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反派将军总想父凭子贵!》 是我错了吗? 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 自懂事起,我就知道将来的夫君便是他——宋祈安。 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他是我幼年时光里,无所不能的英雄。 我曾期盼着自己快些,再快些长大,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 他曾与我说,念念怎么长得这样好,就是耍小脾气的模样我也爱看,那些闺阁女娘天天板着脸,不苟言笑,毫无趣味! 念念,这样就很好。 阿父曾教导我说: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护好。 我做到了,那些不安于室,觊觎宋祈安的婢女和惹人厌烦的妾生女,都被我仗着身份,赶跑的赶跑,发卖的发卖。让宋祈安的身边只我一人而已。 婚期临近,即将一偿夙愿的我,无比雀跃,恨不得一觉醒来,就是我与他的大婚之日。 然而,有句话叫做乐极生悲。 那一日,沈府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身为新郎官的他却明目张胆地挽着一个女娘,率领众多官兵,威风凛凛踏入我沈家门槛。 这个女娘不是别人,而是他曾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一点也不喜欢的卑贱庶女——吕芷卿。 被我赶跑了的吕家庶出之女,吕芷卿。 他牵着她,走到我的面前,斥责我嚣张跋扈,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死不足惜。 宋祈安那张脸,写满厌恶与决绝,将一纸退婚书摔落我眼前,指着我嘲讽道:“沈清韫,似你这般心如蛇蝎的女娘,还妄想做我的妻子,简直痴人说梦!” 多日劳心操持婚事的阿母气急攻心,当场晕厥了过去。 阿父被捕入狱,被举报中饱私囊,豢养私兵,恶意侵占田地等罪状,经审查,证据确凿。被判流放岭南莽荒之地,终生不得归锦城半步,家中男丁一同流放。 女眷贬为贱籍,充入青楼妓馆,不可赎。 大哥沈以宁,仕途无望,在狱中自戕身亡。 二哥沈以安,在流放途中逃跑,被断一手一腿,落下终身残疾。 妹妹沈清岚,她本可以逃的,她的老师打点好了一切关系前来助她脱身。她却坚定地摇摇头,上前用力握住我的手说,“若弃阿姊而去,枉读圣贤书。” 于是,我与妹妹沈清岚被老鸨关进阁楼,派了一好些打手和婆子严加看守,只为半月后的花魁宴,待价而沽。 老鸨是个有手段的,为防止我与妹妹生出什么逃跑的心思,时不时就会吩咐看守的老媪断了我们的吃食和水。 生生饿醒的我看着一旁睡梦中仍紧蹙眉心的沈清岚,眼睛酸涩不已。 尽管酸涩,可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抱着双膝低着头,呆呆地凝视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的月光,心中悲切愧疚,只盼着每天都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花魁宴如期而至,意外的是一直未露面的新任族长沈连溪点名要见我。 他很年轻,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 我恳求他,我的妹妹沈清岚,方才十四岁,我跪拜在地,不断磕头求他,救救我的妹妹,她不应承受这样的罪。 沈连溪静静地看了我好久,才开口道:好。 然后,妹妹被他带走了。 第二天夜里,我被沈连溪带进了一间厢房里。 姷姷躺在地上,衣不蔽体,一动不动。 我根本无法想象,她这么一个质傲清霜色的人,遭受如此折辱时,该多么绝望。 “姷姷,地上凉。”看着地上衣不蔽体的妹妹,我缓步向前,避开散落一地的碎衣布片,抬手宽衣解带,拿着衣袍,避开她脖颈处的骇人伤口,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 “姷姷,不怕,阿姊带你去看医者。”可再怎么小心,脖颈处的血还是沾污了她衣襟,我努力想要忽略,却如何也忽略不了,看着沾了血指尖,我的脑子嗡嗡作响,恍惚又茫然。 “姷姷受伤了,对,受伤了,来人,来人啊!救救我妹妹,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乍然又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大声呼喊着。 我抱着姷姷,感受着她逐渐变冷,终于彻底慌了神,想要抱着她出去求救,可一次一次地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我喊得声嘶力竭,却一直没有人来,没有人。 姷姷,没了。 “很好,看来你已经尝到亲人被害的无助和绝望。” 他看着我抱着沈清岚悲恸大哭的绝望模样,哂笑了一声,甚至带着玩味的声调说道:“阿卿受的苦,我也将让你一一亲身体会。” 他眼眸深邃地望着她,狭长的丹凤眼里隐约闪烁着几分病态的暗芒。 阿卿?吕芷卿?! 原来,原来他一直不露面,是故意的! 身为一族之长,为了一个外姓的妾生女,竟坐视族人流放和贬籍,置之不理。 他又说,趁我今天心情不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知道县令大人的大公子——陆湛吗? 陆湛? 听阿卿曾提及,你二哥助纣为虐,打过她一个耳光。 陆湛说现在该替阿卿还礼了,啧,他还是太心软了,只废你二哥一只手一条腿。 看着他不甚满意的模样,我犹如置身梦中。 为何会如此? 我不明白,一直以来,我对宋祈安的话奉若圭臬。费劲心思去迎合宋祈安的一切,时刻保持警觉,驱赶他身侧出现的那些想要攀附权贵的女人,我如此卖力成为他喜欢的模样,到头来却被他奚落,厌恶!甚至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那妾生女,好似轻易就占据了宋祈安的心房。 她还得到了县令大公子和沈家新任族长的爱慕,他们甚至化敌为友,联手摧毁沈家,只为了博她一笑。 落得这般凄惨下场,竟是让我明白何为错付。 可惜悔之晚矣! 一切的罪孽,皆因我而起, 万死难辞其咎…… 我轻抚沈清岚掌中抽出的银钗,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所有力气刺入脖颈,没有丝毫迟疑。 疼……真的好疼好疼! 姷姷,瞧,你不是老是笑话我怕疼,被绣花针戳了一下都哭上大半个时辰的吗?你看,我现在不怕了。 姷姷,你慢点走,等等我,我怕黑…… 回到重逢那一天 “姑娘,姑娘,该起了。”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婢女,一边挽起床幔,一边柔声唤醒赖床的大姑娘。 沈清韫模模糊糊地听到声音,觉得好生耳熟。眼睫微微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一道晨光如柔丝般轻轻闪过,醒来的瞬间,沉睡的意识如同一滴水落入宁静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眸中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花,洒在她的身上,很温暖。 她注视着落在指尖上的光斑,是那样真实,暖融融的,不由微微动了动指尖。 “姑娘,该洗漱了。”白翠端着洗漱用品,搁在矮桌上,又唤了她一声。 沈清韫视线落在她圆圆的脸蛋上,一时间有些恍惚了,怔忪地呢喃道:“白翠?” 可……白翠分明死了。 死在了宋祈安闯进门的那天。 宋祈安义正言辞地说要替吕芷卿报当初被她划伤脸的仇,朝她拔刀相向。 护主心切的白翠冲上前来,宋祈安身边伺候的凌春护卫拔刀一挥,白翠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不一会,身下的血汩汩而出,不断往外淌,很快就将她那身崭新的衣裙都浸染红了。 “呀,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哭了?”白翠回头,见哭的泪人似的沈清韫,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查看,“姑娘诶,你可是磕着了碰着了?哪里疼?跟奴婢说说,好不好?” 沈清韫只是摇头,抓着她的衣袖,衣袖下的手腕传来温暖的触感。 活的,白翠是活着的! 这一认知,让她更是不敢置信。 “我的姑娘诶,你可别吓奴婢,快跟奴婢说说哪里疼?”白翠见沈清韫只是哭,也不说话,急得眼眶都泛红起来。 “哎哟哟,我这才出去片刻,怎的成这模样了?”方妈妈一踏进屋,就见沈清韫抱着白翠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 “我做了个噩梦……”在乳娘好生熟练的安抚下,心情平复下来的沈清韫颤声道。 “姑娘不怕,妈妈在呢。好生躺下缓一缓,妈妈一直陪着姑娘,不怕。今儿夫人那边的请安,我让月桃过去说一声。”方妈妈打沈清韫出生后就一直照顾着她,自然是清楚姑娘的娇气。 “方妈妈,今儿是宋家郎君……”白翠犹豫了一下,拉了拉方妈妈的衣摆,提醒道。 “哦,对!我这关心则乱,忘了这一茬了。”方妈妈这才猛然想起今日是宋家郎君游学回来,第一次登门拜访。 这样正式的拜访,女公子要不去,实属不妥呀。 “好姑娘,听妈妈说,今日是宋家郎君上门拜访的日子,可不能失了礼数。”方妈妈轻哄着将沈清韫扶起后,转头朝白翠道:“给姑娘梳洗。” “宋家郎君?”听到方妈妈的话,沈清韫指尖微微颤了颤。 “可不是,宋家郎君还未游学之时,姑娘与宋家郎君经常聚一处玩,老奴喊姑娘归家用膳,姑娘不愿,拉着宋家郎君的衣袖嚷嚷着要和宋家哥哥一道归家用膳的,可还记得?”方妈妈笑盈盈地调侃自家姑娘,道。 沈清韫不语,垂下眼睫,眸底闪过一抹饱含恨意的伤痛。 方妈妈只当沈清韫是害羞了,笑了笑,转身走向一侧,去看月桃把姑娘的衣裳熏好了没有。 一番梳洗打扮,原本容色艳丽的她更显娇媚可人。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眉目间尽是少不更事的张扬。 也是,阿母治宅有方,阿父又是个一心扑在公事上的,比起其他同僚来说,阿父的后宅算是难得一见的清净。 上头两个哥哥,大哥端方敦厚,二哥圆滑嘴甜,在幼妹出生前,两个哥哥什么都紧着她这个妹妹。 特别是二哥,只要是看见好的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总会备一份给她。 妹妹自小就娴静,又会读书,质傲清霜色一般的冷清性子,但家里人都知道她实则外冷内热。虽说是妹妹,更多时候却像阿姊一般,热了,冷了,总要和她叮嘱几句:别贪凉,多穿衣。 一惯受着大家的宠爱,可不就是这般眉眼张扬的吗? 不会重蹈覆辙 “姑娘,差不多该去给夫人请安。”方妈妈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清韫轻轻抬起手,搭在着月桃的小臂站了起来,提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这才款步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阿母住地方与她的小院离得不算远,只需穿过后院的花园,沿着游廊走到尽头,过了月亮门便是阿母住的锦绣堂。 只是她和方妈妈刚走到游廊,迎面就走来一个穿着豆绿色对襟衫与青色素锦裙的婢女,这个婢女看到了她,神色有些慌张,匆匆行了个礼,就一路小跑着离开。 “这婢女眼生,是哪个院子的,这样毛躁,要是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得了,真是一点规矩没有!”方妈妈拧着眉,看向那个婢女的背影,道。 “方妈妈,莫让阿母久等。”沈清韫见方妈妈抬手想要唤人去寻那个婢女,眉心微微轻蹙了一下,随即开口打断道。 “对对对,正事要紧。”被沈清韫这么一打断,方妈妈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忙点头称是。 一行人又再次朝着锦绣堂走去,沈清韫借着与方妈妈说话的功夫,侧头瞥了眼那个婢女离开的方向,随即收回了视线。 婢女是吕芷卿身边唯一一个伺候的丫鬟,名为明夏。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神色慌乱,差点冲撞到她们。当即被方妈妈呵斥,要给她立规矩。 明夏突然就大哭了起来,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动静闹得很大,引来了阿母和她的未婚夫宋祈安。还有明夏的主子——吕芷卿。 吕芷卿一露面,二话不说径直跪了下来,挺直身子,说什么没教好婢女,是主子的过错,愿替婢女受过。 宋祈安见眼前煞白了娇美面容,明明害怕得微微颤抖,却义无反顾揽下罪责的柔弱女娘,立马产生了兴趣。 家宅后院之事,他这个外男原本就不便插手。更何况还不是他家的事儿。 明知是这个理,他却还插手管了。 “我说三娘子,这么多年没见,个头没见长,这脾气可涨了不少 。”宋祈安用一惯调侃的语气说着话,一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人起身。 “大清早地凉,跪着小心冰着膝盖。”他示意了一下明夏,挥挥手,“带着你的女公子回去吧。” 当时的她只顾着害羞,根本没发现宋祈安的视线早就落在那吕芷卿的身上。 阿母早有察觉,后来在准备婚事时,将此事告知于她,不过不为提防,而是作为一个筹码。 在阿母眼中,吕芷卿一个妾生女,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宋祈安喜欢得死去活来,爱的没了她吕芷卿不行,哭着求着要娶她做宋家主母。 先不说沈家,就是宋家头一个不答应! 他们这等勋贵人家,家族脉络和传承血脉都是彰显家族尊严的关键。 此事不只涉及一家之尊,它牵扯着整个家族的声誉和尊严。 所以,无论宋祈安如何折腾,沈家都不会容忍一个妾生女成为沈家妇。 再者,宋祈安越闹,也只会让宋家失脸面的同时,对他们沈家越愧疚。 愧疚了好呀,这样将来她的念念在夫家,纵然有些不妥帖的地方,也会被睁只眼闭只眼,放了过去。 沈夫人权衡利弊,只为自己的女儿利益最大化,有底气在嫁入宋家后不受委屈,过得舒坦些。 可惜所有的筹谋算计都抵不过偏爱二字。 或许他遇到吕芷卿以前,短暂地对她有过好感。 吕芷卿的出现,那份好感便如烟消云散。 强扭的瓜不甜。 上一世是我识人不清,真心错付,导致家破人亡,我认! 重获新生,我不会重蹈覆辙。 但若想拿我作筏子,给你们这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搭桥牵线,休想! 除了好皮相,一无是处。 思绪翻转间,沈清韫抬步走进了正厅,与阿母,宋夫人还有宋祈安见礼后,安静地坐在母亲一侧,举止娴静端庄。 “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这样标致,我都快认不得了。”宋夫人是看着沈清韫长大的,打心底就喜欢这个活泼可人的小女娘。 这几年虽不在锦城,年年节礼,宋夫人都单独给她备上一份礼物,可见对她很是偏爱。 “可不是,这一晃都多少年了。”南琼华抬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了笑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念念一个小小雪白团子,老爱窝在我怀里撒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宋夫人嘴噙笑意,感慨道。 不待南琼华说话,门外边响起一阵喧闹,细听还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南琼华脸上笑意微敛,朝身边伺候的温妈妈看了眼,后者会意,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外面的声音消失了。 “见笑了。”南琼华气定神闲地招呼着宋夫人与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宋祈安尝尝她亲手做的桃酥。 沈清韫指尖轻动,捏起一块桃酥,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语不发地吃着点心的宋祈安,嘴角微勾起一抹浅笑。 没了上一世吕芷卿主仆的干扰,这一次的做客,非常和谐。 宋夫人见一向活泼的沈清韫变得如此娴静端庄,心里稍稍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当家主母该是她如今这模样才对,立马又觉得满意了。 宋祈安对这个未过门的新妇其实也不排斥,小时候他就知道沈清韫是自己的指腹为婚的新妇。不然也不会处处带着她玩儿,护着她。 只是出门游学这些年,他看了许多才子佳人突破枷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迹。内心也是很期待和憧憬着自己能遇上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娘。 所以,他这次登门,刻意疏离沈清韫。 在他记忆中,沈清韫这小丫头聒噪,像个麻雀似的,总是叽叽喳喳的。 又很喜欢粘着他。 除了一张好皮相,别的一无是处。 此次登门,令他讶异的是沈清韫竟然变得如此娴静。 对他也是客气又疏离。 完全没了以前骄纵肆意的模样。 有些无趣却又很合理。 虽则她排行三,却是沈家的第一个姑娘,沈夫人又是知书达礼的氏族出身,教导规矩自是严格。 沈清韫将来是当家主母,就该是这样稳重娴静。 只是这样的她,与循规蹈矩的那些堂姊表妹一样无趣,呆板,令人乏味的很。 宋祈安说不失望是假的。 可失望又能怎样,两家早已定有婚约,该娶还是得娶回家。 南琼华领着女儿亲自将人送到大门,看着车轱辘缓缓转动,平稳驾驶离开。 就在驶出巷子时,似乎惊了马车,车厢摆动得很厉害。 南琼华眉心微跳,吩咐护院前去查看,回转眸光,见自家女儿还在身旁,朝方妈妈看了眼。 “姑娘,门口风大,我们先回去吧。”方妈妈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声关怀道。 “嗯。”沈清韫哪里不知道这是阿母的意思。 不过她原本就没兴趣知道宋祈安的事,自然是顺从地由着方妈妈将自己带回去。 总算是懂事了些 等沈清韫离开后,南琼华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马车侧边露出的一截胭脂红曲裾,语气渐冷:“心比天高的蠢货。” 也就吕小娘那个眼瘸的呆子看不出来,她那自愿做妾的阿姊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好货色。 还嫌自己没被坑惨吗? 想当年她清清白白一个平头百姓,被亲阿姊哄骗卖进乐坊,要不是坊主看中她身世清白,未嫁之身,送来孝敬家主。 就她这脑仁还没核桃大的呆货,坟头的草早八丈高了。 都这把年纪了,竟还傻傻分不清好赖货,白养她这么些年了! “素月,寻个由头,去晚玉轩请吕小娘到我院里待着。”南琼华吩咐道。 “大姑娘今早胃口不佳,想吃吕小娘上次做的杏仁豆腐。”素月办事一向妥帖,自然是明白沈母的意思。 “嗯,去吧。”南琼华点点头,转身朝后院走去。 吕小娘至今无子,缘由便是但凡被卖进了乐坊的女子,都会被灌下绝嗣汤。 这药十分霸道,一贴见效。 早些年也给吕小娘寻方问药,皆没效果。 是吕小娘吃怕了苦药,加之年岁渐长,索性就歇了这个心思,一心拿家里的小辈当自己孩子看待。 其中最心疼的便是三娘子。 据说南琼华随夫君出征,班师回朝的路上,突然胎动,情况十分凶险,生下三娘子后,南琼华元气大伤,在庄子上卧床静养了好些日子。 远在锦城的吕小娘得知此事,立即雇了一辆马车,一路赶往庄子。 南琼华在庄子休养三年,这期间,三娘子就在吕小娘身边养着。 自然是对三娘子亲厚些。 只要抬出三娘子,吕小娘哪里有不应的。 果不其然,吕小娘一听三娘子没胃口,想吃杏仁豆腐,立马丢下手中的绣花针。提着裙摆,脚步匆匆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这边的沈清韫回自己院子,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方妈妈进来唤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起身重新梳洗。 到了阿母的院子,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担忧的吕小娘,她微微抬起手,又赶忙垂下,朝沈清韫行礼。 “三娘子,身子好些了吗?”吕小娘虽笨,但做妾的规矩还是记得牢牢的,自是不敢越了规矩,擅自去牵沈清韫的手。 沈清韫看向吕小娘,心下微暖。 记得上一世,她最喜欢与吕小娘在一处,可自她开蒙识字,明白妾的意思后,就不爱与吕小娘亲近了。 沈家被构陷获罪后,吕小娘并没有接受吕芷卿的安排,独自守着小院,花光了所有体己,为南琼华看病,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病重的她。 这事,是前世的她偷偷塞了几样首饰给妓馆跑堂,打听来的消息。 “多谢小娘记挂。”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不谢不谢,应该的。”吕小娘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行了,坐下来用膳。”南琼华见她慌得不成样子,开口解了围。 “对对对,姑娘快坐。快尝尝这杏仁豆腐是不是上次吃的味道。”吕小娘引她入座后,熟练地为她布菜。 沈清韫抬眼,还未开口。一旁的素月接过她手里的擦手巾,抿嘴笑道:“姑娘早上胃口不佳,可急坏吕姨娘了,听说姑娘想吃杏仁豆腐,在厨房忙活了好些时辰呢。” “多谢小娘。”为表谢意,沈清韫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饭。 一旁的南琼华看着,不禁露出来欣慰的笑容。 总算是懂事了些。 饭菜撤下后,素月为三位主子端上来热茶。 “夫人,刚才吕家管事派人过来,将吕姑娘接走了,这是拜帖。”说着,她将拜帖从衣袖抽出,递了过去。 南琼华展开看了眼,合上,递了回去。 素月接过拜帖后,屈膝行礼,转身离开了。 “帖上说,府上新请的先生,决定明日开始授课。吕家主派管家过来接回吕姑娘。”南琼华看向吕小娘,道。 吕小娘点点头,随口嘀咕了句:“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实在是不妥当。” 对于主母的话,她完全没怀疑,只觉自家外甥女规矩没学好。 沈清韫自然是听到了她的嘀咕,嘴角翘起,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有自知之明 沈清韫半倚在罗汉榻上看着闲书打发时间。 今儿是珠云当值,见天色已晚,便想该进了屋,提醒姑娘该歇下了。 才站起身,就被刚进院子的白翠唤住了。 “姑娘可歇下了?” 珠云摇摇头,道:“姑娘兴致好,正看得入迷呢。” “是白翠回来了?”屋里的沈清韫听到外间的动静,开口问道。 “姑娘,我回来了。”白翠示意珠云在外守着,推门进了屋。 沈清韫将书搁在矮桌上,看向白翠。 白翠点点头,凑近姑娘身前,将派去的人看到的一五一十告知。 吕芷卿在府里使的那一招没管用,便又生一计,就是早先在巷子口发生的碰撞。 创造了宋祈安与吕芷卿第一次的遇见。 听说宋祈安为表歉意,亲自将人送回了府,还派了府里的医师过去给她检查伤势。 白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很诧异。 以为听错了,确认再三,才不得不相信是宋大郎亲自送吕娘子回家,而不是宋夫人。 太不像话了! 白翠一脸愤慨,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道:“这吕三娘子可真是没脸没皮!明知宋郎君是姑娘未来夫婿,怎能如此下作!” 白翠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自家姑娘。 姑娘自幼被父兄母亲娇宠,何曾受过这等子委屈。 她心底暗暗担忧,生怕姑娘承受不住,气出个好歹来。 只见沈清韫身子微侧,手肘撑在矮桌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姑娘?”白翠小心翼翼地轻唤道。 “嗯。”沈清韫回神,应了声。 白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姑娘,此事是否需要告知夫人?” “这事儿,我自有打算。”沈清韫垂眸,重新拿起矮桌上的书,“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翠闻言,偷偷瞧了瞧姑娘的面色,发现姑娘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心下有些疑惑,但略略一想,又觉着姑娘尚未开窍也好,省得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气着了。 