百姓交税,也不可能真的无视朝廷的政令不收税。 他只是希望那些蛀虫们少贪一些,给百姓留一条活路,仅此而已。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看着远处的暴动,祖大寿眼中杀意尽显,跟在他们身后的三狗等人更是恨不得冲进去杀人。 但冲动过后,祖大寿却很快冷静下来。 “老大,要不你把盔甲卸了吧。” “里长虽然不是官员,但百姓敢聚众闹事,甚至还杀了人,这件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只要你能把事情压下去,这些百姓大多还能有救。” 祖大寿说的没错,这件事不管起因如何,最后错的只能是百姓。 更何况,他们聚众攻击里长家具是为了抗税。 往大了说,这已经跟造反无异。 他让薛长山卸下盔甲,就是想让薛长山以知县的身份现身,而不是山贼。 趁着村民还没酿成大错,最后惩戒了那些带头闹事的人,这事估计就过去了。 虽然祖大寿也知道这对百姓很不公平,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救人办法了。 可就在他准备帮薛长山卸甲时,却被薛长山的大手拦下。 “老大?”祖大寿一脸不解。 薛长山提起陌刀,冷冷说道:“就这么进去。” 第二十六章 杀 祖大寿一头雾水的跟着薛长山往前冲,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三狗等人毫无心理压力,他们反而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吭哧吭哧的跟着薛长山往前冲。 “山贼来啦!” “山贼来啦!” 混乱之中,外围的百姓终于看到了薛长山等人。 一见他们杀气腾腾的样子,就马上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听到山贼来了,很多百姓下意识的四散逃开。 可是正在猛冲朱家大院的一些人已经红了眼,根本没意识到身后危险的到来。 反倒是守在门前的朱家家丁和周全随从,看到一群山贼冲来时吓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看到山贼队伍里竟然还有个披盔戴甲之人,更是直接把他们的吓得退回到院子里。 “混蛋,顶上去,不许退!” 周全始终站在院子深处,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可就是家丁和随从这一退,瞬间就让大量百姓涌入到朱家大院里。 冲进来的百姓一眼就看到面如土色的朱员外,叫嚷着便扑了过去。 敢一直坚持到现在的,都是村民里真正的争强好勇之徒。 他们知道自己不是那些持刀随从的对手,索性只想着把朱员外一家弄死。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 反正今日之后,他们肯定是活不成了。 常顺冲在最前面,他是暴民之中少有的几个拿刀的人。 想着往日里朱员外一家对村民的欺压,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 这一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是朱员外那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孙女。 小小年纪就开始仗势欺人,养着一条恶犬横行无忌。 常顺女儿被她的恶犬咬伤,半只耳朵被咬了下来,可到现在朱家人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他那小孙女非但没有悔改之心,甚至好像炫耀一般又多养了两条恶犬。 “今天不杀了那个小畜生,我常顺誓不为人!” 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他决定亲手给自己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可惜满腔怒火无法化作实际战力,他冲得最靠前,也成了第一个被拦截的目标。 周全的随从持刀赶来,一刀砍在他后背上,接着又一脚把常顺踹开。 常顺软绵绵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群走狗护着朱员外往内院退去。 好狠呐! 哪怕拼了命,都没办法给女儿报仇吗! 复仇的希望破灭后,背上的刀伤之痛终于开始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此时,一柄长刀忽然出现在常顺眼前。 这把刀很奇怪,他从来没见到过。 但看着刀刃上泛着的寒光,常顺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砍头的样子。 等死之际,常顺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下达了一串命令。 “控制住百姓,别让他们再冲进来。” “来两个人跟我进去,速战速决。” “撒两个人去外面,不能放走一个活口。” 命令声刚一停下,常顺就看到眼前的奇怪长刀被提了起来。 随即,他就看到一个全身披甲的人手持那把奇怪长刀冲向朱家内院。 只见他手起刀落,一个持刀随从便被砍去了半截身子。 一刀之威,竟恐怖如斯。 “真威风啊……”常顺喃喃说道,随即昏死过去。 薛长山并不知道,自己给一个村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对薛长山而言,朱家大院里没有任何人能对他构成威胁。 一刀砍死一个周全的随从后,朱家的家丁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不需要他动手,祖大寿就已经替他清理干净了所有障碍。 当他找到朱员外和周全藏身的地方时,只剩最后两个周全的随从挡在门外。 可那两个随从明显已经胆怯了,哆哆嗦嗦的不敢上前。 不过他们不上来,不代表薛长山不过去。 一刀砍翻一个之后,另外一个趁机想逃,却被紧随其后的祖大寿捅了个透心凉。 内院的其他地方,到处有惨叫声想起,那些全部都是没能逃走的朱家人。 听着家人的惨叫声,朱员外心如刀绞,却还是满脸堆笑的求饶:“大王饶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薛长山懒得废话,一刀砍死了这个为祸一方的土财主。 他清楚记得,上一次起义军逃兵来到东石村的事情。 朱员外身为里长,非但不组织抵抗,反而拖住官差不让他们去救人。 那一次薛长山就想砍了这个老东西,只是当时刚穿越过来一天,还处在两眼一抹黑的状态,才让这老东西活到今天。 一刀斩杀了朱员外后,薛长山扭头看向一旁强壮镇定的周全。 他伸出手,淡淡说道:“身后藏着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周全身体僵硬,刚一犹豫就发现薛长山的长刀又微微抬了起来,他连忙把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嗯?” 跟在薛长山身后的祖大寿看到周全手中之物,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 那竟是一把手弩,跟他们不久前劫到的那批手弩一样,也是龙手弩。 薛长山拿过龙手弩掂了掂,看向周全:“代王府的人?” 听到薛长山这么问,周全紧绷的身子放松了几分,但一开口却马上露怯。 “是是是,啊不是,嗯……也算是……” 他有些语无伦次,嘴瓢了半天才解释清楚:“我是周家人,我们帮代王府做点小生意。” 周全紧张的擦着汗,生怕对方一个不耐烦就把自己也砍了。 周家虽然跟代王府有联系,可他毕竟不是代王府的人。 他本想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但瞥见那把染血的陌刀,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万分惊惧之时,薛长山指了指周全身后的椅子:“别慌,慢慢来,只要你说真话就行。” 听到这一句,周全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方一看到龙手弩就点出代王府,意味着他们肯定知道很多,也意味着事情也许可以谈。 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薛长山时,就认出了薛长山身上的山文甲。 虽然脑子一片混乱,但他也大概猜到不久前劫了秦家那批货的山贼就是眼前这些人。 这次从北安府来米阳县,他的任务就是追查劫掠商队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没等自己找到罪魁祸首,对方却已经主动找了上来。 如今这般处境,他自然不敢提起那批货的事情。 但他不敢提,不代表别人不敢提。 薛长山大马金刀的坐下,开口问道:“你是来追查那批货的下落,对吗?” 第二十七章 叛徒的作用 周全自然不敢坐,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站在薛长山身边。 他无法透过面罩看到薛长山的脸,但那双锐利的眸子却让他不敢直视。 犹豫稍许,他才咬牙说道:“是,家里派我来查一下这件事。” “如果查清楚是谁做的,你们打算怎么办?”薛长山继续问道。 这下周全犯了难,实话不敢说,谎话更不敢说。 薛长山看出他的犹豫,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最讨厌跟我说谎的人。” “说实话,我能让你死的体面点。” “说谎话,死的可能就没那么体面了。” 一听自己横竖都是死,周全瞬间面如死灰。 挣扎良久,周全哆哆嗦嗦的问道:“有活路可选吗?” 薛长山笑了,依旧云淡风轻道:“我最喜欢能给我创造价值的人。” 周全闻言大喜,瞬间明白该怎么做。 无非就是两面三刀、卖主求荣、吃里扒外嘛。 这我熟! 周全刚打算掏出点干货表忠心,三狗忽然走了进来。 “老大,人都处理掉了。” 一旁的周全听到这句话,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祖大寿口中的“人”,自然就是他老岳丈的一家老小,甚至包括跟自己一起回门的夫人。 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意,好像只是死了几只阿猫阿狗一般。 “百姓们还有闹事的吗?”薛长山问道。 “没有敢闹事的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三狗回道。 “先让全村人都过来,一会我出去宣布点事。” 得到薛长山的吩咐,三狗带人去召集村民。 待三狗走后,周全终于有机会开始表忠心。 为求活命,周全称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甚至还主动扮演起狗头军师的角色,帮薛长山出谋划策如何更隐秘的抢夺北安府商队。 祖大寿在一旁听着,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不屑之色。 虽然周全说的事情对他们很有用,也确实能帮到他们。 但看到周全这么卖命的出卖自己的家族,他还是十分不齿。 薛长山看出祖大寿的异样,笑着摆摆手让他先出去帮三狗安抚村民。 叛徒虽然可耻,但是他好用呀! 跟周全一番交谈,让薛长山今后的布局思路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他也坚定了打劫王府的想法。 之前他只是认为这些王爷只是被养的像只猪,却没想到他们真的已经变成了猪。 代王走私军械的生意,竟然是跟关外的后金人和蒙古人做的! 这不仅仅是资敌,这根本就是卖国! 哪怕他把军械卖给蓄意谋反的起义军,薛长山都能理解。 卖给后金人和蒙古人,是怕他们打不进山海关吗? 好在代王足够蠢,他只在乎自己的钱收没收到,具体生意根本从不过问。 就连王府里的管事,也只管收钱,不问细节。 所以直到现在为止,其实代王府方面都不知道他们丢了一批货。 周家人拿钱主动补上了这个窟窿,暗地里调查不过是想止损而已。 按照周全的说法,他这次来米阳县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给白虎寨送银子。 周家可以接受一批货丢失,但绝不能接受后续再出现这种事。 货可以追不回来,但劫掠商队的山贼势力必须剿灭。 这就是商人家族的做事手段,他们虽然有钱,在当地也有一些势力。 但真要对付有一定武力的亡命之徒,却只能花钱雇打手。 听到这些,薛长山问道:“银子送到白虎山了吗?” “没有。” “怎么不去送?” “我的任务是找到劫掠商队的那伙贼……” 说到这,周全猛然想起“贼人”就是薛长山,连忙改口。 “我要做的是以后不发生被劫之事,可来到米阳之后发现白虎寨似乎已经控制不了局面。” “把银子送给他们,必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以我一直在等。” 薛长山问道:“等什么?” “等着看最后哪个山寨打赢,我就给那个山寨送银子。”周全解释道。 薛长山笑了笑:“你倒是看得透彻。” “没有没有,都是无奈之举。”周全谦虚的说着,脸上却难掩得意之色。 不得不说,周全虽然称不上有谋略,但至少有一定的做事能力。 周家所图,不过是今后商队经过米阳县不要再被劫走。 他们没能力剿匪,只能找势力最大的山寨寻求保护。 而既然白虎寨现在已经不能控制局面,周全等着新赢家出现自然是没错的。 “有多少银子,放在哪了?”薛长山问道。 “三千两银子,就在我身上。”周全不敢隐瞒,说话时直接从怀里掏出银票。 薛长山接过银票,说道:“放心吧,既然收了银子,以后肯定不会再有周家商队被劫的事发生。” “大王英明,大王必能一统米阳群山。”周全毫无心理负担的拍着马屁。 为了求生,他现在已经坚定的投靠到了薛长山的阵营,自然希望薛长山的山寨能最终取胜。 否则他凶手没找到,银子还给了不明不白的势力,就算薛长山不杀他,周家也肯定容不下他。 “周家在北安府的处境不是很好?”把银票递给祖大寿后,薛长山忽然问道。 周全忽然一愣,疑惑的看向薛长山。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周家在北安府的处境如何,薛长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样的疑问。 “为了一件连保障都得不到的事,就肯拿出三千两银子,这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是有人想替代你们周家吗,还是周家的主事人真的这么蠢?” 薛长山说的很直白,周全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 给代王府做事虽是苦差事,但苦差事也真的挣钱。 一直有家族盯着周家,想找机会取而代之。 如果劫掠货物的事情始终不能解决,周家必然会失去代王府这棵摇钱树。 所以哪怕病急乱投医,也至少得先确保稳定才行。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后,薛长山陷入沉思。 周全小心陪在他身边,本想讨好的向祖大寿打个招呼,却只换来一个冰冷的眼神。 稍许之后,薛长山忽然开口:“周全,你想不想做周家的家主?” 第二十八章 人性 当周全在三狗的掩护下离开朱家大院时,整个人还都晕乎乎的。 原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这,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有可能执掌周家的机会。 薛长山能给他提供的帮助十分简单粗暴,却又无比诱人。 帮他扩宽走私的商路,给他更多走私的货物。 最重要的是,帮他除掉对他家族地位提升有威胁的族人。 这些条件加在一起,饶是狡猾如泥鳅般的周全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周家是纯粹的商人家族,只要是能多赚钱的族人就有机会上位。 否则他一个旁系子弟,也不可能接触到给代王做走私货物的生意。 只不过旁系子弟再优秀,也终究不可能执掌周家,毕竟主家大房的人不可能真的让权。 可如果主家大房里的可用之人都死了呢? 当自己一个人赚的钱就比其他族人加在一起还要多,并且又“碰巧”赶上主家大房子弟接连出意外。 到那时,谁是旁系,谁是主家,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周全相信薛长山他们杀人的实力,他们肯定没能力攻打府城,但想杀一些商人应该不难。 至于帮自己打开走私商路,甚至给自己提供细盐这种说法,周全自然是不信的。 他宁可相信这群亡命徒敢冲进府城杀人,也不相信他们能帮自己拓宽走私商路。 真有这种能量的人会去做山贼? 在他看来,只要大房的人能被干掉就已经足够,其他方面他自有办法应对。 周全暂时被三狗带去米阳县,等薛长山处理完东石村的事情还有吩咐。 对于薛长山的这一手安排,祖大寿在周全走后终于忍不住说道:“这种人也能用?” “为什么不能呢?”薛长山笑了笑:“我也看不起这种人,但不可否认这种人很好用。” 他看出祖大寿的疑虑,开口继续解释道。 “不用担心他的忠诚,因为他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忠诚可言。” “那还放他走?”祖大寿闻言大惊。 “他回去之后报官的话,就算抓不到咱们的人,咱们今后做事也肯定束手束脚呀。” 薛长山轻叹一声,拍了拍祖大寿的肩膀。 “这种人,他不会忠于任何人,他只会忠于自己,或者说忠于自己的贪念。” “岳丈一家被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们说帮他除掉周家子弟,他却能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他真正在乎的,就是自己活得好不好,除了自己之外,他谁都不在乎。” “所以,我只要给他足够多的利益,他就是一条好狗。” “狗就是狗,他永远接触不到我们真正的秘密。” “至于报官……” 薛长山一脸不屑,笑道:“你觉得这种软蛋是会舍得放弃当家主发大财的机会,还是有胆子顶着被暗杀的风险报官抓我们?” 这一番话,把祖大寿说的哑口无言。 他终于发现,自己只会砍人,不会看人。 “回去之后,尽快帮周全把走私的商路打开,我们手里的货要尽快出手。” 听着薛长山的安排,祖大寿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承认薛长山说的对,但想到要帮周全做这些,他还是有些抗拒。 薛长山看透了他的心思,终于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尽快打开走私商路,我们才能多赚银子。” “有了银子,我们就能把代王走私来的军械全部吃掉。” “如此一来,就可以暂时弥补我们造不出精良军械的缺陷。” 祖大寿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民间匠人可造不出这些好东西。” “这么做,还能起到一个更重要的作用。” “什么作用?”祖大寿愈发好奇。 “我们多买一把龙手弩,就会少一把龙手弩流通到关外。” “虽然暂时我们还没法杀出关去,至少可以用这个法子,让关外的兄弟们少挨点自己人的箭。” 听到薛长山的这番话,刚刚还兴奋的祖大寿彻底呆在原地。 看着薛长山走出门外的背影,这个硬汉的鼻头有些发酸。 --- 朱家大院外。 东石村的村民都已经聚拢过来,虽然薛长山只有十几个手下,却足以震慑住这些已经平静下来的村民。 看着身穿盔甲的薛长山,村民眼中都透着疑惑,他们还从未见过穿盔甲的山贼。 不过这些百姓眼中并没有多少惊慌,他们看得出来周围的山贼似乎有些不同。 他们并没有滥杀无辜,反而帮着他们把朱员外一家灭门了。 薛长山翻身冲上朱家大院的院墙,这一手让很多人叹为观止。 就连祖大寿都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 身穿全套山文甲竟然还能翻身上高墙,薛长山这一身怪力实在恐怖。 站在高墙上,薛长山朗声道。 “老乡们,想好好活着吗?” 一句话,把本就疑惑的百姓问的更加一头雾水。 谁不想好好活着? 或者说,谁不想活着? 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谁会拼了命的去冲击里长家? 可一想到朱员外一家的惨死,不少人都低下头唉声叹气起来。 虽然朱员外一家死于山贼之手,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迟早会被官府知道。 就算不是全村人都被砍头,至少也是全村一起被迁徙到苦寒之地做劳工了。 想到今后悲惨的命运,人群中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一片压抑之中,一个不算洪亮的生意忽然响起:“大人,我想好好活着。” 说话之人被搀扶着走出人群,他身上有很严重的刀伤,刚刚包扎好。 薛长山看着此人,问道:“你叫什么?” “大人,我叫常顺。”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东石村的新任里长。”薛长山点点头,直接给他“封官”。 “啊?”常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他之所以站出来,只是单纯的想跟着薛长山做事而已,没想到却被安排成了里长。 但诡异的是,常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考虑自己能否胜任,而不是怀疑薛长山有没有“分封”里长的权力。 在他潜意识里,高墙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看着那一身英武的山文甲,常顺好似忽然开了窍,直接抱拳说道:“多谢大人,常顺一定尽心尽力做事。” 薛长山点点头,常顺的反应让他很满意。 随后,不等薛长山再开口,已经转变身份的常顺就问出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大人,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避开今天这场大祸?” 第二十九章 剑走偏锋 常顺是明白人,早在他们把朱员外的儿子打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天在劫难逃。 不光是他,整个东石村的人都可能无法善终。 可如果有人能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他相信其他人也肯定都会接受。 薛长山没有卖关子,大手一挥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人。” “我给不了你们太多东西,只能分给你们一些田,让你们少交一些税而已。” “只要你们对村里的事守口如瓶,安心种田,我保证官府不会来村里抓一个人。” 薛长山说的很清楚,常顺却反而有些迷糊。 “大人,您说的分田是指……” 薛长山跺跺脚,指了指身后的宅院。 “朱员外死了,他家的田自然该分一分了。” 薛长山简单的一句话,宛如惊雷一般在东石村村民耳中炸开。 这个神秘山贼不但能帮他们瞒下这件祸事,竟然还想分田给他们…… 有人越想越兴奋,有人兴奋过后却又马上清醒过来,感觉太假了。 薛长山没有再过多解释什么,定下了基调之后他便提前返回米阳县。 关于东石村的安排,早在周全没走之前,他就已经跟大锤商量好了具体章程。 薛长山决定剑走偏锋,不再在山间寻找可以建山寨的山头,而是直接把山寨建在东石村。 他要把这里发展成自己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盘。 这将是个冒险的行为,但绝对可以让自己收获巨大。 他本不想走打土豪分田地的路子。 如果以知县的身份去做,就等于是自掘坟墓。 可如果以山贼的身份去做,就算把田地分给百姓,自己也得不到半点好处。 甚至碰到一些贪得无厌的刁民,可能前脚拿了自己好处,后脚又去报官抓自己。 但东石村不同。 朱员外一家的惨死跟村民脱不了关系,严格来讲他们现在全是戴罪之身。 如果有人敢对外泄密,不用薛长山动手,村民都能杀他全家。 至于分田地给村民,并不是薛长山心善。 他确实没兴趣在一个小村子里做地主,但该有的收益还是要拿的。 并且东石村真正的收益并非税收,而是这里的田地可以用来吸引流民和逃户。 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人,才是最重要的。 周全虽然是个软骨头,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着不错的办事能力。 他建议薛长山不能一股脑就把朱员外的地全分出去,而是以每家壮劳力多少按人头分田。 每个壮劳力分三亩田,虽然不多,但却是他们的自耕地。 从佃农变成自耕农,其实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些村民对薛长山死心塌地。 剩下的田地,还能吸引来更多逃入山中的逃户。 双管齐下,让东石村的人口多起来,就相当于薛长山的“预备役兵源”多了起来。 不过薛长山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有太多细节需要照顾到。 他不会做,祖大寿不会做,三狗那些只知道杀人的莽夫更不会做。 东石村计划的开始,让薛长山意识到自己的人才储备太薄弱了。 竟然连治理好一个村子的人才都没有。 好在常顺是个本分人,又是土生土长的东石村人,至少暂时稳住局面应该不难。 除了祖大寿和三狗外,其他手下都被薛长山留在东石村。 这段时间他们要忙的事也不少。 要把之前藏匿在各处山洞里的货物运回来,还要在村中招募村民修建寨子。 如今已是深秋,就算分给村民田地也没法播种。 想快速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就得让他们尝到甜头,这也是快速建立威信的重要一步。 薛长山不能在他们面前亮出知县身份,只能以利诱之。 如此循序渐进,慢慢把他们发展成愿意为钱打仗的“职业军人”。 好在练兵方面,薛长山的这些手下都算得上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 就算祖大寿跟自己回米阳县,其他人也一样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 米阳县。 城外的山贼打的热火朝天,并没有影响到县城里百姓的生活。 毕竟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巴不得那些山贼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但在县衙之中,一些胥吏的状态明显不太对。 以秦家为首的一些胥吏,外出征收丁税时或多或少的都遇到了一些阻力。 其实并非那些温顺的百姓忽然变得硬气起来,实在是接连的加税已经让他们喘不过气。 但凡能交上税,谁又真敢跟官府叫板。 薛长山稳坐在大堂之上,看着一众胥吏问道:“我说没说过,丁钱按三钱银子收?” 堂下无人应答。 赵家和肖家的子弟压根没动,三大家族之外的胥吏最近也都老老实实的留在米阳县城里。 唯有出城征税的秦家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惶恐。 他们偷偷看看看秦杰,又瞄了瞄县丞,希望他们能帮自己撑腰。 可秦杰今天的表现更加不堪,他甚至连跟薛长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东石村暴乱之前他就逃回米阳县,直到现在都没看到周全的身影。 不知道是死在了东石村,还是出现了别的什么意外。 但他知道,他绝对负不起民变的这个责任。 东石村的事情一旦暴露,百姓固然要受罚,他这个巡检也肯定脱不了关系。 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他现在只希望薛长山高抬贵手,不要在纠结于丁税之事。 哪怕今后让他给薛长山卖命,他也是愿意的。 好在薛长山今天还没针对过他,秦杰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见堂下无人应答,薛长山直接看向县丞:“目前已征收的丁税都记账了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县丞猛地一惊。 县丞洪寿并非三大家族之人,他甚至不是本地人。 但在米阳县做官多年,他早已经被县里的大族腐化,准确的说早已经站在秦家这边。 如今见薛长山直接问起记账之事,他马上有了不详的预感。 做县丞的,谁不是记两本账? 可关键是,薛长山问的到底是那本明面上的账本,还是那本见不得光的? 县丞的迟疑,引起了众人的恐慌。 直到这一刻,很多人才骤然惊醒,今天知县大人升堂似乎暗藏杀机呀。 看着狼狈的县丞洪寿,不管跟他关系如何,都没人幸灾乐祸,反而都变得忧心忡忡。 毕竟谁屁股都干净,天知道最近经常不按常理出牌的知县大人又要干什么。 薛长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最后似笑非笑的说道:“好好想想,账是怎么记的。” 第三十章 暴虐 洪寿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他从未想过自己要做这种抉择。 若偏袒秦家,交出假账本,便坐实了自己欺瞒上官的罪责。 可如果交出真账本,秦家人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两种选择都要命,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但他更知道,什么都不做是最错的。 电光火石间,洪寿仿佛忽然开窍一般,猛地站起身来。 “回大人,丁税尚未入账。” 听到这个回答,秦家人面露喜色,甚至朝洪寿投去感激的目光。 其他同僚却微微皱眉,暗道洪寿糊涂。 当面欺瞒上官,一旦被查实,他秦家人保得住你? 薛长山没有轻易发作,依旧平静的问道:“为何还未入账?” 洪寿弓身道:“朝廷定的丁税是三钱银子,他们却是按七钱银子征收。当时大人不在县里,下官自然不敢入账。” 听闻此言,堂下秦家胥吏如遭五雷轰顶。 他们想给自己辩解,更想把矛头直击洪寿,但他们却愕然发现无话可说。 征收七钱银子是知府师爷刘良暗中撺掇,确实是县丞洪寿也没能插进手来。 怪不得他敢这么说,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把柄。 薛长山满意的点点头,洪寿的忽然“倒戈”让他颇感意外。 原本他是打算连洪寿一起办的,既然对方懂进退,薛长山肯定也不会为难他。 有了洪寿的助阵,薛长山毫不留情的处置了那些出城征税的胥吏。 不管是秦家还是谁家的,只要按七钱银子征税的一律处置。 而他定下的罪名也十分可怕。 贪墨。 严格来讲,胥吏就算多收税也算不上贪墨。 但薛长山就这么判了,堂上其他主官都不敢说什么。 按照大乾律,胥吏们需要处杖刑,杖八十。 杖刑是个很考究的刑罚,别管杖多少,生死都能操控。 想让你死,一杖都能打死人。 不想让你死,一百杖也能只打出个皮肉伤来。 听到是杖刑,被处置的胥吏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们跟衙役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再不济也不至于打死他们,更何况衙役们都归巡检秦杰管。 可就在他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时候,薛长山却忽然说道:“拿水火棍来。”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他要水火棍干什么,难不成堂堂知县要亲自行刑? “大人,行刑之事还是我来吧。” 一直在躲薛长山的秦杰眼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求情。 薛长山冷冷的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要不是因为东石村的事情需要遮掩,秦杰才是最该死的一个。 薛长山不杀他,已经是在拼命忍耐了。 眼见薛长山就快露出杀人的眼光,都头赵勇终于颤颤巍巍的把水火棍送了过来。 水火棍并不是一根纯粹的木棍,棍子的一头包了铁,上面甚至还有倒勾。 看着被绑的胥吏,薛长山指了指外面说道:“都拉出去,我要在县衙外打。” 百姓们本就热衷于看热闹,一听是县太爷亲自动手,不少人都穿街走巷的跑来看县太爷打别人板子。 可是当他们亲眼看到杖刑过程后,却再没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薛长山下手太狠了。 每一个被打的胥吏,只挨一棍便会发出刺耳的凄厉惨叫。 可三五棍之后,惨叫声就会变小。 不是薛长山收力,而是仅仅三五棍之后被打之人就已经半死。 不出十棍,被打之人肯定会死掉。 薛长山并不想装样子,确定人死了就马上打下一个。 县衙之外很快弥漫起刺鼻的血腥味,一些心善之人甚至不忍再看。 但更多人却看得津津有味,毕竟这些胥吏往日里没少干欺凌百姓的恶心事。 看到这些混蛋受刑,百姓自然感觉心中畅快。 可是看着一个个惨死的胥吏,站在县衙门前的官吏们却心惊肉跳。 往日里不管他们怎么明争暗斗,都不会出现杀人的事情。 如今知县大人不但杀了,还杀的名正言顺。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施杖刑,并且只打屁股,没有暗招。 胥吏被打死只能怪自己扛不住,怪不得薛长山手狠。 这事哪怕告到布政使司去,薛长山也一点错都没有。 而百姓们知道他是因为胥吏多收税才施杖刑,更是对知县大人感恩戴德。 这事办得太漂亮,漂亮到让人心寒。 这个暗弱的知县什么时候有这种手段了? 一时间,米阳县官吏人人自危。 亲手杖毙最后一个胥吏后,薛长山把水火棍一扔,走到县衙的台阶上。 他当众宣布丁税就是三钱银子,有人胆敢多收一分,他必定会大刑伺候。 若是放在过去,就算是知县大人亲自出面对百姓承诺,也没几个人相信这种鬼话。 但看着惨死在县衙门前的胥吏,米阳县的百姓终于信了。 三钱银子虽然依旧是个沉重的负担,至少已经不会压死人了。 也许……仅仅是不会压死绝大多数人。 对此,薛长山只能佯装不知。 他还没实力全面反抗朝廷,能做的也仅仅是把沉重的加税降低一些。 但他知道,跟朝廷之间的一战虽然还没开始,跟米阳县大户的战争已经拉开序幕。 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出招了。 但在薛长山看来,这种程度的争斗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说到底米阳县里这些富户不过就是些土财主,没有豪族的本钱,却染了一身豪族的毛病。 像这种对手,打几次自然就老实了。 夜晚时分,薛长山借着夜色掩护来到祖大寿的宅子。 这原本是薛长青为了养女人买的宅子,现在成了祖大寿的住所兼他们的秘密基地。 薛长山的很多秘密都藏在这里,包括许多劫来的金银珠宝。 他在这里换上山文甲后才去见了周全。 虽然坚信周全为了自身利益不会出卖自己,但他现在还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知县身份。 对于能在米阳县里见到薛长山,周全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隐隐已经猜到,这伙山贼势力必然跟官府有染,否则东石村的事情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传开。 “大人。”周全恭敬的侯在门口问好。 薛长山点点头,随即一招手带他走向一处库房。 看着祖大寿拿出的一个破袋子,周全眼里写满疑惑。 “米?面?” 他在心里暗暗猜测,同时也在暗暗叫苦。 如果薛长山所说的走私货物就是粮食的话,这就让周全难办了。 他自然不敢拒绝,可这种东西实在没有走私的必要。 慌乱之中,周全很快想好对策。 如果薛长山让他走私粮食的话,他自己收了就是,也许这就是薛长山在借机让自己表忠心呢。 想到这,周全甚至忽然有些感激薛长山。 他明明可以直接抢,却还要拿出点粮食给自己。 大人可真是体面人呐。 可就在周全不断脑补的时候,祖大寿打开了破袋子。 只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周全便瞬间惊呆。 “这是……” 第三十一章 都是工具 作为能给代王做走私生意的商人,周全的眼光自然不会太差。 他一眼就看出袋子里是盐,还是质量上乘的细盐。 在周全经手的生意里,盐绝对称得上是最赚钱的好货。 而质量上乘的细盐,不但好卖,还很容易就卖出高价。 达官贵人对细盐尤为喜爱。 一来是他们不喜欢粗盐苦涩的味道,二来也是吃细盐也能让他们跟贱民区分开来。 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怎么可能跟泥腿子吃一样的盐。 撵了一点放进嘴里,周全顿时眼前一亮。 这种品质的细盐,甚至不需要往外运,在北安府里就会被抢购一空。 “大人,这细盐是从哪来的?有多少我要多少……” 兴奋异常的周全下意识询问起货源,然后就被自己的蠢话吓出一身冷汗。 他生怕薛长山以为自己要撬行,连忙解释道:“大人,我就是想多帮您赚点银子……” “没事。”薛长山毫不在意,接着问道:“这东西好出手吗?” “好出手,非常好出手,有多少我能卖多少。”哪怕在薛长山面前,周全都敢夸下这种海口。 经过周全介绍,单单在北直隶境内,细盐的价格就是粗盐的二十倍。 尽管如此“高价”,细盐却仍旧处在有价无市的状态。 从各大盐区运来的盐都是粗盐,北直隶自身又不是产盐地,自然也就没有能做出细盐的作坊。 这也是为什么周全看到一袋子细盐会失态,这东西是绝对暴利的好货。 但周全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在他看来薛长山应该也就只有这一袋子细盐而已。 百十来斤的细盐虽然抢手,但终究不是能形成规模的生意。 “这个月内,给我运来一万斤粗盐。” 周全还在遗憾不能做细盐生意时,薛长山忽然吩咐道。 周全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一种可能,呼吸变得急促。 “一万斤粗盐大概能弄出不到三千斤细盐,等工人手艺熟练后,应该能稳定在三千斤以上。” 薛长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周全却已经听得热血沸腾。 他又没忍住,兴奋的问道:“大人,您是掌握了做细盐的手艺吗?” “嗯,我有一个朋友,他会做细盐。”薛长山回道。 这次周全学了乖,没有再不知死活的追问薛长山的“朋友”是谁。 尽管他很想问,但他更想多活几年。 在大乾朝境内,会制作细盐的人,就相当于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 不管是这门手艺,还是掌握手艺的人,都不是周全能接触到的。 在确定能有稳定细盐来源后,周全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发财的事情。 他不需要薛长山再提供任何走私的货物,那些都是多余的。 细盐在手,天下我有! 短暂走神的功夫,他都已经仿佛看到自己执掌周家大权的场面。 薛长山临走之前给周全留下了两千两银票,让他用于购买粗盐。 周全连忙推辞:“大人,买盐的银子我还是有的。” 说话时,周全注意到薛长山拿出的银票就是自己在东石村送给他的。 “一码归一码。”薛长山强行把银票塞进周全手里。 “在东石村,那三千两银票是你代表周家交出来的供奉钱。” “现在我给你两千两,是对你做生意的安排。” “这些银票在你手里,买两万斤粗盐也绰绰有余,多出来是你应得的。” 薛长山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让周全又惊又喜。 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被薛长山压榨的打算。 买货垫付银子都是最基本的,到手的利益被拿走九成以上也绝对是会发生的。 但现在看来,自己竟我错怪了对方。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自己好好做帮他做生意,该是自己赚的银子自然能赚到。 想到这,周全也不再犹豫,收起银票对薛长山又是好好的表了一番忠心。 当然,对于周全的“忠心”,不管是薛长山还是祖大寿都是不信的。 看着揣着银票美滋滋离开的周全,祖大寿感慨不已。 老大对人性的拿捏确实精准,对周全的这一番安排,虽然可能还是得不到周全的忠心,但至少已经可以得到他的能力。 毕竟老大之前就说过,对这种人,只能以利诱之。 给他好货,让他赚钱,自然不怕周全不跟着他们一起走。 不过对于自家老大能制作出细盐这件事,祖大寿到现在仍旧震惊不已。 他也是在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只比周全早几个时辰而已。 周全面对细盐时的震惊,祖大寿在白天时也表现过一次,甚至他比周全还甚。 周全被打发走后,薛长山带着祖大寿走进了那间秘密小屋。 此前薛长山从未走进过这里,如今终于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在小屋里,薛长山一丝不苟的给祖大寿演示了从粗盐里提炼细盐的过程。 涉及到的细节部分,他更是不厌其烦的给祖大寿讲解。 听着听着,祖大寿忽然拉住薛长山:“老大,你是在教我制盐?” “多新鲜呐,你不会觉得我在教你种大米吧?”薛长山没好气的说道,他以为祖大寿没有认真听讲。 “这……这手艺……” 祖大寿本想说这手艺价值连城,但他又忽然觉得用价值连城形容都可能不够准确。 掌握了这一门手艺,想要富甲天下可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他看来,薛长山这就是要送一座金山给他。 金山太过贵重,以至于祖大寿根本不敢接下。 “我们的征途是广阔天地,制盐手艺也好,还是银子也罢,这些都是工具。” “工具本身没价值,用工具聚拢更多人到我们身边才算发挥价值。” “尽快熟悉这套工艺,然后找个信得过的人交出去。” “你的时间也很宝贵,不能浪费在这种事上。” 薛长山说的轻描淡写,丝毫不在乎制盐手艺到底价值几何。 看着薛长山云淡风轻的样子,祖大寿敬佩不已。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可是跟薛长山相比,自己的心境竟还是差了一截。 工具?没价值? 搓着手中的细盐,祖大寿暗暗感慨:“也就老大能说出这种话了。” 就在薛长山认真教学时,始终守在门外的三狗忽然敲响房门。 “老大,出事了。” 第三十二章 意外收获 当薛长山准备对县衙之中的胥吏下狠手时,他就已经猜到了对方会反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薛长山杖毙那些胥吏后不久,米阳县内的气氛就开始变得有些异常。 其实就在薛长山来见周全之前,都头赵勇就已经如实上报了两起忽然发生的失踪案。 只是因为失踪时间尚短,甚至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失踪,薛长山当时并未太在意。 结果就在刚刚,薛长山他们暗中培养的“乞丐少年”送来了更多消息。 仅仅半天之内,米阳县里竟忽然出现了十几起失踪案,更准确的说是疑似失踪的案件。 这倒不是都头赵勇有意隐瞒,实在是白天的时候还无法确定家人是否真的失踪,人们并不敢贸然上报官府。 可如今已到夜晚,米阳县城门都已关闭,失踪的家人仍未出现,失踪之事才终于确定。 米阳县没有宵禁,“乞丐少年”中有不少都被安排进酒楼做事,是以他们打探消息有时比官差还快。 这些“乞丐少年”是被薛长山和祖大寿联手指点,在打探消息方面已经有不俗的实力。 送消息来的人名叫李九,今年只有十四岁,但他却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 看似木讷的外表下,却藏着锐气和灵气。 三狗跟他是第一次见面,却对他十分感兴趣,就连三狗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知道是谁做的这些事吗?”薛长山问道。 “应该是秦家人。”李九思索片刻后说道。 “哦?”薛长山忽然来了兴致。 他本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能有准确回答。 “是猜的还是有所依据?” “是猜的,不过是根据掌握的一些线索猜出来的。”李九如实道。 随后李九解释了自己这个判断的依据。 自从秦家的商队被劫之后,秦家人的生意明显开始收缩起来。 可是生意收缩的同时,秦家人对外用钱的地方却明显多了起来。 对于米阳县的富户而言,对外用大钱无非就那么几个用处。 要么是生意周转,要么是购买田地,要么就是置办宅子。 除此之外,基本没有大笔用钱的地方。 可秦家人这段时间既无新增的产业,也没有更大的生意要做,偏偏银子却用了不少。 经过李九打探,他终于知道了秦家人银子的去处。 白虎寨。 给白虎寨送“供奉”是米阳县大户都会做的事,但秦家这段时间送的供奉明显多的有些不正常。 很显然,秦家跟白虎寨之间似乎已经有了超越生意之外的联系。 再结合米阳县内半天时间就出现的十几起失踪案,很难不把这件事跟白虎寨联系到一起。 李九的分析有理有据,薛长山和祖大寿都比较认可。 但他俩听完后,却几乎异口同声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秦家的消息是哪来的?” “你从哪弄的秦家内部消息?”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随后薛长山更加疑惑,看向祖大寿:“不是你安排的?” 祖大寿苦笑摇头。 他会培养斥候不假,但薛长山从一开始就想让李九他们这些孩子当密碟。 在这方面祖大寿确实不大擅长,所以一直只是给个大方向让他们自由发挥。 见薛长山又看向自己,李九连忙解释起来。 “我按照老师的教诲,跟秦家的一些店铺里的伙计打好了关系,很多消息都是从他们嘴里套出来的。” 李九口中的老师便是薛长山,在那些乞丐少年里,他是唯一被薛长上收做弟子的。 “用什么法子问的?”薛长山有些担心的问道。 打探消息的手段如果过于生硬,极有可能拿到手的就不是情报,而是陷阱。 闻言,李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老师说过,想要看一个人有没有软肋,无非就是从酒色财气下手。” “所以我只找那些本身就愿意干这些事的人下手,从不招惹好好过日子的人。” “我请他们去赌坊赌钱,去找暗娼逍遥,隔三差五就请他们喝顿大酒。” “基本就是用这些法子,让那些人都欠了我不少钱。” 薛长山哭笑不得的问道:“你请他们去玩,怎么到头来还变成他们欠你钱了?” “我带他们玩上瘾之后,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自己去玩。” “很快他们那点家底就一干二净了,只能找我借钱。” “现在他们差不多欠着我五十多两银子,我也不急着要,也不跟他们要利钱。” “他们只当我是人傻钱多的傻子,没事就找我套近乎,想骗吃骗喝。” “一来二去,该说不该说的,他们基本也就都跟我说了。” 听完李九的讲述,就连薛长山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身份证,他真想好好查查李九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四岁。 在收李九为弟子后,他只是给了李九一百两银子自由支配的权限,却没想到这孩子用这点银子就做了这么多事。 如此深沉的心思,从容的应对,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孩子能达到的程度。 不得不说,天赋才是决定一个人上限的关键因素。 薛长山感觉自己捡到了宝,甚至在他看来李九的价值比细盐还要高出几分。 杀手出身的薛长山比谁都清楚情报的价值,谍报战在战争中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正面战场的对决。 不管是现代战场,还是古代战争,密谍人员从来都是比粮草还要先出发的。 比如这次的事件。 要不是李九带来的情报,今天米阳县内发生的意外情况就只能靠猜测的结果去应对。 虽然很多事可以猜出个大概,但跟有准确情报相比,猜测状态下做出的判断和应对显然是不够看的。 李九天生就是做密谍的人才,必须加大力度培养! “从明天开始,你能自由支配的银子提高到一千两。” “银子随便用,不需要记账给我看,只要给我弄到需要的情报就行。” 听着薛长山的这个安排,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让人震惊不已。 三狗的眼睛瞪得老大,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他活到现在,花过的银子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一百两。 结果身边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孩子,竟然已经可以自由支配一千两银子了? “老大,其实我感觉我也特别适合做密谍……”三狗看向薛长山弱弱的说道。 “滚蛋!”薛长山没好气的踹了三狗一脚。 祖大寿笑呵呵的看着三狗胡闹,丝毫不担心三狗真的会眼热这种事。 老大在找到“前任”知县的小金库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银子交给自己。 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苦了城外的兄弟们,吃喝穿用必须都是好的,还要确保人人手里有余钱。 在钱这件事上,自家老大从没让兄弟们吃过一点亏。 确定是秦家在暗中捣鬼后,薛长山和祖大寿的意见很统一,就是以暴制暴。 虽然他们人手依旧不足,但米阳县周围的山贼却早已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之所以一直没有对白虎寨动手,只是因为薛长山不想自己这些手下损伤太大而已。 就在薛长山和祖大寿研究如何逐步蚕食白虎寨的时候,刚离开没多久的李九又返了回来。 然后他带来了一个让薛长山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坏消息。 “老师,师娘也失踪了。” 第三十三章 重金剿匪 听到赵慕晴也失踪后,薛长山的表情忽然变得阴冷起来。 之前的轻松心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生吃人一般的凶狠。 “什么情况,详细说说。”薛长山冷冷说道。 李九点点头,解释起来。 昨天是十月初一,正是寒衣节,也是祭祖节,赵家人在赵擎的带领下回乡祭祖。 之后赵擎急着处理家族事务提前回了米阳县,赵慕晴则和赵家一些小辈留在城外游玩。 就在刚刚,赵家的两个年轻一辈的族人急匆匆返回米阳县。 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是在回城的路上遭遇山贼拦路。 十几个赵家人被抓,逃回来的这两个人是被山贼故意放回来送信的。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赵家支付赎金,他们按规定放人。 至于赎金多少以及如何给赎金,之后自然会有明确的章程。 而被抓的那些赵家族人里,就包括了赵慕晴。 放回那两个赵家人的时候,抓人的山贼还欲盖弥彰的强调他们是过路的强盗。 只想在米阳县劫一票就走,只求财,不伤人。 听完这些,薛长山怒极反笑。 “一群蠢货。”薛长山骂道。 正说话间,赵家仆人找了过来。 赵擎得知自家人被绑架后,想找薛长山商议对策,如今已经在县衙门前等候。 薛长山对自己这位老岳丈印象不错,这位老人有眼光,知进退,是米阳县富户中少有的明眼人。 就比如今天之事,他明明可以在赵家派人来请,却依旧选择主动去县衙门前等候。 他是扶过知县大人一把不假,但他始终清楚双方之间到底谁是主,谁是次。 临走之前,薛长山忽然把山文甲交给三狗:“去东石村等我,把兄弟们提前召集起来。” 三狗重重点头,扛着一包盔甲朝城外赶去。 原本三狗是要被薛长山安排着跟周全去北安府的,暂时也只能先去为救人做准备。 他们都知道,以薛长山的脾气,是不可能让这件事拖得太久的,甚至极有可能不会等到天亮。 因为在这种事上,薛长山很少留隔夜仇。 今夜的县衙门前很热闹,当赵擎赶到县衙时,肖经义早已经提前等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家人确定失踪的家族,都派人等在这里报官。 看到赵擎出现,肖经义马上迎了上去。 “赵贤弟,听说令爱也出意外了?知县大人怎么说?”肖经义问道。 肖经义比赵擎年纪大很多,但因为两人都是各自家族的家主,肖经义也不敢托大称呼他为贤侄。 赵擎摆摆手,一脸无奈道:“我还没见到知县大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肖经义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他确实有些六神无主了。 要说肖家也确实倒霉,一个多月前他孙女肖月就刚被人绑架过一次。 这才多了多久,竟然又出现了这种事情。 而这次肖经义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他的长子和长孙一同被绑了。 一旦那两人出什么意外,肖家虽不至于绝后,但至少他这一房肯定要塌了。 肖经义惊慌失措之际,赵擎巡视左右,忽然感慨道:“秦家好像没来什么人啊。” 秦家来的不是秦茂勋,只是他的儿子秦珏,看起来秦家似乎并未在这次的风波中遭受多大损失。 “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么?”赵擎喃喃说道。 “什么?”肖经义没听清,缓过神后忙追问道。 赵擎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他没有薛长山培养的那些密谍少年,对很多事都只是猜测而已,自然不能对外人说起。 没过多久,薛长山终于匆匆赶到县衙。 县衙大堂之上,薛长山一面听着堂下之人诉说案情,一面让祖大寿召集衙役赶来汇合。 “大人,乡勇需要汇合吗?” “有多少乡勇了?” “只有十三人。”祖大寿有些为难的回道。 虽然薛长山早就开出了重赏,可到现在还是没有多少人敢轻易尝试。 如今能有十三个新招募的乡勇,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薛长山并不嫌少,直接吩咐道:“把他们都喊来,能来多少来多少,刚刚被遣散的乡勇如果想来也可以。” “今夜凡是跟我出城剿匪的,不管杀敌与否,都先赏一两银子。” “每杀一人,再赏一两银子。” “如遇攻坚战,先登者赏十两银子。” “阵斩山贼小头目,赏银三两,斩大头目赏银五两。” “按照这个标准去宣告吧,愿意跟我出城的一个时辰内必须到县衙门前汇合。” 薛长山的声音不小,他也确实没有刻意避着别人。 当他说完剿匪标准后,原本还在诉说案情的富户家人渐渐没了声音。 他们哭天抢地来报官,添油加醋的把情况说得足够危险,就是担心知县大老爷不把他们家人的安危放在心上。 虽然他们不久前才捐了不少银子用于剿匪,可几乎没人认为那些银子真的会用在剿匪上。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若是真按知县大人的吩咐去喊人的话,今夜哪怕只是带人出城走一圈,恐怕都得花个几百两银子。 薛长山并没有意识到堂下之人的心思,让祖大寿用重赏招勇夫后,他这才疑惑的看向下面那些人。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我听着呢。” 堂下之人尴尬的擦了擦没什么眼泪的眼睛,不知道还要怎么说下去。 赵擎知道时间紧急,主动走上前说道:“大人,如此剿匪的话耗费颇多,是否需要我等再捐点银子?” 一听赵擎的话,很多人都肉疼的嘴角直抽。 刚捐完银子还要捐,你们赵家难道是有座银山不成? 但一想到失踪的家人,不少人一面暗骂赵擎,一面又都做好准备再被宰一笔。 结果薛长山的回复再次让众人大感意外。 “剿匪银子还有很多,诸位无需破费。” 他竟然不趁机再多贪点银子? 这一幕让许多人都感觉无比陌生。 眼见众人情绪稳定,薛长山不再多言,起身准备出发。 经过赵擎身边时,他终于从赵擎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慌乱。 这位严厉的父亲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看得出来他也很担心女儿和家人的安全。 “岳父请放心,小胥定会把慕晴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薛长山忽然朝赵擎行了一礼,起身后又急匆匆向县衙之外赶去。 这一举动不让赵擎措手不及,但在短暂错愕后却感觉心头一安。 得到薛长山的承诺,让他感觉事情仿佛已经得到解决了一般轻松。 至于其他人看到刚才那一幕后怎么想,赵擎已经不在乎。 他只希望家人平安,也希望薛长山可以成功救出人来。 夜幕之下,看着匆匆汇聚而来的上百号人,薛长山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刚穿越来的那天。 当时在县衙门前也是这样一支队伍,一半是衙役,一半是乡勇。 虽然他们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精锐可言,但至少在气势上已经明显变得不同。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 一个时辰到,薛长山不再等待,大手一挥指向城外白虎山方向。 “出发!” 第三十四章 肉票 剿匪队伍出城后没多久,薛长山便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离开队伍,朝东石村赶去。 这次跟他出城的这些衙役和乡勇,虽然在重赏之下变得士气高涨,可真实的战斗里依旧不容乐观。 一旦遭遇危险情况,乡勇们能不像上次那样掉头就跑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至于那些衙役,跑肯定是不会跑的,但终究也是难堪大任。 所以薛长山和祖大寿都很清楚,这支官府方面的剿匪队伍只能用来打佯攻。 真正的主攻任务,还是要落在他们那些人手上才行。 好在祖大寿如今在县衙之中已经颇有威望,由他带领官府的队伍并不用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在这支剿匪队伍里,有一个人的状态跟其他人有很大不同。 这人看似面无表情,可是嘴角却总是隐隐上扬,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此人便是秦杰。 看着知县大人病急乱投医般的拉队伍出城剿匪,他就总是忍不住想笑。 还以为他薛长青(薛长山)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遇事就知道喊打喊杀的莽夫。 面对如今的局面,就凭他抓壮丁一般凑出来的虾兵蟹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作为米阳县的巡检,秦杰很清楚那些衙役和乡勇到底是什么成色。 一旦离开县城,他们连凶狠一些的小毛贼都不敢对付,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白虎寨的悍匪。 这次米阳县出现的诸多绑架案,确实是由秦家人一手促成,秦杰更是这次事件的主要策划人之一。 为了这次的事情,秦家人可谓下足了本钱。 以目前的安排,绝对不可能被这样一支剿匪队伍破局。 并且知县大人连夜剿匪的冒失举动,在秦杰看来更是一次天赐良机。 如果能趁着这次的机会对剿匪队伍大杀特杀,知县必然会落得一个剿匪不力的罪名。 到那时根本不用秦家人再做什么,远在北安府的知府大人就肯定会狠狠的参他一本。 这知县的位置,怕是要做到头咯。 眼见剿匪队伍一刻不停的朝白虎山金发,秦杰的嘴角上扬的趋势也越来越压不住。 就在队伍刚刚来到白虎山脚下时,山路周围忽然响起喊杀声。 早就埋伏在此地的白虎寨山贼一拥而上,朝着剿匪队伍冲杀过来。 果然不出秦杰所料,剿匪队伍一触即溃。 往日里眼高于顶的祖大寿纵然拼死搏杀,却根本无济于事。 最后祖大寿只能且战且退,带着剿匪队伍按照原路撤回。 混乱之中,秦杰找准时机脱离了剿匪队伍,在白虎寨山贼的带领下悄然上山。 白虎山外,剿匪队伍在祖大寿的收拢下重新集结到一起。 清点人数后发现,短暂的一次接触就让这支原本上百人的队伍,人数锐减到只有七十人。 队伍的士气一落千丈,这些靠着重赏变成“勇夫”的压抑和乡勇们,此刻又恢复了以往贪生怕死的状态。 都头赵勇算是少有的几个还能稳住心神的人,毕竟他手里是有真功夫的。 帮着祖大寿清点完人数后,赵勇忽然一脸惊慌道:“祖老大,秦巡检不见了。” 祖大寿并不意外,这件事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是薛长山的预料之中。 在离开之前,薛长山就特意叮嘱祖大寿,时刻关注秦杰的动向。 如果他趁乱脱离剿匪队伍,就可以彻底确认此事跟秦家有关。 而他离开的位置,大概率就是人质藏身的地方。 确认秦杰也“失踪”之后,祖大寿取出背后的长弓,点燃一根火箭朝天射了出去。 “走,我们换个方向重新进攻白虎寨。” 祖大寿大手一挥,带着士气全无的剿匪队伍转移位置。 火箭是他跟薛长山约定好的信号,就是用来传递秦杰“失踪”的消息。 可火箭的出现,也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刚才一战让祖大寿也颇为无奈,虽然本就没打算指望这些人攻克白虎山,可他们的表现确实糟糕到令人发指。 如果再被白虎寨的山贼包围过来,不再扔下十几具尸体肯定无法走脱。 “唉,乡勇之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哪怕先抓一批壮丁!” 带队转移时,祖大寿暗暗下定决心。 --- 白虎山,白虎寨。 今夜的白虎寨格外热闹,因为这里多了许多“贵客”。 从米阳县里绑来的肉票都被安置在白虎厅里,他们都已经被“明码标价”,等着他们的家人拿钱来赎。 但奇怪的是,白虎寨的山贼们对这些肉票的态度似乎过于恶劣了。 诚然,他们是山贼,自然不需要对肉票和和气气。 可他们终究是要拿肉票换银票,就算不礼遇有加,也不该虐待才是。 可实际情况是,所有被绑架来的人到现在为止都滴水未沾,饭更是一口都没吃上。 偌大的白虎厅里只有一个火盆,只能让看管肉票的那几个山贼烤到火。 至于肉票们,则只能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赵慕晴躲在人群里,她的身子已经冻僵了,可她的心更冷。 自小在米阳县长大,她自以为很了解山贼,可今天所经历的一切让她明白自己把山贼想的太简单了。 山贼的残忍,远超她的想象。 此刻还能活着蹲在白虎厅里“受罪”的肉票,都已经是山贼对他们网开一面了。 在山贼绑架他们这些肉票的时候,他们身边基本都跟着丫鬟或者家丁。 可这些下人,在被押往白虎山的路上就已经死了一批。 一些稍有姿色的丫鬟,更是上山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赵慕晴的丫鬟也不见了,她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其实就是自欺欺人的不敢去设想丫鬟的悲惨命运。 看着不远处那些凶神恶煞的山贼,赵慕晴忽然有些恍惚。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冷风和饥饿不断折磨着赵慕晴,恍惚间赵慕晴甚至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这些山贼丝毫不顾及他们的生死,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要放人。 一想到这,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赵慕晴瞬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醒。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我必须得想办法逃回去。” 赵慕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寻找破局的方法。 可惜她大脑一片空白,仅仅不让自己乱喊乱叫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如果相公在的话就好了,他肯定能想到办法。” 这一刻,赵慕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无比渴望相公来救自己。 明明已经跟他过上了“相敬如宾”的生活,却没想到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最想依赖的人还是他。 赵慕晴用力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饿糊涂了。 可就在她甩头之际,目光却忽然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之上。 她定睛一看,当即色变:“他怎么在这?” 第三十五章 寻死 秦杰的忽然出现,让赵慕晴瞬间如坠冰窖。 她发现秦杰并不是被抓来的,更像是被请来的。 对他们这些肉票凶神恶煞的山贼,此刻竟然和和气气的陪在秦杰身边。 赵慕晴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把头低下,不敢被秦杰认出来。 她早就听说过秦家最近一直被打压,秦杰更是多次被自家相公当众羞辱。 如果在这里被认出来,她根本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 赵慕晴把头低得很低很低,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去。 但在惊慌之际,她却听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没有任何侥幸,最终那些人还是走到了自己身边。 当脚步声消失时,赵慕晴甚至还听到了一阵嘲笑声。 是啊,自己现在确实很狼狈,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发笑吧。 笑吧,笑吧,相公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也可以是女中豪杰,我不能因为被嘲笑几声就冲动。 嘲笑声慢慢消失,用衣袖遮脸的赵慕晴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吧,只要我不理他们,他们自然会自讨没趣。 欺负我一个小女子算什么能耐,有本事等官军打过来的时候别跑呀。 赵慕晴虽然现实里一句话没说,但在心里却已经“说”出了一大堆。 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没心思去考虑其他事情。 从而忽视自己现在其实很尴尬、很不体面的真实初境。 可惜,她的自欺欺人终究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 “赵小姐,受惊了吧。” 耳边传来秦杰的声音,赵慕晴全身一紧,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对方称呼自己为赵小姐,而非薛夫人,显然是有心想要提起过去之事。 当年秦家为秦杰上门提亲过,却被父亲直接拒绝,由此秦杰便怀恨在心。 自己还没成为知县夫人前,秦杰就曾多次刁难过自己,直到成亲之后才彻底没了动静。 只是没想到,在今天这种局面下,竟勾起了他的怨气。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赵慕晴心中暗道。 可当她想通这一点后,却反而很快冷静下来。 当他放下遮脸的衣袖时,脸上的慌张已经少了许多,甚至还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从容。 “秦大人。”赵慕晴落落大方的作了一揖。 可不等秦杰再开口,她却抢先问道:“秦大人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一句话,把秦杰问的哑口无言。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被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怎么敢这么问的? 一旁的山贼恶狠狠瞪着她,就连跟她一起被绑架的肉票也好像看傻子一样看向赵慕晴。 短暂失神后,秦杰笑着问道:“赵小姐还看不清眼下的局势吗?” 赵慕晴摇摇头,故作疑惑道:“眼下是什么局势?” “秦大人贵为米阳县巡检,专管缉盗之事。” “现在贼寇就在秦大人身前,他们还对你客客气气的,难道不是因为秦大人已经踏平了贼窝吗?” 赵慕晴说的格外认真,认真到有些肉票都下意识以为她说的是真话,随即一脸渴望的看向秦杰。 秦杰被赵慕晴说的脸色通红,又被跟风的肉票盯的全身不自在,一时间扭捏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秦杰遮遮掩掩的样子,赵慕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做不了好官,就开始勾结山贼,对两家百姓动手。” “通贼便通贼了,偏偏又不敢承认,跟着山贼一起露面还想要遮遮掩掩。” “敢做不敢当,扭捏作态,都赶不上一个好……好老娘们儿。” 赵慕晴彻底豁出去,指着秦杰的鼻子骂起来。 最后一句她甚至是直接模仿起薛长山,把不久前薛长山骂秦杰的说法照搬了过来。 这一番痛骂,先是让秦杰一阵傻眼,随后秦杰就好像充血了一样,两眼赤红的死死瞪着赵慕晴。 “贱人,你再说一遍!”秦杰咬牙切齿的说道。 “卑鄙小人,软弱无能,又当又立。”赵慕晴毫不示弱,毫不留情的继续骂着。 她身边的其他肉票全都一脸惊恐的看着她,有人甚至已经悄悄向旁边挪去,好像害怕一会溅到自己身上血。 秦杰忍无可忍,猛地出手掐住了赵慕晴的脖子。 “贱人,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迎着秦杰赤红的眼神,赵慕晴用仅剩的一点气力挤出一句话:“别让我瞧不起你。” 此言一出,周围心善之人已经不忍再看。 可就在此时,秦杰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疑惑的看着他,还以为赵慕晴刚才又小声骂了一句他们没听到的狠话,把秦杰彻底骂疯了。 秦杰没有疯,反而也露出了几分嘲弄之色。 他松开赵慕晴的脖子,却又死死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想故意激怒我,让我杀了你?” “告诉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 “兄弟们,把这娘们给我扛到房间里去。” “等我舒服够了,让大家伙也尝尝知县夫人的滋味。” 几个山贼闻言哈哈大笑。 “秦大人仗义。” “秦大哥够意思。” 随着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起哄声响起,被强行架走的赵慕晴直感觉全身发麻,心如刀绞。 当他看到秦杰敢光明正大露面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他们这些肉票肯定活不成了。 想来也是,秦家人勾结山贼绑架米阳县富户,这种事终究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留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都杀了,赎金能骗多少是多少,反正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电光火石间想明白这些后,赵慕晴便有了自己的计划。 秦杰说的没错,她就是在故意激怒秦杰,想让秦杰恼羞成怒之下一刀砍了自己。 这是赵慕晴能想到的唯一体面的死法,可惜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秦杰看破了。 好恨呐,竟然连秦杰这种蠢货都骗不到。 赵慕晴现在只求一死,而不是被秦杰和那群畜生玷污。 被架出白虎厅后,赵慕晴不顾寒风侵袭,不断向四周巡视,想找一处能跳崖的地方。 或者找一处有大石的地方,能让自己痛痛快快一下子就撞死。 可惜夜色太浓,离开火光之后她便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心如死灰之际,她忽然发现周围山贼停了下来,就连得意的哼着小曲的秦杰也没了动静。 他们好像在侧耳聆听什么,眼睛也在朝着某处看去。 很快,赵慕晴就看到一道燃火的箭矢冲天而起。 随即,山寨里响起了一声声惊恐的喊叫:“敌袭,敌袭,官军打上来了!” 第三十六章 弄巧成拙 随着燃火箭矢的升空,整个白虎寨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山贼们顿时变得慌慌张张,在一个小头目的呼唤下集结队伍,准备往山寨大门处支援。 秦杰还想拉着两个山贼留在身边做事,却已经没有人听从他的安排。 很快白虎寨就乱成一锅粥,山寨四周到处有火光闪现,却分不清敌人到底从哪里打上来了。 秦杰死死抓着赵慕晴的胳膊,沉声道:“给我老实点,敢跑的话我现在就弄死你。” 赵慕晴冷冷的看着他,眼中依旧满是不屑。 尽管已经听到官军打上来,可赵慕晴却没有多兴奋。 她毕竟自小就在米阳县长大,对米阳县那些官差的实力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纵然自家相公有心操练队伍,也开出了重金悬赏,但毕竟时日尚短,还没法做到脱胎换骨。 指望他们能打进白虎寨救自己,不如指望秦杰忽然良心发现放了自己。 “我不会跑,我忽然改变主意了。”赵慕晴被秦杰拽着往前走,但她却好整以暇的开口说道。 “少废话!” 秦杰恶狠狠骂了一句,他现在只想赶紧找个房间办正事。 “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 “只要我能活着回去,我肯定会把你和你们秦家人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你们秦家完了,今夜过后你们秦家不可能在米阳县有立足之地。” 赵慕晴冷冷的说着,说到兴头上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啪!” 恼羞成怒的秦杰忽然回身扇了她一巴掌,指着赵慕晴鼻子骂道。 “不用再耍心机,我肯定不会让你舒舒服服的去死。” “不让你好好受点折磨就死掉,我就不姓秦!” 赵慕晴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看来想要激怒秦杰杀了自己已经不现实,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自杀了。 此时此刻,赵慕晴自己都无比震惊,自己为什么可以如此冷静的想办法去死。 可是如果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薛长山的身影。 “山下的官军真的是他带来的吗,他真的会想办法救我吗?” 赵慕晴强壮镇定的被秦杰带着跑来跑去,心情却已经复杂到极点。 --- 米阳县城内。 今晚的秦家大院看起来好像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大院里的一些秦家人此刻却如坐针毡。 秦茂勋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着,但被他骂的人此刻却并不在大院里。 他骂的人正是秦杰。 坐在秦茂勋身边的秦家族人大气都不敢喘,同时也在心里暗暗骂着秦杰猪脑子。 一开始得知知县竟然连夜带队出城剿匪时,秦茂勋就感觉不太对劲。 细问之下才知道,白虎寨的人竟然连知县夫人都给绑上了白虎山! 而始作俑者,竟然就是秦杰。 得知此事后秦茂勋深感不妙,他策划绑架事件只是想给知县的政绩上抹黑,方便知府大人整治对方。 这件事暗中已经得到了知府师爷刘良的认可,甚至刘良话里话外透露这也是知府大人的意思。 可现在直接绑到了官员家人头上,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山贼再凶狠,也只是对百姓而言。 朝廷若是真想办他们,不存在剿不动的情况。 现在对朝廷官员的家人下手,无异于直接对官员本人动手。 事关朝廷颜面,此事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 诚然,白虎寨区区一个山寨,早晚会有覆灭的一天。 可如果刚出了这档子事就被灭,秦家跟他们之间的勾结也极有可能会暴露。 但问题是现在秦茂勋只有无能狂怒,事情已经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知县带出城的那些人剿匪不力被打回来。 “等秦杰回来,让他主动辞官吧,然后打发他去南边做事。” 秦茂勋做了最后的安排,为了秦家的安全着想,必须把这个不知好歹的祸害赶走。 秦珏恭敬的应了下来,心中窃喜。 他早就巴不得赶走秦杰,那家伙不但在外面嚣张跋扈,在家族里也同样目中无人。 把秦杰赶走,没准秦珏还能有机会安排自己人顶上巡检的位置。 秦家人各怀心思,都瞄上了秦杰离开后空缺出来的巡检之位。 可是他们却忘了,此刻他们的家族正面临着危局。 也许这并不能怪他们,毕竟米阳县所谓的“官军”不过就是一群疏于操练的衙役,和临时凑数的乡勇。 白虎寨纵横米阳群山多年,又岂会被那么一群虾兵蟹将击溃。 --- 白虎山下,剿匪队伍在祖大寿的带领下第三次从上面退了下来。 这些人果然“不负众望”,连续攻击三次却连白虎寨的大门都没能踏进一步。 要知道,这只是个无险可守,也没有守城军械的山寨而已。 也难怪米阳县富户当初宁可直接交钱给山贼,也不愿主动给他们捐剿匪银子。 如果就打算靠这种队伍剿匪的话,一辈子都不可能把山贼剿灭。 好在祖大寿本就不指望这些人能攻破山寨大门,甚至他对手下这些人的表现还算比较满意。 至少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令行禁止,照比最初的不堪表现已经进步很多。 更重要的是,祖大寿今夜的任务就是吸引白虎寨山贼的注意力,让他们将防守重点都放在寨门处。 经过三次试探进攻后,祖大寿可以感觉到防守寨门的山贼应该不下百人。 这段时间白虎寨的山贼死伤应该很严重,估计这已经是白虎寨现在可以动用的极限兵力。 毕竟白虎寨之前为了追杀薛长山他们,就被反杀了几十人。 之后又跟其他山贼火拼,也死了几十人。 现在正是白虎寨元气大伤的时候,就算没这次的绑架事件薛长山他们也已经打算对白虎寨动手。 稍稍休整一番后,祖大寿再度下令,准备带着队伍攻打白虎寨的寨门。 这些衙役和乡勇可能已经麻木了,他们没有大战前的兴奋,也同样没有恐慌。 听到又要进攻,他们便按照祖大寿的命令再度上山。 其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变化,正是从杂兵向精兵的蜕变。 祖大寿嘴上没说,心里却已经做好打算,这些乡勇只要能活着回去,他肯定会招致麾下好好操练。 可就在连祖大寿都以为这次依旧是佯攻,并且还是会被打退时,意外情况发生了。 白虎寨里忽然火光大作,半个寨子都好像被点燃了一样。 当祖大寿带人冲到寨门前的时候,寨门前的防守几乎已经形同虚设。 祖大寿见状,知道这肯定是薛长山已经得手。 怪不得拖延了这么久,原来是老大在四处放火。 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制造混乱确实是最好的掩护。 祖大寿不想让薛长山的努力白费,他一改之前的保守态势,一马当先的带队冲开白虎寨仅剩的一点防守力量。 “跟我冲!” 他们最大的缺陷是只有十几个精锐,很难做到在正面对决中把白虎寨山贼一网打尽。 最好的办法,就是执行斩首计划。 虽然已经攻破寨门,但祖大寿依旧需要尽可能多的吸引山贼重新包围过来。 唯有如此,才能给薛长山制造出斩首宋虎的机会。 此时此刻,刚放完火的薛长山正提着陌刀直奔后山而去。 通过抓住的舌头得知,宋虎此刻就在后山的“白虎殿”。 可就在薛长山在白虎寨里如入无人之境时,却忽然被不远处的一道火光吸引了注意力。 “嗯?” 第三十七章 救人 赵慕晴好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 明明想过无数遍,只要有机会就马上赴死。 可真当她站在悬崖边时,却又犹豫着不敢跳下去。 一步,只需要一步就可以跳下悬崖,可偏偏自己的两条腿却不争气的开始发软。 当白虎寨四处起火时,秦杰也被山寨内部的动荡吓到。 赵慕晴终于趁机挣脱束缚,逃离了秦杰的魔爪。 可她知道自己肯定跑不赢秦杰,便认准了一处悬崖,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来到这里,却无奈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勇敢。 秦杰的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追上赵慕晴时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踟蹰不前的赵慕晴,他挥动手中火把指了指山下:“跳啊,你倒是跳啊,没胆子了?” “秦杰,你肯定不得好死!”赵慕晴怒骂道。 “骂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骂死我。”秦杰小人得志般笑了起来。 明明山寨之中喊杀声四起,他却已经想起想入非非,期待着天当被地当床的荒唐事。 借着火光的映射,赵慕晴看到了秦杰那猥琐的表情。 这一刻,丢失许久的勇气终于涌上心头。 她狠狠一咬牙,终于转身向悬崖方向跳去。 可就在她要迈出步子的那一刻,一只大手忽然从身后探了出来,稳稳把她抓住。 赵慕晴大惊失色,还以为是秦杰忽然冲了上来。 她胡乱挥手,想挣脱这个畜生。 可拳头却落在一块金属护心镜上,震得她的手掌生疼。 “别乱动!”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赵慕晴耳边响起,她这才意识到抓住自己的不是秦杰。 这声音有点耳熟,可一时间她却想不起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冷静下来后,赵慕晴才发现自己被一个全身披甲的男人救了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好像挡住了这世间的所有危险。 寒风把他盔甲上的血腥味送了过来,可赵慕晴非但不慌,反而变得更加踏实。 站在对方身后,看着他手持利刃傲然挺立的样子,赵慕晴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词终于有了真切的展现。 万夫莫敌。 在他们对面,手持火把的秦杰已经傻了。 他不知道这个全身披甲之人的来历,但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浓浓的杀意。 刚缓过神,他就扔下火把开始夺路狂奔。 可惜他才跑出去几步,就感觉胸口一凉,一把长刀稳稳从他后心刺到了胸前。 秦杰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长刀便迅猛挑动,彻底豁开了他的胸腔。 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秦杰,薛长山眼里只有厌恶。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怒气,明明可以一刀斩首,却偏要把秦杰内脏的搅动出来,让他在非人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看到秦杰惨死的模样,赵慕晴一时没忍住,弯腰呕吐起来。 但她很快就强忍着恐惧,走到薛长山身前躬身行礼。 “多谢恩公出手相救,还望知晓恩公姓名,来日定当厚报。” 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可赵慕晴却无比渴望知道恩公姓名。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隐隐感觉他们之间似乎相识。 薛长山有些为难。 他不想在赵慕晴面前暴露自己太多秘密,可现在又不能真的把她一个弱女子扔在这里。 秦杰是死了,可白虎寨里还有不少山贼余孽。 一旦被那些山贼遇上,赵慕晴的处境肯定会更危险。 可他又没时间把赵慕晴送出山寨,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为了救赵慕晴已经耽误了战机。 再拖延下去,可能就没法趁乱杀死宋虎。 稍加思索后,薛长山干脆直接背起赵慕晴往山下跑去。 “恩公?”虽然有救命之恩,但赵慕晴却明显抗拒这样的身体接触。 “闭嘴,跟着我,让你活!”薛长山惜字如金,警告一番后便不再开口。 下山后路过马厩时,薛长山眼前一亮,直接背着赵慕晴翻身上马。 山寨上狭窄的空间并不适合起码冲锋,可薛长山已经顾不了许多。 找准“白虎殿”的方向,薛长山策马狂奔而去。 自从白虎寨四处起火,虎王宋虎就意识到今夜遇到了硬茬子。 能把白虎寨做到米阳县境内最大的山寨,宋虎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意识到可能有一股精兵潜入了山寨,宋虎第一时间放弃正门的防守,招呼手下全部来防守“白虎殿”。 只要在这里歼灭那伙偷袭的对手,再去收拾大门外的官差也不迟。 但山寨里的乱子太大了,召集了半天的人手才只聚过来了三十多人。 宋虎很急,不断催促手下去召集人手,山寨的火可以不救了,眼下杀退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所谓的“白虎殿”不过就是一个大一点的宅院,宋虎在白虎山上修这么一座寨子也确实耗费了不少心血。 之所以退守这里,是因为“白虎殿”的院墙更加坚固,这里相当于是一个小型堡垒。 可就在宋虎期盼着手下快点赶来集结时,偷袭的敌人终于摸到了“白虎殿”。 看到门外的敌人竟然是结阵出现时,宋虎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难道米阳县请来了卫所的精兵?” 宋虎马上下令关门,准备依靠院墙的防御工事抵御敌人的冲击。 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下一刻,就见一个全身披甲的家伙从小路杀了过来。 有人下意识想要阻拦,直接被他一刀砍成两截。 狭窄的小路上马匹根本冲不起来速度,这一刀纯粹就是马上之人臂力惊人。 看到这一幕,纵横绿林多年的宋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把身边的手下往前推了推。 薛长山一路策马冲来,路上已经斩杀十几个山贼。 赵慕晴一路蜷缩在薛长山身后,死死抓着薛长山腰间的甲叶。 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偏偏没有半点惊慌。 一路杀至“白虎殿”前,看到三狗等人后薛长山也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单手提起赵慕晴,递给了有些傻眼的三狗。 “保护好她,我去杀敌,别乱说话。” 把人交出去后,薛长山一抖缰绳,径直朝着“白虎殿”大门冲去。 三狗认出了赵慕晴,却谨记薛长山的叮嘱,没有张嘴就喊嫂子。 但见薛长山单枪匹马又开始冲杀,三狗马上把赵慕晴又交给其他人。 随后凑齐十人,结成小阵紧随薛长山而去。 赵慕晴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在身边保护自己的这些人好像也是山贼。 可这些人虽然面相凶狠,看向自己时却都在努力挤出点笑脸,尽力表达着善意。 “嘭!” 一声巨响传来,赵慕晴连忙看向远处。 她吃惊的发现,自己的恩公竟然纵马直接撞开了大门。 撞门的马翻到了,人却稳如磐石的落在地上。 随后恩公的身影便消失在院墙里,接着便是混乱的喊杀声。 赵慕晴不由自主的挪着步子,想绕到正门方向看清里面的情况。 第三十八章 迷路 赵慕晴终于绕到正门方向,看清了宅子里发生的情况。 院落之中,那全身披甲之人手持长刀把一个精壮的男人高高挑起。 鲜血自那人胸前被破开的伤口处挥洒下来,血如雨下。 恩公全身染血,却始终稳如泰山的把匪首宋虎挑起在头顶。 这一幕,宛如魔王降世。 赵慕晴呆呆的看着院中的景象,直到别人拉到一旁才想起来此刻还身处险境。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危险似乎已经不在了。 纵横米阳县境内的虎王都已经被开膛破肚,这山寨之中还有谁能伤得到他。 只是想着“恩公”睥睨天下的气势,赵慕晴脑海中却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想到了自家相公,感觉相公若是穿上这一身盔甲应该也能如此神武。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挥之不去。 “白虎殿”里的战斗很快结束,宋虎比薛长山预想中的要弱得多。 仅仅一个照面,所谓的虎王百就成了薛长山的刀下亡魂。 当宋虎被长刀挑起,也就意味着白虎寨彻底输了。 山贼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忠义可言,除了少数几个宋虎的死忠冲上来拼命外,剩下的山贼全都直接扔下武器投降。 薛长山挑着已经死透的宋虎走出院门,看着门外赶来支援的山贼朗声道。 “降者不杀!” 山贼们看看宋虎的尸体,再看看宛如魔王一般的薛长山,都很“明智”的扔了刀去院子里蹲好。 薛长山忽然很感谢宋虎,正是他不久前下令让手下回援,正好方便他留在“白虎殿”这守株待兔。 没过多久,“白虎殿”的院子里便蹲满了投降的白虎寨山贼。 这些人毫无斗志,摆明已经做好了改换山头的准备。 赵慕晴看得一头雾水,她原以为会有更惨烈的血战,却没想到最后竟能如此“和谐”的结束战斗。 想救援的山贼都被抓了起来,白虎寨上四处燃起的大火也无人救援。 白虎山上这场大火,也算是这个纵横米阳县境内的山寨最后的表演了。 在火光的映衬下,一个稀稀拉拉的队伍举着火把顺着蜿蜒的山路赶了过来。 薛长山并不慌,此时在白虎寨内还能形成一定规模的队伍就只有祖大寿带领的那批人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祖大寿提着一颗人头冲到近前。 眼见“白虎殿”里已经有大批山贼抱头准备投降,祖大寿心领神会的没有跟薛长上打招呼。 “结阵,迎敌!”祖大寿忽然扬起手喊道。 他身后的衙役和乡勇们闻言全都一愣。 结阵?结什么阵?没人教过我们啊?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祖大寿摆出要战斗的架势,是不想暴露薛长山的山贼身份。 他身后这些衙役和乡勇终究要回到米阳县,如果让他们知道知县大人同时还是个山贼头领,这就不好办了。 意识到身后之人指望不上,祖大寿干脆一咬牙,提着刀直接冲向薛长山。 “啊!” 看到祖大寿提刀冲向薛长山,赵慕晴忍不住喊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是担心祖大寿有危险,还是担心恩公受伤。 不过相比于赵慕晴的紧张,白虎寨那些已经投降的山贼却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们看出祖大寿是官府的人,看到官差要吃瘪他们自然开心。 毕竟这些白虎寨的山贼里有不少是见识过薛长山战力的,堂堂虎王都挡不住他的一刀,更何况疏于战阵的官差。 结果下一刻,他们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不久前刚刚一刀捅死虎王的狠人,竟然被那官差一脚踹的连连后撤。 所有人都看傻了,甚至如果他们有时间观察祖大寿,会发现祖大寿的眼神都有些呆滞。 “老大,你这败得也太假了……” 祖大寿暗暗说道,竭尽所能的忍住,才让自己没有笑出来。 他本来是想着自己假装战败,然后撂下几句狠话带人撤走。 没想到薛长山比他心急,竟然一招都“挡不住”就直接败下阵去。 薛长山夸张的往后退了五六步,随即大手一挥道:“点子扎手,并肩子,扯呼!” 他嘴上喊着撤退,实际上却让三狗等人把“白虎寨”里的山贼们都拉了出来。 然后当着官差的面,浩浩荡荡的下山去了。 这一幕出奇的诡异,诡异到不管是祖大寿身后的官差,还是跟着撤退的白虎寨山贼,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双方心中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打就别废话! 随着薛长山带走了一众白虎寨的俘虏,这一战算是彻底以官府的胜利而告终。 面对诡异的结局,官差们甚至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 这就赢了? 白虎寨竟然这么好打? 我们这么厉害吗? 赵慕晴作为少有的几个经历了全程的人,她隐隐已经感觉到不对。 祖大寿走到她身前,和气的说道:“夫人,我们下山吧,大人很担心你。” “我夫君在哪?”赵慕晴忽然鬼使神差的问道。 “大人他……” 祖大寿本想说知县在县衙,随即又想起来薛长山今夜名义上是带着他们一起出城剿匪的。 按理说他应该就在白虎山上,但不出意外的话,薛长山现在肯定带人躲在山中的暗处,等他带着官差撤离就会回到这里。 毕竟白虎寨的家当还在山上,不拿走那些金银珠宝岂不是白打了? 至于白虎寨的俘虏,最后肯定会被带去东石村。 他们要好好消化那批俘虏,自然不可能带到米阳县交给朝廷杀头。 想明白这些,祖大寿干脆把心一横,开始信口胡诌 “大人带我们出城剿匪,但在半路上跟我们走散了,也许他在山里迷路了吧。” 如果三狗还在此地,肯定会一把捂住祖大寿的嘴巴,这谎话连他奶奶都骗不了。 可听到这蹩脚的谎话,赵慕晴竟然相信了! “原来夫君迷路了啊……”赵慕晴喃喃说道,话里却似乎暗含深意。 祖大寿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他连忙安排衙役保护好赵慕晴,随后马上带人去救被绑来的肉票。 这些肉票是重要人证,他们都亲眼看到了秦杰出现在白虎寨,甚至还可以直接指挥白虎寨山贼。 有了他们的口证,秦家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甚至不需要薛长山出手,光是被白虎寨劫走家人的米阳县富户们就能把秦家拆了。 至于跟秦家勾结的白虎寨,随着山寨付之一炬,对这些山贼的仇恨最终还是会落在秦家人头上。 找到惊魂未定的肉票们后,祖大寿直接带队准备下山回城。 都头赵勇忽然冒出来,贼兮兮的说道:“大人,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 动情 赵勇跑过来跟祖大寿说悄悄话时,他身后一众衙役全都眼神火热的看向这边。 很显然,他们自然知道赵勇要好祖大寿说什么“事”。 白虎寨盘踞米阳县境内多年,山寨里的金银珠宝肯定不会少。 可祖大寿现在只准备带走肉票,却对白虎寨的“遗产”不闻不问,这让众人心痒难耐。 祖大寿笑了,他忽然觉得赵勇是真的很勇。 难道他到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一战的胜负其实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原本因为他们在这一战里的表现,祖大寿已经对这些人的态度有所改观。 现在看来,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种人就算带成兵,将来上了战场也是喜欢打家劫舍的土匪兵。 在祖大寿的强势带领下,白虎寨的财宝全都被留在山上,一行人带着肉票返回米阳县。 返程路上,剿匪队伍十分“巧合”的碰到了“迷路”的知县大人。 薛长山一袭青衫,根本不像是出城剿匪,反而更像是出来郊游的。 把队伍交给薛长山后,祖大寿便又很快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这次赵勇学了乖,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找祖大寿,反而带着手下一心只顾安抚被解救出来的肉票。 赵慕晴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感觉自己的一些猜测似乎正在被慢慢印证。 看着走在队伍前面的自家相公,赵慕晴忽然壮起胆子从身后搂住他的腰。 这一举动不禁让众人纷纷侧目,但很快他们就都别过头去。 