事实是,沈清韫重活了一回,对吕芷卿与宋祈安的那些烂糟事儿,是不想沾染分毫。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倘若她再执迷不悟,还在为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费力伤神,那她就是真该死。 且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娘,无才智可运筹帷幄,亦无手段可算计人心。 此次重生,她宁愿偏安一隅,守着自己的心,不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纷扰投入一丝一毫的情感。 现如今,她也看出来了,吕芷卿是个有野心的,一心想要嫁入高门。 因着吕小娘的缘故,她才有机会出入沈家后宅,但,沈家的两位男丁常年不在家,她根本无法接触得到。 除却沈家,她所能接触到富贵高门,也就只有宋家。 沈清韫幼时定下娃娃亲的宋家嫡子,宋祈安。 吕芷卿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势要攀上宋家这高枝儿。 如今只盼吕芷卿的手段厉害些,哄得眼盲心瞎的宋祈安非亲卿不娶,亲自上门退了沈家的娃娃亲。 好让她早日从这件事情里脱身。 所以,吕芷卿可不要令她失望才好。 白翠走后,沈清韫将手中的书合上,轻轻打了个哈欠,起身朝里屋行去。 明目张胆诱她入局 翌日,沈清韫从阿母那儿请早安后,刚进院,就有门房前来送信。 “姑娘,是吕娘子遣人送来的。”见自家姑娘没出声拒绝,白翠便上前去接过信,递到沈清韫跟前。 沈清韫接过,拆开扫了几眼,嘴角勾起,弯起一抹浅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吕芷卿倒是迫不及待,信上写着如何受到宋祈安的帮助,大篇幅描述了宋祈安如何品格高尚,顺带提了一嘴很羡慕她沈清韫是宋祈安的未婚妻这件事。最后期许她日后也能寻得像宋祈安这般的郎君。 信里还附上一张请柬,说是特准备了酒席答谢宋祈安,邀她一同前去。 吕芷卿这是生怕她不知道昨日的事,特意写封信过来。 若按她以往的脾性,这封信没看完,怕是就已经闹起性子来了,这是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呢。 “倒是有几分本事。”沈清韫低喃了句,嘴角勾起,笑容冷艳。 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她便当一回好人。 沈清韫将信件塞回去,递给白翠,并吩咐道:“头一回受邀赴宴,岂有空着手的道理。我记着昨儿宋家送来不少小玩意,去捡几样精巧的,用作挚礼。” “是。”白翠福身,转身便去办事了。 一旁候着的珠云听了自家姑娘的话,忍不住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姑娘,那吕娘子昏了头吧?怎么敢往姑娘院里递帖子!” 沈清韫是正儿八经的嫡女,是郡守家眷,身份贵重。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前凑的! 那吕娘子是庶女便罢,竟是不养在嫡母跟前,由生母抚养,习得一身的小家子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好似谁都欠了她似的。 耍脾气不要紧,最讨厌的是在家哭闹完就跑到沈府找吕小娘,短则两三日,长则半个月,就宿在吕姨娘的院里不肯归家。 这般没规矩,不光是自家姑娘,就自己一婢女都看不上她。 往日她还算会看眼色,处处避着姑娘。 夫人看在吕姨娘的面儿上,对她住在后院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如今她竟拿帖子往姑娘院里递,真是好大一张脸! 沈清韫闻言,轻笑了声:“她要是不来递帖子,我才发愁呢。” 吕芷卿的目的明确,就是要挑拨离间。 先是用信挑起她的怒意,不肯吃这闷亏的她必定会利用赴宴的机会,上门质问。 以她的性子,只要事关宋祈安,必定会咄咄逼人,不管她质问的对象吕芷卿或者是宋祈安,都会让宋祈安对她这个未婚妻产生厌恶,最好就是反目成仇,解除婚约。 这么明目张胆地诱她入局,可见她在吕芷卿眼里,蠢笨成什么模样了。 很好,她就等着。 珠云听了自家姑娘的话,十分不解地“啊”了一声。 沈清韫见她一脸疑惑不解地模样,只是摇头笑了笑道:“你且去忙吧。” “是。”珠云见姑娘不欲解释,便把这事抛之脑后,欠身离开。 沈清韫回到书房,随意挑了本游记,坐在书案前,准备打发时间。 刚坐下便被窗外投映在书案上的时隐时现的光斑吸引。她转头看向窗外,天空清朗无比,朝阳照射在树叶上,折射出斑驳的光线,清风拂过,叶片轻颤,透过的光线隐隐约约地落在她的书案。 她放下书,抬脚走至窗前,望着高远的晴空,喃喃自语道:“真美……” 任由思绪发散,越飘越远。 扑棱扑棱…扑棱…… 异样的声响,让沈清韫瞬间回神。 她探窗寻去,目光追随着声音,定格在墙角的扑腾着翅膀却飞不起来的灰色信鸽上。 “珠……”她下意识开口,却猛地想起来,珠云不在身边。 沈清韫退开身子,朝门外走去,绕了半圈,走到屋后。 “咦?”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墙根,有些疑惑地眨眨眼,“飞走了吗?” 她左右看了看,正要抬头,就听见珠云在唤她。 “姑娘!姑娘?”珠云踏进屋里,唤了好几声,也没看到人,正要往门外走,就瞥见窗外的人影,惊讶地道:“姑娘,你为何在那里?” “没事,出来走走。”沈清韫微笑着回答,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沈清韫的身影消失在墙角时,屋檐顶上一个身影无声落地,手里抓着灰色信鸽,迅速翻过围墙,悄然无声息地离开。 是巧合还是设计? “公子,信已寻回。”桑玖将从信鸽身上取下的小竹筒呈上。 “在何处?”身着深色袍服的高大壮硕男子检查着蜡封,不紧不慢地问道。 “沈郡守的府邸,沈大姑娘的院子里。”桑玖抱拳禀告道。 “可有异?”男子看着完好无损的蜡封,并没有立刻打开。 “应是无异。”桑玖解释道:“属下寻到信鸽时,沈大姑娘也看到了,趁着沈大姑娘寻来的空隙,抢先一步取走信鸽。” “应是?”看着手中细细竹筒的男子抬眸朝他扫去,压迫感迎面而来。 “属下立即派人严密监视沈家大姑娘的院子。”察觉到主子的威势,桑玖头皮一麻,连忙跪下抱拳,补充道。 “去吧。”男子盯着手里的蜡封完好的竹筒,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 “属下告退。”桑玖恭敬地退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留下一室静谧。 男子独自坐在书案前,手中的小竹筒在他手中轻轻转动。 “沈家?”男子抬眸,视线落在书案的卷轴上,呢喃了声,“巧合吗?” 他不信。 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人精心设计的环环相扣。 “就让我看看这巧合的背后藏着什么。”他将竹筒轻轻放在书案上,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锋芒。 他的修长手指轻轻揭开蜡封,取出竹筒里的密信。 看完后,毫不迟疑地将密信递向烛火,密信瞬间燎燃,火光闪烁,直至灰烬。 只见他的指节在桌面叩了几下,“桑八,寻回信物。” 隐匿在屋内某处的桑八,一息之间落在地面,抱拳道:“得令。” 桑八抱拳躬身,准备离开。 “等等。”男子改变了主意,“事关紧要,我亲自去。” “是。”桑八抱拳遵从道。 与此同时,被悄无声息监视的沈家后宅。 “姑娘,宋家夫人来访,夫人请姑娘过去作陪。”素月得了夫人的吩咐,来到沈清韫的院子。 沈清韫翻书的手顿了顿,下意识想要开口回绝,可若是拒了阿母,让阿母在宋夫人面前失了颜面,回头阿母定是要亲自过来问罪,她又该如何辩解?总不能说自己重活一世,知道宋祈安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白翠,更衣。”沈清韫轻叹了声,搁下书,起身道。 拾掇一番后,沈清韫领着白翠,随素月离开了院子。 留在屋内收拾的珠云,刚将姑娘换下来的半新袍服挂好,就听见屋外的扫洒女婢桂枝一声又一声地唤她。 “桂枝,何事?”珠云匆匆走出屋内,以为出了什么事。 “姑娘方才在后面散步,将此物遗失在草堆旁。”见珠云走出来,桂枝赶忙将手中的玉坠子递上。 珠云接过,坠子不大,指甲盖大小,难得的是质地温润,且通身洁白无瑕疵,是上好的和田白玉。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姑娘今天戴坠子了吗? 珠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院子里,除了姑娘,谁人用得这样好的东西。 收下了坠子的珠云,从随身荷包掏出一块饴糖,递过去,笑道:“干得不错,拿去吃着玩。” “谢谢珠云阿姊。”桂枝惊喜地接过饴糖,拿着手帕抱着,很是珍惜。 如今四处征战,庄稼地时常被毁,导致粮食收成收到了非常大的影响,制作饴糖的小麦更是难得,饴糖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所以,珠云这么做可以说是十分大方了。 “对了,珠云阿姊,有件事我还是想跟您提醒一下。方才我在后面清理杂草,见黄婆子勾着脑袋往院子里瞅,像是看到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想要溜进来。这坠子就是我顺着她看的方向找到的。”得了好东西的桂枝,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立马将方才看到的事儿说了出来。 “这事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珠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的,珠云阿姊,那我先走了。”桂枝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珠云见桂枝走远后,才耷拉下来脸,厌烦道:“黄婆子平日里手脚就不干净,没成想主意竟打到姑娘院子里了。” 她越想越气不过,若不是桂枝及时捡回来,姑娘的东西若被黄婆子偷摸了去,那还得了! 不行!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跟白翠阿姊好好说道说道,莫要再心软了,定要好好惩戒这个黄婆子不可。 珠云边思索着此事,边走回到屋内,将坠子妥善归置到梳妆台上的妆奁中。 “不对。”珠云似乎想到什么,赶紧又将坠子拿了出来,用帕子包好,贴身放好。 拿起装着针线笸箩,走到廊下坐着,一边缠着线,一边等着姑娘回来。 若是他,绝不会这样背信弃义。 一个时辰后…… 领着白翠回来院子的沈清韫,刚绕过影壁,就看见珠云捧着笸箩迎面小跑而来。 “珠云,莫要失礼。”白翠见珠云这般无状,立即训道。 “白翠阿姊,我……”珠云咬咬唇,觉得委屈但还是听话地收住了脚步,低头停在原地,“珠云知错,还请姑娘责罚。” “无碍。”天气渐热,沈清韫一走一动,觉得浑身腻得难受。 “让月桃备水。”说罢便径直朝屋里走去。 “是,姑娘。”白翠应下,将手中的木盒塞进珠云怀中,又将腰间的钥匙递过去,道:“将东西收进库房,等会再与你说道。” 恨铁不成钢的白翠刮了她一眼后,随着沈清韫进屋伺候。 珠云将东西放到库房,回到姑娘屋门口时,白翠让月桃守着。抬手示意珠云去耳房,珠云点点头,随着白翠来到耳房。 “说说吧,怎么回事?”白翠端着茶,搁在她的手边,抬眸看着她问道。 珠云扁扁嘴,将贴身收好的坠子拿出来,在白翠面前展开,然后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所以说,这黄婆子就是一条白眼狼,府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死性不改还干出等这偷鸡摸狗的事!白翠阿姊,我知道你心善,看着她一个孤寡无依靠的老媪,不忍心严惩。可她今儿能捡姑娘的东西,保不齐明儿就摸进家主院里偷东西。白翠阿姊,咱们绝不能再姑息黄婆子了!”珠云极力劝说道。 “你这嘴借来的,着急还吗?炮仗似的噼里啪啦,我是一个字都插不进去。”白翠摇了摇头,叹了声道:“黄婆子为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夫人院里的人只怕比我们更清楚。你说,为何黄婆子还留在院里,好好的?” “我……”珠云张嘴吐出一个字,却又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先把茶喝了,润润嗓子。”白翠摆摆手,将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说:“这黄婆子既然被留在府中,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珠云没有说话,端起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眼睛时不时看向白翠。 白翠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心下也了然,笑了声道:“想知道?” “能知道?”珠云眼眸一亮,期盼地盯着她看。 “本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秘密。”白翠点点头,“老一辈当差的都知道,只是现在没怎么提及了而已。” 珠云双手捧着茶盏,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地看向白翠。 白翠笑了笑,便将黄婆子为什么能留在这里的原因娓娓道来。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又是一个痴男怨女阴阳两隔的老掉牙的故事罢了。 黄婆子出身市井,是行脚商人的女儿,闺名黄雀儿。与一墙之隔的屠夫家小子牛二生了情愫,牛二为了凑足彩礼钱自愿入伍,秋日进的军营,来年二月,马革裹尸还。 那年是沈承嗣第一次带兵打仗,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士们或死于马蹄之下,或死于敌人的尖刀之下,久久无法释怀,并决定亲自将抚恤金交给战士们的家属们。 商人重利,黄雀儿的家人得知牛二战死,火速找好下家,赶在牛二家里人上门之前,给黄雀儿定下婚事。黄雀儿不愿,上街拦下沈承嗣,以牛二未亡人的身份寻求帮助,最后自卖自身,进了沈府,从婢女熬成了黄婆子。 “可,黄婆子为何如此贪财?”珠云不解地问道。 “据说黄婆子在栖禅寺供奉,为牛二点了一盏长明灯,一季一结,花费颇多。且她无儿无女……”白翠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珠云抿了抿嘴,虽然同情黄婆子,但这是黄婆子自己的选择,“身世凄苦也不该是放纵她的缘由。还请白翠阿姊再三考量。” 白翠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不忍心哪…… 此时,室内雾气蒸腾,坐在浴桶里的少女,伸手拿起一旁的细瓷白瓶,倾倒出几滴薄荷水。细瓷白瓶通身洁白,但远不及少女莹白如玉的肌肤晃眼。 头发被一根发带随意束在头顶,露出一截细脖颈,不盈一握,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轻易折断。 因为热水的浸泡,白皙柔嫩的肌肤透着淡淡粉色。 许是大意,手中的瓷瓶一时没拿稳,从手中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抓了好几下,都完美错过,导致瓷瓶没有任何迟滞地掉进浴桶。 “呀!”沈清韫轻呼一声,探着身子,两只手臂晃来晃去,在水下摸索好一会,才瓷瓶捞起来。 当真是没用。 隐匿在暗处的濮则闭上眼,似是因为屋内蒸腾热气,他的耳朵有些泛红。 直到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消失后,才睁开眼。 骨架纤细的沈清韫随意套了件寝衣,衣带松松垮垮挂在腰间,衣摆直接垂地,行走间,白嫩嫩的玉足,若隐若现。 只见她坐在梳妆台旁,拉开妆奁,将一块玉牌握在手中来回翻看。 这个,原本是为宋祈安精挑细选的玉牌,成色绝佳,难得的好物件。 她呆呆的看着,眼眶湿润起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在粉颊上留下一行浅淡的泪痕。 令人心生怜悯。 濮则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微微蹙眉。 这宋沈两家的事儿,他亦有所耳闻。 不过是个朝秦暮楚的懦夫,有何值得她这样伤心难过的。 若是他,绝不会这样背信弃义。 这个念头在心里浮现时,濮则立即察觉,面色一僵,本能觉得自己的假设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此番前来是因信物遗失,他怕多生变故,故亲自潜入搜寻。 不曾想,他前脚刚进,沈家姑娘就进了屋,宽衣沐浴。 他实在是避无可避,才躲在此处。 绝不是窥探她更衣沐浴。 濮则在心里默默为自己辩解。 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可厚非 吕府 吕芷卿梳理完毕,端坐镜前,望着镜中那张细腻无瑕的脸庞,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张脸,是她精心雕琢的的成果,若在平日,她怎会如此奢侈地涂抹这些脂粉,但今日却不同。 未来的显赫地位,全系于今日一举,想到这,吕芷卿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她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听闻过宋祈安的盛名,宋少府的嫡长子,十二岁便跟随白鹿书院的山长游历四方,年纪轻轻已见多识广,乃锦城屈指可数的才子。 今日,一个改变命运的机遇,正在等待着她。 家世背景还有相貌才学皆出众的宋祈安,沈清韫那个蠢货哪一样配得上他。 不过是好运道,托生到了郡守夫人的肚子里。 倘若无此身份,以沈清韫的女红,德行举止,哪一样能与她吕芷卿相提并论。 归根结底,这段娃娃亲不过是搭上了郡守夫人与少府夫人昔日闺中相识的缘分。 良禽择木而栖,她就不信,珠玉在前,宋祈安还看得上无才无德的沈清韫。 今日的会面,她必须以最美的姿态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为她倾倒。 想着,她微抬起下颌,自信满满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襟,这才施施然起身,去前院与宋祈安会面。 宋祈安现如今正坐在庭院的凉亭中,由吕家三郎吕少煊陪客闲聊。 吕少煊乃白鹿书院的学子,算是宋祈安的同门。 自他入学白鹿书院,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关于宋祈安的事迹,很是艳羡宋祈安能与山长四处游学。 此次阿父让他陪客,他是万分欣喜。 俩人寒暄几句后,吕少煊厚着脸皮询问宋大郎这些日子的游学经历。 说起游学经历,宋祈安自然是侃侃而谈。 一来一往,说的人滔滔不绝,听的人全神贯注。 原本想要惊艳登场的吕芷卿,站在凉亭外好一会,婢女朝他们俩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引起俩人的注意。 吕芷卿盯住那听得津津有味的吕少煊,装扮精致的妆容出现了一瞬的扭曲。 她深吸了口气,重新整理好表情后,迈步走进凉亭。 “二哥。”她刻意放软了声调,尾音藏着几分委屈。 这才回过神的吕少煊,见七妹站在自己身旁,一脸委屈的模样,赶紧站起来道:“三妹,你来啦!请快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宋祈安……” 宋祈安闻言,回头望过去。 他的视线刚巧碰上一双含羞带怯的水灵灵的眼睛。 “三娘子,近来安好?”宋祈安不由嘴角翘起,站起来朝她见礼。 吕芷卿双颊微粉,垂下眼眸,回礼后,娇滴滴地道:“身体已无大碍,三娘谢公子挂念。” 宋祈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艳。 吕芷卿见他打量自己,心下有几分得意,面上不显,反而露出羞赧的表情,微低头,抬手拢了拢腮边梳理整齐秀发,偷觑了他一眼,随即又撇开视线,又羞又窘的青涩模样。 一旁的吕少煊见状,心下不觉一紧。 不说宋祈安看三妹的眼神不对劲,就三妹妹她这番作态,分明是对宋祈安有意。 吕芷卿这个三妹,心气儿高的很,明明除了大哥四弟和五妹妹,其他子女都是庶出,仗着自己生母得宠,还有一个姨母是郡守府的妾室,平日里正眼都不会瞧上他一眼。 他早该想到的,这回设宴,大哥四弟都在家,偏是叫他来陪客。 其中怕是…… 事到如今,他只盼着三妹别太罔顾礼数,失了女娘家该有的分寸才好。 他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宋兄,那日三妹妹莽撞,幸得宋兄出手相助,三妹妹才得无恙,来,三妹妹,快谢谢宋兄。”他抬手朝吕芷卿示意。 “多谢宋公子。”吕芷卿自是乖巧应声,朝宋祈安盈盈福身,道。 宋祈安看着她精致无瑕的脸蛋,嘴角勾起浅笑,手里的羽扇虚托了托她的衣袖,柔声道:“不过举手之劳,哪能受这礼。” 吕芷卿顺着他收回的羽扇,微抬眼帘,眉宇间透着几分欲语还羞。 吕少煊见这情景,心下更加焦躁不安。 管不了其他了,就算事后三妹妹找他算账,他认栽就是。 万不可让三妹妹再待在这里了。 吕少煊正愁着如何支开三妹妹,眼角扫见桌上的茶,灵机一动,瞬间有了主意。 “宋兄,不受礼,以茶代酒聊表谢意总能行吧?”吕少煊弯腰倒了杯热茶,一边笑着说一边将茶递过去给吕芷卿。 吕芷卿自是不会拒绝,上前去接茶杯,指尖刚碰到茶杯,茶杯就从她尚未合拢的双手空隙掉落,茶汤溅起,泼湿了她的衣裙。 “哎呀,这……”吕少煊一脸诧异,而后赶紧道:“三妹妹,怪我,怪我,明夏,快扶姑娘回去换身衣裙。” 凉亭外候着的明夏听到动静,赶紧快步走进凉亭,扶着自家姑娘退了两步,避开地上的碎片。 “明夏,我没事。”吕芷卿朝明夏轻摇摇头,一边转向宋祈安说道:“宋公子,失礼了。” “无妨。”宋祈安并不介怀,摇着手上的羽扇,道。 吕芷卿抬手,由明夏扶着往亭外走了两三步,转头回眸,眼波流转,视线轻轻落下宋祈安身上一瞬,立即撇开,若无其事地任由明夏扶着离去。 宋祈安见此,心下不免有些意动。 娇羞女娘,他不是没见过,但像她这般胆大脱俗的娇羞女娘,实属少见,尤其生的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撩拨人心啊! 只可惜,可惜了。 想起自己早已定下的娃娃亲。 他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敛了敛躁动的心神,重新坐回石凳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浮现出几分低落。 “宋兄,听说三妹妹今儿还宴请了沈家女娘。”吕少煊见三妹妹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宋祈安,语气带着笑意。 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随着宋祈安的这几年的名声大噪,这宋沈两家的这门娃娃亲,广为人知。 他是在提醒宋祈安这个已有婚配之人,莫要见异思迁。 可这老话说得好,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宋祈安放下手中的茶杯,眼底闪过几许不悦。 天之骄子如他,还轮不到这么区区一个学子来教他如何行事。 在主母院里长大的吕少煊哪能不会看人的眼高眉低。 几乎是宋祈安沉默了一瞬,他便开口解释道:“宋兄年少有为,多少氏族对宋兄已有婚配这事表示惋惜。” 宋祈安听到他的解释,敛起心里的微恼,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身为人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可厚非。”说完,视线移动,看向吕芷卿早已消失的方向。 他说的话隐晦,却不乏暗示之意。 吕少煊听懂了,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可厚非! 简直无耻! 虽三妹妹对他有意!但他分明早已婚配,怎能对其他女娘有瓜葛。 方才与三妹妹眉来眼去,举止轻浮!简直有辱斯文!臭不要脸! “三妹妹自小在生母身边长大,规矩没学好,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宋兄海涵。”吕少煊忍着心中不快,笑道。 宋祈安眉梢微扬,不以为然道:“吕公子,多虑了。” 吕少煊一愣。 这宋祈安果真无耻! 吕少煊看了宋祈安几眼,要斥责的话在舌尖转了转又咽下,最终叹了声,没再说话。 罢了,三妹妹的生母得宠,自己又是主意大的主,且宋祈安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是他能置喙的人。 两个都是他招惹不起的人,怕了怕了。 多说无益且容易引火烧身。他还是作壁上观吧。 吕少煊暗忖片刻,便端坐如常,与宋祈安说些客套话,只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宋祈安见他还算识趣,也不再追究此事,配合着他继续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时间倒是显得宾主尽欢,和谐的很。 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 市集很热闹,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铁器敲击声,胡饼店拍打面团声,声浪嘈杂,熙熙攘攘。 沈清韫微微推开车窗,就闻见焦香扑鼻的胡饼,还有热辣滚烫的羊汤咸香气味。 “姑娘。”白翠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她们现在走的路是胡商聚集的街道,还是谨慎些好。 也是没法子,官道上有马车翻了,箱笼散落一地,实在没法走,这才改道路过此处前往吕府赴宴。 沈清韫知晓白翠担忧她的安危,不想叫她多担心,虽有不舍但还是收回了手。 白翠见姑娘重新阖上车窗,松了口气。 马车已经行至过半,没有意外的话就该发生意外了,果不其然,马车突然颠簸起来,车帘一阵摇晃,沈清韫险些摔倒,幸亏白翠用身子挡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 “廖伯,出了何事?”白翠扶着沈清韫朝外喊了声。 “姑娘,前面一群胡姬载歌载舞朝我们这边走来,是否要避让。”廖伯观察了一眼,才回答道。 “避让。”沈清韫不想制造麻烦,吩咐道。 “是。”廖伯操控着马缰绳,引着马车驶离原本的街道,靠道路边上避让。 马车刚刚停稳,一个妇人挎着竹篮,牵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靠过来。她褐黄的脸上斑斑点点,不合身的衣袍裹在身上,瞧着有些病恹恹的。 “姑娘,买些柿饼吧,我家柿饼可甜了。”妇人嘴角扯着谄媚,推销着竹篮里的柿饼。 车厢内一片安静,并没有回应,妇人推了推身边的孩童,孩童目光呆滞,半点没有生气,一眼就能与其他孩童分辨出来区别。 孩童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需要做什么,就这么站着。妇人暗暗咬牙,好不容易碰上一头肥羊,这养不熟的赔钱货竟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在他背后重重一拍,低喝道:“说话!” 那孩子回了神,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空洞洞地盯着妇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妇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骂道:“看什么看!老娘养你容易啊!这篮子柿饼卖不出去,你就等着饿死吧!” 将篮子扔在他脚下,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边走边嘀咕:真是见了鬼了,这小怪物任打任骂,明明弱得很,可他那双眼睛邪了门了,看得人心发慌。 也不知道这邪门玩意,老拐杖打哪拐回来的,忒吓人了。难怪卖不出去,搁谁谁受得了。 被留下的孩子,弯腰,拿起一块柿饼,踮起脚尖,努力朝马儿的嘴里递过去。 廖伯并不在意,这马是他从小喂养的,马儿可是只认他不认食物的,却没曾想,打脸来的这么快。 马头一低下,手中的缰绳微紧,廖伯一偏头看去,柿饼快进它的嘴了,赶忙勒住缰绳阻止道:“哎,嘿,吁~不吃。” 可惜晚了…… “嘿!小兔崽子!别喂了,马儿要吃坏肚子的!”廖伯脸都黑了,见那小破孩又递上来一个,立马呵斥道。 那孩子就跟没听到一样,伸手要继续投喂着。 廖伯急了,赶紧跳下车,抱住马头,转过头驱赶道:“走走走,别在这里!” 那孩子放下柿饼,朝廖伯伸出手,“钱。” 廖伯被气着了,看着这个又脏又臭的孩子,怒道:“滚滚滚!” 孩子倔的很,伸着手,就这么站着。 一老一少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一个柿饼四十文 坐在车里的沈清韫听见外头的乐声渐弱,马车依旧在原地不动,便让白翠去问问。 “廖伯,为何不走?”白翠推开车窗,发现了僵持的两人,“这是发生何事?” “钱。”那孩子仍是蹦出一个字。 “廖伯?”白翠看向廖伯,询问道。 廖伯怕这小无赖趁他走开,又去喂自己的马,忍着他身上的脏臭,抓着他一道走至车窗边,十分憋屈地将事情经过复述。 “……”白翠听完,很是无语地看向伸手要钱的小孩,“一个柿饼多少钱?” “四十文。”孩童看向白翠,道。 “四,四十文?!”白翠摸荷包的手顿住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路边卖羊肉的摊子,道:“羊肉一斤四十文,你一个柿饼也敢要价四十文?!” 白翠只觉得荒谬,正要说话,七八个胡人大汉手持胳膊粗的木棍,将马车团团围住,赶紧放下车窗。 “谁!谁吃东西不给钱!”其中一个身形肥壮,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大汉,操着一口别扭的中原话,大声吼道。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廖伯见情形不对,立马意识到他们是被算计了,赶紧抱拳躬身朝为首的那位大汉鞠躬,“有话好说,好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说的!给钱!”那大汉举起棍子,喊道。 “给钱!给钱!”那几个胡人用着蹩脚的中原话跟着喊。 “姑娘,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该如何是好?”白翠拧着眉,有些担忧地看向沈清韫。 “别怕,他们弄这么大阵仗,不过是为了讹人钱财而已。”沈清韫轻声宽慰了句,而后道:“附耳过来。” 白翠听完后,一脸懵,不解姑娘的意思。 但看着姑娘很是淡定的模样,也只好照做了,她清了清嗓子,推开车窗,扬声道:“我们府里的马儿是上等好马,吃一个四十文的柿饼倒也不贵,只是这柿饼有何特殊之处。值得如此高价?” 为首的胡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探出头来的姑娘水嫩嫩的小圆脸,脆生生的声音跟百灵鸟儿似的,不禁吞了吞口水,语气稍微缓和道:“这位姑娘,你们要是不赖账,这事就好说,好说。” “哈日巴拉,你们在干什么!”接到消息的王亭长领着巡场的下属们匆匆赶来,见马车被这群成日在街上游荡,无所事事的胡人团团围住,当即呵斥道。 “哟,老朋友,又见面了。”被唤作哈日巴拉的雄壮胡人将木棍搁在肩头,友好地朝王亭长打招呼。 “这怎么回事?”王亭长眉间的川字纹挤在一处,上前问道。 “呀,麦拉松来找我们,说有人吃阿尔布古的柿饼不给钱。”哈日巴拉指了指站在马车旁边的小孩,热心地解释道。 “什么阿尔布古?这分明是老拐杖的孙儿,周回。”王亭长愣了一下,看着脏兮兮的小孩那双阴沉沉的眼眸,立马认出他是谁来,眼角抽了抽,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无奈。 “老拐杖欠我钱,说把他给我了。”哈日巴拉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欠条。“我这样给奴隶取名字的好主人可不多见。” 买了一个太仆嫡孙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低,坐在车厢里的沈清韫听得一清二楚。 “周回?”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很是耳熟,略微一想,就想起来了。 上一世的吕芷卿得以被宋家以及宋氏家族认可的关键就在这个叫周回的身上。 据说吕芷卿外出时意外救下周太仆被拐大半年的嫡孙,成了周家的救命恩人。周夫人投桃报李,收吕芷卿为干女儿,让吕芷卿一跃成为锦城艳羡的女娘。 因着这层身份,她才得以顺利与宋家的结成姻亲,成为宋家主母。 “哈日巴拉,周回是中原人,还是个孩子,你……”王亭长蹙紧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哈日巴拉丝毫不在意地收起欠条,食指和中指来回摩挲,打断了他的话,“老朋友,这个,欠债还钱,没有这个,他就是我的。” 王亭长一噎,一时无言以对。 “他的债,我还。”车厢门被打开,沈清韫盈盈起身,腰上的玉串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悦耳,只见她踏出车厢,搭着白翠抬起的小臂,缓缓走下来。 她的语调不高,甚至还带着些年轻女娘特有的清亮,然而这平静的语气中所蕴含的淡淡威仪,却不容忽视。 这个女娘周身流露出来的气质和底蕴,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得出来的。 “这是欠条。”哈日巴拉并没有耍混,也没有坐地起价,恭敬地弯下腰,双手奉上。 开玩笑,他混迹市井多年,要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他的尸骨早就碎成渣渣了。 白翠上前将欠条接过后,递给沈清韫,沈清韫扫了眼上面的借款金额,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朝王亭长的方向走了几步,开口道:“还请先生做个见证。” 王亭长没有拒绝,接过白翠递过来的欠条,还有二两碎银,将欠条还与白翠,碎银交到哈日巴拉手中,道:“货银两讫。” 哈日巴拉没有意见,平平安安地将银子入袋。 白翠又掏出一两碎银,递过去,道:“我家女公子说了,我们家的马吃了你们一个柿饼,该给钱。柿子一个,四十文。剩下的,赏给诸位公子买茶吃。” 哈日巴拉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呲起大白牙,笑开了花,双手接过银子。 心里不禁感叹:官家女眷就是不一样哈,出手阔绰的咧! 沈清韫看了眼手里的欠条,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王亭长也很满意,看这姑娘周身气度,家中非富即贵,周回这孩子可怜,跟着这姑娘回去,至少不必再挨饿受冻。 “姑娘,我们还需去吕府赴宴,他怎么办?”白翠看向一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周回,很是为难。 “你留下,带着他到附近客舍洗漱一番,再给他换身干净衣服,然后雇辆回府。其他等我回去后再定夺。”沈清韫吩咐道。 “是,姑娘。”白翠应了声,转身朝一身脏臭味的周回道:“跟我走吧。” 像个牵线木偶的周回,很安静,木着一张脸,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亭长叹了声,安抚道:“孩子,跟着她回去,能吃饱,不挨打。” 听完他说,周回默默地转身,跟着白翠走了。 沈清韫朝王亭长颔首,便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舍不得?”哈日巴拉搓了搓鼻子,抬起胳膊攀住王亭长的肩膀,匪气一笑道:“一百文,入夜我给你偷来,送家去?” “……”王亭长胡子抖了抖,被气的。 跟这种粗鄙野人多说一个字都会少活几年! 看似干瘦的他,肩膀一耸一靠,轻飘飘地就甩开了那老沉的胳膊,抬脚离开。 “欸?老朋友,价钱好商量,七十文也可以。”哈日巴拉看着他匆匆背影,急忙喊道。 王亭长头也没回地走了。 一切都是算计 哈日巴拉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哂笑一声,转身朝兄弟们打了个手势,“兄弟们,老地方!美酒,烤肉敞开了吃,算我的!” “哈日巴拉兄弟爽快,哈哈哈哈!”过来帮忙的胡人大汉笑着答应。 一群人走进不远处的一家相熟的酒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热闹的很。 哈日巴拉端着酒,走进后厨,与厨房里的厨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彼此错开身形,哈日巴拉走到橱柜边上,推开橱柜,一道窄门赫然出现,他侧身踏进去,快速通过暗道离开酒肆。 “周回已被沈家姑娘带走。”哈日巴拉单手握拳放在左胸,微微颔首行礼,说话字正腔圆,并没有方才的浓重口音。 站在窗边的男人没有言语,视线依旧落在窗外,目光淡淡,道:“信物已遗失。回去禀告你的主子,你们清干净内鬼之前,合作暂停。” “……我会把话带到。”哈日巴拉嘴巴动了动,始终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眼前这个挺拔健壮的男人是令北地边境闻之色变的不败战神——濮则。 他没有把握能从这个男人手里全身而退。而且经过特殊训练用于互传信息的信鸽被动了手脚,确实是他们内部出现了内鬼。 濮则见他脸色不佳,冷冽的眸子里泛起了几分恶趣味。“家里练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那仁朝克图派你过来,是件好事。” 哈日巴拉瞳孔瞬间扩大,垂在腰侧的手警惕地移至腰后,握紧匕首。 “现在你还认为你们的王庭有秘密可言?”濮则瞥了眼这个还拎不清状况的三王子,冷声问道。 哈日巴拉心中一痛,扶在后腰的手,缓缓放下来,脸色青了又白。 几番转换之后,他咬咬牙,试探道:“清理门户后,王庭必定元气大伤,若将军撕毁盟约,趁虚而入,我哈日巴拉便是王庭的千古罪人!” “三王子,我原以为那仁朝克图派你过来,是因为你足够聪明。”濮则挑了挑眉,继续道:“没曾想是矮子里面找高个。” “……” “我们之间的盟约,其目的是南北开放通商,是资源互换,是交易。你们的牛羊马匹换我们的盐茶布匹,各取所需。”濮则声音淡淡,投向哈日巴拉的眼神莫测:“但开放通商,损害的是谁的利益?” 哈日巴拉不蠢,立马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在前方如履薄冰,在后方歌舞升平的贵族们竟为了垄断王庭的盐和茶叶的所有权,出卖了他的消息!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强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怒火才不至于失态,声音沙哑道:“一言为定。” 说完,哈日巴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濮则的嘴角扯出一抹戏谑的微笑,“倒不是太蠢。” 太仆嫡孙,呵,这小狼崽子,逮谁咬谁,心狠着呢。 原本瞧着那吕家三娘子有几分心机,将周回放在她那里,以她的心思,发现他的身份,定然是会用尽全力将他认祖归宗。 周回一旦回归太仆府,就如猛虎下山,周家覆灭。 只是吕家三娘子心思太杂,得陇望蜀,所以他一直还未想好。 他现在有更好的选择——沈清韫。 她的四妹沈清岚与周太仆的外孙女同是周先生的学生,只是她太过聪慧,若贸然将周回放在她那里,反倒弄巧成拙。 是以,放在沈清韫身边,正正好。 最重要的是给你撑腰 沈清韫由吕府的婢女领着进入园子,这园子不算大,布局倒是不错,规规整整的。 “念念,怎才来,叫我好等。”身着深红直裾袍服,腰间系刺绣宽腰带的爽朗少女,发髻上的红宝石与纯金插笄,很是华丽耀眼。 “萧阿姊!”沈清韫惊喜地小跑着过去她的身边,“你怎么来了?” 此人叫萧傲南,是萧志义将军的幺女。 萧夫人好生养,成婚二十载,生育十一个子女。八个儿子均养活,三个女儿,其中两个早夭,只剩萧傲南一个女儿。 萧傲南脾性最得其父喜爱,故跟随其父膝下长大,练就一身骑射打仗的本领。 萧将军与沈父识于微时,后一起征战打仗,是过命的交情。 沈清韫幼时最爱跟着父亲去萧将军府,与这个会骑马射箭的阿姊玩耍。 “我当然得来,我要看看这吕家三娘子的脸是不是大得可以跑马,竟敢往我这递请帖。”萧傲南冷笑了声,“当然,最重要的是给你撑腰。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嘴臭的敢往你身边凑,找不自在,看我不打的她满地找牙。” 萧傲南自然也听到了关于吕家三娘子与宋祈安的事情,怕念念吃亏,才会参加这等不入流的宴席。 “哼,果真是粗鄙。”被几个女娘簇拥在中间的耿萱,抬起下颌,斜眼扫了她们俩一眼,鄙夷不屑地道。 “哟,我当是哪一个,原来是爱哼鼻涕泡的耿萱,耿娘子啊。”萧傲南哪里会惯着她,双手一叉腰,怼了回去。 “你!你你你……”耿萱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她,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你,你什么?”萧傲南眉梢一挑,挑衅的意味十足,“你还能打我不成?” “来呀,谁怕谁!”耿萱气急了,就要站起来,却被身边的同伴拉着劝慰了好一番,脸色回转了一些。 只见她狠狠地朝沈清韫与萧傲南刮了一眼,抬起下巴,傲气地道:“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真是没教养!” “嘿!我这……”萧傲南直接被气笑了,说得好像刚刚那个气得一脸扭曲,要过来打架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清韫伸手按住萧傲南的手腕,朝耿萱柔和一笑,开口道:“耿娘子,我们这等子武将家眷自是没有你们文人之后雅致,特别是方才你那一嗓子,怕是坐在九霄云端打盹的老神仙都要吓得抖上一抖,这等狮吼咆哮之威力,我与萧家女娘怕是二人合力拉着九匹马在后头追,也是望尘莫及,唉……惭愧惭愧!” 沈清韫说完后,压根不理那一脸羞愤,却被其他女娘围住安慰阻拦的耿萱。她拿起桌上的点心,递过去给身边的萧傲南,带着点讨好的笑意,道:“阿姊,吃点心。” 萧傲南其实也没多生气,这些文官家眷眼高于顶,惯来是看不上她们武官家眷,要回回都生气,哪里气得过来。 不过嘛,看到沈清韫维护自己的模样,她还是很受用的。 她接过点心吃了口,嘻嘻一笑道:“这点心看着不错。” 你倒是挺能泼脏水的 这时,旁边走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娘,闻言,轻轻笑了声,娇滴滴的语气里满是亲昵,“萧阿姊喜欢我做的糕点,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一听这矫揉造作的声音,萧傲南脸色顿时黑了,嫌弃地将手里的点心扔回碟中,冷声反问道:“我父亲膝下活着的女儿只我一人。你是哪一位?” 吕芷卿闻言一愣,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 虽知萧傲南这人肆意妄为惯了,却没曾想自己张罗的宴会,作为客人的她,竟然当众让自己难堪。脸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心里恨恨暗骂了声:不知好歹的野蛮人。 “是我失礼了。原以为萧家与沈家交好,我便是跟着沈妹妹唤您一声阿姊。”吕芷卿低头认错,带着几分委屈,可话里却带着挑唆暗示。 “你这话说的稀奇!萧家与沈家交好,沈妹妹自是唤我一声阿姊,但与你一个吕家女有何干系?”萧傲南朝她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道。 不等吕芷卿说话,她“哦”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语气中充满鄙夷地道:“你该不会以为你小姨是沈府的妾室,便能与沈妹妹一样吧?” 她的笑容一滞,微微咬了下唇,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明明眼角发红,却依旧坚强地保持温婉的笑,低声认错道:“多谢萧娘子指正,是我失礼了。” “指正不敢当,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再开口,免得惹人不快。”萧傲南嗤笑一声,对她的厌恶肉眼可见。 吕芷卿一再被奚落,温婉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嘴角落下,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娘子如此咄咄逼人,是为了给沈三娘子出气吧。”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了她的脆弱与无奈,眼中含着泪,很是无奈地道:“关于那日之事,我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写信于沈三娘子解释过了,我与宋公子并无逾矩之举。为何还要如此给我难堪……” 她双手掩面,低声抽泣着,看起来十分脆弱和无助,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 “我说,你倒是挺能泼脏水的。分明你自己不要脸上赶子攀亲,到头来还是别人的错了。这胡扯八道的本事,拜的哪位说书先生为师。”萧傲南哪有惯着她的道理,毫不留情地回怼道。 “沈三娘子,我,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与宋公子云泥之别,岂敢有非分之想。”吕芷卿遮掩着脸的手慢慢移开,用无助脆弱的表情望着沈清韫,眼眸盈满波光,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无言地指控她欺负弱小。 “哦,所以呢?”沈清韫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道。 吕芷卿似乎被她吓住了似的,脸色陡然一白,轻轻垂下眼帘,似乎承受不住她的压迫,随时要晕倒过去了一般,摇摇欲坠。 一副深受打击的她,红着眼眶说了句失陪,转身就离开了宴席。 “实在是不好意思,三娘子身体抱恙,失礼了,还望诸位勿怪。”吕芷妍,也就是同为庶出的吕四娘见她又是这样哭哭啼啼的丢人现眼,按耐下心中的烦躁,开口打圆场,道:“差不多该入席了,大家都落座吧。” 沈清韫见她离开,朝一旁伺候的女婢招手,那女婢上前。 “不知小姐姐如何称呼?”沈清韫语气温和,轻声问道。 春桃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称不敢,道:“奴婢春桃。” “劳烦春桃替我走一趟前院,宋夫人留下话,是要叮嘱宋公子的。” 春桃哪敢说不,赶紧俯下身,认真聆听。 沈清韫在她耳边低语几声,后者顿了顿,随即直起身子,悄然离开。 这等小动作怎瞒得过萧傲南,她拿着酒杯碰了碰沈清韫的酒杯,放轻声道:“念念,阿姊要伤心了,干坏事不带我。” 沈清韫用食指轻抵在唇瓣,眼眸微弯,朝她做出一个心照不宣的俏皮表情。 “好,我不问。”萧傲南捏了捏她的脸颊,笑了笑,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此次宴会是专为答谢宋祈安而设,要不要偷偷去见见他?阿姊给你打掩护。” “之前见过了。”沈清韫摇摇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道。 “嘶,你这表情不对呀!”萧傲南立即就嗅出不寻常来。 往日只要一提到那宋祈安,念念可是一脸向往的娇羞模样。这会,怎的这样平淡?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不如小时候好看。”沈清韫不想让最护着她的阿姊受到伤害,给出了一个阿姊能接受的理由。 “嗐!你呀……”果真,萧傲南一听这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妹妹。 是不是我的,不伸手如何知道 吕府,花园凉亭 吕芷卿举着铜镜,仔细印去眼角的泪痕后,满是得意地欣赏着镜中自己的美貌。 都说庶出如敝履,是登不上厅堂的玩意儿。 嫡出又如何,沈清韫倒是嫡出,还是与宋郎青梅竹马的娃娃亲,可如今宋郎却钟情于如花似玉却又小意温柔的她。 “三姊,你真是让我好找,这是上门的宾客送来的礼,我挑了几样新奇的,给你先瞧瞧。”正当她在思索时,身后传来一个妙龄女郎的声音,随后就看到一个穿着藕粉衫的婢女捧着盒子走近。 吕芷卿瞥了来人一眼,并未搭腔。 “三姊,这是不喜欢?”吕芷妍见她不说话,也不恼,示意婢女将盒子放在石桌上,打开。 盒子里放着金丝嵌珠绣芍药的首饰,还有一对金镶嵌红珊瑚手镯,还有一条赤金项链。 “沈家女娘不愧是家里最受宠的,这出手就是阔绰。”吕芷妍见她沉下去的脸色,心里总算是畅快些了。 