赵慕晴的举止虽然大胆了些,却没人觉得她轻佻。 毕竟在白虎寨里,他们都亲眼看到了赵慕晴的遭遇。 面对秦杰的欺凌,这个烈女子甚至主动寻死,也不是想被那恶贼玷污。 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惊魂之夜,见到自家相公赶来救援,有这种反应属实正常。 可薛长山被保住后却感觉到了异样。 赵慕晴抱着自己的姿势很奇怪,她没有环抱自己的腰,反而双手捏住了自己的腰带,好像在比量着什么。 薛长山本想打开她的手,但想到昨夜赵慕晴的那纵身一跃,他还是停了下来。 “累了?”薛长山轻声问道。 赵慕晴的双臂终于不再悬着,而是稳稳环住了薛长山的腰。 “嗯,累了。”赵慕晴靠在薛长山的后背上,喃喃说道。 薛长山忽然向身后探出手去,稍一用力就把赵慕晴背了起来。 “相公呀……” 赵慕晴羞的满脸通红,却又不舍得挣脱开来。 她很轻,薛长山背着在山路上仍旧如履平地。 可她又一点都不轻,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丝毫不输硬汉的勇气。 走在回城的路上,薛长山忽然很想好好保护这个并不柔弱的小女人。 --- 随着被绑架的富户家人返回米阳县,白虎寨覆灭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米阳县。 这个消息,让米阳县百姓瞬间沸腾。 盘踞米阳县多年的白虎寨,竟然在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 前一晚还嘲笑知县大人不知好歹,竟然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就敢出城剿匪。 可到了现在,之前暗中嘲笑过知县大人的人全都摇身一变,成为了知县的忠实拥趸。 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转变,直到白虎寨覆灭,人们才知道这位知县大人是真的在为剿匪努力。 如此看来,他之前让富户们捐的五千两白银似乎一点都不多,反而有些少了。 轰动的消息之中,还夹杂了很多颇具浪漫气息的传闻。 比如知县大人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明知白虎山有虎王坐镇,却还是带着一众散兵游去深山里勇斗猛虎。 最终剿灭白虎寨,抱得美人归。 据传闻,知县大人可是一路背着知县夫人从白虎山走回来的,不少人在他进城时还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哪怕世道再苦,人们也还是希望看到一些美好的事情。 知县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壮举,不到一天时间就出现了多个版本。 原本因为贪财怕事,在文人眼中没什么好印象的知县大人,如今也成了他们口中的模范。 谁说文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懂不懂什么叫君子习六艺? 知县薛大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能文能武,会冰会火,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传闻越来越离谱,甚至刚到傍晚时就已经有说书人开始讲述这段传奇…… 薛长山还不知道这些荒唐事,回城之后他便直接宣布自己要“养伤”,这件事他已经做的轻车熟路。 剿匪嘛,受点伤很正常,自然要好好养养。 借“养伤”之名,就可以推掉很多不必要的应酬。 并且“养伤”的这个举动,也是他要对外放出去的一个信号。 赵、肖两家,接下来就要看你们表演了! 这次的绑架事件,秦家虽然犯了众怒,但终究没有切实证据能证明这是秦家全体所为。 况且秦杰已经死了,秦家人大可以一推六二五,把罪过全推到秦杰身上。 到时候秦茂勋出面,老泪纵横的痛骂家里出了不孝子。 再来个认打认罚,此事最多也就是伤及秦家筋骨,却不可能让秦家覆灭。 可对薛长山而言,仅仅是让秦家大出血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彻底掌控米阳县,就必须有最坚实的盟友。 那么什么法子能让当地大家族更愿意支持自己呢? 自然是帮着他们吃掉另外一个大家族。 秦家只要倒下,赵家和肖家自然可以顺利瓜分秦家的产业。 把他们喂饱了,还愁将来不帮自己? 只要自己不出面干涉,任由他们明争暗斗,这些地头蛇们自然有办法分出胜负。 一共三大家族,当他们准备二打一的时候,身为知县的薛长山不闻不问,就已经是最好的偏袒了。 所以这“伤”必须养,还得狠狠地养,养到最后只有两家时再“恢复”。 除此之外,“养伤”期间薛长山还能做更多事情。 从白虎寨里抓出来的俘虏是一批重要战力,有祖大寿在,完全不用担心练兵的问题。 只要足饷足粮的供应上,让这些山贼改掉他们打家劫舍的习惯,他们必将成为薛长山手下的第一支精兵。 并且这是一支藏在暗处的精兵,用好了能解决很多问题。 白虎寨倒了,米阳县境内的大小山贼也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必须趁此时机出重拳,快速吃掉其他山寨,继续扩充自己的山贼队伍。 这种事薛长山亲自出手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山贼的世界很简单,谁拳头大就跟谁混。 先把他们打怕了,自然就好收服了。 脑子里想着太多事情,一夜鏖战后的薛长山被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击中,终于在床上沉沉睡去。 当他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挂着一轮明月。 房间里弥漫着清醇的熏香味,沁人心脾。 桌案上点了一盏灯,灯下坐着正在看书的赵慕晴。 褪去一身狼狈后,赵慕晴又恢复了她的百媚风情。 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薛长山不由得多看了一会,竟把小兄弟给看精神了…… “熏香害人不浅呀。”薛长山大糗,没来由的怪起了屋内的熏香。 他刚要翻身,却忽然意识到不对。 “我衣服呢?” 第四十章 秘密 薛长山不是黄花小伙子,哪怕赤身裸体给人看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赵慕晴不同。 穿越过来后他一直躲着赵慕晴,就是怕她看出自己身上的异样。 还记得有一次赵慕晴故意想掀开自己衣襟,估计就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从那之后薛长山就更加谨慎,却没想到这次出了意外。 “相公,你醒了。”赵慕晴察觉到床上的动静,放下书本站起身来。 薛长山马上调整心态,神色如常的坐了起来。 “有饭吗?”见赵慕晴要在床边坐下,薛长山忽然问道。 赵慕晴笑了笑,说道:“我去准备。” 直到赵慕晴离开,薛长山都没有在对方身上发现任何异样。 “难道是我紧张过头了?”薛长山自言自语道,随即起身穿戴好衣衫出门。 晚饭十分丰盛,薛长山近乎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这一顿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赵慕晴见他吃完,才终于开口:“父亲让黎叔(赵家的管家)过来,托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秦家……” 没等她说完,薛长山便直接回道:“最近我需要养伤,没精力处理县里的事情,秦家的事等我伤养好了再说吧。” 听到薛长山的回答,赵慕晴有些愣神。 显然她并不明白薛长山养伤的目的是什么,尤其是她很清楚薛长山身上并没有伤。 准确的说,是没有新伤。 无伤要养,却又偏偏要对外宣称养伤,甚至对赵家也是如此,赵慕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薛长山把一切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把我的原话让黎叔转达给岳父就行,岳父会明白我的意思。”薛长山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听闻此言,赵慕晴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会错了意。 想到父亲肯定十分心急,赵慕晴告罪一声,连忙把消息告诉了等候多时的黎叔。 再回来时,她看到薛长山起身要走,连忙问道:“今夜还要出门?” 薛长山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表现很反常,但他更不敢留在家里过夜。 可往日里只会露出幽怨眼神的赵慕晴,今天却忽然一反常态。 “能留下来吗?” 这句话好像用尽了赵慕晴的勇气,她缓了一会才解释道:“我想跟你说说话。” “好吧。”薛长山不再坚持,重新坐了下去。 好似生怕薛长山会忽然跑出去一样,赵慕晴竟然干脆就站在门口,并不坐下。 可她光站着不说话,让薛长山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刚要主动挑起话题,沉默良久的赵慕晴终于开口:“我夫君还活着吗?” 一句话,瞬间让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薛长山呆呆的看着赵慕晴,甚至隐约听到了她剧烈的心跳声。 这次轮到薛长山陷入沉默,脑海中无数个想法蹦了出来。 他想到过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点破。 某一时刻,薛长山下意识想回一句“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跟赵慕晴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薛长山知道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若非已经决定摊牌,她断然不会如此开门见山。 思量许久,薛长山终于长叹一声。 “大哥已经死了。” 这句话,既回答了赵慕晴的询问,也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本以为赵慕晴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没想到赵慕晴却依旧眉头紧锁,好像更加怀疑。 “我见过小叔。”赵慕晴说道,随后坚定了语气:“小叔不是你这样。” 这又是个薛长山始料未及的情况。 虽然从最实际的情况出发,薛长山依旧没有说实话。 可从眼下的情况来说,他已经是实话实说了。 毕竟他确实是穿越到了薛长山的身上,也拥有了前身的全部记忆,甚至继承了前身的一身武艺。 如今他就是薛长山,大乾朝的山贼薛长山。 总不能真的坦白到极点,告诉赵慕晴自己是穿越而来。 告诉她自己来自几百年后,是一个杀手? 问题是这种事就算自己真敢说,赵慕晴也不可能信啊! “人是会变的,嫂嫂。” 薛长山自问已经没有什么隐瞒,说话时丝毫不感觉心虚。 听到“嫂嫂”二字,赵慕晴的身子明显一僵。 她神色复杂的看向薛长山,眼神里流露出失落之情。 不知是因为确认了丈夫的死,还是因为那一声称呼。 也有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失落。 薛长山很讨厌这种沉闷的气氛,既然已经开门见山,他索性开始主导对话。 事情跟他猜的一样,赵慕晴本就因为他这段时间的反常,早就开始有所怀疑。 这次趁他沉睡之际,终于确认了他身体的不同。 薛长青身上有一块很大的烫伤,可薛长山身上并没有。 并且薛长山满身的刀箭创伤,虽已愈合,却还是昭示出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彻底确认自己的“夫君”已经“换人”后,才有了赵慕晴找薛长山谈话的事情发生。 而薛长山也直接拿出了说过两次的说辞,自己的大哥已经被人害死,自己冒名顶替就是为了给兄长报仇。 他看得出来,赵慕晴并不相信这种说法,毕竟她连“薛长山是薛长山”这件事都有所怀疑。 但她终究面临着跟祖大寿和肖月他们同样的困境,那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有穿越这种事发生。 所以哪怕薛长山的说辞并非无懈可击,但这终究已经是最贴近真实情况的解释。 渐渐接受了“现实”之后,赵慕晴一直憋着的那股气终于散去。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人生。 在今天之前,她很多次怀疑过,也很多次幻想过。 她曾无比渴望是自己的夫君真的变了,变成了她爱慕的样子,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惜这一切,都在薛长山的坦白之后幻灭。 这是自家小叔,哪有嫂子跟小叔过日子的道理。 唯一的一点慰藉,就是小叔是个正直的人。 之前一段时间一直刻意躲着自己,想来就是为了恪守这份礼数。 “慕……嫂嫂。” 薛长山试图继续交流,却见愣神的赵慕晴忽然抬头。 “别叫我嫂嫂。” “那……我叫你什么?”薛长山颇为不解。 赵慕晴眉头微皱,最后说道:“叫我名字吧。” “好,赵慕晴,我……” “这也不好。”赵慕晴眉头皱得更深,最后好似自暴自弃的说道:“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薛长山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最后索性干脆跳过这个难题,转而直奔主题。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赵慕晴猜出他心中所想,问道:“想让我帮你保守秘密?” 薛长山重重点头,准备开始解释自己还想保持知县身份的原因。 他的理由很充分,有充足的自信说服赵慕晴。 可还没等他说出这些,赵慕晴便毫不犹豫的回道:“可以,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 紧接着,她便提出自己的条件:“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 第四十一章 漫漫长夜 眼见赵慕晴愿意帮自己遮掩,薛长山满心欢喜。 “说吧,什么事,杀人越货,还是灭人满门?” “除了好事,我什么都可以做。” 最大的心病解除,薛长山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随意。 赵慕晴掩嘴一笑,眼波流转。 自小家里有严父,又嫁了个闷书生,赵慕晴过去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乐趣可言。 可就是最近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这种身心的放松,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但一想到对方的真实身份,赵慕晴不免又眼神一黯,好在很快恢复如常。 “不需要杀人放火那么吓人,我只是想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薛长山,问道:“昨晚在白虎寨救我的人,是你吗?” 话已至此,薛长山知道自己再继续隐瞒反而不妥。 “是我。”他坦然回道。 尽管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但当赵慕晴得到确定的回答后还是眼前一亮。 这个反应让薛长山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赵慕晴到底是对自己有戒心还是没戒心。 “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赵慕晴忽然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承诺。 紧接着她又说:“但你得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薛长山疑惑的看向赵慕晴,在看到对方眼里只有向往和兴奋后,他终于明了。 放在穿越前的时代,赵慕晴应该是刚上大学的年纪。 正是对热血江湖、英雄儿女、快意恩仇这些事充满向往的年纪。 再加上她平日里就喜欢看这种话本,自然更加重了她的好奇心。 也许在她眼里,像薛长山这种纵横山林的山贼,就一直过着她幻想中鲜衣怒马的快意生活。 若是放在之前,为了安抚住赵慕晴,薛长山估计会顺着她的心思编点故事。 可一想到今后有一些地方可能确实需要赵慕晴帮忙,薛长山便放弃了编故事的想法。 “好吧,长夜漫漫,我就多说一些给你听。” 听到“长夜漫漫”四字,赵慕晴脸颊微微发红,但还是忍着羞意想好好听故事。 结果薛长山的第一句话,就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你见过人吃人吗?” 薛长山没有编故事,因为他说出来的事情比编出来的故事更残酷。 薛长山不是圣母,他甚至从不否认自己不是好人。 穿越前他不说杀人如麻,也绝对是双手沾满鲜血。 可是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后,薛长山“看”到了哪怕他当杀手时都没见过的残酷世界。 参加同州流民起义时,流民为了活命吃死人,官员尸位素餐的事情他见了太多。 他原以为自己对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可真看到人吃人的时候,坚韧如他也险些精神崩溃。 吃观音土胀死、憋死的情况,他也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亲眼所见。 现实世界的残酷,哪怕在后世的书本上都没能写出哪怕一成。 而掌握了刀枪的起义军们,又会迅速从吃不上饭的泥腿子,变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法外狂徒。 每一次阅读前身的记忆,薛长山看到的都是血泪。 用这种另类的方法经历了世间的残酷后,他才终于感受到那个千古名句的重量。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正是因为“亲眼”看到了这些,才让原本打算当个逍遥知县的薛长山改变了想法。 做点什么吧,哪怕只是让百姓吃上一口饱饭呢。 不是么。 幽静的夜色下,薛长山用浑厚的声音讲述着尖锐的现实。 赵慕晴没听到江湖趣事,却仿佛看到了一副人间炼狱图。 讲述过程中,薛长山没有添油加醋,而是无比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赵慕晴早已哭成泪人,她虽然不能真的与苦难共鸣,却还是会因遭遇苦难之人伤心。 听完薛长山的讲述后,赵慕晴缓了很久才从那种阴郁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所以你才想继续当官,当一个好官,造福百姓?”她看向薛长山问道。 “我才没那么傻,当好官死的多快啊。”薛长山笑了笑。 “我只是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顺便让其他人也活得好一点。” “当官能让我更方便的做事,所以我现在需要当官,仅此而已。” 薛长山的回答很没有气势,甚至好像是胆怯者担心失败被嘲笑,所以在开始之前就先示弱。 赵慕晴忽然想起刚嫁给薛长青时,对方喊着要为万世开太平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跟薛长青相比,薛长山随意到就好像在说“今晚吃的不错”那么简单。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回答,反而让赵慕晴感受到了更加真切的希望。 一场漫长的对话终于结束,薛长山全程都只是陈述事实。 没有刻意炫耀自己的良苦用心,也没有喊什么口号。 说了这么多,也仅仅只是希望赵慕晴不要做傻事。 毕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实哪怕是赵慕晴想揭穿自己,也根本没有机会了。 说句残忍点的话,到那时甚至可能她父亲赵擎都会阻止赵慕晴做这种傻事。 看到赵慕晴似乎并不会犯傻,薛长山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好活着,别做傻事。”他在心里默默说道,随即起身准备往门外走去。 天色已晚,薛长山不敢再多作逗留。 他怕赵慕晴还没做傻事,自己先干了不是人的事…… 看到薛长山要走,赵慕晴下意识想要阻拦,却又猛然惊醒,马上收回手掌。 憋了半天,她才讷讷问道:“你还回来吗?” “多新鲜呀,这是我家,当然要回,就是有时候外面事情很多,没时间回而已。” 薛长山哈哈一笑,推门而出。 “是家么?”赵慕晴呆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片刻扭捏后,当她望向窗外时,正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那高墙之上一跃而过。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薛长山身上的伤疤,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要出去砍人就这么兴奋吗?” 话刚说完,赵慕晴就被自己逗笑了。 “说什么胡话呢!” 薛长山走后,困意终于来袭。 只是准备休息时,赵慕晴忽然觉得今夜的独守空房格外寂寞。 走在米阳县的街道上,薛长山隐隐闻到了一些血腥味。 仔细听,他还听到远处隐隐有打斗声传来。 这并不让他意外,他也不打算去看热闹。 在晚饭之前,赵家人肯定就得到了他要长时间“养伤”的消息。 以赵擎的手腕,自然不可能留隔夜仇。 大家族之间的争斗,也绝对不可能只局限于生意和田地。 大族争斗嘛,死几个人很正常。 趁着城中的混乱,薛长山悄然离开米阳县,直奔东石村而去。 可就在这个夜不黑风也不高的晚上,薛长山在路上遇到了一件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 竟然有人拦路抢自己! 第四十二章 神棍 看着眼前劫道的人,薛长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自从开始亮剑,他想过米阳县富户可能会铤而走险找杀手针对自己。 也想过城外的山贼可能会狗急跳墙,集结人手打自己措手不及。 但他偏偏没想到,会在走夜路的时候遇到个劫道的。 更重要的是,对面那劫道的好像还是个新手! 尽管对方身材魁梧,手里还拿着一把刀,但他劫道的方法太让人迷惑了。 既然是单干,又挑在夜里动手,这条路又有不少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大可以躲在暗处打闷棍,而不是这样大摇大摆的跑出来持刀喊话。 “把钱留下,饶你不死!” 劫道之人大声喊着,可他喊话的时候却反而又往后退了几步。 薛长山冷冷看着他,招招手说道:“来,过来跪下,我不杀你。” “大胆狂徒,还不速速受死!” 劫道之人发现薛长山竟然蔑视自己,气急败坏的往前冲了几步。 薛长山实在不想在这种废物身上浪费时间,迎着那人上前就是一脚。 这一脚踹结实了,对方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但在电光火石间,他敏锐察觉到那人并未挥刀,而是忽然伸手探入怀中。 薛长山猛地收住去势,连忙后撤几步。 刚一后退,那人便洒出一团白灰。 多亏了薛长山没有彻底放松警惕,否则真要是被迷了眼,还真就有可能阴沟翻船了。 看来自己小瞧了这小贼,他看似笨拙的举动下竟然还藏着杀招。 再看向对面时,薛长山又被气笑了。 那小贼一计不成,竟又搞出了新花招。 只见他伸手指向自己,双指之上竟然燃烧着一团火焰。 乍一看起来,这人就好像有法术一样! 可薛长山一眼就看出,这不过就是糊弄人的江湖把戏。 无非是在手上抹了点蜂蜡之类的东西,隔绝了火焰伤手。 “孽障,还不速速受降,本尊不愿杀生,莫要逼我!” 那小贼声如洪钟,再加上手掌起火,倒还真有几分邪异的感觉。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薛长山。 稍稍试探几次,薛长山便确定这人只有一些糊弄人的小把戏,唯一的杀招无非就是洒白灰。 三拳两脚之后,那小贼便收了“神通”,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呀……” 薛长山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有趣的人。 如非必要,薛长山其实并不喜欢杀人。 看着对方涕泗横流的倒霉样,薛长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不是你爷爷,起来说话。” 小贼怕极了薛长山的铁拳,规规矩矩的起身站好。 “走吧,路上说。”薛长山招招手,带着对方往东石村赶去。 有了这家伙的培养,走夜路的薛长山倒是多了几分乐趣。 因为这家伙的经历确实有点意思。 这人名叫陈三玄,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原名就叫陈三。 陈三玄的家本来是军籍,因为老爹当了逃兵,全家只能躲进深山里过活。 十岁时爹娘都死了,陈三玄便跑进了附近县城里为讨饭为生。 结果讨着讨着,就混进了一个秘密组织。 所谓秘密组织,其实就是个名为玄阳教的民间教派。 这教派不是被朝廷认可的宗教,但也算不上是邪教。 不过就是在教主的带领下,教授一群装神弄鬼的徒子徒孙,让他们在穷苦百姓身上骗吃骗喝。 陈三玄脑子灵光,学什么东西都快,心也够脏。 没过几年就在玄阳教里混到“高层”,把教主的手艺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玄阳教虽然规模很小,但还是吸纳了一些信徒。 靠着香火钱,陈三玄也过了几年好日子。 但万万没想到,他那个倒霉师傅兼玄阳教教主竟敢私通里长老婆。 被撞破奸情后,里长带着一众族人掀了玄阳教的老巢,顺手还帮玄阳教教主升了天。 碰巧陈三玄那段时间出去“布道”,侥幸逃过一劫。 但原来的地盘他是不敢回了,就跑到了别处,重起炉灶开始了自己的传教。 不得不说,陈三玄确实有点手段,不到一年光景就在几个村子里扎下根来,吸纳了不少信徒。 但也许是陈三玄学艺太精,不但学到了自己师傅的江湖手段,还学了自己师傅好偷人的毛病。 站稳脚跟后,他也私通了当地里长的小老婆,甚至连人家女儿都没放过。 东窗事发后,陈三玄可谓经历了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 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赶到米阳县,却因为城门关闭无法进城。 正巧此时碰到赶夜路的薛长山,他就恶向胆边生,打算先劫点钱财。 再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老老实实跟在薛长山身后讲述老神棍自己的故事。 听着陈三玄的经历,薛长山并没有看不起他,不过就是看不住自己小兄弟而已,算不上大毛病。 至于私自传教这种事,只要没有诱人向恶,就不算是什么大罪过。 毕竟就算是那些被朝廷认可的教派也未见得有多灵。 最重要的是,薛长山觉得此人有大用! 薛长山始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在他的发展规划中有一件事是肯定避不开的。 把如今的皇帝老儿拉下皇位。 想做到这件事,并不是说只要一味发展军力和财力就行。 虽然这些东西是最核心的竞争力,但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舆论战。 或者用更现代的说法——意识形态之争。 这个时代的百姓都相信天命所归的说法,不少人相信皇帝就是继承天命来统治他们的。 绝大多数百姓虽然没读过书,却还是在潜移默化之间被灌输了这样的思想。 迷信是糟粕,但迷信在这种信息不发达的时代确实是个极好的工具。 所以当薛长山决定起事开始,就在发展兵力之外还定下了另外一个关键路线。 想造反,先造势。 从古至今,那些个开国皇帝哪个不是出生时有天地异象。 不是老母亲跟神人交合,就是出生时家里有五彩祥云,窗外有巨龙盘旋之类的。 起事前,也都会临时抱佛脚般的弄点谶语出来。 什么“大楚兴成胜王”,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口号喊得震天响,事情说的玄之又玄,可其中到底藏着什么门道,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聪明人”能懂,不代表所有人都懂。 信仰的力量,往往会迸发出“聪明人”无法理解的厚重。 在百姓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们就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走下去。 但关键不是故事编的圆不圆,而是讲故事的人值不值得信任。 编故事谁都会,编出来的故事说出去让人信,这才是真本事。 这也是为什么薛长山早有这方面的想法,却始终没有动手的原因。 让祖大寿他们砍人可以,让他们去骗人属实是强人所难了。 想把这种事做好,要有小聪明,还要擅长坑蒙拐骗的手段,更重要的是要足够不要脸和心够脏。 目光投向陈三玄,薛长山忍不住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个江湖骗子,简直完美契合自己的需求! 他忽然拍了拍陈三玄肩膀,笑着问道:“三玄呀,想不想做点大事?” 第四十三章 招揽 听说要做大事,陈三玄非但没兴奋,反而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他偷偷看着薛长山,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杀人放火的那种大事吗?” 薛长山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就你这两下子,让你去杀人放火不就是让你去送死?” 陈三玄嘿嘿一笑,知道不是做危险的事情他便放心不少。 “我要让你建一个新教,在我的地盘上的传教。”薛长山说道。 一听这话,刚刚还畏缩的陈三玄猛地来了精神。 要是聊这个的话,那我可不困了。 “教主,咱们新教叫什么?”片刻的功夫,陈三玄就完成了角色转变。 “教主?” 薛长山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陈三玄已经进入状态,并且很自觉的奉自己为教主。 陈三玄的识趣提醒了薛长山,这教主之位还真得是他亲自担任才行。 “新教的名字我还没想好,等着我跟你好好商量一下。”薛长山回道。 对此,陈三玄并不感觉意外。 虽然年纪不大,他却是货真价实的老神棍。 他深知不被朝廷认可的民间教派本就是一个个草台班子,教派叫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听说薛长山要去东石村,他在路上便思索起如何把这个村子发展成他们新教的发源地。 在他看来,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快速融入进去。 毕竟村民总是对外来者充满戒心,一开始就传教根本不现实。 可当他跟着薛长山来到东石村后,却被村子里的情况惊呆了。 他走过很多地方,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村子。 在这个村子里,竟然有一群山贼! 他们还没走进村子,就看到至少上百个山贼守在了村口。 而诡异的是,村子里竟然没有一点动荡。 好像村民们依旧照常在过日子,对村口的山贼毫不在意。 至于那些山贼,则好像真的是在守护村子,并非是要打家劫舍。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到底是整个村子都是山贼,还是这些山贼想要改邪归正。 不过看着守在村口的那些凶神恶煞的山贼,陈三玄不禁有些胆怯。 “教主,要不我们换个村子吧,这里的情况很奇怪啊。” 他下意识拉住薛长山,小声劝道。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从村子里冲出来几个人。 “快跑!” 眼见情况不妙,陈三玄拉着薛长山就要跑。 可惜薛长山稳如磐石的站在原地,陈三玄差点把自己拽了个趔趄。 “别怕,自己人。”薛长山笑了笑,稳住了陈三玄。 刚才对方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这小子虽然怕得要死,关键时刻却还知道拉着自己跑。 就凭这一点,他就比当初那些乡勇强得多,至少他在遇到危险时不会扔下自己就跑。 陈三玄在惊慌和疑惑中,看着薛长山在村外穿上一身盔甲,然后跟着一众山贼进了东石村。 再之后,他就看到了更加震惊的一幕。 那些凶神恶煞的山贼在看到全身披甲的薛长山后,竟然好像看到了活阎王一样。 他们脸上写满畏惧,然后规规矩矩的列好队,准备等着薛长山训话。 陈三玄还在震惊之中,他悄悄凑到看起来比较随和的三狗身边,问道:“咱们教主到底是什么人?” “教主?”三狗一愣,露出一个比陈三玄还要震惊的表情。 刚才碰面时薛长山一直在询问白虎寨俘虏的事,并未交代陈三玄来历。 如今对方这么一问,倒是让三狗对他充满兴趣。 “别急,等老大忙完这边的事咱们慢慢说。” 他摸不清陈三玄底细,并没有多嘴去交代什么。 当薛长山出现在村口时,很多村民也都闻讯赶来。 自从朱员外被灭门那天后,薛长山便一直没有再出现。 一开始村民们都很忐忑,毕竟里长一家都被杀光,甚至连里长的田地都被他们分走不少。 虽然得到了薛长山的承诺,但他们也不太敢相信这件事真的能被掩盖下去。 在煎熬中等了几天之后,他们吃惊的发现官府竟然真的没有派人来调查此事,甚至连最基本的问询都没有。 看到如此情况,东石村村民终于意识到他们遇到了贵人。 正因如此,面对村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一大批山贼,村民们也没有多少恐慌。 但相比于村民的镇定,被拉到这里来的白虎寨山贼却一直心怀忐忑。 可就在他们看到站在高处的薛长山时,不少人的忐忑心情竟忽然消失。 当这个全身披甲的猛人不再是他们的敌人时,一想到可以跟随他,不少人都感觉不管做什么都充满底气。 “从今以后,你们都跟我混,有人有意见吗?” 山贼们左右看了看,最后都心领神会的高喊没有。 开玩笑,都到这一步了谁还敢说有意见?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想趁着夜色逃走,结果被抓住之后直接活活打死。 出手最狠的,就是那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名叫三狗的少年。 那几个试图逃走的家伙,让这些活到现在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把他们抓来的那些人都是猛人,根本容不得他们反抗。 得到俘虏们的答复后,薛长山点点头,随即开出了他的条件。 “所有投靠我的,每人每月七钱银子,每天三顿干饭。” 听到这句话,白虎寨山贼们瞬间哗然。 并不是他们不满意这个条件,而是这个条件过于丰厚了! 在百姓的传闻中,他们山贼就好似天天能吃香的喝辣的,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山贼的处境并不好。 只有那些大头目才能真正的酒肉不断,就连小头目都只能是偶尔才能喝上一顿酒。 而普通山贼,能不挨饿就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 至于还想拿饷银?做梦么! 想赚银子就出去抢,抢不到就只能混口饭吃。 如果做山贼真能天天大鱼大肉,还能左拥右抱,还能稳定赚银子的话,早就遍地是山贼了。 “肃静。” 薛长山止住了众人的议论,继续说了起来。 “今后只要出征,战场上每杀一人,就赏一两银子。” “攻坚战中,先登者赏十两银子。” “遭遇战中,夺旗者赏十两银子。” “阵斩敌人小头目,赏银三两,斩大头目赏银五两。” “除了赏银外,先登、夺旗、斩将、杀敌都算作战功。” “战功卓越者,优先提拔为头领。” “如不想晋升,可用战功再领一次赏银,但战功换赏银后便失效。” “如何选择,由你们自己定。” 薛长山说的掷地有声,一旁的祖大寿临时充当记录官,把薛长山所说的一切付诸于文字。 一开始还有些将信将疑的山贼们,听到后面这些条件后反而没那么疑惑了。 这哪里是养山贼,这分明就是要养兵! 面对如此抉择,山贼们并不恐慌,却有些迷茫。 他们早就做惯了贼,能当好兵吗? 可就在此时,始终等在旁边的常顺忽然走了出来。 他急匆匆走到薛长山身前,一脸诚恳的问道:“大人,我们也可以参军吗?” 第四十四章 主义 薛长山开出的诱人条件,让常顺这些东石村村民听得心潮澎湃。 每月七钱银子加上三顿干饭,这样的条件已经最够他们把命都交给薛长山。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可以吃饱喝足的同时,月月至少能拿回家七钱银子。 要知道,不久前他们就是因为拿不出七钱银子,才走上了围攻里长家的不归路。 若是换成旁人来说这些事,东石村村民肯定不会相信。 可他们相信薛长山。 屠灭朱员外一家后,薛长山说分田地,就真的分给了他们田地。 说不会出事,就真的没有朝廷的人来找他们麻烦。 对东石村而言,薛长山的承诺就是最值得信任的。 看着一脸渴望的常顺,薛长山笑着点点头:“村里人想参军随时欢迎,不过其中凶险你们也要想清楚。” “大人,我们明白。”常顺拍着胸脯道:“敢来参军的,肯定都是村里有胆的汉子。” “好,你看着办,觉得行的就都叫来。” 薛长山心情大好,东石村村民的态度让他大喜过望。 原本还在想如何从村子里征兵,没想到竟然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 常顺去叫人时,白虎寨的山贼们也都有了明确的决定。 投靠薛长山。 其实他们并非怕危险,只是单纯的害怕薛长山言而无信。 毕竟薛长山和他的手下各个战力出众,如果等到该发俸的时候不发,他们也没处讲理去。 好在一些原本白虎寨里的小头目想明白了关键所在。 他们本就是阶下囚,薛长山愿意给他们开条件已经仁至义尽,再拖拖拉拉等到人家亮出屠刀就什么都晚了。 想通此处,白虎寨众山贼恍然大悟,纷纷表示会死心塌地追随薛长山。 看着眼前一张张还是稍显犹疑的脸,薛长山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改变。 薛长山舍得拿出七钱银子招揽山贼,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在东石村里过日子。 米阳县境内的山寨必须快速铲除,免得其他山寨趁机做大。 等到队伍拉出去开始征战,大把赏银发下去,山贼们的斗志自然会被快速激发。 “东石村村民也尽快操练起来,尽量让他们参加后面的剿匪战斗。” 把众人遣散后,薛长山对祖大寿说道。 “要这么快就派他们出战吗?”祖大寿眉头微皱。 “他们只是一些庄稼汉,其实就连县城里的那些乡勇都不如。” “从没见过血的人忽然上战场的话,很有可能一触即溃。” 祖大寿精于练兵,他并不是很赞同薛长山的想法。 薛长山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坚持自己的安排。 “没见过血就快点让他们见,我们需要尽快拥有一支精兵,而不是练出来一群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薛长山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是良家子参军的话,给他们一次退伍的机会,但退了就永不再录。” 这是他能给的最大让步,再宽容一些的话将不成规矩。 薛长山也知道,练兵强度不够的话,强行出战会造成更多损失。 但他更清楚,只有真正的战场争锋才能练出精兵。 他手下的这些兄弟之所以面对山贼时能打出摧枯拉朽的优势,就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百战精兵。 死人是在所难免的,薛长山给他们留了后路,也舍得给银子,就是为了尽快拉起一支队伍来。 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大争之世,薛长山不敢有半点松懈。 如果手底下只有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一旦局势大变,根本没有办法应对。 而除了动荡之外,接下来的发展也急需兵力支撑。 想要打通走私商路,仅靠祖大寿凭借过去的交情是疏通关系是远远不够的。 若是不能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所谓的生意极有可能会谈成陷阱。 越是赚钱的生意,越容易招来算计。 如果实力不足以支撑暴利的生意,很快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薛长山不是不相信祖大寿,而是不相信那些当官的能经得起利益的考验。 但细盐生意必须做,甚至代王府的军械生意薛长山也想彻底插手。 想赚钱不被抢,就想壮大自身的实力。 而拼了命的赚钱,就是为了更好的养兵。 很好的循环,良性循环。 可一旦其中一环出了问题,就是全盘皆输。 薛长山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不温不火的做事,最后只会让所有人都身陷险境。 练兵之事安排下去后,薛长山又把陈三玄叫了进来。 “感觉如何?”薛长山问道。 陈三玄有些摸不到头脑,疑惑道:“感觉什么?” “想在这里传教的话,感觉难度如何?”薛长山解释道。 “不太容易。”陈三玄想了想,又改口道:“很难。” 他刚刚投靠薛长山,正是该好好表现的时候,但村子里的情况确实让他感觉棘手。 东石村的情况很特殊,就算抛开村子里有一伙山贼这件事不谈,这里的状况依旧非同寻常。 这个村子里竟然人人有地! 仅凭这一点,东石村就已经胜过大乾朝九成以上的村子。 有恒产者,很难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被煽动。 传教是需要土壤的,民间宗教很难在富裕之地发展壮大。 只有在百姓生存艰难,甚至是民不聊生的地方,这些缥缈的存在才能更好的生根发芽。 而东石村里家家有良田,村子里甚至还有没分完的田地准备租给从山里回来的逃户。 在这里,基本不可能发展出一个教派来,哪怕这件事是薛长山亲自下令要做的。 稍稍犹豫了一会之后,陈三玄决定对薛长山说点掏心窝子的实话。 “教主,其实想要在一个地方建立统治,和在这里发展教派的道理是一样的。” “想让别人信服和听话,要么是给他们希望,要么是给他们利益。” “给希望很简单,怎么夸张怎么来。” “哪怕跟他们说信我们能得永生也没事,反正得不到永生就是他们心不诚,不是我们的问题。” “但给利益的时候,却不能让给他们太多,甚至需要让他们始终处在勉强维持的状态。” “要让他们吃上饭,但绝不能吃太饱,吃饱了就会开始闹事。” “最重要的是必须让他们有求于您,这样才更好控制。” 陈三玄一脸认真的说道,说完之后便紧张的等待薛长山的反应。 这番话是他表现自己的一次机会,但也同样是很冒险的举动。 毕竟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薛长山给东石村村民和山贼的好处太多了。 这并非好的统治手段,甚至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昏招。 当面批评薛长山,也难怪陈三玄会如此紧张。 薛长山却并未动怒,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知道陈三玄说的没错。 但他终究不是想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统治者,如果治下百姓连饭都吃不饱,那这统治不要也罢。 薛长山轻咳一声,说回主题:“三玄,你知道什么叫爱国主义吗?” 第四十五章 特殊的教育方式 “嗯?什……什么主?出什么主义?” 简单四个字,却差点把陈三玄脑子说冒烟了。 对他而言,爱国主义这四个字确实是超出理解范围了。 薛长山笑了笑,耐心解释道爱国主义就是字面意思。 就是指一个人或者某个集体,热爱自己祖国的一种思想。 陈三玄听完有些失望:“就是忠君爱国呗?” “不,只爱国,不忠君。”薛长山强调了一句。 “啊?”这下陈三玄又傻了。 “教主,您不用这么考验我,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我哪怕不爱国,我也肯定忠于您!” 陈三玄连忙开始表忠心,生怕让薛长山误会。 来到东石村后,陈三玄就意识到薛长山不是普通人。 尤其是看到他招揽山贼为己用,还用高得出奇的饷银直接招兵后,他更是意识到薛长山要做大事。 对此陈三玄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而感觉很刺激。 毕竟作为一个常年搞民间宗教的江湖骗子,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虽然算不上造反,但也绝对是跟朝廷对着干。 而既然已经知道了薛长山的秘密,他就必须表忠心表的彻底一些。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陈三玄很清楚该如何抱紧大腿。 但显然陈三玄想错了,薛长山提出爱国主义并非是试探,而是真的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正如陈三玄之前说的那样,这个时代百姓就算有点觉悟,也是先忠君再爱国。 因为统治者其实并不是很看重国家这个概念,他们更多时间都是在想着如何巩固自身的地位。 甚至皇帝很少去宣传国家这个概念,基本上也就是宣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们想永远做天下的主人,就一心只让百姓知道皇帝的存在就行。 但薛长山要做的,就是通过爱国主义思想教育,来获得自己的拥趸。 听起来这是个十分荒诞的计划,并且事实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 当薛长山刚开始给陈三玄解释其中细节时,饶是陈三玄这种老神棍都无法接受薛长山的思想。 这种反应并没有超出薛长山的预料,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种思想确实太过超前。 这个时代的人终究还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精神寄托,来获得共同的认同感。 即,大家都是被同一个皇帝统治,就是在同一片天下当中生活。 可是爱国主义是需要抛弃天地君亲师的思想,转变为认可国家共同体这个概念。 在统治水平不足的这个年代,其实想实现这一点是相当困难的。 再加上这会让百姓对皇帝的敬畏变得更少,统治者们自然更不可能推动这样的“恐怖”思想。 薛长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只是提出了爱国主义这个概念。 否则的话,他一开始其实是想直接提出社会主义理论…… 他知道,在生产力严重不足的这个时代,其实各种主义都很难真正实现。 毕竟现在连基础教育都普及不了,又怎么可能去做思想教育。 但薛长山还是想试一试,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他夺天下的最重要手段之一。 自从得知祖大寿的真实身份后,薛长山就一直惦记着有朝一日杀出山海关,跟后金大军对决。 这并不是他想逞英雄,而是因为这一步至关重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乾朝的统治再昏庸,毕竟还是有着二百多年传承的底蕴。 如果指望着用农民起义那一套就想推翻大乾朝,不是不能成功,但成功的概率肯定很低。 因为可预见的难题就摆在面前,不管如何积攒力量,终究是要兵戎相见。 到那时,必然就是以一隅之地对抗全国。 在这种时候,比资源肯定是比不过的,唯一能比的就是战斗力和凝聚力。 而这两种“力”,最需要的东西叫做——民心所向。 如果可以做到万众一心,以一隅之地对抗全国也未尝不能获胜。 可如果无法获得足够的民心,就算暂时掌握了大量财富和兵力,也只是空中楼阁。 想得民心,最朴实的方法就是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而想快速获得民心,就需要在这个基础上达成另外一个条件。 造神,让全民崇拜。 他之所以对陈三玄讲一大堆爱国主义思想教育的东西,其实只是提供素材而已。 当薛长山说出自己最终目的后,一直一头雾水的陈三玄终于豁然开朗。 “说到底不还是玩个人崇拜那一套嘛,这我门清啊。”陈三玄如释重负道。 说完之后他便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不留神竟然就把遮羞布给掀开了。 “对,就是要个人崇拜。”薛长山并不遮遮掩掩,反而很坦荡的承认了。 他需要陈三玄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通过传教的方式宣传爱国主义,民族主义。 直接教授知识不可能,所以这种事名义上是宣传教义,实际上是要结合戏曲、评书等形式去逐步开展。 寓教于乐,让百姓在看戏听书的时候,逐渐接受华夏国的这个概念。 多编一些汉族将领抗击异族敌人的戏曲,放大异族战争的残酷,拉起民众对异族的仇恨。 用仇恨团结民众,这种方法效果最佳。 事实上,就算是用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也没办法真正实现爱国教育。 但只要网撒的够广,就肯定可以筛选出很多优秀的苗子。 这些被选拔出来的苗子,才是真正会接受爱国主义思想教育的人。 而这些人一旦“培训完毕”,他们必将成为一个个合格的“政委”。 当年的苏军为什么强大? 原因有很多,其中一点是不容被忽视的,那就是苏军政委的重要性。 政委在战斗中表现出的高觉悟、纪律性、英勇善战以及对士兵的关爱,都会大大鼓舞部队的士气。 他们不但自己不怕死,还能让整个队伍激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 他们是萨满,是金牌辅助,是团战发动机。 薛长山要陈三玄做的,就是帮他培养出足够多的“政委”。 想做到这一点,个人崇拜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再崇高的信仰,也需要一个明确的精神寄托。 虽然形式变得有所不同,但陈三玄并不觉得有多难做,反而觉得充满挑战。 但细细品着薛长山的整个计划,陈三玄在感觉新奇之余,却还是发现了一个重要缺陷。 薛长山看出他的异样,问道:“还有问题?” 第四十六章 红教 陈三玄已经渐渐了解到薛长山的脾气,知道跟他说话不需要绕弯子。 他直截了当说道:“教主,如果咱们的新教按照你说的这么去做,想找出能当政……政……” “政委!”薛长山提醒道。 “啊对,想找出能当政委的人不难,数量可能还不少,但问题是我们拿什么赚银子?” 陈三玄一脸真诚的看向薛长山,眼神中却透着疑惑。 做民间教派无非就是为了捞钱,赚不到银子谁做愿意传教啊,当个穷教主有什么意思? 可按照薛长山的说法,他们的新教不但不需要信徒的香火钱,甚至可能还得往信徒身上倒贴钱! 这让陈三玄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薛长山真打算做那种救苦救难的教派? 不会吧? 在陈三玄复杂眼神的注视下,薛长山一脸平静的回道:“谁说我要赚银子了?” 疯了疯了,陈三玄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疯了。 “你知道传教多难吗?” “你不会真以为你跑去一个村子里说自己是神佛,人家百姓就认你是神佛吧?” “装神弄鬼不需要银子吗?” “请人当托,配合自己表演神机妙算或者妙手回春,不需要银子吗?” “出了意外没法处理干净手尾,请托一些大人物平事,不需要银子吗?” 陈三玄在内心疯狂咆哮,这些话他当然不敢真的直接说出来。 可薛长山却好像有读心术一样,轻而易举就猜到了陈三玄的想法。 “你放心,让你去传教,不是让你去空手套白狼,该用钱的地方你就说,不会少你银子。” 说到这,薛长山话锋一转:“该给你的好处,我肯定不会少给你,但你若敢玩花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陈三玄连连点头,昨夜被薛长山暴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虽然他始终无法理解薛长山做教派却不想赚银子,但既然有钱可用,他也不想再多说丧气话。 只是想着过往的种种,陈三玄还是忍不住提了个建议。 “教主,就算您是活菩萨,您想立地成佛,但将来的信徒们多多少少还是得交点银子才行的。” 薛长山闻言眉头紧皱,他以为陈三玄还是舍不得那点香火钱。 “上赶着不是买卖呀。”为了避免误会,陈三玄先用最通俗的话解释了一下。 “教主您可能不了解穷苦百姓,他们哪怕走投无路,在求仙问佛时也是舍得花钱的。” “如果一点银子都不收,他们非但不会信我们,反而可能觉得我们没真本事。” “必须得让他有所求,也必须得让他们先交点银子,这样他们才会珍惜得到的东西。” “必须得让信徒交香火钱才行,这样他们才会心安。” 陈三玄苦口婆心的说道,薛长山听完之后大呼受教。 虽然自己已经尽可能的结合实际去考虑传教这件事,但终究还是脱离了一部分现实情况。 “你说的对,那就按你说的办。” “象征性收一些就行,之后再想办法花在他们身上。” 薛长山采纳了陈三玄的建议,但还是提醒陈三玄这不是生意。 陈三玄点头应下,小声嘀咕道:“辛辛苦苦做教派,却不是为了赚钱,图什么呢。” 这番话看似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就是他无法解开心中疑惑。 薛长山却懒得再解释,他只需要陈三玄把事情做好就行。 其实薛长山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图,而是他图谋的并非是寻常的事物。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求命。 如果真能培养出大量“政委”式的人才,当他以拯救辽东的名义起兵时,势必会有无数“信徒”舍命相随。 甚至哪怕自己不给饷银,单凭国仇家恨的刺激,都能很快拉起一支强军。 可正如薛长山所言,这并不是生意,薛长山也不是在花钱买他们的命。 这是信仰的力量。 而显然搞了十几年宗教的陈三玄并不知道什么叫信仰,所以薛长山也懒得对牛弹琴。 不过今天之后,薛长山可就有的忙了。 戏曲和评书还好些,只要自己说出个大致思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就可以写出不少精彩的故事。 薛长山自己有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红色书籍改编成在这个时代适用的教材。 毕竟他不是真的要培养政委,不可能全部照搬。 确定陈三玄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想法后,薛长山便不再做更多的细节安排。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让陈三玄自由发挥肯定好过自己指手画脚。 但在临走之前,陈三玄又喊了住他。 “教主,还有个事没说呢。” 薛长山不耐烦的回道:“不要什么事都问我!” “嗯……”陈三玄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咱们新教到底叫什么呢。” “哦……”薛长山苦笑一声,这事还真得问他才行。 想了半天,他吐出两个字:“红教。” “洪教?洪水的洪?”陈三玄问道。 “不,红色的红色。”薛长山一脸正色道。 陈三玄嘴角一抽,恭维道:“好名字。”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带着言不由衷的表情,显然不喜欢这个奇怪的名字。 “对了,以后也别叫我教主了,咱们红教内部的信徒都用统一称谓。”薛长山又开口道。 “什么称谓?”陈三玄问道。 “达瓦里氏。”薛长山回道。 陈三玄已经心如死灰,面对如此奇怪的称谓也升不起半点抵触情绪。 行吧,反正你出钱,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您慢走,教……达……达瓦里氏。”陈三玄起身送行,说出了那奇怪的称谓。 “好的,达瓦里氏。” 薛长山笑着回道,在这个时代喊出这样的称谓,让他也颇感魔幻。 但他却喜欢这个有分量的称呼。 这个称谓风靡世界的时候,正是人类文明最闪耀的时代。 因为在那个时代,有一批最纯粹的人,他们是真的在为理想而战斗。 黑暗如薛长山,也曾对那个时代无比向往。 可惜虽然他在大乾朝可以经营出一片自己的理想国,但他终究不是只想圈地自萌的傻子。 再好的思想,如果没有合适的土壤也不可能生根发芽。 他借助宗教的方法,用近乎洗脑的方式培养出自己需要的“政委”,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本土化”改造了。 如果真的跟这个时代的百姓大谈阶级对立、精神独立和人格独立,只会被人当成是疯子。 说到底,薛长山的传教就是贯彻了他最初的核心理念。 打舆论战。 用国仇家恨激起百姓对异族的仇视,再把自己塑造成能力挽狂澜的盖世英雄。 用个人崇拜对抗王朝统治,这是薛长山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对抗手段。 走出房门时,薛长山意外发现竟然开始有稀碎的雪花从天而降。 感受着逐渐露出威力的北方寒意,薛长山眼中的杀意渐渐浓烈起来。 凛冬将至,杀戮将起。 “大寿,三天后行动。” 第四十七章 很急,不能不急 永安三十二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更早一些。 尽管只是一场小雪,甚至雪花落地之后就会自动融化,但薛长山还是感觉到了危机。 必须在大雪封山之前将米阳县附近的山寨剿灭,否则就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行了。 北方的冬天不是闹着玩的,在冰天雪地之中,再勇武的猛将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 况且在雪地之上战斗,很多突袭战术都无法实施,这是薛长山更加无法忍受的。 想快速剿灭附近山寨,就得靠突袭战术。 白虎寨覆灭之后,剩下的山寨并不强大,但却比较分散。 好处是他们过于分散,只能各自为战,只要集中兵力快速出击就能逐个击破。 可坏处是,如果拖到大雪封山之后,他们的山寨就进化成一个个冰天雪地中的堡垒。 未免夜长梦多,薛长山在第一场小雪出现后,便彻底扎根在东石村,一刻不停的执行着他的剿匪大计。 祖大寿知道薛长山很急,却没想到他这么急。 小奇山上,当薛长山一刀斩断这里的寨主脖子后,这个足有五十人规模的山寨便宣告攻破。 由于没有提前探查,进山之前他们就被山寨的探子发现行踪,导致这一战是一场毫无花哨的攻坚战。 虽然有薛长山带头冲锋,却还是在攻破寨门之前就付出了十几条人命。 在斩杀寨主之前,山寨里的山贼也死了十几个。 最终控制了三十多个俘虏,但其实他们的整体兵力却不增反降。 俘虏里肯定还有刺头,按照以往的经验,三十多人能留下七成为他们所用就是极限了。 一场恶仗打完,唯一的效果就是确实练了兵。 薛长山手下的山贼越来越能打,但是补充的数量却没有明显提升。 祖大寿颇为头疼,不知道薛长山为什么会急到这种程度。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他们已经扫荡了七个山寨,并且全都是规模不俗的山寨。 通过剿灭山寨抓俘虏,他们的“山贼军”数量已经达到了二百多人。 此战过后,人数更是直逼三百人之众。 要知道,同一时间段内,米阳县城里也在光明正大的招揽乡勇。 在确定官府给乡勇足饷足粮的供应后,乡勇的招募也变得热闹起来。 尽管祖大寿对乡勇的要求定的很高,如今也都已经招揽到近二百人。 与此同时,东石村内也有五十多个应征入伍的村民被编入了乡勇队伍。 如此不计成本的扩增兵力,让祖大寿隐隐感觉到不妙。 “军费”支出越来越大,而剿灭山寨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收益。 抢来的银子基本都当成赏银和战后抚恤发了出去,实际到手的根本没剩多少。 而现在光是这近三百的山贼军,再加上城里的二百多乡勇,一个月的基本花销就已经高达八百多两银子。 毕竟每天三顿干饭的供应也不是小数目,光是足粮供应这一点就比发出去的饷银还多一些。 再加上入冬之后人人添置了厚棉衣,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薛长山这种只顾埋头征战,不管后勤供应的做法,虽然暂时还没出什么问题,可时间久了肯定不行。 他们现在的本钱,就是当初薛长山逼来的那五千两剿匪饷银,除此之外还没有固定进项。 一直这么坐吃山空的话,他们手中的银子甚至可能撑不到来年开春。 虽然薛长山在这方面一直有明确的安排,但祖大寿还是担心薛长山杀人上瘾,忘了这些事情。 要知道,如果没有剿匪之事,早在一个月前祖大寿就该北上去疏通关系,打通他们的走私商路了。 看着阴沉的天,估计又要有一场大雪落下,祖大寿终于忍不住找到了薛长山。 “老大,该停一停了吧。”祖大寿苦口婆心道。 “深山里面还有五六个小山寨,基本都是二十人不到的规模。” “说他们是山寨都抬举他们了,其实就是一些报团取暖的逃户而已。” “就算现在不去剿灭,等到来年开春之前他们也翻不起多大风浪。” “哪怕他们忽然开窍联合到一起,也不过百十来人,根本不足为惧。” 祖大寿说的很诚恳,他的意思就是暂且收兵。 再打下去的话,光是天寒地冻的气候就能无形中增加不少战损。 若是每一战都打成亏本买卖,这种战斗将变得毫无意义。 毕竟战争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们已经完成了初期增员的目标,也打出了应有的气势。 再打下去,绝对会得不偿失。 祖大寿一脸忐忑的看着薛长山,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回村,接下来的时间好好练兵。” 听到薛长山的这个安排,祖大寿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把气喘匀,薛长山却再次开口。 “最快半个月,最迟一个月,我打算再用一次兵,这段时间一定要练出一支精兵来。” 听到这个安排,祖大寿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想到至少有一段时间缓冲,他很明智的没有追问薛长山到底想干什么。 薛长山知道祖大寿担心什么,高频率的战斗虽然确实让他们队伍的整体战斗力快速提升。 可队伍里毕竟大多都是俘虏兵,很多都是前脚刚被编进队伍,后脚就跟着去攻打山寨了。 没有经过严格的操练直接就投入实战,确实拉高了战损。 但有些话薛长山实在不好明说,他其实就是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快速淘汰不合适的人。 能活着跟他打到现在的,基本都有了一定的忠诚度,也具备了不错的战斗力。 其实整体看下来,实战练兵的效果是不错的。 只是确实太过残酷,如果先练兵后实战,确实可以少死很多人。 可薛长山没时间等了,他必须心狠一些,而这种心思是没办法明说的。 而除了高战损之外,大量的军饷支出确实是个不小的问题。 薛长山不是不关注这些,祖大寿在这方面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急着剿灭有实力的山寨,是为了彻底一统米阳县群山。 彻底入冬之前平稳了局势,来年开春就可以顺势收取过往商队的保护费了。 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薛长山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一点。 除此之外,薛长山在不断剿匪的过程中,也安排了人手在米阳县里运转起制盐作坊。 早在半个月前周全就传回消息,暂时来讲细盐的销路并不用愁,哪怕不离开北安府,他都有能量吃下万斤以内的细盐。 这段时间薛长山除了剿匪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通过周全送来的粗盐,加工出他所需要的细盐。 这批细盐,将是养兵的重要军饷来源。 但在细盐变成军饷之前,这批货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用处。 “回城之后把细盐都装好,我亲自押货上路。”回返东石村时,薛长山忽然说道。 “让三狗去就行,这小子最近经常跑北安府,不会有事的。”祖大寿回道。 “不。”薛长山摆摆手,语气坚定道:“我必须亲自去一次北安府。” 第四十八章 纠结 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薛长山几乎从未公开露面过。 而这一个多月,米阳县里一些重要事情也终于发生变化。 最大的事情,便是盘踞米阳县多年的秦家彻底覆灭。 而这件事非但没有引起任何恐慌,反而人们提起这件事时全都拍手称快。 秦家人做的事太缺德了,甚至触碰到了百姓的底线。 毕竟今天他们可以勾结山贼绑架富户,明天就敢勾结山贼直接对普通百姓下手。 当然,至于为什么会忽然多出来这么多跟富户产生共鸣的穷苦百姓,懂的都懂。 如此“黑恶势力”的家族,自然不能由得他们在米阳县里继续胡作非为。 秦家覆灭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 先是家族生意被各种打砸抢,报官无门后只能奋起反抗,但却打不过那些闹事的“地痞无赖”。 然后在半被威胁半放弃的状态下,那些店铺全部转让给城中的其他富户。 把田地也都处理完之后,秦家人灰溜溜的带着丰厚的家产离开了米阳县。 至于秦家人最后去了哪里,就不为人知了。 薛长山当然知道秦家人在哪,毕竟很多秦家人的尸体还是他派人去埋的。 赵家和肖家虽然手段确实狠辣,但终究不是杀人越货的专业人士。 做事不够干净,薛长山只能暗中帮他们藏好露出来的尾巴。 当薛长山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在县衙里露面时,第一时间便对秦家的离开表示了深深的遗憾。 为此,他还狠狠训斥了县丞洪寿办事不力,竟然眼睁睁放走一个纳税大户。 据说在当天中午的酒席上,县丞大人足足罚酒三杯才让知县大人消了气。 在秦家覆灭这件事上,薛长山对赵擎的看法又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原本以为赵家和肖家把事做的如此狠辣,自然会把秦家的产业对半分。 可实际情况却是赵家连两成秦家的产业都没吞下,肖家也只是吃了三成多一些。 剩下的一大半秦家产业,基本上是被城中的大小富户瓜分了。 如此结局,让薛长山看到了赵擎不符合他土财主身份的格局。 不吃独食,把全城富户都喂饱,大家一起发财。 如此一来,就算秦家人被灭门之事真的捅到了北安府乃至布政使司,上面派人来调查也肯定查不到任何线索。 看似赵家只拿了两成不到,但实际情况是米阳县里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生意场上的争斗,向来是赢家通吃。 没了秦家之后,赵家在米阳县里的优势进一步加大。 薛长山相信,有如此格局的赵擎必然也能有相应的手段把好处再一点一点拿回来。 除了秦家之变外,薛长山还得知米阳县内的养济堂和孤儿院都被人翻新加盖,并且捐赠了不少米粮衣服。 而做了这些善事的,正是知县夫人赵慕晴。 旁晚时分,在那个坦白心事的房间里,薛长山优哉游哉的吃着丫鬟送上来的点心。 赵慕晴在他对面坐着,眼眸低垂,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拘谨。 这是两人自那晚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薛长山神色如常,长时间杀伐之后的放松让他倍感惬意。 大口吞下点心,薛长山主动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去给养济堂和孤儿院捐钱?” “啊?”赵慕晴有些愣神,随后讷讷道:“就是心血来潮想去帮帮他们。” 说完,赵慕晴有些迟疑的问道:“你不喜欢我做这些事?” “怎么会,有点事情做是好事啊,总不能天天闷在家里。”薛长山连忙解释道。 他原本并不觉得跟赵慕晴相处有什么尴尬之处,结果赵慕晴的谨小慎微让他也开始有些不自在。 只说了一件事之后,薛长山便自顾自的开始猛攻桌上的点心。 赵慕晴偷偷瞄了薛长山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正常跟薛长山相处,直到见面才发现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可她真的很想跟他说说话,就只是说说话而已。 “他好像又黑了一些,人也好像瘦了。” “城外的山贼剿的怎么样了,听说好像打的很威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哼,我不问你就不说,真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贤内助了么!” “还有肖家那小丫头,一个月跑来三次问你的伤情,你们之间难道也有秘密?” 赵慕晴看似发呆,但整个人却都已经神游天外。 尤其是一想到肖月,她的眉毛不由得竖了起来。 “一个没出阁的小丫头,天天往我男人这跑,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她有好多话想说,偏偏薛长山就好像饿死鬼一样只盯着点心,甚至已经喊来丫鬟要吃第二份! 吃吃吃,就知道吃,就知道招惹别的女人!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赵慕晴人来疯似的狠狠跺了跺脚。 薛长山被吓了一跳,他有些错愕的拿着最后一口点心问道:“怎么,我吃的太多了?” 看着薛长山略显呆呆的样子,赵慕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一想到自己“发火”的理由,又不由得脸颊绯红。 “少……少吃一些吧,晚上还要回家里吃饭呢。”赵慕晴声如蚊蚋般说道。 薛长山虽然深谙人性,却做不到时刻对身边人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只是察觉到赵慕晴状态不对,但却猜不到赵慕晴刚才到底有多少内心戏。 “没事,我胃口一向很好,不会耽误晚上的宴席。”他笑了笑,示意丫鬟继续拿点心。 中午在县衙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公务后,薛长山便接到了赵擎的邀请。 一个多月前,绑架事件刚解决时薛长山拒绝了赵擎的宴请。 当时是为了让赵家和肖家把事情做的更绝一些,自己摆出不闻不问的架势,就是对赵擎他们最大的支持。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自然需要出面安抚一番。 可以预见到,这顿饭过后,米阳县就算是真正掌握在薛长山手上了。 在原本的计划中,薛长山也就是打算利用一顿饭认可赵家这段时间的“收获”。 算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相信抢来的东西都能保得住。 但得知赵擎的漂亮手段后,薛长山打算改变思路。 他隐隐感觉到,也许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就在赵府之中。 吞下最后一口点心,薛长山终于又看向赵慕晴问道:“慕晴,岳父身体好吗?” 第四十九章 顺其自然 不知为何,听薛长山说出“岳父”二字,赵慕晴的复杂心情忽然变好了几分。 “岳父?”她忽然俏皮的眨了眨眼,好像还想让薛长山确认一番。 “是啊,当然是岳父,难不成我喊他姑爷?” 薛长山看出赵慕晴的玩笑心思,故意调侃道。 “相公……呀!” 赵慕晴下意识喊出相公二字,意识到不对后又发出一声惊呼。 偷瞄了薛长山一眼,发现对方脸上满是笑意,心思更加复杂。 眼见赵慕晴露出扭捏的小女人姿态,薛长山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一直觉得她很奇怪。 原来还是在纠结两人的关系。 他忽然起身走向赵慕晴,在她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慕晴的身子忽然变得紧绷,头压得更低,就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你怕我?”薛长山忽然问道。 “谁怕你了!”赵慕晴变得有些激动,故意扬了扬头回道。 “不怕就好。” 薛长山笑了笑,赵慕晴在露出这幅小女人姿态时才更有魅力。 “眼下这个情况,我不可能再承认我是薛长山。” “对外我就是薛长青,那个考中二甲进士的米阳县知县。” “只要我活着,你就没法改嫁,而我也不可能休了你。”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正常相处呢?” 薛长山很诚恳的说道,他虽然喜欢赵慕晴不常见人的一面,但他不希望对方总是陷入自我纠结的困境。 赵慕晴瞪大眼睛看着他,开口问道:“怎么正常相处,像正常夫妻那样?” “可以啊,有什么不行的?”薛长山大大咧咧的说道。 “你……” 赵慕晴一时语塞,她没想到让自己无比困扰的事情,对方说出来时却如此轻描淡写。 薛长山没这么多纠结想法,他起身说道:“别太纠结,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憋死。” “如我所说那样,你我之间不可能无缘无故分开,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 说完这番话,薛长山便信步往屋外走去。 丫鬟正巧送来点心,薛长山指了指屋子里的赵慕晴说道:“送给夫人吃,她最近思虑过度,需要补补脑子。” 赵慕晴闻言气得牙根直痒,恨恨的瞪着薛长山的背影,好像恨不得吃了他。 丫鬟小玉把点心放在赵慕晴身旁,笑盈盈说道:“小姐跟姑爷的感情真是越来越好了。” “谁跟他感情好了,你个死丫头懂什么感情。”赵慕晴捏了小玉的脸蛋一把。 小玉嘻嘻哈哈的笑着,没跟自家小姐顶嘴。 小玉是赵慕晴贴身丫鬟,自小就伺候她,比赵家人还要了解赵慕晴。 前段时间姑爷连着一个多月外出未归,小姐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但其实一直郁郁寡欢。 如今姑爷刚回来,不过三言两语就让小姐眼角眉梢之间都透着笑意。 这份变化,在过去从未出现过。 看来说书人讲的故事果然没错,美女都爱英雄。 姑爷身上的英雄气概越来越明显,也难怪自家小姐倾心不已。 “小姐做什么去?”见赵慕晴离开,小玉连忙追了上去。 “沐浴更衣,晚上要回府赴宴。” “哦?都快晚上了还要沐浴更衣呀,小姐以前回家可没这么多规矩呀。” “死丫头,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主仆二人一路打闹,仿佛又回到了赵慕晴未出嫁时的光景。 --- 这一夜,本就气派的赵府灯火通明,显得格外有气势。 赵家的晚宴上,除了赵家人之外还有很多米阳县的富户。 富户们各个对薛长山的伤势极为关注,甚至提前备好了一些珍贵药材“聊表心意”。 薛长山来者不拒,富户们敢送,他自然就敢收。 他很清楚这些人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得到自己一个保证罢了。 “本官养伤的这段时间,听说米阳县里出的乱子很多呀。” 落座之后,薛长山直奔主题,开口说道。 听到他的话,刚想举杯的众富户全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还清楚记得上次在紫霞阁宴请薛长山的经历,这位知县大人最近两个月越发的喜怒无常。 虽然对秦家下手期间知县始终不闻不问,摆明了是默许他们瓜分秦家产业。 但默许终究是默许,没有得到知县大人的亲口认可之前他们依旧忐忑。 众人迟疑之间,赵擎主动接过话题。 “秦家人许是在别处发现了财路,想要举家搬迁,走的比较急,一些铺子转让的有些匆忙,就显得乱了一些。” “现在都好了,大家伙相互周转了点银子,该盘的铺子都盘了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乱子。” 看看,这就是说话的水平。 明明是他们要抢人秦家的产业,却被赵擎说成了秦家忽然要走影响了米阳县的稳定。 甚至摇身一变,他们还成了抚平县城混乱的功臣。 听到这番解释,众富户眼前一亮,连忙附和道:“是是是,都好了,都没问题了。” “没事了就好呀。”薛长山“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本官公务繁多,实在分身乏术,照顾不到生意场上的事。” “还望与诸位和衷共济,一起造福米阳百姓。” 薛长山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反正至少宴席上的富户感觉不到任何敌意。 而没敌意就是认可,和衷共济就是告诉他们,大家以后都在一条船上了! 有了这个回复,今晚这顿饭就没白吃! 随着薛长山举杯,晚宴正式开始。 薛长山再一次拿出了在紫霞阁的那副派头,丝毫不顾知县身份,对着饭桌上的酒菜便是一顿猛攻。 但这一次却没人再嫌弃知县大人粗鄙,反而一个劲的凑上前去敬酒。 看看,这才叫真性情。 看看,这就叫男子气概。 薛长山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但却丝毫没有瞧不起这些人。 商人逐利是本性,而他恰恰喜欢这种本性。 因为只要能喂饱他们,就不愁驾驭不了他们。 至于反噬…… 相信有了秦家人的前车之鉴,这些富户也很清楚跟自己的合作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温和。 如果真有人不开眼,薛长山也不介意拿他们的尸体给仵作出点难题。 给县里的仵作长长见识,什么叫人类的一千种死法。 整场晚宴,除了最开始的一翻应对,剩下的时间里赵擎基本没说什么话。 他明明进一步巩固了赵家在米阳县的首富地位,却反而比过去还要低调。 好在薛长山面对敬酒来者不拒,晚宴的气氛始终高涨。 宾主尽欢后,一众富户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席。 待众宾客散去,赵擎对管家说道:“去把小姐请来,伺候姑爷回房休息。” 可就在此时,刚刚还一脸醉意的薛长山忽然变得眼神清澈。 “岳父大人别急,小婿有话说。” 第五十章 合作试探 赵擎先是一愣,待他看清薛长山的模样后不由得一惊。 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半点醉意,要不是脸色发红,说他滴酒未沾都有人信。 见此情形,赵擎马上明白了薛长山的用意。 刚刚那顿饭是吃给外人看的,现在才是他们翁婿之间的事情。 “都下去吧,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赵擎摆摆手,屏退一众下人。 众人走后,赵擎反而不再落座,就那么直直地站在薛长山身边。 “岳父大人请坐。”薛长山和气道。 “知县大人要说的应该不是家事吧?”赵擎谨慎的问道。 他们翁婿之间的对话着实有趣,双方互称大人,却全都神色如常。 看到赵擎的反应,薛长山终于体会到了赵慕晴对自己父亲评价的准确性。 一个注重规则的人。 注重二字,道出了其中精妙。 在只有两人相处的情况下,赵擎依旧称呼自己为知县大人,足见他对规则的看重。 但能把赵家带到如今的高度,他又不可能是个真正遵守规则的人。 他不会去践踏规则,却会在规则允许之下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简言之,这是个有着灵活道德底线却又极为克制的人。 大家都捞钱,那他也捞钱,但他只会在规则允许内争取最大利益。 而不像一些贪得无厌之人,总想着赢家通吃,最后被其他竞争者群起而攻之。 赵擎的这个品质,让薛长山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更加有信心。 他最需要的,就是赵擎身上的这份克制。 “岳父大人请坐,我要说的事很大,我怕你一会站不稳。”薛长山笑着说道。 赵擎微微皱眉,显然不太喜欢这种轻佻的语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去。 薛长山没有遮遮掩掩,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 当着赵擎的面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如细沙一般的白色小颗粒。 “咦?” 赵擎露出了跟当初周全几乎一样的表情,好奇之中透着几分惊讶。 伸手捻了一点放进嘴里,旋即瞪大双眼。 “细盐?” 赵擎经商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高品质的细盐。 大乾朝虽然也有细盐,但不管是官盐还是私盐都做不到这种纯净的程度。 可兴奋过后,赵擎又马上冷静下来。 赵家虽然是米阳县首富之家,却并不掌握私盐生意的路子。 尽管大家这些年来心知肚明秦家做私盐生意,但那都是帮代王府去做。 就算现在秦家产业被瓜分,也没人有胆子去代王府再联系走私之事。 甚至很多人哪怕得到了薛长山的认可,也仍旧担心代王府会派人来调查秦家之事。 薛长山静静的看着赵擎,见对方从好奇到兴奋最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不由得暗暗感慨老人家果然够稳。 但薛长山今天留下来,可不是为了看赵擎稳如磐石的。 “这种细盐,我可以做出来。”薛长山指着桌上的东西,缓缓说道。 赵擎猛地抬起头,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卖细盐的商路,我也可以想办法打开。”薛长山继续说道。 这下赵擎更不淡定了。 “真的?”赵擎问道,呼吸都有些急促。 “北直隶的一些卫所我有门路,可以去上下打点,将来走水陆两条商道都没问题。” “这东西好好运作一番,应该很好卖。” 听着薛长山的解释,赵擎在内心深处发出阵阵咆哮。 这种品质的细盐岂止是好卖,根本就是抢手好吗! 赵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细盐,耐着性子问道:“大人跟我说这些,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本想问薛长山是不是愿意分赵家一杯羹,话到嘴边却还是只说了最保守的话。 “这细盐生意,我希望能由赵家主导。”薛长山开门见山道。 听闻此言,赵擎猛地站了起来,可很快又坐了下去。 他确实很激动,但激动过后更多的却是恐慌。 如果薛长山只是愿意让一部分利给赵家,赵擎绝对满心欢喜。 但让赵家主导细盐生意,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是懂的,赵家虽然在米阳县里很有势力,可离开米阳县可以说什么都不是。 都不用说整个北直隶,就在北安府治下的所有县城里,赵家都算不上是最强的家族。 若是赵家人做细盐生意,没准反而会导致家破人亡。 “大人,此事怕是不妥。”赵擎很冷静的说道。 “是担心有人眼红咱们赚钱太多,从中作梗?”薛长山问道。 “是的,这种事很难做到悄无声息。” “一旦开始运作,早晚会被人知道货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 “就算摆平了官员,但各地的大族仍旧是一座很难逾越的大山。” “他们若是联手使坏的话,仅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 赵擎慢慢分析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能从桌上的细盐挪开。 显然对于细盐能带来的丰厚利润,稳如赵擎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如果加上代王府呢?”薛长山好整以暇的说道。 赵擎没有激动,依旧平静回道:“如果是以代王府的名义做细盐生意,自然没人敢从中作梗,也有的是法子从中获利。” “可是米阳县还没人能跟代王府直接合作,就算当初的秦家也只是代王走私生意中的一环而已。” “别说主导了,连喝口汤都没资格,最多算是做了一条老老实实的狗。” 在赵擎看来,薛长山之所以找自己说这些,估计就是以为赵家已经完全取代了秦家。 所以他说的很清楚,且不提赵家没能“继承”秦家原本的人脉,就算做到这一点也没法在代王的走私生意里动手脚。 薛长山点点头,抛出杀手锏。 “北安府周家有我的人,代王府的生意只要想做就能做。” “至于能做多大,就看实力如何了。” “此言当真?”听到这番话,赵擎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眼神里都快蹦出火花。 薛长山说出了周全的存在,也毫不掩饰的说明他会扶持周全执掌周家之事。 而他找赵擎,就是为了在这里面为自己加一道保险。 从一开始收服周全起,薛长山就知道那是一条喂不饱的狗。 只要帮他赚钱,帮他上位,他就能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 但那种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也非常容易被欲望蒙蔽双眼。 指望周全一直操持细盐生意不出事,还不如指望大乾朝的官员都不想做贪官了。 所以在看到赵擎的手腕后,薛长山决定把赵家加进去。 不需要一开始就取代周全,甚至哪怕赵家加入进来一起做细盐生意,也要全力支持周全在周家上位。 只要能拿到入场的机会,薛长山相信以赵擎的能力就绝对可以在潜移默化之间组建起自己的利益集团。 到那时,周全如果听话自然可以让他继续赚钱。 可如果不听话,随时可以抛弃。 听到周全的存在,以及薛长山的想法后,赵擎彻底心动了。 再看向薛长山时,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 薛长山已经不是送了一笔富贵给他,这根本是给了赵家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可就算到了这一步,赵擎依旧保持着一丝理智,无比认真的问道。 “大人,你为什么能如此相信我们赵家?” 第五十一章 一拍即合 “你们赵家?” 薛长山看向赵擎,缓缓开口:“都到这一步了,还要把一切分得这么清吗?”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姑爷。” 看着薛长山诚恳的表情,赵擎瞬间哑口无言。 有一说一,赵擎从未轻视过自己这位知县姑爷。 哪怕在他完全不得势的那段时间,赵擎也始终保持着该有的礼数。 捞钱是捞钱,尊重是尊重,这是两码事。 就连赵慕晴回娘家的次数多一些,也会引来他的训斥。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把这场婚事纯粹当成生意看待,但也确实没有想过他们是一家人。 哪怕这位知县姑爷最近表现的越来越妖,他也只是认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如今被薛长山这么一问,赵擎心中不由得翻江倒海。 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像亲人一样相处吗? 靠什么维系? 总不能是这女儿和他之间那相敬如宾的夫妻感情吧? 看着赵擎频繁变换的表情,薛长山暗暗叹息一声。 刚才那句话虽然只是有感而发,但他也确实希望他们之间可以让关系更融洽些。 穿越前薛长山是个孤儿,穿越后,前身的父母也都早亡。 算是两世为人,薛长山却没有感受过多少亲人的温暖。 如果可以,谁不想自己身后站着一群坚定支持自己的亲人呢。 只可惜,暂时看来这只能是个奢望了。 跟赵擎这种老谋深算的人谈利益,他会用他丰富的人生经验分析利弊,然后做出准确的判断。 可如果跟他谈感情,他只会觉得你想骗他…… 深吸一口气后,薛长山主动开口帮赵擎解决了困扰。 “细盐生意需要借助卫所的关系,上下打点的事情我来,岳父大人只需要负责经营即可。” “至于跟周全之间的合作,我会派人为您引荐。” “不需要您去限制他什么,只需要通过他的关系,组建我们……嗯,我们米阳县自己的细盐商路就行。” “我手头没什么银子,需要岳父大人在钱财上鼎力支持。” “包括购买粗盐,作坊扩建,人手招募,还有上下打点所需的银两都需要岳父大人帮忙了。” “生意运转起来后,您拿三成利润,如何?” 陷入无尽矛盾的赵擎听到这番话,如蒙大赦,顿时来了精神。 只谈生意不谈感情的话,赵擎就还是那个精明强干的赵家家主。 薛长山给出的三成利润不算低,但也不算多高的优待。 薛长山明确提到上下打点所用的银子需要赵家出,这是个很难确定的投入,甚至有可能直接拖垮赵家。 毕竟大乾朝的贪官是什么德性,赵擎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如果细盐生意迟迟不能启动,却还要猛送银子疏通关系的话,以赵家的家底根本承受不住。 这就是为什么赵擎之前一听要主导细盐生意时,会第一时间产生退缩的想法。 能够跟多地官员建立关系的家族,其实就已经称得上是豪族了。 可赵家跟豪族之间是完全没法比的,他们差的就是底蕴。 而底蕴不仅仅体现在关系网上,也体现在财力上。 但赵擎之所以心动,就是因为如果赵家抓住这次机会,就可以在人脉和财力上得到极大提升。 这是赵家从地方土财主向豪族迈进的关键一步。 也许想成为真正的豪族还需要数代人的经营,但这第一步终究是需要有人迈出去的。 短暂的犹豫之后,赵擎下定决心跟薛长山冒险。 但在开始前,赵擎问了一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如果周家不愿让我插手他们的生意,我该怎么办?” “周全肯定会同意的,代王的走私生意我们随时可以安插商队进去。”薛长山回道。 “可周全代表不了周家。”赵擎很冷静。 “放心,他很快就能代表了。” 赵擎想了想,相信了薛长山的这个说法。 毕竟周全手里有细盐,想在家族上位并不是一件难事。 “那如果周全本人不同意呢?”赵擎继续问道。 “放心,他不敢不同意。”薛长山说这句话时,坚定的语气里透着无尽杀意。 赵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另一个猜测似乎也是准确的。 这位知县姑爷,手里可能真的有兵! “既然如此,那大人便放心吧。”赵擎不再多说,一脸严肃的应承下来。 薛长山也没再挑剔赵擎依旧称呼自己为大人,只要生意可以运转起来,其他事都是小事。 趁着这个冬天,他必须快点弄到一批银子,给自己手底下的那批土匪兵购置军械装备。 商议结束后,薛长山带着一同回家的赵慕晴往县衙返去。 赵慕晴心情不错,离开之前父亲竟然拉着她说了会话。 虽然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叮嘱,但赵慕晴能感觉到薛长山跟父亲要谈的事情肯定很顺利。 见他们之间没有似乎分歧,赵慕晴自然满心欢喜。 可是坐在返回县衙的马车上,她却发现薛长山的眉头始终微微皱着。 “难道我猜错了,父亲给相公吃了软钉子?” “哎呀,什么相公,赵慕晴你清醒点!” 赵慕晴依旧内心戏十足,内心挣扎一番后才缓缓问道:“事情谈的不顺利?” 薛长山刚刚有些走神,听到赵慕晴的话摇了摇头:“谈得很顺利,怎么了?” “那为什么愁眉不展的?还以为你被刁难了。”赵慕晴有些担忧。 “从来都只有我刁难别人,别人可刁难不了我。” “啊?那就是你刁难我父亲了?”赵慕晴眼睛瞪得老大。 薛长山被说的哭笑不得,他忽然开始好奇赵慕晴的小脑袋瓜里都装着什么。 当真是长了少妇的身子,却只有少女的脑子。 “以后没事少看些话本吧,容易影响智商。”薛长山调侃道。 “智商?”赵慕晴一脸不解。 “就是脑子会不够用。” “嗯?你的意思是我看书看傻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跟你拼了!”赵慕晴忽然“暴起”,双手直奔薛长山脖颈而去。 薛长山只用一根手指,就顶着她的额头把人点了回去。 “看吧,说你傻还不承认,动手之前就不想想我们的实力差距吗?” 薛长山“无情”奚落,嘲讽值瞬间拉满。 “这要是将来生了孩子,孩子随你可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满脸是夸张的担忧之色。 听到生孩子,赵慕晴瞬间脸色涨红,也忘了再去找薛长山“寻仇”。 “谁……谁说要跟你生孩子了!”她低着头讷讷道。 “我只说生孩子,又没说跟我,你为什么一下就想到我身上?”薛长山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你!”赵慕晴恶狠狠瞪着薛长山,气急败坏之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本想反击,说自己这就去找别的男人生孩子。 但良好的家教却让她说不出这样的“污言秽语”,哪怕开玩笑也不行。 可也正是这份家教,让她解不开最后的心结,不敢真正面对薛长山。 或者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薛长山知道赵慕晴又陷入自我纠结,没有再言语轻佻的去调侃。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马车之外,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 他之所以皱眉,并非是因为跟赵擎之间谈的生意,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看着漫天大雪,他在心里默默想道:“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小冰川期吧。” 第五十二章 初到鼎山 在薛长山的记忆里,关于明朝的覆灭有很多原因。 而其中一条虽然算不上是主因,但也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因素。 那就是小冰川期。 他虽然是穿越到了大乾朝,但已经推算出如今应该就是在明末的那个时间段。 对于农耕社会而言,小冰川期带来的气候影响是极为严峻的。 气候变冷只是一方面,频繁出现的水灾、旱灾、雪灾都会对农业生产造成沉重打击。 大量自然灾害导致了粮食减产,更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的动荡。 百姓种不出那么多粮食,朝廷也就征收不到足够的税款。 朝廷没有钱,很多事情就做不成,其中就包括救灾、平叛,更别提兴修水利、疏通运河等造福百姓的事。 若是明君执政,吏治清明,纵然天灾频发,也总有办法应对过去。 无非就是国家穷一点,能做的事情少一点而已。 可若是摊上个昏君,再加上官场腐败,那天灾就很容易催生出人祸,王朝的统治也就将走到尽头了。 另一个时空下的明朝末期就是这样的结局,如今的大乾朝看起来也将是同样的剧本。 薛长山没有悲天悯人的高尚品德,更没有能力阻止小冰川期带来的天灾。 但是天灾可能引发的人祸,却是薛长山极为关注的。 他之所以急着在米阳县外高强度剿匪,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灾祸。 而诸多灾祸里,最让薛长山头疼的就是贼寇和起义军。 是的,就是这些造反的主力们。 虽然薛长山也想造反,并且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但造反之事,并不是简单粗暴的积攒钱粮、招兵买马、揭竿起义,然后就可以坐拥天下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延续了二百多年的王朝,其拥有的底蕴不是一群泥腿子能轻易抗衡的。 想造反,必须先夯实根基,还要等待时机。 没有彻底天下大乱之前,不能露头,露头必被捉。 而为了更好的暗中发育,薛长山明面上的官员身份必须保住。 那么在此期间出现的贼寇和起义军,将成为十分棘手的存在。 薛长山不会主动接触想造反的势力,但不代表那些势力不会对他动手。 他毕竟参加过同州流民起义,很清楚起义军的手段。 每到一地,不管当地官员是什么态度,最终的下场都是死。 甚至有一个知县是主动献城,最终都难逃满门被灭的命运。 起义军造的就是朝廷的反,杀朝廷命官在他们看来天经地义,甚至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一旦大乾朝内烽烟四起,薛长山想在乱世之中立足就必须得有足够强大的兵力。 “不行,必须尽早去府城,采购军械之事不能再拖。” 坐在回县衙的马车上,薛长山暗暗想道。 --- 作为北安府的府城,鼎山县从表面上来看并不比米阳县繁华多少。 但实际上鼎山县积攒的财富和蕴含的能量,却是米阳县拍马也赶不上的。 原因很简单,作为府城,鼎山县里的大家族本就底蕴更足一些。 在大乾朝大厦将倾的时候,但凡有点能量的家族便都开始走邪门歪道捞钱。 并且这股风气还是从皇族——也就是代王——身上最开始吹出来的。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暴利的走私生意他王爷做得,其他人就做不得? 不敢做盐铁生意,还不敢做其他生意吗? 少交一分税,便可能多赚成百上千两银子。 凭着不俗的家底,鼎山县里的富户们早已经赚到了惊人的财富。 但相应的,德不配位的情况也开始迅猛出现。 更多的财富让他们过上了更豪奢的生活,也开始了更加疯狂的土地兼并。 鼎山县外耕地不少,却基本上都被各个大地主把持。 堂堂府城之外,竟然没有多少自耕农,九成以上都是佃农。 而所谓的佃农,在薛长山看来不比后世在美洲大地上种棉花的黑叔叔们过的好多少。 甚至可能还不如黑叔叔! 由于带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和人,薛长山并未走官道前往鼎山县。 再加上他压根就没有向知府请示要赶往府城,这次完全是“微服私访”。 住不了驿站,便索性在沿途的几个村子里歇脚,结果就听到了不少人间悲剧。 当然,这些在大乾朝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粮食欠收再加上忽然被拔高的丁税,压垮了不知道多少佃农。 地主可不管你是不是要交税,反正该交的租子必须先交齐。 对佃农而言,地主是比皇帝还要恐怖的存在。 皇帝做事可能还要顾忌脸面,可地主要逼死佃农全家,就肯定能逼死他全家。 逃户的数量开始激增,而不敢逃的人基本都被逼成了“杨白劳”,只能拿“喜儿”抵债。 此时距离薛长山在米阳县剿匪结束已经又过去半个多月,北直隶已经彻底进入寒冬时节。 看着一幕幕卖儿卖女的情节在眼前上演,薛长山直感觉天地间的寒意好像更重了几分。 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在一条商道上做了一笔“买卖”后便迅速朝鼎山县赶去。 早在一个多月前,薛长山就把李九派到了鼎山县。 李九虽然年纪很小,但在情报侦查方面确实有着极高的天赋。 他早早就跟周全联系上,借助周全的关系顺利把薛长山带来的人和货都带进了鼎山县。 在风雪中看惯了百姓的凄惨后,刚一进入鼎山县时薛长山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薛长山终于看到了“实况直播”。 甚至就在薛长山暂时落脚的院子外,就有一个小乞丐没能熬过昨晚的寒冷,死在了他的门前。 得知薛长山进城,急匆匆赶来“报道”的周全看到还未被收走的尸体,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大人,我马上给您换个宅子……” “没事,连死人都怕的话,我就不用出来做事了。”薛长山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周全闻言总算松了口气,但又不敢彻底放松下来。 虽然投靠薛长山的时间并不长,他却已经见识到了薛长山的实力。 东石村惨案愣是没有掀起一点水花,之后他更是将那个小村子活生生经营成了一个大山寨。 而这一切,当地官员都好像毫不在意一样。 周全虽然是府城的商人,但在他眼里知县也是大官。 能在米阳县内让知县对这种惨案不闻不问,很难想象自己投靠的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运来的细盐也让周全赚了不少。 虽然细盐生意不能拿出来当做在家族内部争权的筹码,但赚了更多银子后,他确实在周家有了更多话语权。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是他才把阻碍自己上位的族人消息送去米阳县没多久,就收到了“喜报”。 就在三天前,他的一位堂兄“很不幸”的死在了护送商队回城的路上。 而那位堂兄,正是周全指定的几个碍眼的族人之一。 要知道那支商队的规模,可比他当初带去米阳县的那支商队要大得多。 足足五十多个武艺高强的镖师,还有数十个周家的护院,最后竟然无一生还。 原本周全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薛长山帮忙杀人。 在他看来就算事情不成,就凭细盐的进项也足以让他在周家逐步夺权。 但堂兄之死让他明白,眼前这位爷说杀人就肯定会杀人,而不是毫无意义的放狠话。 正因如此,再见到薛长山时他反而比当初在东石村还要小心翼翼。 看着谨小慎微的周全,薛长山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随后问道:“军械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五十三章 军械之难 见薛长山一开口就问起军械,周全变得更加紧张。 “大人,军械之事怕是不太好办。” 薛长山轻轻摸了摸胡须,又指了指椅子:“坐下细说。” 这次来鼎山县,薛长山并没有大摇大摆的穿着山文甲,而是做了易容伪装。 此刻的他留着浓浓的络腮胡,一把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成为了类似面具的存在。 他的脸上还多了一些皱纹和雀斑,看起来其貌不扬,基本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这份伪装出自陈三玄之手,那个混蛋神棍在这些事情上确实有些手段。 周全只把半个屁股贴在椅子边缘,小心翼翼的看向薛长山。 “上一批手弩和山文甲的丢失,可能引起了代王的警惕。” “虽然查出来是山贼所为,并非有心之人要对付代王府,但这段时间以来代王府都没再做过军械生意。” 说到山贼所为时,周全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这件事就是他为周家去调查的,调查结果是薛长山让他说的。 如今提起因为山贼劫掠才导致代王不做军械生意,就连周全也感觉有些古怪。 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周全不敢说出来,他怕说完之后薛长山搬起石头不砸脚,改砸自己头。 但他更清楚,如果自己只能提出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那自己的脑袋早晚还是要开花。 “其实就算代王依旧做军械生意,可能也无法满足大人的要求。”周全主动开口。 薛长山笑了笑,看来周全这人能用,知道主动想办法解决问题。 看到薛长山露出满意的表情,周全心中稍安,继续说了下去。 随着周全的解释,薛长山了解到更多情况。 其实代王做的并不是普通的军械生意,而是“稀有”军械生意。 按照薛长山的理解,就是代王只卖精品,不卖普通的军械。 毕竟对于代王而言,如果就是倒卖一些普通的刀枪、弓箭、盾牌之类的军械,赚的那点银子根本瞧不上。 况且普通的军械其实有不少民间匠人都能打造出来,只是因为朝廷管制才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去做。 但不敢做和不能做是两个概念,普通军械只要有钱,随时都能造出来。 只有山文甲和龙手弩这种品质的高端军械,由于制造技术完全由朝廷把控,民间匠人想仿制也仿制不出来。 所以才会有人出高价求购这类军械,巨大的利润也才足以吸引代王这种皇族铤而走险去做这种生意。 “大人如果只是想要普通军械,最省钱的法子是想办法买通卫所军官。” “如果还想要山文甲这一类的高端军械,就只能等代王府重新开张了。” “但是据我估计,被抢了一批货之后他们就算重新做这种生意,也肯定会比以前小心。” 说着说着,周全本就不足的底气变得更虚,他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到那时,可能这种生意就落不到我们周家头上了。” 听到这,薛长山总算知道周全为什么今天一见到自己就如耗子见到猫。 说到底,周全虽然有做事的心思,但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做成这件事了。 周家不过是代王府控制的几个白手套家族之一,却不是唯一。 能做到军械的走私生意,是代王府“赏给”他们的机会。 可如果代王府不给,周家自然也不敢主动争取,更不敢去抢。 周全绕了一个大圈子,无非就是想说因为丢了一批货,周家在这方面已经不被代王府信任。 薛长山不怪周全,他本来就只是周家的一个旁系子弟。 在周家都不能做到一言九鼎,又怎么可能去影响代王府的决定。 但想到刚才的一句话,薛长山不禁好奇道:“为什么说想要普通军械,最省钱的法子是买,而不是造?” “大人,虽然民间有不少匠人能打造普通军械,但想把他们凑到一起并不容易。” “就算大人直接动手抢人,不给他们发工钱,可是建造作坊总是需要花钱的。” “况且想靠抢劫的手段把打造军械的材料凑齐不太现实,终究还是得出去买才行。” “但军械的原材料,大多数也是朝廷违禁的东西,想买这些东西还是需要上下打点。” “如此一算,想造军械需要花的钱也不少。” “除非大人是拥有一支千军万马的军队需要武装,否则没必要自己造,直接买反而更划算。” 周全一脸诚恳的建议道,只希望这条建议能被薛长山采纳。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赚不到钱都只是小事,如果被抛弃的话,以他对薛长山行事作风的了解,到那时自己必然身首异处。 “大人如果同意的话,我可以先试着去打点一下关系,看看能不能联系到敢倒卖卫所军械的军官。” 周全硬着头皮说道,其实他根本没能力接触到卫所军官,只是习惯性的把漂亮话先说出去。 薛长山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没有点破周全的这点小心思。 虽然在军械生意上出现的偏差远超了他的预料,周全也没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但对一个商人而言,他能给出这些中肯的建议,足以证明周全在这方面确实用了不少心思。 至于打点卫所军官直接购买军械这种事,薛长山自然不可能用周全去做。 且不提周全肯定没这个实力,就算他可以,薛长山也不可能把如此把柄留在他的手上。 “这段时间辛苦了,米阳县那边已经堆积了不少细盐,要想办法卖出去了。” 薛长山暂时放下军械的问题,转而安抚了周全几句。 听到细盐二字,周全刚刚的愁眉苦脸瞬间消失,眼睛里满是贪婪。 不过一想到薛长山之前传来的消息,他眼中的贪婪稍减。 薛长山已经告诉过他,米阳县的赵家也会参与到细盐生意当中来。 周全自然清楚这是薛长山不放心自己,但又不敢反对,甚至不敢生出从中作梗的心思。 目前只要有钱能赚,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周全被打发走后,薛长山慢慢陷入沉思。 祖大寿早就被薛长山安排出去,北上联络他以前的老部下疏通关系,准备打通走私商路。 这件事已经一拖再拖,薛长山希望能在开春之前看到结果。 只是他没想到军械的事情会出现这么多岔子,祖大寿不在身边也没法确认找卫所买军械的事是否可行。 其实如果站在周全的角度上来看,他给出的建议确实是最适合薛长山的。 毕竟在周全看来,薛长山无非就是一个实力更雄厚的山贼而已。 往大了说,也就是占据了一个更大的山头,养了几百个山贼而已。 哪怕他想把几百个手下武装到牙齿,也不需要买多少军械。 更何况山贼又怎么可能全都用军械,能做到人人有刀都算是大山寨了。 鼎山县外的几个大山寨,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 按照这个账头去盘算的话,买军械自然好过造军械。 可问题是薛长山不是占山为王的山贼,他的手下也不可能永远只是几百人。 能买到军械肯定是好事,毕竟薛长山现在需要即战力。 越快武装自己的队伍,做起事情来就越能得心应手。 但一想到将来自己真的会有千军万马需要武装,造军械之事就必须得尽快提上日程。 不过薛长山也很清楚,想做这种事需要的银子必然是海量的。 可现在细盐生意尚未全面启动,薛长山手里的一点现银必须为军饷做准备。 这还多亏了东石村的朱员外,在被灭门之后让薛长山发了笔横财。 否则可能他承诺出去的足饷足粮政策早就无以为继了。 造反造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薛长山也忍不住自嘲的苦笑起来。 “难不成真要做成纯山贼,去杀几个大户再发点横财?” 薛长山自言自语道,很快有否决了这个想法。 恶性屠杀事件出现太频繁的话,就算有官员身份也掩盖不住,真把朝廷大军引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都涌现出来,薛长山想的心烦,打算出去走走。 可刚要起身,却见三狗忽然推门而入。 “老大,出大事了。” 第五十四章 刺杀 “出了什么事?” 看到三狗的表情,薛长山隐隐感觉不妙。 三狗有着跟他年龄不符的老练,哪怕在剿匪山贼时都很少会露出惊慌之色。 “知府被人刺杀了。”三狗开门见山道。 “什么?” 薛长山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这种事。 “多少人来刺杀的?现在城中情况如何?官军来镇压了吗?” 薛长山连珠炮似的抛出问题,把原本紧张的三狗问的一愣一愣。 稍许之后三狗才一脸苦笑道:“刺客数量还不清楚,不过肯定不是大批人马进城的,否则就不叫刺杀了。” 薛长山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习惯了在米阳县附近横冲直撞,来了鼎山县竟然还带着这种惯性思维。 “知府情况如何,被杀了吗?”薛长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刺客好像并未得手,知府还活着。” 说到知府还活着的时候,三狗毫不掩饰自己的遗憾之情。 薛长山没心情跟三狗一起骂狗官,知府遇刺之事让他忽然感觉有些棘手。 虽然知府不是他们刺杀的,可他们现在的处境却有些尴尬。 这次来鼎山县,薛长山足足带了一百个精锐手下出发。 并且这些手下全都装备了薛长山目前能提供的最精良的军械。 长短兵器搭配得当,还带了一批大盾用于结阵。 人人都穿棉甲,这是最适合在北方冬天战场上的士兵盔甲。 甚至当初薛长山从秦家商队里抢来的二十把龙手弩,也都被他一起带来。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城外完美伏击周家商队,还灭了商队里的一众镖师。 可事成之后,薛长山带着所有手下和军械全都进了鼎山县。 在原本的计划里,有李九的打前站,还有周全的暗中掩护,他们这百十来人想隐匿在鼎山县里并不难。 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薛长山和手下们的处境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更准确的说,是变得危险起来。 知府遇刺不是小事,事关朝廷威严,此事必定会被追究到底。 不管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来自哪里,失败后又逃向了何方。 至少面对目前这个局面,鼎山县内肯定很快就会开始大搜捕。 他们这些刚进城的外来户,在大搜捕之下将会极难藏身。 可现在再想出城也晚了,所有明面上出城的路子肯定都已经被封锁了。 况且就算出城也无处可去,总不能像一开始劫掠米阳县商队时那样躲在群山之中。 这不是能不能吃苦的问题,如今这冰天雪地的环境,贸然躲进深山无异于自寻死路。 三狗也开始变得焦虑,他之所以开始说“出大事了”,就是因为他也想到了兄弟们藏身的问题。 至于知府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就在此时,刚刚离开的周全忽然去而复返。 周全刚一进门便一脸愁苦道:“大人,您太莽撞了,怎么能做这种事……” 薛长山瞥了他一眼,没有急着回答什么。 看得出来,周全这么急着赶回来,肯定是觉得刺杀知府之事是他们所为。 如此关键时刻,薛长山倒想看看周全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见薛长山没有回话,周全心里咯噔一声。 他本来只想试探一下,但他打心底里还是不敢相信薛长山敢刺杀知府。 但看到薛长山的反应,周全感觉天都要塌了。 自己可真是招惹了一个活祖宗,这位爷怎么什么事都敢干? 内心的抱怨自然不敢流露出来,想到如今的形势,周全连忙说道:“大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想出城。”薛长山直接说道。 试探归试探,他不可能拿自己手下的性命开玩笑。 周全直接摇头:“城门已经关闭,现在就连王府的人都不能出城,代王也开口说了会配合童知府彻查此事。”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周全确认的消息时薛长山还是皱了一下眉。 周全心乱如麻,不想再耽搁功夫,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实在不行就让兄弟们都到我家里去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是看戏状态的三狗都不由得愣住。 可随着周全继续解释下去,他和薛长山脸上都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周全想让薛长山等人去他自己的宅子里,并不完全是为了薛长山考虑,而是想保全自己。 他已经想到,一旦薛长山等人行踪暴露,他掩护众人进城的事情肯定瞒不住。 到那时不管薛长山等人怎么样,他肯定会被官府甚至周家一起处理掉。 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薛长山等人去他家,伪造出他被挟持的假象。 一旦事情败露,至少还能有点回旋的余地。 听完周全的解释,薛长山除了感慨这家伙异想天开外,倒是对他没有什么怨言。 在“确认”自己刺杀知府之后,周全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容易。 况且他也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也算是对薛长山足够坦诚。 薛长山临时起意的一次试探,竟然得到了一个让他比较意外的结果。 周全这人虽然依旧难堪大用,但至少他还有一点点承受能力,不会出了事就马上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但周全的计划薛长山肯定不会听从,如今的局势下,他不能把所有手下聚在同一个地方。 正说话间,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面相稚嫩的少年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李九,而此刻他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大,狗哥。”李九恭敬的向薛长山和三狗问好,随后还不失礼节的看向周全:“周老板也在啊。” 在薛长山手下,有两个小家伙一直表现很突出。 三狗是其中之一,他的特点是脑子灵光,杀人娴熟,他的老练完全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 李九是另外一个,他的特点就是少年老成。 而这份过早成熟的心智,是他在乞丐堆里无师自通磨炼出来的。 苦难没有让李九怨天尤人,反而让他练就了一身可以适应任何环境的本领。 就凭这一点,薛长山都不止一次感慨过这小子好像是个妖孽。 这才一个多月没见,李九身上的气质又发生了变化。 他穿着一身破旧衣裳,甚至有些单薄,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并不能起到多少御寒的作用。 乍一看起来,就好像他来到鼎山县又混成了乞丐似的。 周全显然也不知道李九在鼎山县里具体做什么,一看到他这幅模样先是一阵错愕,接着又有些担忧。 大人的手下在鼎山县里混这么惨,岂不是说明自己照顾不周? 可就在周全因为这点小事忐忑不安时,李九却已经说明来意。 “大人,城里出了点小意外,哥哥们原本的住处不太安全。” “我这有个好去处,大人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第五十五章 西城码头 鼎山县,西城码头。 作为鼎山县乃至北安府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西城码头始终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若是抛开城中那位身份尊贵的代王不提,码头甚至算得上是鼎山县最重要的地方。 每日大量货运从此地中转,在这里流转的财富难以计数。 还有专门存货的转运仓,以及更重要的转运漕粮的水次仓。 如此重地,饶是腐败如大乾朝这样的朝廷,都在这里安置了大量胥吏和衙役当值。 在鼎山县内风声鹤唳之时,西城码头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而李九的计划,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把薛长山等人藏进西城码头里。 并且他真的做到了。 周全暂时还不敢跟薛长山等人分开,便跟着众人一起混进了西城码头。 当他看到不但他们人混了进来,就连薛长山带来的“货”也被安置妥当后,再看向李九时眼神里已经满是惊叹。 在薛长山最初藏身的宅子里,周全听到李九要带薛长山等人来西城码头藏身时,他对这个建议是不屑一顾的。 西城码头确实鱼龙混杂,聚居在码头附近的脚夫和百姓足有数万之众。 再加上每日往来此地的大量商队,让这里的混乱程度更甚。 可是码头的混乱只是表象而已,实际上看似杂乱无章的西城码头,暗地里有着它自己的一套运转规则。 如此重地若是真的无法无天的话,鼎山县早就乱做一团了。 而真正维持西城码头地下秩序的是漕帮。 但也正因漕帮的存在,西城码头其实极度排外。 就算平日里想在西城码头悄无声息的安排进来上百人都有点难度,更何况是如今这种特殊时刻。 跟在队伍后面,远远看着那个据说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李九,周全满心感慨。 大人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妖孽! 想着李九说起今日之事的样子,知府遇刺在他口中竟然成了“小意外”,那到底什么才算大事? 感慨过后,周全更多的是心安。 跟着这样一群人做事,显然比自己苦苦挣扎要好得多。 确认薛长山一行人暂时不会暴露行踪后,周全终于松了口气,悄然离开了西城码头。 此刻薛长山也换上了一身破旧衣裳,看起来就是个比较强壮的脚夫。 对于能藏进西城码头这件事,薛长山也对李九的表现十分满意,同时也充满意外。 在路上李九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幼乞讨的李九走过很多地方,深谙社会底层的生存规则,他也最擅长在这里面摸爬滚打。 被薛长山提前派到鼎山县后,他就意识到以自己不入流的身份不可能走上层关系。 别说跟官员有什么联系,就算想跟一些豪门大户里的狗腿子攀上交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既然上不去,那就走下来。 他一头扎进了西城码头,轻车熟路的拜码头、找大哥,很快就凭着能说会道留了下来。 之后他把带来的十几个小兄弟散出去,专门针对过往商人下手,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 偷到的钱不多,挨打的次数倒是不少。 但李九很会做事,偷来的钱不管多少,全都孝敬给自己新拜的大哥。 甚至有时候实在没偷到,他还会自掏腰包补贴进去,只为讨大哥欢心。 就凭着这份宁可吃苦挨打,也要给大哥偷钱的劲头,李九短短半个月就正式加入了漕帮。 但最让薛长山惊叹的并非是李九在人情世故上的手段,而是他未雨绸缪的能力。 他并没有预见到知府会被人刺杀,但却想到了自家老大带人进城之后可能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和周全找的落脚点肯定不安全。 所以他提前跟漕帮里的“大哥们”打好了招呼,说自己老家有一些活不下去老乡想当逃户。 但又不敢躲进深山,所以想来鼎山县讨生活。 只要有口饭吃,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有了李九之前的种种表现做基础,漕帮的大哥们自然愿意接纳李九的这群“穷老乡”。 毕竟漕帮里的所谓大哥们,也都是一些苦出身的脚夫。 他们拼死拼活的往上爬,不就是为了压榨比他们地位更低的帮众么。 正因如此,薛长山一行人才能在如此特殊的时刻顺利进入西城码头。 唯一的缺陷就是他们必须得干活,毕竟他们被收留的条件就是做廉价劳动力。 一天的劳作过后,薛长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窝棚里。 西城码头虽然也有民宅,但更多的还是窝棚。 毕竟脚夫的命不是命,累死冻死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窝棚之中,三狗和李九正跟几个人津津有味的嚼着肉干。 这是薛长山的吩咐,他们虽然不缺吃饭钱,但毕竟要保持伪装的身份。 一群不拿工钱的脚夫要是下工之后就大鱼大肉,自然会引起旁人的疑心。 吃肉干不需要开火,东西又都是李九偷偷买来的,也就不用担心暴露什么。 见薛长山回来,李九一脸歉意的起身。 “老大,要不你还是跟三狗哥去周老板家歇着吧,一两个人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李九的计划里,薛长山肯定是不需要留在西城码头干活的。 堂堂知县,又掌握着数百精兵,就算要掩藏身份也不需要用这种方法。 薛长山摆摆手,笑道:“我没这么金贵,多干点活正好还能涨涨力气。” 三狗嚼着肉干,忍不住咋舌。 薛长山现在用的陌刀已经重达二十斤,难道老大还打算换三十斤的陌刀不成? 一想到三十斤的陌刀抡起来,三狗顿时一脸向往的发起呆来。 薛长山接过李九递过来的肉干,开口问道:“打探到刺客消息了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刺杀之事已经过去一天半的时间。 就连官府虽然全城搜捕都没有找到线索,李九带着一群小扒手又能打探到什么秘密。 况且在他看来,刺杀童知府的那个刺客应该已经逃离鼎山县了。 薛长山是杀手出身,暗杀这种事他再熟悉不过。 再高明的刺客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而一旦失手就必须马上远遁。 就算想二次暗杀,也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出手。 薛长山想问的,其实还是官府方面的动向。 结果李九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复:“老大,好像刺客也藏在西城码头。” 第五十六章 疑点 “当真?” 听到李九的回复,薛长山顿时来了精神。 就连正在幻想三十斤大刀如何威猛的三狗,也被李九的这句话勾回了魂。 “你小子,发现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是看不起你狗哥吗?”三狗佯怒道。 李九挠挠头,解释道:“刚听到些风声,还没真正去确认,这不正打算向老大请示一下么。” “大概是个什么情况。”薛长山示意李九先说下去。 原来李九白天带人到处行窃时,跑到了黄金巷。 黄金巷是西城码头里比较特殊的区域,西城码头几乎所有青楼、赌坊和客栈都在黄金巷。 如果说西城码头是鼎山县最乱的地方,那黄金巷就是码头之中的混乱之源。 李九在黄金巷试着偷钱时,遇到了漕帮里一个名为孙连的堂主。 漕帮虽然只是个民间会社,却并非毫无章法。 漕帮内部有着明确的等级之分,帮主之下有长老,然后便是各处的堂主。 李九因为舍得给孝敬,在漕帮之中认识的人很多。 当时正赶上孙连堂主在黄金巷办事,就被临时抓过去当了壮丁。 而孙连堂主让他做的,就是带着他的小兄弟去一个名为悦福的客栈里打探消息。 “你打探到了什么消息?”薛长山问道。 “什么都没打探到。”李九如实回道。 薛长山一愣,面露疑惑之色。 “老大,孙连堂主手下兄弟众多,可他却不敢让他的人直接进悦福客栈打探消息。” “让我和其他小兄弟进去打探,可能是因为我们年纪小,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但更可能是客栈里的人很危险,他们怕被里面的人直接杀了。” “明知道有危险,我还带着人进去送死,那不是真成二傻子了。我只是装傻,又不是真傻。” “我带人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根本没去他们说的地方看。” 李九苦笑着解释道。 “你小子够贼的!”一旁的三狗笑骂道,但又马上点头:“这么做才对,不管干什么,至少得先保命再说别的。” “然后呢,既然你什么都没打探到,怎么又说刺客也可能藏在这?”薛长山继续问道。 “我之后偷偷找到孙连堂主的两个手下,请他们去青楼里坐了坐,然后就什么话都套出来了。” “你小子这一套用的真是越来越熟了。”三狗一脸坏笑,他自然知道去青楼坐坐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又调侃道:“你小子没在里面开开荤?” 本以为李九会义正言辞的否认,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见此情形,就连薛长山都不免对其肃然起敬! 这特么是十四岁能干出来的事? 玩笑归玩笑,李九还是很快说明了情况。 根据孙连堂主那两个手下的说法,他们之所以盯上悦福客栈,是因为里面忽然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那客人不像行商,也不像护卫商队的镖师,虽然看起来没带武器,却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对方是在前一天夜里住进的悦福客栈,出手极为阔绰,直接包下了三间天字号房。 按说如果单纯只是个豪客的话,漕帮的人纵然有贪念,也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见到豪客就宰,不用官府动手,漕帮内部就已经开始清理门户了。 孙连之所以盯上那人,主要是因为对方的形迹可疑。 住进客栈之后从未露面,就连餐食都只让小二放在门前,然后悄无声息的偷偷拿进房间。 种种奇怪的行径,引起了孙连的猜疑。 在他看来,悦福客栈里的那个神秘客人极有可能就是被追捕的刺客。 退一步说,就算不是刺客,此人的身份也绝对见不得光。 猜疑一起,贪念便随之而来。 对方直接包下三间天字号房,证明身上的钱财肯定不少。 若是能带人抢劫一番,抢到银子自然能大赚一笔。 如果抢不到,就马上派人去报官,扭头去赚官府的赏银。 而如果又抢到了银子,又把人抓了送去官府,那就是大赚特赚。 这买卖值得干! 李九带人回来之前,孙连已经开始集结人手,准备大干一场。 “这一切都只是孙连的猜测,我感觉他猜得没错。”李九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薛长山终于明白李九为什么一开始说“可能”,毕竟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 “悦福客栈那边留人了吗?”他开口问道。 “我留了三个人在那边,有消息的话他们会交替着传回来。”李九回道。 薛长山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李九喝酒、赌钱、逛窑子,但他还是个好苗子。 自己在米阳县教给他的东西,看来他一点都没忘。 “去黄金巷看看。”薛长山拍拍手说道。 因为现在是潜伏状态,薛长山今夜的行动并未带人,就连三狗都没有带上。 黄金巷虽然名字上带个“巷”字,却并不是真的只有一条小巷。 事实上这是很大的一块区域,黄金巷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看到这里的环境后,薛长山稍稍松了口气。 大区域,多人口,环境足够混乱。 不管出现什么特殊状况,都能在混乱中寻找破局机会。 不过当薛长山来到悦福客栈门前时,却被眼前的一幕逗笑了。 在悦福客栈门前,少说有十几个健壮的汉子来回逡巡。 看得出来他们在很努力的伪装,想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行人。 但显然这些人并不擅长这些事,所谓的伪装不过是掩耳盗铃。 别说薛长山这种行家,就连真正路过的行人遇到他们之后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他们别有用心。 绕到悦福客栈后身,同样的情况也在上演,并且后面街道上的“伪装者”更是多达二三十人。 “一个漕帮的堂主竟然能有这么多打手?” 薛长山问道,多少有些不解。 如果说漕帮堂主手下管着几百个脚夫,薛长山肯定不会好奇。 可“埋伏”在悦福客栈附近的人看起来都不像是普通的脚夫,更像是专门争强斗狠的地皮无赖。 这一类打手就算不是完全不劳作,也肯定不会像寻常脚夫一样整日忙碌。 如此一来,势必需要靠更多脚夫的收入去供养他们。 漕帮虽然名气很大,可说到底终究只是一群苦哈哈报团取暖的民间会社而已。 如果一个小小的堂主都能随时调动几十个打手的话,那鼎山县的漕帮帮主手上岂不是能调动上千人手? 不算卫所官兵的话,鼎山县里怕是都凑不出一千个打手吧! “孙连堂主是帮主的小舅子,管的人多一些。” 李九的解释打消了薛长山的疑惑,却没有消除掉他对漕帮的兴趣。 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也许可以争取一下。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薛长山目光一寒,沉声道:“动手了!” 第五十七章 追踪 漕帮的“突袭”十分粗糙,他们的人刚冲进悦福客栈就马上开始喊打喊杀。 并且是所有人一股脑冲进去,门外没有留人。 客栈里有客人往外跑,根本没有人阻拦。 薛长山没有急着凑上去看热闹,反而往更远一点的地方走去。 如果悦福客栈里的那人真是刺杀童知府的刺客,就凭这些漕帮的打手们根本不可能抓住对方。 要知道那可是能在官差的保护下刺杀知府,然后还能逃之夭夭的狠人。 果然,薛长山才退出去没多远,就看到悦福客栈的前门冲出来一道身影。 此人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出身材高挑,但却略显瘦弱。 但对方手上的长剑挂着血丝,身上也有大块的染血,看起来似乎已经大开杀戒。 果然,此人冲出悦福客栈后,只有两个漕帮的打手追了出来。 并且他们早就没了刚才冲进去时的气势,追出来之后看到对方并未逃走,反而吓得站在门口不敢再追。 那人冷冷瞥了一眼,没有返回去杀人,而是看准城门方向冲了出去。 “带人回去,别跟过来,让三狗他们藏好。” 薛长山急急叮嘱了李九一番,随即朝着那黑衣人追了上去。 漕帮的人一个都没有跟上来,估计已经被客栈里的一战给吓傻了。 看来这些打手也就欺负欺负顺民可以,真动刀的话连山里的那些山贼都不如。 一开始薛长山还有时间去想漕帮的事情,可是追着追着他的表情就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黑衣人速度太快了,他竟然有些追不上。 来到这个世界后薛长山已经了解过,这个世界虽然没有超凡入圣的“超人”,但武林高手还是存在的。 严格来讲,薛长山本身就是武林高手。 只不过他练的都是大开大合的刀法和拳法,更适合战场上厮杀。 但显然那黑衣人修习的武艺更精妙一些,虽然不至于能飞檐走壁,但也相差无几。 薛长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可能会把人追丢。 可就在即将失去对方行踪时,“援兵”出现了。 大量官差守在路口,甚至其中已经有人张弓搭箭,随时准备放箭射杀。 官差能在此时出现绝对不是碰巧,想来是漕帮的人也预见到了他们可能失败,行动前可能就已经报官了。 黑衣人武艺再高,也不敢在不披甲的情况下正面冲击几十个官差的阻拦。 见状不妙,黑衣人猛然调转方向,竟往来时的方向奔来。 薛长山暗喜,藏在人群中重新跟了上去。 此刻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敲锣声,起初薛长山还有些疑惑,跟了黑衣人一段时间后才恍然大悟。 前来抓人的官差并不是只有那一队人,附近竟然还有大量帮闲在一起追踪。 他们不敢跟黑衣人缠斗,却会在发现黑衣人之后敲响铜锣,汇报黑衣人的位置。 随着大量帮闲加入,追捕行动貌似已经要看到胜利的曙光。 可惜西城码头确实太大太乱了,附近的普通百姓对抓捕造成了不小阻碍。 而随着刺客不再收手,终于开始暴起杀人,浩大的追捕行动很快就变成了一盘散沙。 那些帮闲根本不敢靠近刺客,而失去了提前埋伏优势的官差一旦敢靠近刺客,就会被一剑封喉。 薛长山始终隐匿在追捕队伍里,看着刺客的几次漂亮出剑,都差一点没忍住直接叫好。 接连死了几个人后,官差们便不敢再继续追击。 一个月就那么点银子,卖什么命呀。 帮闲始终“锣声大雨点小”,眼见官差们都萌生退意了,他们自然也不敢继续追击。 混乱的人群中,只有薛长山悄然摸了上去,继续追踪那个剑法高明的刺客。 终于追到一条阴暗的小巷里时,薛长山猛然止住脚步站在了巷口。 源于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忽然发出警告,再往里追的话可能会死。 但片刻犹豫之后,薛长山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唰!” 黑暗中一道冷风袭来,充满寒意的剑锋险些划破薛长山喉咙。 “当!” 一声脆响,黑暗中一柄匕首稳稳挡住了带血的剑锋。 薛长山观察了一路刺客的出手习惯,此人出手极为果断,出剑必割喉。 有心算无心之下,薛长山堪堪躲过了对手的一脚。 “嗯?” 一道疑惑声响起,显然那刺客没想到自己的一剑会被轻易挡下。 但当对方想再来一剑时,薛长山却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面铜锣。 这面铜锣是他在混乱中打晕了一个帮闲“借”来的,就是为了最后关头使用。 “再打的话我可就敲锣了。” 一句话,就让刺客的剑停在了半空。 刺客早就注意到了薛长山,毕竟薛长山是唯一一个能从悦福客栈追踪自己到这的人。 之所以藏在暗巷,就是为了借夜色掩护一剑结果了对方,免得这家伙一直缠着自己。 现在看来,这家伙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难以摆脱。 “真是个狗皮膏药。”刺客忽然恨恨的骂了一句。 “嗯?女人?”薛长山一愣。 刺客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还是可以轻易听出性别。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杀狗官吗?”刺客不服气的反击道。 薛长山哭笑不得,他很想提醒对方现在还在被官府追击,喊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她吗? 刺客糊涂,薛长山可不糊涂。 抬头张望一番后,他纵身一跃,顺着矮墙跳进了一个院子里。 刺客愣在原地,不知道这个狗皮膏药怎么忽然间扔下自己走了。 还没等她缓过神,就见矮墙那头伸出个脑袋。 “快进来。”薛长山小声说道。 刺客一脸警惕,甚至打算拔腿就跑。 可看到薛长山亮出来的铜锣后,她又不得不咬牙切齿的跳到了矮墙的另一头。 这个院子并不大,院子里只有一间砖瓦房。 但在西城码头这种地方,这样独门独院的小宅子已经算是“大户人家”了。 刺客眼神中始终透着警惕,手中的长剑也一直对着薛长山。 反观薛长山却比较轻松,无声的招招手,示意刺客进屋。 许是想到自己刺了薛长山一剑,看着幽暗的房间,刺客始终不曾挪动脚步。 直到她看到屋子里点起了蜡烛,薛长山好整以暇的坐在蜡烛旁,她满满走进屋子。 可刚一进屋她又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又慢慢走进去看了一眼。 就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了那,看起来似乎晕了过去。 “别紧张,这人不怎么好客,我想跟他借宅子用用,他没同意,我只能让他睡会了。” 薛长山指着被绑之人说道。 刺客一愣:“这不是你家?” “多新鲜,谁回自己家不走大门啊。”薛长山笑了笑。 他神色如常的招呼对方坐下:“来来来,别客气,就当回自己家。” 刺客虽然眼神依旧冰冷,但看得出来她好像在憋笑。 大摇大摆的抢了人家宅子,竟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就当回自己家,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但想到现在的处境,刺客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去。 “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刺客开门见山问道。 第五十八章 巨婴 “叫我教主就行。”薛长山笑着说道。 虽然他给自己山贼身份取了个“薛大”的假名,但他偶尔也会有让人称自己为教主的恶趣味。 尽管红教才刚起步,却是薛长山最在意的事情,毕竟那是有可能培养出“同志”的地方。 稍稍分神的薛长山并未注意到,听到“教主”二字时刺客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恨意。 “你信的什么教?”刺客抱着长剑问道。 “应该轮到我问问题了不是吗?”薛长山反问道。 “谁定的规矩?” “我定的。” “你定的规矩我就要听你的?” 薛长山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仅露出的一双眸子里透出寒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刺客,感觉仿佛在看一个巨婴。 这种感觉十分割裂。 她既是杀伐果断的女刺客,又好像是个被惯坏的孩子。 很难理解这两种特质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两人僵持之际,远处又开始有敲锣声传来。 虽然听起来还有一段距离,但锣声响起时,女刺客还是多少显得有些急切。 看了一眼被薛长山扔在桌子上的铜锣,她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刺杀知府?”薛长山直接问道。 “狗官难道不该杀?”女刺客冷冷回道。 刚回答完,她便抢着问道:“你是敌是友?” 薛长山笑了,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对方是淳朴还是天真。 “至少我暂时还不想害你。”薛长山坦诚道。 “那你一路跟着我干什么?” 女刺客又问道,她显然又忘了“一问一答”的规则。 薛长山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索性解释道:“单纯就是好奇,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刺杀朝廷命官。” “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吗?”女刺客说道。 “嗯,确实应该走了。”薛长山一本正经说道。 说着话,他竟然真的直接起身往门外走去。 这一举动让女刺客始料未及,她甚至忘了让开去路,薛长山几乎是挨着她肩膀走了出去。 “慢着,你这就走了?”女刺客忽然喊住薛长山。 薛长山微微皱眉,他忽然后悔招惹上这个愣头青。 他转身看向对方,索性一股脑的把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 “最开始听说有人刺杀知府,我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想着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结交一番。” “现在已经确认,不过就是个有点武艺的莽夫,做了一件连怎么收尾都不知道的蠢事。” “我不赶紧脱身,难道还要留在这等着跟你一起被官府抓?” 薛长山一番话说出口,对面女刺客眼睛里已经满是愤。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会。 虽然薛长山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想法说出来,但至少这番话是实话。 他原本确实是抱着结交之心而来。 想着敢刺杀知府的人,要么是武林高手,要么是某些有特殊目的的势力培养出来的死士。 不管是哪一点,如果可以攀上点交情,都会对自己有所帮助。 就算成不了盟友,至少可以避免成为敌人。 但看到女刺客的表现后,他无比失望。 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自己耗费心血去结交的人,早早脱身还能给自己免去不少麻烦。 可就在他即将翻墙离开时,屋子里竟传出一声怒吼:“你给我站住!” 这一嗓子的威力并不亚于敲锣,对方的任性超出了他的预料。 为了避免被害死,薛长山终于忍无可忍。 “我一直没对你动手不是怕了你,只是觉得你至少算为民除害,我不能杀义士。” “可如果你一直看不清局势,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这话的时候,薛长山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他只当自己今晚出来游玩了一番,不想跟对方有瓜葛,更不想被对方害死。 敲锣声越来越近,显然官差和帮闲就算再害怕,也还是得硬着头皮抓住刺客。 “你觉得我是义士?我做的事没错?”女刺客忽然走屋子里走出来,有些激动的问道。 薛长山懒得废话,转身就要走。 这娘们脑子里都是屎吧?她不会以为我是在夸她吧? 不会吧? 但在此时,女刺客却忽然声音诚恳道:“壮士留步,小女子有事相求。” “求你大爷!”薛长山在内心咆哮道。 可余光扫到身后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也许助人为乐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停下脚步,顺势站在墙根。 女刺客竟然已经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俊俏的脸。 不同于赵慕晴的美艳,也跟肖月的娇憨不同,而是一种清丽和飒爽之美。 明明未施粉黛,却反而透出了明艳动人之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薛长山比别人更爱亿点。 “我就见不得美女受欺负!” 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找补了一番,他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几分。 但想到如今的处境,他还是指了指矮墙道:“信我就跟我走,等安全了再说别的。” 女刺客起初略显挣扎,但终究还是顺从的跟薛长山逃离此地。 官差和帮闲的追捕阵势虽然很大,说到底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在薛长山的带领下,两人很快又躲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不得不说李九做事确实让人放心,他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 早在让周全在鼎山县里租宅子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在西城码头也租几个。 如果他在漕帮里没法站稳脚跟,至少这地方的宅子可以让薛长山等人更好藏身。 “这里是我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只要你别再出去闹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暴露。” 走进房间,薛长山解释道。 女刺客对这里十分满意,这宅子已经是在鼎山县的边缘地带,距离城墙也没有多远。 就算再有什么意外,以她的身手也可以马上翻墙逃走。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想翻越府城的城墙根本不可能,甚至就连薛长山也做不到。 但对女刺客而言,城墙不过就是高一点的障碍而已。 她之前只是不想走,而不是走不了。 她只是想留在鼎山县里继续刺杀知府,却没想到自以为很安全的藏身方式不到一天就被看破。 终于彻底听不到敲锣声之后,女刺客意识到自己总算摆脱了那些狗皮膏药。 回想今夜之事,她也不由得开始反思。 自己的武艺是没问题的,但江湖经验太少,竟然被一群泥腿子发现了破绽。 想到此处,她目光投向守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尽管还未彻底放松警惕,但却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敌视。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女刺客开口问道。 第五十九章 改变主意 彻底安定下来后,薛长山不再像之前那么急切。 想到对方不喜欢遵守规则,他索性直接主导场面,询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 经过交流,他知道了这个女刺客名叫顾思南。 她是富宁县人,但因为家里遭灾,全家进山做了逃户,之后就在富宁县附近做了山贼。 因为自小在山寨里长大,顾思南练出了一身不俗的武艺。 富宁县也在北安府治下,距离鼎山县和米阳县都不算远。 顾思南之所以来刺杀知府,就是因为之前的丁税之事。 富宁县知县心黑到了极点,竟将丁税提到了九钱银子。 富宁县虽然带了个富字,但那座县却是出了名的穷县。 由于逃户太多,大户占了田地都招不到足够的佃农,所谓的大户也没多少家底。 一场重税下来,富宁县被搞的民不聊生,甚至出现了很多次官民争斗的事件。 富宁县,富宁县,结果如今却变得既不富也不宁。 虽然只是个山贼,但顾思南却看不惯贪官当道,于是才有了对知府的这次刺杀。 刺杀未遂后不甘心,便打算留在鼎山县继续寻找机会,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认真听完顾思南的讲述,薛长山暗暗做出评价。 通篇谎话。 也许她的讲述中只有名字是真的,甚至可能就连这都是临时编出来的。 薛长山早就不是刚穿越过来那阵,他对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足够清晰的认知。 这个时代肯定有武林高手,对面坐着的顾思南都担得起高手二字。 可穷文富武的规律,在这个时代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穷苦百姓家连饭都吃不起,又怎么可能有钱供孩子习武。 随便捡本秘籍就能自己练到天下无敌的,那都是武侠小说里的剧情。 现实世界想练武,必须得有充足的营养供应,还得花钱请高明的武师亲自指教。 如此花销,别说穷苦百姓,就算是富农家庭都无法承担。 薛长山能自幼习武,也是多亏了他家算得上是小有家资。 而这,薛长山也仅仅是练了一些寻常武学,并没有接触过更高明的手段。 可顾思南一个逃户家的孩子,却明显修炼了上乘武学,这怎么都说不通。 至于她说自己是山贼,更加站不住脚。 在山寨之中能被允许下山做事的,不说八面玲珑,也至少得是江湖经验丰富之人。 否则刚下山就被抓,岂不是上赶着给官府送政绩,同时还会暴露自家山寨的秘密。 可虽然顾思南谎话连篇,薛长山却并不在意,甚至愿意顺着她咽下去。 只因一件事——顾思南还想再去刺杀童知府。 在这件事上,薛长山很希望她成功,并且有心给她提供援助。 其实薛长山之所以来鼎山县,就是想寻找接触知府的机会。 原因是马上就要到三年考核期,而以薛长山不久前征收丁税的表现,童知府肯定不会给薛长山什么好评定。 得罪上官,再加上米阳县知县前两年也确实没干什么人事。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考核结束后他这知县之位就算不被罢免,也不可能再被留在一个富县继续任职。 毕竟留他在一个富县,都不知道捞钱孝敬上官,留他又有何用。 富宁县知县之所以敢在一个穷县刮地三尺,必然是因为他知道把大头交给谁。 玩了命的捞三年,考核拿个上等,换个地方继续捞,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对薛长山而言,不管是罢免还是调任都是不能接受的。 刚刚把米阳县经营的有点起色,怎么可能放手给其他人。 所以他想来提前接触知府,准备了两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其一是花钱贿赂,其二是用武力威胁。 这两招都不能摆在明面上去做,所以他才会乔装前来。 可如今知道有个人一心想杀知府,薛长山自然乐得助她成功。 毕竟他只是想让北安府知府给自己一个中等评语上交吏部,然后继续留任米阳县。 至于这个知府是谁,并不重要。 反而童知府一死,他们之间这些破烂事也不会有人再提。 对薛长山而言,新任知府肯定比那个姓童的更好打点,毕竟他们没有恩怨。 决心已下,在此刻的薛长山眼里,童知府已经是一具尸体。 也正因如此,薛长山也不再自称教主,全程都以薛大自居。 他向顾思南编的谎话是,他是同州起义的残党,藏在北安府正是为了杀贪官,做好事。 反正顾思南也是满嘴谎话,薛长山骗起人来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得知了薛长山的身份后,对于他也想参加刺杀知府行动的提议,顾思南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就凭薛长山能帮她脱身这一点,她就知道薛长山比她更有办法应对鼎山县内部的情况。 “什么时候动手,明天一早就出发吗?”顾思南急切的问道。 也许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样不对,连忙改口。 “不行,上次就是因为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我就动手了,才让那狗官逃过一劫。” “那就明天晚上吧,晚上你带上你的人手,我们一起动手。” 顾思南就这样自言自语似的把“计划”定了下来,听的薛长山目瞪口呆。 说她没反省吧,她至少想到了自己上次行刺失败的原因。 说她反省了吧,她又根本没意识到行刺知府成功与否根本不在于是白天或者晚上。 只能说有长进,但不多。 薛长山止住了顾思南继续冲动下去的念头,认真说起来。 “想刺杀知府,必须弄清楚他的行动规律,已经失败过一次,绝不能再贸然行动。” “并且还要有试探的步骤,确保不会掉进他设下的圈套。” “要查清楚他身边是否有高手保护,是否有藏在暗处的力量。” “做好前期调查后,才能逐一筛选出最适合出手的地方。” “之后还要在刺杀地点提前布置,除了最有把握的击杀手段外,还要有至少两种以上的补救措施。” “除此之外,还得设计好逃跑路线,或者失败后顺利自杀,不被查出身份的方法。” “这些事情不做好,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就是去送人头。” 这些东西几乎是刻在薛长山骨子里的,哪怕换了时空,他依旧可以信手拈来。 而在他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让顾思南听得瞪大双眼。 “对啊,是该这么做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她懊恼的敲了自己脑袋一下。 随后她又笑眯眯的看向薛长山:“薛大你真厉害,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薛长山看着眼前这个大美女,虽然很欣赏她的美丽,却并不陶醉于她的赞美。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顾思南肯定对自己有诸多隐瞒。 当然,自己做这些事也确实别有用心。 既然都不够坦诚,也就无需谈感情。 只因他们的共同目的是杀知府才决定联手,仅此而已。 看着天色将明,薛长山准备离开。 “等我消息,千万不要私自动手。” 第六十章 衡量 西城码头,窝棚区。 苦等一夜的李九,看到薛长山终于安然归来后总算松了口气。 三狗警惕的出门巡视了一圈,确认没人跟踪薛长山后才返了回来。 窝棚之中,薛长山开门见山道:“我准备刺杀知府。” “真的?” 一听这话,三狗顿时兴奋起来,并开始摩拳擦掌。 李九先是一阵错愕,显然这消息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但很快他却变得疑惑,一脸不解的看向薛长山,不知道自家老大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三狗没想这么多,他兴奋的搓着手问道:“老大,那刺客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李九好奇的竖起耳朵,也想听听发生了什么。 “这刺客武艺高强,如果能给她创造出手条件的话,也许真能把知府干掉。” 听到薛长山的这个解释,三狗微微露出失望之色。 在他看来,那刺客应该是大有来头,才能在一夜之间就让自家老大改变想法。 毕竟如果真想直接刺杀知府,以老大的习惯不可能到了鼎山县才想起来谋划此事。 可现在看来,似乎刺客唯一的优点就只是武艺高强而已。 可这算哪门子理由? 是,自家老大更擅长战场搏杀,也许确实没有暗杀知府的那精巧“手艺”。 可如果真想杀知府,大可以想其他法子,没必要因为碰到个陌生高手就贸然往火坑里跳啊! 李九终于不再沉默,开口劝道:“老大,我感觉此事不妥。” 这是他跟随薛长山以来,第一次反对薛长山的决定。 “说说看,怎么不妥。”薛长山没有发怒,反而笑着问道。 “说句自负点的话,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想杀知府易如反掌。” “甚至不需要用暗杀的方法,只要打探到知府外出的机会,老大带人直接冲杀就能弄死他。” “事出突然,卫所官兵根本来不及合围,鼎山县的官差也不可能拦得住老大。” 刚听李九说完这些,三狗就迫不及待的一拍大腿。 “对啊,我也这么想的,这事没必要搞这么复杂嘛。” 李九朝三狗苦笑一声,示意他不要打断,随后继续说道。 “四品官员被杀,朝廷必然震怒,除非我们能凭空消失,否则必定会被朝廷的鹰爪查出线索。” “所以难点不是如何杀人,而是杀完之后如何善后。” “老大,我感觉我们现在还没到杀官造反的程度。” 李九一番话说的十分中肯,甚至不惜点明薛长山如今实力还不够。 真正跟在薛长山身边的核心人员,基本上都知道薛长山是要造反的。 对于他用官员身份做掩护,暗中积蓄力量的做法也都推崇备至。 但如果要杀一个四品官员,他们的一切伪装都将在朝廷的震怒之下被撕碎。 大乾朝再腐朽,也仍是他们现在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 其实这番道理并非是李九自己悟透的,他再怎么少年老成,终究不能对什么事情都无师自通。 他能知道这些,全是祖大寿的功劳。 祖大寿在北上之前刻意叮嘱过李九,一旦薛长山有想杀官的想法务必劝阻。 自从薛长山忽然“开窍”,祖大寿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个最为明显的变化。 藐视皇权。 上到皇帝,下到小吏,在他眼里都如同鸡狗一般。 现在看来祖大寿的担心并非多余,而李九眼见情况不妙不得不硬着头皮阻拦。 薛长山明白李九的用意,没有丝毫不满,但也没有过多解释。 “这段时间动用一切办法打探知府的消息,我需要他明确的出行习惯。” “可以适当冒险,需要用银子就去找周全拿。” “但我们要做的事不需要跟周全说,这件事完全由我们自己人做。” 听到薛长山的吩咐,李九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顺从的点头应下。 薛长山又看向三狗,继续说道:“没有我的命令,最近除李九外谁都不许外出,老老实实在码头干活。” “啊?我们不需要配合小九吗?” 三狗一愣,他原以为薛长山说的“自己人”是指所有进城的兄弟。 “我们都不动,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的留在这当脚夫。” 看到薛长山如此安排,李九隐隐猜到其中必有深意。 他没再多问,更没有继续劝阻,而是带着重任悄然离开了窝棚。 --- 知府遇刺案发生七天后,鼎山县的禁严终于开始渐渐撤去。 知府虽然金贵,但满城百姓同样需要活着。 别的不说,就因为商队无法自由进出,导致西城码头最近能干的活都少了很多。 脚夫们吃不饱饭的话,就算漕帮帮主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但很多有心人都注意到,随着禁严解除,鼎山县在逐渐恢复热闹的同时,也多了一些形迹可疑之人。 府衙之中,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公开露面过的童安正心情很不好。 身为北安府知府,堂堂朝廷四品官员,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刺客被弄的灰头土脸。 他固然可以一直躲下去,想那刺客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杀进府衙来。 可若真的如此,朝廷威严何在,他童知府的颜面何在! 而就在刚刚,手下忽然来报,禁严才解除不到一天时间,城中就多出了很多奇怪的人。 所谓奇怪的人,是指他们身上都有路引,但他们的种种行为跟路引上的情况却并不相符。 说白了,这些人全都身份不明。 知府遇刺之事才过去没多久,禁严又是刚刚解开。 拿屁股想都能想明白,现阶段鼎山县肯定还处于外松内严的状态。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仍有大量身份不明之人贸然进城,其中必然有鬼。 “人都抓起来了吗?”童知府问道。 “回大人,这些人只是有一定嫌疑,他们的路引却都是真的,卑下……” “混账,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还要跟本官讲规矩!?” 童知府勃然大怒,指着手下鼻子骂道:“要不要把张推官请来,帮你好好断断案子?” “不敢,不敢,此事何需劳烦张大人。” “知道就好,还不快去办事!” “怎么办?”手下还是一头雾水,硬着头皮问道。 “只要有怀疑的人就都抓起来,先打再审,这都不会吗?”童知府持续暴怒。 手下嘴角狠狠一抽,忽然有些后悔过来上报此事。 鼎山县内身份不明者少说也有数千之众,这还是没算上西城码头里那些躲进城做苦力的逃户。 就算只查路引,随随便便都能找出三五百个有问题的。 若是真的全都抓起来,还要先打再审,怕是会直接引起民怨了。 毕竟就算路引真的有问题,也不能用如此极端的法子。 但看到童知府要杀人的眼神,手下很识趣的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的跑下去办事。 抓吧抓吧,都抓起来狠狠打,早点把那刺客逼出来早点结案。 老子都快十天没回家了,再不回去的话婆娘都要跟人跑了。 禁严结束后,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捕行动又在鼎山县展开。 而就在大量身份不明的人落网之际,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畅通无阻的进入了西城码头。 碰巧在此地干活的薛长山看到这支商队后陷入沉思。 第六十一章 贪念 薛长山看到的这支商队在到达之后并没有卸货。 这一点并不算很奇怪,很多商队只是途径鼎山县歇脚,休整过后还会继续上路,不卸货很常见。 但这支商队不但不卸货,就连商队里的人都没有离开一个。 此时天已擦黑,这支商队就算要重新上路,也不可能连夜离开。 若是真要如此急切的赶路,他们进城干什么? “晚上留几个兄弟盯住这些人。”薛长山喊过三狗,小声吩咐道。 正说话间,他终于看到商队里有人离开。 那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看打扮像是个地主老财,带着两个精壮汉子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薛长山没有派人跟上去。 薛长山隐隐感觉鼎山县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他不想让自己本就不多的手下分散。 思量片刻,薛长山准备晚上去周家坐坐。 周全虽然有自己的宅子,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周家大院居住,以此来提升存在感和影响力。 关于针对知府的行动,他不想动用周全的力量,但让他打探城中局势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 禁严期间薛长山没有让周全做什么,那小子很高效的抽时间做成了一单生意。 他对于薛长山要拉着赵家一起做生意的安排虽然抵触,却还是很顺从的配合起来。 哪怕在鼎山县禁严期间,他都把赵擎运来的第一批细盐弄进了鼎山县,然后转手就卖了出去。 其实按照周全原本的想法,他是想自己运出去卖,那样利润才能更高。 但他不知道的是,薛长山手头实在缺银子,只能让周全先倒卖一手回笼一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在周家下人面前,周全趾高气昂的带着以送货名义的薛长山走进宅子深处。 可当房门一关上,周全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一脸赔笑道:“大人,您老怎么忽然来了。” 自从第一批细盐出手之后,周全就变得比过去更加谄媚。 也难怪他会如此,因为第一批细盐足有一万斤。 刨去购买粗盐和作坊运作的成本,第一批盐就让周全足足赚了一万两白银。 而这还是因为急着倒卖,以及需要给赵家和薛长山分钱。 若是细心经营的话,一万斤细盐足以换来五六万两白银的利润。 哪怕他只拿一小部分,也比之前赚的多得多。 事到如今,周全对于夺取周家家主之位已经胸有成竹。 哪怕他放弃周家所有生意,仅凭细盐的利润都能超过周家其他生意的全部。 薛长山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并未说明来意,只是让周全讲讲最近鼎山县里的一些情况。 周全不是密牒,也没接受过这方面的指点。 就算让他直接汇报也说不到重点,不如漫无目的什么都说,薛长山反而可以从中寻找自己需要的线索。 但薛长山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周全闲谈之际,周家大院之外竟然有鬼鬼祟祟的人影浮现。 今夜无月,尽管地上铺了一层积雪,但无月光照耀,四下里还是显得漆黑一片。 周家的灯火铺不满整个大院,更照不到大院之外。 若是此刻能有一轮明月出现,便会有人能看到十分诡异的一幕。 一个个黑色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靠近周家大院,宛如一群要去抬走一块食物的蚂蚁。 他们悄无声息,却又行动的十分顺畅。 没过多久,周家大院外的强跟下就已经藏好了几十个黑衣人。 这些人黑衣人没有急着动手,其中几人始终向来时的方向看去,投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宅子里。 在那宅院之中,一间点着幽暗烛火的房间里,有几个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程长老,圣女始终没有返回总坛,想必还躲在城中,我们贸然行动,怕是会对圣女不利呀。” 一个微微秃头的中年男人苦口婆心的说道,看起来相同的话似乎已经说了很多次。 在秃头男人对面,被他称作程长老的男人始终面无表情。 若是薛长山在此,定会认出此人便是在西城码头从那支奇怪商队里出来的微胖男人。 “耿护法,少说两句吧,我听都听累了。” “本长老来鼎山县是教主同意的,难道要我现在返回总坛,禀告教主,就说你不同意我动手?” 忍耐许久的程长老终于开口,语气里透着威胁。 耿护法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无奈的长叹一声。 长老想让护法做事,不管什么时候护法都得配合。 更何况这次还是教主亲自下令,他自然不敢有半点懈怠。 只是这次的事情太过冒险,冒险到让他感觉不可思议。 光是为了让程长老顺利带人进城,就足足动用了数百教徒去吸引官府的注意。 今夜的行动,更是直接掏光了潜伏在鼎山县的所有家底。 不管今夜之事成功与否,他在此地多年的经营都将荡然无存。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灭掉一个商人之家,实在令人费解。 周家虽然颇有家资,但怎么看都不值得他们牺牲掉一个分坛来打掉对方。 至于他提到的圣女,不过就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分坛被毁的托词而已。 甚至耿护法打心底里恨死那个没脑子的圣女! 在他看来,就是因为圣女莫名其妙的来刺杀知府,才引来了今日之剧变。 看着耿护法一直长吁短叹,一直面无表情的程长老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布袋,递到了耿护法身前。 “不久前,从周家流出来了一批货,里面全是这东西,数量很多。” “显然周家人有稳定的货物来源,这个来源必须弄清楚。” 程长老说的很明白,耿护法却听的一头雾水。 什么货值得这么拼,难不成是周家人偷偷发现了一座银矿? 可当他尝到小布袋里的东西后,眼睛瞬间就直了。 借着昏暗的烛光,他很快就确认里面的东西是细盐,并且是高品质细盐。 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教主会不惜牺牲掉一个分坛也要打周家的主意。 诚然,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杀了周家满门都可能找不出细盐的线索。 可如果能找到关键人物,能把细盐的源头找到,其中蕴含的利益简直无法想象。 甚至如果细盐就是周家人自己弄出来的话,那他家岂止是发现了银矿,根本就是藏了一座金山!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买卖值得一做。 “现在明白了?”程长老依旧平静的问道。 “明白了,都明白了。”耿护法连连点头。 看到如此好东西,自然知道为什么要拼命。 “此战不是为了杀人,要尽可能的多抓人,问出细盐来源是唯一目的。”程长老叮嘱道。 耿护法收敛笑意,明白这既是叮嘱,也是开战的命令。 在漆黑的夜里他没办法再看清楚自己经营多年的鼎山县,带着些许遗憾走了出去。 当这个微微秃顶的男人拿起刀时,他的犹豫和遗憾瞬间消失不见。 悄然摸到周家大院墙下,他对手下说道:“动手。” 第六十二章 杀机乍现 深夜,周全的房间里,薛长山认真的听着周全讲述代王府卫队的消息。 原本他还带着几分戏谑的心情,可仔细听完之后却已经彻底改变了想法。 “没想到代王的卫队竟然有如此战力。”薛长山由衷感慨道。 很早之前薛长山就已经开始打代王的主意,在他眼里大乾朝的这些王爷就是一头头待宰的肥猪。 之所以没动手,只是因为他还不打算跟朝廷撕破脸皮,而不是打不过。 但在周全的解释下,让薛长山知道了一个很棘手的现实状况。 代王的卫队竟然足足有三千之众,而这还是代王有意缩减卫队兵力的结果。 若是他全力招兵,朝廷是允许他维持将近两万数量护卫军的。 但就算是没有两万,光是如今的这三千护卫军,也让薛长山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太天真了。 想来也是,堂堂朝廷亲王,又怎么可能真的只靠一些家丁护院保证他的安全。 那些能攻破王府的反贼,哪个不是已经汇聚数万乃至十几万起义军后才做到这一点。 周全的讲述也算是给薛长山提了个醒。 想把王府当成“粮仓”,前提是至少先有能击败三千护卫军的实力才行。 不得不说,这是跟很严重的疏漏。 看来今后有任何计划都得提前跟祖大寿商议才行,否则就会出现这种认知上的漏洞。 看到薛长山逐渐缓和的态度,一直暗暗观察他的周全也总算松了口气。 眼前这位大人是他必须要紧紧抱住的摇钱树,他可不想看到对方带着一群山贼就去打王府的主意。 可就在此时,他却发现一直十分平静的薛长山忽然皱起眉头。 “大人……”周全忽然也变得紧张起来。 “嘘……”薛长山示意周全噤声,随后起身走到门前。 薛长山自幼习武,耳力远超普通人。 刚刚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响起,虽然十分短促,但却极为真切。 站在门口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薛长山很快确定了一件事。 附近有打斗,不算十分激烈,但绝对惨烈。 光是听了这一会,他就听到不下十几声惨叫,显然死人已经很多。 “周家有多少护院,武艺如何?”薛长山低声问道。 “嗯?守在宅子里的不下百人,还有许多分散在各处商铺里,至于武艺……” 周全微微愣神后,连忙回道。 可还没等他说完,却见薛长山忽然推门而出。 门被打开的瞬间,周全猛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并非是人的声音,而是一声狗叫,听声音好像是护院的恶犬被杀了。 周全顿时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是谁大晚上的在院子里杀狗?” 他刚要追出去,却见薛长山去而复返,甚至拉着他直接躲回屋子里。 “大人……” “你们周家最近得罪了什么仇家吗?”薛长山问道。 看到周全眼神茫然,他马上解释道:“有人冲进你们周家杀人,感觉没错的话至少有几十人,身手都不错。” “啊?” 周全两眼发直,脑子一片空白,这比他当初在东石村的遭遇还要惊人。 东石村毕竟只是个小村子,鼎山县可是府城,什么人敢在府城里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 电光火石间,周全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大人,我……我……哪里做的让您不满意了吗?” 薛长山本想问出一些关键线索,间周全吞吞吐吐不免有些恼火。 但很快他就猜到周全肯定以为这是自己的手段,马上指着周全鼻子骂了起来。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老老实实听话,需要跟你用这种手段?” 周全被直接骂醒,下意识又想道歉。 薛长山一脸嫌弃的制止了他,显然想问出周家的仇家已经毫无意义。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尽快离开周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走,我带你逃出去。”薛长山准备带周全逃命。 今夜他是独自一人前来,既没穿山文甲,也没有拿陌刀。 他个人武艺再强,也不可能没有趁手兵器和有利地形的情况下轻松脱身。 何况薛长山还得带着周全一起逃,更是片刻都不能再耽搁。 可是当薛长山拽着周全准备离开时,周全却忽然拦住他。 “噗通!” 周全猛地跪倒在地,一脸诚恳道:“还望大人救我周家。” 薛长山眉头紧锁,眼中充满疑惑。 他可清晰记得,当初在东石村屠杀朱员外一家时,周全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甚至就连他妻子被杀,都没有任何反应。 如此无情的一个软骨头,今天怎么忽然变得像个人了? 刚想追问,薛长山听到院外忽然想起砍杀声,似乎有两伙人碰到了一起。 他连忙吹灭屋内的蜡烛,抓起周全把他扔到了床上,随后取出了腰间的匕首。 周全也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一次响起的惨叫声已经跟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他全身瑟瑟发抖的躲在床上,小心翼翼的看着手持匕首的薛长山。 “嘭”的一声响后,门被人猛地踹开,两个黑衣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两人冲进门的同时,分别向门内两侧出刀,显然是提防着有人守在门后偷袭。 周全险些吓得喊出来,因为薛长山就躲在门后! 但周全的担心是多余的,薛长山也好似早就料到两人会忽然砍向两侧,藏身时几乎是蹲在地上。 就在黑衣人出刀之际,薛长山已经抢先一步扑了出去。 “嘭!” “噗!” 周全紧张的看着薛长山扑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饿虎扑羊一般将那人按倒在地。 随后他踩着这人的身体,又冲向了第二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反应也算很快,抬刀便砍。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薛长山,他的刀还在半空中时,薛长山的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脖子里。 那人痛苦的倒在地上,脖子上被豁开的巨大伤口让他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像漏风似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周全明明是眼睁睁看到了一切的发生,却想不明白薛长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门外依旧嘈杂,显然黑衣人还有同伙在附近。 薛长山拿刀抵在还活着的那黑衣人的脖子上,用手指了指仍在痛苦挣扎的另外那个黑衣人。 “我问,你答,不然就像他一样,明白吗?” 黑衣人拼命点头,薛长山在询问的时候就已经把刀尖微微刺进他的脖颈。 薛长山不啰嗦,直接问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 第六十三章 末路 薛长山最关注的就是人数问题,因为他一心所想的就是要快点脱身。 可当他得知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来周家的目的后,我却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走了。 这些人竟然是为了细盐而来! 前段时间周全因为急着出手第一批细盐,生意做的粗糙了些,导致他有大量细盐的事情被一些有心人知晓。 今夜来周家的这些黑衣人,便是那些“有心人”。 而最让薛长山震惊的是这些人的身份。 这些人来自一个民间宗教——白莲教。 这次任务是总坛的一位长老指挥,由一位护法亲自带队执行。 为了确保计划成功,他们足足出动了上百人。 周家大院虽大,但在上百人的控制下已经几乎没人能顺利逃脱。 也许薛长山是唯一的变数。 毕竟他不但抓住了一个白莲教徒,还从对方口中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当他把那具白莲教徒的尸体扔开时,一旁的周全早已经在床上吐得头晕目眩。 薛长山能撬开白莲教徒的嘴巴,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信仰不坚定,而是因为薛长山的手段太暴力。 回想着薛长山逼问的过程,周全到现在还后怕不已。 “你留在这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薛长山吩咐道。 “大人,我跟你一起走!” 周全哪敢留在此地,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要不是因为刚才吐的太厉害,他这嗓子都能喊出来。 薛长山本想喝退对方,但马上就转变了想法:“跟上来。” 随即又补充道:“捡把刀,自己保护自己。” 周全哪敢废话,捡起一把长刀哆哆嗦嗦的跟着薛长山走了出去。 刚才在审问白莲教徒时,薛长山也从周全那里得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 周全之所以求着自己救周家,是因为周家并不仅仅是一个宅子或者一块招牌。 周家真正的价值,还是在于那些活着的族人。 人活着,人脉才在。 人脉在,才能办成很多人办不成的事。 若是周家人在这场灾难里被贼人杀光,就算他周全独活到最后也将毫无意义。 正因如此,薛长山才决定留在这里救人。 但想救周家所有人已经不现实,比较现实的办法是找到他们必救之人,也就是周家那些管事的人。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周家家主——周世元。 周世元住在周家大院最北面,或者说最深处,他所住的正房是周家大院最尊贵的象征。 几乎所有周家子弟都想住进这里,成为周家的掌舵者。 但在今夜,却有很多周家人一点都不想来到这里。 因为但凡是要来这里的,必定是已经被白莲教徒抓住,准备带到这里当人质的。 周家终究是商人之家,面对准备充足的白莲教徒,他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周世元的院落里虽然护院多一些,但眼看着也已经要支撑不下去。 尤其是被不断拉过来的周家族人,也在冲击着躲在院子里的周世元的心理防线。 “老爷,别撑着了,把东西交给他们就是。” 周夫人一脸急切的拉着周世元的胳膊,哭求着周世元别再坚持。 不怪周夫人如此心急,他们的儿子已经被匪徒抓住,此刻正在院外喊话。 周世元脸色铁青,一脸愤恨道:“交交交,我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白莲教徒虽然杀伐果断,却在细盐之事上一直语焉不详。 哪怕已经打到周世元门外,也始终没有明确提出细盐的存在。 也许是在白莲教徒看来,他们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晰,周家做过细盐生意的人现在自然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而不管周家是谁负责这件事,周家家主都肯定是了解详情的。 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想法。 而就在这片刻的僵持过程中,周世元的护院已经快要抵挡不住。 但毕竟是大户家的护院,还是专门来保护家主的,院子里的那些曾经的江湖人在此刻展现出了应有的彪悍。 白莲教徒固然人多势众,但面对家主护院们的固守,一时半会竟也冲不进去。 耿护法不想再浪费时间,上前一步朝院子里喊了起来。 “周兄,别挣扎了,把东西交出来,大家还可以和气生财嘛。” 听着门外的声音,周世元眉头一皱,他感觉这个声音很耳熟。 “怎么听着像是耿通在说话?”周世元喃喃自语道。 周夫人早已经吓破了胆,一心只担心儿子的安危:“老爷,别管是不是耿通了,赶紧把东西交出去吧。” 周世元忽然一巴掌扇了出去,恶狠狠道:“闭嘴!” 身为一家之主,周世元又岂是易与之辈。 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到底要什么,但他却知道这绝对是周家人此刻的救命稻草。 只要自己不松口,至少外面的周家族人还不会死。 但这又能撑多久呢! 这伙贼人明显是亡命之徒,一旦他们确定拿不到自己想要东西,包括周世元在内的所有人都活不成。 一想到周家要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灾祸中灭亡,周世元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叹。 就在周世元感觉周家即将走向末路时,薛长山终于带着周全一路坎坷的赶到了周世元的院子外。 简简单单一刀抹了守在墙外的白莲教徒脖子后,薛长山毫不犹豫的抓着周全扔进了院子里。 周全甚至没来得及害怕,整个人就已经腾空而起然后重重落下。 几个周家护院看到有人竟然“飞”进院子里,抽刀便要砍。 “住手!” 关键时刻周全大喝一声,止住了一众护院。 护院们自然不可能不认识周全,看清他的样貌后马上退到一旁。 周全不敢耽搁,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声吼肯定也会被白莲教的人听到。 给薛长山传出信号后,薛长山便从墙外直接跳了进来。 周家护院原本还想出手,但在看到薛长山的样子后却都下意识退了回去。 薛长山全身染血,一把匕首更是已经好像被染成了红色一样。 他全身的杀气甚至让护院们不敢与之直视。 薛长山丝毫没有外来者的心理障碍,他瞬间就反客为主,对众人招招手便直接走向周世元的房间。 周全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抢先一步替薛长山打开房门。 薛长山迈着步子走了进去,看到了一脸惊恐的周世元。 “你是什么人!” 看到薛长山现身,周世元仅剩的一点镇定险些消散。 竟然有陌生人能在此时靠近自己,难道周家护院都死绝了? 当他看到从薛长山身后挤进来的周全时,心中疑惑更浓。 “叛徒?”周世元暗暗想着。 而就在周家家主心乱如麻之际,薛长山忽然说道:“周家主,薛某打算送你一场富贵,不知道你想要不想要?” 第六十四章 歹毒 周世元脸色苍白,剧烈颤抖的手掌将他此刻的惊慌完全暴露出来。 但他很聪明,直接将目光投到周全身上,故作镇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全欲言又止,他也根本不知道薛长山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尴尬的一脸赔笑。 这种反应让周世元心头一沉,他感觉周全应该已经背叛了周家。 周世元怒极反笑:“看来今夜过后,我周家要换主事人了。” 听到这番话,周全这才反应过来周世元误会了他们的身份。 周全连忙解释道:“大伯别误会,我和大人是来救你们的。” 薛长山知道时间宝贵,示意周全退下,他主动上前解释起来。 “外面的是白莲教教徒,他们是为了夺取你周家的细盐而来。” 听着薛长山的话,周世元心中的疑惑之情总算减少了几分。 周世元知道白莲教的存在,甚至暗地里给白莲教捐过香火钱。 倒不是周世元有多虔诚的信仰,而是白莲教并不像他们的名字那样平和。 那几次香火钱,与其说是捐出去的,倒不如说是被“抢”走的。 只因白莲教太过神秘,做事狠辣却不张扬,他们这样的商人面对偶尔出现的威胁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如今得知是白莲教对周家动手,周世元反而没那么震惊。 只是想到薛长山提起的细盐之事,却让周世元摸不到头脑。 电光火石间,周世元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忽然看向周全:“周家的细盐生意是你在做?” 面对周世元的质问,周全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虽然他做的是周家最赚钱的生意,但在周世元面前却还是很难做到镇定自若。 “周老板,闲话少说,先解决问题吧。”薛长山再次提醒道。 一旁的周夫人终于找到机会插嘴,连忙开口道:“是啊,老爷,还是赶紧想办法救人吧。” 周世元扬起手臂又放下,最后将目光投向薛长山。 他还记得薛长山刚进门时提到要送自己一场富贵,不过显然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眼下最重要的终究还是安全脱身,甚至哪怕是就他自己安全脱身! 毕竟只要他周世元还活着,周家就不会倒。 事实上,周全之所以苦求薛长山来救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可就在周世元以为薛长山是为救他而来时,薛长山却抛出了一个让周世元很难做出决定的难题。 他给了周世元两条路。 一条路是他带着周世元离开,就算是在如此局面下,他也有把握救走周世元。 不过薛长山再强也只能救走一人,甚至就连被他带来的周全也只能被留在这里。 第二条路则是让周世元走出去,跟白莲教匪徒们交换人质。 现在这个情况下,只有周世元承认他手中掌握着细盐的秘密,白莲教的人才会信。 所以只要他答应跟白莲教合作,并且愿意跟白莲教的人一起走,想要换回周家族人肯定不难。 交换人质后,薛长山自然会想办法再把周世元救出来。 今夜之事已经证明,白莲教就是为求财而来。 若非如此,他们早就冲进来把周家人全都杀光了,又何必在外面多费口舌。 所以看起来第二条路似乎是更适合的。 正因如此,当薛长山说出第二条路时,除了周世元之外,提前躲到这里的其他周家人眼中都重燃活下去的希望。 尤其是至亲之人此刻还被抓着的周家族人,更是差一点就直接开口劝周世元出去交换人质。 看着族人眼神的变化,周世元嘴唇开始微微抽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周全低下头,按捺住内心狂喜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薛大人的狠毒。 这件事明明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经手细盐被人看出端倪,白莲教的人也不会盯上周家。 但现在薛长山把“两条路”的选择往周世元面前一摆,便直接把矛盾转移到了周世元身上。 若是他选第一条路,今夜过后周家活着的人越多,他周世元的家主之位就越不稳。 甚至随着侥幸活下来的周家族人传播,周世元的名声也会越来越臭。 直到无法成为周家“门面”,被周家的后起之秀取代。 而第二条路虽然凶险,却是周世元不得不选的,否则他也对不起自己的家主身份。 况且就算他过得去自己良心这一关,也扛不住将来族人们明里暗里的戳自己脊梁骨。 “好歹毒!” 周世元一脸怨恨的瞪了薛长山一眼,他知道除了第二条路自己别无选择。 “去把老夫的软甲取来。”周世元很快恢复镇定,对身旁的夫人说道。 看着夫人一脸惊喜的去取软甲的样子,周世元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自己去送死,自己儿子就有可能活下来,其他族人的孩子也都有机会活下来。 这些人就这么盼着老夫去死吗? 他把目光投向薛长山时,怒火几乎已经要喷出来。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事情会在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的推动下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可当他真的派人去跟外面白莲教的人交涉后,却吃惊的发现对方说的没有错。 白莲教的人似乎就认定了只有周世元才掌握细盐的秘密,哪怕周全主动出面说细盐生意是他在做,白莲教的人也根本不理会。 最后在院子里其他周家人殷切(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周世元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白莲教的人没有拖延,周世元走出去之后他们便马上放了其他周家族人,颇有一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感觉。 但薛长山知道这并非是白莲教的人多讲信用,而是他们根本不可能一直挟持这么多周家族人。 今夜之事能拖延这么久应该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抓住周世元之后他们必须尽快离开鼎山县才行。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薛长山发现他们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那就是他们甚至没有真正验证一下,周世元是不是真的可以弄到细盐! 白莲教留下了五六个教徒继续看押周家族人,随后大部队带着周世元离开。 显然这些白莲教徒是弃子,现在还不逃的话就不可能再有机会逃走。 但薛长山对这些普通白莲教徒没什么兴趣,他只关心大部队的动向。 今夜忙碌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白莲教的人撤退。 稍稍忍耐一段时间后,薛长山忽然站起身来。 一个白莲教徒见状大喝道:“蹲下,让你站起来了吗!” 薛长山扭头看向身旁这个白脸教徒,忽然笑了起来:“跟我说话呢?” 第六十五章 栽赃 也许是不想牺牲掉太多教徒,白莲教大部队走的时候只留下了六个人。 如果只是让他们看押周家族人当然够用,可再加上一个薛长山的话,他们就完全不够看了。 一场单方面的碾压过后,六个白莲教徒就变成了六具尸体。 被看押着的周家族人全都看傻了眼,人都死了之后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比之下,周全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大人……” 他刚想拍一通马屁,却见薛长山已经摆手。 “不要去报官,想办法自保就行,其他人想干什么不用管。” 吩咐了这一句之后,薛长山便急匆匆冲了出去。 周全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不让报官,却已经看不到薛长山的身影。 他刚转过身,却发现身后族人的眼神又变了。 如今危机已经解除,一些劫后余生的周家族人好像瞬间就忘了刚才的狼狈,马上对周全指指点点起来。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周全马上又想起薛长山临走前的叮嘱。 他只是冷冷一笑,便带上所有能带走的护院躲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此时此刻,薛长山已经快速追出了周府,没过多久就发现了那些白莲教徒。 看到这一幕,薛长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之所以叮嘱周全不要去报官,是因为他猜到白莲教今夜的行动肯定有官府方面的人配合。 若非如此,不可能他们行动到现在都还没见一个官差去周家救援。 要知道周家大院可不是只有一个小院子,白莲教的人行动再精细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放走。 期间必然有报官,却不见官差来,只能说明官府有人照应。 而薛长山想要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只要官差不现身,他就可以做到很多事。 遗憾是薛长山现在只有一个人,只能尽可能的先制造混乱再做下一步安排。 毕竟在看到那支奇怪商队后,他就隐隐猜到鼎山县今夜可能不太平,刻意叮嘱三狗不要轻易行动。 可就在薛长山刚追出两条街后,他就看到前面的白莲教徒们忽然乱了起来。 看起来那些人好像是忽然遇袭,正在到处找藏身的地方。 “黑吃黑?”薛长山见状大喜,有人能拦住这些白莲教徒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这些白莲教徒遭遇的不是普通伏击,而是被弩箭封住了前进的路线。 只怪他们离开周家大院后不分头行动,偏要聚在一起前行,结果现在全被堵在这里。 而就在薛长山观察不远处的战斗时,他忽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 他刚要出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老大,别动手,是我。” “三狗?”薛长山略感意外:“你怎么在这?” “说起来有些复杂,老大您先说想怎么对付那伙人吧。”三狗搓着手说道:“咱们兄弟基本都出来了,想全歼他们很容易。” 薛长山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来龙去脉的时候,他相信三狗绝对不可能对自己有异心。 “让李九找人,不管找什么人都行,把城里的情况弄乱,越乱越好。” “尤其是西城方向,把西城城门彻底搞乱,让那边的守城官兵都动起来。” “我们的人分出一半缠着这些白莲教徒,不用跟他们硬拼,只要让他们不能出城就行。” 一口气做出一连串的安排后,薛长山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做出了最后的安排。 “我带另一半人去鼎山街,你去把顾思南带过来。” 听到要去鼎山街,还要把那个女刺客带来,饶是胆大如三狗也不禁色变。 