自那次宋郎君送三姊回来之后,她就觉得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这次宴会后,她才验证了这些日子的猜测是对的。加之在宴会上,沈家娘子让自己的女婢春桃盯着宋家郎君的动向,发现三姊竟然与宋家郎君私下约见,简直胆大包天! 三姊心高气傲想要攀高枝,锦城权贵人家何其多,以她这些年经营的才女名声和深得她生母真传的心机,想必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但她怎么敢打宋家郎君的主意! 谁人不知宋家郎君与沈家三娘有婚约。明目张胆地去破坏他人的婚配,三姊真是昏了头了! 就算退一万步说,她吕芷卿成功攀附上的宋家郎君,吕家怕是也要遭人非议。 更遑论吕芷卿失败了,她们吕家这些还未婚配的女娘,都要被带累了名声,届时哪个正经人家的儿郎愿意上门求娶她们吕家女娘! 吕芷卿这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赌上她们这些未嫁姊妹的未来,叫她如何能忍! 这礼盒,就是要告诫三姊,看清楚她与沈家女娘的是云泥之别,让她死了这条心。 吕芷卿扫了眼盒子里的首饰,冷冷地笑了,抬眼看她,道:“四妹妹这是羡慕了?” “羡慕呀,只是我这人一惯愚笨,所幸是有些自知之明,明白不该是我的,就是再喜欢也不伸手的道理。”吕芷妍笑着将盒子盖上,推到她面前,意有所指地道。 “妹妹,这话说的稀奇,是不是我的,不伸手如何知道。”吕芷卿拿起盒子,轻抚着木盒,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意,“谢谢四妹特意送来,我坐得有些乏了,先回自己院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夏走到吕芷卿的身侧,接过她手中的木盒,低声将在方才在前院看到春桃与宋公子说话的事情告知了她。 “哼,我还以为她有多清高呢。”吕芷卿冷笑一声,接着道:“她定是会去吕夫人院子告状,给我堵住她的嘴。” “是,奴婢这就去。”明夏立即应承下来。 吕芷妍笑意全无,盯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恼怒熊熊燃烧,恨不得在吕芷卿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简直冥顽不灵! 若不是看在彼此都是吕家女娘的份上,谁要管她死活! 吕芷妍捏紧拳头,狠狠地跺了跺脚! 不行,我要告诉母亲去! 她一刻都不想等了,领着春桃就往母亲的院里走去。 还未走出花园,就被突然冒出的几名家仆团团围住。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明夏,快速伸手抽了她腰间的玉佩后,立即跑到一旁,那些家丁立即将她护了起来。 失了玉佩的吕芷妍脸色铁青,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明夏手里的玉佩。 而明夏则笑着轻哼了声,毫无顾忌地威胁道:“四娘子,我家姑娘说了,若透出只字片语,这玉佩会在何人手中就不好说了。” “姑娘!”吕芷妍身边的春桃都慌了。 “我们回去。”吕芷妍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春桃一脸惶恐地跟着自家姑娘快步离开。 回到院中 春桃愁苦着一张脸,担忧地道:“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吕家姑娘的随身玉佩刻着各自的闺名,若被人拿了去,姑娘的名声就毁了! “我想想。”吕芷妍屈起食指轻敲着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春桃弯腰给姑娘倒茶,腰封有东西膈了她一下,春桃这才想起来,伸手掏出两颗金瓜子。 瞬间她就想到了一个人,沈家的三娘子! “姑娘,或许……我们可以找沈家三娘子。”春桃将手摊开,两个精致的金瓜子静静地躺在手心。 吕芷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毕竟三姊是我们吕家人,这样做恐怕……” 春桃看着一心维护着吕家体面的姑娘,既心疼又不甘,咬咬牙道:“姑娘,容奴婢说句自私的话,您顾及姊妹之情,可三姑娘呢,她为了自己的前程,脸面都豁出去了。可曾为家中未嫁的姑娘想过一分半分?姑娘还是要为自己多做打算。” 吕芷妍眼帘微垂,涂着浅红口脂的唇轻抿,嘴角的弧度下压,不自觉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她恍惚了一下,慢慢收拢指尖握成拳,莹白如玉的面庞浮起一层寒意。 “春桃,明儿帮我打听打听,近日的宴会,哪家邀请了沈家三娘子。” 春桃一喜,连忙应道:“是,姑娘。” 完美藏匿的地点 一月后 源高观 沈清韫的大父自阿父决定跟着起义军薛同征战时,便将家产全数捐赠于起义军,只身来到源高观当起了道士。 在她有记忆以来,每年五月初,阿父阿母总会带着她来源高观山脚的庄子小住。 今年也不例外。 “姑娘,阿奴说的没错,这儿果真好多桑葚。”白翠提着竹篮,指着小溪旁挂满了桑葚的树,一脸惊喜地道。 沈清韫伸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眼眸微弯,笑道:“嗯,确实比庄子上的甜!” 这几天她一直在庄子上躲清闲,大父最近沉迷炼丹之术。 阿父阿母哪里敢让她吃这乱七八糟的,于是就让她自己在庄子里自寻乐趣。 早上白翠见姑娘无聊,便和庄上仆妇打听附近的有甚好去处,仆妇家小子告知有个地方有比庄子上更好吃的桑葚,白翠便央着姑娘一道过来了。 “姑娘,你,你别上树!”白翠见自家姑娘提着裙裾就要上树,吓了一大跳,赶忙拉住了她。 “我不上去如何摘?”沈清韫指着枝头繁茂的桑葚,一脸好笑地看向她。 白翠忘了,庄子上的桑树都是经年修整,树杆低矮,并不用爬上树去摘。理所当然就以为这里的树也是如此。 “姑娘,好姑娘,我去摘,你在树下候着。”白翠如何也是不愿自家姑娘爬树的,连忙道。 沈清韫只是一笑,然后一跃而起,握住枝条,轻轻一拽一拉,瞬间置身高处。 “姑娘,你可小心些。”白翠看着她轻盈的攀爬动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仍是有些不放心。 说来姑娘这爬树技能还是二公子教会的。只是,每每看见姑娘攀高趴低的,她这心就悬着,生怕姑娘掉下来,摔出个好歹来,她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我晓得的。”沈清韫站稳后,摘桑葚的动作逐渐熟练。 白翠见她一脸轻松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仍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沈清韫摘了一会,随身带着的小袋已经装不下了,转身欲朝树下守着的白翠说话,视线就被不远处的情景吸引了。 那人的着装很是眼熟呢! 只见身着道袍的人影一路狂奔,反应迅速且警觉,三两下溜出逐渐成合围势的黑甲卫兵的包围圈。 那人从山边的滑坡快速落下来,村口就在距离他不远处,他却折身跑到田埂边,丝毫没有停顿地踏进农户沤肥的粪坑中,一小会的功夫,整个人完美隐匿在其中。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让人咋舌。 沈清韫看了眼还在山上搜寻的士兵们,有些无语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白翠……”刚开口,树下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姑娘,恕某冒昧,可曾见过身着道袍之人,或者大约这么高,年约二十四五,脖颈处有一道拇指粗的旧伤疤。”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翻身下马,走近前来,抱了抱拳,大概比划了一下高度,询问道。 “未……”白翠正要回答,就被沈清韫打断了。 “官爷,搜寻辛苦,若乏了,不妨到山下农家歇歇脚。只是经村口处时需小心,别误踩沤肥的水塘。”沈清韫站在树干上,语气平淡,却刻意咬重最后五个字。 巴奇胜听到她特意的强调,微微一愣,觉得这女娘话里有话,随即转头,望向山下若隐若现的村落,略一思索,顿时明了她话中之意。 “多谢女公子。”巴奇胜拱手道谢。 快步上马,急奔过去与队伍汇合。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公子,有发现。”巴奇胜抱拳颔首,禀告方才得来的消息。 “这是谁家的女公子,消息可靠?”副将曹通出于谨慎地问道。 “当然可靠,源高观的观主是沈郡守的阿父,每年五月初,沈郡守都会携妻儿在源高观山脚的庄子小住。” “这里离沈郡守的庄子不远,方才那树下的女娘,生的圆润白净,她的衣着制式和布料明显比庄子上的女婢要好许多,说明她应是跟随主子来庄子上的女婢。而那爬到树上站在的女娘,言语谈吐不俗,定然是沈家的三娘子。”巴奇胜有理有据地推断道。 “就算你说的对,可你有无想过沈观主是沈家三娘子的大父,陈道长与沈观主交往频繁。她会不会有包庇之嫌?”曹通有理由怀疑道。 “不会。那沈观主近日又迷上了炼丹之术,寻求长生。沈郡守这些日子都留沈三娘子在庄子里,她对此一无所知。”巴奇胜很是笃定地道。 开玩笑,他的消息桩子可不是吃素的。 沈清韫透过树枝,看向队伍最前头端坐马背的男子,身着一袭玄色铠甲,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 那男子敏锐非常,她的视线才落在他身上,几乎下一瞬他就准确无误地看向她所在的地方。 果真是她。 虽看不清身形,但从枝杈间漏出来的那一双晶亮眸子。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视力极好的他,冷不丁与她的视线撞上在一起。 向来沉稳的他,呼吸微微一顿,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许。 敏锐如他,只看一眼,便能察觉到她并无恶意。 只是……为何他会感到紧张呢? 他收回视线,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 任务要紧,这点子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下山。”濮则做出了决定,沉声道。 “是!”巴奇胜笑容扩大,朝曹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调转马头,率先朝山下跑去。 “……”曹通无语地双腿轻夹马背,跟随他一道下山。 很快,他们的队伍消失在树林中。 沈清韫目送他们离开后,蹲下身,将手中的桑葚递给白翠,提着自己的小袋子继续摘桑葚。 白翠看了看竹篮里的桑葚,又看看兴致正浓的姑娘,识趣地闭上了嘴。 …… “主子,抓到了!”巴奇胜扔掉满是粪便的竹篙,上前抱了抱拳,禀告道。 濮则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健硕,穿一身玄色铠甲,周身有种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气。 “带走。”沉沉的声音响起。 接着,就见他抓在手中的缰绳一抖,双脚轻磕,黑色俊马嘶鸣一声,大展四蹄,像一道闪电骤然飞出,急蹄如雨,迅速奔出了村道。 浑身恶臭污秽的嫌疑犯被卫兵用套马索牢牢绑住,绳索另一端系在马鞍上,卫兵用面巾捂住口鼻,双腿一夹马腹,顺着来路疾行而去。 被拖拽而行的嫌疑犯不得不快速奔跑起来,身前是马蹄践踏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脚下双腿不敢停歇摆动,疲于奔命的颠簸,让他有种濒死的窒息感。 “啊!!!救命!救命……” 马上的士兵一言不发,对嫌疑犯的哀嚎完全充耳不闻。 提着竹篮与自家姑娘慢悠悠走在村道上的白翠,双眼微瞠,只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伴着撕心裂肺的哀嚎余音,似乎,呃,还有一阵难以言喻的臭味。 沈清韫拿出手绢捂住口鼻,蹙眉朝身侧的白翠看了眼,眼神幽怨十足,本可以错开的,若不是她一直催着离开…… “姑娘,是,是什么东西过去了?”白翠被自家姑娘盯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地问道。 “脏东西。”沈清韫有些不想开口,见她站着不动,又说了句:“时间不早了,赶快走吧。” 逗留多一分,她就觉得那些臭气熏天的味道多渗进自己的衣物多一层,想必如今的她身上也是恶臭难闻了。 “啊?!”显然误会了的白翠浑身一抖,头皮发麻地咽了咽口水,猛地抓起姑娘的手就是一路狂奔。 你的罪过大了 等到了庄子,沈清韫已经是气喘吁吁,扶着柱子大口喘气。 “姑娘,我……”弯着腰喘气的白翠刚抬头,就看到一双步履,顺着往上看清来人,通红的小脸瞬间白了。 沈清韫正觉得气息稳了一些,还未站起身,就看见白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成何体统!”沈襄清瘦的脸上满是铁青,手里的马鞭指着毫无贵女形象的沈清韫,呵斥道。 “阿父。”后头紧随而来的沈承嗣抬手站在老父亲的身前,一脸赔笑地道:“念念还小,贪玩了些。不劳阿父辛苦,孩儿这就带回去严加管教。” “小?!她小?!都及笄了,还小?”沈襄都被他这荒唐的言辞气笑了,手中的马鞭指着沈清韫上下挥动,好几下差点都打到她的鼻尖。“你好好睁眼看看吧!你家这个混账东西!成日只知道满山疯跑,爬树抓鱼!这是一个女娘该有的样儿?!” “是是是,是我的错。”沈承嗣点头哈腰,恭敬认错,脚下悄悄移步,用宽厚的身形遮挡住女儿。 沈襄见状更是气结,指着他的鼻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父,息怒。是我教育松懈,导致小女顽劣,这次回去我定当好好教导,您且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沈承嗣认错态度极好,语气诚恳,脚下却寸步不移。 沈襄不想理会,横跨一步,沈承嗣却跟着挪一分,牢牢地将女儿护在身后。 “好,好得很!”沈襄气急败坏地将马鞭狠狠甩在不孝子身上。 “阿父!”一直未言语的沈清韫见阿父挨打,眼眶瞬间红了,有些慌张站起来。 沈承嗣没有回头,垂在身侧的手轻摆了摆,无声地安抚她。 沈清韫紧抿着唇,指尖捏着阿父的衣角,再次沉默了下来。 沈襄见他依旧寸步不让,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叫骂道:“你这是忤逆为父!” “孩儿不敢!”沈承嗣脸色微变,神情更加恭敬,双手抱拳,道。 “大父!”沈清韫重重地眨眨眼,伸手擦拭掉眼眶的泪水,从阿父的身后走出。 “孙女斗胆询问大父,不知孙女所犯何罪,惹得大父如此盛怒?”沈清韫拱手躬身行礼后,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大父。 沈襄见她这般直言不讳,没由来地有些心虚。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她,陈道长承诺赠予他的长生不老丹绝密丹方,此时就该在他手里了。这么一想,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 “若不是你?陈道长承诺与我的绝密丹方早就到我手中了。你坏了我的大事!坏了我们沈家延年益寿的绝好机会!你的罪过大了!你就是我们沈家的罪人!”说到激动处,他那精细打理的美髯须都止不住抖动起来 。 “陈道长?”沈清韫一脸无辜地看了看大父,又转头看向自家阿父,很是疑惑地问道:“我与陈道长不过那日拜访大父之时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有过干系。大父何故说这话。” “不曾有过干系?!一派胡言!”沈襄指着自己那护犊子的好大儿,嗤笑一声:“来,你说,告诉你的好女儿,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沈承嗣摸了摸鼻子,开口道:“玄甲雷霆军的副将前来致谢,说幸得沈家女娘一言,才得以如此神速将逃犯捉拿归案。” “逃犯?谁?陈道长吗?”沈清韫双眸瞪大,很是吃惊地连连问道。 沈承嗣见女儿一脸吃惊的模样不似作假,拧着眉问:“儿啊,你将上午出门的事与仔仔细细说与我听。” 沈清韫点点头,将如何遇上玄甲雷霆军,交谈的话都如实相告。 “阿父,我儿实在是冤!还请阿父明察。”沈承嗣抱拳行礼,一脸诚恳地看着他。 “狡辩!”沈襄自是不信,见父女俩一唱一和,手里的马鞭啪的一声甩在沈承嗣身侧的草丛里,扬起一抔土尘。 “二狗!给我住手!敢伤我大侄儿!你活腻歪了不成!”紧赶来的素衣老妇人瞧见这一幕,立马怒吼着跑了过来。 只见她一把夺过马鞭,叉着腰,眉毛倒竖地叫骂道:“好你个老东西!你这是吃狗屁丹药吃疯了?!胆敢在我这地儿撒野!” 不知何时出现的南琼华上前将沈清韫拉在身后护着,沈清韫抬眼看向阿父,只见阿父悄悄朝自家夫人竖起大拇指。 沈清韫恍然,于是一家三口非常有默契地站在一处看戏。 真是一物降一物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大父被训得灰头土脸,一脸的欲哭无泪,只差给老妇人跪下求饶了。 “你个老东西竟要罚她?我看你就是吃那些狗屁丸子吃得神志不清,糊涂了!”沈氏仍觉不解气,手里的马鞭连着捅了十多下这个废物亲弟的脑袋,“你要真护那贼人逃了,那是祸及全族的大罪!要砍头的,砍头!你知道吗!” “阿姊,我,我……”沈襄一听要砍头,吓得都打磕巴,话都说不利索。 沈氏冷哼一声,道:“我什么我!二狗!当初是你铁了心要去当道士,信誓旦旦地嚷着什么不得道不下山。如今怎的,呆腻味了?还是想通了?” 沈襄一听这话,怕说不利索,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没有?那你不好好在你那破地儿待着,跑出来做甚?看你阿姊老不死,出来气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沈氏冷笑了声,讥诮地睨着他。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沈襄吓得慌忙摆手,连连否认道。 沈氏冷哼一声,掐准了他的七寸,丝毫不客气地道:“没有那还不快滚!我可警告你啊,你再敢随意跑出来疯闹,我立马就断了你那狗屁道观的供奉!” “阿姊!不可!源高观上下二十四五口人,全指着供奉吃顿囫囵饱呢。”原先还存着憋屈的沈襄一下蔫了,立马服软地讨好道:“阿姊,手下留情,我回源高观!现在就回去!” 他着急忙慌地朝大门跑去,嘴里还喊着:“阿姊,我走,我走了啊!” “哼!就这?”沈氏看着连跑带爬的亲弟,没好气地吐槽道:“瞧这蠢笨模样!当初阿父阿母怎么就没想起来给这货生个脑子?” “多谢姑母前来相助。”沈承嗣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自家人何须多礼。”沈氏嗔怪地笑道,和蔼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来来来,念念,过来姑婆这儿。”沈氏朝她招招手。 “念念见过姑婆,问姑婆安。”沈清韫抬手,右手压左手,举手加额,深鞠躬,手举额前,缓缓起身。 她行的是正规揖礼。 沈氏受礼,眼神透着满意,伸手牵住沈清韫,慈爱地打量一番后,欣慰地道:“一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咯。” 真是一物降一物。 大父不着调,爱耍浑,只有沈氏这个阿姊,降得住他。 小时候听阿母讲过大父的过往。 据说当年各地战乱,匪患不断,大父还是个黄口小儿,父母便双双死于一次匪乱。 余下财帛田地丰厚家产,家中剩一幼儿与半大女娘。 自然是众矢之的,沈氏宗族里那些亲叔伯步步紧逼,不过才刚及笄的姑婆,割发明志,当场退了亲,虽有沈氏族长的极力作保,但还是被宗亲长辈仗着辈分威逼,被迫喝下了他们准备的绝嗣汤,用以保证家产不会旁落他姓。 才堪堪及笄的姑婆,担起了父母之责,教养幼弟成人,辅助他打理家中生意,张罗唯一的弟弟娶妻生子,弟媳产后体弱,又担起抚育之责。 当年沈承嗣参军,沈襄大手一挥捐献所有家财后,无力供养源高观支出,也是这个作为沈襄亲姊的沈氏帮忙供养到如今。 一桩桩一件件,都无法让人不动容。 是以,沈襄对自家阿姊的敬重多于怕。 因而对于她的话,丝毫不敢反驳。 “谢姑婆夸赞。姑婆康健如昔,精神抖擞,想来在古西郡的这些日子过得惬意呢。”沈清韫弯眸浅笑,语调透着几分亲昵。 沈氏闻言,眼睛弯弯的笑开了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哈哈……你这小嘴甜的。”说完像想起什么,朝一旁吩咐道:“黎媪,黎媪,快快,将我准备的东西拿来给念念。” 一旁的黎媪忙应了声,将精美木盒呈上。 “来来来,看看姑婆这几年在古西郡收集的首饰可还入的了眼?”沈氏让人一一摆出来,牵着沈清韫详细说明。 琳琅满目的各式首饰,用料讲究,做工精湛,皆是精品。 “姑婆的眼光可真不是一般的独到。”沈清韫由衷地感叹,“念念见了,眼花缭乱,都不知道喜欢哪一样好。” “哈哈哈……”沈氏笑声爽朗,可见十分高兴,道:“喜欢就好。这些,都是姑婆给念念攒的嫁妆。”沈氏此生未嫁人,心中难免有遗憾,就想着念念和姷姷能圆了她的心愿。 “谢姑婆。”沈清韫知姑婆的心意,乖巧地道谢。 “当然,姷姷那一份,我自是也不会少。”沈氏朝左右看了眼,没瞧见姷姷,疑惑地看向侄媳妇,“姷姷呢?” “禀姑母,姷姷跟着周先生去川青庐城讲学,下个月才回。”南琼华给姑母奉茶,道。 “姷姷聪慧伶俐,如今又得周先生亲传,前途无量啊!”沈氏自然是听过周先生的名号,很是欣慰地道。 沈氏喜欢聪明的孩子,但更喜欢漂亮的孩子。 譬如念念。 不提沈氏亲族分支,就是放眼整个锦城,都找不出这般好模样的女娘来。 这句是沈氏常挂在嘴边夸沈清韫的话。 心思不正的女娘 沈氏一路奔波,又说了好些话,确实有点疲惫。 南琼华早已吩咐将西厢的院子收拾好了,亲自将沈氏送过去休息。 “阿母,你是如何知道姑婆今天到的?”一道陪同的沈清韫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也就是运气好。”南琼华点了点她的脑袋,道:“姷姷前日飞鸽传书来报平安,并告知她在川青庐城遇上姑婆的事情。我算一下时间,该是今儿到庄子。” 沈清韫挽着阿母的手臂,撒娇道:“阿母最好了,我家阿母是这世上顶顶好的阿母!” “有我这样好的阿母,你就偷着乐吧。”南琼华很是受用,笑得格外得意。 俩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声。 白翠跟在后面,看着姑娘与主母互相打趣,欢声笑语,心里总算是畅快些了。 自听闻沈郎君亲自送吕家女郎回府,姑娘总是郁郁不欢,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可那些劝慰的话,她实是张不开嘴,那宋郎君确实做的过分,恼火都来不及呢! 见姑娘成日拿着书,神情恍惚的模样,白翠看着心焦,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见姑娘脸上笑意满满,白翠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忽然,南琼华停下了脚步,眼神微闪,不再往前走。 沈清韫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顺势看向阿母所望之处。 沈清韫有些讶异,韩娟娟怎么也来了庄子? 南琼华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眸子盯着手提灯笼缓缓走过的韩娟娟。 如今的韩娟娟还未被大哥纳入房里,眼下她只是大哥被幼时的启蒙夫子托孤,寄住沈家的客人。 阿母并不喜欢这个心思不正的女娘,看在韩夫子从前尽心尽责教导过大儿子的情分上,给她留了几分余地,并未过分苛责。 但韩娟娟似乎会错了意,三番五次跑到南琼华的跟前表态,说什么把沈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愿意一辈子在南琼华膝下服侍。 明示暗示,全都是要留在沈大郎身边。 大哥沈以宁前年成亲,娶的是春浦郡郡守公伯佐之女,公伯如心为妻。 公伯佐乃出自门鞍州坡百年诗书世家公伯府的嫡出幺子,只是当年公伯家主站错了队,导致氏族没落。 不然,就以沈家的家世背景,如何能娶得这贵女。 大哥对公伯如心十分敬重,婚后二人相敬如宾。若不是韩娟娟趁大哥醉酒,爬了大哥的床。为了她的声誉,大哥不得不纳她为妾,才导致公伯如心因此与大哥产生隔阂。 沈清韫胡思乱想之际,韩娟娟已来到二人面前,只见她将手中的斗篷递上,温声细语地道:“沈夫人,山野入夜渐微凉,易感风寒。” “不必。”南琼华并不接,冷下脸,语气疏离地道。 韩娟娟脸色变了变,却仍是笑着,看向沈清韫,将手里的斗篷往她手里塞,“妹妹快披上,免得着了凉。” 沈清韫侧身避开,道:“我的院子就在眼前。” 意思很明白,你要是不挡路,我早就回到屋里了,何必在这里吹风。 “……”韩娟娟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斗篷。 南琼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拉着女儿从她身边走过。 韩娟娟见此,尴尬地杵在原地,有心想要跟上去,可见南琼华的神情不悦,又不太敢,便站在原地一副欲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白翠经过时,看了眼惺惺作态的韩娟娟,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就没见过如此自甘下贱的女娘,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人妻,不做贵人妾,哪有人像她这般上赶子给人做妾的,亏她还是个饱读诗书的女公子呢! 白翠刚到廊下就见沈夫人从屋里出来,朝她招手,白翠便立刻迎上去。 “念念喜静,你机灵些,莫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打搅了念念的清净。”南琼华微启唇,意有所指地看向院外,语气透着冷意。 “是。”白翠明了夫人的意思,脆声应道。 “夫人,家主有请。”沈郡守的随身护卫徐青站在院外,抱拳行礼,道。 南琼华颔首,回身朝屋里的女儿叮嘱道:“早些歇下,明儿一早,我与你阿父回一趟都城,你若无事,多去陪陪姑婆。” “女儿知晓了。”沈清韫点了点头,目送阿母离开院子。 韩娟娟想要跟上南琼华,才走两步,就被徐青拦住,道:“韩姑娘,夫人说,明儿一早有人护你回城,请韩姑娘早些回去歇息,莫要误了时辰。” 韩娟娟闻言,想要说话,却看见徐青绷着脸,看向她的眼眸透着浓浓的警告,要说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委屈巴巴地转身朝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那濮将军的名号竟有这奇效 屋内,沈清韫坐在窗边,撑着下颌,看着夜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白天,她站在树上,透过树枝看到那坐在马上到模糊身影。 那些人原来是玄甲雷霆军。她一向不关心这些事情的,都听过他们的威名,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们的将军——濮则。 阿父曾提过一嘴,说此人十三岁带兵打仗,从未有过败绩。传闻他用兵诡谲,兵行险着,战场上不留战俘,赶尽杀绝。为人虚伪残忍,心机狡诈,杀气骇人。 “听闻他们的将军智近乎妖,怎么带出来的兵呆头楞脑的,但是我都说的这么隐晦了,摆明了不想惹麻烦,他们还巴巴上门致谢,故意的吧。”想到这,她不由嘀咕几句。 “什么?”端茶进来的白翠没听清。 “白翠,你可听过濮则?”沈清韫端起茶杯,抿了口,问道。 “啊,人屠魔王,家喻户晓,谁家小儿啼哭不已,提其名号,立马噤声。”白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沈清韫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茶杯,道:“能止小儿啼哭?那濮将军的名号竟有这奇效?” “大晚上的,姑娘怎么想起他来?”白翠咽了咽口水,平日听多了人屠魔王的屠城杀战俘的血腥事件,提起这个名号,多少有些瘆得慌。 “随口一问罢了。”沈清韫摆了摆手,“不早了,洗漱歇息吧。” 夜晚的院落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廊下一片亮堂,忽而光影摇动,火光熄灭,只剩高悬的月儿洒下霜白,悄无声息在地上缓缓铺开。 一夜无梦 沈清韫醒来时,阿父阿母都已经离开了庄子。 原是要去寻姑婆的,但白翠说,姑婆屋里的老媪早晨过来,告知姑婆去源高观上香,不必过去问安。 沈清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洗漱更衣后,她穿戴整齐,坐在镜前细瞧,她本生得眉目精致,肤色白净细腻,白翠准备的衣衫是姑母昨儿令人送来的新样式,她穿起来极是合适。湘色的直裾袍颜色鲜亮,衬得她愈加娇俏可人。 沈清韫有些无奈地笑了,现在的官家推崇简约适度,上行下效,现如今女公子们的衣着服饰大多以素色为主,意在内敛。 也只有姑婆与众不同,她觉着正值花儿一般年纪的女娘,就该穿着华丽张扬,时常送来绣娘,量衣体裁。 姑婆最喜吴侬软语的鱼水之乡——宕云州的流行服饰,物产丰富多彩的宕云州,服饰多是靓丽,就连腰间丝带都是明艳繁复精美的。 是以绣娘所制作衣裙,都是现下宕云州最流行的服饰。 白翠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摆放好后,道:“姑娘,这是厨房仆妇用刚熬好的鸡汤,做的面食。味道可鲜了!” 沈清韫没回她的话,叹了声,“白翠,那件靛蓝直裾……” “姑娘近来穿得太过素净,连主母都看不下去,昨儿特意吩咐奴婢将那些老媪都嫌弃的丑衣服全装箱笼,今儿一早抬上马车带回都城去了。”白翠接了话,指了指屏风后,空了一处的地儿,道。 沈清韫扶额,无语凝噎。 阿母从前一直嫌弃她穿得太过张扬,不庄重。 如今她穿得素净,又嫌弃太素,唉……她真的太难了。 阿姊,好厉害 “念念!念念!”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姊?你怎么来了?”沈清韫惊讶转过头,看向踏进门的萧傲南。 “我特意绕路过来寻你的!”萧傲南一身骑装,笑得格外开朗,“赶紧跟阿姊走!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就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欸?!等等!萧娘子,我家姑娘还未用膳呢!”白翠赶紧跟上去,扬声轻呼道。 “在车上吃。”萧傲南头也不回地道。 一个时辰后,围猎场 一黑一白两匹马儿狂奔下草坡,马上的两人皆是手握着弓,双手离缰,在剧烈起伏的马背上镇静自若,草地上的野花被马蹄踏得飞扬起来,轻盈飘落。 两骑并进,不相上下。 “咻”一声,箭如霹雳弦惊,随着尖锐的破空啸响,一只狂奔跳跃的野兔应声倒地。 萧傲南驱策白马奔跑,一俯身,挑起猎物,扬起大大的笑容,朝木栅栏外观望的沈清韫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猎物。 “阿姊好厉害!”沈清韫看得兴奋,不住地拍手叫好。 “那当然!”萧傲南将手中地猎物一抛,越过木栅栏,落在沈清韫身后堆在一处的猎物,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萧十九!方才是我大意了,再来一局!”不远处,骑着劲装少年放开缰绳,翻身下马,跑到萧傲南跟前,不太服气地嚷嚷着。 “哟,又是大意?”萧傲南挑起眉,戏谑一笑,低头看向还是不服气的手下败将。 “这个!我用这个做赌注,你上次不是想要我这和田玉佩吗?你赢了就给你,如何?”范丰茂扯下腰间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他手中的玉佩,玉质细腻温润,在阳光下清凉透亮。 “好呀!”萧傲南爽快地应下,送上门的彩头,岂有不要之理。 范丰茂见她答应了,立马咧嘴笑了起来,顺势提要求道:“这马不是我用惯的,你等我!我去换我的马过来。” “成啊!”萧傲南拍了拍马脖子,勾唇笑了笑,一点也不怵。 范丰茂嘿嘿一乐,都忘了骑马,撒开腿就朝马厩跑去。 “念念,看阿姊如何轻松赢一块玉佩给你。”萧傲南看着他跑远了,对沈清韫笑嘻嘻地道。 “谢谢阿姊。”沈清韫眼眸微弯,笑意在唇边轻漾开,宛若含苞欲放的花蕾,弥漫着芬芳,令人心神俱醉。 饶是一直知道沈清韫生的好,每每见她展欢颜,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怦然一动。 萧傲南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撇开视线,朝白翠吩咐道:“我家厨子在那边棚子,让他们处理好,等我回来烤兔肉夹饼子吃!” 说完,抓着缰绳的手一拉,调转马头,双腿轻夹马腹,随即马蹄扬起,朝马厩跑去。 白翠一手提起一只野兔,“姑娘,我去去就回。您……”还未说完就听沈清韫开口说。 “我去那边散散步,一会就回来。”沈清韫视线落在她身后不远处鬼鬼祟祟转入林中的身影,眸底微闪了闪,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道。 “姑娘小心,莫要走太远。”白翠看了眼那边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女娘在散步,嬉戏打闹,点点头,“奴婢一会过来寻你。” 又见玄甲雷霆军 沈清韫点点头,抬脚朝树林走去。白翠看着自家姑娘渐渐走远后,才快步向棚子走去。 沈清韫回头见白翠小跑而去的身影,换了个方向,加紧脚步走进了林中。 她在林中走了一会,并没有看见明夏的踪迹。 是的,没错,方才她看见的身影就是明夏。 这里是范家驯马的私人林场,范家是专门做马匹买卖的秦商,与吕家并无生意往来,而且此次吕家女娘不在范家邀约范围之内。但,明夏却出现在了这里,实在是不寻常。 “奇怪了,明明看她从这边进来的。”沈清韫嘀咕着。 正在疑惑之间,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嘴角紧抿着,缓缓转过身。 她警惕的视线往上抬,恰好看见离她几步之遥,坐在马上一袭玄色铠甲的男人转过头。 漆黑冷峻的眉眼,树梢落下的星点阳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没染出一份柔和来,眼神直白锐利,目光从前方挪到她的身上,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得人无处喘息。 那人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瞧着怪吓人的。 沈清韫垂在身侧的指节曲了曲,一只脚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小步,避开他的视线。 几乎她挪步的一瞬,对方猝不及防地抽出佩剑,毫不犹豫朝她刺来,剑尖寒光闪烁,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耳边响起。 “啊……”惊叫未完,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跨在马背上,手腕被他紧攥在他的腰侧。 “抱紧。”头顶上,男人低沉的声线传来。 她想也没想就死死地抱紧他的腰。 男人的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只听它一声响亮嘶吼,随即扬起马蹄,朝前飞奔而去。他紧接着压低身子,飞快地抽箭搭弓,连珠疾射,长箭如霹雳惊弦,破空哨响,如疾风骤雨的箭矢,追赶而来的不明刺客脚步迟滞,纷纷躲开。 紧闭双眼的沈清韫脑袋抵在坚硬如铁的盔甲上,即使颠簸得她撞上盔甲好几次,都不曾睁开眼。只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箭矢破空炸裂声与马蹄疾驰的踢踏声。 良久以后,四周归于寂静,只余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之声。 感觉身下的马儿好像停了下来,沈清韫犹豫要不要睁开眼。 “放开。”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头顶,烫得她头皮一麻,自脖颈往下,顺势淌过她的心间,酥酥麻麻,久久不散。 “咳咳!”她的体温隔着玄甲源源不断传来,方才情况危急,不容他顾虑男女有别,如今暂时安全了,濮则见她抱着自己一动不动,想将她推开,又觉得不太妥当,颇为不自在地咳嗽两声。 沈清韫这才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还抱着他的腰,连忙松开手。 未等她退开,双臂毫无预兆地被掐紧,接着身子一轻,双脚便踩在了地上。 沈清韫有些出神地抬起头,直愣愣看向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感受到她的视线,濮则不自觉就绷起了脸。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冷冷地盯着她,眸中透出的冷冽几乎要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沈清韫有些受不住地垂下眼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马鞍上的印记,这印记……她不久前曾见过,那是玄甲雷霆军的凶兽旗帜标识,她顿时恍然,他应该是玄甲雷霆军的骑兵。 “想活,就马上离开此地。”男人收回目光,丢下这句话便策马朝树林深处跑去。 她愣在原地,看着男人骑着马快速消失在树林深处。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姑娘!”不远处传来白翠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沈清韫转过头,见白翠急匆匆跑过来,脸上的焦急见到她安然无恙后,才缓和过来。 “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白翠缓了缓气息,拍拍胸脯道:“方才过来没找见姑娘,我这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沈清韫不欲她担心,又见她脸色不是很好,关切道:“你的脸色为何这么差?可是伤着了?” “姑娘,我方才听这里看草场的奴儿说这阵子,好几个进树林里采果子的女奴,都失踪了。”白翠摇摇头,一脸不安地看向树林深处。 沈清韫闻言,微顿了顿,道:“原来如此,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吧。” 你这不通世事的大傻子 沈清韫与白翠刚走出树林,就碰见一脸喜气洋洋的萧傲南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一脸土色的范丰茂。 “念念,看阿姊给你赢回来的彩头如何!”萧傲南将手中的玉佩塞进沈清韫的手里,神清气爽地道。 “喂!萧十九!这是我的玉佩,怎能给一个女公子!”范丰茂听到她这般说,立马不干了! “嘿!这是我赢回来的东西,我喜欢给谁就给谁!你管的着吗?!”萧傲南双手一叉腰,哼了声,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你,你这不通世事的大傻子!儿郎的随身玉佩怎能随意给女公子,要传出去了,我的名声,还有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范丰茂气急败坏地道。 萧傲南迟疑了一秒,就立马收回了玉佩,嫌弃地扔回给范丰茂,白了他一眼,“稀罕!谁爱要谁要!” “念念,跟阿姊回去,阿姊屋里还有更好的。”说着就牵着沈清韫朝马车走去。 “诶,别嘛,再来两局!”范丰茂听到她要离开,将玉佩往怀里一塞,忙不迭跟上,道。 “回去了!”萧傲南脚步都没停顿,随意一挥手,“告辞!” “哎?哎!别走啊!我家中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再来两局!我愿赌服输,到时候你去我家里随便挑!”范丰茂还没赢一回呢,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角,极力挽留道。 “我忙着呢!没空!”萧傲南回头瞪了他一眼,十分不耐烦地扯回衣角,拉着沈清韫上了车。 范丰茂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懊恼不已地轻拍自己的嘴巴,“这破嘴!” 车内,沈清韫放下车帘,很是好奇地看向萧傲南,“这范公子挺执着的呢。” “他呀,马术骑射一般又爱与人比赛。”萧傲南啧一声,挑眉道:“再练三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沈清韫看萧傲南这傲娇的模样,忍俊不禁地道:“那是,阿姊是最厉害的!” 萧傲南故作得意地扬起下巴,嘿嘿一笑,逗得沈清韫笑得花枝乱颤。 白翠也是跟着乐呵呵地看向自家姑娘,视线落在她空落落的腰带,笑意凝固,“姑,姑娘,你的玉佩……” 沈清韫低头看向腰间,微拧起眉,玉佩何时掉的?她并没有印象。万幸的是今天佩戴的玉佩是她新得的,上面没有任何标识,便松开眉心,摇摇头道:“不妨事。” “我当是什么事呢!”萧傲南耸耸肩,从暗袋抽出一个荷包,“喏,戴上吧,这个是用来应付我阿母的。” 沈清韫有些不解地看向她。 萧傲南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阿母不让我与商贾子弟玩儿,这不,哄我阿母说今儿出来寻你去买首饰嘛!” “可……”沈清韫听了她的解释,有些犹豫,开口正要拒绝。 便见她从另一边的荷包里掏出几只玉钗,嘿嘿一笑,道:“只买一个玉佩,可说服不了我阿母。” “行了,你就拿着吧!”不等沈清韫说话,萧傲南直接塞进她手里。 “你也是知道我一向不爱腰间佩戴这叮叮当当的玩意,带回去也是丢在首饰盒里落灰,还不如给你戴呢!” “谢谢阿姊。”沈清韫欣然接受了,将玉佩扣在腰带上。 “呀,瞧我这眼光就是好!”萧傲南不由地小骄傲了一把,随手买的东西,都这么衬人。 不愧是我萧傲南的妹妹 马车在曲折蜿蜒的道路上颠簸前行,不出意外地,车轮陷进了泥泞的深坑之中。 车夫紧握缰绳,用力拉扯,马儿奋力挣扎,一时间,泥土飞溅,马车摇摆不定。 沈清韫被白翠护着,才没磕着碰着。 萧傲南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马车突然摇晃的时候,她俯身正在换马靴,身体失去了平衡,后脑勺磕了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老吴头,这怎么回事!”萧傲南揉着脑袋,伸手去掀车帘,却从掀开的一角中看见外面,几个面露凶光的大汉手持镰刀锄头,朝她们靠近。而驾车的老吴头无声无息,怕是早已弃车而逃了。 萧傲南心中一沉,立即将掀开一角的帘子拉拢,回身朝沈清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清韫从她的口型中看出‘盗匪’二字后,半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轻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白翠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从萧娘子严肃神情中,猜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脸色顿时煞白。 镇静下来的沈清韫用力握住浑身发抖的白翠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 萧傲南则默默地取出绑在小腿侧的短刀,紧握刀柄,一瞬不瞬地盯着紧闭的马车门,眼神犀利而警惕,随时准备迎敌。 沈清韫盯着车门,心中沉着,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不能让萧傲南分心。 白翠仍害怕得浑身发抖,眼神中透着对未知的恐惧,唇部被她用力抿的发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车外的盗匪越来越近,喧嚣声和粗重的喘息透过窗帘缝隙传入车内。 突然,一声尖锐哨响破空而至,打破了僵局,紧接着是轰隆而至的马蹄声,在盗匪来得及逃窜之前,一群身穿黑甲的骑兵冲刺而来,手持长矛,气势汹汹,盗匪们见势不妙,纷纷转身四散而逃,却被训练有素的骑兵全数击杀,一个不留。 “是玄甲雷霆军!”听到一阵马蹄声的响动后,萧傲南探出头去,小心观察外面的情况,惊喜地发现外头竟有一队玄甲雷霆军的骑兵与盗匪厮杀,顿时松了口气。 她将短刀插回刀鞘,重新绑回小腿。示意她们保持安静,等外头动静彻底平息之后再出去。 此时车厢内紧张气氛也暂时得到了缓解,白翠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头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萧傲南一抬头就看见白翠正在往外看,想开口制止,但来不及了。 白翠朝车窗外一瞧,只看见玄甲雷霆军正在清理盗匪尸体,她吓得惊呼一声,紧接着又赶紧捂住嘴。 白翠从未亲眼目睹过尸横遍地的惨烈场面,实在是难以承受,不住地干呕。 一旁的沈清韫还算镇静,赶忙伸手将她拉回,温声安慰道:“白翠,别害怕,他们这些盗匪罪有应得。” 萧傲南曾经历过战场,见识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这种小场面,说实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是…… 她看向正柔声细语地开解白翠的沈清韫,不免有些新奇,分明与白翠一样,生活中内宅后院那等方寸之地,目睹这种惨状,依旧能保持镇定,这心性却是难得。 萧傲南突然咧嘴一笑,心道:不愧是我萧傲南的妹妹! 幕后黑手的目标是谁? 萧傲南见外头动静小了不少,便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打算亲自对玄甲雷霆军表达谢意。踏出马车的她,看到外头空无一人的景象,当场傻眼。 “呃,人呢?”萧傲四处张望,寻找那些玄甲雷霆军的踪影,然而一无所获,只见路旁摆放整齐的一排尸首。 “阿姊?”沈清韫听到萧傲南的声音,转过头,发现她呆立在外头,询问道。 萧傲南深吸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语气轻松地道:“切,这些玄甲雷霆军来去无踪,真够神秘的!” 尽管她的语气轻松,沈清韫还是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她的失落。 沈清韫略带疑惑地看着萧傲南的背影,思索了一下,以前几乎没听她提起玄甲雷霆军,为何她此刻会如此失落呢? 正在她疑惑不解时,萧傲南已经整理好心情,朝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念念,坐好了,阿姊驾车送你们回去。” 说完,她就关上车厢门,朝前走去,寻了些石块,填在泥坑里,压实后,抄起马鞭,轻甩两下,马儿吃疼,往前奔跑,劲头足够,车轮顺势滚出了泥坑。 沈清韫探出车窗,便见萧傲南跨步一跃,稳稳落在车架上。这才松了口气,放下窗帘。 萧傲南坐定,一手执缰绳,一手挥着马鞭,驾轻就熟地赶车。 树上隐匿的暗卫见萧娘子将马车从蜿蜒崎岖的小道驶出,重新踏上官道,一路稳健前行,他立即轻巧地从树上跃下,稳稳着地,迅速顿足上马,紧随其后。 沈清韫与萧傲南回到庄上,第一件事就是命人让老吴头家眷过来回话。 庄子上管事的温老媪与几位仆妇在庄子里寻了个遍,却不见踪影,意识到不对,赶忙返回禀告 。 “不,不好了,六斤和六斤娘死了!”厨房做活的半大小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厅堂,脸色惊慌地嚷嚷着。 “姑娘,老吴头子嗣单薄,半月前唯一的儿郎失足溺亡,就剩一个外孙和儿媳。如今也……”温老媪一脸唏嘘地感慨道。 二人闻言,神色有些凝重起来,老吴头将马车驾驶到偏僻的地方,让她们遇险,不管是被逼迫还是被贿赂,皆是被人利用,所以她们要找出利用他的人。 没曾想,她们还是晚了一步,所剩的亲眷被杀,老吴头怕是凶多吉少。而且,她们还不清楚那个幕后黑手目标是谁,是她还是萧傲南。 沈清韫皱眉思索,毫无头绪。 前世的她并没有来庄子上,而是与宋祈安游湖,参加诗会。 而前世的萧傲南也曾邀请她一道出门逛街,被她拒了。 所以如今发生的事,她前世的记忆完全没有可参考的价值。 “念念,莫急!人没了,不代表做过的事情就无人知晓。雁过留痕,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萧傲南毕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自然是懂得多一些,她拍拍沈清韫的手臂,提醒了句。 “嗯,那就从老吴头失踪之前的前半个月的做了什么事,遇见什么人这方面开始入手调查,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沈清韫一点就通,立即开口道 萧傲南点点头,随即和她商量细节,准备开始着手调查,过去半个月的事情可能模糊,但庄子上下这么多人,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沈清韫事不宜迟地立即展开调查,丝毫没有察觉在仆从婢女当中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的人正是一路跟随的暗卫,乔装打扮。 