但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愣神片刻后便马上镇定心神,带着薛长山的安排去传达命令。 在他们原定计划里,想击杀童知府的最佳伏击地点就是在鼎山街。 鼎山街上至少有三处可以藏好几十人的地方,那就是最好的伏击地点。 要在鼎山街上伏击,还要喊来顾思南,显然今夜就是要对知府动手了! 平日里不管喊的多凶,一想到真的要对四品官员下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终究还是紧张了起来。 在过去七天时间里,虽然李九等人没能打探到真正的秘密,却至少还是观察到了童知府的一些做事习惯。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习惯,就是鼎山县里一旦有大事发生,他都会先把人派出去,等到情况稍稍稳定之后才会露面。 说白了就是他从来不会以身犯险,而是让官差们先去探查情况。 这一点无可厚非,身为四品官员他当然不可能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更不可能主动去冒险。 但这个看似没问题的做法,却蕴含着一个巨大隐患。 那就是一旦城中出大事,当知府行动时其实身边并没有多少人手。 事实上当初顾思南能接近童知府,就是碰巧赶上了知府身边护卫空虚的时候。 只可惜她只是碰巧遇上,如果能提前探查到这一点,好好规划一番也许真能刺杀成功。 但现在,薛长山帮她做好了一切规划,只需要她再次出手就好。 随着三狗将命令带到,不远处街边的伏击很快散去,但对白莲教徒的骚扰却始终没有停下过。 薛长山他们手上有着大杀器——龙手弩,这东西在巷战里的威力被不断放大。 其实如果不是薛长山有意让他们继续逃跑,就凭那二十把龙手弩就能彻底封死白莲教徒的去路。 西城方向很快也乱了起来,这种事很容易就能做到。 西城码头里可能缺很多东西,但唯独不缺喜欢闹事的破皮无赖。 只要不是好事,他们什么事都敢干。 李九仅仅用了几十两银子,就让一大批混混把西城城门闹的灯火通明。 自从薛长山看到白莲教徒是结队往西城方向跑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些家伙极有可能连守城官兵都买通了。 就算守城官兵不敢给他们开城门,也肯定有办法用其他方法把他们送出城去。 若非如此,他们肯定不敢孤注一掷般的所有人往同一个方向跑。 如今西城城门彻底乱了起来,就连不少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 就算白莲教徒提前使了钱,守城官兵里也绝对不可能有人敢私放他们出城了。 薛长山如此大费周章的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第六十六章 嫁祸 薛长山阻止白莲教徒出城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他们做替死鬼! 当薛长山在周家大院里得知这些人来自白莲教时,就已经开始策划此事。 他对白莲教的了解,应该可以说比绝大多数大乾朝的人都要多很多。 抛开白莲教的起源不谈,只说一点就已经足够。 白莲教是一个特别“擅长造反”的宗教。 也许一些接触过白莲教的人只当这是一个手段不太干净的宗教,但薛长山却知道这个宗教的野心远超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正因如此,薛长山才决定利用白莲教做替死鬼。 只要官府想查白莲教,就必然会查出他们的很多问题,甚至极有可能直接就查出他们蓄谋造反之事。 虽然这都只是薛长山的猜测,但以薛长山对“历史上”白莲教的认识,他坚定的相信这个宗教根本经不起调查。 把刺杀知府的事情推到白莲教身上,这件事就算不是他们做的,最终也会变成是他们做的。 薛长山不遗余力的往白莲教身上泼脏水,也是为了让他们的人彻底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白莲教的人果然被挡在了鼎山县。 上百个白莲教徒的目标本就很大,再加上薛长山手下的不断纠缠,让他们根本无处藏身。 当官差开始行动后,负责骚扰的那批手下便马上偃旗息鼓,悄然隐匿在提前租好的各处宅子里。 童知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仅仅不到半个时辰,鼎山县府衙前就开始大量聚集官差,随后匆匆赶往西城方向。 由此可见童知府对下级官吏的控制力,杀掉他之后遭到的反噬必将很严重。 毕竟在这个时代当官,想要团结身边的力量,最好的手段——或者说唯一的手段——就是用利益捆绑。 薛长山并不否认哪怕在如今的大乾朝,也肯定还是有好官在坚持。 但好官肯定做不到像童知府这样对下级官吏如臂使指,最初开始当官的薛长青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对于鼎山县内部的这个情况,薛长山到底乐得看见的。 童知府的盟友们反扑的越强烈,继任者临时想要控制局面的难度就越大。 到那时,自己想要拿到一个中等以上的考评成绩也就会顺利很多。 如果童知府知道有人处心积虑的设下如此大局杀他,就只是为了一个中等的考评成绩,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顾思南跟着三狗来到鼎山街时,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暴戾。 看她的样子,甚至就好像是想要现在就冲进府衙杀人一样。 “别急,这条路我们已经探查过很多遍,只要他敢现身就肯定能杀掉。” 薛长山轻声安抚道。 “大半夜的,那个狗官真的会现身吗?”顾思南问道,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看着顾思南的样子,薛长山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对方不是因为兴奋才这样,而是因为担心童知府不会现身。 也许在顾思南看来,今夜的机会比她上次刺杀知府时还要好。 因此哪怕童知府不现身,她也已经打算强行冲入府衙里杀人。 对此,其实薛长山并不担心。 当他让李九把西城城门的环境搞乱,堵住了白莲教徒撤退的路线那一刻起,这些白莲教徒就已经成了最好的替死鬼和诱饵。 哪怕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凭这些人敢持械在城中作乱,童知府就不可能不出面去办他们。 现在已经有三批官差被派遣出去,不出意外童知府应该也快现身了。 想着顾思南的表现,薛长山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非得杀知府呢?” 这件事顾思南之前早就解释过,薛长山不过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让顾思南先冷静下来。 今夜的机会确实难得,毕竟借刀杀人的前提是得有力量可借才行。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可不想因为这疯女人沉不住气导致事情败露。 顾思南并没有多少复杂心思,见薛长山发问,她就又把官府横征暴敛那些事摆出来说了一遍。 但这次顾思南在骂完富宁县知县和童知府后,话锋一转又提到了一个人。 “像这些贪财的狗官杀几个都不解恨,要是每个当官的都能像米阳县知县那样就好了。” “嗯?你说哪?” 原本薛长山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却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米阳县知县呀。”顾思南说道。 随后她又把米阳县知县公然反抗童知府的“安排”,丁税只收三钱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若是当官的都能像米阳县这样,天下就太平了。”说到最后,顾思南一脸感慨的说道。 薛长山强忍着笑意,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首先,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为一个刺客眼里的好官。 其次,他不得不承认顾思南想问题还是粗浅了些。 丁税的最大问题并非是收三钱、七钱还是九钱,而是这一次的丁税压根就不应该出现。 这本就是皇帝为了享乐凭空多收出来的一次丁税,这才是百姓难以承受的根源所在。 “跟你说个秘密。”薛长山沉默的时候,顾思南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秘密?”薛长山问道。 “其实我是米阳县知县的家将。”顾思南一脸神秘的说道。 一句话,直接把薛长山人都说傻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三狗忽然站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若是换成别的说法,可能三狗还会觉得顾思南是在说谎。 但涉及到自家老大的背景,三狗却不敢说自己真的全部了解。 在三狗眼里薛长山是无所不能的,就算在他们这些人之外又培养了一股势力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因为摊子太大,薛长山不可能认识自己所有“家将”,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薛长山并不知道三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脑补出这么多事情来,他只是觉得顾思南的说法太可笑。 因为过于离谱,他反而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种一眼假的谎言基本没什么可信度。 可就在薛长山准备把这当个笑话放下的时候,顾思南却越说越起劲。 “我之前一直骗了你们,其实我杀知府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薛长山已经彻底无视,倒是三狗好奇的凑了上来:“什么重要原因?” “其实是我家大人,米阳县的薛知县派我来杀童知府的。” 第六十七章 巧了么这不是 安静,幽暗的巷子里此刻变得异常安静。 三狗一脸狐疑的看向薛长山,薛长山则是目瞪口呆的盯着顾思南。 此时此刻,薛长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五个字。 天道好轮回。 自己这么用心的帮顾思南创造刺杀知府的条件,就是为了在事成之后嫁祸到她的身上。 再加上忽然入局的白莲教,这次的栽赃嫁祸在他看来绝对会很成功。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顾思南竟然会编出这么离谱的“理由”。 也就是说,自己绕了这么一大圈,找了两层关系想栽赃嫁祸,结果最后这回旋镖却还是扎到自己身上了? 看到薛长山表情复杂的愣在原地,顾思南看出他的迟疑,马上又开口解释起来。 “你们不知道,米阳县知县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私底下已经养了不少兵,还专门用这些兵去杀富济贫。” “他专杀大户,又救济百姓,深得百姓爱戴,所以招兵买马也特别顺利。” “在他手下,现在已经组建起了上万大军,像我这样的家将也已经有数百人。” “薛知县因为担心被童知府报复,才派我来刺杀知府。” “大人供养了我的一家老小,我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看得出来,顾思南确实在很认真的想要演好自己“家将”的身份。 可惜的是,她确实没有这方面天赋。 她的演技太生硬了,提到“薛知县”时,嘴上说着感激,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 更重要的是,她编的故事实在太离谱。 事实上,在顾思南说到“上万大军”之前,薛长山还真是听得心惊肉跳。 他甚至怀疑自己手下已经有核心成员背叛,这才导致他们内部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但在“上万大军”这四个字出现后,他瞬间放松下来,知道自己不过是虚惊一场。 且不提薛长山现在才刚起步,不可能私下培养上万大军。 就算他稳定发展起来,只要还停留在知县的位置上,就不可能达到一万士兵这个数量。 这一点,在很早之前祖大寿就跟薛长山提到过。 就算薛长山有天大的弄钱本领,但仅凭一县之地也根本不可能招揽到足够多的士兵,因为兵源不够。 眼见顾思南处心积虑的编出了如此漏洞百出的一个故事,薛长山心中仅剩的一点担心也消失不见。 就算顾思南将来被擒,以她的这番说辞也根本不可能掀起任何风浪。 当然,前提是童知府必须死。 若是童知府没死,顾思南还被生擒的话…… 到那时,就算明知道顾思南的故事漏洞百出,童知府也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弄死薛长山。 “你不信我说的?”顾思南直勾勾盯着薛长山问道。 薛长山刚想随口敷衍几句,却见鼎山街远处又出现了一支队伍。 “来了!”三狗得到手下传令,确认了童知府已经出现。 顾思南听到消息的瞬间便全身笼罩杀气,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三狗不由得多看了顾思南几眼,直到此时他才相信老大的说法,看起来顾思南确实有实力刺杀知府。 在此之前只有薛长山见到过顾思南杀人的样子,他也确实跟顾思南交过手。 但在那一夜过后,变得收敛的顾思南平日里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傻丫头一样。 三狗甚至一度怀疑,这女人能不能打得过自己。 但现在,他的所有疑虑全都消失。 童知府的队伍急匆匆在鼎山街上走过,看样子县中的局势应该已经稳定下来。 若非如此,童知府是绝不可能亲自带队出现的。 这个官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不过官差队伍走到一半时,埋伏在周围的薛长山和顾思南却都不禁愣了一下。 队伍中央竟然有两顶轿子! 两顶轿子全都一模一样,都是童知府平日里坐的官轿。 这一幕的出现让薛长山始料未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小瞧了童知府。 显然这家伙始终没有放松过对此刻的警惕,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顾思南看得双眼几乎要喷火,犹豫片刻之后忽然说道:“要不你陪我一起冲过去,咱们一人一顶轿子,肯定能把那狗官找出来。” 薛长山眉头紧皱,拉住了想要冲出去的顾思南。 他策划这一切就是为了不用自己动手,若是现在跟她一起冲杀出去岂不是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更何况现在还不能确定童知府肯定就在这个队伍里。 现在是有两顶官轿不假,可万一两顶官轿全是障眼法呢? 想到这,薛长山忽然对三狗说道:“留几个兄弟继续盯着府衙,你亲自带几个人沿途跟着这个队伍。” 做好安排,薛长山对顾思南说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在路上薛长山跟顾思南解释清楚了自己的担心,顾思南虽然头脑简单,但并非听不进去劝。 一想到童知府可能还是在抛诱饵,她便索性跟着薛长山继续往前冲去。 所谓的前方,是鼎山县目前的混乱源头所在。 薛长山手下已经传回消息,白莲教徒在冲击西城城门失败后,便被早已悄然进城的卫所官兵包围起来。 这些卫所官兵本就是童知府借来抓刺客的,现在也算歪打正着派上了用场。 当薛长山带着顾思南赶到中平街时,正看到卫所官兵又打退了一次白莲教徒的突围。 白莲教徒的人数已经锐减到只有五六十人左右,看起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但让薛长山惊奇的是,他竟然在白莲教徒的队伍里看到了还活着的周世元。 “有意思,没想到一群邪教徒竟然还是守财奴。”薛长山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顾思南忽然问道。 “没什么。” 薛长山笑着摆摆手,但他却并未意识道顾思南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就在此时,被他们甩掉不久的知府队伍也终于赶到此处。 当薛长山看到童知府从其中一顶官轿上走下来时,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 看来把对手想得太高明也未见得是好事。 刚才若是听从了顾思南的建议,可能还真就把童知府给弄死了。 但到现在,想要刺杀知府已经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能突破层层防护把童知府杀了,也根本不可能再有脱身的机会。 哪怕机会再难得,今夜的行动也已经宣告失败,只能再想办法重新布局。 至于那些白莲教徒是不是白白被牺牲了,这一点薛长山根本不在乎。 只要不是傻子,就绝不可能强行出手。 但薛长山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身边竟然真有个傻子。 一片混乱中,顾思南悍然出手! 第六十八章 得手 薛长山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顾思南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虽然她之前一直表现的头脑简单,可薛长山却不认为她真的无脑。 但眼前一幕却推翻了薛长山对她的评价,这女人绝对没脑子。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顾思南的武艺确实无可挑剔。 三两步之间,她就已经冲进了童知府率领的队伍之中。 童知府和身边的护卫同样没料到有人竟然敢在这个时候行刺自己,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 薛长山不敢再拖延,看到死人的瞬间便对三狗叮嘱起来。 “让我们的人全部潜伏起来,今晚过后所有人都不许再在街面上露头。” “什么时候风声过去了,什么时候再离开鼎山县。” “告诉李九这段时间也小心点,只在西城码头做事就行。” 三狗知道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连忙点头带着人开始撤离。 不管顾思南这次行刺成功与否,鼎山县都必将再度戒严。 甚至这一次的戒严程度肯定远超上一次,他们再不赶紧撤退的话,保不齐就被官府的人堵在半路上。 薛长山依旧藏在暗处,静静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出现。 事实证明薛长山之前的担心并非多余,童知府身边的确实藏了高手。 当顾思南一路畅通无阻的冲到童知府身前时,童知府身边的两个男人骤然杀了出来。 这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面容较为相似,看起来好像是一对父子。 他二人全都手持双刀,看起来好像是那种十分好对付的小喽啰,可打起来之后却展现出了极为强悍的战力。 尽管父子二人依旧不是顾思南的对手,却还是勉强拖住了顾思南前进的脚步。 而在当前这个情况下,顾思南只要一击不成变相当于行刺失败。 周围的衙役全都聚拢起来,眨眼间就把顾思南围的水泄不通。 “完了。” 薛长山静静的看着,在心里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除非现在有人在外部给顾思南提供支援,否则她肯定会被童知府的手下慢慢耗死。 一个人的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在不披甲的情况下同时面对几十人的包围。 可就在此时,原本被卫所官兵困住的那些白莲教徒,竟在此时忽然发起自杀式冲锋。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那些卫所官兵阻挡不及,竟然真的被那些白莲教徒冲了出来。 可那些白莲教徒突破包围后却并不逃走,反而悍不畏死的朝着知府的队伍这边冲来。 果真应了薛长山刚才的那个看法,官府的衙役全部注意力都在顾思南身上,对外围可能出现的危险丝毫没有做准备。 结果就是白莲教徒不要命的一波冲锋过后,竟然连官差的包围圈也直接冲破。 周围的包围圈被破,顾思南身上的压力骤减。 电光火石间,她手中的长剑接连刺出,直接将那对父子的手腕挑破。 最后一剑刺向两人配合的薄弱处,生生逼退了这对父子对她的封锁。 童知府大惊失色,还在叫嚷着让人救援。 可惜就连那对父子都败了,此刻又怎么可能有人救得了他。 但就在顾思南要一剑刺穿童知府喉咙时,一声大喝在战场上响起:“圣女且慢!” 这一声出现的极为突兀,很多人都被这洪钟一般的吼声吓到。 顾思南显然也被这个声音影响到,关键时刻手腕一抖,剑锋错过了童知府的咽喉,但还是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 “啊!” 童知府哪里遭受过这样的痛苦,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顾思南丝毫没有手软,继续冲上前去,把剑横在了童知府的脖子上。 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寒意,童知府瞬间不叫了。 “让你的人都让开,我只说一遍。”挟持住童知府后,顾思南好像彻底变了个人一样。 她显然知道再打下去毫无胜算,反而以童知府为人质才能有机会逃出生天。 刚刚喊话那人走到顾思南身前,恭敬道:“参见圣女,圣女辛苦了。” 喊话之人正是耿护法,也是这次白莲教徒行动的带头人。 原本被卫所官兵拦住去路时,他以为这次行动必将失败,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带着教徒殉道的打算。 结果关键时刻知府现身,而他们的圣女竟然也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刻悍然出手。 刚才那一瞬间耿护法差点吓死,若是圣女一剑刺死了知府,他们这些人还是难逃殉道的命运。 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知府成为了他们的人质,今夜只是似乎可以有个好的结果。 可一想到这些,耿护法却猛地回头看去。 刚才貌似冲破卫所官兵包围时,他们已经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想着把最强的战斗力爆发出来。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人再去理会周世元的处境。 如今局势稳定下来,耿护法回头望去却已经看不到周世元的身影。 “这么快就被官府的人救走了?”耿护法暗暗想着,心头布满阴霾。 今夜行动最重要的其实是细盐之事,可如今周世元却下落不明,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彻底失败。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耿护法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好在抓住了北安府知府,事情至少还有一丝转机。 耿护法不知道的是,在混乱之中救下周世元的并非官府的人,而是始终在等待机会的薛长山。 若是周世元处在必死局面之下,他自然不会冒险去救人。 可既然白莲教徒已经放手,薛长山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周世元死在官军的屠刀之下。 “多谢。”被救下之后,周世元并没有表现的太激动,反而直接露出了对薛长山的浓浓恨意。 要不是薛长山的“毒计”,周世元也不可能被逼着带出周家大院。 但薛长山此刻已经没有心思理会周世元的态度,他此刻的心情复杂到极点。 放任周世元自行离开后,薛长山便再一次隐入黑暗之中,观察着那些白莲教徒的情况。 看着顾思南被把白莲教徒一脸狂热的保护起来的样子,再想着刚才耿护法喊出的那句“圣女且慢”。 薛长山不由得露出几分苦笑,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布局,还是自己也是一颗棋子。 自己如此大费周折,就是为了把刺杀知府的罪名栽赃到白莲教身上。 结果忙活了一大圈,到最后才发现刺客竟然就是白莲教的人,并且明显她在白莲教的地位还很尊贵。 但转念一想,薛长山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就算顾思南真的是大智若愚,从头到尾都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可最终的结果是,行刺童知府的事情已经彻彻底底被坐实是白莲教所为。 现在只需要再去确认一件事的结果即可。 那就是童知府到底什么时候死。 第六十九章 败笔 当童知府落入顾思南之手时,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再逃出生天。 但薛长山没想到的是,这些白莲教徒竟然刚刚走出西城城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杀了童知府。 顾思南出手很果断,她只是微微抖了抖手腕,童知府的脑袋就已经被割了下来。 随后白莲教一行人转身就逃,很快就逃进了黑暗的密林中。 官军发疯了似的追了出去,也不管黑暗之中是不是藏着伏兵。 并不是这些官军有多英勇,实在是他们今晚的表现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但凡他们表现的好一点,能拦住白莲教徒的冲击,童知府也不会被当众抓走,更不可能在城门口被砍头。 薛长山没有跟着去看热闹,在童知府身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来鼎山县的目标已经实现一大半了。 在确定手下们都藏好之后,薛长山独自一人踏上了返回米阳县的归途。 不管童知府死后会引起多少轩然大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们之间的恩怨就此结束了。 除非新任知府是童知府的亲信,并且还是那种愿意继承“遗志”的亲信。 否则薛长山就不必再担心自己的官员考评之事。 在鼎山县里唯一疏漏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好好的安抚一番周世元。 不得不说,这位周家家主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在那晚的情况下,虽然薛长山让他的处境变得很尴尬,让他不得不为了“大义”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 但说到底还是周世元能做到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对得起他的家主之位。 那一晚提到的要送周世元一场富贵并非托辞。 薛长山是真的想过一旦商路打通,将一些生意交给周家主支的子弟去做,也就是周世元的直系后代去做更多走私生意。 倒不是薛长山又想在周家玩平衡,而是他明白周家确实不能没有周世元。 在周家生死存亡之际,周全明知道只要周世元死了,他就可以上位,可他却还是苦求自己去救人。 这就意味着只有周世元活着,很多事情才能推动下去。 周家需要稳定过渡,让周全彻底掌控一切。 当然,这已经是薛长山能给周世元的最大体面。 如果周世元依旧坚持要把持一切,甚至要把周全排除在周家之外的话,那薛长山也不介意让周世元提前体面一下。 除了周家,薛长山在鼎山县并未留下未结之事。 鼎山县里的那些兄弟有李九和三狗照应着,薛长山相信他们不会有问题。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薛长山官员考评的日子,在此之前不管新任知府是否会上任,他都要再去鼎山县才行。 到那时就不能再以贼寇的身份前往,而是必须得堂堂正正的以官身见人。 但在此之前,薛长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购买军械。 就算因为代王暂时偃旗息鼓的原因买不到高端军械,也至少得先把普通军械都给自己手下这些人装备上才行。 鼎山县一行,让薛长山对军械重要性的认识又提升了一步。 童知府被杀的那晚,但凡他身边的人有足够的军械,事情就绝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为了找出刺客,他甚至提前借来了卫所官兵。 可不知道是卫所官兵托大,还是他们压根就没有,反正那些卫所官兵始终都是只有一把单刀而已。 没有甲,没有盾,甚至就连硬弓都没有几把。 在薛长山看来,哪怕当时卫所官兵多带了几把硬弓,也不可能让白莲教徒硬生生冲破他们的压制。 就是因为军械不足,才让白莲教那些人的个人勇武得到了极大的发挥空间。 薛长山本身是武人,他并不否认个人勇武对于战场厮杀的重要性。 可个人武力想要真正发挥出作用,必须建立在精良的盔甲和武器以及军阵配合的基础上。 既不披甲,又没有章法的单打独斗,最多只能对付一下散兵游勇。 童知府之死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薛长山不希望自己辛苦养了许多兵,最后却只是养出一批“官差”来。 薛长山急着采买军械,是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动乱。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鼎山县的这次布局并不算成功。 甚至严格来讲,这次的计划是失败的。 原本他只是想栽赃给白莲教,却没想到最终真的变成了白莲教徒刺杀了知府,甚至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砍头。 可以预见到,很快在北安府境内就会出现巨大的风波。 要么是朝廷大军以雷霆之势击溃某个潜藏在民间的造反势力。 要么就是积攒多年力量的白莲教终于爆发,再一次掀起造反大旗。 在薛长山看来,第二种结果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要不是有着充足的底蕴,白莲教的人又怎么可能有胆子去刺杀知府。 “乱了,要乱了呀。” 米阳县赵家大院里,薛长山坐在暖炉旁轻声念叨着。 赵慕晴坐在他身边安静的烤着火,仿佛没听到薛长山在说什么。 原本赵慕晴还有心想帮薛长山做点什么,但在两天前一个消息传回米阳县后,她便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两天前,北安府知府被杀的消息终于传来。 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那个巨贪的知府死了自然是好事,甚至很多人私下里都忍不住庆祝了一番。 但当赵慕晴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却都有些魂不守舍。 尽管她早已经习惯了薛长山经常性的失踪,但这次的事情却由不得她不往薛长山身上去想。 以往薛长山就算“失踪”,祖大寿都会偶尔露面处理一些大小事宜。 李九和三狗那些小家伙也会经常出现,明显也都有各自负责的事情要做。 但这次薛长山失踪的太彻底了,他和他的左膀右臂一起失踪,然后再现身之后的两天就出现了童知府身死的消息。 赵慕晴可以想明白,当普通百姓都知道知府之死时,必然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尤其是薛长山回来之后就始终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当着自己的面时都会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赵慕晴的心思复杂到了极点,她不止一次想一探究竟,话到嘴边又都收了回去。 就在赵慕晴无比纠结时,薛长山忽然扭头看向她。 “慕晴,你了解白莲教吗?” 第七十章 受阻 “白莲教?” 听到薛长山的询问,赵慕晴脸上忽然浮现出古怪之色。 薛长山略感差异,开口问道:“怎么这个表情?” 赵慕晴盯着他看了半天,随后说道:“白莲教不是你的教派吗,你还来问我?” 一番话把薛长山说的目瞪口呆,后者皱眉想了半天才再度开口:“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赵慕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接着赵慕晴解释了一番,薛长山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 原来是当薛长山在鼎山县做事时,陈三玄已经来到米阳县开始传教。 虽然陈三玄并不知道薛长山就是米阳县知县,但他发现米阳县里宽松的环境十分适合传教,索性就壮着胆子过来了。 再加上红教的传教方式几乎是薛长山亲自定下的,处处透着薛长山的做事风格。 所以赵慕晴便以为红教就是薛长山刚刚提到的白莲教。 听完赵慕晴的解释,薛长山笑着问道:“这么容易就能看出来是我的手段?” “不了解你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这是你的手笔,但我可跟其他人不一样。” 赵慕晴有些得意的说道,她似乎很喜欢这种看破薛长山秘密的感觉。 “陈三玄传的教是红教,确实是我吩咐他组织起来的民间宗教。” “不过红教和白莲教可不是一码事,以后在外面也不要乱说啊。” 薛长山小心叮嘱道,若是真把红教和白莲教混为一谈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发现赵慕晴会把白莲教和红教弄混,薛长山便也意识到赵慕晴不可能了解白莲教的事情。 “这段时间千万不要轻易外出,一旦发现有除了红教之外的教派过来传教,也千万也躲得远远的。” 薛长山又叮嘱了一番,见赵慕晴完全听进去后才放下心来。 虽然白莲教在面对朝廷即将到来的镇压时未必敢做什么大动作,但薛长山终究还是要提防他们狗急跳墙。 次日一大早,薛长山便换上了自己的大胡子伪装在米阳县里闲逛起来。 不久之后他就见到了红教最明显的传教方式——唱戏。 陈三玄确实严格遵守了薛长山的要求,没到一地传教就会安排戏班子唱大戏。 戏曲的内容很直接,几乎全部都是保家卫国的戏码。 基本上就是以辽东战场为原型,夸张异族的残暴,再宣扬一些虚构出来的英雄事迹。 其实这并不能真的吸纳到多少信徒,薛长山让陈三玄做这些更多是为了激起百姓的民族认同感,以及对异族的仇恨。 薛长山是在米阳县的养济堂里找到的陈三玄。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聪明的做法,米阳县的养济堂并非摆设,而是真的在救济穷苦百姓。 起初只是救济一些老人,如今已经发展出了一些以工代赈的方法,救济一些吃不起饭的百姓。 像这种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其实最适合发展成为教徒。 陈三玄确实天生就是干这种事的人才,他在布道时非但没有半点神棍气息,反而带着几分道骨仙风的缥缈感。 甚至当他跟薛长山在养济堂后院见面时,那种神圣的感觉都没有彻底散去。 不过当陈三玄一开口,他的所有伪装便瞬间消散。 “教主,您老怎么来了?”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油腔滑调的老神棍。 “怎么忽然跑米阳县来了,不是说让你在附近的村子里传教吗?”薛长山开门见山问道。 “附近村子都跑完了。”陈三玄回道。 “跑完了?这么快?”薛长山大喜,他以为自己马上要收到近期最大的一个好消息。 结果陈三玄却直接浇了他一头冷水。 “教主,村民们显然只对我们安排的戏班子感兴趣,对教义并不是太在意。” 似乎生怕薛长山听不懂自己的含蓄说法,陈三玄索性坦白了真实情况。 米阳县附近的村子是都跑完了不假,但传教效果很差。 尽管确实发展出了几个“达瓦里氏”,但他们显然只是对陈三玄提到的核心教徒有月俸这件事更感兴趣。 对陈三玄而言,这绝对是莫大的耻辱。 过去他传教,非但不给钱,还要骗钱,就那样还能骗到不少教徒。 要不是他学了自己师傅的坏毛病,可能现在还躲在某个小村子里美滋滋的当教主呢。 结果现在拿着银子上赶着去传教,竟然反而收效甚微。 正因如此,已经无处可去的陈三玄索性直接来到了米阳县,打算在这里好好试一下。 说完这些情况后,陈三玄激动的情绪逐渐恢复,但紧张的心情又马上攀升起来。 这段时间为了传教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却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他自然也很担心被薛长山责罚。 但让陈三玄意外的是,薛长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随和的安慰了自己一番。 这让陈三玄在感动之余却又充满愧疚,他忍不住说道:“教主,实在不行就让我用以前的法子先招揽一些教徒吧。” “哪怕把他们骗进来之后再慢慢换教义,也好过现在这样没完没了的扔钱啊。” 能让陈三玄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薛长山确实让他感觉到了认同感。 也许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只不过陈三玄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想法。 他只是很朴素的认为薛长山不该这么浪费银子,并且传教也不是这么传的。 看着陈三玄激动的样子,薛长山依旧云淡风轻的安慰着对方不要心急。 红教的教义虽然已经是被他精心改造过的,但里面的思想终究是很难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 其实薛长山只是想用红教做一场实验,虽然他无比渴望这场实验可以成功,但至少在开始阶段不能心急。 若是薛长山真的想弄宗教那一套,哪怕照搬太平天国的那种“玩法”都可以收获不错的效果。 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将来很有可能反而会被自己发展起来的宗教“绑架”。 重申了一遍红教必须按照原计划发展后,薛长山问出了他找陈三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白莲教吗?”薛长山问道。 陈三玄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知道。” 可紧接着他又反问道:“白莲教的人也来找您了?” 第七十一章 冰山一角 听到陈三玄的问题,薛长山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果然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陈三玄混迹“宗教圈”,自然比普通人更了解这些事情。 只是陈三玄忽然问出的话,让薛长山隐隐感觉不妙。 “什么意思,白莲教的人提前联系过你?”薛长山问道。 “是的。”陈三玄点点头,随后又好像抱怨似的说了一些关于白莲教的事情。 其实陈三玄之所以忽然在其他村子里无法传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白莲教的干涉。 早在陈三玄遇到薛长山之前,就已经跟白莲教不止碰撞过一次。 对于普通人而言白莲教是个很神秘的存在,但对陈三玄这种“职业神棍”而言白莲教并不神秘。 用陈三玄的话来说,白莲教就是一个手段更加高明且实力更加雄厚的民间宗教而已。 白莲教的传教方式很特殊,他们有很多分支,平日里传教的时候就是各个分支“各自为战”。 但他们的教义是相同的,不管分支有多少,实际上都是一个宗教。 除了分支更多之外,他们的传教方式跟陈三玄这种所谓的野路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无非就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再加上作法、施药,用各种手段骗取百姓的信奉。 不得不承认,白莲教盘根错节的传教方式确实让他们拥有了不俗的实力。 所以像陈三玄这种单干的神棍,是完全没有办法踏足他们传教的地盘的。 但在几个月前,白莲教的发展速度明显比以往更快了一些。 为了获得更多信徒,他们甚至开始放弃分支的做法,直接以建立分坛的方式直接在各地吸纳信徒。 在过去,陈三玄从来不会去主动招惹白莲教。 但随着薛长山给了他足够多的银子,陈三玄的传教速度开始加快,他跟白莲教的碰撞就更多了起来。 不久前当他再一次要进入一个村子传教时,遇到了白莲教的一个护法。 那个护法十分赏识陈三玄的传教方式,想让陈三玄加入白莲教,并且愿意给他一个执事的职位。 陈三玄拒绝了白莲教护法的邀请,结果就遭到了白莲教的威胁。 要么陈三玄加入白莲教,可以大张旗鼓的在各地传教。 否则的话,他们就会让陈三玄知道知道白莲教在排除异己方面的实力。 陈三玄跑来米阳县传教,就是为了躲避白莲教的威胁。 虽然他并不知道米阳县知县就是薛长山,但陈三玄却可以看出红教在米阳县境内是绝对安全的。 再加上他在东石村里见到过薛长山和他手下们的实力,他不信白莲教的人还敢追到米阳县来对付自己。 正因如此,当薛长山提到白莲教时,陈三玄才会错以为薛长山也遭到了白莲教的邀请或者是警告。 原本陈三玄以为这只是教派之争,却没想到他说完之后薛长山却忽然变得脸色铁青。 “教主,有什么问题吗?”陈三玄小声问道。 “没事。”薛长山摆摆手,随后吩咐道:“先在米阳县里好好传教,其他地方先不用管了。” “好。”陈三玄马上应了下来。 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薛长山不让他留在米阳县,毕竟若是失去了薛长山的保护,他还真就不知道如何应对白莲教的报复。 眼下可以留在米阳县,他自然乐得在这里享清福。 相比于陈三玄的没心没肺,薛长山在离开养济堂之后却始终愁眉不展。 他虽然知道白莲教不简单,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个能在历史上多次留名的宗教。 在鼎山县接触到白莲教时,他还以为这个时空下的白莲教是个隐秘教派。 就算正在暗中积蓄力量想要做大事,但没有足够的沉淀也很难成大事。 可陈三玄的一番介绍却让薛长山猛然惊醒,这个宗教似乎已经积攒出了足够强大的力量。 如此看来,自己栽赃白莲教刺杀知府一事极有可能会有巨大的变数。 比如说,白莲教万一能顶住朝廷的清算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薛长山就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怕是真的要乱起来了呀。” 薛长山喃喃自语道,随后马上安排人手北上,去把正在尝试打通商路的祖大寿召回来。 而他本人则调转方向,朝着赵家走去。 大乱将起,他必须提前做点什么才行。 --- 富宁县,百草村。 经过一路辗转,顾思南等人终于安全返回到白莲教总坛。 没什么人知道百草村是白莲教的总坛所在,就连绝大多数的教徒都不知道。 甚至若非得到教主命令,就连驻扎在各处分坛里的护法们也不得随意返回总坛。 这一次顾思南等人返回总坛的动静虽然已经降到很低,却已经是近年来最大张旗鼓的一次。 最终活着逃回总坛的白莲教徒只有三十多人,其他的全部都在逃回这里的路上被官军杀死。 这还是因为事出突然,官军没来得及正式合围,否则就连这三十多人也别想活着逃回来。 鼎山县一行,顾思南等人虽然杀了童知府,但也因此发现了一个让他们十分难受的现实。 在他们看来已经无比孱弱的大乾朝,竟然还保留着不俗的实力,这跟他们之前预想的情况有很大出入。 正因如此,活着逃回来的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愁容。 尤其是程长老和耿护法,他们看向顾思南的时候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显然对刺杀知府之事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若非赶来接应的白莲教其他长老从中说和,可能他们刚走进百草村就已经大打出手了。 白莲教总坛的实际位置是在百草村旁的一处山洞里。 看似很不起眼的一个山洞,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一行人刚走进山洞后不久,就听到了“叮叮咣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山洞里打造兵器,并且数量还不少。 程长老久居于此,对总坛里的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可耿护法却很少回总坛,深入总坛山洞之中看到内部的状况后,他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更多的是兴奋之情。 这一刻他终于暂时放下了对顾思南的仇恨,一心所想的都是美好的未来。 看着整齐码放在山洞里的兵器,耿护法一脸惊喜道:“教主是打算动手了吗?” 第七十二章 内部纷争 “嗯,快了。”程长老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真的?”耿护法一脸震惊。 他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过这种事会成真。 但在震惊过后,耿护法心头却忽然涌现出更多的恐慌情绪。 除了程长老和顾思南之外,其他跟着他们一起活着逃回来的白莲教徒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复杂神色。 若是放在过去,得知终于要“造反”的消息后,所有人都肯定会无比狂热。 但刚刚从鼎山县九死一生逃回来的他们,却再也不敢升起对朝廷的轻视之心。 犹豫良久,耿护法忽然开口:“会不会太急了?” 程长老瞥了他一眼,无悲无喜的说道:“这不就是你们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耿护法无言以对,倒是始终沉默的顾思南忽然开口:“是啊,这下终于有机会去杀皇帝老儿了,难道不好吗?” 程长老哈哈一笑,抚掌赞道:“圣女好志气。” 其他人稀稀拉拉的附和着,却都带着几分言不由衷。 显然顾思南的这种“豪言壮语”非但激不起他们的斗志,反而让他们感觉很可笑。 耿护法更是对顾思南已经恨入骨髓,在他看来要不是有行刺知府这件事发生,他们根本不可能死这么多人。 带着满心的仇怨,耿护法终于又见到了教主。 在教主面前,他的所有怒火全都烟消云散。 白莲教教主名为韩兴辉,尊号兴辉真人,执掌白莲教已经足足有三十年之久。 韩兴辉似乎精通保养之道,给自己打理出了一副鹤发童颜的形象,倒是让他的教主形象更加真切了几分。 程长老和耿护法等人见到韩兴辉时,在韩兴辉身旁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 耿护法打眼一瞧不禁到吸引一口凉气,能出现在这的,地位最低都是分坛里的护法。 白莲教七位长老中的五位都来到这里,护法更是直接来了二十多人。 在这样的地方,耿护法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尤其是当他们出现后,有几个长老用近乎要杀人的目光看向他们,更让耿护法心惊胆战。 能坐上长老之位的,哪一个手下没有上万教徒,得罪了他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好在众人的仇恨并不是真的在耿护法身上,而是对顾思南。 看到顾思南大摇大摆的坐在教主下首的第一个座位上之后,一位徐姓长老终于忍不住爆发。 “大胆,让你坐了吗?”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有人直接起身站在徐长老身后,毫不犹豫的表示出了支持徐长老审问圣女的态度。 有人却直接拦在顾思南身前,针锋相对的瞪着徐长老等人。 而更多的是则看向教主韩兴辉,明显是在等待教主定夺。 之所以形势如此复杂,是因为刺杀北安府知府的事情并非教主亲自下令,而是圣女顾思南私下行动的结果。 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犯下如此大错,根本无需这么麻烦,早就被他们抓回来五马分尸了。 可偏偏顾思南有圣女的身份,她明面上的地位仅次于教主韩兴辉。 只要没有教主的命令,没人敢对顾思南动手。 甚至可能就算教主下令,也很难处罚顾思南。 因为顾思南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身份——她是白莲教大长老顾林的女儿。 作为白莲教大长老,顾林的实力足以跟韩兴辉抗衡。 甚至白莲教内部隐隐有过传闻,若是真的撕破脸皮的话,顾林手中掌握的力量还要胜过韩兴辉一筹。 之所以出现如此局面,全是拜白莲教的“分支”传教之法所赐。 由于只对教义做限制,除此之外不做任何要求,所以白莲教的传教完全就是野蛮生长的形式。 顾林就是钻了这样的漏洞,在传教时用自己的方法牢牢抓住了教徒的“心”。 他带出来的教徒,只把教主当成精神图腾,但对他这个大长老却是真正的死心塌地的信奉。 事实上,要不是实在摆脱不了白莲教这块金字招牌,顾林很有可能早已经自立门户了。 不过虽然在白莲教里已经有了足以威胁教主的地位,顾林此刻的表情却略显尴尬。 原因很简单,刺杀知府之事,完全就是顾思南一意孤行的结果。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借女儿之手逼宫教主韩兴辉,却没人相信他其实也是“受害者”之一。 要不是因为他们早已经做好起义的准备,就连他都不可能容忍女儿犯下的如此大错。 顾林同样在看着教主韩兴辉,想看看这位老战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虽然自知理亏,但顾林却并没有认错的打算。 甚至起身的时候他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间,那里正是他武器所在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徐长老又马上转身看向顾林:“大长老,圣女犯下如此大错,你还要包庇吗?” 徐长老不是不知道顾林的实力,只是作为教主韩兴辉的头马,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 顾林只是冷冷看着他,甚至懒得开口解释什么。 双方僵持之际,始终沉默的韩兴辉终于开口。 “圣女私自行动,有过。” “但能在我们起事之前斩杀知府,为我白莲教打下威名,有功。” “功过相抵,此事无需再议,就这样吧。” 随着韩兴辉给出“功过相抵”的定论,这样一件大事就被这么轻描淡写的放下了。 但一众长老和护法知道,教主放下的不仅仅是刺杀案,更是他和大长老之间可能爆发的冲突。 也许是为了回应教主韩兴辉的善意,大长老顾林对韩兴辉后续的一些安排全都表示赞同。 起义在即,看到教主和大长老能有如此表现,原本还想拱火的其他人也都没了这个心思。 议事结束后,顾林终于带着顾思南返回了他们临时居住的院子里。 明明犯下大错,顾思南却丝毫没有惊慌的表现,始终一脸平静的跟在顾林身后。 反观顾林,虽然脸上也有怒火,但更多的却还是无奈。 父女二人对峙许久之后,顾林终于开口:“说吧,你还有什么大胆的想法。” 第七十三章 特殊父女 “杀狗官。”顾思南想都没想的回道。 “除了杀狗官呢?”顾林继续问道。 “没了。” “真没了?” “嗯。” “但愿你真没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了。”顾林略显无奈的说道。 “马上就要起事了,到那时有的是机会让你杀狗官。” “如果你想,爹甚至可以把一个县衙乃至府衙里的官吏都拉出来让你杀。” “但在起事前你千万不要再擅自行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到最后时,顾林终于露出了几分狠意。 可顾思南却依旧毫不在意,反而有些挑衅道:“能怎么不客气?” “难不成你能让我娘活过来,当着我的面再打死她一次?” “还是再把我的心上人杀死,把他的心脏肺都摆在我面前?” 顾思南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她冷笑着继续说道:“顾林,你已经没什么手段能威胁到我了。” “你!混账!”顾林愤怒的骂道,但他的骂声却显得那么无力。 “我就算是混账也是随了你。”顾思南不甘示弱的反击道。 看到顾林气得拔刀,顾思南也毫不犹豫的拔出长剑。 “老家伙,想跟我过两招吗?”顾思南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就在此时,一个白莲教徒急匆匆闯了进来,正看到顾家父女二人刀剑相向的一幕。 关键时刻此人灵机一动,完全无视眼前二人尽显的杀机,睁眼说起瞎话。 “圣女果然孝顺,刚回来就陪大长老练武,大长老可真是享福咯。” 在外人面前,顾思南终究还是要给顾林留几分颜面,悄无声息的把长剑收了起来。 顾林早就练出一张城墙般的脸皮,恍若刚才无事发生一般,并且一脸怒气的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大长老,刚刚咱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根据探子回报,米阳县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顾林一挑眉,问道:“怎么不乐观?” “米阳县不光知县忽然变得励精图治,就连县城周围的山贼们也开始变得有组织起来。” “在入冬之前米阳县附近的山贼势力就已经被整合,如今更是直接在一个小村子里练起兵来。” 手下带回来的这些消息让顾林眉头皱得更深。 顾林常年隐藏身份暗中传教,对于这种遮遮掩掩的做事手段十分敏感。 山贼势力相互之间攻伐并不罕见,可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成整合的却并不多见。 而诸多小山寨整合成一个大山寨后又跑到了一个村子里练兵,要说其中没有古怪就连鬼都不信。 “还打探到什么消息?”顾林继续问道。 “太具体的情况就不了解了,只知道那货山贼势力的头领姓薛,名叫薛大。” “不过那个头领神出鬼没,没什么人能知道他的准确行踪。” 顾林深深皱眉,最后吩咐道:“我们的人别撤回来,继续打探下去,动手之前务必挖出更多线索才行。” 顾林和手下并未注意到,他们在说到“薛大”这个名字的时候顾思南的表情忽然发生变化。 “薛大?难道就是在鼎山县里出现的那个薛大?”顾思南暗暗想着,随后便开始思索起自己新的计划来。 --- 米阳县,县衙之中。 薛长山看着手上的文书,一直在蹙眉沉思。 堂下站着各级官吏,都在等着薛长山下令。 他们虽然没有亲自看到文书的内容,但却可以猜到里面说的是什么。 查找白莲教踪迹,抓捕白莲教徒,甚至有可能还需要剿灭白莲教老巢。 这些命令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如今几乎整个北安府的地阶上都在按照这个命令在执行着。 自从北安府童知府被当众斩首之后,朝廷方面的反应便越来越激烈。 尤其是当北安府同知张松临时坐上了“代知府”的位置后,对白莲教的打击力度更是上了不止一层楼。 虽然正是因为白莲教的出手才让张松有了上位的机会,可显然张松并不想“报答”送给他机缘的白莲教,而是一心只想“暴打”。 毕竟如果不能把白莲教赶尽杀绝,他这个“代知府”就永远不可能有机会成为真正的知府。 所以自从张松上位以来,关于剿灭白莲教的文书已经下了十几份。 现在就差让各县就地练兵,然后统一送到鼎山县让他带出去抓白莲教了。 其实对于张松的这些安排,米阳县并没有什么难处。 毕竟早在半年之前知县大人就已经开始招揽乡勇,甚至还开出了七钱银子的饷银。 如今米阳县县城里的乡勇数量已经达到了三百之众,并且就连不懂兵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乡勇的战斗力肯定很强。 毕竟足饷足粮的供应着,日日按时操练,就算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庄稼汉,也该练出几分真本事了。 可问题是,知县大人似乎并不想参合剿灭白莲教的事情。 他甚至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不管来多少文书,都只是看过之后就置之不理。 正因如此,今天看到薛长山竟然因为一道文书而皱眉,堂下众人才会感觉十分疑惑。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这次的文书并非是剿灭白莲教,而是让薛长山去鼎山县参加官员考评。 大乾朝的官员考评分为两级,四品以上官员需要亲自进京参加考核。 而四品以下的,则由布政使司和各府衙先行考评,随后将考评结果递交吏部。 其实薛长山的考评日子早就过了,因为童知府意外身死才耽搁到了现在。 如今张松亲自点名让薛长山去参加考评,薛长山为难的是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这位代知府。 难点并非是张松这个人,而是他官职前面的那个“代”字。 如果薛长山敷衍了事,就算是代知府也有资格给他一个下等考评结果,极有可能让他迁往别地任职。 可是面对一个代知府,薛长山又不想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免得将来张松被换下去,等真正的知府上位又要重新来过,而自己的手段暴露之后处境就会很被动。 想到最后,薛长山忽然冒出一个很荒诞并且很危险的想法。 不如把张松直接干掉,杀到朝廷真正换一个知府上任为止。 有白莲教在,这种事很容易就能再次嫁祸过去。 虽然这很缺德,但好用就行! 就在薛长山暗自思索着到底怎么处理张松时,一个人的归来总算缓解了几分他的焦躁心情。 被派出去一个多月的祖大寿终于回来了。 第七十四章 喜忧参半 祖大寿能这么快赶回来大大超出了薛长山的预料。 “我还以为你要年后才能回来的。”薛长山笑着说道。 “事情比我预想中的要顺利很多,就早点赶回来了。”祖大寿回道。 祖大寿此行找了三个卫所,凭借过去的交情和赵擎拿出来的大把银子,三个卫所全部拿下。 这三个卫所全都在通往山海关的必经之路上,有了他们的默认,薛长山的走私生意可以直接做到关外。 对于薛长山而言,近期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走私商路打通之后,不光细盐可以畅通无阻的在北直隶内运送,其他的走私生意也可以更上一层楼。 虽然细盐是薛长山敛财最重要的手段,但其他生意的重要性同样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一点是,细盐生意是没办法见光的。 诚如赵擎所言,这东西一旦被人知晓,必将引来巨大的麻烦。 而如果可以在其他走私生意中加入细盐,则可以最大程度上削减这份风险。 鼎山县周家的事还历历在目,就是因为周全急着甩出一批货,就直接引来了白莲教出手。 在利益面前,并不是只有白莲教这样的造反势力才敢铤而走险。 走私商路的打通不仅仅是能多赚钱,更是可以确保薛长山他们能更安全的赚钱。 并且走私商路还有助于薛长山收买人心,或者说是堵住一些人的嘴。 在鼎山县那混乱的一晚结束后,薛长山并不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留下。 当时被他逼着主动跟白莲教“交换人质”的周世元,如果不能真正的给与安抚,终究是一个隐患。 虽然薛长山当时并非是以知县的身份现身,也做了相应的伪装,但“薛大”这个山贼头领的身份也是不能轻易暴露的。 那一晚之后周世元并未发作,可不管是薛长山和周全都知道,那个老家伙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可以想到,周世元一定在暗中调查“薛大”这伙势力的情况。 薛长山内部的保密工作其实做的并不是很到位,如果有人一心想要调查的话,早晚会查到东石村的异样。 薛长山的做事习惯是喜欢让自己的朋友多多的,而不是把敌人搞的多多的。 就连周全那种软骨头薛长山都愿意用,更何况周世元这种真正能做事的人。 当初薛长山第一次见到周世元时,就曾说过要送周世元一场富贵。 这并不是薛长山当时信口开河,而是他真的愿意让周世元得到一场富贵。 这场富贵,便是祖大寿刚刚帮薛长上跑通的走私商路。 事实上,薛长山想拉拢周世元就是想要让他负责“明面”上的走私生意。 凭着更广阔的走私商路,以周世元的手腕绝对可以把周家发展到更高的层面。 如此一来,细盐生意的掩护就能更加严密。 其实薛长山也很清楚,让周世元负责细盐生意的效果会比周全更好。 但薛长山不想这么做。 倒不是用周全用出了“感情”,而是薛长山必须用周全树立一个典型。 他要让跟着自己混的人知道,只要安心给自己办事,该拿的好处永远不会少。 用心做事就能上位,并且不会因为忽然出现更适合的人就被换掉。 随着队伍越来越大,薛长山终究不可能凡事都亲力亲为。 不管是主动也好还是被动也罢,终究是要有人被培养出来,慢慢的开始独当一面。 比如在谍报工作上越来越出色的李九,又比如年纪轻轻就很擅长练兵的三狗。 他们是自己真正的嫡系,只要不犯大错,他们的成就只会越来越高。 而像李九和三狗这样的人,也必须得越来越多才行。 当然,像祖大寿这种原本就实力不凡,还真正做过许多大事的人,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对人才了。 像这样的人才只能靠运气去碰了,强行“催生”也培养不出来。 祖大寿这次出行除了谈妥了走私商路的时,还给薛长上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北直隶的一些卫所军官愿意卖军械,甚至不少军官早已经开始了偷偷倒卖军械的生意。 听到这个消息时,饶是薛长山养气功夫了得,也忍不住拍了一把大腿。 “太好了。” 薛长山一脸兴奋的看向祖大寿,再度问道:“能买到多少,价格如何?” “以我目前接触到的卫所来看,想要武装一个千人规模的队伍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价格嘛……倒是一点都不便宜,甚至比周全之前帮我们打探到的还要高了一两成。” 祖大寿如实回道,随后报出了一些能买到的军械类型。 首先是盔甲,普通士兵的盔甲自然不可能达到山文甲的那种程度。 卫所之中的盔甲全是布面铁甲,更准确的说全是棉甲。 所谓棉甲可不是单纯用棉花做成的盔甲,而是由棉、铁、铜钉等材料复合制作而成。 相比于传统的扎甲,棉甲更加轻便,防御面也更广,最主要的是更适合北方战场的环境。 当然,更高级的布面铁甲由于用料更足,也未见得有多轻便,重一些的盔甲甚至高达四五十斤。 但北直隶卫所之中的棉甲都是普通棉甲,更适合普通士兵使用。 除了盔甲之外,便是刀、斧、圆盾、硬弓等寻常的军械。 这些军械制作工艺并不高,难点在于原料难搞。 不管是生铁还是兽筋都是官府管制的东西,想买到这些东西的难度跟直接买军械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周全就建议直接买军械,毕竟东西买来之后还要造作坊。 结合时间成本去看,武装一支小规模军队反而是直接买更划算。 祖大寿带回来的价格确实比周全之前打探的要高一些,但还在薛长山的承受范围之内。 薛长山现在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千人,细盐生意也已经开始运转,想把这些人全部武装起来并不难。 “买,只要你能接触到的军械就都买来,没有银子就先找赵家去借,之后从细盐生意的分红里补给他们。” 薛长山并不介意前期多花一些银子,他现在只求用最快速度提升手下队伍的战斗力。 随着人数不断扩充,练兵的强度也跟了上来,他现在已经算是真正掌握了一支军队。 总不能士兵的个人素质上来了,反而还是让他们拿着竹签、菜刀上战场打仗。 走私商路的打通,让薛长山决定亲自去一次鼎山县,并且这次是以知县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去。 他需要摆平张松,还要暗地里安抚周世元,太多事要做,让薛长山顿感分身乏术。 尽管有些心烦,薛长山还是敏锐察觉到了祖大寿的异样。 从祖大寿回来,他就感觉对方的情绪一直不高,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七十五章 意想不到的复杂 见祖大寿仍在沉默,薛长山主动试探道 “是因为发现以往的那些手下不看交情,只看银子,所以有些心里发堵?” 听到薛长山的话,祖大寿嘿的一笑,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看不透。” 薛长山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番话不过就是个引子而已,毕竟祖大寿当初是能做到游击将军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薛长山主动开口不过是想让祖大寿放松一些,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才能想办法解决。 犹豫良久,祖大寿才缓缓开口。 “老大,我感觉我们之前把北直隶的局面想简单了。” “哦?怎么说?”薛长山好奇道。 “我这次之所以能谈成买军械的事,是因为这种情况在北直隶的卫所里已经司空见惯。” “并且卫所倒卖军械不是小打小闹的卖,而是几乎抱着清空军械库的态度在卖。” “问题是他们的军械从来不愁卖,甚至如果不是有所顾忌,卫所的军械库可能早就被掏空了。” 说起这些时,祖大寿眼中的忧虑更重。 薛长山听完也陷入沉默,他听懂了祖大寿的意思。 有能力大量购买军械的,必然不是山贼或者流寇那种小势力。 要知道当初米阳县境内所谓实力最强的白虎寨,他们的山寨里都没有成规模的军械。 若非如此,薛长山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扫平米阳县附近的山寨。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薛长山才判断北直隶内没有特别强大的武装力量。 可现在看来,似乎有不少人抱着跟自己同样的想法,都在暗地里招兵买马。 果真如此的话,薛长山单单是想征服北直隶的难度都将大大提升。 “有可能弄清楚是什么人在大量购买卫所军械吗?”薛长山问道。 闻言,祖大寿只能报以苦笑。 他能凭借过往的交情打通走私商路已经是极限,涉及到军械的斯密之事,现在的他也没能力打探清楚。 薛长山轻吐出一口气,拍了拍祖大寿肩膀。 “别多想了,事情也许没我们想的那么遭,甚至这可能是好事。” 祖大寿好奇的看向薛长山,还以为自家老大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法。 “暗中购买军械的势力,很有可能是跟我们抱着同样的想法。” “反正都是要造大乾朝的反,没准前期的时候还能把他们争取成盟友呢。” 薛长山笑着说道,但显然这番话并不能真的让祖大寿放心。 好在他们都知道在未知的事情上纠结只是浪费时间,祖大寿很快整理好心情,准备去找赵家借银子去买军械。 兵贵神速,买军械也得神速,再拖下去的话很有可能连普通军械都买不到了。 “大寿,你辛苦点去东石村看看,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咱们自己把军械作坊建起来。” 薛长山忽然吩咐道。 祖大寿闻言眉头紧皱,下意识想要拒绝这个提议。 以他们目前的家底根本不足以支撑做这种事,摊子铺得太大反而容易出问题。 赵家再怎么愿意鼎力支持,也终究只是个县城里的富户而已。 除非他们毁家纾难般的把银子都拿出来才有可能多撑一阵,可这跟杀鸡取卵又有什么区别? 薛长山明白祖大寿的担心,继续开口道:“先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招到匠人,其他的事情慢慢来。” 安排好祖大寿该做的事情后,薛长山便马上安排人手准备启程去鼎山县。 祖大寿带回来的这些消息让薛长山下定决心,必须尽快解决官员考评这件事。 北直隶的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有时间再慢慢布局,必须尽快把目前在做的事情推上正轨。 周世元必须尽快安抚,并且给到他足够多的甜头。 只要把新打开的走私商路交给周家,周世元自然不可能拒绝这泼天的富贵。 要知道周家以往的走私生意全都是依托代王府,充其量只是个跑腿的。 而就是这“跑腿”的身份,都让周家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如果能有自己的走私商路,周家能发展到什么地步,相信周世元不需要更多的引导就能做出决定。 除此之外,薛长山还得把一直藏在鼎山县的那上百个兄弟带回来。 朝廷虽然暂时还不会派遣平叛大军来北安府,但肯定会从各个卫所之中抽调军队来对付白莲教。 等到官军到来,再想带人出城只会更加困难。 再就是购买军械之事就不能只是祖大寿自己上路了,身边必须带着战力和忠诚都充足的兄弟才行。 鼎山县里的那批人是薛长山手下最强战力,自然不能一直留在鼎山县。 想好这些,薛长山便赶去县衙吩咐手下官吏给自己准备官员考评之事。 虽然考评的内容只是表面文章,但终究还是得做一做才行。 按理说如果薛长山将米阳县附近山贼扫平之事报上去,就算张松有意打压,也不敢给他下等的评语。 但这种事薛长山不想暴露出去,只能当做没发生过。 缺少了最大的政绩,县衙里的文书们便只能绞尽脑汁的从知县那些糊涂事里变出一些花样来。 因此,薛长山等待这些“表面文章”的时间也就多了一些。 而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米阳县。 顾思南穿着一袭白袍,似乎是想打扮成一个书生,但身上带着的佩剑却让她丝毫没有书生的感觉。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她是在女扮男装。 况且她的佩剑上没有剑穗,一看就是用来杀人的“武剑”。 再加上她身上透着的冷意,让人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杀过人。 所以虽然顾思南有着惊人的美貌,却没人敢主动上前搭讪,就连街边的无赖看到她也下意识绕着走。 可是显然这位女“侠客”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她此刻正坐在一家酒肆里,故作轻松的跟旁边桌的客人闲聊。 那些客人都是普通百姓,哪敢跟顾思南说太多话,敷衍几句后便急匆匆离开。 不怪他们如此胆小,在这个时代敢仗剑走天涯的就没有普通人。 所谓的侠客那都是传说,带着凶器到处走的十有八九是歹徒。 像顾思南这种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一下的,更是得加倍小心提防才是。 跟这种人扯上关系绝对没好事! 可终究不是人人都怕“侠客”,比如一些从小就喜欢看话本的人,就特别憧憬仗剑走天涯的那种生活。 赵慕晴刚刚赏雪归来,正巧腹中饥饿便走进了这家酒肆。 跟薛长山相互坦白之后,赵慕晴的心态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喜欢外出游玩,喜欢市井间的小吃美食,而薛长山不但不阻止,反而十分赞同,甚至帮她说服了赵擎。 心态逐渐放松后,赵慕晴以往拘谨的性格也逐渐打开。 正因如此,进门之后看到好似侠客一样的顾思南后她便走不动路,最后竟鬼使神差的直接坐到了顾思南的桌前。 “妹……少侠一个人吗?” 第七十六章 江湖儿女赵慕晴 酒肆里,顾思南饶有兴致的看着主动找自己搭讪的赵慕晴。 由于特殊的出身,顾思南从小就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美人。 但眼前之人却让她眼前一亮,甚至第一眼看去的时候隐隐的生出了几分欣羡之情。 明明站在眼前的是一个美艳绝顶的女人,偏偏她身上却又带着少女般的灵动。 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友善,竟让顾思南生不起半点被侵犯的感觉。 “该是怎样的家世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啊……” 顾思南默默想着,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经历,不由得微微一叹。 赵慕晴察觉到了顾思南的情绪变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妹妹是有伤心事?”赵慕晴开口问道。 此刻她索性也不再陪对方演戏,没有称呼顾思南为少侠。 顾思南也很快收起了那短暂的伤感,开始跟赵慕晴闲谈起来。 自打进入米阳县起,顾思南就一直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如今遇到赵慕晴可算是找对了人。 但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还没等她好好打探一下米阳县的情况,却被赵慕晴问的根本没机会询问。 “妹妹,你是从小习武吗,练武累不累?” “我家相公说练武不但要延请名师,还要时常与人切磋,你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找对手吗?” “咱们北直隶第一高手独孤鸣你见过吗,据说他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寻常士兵百十人无法近身,是真的吗?” “还有北地枪王叶流鸣,据说曾单枪匹马杀进新城卫,万军从中救出侠女小妾,你跟他老人家交过手吗?” “……” 赵慕晴的问题如连珠炮般抛出来,问的顾思南一头雾水。 起初她还会很认真的回答,比如练武不累,比如想增长武艺确实要遍访高手。 可是渐渐的赵慕晴的问题越来越离谱,离谱到顾思南已经开始听不懂! 虽然自小习武时也读了几年书,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会识文断字的层面上。 她可没有赵慕晴那么多时间看杂书,自然不知道那些神乎其神的高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所谓的第一高手是什么人,北直隶真的有这号人物吗? 一人一剑,还不披甲,就能在正面对决中斩杀上百个披甲之士?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还有那什么北地枪王,单枪匹马就能在万军从中救人? 就算是一万只猪拦在他面前,他也冲不进去吧? 等等,新城卫有一万人马吗? 顾思南听得越来越迷糊,而赵慕晴却说的有板有眼,以至于顾思南都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她当然不知道,赵慕晴所说的这些不光是从话本上看到的,还有许多是野史中的记载。 由于一些野史的记载比正史还要详实——毕竟他们不需要考虑严谨——以至于本就对江湖充满向往的赵慕晴对此深信不疑。 平日里她碰不到什么侠客,身边唯一能聊这些的也只有薛长山。 而她在被取笑几次后便没了这个心思,只当薛长山作为真正的“江湖人士”,瞧不上她的纸上谈兵。 如今遇到顾思南,赵慕晴自然不能“放过”她。 只不过赵慕晴也渐渐意识到对方的话越来越少,回答自己的问题也变得吞吞吐吐。 “妹妹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等顾思南回话,她又自顾自说道:“啊,我知道了,你是身上有暗伤,忽然发作了是吗?” “走走走,我带你看郎中,妹妹别怕,我带你去看郎中,县里最好的郎中就在我家医馆坐诊。” 赵慕晴不由分说的拉起顾思南就走,生怕走慢了就会影响到眼前这位侠女疗伤。 顾思南实在是搞不懂赵慕晴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能真切的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便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去看郎中。 赵慕晴想顾思南的话,顾思南又何尝不想向赵慕晴打听关于米阳县的情况。 说到底顾思南和赵慕晴其实就是半斤八两,赵慕晴是不做伪装,顾思南则是不善伪装。 顾思南对米阳县充满疑惑,只是由于伪装的过于拙劣,反而始终找不到能好好说话的人。 跟着赵慕晴去求医的路上,顾思南假借身体不舒服为由,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一些疑惑。 其实在来米阳县之前,她最先去的是东石村。 顾思南起初是为找“薛大”而来,想看看东石村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匪窝”。 但到了东石村后,她在村子里却看不到半点有匪患的迹象。 反而整个东石村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感,甚至顾思南不得不承认东石村是她见过最好的一个村子。 里长不与士绅勾结欺压百姓,百姓手中也都有自家的耕地。 在冬天无地可种的情况下,不少村民还能进城在米阳县里找一份短工补贴家用。 尽管她也能看得出来村民的武德过于充沛,很多人明显都有操练过的痕迹。 村民也都十分排外,对自己这个外来者极度警惕,明显村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但在顾思南看来,他们的排外和团结似乎反而是好事。 如果东石村真的被那个叫薛大的山贼头领秘密经营成了他的“匪窝”,那顾思南还真挺佩服薛大的。 虽然东石村的村民依旧清贫,但在他们脸上顾思南却看不到哀愁,反而每个人都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架势。 之后她又来了米阳县,结果就看到了更加震撼的情况。 她在这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胥吏做事有节。 来到米阳县不到一天,顾思南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要知道,就在她出发的富宁县,时常有人冻饿而死。 可在米阳县,她看到了不止一处施粥的粥厂,还有许多官府出钱招工的作坊。 养济堂里真的有孤寡老人被赡养,甚至她还看到了一个名为孤儿院的地方,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一切虽然都是亲眼所见,可顾思南却仍旧感觉如梦似幻。 正因如此,她才会心中充满疑惑,哪怕明知自己的伪装很拙劣,也想找人问问米阳县到底经历过什么。 尽管在此之前顾思南就听说过米阳县的一些事情,甚至还发出过“要是每个当官的都能像米阳县知县那样就好了”的感慨。 可当时她只是说说,并没有真切的感受。 如今亲眼看到了这里的情况,她竟忽然之间想见见这位知县。 一路交谈太过用心,以至于顾思南暂时忽略了眼前的路。 直到她跟着赵慕晴停下来,看清远处的景象后不由得心头一惊。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第七十七章 顾思南的复杂心绪 赵慕晴确实是带着顾思南来了自家医馆,只不过她家医馆的位置比较特殊。 就在米阳县县衙旁边。 顾思南只是脑子不太灵光,不是彻底没脑子。 眼见赵慕晴把自己带到县衙附近,她差点直接拔剑刺死对方。 赵慕晴自然不知道顾思南的敏感身份,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和和气气的顾思南忽然间变得杀气腾腾。 她弱弱的指了指身旁的牌匾,解释道:“妹妹,这就是我家医馆呀,我不带你来这还能去哪?” 顾思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慕晴。 找借口敷衍一番后,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县衙,这才跟着赵慕晴走进医馆。 顾思南身上虽然确实有伤,但大多是与人打斗时留下的外伤。 郎中不可能检查她的身体,号了一阵脉之后发现并无任何症状,便只是开了个补养的方子。 索性无事,二女便又坐在医馆里聊了起来。 “姐姐,我看县衙门前人来人往,那些胥吏一直都这么忙吗?” 想着刚才看到的乱哄哄的景象,顾思南开口问道。 “平日里虽然有很多事要做,但并不像这般忙。” 赵慕晴解释了其中原因,说明胥吏是在为知县考评之事准备,所以才比往日更忙碌一些。 但说起即将开始的官员考评,赵慕晴不免为薛长山担忧起来。 “也不知道这次考评能否顺利,希望别出什么事吧。” 听着赵慕晴的话,顾思南眉头一皱:“就凭米阳县如今这番景象,还要为考评之事发愁?” “妹妹你这就不懂了……”赵慕晴笑着摇摇头。 她只是在遇到“江湖之事”时显得很幼稚,其他方面赵慕晴懂得确实比普通人更多一些。 毕竟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又嫁给知县,她自然能接触到许多常人接触不到的事情。 米阳县能有如今的景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薛长山不肯和那些巨贪之人同流合污。 几个月前的那次丁税,看似只是七钱银子和三钱银子的差别。 但对穷苦百姓而言,四钱银子的差距就是天壤之别。 很多人因此不用继续举债甚至卖儿卖女,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他们的知县至少在为他们考虑。 至于养济堂和孤儿院,以及诸多官府出面招工的做法,更是把其他官员放在火上烤。 大家都贪,你不贪。 大家都把百姓当猪狗,你偏要把他们当人。 如此做官,不办你办谁? 难不成等你步步高升,做成他们的上官之后再来办他们? 当赵慕晴说出这些缘由时,顾思南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从未想过,想当一个好官竟然这么难。 怪不得大乾朝官场如此黑暗,原来是因为好官根本坐不稳官位! “之前北安府知府就因为丁税之事想大做文章,好在没等他出手就先死了。” “结果新上来一个代知府,又专门派人前来重提考评之事,这才又忙了起来。” 也许是薛长山的纵容,让赵慕晴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说起知府之死竟然也毫不掩饰心中快意。 “要我说,那位刺杀了知府的女侠还是杀的少了,要是把北安府的所有贪官都杀了就好了。” 提起那位刺客,赵慕晴故态复萌,又变成了憧憬江湖豪情的小女子。 她俏皮的撞了一下顾思南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问道。 “妹妹,你们江湖侠客有没有关于那位女侠的消息呀,我还真想见见那个为国为民的巾帼英雄呢。” 看着赵慕晴一脸期待的样子,顾思南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 她已经看出来,只要一提到“江湖事”,眼前这个美艳妇人就会变成娇憨小女孩。 赵慕晴绝对不是识破了自己身份来敲打自己,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认识刺杀童知府的那个人。 只是听着她左一个“女侠”,右一个“巾帼英雄”的说法,顾思南不免也有些难为情。 其实她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因为知府是个贪官才去杀的。 要说做这件事是为国为民,她是不好意思承认的。 除了有些难为情外,还有一件事让顾思南十分好奇。 眼前这个忽而聪明忽而娇憨的女人似乎知道的太多了,说起知县的事情就好像在谈自己家事一样。 米阳县知县为官廉明,受百姓爱戴,这都能理解。 可是被爱戴到连他的大事小情都能被百姓知道,是不是太夸张了?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医馆内许多人忽然站了起来。 顾思南警惕心大起,又以为是有人要来对付自己。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些人不是针对她,而是都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人。 “大人。” “大人。” 顾思南好奇的看向门外,正看到一个青年带着十几个人走了进来。 医馆里的人对他十分尊重,起身行礼时都做足了功夫,一声声“大人”也都喊得极为真诚。 这个青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很随和的回应着众人的问好。 随后他把带来的人都推给郎中,叮嘱对方好好医治。 顾思南感觉这位“大人”很奇怪,他身上看不到半点为官者的派头,反而隐隐透着几分匪气。 多看几眼之后,顾思南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明明她是第一次看到眼前之人,这张脸她十分陌生,可这个人却又让她感觉很熟悉。 “这是哪位大人?”顾思南收回思绪,向身旁的赵慕晴问道。 结果一扭头却发现赵慕晴已经起身,满脸欢喜的朝那青年走了过去。 “相公,你怎么来啦。” 赵慕晴挨在那青年身边说个不停,好像一下子忘了顾思南的存在似的。 看着赵慕晴与那青年言笑晏晏的状态,顾思南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是了,就该是有人这样宠着她,才能让她到现在还存着几分孩童心态了。 但他夫妻二人似乎过于客气了些,恩爱是恩爱,就是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 她暗暗猜测起这青年的身份,也许是县里的都头,也有可能是巡检之类的武官。 不管身份如何,想来此人应该也是给百姓办实事的人,否则医馆里的百姓不会以这样的态度待他。 正在说个不停的赵慕晴终于想起了顾思南,她一拍额头看向顾思南,脸上满是羞意。 “相公,我今天刚认识了一个妹妹,她给我讲了好多江湖趣事呢。” 赵慕晴拉着薛长山走向顾思南,打算引荐两人认识,丝毫不担心顾思南其实也是个大美人。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却忽然被薛长山拦下,进而一把拽到身后。 赵慕晴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顺从的躲在薛长山身后。 “相公,怎么了?” 第七十八章 大智若愚 薛长山有些愣神。 刚才反应太快,以至于他暴露出了一些自己身上的秘密。 看到顾思南的第一时间,他以为对方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主动找上门来。 尤其是她还主动接触上了赵慕晴,更是让薛长山错以为她要拿自己的身边人做文章。 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护住了赵慕晴,然后才看清顾思南满脸的疑惑之情。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在鼎山县跟顾思南相处时他是顶着陈三玄给自己做的伪装,那副模样跟现在的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顾思南茫然的眼神也证明了这一点,她并没有认出自己——也就是山贼薛大的那个身份。 愣神了好半天,薛长山才忽然转身看向赵慕晴。 “跟你说多少次了,别总想着去找什么江湖人士,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这是个很蹩脚的借口,就连薛长山自己都感觉离谱。 但为了掩盖刚才的失误,离谱也只能忍着。 他还没转身,就已经感受到身后的森森杀意。 不用想都知道,以顾思南那一点就炸的暴脾气肯定忍不了被人这样说。 虽然她是白莲教圣女,还亲手宰了一个知府,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好女孩…… “相公,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妹妹人很好的。” 赵慕晴有些奇怪的看了薛长山一眼,但这番话也算是帮薛长山打了圆场。 “妹妹别多想,我家相公没有恶意的。” 相处的时间久了,赵慕晴现在在外人面前说出“我家相公”这样的说法时也不再有任何心理障碍。 在赵慕晴的圆场之下,一场误会总算是顺利解开。 而当顾思南得知眼前之人就是米阳县知县后,刚刚的火气也少了几分。 毕竟眼前之人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好官,便也容忍了对方的冒失。 但她看向薛长山时的眼神里总是透着几分疑虑,似乎还在寻找那份熟悉感觉的原因。 薛长山打心底里不想跟顾思南有任何交集,毕竟她是亲手宰了童知府的凶手。 尽管当时她蒙着面,也难保她的身份不会被其他白莲教徒透露出去。 要知道朝廷的应对手段已经开始,一些白莲教徒甚至已经被抓,他们这些白莲教的人迟早是要出事的。 可是一想到顾思南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出现在米阳县,薛长山又不放心放任她在县城里到处闲逛。 她的江湖经验虽少,可终究练了一身高深的武艺,就目前薛长山手下这些人想跟住她几乎不可能。 所幸赵慕晴跟顾思南相处的还不错,薛长山便借着赔礼的由头,给顾思南安排了住处。 他本想派祖大寿私下接触顾思南,可一想到如此安排必然会彻底暴露身份,只能暂且作罢。 只要暂时顾思南不到处乱跑就好,她来此的目的总能想到办法慢慢打探。 实在不行,至少还有赵慕晴能帮上忙。 当然,在赵慕晴能帮忙之前,薛长山必须跟她说清楚顾思南的情况。 免得她一时兴起再说漏了嘴,到时候反而会让薛长山陷入被动境地 夜晚时分。 跟顾思南饱餐一顿,又酣畅淋漓的聊了许多“江湖事”的赵慕晴终于赶回县衙。 跟顾思南的长谈让她受益匪浅,更准确地说是终于让她狠狠地过了把瘾。 顾思南虽然是白莲教圣女,但说到底还是教徒。 白莲教里的许多手段她都会,甚至会的比普通教徒更多更精。 再加上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随便说几件小事在赵慕晴听来都称得上是江湖奇遇。 她兴高采烈回府时,薛长山书房里有灯火传出,便自然而然的走了过去。 “回来了。” 薛长山已经等候多时,看到赵慕晴推门而入,便指了指椅子示意对方坐下。 赵慕晴刚打算把今天的见闻分享一番,却被薛长山挥手制止。 “你知道你今天遇到的是什么人吗?” 赵慕晴一愣,没想到薛长山会如此严肃。 但她忽然想起薛长山今天在医馆的失态表现,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她是你的敌人吗?”赵慕晴忽然一脸警惕。 “怪不得啊,她那么喜欢打听你的事,还问了我很多跟东石村有关的事情。” 闻言,薛长山不由得紧张起来:“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赵慕晴斜了薛长山一眼,有些不满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被信任吗?” 薛长山讪讪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但他确实担心赵慕晴已经泄露了自己身份的秘密。 “我只是喜欢听听江湖的事情,我也知道很多传说都是假的,真有那么多高来高去的侠客,这天下早就乱套了。” “遇到顾妹妹那种人,我只是假装自己进入到了话本的世界里,过一把江湖瘾而已。” “可真涉及到我们自身利益和秘密,你真以为我会什么话都往外说吗?” 听着赵慕晴的话,薛长山脸上的讪笑之色更浓。 他还真没想过赵慕晴有这样的智慧。 “顾妹妹肯定是有她的小心思,但我暂时还没察觉出她对你有什么恶意。” “所以我才一直粘着她,一是怕她到处乱跑,二是想好好探探她的底。” “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我喜欢听她讲故事,她讲的可比你有趣多了,你就知道拿人吃人来吓唬我。” 说到最后,赵慕晴忍不住恶狠狠瞪了薛长山一眼。 但她不知道,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能瞪出来更多的千娇百媚。 薛长山被这一抹娇嗔的风情乱了神,缓过神之后又暗道惭愧。 一直以来他都只把赵慕晴当小女孩看待,再加上她对江湖之事带着近乎偏执的向往,更加深了薛长山的刻板印象。 要忙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经常忽略赵慕晴。 细想一下,赵慕晴生在大富之家,又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更是做过两年知县夫人。 她也许很单纯也很天真,但绝对跟傻不沾边。 赵慕晴回来之前薛长山就想过让她找顾思南套话,而他当时还担心赵慕晴做不好这种事。 万一再犯了“江湖儿女”的毛病,主动跑去给顾思南通风报信,那就更离谱了。 但现在看来,薛长山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是在想着帮我?” 第七十九章 升温 听到薛长山的询问,赵慕晴俏脸一红,低头说道:“其实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听听故事而已……” 薛长山不禁苦笑,赵慕晴再怎么聪慧,也难掩她的少女心性。 “她叫顾思南,是白莲教的人。”薛长山不再拖延,说起了顾思南的身份。 “白莲教?就是你前几天问过我的那个白莲教吗?”赵慕晴猛地想起几天前的事。 薛长山点头,继续说道:“她是白莲教圣女,虽然不知道圣女在白莲教里是什么地位,但肯定不简单。” “啊?” “白莲教不是一个普通宗教,他们其实是一股暗地里积攒力量的造反势力。” “啊?” “除了白莲教圣女,顾思南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刺杀北安府知府的凶手。” “啊?” 薛长山忽然抛出的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赵慕晴只能傻傻的回应着。 她虽然看出了顾思南来路不明,但却没想过对方的身份这么特殊。 薛长山不是有意想恐吓赵慕晴,而是他不得不把实情交代清楚。 他固然很想从顾思南身上挖掘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但他更不想强迫赵慕晴去做什么事情。 说到底顾思南终究是个反贼,还是那种在严密组织里成长起来的反贼。 薛长山可是看过顾思南杀人的样子,一旦让她察觉不对,她的剑锋可是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你现在还敢去找顾思南么?” 薛长山盯着赵慕晴,只要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犹豫,他就会彻底放弃让赵慕晴打探消息的想法。 而前一刻还在震惊的赵慕晴,在听到这样的询问后却马上镇定下来。 “有何不可?”赵慕晴盈盈一笑,娇媚的仪态中竟透出了几分英气。 这一幕,又把薛长山看得失了神。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的认识过眼前之人。 喜欢甜点的小妇人,喜欢江湖趣事的小女孩。 不想受辱敢纵深跳崖的烈女子,为了线索敢接触反贼的女豪杰。 她到底还有多少面是自己未曾见过的? “要不,今夜我留在这吧。” 薛长山思绪万千之际,赵慕晴忽然开口。 “啊?”这次轮到薛长山傻眼。 随后他连连摆手:“不合适,不合适,这样进展太快了,我还没想那么多。” “嗯?”赵慕晴瞥了他一眼。 “我是说我留在这跟你多学学做密牒的手段,你不是很擅长做这些吗,李九那些孩子就都是你教出来的。” 薛长山闻言一愣,老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合着是自己想歪了? 丢人啊,对面才摆出起手式,自己就亮出所有杀招了! “哎呀。”赵慕晴忽然一声娇嗔,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相公呀,你以为我刚才是想干什么?” 看着赵慕晴一脸调侃的表情,饶是薛长山脸皮厚如城墙,也直感觉自己脸皮发烫。 他连忙低下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啊,我刚才以为你是想留下来学武呢,你这年纪才开始学武有点晚了,不合适的。” 赵慕晴甜甜的笑着,眼睛眯成了月牙状。 她也没有再继续这个玩笑,转而认真的请教起打探消息的一些方法。 经过大半天的接触,赵慕晴能感觉出来顾思南并非毫无心机,只是在有些事上比较偏执。 想从这种人嘴里套话,若是手段太粗糙的话肯定会暴露。 既然要做,就要做好,一旦露出破绽,不但会有生命危险,还可能影响薛长山之后的安排。 忙碌到半夜,薛长山才把一些简单的技巧给赵慕晴交代清楚。 这种事很难一蹴而就,就算只是简单的套话也必须得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 能学到这些东西,对赵慕晴而言无异于捡到宝贝。 她美滋滋的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正打算回房休息,却又很顽皮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再留一会?” 薛长山自然知道她又玩心大起,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可下一刻,他竟鬼使神差的朝赵慕晴身后拍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书房里的两个人同时愣住。 薛长山呆呆的看着手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刚刚那一瞬间被弹起时的美妙。 赵慕晴在脸色绯红,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薛长山。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你……” 不等她说完,薛长山便“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 好像个木偶一样,直视着房门自言自语起来。 “啊呀,我才想起来还有事情要找大寿说。” “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去就耽误正事了。” “我得赶紧走,我要翻墙走。” 薛长山如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甚至忘了把门带上。 寒风吹进书房里,赵慕晴打了个寒颤,上前把房门关上。 她重新坐了回去,烛光之下映衬出一张似嗔似喜的脸。 可许久之后她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唉……” --- 几天后,关于官员考评的所有东西都已准备妥当,薛长山也不得不尽快赶去鼎山县。 除了考评之外,他还得想办法把三狗等人从鼎山县里带出来。 现在看来,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 张松原本就是北安府同知,他对鼎山县里的诸多事物都了如指掌。 童知府死后,鼎山县的禁严程度又提升了不止一级。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张松可以毫无阻碍的指挥各级官吏,甚至他用这些下属比童知府还要顺畅。 毕竟童知府还活着的时候,很多实事都是他这个同知在做。 尽管在禁严的情况下,周全依旧有能力帮三狗等人脱身,但想做到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肯定不现实。 官府之中并非全是庸才,真留下太多线索的话,很有可能被人顺藤摸瓜一路查过来。 就算查不到自己这个知县头上,也很有可能把东石村的秘密暴露出去。 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培养起来的“山贼军”,薛长山可不想就此被毁掉。 临行前赵慕晴找过薛长山,很遗憾的表示从顾思南身上并未打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这一点倒是没有让薛长山感到意外,顾思南江湖经验再少,也不至于把什么秘密都一股脑掏出来。 为了确保赵慕晴安全,薛长山甚至打算把祖大寿留在米阳县,以防自己离开之后顾思南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提防的人竟然出现在了令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第八十章 刺客 腊月初六,小寒。 今夜是盈凸月,虽然不满,却格外明亮。 书房之中,薛长山和赵慕晴吃着糕点赏着月色。 那一夜的“意外事件”过后,两人并未生出什么隔阂,只当无事发生一般。 赵慕晴正对着桌上的糕点“猛攻”,好像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一样。 看着窗外,薛长山放下手中糕点,喃喃道:“今晚月色真……” 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感觉这句话不太合适在这里说出来。 赵慕晴捏着一块桂花糕不解的看向薛长山:“月色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说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些小故事。”薛长山摆摆手敷衍道。 一听有故事,赵慕晴连忙放下桂花糕说道:“说说看,什么故事。” 薛长山拗不过,只能默默改编了一下,把那个小故事讲了出来。 “在倭国的私塾里,有位先生给他的学生们出了一道小题。” “要求是用一句话写出对青年男女在月下散步时,男人情不自禁的表达出自己的爱意的美感。” “学生们都喜欢很直白的用爱或喜欢去表达,先生都不是很满意,最后他给出了他的答案。” 听到这,赵慕晴忍不住插嘴道:“什么答案?” “他说,今晚月色真美。”薛长山回道。 “什么意思,这跟表达爱意有什么关系?”赵慕晴听得一头雾水。 “在倭国话里,月亮的发音和喜欢很相似,其实就是用谐音双关的方式委婉的表达爱意。” 听完薛长山的解释,赵慕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开始专心吃糕点。 只是当她含下一口桂花糕时,却忽然含糊不清的说道:“为什么不说完呢。” “什么?”薛长山有些没听清。 可他刚想再问,却忽然目光一沉,露出要杀人的神情。 赵慕晴被吓了一跳,含在嘴里的桂花糕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疑惑之际,她却看到书房的房门忽然被人踹开,一道黑影夹着寒风直接冲了进来。 早有察觉的薛长山从桌下抽出一把刀,冲着黑影迎了上去,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躲起来!”薛长山大喝一声。 这小小的书房哪有什么藏身处,可赵慕晴也知道不能成为薛长山的负担,连忙往屏风后面跑去。 薛长山虽然刀法高明,但他的打法大开大合,其实更擅长长兵器战斗。 在书房之中,他的实力没法全部施展,一时间竟被黑衣刺客打的极为狼狈。 赵慕晴在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心惊肉跳的看着屋内的战斗。 她很想喊人过来救援,又怕刺客冲向自己。 她并不是怕死,而是深知自己才是薛长山最大的破绽。 若是刺客转头攻向自己,薛长山反而会极为被动。 好在薛长山渐渐稳住局势,刀势彻底展开后凭着一身蛮力,很快就跟刺客打的旗鼓相当。 看到这一幕,赵慕晴知道情况已经稳定,终于准备开口喊人。 其实就算她不喊,书房里的动静很快也会把当值的衙役引来。 可就在此时,黑衣刺客却猛地收剑,轻描淡写的摆脱了薛长山的缠斗。 薛长山悚然一惊,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使出全力,否则不可能退的如此轻松。 “薛大,果然是你!” 刺客脱身之后,一口道破了薛长山的另一个身份。 薛长山面无表情,他自然不可能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承认什么。 可当刺客拉下面罩后,他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刺客竟然是顾思南! “顾妹妹,怎么是你?” 赵慕晴一脸震惊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但很谨慎的没有继续上前。 刺客书房外已经传来脚步声,衙役们终于后知后觉的赶来救援了。 薛长山给了顾思南一个眼神,示意她先把门关上。 随后他朝着门外喊了一通话,把一头雾水的衙役们又赶了回去。 “不用装了,我已经确认你的身份了。” 眼见薛长山还是绷着脸,顾思南笑着说道。 她甚至主动走到桌前,好像丝毫不惧薛长山会忽然出手。 她拿起一块糕点,指了指薛长山的刀。 “在鼎山县时我跟你交过手,你的刀法我认识。” “原本我只是怀疑,今晚交过手就可以彻底确定了。” 顾思南一番话说的薛长山哑口无言,他脸上冷峻的表情也渐渐消融。 其实薛长山骨子里也带着对武林高手的向往之情,他本身就是高手,自然也喜欢跟高手过招。 在鼎山县见识过顾思南的身手后便忍不住想跟她切磋,却没想到在这件事上留了破绽。 知道再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薛长山索性也坐了下来。 同时给了赵慕晴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薛长山问道,同时心里也生出许多疑惑。 薛长山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实则心里充满疑惑,毕竟他对自己的伪装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除了让陈三玄帮自己“换脸”外,他以薛大的身份示人时,所有的行为习惯都跟他做知县时是不同的。 就算他跟顾思南有过接触,但在今晚没有交手之前,他想不到自己在哪里能露出破绽。 “在医馆看到你那次我只是有点怀疑,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基本可以确认自己的怀疑了。”顾思南说道。 “具体因为什么事?”薛长山问道。 顾思南一面吃着糕点,一面笑着看向薛长山身边的赵慕晴。 “看得出来赵家姐姐应该是最近学了不少手段,可惜用的还是太粗糙了些。” “我承认,在我面对老江湖的时候确实不太灵光。” “但让一个从未行走过江湖的人来探我的底,实在是太小看我了。” 顾思南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赵慕晴的有意隐瞒而生气。 可薛长山听完后却隐隐后怕。 多亏顾思南是个做事手段比较奇葩的人,就算发现了赵慕晴不对劲,也是想着找自己这个幕后黑手。 若是换成旁人,赵慕晴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反正如果是薛长山的话,他肯定先把人杀了,再去找元凶算账。 余光扫到身旁的赵慕晴,看到她一脸失落的样子,薛长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今后我再多教你一些手段,下次咱们争取能骗成功。” 赵慕晴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在被顾思南当面揭穿后,她并没有去想自己在过去几天里,到底处在多危险的环境下,而是在深深自责。 原以为是在帮薛长山,结果却还是成了破绽。 可薛长山此刻的一番安慰,却让赵慕晴瞬间轻松下来。 是啊,陪在他身边,就算做错了事又怎样,他总会有办法解决难题。 想到这,她忽然翻过手掌,跟薛长山的大手合到一起,笑靥如花。 顾思南在一旁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二位,我好歹是个刺客,你们能尊重一下我吗?” 第八十一章 往事 “好吧,那你说说看,你这个刺客到底想干什么?”薛长山笑呵呵的问道。 顾思南确实是刺客,甚至若是她公开身份的话,说她是当今北直隶第一刺客也毫不为过。 毕竟她是刺杀了知府的强人,实力和战绩有目共睹。 但这个刺杀了知府的刺客,却在薛长山这个知县面前有一种无力感。 本以为识破了对方身份会让他方寸大乱,结果把这些说破之后他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你就不怕我去报官,把你暗地里做的事情都捅出去?”顾思南开口威胁道。 可是话刚说完她自己都感觉不对劲,就连对面的赵慕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凭顾思南这个身份,哪个当官的敢信她说的话? “别紧张,就当还在鼎山县,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薛长山一脸从容道。 在意识到身份被识破后他确实后怕了一阵,那也只是因为赵慕晴过去几天的危险处境而担心。 要说面对顾思南,他是升不起半点警惕之心的。 “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这么镇定。”顾思南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是找我合作,而我也愿意跟你谈谈。”薛长山回道。 顾思南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在鼎山县时就是这样,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能被看透,可自己却总是被他左右。 这些天跟赵慕晴相处,让她隐隐猜到薛长山其实也想让童知府死,毕竟他很在意他这个知县的官位。 所以她也就明白,在鼎山县里看似他是在帮自己,可最终却是自己成了他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想通这些,顾思南索性彻底放下抗拒心理,直接开门见山。 “我想求你点事……” “慢着。”薛长山忽然打断她,说道:“有事说事,别说求。” 这是薛长山的做事习惯,越是重要的事情越要注重等价交换的道理。 人情往来可以在平日里交往时讲究一下,但万万不能用到办正事上。 顾思南眉头紧皱,忽然很讨厌薛长山这种生硬的态度,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 “我还有两个弟弟,我想求你帮我把他们救出来……” 听到这,薛长山下意识又想开口,却忽然感觉手掌被人用力握了一下。 赵慕晴抓着薛长山的手,示意他先好好听,不要纠结于求不求这件事。 顾思南的讲述十分冗长,甚至是从她自小的经历说起。 这一次她不再用家里是逃户后来又当了山贼的说法骗人,而是真的说出了自己的一些真实处境。 顾思南的父亲顾林是白莲教大长老,并且掌握着不输给教主韩兴辉的教派力量。 她能成为白莲教圣女,就是因为父亲的一手扶持。 从顾思南懂事起,就跟父亲聚少离多。 一来是因为顾林一心只顾传教,想把他的这一支白莲教分支发展壮大,所以几乎不怎么回家。 二来是因为顾思南从六岁起就开始练武,虽然从未远离家乡,却也没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顾思南刚开始练武就被发现有很高的天赋,所以顾林在她身上很舍得花钱。 顾思南也没有让人失望,年纪轻轻就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 事实上薛长山能反制顾思南,完全是因为他有着一身不讲道理的神力。 若是单论武艺的话,薛长山拍马也赶不上顾思南。 不过顾林舍得在顾思南身上投入这么多,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儿“好用”。 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却带着一身高深的武艺,她在合适的条件下绝对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说好听点,这是让顾思南为白莲教贡献力量。 说难听点,就是顾林把自己的女儿当成死士在培养。 年纪还小的时候,顾思南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觉得将来能帮父亲做事很开心。 可是顾思南的美梦,在她兄长死后彻底破灭。 顾思南并非独生女,她还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还有两个小她两岁的双胞胎弟弟。 虽然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有不同的母亲,但因为自小就在一起练武,感情一直很好。 兄长很照顾她和两个弟弟,在顾思南缺少父爱的人生中,仅仅大她三岁的兄长弥补了这个空白。 但几个月前,兄长死了,死在刺杀同州府知府的行动里。 听到这,薛长山忍不住插口道:“刺杀同州府知府?你兄长难道也参加了同州起义?” “是的。” “他叫什么?” “顾思东。” 听到这个名字,薛长山没有去嘲讽顾林给自己子女起名字的随意,而是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张英俊的脸庞。 由于继承了前身的全部记忆,对薛长山而言,同州起义也仿佛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一样。 他知道顾思东,那是个能文能武的强人,在起义军里统领着很重要的一支力量。 虽然不是实际领袖,但在起义军队伍里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时还只有一身蛮勇的薛长山前身,甚至对顾思东还带着几分敬佩。 以顾思东的能力,在同州起义被扑灭之前绝对可以逃出来,但他却在最后时刻做了一件蠢事。 他竟然偷偷潜入文泉县——同州府知府逃走后躲在那里——准备刺杀那个已经无关大局的废物知府。 结果显而易见,他死在了那次的刺杀中,甚至没能碰到知府。 在偶尔回想起这段记忆时,薛长山也曾想过为什么顾思东要在最后时刻犯蠢。 在他看来,也许是顾思东想到了在起义失败后就算逃走也没法再好好活下去。 毕竟他是起义军里头领级别的人物,说白了就是在朝廷那里已经挂了名号。 他就算想在失败之后隐姓埋名,也很难藏得住,毕竟朝廷不可能放任一个有名有号的造反者逍遥法外。 不像薛长山的前身,在同州起义里就是个小头目,逃了就逃了,朝廷甚至不会知道跑了这么一号人。 所以逃无可逃的顾思东才想着在起义失败前做一件大事,也算是死得其所。 尽管这是个很蹩脚的猜想,但薛长山之前只能想到这一步。 现在听到了顾思南讲述起其中真正的内幕,他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兄长其实是被父亲逼死的。” 第八十二章 两码事 顾思南的讲述还在继续,薛长山早已收起玩笑之心。 尽管她的讲述十分冗长,甚至到现在还没到重点。 但薛长山已经猜到,她肯说出这么多秘密来,自然是有她的原因。 关于她兄长的死因,顾思南并非是在危言耸听。 按照顾思南的说法,同州起义虽然是白莲教的手笔,但他们的人在其中更多的是起煽动作用。 起义军主体还是那些因灾荒没法活下去的流民,还有一些暗中积蓄力量的小势力。 实际参加起义的白莲教徒很少很少,全部都是精英里的精英。 他们是那种死也不会暴露白莲教秘密的人,是绝对的死士。 这个安排出自顾林之手,他就是想让顾思东去试试,但却不能留下痕迹。 若是起义军能起势,白莲教自然有办法加入其中,甚至主导起义。 可一旦失败,参加起义的白莲教徒就必须全部“消失”。 也就是说,顾思东当初被派去煽动同州起义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上一条有去无回之路。 薛长山之前的猜测不算完全错误,顾思东确实是逃无可逃,但原因却是在顾林身上。 因为一旦顾思东逃走,朝廷必然会大力追查,到那时迟早会牵连出白莲教。 所以顾思东必须死,并且要死的“明明白白”,要让朝廷明确知道他死了,才能避免从他身上查到白莲教的蛛丝马迹。 说起这些时,顾思南眼中已经充满恨意。 兄长的死让她忽然惊醒,父亲只是需要他们做事而已,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他们只是名义上是顾林的子女,实际上跟那些白莲教死士没有任何区别。 而就在兄长死后不久,顾林又要让顾思南当白莲教圣女,帮他制衡其他长老。 顾思南母亲不想看到女儿步顾思东的后尘,极力劝阻这件事,结果被顾林直接逼死。 母亲之死,让顾思南彻底跟父亲反目。 可她又不敢彻底撕破脸皮,因为她的两个弟弟思西和思北已经被顾林控制起来。 成为圣女后,顾思南完全不配合顾林的安排。 而顾林没有对顾思南做什么,反而准备安排她的两个弟弟去刺杀北安府知府。 顾思南的两个弟弟并没有太高的武学天赋,若是他们去,可能连知府的面都见不到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本顾林只是想用这个方法逼迫顾思南就范,毕竟他让顾思南成为圣女不是为了虚名,而是为了扩大自己在白莲教的影响力。 结果顾思南为了不让弟弟们以身犯险,就自己跑去北安府开始刺杀。 第一次失败后,她就遇到了薛长山,之后的事情薛长山全程经历,自然无须赘述。 听完顾思南讲述起自己的这些经历,赵慕晴早已经满面哀愁。 尽管她说的时候一脸平静,但这份平静反而是极大悲伤之后才有的。 哀莫大于心死。 很显然,经历了这些事情后,顾思南现在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两个弟弟。 除此之外,她毫不在乎。 哪怕父亲被杀,哪怕白莲教覆灭。 甚至这可能是她内心最期待发生的事情! “很充分的理由,希望你这次不是在编故事。” 长久的沉默之后,薛长山终于缓缓开口。 赵慕晴一脸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却被薛长山没好气的把脸又推了回去。 其实他相信顾思南这次讲的都是真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清楚帮顾思南做事有多难。 一开始顾思南就说了,她的目的就是救出两个弟弟。 以顾思南对顾林和白莲教的仇恨,她也绝对可以做到为此付出所有代价。 可是如果他真的帮对方救出了弟弟,就极有可能得罪整个白莲教,或者至少是跟那位大长老顾林结成死仇。 薛长山连白莲教都不怕,更不可能怕一个顾林。 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他手下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兄弟,还有辛苦积攒出来的家底。 他不可能为了义气或者是同情做这件事,而是必须得衡量清楚其中代价才行。 不等顾思南发作,薛长山毫不掩饰的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你真能帮我救出弟弟?”顾思南猛地站起身来。 “先说你的条件。”薛长山沉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你想要我……” 顾思南忽然停下,面色讪讪的看向一旁的赵慕晴。 而刚刚还与其共情的赵慕晴,听到这句话马上露出了一脸警惕之色。 她紧紧抓住薛长山的手,好像一只护食的小老虎。 “我一开始就说了,你不要用这种求我的态度说话,我们之间只谈合作。” 薛长山依旧冷漠,他示意顾思南坐下,继续说道。 “想救你弟弟,首先我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以及他们现在的处境。” “若是事不可为,就算你给的再多我也不会去做。” “如果我能做成,那就看你到底能给我多少好处。” “告密这种条件就不用再提了,现在的我根本不怕这些。” “我需要的东西很简单,钱、粮、军械、战马,仅此而已。” “这些东西你能拿出什么就开什么条件,我要准确数量,否则免谈。” 看到顾思南一脸发懵的表情,薛长山语气放缓了几分。 “当然,不管这次合作成不成,我都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今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大可以来米阳县找我,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护你周全。”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毕竟我们曾并肩作战。” “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跟你先谈生意再谈交情,是希望你能分清这其实是两件事。” “你有你的弟弟,我也有我的兄弟。” “几百个好儿郎跟着我是为了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跟着我出去逞英雄。” 说完这些,薛长山看向赵慕晴说道:“让人带她去休息吧,她可能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赵慕晴顺从的点点头,此刻看向薛长山的眼神里充满柔情。 其实直到薛长山说出最后一番话之前,她都不是特别赞同薛长山的想法。 她能理解用利益说事,毕竟她父亲就是一直这么做事。 但她还是觉得薛长山太过冷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可薛长山最后这番话,却让她豁然开朗。 这才是大丈夫,而不是遇到些事情就热血上头的莽夫。 起身之际,赵慕晴更加确认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自己越来越依赖薛长山,不正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份豪气,以及能为身边人撑起一片天的胆略么。 但一想到两人的真实身份和处境,赵慕晴不免眼神黯然。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顾思南却忽然制止了赵慕晴的搀扶。 她看向薛长山说道:“钱、粮、军械我都有,你敢要吗?” 第八十三章 引导 尽管顾思南说话的派头很足,可薛长山却并没有变得兴奋。 “我没猜错的话,那些东西都是那位顾大长老的家业吧?”薛长山笑着问道。 一句话,直接点破了顾思南的窘境,但顾思南本人却并不胆怯。 “是的,我知道一些对顾林很重要的地方,只要你敢去抢,就肯定有收获。” 顾思南看似一脸镇定,但眼里却还是透着几分担忧。 毕竟直接给人好处,和让人去抢好处,这完全是两码事。 但薛长山却并不在乎,反而对顾思南的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其实他早就猜到顾思南肯定没什么本钱,毕竟她这个圣女之位本身就是个虚职。 如果她愿意配合她父亲,假以时日也许能在白莲教里拥有自己的势力,可问题是她不配合。 薛长山今晚的一再追问,更像是一种引导。 他想看看顾思南到底知道白莲教多少秘密,以及她能让这些秘密发挥出多少价值。 现在看来,薛长山的引导已经成功了。 “说说看,你两个弟弟的情况,我需要他们的准确位置,以及他们那里的兵力分布。” 薛长山的话让顾思南大喜过望,她不再拖延,开始说起了详细情况。 顾思南其实并不知道两个弟弟被藏的准确位置,只知道顾林把他们放在了松林村。 松林村是夏原县治下的一个村子,不了解那里的人只会把那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山村,但其实内藏乾坤。 松林村是顾林起家的地方,那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第一个传教的地方。 经过十几年的经营,松林村虽然称不上是固若金汤,但也绝对算得上是铁板一块。 在顾林手上,松林村从一个贫瘠的小山村,悄无声息的发展成了一个足有五六百户人家的大村。 三四千村民里,绝大多数都是白莲教徒,顾林手下很多死士都是在松林村的教徒里选出来的。 作为顾林的起家之地,松林村虽然不是他现在的大本营,却也藏着不少好东西。 顾思南知道,顾林的大量钱粮和军械都藏在东石村。 毕竟松林村村民的信仰足够“虔诚”,也有数量充足的青壮年,让他们守着这些东西顾林才安心。 顾思南之所以找薛长山,就是因为她的武艺再强,也冲不进去一个近乎全民皆兵的村庄。 “不过就是个村子而已,怎么能没法确定你两个弟弟的位置?”薛长山不解道。 顾思南一脸苦笑,解释起来。 “松林村就是顾林的私人领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他的耳目。” “别看村子里人多,但基本相互之间都认识,生面孔还没等靠近就会被发现。” “我倒是想潜入进去查看情况,可是顾林已经下令,我前一阵刚进村就被人请出来了。” 薛长山闻言点点头,这个解释倒是合理,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顾林的手段。 他暗地里经营的东石村其实就是这种路子,但不得不承认松林村的情况确实比东石村要强太多。 就连顾思南这种只是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能打探出东石村的异样,可见东石村民对外界的戒备心有多低。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经手东石村的时间还太短。 虽然也尝试着在村子里发展红教,但他想发展的宗教跟白莲教并不是一码事。 “松林村真正的士兵有多少?”薛长山问道。 顾思南摇摇头,纠正道:“你太高看白莲教了,就算我们传教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让教徒凭空就变成士兵。” 说到这,顾思南不由得想到了她不久前去过的东石村。 虽然并未真正看到,但她能察觉出来东石村村民里肯定有不少人进行过军队形式的操练。 她是习武之人,对寻常武人和行伍士兵的气质有着极为敏锐的分辨能力。 “白莲教徒里,除了那些被当成死士的人会专门去练武,更多的教徒其实就是普通百姓。” “平日里没有什么操练,最多就是练几手庄稼把式,真有意外的时候知道怎么样去攻击和防御。” 听着顾思南的解释,薛长山微微点头。 在这种事情上他是相信顾思南的判断的,毕竟一个武学高手肯定很清楚练武和操练的差别。 “松林村里练过武的大概有五六百人,差不多也就是这些人有能力被集合起来战斗。” “只要能集结一支相同数量的队伍,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够击破松林村的防御。” 顾思南语气坚定的说道,显然对薛长山的手下充满信心。 她在鼎山县时就见过薛长山的手下,三狗和李九都让她十分欣赏,甚至有些惊艳的感觉。 其他手下虽然没有出过手,但他们身上透出的行伍气质却让顾思南深信薛长山肯定擅长练兵。 当然,这一点算是她想歪了,因为真正擅长练兵的是祖大寿。 顾思南之所以找薛长山,就是因为她知道薛长山手下是真的有一支精锐之师。 “只要攻破松林村,我可以带你找到顾林的地下仓库,钱粮和军械都不会少,绝对值得你动手。” 对于顾思南的这个说法,薛长山并不怀疑。 毕竟她不是从小就跟顾林反目,对于自己父亲的事情肯定比外人了解的多很多。 不过虽然知道了这些秘密,薛长山却还是没办法直接出手。 “我没法直接对松林村动手。”薛长山如实道。 “嗯?”顾思南面色一沉:“你耍我?” 她已经把所有秘密都说了出来,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本钱。 虽然钱粮和军械方面依旧没能给出准确数字,但她自信那里的东西绝对能让薛长山满意。 “怎么?骗了我所有秘密,然后打算甩开我单干?” “那你真是太小瞧顾林了,没有我给你提供更多线索的话,就算你能打下松林村也肯定损失惨重。” 顾思南变得很激动,毕竟她已经没有任何底牌。 唯一的补救措施可能就是回去给顾林的人通风报信,但这种事她死也不会做。 看着已经忍不住要拔剑的顾思南,薛长山连忙摆手。 “你误会了,我不是想甩开你,而是我真的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带人去攻打松林村。” 第八十四章 下定决心 薛长山只是个知县而已,并非知府。 松林村归夏原县管辖,要动手也是夏原县知县筹备,或者是向附近的卫所请援。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轮不到薛长山这个知县去做。 虽然明面上薛长山已经招募到了三百多乡勇,但这些乡勇只能维持米阳县境内的安全。 如果他敢光明正大地拉着乡勇队伍去松林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会被定罪。 想对松林村动手,只能用突袭的方法,也就是薛长山只能用“山贼军”那部分人。 随着东石村的发展,如今他手下“山贼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五百多。 单从兵力上而言,想对付松林村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甚至如果考虑到他们原本是山贼出身,又在祖大寿手下被操练了几个月这个因素。 这五百多山贼军的战力绝对是碾压松林村那些教徒的,毕竟白莲教是秘密发展,他们可不敢像薛长山这样明目张胆地练兵。 但问题是,山贼军也没办法随便行动! 若是五百山贼军浩浩荡荡从东石村出发,不做任何遮掩,这跟直接对外宣告薛长山要造反有什么区别? 况且行军打仗不是过家家,绝不是像游戏里那样从主城里选出几百士兵,拉到指定地点就能战斗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必须实际考虑到的问题。 松林村距离米阳县足有二百多里路,五百步兵就算急行军也要三天以上。 而这还只是理论上的时间而已。 考虑到不能走官道,还要昼伏夜出,行军时间只会更久。 行军时间拉长,就意味着不可能让士兵自己背着粮食上路。 再加上辎重的运输,这支队伍再怎么轻装上阵也得六百人以上,行军时间还要被进一步拉长。 简言之,薛长山做不到像顾思南所想的那样,可以轻轻松松地就拉着队伍赶到松林村去攻打那里。 她所构想的突袭不可能实现,这一战只能徐徐图之,并且要有合理的出兵掩护。 否则就算瞒过了米阳县附近的人,也很难骗过松林村附近的眼线。 突袭若是失去突然性,被敌人提前侦查到,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其实顾思南想错了,薛长山并非小瞧了顾林,反而不敢对这位白莲教大长老有丝毫轻视之心。 正是因为想得多,才会如此谨慎。 当他把自己的这些顾虑说出来之后,顾思南的火气也马上散去,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她确实想到了要对松林村动手会很困难,却没想到竟然会困难到这种程度。 薛长山详细的分析也让顾思南感觉到了对方的诚意,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顾思南终于缓缓抬起头。 “多谢指教,今晚打扰了。” 她又看向赵慕晴,一脸歉意道:“抱歉这段时间骗了你,希望姐姐能体谅我的苦衷吧。” 顾思南的语气很平稳,但脸上却难掩疲惫之色。 不过她的眼神却充满坚毅,似乎在某件事上已经下定决心。 赵慕晴一脸期盼地看着薛长山,他知道薛长山肯定有办法。 薛长山始终沉默,看得出来似乎还在犹豫。 但这种表现却让赵慕晴看到希望,犹豫就证明他有办法,只是在衡量利弊。 她拉住顾思南,让对方再稍等片刻。 不久之后,薛长山终于开口:“能问你个事吗?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你问。” “白莲教是不是已经准备起事了?” “是的。” 薛长山一愣,顾思南的痛快回答让他始料未及。 “我对白莲教没什么感情,自然没兴趣帮他们保守秘密。” “我急着救弟弟,就是因为白莲教即将起事,而他们很有可能会走上兄长的道路。” 顾思南知道薛长山在想什么,很自然地解释道。 “那你知道他们具体的计划吗?”薛长山继续问道。 顾思南笑了,带着几分嘲讽:“你觉得以我这个处境,有可能知道这些详细情况吗?” 薛长山并不恼,继续问道:“我再问一件事,为了救你弟弟,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当然。” “好,那我只加一个条件,只要你同意,我可以想办法去救你弟弟。” “真的?”顾思南大喜,忙问道:“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要你回白莲教好好做你的圣女。”薛长山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顾思南眉头紧皱,没有急着发作,继续问道:“然后呢?” “我要你做的我密牒,想办法给我输送白莲教的情报。” “如果能在他们起事前搞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这是最好不过的。” “如果不行,至少他们起事之后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大致规划。” “除此之外,他们的秘密据点,兵力分布之类的情报,只要是有价值的,我都要。” “这种事你能做到吗?” 听着薛长山的要求,顾思南眉头皱得更深。 她明白,如果答应下来,就需要回去给顾林做事,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折磨。 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白莲教,还能让她的弟弟脱身,顾思南的一切犹豫都烟消云散。 “我可以做到,但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被顾林怀疑?”顾思南出奇的冷静,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放心,只要你肯做,我就有办法让你有合理的借口好好做事。”薛长山笃定道。 眼见薛长山如此自信,顾思南不再废话。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既然决定要做,接下来就是商议对策。 终于做出合作的决定后,他们才发现远天已经泛起微白。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长谈了一夜。 薛长山是个实干派,直接派人去把祖大寿请来。 当祖大寿来到书房,看到顾思南竟然稳稳坐在屋子里时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没有贸然开口,在没搞清楚状况前他不知道该称呼薛长山为老大还是大人。 薛长山拉着祖大寿坐下,尽可能简略地把顾思南的情况说完。 祖大寿始终一脸平静,顾思南的经历虽然离奇,但对他而言也仅仅是“不过如此”的程度而已。 但当他听到要对松林村动手时,却毫不犹豫地开始摇头。 在这种事上,他的眼光比薛长山还要独到,自然清楚其中凶险。 其实薛长山能分析出那么多,还多亏了祖大寿平日里的传授。 “大寿,这件事我肯定是要做的。”薛长山按住祖大寿的肩膀说道。 祖大寿是行伍出身,眼见薛长山主意已定,他便马上收起劝阻之心,转而说道:“好,那我们好好商议对策。” 薛长山说道:“对策已有,但需要你多出些力。” 第八十五章 下套 重返鼎山县这件事,对顾思南而言充满了不真实感。 不久前她就在鼎山县的城门处亲手割掉了童知府的脑袋,可现在她却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鼎山县。 原因很简单,她是以米阳县知县家眷的身份进城的。 在朝廷里,知县只是个芝麻官,但对绝大多数胥吏而言知县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有薛长山亲自带队,他带在身边的人自然不会被随意搜查。 之所以带上顾思南,是薛长山担心顾思南私自行动,破坏了他的计划。 毕竟顾思南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薛长山可不想计划还没开始就先露出破绽。 那夜的长谈过后,薛长山刚见到祖大寿就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 而后他们便兵分两路,薛长山赶往鼎山县,祖大寿则开始为北上做筹备。 跟在薛长山的车队里,顾思南到现在还在为薛长山的计划感慨不已。 那个计划让她既熟悉又陌生,在她看来薛长山又打算用借刀杀人的方法对付松林村。 但薛长山却纠正了她的看法,因为薛长山最终的目的是祸水东引。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计划,甚至涉及三方势力的“合作”,所以必须由薛长山全程掌舵。 计划的章程是这样。 由薛长山去游说张松,让他以追查到白莲教余孽行踪的名义,向卫所求援剿匪。 距离夏原县最近的卫所是开宁卫,那里的千户是祖大寿曾经的部下。 只要张松肯求援,祖大寿就能顺利送出去银子,让开宁卫同意“出兵”。 当然,真正派出去的兵肯定不可能是开宁卫的卫所官兵。 且不提开宁卫千户几乎没什么兵可派,就算他肯出手,薛长山也不会把如此重任交给他。 在此期间,薛长山的人会伪装成商队北上,然后直接进入开宁卫所,从而伪装成卫所官兵。 如此绕一个圈子,薛长山就可以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派他的人去攻打松林村。 更重要的是,事成之后白莲教也只会把这笔账算到官军头上。 对于薛长山的这个计划,祖大寿也是惊叹不已。 他在刚听到松林村的情况时,首先想的是如何秘密行军,如何速战速决,以及如何打扫战场。 可不管祖大寿怎么想,都做不到“不留痕迹”,这才是他最开始强烈反对的原因。 现在的他们还不能招惹白莲教,米阳县不能成为他们重点打击的目标。 而薛长山的这一手,不但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还把白莲教和朝廷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白莲教一旦起事,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到那时他们跟朝廷的军队打的越凶,米阳县的处境就越安全。 这一招祸水东引,甚至可以说是又为米阳县百姓挡了一次灾。 正因如此,他才会毫无意义的执行计划,准备带着“商队”开始北上。 不过薛长山的计划想成功,有三个关键条件必须达成。 一、张松要同意剿匪,否则开宁卫所想配合也做不到。 二、开宁卫所千户要能保守秘密,否则这次的伪装将毫无意义。 三、薛长山必须打胜仗。 第三点才是最关键的,如果不能打赢,拿不到足够多的好处,不能让官府和卫所满意,必将后患无穷。 当然,前两点也算不上多难,说到底无非就是个“利”字。 薛长山赶到府衙时已经是傍晚,按照规则他其实应该第二天清早来面见上官,但薛长山显然不打算遵守这种破规矩。 他能做到不杀张松已经是最后的忍耐,不能指望他对这些贪官再有更多尊重。 由于不是正式谒见,薛长山和张松并非在大堂见面,而是直接被请到了会客厅。 张松让薛长山足足在会客厅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露面。 他今年四十多岁,由于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一些。 挪着微胖的身子坐在主位上,张松带着一脸倨傲,却始终没有开口,甚至面对薛长山的弓身行礼也熟视无睹。 薛长山笑了笑,懒得去计较这些事情。 不等张松开口,他便自顾自坐回到椅子上,张松见状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可就在张松即将发作时,薛长山忽然开口:“大人想升官吗?” 一句话,让这位代知府瞬间坐直了身子。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佯装调整坐姿似的靠了回去,懒洋洋的抬了抬手:“说说看。” “我有办法让大人坐稳知府之位。”薛长山继续说道。 这次张松忍住了,他依旧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安静的等薛长山说下文。 但薛长山现在更不急,好整以暇的喝着已经凉掉的茶水。 等待良久也没等到回答,张松眼角一垂,开口说道:“既然无事上报就先退下吧,明日堂上再说考评之事。” 见他下了逐客令,薛长山起身就走,看起来好像比张松还急。 这一幕给张松看傻了,他眨巴着眼睛看向薛长山的背影,第一时间甚至有些恍惚。 这人是谁?来这干什么?他刚才是不是说过什么? 短暂失神后,张松终于缓过神来:“站住!” “大人还有何吩咐?”薛长山转身问道。 “坐下,慢慢说。” 张松这次也不装了,等薛长山落座直接问道:“薛知县刚刚说了什么,本官有些乏了,没太听清。” 卖关子卖到这种程度,薛长山已经满足。 他只是想让张松调整一下态度,可不是真想一开始就把事情谈崩。 “大人,我有办法让您坐稳知府的位置,只要大人能给我个好的考评即可。”薛长山开门见山道。 摆明自己有求于他,才能让张松进一步放松警惕,同时也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果然,薛长山直接提到考评之事,张松刚刚放下的架子就又端了起来。 “考评是朝廷大事,岂可儿戏,明天堂上自会给你个公允的结果。”张松端着架子说道。 张松很急,却要装作不急。 薛长山其实并不急,反而要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他必须让张松相信自己是拿这个消息当救命稻草,才能引诱他一步一步往自己计划好的方向走。 薛长山装出一副内心挣扎的模样,低头“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好,那我就先跟大人说说我的发现。” 第八十六章 我有一个朋友 在府衙的会客厅里,薛长山一脸认真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我有一个朋友,他做了点私盐生意……” 一开口,薛长山就爆出了一个让张松震惊不已的消息。 “嗯?”张松眉头紧锁,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直接下令抓人。 堂堂知县,在府衙之中,言之凿凿地跟当地知府说他有一个朋友做私盐生意? 这是官当够了,还是人活腻了? 对张松而言,私盐生意并不神秘,北安府里最大的私盐贩子就是代王。 可人家是王爷,就算被朝廷知晓了这些事也不过是皇家的家务事。 你一个小小的知县怎么敢的? 愣神许久,张松才忽然一拍桌案:“大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长山丝毫不慌,他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走到张松面前递了过去。 “我那朋友知道大人最近肯定急着用钱,让我带了点小礼物给你。”薛长山说道。 张松本想把银票推开,但当他看清上面五千两的数目后目光一滞。 他佯装镇定,指了指桌子让薛长山把银票放下。 “我那朋友还说了,他十分仰慕大人一心为民,所以想每个月都给大人送点小礼物。” 张松脸色微变,却还是在强装镇定。 “以后每个月的小礼物都是这个数目。” 听到薛长山说出这句话,张松的呼吸开始急促。 大乾朝的官虽然大多都是贪官,可真正的巨贪只有那么几个。 这些贪官污吏辛苦捞钱,最后还不是都孝敬了上官。 张松不是第一次收银子,但像这种连事都没办就收银子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北直隶不比南方各省,哪怕是做到知府,每月能白拿五千两白银的孝敬也不是个小数。 但也正因如此,张松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有些钱可以贪,有些钱不能碰。 “你那朋友是最近遇到了什么连你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张松问道。 终于上道了! 薛长山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他想拿这笔钱,后面的事就好说。 随后薛长山便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按照他的说法,他的“朋友”不久前的一批货被人半路劫走了。 本想找人夺回来,却反被抢走他们货物的势力杀了许多人。 最后他们才查清楚,抢走他们货物的是白莲教的人,那些人抢走货物就是为了卖银子买军械。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记下那些白莲教徒老巢的位置,回来报官。 可奈何薛长山实力不济,才只能求到张松头上来。 薛长山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可听完这些之后张松却再一次愣在那里。 白莲教据点!白莲教抢盐买军械! 这两个消息对张松而言,其重要性甚至远远超过了那五千两银子。 在如今的北安府,哪件事是最大的事? 当然是童知府被杀,朝廷追查白莲教的事情最大! 可是如今已经追查许久,除了抓了一些小鱼小虾之外,他们根本没有触及白莲教的根本。 这件事不但是北安府的大事,更是张松的大事。 他想从代知府变成真正的知府,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解决白莲教的事情。 现在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他一直苦寻不到的白莲教消息竟然被一个私盐贩子找到了。 至此,张松也终于明白薛长山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故弄玄虚。 只要打掉那个白莲教据点,抓住大量白莲教徒,甚至抓住一些白莲教的匪首,这知府之位还不是他张松的囊中之物? “你把具体的情况跟本官说下,剩下的你不要管了,本官一定给你解决此事。”张松中气十足道。 他确实有这个底气,童知府被杀之后朝廷方面已经下令严查,并且给了他足够的权力。 现在他随时可以请来五千人马,去进攻可能有白莲教出没的地方。 由于急着立功,他甚至不再陪着薛长山演戏,直接点明是帮薛长山而不是那个不存在的朋友。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私盐生意就是薛长山自己做的。 但薛长山却并不想让张松调动他目前能用的军队,真是那样的话一切都将不可控,他也会白忙活一场。 “大人,具体情况我肯定会跟你说,但此事最好不要告知徐指挥使。”薛长山解释道。 他口中的徐指挥使名为徐康,是朝廷下令追查白莲教刺杀知府一案的武将。 张松若是想用兵,也只能用徐康麾下的卫所官兵。 “不用徐大人的兵,难不成你让我派衙役和乡勇出手?”张松皱眉道。 薛长山笑了笑,直截了当道:“大人,若是此事由徐指挥使带兵出征,事成之后能有多少功劳是你的?” 此言一出,张松彻底没话说。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文官和武官是两套班子,若不是朝廷下令,他想说动徐康出兵都很难办到。 况且他只是代知府,严格来讲他现在的实际官位还是北安府同知,正五品。 而徐康可是正三品指挥使,他若真想贪功的话,自己可能只有喝汤的份。 但问题是,如果不用徐康出兵,他连这口汤都喝不上。 想到这,张松忽然灵光一闪,将目光重新投向薛长山。 不得不说,他对这位米阳县知县已经充满兴趣。 对方今天的所有表现,看起来都是个十足的愣头青。 主动承认跟私盐生意有关,又敢在毫无交情的情况下贿赂上官,怎么看都是个不懂官场之道的傻子。 可就是这个“傻子”,却一点一点带着自己谈到了如今这一步。 张松一开始确实被蒙蔽了,但现在反应过来却并不恼火,反而很欣赏这个当初敢对抗童知府的知县。 他原本确实想收拾薛长山,毕竟如果他真的上位,自然不能容忍一个敢顶撞上官的下属。 这跟私人恩怨无关,更不是为了给童知府出气,仅仅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而已。 可如果薛长山真的能帮自己稳住知府之位,还能做到每月送钱的话,那薛长山就绝对是北安府治下最好的知县! 既然大家都已经开门见山,张松也不再摆姿态。 他往前挪了挪身子,笑眯眯问道:“薛知县有什么法子能让本官独揽这件大功呢?” 第八十七章 各取所需 “去别处借兵,打完之后大人亲自派人去押解白莲教徒回来,到那时功劳自然都是大人的。” 薛长山说道。 张松没有急着反驳这个观点,反而似笑非笑地看向薛长山,眼神中透出了几分警惕之色。 “看来薛知县已经帮本官铺好路了呀。”张松笑道。 “大人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帮大人多想了一步而已。”薛长山镇定自若道。 他已经感觉到了张松的戒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已经谈到这一步没必要再故弄玄虚。 张松之所以戒备,是在薛长山的能力之外看到了一些潜在的危机。 薛长山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能越过府衙借到兵,不管是通过什么手段,都证明此人很难控制。 但想到剿灭白莲教重要据点的功劳,张松只能暂时选择忽略。 毕竟稳住知府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就算是杀驴,也要等到卸磨之后。 “说说看,怎么做。”张松问道。 薛长山不再遮掩,直接说出了找开宁卫官军的法子。 一听到是开宁卫,张松暗暗松了一口气。 开宁卫是北安府境内的卫所,但却出了名的“分裂”。 开宁卫指挥使几乎失去了对手下的管控,五个千户基本上是各干各的。 薛长山点明是找开宁卫的一个千户,而非指挥使,更让张松相信他的说法。 “此事可行?”张松追问。 “大人放心,在下岂敢在这种事上乱来。”薛长山自信回道。 沉吟片刻后,张松忽然问道:“你执意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剿灭那些白莲教徒的目的是什么?” 诚然,张松很想要这份功劳,但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被人算计。 “大人,我的货见不得光。”薛长山淡淡回道。 这是个比较合理的借口,一旦白莲教的据点被灭,必然能从中查出一批私盐。 一旦大量的私盐被发现,肯定会追查来源。 如果真查到薛长山头上,他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不瞒大人,我之前想过直接去求徐指挥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薛长山主动说道。 “为何?” “怕他狮子大开口,怕他铁面无私,这两种可能都是我无法承受的。” “哦?”张松瞥了薛长山一眼:“那你就不怕我铁面无私了?” “大人,咱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又何必调侃下官。” “徐指挥使是武官,我是文官,我就算有些手段,也没办法帮到他什么,我总不可能把他送到总兵的位置上。” 听到这话,张松冷笑道:“口气不小,难道换成是我,你就有办法让我坐到布政使的位置上?” “有何不可?”薛长山从容不迫地回道。 这句话说得毫无气势,也没有刻意拔高声音,但却偏偏让张松感到了莫大的信心。 恍惚间,他竟有一种薛长山真能做到这一点的感觉。 稍许愣神过后,张松笑着摆摆手:“不谈这些了。” 他本就不打算刨根问底地把事情搞清楚,至少目前这个阶段他还不想跟薛长山结仇。 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稳稳当当地把剿灭白莲教据点的功劳抓到手里。 朝廷方面随时有可能派下来一个真正的知府,若是此事做得慢了,到那时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张松问道。 “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薛长山回道:“此事若不成,下官愿以辞官谢罪。” 张松大手一挥,说道:“我不需要你辞官谢罪,我要你把事办成!” 这一刻,张松全身上下都透着做大事者的决绝气质。 “下官明日考评结束后便马上回米阳县筹备。”薛长山起身说道。 张松都被气笑了,直接说道:“快回去办正事,考评我会给你上上等。” “大人,下官只想要个中等。” 此言一出,张松一愣。 “大人,我还想留在米阳县再做一任知县,为百姓做点事情。”薛长山缓缓说道。 张松凝视他许久,最终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放心吧,只要你的事能办成,我就肯定保你留任米阳县。” “多谢大人。” 薛长山作了个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看着薛长山离去的背影,张松扶着胡须陷入沉思。 今日之事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事情也发展得太过顺利。 一时间这位代知府也分不清自己是找到了条捷径,还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当他看到桌上的五千两银票后,心中的担忧便顿时减去一半。 一想到今后每个月都有五千两,剩下的一半担忧便又少去一半。 再一想到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能在兰香苑睡到多少白花花的身子,担忧又少了几分。 想到这里张松小腹一热,随即慢悠悠起身让下人备好马车,准备去给那些穿不起厚衣衫的女子送温暖。 其实张松想得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就算向开宁卫借兵也完全合规矩,只看开宁卫同意与否。 此事成,他便可坐稳知府之位。 此事不成,他最多也就只是损失一个本就捞不到的功劳而已。 至于收了薛长山银子这件事…… 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谁能证明他拿了? 张松的好算盘打得噼啪响,只等着薛长山去给他拼命。 而离开府衙的薛长山,此刻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只要张松肯拿钱,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剩下的全都是他的事情了。 “谈成了?”刚回到住处,顾思南便马上上前问道。 看到薛长山点头,顾思南狠狠一挥拳,随即说道:“那我们连夜出发吧,先去打探一下情况,为后面的大部队做准备。” 薛长山无奈的苦笑,看来这次把顾思南带在身边是对的。 就她这急脾气,如果留在米阳县的话现在可能早就偷偷跑去松林村了。 “不急,我在这还有点事要做。”薛长山回道。 安抚住顾思南急切的心情,薛长山朝着西城码头赶去。 他要见周家人,必须得先伪装成“薛大”的模样。 为了不再露出破绽,他这次甚至把陈三玄直接带来。 周全早早就得到消息,在西城码头的一处宅子里等候多时。 跟他同在的,还有李九和三狗。 李九的状态还算不错,他是个可以适应各种环境的人。 但三狗却明显变得有些发蔫,整个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怎么,快闲出毛病了?”薛长山笑着问道。 三狗老实地点点头:“老大,我们还得藏到什么时候啊?” “明天就走,去夏原县,准备打仗了。” 一听要打仗,刚刚还无精打采的三狗瞬间来了精神,看他样子就好像恨不得现在就去院子里耍两趟刀法。 薛长山此行就是来带走三狗这批人的,留在鼎山县的这些人算得上是薛长山手下最强的一批兵,自然不能留在这里发霉。 只不过薛长山依旧不能明目张胆的带他们离开,毕竟事关他们的存在,薛长山可没跟张松说起。 私盐生意是需要当做诱饵抛出去的工具,可私下养兵这件事可是说什么都不能暴露给外人的。 哪怕将来变成公开的秘密,至少在薛长山嘴里绝对不能承认这种事。 “老大,我们为什么不马上走?”兴奋过后,三狗问道。 “不行,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做。” 第八十八章 启程 在买通了张松之后,薛长山留在鼎山县要做的事便是彻底收服周家。 在这次的计划里,周家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鼎山县里的手下想离开,必须借助周家商队的掩护。 甚至就连东石村里的全部山贼军想悄然赶到开宁卫,也需要借助周家商队的掩护。 薛长山之所以敢提出这个计划,就是因为只要走好这一步,就不会有任何破绽。 毕竟周家本就是给代王府做走私生意的家族,但凡在鼎山县有点势力的人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说破而已。 为了顺利收服周家,薛长山这次更是把赵擎一起请到鼎山县。 虽然赵擎过去的生意做得没有周家大,但他的能力和手段绝对是值得信赖的。 况且薛长山本就打算将所有生意都交给赵擎经管,收服周家也是为了让赵家更进一步。 有了赵擎的参与,再加上新的走私商路的打通,收服周家的过程很顺利。 当然,在周家人面前,薛长山依旧没有暴露自己是米阳县知县这个身份。 毕竟对他们而言,米阳县知县的震慑力是远远不如敢随意杀人的薛大来的实在的。 一番分配之下,周全依旧负责细盐生意,周世元则开始掌舵新的走私商路的生意。 至于赵擎,他虽然在每一个生意分到的都是很小一部分,但他的决定权是足够大的。 随着薛长山的“商业帝国”不断扩展,赵家将成为不显山不露水的巨富之家。 赵擎要做的就是隐藏在各大家族的身后,细水长流地给薛长山赚银子。 薛长山是想让赵家成为他麾下的“罗斯柴尔德家族”,而不是做某地的首富之家。 生意的事情谈妥之后,薛长山终于可以顺顺利利的带着雪藏了一段时间的手下离开鼎山县。 以周家的名义派出去的商队也开始朝米阳县靠拢,在路上悄然换成从东石村出发的山贼军。 一支六百人规模的队伍,就这样伪装成了五支商队分批朝着开宁卫进发。 --- 开宁卫的营城十分破旧,破旧到薛长山是经人提醒才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这座营城明显已经年久失修,失去了它应有的防御能力。 营城本就不是真正的城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用来囤兵的巨大军营。 如今的开宁卫与其说是营城,倒不如说是一个规模大一些的山寨。 而当薛长山进入开宁卫之后,更是吃惊地发现这里不但破烂,甚至还有几分荒芜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荒诞的感觉,薛长山从未想过荒芜感会跟一个军事基地有联系。 在偌大的一个营城之中竟然只有百十来人,并且他们看起来个个都无精打采。 说他们是兵都算是抬举了他们,也许这些人的战斗力连东石村里那些刚操练没多久的村民都不如。 尽管对大乾朝官军的战力低下已经早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还是让薛长山震撼不已。 怪不得每当有叛乱爆发,朝廷派遣下来的主帅都喜欢就地征兵,然后重新练兵。 显然哪怕是强征一些庄稼汉好好操练几个月,都比这些彻底废掉的卫所官兵要强得多。 不过看到开宁卫的状况后,薛长山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变得更加警惕起来。 开宁卫也许是如今大乾朝卫所官军现状的一个缩影,但绝对代表不了全部。 在如下环境下还能把自己统御的卫所官军练好的将领,也许都称得上人杰二字。 就比如带兵来北安府追查白莲教一案的徐康指挥使,那家伙的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薛长山偷偷观望过徐指挥使手下的兵,别的不说,至少人数充足,军纪严明。 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治军有方。 这些人才是大乾朝如今真正的中流砥柱,也是薛长山今后发展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好在现在还不需要跟这些“绊脚石”交锋,而是可以先好好跟“普通”卫所军官沟通沟通。 冯朝是开宁卫里五个千户之一,他是祖大寿过去的手下之一,也是这次松林村行动的合伙人。 他曾经也是在辽东战场上浴血拼杀的狠人,但在回到北直隶任职后,他身上的锐气早已消失殆尽。 如今不过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低级军官,靠一些旁门左道捞点小钱。 毕竟开宁卫虽然存在着严重的吃空饷的情况,但被吃掉的空饷大多都是进了指挥使囊中,他这个千户其实没捞到什么好处。 正因如此,当祖大寿找到他说要做走私生意的时候,他才会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说句难听点的话,就凭他手底下这百十来个“叫花子兵”,哪怕他想打家劫舍都没那个实力。 作为正五品武官,冯朝见到薛长山时并没有什么架子,甚至隐隐地有几分奉承的感觉。 祖大寿陪在薛长山身边,看到冯朝露出讨好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到了曾经带着冯朝与后金拼杀的经历,却怎么都没办法把当年那个敢打敢杀的年轻人跟眼前这个家伙重合到一起。 薛长山暂时还没有这些复杂情绪,他见冯朝不是为了摆谱的,而是要谈最重要的事情。 购买军械。 这件事之前祖大寿已经跟冯朝说过,后者也是举双手赞同此事。 私下倒卖军械自然是重罪,可他却一点都不担心。 他是信得过祖大寿的,况且这件事就算被指挥使发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吃着空饷的指挥使又怎么敢真的对自己的手下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冯朝虽然是千户,能私下倒卖的军械也并不多。 薛长山带了很多银子过来,但最终却也没能花出去多少,仅仅从冯朝手中买了三百套布面铁甲。 对薛长山而言,甲胄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冷兵器时代,披甲和不披甲,这两种兵在战场上的表现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比如薛长山,穿着一身山文甲,在没有暗箭的战场上生存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提升了数倍不止。 毕竟要害部位都被防住,就算受伤也都只是非致命伤。 只要战后处理好伤口,避免伤口感染问题,就不会有大碍。 对普通士兵而言,布面铁甲也可以大大提升他们的生存能力。 可仅有甲胄终究还是让薛长山不是很满意,他为了这次出行带了大量的银票,就为最快速度武装起自己的队伍。 “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好东西了吗?”薛长山问道。 其实他最想要的还是手弩,这东西不需要像硬弓那样需要多年练习,基本发到士兵手里操练一段时间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 到现在为止薛长山还只有二十把龙手弩,这还是最开始从代王那批货里劫来的。 冯朝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无奈和遗憾之色。 他也眼馋薛长山手里的银票,但确实是没什么好东西可卖了。 手弩之类的东西早已经被其他同僚卖掉了,他总不可能凭空再造出来。 “武库之中只有这些好货了,除了甲胄外,就是一些寻常武器了。” 冯朝搓着手,想了一会后说道:“要说稍微特殊点的,也就是那些三眼铳了。” “三眼铳?”听到这个东西的名字,薛长山心头一惊,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能把东西拿来让我看看吗?”他一脸平静的问道。 第八十九章 关键武器 见薛长山对三眼铳似乎感兴趣,冯朝兴高采烈地又跑了出去。 他可不管三眼铳这东西到底实不实用,只要能卖给薛长山,那就是好东西。 可冯朝刚走,祖大寿便忍不住道:“老大,难道你想买下这里的三眼铳装备到我们的人身上?” “为什么不呢?”薛长山毫不掩饰地回道。 刚刚是冯朝在场,薛长山并没有露出真实想法,但此刻却毫不掩饰对三眼铳的推崇。 “有了这东西,我们绝对可以组建出一支威震天下的军队。” 祖大寿一愣,原本还要说出口的劝阻的话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他第一次看到薛长山露出如此兴奋的神色。 在此之前,薛长山可以说是他们这些人里最沉稳的一个,甚至沉稳到让祖大寿都自愧不如。 尽管私底下谈到天下时,薛长山总是会露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但实际做事时他却比谁都谨慎。 若非如此,他也不需要跑去鼎山县收买一个代知府,更不用对周家那样一个纯粹的商人之家连消带打地安抚。 可以说,薛长山有着最远大的目标,却始终秉承着最谨小慎微的做事态度。 正是因为他的稳如泰山,才让祖大寿坚定地相信薛长山能成大事。 可是今天,薛长山却竟然因为三眼铳那种旁门左道的东西露出从未有过的兴奋之色,怎能不让祖大寿震惊。 威震天下?就凭那些又慢又不准的火器就能威震天下了? 要不是因为薛长山之前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十分稳妥,祖大寿现在可能已经开骂了。 薛长山看了祖大寿一眼,看到对方古怪的神色后,薛长山不禁有些意外。 别人看不起三眼铳还能理解,祖大寿为什么也会觉得这东西没有用? “你没用过那东西?”薛长山问道。 “用过。”祖大寿回道,犹豫了一会又补充一句:“很不好用,在战场上没什么作用。” 祖大寿已经相当克制,他更想说这些东西就是废铁而已。 薛长山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多说什么。 看来虽然时间线上现在可能是在十六世纪初期,但原本在这个时间线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很大偏差。 大乾朝不是大明王朝,不是老朱家坐了天下,自然也就没有永乐大帝下令建立的神机营。 但在时代的洪流下,火器还是被造了出来。 可由于没人大力推广,自然没人知道这东西的真正威力。 在这个时代,辽东战场上没有孙承宗和袁崇焕,所以也就没有诞生那支曾经在明末时期威震一时的部队。 关宁铁骑。 在风雨飘摇的明末时期,关宁铁骑是那摇摇欲坠的王朝最后的几块遮羞布之一。 这支铁骑部队纵横明末十几年,自辽东起家,随后转战北京、秦蜀、云南、甚至缅甸。 三万铁骑纵横披靡,就连后金军队都一度不敢与之争锋。 而这支铁骑之中,便人人都装备了三眼铳。 诚然,关宁铁骑的强大最核心点还是在于主帅治军有方,以及队伍里多为辽东人。 但不可否认三眼铳在那支强大的部队里,依旧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战术作用。 祖大寿对三眼铳极为不看好,这意味着大乾朝的辽东战场上不但没有关宁铁骑,甚至连雏型估计都不具备。 对薛长山而言,这是好事,这意味着他将来去辽东的阻力会很小。 但对百姓而言,这是灾难,这意味着后金人在辽东的阻力也很小。 “还是要尽快站稳脚跟,然后转战辽东呀。”薛长山在心里暗暗想着。 除了心中对后金人的仇视外,薛长山急着去辽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辽东人“好用”。 袁崇焕能将关宁铁骑发展壮大,就是因为秉承了“以辽人守辽土”的原则。 辽东民风剽悍,并且辽东的安危与当地人有切身利害关系。 同时辽东人多善骑射,又熟悉女真举动,是最好的抗金苗子。 如果可以在那里就地练兵,必将可以组建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关宁铁骑。 待到平定辽东战场后,这支虎狼之师入关南下,大乾朝谁人能当? 自打确定要造反那一刻起,薛长山便给自己制定了“隆中策”。 立足辽东,发展辽东,平定辽东,挥师南下。 这个时代的孙承宗虽然没机会上场,但薛长山可是清楚记得关宁锦防线是如何建立的。 况且既然祖大寿都登场了,孙承宗是不是也有可能出现? 那么袁崇焕呢?毛文龙呢? 这些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并没有多耀眼,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排在前列的将帅之才。 现在他们还声名不显是因为缺少机会,而薛长山只要能遇到他们,就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是薛长山手中最大的杀手锏,只可惜现在还没机会施展出来。 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薛长山还是得先解决火器装备军队的问题。 哪怕是在原本时空的明代背景下,华夏一度高度发达的火器也在偶尔的几次高光后被逐渐雪藏。 尤其是后金入关后,更是进一步封锁了这些东西发展。 那一封,便封出了两百年后的丧权辱国。 薛长山自然不可能活到那么久,但至少他不想让这些可以征服世界的利器,在自己手上失去它们应有的威力。 冯朝取来三眼铳之前,薛长山也多少给自己做了一些心理建设。 这毕竟还是技术落后的时代,所谓的“现进”火器自然不可能达到薛长山曾经用过的那些武器的水准。 但当他亲眼看到三眼铳后,却并没有太失望。 三眼铳使用熟铁锻造卷打而成,外形为三根竹节状单铳联装。 三管共用一个尾部,枪身大概接近二尺长。 都装有药室和火门,可以连射。 只看了一眼,薛长山就知道这东西的准度肯定不行,指望远程射击自然是没希望的。 薛长山自己也记得,三眼铳本身就不能使用三点一线的瞄准方法。 就算在关宁铁骑的部队里装备时,也要在双方接近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时才能达到最佳的射击距离。 但如果装填碎铁砂之类的“弹药”,近距离喷射的情况下威力绝对惊人。 也就是说,这东西可以当成三根枪管的“喷子”。 双方互冲的情况下,有三眼铳的一方在相距五十米的时候先来三轮散弹攻击,绝对是美如画的场景。 五十米开外,三眼铳的破甲能力确实很低。 可如果能确保五十米的射击距离,只要对面不是全身披甲,就绝对能造成重创。 自从冯朝把三眼铳带回来后,薛长山就恢复了最初的冷漠。 把玩三眼铳的时候,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悲喜。 确认东西可用之后,薛长山放下火枪,开口问道:“怎么卖?” 第九十章 火器之重 听到薛长山询价,冯朝露出犹豫之色。 三眼铳没什么作用,这东西发到卫所之后基本就处于闲置状态。 要不是送来的时间比较短,可能现在就不是闲置而是废置了,毕竟卫所之中根本没人会修缮和保养三眼铳。 更何况就算在火器里,三眼铳也属于低级货。 要是换成威力更大的鸟铳的话,他还真敢跟薛长山多要点银子。 犹豫了好半天,他才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 薛长山微微皱眉,这东西似乎比他预想中的要贵很多。 他刚想开口还价,一旁的祖大寿却看出不对,连忙拉了薛长山一把。 薛长山有些不解,但还是很配合地没有说话。 “冯朝,你想要十两银子卖一把三眼铳?”祖大寿笑呵呵地问道。 冯朝一脸讪笑道:“大人,兄弟我也就赚这一次了,您看……” “造一把三眼铳也就七八钱银子,你跟我要十两,还喊我大人?”祖大寿没好气地说道。 听到祖大寿的话,薛长山这才明白祖大寿刚才为什么拉住自己,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不懂三眼铳的价格。 其实要不是祖大寿阻拦,薛长山本来还以为冯朝是想要一百两银子卖一把三眼铳…… 在这件事上薛长山是陷入自己的误区,在他看来火器是神兵利器,但却忽略了大乾朝的军人把这当破烂看待。 之前从冯朝手里买布面铁甲,每一件都是用了远超造价的价格购买,祖大寿非但不拦,反而极力劝说薛长山接受那个价格。 只因在他们眼里,甲胄是极为重要的。 可现在换成三眼铳,很显然祖大寿连一钱银子都不想多花。 毕竟哪有花大钱买破烂的? 不过祖大寿能当面点破三眼铳价格,也说明他和冯朝之间的关系是十分不错的。 他并不怕因为这件事跟冯朝交恶,反而应该是不想让冯朝在薛长山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薛长山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决定给冯朝个面子。 倒不是他财大气粗,而是他希望能跟冯朝有更多合作。 “这些三眼铳,七两银子一把,你有多少我都要了。”薛长山拦下祖大寿,主动开口说道。 “老大!” 祖大寿真的急了,不由得声音大了几分。 他们虽然有大把赚银子的路子,细盐生意更是可以达到日进斗金的程度。 可毕竟现在生意都是刚刚起步,手头并没有多少现银,其实到现在欠赵家的银子还都没还上呢。 况且养兵之事就是花钱如流水,更需要他们现在掰手指头算账才行。 听到薛长山要以七两银子买下所有三眼铳,冯朝差一点当场叫起来。 名义上他是五品官,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油水。 像他们这种子承父业的军籍武官,其实在大乾朝的地位很低。 今天接连大赚两笔,薛长山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财神爷。 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祖大寿没好气的踹了一脚,但脸上却还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能让昔日兄弟过得好一些,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出手阻拦。 祖大寿不是那种死板的人,大乾朝军队的烂是从上往下的烂。 冯朝就算不贪,也没人会为他歌功颂德,反而可能会因为他不“合群”被同僚疏远乃至敌视。 拦薛长山是忠义,体谅冯朝是情谊。 “这批三眼铳我可以高价收,但你必须再给我办点其他事情。”给银子前,薛长山提出了新的条件。 “大人您说,有银子什么都好办。”冯朝毫不犹豫的说道,本就没什么架子的冯朝此刻彻底弯下了腰。 赚钱嘛,不寒碜。 “我记得你们还有更好的火枪,名叫鸟铳是吧。那东西如果你能搞到,我可以出二十两一把买你的。” 薛长山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要求。 一开始听到鸟铳的时候,冯朝还面色一苦。 但听到二十两一把之后,他脸上的苦色瞬间消散。 其实对冯朝而言,不管是三眼铳还是鸟铳都一样,全都是用不上的东西。 但问题是鸟铳的造价更贵一些,朝廷并不像分发三眼铳一样给所有卫所都发到了。 想搞鸟铳,终究还是得从别处偷偷买来才行。 但薛长山给的二十两价格足够他从中大赚一笔,所以这点困难也就变得不是什么困难。 又一番交易过后,薛长山得到了三百多把三眼铳,同时还得到了冯朝会尽力搞鸟铳的承诺。 至于冯朝,则在这次的交易里赚得盆满钵满,当天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长山并未急着离开,他是和祖大寿轻装进入开宁卫的营城,并不用担心身份暴露问题。 负责“运兵”的商队全都没到,也不用急着想办法安置他们。 至于顾思南,则是在靠近开宁卫之后便悄然向松林村赶去。 最初的情报终究还是需要顾思南打探,只要她不冲动,以她的实力和对松林村的了解,绝对可以打探出足够精细的情报来。 冯朝走后,祖大寿却仍旧带着一脸的疑惑,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薛长山为什么对火器这么感兴趣。 在大乾朝的二百多年发展过程中,火器确实曾经风光过一阵。 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有大乾朝的匠人去潜心研究火器之事。 但在二百多年的征战中也证明了火器其实并不好用,这才是它们沦落到如今鸡肋地位的原因。 憋了很久,祖大寿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大……” 可他刚开口,却被薛长山直接打断:“不是三眼铳不好用,而是你们不会用。” 一句话,把祖大寿噎个半死。 面对薛长山的高度自信,祖大寿其实并不怎么信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祖大寿很清楚薛长山的优点和缺点分别是什么。 在战略层面,薛长山的眼光是令人赞叹的,甚至是超前的。 他正在做的事情都证明了他选择的正确性,以及他确实做到了让所有人跟着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但是在具体事务上,薛长山确实并非样样精通。 不过薛长山很擅长分工,他总能找到擅长的人去做擅长的事。 可不得不说,薛长山确实不太擅长带兵打仗。 以祖大寿的眼光来看,其实薛长山最高也就是个百户的水平。 他确实可以凭借自己的无双战力在战场上为手下打开局面,也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但他的指挥才能…… 不,薛长山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正因如此,薛长山此刻的迷之自信才会让祖大寿颇为不解。 带着满心的疑惑,祖大寿跟着薛长山走进了开宁卫的武库,他们买的东西都已经被堆放在这里。 薛长山无视他之前十分看重的甲胄,一门心思就朝三眼铳堆放的地方走去。 看到这一幕,祖大寿只能暗暗感慨:“完了,老大没救了。” 第九十一章 重要规划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薛长山都在潜心研究三眼铳。 好在他并非完全陷入其中,这才让祖大寿颇感欣慰。 毕竟在祖大寿看来火器就是奇技淫巧,并不值得耗费太多心血去钻研。 而薛长山在尝试多次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是穿越者,但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很多事确实无能为力。 比如说改造三眼铳,以他的能力确实做不到这一点。 薛长山是枪械高手不假,但他终究不是枪械专家,会用和会造是两码事。 其实哪怕是专门研究枪械制造的专家,也很难说清楚每一把枪的具体参数。 况且枪械的发展并非一蹴而就,它们都是在一代代钻研者的积累和漫长时间堆积下才逐渐成型的。 薛长山这段时间唯一的收获,不过就是总结出了三眼铳的练习之法,可以之后在自己的队伍当中推广。 这份收获对薛长山而言已经足够。 他之所以注重火枪,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东西的使用可以“速成”。 军队之中想培养出神射手很难,但想培养出大量的火枪手却并不困难。 只要会火枪的人足够多,就有很多战法可以使用。 比如最出名的三段式射击法,单单这一个方法就可以让薛长山的队伍在剿匪过程中极大提升战斗力。 至于抗倭名将戚继光的鸳鸯阵,薛长山虽然不懂其中精髓,却很清楚阵法的搭配以及在战场上的使用。 有祖大寿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在,鸳鸯阵绝对可以很快开发出来,到那时融入其中的火枪手也绝对可以大放异彩。 薛长山自己也很清楚,三眼铳的缺陷也是相当明显的。 但他更知道,在他还没有彻底起兵造反之前,火器绝对是最重要的武器。 只要薛长山一天不造反,他在战场上的对手就只会是其他的造反势力,也就是农民起义军。 而这样的势力就算再怎么会暗中积蓄力量,终究不可能给所有士兵都装备重甲。 况且就算是他们舍得给重甲,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身披重甲的精锐战士。 只要不是大规模会战,只要对手不是身披重甲,三眼铳的威力就会最大程度上展现出来。 说白了,就是薛长山要趁着自己的对手还不是正规军之前好好使用火器。 用最快的速度摧毁对手,最大程度上积攒胜利果实。 最重要的是,在战场上积累出足够多数量的火枪兵。 因为薛长山的目标并非三眼铳,更不是现在威力更大的鸟铳。 而是燧发枪,一窝蜂,乃至红衣大炮。 当薛长山看到三眼铳的时候,他就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在穿越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受到了束缚。 他潜意识里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就要用古代的思维去看待战争。 可他却忘了,这应该已经是十六世纪,人类的科技水平已经开始出现一定的变化。 其实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华夏大地上已经有人造出了燧发枪。 他就是明末时期的武器专家毕懋康。 在他的著作《军器图说》中首次介绍了燧发枪(自生火铳),他对燧发枪的改造与完成大致上与同时期的欧洲同步。 只可惜在这片大地上,这个大杀器并未得到普及。 除了燧发枪,还有一窝蜂这种多发式火箭。 此火箭非彼火箭,这就是“着火的箭矢”的意思。 通过特殊装置,使用火药和引线实现多发齐射,增加射击密度和强度。 至于红衣大炮,则是由同时期葡萄牙传入华夏的火炮改造而成的大炮。 毫不夸张的说,红衣大炮绝对是这个时期最优秀的火炮,并且它们真的在古代战场上大放异彩过。 在薛长山所在的那个时空下,袁崇焕就是在宁远城上用红衣大炮逼退了努尔哈赤。 甚至在许多民间传闻中,更是直接说成了袁崇焕一炮直接轰死了努尔哈赤。 但不管怎么说,都证明了红衣大炮的优秀品质和足够的震慑力。 之前薛长山被自己的思维所局限,幡然醒悟后他必须尽快恢复过来。 格局要打开,要尽可能大的打开。 意识到自己无法改造三眼铳后薛长山并不气馁,但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位武器专家毕懋康。 没记错的话,毕懋康跟祖大寿应该年纪相仿,相差最多不会超过十岁。 穿越过来之后薛长山已经看出,虽然天下的主人换了,但这个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那些原本就应该出现在历史长河中的人物,可能因为机缘巧合暂时无法崭露头角,但他们一定是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能力肯定不会因为机缘的多少而缺失。 只要能找到毕懋康,燧发枪被造出来绝对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只有这个时代的“科学家”,才更能适应这个时代的制造条件。 至于红衣大炮,这东西最好是也走改造路线,甚至最好就是能从葡萄牙人手里弄到他们的火炮再加以改造。 但这个事情也就只能想想而已,薛长山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直接沟通葡萄牙人。 毕竟这个时期的葡萄牙人就算真的也已经来了,他们也是为了贸易而来,大概率还是在广州或者澳门登陆。 而薛长山现在连北直隶都出不去,自然不可能去想那么远的事情。 “佛朗机炮的技术看来只能再等等了,先解决枪的问题吧。” 薛长山喃喃自语道,他的脸上也丝毫不见气馁之色。 毕竟这还只是规划,而规划中的事情肯定是会随着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的。 比如现在,薛长山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攻破松林村,先发一笔横财,再把祸水东引。 可以这么说,这是薛长山开始积蓄力量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难关。 如果这件事做不好,或者做得狼狈不堪,薛长山也确实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力量到底攒了些什么。 其实就算没有三眼铳,薛长山对这一战也有足够的信心。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大费周章地把队伍从东石村一批一批地运出来。 三眼铳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若是队伍本身战斗力不行,就算装备了这种火器也无济于事。 开宁卫的卫所官兵就是最好的例子,给他们多少好装备都没用。 随着薛长山正式放弃研究三眼铳改造,祖大寿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通过顾思南打探回来的情报来看,松林村防御的严密程度比他们预想中的要高很多。 这一战绝不能用之前攻打山寨的方法去进攻,否则绝对会损失惨重。 他们需要结合双方情况制定战术,才能找出敌人的薄弱点开始进攻。 好在他们现在是有心算无心,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 初步的商讨结束后,薛长山忽然说道:“对了大寿,等到这一战结束,你受累帮我去找个人。” “好的,找什么人?”祖大寿点头回道。 “是一个武器专家,擅长制造各类火器和军械的……” 一听薛长山又提起火器,祖大寿好不容易放松下去的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 没完了吗? 可当他听到薛长山说出的名字后,却不禁微微一怔。 “老大你说你要找谁?” “毕懋康,他的字我记不得了,好像是孟侯,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找到我们这边来做事。”薛长山又重复了一遍。 “孟侯兄啊,我认识他。”祖大寿随口道。 “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认识他。” 第九十二章 意外情况 薛长山怎么都没想到,祖大寿竟然认识毕懋康。 原本已经逐渐平息的希望之火,也在祖大寿的确认之后重新燃起。 如果真能把毕懋康招到自己的阵营里,燧发枪就有希望了! “交情如何?”薛长山关切地问道。 “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有多少交情。”祖大寿如实道。 随着祖大寿的解释,薛长山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毕懋康的情况。 毕懋康并非武官出身,而是正儿八经地考中进士当官的文人。 当过御史,也为百姓多次请愿,做过不少实事。 但后来因为不愿跟宦官同流合污遭受排挤,几年前就已经被削籍回老家“养老”了。 对于毕懋康的这些情况薛长山倒是不曾了解,他是仅仅是因为《军器图说》知道了这个人而已。 不过听说毕懋康是因为得罪了宦官而被削籍,薛长山心中的希望变得更多起来。 “有可能把毕大人招来帮我们做事吗?”薛长山一脸期待的问道。 “不可能。”祖大寿想都不想的说道。 “为什么?”薛长山感觉十分意外。 在他看来,毕懋康简直就是最适合造反的苗子。 胸有大志,又有大才,却因为宦官当道而郁郁不得志。 自己就算现在不能给他多大的官做,至少可以给他绝对的信任和支持让他去做他最感兴趣的事情,怎么会毫无希望? 看着薛长山疑惑不已的样子,祖大寿略显无奈地提醒道:“老大,人家是御史出身啊。” 听到这个提示,薛长山如梦初醒。 御史是什么人,那可是出了名的一群硬骨头。 说他们是全天下最纯洁的一批读书人也毫不为过。 皇帝选这些人出来当御史,就是看中了他们轻易不会跟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读书人对皇帝的忠心是极难撼动的。 他们可以为了社稷而死,但却不会轻易背叛朝廷。 薛长山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没想到自己目前最想招揽的人竟然是这种情况。 祖大寿既然专门提起御史,势必证明毕懋康并非那种容易被金钱或权力腐蚀的“聪明人”。 “罢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薛长山摆摆手说道。 历经十天时间,薛长山的手下终于分批赶到。 出于安全考虑,他的手下并未驻扎到开宁卫营城,而是在距离开宁卫还有十里地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他们的行踪不但要防着松林村,同时也要提防着开宁卫里的人。 毕竟冯朝只是开宁卫里的一个千户而非指挥使,大摇大摆地把队伍拉进开宁卫营城,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记下。 临时营地的位置是祖大寿提前选好的,此地距离松林村大概有十五里左右的距离。 这个位置很考究。 虽然薛长山的队伍里全是步兵,但十五里的距离也可以让他们在一夜之间就赶到松林村。 并且不需要急行军,赶到之后稍作休整就可以马上投入战斗。 松林村虽然在村子周围也安置了斥候,但终究不是正规军队里的那种斥候。 严格来讲他们更像是巡逻队,本身就毫无隐秘性可言,并且只能侦查到松林村附近十里左右的情况。 卡在这个临时营地的位置上,薛长山他们可谓占尽了地利优势。 并且这次薛长山在冯朝手中购买的布面铁甲,也终于让薛长山手下的一部分人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精锐士兵。 在战场之上,有甲和没甲完全是两种概念。 这不仅仅体现在实际防御力上,更体现在心理上。 当那些山贼军穿上甲胄的那一刻,才意味着他们真正地从山贼变成了士兵。 自从来到开宁卫的那天起,顾思南就从未停止过对松林村的探查。 在这方面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她曾在松林村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以她的实力,可以趁着夜色轻松出入村子。 要不是不想打草惊蛇,她甚至可以在村子里杀几个人之后再从容离开。 当顾思南将她绘制的东石村兵力分布图拿出来后,祖大寿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有了这东西,我保证可以让战斗在一个时辰内就结束。” 顾思南没有因为祖大寿的保证而松懈,反而一脸担忧道:“救人要紧。” 尽管已经将松林村内部的情况几乎摸透,可顾思南却仍旧没能找到弟弟的下落。 最主要的原因是有几个重要区域完全没办法潜入,而一旦硬闯的话必然会暴露身份。 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想要强闯救人,弟弟们的处境反而会更加危险。 祖大寿重重点头,示意顾思南不用惊慌。 这段时间顾思南已经做得很好,没有在松林村里杀过一个人,也没有暴露过一次行踪。 除非松林村里的白莲教徒得到的命令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杀掉顾思南的弟弟们,否则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万事俱备后,在薛长山的首肯下,他们终于决定在今夜对松林村发起突袭。 薛长山并没有让手下带上三眼铳上战场,毕竟他的人都没有经历过火器的训练,强行带着上战场只会适得其反。 可就在所有人都养精蓄锐,准备夜晚发起突袭时,一个消息的传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白莲教起兵了。 消息是冯朝传来的,并且他找到祖大寿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 而冯朝之所以能这么快得到白莲教起兵的消息,并且还如此好心地找到薛长山他们来报信,原因是比较离谱的。 他从薛长山手中赚到大笔银子后,就在夏原县里报仇雪恨般地过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 以往他虽然也经常去夏原县寻欢作乐,但碍于没多少银子,每次玩个两三天便会返回营城。 而这次长时间的滞留,却让他险些葬身夏原县。 因为白莲教起兵就是在夏原县发起的! 大乱刚起时,大量白莲教徒便直接杀进县衙,杀了夏原县县令祭旗。 与此同时,大量或被裹胁或自发组织的百姓也开始了在县城里的暴行。 大量官员、胥吏被杀,往日里积累的仇恨都在这一刻开始毫无保留地发泄。 由于局势太过混乱,起义军也确实没有太明确的指挥,导致夏原县的城门并未彻底被封死。 