胡乱说话,挨罚了吧 半个时辰后,北边营地 “主子,沈娘子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失踪的老仆。”桑玖单膝跪地,将所见所闻全数告知。 座上的男子一身戎装,昂然端坐,乌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未戴头盔,硬朗面容一览无遗。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淡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手下,“桑玖,重复我的吩咐。” 在尸山血海修罗场拼杀出来的人,只一个眼神,凌厉杀气便铺天盖地笼罩过来,令人战栗生畏。 “护送沈娘子安全抵达。”桑玖咽了咽口水,叩首,内心叫苦不已。 “下去领二十军杖。”濮则抿下一口清茶,声音低沉而冷硬,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桑玖心里暗暗吐槽这差事真是吃力不讨好,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应诺:“属下遵命。” 拱手行礼后,他苦着脸朝帐外走去,只觉脚步异常沉重。 他走出营帐没多远,就被迎面而来的桑八勾住脖颈,拉倒一侧,说话的腔调十分欠揍,“你个老玖,胡乱说话,挨罚了吧!” “又不是没打过。”桑玖用肘部一推,将勾住自己脖颈的桑八挡开,一脸不耐烦地道:“你少幸灾乐祸,就你这张嘴,早晚要挨揍!” “啧啧,你这是迁怒。”桑八退后两步,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是吊儿郎当。“胡乱揣测主子,挨军杖,该!” 桑玖明白揣测主子是不对,他认罚,但桑八这语气实在是让他的拳头发痒。 毫无预兆地,桑玖使出一记回旋踢,桑八早有提防,侧身一躲,使他踢了个空。 桑八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反击一拳,桑玖敏捷地闪避,两人间的打斗格外凶残,彼此都不留一丝余地。 桑玖眼中渐渐升起战意,手中攻势如暴雨般疾落,桑八身形灵活,巧妙地化解每一次攻击。 桑玖不死心,抬拳要揍他。 “桑首领,主子召见你。”一个不知状况的暗卫上前禀告。 桑八朝桑玖一摊手,欠欠地道:“瞧,不是我不跟你打,主子找我呢。” 桑玖看着桑八与暗卫离开,气得牙痒痒的。 自去领了军杖回来的桑玖,扶着腰走进营帐,纵使他小心再小心地坐下,仍旧痛的呲牙咧嘴。 “嘿,是我,特意给你送伤药来了,怎样?还是我好吧。”桑八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上药,贱兮兮地道。 “……”此刻的桑玖将到嘴边的滚字狠狠地咽了回去,虽然很想让他滚蛋,但他滚了,谁给他上药!奶奶个腿!真他妈憋屈! 见桑玖一脸憋屈地默许了他留下,桑八自是毫不留情面地笑了出声,但他也知道分寸,任劳任怨地给他上好药。 “对了,主子让我通知你,伤好后,去接替暗哨,亲自盯紧沈家的一举一动。”桑八一边收拾布条,一边慢悠悠地道。 “哪个沈家?” “这个沈家!”桑八坏心眼地拍了一下他刚上好药的臀部,笑道。 “嗷!”桑玖痛得咧着牙,五官都皱在一起。 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沈清韫与萧傲南二人,连着两天都在查吴老头的事情,却依旧毫无线索。 庄子上的温老媪得知两个女公子遇险,忙不迭就派人给锦城的家主递了信。 晚间,两位女娘与姑婆用晚膳,萧傲南心里想着查案的事,随意吃了几口就先行离桌回自己院子。 沈清韫看着萧傲南匆匆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转头又看向正垂眸慢嚼细咽的姑婆,到底是不忍心留姑婆一人用膳,便按耐下急切的心情,只是默默加快了用餐速度。 “细嚼慢咽才不伤脾胃。”沈氏耷拉着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沈清韫不由有些悻悻然,脸颊微红,老老实实地吃着。 用完膳已经两炷香过去了。 “陪我走走,消消食。”沈氏放下茶杯,慈和地朝她笑着道。 沈清韫无法,只得陪着一道在院子里散步。 “念念是不是觉着我这个老婆子不识趣?”沈氏在院中转了三圈后,乐呵呵地沈清韫道。 “姑婆,我可没有这么想,你可不能这么欺负你最喜欢的侄孙女。”沈清韫闻言,赶紧挽着沈氏,一脸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撒娇道。 “真的?”沈氏挑挑眉,不置可否地道。 “姑母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姑母在古西郡遇上比念念更好看的女娘,现在后悔将那些好看首饰给念念了,想要胡编个由头要拿回去?” 沈清韫摆出一副天都要塌陷了的震惊模样,惹得沈氏绷不住正经模样,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你个皮猴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沈氏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地摇摇头。 侄媳妇将念念娇宠长大,什么事儿都给她挡在前头,让她过得太顺利了,反而不好。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萧家那孩子,头脑简单,遇事冲动。是个经不起事儿的鲁莽性子。” “人生道路,何其漫漫。”她拍了拍念念的手背,感叹道:“你们还小,以后还会经历很多事情,若每回遇到大事都焦心忧虑,寝食不安,恐怕事还未解决,人就先拖垮了。万事以人为先,切莫本末倒置了。” 沈清韫这才恍然大悟,姑婆为何今晚一直要她作陪,原来如此。 “谢姑婆教诲。”沈清韫明白了姑婆的用意,由衷直言道。 “什么教诲?老婆子年纪大了,难免啰嗦念叨两句,话中听就听,不中听就当耳旁风,听过就算了。” “中听的,中听的,姑婆会说多说些,念念爱听。”沈清韫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沈氏,撒娇道。 开玩笑!姑婆及笄之年就已经撑起一片天,所经历过的,所懂得的,都是宝贵的经验。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大好事! 她又不傻! 见念念眸中清亮,并无任何厌烦情绪,沈氏这才确信她所说的话并不是糊弄长辈的违心之言。 沈氏点了点头,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那今儿我便倚老卖老,与你说上一说。” 她的抬头看了看将暗未暗的天际,平静地道:“这世道多的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说不准是今儿还是明儿,你就遇上了。所以你得多听多看多想,事到临头心里承受得住,不能见它呲牙就做起了缩头乌龟。你得稳住心神,别慌,脑子冷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清韫认真听着,心里不禁有些沉重,眼下她与萧傲南二人调查郊外遇险的事儿,毫无经验,全凭直觉。 “姑婆,若是一直得不到解决,那该如何?”沈清韫不禁问道。 “那便放弃,眼不见心不烦。”沈氏说得很自然,仿佛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若我不想放弃呢?”沈清韫执拗,并不想放弃,道。 “那便等,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沈氏眸中微闪了闪,温和的嘴角缓缓勾起,“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豺狼。” 沈清韫学着她的模样,仰头看夜幕苍穹,浩瀚无垠的夜色中,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多谢姑婆指点,念念谨记在心。”沈清韫轻声说道。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凶手,但姑婆这番指点已经让她受益匪浅了。 沈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慈祥地笑了,“好孩子,要好好的。” 沈清韫轻轻应了声:“嗯。姑婆也要好好的。” “好好,都好。”沈氏眼角褶子堆叠在一处,乐呵呵地回应着。 好人应有好报 得到消息的沈承嗣连夜派了一队护院过来,只等天亮就护送两人回锦城。 “念念,这事蹊跷,待我回去,与我阿父分析分析,一有进展,我便给你递消息。”萧傲南一进马车,便与沈清韫保证道。 “我们想到一处去了。”沈清韫方才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们都知道此次回去锦城,各自的阿父阿母定会谨慎起见,将她们拘在后院,保护起来。 沈清韫和萧傲南回到都城后,沈夫人和萧夫人立刻向二人询问了此次的遭遇。沈清韫和萧傲南将经历一一叙述,将二人在路上发现的每一个细节都告知。听罢二女讲述,沈夫人和萧夫人对视一眼,皆觉得此事有蹊跷。 萧傲南被萧夫人带走后,沈清韫就被沈夫人派了两名武婢贴身保护,并对外称病。 她虽然被困在后院,每日与阿母请安时,都会默默记下有关信息,哪怕是只字片语,与萧傲南互相交换着调查的线索。 “姑娘,夫人定会找出凶手的,你为何还要自己查呢?”白翠一边磨墨,一边不解地问道。 沈清韫轻笑,“一直被护在阿母的羽翼下,我自然是庆幸。只是……”执笔书写的手顿了顿,再开口道:“如今既有机会亲自调查真相,我也想试试亲自揪出真凶,亲自为自己报仇。” 白翠虽不理解,但不妨碍她无条件服从姑娘,沉吟了片刻,她探身靠近,特意放轻声道:“若姑娘不方便去夫人那边太频繁,奴婢可以帮姑娘到夫人院里,寻那些仆妇婢女们打听打听。” 沈清韫凝视眼前盈盈素姿的白翠,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白翠那近乎于愚的忠心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好人应有好报。白翠,这一次,换我保护你。 沈清韫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嗔笑道:“阿母院里的仆妇婢女守规矩的很。没等你说完呢,就被她们抓到阿母面前了。” 白翠不死心,又道:“那我说话小心些,悄悄打听?” “你呀,就把这竹片送出去,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沈清韫被她的言语逗乐了,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竹片递过去,道。 “这么简单呀?”白翠接过,仔细端详了竹片上的字符,可惜她不识字,都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沈清韫故作认真地颔首,“快去快回。” 白翠不疑有他,将竹片妥帖收好,起身快步离开。 …… 吕府后院 明夏缓步至屋侧,四下环顾片刻,取出一枚小竹哨,轻吹几声。灰色信鸽应声飞扑而至,缓缓降落。明夏轻柔地接住它,解开腿上系着的小竹筒,随即又绑上一张准备好的纸条,轻抛信鸽,看着它振翅飞向远方。 明夏将纸条藏在腰间,警惕地左顾右看,确定无人后悄悄回到书房,将字条交给吕芷卿。 吕芷卿正欣赏着宋祈安派人送来的一盆芍药盆栽。 芍药开得正好,朵朵绚丽,吕芷卿满意地轻抚着花瓣,随后接过明夏递给来字条。 寥寥几个字,却让吕芷卿脸色陡变,姣好容貌褪了色,血色尽失,苍白的唇颤抖几下后,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显得凄美又破碎。 可恨的是沈清韫这个拦路石 明夏看着自家姑娘黯然神伤,心就像被针扎了般,疼得厉害。 自小与姑娘相依为命,只有她知道姑娘的艰难。 论才华品貌,放眼整个锦城,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在门第森严的名门望族里,却显得轻若鸿毛。 这些年里姑娘无尽期许能摆脱主母的打压桎梏,拼命学习四书六艺,无一日敢歇,为的是博取一个好名声,挣得一份嫁入高门的筹码。 可,哪有这么容易。尽管姑娘才貌双全,只妾生女这一身份,注定她不在权贵人家的选择之内。 所以姑娘才要另辟蹊径,与宋祈安偶遇。 这些日子,宋公子派遣仆人各种金贵玩意一箱一箱朝姑娘院里送,可见对姑娘的喜欢。 看着宋公子与姑娘互相属意,她打从心里为姑娘开心。 可恨的是沈清韫这个拦路石! 沈清韫命好,托生在了一个福窝里,沈家上下,就连吕小娘都爱护她。 可怜她苦命的姑娘,家主不管,主母苛刻,生母又是个没眼界的,只会拖累姑娘。 都说女娘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 宋公子已经是姑娘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好命了! 那沈清韫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何就不能让一下她家姑娘。 吕芷卿垂眸,舔了舔苍白的唇,只片刻便多了殷红一点,细长的指尖轻柔抚触着盛开的芍药,低声呢喃着:“我怎么能屈居于她之下……” “不可能!”她那轻柔抚触芍药的手突然用力一攥,娇嫩的花瓣瞬间断裂,残缺的花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吕芷卿看着手心残破的花瓣,嘴角泛起娇媚的微笑,眼底幽深暗炙。翻滚着炙热的恨意。 筹谋许久,不惜代价违抗父命得罪沈家,到头来却只争得一个平妻之位! 好,好得很! 宋祈安啊宋祈安!这就是你给我说的承诺?! 这就是你所谓的两全之策?! 要我委曲求全,要我屈居于沈清韫之下? 绝无可能! 宋家主母的位置,我势在必得! 她的手渐渐收紧,手背青筋凸起,艳红花汁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啪嗒,啪嗒…… 沈府后宅 “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沈清韫念着宋祈安遣人悄悄递来的信,微微一笑,眸中的嘲讽意味毫不遮掩。 呵,真是好竹出歹竹,宋夫人怎会生出宋祈安这种又蠢又毒的狗东西。 既然说什么清风无情,明月无心。何故不愿解除婚约。 与吕芷卿心意相通,郎情妾意,却是要求她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同意抬吕芷卿为平妻。 让人赞颂的宋公子满口仁义道德,然而其行径却如同让人吞了苍蝇般令人作呕。 对她而言,对宋祈安这等眼盲心瞎的蠢东西,只有厌恶。 “姑娘,有人递来一个盒子。”白翠捧着盒子过来,道。 沈清韫看着她手中的盒子,没有家族徽记,盒子也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木盒。 她有些拿不准是何人送来的。 “姑娘,送盒子的人还给您送了这块玉佩。”白翠将玉佩递过去,若不是认出这块玉佩,她也不会将此物递到姑娘面前。 沈清韫接过玉佩,看着上面的图案,发现这是她之前丢了的那块玉佩。 特意新制的教鞭 一个飞奔而去的身影闪过脑海,沈清韫恍然。 原来是他。 她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一张帛书,上面详细地写了她与萧傲南遇险的调查结果。 “买凶杀人。”沈清韫看着上面的结论,呢喃了句,“她竟有本事?” 不是她看不起吕芷卿,国法严明,勾结盗匪流氓,可是重罪。吕家会为了她,牺牲全家的性命身家吗?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吕芷卿是如何与那些盗匪扯上关系的? 吕家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但女娘的用度是有数的,就算是她的生母得宠,一个庶女,每月银钱也越不过嫡女的份例。 那日包围马车的盗匪数量颇多,哪里是女娘攒下一年半载的银钱能使唤得动的。 所以,吕芷卿既不能让吕家为她犯险,也无法自行聚敛大笔的银钱,如何与那些盗匪交易? 她微微蹙眉,想起了一个人来,吕芷卿的婢女——明夏。 那天出现在私人猎场的明夏,非常可疑。 她陷入沉思,回想着上一世关于明夏的相关信息,在吕芷卿被吕家送到庄子的时候,她亲自去看过的,跟随的婢女并不是明夏。一直到宋祈安携吕芷卿出现在她家时,明夏也不在其中。 明夏的身份或许是个关键,沈清韫决定从明夏身上入手,或许能查出点什么。 她将帛书折好后,放回盒子,收了起来。 她思忖着:不过,他为何要帮她?明明两人并无什么交情。 就算之前提醒玄甲雷霆军,嫌疑人的藏匿地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沈清韫叹了口气,不管如何这个人情她是欠下了。 “阿姊,可在?”一个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姷姷!”沈清韫惊喜地站了起来,看向踏进门来的沈清岚。 “阿姊,我回来了。”沈清岚捧着托盘,矜持地朝她微微一笑,但眼眸晶亮,可见她的欢喜。 “姷姷!”沈清韫站在原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幺妹,稚气未脱的面容,眉眼清冷,笑不露齿,但那双像是会说话似的眼眸灵动鲜活。 太,太好了。她眼眶一热,泪水簌簌流下。 “这是怎了?”看见阿姊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沈清岚秀眉微蹙起,走上前,谨慎地捻起她的袖子,凑在鼻尖闻了闻,“咦”了一声。 “没有胡椒和生姜味道。”沈清岚抬眼看向泪流满面的沈清韫,探究之余带着几分好奇,问了句,“这次又用的是何物?” 沈清韫沉浸在喜悦之中,泪眼朦胧。幺妹却是一脸正气,拒绝煽情。 沈清韫抽噎了一声,眸中带着几分茫然,道:“什么?” “我离开之前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沈清岚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呃……”沈清韫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猛然想起被扔在角落吃灰的书简,心虚地打了个哭嗝,讪讪地抹了把眼角的泪,认命地摇摇头。 “完成了多少?”沈清岚嘴角勾出一抹冷冷的弧度。 “……”只字没动的她低下了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沈清岚微抽了口气,明白了,弯腰拿起托盘上特意新制的教鞭,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清韫,“这是牛皮所制,韧性好,不易断,阿姊可要试试?” “姷姷……”沈清韫咽了咽口水,露出一副怂怂的模样,朝她讨饶地道:“我现在就写,现在就写。” 不等姷姷回答,她赶紧坐回书案,摊开竹简,奋笔疾书,生怕一个懈怠,鞭子就落到她身上。 姷姷管着她的学业,偷懒懈怠可是要挨板子的! 虽说长幼有序,但谁让姷姷少年老成,好读书,有学识。不似她这个做阿姊的,吃喝玩乐样样精细,诗词书画是没一样拿的出手。 阿父为了她能读书明智,便将教学之事托付给了学识渊博的姷姷。 刚开始她还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被阿父压着在书房读书。没曾想姷姷这亲妹妹,对她的教学竟然是严近于苛,这书她是读得苦不堪言。 沈清韫脸上是认真地临摹着字,心底却是哀嚎不已:光顾着高兴,都忘记姷姷管着自己学业的这件事儿了。呜呜呜……这么多书简,我的手怕是要废了! 周回成了她的伴读 周回已经在沈府住了一段时间了。 白翠领着周回回府后,就将他安置在下房,姑娘并没有提及周回,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便先让他先在厨房做事,起码饿不着肚子。 说来这孩子不声不响的,给饭就吃,给活就干,闷葫芦似的,没曾想还是个有造化的。 听珠云说,他读过书识字,每日采买让让送来的食材,进了什么,数量多少都一一对应写下,掌勺的老李头只需看着竹片核对每日送来的食材,省许多清点的功夫。现如今是格外器重他,三天两头给他开小灶,弄好吃的。 “周回,走吧。女公子要见你。”白翠过来厨房时,恰好周回刚吃完饭。 周回闻言,起身就跟着她走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青石板铺成的怕平整院落,只觉轻风阵阵,花香隐隐,举目望去,堆砌而成的假山,被围绕建成的池塘,其中隐隐可见金鱼摆尾,绕院而成的游廊,可遮风挡雨,帘前有婢女伫立,垂眸不语。 白翠让他在外面等候,拾阶而上,婢女撩起竹帘,待她踏进屋内,轻缓放下。 “进来吧。”站在竹帘后的白翠唤他入内。 周回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两个人,一站,一坐。 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的,是买他回来的女公子。 站在她身侧的女公子,清清冷冷的,有着和她年龄不相符的沉着气度。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一圈,眼眸沉静,波澜不惊。 “你叫周回?”沈清岚的声音传来,清冷如水。 周回微微点头。 “这个是你写的?”沈清岚拿起桌上的竹片,有字的那面朝着他。 周回看了一眼,点头。 他的回答,进一步证实了阿姊方才随口之言。一个被随意买卖的奴隶读过书,还识字?这怎么看怎么蹊跷。也就阿姊心宽,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才不会怀疑他。 若不是老李头没在厨房,周回将记好的竹片塞给不识字的白翠就回下人房休息。 采买送来的食材登记好就要开始准备中午所需的,白翠无法,只能拿着竹片来找阿姊,认认上面记得东西有无遗漏,她还真不知道阿姊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会读能写的仆人。 沈清岚目光一凝,微微挑起好看的眉头,眸中添了几分凉意,“以前读书识字?” 周回依然点头。 “多大了?” “十岁。”周回终于开口说话了。 “以后你就留在院子里,做这位女公子伴读,一道学习。”沈清岚暂时还不知道他的来历,只能先放在眼前,看管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回还没回答,坐在书案前的沈清韫一听,心态要崩裂了! 这不等于多了一个姷姷的眼线吗?!那她如何偷懒?不行不行! “姷姷,白翠近日也开始识字,不若让白翠给我当伴读?”沈清韫指了指候在一旁的白翠,急急地道。 “……”完全不知道自己开始识字的白翠懵了。 沈清岚闻言,看向一脸懵的白翠,再看了眼沈清韫讪讪的表情,徐徐说道:“既然如此,白翠以后就留在屋里一起学习。” 这话一出,白翠慌了,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女婢甚是愚笨,看着那些字就头晕脑胀的,实在是学不来,还请女公子明鉴。” “无碍。”沈清岚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不容拒绝,“你只管学,学成之后自然可以胜任。” “……是。”白翠扯起嘴角,露出比哭喊难看的笑容。 一旁的沈清韫也好不到哪里去,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你们先下去吧。明日辰时到书房开始上课。”沈清岚挥了挥手,将两人遣退下去。 沈清岚端起茶杯,视线扫过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阿姊,声音还是冷冷淡淡,但嘴角却勾起了抹笑,“搁笔吧,今日允你休息半天。” 沈清韫握笔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假的?不是哄我开心?” “我何曾骗过你?”沈清岚反问。 沈清韫立马眉开眼笑起来,忙不迭将身前的竹简收拢,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姷姷看书了。”迫不及待地踏出了书房。 沈清岚放下茶杯,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嘴角小幅度地弯了起来,眼底漾开几分柔软。 小秘密被我发现咯 沈清韫走出书房后,并没有回房,而是领着珠云去花园走走,透透气。 “姑娘,是周回。”快到花园时,身侧的珠云出声提醒道。 沈清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周回正走在她的前头,正想叫他,就看见他停住了脚步,伫立在垂花门边。正疑惑着,就看见一个高瘦的半大小子,正面迎来,从他身侧走过时,用肩膀用力将他撞开到一旁。