冯朝这才能在发现情况不对后,马上带着自己的手下逃之夭夭。 可就算如此,也还是有几个手下在跟着他逃跑的路上被起义军杀死。 看着到现在仍旧惊魂未定的冯朝,祖大寿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薛长山没心思关注冯朝是不是没出息,消化了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后,他马上问道:“开宁卫能抵挡多久?” 第九十三章 当机立断 薛长山明明问得很认真,却反而透出了无尽的讽刺意味。 讽刺到就连还沉浸在惊慌中的冯朝都不禁老脸一红,看向薛长山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祖大寿实在看不下去,主动替冯朝说道:“就开宁卫那情况能有什么战斗力,估计等起义军杀到营城的时候他们人都不齐呢。” “对对对,就是这样。”冯朝闻言连连点头。 可他忽然看到祖大寿眼里的嫌弃,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习惯了在卫所里混吃等死,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跟祖大寿在辽东浴血奋战时的样子。 好在祖大寿没有时间去发泄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转头看向薛长山。 “老大,我们还要攻打松林村吗?” 此言一出,一旁的顾思南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早在这次行动前,她就已经告诉薛长山白莲教即将起事的事情。 可是当暴乱真的发生后,情况可比她预想中的要糟糕很多。 松林村距离夏原县不远,既然夏原县已经被白莲教徒夺了城,就意味着很快更大的暴乱会爆发出来。 并且不出意外的话,负责夏原县附近起义的人肯定是顾林。 白莲教不光是在传教时搞那种分支传教的方式,其实在做很多事时基本上也都是各自为战。 这样看似力量在分散,但实际上反而会让他们的实力变得更强。 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是各自负责自己所属的区域,没有内耗的风险,自然可以做到一致对外。 而既然顾林已经在夏原县起兵,松林村方面也肯定会马上响应。 就算不是这样,一旦松林村被攻打,夏原县里的白莲教起义军也必然能够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到那时可就不是要面对松林村里的几百白莲教徒,而是极有可能要对抗成千上万的起义大军了。 说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薛长山不打算出兵,顾思南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薛长山却在稍许犹豫之后忽然说道:“出兵,今夜务必拿下松林村。” 听到薛长山的决定,祖大寿眉头皱得更紧。 其实他打心底里已经不想再进攻松林村,而是想劝说薛长山带人撤回米阳县。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对白莲教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一个秘密发展了几十年,有着深厚基础的宗教。 像这种依托大宗教而爆发的起义,往往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发展到极大的规模。 可以想到,这次的白莲教起义绝对不是去年同州流民起义那种小打小闹的程度。 在这个时候还要主动进攻白莲教的一个重要据点,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起义军包围。 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撤回米阳县,并且时刻提防着米阳县以及附近城池的动向。 一旦有风吹草动,至少可以依托城池防守,而不是在野外开战。 薛长山自然知道祖大寿的想法,这些事不用祖大寿教他也能明白。 但也正是因为局面已经变得极为混乱和紧张,薛长山才必须得出奇制胜。 “松林村必须打,否则顾思南没有合适的契机回到白莲教给我们做内应。”薛长山直言不讳道。 这是薛长山和顾思南之间的约定,他之所以帮顾思南来救人,就是为了让顾思南回白莲教当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之前是想着顾思南能在白莲教起事前回去,现在却变成了白莲教已经起事而已。 但不管状态如何,顾思南只要能回到白莲教里,就绝对可以给薛长山送回来至关重要的消息。 祖大寿略显疑惑地看向薛长山,不太明白攻打松林村和顾思南回白莲教有什么联系。 “今晚必须把人救出来,但也必须制造出顾思南两个弟弟身死的假象。”薛长山解释道。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甚至哪怕是当着冯朝的面也毫不掩饰。 这次的行动之所以绕大圈子绕到开宁卫上,就是为了最后嫁祸给开宁卫。 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开宁卫官军偷袭了松林村,抢走了顾林的东西,还杀了顾思南的弟弟。 顾思南为给弟弟报仇,终于放下成见,回归白莲教,辅佐父亲反叛朝廷。 “很合理的态度转变理由,不是吗?” 薛长山看向顾思南,这番话就是对她说的。 直到此刻,顾思南才知道薛长山是想拿她的弟弟做文章。 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事情能够按照这种形势发展,她以这个借口回到白莲教绝对是说得通的。 哪怕是顾林都不会怀疑她,毕竟只要认识顾思南的人都知道弟弟对她有多重要。 “多谢。”顾思南一脸郑重道。 薛长山摆摆手,说道:“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欠谁的。” 接着,他又意有所指地说道:“救出你弟弟后我会把他们带在身边,我们能不能抗住白莲教的起义,就看你传出来的情报质量了。” 顾思南一愣,没想到薛长山会忽然这么说。 但她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点点头之后便离开了。 今夜的行动她不能参加,松林村里的人对她很了解,哪怕她做好伪装,出手时也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顾思南走后,祖大寿忍不住道:“老大,何必把事情说得这么直白?” 薛长山最后那番话,其实就是明确提醒顾思南,他是准备把顾思南的两个弟弟带在身边当人质。 可如果他不说,可能顾思南还不会往这方面想,甚至会因为薛长山保护了她弟弟而感恩戴德。 现在薛长山直言不讳要拿人家弟弟当人质,白白浪费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不说,反而可能还会引起顾思南的些许仇视。 最重要是,在祖大寿看来薛长山并不是真的想拿顾思南的弟弟当人质。 如果他真想这么做,以薛长山的城府又怎么可能当面说出来。 “不逼她一把,她又怎么可能拼尽全力帮我们做事。”薛长山回道。 “可如果等到起义被扑灭之后,顾思南如果还活着,她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对我们反目成仇啊。”祖大寿有些担心。 “对啊,你也说了,要反目也要等起义被扑灭之后。” 薛长山看向树林之外,淡淡说道:“所以我一定得想尽一切办法带你们活到起义被扑灭才行,不是吗?” “我不在意她恨不恨我,我只在意她接下来传出来的情报到底是不是拼了命打探来的。” 薛长山拍了拍祖大寿的肩膀,说道:“别多想了,好好准备一下,今晚必须成功。” 第九十四章 莽 今夜无月,适合杀人。 薛长山的队伍是在天刚擦黑时离开临时营地,赶到松林村外时并没有太晚。 靠着顾思南在之前几天打探到的情报,一路上他们轻松剪除了松林村外的巡逻队伍。 也许是因为夏原县方面起事后成功夺城,松林村的整体防守情况十分松懈。 除了那些稀稀拉拉的巡逻队外,松林村内部好像并没有特别多的防守力量。 但薛长山知道,这只是松林村营造出来的表象而已。 虽然夏原县的成功必然会让这里的白莲教徒兴奋起来,但这里毕竟是顾林的秘密据点之一,他们断然不可能彻底放弃防守。 之前顾思南送来的情报里也提到过,松林村就是外松内紧的防御态势。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松林村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形成有效的防守和反击。 一切只是表象而已。 根据顾思南告诉他们的消息,松林村最难攻克的其实并非外围防线,而是村子里的一个小型城寨。 按照顾思南的猜想,她的两个弟弟也极有可能是被藏在了那个小型城寨里。 松林村是山村,本身就在山脚下,那个小型城寨更是依山而建,还有密林做遮挡。 虽然松林村里的白莲教徒还分布在其他几个地方,但最核心的地点其实只有那一处。 顾思南之所以始终无法潜入,就是因为小型城寨的防守十分严密。 严格来讲,这一战的胜负手就在村子里的小型城寨上。 即将动手之前,薛长山的队伍里忽然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乱。 薛长山面色阴沉,问道:“什么情况?” 平日里他能容忍手下松散些,马上上战场了怎么可以出这种差错。 很快三狗赶来送信,送来一个让薛长山极度无语的消息。 顾思南来了。 说话间顾思南就已经来到薛长山身边,抢先说道:“我帮你做最后一件事,绝对不会暴露自己。” 薛长山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但还是强压着火气说道:“什么事?” “城寨附近的斥候我可以帮你除掉,之前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位置。”顾思南说道。 听闻此言,薛长山火气小了很多,变得犹豫起来。 其实他打心底里还是希望顾思南能出手的,毕竟她确实是个武学高手。 虽然她并不擅长战场上的正面搏杀,但她在单兵作战方面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比如她此刻提到的暗杀敌人斥候的事情,薛长山手下确实没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真的不会暴露?”薛长山还是不太放心的问道。 “武学一道再怎么高深,也不可能高深到仅凭伤口就看出是谁出的手。” “只要不被人发现我的正脸,没有人能从尸体身上发现我也来这了。” 顾思南耐着性子解释道。 薛长山摆摆手,说道:“我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我是担心我们攻破城寨之后你又跑出来捣乱。” “不会,我肯定不……” “你白天还说肯定不会跟来!” 薛长山一句话把顾思南噎得半死,毕竟薛长山的队伍出发之前她确实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肯定不会过来添乱。 “除掉对方斥候之后马上回来,交战之后你必须跟在我身边,并且不许你出手!”薛长山语气严厉的说道。 顾思南重重点头,随后直接朝松林村里潜入过去。 等到开战之后再去除掉斥候就晚了,必须提前动手。 若是按照薛长山以往的性格,他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让顾思南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参战的。 毕竟他攻打松林村的最终目的是把顾思南送回去,而不是为了来这边享受杀戮的。 如果顾思南暴露身份,他缺少一个潜伏在白莲教的重要棋子,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他将寸步难行。 可是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他不能在攻打城寨上耽误时间。 一旦开战,不管薛长山封锁得再好,也挡不住松林村的人去夏原县求援。 以两地相隔的距离,夏原县的援军肯定会很快赶来。 薛长山不担心会被夏原县的援军包围,毕竟就算有人送过去消息,城里的起义军从点兵到出城肯定都是需要时间的。 哪怕那些起义军不休息,也不可能一接到消息就马上出城驰援。 他担心的是取胜之后如何快速撤走。 毕竟给顾思南制造一个回白莲教的理由固然重要,可抢走这里的军械和资源同样不容忽视。 一旦撤离,必将带走大批物资,越早结束战斗,他们才能跟援军拉开更远的距离。 至于彻底摆脱援军,这种事薛长山是从未想过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 随着薛长山拿起陌刀,早已忍耐多时的山贼军终于开始了他们在大乾朝的第一次登场。 薛长山本想给自己的队伍起名叫红-军,但又觉得自己不配,只好作罢。 再者说薛长山还没有真正起兵,队伍若是有旗号了反而坏事。 由于外围巡逻队已经被剪除,薛长山带人杀进松林村时并没有多少人反应过来。 当白莲教徒终于意识到竟然有人来攻打松林村时,薛长山的队伍已经杀到村子腹地。 开战之前薛长山就说过,只要敢反抗的一律击杀,哪怕对方是老幼妇孺。 偌大的松林村很快变得混乱起来,薛长山也终于感受到了白莲教传教能力的强大。 发现有人进攻后,村子里几乎所有男人都冲了出来,并且很快就有大量手持长短兵器的教徒加入战场。 好在这些人并未披甲,寻常村民也实在没办法跟薛长山的山贼军抗衡。 快速击溃了第一批阻挡的敌军后,薛长山带着两支百人队冲向松林村内的小型城寨。 祖大寿带人紧随其后,准备从其他方向攻击小型城寨。 跟村中的情况不同,小型城寨已经明显有了备战的状态。 并且赶到此地之后薛长山才明白为什么顾思南要专门提这里,这个城寨几乎只有“城门”部分露在外面,内部情况根本看不到。 城寨规模似乎并不大,但却有着一面用栅栏围成的高一丈左右的“城墙”。 由于依山而建,这一个小小的寨门竟然呈现出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感觉。 寨门之上有人头攒动,很显然城寨里的守军已经提前布防。 好在这里终究不是真正的军事要塞,寨墙之上也没有弩车之类的防守利器。 除了薛长山带的人之外,祖大寿和三狗已经分别带人从两边的山路开始迂回。 顾思南提前除掉斥候的举动将发挥效果,只要祖大寿他们速度够快,就有希望对城寨形成夹击。 只是看着这个站满了弓箭手的寨门,顾思南也多少有些心里发慌。 饶是她武艺高强,想在这种情况下强攻寨门也根本没有任何希望。 好在他们已经提前布局,只要两侧夹击的部队悄无声息地杀入城寨,寨门处的防守便会不攻自破。 顾思南很听话,没有到处乱跑,反而准备在这里等待其他两个方向上传来捷报。 可就在此时,薛长山却忽然大吼一声道:“结阵,竖盾,进!” 第九十五章 攻破 听到薛长山的命令,顾思南意外之余却也感觉心头一寒。 明明此时等待两侧夹击的队伍攻入松林村的小型城寨就可以,他却偏要强攻寨门,就这还自诩惜兵爱民吗? 但当她看到薛长山手下毫不犹豫地结阵前行,以及他们展现出来的强大气势后,顾思南不由得愣住了。 这支队伍,似乎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精锐很多。 那一个个顶在前面的刀牌手,不光是斗志昂扬,他们也确实发挥出了自身的强大优势。 布面铁甲加大盾,确保了他们在推进的时候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顾思南还在思索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跟着队伍推进了将近一半的距离。 在薛长山的队伍里始终有刀牌手的存在,也就是剑盾兵、刀盾兵或者枪盾兵。 练一个刀牌手的难度比练一个普通士兵要难得多,主要是对士兵的身体素质有一定要求,身材瘦弱者强行当成刀牌手去练也没什么效果。 同时刀牌手还要对他们专门操练的战阵足够熟悉才行,因为他们在战斗当中承担的任务更重。 薛长山深知自己很难快速扩军,所以在练兵时最注重的就是精兵政策。 此刻,精兵们终于展现出了他们应有的实力。 当然,前提也是薛长山舍得在他们身上投入足够精良的军械。 若是没有甲胄和盾牌,还让他们像当山贼时那样拿着刀冲上去砍杀,估计现在已经快要全军覆没了。 “我去夺门。” 临近寨门时,顾思南故态复萌,主动请缨想去夺门。 薛长山连看都没看她一样,冷冷说道:“不想害死你弟弟就老实呆着!” 话音未落,薛长山又大喝一声,让刀牌手让开一条路,一个人气势汹汹朝冲向寨门。 看到薛长山一个人就要去破门,顾思南只觉得他太过狂妄自大。 城寨的寨门虽然不像城池的城门那样厚重,也没有千斤闸的存在,但那毕竟是由粗木搭建而成的巨大寨门。 寨门虽然“寒酸”,可薛长山他们也同样没有攻城车之类的工程器械。 想靠一人之力破门,最好的办法就是越过寨墙,杀退守军,打开寨门放人进去。 虽然这条路也注定十分凶险,但在顾思南看来这是唯一的破门之道,她刚才也正是打算冒险去这么做。 现在薛长山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完全是取死之道。 可就在顾思南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连串的清脆响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再之后,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薛长山手中的硕大陌刀在此刻就好像一把重锤,接连的猛击之后竟生生砸断了横在寨门后面的圆木。 这一刻他宛如天神下凡一般,竟然真的仅凭一人之力就强行冲开了寨门! “这还是人吗?”顾思南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意识到,在此之前薛长山跟他动手的时候到底留了多少力。 就他这份天生神力,再精妙的招式也无法应对。 毕竟薛长山本身也是武学高手,可不是空有一身神力而已。 寨门被强行破开的一幕不但惊呆了顾思南,也吓坏了守在这里的白莲教徒。 这些白莲教徒只是比寻常农夫多练了几天刀剑而已,就连弓手的数量都严重不足,又怎么可能有多少战场经验。 当他们最大的依仗被破开之后,溃败便随之出现。 薛长山没有放任手下四处杀戮,而是带着他们朝着城寨深处一路杀了下去。 根据顾思南的推测,顾林的秘密仓库应该就是在城寨的最深处。 不出意外的话,顾思南的两个弟弟也应该被藏在那里。 寨门被攻破的瞬间,城寨之中冲出了一批人阻挡,但很快就再没有援军出现。 因为城寨的另外两侧也有人杀了进来,祖大寿和三狗的两面夹击让城寨中的白莲教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薛长山他们的战术其实说不上有多高明,纯粹就是士兵的能力更强大,装备也更精良。 也许是为了伪装,也有可能是操练的强度不够,守在松林村里的白莲教徒并没有使用多精良的军械。 这导致他们在跟薛长山的人正面交锋的过程中完全处在下风,很多时候往往是一触即溃。 不夸张地说,这一战的凶险程度甚至不如当初薛长山带人进攻白虎寨。 白虎寨里的山贼至少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敌人来了还有一股血性去拼杀。 可白莲教徒固然有着崇高的“信仰”,但没有战场经验,没有精良军械的缺陷却是“信仰之力”无法弥补的。 战斗太过轻松,以至于顾思南都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之前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村子里的白莲教徒太弱,而是薛长山这些手下太强。 并且他们强大的战力不仅仅源于更好的练兵之法以及精良的军械,更是因为有薛长山这样一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统帅。 说真的,顾思南并不认为在战场上的薛长山是个合格的统帅。 他永远冲在最前面,战场上真正在指挥战斗的其实是祖大寿。 但不得不承认,虽然薛长山一门心思只想冲锋,可他确实极大地振奋了队伍的士气。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薛长山就已经带队彻底冲垮了城寨里的白莲教徒。 一片刺鼻的血腥气息中,他们找到了顾林的秘密仓库。 更重要的是,找到了顾思南的两个弟弟。 “思北!思西!” 看到两个弟弟被营救出来的那一瞬间,隐忍许久的顾思南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 此刻城寨之中只有薛长山他们的人,倒是不用担心身份暴露。 薛长山没有理会这对在战场上重逢的姐弟,找到仓库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 顾林的私藏足足有三个大仓库,其中一个仓库里堆满了金银。 看到其中还有大量金银首饰,薛长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藏品”他很熟悉,在他剿灭过的很多山寨的仓库里都有这些东西。 不过想来顾林这位白莲教大长老肯定不是会打劫之事,一来不符合身份,二来也不符合他秘密传教的宗旨。 不出意外,仓库里的大量财富应该都是他通过传教所得,也就是那些信徒们的供奉。 但现在既然薛长山找到了这里,那这些教徒们的供奉就只能给他充当军费了。 就在此时,三狗被祖大寿派来传信。 “老大,我们找到他们的粮仓了,祖将军让我问你怎么处理。” 第九十六章 后手 “全烧掉。”薛长山想都不想的说道。 “啊?”三狗一愣,很少见的没有马上执行薛长山的命令。 他们在另外一大片仓库里发现了上万石粮食,并且是纯粮食,而非粮食和草料混杂。 且不提在接连天灾的年景下,这上万石粮食有多值钱。 只说在他们这特殊时刻,上万石粮食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一把火全烧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三狗有些肉疼,眼巴巴的看着薛长山,想让薛长山收回命令。 “快去传令,我们没时间耽搁!” 薛长山哪能不知道三狗的小心思,但还是一脚把他踹开。 随后在他的指挥下,手下们很快就把这一仓库的金银珠宝搬了出来。 其实这些金银之物并没有太高的价值,折算下来最多不过相当于一两万两银子而已。 这还是因为其中大多数是由黄金打造的首饰,如果全是白银的话只会更少。 但也多亏了并不全是白银,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薛长山他们根本拿不走这些东西。 除了金银和粮食外,薛长山最关注的还是军械。 不出他所料,虽然这里的军械不少,但同样还是没有类似于龙手弩之类的“高级货”。 想来可以理解,就算是顾林真的有那种东西,在起事之前也肯定已经给自己的核心队伍装备上了,而不是放在仓库里吃土。 从松林村的“库存”来看,这里确实是顾林的秘密据点不假,但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更不是最重要的一个。 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上万石粮食,亦或是数百套各式甲胄。 这些东西的价值确实不低,可如果顾林只有这点家底的话,他绝对不敢公然造反。 可以想到,顾林必然还有很多类似的秘密据点。 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肯定也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 将财物和军械都搬出来时,城寨的另一处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薛长山知道,祖大寿得到自己的命令后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粮食固然重要,但上万石粮食他们根本带不走。 原地销毁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如果不烧的话,这些粮食很快就会成为白莲教起义军的军粮。 如果薛长山没猜错的话,像松林村这种秘密据点应该是顾林给自己留的后手。 一旦起义军的形势不妙,在这些秘密据点里留下这些资源,也许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不过这个据点已经被薛长山拔掉,顾林的后路相应的也少了一条。 其实除了粮食之外,薛长山抢到的金银和军械也很难靠他手下这些人带走。 所以早在开战之前薛长山也给自己留了后手。 周家商队。 此前薛长山之所以用十天时间才把队伍运过来,就是为了让商队的规模尽可能的大。 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他们运走战利品。 若是仅靠他手下这些人,又要战斗,又要打扫战场,还要把东西运走的话,那就不用打仗了。 可以预见到,最迟在天亮的时候夏原县方面的白莲教起义军就会追击出来。 如果战斗部队还需要押解辎重的话,最终的下场就是被敌人追上,还会因为阵型大乱被人趁势砍杀。 松林村里可以战斗的白莲教徒基本被消灭干净后,剩下的村民虽然也都表现出了不俗的反抗意志,但也已经无济于事。 说到底他们不过就是一些有“信仰”的教徒而已,面对死亡的时候终究还是些没上过战场的寻常百姓。 当场让手下换上甲胄之后,薛长山带着人和一众金银、军械急匆匆离开了松林村。 周家商队的人离得很近,很快就跟薛长山的队伍接上了头。 只是看着刚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一众山贼军,商队里的民夫个个都显得噤若寒蝉。 “三狗,你带一个百人队押送东西去开原县。”东西交割之后,薛长山直接对三狗下令道。 开原县是夏原县的邻县,是薛长山原本选定的后路之一。 其实最开始薛长山是想抢了东西就会开宁卫营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坐实这件事是开宁卫官军所做。 但如今夏原县已经起事,紧挨着夏原县的开宁卫肯定会很快就遭到起义军的攻击。 就算是为了栽赃,他也不能再冒险带人返回开宁卫。 好在冯朝在夏原县出事之前逃了出来,还阴差阳错的直接逃到了薛长山的队伍里。 有这个开宁卫的千户和他的一些卫兵在,就算直接赶赴开原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当冯朝听到他要跟着商队一起去开原县时,他却表现得很抗拒。 这个表现让薛长山有些疑惑,此去开原县并没有多少风险,他躲进县城里也能安全很多,为什么他会拒绝? 祖大寿低声给薛长山解释道:“他是开宁卫千户,肩负着守土之责。” “夏原县已经落入贼手,开宁卫官兵非但不能逃,他们还必须得死战到底才行。” “不管贼势有多大,只要他跑了就是临阵脱逃,事后肯定是要被问斩的。” 听到祖大寿的解释,薛长山这才恍然大悟。 不管开宁卫是不是已经烂到根,朝廷的规矩不能坏。 卫所官兵若是在民变时先逃了,跟主政一方的官员弃城而逃是一个道理。 冯朝深知开宁卫里没有能出战的士兵,回去就是死,但逃走也绝对是必死无疑。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跟在薛长山的队伍里。 薛长山之前想利用他而想出的借口,此刻竟然成了他的护身符。 因为冯朝手上有北安府代知府张松的求援信,薛长山这些人也是以他手下士兵的身份攻打的松林村。 只要他现在赖在队伍里不走,至少剿灭松林村白莲教徒的功劳肯定会算在他身上。 如此一来,这个功劳就可以先保住他的一条命。 哪怕他事后寸功不立,也不会被朝廷追责,反倒是到现在都杳无音讯的开宁卫指挥使肯定难逃一死了。 可如果他现在带人躲进开原县,不管是形势所迫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还是会落入被朝廷时候问责的局面。 冯朝甚至还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等到开宁卫被白莲教徒攻破之后,很多亏空的账目也就永远不会再被查明白了。 想到这,冯朝更加坚定了留下了的想法。 “薛老大,看在我之前卖你那么多东西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 祖大寿并不知道冯朝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只是念在当年的同袍情谊的份上,他也不希望薛长山把冯朝推进深渊。 可就在祖大寿刚要开口帮忙求情时,薛长山却忽然说道:“不行,你必须去开原县。” 第九十七章 长远打算 “薛老大,这……” 冯朝瞬间傻眼,随后可怜巴巴地看向祖大寿,想让对方帮着自己求情。 祖大寿同样一脸疑惑,却没有急着开口。 自己之前已经给薛长山解释得很清楚,他绝对不会是故意想让冯朝回去送死,肯定是另有安排。 果然,薛长山随后便解释道:“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份,回开原县征兵。” 此言一出,这下冯朝和祖大寿一起傻眼。 祖大寿是真的看不懂薛长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最稳妥的做法不应该是快点回米阳县吗? 白莲教起义肯定不会只在夏原县这一地,谁也不知道米阳县会不会也有什么意外。 且不提他们去了开原县能不能征到兵,就算能征到又有什么用? 而冯朝的想法则十分简单。 去县城里征兵,我也配? 别看他这个千户是正五品官,可根本没法插手到县城事务里。 要说手中权力,主政一方的七品知县比他这个五品千户要大多了。 就算他赶到开原县,也根本不可能从知县手中夺得半点权力。 “事不宜迟,赶快行动,我带人留下断后,之后会去开原县跟你们汇合。” 情况紧急,薛长山不想多费口舌,不耐烦地催促冯朝上路。 冯朝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夏原县里的白莲教起义军随时有可能追杀过来。 开始一想到如果现在跟薛长山分开,自己唯一的保命机会就有可能丧失,他还是不想挪动一步。 “老大,说说你的计划吧。”祖大寿心中的疑惑也很多,终于忍不住说道。 “我要打造一条相互之间可以支援的防线,把米阳县护起来。”薛长山终于解释了一句,但也仅仅只是一句。 他忽然看向冯朝,抓着对方的衣领拽到自己身前。 “想死还是想活?”他冷冷问道。 “想活,想活。”冯朝连忙点头。 “想活就去开原县,不需要你征多少兵,至少先确保城中别乱。” 说到这,薛长山几乎是透着寒气警告道:“我要一个稳定的开原县,知道吗?” 感受着薛长山身上的杀气,冯朝知道如果自己还要继续说废话的话,回应自己的就不是警告而是尖刀了。 带着一头雾水和十足的恐惧,冯朝最终还是跟着三狗和周家商队朝开原县赶去。 冯朝刚走,薛长山又马上对祖大寿说道:“走,回松林村。” “嗯?回哪?”祖大寿一愣。 “回松林村。” “老大的意思是,在松林村伏击白莲教的援军?”祖大寿问道。 看到薛长山点头,祖大寿也跟着笑了起来:“有道理。” 白莲教起义军刚刚在夏原县获得大捷,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或者说正是极度膨胀的时候。 顾林如果知道松林村被攻打,第一想法肯定是带人回去调查清楚,而不是漫无目的的追击。 如果能在半路设伏,必然可以再一次痛击起义军队伍。 松林村一战已经让祖大寿看出起义军的深浅,说到底其实这就是又一场同州起义而已。 不管顾思南把白莲教说得多神秘,说到底这不过就是准备时间久一些的农民起义罢了。 白莲教里显然没有太多有军事才能的人,暗中筹划这么多年都没能练出一支精兵出来。 就连藏着家底的老巢里都是一些杂兵,所谓的起义大军自然也不可能有太强的战力。 他们仅凭六百人就能杀穿松林村,烧了粮食,劫了物资,甚至还能大摇大摆地运出去。 折腾这么一圈下来,却仅仅战死了十几人,足见白莲教起义军整体战力的低下。 对于接下来可能爆发的伏击战,祖大寿并不觉得紧张。 但祖大寿却并未轻视这次起义,而是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原因很简单,起义军初期战斗力低下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真正的威胁并不是他们部队战力的强弱,而是他们部队发展速度的快慢。 起义军之所以能起势,就是因为朝廷的压迫太狠,百姓们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奋起反抗。 薛长山他们可以凭借一支精兵在局面战场上取得一些胜利,却无法消灭百姓对朝廷的怨气和反抗的决心。 如果不能迅速扑灭白莲教起义,他们就会如同星星之火一般,迅速燃起燎原之势。 等到起义军发展到几万甚至十几万大军的时候,就算薛长山他们的人再能打又如何? 在绝对体量面前,小股部队精锐与否已经很难影响大局。 祖大寿明白,薛长山现在想做的就是在他们起势之前尽可能地削弱他们的力量。 但他不知道的是,薛长山已经开始了更长远的布局。 薛长山同样没有因为松林村一战就看轻白莲教,他相信白莲教准备这么多年不可能真的一无是处。 他们的发展壮大是不可避免的,现在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们快速发展,以及着手布置后续的防守。 他要建立一条防线,一条有几座城池互相呼应的防线。 这是来自关宁锦防线的灵感,在乱局之中抢下几个战略要地。 遥相呼应,相互支援,虽然无法破局,但却至少可以在起义军的浪潮中自保。 是的,薛长山现在想的仅仅是自保而已。 他没有野心仅靠自己的力量就消灭白莲教起义。 这必将是一场席卷整个北直隶的起义,他要做的就是在朝廷派遣平叛大军赶来之前,保住自己的老巢——米阳县。 但想守着一座孤城对抗数以万计的起义大军,那绝对是痴心妄想,所以他必须尽快把能利用的力量串联起来。 派了冯朝去开原县后,他也把顾思南打发走了。 接下来的战斗中,顾思南将是一个重要的变数。 只是不知道顾思南能不能成功在白莲教里上位,薛长山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看顾思南的表现了。 顾思南这颗旗子能不能发挥作用尚未可知,但薛长山早早安排出去的斥候却始终都在稳定发挥。 早在他最初开始招募乡勇时,薛长山给祖大寿定下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培养出一支精锐的斥候队伍。 情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薛长山一直注重密牒和斥候的培养。 密牒方面李九已经愈发出色,而斥候队伍在这一战也里也发挥出了重要作用。 他们清楚地侦查到白莲教起义军的动向,一支千人规模的队伍已经从夏原县出发,直奔松林村而来。 除此之外,并没有第二路追兵出城。 藏在伏击的雪地上,薛长山忽然轻声念叨起来:“大寿,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奇袭夏原县?” 第九十八章 关宁锦防线 也许是今夜疑惑的事情太多,以至于祖大寿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句话都显得很平静。 “老大,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吧,我发现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想法。” 祖大寿说的是实话,他虽然有着丰富的战争经验,却还是看不透薛长山到底想干什么。 薛长山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大,马上叮嘱祖大寿不要当真。 但在等待期间,薛长山还是把他之前想到的想要组建一条防线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祖大寿听完薛长山的想法后,忽然陷入了沉默。 “怎么,我的思路有问题?”见祖大寿不说话,薛长山疑惑地问道。 薛长山也知道自己更多是在纸上谈兵,跟祖大寿说起自己的想法也是想让他从实际角度出发给自己一些建议。 如今祖大寿迟迟不开口,让薛长山也变得没有了多少底气。 结果祖大寿在沉默良久之后,忽然一脸兴奋道:“老大,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虽然祖大寿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脸上的表情却足以证明他的态度。 “我的想法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我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了。”祖大寿如实道。 祖大寿并不是在奉承,而是他打心底里认为这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不管起义军声势多么浩大,发展势头多么迅猛,他们的缺陷都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弥补的。 比如攻坚战,这是起义军最不擅长的战斗方式。 起义军里很少有明确的军规,就算有也很难执行。 再加上缺乏攻城器械,导致起义军其实很难攻克防守坚固的城池。 就说一年多前的同州起义,那些被破的城池基本都是因为官员无能导致城池几乎不设防,这才让起义军冲进城去。 哪怕能组织起一批乡勇守城的,都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薛长山真的可以将米阳县附近的几个县城都团结起来,县和县之间形成一条能相互支援的防线的话。 就算不能重创起义军,至少也能在混乱的局面下守住一方安稳。 这比他最开始想的尽快带兵回米阳县,坐守孤城的想法要成熟太多太多。 看着薛长山格外年轻的脸,祖大寿不禁暗暗感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帅才?” 就在祖大寿感慨不已的时候,薛长山忽然又说道:“大寿,你说辽东战场是不是也能照搬这一套思路?” 听到薛长山主动提起辽东,祖大寿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他生长在辽东,又在辽东拼杀半生,那里就是他的执念,但他又不太敢奢望真的可以杀回辽东。 哪怕薛长山曾给过他承诺,他也不觉得这件事真的有希望实现。 “辽东战场太复杂了,后金人也不是这些刚学会拿刀的农民起义军。”祖大寿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 薛长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祖大寿此刻的心情。 眼见白莲教起义军迟迟不到,斥候还能顺畅地传回消息,薛长山索性清了清嗓子,把珍藏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 “后金人再难对付,他们终究是侵略者,他们发起的每一场战争都是为了掠夺而来。” “在我们还无力剿灭他们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竭尽所能降低他们战争的收益,甚至让他们得不偿失。” “如果我们有机会出山海关,就应该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方法对付他们。” “首先,我们必须夺下宁远城,那绝对是可以成为胜负手的关键城池。” “宁远三年环山一面环水,又是通往山海关的必经之路。” “后金人毕竟还落后,他们没有水军,那么我们利用水路为宁远输送物资,在后勤上就先赢了一半。” “坚守宁远城,将大大降低我们的战争成本,同时让后金人疲于奔命。” “只要我们坚守住宁远城,那么山海关至宁远之间的区域就可以成为我们的稳定后方。” “到时候我们便能就地征兵,以辽人守辽土,然后开始屯田,缓解后勤压力。” “只要宁远不丢,我们就可以构建起自山海关到宁远之间的第一道防线,可以称之为关宁防线。” 寂静的夜幕中,薛长山声音轻柔地说着关宁防线的发展思路。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除了祖大寿之外就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可他的声音又很重,重到每一个字在祖大寿耳边响起时都如同惊雷。 祖大寿在辽东战场征战多年,并且不是那种只知道拿刀砍杀的大头兵,他对辽东战场的认识远超常人。 还在辽东时,他们那些有心杀敌的将领们不止一次商议过对策。 可是他们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更多征兵,更好练兵,更多地向朝廷要粮,跟后金人死战到底。 起初辽东总兵和经略并非不支持这种观点,也不是没有去过主战派官员。 但随着惨败越来越多,主战派们也开始心灰意冷,战局便一再恶化。 而现在,当他听到薛长山说出“结硬寨打呆仗”那六个字时,祖大寿如遭雷击。 当薛长山说出关宁防线的种种细节后,他更是惊为天人。 恍惚间,祖大寿甚至怀疑薛长山是不是辽东战场上的某个老将军投胎转世。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对辽东那么熟悉? 仅凭看书就能提出如此一针见血的策略? 祖大寿自然不会想到,他其实猜对了一半。 薛长山虽然不是投胎转世,但确实是带着“前人”经验穿越而来的。 薛长山之所以对辽东那么执着,就是因为他坚信自己带来的这个经验是好用的。 关宁防线可不是他薛长山的计划,而是孙承宗、熊廷弼、袁崇焕等人杰在战场上实践而来的宝贵智慧。 看祖大寿稍稍缓过神来之后,薛长山又把后面的计划说完。 自宁远继续北上,经连山、塔山、松山抵达锦州,还可以修建宁锦防线。 到那时,便可以彻底形成一条以山海关为后盾,宁远为中坚,锦州为先锋的坚固防线。 其间多修堡台,作为联防据点。 再结合屯田和火器等手段,必能让这条防线固若金汤。 等到后金人打不动时,他们也许就可以积攒力量彻底消灭那些异族了。 当薛长山说完这些时,祖大寿整个人彻底陷入呆滞状态。 许久之后,祖大寿忽然起身,单膝跪地看向薛长山。 他的神情无比激动,激动到甚至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在他看来,关宁锦防线必然可以修成,因为这是最适合辽东战场的策略,有极大的可行性。 一旦此计达成,辽东必将重获安宁。 这是辽东之幸,更是辽人之幸。 祖大寿有太多感激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薛长山冷着脸把祖大寿拎起来,沉声道:“我们之间不需要讲究这些,好好打仗,早一天积攒够力量,我们就能早一天去辽东。” 祖大寿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后按下了激动的情绪。 薛长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说道:“该说的我也说完了,那么我们的米阳防线就交给你来布置吧。” 听闻此言,祖大寿连连摆手:“老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这些事还是你来做最好。” “不行,你们也需要成长,不能事事都让我亲力亲为。”薛长山背着手,摆出一副高手寂寞的姿态。 其实他是很清楚自己的短板,他能说出关宁锦防线的详细计划是书上写过,他又恰巧记下过。 可眼下的这个混乱局势可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让他借鉴,最好的办法还是让祖大寿这种真正身经百战的将军去布局。 祖大寿哪里知道薛长山这是扬长避短,只当是薛长山真的想历练自己,当即一脸严肃地答应下来。 “这就对了,指挥的事情你来,我只想砍人。”薛长山笑着说道。 若是放在过去,祖大寿可能真的就信了。 但经历今夜的谈话,他说什么都不会再相信薛长山的鬼话。 就在此时,他们等候许久的白莲教援军终于出现在他们伏击的路上。 薛长山见状大喜,耐心等待敌人行军过半后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手持陌刀冲了出去。 “兄弟们,跟我冲!” “铁刀天王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来将可留姓名?” 听着薛长山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祖大寿面色古怪,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第九十九章 高强度行军 薛长山在战场上胡乱喊着话,一会自称铁刀天王,一会又变成了盖世天王。 狭窄的战场上,一下子涌现出十几个“天王”,更离谱的是这些天王还全都是一个人。 祖大寿虽然感觉好笑,但他知道这只是薛长山比较奇葩的喜好而已。 并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奇葩喜好确实能给队伍带来很好的效果。 只要薛长山还在喊话,他们的人就都会知道他们的老大正在战场上跟他们一起拼杀,并且永远冲在最前面。 有薛长山在的战场,就完全不用担心自己这边士气会低迷。 尽管薛长山手上只有不到五百人,可这五百人却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一场爆发在狭窄山路上的突袭,对白莲教起义军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看得出来,这支深夜出城的队伍应该已经算是白莲教起义军里的精锐。 千人规模的队伍里少说有三四百人穿着棉甲,手上拿着的也是制式的长兵器,而非镰刀、锄头甚至长木棍那样的“武器”。 一支刚刚起事的起义军队伍就能有这种程度的装备,确实可以看得出来顾林为此注入了不少心血。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薛长山。 薛长山手下这支山贼军本就常年与人厮杀,在祖大寿的调教下更是直接蜕变成了战场精兵。 在有心算无心的伏击战里,他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形成了碾压之势。 薛长上想到了起义军不禁打,却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禁打。 开战之后没多久起义军便开始丢盔弃甲地后撤,薛长山甚至来不及带人堵截。 薛长山倒是没想过要把对方赶尽杀绝,只是他想抓住带队的头领,审问一些重要信息。 可惜头领显然跑得比小兵快得多,漆黑的夜里薛长山根本找不到对方的影子。 最后只能抓几个普通逃兵审问,大概了解了一下现在夏原县内的情况。 审问过后,他随手杀死了这些逃兵。 “就这种程度的话,我还真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打下夏原县了。” 看着逃走的白莲教起义军,薛长山一脸不屑的说道。 他很少会轻视自己的敌人,除非敌人真的已经废物到了极点。 白莲教起义军的糟糕表现,甚至让他想起了第一天穿越过来时,自己带出城的那些米阳县衙役。 但凡碰到凶残一些的敌人,他们就只会逃跑,指望这些人真的可以夺天下? 祖大寿知道薛长山只是那股疯劲还没有消退,压根就没理会他想攻打县城的想法。 “老大,我们现在去哪?”他认真问道。 祖大寿感觉现在应该去开原县了,他们的商队还在路上,赶回去汇合更能确保安全。 但在此时,薛长山却忽然说道:“去开宁卫。” “嗯?”祖大寿不解道:“现在去开宁卫必然很危险。” 刚刚祖大寿也趁乱抓住了一些逃兵,审问出了夏原县的情况。 虽然白莲教起义军还没有腾出手来攻打开宁卫,却已经有了向那边进攻的计划。 而薛长山他们很清楚,开宁卫内部已经烂到了极点。 冯朝身为千户,遇到起义时都是直接逃到薛长山这边,而不是回营城里组织手下战斗,足见他很清楚根本没有人能拉出来战斗。 如果薛长山带人赶去开宁卫时正赶上起义军也出兵,那可就麻烦了。 今夜的接连两战虽然都赢的十分轻松,可说到底这两场战斗都是有心算无心的偷袭。 薛长山手下再怎么精锐,再怎么全员披甲,也还远远没有达到天下无敌的程度。 如果在正面战场上遇到十倍甚至数十倍于他们的敌军,能保持完整建制逃走就不错了。 “就去开宁卫,那里的东西必须拿走,拿不走也要烧掉!”薛长山沉声道。 无视祖大寿的劝阻,薛长山再一次分兵。 这次他甚至铤而走险地只带了一百人,全员不带粮食轻装上阵地出发了。 原本祖大寿还十分担心,但当他看到薛长山带走了他们最初的那批兄弟们,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至少这证明薛长山不是去做没把握的事情,他绝对不可能带着自己最亲近的手下去送死。 当祖大寿带着人追上“商队”并快速朝着开原县进发时,薛长山也带着他的百人队赶到了开宁卫。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擦亮,薛长山也终于看清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些兄弟们的样子。 一夜的两场大战之后又来了一场急行军,薛长山这些手下的脸上已经疲态尽显。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怨言,反而眼中有光的跟着薛长山。 倒不是这些山贼军有多高的觉悟,只是因为薛长山给赏钱从不手软。 不幸中的万幸,在细微的晨光中薛长山看到了尚未遭受到攻击的开宁卫营城。 “去叫门,就说冯千户剿匪回营。”薛长山对手下说道。 手下刚准备走,他们却看到营城的大门忽然打开,紧接着又有一群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不等薛长山下令,他身后的手下便马上结阵准备营地。 但下一刻他们却发现不对。 营城里出来的人似乎不是准备战斗,而是想要逃跑。 这些人穿着破旧的棉衣,看起来就好像是逃难的百姓。 但他们身上都鼓鼓囊囊的,好像揣了不少东西。 “拦住他们!”薛长山脸色不善道。 在武器的威胁下,这些打算从营城里逃走的人很快被拦住。 一番审问之下,薛长山才知道这些人果然就是开宁卫营城里的逃兵。 自打夏原县出事之后,将近一天的时间里营城之中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千户以上的军官。 眼看着即将天亮,起义军随时有可能杀过来,留在营城里的这百十来人便打算自谋生路。 营城里稍微好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装到身上,算是给自己逃亡路上准备的一点盘缠。 面对这个情况,薛长山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好在他对这些卫所士兵早已经不抱希望,这些人干出这种事来并不让他意外。 他甚至懒得阻拦这些逃兵,问清楚情况后便任由他们带着偷走的东西逃亡。 尽管薛长山现在很缺兵,却根本不想让这些人加入到自己的队伍里。 这些人早就混成了兵油子,让这样的人加入到自己的队伍里只会坏事。 战斗时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冲在最后面,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们就是溃败或者哗变的源头。 放走了那些逃兵后,薛长山直接带人冲进营城,直奔他的目标而去。 终于,在营城之中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第一百章 致命疏漏 薛长山看到了战马,在开宁卫营城的马厩里。 当他第一次进入开宁卫营城时就盯上了这些马,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之所以之前淡漠处之,不是薛长山不想要,而是没想好怎么要。 大乾朝的马政十分完善,官兵饲养的战马都会被做上标记然后记录在文簿上。 也就是说,战马这东西是可以追溯到源头的。 它们不像军械那样可以被轻易倒卖,毕竟买卖双方都很难做好掩饰。 薛长山一直处在暗中积攒力量的阶段,自然不想因为购买大量战马而暴露自己的秘密。 但在如今的局面下,薛长山却有了充足的理由带走这些战马。 毕竟如果他不拿,等到白莲教起义军赶来的时候也肯定会给带走。 与其资敌,不如他先笑纳。 开宁卫营城里的战马有一百多匹,不过其中绝大多数的战马看起来都有些瘦弱。 按照大乾朝马政里的标准来评定的话,这些勉强也就能算是二等马。 不过想到开宁卫官军私下倒卖军械的行为,如今开还能剩下这一百多匹二等马已经属实不易。 但拿下马匹之后,薛长山却又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的绝大多数手下都不会骑马! 对于农耕民族而言,马是一个很奢侈的存在,称其为奢侈品其实也毫不为过。 想养好一匹马的花销极大,不但需要耗费财力,还是有足够的人力。 而寻常百姓除了种地之外,还需要肩负摊牌下来的各项徭役。 不管是财力还是人力,对百姓而言养马都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可是马匹又不能像耕牛一样对他们的生活有任何改善,自然没什么人会主动去接触马。 薛长山手下的这些山贼军虽然善战,但终究都是寻常百姓出身,会骑马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此前薛长山忽略了这一点,导致他现在陷入到了一个危局之中。 他只带了一百人来抢马,为的就是抢到马之后能飞速撤走。 可现在非但不能快速转移,反而因为多了上百匹马导致队伍的行进速度变得更慢。 现在就算放弃这些战马,他的队伍也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敌人的包围中。 如今的问题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住这些马,而是能不能保住他和手下的命! 要知道他们此行是真正的轻装上阵,身上仅带了一天的口粮。 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回不去开原县的话,他们就会饿死在路上。 总不能费尽心思抢来一百多匹战马,就是为了在路上杀着吃吧? 这像话吗? “不行,马绝对不能不要,至少不能杀了吃肉。”薛长山暗暗想道。 对他而言,战马实在太珍贵了。 哪怕真的把战马留在这里拱手让给起义军,他也不想就这么杀掉。 以起义军的实力来看,就算留给他们,将来薛长山也有机会再抢回来。 可如果在这里全杀了,短时间内肯定再难有碰到这上百匹战马的机会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个斥候忽然从远处策马狂奔而来。 待斥候进入队伍,薛长山才知道这是祖大寿临走之前做的后手安排。 他不放心薛长山孤军深入,把他们队伍之中仅有的三个快马斥候留在了夏原县附近策应薛长山。 多亏了祖大寿的这一手安排,让薛长山不至于在这种局面下成为睁眼瞎。 “老大,夏原县里又杀出来一支起义军,大概千人左右,直奔开宁卫营城而来了。” 斥候带来了薛长山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以他们队伍现在的状况,再想重现昨晚轻松击溃上千起义军的盛况根本不可能。 失去黑夜的掩护,又没有可以伏击的地势,再加上手下已经严重困乏,此时再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敌人很快就会杀到,现在才想撤走的话已经晚了。 绝境之下,一直跟着薛长山东征西战的麻子走到薛长山身边。 “老大,你骑马先走吧,就凭起义军那些臭鱼烂虾肯定拦不住你。” 其他几个在同州起义时就跟在他身边的手下也都附和起来,想让薛长山独自骑马撤走。 除此之外,那些被薛长山收服的山贼军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他们能在此时不开口反对就已经是最好的反应,毕竟他们都很清楚,一旦薛长山独自逃走,他们留在这里将必死无疑。 见薛长山又陷入沉默,麻子一脸急切道:“老大,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众人还想再劝,却被薛长山出手拦住。 他把斥候喊了过来,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脱下山文甲,又把陌刀递给了对方。 “拿好我的东西去开原县,告诉大寿我准备混进白莲教起义军。” “让他不要担心,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计划做事就行。” “等我回去,我肯定能回去。” 在他的厉声呵斥下,斥候带着满腹的疑惑策马狂奔而去。 “老大,你是认真的?”斥候走后,麻子一脸震惊地看向薛长山。 看到薛长山点头后,麻子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语。 哪怕薛长山说现在要带着他们杀回去,或者翻山越岭从雪山绕回去,麻子都能接受。 可现在他却要主动去“投靠”起义军,这却让所有人都傻眼。 虽然他们都知道所谓的“投靠”肯定是假投降,可他们又要如何取信于白莲教呢? “别慌,现在无非就是让你们干回老本行而已。”薛长山笑着说道。 薛长山的想法很疯狂,他是打算伪装成一伙山贼去投靠夏原县里的白莲教起义军。 这个看似疯狂的想法,其实有很大的可行性。 薛长山不是没造过反,在同州起义的时候他几乎经历了起义军兴起和覆灭的全过程。 起义军初期为了快速打下更多地盘,肯定会拼了命地吸收一切可以吸收的力量。 此时谈忠心和战斗力是毫无意义的,人多才是王道。 麻子他们担心“投靠”之后被针对,是因为他们心虚。 毕竟一天前他们才刚刚打掉起义军的一个秘密据点,杀了许多白莲教徒。 一旦东窗事发,他们能被直接乱刀砍死都算是运气好的。 可薛长山却一点都不心虚。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到不久前还在大肆杀戮白莲教徒的人,现在却会带人投靠白莲教。 他也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眼下只能如此了。 白莲教敢在夏原县起事,就意味着附近的村子里也肯定都是白莲教徒。 官道不能走,走山路又不能往村子里躲。 至于躲进深山…… 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在没有充足粮食和御寒衣物的情况下往深山里钻,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会真有人以为,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冬天。 有人可以仅凭一身棉衣,且没有粮食和向导的情况下,还能在雪山里顺利前行吧? 不会吧? 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给手下做完了一番叮嘱后,薛长山带人躲在了营城的墙垛上。 是死是活,就看带兵前来的起义军将领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第一百零一章 演技 贾铁此刻的内心充满忐忑。 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开宁卫营城,他却迟迟不敢下令继续前行。 作为起义军里的一个校尉——白莲教起义后内部制度效仿汉制——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如果是一直留在夏原县里狐假虎威他是不怕的,但带兵出城实在是太危险了。 在出城之前他就知道松林村出事了,还知道被派去松林村救援的队伍也被杀得丢盔弃甲。 并且根据侥幸逃脱之人的说法来看,在城外对他们出手的应该就是官兵。 因为那些人进退有度,战法娴熟,还人人披甲,很明显训练有素。 这个消息让夏原县里的起义军高层都变得紧张起来,他们谁都没想到夏原县附近竟然还有真能打仗的官军。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攻打开宁卫营城是大长老顾林规划中的重要一步。 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秘密传教的时候,而是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开始造反。 如果因为害怕官军就不出城的话,他们很快就被朝廷的平叛大军堵死在城里。 然后贾铁被派了出来…… “该死的王小山,老子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找机会扒了你的皮。”贾铁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 他和王小山都是跟了顾念很多年的老人,原本两人在顾林手下也算是平起平坐,但因为各自的利益始终有争端。 昨天在夏原县起事后,王小山那家伙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他带人活捉了要逃走的知县。 因此王小山顺势成为夏原县里起义军的最高头领,贾铁再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可他能眼下这口窝囊气,却接不下这莫大的风险,看着不远处的开宁卫营城他一直逡巡不前。 营城之中,看着外面的情况,麻子有些不解道:“老大,他们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 “别急,再看看。”薛长山镇定自若道。 从外面那支人马的动向来看,带队之人似乎并不想主动进攻开宁卫营城。 这让薛长山对白莲教起义军有了更详细的判断,他们斥候的侦查能力很差,连营城已经变成空城都不知道。 意识到营城之外的起义军还处在敌我情况未明的情况下,薛长山决定给对面一些帮助。 “开城门,赶马出城。”薛长山当即下令道。 他们按照原本计划好的方法,伪装成一伙来开宁卫营城趁火打劫的山贼,赶着“偷”来的战马准备离开。 营城之外,第一眼看到一群人赶着一匹马出现时,贾铁下意识就想让手下撤退。 他以为敌人派出了骑兵! 好在手下眼尖,连忙提醒道:“护法别慌,那些人好像不是官军,看着像是去营城里偷马的。” “嗯?偷马?”贾铁微微一怔,连忙认真看了过去。 待他看清一群人笨拙地赶着一匹马从营城里出来后,不禁露出几分不屑之色。 “难道开宁卫营城里已经没有官军驻守,连一伙小贼都能进去偷马了吗?” 其实这是句废话,贾铁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他们常年在夏原县附近传教,怎能不知道开宁卫的官军有多废。 他今天之所以畏惧出城,怕的是那支神出鬼没的强大官军。 而不是开宁卫的卫所官兵,更不是一些只会小偷小摸的贼人。 贾铁的手下们憋闷多时,眼见没有强敌出现,他们马上恢复了欺软怕硬的本色,嗷嗷叫地冲出去准备杀人夺马。 看着汹涌来袭的敌人,麻子等人下意识地就又想结阵迎敌。 薛长山大喝一声:“别动!” 他的意思很明确,所有人不许结阵,否则就会马上暴露身份。 就在此时,一大批起义军已经嗷嗷叫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跟我上!” 见此情形,薛长山低吼一声,带着十几个人越过马群冲了出去。 薛长山穿着最普通的布面铁甲,手持一杆长枪,刚一冲出马群便接连挑飞了三四个起义军士兵。 他出手极有分寸,每每出手都能重创敌人,但却不会致死。 仅仅打了片刻,他就听到人群对面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住手!” 循声望去,喊话之人正是带队的贾铁。 薛长山看出贾铁在起义军队伍里的头领地位,顺势收起长枪,随即又装出一副不忿的神情死死盯着贾铁。 此刻的他脸上又粘上了一圈大胡子,伪装成了“薛大”的模样。 他的手艺虽然还是不能跟陈三玄相比,但却已经足够在陌生人面前伪装自己。 贾铁喊完话之后便笑着走了过来,明明他的很多手下都被打成重伤,他却丝毫不恼,反而一脸兴奋。 他刚才纵容手下抢马是习惯使然,但在看到薛长山的身手后,他马上意识到此人不简单。 如果能把这种江湖高手招揽到自己麾下,自己岂不是如虎添翼? 抱着招揽之心,贾铁停在了距离薛长山十丈开外的地方,很努力地想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见对方这副如此惺惺作态,薛长山就知道这家伙已经上钩。 正如他最初所想的那样,忽然投靠白莲教起义军的决定虽然看起来很疯狂,但却很有可能成功。 毕竟白莲教起义刚开始,他们急需要扩张势力。 哪怕是为了做戏,也要装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薛长山生怕把戏演得太过火,在得知贾铁是白莲教里的一个护法后便马上转变态度。 “在下薛大,见过贾护法。”薛长山收起长枪,笑着说道。 “现在要叫校尉大人。”贾铁的一个手下在一旁纠正道。 薛长山略感意外,随即从贾铁口中得知了白莲教内部效仿汉制封官的做法。 对此薛长山没有多说什么,白莲教是“专业造反”的,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特殊用意。 眼见双方已经消除敌意,薛长山直截了当的表明来意。 他偷战马就是打算送去夏原县,加入白莲教“圣军”队伍。 他和他的山贼兄弟早就受够了朝廷的压迫,如今一心只想加入圣军,杀进天下狗官。 贾铁听的连连点头,若是手下能多出薛长山这样一支队伍,他跟王小山在夏原县里争锋时必将实力大增。 “薛头领独具慧眼,愿意弃暗投明,在下……嗯,本官倍感欣慰。” 贾铁开口称赞道,随即给出承诺:“带上你的兄弟跟我回城,以你的能力,不出三个月,本官一定保你做校尉。” 他贾铁现在不过就是个校尉,竟然许诺让薛长山也做校尉。 也不知道他是对起义军的发展太有信心,还是对自己往上爬的速度太自信。 可薛长山却忽然摇头,说道:“抱歉贾校尉,在下不能投奔于你。” 第一百零二章 主动暴露 贾铁的笑容忽然僵住,随即面色一沉道:“什么意思?” 说话间,他身边的一众手下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可是这些人却忘了,如果就这么开打的话,围上来的这些人未必是薛长山的对手…… 薛长山不想节外生枝,马上开口解释:“我来夏原县,是想投靠贵教圣女的。” “投靠圣女?”贾铁变得更加严肃,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眼前之人自称是山贼,为什么会认识他们白莲教的圣女,甚至还指名道姓地要来投靠? “你到底是什么人?”贾铁沉声问道。 “我叫薛大,是个山贼。”薛长山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继续说道:“我跟顾思南是在鼎山县认识的。” 闻言,贾铁目光一寒,继续问道:“然后呢?” “我在鼎山县帮了她大忙,她答应会给我一场富贵,所以我现在来找她了。”薛长山解释道。 “你帮了她什么大忙?”贾铁依旧不死心地追问。 薛长山装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然后低声说道:“借一步说话。” 带着贾铁离开人群,薛长山终于开口:“她刺杀北安府知府的行动,是我帮她定下的章程,也是我最后带她设下的埋伏。” “不可能,那一次能成功,是因为……” 贾铁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他是白莲教护法,自然知道顾思南能刺杀成功,最主要的原因是遇到了正巧在鼎山县里暴露身份的白莲教徒。 是在他们的联手之下,才成功刺杀了北安府知府。 薛长山知道贾铁想说什么,他依旧镇定自若的说道:“顾思南在遇到程长老和耿护法之前,可是一直都是我在给她打掩护。” 见薛长山能说出这么多细节,贾铁不由得地开始相信他的说法。 外人知道白莲教刺杀知府这件事不难,可想知道其中细节,肯定得是知情人才能告知了。 毕竟事到如今官府都还没有抓住过当晚行动中的任何一人,这些消息只有可能是从他们这边流传出去的。 想到这,贾铁对薛长山的态度忽然逆转,再一次变成了无比赏识的状态。 这是个敢暗中筹划刺杀知府的狠人,跟他们这些起义军简直是绝配。 “薛壮士,我先带你回夏原县,然后帮你找圣女,怎么样?”贾铁发出邀请。 薛长山佯装意外道:“顾思南不在夏原县?” “大长老可能给圣女安排了更重要的差事,她暂时不在城里。” 贾铁笑了笑,随即又补充道:“但想找她应该不难,咱们先回城再说。” 薛长山原本的目的就是需要进城,见状便也不再坚持找顾思南。 在贾铁的带领下,薛长山一行人终于走进了夏原县。 一路上贾铁显得比较热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两个字——招揽。 对于一个敢刺杀知府,并且有能力刺杀知府的狠人,他自然很希望对方能被招揽到自己麾下。 作为白莲教的一个护法,他当然知道顾思南和顾林之间的情况。 哪怕白莲教正是急需用人之际,顾林也绝对不可能给顾思南委以重任。 就算顾思南真的出现在夏原县,她没兵没粮又没权,自然不可能吸引到薛大的青睐。 贾铁在回城时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原因很简单,他“攻打”下了开宁卫营城,还带回来了大量战利品。 如此“大捷”丝毫不亚于起义军夺下夏原县,他自然要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 夏原县县衙,王小山坐在大堂之上看着得意扬扬的贾铁,脸上虽然堆着笑,心里却在直骂娘。 他派贾铁去开宁卫营城是想让对方送死去的,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开宁卫。 在如今这个阶段,立下如此大功很有可能也会马上得到顾林大长老“加官进爵”的赏赐,这让他很不爽。 “贾校尉杀敌有功,此事我定会向大将军表奏为你请功的。”王小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白莲教起事之后,身为白莲教大长老的顾林便被教主封为大将军,地位仅在教主之下。 薛长山跟在贾铁身后,听着堂上之人文绉绉的发言忍不住想笑。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他也知道“奏”字只能用于臣子向帝王进言,而非臣子之间。 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真不懂,还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顾林取代白莲教教主,直接一步到位当皇帝。 不过他打心底里是愿意看到这些的,白莲教内斗得越凶,他才越有机会在这次的起义中保全自身。 他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堂上、堂下二人斗嘴,可渐渐的却失去了兴趣。 看得出来他们似乎都很想装出一副高深模样,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笑里藏刀。 可惜他们的刀根本藏不住,没说几句就开始直接破口大骂,甚至最后双方竟然真的直接在公堂之上都拔了刀。 贾铁大骂王小山走了狗屎运,捡了个杀知县的首功才当上中郎将,其实狗屁不是。 王小山也不甘示弱,明确表态贾铁就是个绣花枕头,给他机会他也不行。 不但他们两人剑拔弩张,他们身边的手下也都握住兵器,好像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说实话,薛长山打心底里不想让自己对这些起义军头领们有那种典型的刻板偏见。 他不愿意轻视任何一个敌人,这很有可能让他栽大跟头。 可是眼前这些家伙的表现却让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绝大多数起义军头领真的不足为惧。 他们就是那种典型的那种目光短浅的山野村夫,忽然得到点权力就小穷乍富般不知道该怎么炫耀和挥霍。 他所在的这支白莲教起义军,现在连夏原县都还没有彻底掌控,更没有明确的对外扩张计划。 可城中最重要的两个起义军头领却在为谁更勇敢而大打出手,丝毫没有想过此刻最重要的是一致对外。 甚至哪怕他们是为了争权夺势的话,薛长山都能理解,毕竟是为了往上爬。 可他们单纯就是想用一次械斗证明自己更勇猛,这让薛长山倍感无语。 看着眼前无比荒诞的一幕,薛长山忽然萌生出一种错觉。 这些家伙不会是识破了自己身份,故意在这演戏骗我吧? 正分神之际,他忽然被人抓住胳膊。 薛长山差点忍不住出手,待看清是贾铁在拉自己胳膊时才按下杀意。 “怎么了?”薛长山问道。 贾铁指着对面的王小山,咬牙切齿道:“去,把他给他杀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公堂出手 顺着贾铁的手指看向王小山,薛长山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觉得无聊了。 薛长山拔出腰刀,开口问道:“真的可以杀吗?” 明明他的语气平静到了极点,脸上也没有丝毫凶戾的表情。 可当他开口之后,刚刚还杀气腾腾的贾铁却忽然愣住,甚至感觉有些脊背发寒。 贾铁隐隐感觉到,只要他敢点一下头,眼前之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把王小山杀了。 王小山身前有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守着,可他却好像根本不在乎! “杀不杀?”薛长山继续问道,让贾铁心头又是一惊。 他们之间早在传教的时候就习惯了喊打喊杀,甚至也发生过不止一次械斗。 但真要说杀人,贾铁其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敢真的把王小山杀了。 贾铁沉默不语,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王小山也注意到了异样,眼神落在已经拔刀的薛长山身上。 “大胆,公堂之上敢对本官拔刀,来人呐,把他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随着王小山一声令下,那十几个守在王小山身前的汉子马上冲向薛长山。 看他们的架势,似乎不止是盯上了薛长山,好像连他身边的贾铁也想一起收拾了。 十几把明晃晃的腰刀猛地出现在眼前,贾铁忽然有些失神,情况怎么忽然变得不对了? 电光火石间,那十几个人已经冲到身前,有人竟然真的越过薛长山,从旁边狠狠砍向贾铁。 贾铁的一个手下仓促出刀护卫,却被对方一刀砍掉了几根手指。 眼见情况不对,忍耐多时的薛长山终于出手。 他猛地劈出一刀,直击冲到他面前的一个壮汉。 对方抬刀抵挡,却在双方腰刀碰撞的瞬间脸色大变。 好可怕的力量! 恍惚间那壮汉直感觉是被一柄重锤砸在刀上,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手中腰刀已经脱手。 对手的腰刀蛮不讲理的落了下来,险些把他的肩膀直接砸碎。 被砍中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倒地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人是用刀背砍向的自己。 可就是用刀背砍下的一刀也险些要了他的命,他隐隐感觉自己的锁骨好像真的被砍碎了。 而当他拼尽全力转过头砍向身后时,却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跟着他一起冲过来的其他几个人全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他们全都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身体某处发出阵阵呻吟之声。 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人被转瞬间制服,而是他们的中郎将王小山此刻竟然被那个家伙用刀抵在了脖子上。 这一次,薛长山用的是刀锋那一面。 从薛长山出手到最后制服王小山,整个过程好像是在一息之间就完成。 不光贾铁和他的手下看得目瞪口呆,那些还没来得及上前的王小山手下也各个吓得噤若寒蝉。 白莲教里不是没有武学高手,但像薛长山这种人物确实少见。 “别乱动,我不太会用腰刀,你乱动的话出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薛长山看着王小山冷冷说道。 王小山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腰刀,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对方是怎么一下子就冲到这的。 但缓过神来之后他还是恢复了狠辣之色,马上吼道:“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此刻大堂之外已经有大量起义军士兵汇聚过来,有一些人甚至已经冲进大堂虎视眈眈的盯着薛长山。 人群之中,麻子带着薛长山的手下慢慢的往前蹭着。 他们没有喊打喊杀,甚至没有拔刀。 但他们全都俯身向前,眼神如猎豹般盯着大堂内的各处。 显然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控制住大堂里的局势。 贾铁终于从愣神中转醒过来,随即惊出一身冷汗。 别看他天天对王小山喊打喊杀,可他却真的不敢做这种事。 关键时刻,贾铁反而朝着薛长山发起了脾气:“薛大,下来!” 薛长山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他刚才想连你一起杀了,就这么放了吗?” 说话时,他眼神瞥向之前被砍断手指的贾铁手下。 “你先放了他,我们回去再说。”贾铁咬牙说道。 王小山敢铤而走险派人杀他,他却不敢真的把王小山怎么样。 听到贾铁的话,他身边的一众手下眼中都流露出失望之色。 薛长山把堂下的情况尽收眼底,看到麻子等人已经隐隐在大堂门口形成一道防线后,他终于缓缓抽回腰刀。 门外之人短时间内冲不进来,而麻子他们却可以随时再进场控制局面。 一切还在掌握之中,他并不需要担心什么。 王小山虽然狠话连连,却没有马上再对薛长山指指点点,任由他收刀回到贾铁身边。 危急时刻贾铁的脑子终于活络起来,他捡起手下被斩断的手指,先发制人道:“王小山,你敢派人砍我,这事我肯定会上报大将军的。” 说完,他也不管身边人是什么想法,马上就想带人离开大堂。 他手下的数量没有王小山的多,真打起来的话未必是王小山的对手。 他现在只想着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就算大将军亲自查问此事也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他想走,王小山却不想放人。 看着薛长山跟自己拉开一段距离,感觉自己已经安全后,王小山马上急败坏的朝堂下喊了起来。 “来人,给我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等候大将军发落。” 这次他学聪明了,喊话之后竟然直接往后面躲去,生怕薛长山又冲过来抓住自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随着他一声令下,最先冲进来的却是一批全身披甲的士兵。 这些家伙悍然冲进大堂,轻车熟路的把王小山仅剩的一些手下全部制服。 又有几人直接绕过公堂,堵在了王小山要撤走的后路上。 一时间,县衙公堂竟然被这么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彻底控制住。 虽然王小山没有再被人拿刀抵在脖子上,但他现在的处境跟刚才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王小山彻底傻眼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贾铁这么废物会忽然之间有这么一批精锐部下。 薛长山拍了拍同样看傻眼的贾铁,笑着问道:“贾校尉,杀不杀?” 第一百零四章 做个人 薛长山展现出来的实力让贾铁手足无措,他忽然开始后悔招惹了这个煞星。 事情正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摇头的话,对方会把自己一起杀了。 他更后悔没有让薛长山的手下把甲胄卸下来,使得他们更加难以处理。 犹豫良久,他还是艰难地摇头:“带人离开这,现在不能内讧。” “好,都听你的。”薛长山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呵呵地点点头。 贾铁没想到薛长山这么好说话,但看到对方愿意停止冲突,他便不再多说什么。 可就在贾铁有些恍惚地准备朝门外走去时,薛长山却又忽然开口:“贾校尉,咱们今天让王大人受了惊,是不是该摆桌酒席让他消消气?” 这番话让贾铁彻底怒了,他很想大声质问薛长山,是不是非得害死自己他才满意。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脾气,薛长山却来到他身边小声道:“不找个借口挟持王小山,我们不可能活着离开。” 说话时,薛长山瞟了一眼大堂之外,示意贾铁清醒点。 现在王小山不敢造次,是因为薛长山的手下完全控制了公堂,而不是王小山真不打算跟他们继续斗下去。 如果他们敢大摇大摆地走出公堂,可能刚走到大街上就会被王小山的手下团团围住,然后当街被砍成肉泥。 薛长山的手下是能打,可还做不到以一敌十乃至敌百。 贾铁不是蠢人,他也意识到今天想安全离开必须带着王小山一起走。 只是如果真的挟持走了王小山,就算事后把人放了,这件事也绝对不可能善了。 可如果不抓人,他此刻就没法善终,无奈之下只能派人“邀请”王小山去吃酒。 “你真是害死我了!”贾铁忍不住抱怨道。 “贾校尉,是你刚才让我杀了他的。”薛长山一脸认真的纠正道。 “你……”贾铁本想发作,却又悲哀地发现事实确实如此。 当贾铁挟持着王小山回到营地,又在营地里放掉王小山后,夏原县内的局势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 王小山果然如贾铁所想的那样,第一时间就纠集人手,似乎准备跟贾铁在战场上分胜负。 贾铁一面派人向大将军通报此事,一面也只能紧张地召集人手加固营地,摆出一副防守姿态。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很难说清他和王小山之间到底谁对谁错。 他没有为难薛长山,此时此刻他反而只能寄希望于薛长山和顾思南之间交情足够深厚,能在大将军那里替自己美言几句。 尽管他也知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圣女和大长老之间不和似乎并非只是传闻。 营地之中,薛长山和手下们依旧聚在一起。 贾铁深知自己在兵力上不如王小山,真要打起来还得指望他们这些人。 所以并没有把他们分开,更没让他们卸甲。 麻子凑到薛长山身边,有些疑惑地问道:“老大,今天这事办得不像您风格呀?” 麻子是很早之前就跟着薛长山的手下,同州起义失败后也一直跟随到了现在。 哪怕在同州起义期间薛长山也没有这么莽撞过,更何况当上米阳县知县之后,薛长山做事更是能称得上老谋深算。 他今天所做之事,就连麻子都大呼不解。 薛长山饶有兴致地看向麻子,问道:“那你说说看,以我的风格应该怎么处理今天的事?” 麻子挠挠头,想了一会说道:“以老大如今的风格,压根就不会理会他们之间的那点破事。” “那个什么贾校尉和狗屁中郎将都是纯傻子,才有了屁大点地盘就想着争权,能有多大出息。” “你应该是看那两个傻子对骂,然后带着我们闷声发大财才对,而不是暴露咱们的实力。” 说到这的时候,麻子的脸上又浮现出疑惑之色。 薛长山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些跟在自己和祖大寿身边的老兄弟们渐渐的也都成长了起来。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原本薛长山的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 安心潜伏,找机会脱身,最好是能把战马一起带走。 但当他刚走进夏原县之后,就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甚至哪怕没有贾铁和王小山的冲突,他也会想办法制造出起义军内部的冲突。 因为进城之后他就又看到了曾经“熟悉”的场景——城中毫无治安可言,百姓不断遭受起义军侵扰。 明明起义军里有大量夏原县本地人,可他们对老乡下手却丝毫都不手软。 起义军所过之处,便如同蝗虫过境,最后遭殃的都是百姓。 很显然,从王小山和贾铁的表现来看,他们就不是那种能约束好手下的人,更不可能跟百姓约法三章。 城中没有出现大范围屠杀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奸淫掳掠之事却并不少见。 正是因为看到这些事情,薛长山才决定冒险做点什么。 迎着麻子疑惑的眼神,薛长山开口说道:“你不觉得让贾铁和王小山这两个傻子剑拔弩张挺好的吗?” 麻子一脸苦笑道:“老大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真的看不出哪里好。” “两边都在召集人手随时准备开战,都怕对手偷袭,没人敢再落单。” “这样一来,他们手下那些杂碎就没机会去欺负老百姓了。” 薛长山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悲悯。 听到这番话,麻子脸上的笑意散去。 他想起来,进城之后确实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却没人去管。 转头看向薛长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有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一路跟着薛长山拼杀,到底是因为自己喜欢冒险,还是因为就是单纯的想跟着自家老大。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答案。 跟在老大身边,自己能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禽兽。 薛长山不想刻意标榜自己什么,阻止城中杀戮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他拍了拍麻子的肩膀,叮嘱道:“让兄弟们最近都大方些,把身上带来的银子散一散,多跟白莲教的人走动走动。” 麻子重重点头,他知道自家老大肯定还有后续的安排。 “双方的剑拔弩张不会持续太久,顾林知道这边情况后肯定会派人过来调停,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做点什么。” “多打探城中消息,尤其是起义军头领的情况。” “有了确定消息就交给我,我找机会去暗杀他们几个起义军头领。” “把他们的仇恨彻底挑拨起来,让他们早一点打起来才行。” “夏原县一乱,我们才能抓住机会撤走,甚至可能有机会连战马一起带走。” 听着薛长山的这些安排,麻子终于露出了兴奋之情。 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事情,自家老大总有办法解决各种难题。 兴奋过后,麻子忍不住提议道:“老大,要不干脆让兄弟们都散出去,管他们是不是头领,能多杀几个就多杀几个。” “等到这里彻底大乱,我们派人悄悄出去求援,然后里应外合拿下夏原县不是更好吗?” 第一百零五章 狡兔三窟 薛长山看着一脸兴奋的麻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才还想着这些兄弟们已经成长了,但显然成长的还不多。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拿不下夏原县。”薛长山说道,脸上透出几分无奈。 虽然冯朝去了开原县,可是他在那边应该征不到多少兵。 况且就算征兵情况比较好,他们也不可能拉着开原县的兵来解夏原县的围。 如今的局势下,每一座城都有可能遭受叛军的攻击,甚至可能从内部爆发叛乱,就像夏原县这样。 能守住一方安稳就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击。 “没有强援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夺城,你和其他兄弟千万别自作主张出去冒险。”薛长山一脸严肃的叮嘱道。 麻子歪了歪头,皱眉道:“没有强援不是还有内应么……” “什么?”薛长山下意识问道,随即他就想到麻子在说谁:“你是说贾铁?” “啊?对啊!那个贾铁现在就好像丢了魂似的,根本没什么主意。” “如果老大你能帮他干掉王小山,贾铁就是夏原县里最大的势力头领。” “贾铁上位不就等于我们上位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麻子并不像之前那么兴奋,反而语气里充满试探。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想法不切实际,只是忍不住喜欢跟自家老大念叨念叨。 可当薛长山听完这番话,他原本锁着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你说的对。”薛长山说道。 “老大别说笑了,我这不就是瞎出主意嘛。”麻子连连摆手。 “你说得真对!”薛长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吩咐道:“让兄弟们最近都机灵点,随时可能要出去干活。” “啊?好!” 麻子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一番话竟然真说到了点子上,马上兴奋地扭头去找兄弟们。 虽然麻子只是随口一说,却让薛长山灵光一闪。 自从进入夏原县起,他一心所想的都是尽快离开,却忽略了夏原县里的实际局势。 他原本以为顾林会坐镇夏原县,这里可能是起义军大本营,或者至少是顾林这一支起义军的老巢所在。 结果这里却只有两个忽然上位还不知道怎么使用权力的神棍,城中的局势也是一团浆糊。 又因为自己的一番挑拨,贾铁和王小山更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内讧。 原本就尚未稳定的夏原县局势,如今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此局势下,也许真有希望仅靠一些阴招就逆转局面。 整理了一下思路,薛长山带着一脸诚挚的表情敲响了贾铁在夏原县的家门。 --- 永定府,青川县。 青川县在永定府本并不出名,或者也可以说很出名,因为这是一个出了名的穷县。 永定府青川县的穷和北安府富宁县的穷并不一样。 富宁县是被历任知县强行刮穷的,而青川县则是真正的贫瘠之地,贪官来了都要含泪走。 可是在贪官眼里一文不值的贫瘠之地,在一些有心人眼中却是蕴含宝藏的地方。 比如说,顾林。 早在七八年前顾林就来到此地传教,然后就认准了青川县,把这当成了他的大本营。 是的,顾林真正的大本营不在夏原县,甚至不在北安府。 他把狡兔三窟的道理真正用到了极致,看似他这些年来一直用心经营夏原县,其实不过就是在经营一个幌子。 青川县的穷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活不下去的百姓指望不上朝廷,便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投到宗教之上。 利用传教的手段,他在青川县发展出了大量忠实信徒。 在青川县,光是有绝对忠诚的死忠手下,顾林就足足有三千之众。 这些全部都是顾林的最狂热信徒,狂热到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甚至会毫不犹豫地去攻打皇城。 这三千死士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这些死士不但忠诚度毫无问题,在能力上也较为出众,其中不乏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他之前所料的一样,永定府内起义军的发展势头是白莲教数支起义军里最迅猛的。 起义才开始没几天,已经有四座县城落入顾林的掌控之中。 并且起义军的发展浪潮还有继续蔓延之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将永定府尽数拿下。 所有的起义都是在城中爆发,由白莲教狂热死士发起,串联大量白莲教徒。 然后纠集早就对朝廷心生不满的暴徒,杀官吏,抢大户,接手县城,快速聚拢财富。 顾林也并非那种有占山为王想法的山大王,他深知造反必须兵贵神速,绝不能偏安一隅。 前期尽可能多地占领县城是为了抓壮丁,抢富户,而不是为了守住那几座小城慢慢发展。 要占城,也要占那种兵家必争之地。 正因如此,顾林才会不顾其他战场上出现的各种意外,一心聚拢兵力准备攻打永定府的府城永定县。 只有拿下府城,他这一支起义军才算是完成第一阶段的胜利。 以府城为中心,才能更好地汇聚各方输送而来的力量和资源,也能更好地号召那些原本就有反心的造反势力。 府城本身并不难打,在永定县里其实也有顾林的内应,并且数量不少。 真正让顾林头疼的是永定卫的卫所官军,那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朝廷军队。 在满是兵油子的大乾朝,永定卫是少有还能练好兵的卫所。 虽然永定卫的指挥使也吃空饷,但至少他还能做到把实际存在的士兵练成能上战场的兵。 这是块硬石头,但顾林必须打掉它才行,否则永定府的局势永远不会安定下来。 好在起事之前顾林做了些手脚,调走了永定卫的官军,让他有时间从容布局。 而他所做的手脚,便是刺杀北安府知府。 是的,这依旧是顾林计划里的一环。 他最初确实只是想安排顾思西和顾思北去刺杀北安府知府,毕竟他并不在乎知府的死活。 他要的只是刺杀知府这件事发生,至于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只要有刺杀案发生,北安府方面必然会严查此事,朝廷的追查重心也会放在北安府方向。 牺牲一部分在北安府的白莲教徒,就可以让朝廷继续在这件事上耗费人力和财力。 如此一来,他就有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充足的时间在永定府起事。 至于顾思南为了保住两个弟弟私自行动,虽然在他计划之外,却反而让他的这个计划能执行得更加彻底。 他当时的愤怒仅仅是因为顾思南的叛逆,而非刺杀之事败露导致大量白莲教徒被抓。 恰恰相反,对于顾思南能成功刺杀北安府知府这件事,他其实是打心底里喜欢,因为这让北安府乱得更加彻底。 就因为北安府知府被杀,才导致周边几个能出兵的卫所都在向北安府靠拢,从而给顾林争取到了更多机会。 如今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顾林对于在半路伏击退防的永定卫官军的计划也充满了信心。 可就在起义大军不断汇聚之时,一则消息也终于传到了青川县。 夏原县的起义军内讧了。 第一百零六章 脱身 “就王小山和贾铁那两个家伙竟然还会内讧?” 听到这个消息时,饶是老谋深算的顾林也忍不住露出疑惑之色。 他虽然在北安府安排了很多弃子,可不代表夏原县也是被放弃的那个。 恰恰相反,夏原县对他而言还很重要。 在他的计划里,他不会只在永定府发展,夏原县将是他向北安府延伸势力的重要桥头堡。 为此,他当初在安排夏原县具体事宜着实费了一番心血。 最终选择王小山和贾铁这对哼哈二将,就是因为他们在传教时就相互制衡,偏偏又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他们又都是有能力做事的人,内斗也并不会妨碍他们把该做的事做好。 正是因为看中这一点,他才选中了这二人坐镇夏原县。 顾林并不指望他们能把夏原县经营得多好,只要能坚持到他歼灭永定卫所的官军就可以了。 结果这才几天不到,他们竟然开始各自集结人马准备血拼了! 看着手下送来的情报,顾林眉头紧锁:“薛大?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在哪听过?” 顾林身边喊着一个长相木讷的中年男人,他是顾林最忠诚的护法郑良平。 听到顾林询问,郑良平开口提醒道:“大将军,起事之前我们就关注过此人,他就是米阳县境内的那个山贼头子。” 经郑良平提醒,顾林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 “说说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顾林靠在椅子上,轻轻揉着脑袋。 起事之后太多事需要做决策,顾林也有了深深的疲惫感,但他记得当初他是下令追查此人的。 等了一会却没听到郑良平开口,他有些恼火地睁开眼,却见对方面露为难之色。 “怎么了?”顾林一脸不悦。 “大将军,我们的人早就被清出松林村了。”郑良平回道。 随即郑良平说出他们之前发现圣女出现在了松林村,之后不久松林村乃至米阳县境内的白莲教徒就都被“请”了出去。 其中很多暗桩都被拔掉,只有深知白莲教内幕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消息应该就是忽然出现在米阳县的顾思南透露出去的。 “我们之后查明,圣女在鼎山县刺杀北安府知府时,就是在薛大的掩护下完成的最后刺杀。” “圣女和薛大之间也许……交情比较深吧……” 听完这些,顾林终于知道郑良平为什么之前吞吞吐吐。 种种迹象表明,顾思南和那个薛大似乎有着极为特殊的关系。 否则一个山贼头子不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帮她刺杀知府,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去松林村给对方送信。 尤其是那个薛大就是打着投奔圣女的名号加入的夏原县起义军,似乎是想急着证明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想到这,顾林在疑惑之余,脸上不免浮现出几分古怪之色。 “是那丫头的爱慕者?”顾林喃喃说道。 一旁的郑良平忍不住想点头,在他看来除了色胆包天,还有谁敢为一个女人做这些。 但下一刻顾林却又轻声说道:“还是一个投机者呢?” 这句话又让郑良平直接愣住,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转念一想,他也觉得第二种说法似乎更有可能。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顾思南的圣女身份,如今又看到白莲教发展势头迅猛,主动找过来极有可能是想搏一个好前程。 “听说思南那丫头最近一直在招揽手下?”顾林忽然问道。 郑良平点点头,回道:“圣女得知两位公子不幸死在松林村后,就一门心思只想报仇,她现在什么人都收。” 不久前顾思南主动赶到青川县,对顾林摆明态度,她要给两个弟弟报仇。 虽然感觉她的转变很突兀,但结合顾思南的动机他还是选择了接受。 松林村一战也让顾林怒火中烧,他不在乎死两个儿子,毕竟想要孩子随时可以生。 他真正在乎的是村子里损失的物资,更想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官兵能无声无息地偷掉他一个秘密据点。 松林村被灭和夏原县起事几乎是在同一天发生,这意味着对松林村动手的人,绝对不是因为看到夏原县被夺才顺势去打松林村。 只有提前筹谋,才能悄无声息地把数百精锐之士送到松林村附近。 顾林很想知道其中内幕,既然顾思南愿意追查此事,他并不介意分出点资源给她用。 他现在确实无法抽身去处理那边的事,有人愿意替他去做当然再好不过。 “不管圣女招了多少人手,让她尽快起程去夏原县。” “跟她说清楚那边的状况,务必确保夏原县不要乱起来。” 顾林想了想,又补充道:“告诉她,只要夏原县能稳下来,我会帮她找到杀她弟弟的凶手。” 郑良平微微一愣,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去传令。 他能死心塌地跟着顾林,是因为顾林对他真的很好。 可一想到顾林对自己孩子用的那些手段,哪怕是忠诚如他都感觉有些不妥,只是实在没法多说。 当顾思南知道顾林要让他去夏原县后,表情顿时变得狰狞无比。 “我现在只想找凶手,对夏原县不感兴趣。” 为弟弟报仇是她在顾林手下做事最重要的理由,不表现得足够执着的话,顾林肯定会看出破绽。 郑良平暗自叹息,他能理解顾思南的心情,但大将军的命令不容置疑。 “大将军说了,只要夏原县局势能稳定下来,他会加派人手帮你追查杀掉两位公子的凶手。” 郑良平直接搬出了顾林的“承诺”。 顾思南闻言冷笑:“他会在乎这些?就算找凶手也是给他自己找吧?” 郑良平一时语塞,稍许之后无奈说道:“不管为了谁,至少都是为了找凶手不是么,你也不想两位公子死不瞑目吧?” 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顾思南,郑良平脸上写满无奈。 “先去夏原县看看吧,据说那个薛大就是为了投奔你而来的,有那种人给你做帮手,你也能更好地找凶手不是吗?” 虽然他也感觉薛大有可能真的是个投机者,但他还是更希望对方是顾思南的爱慕者。 如果她身边能有个人照顾她的话,也许她也就不会这么极端了。 听到郑良平这么说,顾思南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如果可以,她还是更希望留在青川县,毕竟只有在这里才能打探到更多秘密情报。 但她也知道,顾林派郑良平来找自己,就意味着自己肯定是必须得走的。 自己名义上是要为弟弟报仇,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却不去,反而会引起更多猜疑。 思量片刻后,她缓缓说道:“我可以去夏原县,但我有个条件。” 第一百零七章 暗中布局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郑良平问道。 “到了夏原县我不受任何人节制,我只想做我自己的事情。”顾思南说道。 郑良平眉头紧皱,这条件让他很为难。 他正在组织语言继续劝导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你是圣女,自然不需要受任何人节制。” 顾林推门而入,一脸平静地看向顾思南。 “但你也必须做出符合你身份的贡献才行,夏原县必须安稳下来。” “如果你做不到,这次可以不去。” 看着忽然出现的顾林,顾思南的眼中又迸发出仇恨的目光。 她对顾林的恨意是真的,这一点不用伪装。 “是不是只要夏原县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去找凶手了?”顾思南问道。 “是的,我只要夏原县稳定,其他我不管。”顾林回道。 听闻此言,顾思南不再多说一句,提起佩剑便冲了出去。 她的行动太突兀,以至于郑良平一开始还以为她又要对顾林动手,下意识拦在了顾林身前。 当他意识到顾思南只是想快点离开后,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大将军……” 顾林并不在乎这小小的尴尬,沉声道:“让刘营带一队人马去夏原县,有变故的话随时传回来,无事发生就无需禀告。” “现在最重要的是伏击永定卫官军,其他事先放一放。” 做完这些安排,顾林信步走了出去。 --- 夏原县。 在过去几天的时间里,薛长山已经成功将夏原县的局势推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早在双方集结兵力的时候,薛长山就说通了贾铁,让他做好先下手为强的准备。 起初贾铁自然并不同意,但随着他手下的一些小头领被杀,他骨子里的那点血性终于还是被激发了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薛长山给他说的那个。 主将太软弱的话,随时有可能被手下“替代”。 在县衙的那次冲突中,贾铁不顾手下被砍掉手指的事实,还试图跟王小山和解的做法很容易引起手下的暴动。 “大家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跟你造反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你当个窝囊废?” “一味忍让非但不会换来和解,反而会让手下心生不满,最后另投明主。” “如果让手下觉得跟着你早晚要被杀,他们为什么不早早投靠王小山,反过来把你杀掉?” 这是薛长山对贾铁说的原话,这番话直接吓醒了贾铁,也让他打破了最后一丝幻想。 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传教的时候,以前传教的时候抢教徒就算抢输了,无非就是找一些捞钱的机会而已。 可现在如果抢手下抢输了,最后输掉的就是性命。 在薛长山的不断洗脑下,贾铁也做好了随时跟王小山拼命的准备。 如今的夏原县里,起义军数量足够五六千之多。 其中大多数虽然都掌握在王小山手里,但薛长山对此并不在意。 说到底,所谓的五六千起义军不过就是五六千的乌合之众而已。 让他们忽然发起暴乱,凑在一起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自然没问题。 但要说他们有什么战斗力,薛长山实在是说不出来。 只要贾铁同意开战,薛长山带着手下混在他的那些乌合之众的队伍里,绝对有能力在战场上执行斩首行动。 在菜鸡互啄的战场上,全员披甲的薛长山部下们个个都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薛长山若是有山文甲和陌刀,想要以一当百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城中挑拨离间时,薛长山看到夏原县起义军的混乱和孱弱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果起义军都是这种货色,想要扑灭他们并不难。 只是转念一想,就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一座县城和一个卫所营城。 甚至在此期间他们没有遭到过任何阻力,现在也没有面临丝毫来自外界的压力。 想到这些,薛长山又感觉想要扑灭起义军似乎还是任重道远。 起义军再弱,毕竟已经有了一定的组织能力。 一旦面临死亡的威胁,让他们据城而守还是能够有一战之力的。 反观大乾朝的官军,似乎连起义军的这种程度都做不到。 眼下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朝廷尽早派下来一个名将,就地练兵开始平叛了。 可平叛大军想要组建起来终究需要时间,薛长山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到来之前自救。 这一日吃早饭时,薛长山把麻子叫到身边。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肯定会有一场血拼,我们的人都到位了吗?”薛长山问道。 “都埋伏好了,只要开战马上就能夺下粮仓。”麻子信心满满地说道。 “城中大户联系多少了?”薛长山继续问道。 “有点实力的基本都联系到了,他们都找好了家族子弟,随时都可以上手。”麻子回道。 “好,准备行动吧……”薛长山满意地点点头,一口喝下碗里的稀粥。 夺粮仓是为了血拼结束后掌握城中命脉,联系城中大户是为了让他们派人顶替各级胥吏职位。 自从白莲教起义后,夏原县仅在半个月时间里就已经快乱成一锅粥。 城中官吏在起义第一天就被杀得七七八八,县衙里没有能做事的人,老百姓现在完全是放养的状态。 再这么下去,其实就算不爆发大规模内讧,城中百姓也要出大问题了。 就算他帮助贾铁灭了王小山,成为夏原县里起义军的最高统领,夏原县终究还是在起义军手中。 薛长山可以把用各种手段蒙蔽贾铁,却没法真的把县城中贾铁手中夺回来。 毕竟起义军里大多数都是白莲教徒,不管贾铁和王小山怎么内讧,这都是白莲教的内部争斗。 可一旦薛长山表现出让他们回归朝廷的意思,最先死的肯定是薛长山。 要知道不管是白莲教徒还是后加入起义军里的暴民,当他们杀掉夏原县官吏之后,造反的罪行就已经坐实了。 哪怕他们现在想投降,就算不会被全部处死,也至少是个流放的下场——这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除非现在有大军过来血腥镇压县城里的起义军,否则这座城就只能一直被控制在白莲教起义军手里。 人的欲望之锁一旦被打开,再想重新关上就太难了。 必须趁着这些起义军暴徒们还没有“迷恋”上烧杀抢掠的快感之前,用一切手段束缚住他们。 造反可以,但别祸害百姓。 薛长山要做的,就是在夏原县易主之前,让这座城的百姓至少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薛长山刚走出院门不久,就看到贾铁的一个手下急匆匆跑了过来。 “薛头领不好了,王小山带人打过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被摆了一道 夏原县不大,根本不可能让大军摆开阵势冲锋。 所谓的带人打过来,其实就像是帮派火拼。 薛长山赶到贾铁身边时,并没有看到贾铁惊慌失措的模样,反而脸上透着兴奋。 “薛大,你肯定会帮我的对吧?”贾铁开口问道。 “放心,有我在。”薛长山回道。 贾铁重重点头,随后忽然对身边人说道:“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以后就都跟着薛大做事,知道吗?” 此言一出,贾铁的手下全都为之一惊,就连薛长山都忍不住眉头紧皱。 乍一听起来好像是他在做临终托付,但却隐隐的藏着几分杀机在里面。 果然,贾铁手下愣神之后,再看向薛长山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凶恶。 贾铁手下大多数都是他传教时发展出来的白莲教徒,这些人宗教狂热分子最是排外。 他们忠诚的对象其实是白莲教,绝对不可能投靠白莲教之外的人。 哪怕贾铁是嘱托手下将来投靠王小山,都不会引起手下这么强烈的反应。 这道理连薛长山都懂,贾铁这个常年传教的人怎么会不懂? 看着贾铁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薛长山忽然有种错觉,这家伙是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虎? 没等他研究明白这件事,王小山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双方早已经在城中对峙多日,就连城中的普通百姓都知道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可是当王小山带人杀到贾铁的地盘后,却仍旧在阵前叫嚣着让贾铁出来对质。 就在昨晚,王小山的一批手下被杀,他身边最重要的一个副手也惨死在了那次暗杀中。 王小山此次前来,就是追问贾铁到底有何意图。 看着对面正在破口大骂的王小山,薛长山失去了跟他继续浪费时间的耐心。 “让你的人给我掩护,我带着人冲过去干掉他。”薛长山扭头对贾铁说道。 贾铁点点头,随后便直接传令下去全军出击。 所谓的全军出击,其实不过就是几百人在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冲锋。 夏原县的街道都不算宽,当贾铁和王小山两边的数千手下汇聚在这的时候,几乎已经要把这里站满了。 所谓的冲锋,不过就是在一片还算开阔的区域冲杀。 随着贾铁一声令下,双方交战之后根本看不到半点“冲锋”的影子,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次超大规模的街头械斗。 对附近百姓而言,这是完全是一场灾难。 起义军根本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其实也没有多少战场对拼的血性。 战况稍微陷入胶着之后,两边的起义军便都心照不宣地开始祸害起附近的百姓来。 而在“主战场”上,薛长山却遇到了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冲不到王小山身前! 双方在交战之前虽然已经距离很近,但不算宽阔的街道还是给他造成了巨大困扰。 他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瞬间移动,可王小山的手下们却能在第一时间拦在他身前。 开战之后不久,原本以为能用突袭解决的战斗,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打成了胶着的战斗。 按照这种形式打下去,贾铁还真就未必是王小山的对手。 毕竟这就是毫无花哨的对拼,比的就是哪边人更多。 王小山人多,自然有一定的优势。 如果这是正常的战场交锋,自然不是单纯的比人数,而是要看士兵素质以及将领的指挥才能。 并且也不可能单纯地比拼人数。 战场交锋不太可能出现还在交战期间就全歼敌人的战斗,士气是最关键的一环。 只要死伤过于惨重,就算是正规军队也会开始溃败。 遭遇战里能在队伍伤亡三成以上还不溃败的,就已经能称之为铁军了。 可现在双方看起来好像打得火热,实际上真正的伤亡却并不大。 究其根本,还是起义军之间并没有真的达到要以死相拼的程度,这一战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严格来讲,现在真正在用心拼杀的只有薛长山和他身边的几十个手下。 原本说好了要打头阵的贾铁手下,在鏖战不久之后便渐渐地落到了薛长山队伍的后面。 随着战斗的继续,薛长山身边的手下开始一个一个倒下。 他们终究是血肉之躯,就算个人战力比起义军士兵强很多,但还是架不住这种高强度的对拼。 眼见王小山跟自己越来越远,而贾铁的手下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队伍后面,薛长山忽然把心一横,让手下猛然停了下来。 他一停,贾铁的手下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薛长山不管这些人的疑惑,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返回到了贾铁的大本营。 最胶着的战斗就发生在他冲锋的这一面,其他地方不过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战斗。 薛长山这一撤,一场轰轰烈烈的城中血拼竟然很快就停了下来。 战斗平息的速度之快,让薛长山甚至都怀疑贾铁和王小山是不是联手算计自己。 要不是因为两边都死了很多人,薛长山可能真的会坚定这个猜测。 可是当薛长山返回贾铁的大本营时,却没看到贾铁。 “贾校尉呢?”薛长山问道。 “校尉大人去城东粮仓了。”贾铁的一个手下回道。 听闻此言,薛长山当即愣在原地。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他不是被贾铁和王小山联手算计,他是被贾铁算计了。 或者说,他和王小山都被贾铁算计了。 带人匆匆赶到城东粮仓时,薛长山发现贾铁竟然已经带人彻底接手了这里。 甚至看起来他们似乎不仅仅是要接手这里,而是打算长期驻扎在这。 麻子看到薛长山出现,马上带人赶了过来。 “老大,粮仓顺利拿下,王小山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偷袭粮仓。”麻子一脸兴奋道。 说完,麻子又眺望着城中的情况问道:“那边应该也很顺利吧,我看城里好像已经平静下来了。” 按照薛长山的吩咐,麻子已经完美的完成了他的任务。 并且在原本的计划里,麻子也只需要夺下粮仓,之后交给贾铁就行。 但麻子却不知道,他的任务是完成了,可是从来不会出错的薛长山却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 “王小山还没死。”薛长山声音冷漠的说道。 “啊?”麻子猛地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薛长山。 随即他又发现跟在薛长山身后的人数变少了,感觉至少比原来少了十几人。 以自家老大的实力,在付出这么高战损的情况下竟然都没能杀了王小山! 难道对面有隐藏的高手,还是说对方一直藏着一支精兵? 麻子愣神之际,听到薛长山问道:“贾铁在里面?” “啊,在,他亲自带人来接手的粮仓。”麻子连忙回道。 薛长山目光阴沉,吩咐道:“跟我进去。” 第一百零九章 教训 为了占据夏原县粮仓,贾铁几乎将自己一半的手下都带到这里,心腹手下更是全部在此。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将大批兵力提前分了出来,之前的战斗才会打得那么焦灼。 但凡贾铁肯再加派一些人手,以薛长山和他手下们的穿凿能力,绝对可以直接击穿当时王小山身前的防线。 当薛长山带着手下缓缓走进贾铁在粮仓附近的营地,看清楚周围白莲教起义军的状况后,他也很快就做出了相应的判断。 贾铁之前藏拙了,甚至还藏了很多。 只是就在他打算找贾铁一问究竟的时候,他却被贾铁的大量手下拦住了。 “薛头领稍等,校尉大人正在忙大事。” 贾铁的手下笑呵呵的说道,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却透着寒光。 薛长山拦住准备发作的麻子,目光阴沉地往营地里看去。 营地的大帐里,贾铁确实在跟身边的几个心腹手下商议着大事。 这件大事,便是如何处理他们跟“薛大”之间的关系。 此刻的贾铁脸上早就没了之前一段时间的“愚蠢”,取而代之的是精明与狠辣。 贾铁并非老谋深算之人,但他也绝不是傻子。 他确实信任过薛长山,尤其是薛长山在县衙的那次冲突中救过他一次之后。 但随着夏原县中的奇怪情况越来越多,他开始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贾铁知道王小山是真的想杀自己,县衙那次冲突要不是有薛长山出手,可能他真的要交代在那。 可是贾铁还知道另一件事。 那就是王小山的手下没有什么武林高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自己这边的头领级人物。 同理,他也没有这种精明强干的手下去暗杀王小山的人。 结合这两点,他便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薛大身上。 经过多方监视,贾铁基本可以确认不断杀人的就是薛长山。 他当时就明白过来,薛长山是想用这种手段挑起他和王小山之间大战。 要不是因为能感觉到薛长山是真想帮自己把王小山杀掉,他早就先对薛长山动手了。 但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薛长山这有能力杀掉王小山,贾铁才会在最后时刻玩了这一手釜底抽薪。 说到底,他只是不懂战争,但不是不懂斗争。 只要王小山还活着,不管夏原县里的局势有多乱,至少白莲教整体的实力是足够强大的。 薛长山不过就只有那百十来个手下,翻上天去也翻不出来多大浪花。 可如果王小山死了,城中看似是自己一家独大。 但实际上就是自己要独自面对薛长山,到那时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更重要的是,贾铁并不想冒巨大的风险杀死王小山。 毕竟大将军顾林一旦秋后算账的话,自己得到的东西最后还得吐出去。 而只要王小山不死,他们之间就只是内斗而已。 贾铁想要的,无非就是在内斗中尽可能多地获得利益,而不是跟王小山拼个鱼死网破。 比如现在,他趁乱夺下了夏原县粮仓,直接掌握了城中命脉。 这一招对王小山将是致命打击,在他看来比直接杀了王小山还重要。 民以食为天,兵更是以食为天,掌握了粮仓就有机会争取到更多手下。 至于薛大…… 贾铁在跟手下们一番商议之后,做出了最终决定。 把他礼送出城。 当薛长山走进贾铁的大帐时,看到眼前的情况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铁身前足足站着几十人,甚至最外面的一层人全都手持盾牌,就好像在防骑兵冲锋一样。 薛长山并不意外看到这种情况,他大马金刀地拉过一把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贾校尉,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吗?”薛长山开口道。 “薛头领别误会,我就是想玩一手声东击西,没想到在你那边留的人手没够。”贾铁笑呵呵的说道。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毫无挑剔,但始终躲在一众手下的保护之下,足以说明一切。 薛长山摆摆手,冷冷道:“既然大家都看透了对方的想法,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这段时间演的戏还不够多吗?” 听闻此言,贾铁一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 “薛头领够爽快,那贾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贾铁拍拍手,很快手下就从一旁搬来一个箱子,放在了薛长山身前。 “刚刚那一战你死了一些人,我深表遗憾。” “但这段时间你为了做戏,也杀了不少我的手下,这笔账就算两清了。” “这里是五百两银子,算是我给那些战死兄弟的一点心意,薛头领别嫌少。” “夏原县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还请薛头领另谋高就吧。” 当贾铁彻底撕下伪装后,他展现出来的精明和干练让他宛如脱胎换骨。 薛长山知道,贾铁并非脱胎换骨,而是他原本就是这样。 也许是多少带着点愧疚,也可能是为了炫耀,沉默少许之后贾铁重新开口。 “其实如果不是你安排人去暗中联系城中大户,我还真想过在这件事后跟你好好合作。” “说真的,你的手段比我高明太多了。” “我就根本没想过,去找那些有钱的当地人出来给新衙门做事。” “有这么一群知根知底的本地人当手下,他们不但能把县城很快盘活,还能因为我的提拔而变得忠心耿耿。” “就这一手安排,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夺取粮仓。” “若不是甲胄在身,贾某还真想给薛头领好好行一个拜师礼了。” 说起这些时,贾铁眼中竟然真的透出了几分真诚。 这番话并非谎话,也不是嘲讽,而是他真的从薛长山的手段中偷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两个的能力完全不对等,留薛长山在身边就是养虎为患。 要说贾铁身上最大的优点是什么,那就是他有自知之明。 听着贾铁最后这番话,薛长山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叹了口气,眼中充满自责。 自从穿越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 这让他有了一种错觉,总以为自己带着穿越者的眼光和认知,就比这个时代的人高一等。 他总是自我标榜着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可实际上却没有真正做到这一点。 本以为贾铁只是个很好控制的傀儡,却没想到最终自己被这个“傀儡”摆了一道。 贾铁一番话说得简单,其中的信息量却很大。 显然他早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针对自己的布局还安排了反制的手段。 若非如此,粮仓附近不可能有贾铁几乎所有手下驻守,他更不能在自己的大帐里都如临大敌地提防着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麻子之前偷偷联系过的大户,现在估计也已经有贾铁的人前去拜访了。 “那我走?”薛长山忽然问道。 贾铁没想到薛长山这么好说话,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说辞一时间竟然都没用上。 愣神稍许,他连忙点头道:“薛头领随时可以出城,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安排人护送你们出去。” 薛长山没有起身,依旧稳如磐石地坐在椅子上,冷冷注视着贾铁。 “你确定让我走?” 第一百一十章 自省 “薛头领还想留在夏原县做客的话,我肯定是欢迎的。” “不过我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就不多陪薛头领了。” 贾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薛长山,略显阴阳怪气地回道。 薛长山不再废话,起身准备离开。 “小鸡,给薛头领选一匹好马,免得薛头领路上疲惫。” 身后传来贾铁假模假样的吩咐,薛长山脸上带着冷笑,没有理会对方这种恶心人的举动。 这次阴沟里翻船,完全是他自己犯蠢,他没心情再跟贾铁纠缠。 至于那一百匹战马,肯定是不可能被带走的,他也压根没想这些事。 薛长山前脚刚离开大帐,贾铁的几个手下就又凑了过去。 “大人,就这么放他走?” “薛大这家伙有手腕有实力,若是他回来报复的话,我们很难应对呀。” “你们说,这家伙会不会出去之后就去投靠王小山?” 嘈杂的争论声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顿时让不少人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薛大投靠王小山的话,那他们肯定招架不住。 看着手下惊慌的表情,贾铁反而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薛大这人我不太了解,但我知道王小山肯定没那份肚量,能收留一个一心想要杀死他的人。” 贾铁对王小山的了解,才是他敢赶走薛大的信心所在。 在他看来,薛大不过就是一个有点手段的山贼而已,不足为惧。 如今这个世道,有兵才是王道,而薛大最大的问题就是手里没兵。 他的能力必须借助某个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发挥出来,而王小山肯定不会收留他,这就意味着薛大不会再有什么威胁。 更何况一想到自己略施小计就把薛大耍的团团转,贾铁对他的轻视之心更重。 他很快就把薛大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思索起如何进一步打压王小山,从而把中郎将的位置抢过来。 薛长山离开贾铁的营地后并没有马上出城,而是回到了之前贾铁的大本营附近。 去找贾铁之前他把战死手下的尸体留在这里,现在他要带走他们。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王小山随时有可能派人来对付他们,贾铁也未必不会在翻脸后马上落井下石。 但薛长山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买了足足五两马车装着十几具手下的尸体离开了夏原县。 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惺惺作态。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了十几个手下就弄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演戏给谁看呢? 其实不光是外人看不懂,薛长山的身边人也有些不太理解他的做法。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打输了就找机会再打回去就是了。 就连麻子都有些看不懂,薛长山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其实在麻子看来,薛长山已经做得相当成功。 他们虽然确实被贾铁摆了一道,可他们最终也成功地从夏原县里逃了出来,避免了钻雪山甚至饿死途中的风险。 当初薛长山冒险带着他们“投靠”起义军时,为的不就是安稳脱身么。 再者说,他跟薛长山历经大大小小的战斗数十场。 身边死过的人数以千计,也从未见过薛长山有这次这么大的反应。 薛长山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疑惑,但他却不想过多解释。 他并非在惺惺作态,也不是想演戏给手下看,让他们觉得自己爱兵如子。 做这些事情,仅仅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 这次的夏原县之行,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他的失误而起。 若非他忽略了手下不会骑马的事,就不会在鏖战之后又急行军去开宁卫营城,也就不会无奈之下进入夏原县。 要不是过分轻敌,把贾铁当成了傻子,就不可能出现这种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情况。 夏原县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薛长山很清楚,自己接连犯错,不能再被仇恨和愤怒冲昏头脑继续犯错。 必须静下心来好好制定一个计划,下次再对夏原县出手,必须要做到对里面的起义军赶尽杀绝。 就在薛长山离开夏原县几天后,顾思南才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夏原县。 坐在县衙之中,听着王小山复述着过去一段时间城里发生的一切,她的表情显得很复杂。 “如此说来,你们最终把想来投靠我的薛大给逼走了?” 王小山连连摆手,解释道:“是贾铁那家伙利用完薛大,然后又把人逼走的。” 若是放在过去,王小山绝不会对顾思南这么客气。 但现在不同往日,他对夏原县的掌控越来越弱,急需要强援给他支持。 顾思南是带着大将军的心腹手下一起来的夏原县,这意味着顾思南也已经得到大将军的重用。 如果她能替自己美言几句,未必不能通过大将军处置贾铁。 虽然他打心底里痛恨那个叫薛大的家伙,但为了争取到顾思南的支持,他还是说了不少薛大的好话。 毕竟顾思南从来了之后就只关注薛大的动向,显然他二人关系匪浅。 果然,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顾思南一脸正色道;“这边的事我会安排人回去禀告大将军,我会替你处理贾铁的事情。” “当真?”王小山闻言大喜:“大将军会派兵过来增援我吗?” “不需要大将军动手,我就可以。”顾思南掷地有声道。 王小山微微皱眉,他已经确认过,顾思南并没有带来多少兵。 “圣女大人,贾铁那家伙借薛大之手做了不少事情,如今他兵强马壮,又控制着粮仓,单凭个人武力怕是……”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暗暗提醒顾思南做事不要冲动。 他知道顾思南武艺高强,白莲教里鲜少有人能跟她正面抗衡。 可是贾铁现在身边动辄就有几十人护卫,武艺再高也不可能有暗杀他的机会。 如果顾思南是想用这种方法解决这场危机的话,王小山宁愿她不动手。 顾思南看透了王小山的心思,她并没有因此而动怒。 “放心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办,我肯定能保你完全掌握夏原县局势。”顾思南胸有成竹的说道。 “圣女大人,能至少先透露给我一点信息吗?”王小山耐着性子说道。 “等一场变故就行。” “什么?” “我的意思是,耐心等待,夏原县很快就会有一场变故,到时候你配合我就行。” 说完这些,顾思南便不再多言,带着仅有的几个手下准备去休整一番。 出门时,顾思南看着远处的天空,心中暗道:“你肯定会杀回来的,对吧?” 其实顾思南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她只是坚信薛长山那种人绝对不可能吃这么大的亏却一声不吭。 她的想法很简单,现在只要尽可能稳住王小山,然后等薛长山杀回来就行。 此时此刻,被顾思南寄予厚望的薛长山终于带着一众手下赶到了开原县。 可是等在城外的薛长山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他进不去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耐心耗尽 回来之前,薛长山想到过开原县的情况可能会不太理想,却没想到这么不理想。 他和手下被拦在城门外,守城士兵压根就没有放行的意思。 直到祖大寿急急忙忙从城中赶出来,才终于把薛长山等人带进开原县。 进城的路上,祖大寿面带愧疚之色,久久不语。 “说说看,遇到了什么麻烦?”薛长山轻声问道。 祖大寿知道这种事不能瞒,轻叹一声道出其中缘由。 冯朝非但没能在开原县里招到兵,反而进城之后就好像被防贼似的防了起来。 开原县知县不许冯朝插手县内事务,只给他们划分了一块区域,让冯朝安置带来的人。 也就是说,薛长山之前安排他们来开原县就地征兵的计划压根就没有开始过! 过去的这段时间,他们全都在无所事事地等着薛长山回来。 薛长山揉着太阳穴,说道:“如此说来,开原县知县有把握守住起义军的攻击?” 说起这些时,薛长山想到了城门处的守城士兵,眉头微皱。 就凭那些臭鱼烂虾也能挡住白莲教起义军? 祖大寿苦笑,继续解释道:“就指望城里这些驻军能守个屁的城,开原县知县其实是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 “他对我们带来的东西有点想法……” 说话间,祖大寿已经带着薛长山来到了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这是开原县里的一片开阔地,被祖大寿建成了一块小型营地。 毕竟他们的人太多了,光是薛长山手下的士兵就三百多人。 再加上周家商队的人,足足有近千人的规模。 但要说最显眼的,还是营地之中那大大小小的箱子和麻袋。 这些都是他们从松林村里抢来的东西,是他们这段时间里最大的一次收获。 可是这些东西在进城之后,却引起了开原县知县的垂涎。 严格来讲,冯朝现在就是败军的身份,毕竟他没有守在开宁卫营城就是失职。 开原县知县能收留他已经是莫大的恩惠,自然还想从冯朝身上再捞点好处。 当他得知冯朝在这里征兵打回去的时候,就摆明了拿钱才能办事的态度。 毕竟冯朝不可能一直留在开原县,他想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就是征兵打回去,至少不能一直留在县城里。 就算是留,也要留在夏原县才对。 “他想要多少?”薛长山问道。 “还没谈。” “为什么不谈?” “军械肯定是不能给他的,除此之外就是那些金银珠宝,可是把钱财给了他,我们拿什么征兵呢?” 祖大寿一脸愁容,他们的处境十分尴尬。 薛长山本想说回米阳县或者鼎山县筹钱,但不管是周家还是赵家,都已经没有多少余钱做这些。 此前薛长山也没料到白莲教的起义爆发得如此迅猛和彻底,他们手中的银子几乎都变成了高利润的货物,以及细盐的生产中。 说到底,周家和赵家都不是真正的豪族。 当他们去做钱生钱的事情没问题,但让他们不求回报地掏银子是不可能的。 就算铁杆盟友赵擎肯毁家纾难,也实在弄不出太多银子来。 “也不知道走私商路还能不能走得通。”薛长山忽然喃喃道。 “商路没受影响,细盐也还能卖,我已经跟李九联系上了。”祖大寿回道。 随后祖大寿介绍了一番最近收集到的情报。 白莲教起义确实声势浩大,短短半个多月时间,北直隶就至少有几十座县城沦陷。 但起义军并非统一指挥,大多数起义军头领也都是只擅长传教的神棍,没有多少战略眼光。 交通要道基本还掌握在朝廷手中,府城到现在为止一个都没有陷落。 府城在,一府之地的根基就在,如今的起义军看似声势浩大,其实还是无根浮萍。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北安府方面的白莲教起义军很少,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县城被白莲教起义军占领。 不过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北安府周边的府都出现了大量县城沦陷的情况。 一旦贼势彻底连成一片,切断了附近的交通要道后,北安府就危险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至少眼下北安府还算安全,薛长山的生意还能继续。 挺过这段时间,他就又能有大量银子入账,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眼下,薛长山最需要解决的还是开原县知县的贪念。 祖大寿其实已经做好了给银子的准备,毕竟他们不可能仅凭手里这不到五百人的队伍做什么大事。 他一直拖着,只是因为不想擅作主张而已。 再者说薛长山也并非固执的人,能用钱疏通关系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觉得这么做事很丢人。 可就在沉默良久之后,薛长山忽然问道:“开原县知县是个贪官?” 祖大寿一愣,旋即点头:“巨贪。” “只对富人下手,还是对百姓也要扒一层皮?”薛长山继续问道。 祖大寿冷哼一声道:“对百姓扒三层皮都不止。” “上次的丁税,他直接在开原县里征收九钱银子。” 听到这个回答,薛长山多少有些意外,开原县知县的贪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他又有一件事无法理解:“这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一个贪官,竟然没有人跟着起义军一起动手?” “开原卫是直接在开原县里驻军的,卫所里的武将跟知县一起贪钱。” “没有白莲教的人过来暗中筹划,仅靠一些刺头百姓怎么可能推翻官府。” 祖大寿解释道。 这是个薛长山不知道的事情,也难怪冯朝来这不受待见,人家这原本就有卫所。 “开原卫战斗力如何?”薛长山问道。 “乌合之众,只会欺压百姓。” “数量多吗?” “几百人而已,吃空饷也很严重。” 听完这些解释,薛长山点点头,随即说道:“让兄弟们休整一天,明天出城。” “出城?”祖大寿闻言一怔,“去哪?” “回开宁卫营城。”薛长山回道。 这个回答,让祖大寿彻底愣在原地。 刚才往回走的时候薛长山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在夏原县的行动很失败。 非但没能让夏原县变得更乱,反而让贾铁掌控了局面。 在这种局势下还要回开宁卫,岂不是就等于要回去挨打? 祖大寿不理解这个安排的用意,并且也不太赞同。 在开原县只需要一些银子就能打开局面,他们大可以先稳住知县,再筹集银两征兵发饷。 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却被薛长山直接否决。 “我跟他们耗太久了,没什么耐心了。”薛长山冷冷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彻底疯狂 祖大寿记得,上一次薛长山这么说话的时候,还是在米阳县尚未立足的时期。 当时他就是明确表示不想再跟富户和官吏们耗下去,然后便快刀斩乱麻地扫平了城外的土匪,又打服了那些不听话的富户。 几个月过去,当薛长山再说出同样的话时,祖大寿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杀意。 这份杀意之深,就连祖大寿都感觉胆寒。 次日清晨,在开原县守城士兵讶异的注视下,冯朝面无表情地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开原县。 他们这支队伍名义上的主将是冯朝,自然需要他亲自出面带队才行。 但在队伍之中,真正的核心薛长山和祖大寿正在详细地讨论着一个计划。 一个疯狂到极点,让祖大寿彻夜难眠的计划。 薛长山打算冒充白莲教,在北安府起义! 初听这个计划时,祖大寿严重怀疑薛长山得了失心疯,否则不可能生出这么离谱的想法来。 细想过后……他感觉更加离谱! 现在与其说他是在给薛长山出谋划策,不如说是在抓紧一切时间打消薛长山的这个念头。 可薛长山已经打定主意,任凭祖大寿如何劝阻,都一心只想丰富自己的计划。 按照薛长山的想法,他打算把整个北安府的执政官员都杀了。 每攻破一处城池,便杀掉当地的贪官污吏,然后逼迫富户捐钱。 愿意捐的就给他们体面,不愿意捐的就帮他们体面。 杀完贪官,再打完土豪后,再用大棒加甜枣的手段笼络当地胥吏。 只要好好治理城池,就有机会封官。 不好好治理城池的,就给他们收尸。 用这样的方式席卷一座城池后,就马上再带人去攻打下一座城池。 严格来讲,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在造反,不如说就是规模更大的打家劫舍。 只不过薛长山是直接以一个城池为目标进行劫掠,劫掠之后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安抚。 但说到底,当他真的要杀官那一刻,不管原本的目的是什么,都已经坐实了是在造反。 之所以要自称是白莲教,无非还是之前的那一招——栽赃嫁祸。 毕竟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实现,哪怕他们不自称白莲教起义军,也会有不少人往那方面猜测。 有白莲教那么好的嫁祸对象在,不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听着薛长山不断说着计划的细节,祖大寿终于忍无可忍。 “老大,失败一次两次并不可怕,你可不能把心气都输没了!”祖大寿语重心长道。 “嗯?什么心气输没了?” 薛长山有些疑惑地看向祖大寿,随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我不甘心接连被贾铁和开原县知县刁难,所以才想出了这些不可能成功的昏招?” 看着薛长山笑眯眯的样子,祖大寿板着脸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薛长山摇摇头,伸手指向他们来时的路。 “只说开原县,你在那里逗留了一段时间,对那的情况应该很了解了对吧?” 祖大寿点点头,示意薛长山继续说。 “好,如果说我们能想办法打开城门,就凭我们现在这些兵力,能不能正面击败城中的守军?”薛长山问道。 祖大寿嘴唇动了动,变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道:“就凭开原县里的那些兵油子,想打败他们太简单了。” “嗯,然后呢,城里没有守军,那些官差更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我想杀光衙门里那些贪官很难吗?” “守军败了,衙门的老爷们死绝了,朝廷的援军也不能从天而降,我逼迫城中富户捐钱很难吗?” “有钱有粮了,我想招揽一批见钱眼开的亡命徒很难吗?” “抢到钱粮了,我安排人手把他们运送到开原县很难吗?” “就这么几件事,你告诉我,哪一件是有天大的困难,根本不能实现的?” 听着薛长山的话,祖大寿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说到底他并不是故意想跟薛长山唱反调,而是打心底里觉得这种事风险太大。 可是经薛长山这么一说,事情似乎还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要说唯一的风险,不过就是朝廷平叛大军到来之后他们无法抵挡。 但薛长山打着的是白莲教起义的旗号,平叛大军就算真的来了,也是去狠狠打击白莲教。 到那时薛长山他们有大把时间改变身份,从叛军变回“官军”。 听着薛长山讲述了后面的细节,祖大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敢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这个计划里,只需要完成最重要的几个步骤,后面的就会一路通畅。 首先,把冯朝送回开宁卫营城,保住他官军的身份,这一点至关重要。 其次,重返夏原县,杀了贾铁。 这不仅仅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后面计划的延续。 不在夏原县里大闹一番,他就没法“名正言顺”地打着白莲教的旗号在北安府境内兴风作浪。 再之后,便是杀回开原县,开始薛长山之前说起的那些章程。 而之所以选定开原县,是因为这个位置对薛长山后续的计划很重要。 他不可能真的招兵买马,更不可能有时间去练兵。 重金招揽亡命徒就是用来壮大声势的,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支起义军而已。 至于抢到的所有钱粮乃至军械,肯定要往自己的“大后方”运送。 这个大后方,便是开原县。 毕竟他名义上是白莲教起义军,要是把抢到的东西都大摇大摆地往开宁卫里送,那就彻底露馅了。 而一旦将来有什么风吹草动,开原县的东西随时可以转移到开宁卫营城。 他们的人也可以悄然转移,最终汇入开宁卫营城,由此摇身一变从叛军成为官军。 在薛长山的解释之下,就连征战经验丰富的祖大寿也再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其实说到底,这个计划如果真的能成功,最关键的因素甚至都不在薛长山身上,而是在朝廷方面。 就是因为卫所官兵太弱,吃空饷,卖军械,不练兵。 导致原本应该受到官兵庇护的城池,沦为了只能任人宰割的鱼肉。 白莲教能在起兵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接连攻克城池,是因为他们能打吗? 不,是因为那些县城根本没有半点防御能力! 府城为什么不沦陷,还不是因为府城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官兵镇守,成了最后的遮羞布和挡箭牌。 薛长山虽然人少,但想对一些防守能力可能连大型山寨都不如的县城动手,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失败。 一路跋涉,他终于又带人回到了开宁卫营城。 可还没等薛长山开始布置任务,深夜里却有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营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事俱备 在深夜时分忽然看到如鬼魅般出现的顾思南,薛长山深感意外。 但他意外的不是顾思南的身手,而是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你怎么在这?顾林那边发生了很重要的意外状况,让你不得不亲自赶来传信?” 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薛长山是要顾思南留在顾林身边,给他打探起义军的动向。 顾思南的忽然出现,让薛长山不由得地猜测起顾林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看着薛长山充满警惕的眼神,顾思南露出一个略显愧疚的神情。 “我是被赶出来的。” 随后她便把自己被强行派来夏原县的缘由说了一遍。 薛长山听完,点头说道:“不错嘛,竟然学会动脑了。” 顾思南表情诧异,似乎没料到薛长山会这么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薛长山连忙转变话题:“这么说,你现在算得上是夏原县里权力最大的一个了?” 顾思南依旧诧异的看着薛长山,似乎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白痴。 “我只是争取到了一个不受任何人节制的身份而已,可不代表城里的人都要听我的。”她很认真地纠正道。 “都一样。”薛长山摆了摆手。 他没有跟顾思南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换了个话题。 “我正好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既然你来了,最好能帮帮我。” 听闻此言,顾思南一脸正色道:“你说。” “我要回去杀了贾铁。”薛长山一脸平静的说道。 顾思南丝毫没有意外,反而笑着回道:“我还以为你会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种话呢。” 收敛笑容后,她也很认真地说道:“贾铁现在风头正盛,又十分小心谨慎,你想暗杀他并不容易。”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算是我想暗杀他都没有机会,他身边的守卫力量甚至比当初的北安府知府还足。” “我不需要暗杀他。”薛长山淡淡说道:“我想杀他随时都可以杀,我需要你做的是杀完他之后的事情。” 薛长山的语气明明平静到极点,却让顾思南后背布满寒意。 “贾铁如今这种情况,你还可以做到随时杀了他?”顾思南一脸不可思议。 “原本是不行的,但有了你的配合就肯定可以了。”薛长山如实道。 “好,你说,我做。”顾思南不再废话,直接询问计划。 当薛长山的队伍路过夏原县时,她在城中就收到了情报,然后就趁着夜色找了过来。 她今夜来此,就是为了找到薛长山问清楚接下来的安排。 毕竟来到夏原县完全是被逼无奈,若是她始终碌碌无为的话,她自己也会于心不安。 其实顾思南明白,薛长山嘴上说着要用自己弟弟威胁自己,实际上不过就是想让自己用心做事而已。 如果薛长山真是那种人,她当初也不会去找他。 顾思南相信自己的眼光。 一番商议过后,顾思南又借着夜色匆匆离开了开宁卫营城。 接下来两天薛长山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在营城之中开始对自己的手下进行了几次特别的指导。 这一次,薛长山就是打算用手里的这几百人去杀贾铁。 他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就是用他所熟悉的爆破式突击,直接在乱军丛中执行斩首行动。 说白了,就是让手下这些山贼军当一次特种兵。 若是临时征的兵,薛长上还真不敢这么做。 但手下这些山贼军经过之前几个月的操练,再加上接连的几次恶战,确实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 他们虽然没有真正经历了百战,但却担得起百战精兵这四个字。 其实原本薛长山的计划是潜入夏原县,现在有了顾思南的策应完全不需要这么麻烦。 毕竟如果是潜入暗杀的话,杀掉贾铁之后处理城中的乱局依旧是个不小的麻烦。 顾思南的忽然出现,给薛长山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原因很简单,她可以在贾铁死后控制住城中局面。 看起来薛长山好像又是在白忙活,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斩首贾铁,最后却还是要给王小山铺路。 毕竟顾思南虽然有足够的威望镇压局面,手中没兵却是她最大的缺陷。 贾铁一死,王小山便会成为夏原县最高统治者。 可薛长山有着充足的自信,在接下来的一战里彻底打崩王小山的心气。 唯有如此,才能让王小山接受他要“加入”白莲教起义军的要求,从而带着白莲教的身份去北安府各县城劫掠。 薛长山所想的一直都不是重夺夏原县,恰恰相反,他必须得确保夏原县始终在白莲教起义军手中。 如此一来,顾林在没有彻底稳定住永定府的局面之前,才不会换人或者加派人手来接管夏原县。 除重要关隘外,其实一城一池的得失并不重要。 薛长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积攒更多的资源,并组建起一支数量充足的军队。 白莲教的忽然起义,让薛长山意识到自己缺乏兵力的难处。 慢工出细活固然是好,但非常时期也需要非常手段才行。 三天的特殊操练中,顾思南也在祖大寿的指点下,暗中帮他们绘制出了夏原县如今的兵力布防图。 是夜,月黑风高,又到了适合杀人的时候。 薛长山带着三百精锐,全副武装的悄然离开了开宁卫营城。 祖大寿坐镇营城,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冯朝站在祖大寿身边,一脸忧色道:“祖老大,薛大人真的可以只用三百人就夺下一座县城?” 尽管他亲眼看到过松林村的覆灭,也看到了这段时间薛长山操练手下的全过程。 可一想到薛长山要带三百人去攻打一个足有数千起义军驻守的城池,他还是无法理解,更觉得不可思议。 祖大寿没有进入过夏原县,但想着松林村一战的经过,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忐忑。 “放心吧,老大既然敢去,就不可能有问题。”祖大寿中气十足的说道。 随后他一拍额头,看向身边的冯朝说道:“对了,老大之前提到一件事,跟你有关。” 冯朝闻言连忙正色道:“什么事,能做的我肯定做,不能做的也可以去学。” 他现在的命运已经跟薛长山完全绑到了一起,事关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他肯定会全力以赴。 看着冯朝谨慎的模样,祖大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随后祖大寿轻声道:“老大让我告诉你,好好想想升官的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战 若非说话之人是祖大寿,冯朝现在肯定已经直接破口大骂了。 就他现在这处境还要想升官的事呢? 虽然名义上他拥有剿灭松林村匪窝的功劳,但这点功劳最多也就能用来保命。 毕竟白莲教起义刚爆发时他确实弃营城而逃,严格来讲剿匪之功能不能保命还两说呢。 至于如今重返开宁卫,除了让自己置身险境外,他实在看不到这么做还有什么价值。 开宁卫指挥使下落不明,除他之外的千户百户全都跑了,士兵也趁乱卷走了营城里最后一点家底当了逃兵。。 营城根本守不住,这里现在就是个空壳子。 冯朝哭笑不得地看着祖大寿,心说就算骗傻子也不能这么骗吧? “让你想就好好想,别嬉皮笑脸的!”祖大寿用力捏着冯朝的肩膀,沉着脸说道。 “哎哎哎,疼疼疼。” 冯朝被捏得龇牙咧嘴,逃出祖大寿的“魔爪”后揉了老半天肩膀,最后才诉起苦来。 “祖老大,功过相抵的事我就不啰嗦了,咱只说升官的事。” “现在指挥使大人只是下落不明而已,以我对他的了解,那老狐狸肯定早就藏好了。” “如果开宁卫就这么彻底烂掉的话也就罢了,可如果这边有什么起色,那狗东西肯定会第一时间回来抢功。” “说到底他是指挥使,我是千户,他真想抢功的话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祖老大你肯定能明白。” 冯朝脸上挂着苦笑,眼神里全是无奈。 这种事发生的太多了,哪怕在军队尚有血性的辽东战场上,上级冒领下级战功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祖大寿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不止一次,否则以他的战功不会只是一个游击将军。 冯朝作为祖大寿的手下,尽管作战勇猛,但祖大寿升不上去,冯朝自然也没有上去的机会。 在辽东战场时,他们称得上是同病相怜。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要担心被指挥使抢功的事,从现在开始你就把自己当成是开宁卫指挥使。” “好好想想,如果将来你平叛有功,都需要给谁送银子,需要用多少银子。” 祖大寿一脸平静地说出了极具讽刺的一番话。 冯朝想要升官,不但要自己立功,还要不被抢功。 更重要的是,还要花银子往上疏通关系,才能让这份没被抢走的功劳真正算到自己头上。 这就是大乾朝的官场。 冯朝听出了祖大寿的弦外之音,脸上透出了几分期盼。 “难道薛大人的意思是愿意扶持我上位?战功都给我?还帮我拿银子疏通关系?” “老大是有这样的想法,但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表现了。”祖大寿又一次狠狠拍了一下冯朝的肩膀。 沉默稍许,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冯朝,别再混下去了,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做点实事出来。哪怕不为造福百姓,就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听着祖大寿的话,冯朝低下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谁又想当狗呢。 “希望薛大人可以让这里变得不一样吧。”冯朝喃喃自语道。 祖大寿看着这个过去的老部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更多秘密。 其实他想告诉冯朝,薛长山想让整个天下都变得不一样,但他还不敢完全相信冯朝,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可以快点醒悟。 --- 夏原县,城门外。 薛长山带着一众手下大摇大摆地等在城门下,并不担心他们的行踪会暴露。 在今夜行动之前,顾思南已经派人控制住了这座城门,若非如此薛长山也不敢这么大胆的行动。 顾思南几乎没有什么心腹手下,却还是可以轻松夺门,足见夏原县的城防本身就形同虚设。 城门开启的声音很大,在夜幕之下显得十分突兀。 听到声响后,附近房屋里走出了一些百姓好奇的观望。 但在看到一群杀气腾腾之人从城门外冲进来后,他们全都胆战心惊地躲回屋子里。 瑟瑟发抖的时候,这些人知道今夜的夏原县注定不太平了。 但转念一想,有人又会不禁自嘲起来,如今的夏原县还哪有什么太平可言。 顾思南在目送薛长山带人进城后,便带着她仅有的几十个手下急匆匆赶向王小山的驻地。 途经一些民居的时候,顾思南的思绪有些混乱。 越过低矮的院墙,她在一些院子里看到了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这一刻,顾思南竟忽然想起在米阳县的经历。 在那座繁华的县城里,她在百姓眼睛里看到过很多种情绪,却唯独看不到惊慌。 “如果可以,希望夏原县的百姓也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吧……” 想到这,顾思南忽然停下脚步,重新辨认方向后又冲了出去。 她赶到一处朱门大院外,气势汹汹地叫开院门后,带人一路找到家主的卧房里。 她对这家主人脸上的惊慌视而不见,学着薛长山经常做的样子,大马金刀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宋老板,顾某打算送你一场富贵,不知道你想要不想要?” 被顾思南堵在床上狼狈不堪的人名叫宋岩,他执掌的家族是夏原县里仅剩的几家没有被屠家灭族的大户之一。 宋岩深知眼前这个女人得罪不起,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付着:“鄙人不敢要什么富贵,圣女大人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顾思南早就想好说辞,淡淡说道;“把你家那些能做事的族人都喊过来,今晚过后跟我出去做点事。” 宋岩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连忙点头应下。 只是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圣女大人,今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今晚过后,夏原县要换主人了。”顾思南并没有隐瞒。 只是在听到她这番话后,宋岩脸上却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又要换主人?这些白莲教的人到底有完没完,他们还要内斗到什么时候? 当然,就算给宋岩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的。 他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位圣女大人到底支持谁,以及今晚她所在的势力到底能不能赢。 要知道,如果按照夏原县最初的情况来看的话,根本就轮不到宋家跟起义军合作。 宋家整体实力并不强,但在其他大家族都被灭得差不多后,宋家便成了一群矮子里的那个“高个子”。 而宋岩可是清楚记得不久前梁家覆灭的原因。 就是因为在白莲教内斗的时候梁家被选中,结果在内斗结束后就被灭了门。 想到这,宋岩终于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圣女大人,今晚咱们胜算如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鸡屠狗 顾思南最终并没有告诉宋岩胜算如何,而是让他穿戴整齐后跟着自己走出了家门。 此刻夏原县已经彻底乱做一套,县城之中火光四起,火光之中人影绰绰。 宋岩胆战心惊地跟在顾思南身后,不知道这些白莲教的疯子又想干什么。 他已经看出顾思南正带着他朝着县衙走去,宋家的大院就修在夏原县的主街上,出门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县衙。 正因如此,他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周围发生的一切。 起初宋岩只是觉得乱,跟过往的几次巨大冲突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再加上在混乱之中往县衙走,宋岩怎么都觉得这是在找死。 可当他意识到没人敢伤害顾思南后,他的胆子才终于渐渐大了起来,也逐渐意识到今晚城里的情况似乎有些特殊。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虽然城中火光四起,但却没有多少喊杀声。 往日里白莲教起义军一旦开始要内斗,还没开打就恨不得已经要喊出震天响的口号。 而一旦开战,更是喊得比打得凶。 由于宋家所处地段是“黄金地带”,经常有起义军在主街上争斗,他早就见惯了起义军外强中干的做派。 但今晚明显不同,甚至宋岩隐隐已经猜到会不会是有另外一股势力杀进了夏原县。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循声望去,宋岩在长街尽头看到了一个全身披甲的骑兵从远处奔袭而来。 “圣女大人……” 看到这一幕宋岩当即吓得腿软,甚至下意识伸手去拉顾思南的胳膊。 骑兵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冲到了他们身前。 宋岩更慌了。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他差一点直接吐出来。 骑兵身上的盔甲满是血迹,手中的长刀更是仿佛有一个泉眼一样,血流汩汩地顺着刀锋流淌下来。 宋岩硬着头皮往上看去,却看到马上之人带着面罩,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但是看着对方宛如杀人魔王一般的气势,宋岩已经脑补出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忽然出现的骑兵,正是已经在城中杀戮许久的薛长山。 他终于有机会骑着战马驰骋,手中的陌刀也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威力。 他不是为了找顾思南而来,只是碰巧在冲锋路上遇到了对方。 “你没去找王小山?”薛长山在马上问道,语气里透着寒意。 今晚行动的另外一个关键步骤,便是顾思南要联合王小山控制混乱后的城中局势。 “放心,动手之前我就已经跟他联系好了,不会出意外。”顾思南笑着解释道。 “没事就好。”薛长山点点头,他选择相信顾思南。 薛长山策马而去,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骑兵。 直到薛长山离开,宋岩才终于敢大口喘气。 虽然通过对话他已经知道对方是“友军”,可他却丝毫不敢松懈,反而总觉得那把长刀随时可能落下来。 “圣女大人,那位大人是……”宋岩直勾勾地看着薛长山冲出去的方向。 “那是这座城的新主人,薛大。”顾思南轻声道。 “原来如此,咱白莲教真是卧虎藏龙呀。”宋岩连忙拍起马屁。 在他看来,这个名叫薛大的应该就是白莲教里的高层人物,至少也得是长老,否则刚才不可能那么随意地直呼王小山的名字。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长街的另一头又冲出来一批人。 那些人都是从县衙里冲出来,应该都是贾铁的手下。 顾思南加快脚步朝那边走去,宋岩两腿发软,不用装都快倒在地上。 关键时刻他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他竟然被顾思南强行扶了起来,几乎是拖着他往战场那边赶去。 这是宋岩第一次距离战场这么近,虽然他们在几十丈开外的地方观战,但在宋岩眼里这就跟亲自参战没什么区别。 但跑又跑不掉,他只能哆哆嗦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由于这一战是在县衙门前爆发,而县衙前早已经被布置好了拒马,那几个骑兵没办法骑马冲进县衙。 而拒马后面,足足有上百人守在那里,朝着外面大声地叫喊着,仿佛想以此来提升士气。 这是宋岩今晚第一次听到喊杀声,又是那熟悉的喊得比打得凶的感觉。 可就在他以为这几个骑兵会知难而退时,薛大却忽然翻身下马。 在上百个起义军严阵以待的防守下,他竟然连战马都放弃,仅仅拖着一柄长刀朝敌人的阵营里冲去。 同一时间,他身后的那几个骑兵也全都下马,从马背上各自拖下自己的武器。 “这些人都是疯子吗?” 宋岩脱口而出道,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脸惊惧地看向顾思南。 好在顾思南心思都在战场上,他才暗自庆幸地拍了拍胸脯。 可就是这么一耽搁的时间,宋岩再看向战场时,场上的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大如入无人之境,长刀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七八个起义军士兵躺在地上,在他们的身边散落着被斩断的残肢。 薛大身边的几个士兵从头到尾只是防守,替薛大抵挡身后和两侧的敌人进攻。 他们配合得十分精妙,起义军的防守在他们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这是宋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战场厮杀。 眼前明明是血肉横飞的场景,竟让他有了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薛大他们这边明明人数极少,却把人数更多的一方当成猪狗一样屠杀。 不,可能杀猪都没有像他们杀人这样轻松。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起义军扔下几十具尸体之后,剩下的人就彻底崩溃,全都扔了武器逃之夭夭。 薛长山没有追杀逃兵,任由他们离开。 他今晚要做的就是用速战速决的方式打掉贾铁的每一个据点,在进攻粮仓之前彻底击溃贾铁手下的士气。 在进城之前他就已经拿到了顾思南画的兵力部署图,知道贾铁并非把全部兵力都集中在粮仓方面。 现在这样逐个击破贾铁在城中的据点,一来是要打击对面的士气,二来也是要把他们的兵力引出来一些。 县衙方面的战斗彻底结束后,薛长山再度翻身上马,带着几个手下绝尘而去。 宋岩愣神许久,才终于讷讷问道:“圣女大人,这位薛大人以后都会留在夏原县吗?” 顾思南没有理会对方的询问,直接吩咐道:“赶紧让你的族人来县衙,天亮之前这里必须有人开始做事。” 宋岩连忙点头,此刻他对顾思南一方能获胜已经没有丝毫怀疑。 就在宋家子弟急急忙忙朝着县衙靠拢的时候,散落在夏原县各处的薛长山手下也逐渐朝着另一个方向汇聚。 粮仓前方,薛长山带着汇聚而来的手下静静伫立。 在他身前,贾铁的手下们正在严阵以待,贾铁本人却不见踪影。 危急时刻,那个神棍显然不敢出面来跟薛长山正面交锋。 不过这段时间他已经把粮仓防线修建得十分完善,真要强攻的话似乎并不容易。 哪怕薛长山的手下们如狼似虎,也未见得能强攻下来有上千人驻守的粮仓阵地。 薛长山带着面罩,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眼神中的坚毅却把他拿下此地的决心完全展现了出来。 看着前方的守军,薛长山对身边人说道:“这几天教你们的东西都没忘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器登场 “没忘!” 听到薛长山的询问,他身后众人高声回应道。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兴奋之情,就好像无比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粮仓的阵地后面,贾铁的手下一个个面色铁青地看着薛长山和他的手下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一些有血性的白莲教徒气不过,躲在局面后面大声喊着让薛长山他们赶紧过去送死。 但大多数人现在都哑口无声,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 他们虽然一直守在粮仓阵地里,但今晚城中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晓。 毕竟薛长山并没有力求每一战斗赶尽杀绝,不少贾铁的手下都逃了过来。 因此他们也带来了多处据点守军近乎被全歼的消息。 此地的守军起初并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但随着溃败回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信心也开始严重动摇起来。 战场之外,还有大量的白莲教起义军在汇聚。 不过这些人并非贾铁手下,而是王小山的手下。 藏在战场之外,王小山和顾思南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远处的情况。 今夜一战,让王小山大受震撼。 他之前跟薛长山交过手,当时确实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却没想到他能强到这么离谱的程度。 “圣女大人,此人真是你的部下?”王小山低声问道。 “不然呢?”顾思南冷漠回道。 王小山讪讪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对顾思南的称呼已经从圣女变成了圣女大人,而原因就出在薛长山的身上。 顾思南手下能有如此恐怖的一支精锐,由不得王小山不对她另眼相看。 为了伪装身份,顾思南对外都是宣称薛大是她的手下。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王小山心安理得地眼睁睁看着薛长山带人杀进夏原县,进而屠杀贾铁的手下。 说话间,远处的战场又出现了新变动。 聚在粮仓阵地外的薛长山等人全都取出了一些奇怪的武器,这一举动让顾思南都为之一惊。 “那是什么东西?”王小山一脸吃惊道。 他看着薛长山等人手持一根好似三根烧火棍捆在一起的铁疙瘩,看得满头雾水。 王小山并非行伍出身,自然不没见过三眼铳这种武器。 毕竟大乾朝的军队虽然都基本都配备了三眼铳,却很少有人会大范围使用这东西。 顾思南虽然跟薛长山接触得更多一些,但也从未见过薛长山使用这种武器。 “难道是暗器?”顾思南在心里暗暗想着,但她的表情确实始终保持着平静。 名义上薛大她的手下,她自然不能跟王小山说她也不认识这些东西。 不光是他们两个看不懂,此刻守在粮仓阵地里的贾铁手下们也都看不懂。 对于普通人而言,火器终究是一个太过陌生的存在。 不过不管他们看不看得懂,他们至少能看到薛长山已经开始带人前进。 躲在暗处的贾铁不再犹豫,直接下令全军防守,准备抵挡敌人的冲击。 若是放在正常战场上,数千人镇守一个阵地,守阵士兵还配有强弓的话,给薛长山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正面冲锋。 就算对面不放箭,那一大片拒马和栅栏也是他难以突破的屏障。 可这里是夏原县,说到底城中的环境就根本称不上是战场。 粮仓附近虽然算不上是巷战,但也宽敞不了多少。 屏障数量并不多,防守的一方也没有尝试着用强弓压制,很快薛长山就已经带人冲到了三眼铳的最佳射程内。 在薛长山身边,始终紧紧跟随他的三狗忽然拿出三面小旗,然后马上将第一面红色小旗扬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和薛长山全都卧倒在地。 下一刻,战场上发出的声音震惊了所有人。 “砰!” “砰!” “砰砰砰砰……” 一连串如同炮仗炸开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而伴随着巨响出现的,是大片的硝烟以及大量倒下的士兵。 三眼铳射击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只有十丈左右。 原本贾铁一方还以为是要短兵相接,却没想到出现了如此诡异的情况。 十丈的距离对于三眼铳而言,已经不需要追求任何射击精度。 只要能够正常击发,填充在枪管中的碎铁砂就能对敌人造成恐怖的杀伤力。 这确实是一轮齐射,但却是一轮散弹齐射。 这一刻造成的场面,用万箭齐发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可这还没完,第一批射击的山贼军还没有发射完毕。 三眼铳之所以有“三眼”之名,就是因为有三根枪管。 只要提前装填完毕,三眼铳可以在一次装弹之后完成三次射击。 第一轮齐射就已经破开了正面的防守,而随着他们的推进,第二轮齐射再放,还在愣神的白莲教起义军又被打倒了一片。 再之后,又是第三轮齐射。 三轮射击完成,三狗连忙放下小红旗,随即又扬起了一支黄色的小旗。 紧接着,刚完成三次射击的第一排山贼军迅速卧倒,匍匐着向后撤去。 而早就已经完成点火的第二排山贼军,这在前队撤下后的不久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 当第二排山贼军又完成三轮射击后,此刻薛长山的队伍甚至已经完全深入到了粮仓阵地当中。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竟然在顷刻间就已经被突破! 而这还不是全部,随着三狗竖起第三面蓝色的小旗时,第三排山贼军已经点火完毕,开始射击。 “砰砰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也更加血腥。 三眼铳造成的杀伤比刀剑伤口要残忍得多,他们未必会中弹就死,但却基本都重伤无法动弹。 这就是薛长山宁可拖延一段时间进攻也要磨炼出的最终杀招。 作为薛长山未来部队中最重要的武器之一,三眼铳在这一战里彻底发威。 其实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三段式射击法。 因为时间太过仓促,他手下这些山贼军还做不到在战斗过程中装填弹药。 过去几天的时间,他们能做到提前装填,在开战后顺利击发,并且能让前队后两队交替射击,就已经是极大的突破。 至于站立射击、卧射和趴射这些技巧,都只能等到有大块时间之后一点一点操练出来。 也就是说,薛长山的队伍其实就只有三排火器的进攻,一共九轮齐射。 但薛长山知道其中的破绽所在,可对面的白莲教起义军却并不知道这些。 事实上哪怕已经出现大量伤亡,他们都不知道到底遇到了什么。 尤其是这些信教之人,在看到三眼铳那让人无法理解的攻击方式和破坏力后,他们都以为对面是请来了神仙用的法器。 实际创伤加上心理压力,让这些白莲教徒在开战后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就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念头。 他们的防线明明只是被破开了一个角,可是他们的心理防线却已经完全崩溃。 九轮齐射后,所有山贼军又把三眼铳背在身后,顺势取出了各自的武器,在敌人的阵地上快速结阵前行。 就在此时,早就已经退到最后方的薛长山再度上马,带着仅有的几个擅长马战的手下又冲了进来。 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陌刀,径直冲入敌人腹地。 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兴奋地胡乱喊话,他手中的陌刀已经把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夜色之下,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降维打击 粮仓防线前,贾铁的手下们开始溃败。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恐慌,火器带给他们的震慑远比普通人来的更甚。 这些常年接触玄学的家伙,在看到无法理解的东西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破解,而是怀疑这是不是神佛的惩罚。 三眼铳的威力确实不凡,可真要说造成了多大的杀伤倒也没有。 说白了薛长山只有三百人不到,他们手上也只有相应数量的三眼铳而已。 并且九轮齐射之后,三眼铳就暂时沦为废铁,还没有他们手中的长刀好用。 可惜白莲教起义军的士兵们并不知道。 他们如潮水般溃败而去,甚至因为粮仓阵地不够宽阔,在溃败发生之后很快就出现了严重的踩踏情况。 说句扎心的话,被他们自己人踩死的倒霉鬼可能比被三眼铳打死的还要多。 人群之中有一些人在大声嘶吼,看得出来他们在用尽全力想让逃兵转身再战,但却没人理会他们。 事实证明,这种所谓的宗教信仰并不可靠,至少这些白莲教徒们对白莲教的信仰没那么纯粹。 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他们首先想到的还是要活命。 当然,这也不能证明白莲教的传教是失败的。 毕竟起义军中大多数还是在起义爆发之后才加入进来的暴民,这些人本就没什么信仰可言。 薛长山谨记不久前在夏原县里吃瘪的教训,哪怕在敌人溃败之际已经保持着最旺盛的斗志。 他一路向前,但凡跑得慢一些的起义军士兵都会别他一刀斩首。 片刻功夫之后,他就带着一众手下冲到了一群人的面前。 贾铁愣愣地看着忽然杀来的薛长山,脑子一片空白。 今晚刚出事的时候他虽然意识到了可能情况不妙,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然是如此彻底的惨败。 看着身后为了逃跑不惜踩死同伴的手下们,贾铁知道自己没机会逃走了。 “薛大?”贾铁往前走了几步,一脸惊慌的开口问道。 “薛大,我错了,这个校尉我不当了,我扶你当校尉。” “我的手下就是你的手下,你要杀要剐都随便。” “你的那些战马我一直派人好好伺候着,现在我都还给你。” “之前是我糊涂,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一马吧。” 贾铁可怜巴巴的往薛长山身前走去,生怕薛长山听不到他的服软,他的每一句话都喊得很大声。 可他又不敢真的靠近薛长山,那一柄滴血的长刀让他看得心惊肉跳。 薛长山没有理会贾铁的求饶,他十分冷静地吩咐手下开始控制战场,分开看押那些已经放弃抵抗的起义军士兵。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缓走到贾铁身前。 他摘下面罩,露出了那张大胡子脸。 当贾铁看到他冰冷的眼神后,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薛长山伸出手,按在了贾铁的脑袋上。 “这次从我身上学到什么新东西了吗?”他笑呵呵地问道。 “学到了,学到了。”看到薛长山笑了,贾铁忙不迭地赔笑回道。 “好,那我就再教你一样东西。” 薛长山话音未落,他就猛地后撤一步,一刀狠狠劈了下去。 这一刀顺着贾铁的脖颈砍入,最后从他的腰身划出,一刀直接把贾铁分了尸。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贾铁,薛长山笑着说道:“这叫斩草除根,希望你投胎重来的时候能记住这一点。” 如果贾铁还活着,他肯定会谨记这一点,甚至把肠子都悔青。 原本他明明有机会趁着薛长山兵力不足又人困马乏的时候杀了他,可他没有这么做。 甚至在得罪了薛长山之后还想着把他礼送出境,以为这样就不会结下死仇。 薛长山用实际行动教会了他,斩草不除根,就是自掘坟墓。 只可惜这个学费太贵了,贾铁到死才学会这个道理。 看着贾铁身后的那些人,薛长山毫不犹豫地带人冲杀了过去。 他刚刚教导贾铁要铲草除根,自己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到此时此刻还能跟在贾铁身边的人自然都是死忠,留着他们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 “让顾思南处理残局吧。”最后交代一句话,薛长山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了县衙。 今夜一战发生的快,结束的也快。 这不同于往日里起义军内讧,而是一场普通人从未见到过的突袭战。 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唯一的目的就是斩首。 严格来讲,这就是一场发生在大乾朝的特种作战。 事实证明,这种程度的战斗对全部由乌合之众组成的起义军而言就是纯粹的降维打击。 起义军既没有严密的警戒部署,也没有应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更没有战场上死战到底的决心。 这一战的获胜,让薛长山坚定了他开始执行那个疯狂计划的决心。 虽然他没法做到让每一座城都像夏原县这样,能有顾思南在战斗结束后帮他控制局面。 但相应地,其他县城里现在也都没有白莲教起义军,攻克那里的难度反而比攻克夏原县还要小很多。 不过这一战最大的收获,还是三眼铳的使用。 事实证明,有科技代差的武器在战场上就是占据着巨大的优势。 三眼铳算得上是最原始的火器,可是在这种狭窄的战场上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首先一点就是这东西不需要长时间的操练,只要士兵可以熟练掌握装填和开火就算出师了。 可是如果想让一个没专门练过武的庄稼汉去练硬弓,其难度跟练火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首先一点弓手对体魄的要求就极高,光这一点就足以筛选下去很多人。 虽然神箭手确实可以射得又远又准,可是这样的神箭手又有多少个呢? 训练一个“火枪兵”,不管是在时间成本还是人力成本上都能节省很多。 至于三眼铳射击精度的问题…… 一个只有在五十米内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的火枪,谈射击精度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经此一役,薛长山已经决定加大对三眼铳的购买力度,有多少要多少。 只要把火药改良一下,三眼铳的威力还会持续提升。 更何况薛长山始终没有放弃挖毕懋康来给自己做事的想法。 只要能请来那尊大神,让他的部队装备燧发枪就不是梦想。 如果可以装备燧发枪,三段击乃至九段击的战法就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在真正进入大平原决战阶段之前,火枪兵将成为薛长山造反之路上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至于红衣大炮,目前薛长山一没有港口,二没有葡萄牙人的消息,也只能暂时想想而已。 一夜无话。 当天光大亮,薛长山再度走出县衙时,夏原县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要不是空气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甚至很难察觉出昨夜城里发生过一场恶战。 顾思南好似早就等在县衙门前,主动迎着薛长山走了过来。 “王小山想见见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异想天开 似乎是已经有所忌惮,明明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夏原县局势,王小山却还是主动来到县衙跟薛长山见面。 他们的初次见面就是在县衙,那次薛长山差点砍了王小山的脑袋。 不过再在此地相遇,王小山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恨意,反而是透着满满的和善。 “王将军,别来无恙啊。”薛长山坐在公堂之上,笑呵呵的说道。 平日里王小山最喜欢别人叫自己将军,可此刻被薛长山直呼将军却让他如芒在背。 他很想谦虚地说不敢,又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说出口,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地愣在那里。 薛长山无意刁难对方,无论如何夏原县被王小山掌握在手里才能让顾林安心。 他看向一旁的顾思南,问道:“圣女大人,应该已经跟王将军说过我想加入白莲教的事吧?” 顾思南点头道:“已经说过了。” 王小山终于缓过神来,笑着点点头:“圣教能有薛头领这样的人才加入,实在是如虎添翼。” “不敢当,我就是个莽夫罢了,还想着跟圣教里的诸位长老和护法多学习呢。”薛长山谦虚的说道。 听着这番话,王小山脸上的笑容不禁一僵。 就凭薛长山在夏原县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想不到白莲教里有哪个长老能教他做事。 非得找个人的话,也许只有大将军顾林了。 想到这,王小山总算稍稍心安。 至少圣教之中还有顾林坐镇,能够镇得住这个疯子。 王小山跟薛长山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他们之间本就是貌合神离的关系。 薛长山负责把贾铁杀了,王小山负责接手夏原县,顾思南负责平息这场内讧的风波。 非常完美的三方合作,大家对此都很满意。 在确定薛长山不会留在夏原县后,王小山便放心地带人离开。 只要夏原县是他王小山的天下就行,至于其他事情他不想多问,更不想插手多管闲事。 反正薛长山一不跟他要粮,二不跟他要人。 哪怕薛长山说他现在就打算带兵杀进皇城,他也肯定举双手赞同,然后热烈欢送薛长山去送死。 王小山走后,顾思南问道:“真的要把夏原县拱手相让?” 薛长山实在不想再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夏原县不能易主的原因他已经跟顾思南解释过很多次。 但思量一番后,他还是小心地叮嘱起来。 “我走之后,夏原县就交给你了。” “千万不要想着夺兵权,名义上我是你的部下,只要我不死,王小山就不敢轻举妄动。” “大胆放权给宋家人,让他家的族人尽快接手县内大小事务,别让百姓的生活受太大影响。” “不用担心宋家人会为非作歹,他们不过是无根浮萍,翻不起多大浪花的。” “就是如果有一天……” 说到这薛长山忽然停下,顾思南不解地看向他:“有一天怎么了?” “如果有一天白莲教起义失败的话,我会想办法把宋家人转移到我的地盘上,不能让他们在事后被朝廷清算。” 听薛长山说起白莲教起义失败,顾思南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仿佛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 倒是关于对宋家人的安排,让顾思南有些意外。 “你竟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事。” 薛长山笑了笑:“只要他们能为百姓做点事,哪怕是迫于无奈,我也当他们是跟了我。” “既然是我的人,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妥善的交代,总不能让人寒了心。” 听着薛长山的解释,顾思南有些愣神。 她忽然想起,在鼎山县的那个周家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况。 就连祖大寿都看不起那个见利忘义的周全,可薛长山不但重用了他,还一点一点地把周家彻底扶持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薛长山真的能成大事吗? 顾思南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跟薛长山接触这么长时间,她也从薛长山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不管有多远大的目标,做好眼前事永远是最重要的。 “放心吧,夏原县不会出问题。” “如果王小山真想为非作歹,我会亲手杀了他,然后取而代之。” “说真的,如果我真这么做了,顾林非但不会发怒,反而会更开心。” “他强行扶我上位,就是为了帮她扩大影响力。” “只要我肯顺着他的意图做事,哪怕我私底下骂他老王八羔子他也不会在乎。” 说着说着,顾思南猛地意识到顾林跟薛长山在这方面真的很像。 薛长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对于顾思南的承诺还是很满意的。 “这里就拜托你了,可以的话,尽量给百姓做点实事。”薛长山起身说道。 “你是生来就心系天下百姓吗?”顾思南忽然问道。 薛长山一愣:“心系天下百姓?” 他摇了摇头,摆手道:“我没那么大宏愿,我只是单纯地想笼络人心而已。” 说完,薛长山便直接走出县衙,翻身上马带着一众已经休整完毕的手下离开。 他需要带走的物资并不多,攻打开原县在他看来并非难事。 只需要给手下补充在城外埋伏的一些物资即可,只要找到打开城门的机会,开原县就能易主。 看着薛长山绝尘而去的背影,顾思南眼波流转。 仅仅是为了笼络人心吗? 为了给米阳县百姓一条活路,不惜顶撞上官也仅仅是为了笼络人心? 连出兵的银子都要借,还不忘给养济堂和孤儿院投银子也是为了笼络人心? 顾思南心绪复杂,如果当官的都有这份笼络人心的心思,天底下又有多少人能造反呢? 忽然间,顾思南感觉自己过去的坚持显得有些幼稚。 她曾一度因为无法杀了顾林而痛苦,之所以跟薛长山合作也只是为了坑顾林。 复仇之事该做还是要做,但在复仇的路上力所能及地做点好事似乎也不错。 “来人,把宋岩请来县衙,我有事要吩咐他。” 一道命令下完,顾思南忽然学起薛长山的样子,大马金刀地跨坐在知县的椅子上。 “来人,去给我叫来几个写字漂亮的小吏,我要写一封圣旨。” 手下正打算去叫人,可听完顾思南的话却直接吓得缩了缩脖子。 “圣女大人,您……您想写什么?” “圣旨啊,怎么了?”顾思南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手下愣在原地纠结许久,最后才好声好气地劝说起来。 “圣女大人,就算咱是造反的,可毕竟教主还没登基不是。” “再说了,就算是写圣旨,也是教主登基之后才能写吧……” 手下说得小心翼翼,生怕眼前这位圣女大人真有了做女皇帝的野心。 自己这番话万一触碰了人家逆鳞,自己这点身手在人家面前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顾思南只是弄错了,意识到确实不该她发圣旨后,马上改了说法。 “那就去找人,我要写一个告示,让百姓都知道。” 手下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跑出去喊人,生怕再耽搁一会人家还让自己找人写圣旨。 待几个小吏匆匆赶来后,顾思南直接下令道。 “给我写一张告示张贴出去,告诉夏原县百姓知县换人了。” “从今天起,我顾思南就是夏原县知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劫 开原县,立兴楼。 春节过后,这家开原县里最大酒楼的生意开始逐渐红火起来。 白莲教起义虽然席卷了近乎半个北直隶,但毕竟没有在北安府搞出多大的声势。 尤其是最近接连几个消息传来之后,更是让城中百姓安心了不少。 据说不久前来开原县避难的那个冯千户已经重新夺回开宁卫营城,跟夏原县的白莲教起义军重新对峙起来。 这件事一开始已让人感觉很不可思议,毕竟卫所官兵到底是什么德性,人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在再三确认了此事的真实性后,人们不由得猜测起那位名叫冯朝的千户也许真是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在指挥使都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还能重新打开局面,光是这一点就已经颇具名将风范了。 除了开宁卫营城被收复外,主要商路没有被阻断也是城中恢复生机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 能赚银子就是好事,商人们对局势变化的关注度完全取决于他们生意的受影响程度。 