半大小子声音沙哑又带着尖利,“可别挡着你爷爷我的路!” 猝不及防之下,瘦弱的小小身子踉跄两步,后背撞在石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他却没喊疼。只是垂下眼,一声不吭。 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那仆从得意地笑哼了一声,唾弃了句:“臭哑巴!活该!” 紧接着走来的另一个仆从,提着木桶径直经过,显然也是不待见他的,一眼都没看他。 那二人走后,好一会,他才抿着唇,抬脚踏进了花园。 沈清韫跟着他也走了进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走到池塘的一处角落,从怀中拿出一块炉饼。揪一小块扔水里,引来鱼群争抢,再揪一块放嘴里咀嚼。 她站在那里打量这个瘦弱的孩子,上次将他捡回家时,蓬头垢面,瞧着脏兮兮的。没曾想洗干净了,这张小脸倒是有几分可看,等以后长开了,怕是个俊俏的。 见他慢吞吞吃着炉饼,还时不时抻了抻脖子,沈清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远处的周回倏地回过头,眸光微微晃动,瞪大了眼看向沈清韫。 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沈清韫抬起手朝他招了招,周回的眼底浮现戒备和谨慎,只是一瞬,又归于死一般的空洞,木然着脸,靠近了她。 她捏了捏他虽瘦却富有弹性的脸蛋,弯起眼眸笑了笑,“小秘密被我发现咯。” 男孩的眼睛倏地瞪圆,小脸唰的一下白了。 下一刻,手底下还算软的触感消失。他忽的退后几步,跪在地上, “我既将你买回来,便是你的主子。”沈清韫依旧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贴在石板地上的小脑袋,“你心里有什么小心思,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这只有一条规矩:背主求荣者,杀无赦。可听清了?” 周回抬起头,绷着小脸,嘴唇嗫喏几下,才吐出一个字:“好。” 她弯下腰,伸手,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下,紧紧闭上眼。但下一刻,他身体僵住了。她的手落在他的衣襟处,轻轻掸去粘在上面的炉饼碎屑。 “既是我院子里伺候的,今日起,你就同珠云她们一道在院子里用膳吧。”沈清韫直起身,说完这句话,领着珠云转身离去。 周回跪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衣角,半晌没有动作,漆黑的眸子里是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姑娘,听说周回这小子古怪的很,又来历不明的,你确定要让他待在院里?”珠云倒是没怎么接触过这个成日低着头,阴沉沉的孩子,就是听下人房的那些人提起过,心里不大待见他。 “听说,前几日夜里,有看门的老媪见厨房有响动,竟看到周回在偷吃生肉,他莫不是什么邪物投胎……”珠云又开始念叨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等以讹传讹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沈清韫抢先一步,用手中的团扇掩住她的嘴,摇头道:“说他古怪,我倒是不觉。院子里成天叽叽喳喳的,难得有个安静的。你就莫要再给我带歪了。” “……”珠云默了默,啊?这叫安静?她委实没有看出来。 “最近天气渐热,差不多该制夏服了。到时候让管家给他做制两身,多做的两身夏服的银钱让管家找白翠支出来就成。” 珠云瘪了瘪嘴,有些不情愿,但主子都发话了,哪有不应的道理。 周回跟在主仆二人身后不远,从头听到尾,但头也没抬,就这么默默地跟在她们俩身后,朝院里走去。 踏入院中时,周回似有所觉地朝屋檐看去。 “周回,愣着作甚?过来用午膳!”珠云从姑娘屋里出来,正要回去耳房用膳,一抬头就看见周回傻站在院子里,撇撇嘴,没好气的喊道。 周回闻言,默默地收回视线,走进回廊,跟在珠云身后,进了耳房用膳。 潜在屋檐下横梁的桑玖:“……” 他以自己熬垮鹰隼的锐利眼神发誓,那个阴恻恻的小鬼的口型绝对是在说:臭老鼠,找到你了。 莫名火大!啊啊啊啊啊……所以说,最讨厌熊孩子了! 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难得有一下午的空闲时间,沈清韫总算能将未看完的话本子好好看完,所以比往常晚了一些洗漱安歇。 躺在床榻,尚未入梦。 忽然间,外面惊呼声此起彼伏,吓得她睡意全无。 都已夜深,何事喧嚣至此?! 她愤然披衣,步向门前。 刚踏出门槛儿,只见白翠脸色很是难看,急匆匆地向她走来,“姑娘,外面不洁净,快快回屋。” 已经迟了,沈清韫看向她的同时,她身后的景象已映入的眼帘。 院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鸟儿尸身。 在昏黄灯光映照下,隐约可见,虽不尽清晰,但场景已足够令人震撼。 她心底突起一跳,涌起不祥的预感。 白翠不太敢朝院里瞧,勉强稳住心神,转头命令那些吓得魂不守舍,犹如随时都会昏厥的女侍们赶快回去休息。 “姑娘……”白翠话还未说完,就见沈清韫抬手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地盯着她身后的方向。 白翠随着沈清韫的的目光,回首望去,只见几道黑影如影随形,自院墙之上翩翩跃下。 白翠面色陡变,紧护着沈清韫,慌忙奔向屋内。 沈清韫被推进屋内,回首一瞥,仅来得及从即将阖上的门缝中,瞥见几道身着夜行衣的身影矗立在院中,并未向她所在之处靠近。 白翠紧贴着门扉,焦急地催促沈清韫赶紧躲藏起来。 “没用的。”沈清韫摇摇头,若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是她,无论藏身在何处,都无法逃离他们的搜寻。 只是…… 她盯着门扉片刻,思忖着:那几个黑衣人飞檐走壁,武功高强,行动自是不会含糊,按理来说早该破门而入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 这是为何? 沈清韫正思索着,门扉被叩响了。 “女公子受惊了。事权从急,深夜追踪恶徒至此,还望女公子见谅。”门外的人恭敬地表达歉意。 “在下巴奇胜,隶属玄甲雷霆军。前来捉拿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巴奇胜简洁地揭示了江湖骗子的行骗伎俩。 原来,那骗子是团伙作案,专挑富裕殷实的宅子下手,趁夜朝院中抛掷鸟尸,硕鼠尸,制造邪祟入侵的假象,再以驱邪为名,谋财骗人。 “原是如此,那些人太可恶了!”白翠听后,义愤填膺地道。 沈清韫皱眉,心中疑惑着:奇了怪哉,赫赫战功的玄甲雷霆军,竟是做起了捕快的差事? 或许是沈清韫一直沉默不语,外头的巴奇胜似是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女公子请放心,我等并无意入门搜查,仅是想确认女公子安好无恙,待确认之后,我等便即刻离去。” “开门。”沈清韫回过神来,对白翠吩咐道。 白翠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吩咐,将门轻轻开启。 巴奇胜见门扉打开,看到屋内站在一处的主仆二人,见沈家姑娘的神色平稳,似乎并未被吓到,这才松了口气。 “职责所在,多有得罪,还望女公子莫怪。”巴奇胜抱拳致歉,语气诚挚道。 “无妨。”沈清韫摇摇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多谢女公子体恤。”巴奇胜再次拱手致谢,“劳烦女公子派人领路,此刻尚有一事与沈家主共商议。” 沈清韫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一侧,朝白翠点了点头,白翠会意,扬声唤来守院门的仆妇,引领他们前往前院。 巴奇胜拱手告辞,转身打了个手势,其余同伴快速聚集列队,规整地向院子外走去。 用魔法打败魔法 待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无声无息,白翠方才回过神来,急匆匆把门关上。 “可吓死奴婢了!”她拍了拍胸脯,“姑娘,这些玄甲雷霆军,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我这紧张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沈清韫微微垂眸,心潮却开始生出起伏。 这些玄甲雷霆军本可以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却特意留下与家中长辈阐释缘由。 这是在帮她,维护她的清誉。 除了那个人,她想不出谁能让玄甲雷霆军如此行事。 若说是为了她先前助玄甲雷霆军捕捉罪犯的事情,他派人送来的调查成果,已然使她欠下了一份人情。 而今晚,又添了一份人情。 “姑娘?”白翠见自家姑娘出神,轻唤了声。 沈清韫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道:“夜已深,歇下吧。” …… 翌日 集市上热闹非凡,人群中,一个提着竹篮的老媪正在挑选菜,不远处走来一妇人,语气神秘地道:“欸,你们听说了吗?昨夜,沈郡守家中竟发生了桩惊悚之事。” 摊主“唷”了一声,顿时来了精神,道:“这谁不知道,今儿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那妇人好奇地问了句,“沈郡守家有何事?” “摊上大事儿了。”那老媪见妇人尚未得知,一下就来劲儿,“哎哟,真是造孽哟,昨晚沈郡守家遭贼了!” “遭贼?”那妇人的表情有些惊愕。 “可不是!大半夜地往往人家院里扔一大堆雀儿尸,耗子尸!真是缺了大德!”老媪一脸晦气地摇头,道:“据说是趁屋内主人吩咐仆人们收拾院子的空档,趁机溜进去偷东西。” “陈媪,不对吧。那些人并非盗贼,而是江湖骗子,他们往人家中扔这些污秽玩意,声称宅子进了邪祟,以驱邪捉鬼的名头,骗人钱财。”摊主不认同地摆摆手,道。 “嗐,我亲表姑家的小侄子的好兄弟就在沈郡守的府上当差,岂能有假?”陈媪很是笃定地道。 “男丁多在前院,怎能知道后宅的事儿!”摊主挺了挺胸膛,道:“我媳妇娘家兄弟的嫂子的二侄女,就在郡守夫人院里当差。此事可是她亲眼所见,真相就是如此!” “哎,不是,你上回不是说那二侄女在徐府,徐三郎的院里当差吗?”陈媪可不上当,一脸怀疑地道。 “瞧你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二侄女在徐府当差,那都是前年的事儿了。”摊主白了她一眼,撇撇嘴道:“那徐三郎也不是个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呢,看着我那二侄女长得水灵,哎哟,就想纳了做妾。还好徐夫人明事理,寻了个由头,将我那二侄女送到沈夫人那里。”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热闹,站在一旁的妇人不言不语,只是将视线投向不远处,卖豆腐花的摊位旁,站着的女娘身上,那女娘与她视线交汇一瞬,随即转身离开。 妇人瞥了一眼仍在交谈的两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而后悄然离开。 “如何?”两人来到僻静的巷子,明夏焦急地探问道。 妇人脸色凝重,道:“不成,现在市井流传,风向一边倒,都是在说进贼和江湖骗子。今早让人传出去的祸害不吉的言论,石沉大海。” “怎会这样?”明夏紧锁眉头,心忧如焚。 “看来我们需要另想法子了。”妇人叹息了声,言道。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我家姑娘委屈求全,与那沈家娘子一同进门,做平妻?”明夏急道:“我家姑娘出身不好,娘家又不显,倘若真的入了府,岂非任她宰割!” 妇人皱眉思量了一番,道:“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但……”明夏张了张嘴,但见绿盈板着脸色,急忙低下头,恭敬道:“有劳姑姑多费心。侄女先回去了。” 绿盈望着沮丧离去的明夏,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朝另一边离开。 白翠的亲人 绿盈走了几步,突然止步,眼神立马警惕起来,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什么人!”她低喝一声,手掌翻转,一柄长剑已握在手中,剑指前方。 然而前方并没有任何异动。 绿盈屏气凝神,警戒的目光四处搜寻。 忽然,眼前光影一闪,两名黑衣武装的男子从她头顶掠过,落于她的身前,看清楚两人腰间的凶兽图样的腰牌后,绿盈握着长剑的手微颤了颤。 “盈老板,濮将军有请。”巴奇胜说道,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抗拒之意。 绿盈抬眼,巷子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她握紧手中的长剑,犹豫了片刻,才将长剑重新收起来,抬脚上了车。 车厢里只有濮则一人,端坐着看竹简。 绿盈朝濮则颔首,道:“濮将军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原本此时该在军营处理公务的我,得在这与你寒暄。”濮则抬眸,淡淡道。 绿盈嘴角的笑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这是寻令史借出的登记名册。”濮则将名册递过去,开门见山地道,“你大哥遗孤,通过质人,卖入沈府,赐名白翠,而非吕家的奴仆明夏。” 绿盈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是说,我的侄女,不可能的……” 她看着濮则面上毫无起伏的冰冷模样,心头升起强烈的不安。 绿盈颤着手接过名册,看着事先标注好的地方。 “怎,怎会这样……”绿盈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一直视作亲生的侄女,竟是李代桃僵。 亏她自诩聪慧,却被一个冒牌货愚弄至此! 差一点,差一点!她可怜的亲侄女,就会被她一手策划的流言所牵连。 她紧捂着胸口,心里一阵后怕,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濮则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悲伤无动于衷。 绿盈哭了好一会,才缓缓擦掉泪水。 “敢问将军,这件事……可有人知晓?”绿盈收拾好了心情,问道。 “你知我知。”濮则淡漠地道。 绿盈深吸一口气,道:“将军请问,妇人知无不言。” 濮则将手中的空白竹简递给她,道:“那就辛苦盈老板了。” ……\\\\\\?( ''w'' )? \/\/// 外面谣言四起,却与沈家院子内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却都与流言无关。 欢喜的是四娘子沈清岚,发现周回竟是一个算术好苗子。小小年纪早已熟记《九章算术》,考较一番后,说他是精通亦不为过。 愁的是余下几个学生。 周回瞪着自己书案上厚厚的竹简,全是《书》《诗》《礼》《易》这等枯燥无聊的书,震惊到无以复加。 白翠手中的笔倒是握的有模有样,可这一落笔就……一言难尽。真是欲哭无泪啊! 沈清韫是一脸生无可恋,心底哀叹:抄不完,根本抄不完…… “四娘子。”珠云捧着食盒立在书房外,轻唤了声,道:“夫人院里吩咐厨房准备了甜汤。” “进来吧。”沈清岚心情不错,开口允了。 守在门口的南星闻言,抬手掀开门帘,珠云道了声谢,抬脚踏入书房。 珠云将甜汤端到沈清韫书案边,从怀中掏出一份拜帖,递过去,轻声道:“姑娘,覃四娘子递来的帖子。” 沈清韫接过,翻开看着上面所写,嘴角弯起,“覃四娘子果真厉害。” “覃四娘子?玉君楼的?”饶是沈清岚这般对首饰玉石不感兴趣的人,都听过她的名号呢。 “是呢,前些日子寻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托四娘子铺子里的工匠定制匕首鞘,不过半月,她就着人来帖了呢。”沈清韫合上拜帖,心情好了不少。 “阿姊何时喜欢匕首了?”沈清岚神情透出几分淡淡的疑问,但仔细分辨,能看出她的眼底藏着几分担忧。 “姷姷忘了?下月是萧阿姊的生辰。”沈清韫闻言,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沈清岚表情一空,近日事多繁杂,竟是忘了这一茬来。 看着沈清岚难得的语塞,沈清韫知道她是真忘了。 “不若姷姷一会与我同去玉君楼?”沈清韫眼珠一转,对她笑眯眯道:“我知道金银俗物,你是瞧不上眼的,但其中不乏镶金嵌银的好物件。左右离生辰礼还有些时日,先去看看也无妨,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准,对吧?” “可以……”沈清岚抬眸看了她一眼,眸色微动,淡声道:“不过,要等下了午课之后。” “……”小伎俩被看穿的沈清韫微哽,讪讪地笑道:“对,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清岚不置可否地将甜汤搁下,直起身,拿起戒尺,朝吃完了还在舔碗的周回走去。 “笃笃!”戒尺在他的书案上敲了两下。 周回恋恋不舍地放下空碗。 沈清岚伸手收起空碗,语气温和又平静地道:“完整背完一篇,午膳我让厨房给你加一只烤鸡,如何?” 周回翻竹简的动作顿了半拍,抬头,目光与她对上,清晰重复道:“完整背完一篇,有烤鸡?” 沈清岚清冷的眸子没有闪躲,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好。”周回的眼瞳颜色较常人更深一些,眼窝深,显得眼眸幽暗无光,此时却浅浅地浮起一丝丝细小的微光。 沈清韫撑着下巴看戏,却发现小丑竟是她自己,注重规矩的姷姷非但没有冷脸训斥周回,甚至免了他的练字。 沈清韫撇撇嘴,默默收回视线,皱着小脸,心里闷着气,不情不愿地抬笔继续写着晦涩难懂的字。 “错了,重写。”戒尺落在她的书简上,指出她的错字,冷清的声音带着明显不悦。 “……”呜呜呜,想哭! 你唤它一声,它答应吗? 玉君楼 马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两位女公子,身量稍高的,长得标致,身着梅子青色的直裾袍,显得腰肢越发纤细,另一位身着相对轻便的雪青色直裾的女公子,眉眼生得清幽,兼之神色冷淡,有着和她稚嫩面容不相符的沉着气度。 “可算把沈家两位娘子给盼来了。”手持团扇,顶着时下最盛行的粉白面容,猩红眼妆的女子,拧着腰迎来,笑意盈盈道:“二楼雅座已准备好,这边请。” “有劳覃四娘子。”沈清韫微微颔首。 覃四娘子亲自在面前领路,沈清韫抬脚跟上,走了几步,发现妹妹站在原地,没有动,侧着头看向街道。 “怎么了?”她问道。 沈清岚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摇摇头,“无事,走吧。” 说完上前牵着姐姐的手,往里面走去。 沈清韫回头朝她方才看的方向看去,街上人来人往的,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来来来,这是今年新下来的茶,尝尝可顺口。”覃四娘子热情地招待着沈家两位娘子,“也是巧得很,我昨儿刚进了一批精巧之物,今儿上午,贵府回帖来说时,我立马就让伙计抬上来了。” 正说着,雪儿捧着精美木盒近上前来,“四娘子,东西拿来了。” “四娘子,这是我的徒儿,名唤雪儿。”覃四娘子介绍身边的雪儿,话还未说完。 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移步?哼!我倒要看看里面那位值不值得让我移步!” 紧接着“哐当”一声,紧闭的门扉被人用力推开。 “我道是哪家娇客呢!原是沈家三娘子。”门外踏进来的女娘穿着通身紧窄的曲裾深衣,袖口是金丝银线刺绣镶边,一脸倨傲地抬着下巴,看向沈清韫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不屑。 沈清韫看着破门而入的耿萱,只觉得非常无语,真是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每次见到她说的都是这翻来倒去的车轱辘话,就连表情每回都是一模一样,毫无新意。 说的人没有说厌烦,听的人都听厌烦了。 耿萱并不需要她回应,说完后,直接将视线移到覃四娘子身上,道:“覃四娘子,你这店里的伙计这眼力见儿还得多练练呢。” “耿二娘子说的是。”覃四娘子闻言,弯起眉眼,略有同感地点点头。 “这次的胭脂,品质不错,我全要了。”耿萱弯了弯嘴角,抬手指了指雪儿手里捧着的木盒子,“这个,我也要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耿娘子留步。”沈清岚正要说话,就被阿姊抬手制止,先她一步开口。 “怎么,你想跟我争?”耿萱回过头,目露鄙夷地剔着她。 “争?”沈清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本就是我的。” “你的?”那声音像是从鼻子里使劲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冷嘲,“你唤它一声,看它答应不答应?真是可笑!” 沈清韫半点没有要惯着她的意思,直接拿她的话回堵她,道:“怎的?你唤它一声,它就答应了?” 耿萱被她的话噎住了,随即狠狠的瞪向她,唇瓣微颤,从牙缝里愤愤挤出一句:“放肆!” 覃四娘子见事态不妙,施施然笑了笑,上前解释道:“耿二娘子,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呢。这匕首确是沈三娘子的,半月前送来定制匕手鞘。您上次说的那把匕首,我可给您选了好长时间,才找到符合您要求的。小本生意讲究的是信誉,说了给您就是给您的。怎能转卖给他人呢,对吧!” “乌娘子,乌娘子可在?”覃四娘子朝门外唤了声。 一个皮肤稍黑的女娘走了过来。 “乌娘子,上次耿二娘子定下的匕首,收在库房,你且去取来。”覃四娘子立即吩咐道。 耿萱铁青着脸,有些不忿地瞪向覃四娘子。 覃四娘子依旧笑面春风,上前托了托耿萱的手臂,细声劝说道:“耿二娘子,我这铺子小,人来人往的,若是闹大了,哪个女娘老媪一不小心松了口,传扬了出去,怕是有损您的声誉。” 耿萱冲动,但也不至于蠢得太过,覃四娘子已经给了台阶,若是不顺着下去,最后难看的只会是她。 在她思索犹豫之际,覃四娘子朝候在一旁的乌娘子悄悄打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安静地转身下了楼。 “阿姊,我想起还有事儿……”被影响了心情的沈清岚适时开口道。 “一块走吧。”沈清韫明白她的意思,便道。 覃四娘子朝二人颔首,眼底漾起几分感谢,“雪儿,送送贵客。” 花落谁家,未可知呢 二人下了楼,站在门口,等车夫将马车驾驶过来。 “两位女公子留步。”雪儿捧着托盘跟着覃四娘子快步走来,覃四娘子脸上郑重,道:“今日扰了两位女公子的雅兴,是敝店失职。小小歉意,还望两位女公子笑纳。” “无妨,耿娘子本与我不对付。倒是带累覃四娘子了。”沈清韫摇摇头,目光落在托盘里,两只水头不错的玉镯上。 这种玉镯不算上乘,胜在颜色不错,却适合小女娘们佩戴。 足以窥见覃四娘子的诚意。 沈清韫和覃四娘子打交道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她的心思如此细致。 这玉镯,是半月前过来,为匕首制作匕首鞘的时候,看过几眼,顺嘴提了一句,给四妹妹怕是合适。 覃四娘子见她如此,便笑道:“二位娘子,可莫要嫌弃。” “如此,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沈清韫朝白翠看了眼,白翠上前将玉镯进附带的荷包内,收了起来。 覃四娘子目送两位女娘离开后,轻轻地舒了口气,转身之际,发现对面的茶楼二层的窗户打开,倚窗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和意犹未尽地盯着沈家马车的白面公子。 正想着这位是哪家夫人时,身后传来乌娘子略带沉闷的声音,道:“覃四娘子,楼上的贵客要见您。” 覃四娘子这才想起,楼上那位咋咋呼呼的女娘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走吧。” 耿萱心气不顺,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挑剔这个嫌弃那个。 “这些穷酸鬼,也就是买得起中看不中用的破玩意儿了。破落户还整什么刀鞘装阔,简直笑死个人。”耿萱看都没看那把匕首,挥手让乌娘子端走。 “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最新进的那些好东西不知道拿过来吗?当我是沈家那个穷酸吗?”