可是才舒坦了没几天的开原县商人,最近几天的心情却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好。 因为城外出山贼了。 在过去两天的时间里,接连有四支要进入开原县的商队被劫。 这是个让人无比震惊的情况,震惊程度甚至超过了白莲教起义那件事。 毕竟对开原县的商人而言,山贼从来都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为了买通山贼不抢他们的商队,开原县商人默认是将两成利益直接拿出来交给山贼。 更滑稽的是,这件事是由开原县知县牵头去做的。 明明开原县里就有卫所官兵直接驻守,可是沆瀣一气的官府和卫所深知他们无力剿匪,干脆就想出了这种邪门歪道。 知县摆明了不剿匪,商人们不捏着鼻子拿出利润又能怎么办。 但也正因如此,斥巨资买通山贼的开原县商人对附近的山贼几乎是从不设防。 如果真有哪个山寨的山贼敢抢夺商队,不用商人们抗议,其他山寨的山贼就会第一时间打过去。 要知道,北方的寒冬是十分难熬的,山贼也不喜欢顶着严寒和风雪下山“干活”。 能旱涝保收地在寒冬时节收到商人的孝敬,又何必冒着被“同行”围攻的风险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有四支商队被抢,不管是城里的商人,还是城外的山贼,现在全都一头雾水。 立兴楼里,不少富户在吃酒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愁容。 一些人始终窃窃私语,但最终基本都会以摇头结束谈话。 当然也有不说悄悄话的人,似乎对近期发生的事情有不少意见。 比如三楼的一个雅间里,一个青袍男人和一个白袍青年的谈话显然已经带了几分火气。 “听说了吗,韩知县昨天在县衙里大发雷霆,晚上据说差点打死一个小妾。” “听说了,怎么了。” “唉,据说那小妾被打得都破了相,估计养好伤之后也要被赶走了吧。” “你可真有意思,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娘们那点破事呢?” “我是关心娘们吗,这不是听说了韩知县大发雷霆吗,估计城外抢商队那些山贼肯定就会被揪出来吧?” “韩知县发火有什么用?就知道拿女人撒气,有本事真带人出城剿匪去呀。”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 “小个屁小,我说的有错吗?爷们拿钱养着那些山贼,还得月月给他姓韩地送钱,最后就是这么对我的?” “这不是意外么,估计很快就会好了吧。” “话说得轻巧,也就是你家商队没被抢,你在这还能说说风凉话。” 青袍男人的情绪一直很激动,他是城中首富之子唐尧,因为商队被劫让他损失惨重。 坐他对面的白袍青年名叫齐业,同样是开原县大富之家的子弟。 唐尧说得没错,齐业就是因为还没有遭受损失,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始终抱着看乐子的心态。 不过意识到唐尧脾气异常暴躁后,齐业多少有些疑惑。 “不就丢了两个商队吗,至于让你气成这样?”齐业问道。 唐家大家大业的,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两个商队货物的丢失让唐尧如此动怒。 唐尧冷哼一声道:“那姓韩的说了,想查清楚谁抢的商队,需要让大石寨的人去查。” 齐业笑道:“就这么跟你说的?他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呀,再不济也应该让卫所官兵动一动,哪怕查明白之后再让山贼们互掐呢。” “姓韩的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白莲教起义军随时可能打过来,官军不能动。” 说到这,唐尧脸上怒气更盛。 就城里这些酒囊饭袋之辈,对付个山贼就得让他们常年掏银子去“安抚”,起义军真打过来他们能不跑就不错了! 唐尧猛灌了一口酒,“啪”的一下把酒杯摔在地上。 “那姓韩的跟我说,想查清楚这件事需要一万两银子,还说这是大石寨寨主的意思。” 他用力戳着桌子,怒骂道:“听听,听听,这他娘的说的是人话吗,堂堂一个知县,帮山贼敲诈良民,他这官到底还想不想当!” 刚刚唐尧摔酒杯就已经引起不少人关注,如今他这番话更是扯着嗓子直接喊出来的。 齐业私底下虽然经常也跟着他一起骂官场黑暗,可让他当众说出这些话他却是说什么都不敢的。 “跟你说了别喝太多,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 生怕老友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齐业连忙拉着唐尧就要离开立兴楼。 他已经注意到周围食客里有官府的人,在听到唐尧当众辱骂韩知县后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敲诈勒索之事却做得驾轻就熟。 被他们缠上的话,肯定又要被敲走不少银子。 齐业倒不是完全心疼银子,而是担心已经在气头上的唐尧如果再被一些小吏敲诈,不知道还得惹出多大祸来。 可就在他驾着唐尧准备离开时,一直在不远处一张餐桌上吃饭的几个人却忽然朝着他们的雅间走去。 看到这几人的行动,那些虎视眈眈的胥吏脸色更加不善。 但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 雅间里,忽然进门的几个人眨眼间就控制住了局面。 一人守住门口,另有两人分别控制住唐、齐二人的仆从。 最后带头之人面带微笑落座,泰然自若地挥手示意唐尧和齐业坐下。 见二人不坐,他也不恼,随后淡淡一笑说道:“在下陈三玄,有一番机缘想送给唐施主。” 第一百二十章 上乘道法 “陈三玄?” “施主?你是僧人?” 唐尧和齐业疑惑的表情中透着高度警惕,他们打心底里抗拒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一时间却又没办法脱身。 眼前坐着的人身材魁梧,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乍一看起来好像是个武僧,可他身上却又透着几分匪气。 至于他带来的那几个人,身上透着的彪悍气质更是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显然来者不善,两位富家公子哥也算都经历过风浪,认清局势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大师如何称呼?”唐尧开口问道,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陈三玄依旧平静如常,笑着指了指椅子:“施主请坐,我是来送机缘的,二位不必紧张。” “敢问大师送的是什么机缘?”唐尧问道,语气里依旧难掩警惕之情。 陈三玄不再卖关子,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来了一样东西摆在桌子上。 一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唐尧瞬间眼睛就直了。 他也顾不上身边人虎视眈眈,绕过桌子拿起了那样东西。 仔细查看一番后他猛地看向陈三玄:“这东西你是从哪弄的?” 这是一个玻璃茶壶,算不上多珍贵的东西,但却胜在精美。 主要是在开原县只有唐家才做玻璃器皿的声音,这茶壶一看就是他唐家的货。 甚至唐尧确认东西没错之后,他更是猜到这极有可能是他丢掉那批货里的东西。 想到这,唐尧看向陈三玄的眼神里开始充满寒意。 陈三玄丝毫不惧,他身边带着的这几个人都是薛长山手下的精锐,护他周全是没问题的。 “此物是从一批山贼手中截获。”陈三玄回道。 “哪来的山贼?”唐尧问道。 “自然是外来的山贼。”陈三玄笑着回道,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打机锋。 “是你们抢了我的货?”唐尧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问道。 虽然此时行动受限,但他并不怕周围这些人。 就算这些人真是山贼,他也不相信对方敢在县城里杀人。 “施主莫说笑,贫道是修行之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贫道的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在城外偶遇一伙山贼好像在分赃,便将贼人拿下了。” “问清楚其中缘由后,贫道便带着东西进城来找唐施主了。” 听着陈三玄的解释,唐尧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哪怕陈三玄把故事编得真一点,他都能假装被他骗到了。 可这番谎话实在太离谱了,处处透露着破绽,他又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 但下一刻,陈三玄的话就打消了唐尧的所有疑虑。 “唐施主的货物都在城外被贫道的弟子看守着,贫道此番进城就是想要物归原主的。” “真的?”唐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道长真的愿意归还货物?” 此时此刻,他也不管称呼一个光头为道长有多荒诞,也不去质疑对方是不是就是抢他货的人。 他现在只想赶紧先把丢失的货物弄回来,至于事情的真相他压根就不在乎。 官府根本就指望不上,他更不想拿一万两银子去当冤大头,能抓住这次机会拿回东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唐施主放心,货物都在,贫道也是真心返还,可惜你我之间缘分未到,此事有些难办呀……” 看着陈三玄故弄玄虚的样子,唐尧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但很快就收敛起来。 他强忍着怒火问道:“不知大师的缘分价值几何?” “施主说笑了,缘分这东西怎么能谈钱呢。”陈三玄摇了摇头。 唐尧的耐心即将被耗尽,他咬牙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只要施主肯皈依我教,成为我红教教徒,你我之间的缘分自然就够了。”陈三玄终于道出最终目的。 “让我信教?红教?” 唐尧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好像个大和尚似的道士竟然是想让自己信教。 在白莲教起义军遍地开花的时候,谈宗教之事实在是太过敏感。 且不提他身为唐家长子不可能成为什么宗教弟子,就算他真的忽然看破红尘,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信教。 哪怕他现在去信佛教,都容易引火烧身。 思来想去,唐尧决定实话实说。 “大师应该也知道最近白莲教引起的风波,这当口忽然信教,很容易被官府误认为是白莲教余孽啊。” 陈三玄哈哈一笑,开口道:“施主不用担心,这件事官府肯定不会误会。” 没等唐尧松一口气,陈三玄又说道:“我们红教就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信红教就是加入了白莲教。” 此言一出,原本还想讨价还价的唐尧彻底傻眼,一旁的齐业也听得瞠目结舌。 什么东西?白莲教?白莲教的人进城了? 好家伙,这大神棍确实没说谎。 他们若是信了红教就是白莲教徒,官府确实不用误会,而是可以直接坐实他们的罪行。 仔细看着陈三玄,感觉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唐尧的后背开始冷汗直流。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引来了这些贼人。 想到这里,再看向守在雅间各处的几个人,他感觉一切都变了。 这几个人看似身材不算魁梧,身上却都透着戾气,似乎都是从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强人。 慌神了很久之后,唐尧才终于稳住心神,勉强笑着看向陈三玄。 “大师,看来你我之间缘分未到,那批货物权当在下一片心意,为大师的道观添一份香火吧。” 唐尧爱财,但却不会为了钱财不要命。 在如今这个时候,有人敢自称是白莲教徒,绝对不可能是开玩笑。 必须离这种人越远越好,绝对不能沾染上半点因果。 可是唐尧想走,陈三玄却伸手拦住了他。 “看来唐施主是不想皈依我教了?”他笑眯眯地问道。 唐尧眼中透着渴求,硬着头皮说道:“大师,别忘了这是开原县!” “哦,看来是真的不想皈依我教了。”陈三玄又重复了一句,这一次他的语气里竟然还带着几分遗憾。 “大师勿怪,在下实在是天资愚钝,学不会大师的超然智慧。”唐尧终于忍无可忍,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他很想喊人求救,却又生怕自己刚扯开嗓子喊,对面这个神棍就掏出一把刀来。 看着唐尧油盐不进的样子,陈三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如果施主听不懂上乘道法,那贫道的弟子们也略懂一些拳脚。” “不知唐施主是想自己皈依呢,还是让贫道的弟子帮你皈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进城 唐家大院今天格外热闹。 他们不久前在城外丢失的商队竟离奇的失而复得。 根据一些人从唐家打探到的消息可知,其实唐家的商队并未被山贼劫走。 在遇到山贼打劫时,商队里的护卫们拼死抵抗,最终甩开山贼,绕路回到了开原县。 这是个十分离奇的说法,很多人起初都不信。 可是当他们看到唐家商队的规模后,不少人都转变了想法。 唐家商队的规模太大了。 两支商队足足五六十辆运货的马车,每支商队随行的人数多达数百人。 很多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与其说这是两支商队,倒不如说是两支军队。 但这件事发生在唐家人身上,寻常百姓再好奇也只能把这当成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可能有人真去检查唐家商队的虚实。 但作为一个可以参与到此事中的重要人物,开原县知县韩良却对唐家商队的回归充满怨念。 他都已经派人跟大石寨的寨主谈好了交易,准备从唐家人手里敲诈来一万两白银然后瓜分。 却没想到快要到嘴的鸭子都能飞走。 “查,去人给我狠狠的查,我倒要看看他唐家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知县韩良下了死命令,被派出去的胥吏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唐家遭殃的画面。 韩良之所以敢对当地大户如此狠辣,就是因为他跟开原卫指挥使狼狈为奸。 不管是城中的大户,还是城外的乡野间的士绅富户,谁不配合就往死里整。 地方家族势力不配合县城管理? 怕什么,正好卫所里的那些兵痞无事可做,他们巴不得有机会出去为祸百姓。 至于公开反对知县或是卫所指挥使…… 谁家敢这么做? 官府没能力杀贼剿匪,还没能力管教你们这些想好好过日子的良民? 正是因为有这份底气在,韩良得知唐家等几个大户丢了商队之后才会莫名兴奋。 他相信大石寨寨主肯定能“清理门户”,但这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再敲诈一番。 毕竟要剿匪嘛,让富户出点银子有什么问题? 而唐尧之前之所以那么急切地想通过陈三玄找回商队,更多的也是因为不想被知县敲诈。 说白了,那两支商队的损失加在一起都不值一万两白银。 韩良那畜生是真敢开口! 但此时此刻,躲过一劫的唐家人却处在冰火两重天之中。 大多数普通族人都在为货物失而复得开心,但真正的主事人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反而忧心忡忡。 此刻唐家主院的书房中,家主唐志远面色阴沉的坐着,长子唐尧则垂头丧气地站在他身边。 在唐家父子面前,坐着一个一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在旁若无人的消灭着眼前的美食。 自从唐志远接管家族事务,近二十年来从没人敢在他书房里吃东西。 但在面对这个名为薛大的男人时,他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仅仅是因为薛大身边竖着一杆染血的长刀,更是因为薛大那蛮不讲理的手段。 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知道,此时此刻看似一片欢闹的唐家大院,实际上却是杀机四伏。 陈三玄在立兴楼里抓住唐尧之后,便直接挟持着唐尧出城,郑重其事地把“走失”在城外的唐家商队接了回来。 当唐志远看到商队进城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薛大的手下跟唐家商队的人混杂在一起,进城之后便直接“接管”了唐家大院。 面对这种局面,唐志远哪怕想拼个鱼死网破都没有拼的资格。 拿什么拼? 人家几百个凶神恶煞的山贼此刻就在唐家大院里,唐家上百口子人的性命都被这伙贼人掌握在手里。 但凡他敢有一点异动,唐家马上就会落个家破人亡的处境。 薛长山是真的饿了,过去十几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带人在雪山里穿梭。 恶仗打了不少,饱饭却是一顿都没吃上。 他之所以让唐志远下令大摆宴席,其一是为了掩人耳目,其二也是为了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手下的那些兄弟。 到目前为止还没人知道,开原县外最大的山寨大石寨已经成为历史。 寨主被薛长山阵斩,俘虏下来的百十来个大石寨山贼也已经被成功收服。 这种事薛长山早就做得轻车熟路,哪怕在异乡作战也没有丝毫不适。 其实原本在薛长山的计划里,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对开原县外的山贼动手。 毕竟他们对此的山间环境并不熟悉,贸然攻山就算有火器加持也很难轻易取胜。 可妙就妙在,薛长山刚抢了几家夏原县富户的商队,大石寨的山贼就察觉到了异样。 寨主大人也不知道是猫冬太久闲出来了毛病,还是真的想维持自己在开原县附近的权威。 他竟悍然带领寨中“精锐”,主动下山来找薛长山决战,誓要剿灭薛长山这伙来犯的“外敌”。 结果显而易见,在祖大寿的指挥和薛长山的一次次带头冲锋之下,大石寨的山贼们很快就被杀得溃不成军。 若非有大石寨耽搁,薛长山早就进城联系唐家人了。 他之所以抢商队,就是为了带手下跟着商队一起进城。 开原县里没有顾思南,可没人帮他们骗开城门,更没人给他绘制兵力分布图。 又因为距离太远,薛长山也不可能调李九过来安插眼线,最终只能出此下策。 好在一切进展顺利,唐家人似乎也没有跟他玉石俱焚的勇气。 终于消灭了眼前的美食后,薛长山抹了把嘴,倚靠在椅子上长长地打了个饱嗝。 “唐老板,多谢款待。” 唐志远始终脸色铁青,握着拳头沉声问道:“薛头领,你想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唐某只想给唐家某一条生路。” “嗯?” 薛长山眉毛一挑,随后一脸不悦地看向身后的陈三玄。 “陈长老,入教的事难道没跟唐老板说清楚吗?” 在薛长山面前陈三玄可不敢装高深,他连忙回道;“回大……教主,入教之事一开始就说清楚了,小唐施主可是很希望能皈依红教的。” “没有没有,我可从没答应过要入教。”唐尧一听这话,马上紧张地开始反驳。 可以说唐家今天的劫难就是因唐尧而起,要不是他被陈三玄直接挟持出城,也不会有现在的变故。 但不管怎么说,唐尧至少是被逼无奈,而非真心想把家族拖下水。 可按照陈三玄的说法,他可就成家族的叛徒了! 这件事若是真被颠倒黑白,哪怕是这种特殊情况下,唐志远也有可能当场清理门户。 果然,唐尧才解释没几句,他就发现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已经透着寒意。 好在关键时刻薛长山救场,他走向唐志远,开口问道:“想死想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并非庸才 当薛长山收起玩笑之心,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就降到冰点。 他的耐心有限,也不是非得找唐家合作才行。 如今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手下都送进了开原县,唐家的价值已经不高。 唐家人配合人与否,都不影响他后续的布置。 只是出于习惯才想给唐家人一个交代,可如果他们不需要的话,薛长山也懒得多说废话。 薛长山虽然对开原县的详细情况并不了解,但却知道唐家并未良善之家。 欺行霸市、囤积居奇、巧取豪夺,这些事唐家人一件都没少做过。 若真的是白莲教起义军杀进夏原县,唐家绝对是最先被灭门的那种富户。 薛长山本就不是什么道德模范。 哪怕唐家人一点错都没有,他想对唐家下手都不会有丝毫心理障碍,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唐志远感受到了薛长山透出的森森杀意,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薛长山伸手按在唐志远肩膀上,小声叮嘱道。 “不想入教,就吩咐族人最近一段时间老实在家呆着,别出去惹事,也别打探我们想做什么。” “想入教,就安排族人配合我做点事情,事成之后我必然会送你一场富贵。” “可如果你心怀鬼胎的话,那就别怪我杀人不眨眼了。” 他用力捏了一把唐志远的肩膀,把老人家捏得脸色苍白。 愣神许久,唐志远才缓缓开口:“我不入教,我也不会坏你们的好事,只求你事成之后能放我们唐家一马。” “真是太遗憾了。” 薛长山摇摇头,但却没有继续威胁唐志远,只是在书房门外留了两个手下便离开了这里。 薛长山带人离开后,唐志远终于撑不住,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唐尧深知犯下大错,扑通一声跪在唐志远身前。 “父亲……” 唐志远摆摆手,脸上的阴沉表情已经削减很多。 “此事不能全怪你,碰到这种亡命徒谁都没办法。” 听到父亲的安慰,唐尧忽然鼻头一酸。 在这一刻之前,他一直沉浸在自责和恐慌中。 被陈三玄挟持出城后,他就亲眼看到那些家伙杀了自己试图反抗的手下。 对方的手段并不残忍,也没有刻意搞出什么骇人的画面。 可就是因为这样,唐尧反而更加惊慌。 他们杀人太麻利了,麻利到给人一种杀人仿佛杀鸡一样简单的感觉。 从那一刻起,唐尧就知道自己是真的遇到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贼寇。 很快收拾好心情,唐尧开口问道:“父亲,薛大离开之前说的那句太遗憾了,您觉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含义?” 听到这个问题,唐志远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情况虽然很糟糕,唐尧却还有心关注这些细节,也不枉他悉心栽培这么多年。 “你认为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唐志远问道。 唐尧蹙眉沉思,许久之后才声如蚊蚋般说道:“想造反?” “有可能。”唐志远点点头。 这一点并不难猜,对方既然敢把自己白莲教的身份亮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造反的野心。 可薛大这些人的种种行为却又不像是真要造反,毕竟仅凭几百人就想夺下一座有卫所官兵驻守的县城实在是天方夜谭。 “难道开原县里有大量潜藏的白莲教徒?”唐志远喃喃自语起来。 说完他又马上摇头,若真是如此的话,薛大他们应该不需要用这么冒险的手段潜入开原县。 就在此时,沉默着的唐尧忽然开口。 “父亲,要不让我带一支族人去加入红教吧。” 唐志远目光一凝,问道:“你看出了些什么?” 唐尧挠头,讪笑道:“父亲都看不出其中玄机,我又能发现什么破绽。”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这么做,无非就是给咱们唐家留条后路。” “如果这些人真是想在城里大开杀戒,若是我投靠了他们,至少能凭借这份情谊保住家族,至少是一部分族人。” “一旦他们将来失败,最多也就是损失我带走的那一支族人,这种程度的损失我们至少还能接受。” “这种事想来也只有我去做才行了,换成其他人无法显出诚意,去了也是白去。” 说到这些时,唐尧脸上已经充满坚毅。 说到底,唐氏父子能把唐家的家业操持到这么大的规模,自然不可能是庸才。 面对薛长山时之所以无计可施,完全是因为他们并不擅长跟匪徒打交道。 他们是擅长寻找做事规矩的漏洞去赚钱,可薛长山这种人完全不讲规矩。 看到唐尧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唐志远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浓。 但最后他却摇摇头,轻声道:“这个想法不错,但不能你去。” “其他人肯定是不妥的。”唐尧坚持自己的看法。 “对,其他族人肯定不行,所以这次得我去才行。”唐志远掷地有声道。 “尧儿,这些年你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为父甚感欣慰。” “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唐家交到你手里我也放心了。” “家族危难之际,不能让你们年轻一代去冒险,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们撑一撑。” 唐志远站起身来,背着手吩咐起来。 “这段时间抓紧把家里的账目和生意分割一下,务必确保有意外发生时能转移走足够多的家产。” “跟薛大合作的事情只要你不参与就行,把唐忠叫进来,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去做。” 听闻此言,唐尧马上出声劝阻,却被唐志远强势地赶了出去。 唐尧确实不错,但做事终究还是少了一份彻底豁出去的胆气。 就算真的两头下注,也必须得是在薛大这头下重注才行。 如果只让唐尧带着一支族人去投靠,薛大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唐家的真实意图,这样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至于将来这伙贼人被朝廷镇压,等到清算时候,难道官府真的会因为唐家只有一支族人投靠了叛军,就放过整个唐家? 怎么可能! 就算皇帝愿意法外开恩,那些贪官们也不可能放过唐家。 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他们怎么舍得不来抄家灭族。 唐志远看得很透彻,自打薛大借助唐家商队进城的那一刻起,唐家跟白莲教就已经有了解不开的关系。 现在唯一能做的,无非就是大难临头时唐家可以有断尾求生的能力,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所以就算要投靠白莲教,也必须是他这个家主亲自投靠才行。 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夹缝中为唐家留下一支能逃走的力量。 沉思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书房,此人便是唐家的老管家唐忠。 唐忠跟唐志远自幼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交情早已超过主仆。 “老爷。”唐忠一脸木讷地站在房中,可是这个木讷的家伙腰间却明晃晃的挂着一把刀。 唐志远见状一愣,随即笑着问道:“忠哥儿,你这是干什么?” “准备拼命。”唐忠惜字如金。 唐志远沉重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不少,他摆了摆手,对唐忠说道。 “先别想拼命的事,你来帮我参谋参谋,看看咱们唐家到底能不能在这次风波中绝地求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筹谋 春节过后,原本已经开始逐渐焕发生气的开原县最近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城里忽然出现了很多戏班子,在市井之间唱起了大戏。 还有许多说书先生进到了酒肆、茶楼、酒楼之中,说起了百姓们很少听到的新鲜故事。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开始全力配合薛长山布局的唐家人张罗起来的。 当唐志远下定决心加入红教后,他一度以为薛长山是要让他做各种危险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他需要做的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跟风险根本毫不搭边。 请戏班子和说书人花不了多少银子,至于由唐家出钱兴建的养济堂和孤儿院也并没有多大负担。 反而因为这些并非发自内心的善事,让唐家人在开原县里的名声变好了一些。 唐志远对名声并不看重,唐家在开原县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绝不是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扭转的。 他只是很费解,薛大这个白莲教匪徒为什么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薛大的那些手下似乎也没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就是借着唐家的生意散落在城中各处偶尔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唯一让唐志远不太能接受的,就是薛大要求他给下人涨月钱,这让唐志远倍感肉疼。 唐家的产业有很多,用到的下人更是数以千计。 哪怕每人的月钱涨一钱银子,对唐志远而言都是笔不小的数目。 更何况这还是件旷日持久的事。 唐志远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做,哪怕薛大直接向他勒索大量银子他都不至于这么困惑。 给下人多分钱有什么好处?我还需要让那些穷鬼感谢我吗? 更要命的是,唐家那些店铺里的伙计涨了月钱,甚至直接引起了城中其他富户的不满。 唐家下人涨了月钱,其他家族的下人却不涨,下人们时间一久必然心生怨念。 大家都是赚黑心钱,凭什么你唐志远想当老好人却要拉我们下水? 一时间,开原县里的富户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唐家的生意使绊子,让唐志远更是头疼不已。 但他又不敢跟薛大去理论,只能咬牙坚持着。 唐家的书房中,看着唉声叹气的唐志远,薛长山忍不住笑了起来。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薛长山早就看出这位唐家的家主并非庸才。 他也知道唐家人给自己留了后手,整日里躲在自己小宅子里的唐尧就是他们留给自己的后路。 薛长山对此并不在意,他要的只是唐家人的配合,而非绝对的忠诚。 看到唐志远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故意在自己面前唉声叹气,他自然能猜到对方是有所图。 “唐老板有心事?” 终于等到薛长山开口,唐志远马上回道:“是有一些不解之事。” “说说看。” 唐志远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解和苦衷。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些想法。 “薛头领如果只为敛财的话,我有很多办法让你从城中富户身上放血。” “手段更激烈点的话,我们搞垮几个家族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出面顶住官府方面的压力。” “可是给那些下人们涨月钱这件事,我实在想不通好处到底在哪。” “现在其他几家的老东西都凑在一起,天天想着对付我们,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唐志远是真的感觉心累,他本身就很抗拒这件事,更不愿意为了这种事跟其他富户为敌。 这样显得很他很蠢。 他可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无法接受自己被人骂傻子。 唐志远一脸期待的看着薛长山,想要得到一个能让他满意或者至少是能解疑的回复。 薛长山轻轻搓着脸上的大胡子,淡淡说道:“放心吧,那些家伙跳不了几天了。” 唐志远瞳孔一缩,问道:“薛头领打算动手了?” “快了,不会再让你忍太久的。”薛长山点点头。 这个答复让唐志远又惊又喜,他确实很想解决眼前的难题,可一想到薛长山的手段,他又马上不寒而栗。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最近给唐家使绊子的家族,必然是要经历一些流血事件了。 可是他们流完血之后呢,唐家真的可以在这次的事件中独善其身吗? 愣神许久之后,唐志远才发现那位薛头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心神不宁的情况下,他也忘了去确认事成之后到底还要不要把提上去的月钱给降下来。 薛长山当然不会告诉唐志远,就算事成之后也不会让他把月钱降下去。 其实这不过就是薛长山的一次试验而已,就算他强行压迫富户给下人涨钱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不可能给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弄出来个工会,普通百姓也没能力跟地主们谈权益。 但至少他要试着做出改变,哪怕只是一时的。 毕竟真想捞钱的话,也没必要从穷人身上捞。 赚钱的法子有很多,再者说富户克扣的工钱也到不了他口袋里。 薛长山明白,只要没有一只强力的大手干预经济发展,就永远会有阶级之分和贫富差距。 他没有野心改变这些,毕竟哪怕连后世的那些伟人们都做不到这一点。 他想做的,仅仅是力所能及地让百姓过得好一些,哪怕这是个昏招,哪怕他需要用武力维持这一切。 这段时间薛长山没有闲着,他和手下已经针对开原县的情况做出了细致分析。 开原县中唯一难缠的部分,就是驻守在县城里的卫所官兵。 开原卫虽然也存在严重的吃空饷情况,可毕竟还有五百多人。 好在他们平日里并不操练,实际战力应该跟其他卫所没什么不同。 只是开原卫在县城里修建了一座营地,相当于小型营城。 就算卫所官兵战力低下,但想强行攻打营地的话,就算是薛长山亲自带队也肯定难免会伤亡惨重。 薛长山的目标不只是一座开原县,而是要连续洗劫多个县城。 期间能补兵的机会就是杀官之后的振臂一呼,但可以预见到临时征召而来的只能是一些普通百姓而已。 相比之下,这样的征兵方式甚至不如去剿灭山贼来的效果更好。 所以他必须尽可能的减少战损,毕竟他手下的这些精兵将来都是要散出去做基层军官的人。 好在他已经摸清了城中官兵的一些做事规律,不必强攻营地,只需引蛇出洞即可。 准备多日之后,磨刀多时的薛长山终于准备在开原县亮出自己的屠刀。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下陈三玄 最近一段时间,要说开原县里最意气风发的人应该就是常坤了。 常家作为开原县里实力仅次于唐家的家族,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唐家的阴影笼罩着。 可是唐家近期的一连串昏招,却让常家找到了逆袭的机会。 唐志远给大张旗鼓给下人涨月钱的举动看似是他唐家自己的事,但却影响到了整个开原县的富户们。 虽然大家过去从未在这种事上有过特别正式的规定,但其实彼此全都心照不宣。 每一家的下人和店铺里伙计的月钱基本都是一致的,甚至还很有默契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往下压一压。 反正那些穷鬼们也脑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要能挣口饭吃就没人敢闹事。 更何况,就算吃不起饭,他们也不敢拿月钱来闹事。 可现在唐志远的这一招,却打乱了原本的“大好局面”。 因为唐家不但涨了月钱,还在大肆招工,短短几天就把各自商户里有经验的掌柜和伙计都给招走了。 平日里这些任人宰割的“下等人”似乎并不起眼,可真当他们大量流失之后,各家的生意就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至此,开原县的富户们彻底把唐家当成共同的敌人。 早就想掀翻唐家的常家,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开始暗中串联,鼓捣出了一个“反唐联盟”。 作为常家长子,常坤在这件事里居功至伟。 不但在家族内部的地位提升很多,在开原县商人圈子里也是名声大涨。 以往开原县年轻一代里最杰出的当属唐尧,以及跟唐尧穿一条裤子的齐业。 可是近期不知道怎么了,唐尧和齐业全都没了影子。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唐尧自知自家事情做得理亏躲了起来。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情况都是常坤最想看到的。 如今的他志得意满,一心所想的都是利用“反唐联盟”的力量抢夺唐家手中的资源。 以前很多生意都只有唐家能做,既然他们不守规矩,这些生意其他家族自然也得染指一番才行。 今天的立兴楼可谓热闹非凡。 开原县里除了唐家和齐家之外,其他但凡有点实力的家族都有重要族人赶来赴宴。 宴席之上,常坤举起酒杯,面对一众开原县富商,满面红光。 在他看来,今天过后开原县第一家族的名号就要从唐家变成常家了。 甚至他都已经打定主意,一旦开始抢夺唐家的生意就绝对不能轻易罢休。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让常家成为开原县第一大家族,更是要把唐家彻底赶出开原县才行。 可他举起酒杯刚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忽然看到一个生面孔大摇大摆地越过人群走了进来。 今天立兴楼里来的人虽然多,但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熟人,相互之间基本都认识,至少早就混了个脸熟。 但在此刻忽然出现之人却极为面生,他的那颗大光头也显得格外扎眼。 他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商人的气质,更像是一个……和尚。 常坤还算能沉得住气,并没有当场发怒,而是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个颜色。 得到主人的示意,常家护院马上凶神恶煞的准备去赶人。 还有人直接骂起了立兴楼掌柜,埋怨他们什么人都敢放进来。 常家两个护院刚要靠近大胡子,却见大光头身后忽然也冲出来两个人,劈头盖脸就把常家护院打了一顿。 这两人下手极狠,两个身材健硕的常家护院仅仅几招之后就被打的直接昏死了过去。 见此情形,宴席上的宾客们无不色变。 “大胆!” “狂徒!” “来人,把这些贼人抓起来送官!” 一众宾客们开始胡乱喊了起来,想让等在酒楼内外的家丁护院们进来抓人。 “等等,先别吵!” 关键时刻常坤忽然喊话,制止了混乱的场面。 “你是何人?”他看向光头问道。 “在下陈三玄。”光头笑呵呵回道。 “唐老板得知今日开原县竟有如此盛会,正好有事要跟诸位商议,便派在下前来赴宴。” 说话的功夫,陈三玄走到距离常坤最近的一个人身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劳驾,让我坐坐。” 被拍肩膀之人先是一愣,随即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唐志远亲自赴宴,他也不敢让老夫换座位!” 说话之人名叫常世源,是常坤的二叔,在开原县商人圈子里确实有着不俗的影响力。 面对强势的常世源,陈三玄一本正经道:“在下陈三玄。” 随后他又补充道:“唐老板能不能让你换座位我不知道,但我想让你换你就必须得换。” 说罢,他扭头看向身旁之人:“三狗兄弟,麻烦你了。” 三狗嘿嘿一笑,直接走到常世源身前把这老家伙直接提了起来,随手扔到一旁。 常世源被摔得七荤八素,刚骂了一句,就被三狗抓过来一顿大嘴巴。 直到常世源被抽得没了动静,他才把老人家扔在地上。 至于其他常家的家丁和护院,早在陈三玄让常世源让座时就已经都被制服了。 其他一些家族的护院看到常家护院的惨状,全都很识趣地都退了下去。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但也透出了唯一的危机感。 常坤气得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涨。 “狗东西,你到底是谁?”他也不顾陈三玄等人的残暴,指着陈三玄问道。 他不是没想过今天之事唐家会派人来捣乱,却没想到唐志远竟使出如此蛮不讲理的手段。 同时他也十分疑惑,唐志远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反应。 这么做除了让其他家族对唐家更反感,还能有什么效果? 看着暴怒的常坤,陈三玄第三次认认真真地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陈三玄。” 说完,他便无视常坤的怒火,施施然拉过椅子坐了下去。 落座之后,陈三玄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来这呢,只为传达一件事。” “今天起,开原县成立开原商会,唐志远老板任商会会长。” “在场诸位都要加入开原商会,今天没来的人,事后就要劳烦各位去通知一下了。” “为庆祝商会成立,也是为了确保商会能持续发展,诸位需要先交一笔会费。” “初步规定,每家三万两白银吧,不够的话我再跟你们说。” 说完这些,陈三玄敲了敲桌子,笑着问道:“这就是唐老板让我传达的事情,各位听明白了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目无王法 立兴楼里异常安静,只有被打到的常家护院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酒桌之上的众富户都听傻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开原县原本就有商会,这在大乾朝并不稀奇。 可就算商会是民间组织,会长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更不可能当上会长就肆意妄为。 而现在唐志远不但要重新建一个商会,还要其他人强行入会,甚至要让他们强行缴纳三万两白银的会费。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掀桌子了,而是要让同行们连饭都吃不上。 这件事震撼到已经让人感觉荒诞的程度,以至于陈三玄说完之后竟没有一人出来反驳。 许久之后,酒桌上终于有人开口骂道:“唐志远那老王八蛋是不是害了大病,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吗?” 这一句骂如同惊雷,瞬间炸出了更多的声音。 “这是想赚钱想疯了吧,把脑子给想坏掉了?” “三万两白银?他怎么敢想的!” “简直目无王法!” “需要王法来治他吗,爷爷我就不入会,他唐家能把爷爷怎么样?” 一时间,酒桌周围全是对唐志远的咒骂之声,更有甚者干脆指着陈三玄的鼻子直接骂了起来。 陈三玄摩挲着自己的光头,面对众人的责骂脸上没有半点火气。 在场之人并非全都在发泄情绪,有人眼尖,已经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 自打这个大光头带人进场,就再没有其他人走进过这个宴客厅。 可是今日赴宴之人哪个不是身价不菲,谁出门不带几个护院和家丁。 为什么这里出了这么大动静,他们带来的下人却无一人赶来救场?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人试图悄悄离场,却在起身不久之后就被强行逼了回去。 他们不敢不回,因为拦他们的人已经亮了刀。 当刀光闪现后,前一刻还在叫骂的人瞬间没了动静,哑口无言地看着挡在门前的几个持刀壮汉。 随后他们都看向常坤,此时此刻没人敢轻易拿主意。 可常坤终究也只是个商人,看到这些人竟然敢在这里亮刀,他也早就慌了心神。 如果他不是这场宴会的发起者,他早就躲在一旁明哲保身了。 只是迎着众人或渴望或犀利的眼神,常坤只能咬牙看向陈三玄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陈三玄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冷:“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三狗:“三狗兄弟,还是你来吧,我感觉他们听不懂人话。” “好,辛苦了。” 三狗越众而出,来到常坤身前。 跟在薛长山身边的时间久了,他身上也隐隐有了几分薛长山那种冷酷的气质。 他明明没有拿刀,但他这个人却给人一种利刃出鞘的锐利感。 常坤下意识退了几步,却被三狗一把擒住手腕。 他很想喊人,可惜常家的护院早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嘭!” 三狗抓着常坤的手腕狠狠摔在桌子上,这一下特别狠,常坤哀嚎了一声,身子很快佝偻下去。 “加入商会,交三万两银子,行不行?”三狗低头问道。 常坤佝偻着身子,硬着头皮问道:“你们是山贼?” 到了这一步若是还想不到这些人是亡命徒,那脑子就可以不要了。 不等三狗回答,常坤又鼓足勇气说道:“你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最后也别想收场。” “想求财的话,凡事都好商量,我们也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 “可是三万两银子太多了,谁都不可能一下子拿出来。” “就算要置卖产业,也得有人能接手才能拿到银子。” “匪爷你不妨诚心开个价,能凑出来我们肯定不会犹豫,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关键时刻,常坤也终于被逼出了几分胆气,他的话也得到其他人的响应。 虽然谁都没遇到过山贼敢直接进城打劫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去琢磨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已经毫无意义。 舍财保命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前提是这个财他们拿得出。 再者说,只要他们可以暂时脱身,想对付这几个不要命的小毛贼简直易如反掌。 可就在人们以为事情能谈的时候,一声刺耳到极点的凄厉惨叫声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回现实。 再看向常坤所在的方向,人们看到常坤正痛苦地在地上不断打滚,哀嚎一声高过一声。 酒桌之上,一只血淋淋的手掌赫然留在上面。 这一幕彻底吓傻了周围众人。 这些贼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真的敢在县城里伤人? “麻子,快去请个郎中过来,可不能让常少爷死在这,留着活口才好跟常家要银子嘛。” 三狗笑呵呵的说道,语气轻松到就好像他只是伤了一条狗。 看着惨叫的常坤,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怜悯,更没有丝毫负罪感。 他不是仇富,只是看不惯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常家经营着城中最大的赌坊,私下里也在城外各村之间放高利贷。 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不知道吃掉了多少贫农的田地,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赌狗确实不值得同情,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他们放的是高利贷,那些拼命种地却越种越穷的百姓,谁替他们做过主? 既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就比谁的拳头更硬,谁的刀更锋利吧。 任由常坤在地上哀嚎,三狗慢慢走到一个富商的身前。 对方一脸惊恐地把手缩了回去,却还是被三狗蛮横的拽了出来。 三狗把那只手按在桌子上,长刀直接压在了上面。 这次不等三狗说话,那人主动开口:“我入会,三万两白银我也拿,银子不够我就拿田契地契给你。” “很好。”三狗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宋玉,是宋家家主。”那人惊慌道。 三狗抽回刀,朝楼下喊道:“把宋玉家的下人叫上来,宋老板有事吩咐。” 很快就有两个穿着护院衣服的人被推了上来,他们全身颤抖,看起来比宋玉还要恐惧。 宋玉也没心思去骂这两个下人没出息,急急忙忙地吩咐他们回家筹集银两。 “老爷,这事实在太大,我们回去怎么跟夫人说呀。”一个护院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不是不知道现在不该多嘴,可他更知道如果就这么回去要银子,就算他们说破嘴皮也不可能拿回来三万两银子。 那可是真得卖房卖地才能凑出来的巨款,甚至可能就算宋玉亲自回家都很难轻易促成此事。 就连下人都懂的道理,宋玉又岂能不知。 可是三狗的刀都已经架到他脖子上,他又怎么敢再多说一句废话。 “混账东西,让你回去取就回去取!”他急忙催促着,眼睛已经快要眨飞了。 要不是被人挟持着,他恨不得狠狠抽下人几个大嘴巴。 让你们回去取银子还真去取银子啊,不知道去报官吗? 只可惜他现在不敢给任何暗示,生怕这些贼人起疑心。 可就在此时,楼下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官兵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远远不够 立兴楼里的富户们,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这四个字感动得想哭。 官兵来了! 曾经被他们深恶痛绝的官兵,此刻却成了他们最想看到的人。 酒桌旁的富商们恨不得现在就推开窗户呼救,但看到屋子里持刀的山贼们,只能如坐针毡地继续忍耐。 宋玉强忍着狂喜之情,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问道:“大爷,官兵来了,你看我的人还要出去吗?” 三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出啊,当然要出,宋老板不会是想反悔吧?” “当然不会反悔,老夫一向守信。”宋玉坦然说道,随后吩咐手下回去送信。 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惊慌,官兵既然已经来了,这些山贼肯定没法安然脱身了。 他们想活着离开,就不能再胡乱杀人,否则到时候连人质都没有。 自家的下人出去之后就肯定会被官兵截下,到时候自然不可能真让他回去取银子。 现在别说是拿三万两白银,就算是拿三十万两他都敢应下。 反正就是随口一说,怎么可能真的拿银子给他们。 立兴楼外很快响起了官兵的喊声,喊话的内容无非是让立兴楼里的贼人快快受降。 若是薛长山在此听到这种喊话肯定会笑出来。 官兵压根就没有谈判的思维,单纯的就是在发出警告,丝毫不顾酒楼里众人的安危。 富商们虽然气得想骂娘,可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这些穷途末路的山贼盯上。 三狗打开窗户看了看,发现来到此地的官兵大概只有几十人。 跟过来的官差倒是不少,足足有上百人,估计是三班六房里的衙役都被叫来了。 看得出来韩知县对这一楼富商的安危应该很在乎,否则不可能如此大动干戈。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立兴楼绑架事件出自薛长山的安排,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为图财才做这种事。 如此大张旗鼓的挟持开原县富商,为的就是把衙门的都吸引过来。 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把卫所官兵也都引出来。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避开强攻卫所营地的风险。 现在引过来的官兵只有一成不到,还远远没达到薛长山预期的目标。 还得继续拖下去,并且事情必须闹得再大一些。 三狗并不慌,因为薛长山早就已经带人埋伏在附近。 没有人知道,从昨夜开始立兴楼附近的百姓家里就已经藏满了薛长山的手下。 他们自然不会随意欺凌百姓,但跟老乡“借”房子藏身一段时间还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 除此之外,三狗今天带进立兴楼里的山贼军也足足有上百人。 这些人全部披甲,其中不乏箭术高手,借助立兴楼的地势防守少量官兵绰绰有余。 薛长山甚至把仅有的二十把龙手弩也给了三狗,还让他们人人都带着三眼铳。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此时城中的所有卫所官兵都来强攻此地,短时间内也根本攻不进来。 甚至若是三狗发狠的话,他带着这些兄弟们反杀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薛长山不会给三狗下达这么愚蠢的命令。 三狗今天要做的就是死守立兴楼,让城中的卫所官兵向这里靠拢。 立兴楼外的喊声越来越大,显然官兵们的耐心正在不断减少,甚至看起来大有一副要直接破门而入的架势。 看着外面的情况,三狗脸上浮现出了残忍的冷笑。 他忽然让人把宋玉抓过来,随后指着窗外说道:“宋老板,你家的护院被截住了呀。” 宋玉心中暗笑:“废话,官府的人不拦住他们,还能放任他们回去拿银子?” 心里虽然这么想,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 “大爷,这我实在是没办法呀,我总不能让那些官差听我的吧?”宋玉哭丧着脸说道。 “也是。”三狗点了点头,好像十分听劝的样子。 宋玉见状心里更加得意,在他看来这些只会舞枪弄棒的山贼根本就没资格跟他们斗。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宋玉却忽然又听三狗开口:“那就换我来跟他们说说看。” 宋玉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好像飞起来了一样。 缓过神来时,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悬空在了立兴楼的窗外,两条胳膊被人稳稳拽着。 三狗一面抓着宋玉,一面大声喊道:“下面的人听着,赶紧让宋家人回去取银子!” “我数到三,如果你们还不让宋家人离开,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这一幕出现得极为突兀,守在下面的官兵看着“悬挂”在立兴楼上的宋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关键时刻,下面人群中的一顶轿子里终于有一个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开原县知县韩良。 韩良穿着一身官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宋玉在惊慌失措下也很快看到对方,当即拼命喊道:“韩知县救我!” 直到此时宋玉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是遇到了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看着大声呼救的宋玉,韩良脸色阴沉到极点。 于公于私他都想把宋玉救下来,可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匪徒的要求,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哪怕是为了救人,他身为知县也绝不能向山贼服软。 朝廷官员的威严不能丢,颜面扫地是小事,因此有可能丢掉乌纱帽才是大事。 “一……” “二……” 韩良还在犹豫时,楼上的三狗已经开始数数。 下面的人看不到,可宋玉却能真切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三狗每数一声,他抓着宋玉胳膊的手就会松开一些。 数完二的时候,宋玉明显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 不能再等了! 宋玉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道:“姓韩的,你他娘的快把人放了,让他们回去凑银子救我!” 他喊得声嘶力竭,声音里甚至已经带着哭腔。 能感觉到,若是现在能自由行动,他都想给韩良跪下求他放人。 此时此刻宋玉再没有之前的那点小心思,明确感觉到死亡威胁时,他就只剩下求生本能。 只可惜,爱惜羽毛的韩良依旧没有反应,被拦下来的宋家护卫也始终被控制着。 宋玉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骂的话却越来越脏。 “韩良,你个狗娘养的畜生,老夫平日里给你送了那么多银子,你现在就要眼睁睁看着老夫死吗?” “婊子养的。” “畜生!” “废物!” 韩良看似依旧不为所动,但他的表情却已经阴沉到极点,甚至拳头都已经握紧。 在宋玉的一片骂声中,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叫骂,响在众人耳边。 “三!” 第一百二十七章 顶级嘲讽 “三!” 随着三狗喊出最后一个数,立兴楼上忽然有一道银光闪现。 只见三狗在扔下宋玉之前,竟忽然出刀,直接割断了宋玉的脖子! 鲜血瞬间迸溅开来,自高处随着尸体散落在地上。 区区二层楼的高度自然摔不死人,这也是韩良之前敢一直僵持下去的理由。 他巴不得那山贼直接把人扔下来! 最多就是宋玉那把老骨头需要休养很久而已,他韩良至少不需要落下一个向山贼屈服的坏名声。 可摔下去之前把人脖子抹了,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 “老爷!” 两个宋家的护院大喊着挣脱开官差,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宋玉的尸体旁。 他们已经吓得手脚冰凉,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回到宋家后会遭遇什么样的处置。 名义上他们是宋家护卫,其实就是家奴。 犯下如此大错,回去之后被宋家人活活打死都不会有人给他们求情,官府也不会因此治宋家人的罪。 他们很怕,可除了害怕又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宋玉的死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击碎了很多的侥幸心理,也彻底震醒了很多还抱有幻想的人。 立兴楼里,那些还没被点到名的富商在度过短暂的恐慌后,马上有人叫嚷着愿意拿银子。 脑子灵光一点地直接拿出身上的重要信物,朝着楼下开始吩咐起来。 所有开口之人都提到了一点,让传信之人务必躲开官差的阻拦,哪怕杀了官差也要把信送回去。 如今看来,常坤刚才只被砍掉一只手竟然已经是那山贼手下留情了! 不管这些山贼最后是怎么被官兵剿灭的,至少在他们被剿灭之前富商们必须想办法自保才行。 三狗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里的场面乱起来。 随着那些被看押许久的富商下人们被放出去,立兴楼外的街道上瞬间变得乱糟糟的。 韩良还想下令拦人,却已经拦不住那些已经红了眼的下人。 他们在出门时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宋玉的尸体,还有在宋玉尸体身边哭的两个护院。 若是他们家老爷也被杀了,他们最终的下场也只会是那样。 在这些人不要命的冲撞下,本就稀松的官兵和衙役队伍很快就被冲出一个巨大缺口。 看到这一幕发生,韩良的眼皮开始狂跳。 可以想到这些人都是回家送信的,而宋玉之死的消息也肯定会传遍整个开原县。 用不了太久,那些富商的家人们就肯定会呼呼啦啦地都涌过来。 让他们剿灭山贼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而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多麻烦。 想到此处,韩良忽然看向卫所官兵的方向,对手下吩咐道:“去告诉他们,回去找刘指挥使,赶紧带人过来剿匪。” 事到如今,必须速战速决。 刚才眼睁睁看着宋玉被杀,这个骂名韩良肯定是躲不过了。 但至少他守住了底线,没有答应山贼的任何一个条件,将来就算朝廷派人调查此事也不会让他受任何影响。 可他也不能放任这些山贼肆无忌惮地杀人,宋玉的情况如果出现太多次的话,只会显得他无能。 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刘指挥使带兵过来就马上强攻立兴楼。 其实他并不在乎立兴楼里那些人的死活。 他们死了,他们的家族也还是有人继承,并不会影响到韩良将来找他们捞钱。 就算这些家族真的因为某人的死亡而衰败,也肯定会有其他家族迅速上位,依旧不会有影响。 甚至如果想得“长远”些,有些人也许还会特别感谢韩良在救援过程中“不小心”害死了某些人。 韩良现在所想的只是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至于死多少人,他不在乎。 他们丢掉的只是性命,而韩良却是在为自己的乌纱帽考虑,孰轻孰重还需要多想吗? 带领来的百户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得到韩良的指示后马上返回营地准备让指挥使定夺。 可就在韩良为即将到来的各家族人而烦心时,耳边响起的一声大喝吓了他一大跳。 “大人小心!” 还没等含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被人狠狠按在了地上。 韩良刚想发作,却见自己的官轿上竟然朝着一根箭羽。 这根箭羽已经足足插进官轿了一尺有余,近乎一半都插了进去,可以想到射箭之人所用的弓有多硬。 刚才要不是被手下扑倒,这一箭肯定会直接射穿韩良的身体。 想到这韩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也终于不敢再摆谱,在手下的掩护下躲到了官轿后面。 再看向立兴楼的时候,他的双眼之中几乎已经要喷出火来。 可他刚从轿子后面探出头,就见一根箭矢“嗖”的一下又飞进了官轿之中。 韩良这次不但冷汗直流,下半身似乎都出现了一些暖意。 立兴楼上,三狗和一个弓手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知县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喜欢当缩头乌龟是吗?” “治下的百姓被山贼挟持,你就这么看着吗,连救人都不敢吗?” “指挥使是你爹吗,你等着他带人来救你?” “不会吧,不会吧,指挥使不会带兵来了之后就只把你救走,不救立兴楼里的这些老板们吧?” 三狗躲在立兴楼的窗户后面,语气夸张地朝着下面嘲讽起来。 这些话很粗糙,也极具杀伤力。 韩良已经被气的气血快要逆流,恨不得把那喊话的山贼抓过来凌迟处死。 忍无可忍之下,韩良忽然对周围的衙役吼了起来。 “冲,都给我冲进去,杀了这些贼人!” 吼完之后他发现周围并没有多大反应,然后才意识到衙役们竟然躲在了比他还远的地方。 立兴楼上忽然出现了弓手,还是擅使硬弓的神射手,他们怎能不怕。 对方显然是不敢真的射杀知县,可不代表不敢射杀他们这些虾兵蟹将。 韩良岂能不知道这些衙役们的小心思,他气急败坏地继续喊着。 “都给我冲进去,杀了那些山贼。” “救人,现在就进去给我救人!” 关键时刻韩良还不忘给自己立牌坊,强行进攻是为救人,可不是为了泄愤。 三狗依旧在楼上叫骂着,他巴不得这些衙役过来进攻,他的大刀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混乱的长街上,楼上和楼下的骂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显得极为荒诞和可笑。 此时此刻,一处距离此地不远的民居里,一个女人看向身边的大胡子问道:“这也是你安排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走之后 民居之中问话的女人正是顾思南。 谁也不知道这位在夏原县刚刚“上任”的女知县,此刻竟然跑到了开原县来凑热闹。 而在她身边的,自然就是伪装成薛大的薛长山。 此刻薛长山一直在笑,三狗的种种表现可算是让他也大开了眼界。 今天事情的走向一直在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可是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不在他的规划之中。 就比如现在三狗戳韩良肺管子的叫骂,就根本不是出自薛长山的授意。 可不得不说,效果确实拔群,相信用不了多久韩良就会不顾一切地让人开始进攻。 “你到底在笑什么?这些都是你安排的?”顾思南继续问道。 “算是吧,反正我就是想要这种效果。”薛长山敷衍道。 顾思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还想追问,但却还是忍住了。 她之所以跑来开原县,不是因为忽然有了什么特殊情愫,仅仅是想找薛长山学一些东西。 “上任”夏原县知县后,她才忽然意识到很多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她原以为只要真心为百姓做事,就可以做好事情,她也想把夏原县治理成米阳县那样。 很遗憾,她失败了。 城中富户很快就失控了,就连被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宋岩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但来到开原县,她又看到了许多让她不解的事。 抛开刚才的话题,顾思南又问道:“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在这里搞这么一出戏。” “以你的能力,如果只是想把营地里的卫所官兵引出来很容易不是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在顾思南看来,薛长山在立兴楼里绑架富户的事情完全是画蛇添足。 以他手中掌握的兵力,直接强攻县衙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甚至可能效果更好。 迎着顾思南疑惑的眼神,薛长山笑着说道:“我是想让这些富商们怕我。” “让他们怕你?” 顾思南眉毛都快拧到一起,脸上写满不解。 她不是没研究过薛长山的做事风格,她很清楚地知道薛长山并不是一个仇富的人。 恰恰相反,他很重视能赚钱的人,尤其是能为他赚钱的人。 所以每到一地,薛长山都会以笼络当地富户的思路处理这些人。 米阳县是这样,夏原县也是这样,怎么到了开原县却要做得如此恶劣? 薛长山不难猜出顾思南到底在疑惑什么,主动开始解释起来。 “开原县跟米阳县不同,我终究是以一个破坏者的身份来到这里。” “说人话就是,我过来就是为了劫掠的,而不是为了在这里搞建设。”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开原县,暂时也没能力应对朝廷可能出现的平叛大军。” “开原县是如此,接下来的其他县城也是如此。” “这些地方最终还是要被朝廷重新接管,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罢了。” “但至少当他们还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时,我要这些城池里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们恐惧我。” “刀没架到他们脖子上之前,他们总以为我只是吓唬他们而已。” “既然如此,我就多杀几个,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用嘴做事。” “不但要杀,还要把他们聚起来杀,这样他们的恐惧才能来得更加深刻。” 听到这,顾思南忍不住打断道:“然后呢?让他们害怕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掏空他们的家底了?” “抢钱是必须的,不为钱的话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薛长山反问道。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坏人,造反之路必然要做很多坏事,既然不可避免不如做得更彻底些。 又当又立只会让自己显得很蠢。 “我不会全部都抢,若是一个城池里的富户全被洗劫一空,这座城基本上也就废了。” “我也不会人人都抢,只要肯给下人涨月钱的富户,我会确保他的家族依旧保持活力。”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灌输一个想法给他们。” “只要他们肯多分出去一点利益给被他们制作牛马的人,他们的家族就会多一分安全。”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让步都做不到,我不介意带着那些穷苦百姓彻底瓜分他们的财富。” 说到这的时候,薛长山的语气里已经充满寒意。 诚如他所言,他从来不是用嘴做事,他说出来的话最终都成为了现实。 并且抢钱分给百姓这种事,薛长山早就已经开始做了,只不过之前是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进行。 “我走之后,城里的富户会试着开始修桥补路,救济百姓。” “他们会给下人涨月钱,会稍稍收敛自己不择手段捞钱的心思,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 “而他们做这一切,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更不是他们变成了好人。” “仅仅是因为,我们来过。” 薛长山背着双手,听着院外越发嘈杂的声音,掷地有声道。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这腐朽的朝廷养不出强兵保护他们,他们就永远都要活在我的阴影下。” “我做不到让天下均富,但我至少可以让底层人活得体面些,能实现这个小目标就可以了。” 顾思南眼神复杂,这番话她从未听人说过,可是这番话却又让她震撼不已。 不光是她,就连被薛长山挟持的屋主人,在听到这些之后也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心。 这家人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山贼竟然胸怀天下! 可是想着他那个“小目标”,他们又忽然之间无比渴望能活在这种人的庇护下。 沉默良久之后,顾思南喃喃说道:“你读的都是什么书,竟能学出这样的见识来。” 薛长山摇摇头,一脸苦笑道:“这不是我的见识,我也是跟另外一个人学的。” 想起那人,薛长山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无比认真道:“那是个纯粹的战士,一位真正的达瓦里氏。” 顾思南听说过“达瓦里氏”这个说法,好奇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教徒?” “不!”薛长山用力摇头,继续认真道:“准确地说,我是他的信徒。” 随后薛长山说了一句顾思南彻底听不懂的话。 “大乾朝的土地还滋生不出任何主义,但我至少可以先把种子埋下去。” 看着眼神彻底呆滞的顾思南,薛长山不再继续解释。 还是那句话,薛长山不是圣人,更不否认自己是坏人。 他做这些,无非是想让红教有更广阔的传教土壤,唯有如此才能培养出一些属于这个时代的“达瓦里氏”。 他不指望这些人有多崇高的理想,只要他们愿意跟着自己打土豪就可以。 而这个时代最大的土豪,就是皇帝。 一番长谈后,门外响起了传递战报的暗号。 薛长山重新穿戴好盔甲,拿起陌刀往门外走去。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跟我出去杀人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放人 立兴楼外,看到第一批赶到的卫所官兵,韩良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 “刘指挥使呢?”他朝着带兵过来的罗千户问道。 罗千户回道:“指挥使大人马上就到。” “好,小心楼上有弓手!”韩良开口提醒道。 罗千户一惊,马上吩咐众人散开寻找藏身之处。 同时暗骂韩良丧良心,明知敌人有弓手还要先说一句废话再提醒。 藏起来之后罗千户也没有急着进攻,哪怕韩良已经开始催促。 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这些兵痞子平日里欺负欺负良民还行。 打山贼他还真没多少信心,尤其是这种敢主动进城的悍匪。 罗千户就只有手下这百十来个兵了,他可不想平白牺牲。 开原卫也存在严重的吃空饷情况,堂堂千户能带的兵也只有区区百人而已。 可这样的情况在如今的大乾朝都已经算得上是“治军有方”了。 要知道白莲教起义爆发前,冯朝手下能用的兵只有几十人,爆发之后更是瞬间就只剩下几个。 不过虽然罗千户心里也没底,但他的到来却还是给一些人增添了一丝信心。 立兴楼里,得知第一批官兵已经赶到后,富商们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已经稳住伤势的常坤坐在主位上,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三爷,不如我们谈一笔生意吧?” “叫我狗爷!” 三狗很不喜欢常坤对他的称呼,一脸不悦地纠正道。 常坤眼中闪过一丝凶戾,但很快就掩盖下去。 “狗爷,事已至此,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地谈一谈。” “官兵已经来了,小小的立兴楼很快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的下人就算一会真的能把银子带过来,甚至能送进来,怕是……” 常坤忽然停顿了一下,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没有勇气什么都说。 “怕是他们也没法把银子送进来,对吧?”三狗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常坤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确定对方没有拔刀的意思后才点点头。 “狗爷和兄弟们无非就是求财,我们也肯定是想求活路。” “不如这样,我们在城外约个地方,我们让家人送银子过去,你和你的兄弟们带着我们过去。” “最后咱们在城外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看这样如何?” 事到如今,常坤只想尽快脱身,他甚至不敢再在赎金上跟对方讨价还价。 三万两就三万两,哪怕拿着田契、地契来交赎金都行。 韩良那个混蛋已经不止一次让人进攻,这让常坤心惊肉跳。 他已经明白过来,韩良是根本不在乎他们这些人死活的。 甚至如果这件事拖得太久,常坤对自己家人的选择都不敢说有绝对的信心。 扪心自问,若是此刻被困在立兴楼里的是他爹,他都舍不得掏三万两银子来赎自己的亲爹…… 况且事情似乎已经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就连卫所官兵都已经赶到这里,他们的家人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 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出去,哪怕可能遇到其他风险! 正是在这种想法的促使下,常坤才硬着头皮跟三狗开始谈判。 可惜他鼓足勇气做出的举动,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 三狗压根就不理会他的这个建议! “狗爷?”见三狗不搭理自己,常坤不死心地喊了一声。 三狗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干什么?” “你看这笔交易如何?”常坤问道。 “没兴趣。” 三狗一句话把常坤说得哑口无言,其他人的表情也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不是只有常坤猜到了他们会被族人抛弃的可能,有些人在家族里本就地位不高,自然不可能让家族变卖家产来救自己。 有几个人忍不住主动加价,一心只想赶紧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三狗被这些人实在说得烦了,忽然大喝一声止住了他们的聒噪。 “你们是担心我和我的兄弟们最后冲不出去,会杀了你们泄愤?”三狗看向众人问道。 众人不语,但他们的表情似乎已经回答了三狗的询问。 三狗见状并不生气,反而一脸随和地笑了起来。 “你们都把心放好,老大是让我来闹事的,没让我杀太多人。” “在我们老大出手之前,我不会再杀你们任何一个人。” 此言一出,一众富商们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疑惑。 眼前如此凶悍的一个人竟然都不是这伙山贼的老大? 那他们的老大是谁?那人又会是什么样? 就在此时,始终瞭望着远处的弓手忽然说道:“三狗,官兵都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富商们表情惊慌地看向三狗,想看看他到底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管这伙贼人到底是坚守还是突围,他们的处境都会十分危险。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知道官军全都赶来之后,三狗忽然看向富商们。 “诸位老板,今天的事情就到这了,一会我把门打开,你们赶紧逃吧。” 众人从被挟持的那一刻起就想逃走,可当他们真听到能逃走的时候却都又愣在原地。 “什么意思?”常坤下意识问道。 “就是让你们赶紧滚蛋!再不滚一会死在这我可不管了!” 三狗发现如果好好跟这些人说话,他们就是听不懂。 他大吼一声又把刀拔出来之后,这些人虽然依旧惊惧不已,但还是有人耐不住求生的渴望开始往楼下冲去。 当其他人发现三狗竟然真的放任他们离开之后,剩下的人便再也不敢拖沓片刻,发疯似的往外逃去。 常坤身上有伤,又坐在最里面,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最后面。 经过三狗身边时,他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抓了又放,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滚蛋!跟你有关系吗!” 三狗没好气地踹了常坤一脚,对于后者眼中闪过的怨恨毫不在意。 他压根就没把这些家伙放在眼里,他们的仇恨对三狗而言毫无意义。 当常坤跌跌撞撞逃出立兴楼时,看到门外的官兵,心中的忐忑之情总算削减几分。 在他看来,就是楼上的山贼怕了,想靠放人的方式给自己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现在知道怕了? 晚了! 你们死定了! 常坤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慌乱地找了一家民居就躲了进去。 他不舍得走,他要亲眼看到立兴楼里那些山贼被官兵剿灭。 他甚至已经暗暗盘算起来,等到战斗平息之后,哪怕多花些银子,他也要买通官差去跟那个叫三狗的小畜生“好好聊聊”。 想到今天所受的伤害和耻辱就要有机会还回去,常坤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似乎也蒙蔽了他的双眼。 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之所以能在混乱中躲进民居,是因为有人刚刚打开院门。 一开始他只想着藏身,之后又陷入自己的臆想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就在常坤沉浸在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中时,他忽然被身后传来的一股巨力惊醒。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小东西,你在这美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章 世道变了 常坤身子猛地一震,身后的声音将他迅速拉回现实。 他慢慢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精良盔甲的人。 对方手里拿着一把长到离谱的长刀,刀身此刻正横在常坤的身前。 再往后看,常坤还看到了十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他们全都穿着盔甲,有人持刀,有人拿着盾牌,有人握着长枪。 这些人眼睛里都透着无尽的冷漠,看向常坤时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常坤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恐惧爬满全身,他感觉自己张嘴都变得吃力。 他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为什么非要留在附近看热闹。 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虎穴,没想到这么快又进了狼窝。 “你们……是……一起的?”常坤结结巴巴的问道。 他伸手指向立兴楼,隐隐已经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薛长山用刀身拍了拍常坤的肩膀,说道:“想看戏就留在这慢慢看吧,别傻乎乎地跑出去就行,免得一会被误伤。”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快速冲出院门。 此刻正是开战的最好时机,不能再拖延下去。 长街之上,一个个院门被打开,一队队手持各类武器的悍匪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有了不久前在夏原县战斗的经验,这次薛长山的手下们打得更加得心应手。 他们现在最擅长的就是巷战! 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擅长结阵战斗的山贼军们比城中的卫所官兵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他们还是在前后夹击。 当立兴楼附近民居的院门忽然之间接连打开时,附近的衙役和官兵全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立兴楼上,根本没想到身后会出现敌人。 就在此时,一直躲在立兴楼里的山贼们也终于杀了出来。 战场的远处,似乎也有一股力量忽然出现,追得远处的官兵正在狼狈逃窜。 这才刚刚开战,卫所官兵和衙役竟然就已经彻底陷入到了敌人的包围之中。 可最让人畏惧的并非忽然出现的敌人,而是敌人的武器。 “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山贼军现身的瞬间就已经拿出了三眼铳,他们之所以躲在民居之中,除了藏身之外就是为了更好的射击。 他们根本不需要刻意靠近敌人,敌人就已经主动冲进了他们的最佳射程内。 山贼军几乎人人装备三眼铳,并且全部熟知三段击精髓。 长街之上,山贼军有条不紊的朝着早已乱了阵脚的官兵射击。 他们并非一股脑的全部拿出三眼铳射击,而是在枪手附近安排了许多刀牌手。 这么做是为了提防官兵,避免他们趁着枪手轮换时忽然杀过来。 毕竟在三眼铳拥有最佳射程的同时,敌人也同样可以很快就欺身上前跟他们厮杀到一起。 可惜他们高估了开原卫官兵的实力。 事实上,当藏在民居中的山贼军忽然杀出来时,官兵就已经傻眼了。 至于三眼铳开始发威后,他们更是彻底陷入了崩溃。 这些兵痞子平日里经历过“最凶险”的战斗,就是出城去“镇压”偶尔闹事的农民。 他们连山贼都不敢打,又怎么可能跟薛长山的山贼军对抗。 毕竟山贼军虽然名字里依旧带着山贼二字,可他们却已经是实打实的百战精兵。 这一战的战术规划十分清晰,利用立兴楼引来官兵,然后趁着他们包围立兴楼时忽然杀出。 先分割战场,再前后合围。 火枪手完成三轮攻击后,刀牌手发起正式冲锋,顶住想要反扑的官兵。 两个长枪手躲在刀牌手身后,在缝隙间攻击官兵。 四名刀手护卫在刀牌手和长枪手左右,随时应对从侧翼和后方杀来的官兵。 这样的配合方式他们早已经熟练到几乎形成了本能,真正开始短兵相接后他们就展现出了恐怖的杀伤力。 长街之上很快血流成河,只是发出惨叫的基本都是官兵。 之前被“挟持”在民居中的百姓里有胆大之人,偷偷隔着院门的门缝向外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这些“山贼”,正在如同屠鸡宰狗一般地灭杀官兵。 不是所有官兵都想血战到底,他们不是没想过逃走。 但让他们绝望的是,长街尽头有一支宛如阎王一样的队伍,正在稳如磐石地向前推进。 想逃?除非你会飞檐走壁,否则根本别想逃出这条街! 牛大根从小就胆子大,自从家里的那些“山贼”冲出去之后,他就壮着胆子扒开门缝往外看去。 当他看到这些“山贼”好似杀猪一样宰杀官兵时,他不止一次想为“山贼”们叫好。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也提起刀出去杀几个。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牛大根就忽然看到两个被追杀的官兵慌不择路地朝着自己家这边逃来。 这二人直接撞开院门,看到牛大根后马上喝道:“快,你家后门在哪。” 他们嘴上是在询问,脚上却不敢做片刻停留。 说话的功夫已经快走进牛大根的屋子里,看样子是打算翻船逃跑。 一想到屋子里的老娘和妻儿,牛大根连忙喊道:“军爷不可,屋子里有人!” “去你娘的,老子就借条路走,废什么话!” 一个官兵转身抡了一刀,气急败坏地骂道。 这一刀劈得十分突然,好在刀挥得软绵绵的,没有砍到牛大根身上。 牛大根真的怒了,他早就对官兵恨之入骨,刚才观战时也不止一次地想着要亲手杀几个。 他不敢冲出去当街杀人,可不代表他不敢在自己家院子里杀! “狗娘养的,给老子站住!” 不想让官兵开门进屋,牛大根直接破口大骂,随即他拎起放在门前的斧子直接扑了上去。 两个官兵根本没想到牛大根敢对他们出手。 刚要开门的那人只感觉身后冷风袭来,还没等他回过神就感觉后脑一阵剧痛,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另外一人还惊愕之际,也被斧子砍在了肩膀上。 这人一阵吃痛,拼命想要推开牛大根逃命。 可牛大根的力量大的惊人,一脚踹在他胸前时他就感觉眼前一些,接着便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牛大根的一记窝心脚,竟直接把官兵生生踹死。 不想让家人受惊,牛大根拉住了房门,警告屋子里的人不要出来。 转身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牛大根忽然冷汗直流,双腿也忍不住地打摆子。 刚才太过激动,一时没能收住手竟真的杀了官兵。 这可是杀头的罪过,饶是牛大根平日里也算胆大之人,此刻也不知如何是好。 而就在他惊慌之际,几个人影又忽然出现在他家院门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 换个活法 门前忽然出现的几个人影让牛大根更加心慌,他差一点吓得直接喊出来。 待看清对方样貌后,牛大根总算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项兄弟,我还以为官兵又进来了。”牛大根捂着胸口说道。 看到对方走进院子他非但不慌,反而露出一丝笑意,跟之前看到官兵进来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被他称作项兄弟的人名叫项佑,是薛长山最核心的手下之一。 跟三狗和麻子一样,都是从同州起义就开始跟着薛长山造反的狠人。 昨夜强占民居当藏身处时,他就是带着手下藏在牛大根的院子里。 他们都是性情中人,项佑也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一夜的相处之下他们甚至处出了几分交情。 项佑匆匆走进院子,看到倒在房门前的两具尸体后表情缓和了几分。 刚才一看到有官兵冲进牛大根家,他就马上带人赶了过来,生怕那些狗急跳墙的官兵做歹事。 “还好死了。”他轻声念叨了一句。 随后他又扭头看向牛大根:“牛老哥,这俩人是你杀的?” 牛大根刚想点头承认,却又猛地僵住,随即一脸“茫然”道:“杀什么人,这两人不是你们杀的吗?” 项佑一愣,过了一会才想明白牛大根是在推卸罪责。 “哈哈哈……” 想明白这些地项佑哈哈笑了起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们却意气相投,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栽赃”,项佑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他吩咐手下把官兵尸体扔到门外,临出门时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又折返回来。 “你把人头让给了我,我白白拿了战功,总不能连赏钱也厚着脸皮昧下。” 说话间,项佑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直接塞给牛大根。 后者脸色一沉,义正严词道:“想老弟,还要我说多少次,你们是在为民除害,我怎么能拿你们银子!” 项佑开口解释道:“我们在战场上杀人不但有战功,还有赏钱,这银子就算是你自己赚的吧。” 他强行按住牛大根想推过来的手,声音急切道:“没时间解释了,我得去抢战功了。” 看着匆匆忙忙提刀冲出去杀人的项佑,再看看手上的十两银子,牛大根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到底是他没活明白,还是这世道变化快。 穿官服的人不想着如何造福百姓,反而绞尽脑汁地要从百姓身上榨油水。 而一群自称山贼的人,明明可以轻易地打家劫舍,却反而对他这种普通的小老百姓十分和气。 就因为牛大根家只有一间屋子,而屋子里有老娘和媳妇。 为了避嫌,项佑他们竟硬生生地在院子里挺了一宿,事后还要给他银子作为补偿,只是被牛大根严词拒绝了。 反观刚才闯进院子里的那两个官兵,别说避嫌了,他们甚至可能因为屋子里的人碍事而杀人。 牛大根宁可杀冒着杀头的风险杀掉那二人,就不是想在悲剧发生后再后悔莫及。 门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渐渐回神的牛大根又一次走到了院门旁。 这次他不再扒门缝偷看,而是猛地打开院门大大方方地看向外面。 入目的是一幅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长街之上留下了上百具尸体。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鼻且难闻。 街道上到处是断臂残肢,一堆堆尸体旁血流成河。 明明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牛大根却看得心旷神怡。 恍惚间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都被杀光的话,这世道会不会变好? 他大胆走出院门,踢开了刚刚被他杀死的那两个官兵的尸体。 目光投向立兴楼方向,长街的那头此刻仍有血战在爆发,依旧是官兵被“山贼”们打得节节败退。 看着远处的战斗,牛大根竟鬼使神差地打算往那边走去。 他忽然想换个活法,像项佑他们那样活着。 “当家的,你干什么去?”牛大根媳妇追出门来喊道。 大根停下来,想了想一会之后说道:“去当个人。” --- 作为开原县今日一战的爆发之地,立兴楼附近的战斗反而结束得很快。 倒不是此地的官兵数量太少,也不是他们的准备不足。 原因只有一个,敌人的实力太可怕。 躲在最初藏身的民居里,常坤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从头到尾都没人再来限制他的自由,可他却就是不想走。 当他看到立兴楼下那一战的经过后,他就瞬间明白自己逃不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跟这些人为敌,如果他们真想杀人,根本不可能给人逃命的机会。 本应该战况最激烈的战场,现在却只有一面倒的屠杀和追击。 可笑的是,被屠杀的一方是官兵。 就在不久前,常坤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山文甲的男人走出了院门。 然后他的手下竟然也从一家家民居里走出来,并且出门的瞬间就响起了令人惊恐的“砰砰声”。 常坤常年经商,曾经见过三眼铳,也认出了这些人拿着的就是这种火器。 可他怎么却怎么都没想到有人会拿这东西当武器,更没想到的是三眼铳竟然能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立兴楼附近的官兵和衙役已经算是城中最精锐的守卫力量,个人能力并不算太弱,装备的军械也十分精良。 但就是这样一群“精锐”,面对一群“山贼”的正面冲击时竟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住就开始溃败。 常坤自然不懂,在非阵地战的战斗中,没准备的一方真的很难抵挡三眼铳的近距离射击。 而这并非重点,最让常坤震惊的还是之后真正的正面交锋。 交手之后,双方战力的悬殊差距便毫不留情地展现了出来。 官兵和官差一方打的毫无章法,且士气全无。 说好听点叫且战且退,直接戳穿的话他们就是连逃跑都不知道怎么跑。 毕竟这边溃败的时候,远处的官兵还在赶来的路上,反而封死了他们逃跑的路线。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有一些官兵终于被逼成了“哀兵”,想凭着最后的血性杀出一条去路。 可惜这些“山贼”根本不给官兵任何反扑的机会。 从开战之初他们就分成了几十个小队伍,各自结成特殊的阵型在长街上收割官兵的性命。 看着眼前只能被称作屠杀的战斗不断持续,常坤的意识又怎么可能清醒。 可就在他浑浑噩噩地以为这一战就此结束时,一声大喝让他混沌的思绪终于恢复了几分。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