耿萱如今是看谁都横竖不顺眼,端着匕首过来的乌娘子算是撞她枪口上了,直接就被发难道。 “覃掌柜,近来你都在忙些什么?这招进来的奴婢,怎么都是些没有教养的野丫头?”耿萱坐在妆镜前整理裙摆,瞥了领着雪儿进来的覃四娘子一眼,道。 “这阵子是忙了些,怠慢娇客,委实是我这店里的婢女不争气。”覃四娘子闻言,自然是忙不迭地过来赔罪,顺道将人打发走,“行了,还杵着作甚,下去好好反省。” “是。”乌娘子垂眸应诺,退出屋外。 耿萱这才算勉强满意了,看向覃四娘子问道:“这阵子,你都在忙什么呢?我记得,上次耿掌柜出远门,可是收罗了不少好东西,这次又有什么新鲜玩意?”耿萱说着,又打量一遍屋内摆放的首饰金器,颇为不满,道:“可别净是些这丑玩意儿。” “哎呀,哪能呢。”覃四娘子朝雪儿招了招手,雪儿端着托盘上前。 耿萱看着她搁在桌上的托盘,眼前一亮。 那是一只银质的镂空盒子,盒子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飞出来似的。盒子内是一只翡翠做的玉簪,雕工十分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 耿萱又不是不识货的,但她尽管手头宽裕,也没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买这个。 “倒是能看,就是这玉簪颜色太老气了。”她摇摇头,故作看不上眼的模样,道:“覃掌柜,你这次收集的稀罕物,就这么一点?” 她指了指桌上的匣子,又道:“我听说你这里的珍藏品不少,难不成是觉得我买不起?” 覃四娘子笑容僵硬了片刻,道:\"岂敢,只是耿娘子眼界高,我怕那些东西入不了你的眼。\" “入不入眼的,你倒是让我看过了才知道。”撇嘴道,伸手摸了摸玉簪,手感冰凉,确实是好东西,眼底有些满是不舍。 “耿娘子稍坐片刻。我这就吩咐人准备。”覃四娘子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恰在此时她的婢女从外面回来,附在她的耳侧说了什么,这才消停了下来。 她的婢女围着她整理一番后,这才不紧不慢地丢下一句不看了,带着她的婢女离开。 覃四娘子跟在她身侧,恭送这个作精女娘离开,走到店门口时,不动声色地抬眸扫了一眼,果真看见方才的母子还站在窗边,那位夫人甚至拉了拉那位小公子,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覃四娘子收回目光,面上不显,心底已明白过来是这么回事。 如今盛行细腰扶风之姿态,那位夫人脸圆体润,肤色白腻,面上轻描淡画。在贵人圈里也算是独一份。所以要猜出她的身份并不难。 结合前不久,锦城家中嫡长子及冠,大肆宴请的,独有一家。 如此看来,那位夫人是手握国家内库的治栗内史,班阳德,班大人家眷没错了。 班夫人闺名唤作汤银瑶,与耿萱的阿母是表姊妹。 就目前来看,这是属意耿家娘子,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呢。 这耿家娘子真是好运道。 只是覃四娘子又想起方才班家公子盯着沈家马车那一幕。 哦哟,花落谁家,未可知呢…… 宋祈安的抗争 不过三四天的光景,整个锦城都盛传着沈府惊现大量鸟尸的流言蜚语。现如今已经好几个版本了。其中最多人认可的两个版本,一个是江湖骗子行骗未遂,另一个是凄美的人妖殊途的爱情故事。 流传最广的自然是爱而不得的爱情故事。 但更值得让人茶余饭后谈起的莫过于据说与沈家三娘子定下娃娃亲的宋大才子,宋祈安。 要说这宋祈安满城寻医问药,为的不是受了惊吓的沈家小青梅,而是这几年才名渐盛的吕家三娘子。 据闻这个吕家三娘子不仅饱读诗书,生的更是花容月貌。 宋公子对她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这不,听闻心上人吕芷卿偶感风寒。 宋祈安是日日领着医师登门拜访,从按方抓药到生火熬药,亲力亲为。 见吕芷卿难受的模样,恨不得以身代之。 天可怜见那被鸟尸吓病了的沈家青梅,就这么被抛诸脑后。可怜可叹哟! 被蒙在鼓里的宋夫人这几天见他日日出门,还以为他去了沈家。昨儿推了一个小宴,过去探望沈清韫,才知道这混账东西压根就没有踏进过沈府。 臊得她都没脸继续呆在沈府,急匆匆回来寻府医问话,才得知这不省心的玩意,居然大喇喇带着人去了吕家探病。 闹得这样沸沸扬扬,身为沈家准女婿的宋祈安莫说去沈家登门拜访,甚至只字片语都没有。 真是气煞她了! “你可真给你阿父挣脸面!”宋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指着宋祈安,呵斥道:“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念了!竟让一个妾生女把你哄得失了晕头转向!” “阿母,吕家娘子虽是妾生,但性子恭顺,教养得体,与孩儿情投意合。”宋祈安不认同地摇摇头,“还望阿母莫要因她的出身而将她看轻了去。” “情投意合?”宋夫人怒其不争道:“你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儿郎怎能说出这种混账话!是还嫌自己不够丢我们宋家的颜面吗!你说说你!你这是将沈家女娘置于何地?!” “阿母,指腹为婚,本就不是我所愿。为了维护沈宋家颜面,我都愿意屈就,将沈妹妹娶进门,与吕娘子一道为平妻。”宋祈安不乐意了,很是委屈地道:“阿母为何这般偏颇于沈妹妹。明明我才是您的亲儿子。” “你!”宋夫人气得浑身哆嗦,“好,好啊!这些年你的翅膀长硬了是吧!那我也告诉你,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沈家联姻之事已定,入我宋家门为主母的人只能是沈清韫!” 这孩子真是魔怔了!娶个商户庶女,有何用处?!沈家三娘子多好!身份相当,又是家里最受宠的,日后他要走仕途,少不得沈郡守这一助力。 偏偏就杀出一个勾人的狐媚子,搅了她的打算!气煞她也! “阿母,孩儿只当沈清韫是妹妹……” “够了!”宋夫人厉声喝道:“你若想忤逆我,那就尽管去寻吕家的狐媚子,滚出这个家!宋家家主不是非你宋祈安不可!” “阿母!”宋祈安急了,“我真心喜欢吕家娘子!” “哼!”宋夫人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你既然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份,那我也无须再顾忌,你阿父生性风流,妾室众多,这后院多的是庶子供我挑选,我何愁寻不到一个听话的。” 宋夫人这番狠话可是把宋祈安吓到了。他连忙跪地,磕头如捣蒜:“阿母息怒!孩儿知道错了!孩儿听话,再也不敢了!” 他的额头被磕破了皮,鲜血流了下来。 宋夫人见此,这才稍稍舒缓了语气,“起来吧。” “是孩儿莽撞,还请阿母恕罪。”宋祈安赶紧低头认错,不敢再说其他。 “哼!”宋夫人冷哼一声,“若再让我听到你说那样荒唐的话,你就滚回书院清心苦读,莫要再下山给我们宋家丢脸!” “孩儿知错!阿母息怒。”宋祈安一想到困在山上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苦日子,不由地浑身打了个冷颤,忙不迭地认错。 一向得父母疼爱的宋祈安如何也想不到,阿母竟为了沈清韫这一个还未过门的外人,大动干戈,甚至动了过继庶子,弃了他这个嫡子的念头。 心里暗道:沈清韫果然好手段,为了阻止吕娘子嫁给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与吕娘子两情相悦 “愣着作甚!”宋夫人走出了门,却见他杵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即沉下来脸,冷声道。 宋祈安猛地回过神,赔笑地朝宋夫人走去。“阿母是要出门吗?” 宋夫人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宋祈安这回倒是学聪明了,抬脚跟着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 宋夫人与宋祈安坐在沈府厅堂。 “今儿清韫可好些了?”宋夫人关切地问道。 “劳您惦记,昨儿喝了安神汤,到底是能睡了个囫囵觉。”沈夫人叹了声,言语间的担忧无法掩饰。 “小姑娘家家,哪见过这情景,还需一段时间才能忘却,您放宽心。”宋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谁说不是呢。”沈夫人点点头,看向坐在宋夫人身边,以鼻观心的宋祈安,心底微微生出不满。 一直关注着她的宋夫人眉心一跳,干咳了声,强扯出笑意,“呀,瞧我这一个劲地说,都忘了身侧还坐着人了。”她回过头,狠瞪了他一眼,才继续道:“你呀,真是越大越呆。说要探望沈妹妹,怎坐在这儿不动弹?” “嗯?”宋祈安回神,视线就碰上宋夫人的警告神情,恍然道:“啊,对。只是,方才沈夫人说沈妹妹身体不适,我不便打扰,才作罢。” 沈夫人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嘴角的笑意依旧,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与沈夫人打交道了这么多年的宋夫人见状,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心里很是无奈,嘴角的笑都泛着苦涩。 这是恼了呢。 哎,也怪自己太着急了。 这蠢出生天的操蛋玩意,真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宋夫人暗中叹气不已,看向沈夫人时,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歉意,“清韫身子欠安,那我们便不去扰了她休养,这里是前些时候寻得的逍遥丸,有安神之效。等过两天,外出寻药的医师回来,让他过来给清韫调理一番。” “嗯。”沈夫人淡淡应了声,并未多做表示。 宋夫人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其他。略略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 临别时,宋夫人又特意叮嘱沈夫人,让她多注意身子,莫要忧思过度,才离去。 上了自家马车,宋夫人心情不快,一路上都没有再开口。 “最近你就别出门了,在家潜心读书。”回到自己院子门口,宋夫人冷着脸道。 “是,阿母。”宋祈安不敢造次,应了声,目送母亲走进屋里。 他站在原地,愣了会,正要离开。 “公子!”随身奴仆童丹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公子,不好了,吕家娘子要家中长辈安排婚配了!” “什么?!”宋祈安惊诧万分,赶紧追问道:“哪里得来的消息?” “明夏方才让人传来的话。”童丹顾不得喘气,急急地道:“城东张家桑公子,听闻吕姑娘长相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娘,寻官媒选了个好日子,上门提亲。” “荒唐!简直荒唐!”宋祈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我看上的人,吕家怎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随便定了去!” 他与吕娘子两情相悦,非卿不娶。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登门,吕家上下谁人不知晓?可现如今,竟允许一个不识相的狗东西上门提亲!他们怎么敢?! 宋祈安的脸色阴郁至极。 “公子息怒!”童丹被勒得有些呼吸不畅,连忙道:“吕娘子也是身不由己,那城东张家夫人与吕家主母有旧,必会应下这门亲事。她留下话与公子,说,说若公子先上门求亲,碍于宋家势大,吕家主母定会斟酌再三,不随便将她许配了出去。” “什么!”宋祈安气结,差点一巴掌把他拍飞。 童丹连连讨饶,“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人该死。可是,吕家主母是有名的顽固,吕娘子说,此事必会让公子为难,也让沈娘子受人非议,去与不去提亲,全凭公子决断,无论结果如何,吕娘子无悔。” 宋祈安今日刚因吕娘子的事儿,驳了阿母的面子,此刻阿母正在气头上,叫他如何开口! 脸色愈发阴沉的他狠狠一推,松开童丹,“我自有办法让城东张家提不成这个亲,你去回了明夏,说此事我会处理好。” 童丹如释重负,连忙行礼退下。 倒是个明白人 “主母,宋夫人送来的药丸。”素月捧着药盒上前,道。 “放着吧。”沈夫人撑着额,脸色不虞地轻摆了摆手。 对外称回乡探亲的方妈妈站在一旁垂手站立,朝素月微微轻摇了摇头。 “真是欺人太甚!”沈夫人看着方妈妈收集回来的消息,眼中的怒火越发旺盛,一拍桌子,骂道:“我家女娘千娇万宠,就是这天下儿郎死绝剩他一个,也轮不到他这般作贱!” 素月垂眸不语。 “夫人息怒,这些事,宋家暂未表态,咱们不宜出面。且宋家公子如今颇负盛名,咱们贸然出手,累及姑娘,反倒不美了。”方妈妈低声劝慰道。 沈夫人闻言,脸色稍缓,点点头,道:“对,你说的有理,此事得好好筹谋,不能留下把柄才是。”说完又想起什么,问:“吕家那边,可曾有什么说法?” 方妈妈摇摇头,道:“吕家家主和主母口径一致,是寻常拜访。不曾表示家中女娘与宋公子有联姻之意。今日还曾传出那城东张家夫人与吕家主母有旧,有意结为亲家。” “哦?”沈夫人挑眉,脸上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方妈妈看她神色见带着几分不解,便将这吕家主母的平素行事风格一五一十讲了。 “倒是个明白人。”沈夫人倒是不吝赞赏地道,“可惜娘家人眼瞎,给她配了个耽于美色的草包儿郎。” 方妈妈默然无语,这话可不是她一个奴婢可以置喙的。 “放任一个宠妾来教养吕家女娘,当真是兵不刃血。”沈夫人眉间浮现赏识的笑意。 她又想了想,问了城东张家的情况之后,随即恍然大悟,道:“此事看来是不必我出手了。” 吕家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只需等着看好戏便是。 哎,若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去结交一下这个吕家主母。 “诶,对了。你去打听打听,这吕家主母膝下有几个嫡出儿郎,年岁几何,可有适龄嫁娶的。姷姷的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沈夫人灵机一动,立马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方妈妈一愣,随即开口应下。 “素月,念念抄的书如何了?”沈夫人看着素月收拾那些消息时,随口问道。 “听白翠说,至少还需半月。”素月淡定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道。 “哎,姷姷这孩子,较起真来,谁也拿她没办法。”沈夫人虽心疼念念,但无可奈何。 此时的书房里的姷姷丝毫不知道,因为阿母的心血来潮,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提上了议程。 “阿姊,你看,这个字,少了一划。”姷姷指着竹简中的一个字,微拧着眉道:“重抄一遍。” “……”沈清韫眼看着抄了两时辰的字,就因为一个字少了一划,又要重新抄一次,此刻这想死的心都有了。 “姷姷,你可怜可怜阿姊吧,都好些日子了。阿姊我连外头的太阳都记不清什么模样了。”沈清韫可怜兮兮地看向姷姷。 姷姷眨巴了下眼睫,认真地考虑片刻后,道:“这样吧,阿姊休息片刻,我让人将书案抬到院子里,这样不耽误抄书。” “……”很好,沈清韫刚雀跃起来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阿姊不出去看太阳了吗?”姷姷故作不解地问道。 “不了。”沈清韫嘴角抽搐,假笑道:“突然就不想看了。” 开玩笑,现在这外头又热又晒,她放着冬暖夏凉的书房不用,跑去晒太阳,疯了吧! 她叹了口气,换了一卷空白竹简,认命地重新开始抄写。 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周回的身世 好在没过一会,白翠端着阿母亲自煮的甜汤过来,这才得以休息片刻。 沈清韫无精打采地搅动碗里的甜汤,胡思乱想间想起一事来,四妹妹与周太仆的外孙女王兰书,皆是周先生的关门弟子,想来对周太仆家中之事有所了解才是。 “姷姷,我记着王六娘子的阿母出身太仆府,可对?”沈清韫做出一副闲来无事,找话聊的模样,道。 “嗯。”沈清岚随意应了声。 “诶,我最近听说了关于周太仆家的嫡孙失踪大半年了,可有此事?” “略有耳闻。” “我也是最近才有耳闻,不过,周太仆也太低调了,嫡孙丢了,当即就该大肆搜寻才是。”沈清韫边说边摇头,表示不解。 “人各有命。”沈清岚想起当初王兰书日夜不睡,画小像的情景,还有周太仆府派仆从在街上随便晃悠的悠闲,敷衍了事的模样,到底没有忍住,叹息了声。 “怎么说?”沈清韫自是没有错过妹妹脸上的不忍,追问道。 “周太仆信奉鬼神占卜之说,周家嫡孙降生那日,天降大雨,雨势过大,坍塌了一处偏房,偏还引来天火,烧毁了大半个院子。周太仆大惊,寻来道士占卜,算出周家嫡孙出生的时辰不对,大有克父克母之兆。卦象还未说完,周家大儿媳妇便血崩而死。至此,周家的嫡孙就成了不祥。”沈清岚眼底透着怜惜,又是一叹。 “原是要将其溺毙,是兰书的阿母得知后,以己性命作保,将已故嫂嫂唯一血脉保全下来并送到最远的庄上养着。兰书的阿母心疼这个可怜的小侄子,待他到了读书的年纪,便让兰书亲自为他启蒙,教导课业。” “这半年来,兰书与我一道跟着周先生周游讲学,每到一处就拿着小像,找寻失踪的表弟。可惜……” 周回半垂着眼眸,悬在半空的笔抖了一下,墨水“啪嗒”溅到竹简上,模糊了好几个写好的字。 眸光恰好落下他污了一片竹片的沈清岚,思绪被拉了回来,“这片不能要,换了。” 周回搁下笔,默默将竹片放到一边,重新换上新的竹片,继续默写。 “阿姊,这个是什么?”姷姷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时,一个什么东西被碰掉了,她捡起来,问道。 “这是阿母让人送来的化瘀膏。”沈清韫抬眸看了眼,不以为意地道。 姷姷看着掌心的药膏瓶子,有些疑惑,“邱医师换药瓶了吗?” 府内的邱医师习惯用不同颜色的药瓶子来区分不同的药品。这些年,她所用化瘀膏的药瓶子一直都是酱红色的,而她手中这药瓶是褐色的。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她一向不太深究,随手就将药瓶搁下。起身朝自己的书案走去,此次与师父出游,功课落下不少,她得赶紧补上才是。 站在门外的白翠神情紧张,见二姑娘放下了药瓶,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若是被二姑娘发现这药来历,她简直难辞其咎。 这化瘀膏其实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玄甲雷霆军的副将,叫巴奇胜的人,递给她的。 化瘀膏的来处 那日,她正从邱医师那里领完化瘀膏,刚踏进书房,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捂住她的嘴。说明来意后,就将她手里的化瘀膏换成他的。 人屠魔王濮则将军与姑娘素不相识,为何要给姑娘药膏,而且叮嘱她不要告知姑娘。这又是何道理? 思前想后,为了姑娘的清誉,白翠还是决定将这东西悄悄处理掉。 她将药瓶藏在夫人送来的药箱里头,借口说自己被其他事耽搁了,现在去取。 不知内里的珠云,在药箱里翻找,错拿了她特意藏起来的化瘀膏,给姑娘涂抹。等她回来时,珠云一脸惊喜地告诉她,夫人送来的化瘀膏有奇效,姑娘用着说好。 她看着珠云手中的药瓶,忐忑纠结了好几天,见姑娘并无大碍,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她苦闷着心思,内心煎熬不断,难以摆脱内疚的负担。 犹豫再三后,她决定今晚一定要将化瘀膏的事如实禀报给姑娘才是。 “白翠姑娘,这是夫人遣我送来的菊花蜜水,说是日渐燥热,给两位姑娘润嗓子。”一个脸生的婢女提着食盒,朝站在廊下喂雀儿的白翠,笑眯眯地道。 “我听说这种菊花蜜水对嗓子很有益处。”一旁给雀儿换水的珠云见白翠没有说话,赶紧笑了笑,用帕子擦干净手后,接过蜜水,歪着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亲热地询问道:“这位姐姐长得好俊,是在夫人院里哪一处当差?待我得了空,好去寻姐姐玩啊。” “那感情好呀,我叫白术,刚进厨房当差。”白术也是个不怕生的,见珠云想与她亲近,自然是求之不得,说着就扯下腰间的小荷包,塞进珠云手中,笑着道:“这是我闲来晒的果干,妹妹吃着玩。” 珠云欢喜的接过,两人又说了会话,白术才离开。 白翠看着离开的白术,微微拧眉,院子里的奴婢仆妇,都是夫人仔细挑选的,平日里也不少人过来巴结她们,想让她们在姑娘面前开口,从而被拔到院子里当差,这样的人,白翠一向不喜,也不予理会。 “夫人说过,无功不受禄。”白翠不赞成地看向打开荷包,吃得津津有味的珠云。 正吃得欢的珠云一脸懵地看向她,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白翠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平日里让你多听多学,你非不听。” “阿姊倒是听了,不还跟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珠云噘着嘴,闷声辩驳道:“要我多学学,阿姊前天还不是去求着夫人免了你不去书房习字。” “你!”白翠噎了噎,瞪了她一眼,轻哼道:“好言难劝要死的鬼,随你便吧!” 两人拌了几句嘴,都有些不高兴。 “哟,这是怎么的了?”萧傲南提着三四个荷叶包裹的烧鸡,踏进了院子,瞧着拌嘴的两个婢女,笑着道。 “萧娘子。”白翠赶紧收起情绪,恭敬地行礼道。 “免了免了。”萧傲南不在意地摆摆手,问道:“念念呢?还在书房抄书呢?” “是呢。”白翠回应后,引着萧傲南朝书房走去。 而珠云行礼之后,就先行一步,去禀告姑娘了。 不若日后学成归来,以身相许吧 待萧傲南走到书房不远处,就看见站在廊下候着的沈清韫和沈清岚,以及沈清岚落后一步的面生小子。 “怎的都等在此处?”萧傲南晃了晃手里的烧鸡,乐呵呵地道:“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萧阿姊这是去猎场了?”沈清韫瞧着她这么欢喜的模样,猜个八九不离十。 “要不说念念最懂我呢。”萧傲南将烧鸡递给珠云,拍了拍手,“这是我新得的配方,烤出来焦香四溢,肉质细腻不柴,一绝。”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沈清韫听得都觉得食指大动了。 “阿姊,既然有客,今天便到这里。”沈清岚朝萧傲南微微颔首,转身就回了书房。 “嘿,这个书呆子。”萧傲南瞪了眼沈清岚的背影,又气又好笑,“我就不能来找你是吧?” 沈清韫看着周回暗幽幽的眼睛盯着珠云手中的烧鸡,轻笑了声,跟珠云吩咐道:“一只留给姷姷,一只给这个大馋小子。” “谁说我要给那个书呆子了?”萧傲南哼了声,略带不满地嘀咕道。 “是我要给,行了吧。”沈清韫看着傲娇娇的萧傲南,忍着笑意道。 “东西都给你了,你爱怎么分怎么分。”萧傲南嘟囔了声,偏过头,瞥见站在书房门边的周回,“咦”了一声,回过头,问道:“这小子瞧着面生,新来的书童?” “前阵子顺手捡回来的,如今是我的伴读。”沈清韫摇摇头,继续道:“姷姷见他是读书的好苗子,已去信告知周先生,待周先生回了锦城,会与他见一面,若是合心意,择日行拜师礼,正式成为周先生的学生。” “这小子遇到你,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萧傲南听完后,不禁感慨道。 那可是周先生,国之大才。那些个士族子弟,皇亲贵胄,哪一个不是削尖脑袋想进周先生门下,成为他的学生。 但周先生收学生,不看家世背景,不分男女,只看眼缘。 所以说嘛,要不是念念将他带回来,哪里有机会见到书呆子,又如何能得到与周先生见面的机会。 念念可真是他的贵人! “如此说来,确有几分道理。”沈清韫看着木然这一张小脸的周回,眼底闪过几分狡黠,微倾身,直视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道:“作为回报,这只烧鸡的两条腿,是不是该给我呢?” 闻言,周回抬起眸,空洞无神的双眼望着她,嘴巴嗫喏了几下,最终像是放弃挣扎似的,道了声:“好。” 这样死寂一般的眼神,她竟是从中看到了他纠结委屈。 沈清韫忍俊不禁,嘴角的弧度越发明媚动人。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点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笑道:“你这个样子,像个刚进门的新妇,被我这个不讲理的君姑刁难了似的。” “真是个傻小子。”萧傲南被他逗乐了,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我看啊,烧鸡就不必了。瞧你小模样不错,不若日后学成归来,以身相许吧。” 周回听了她的话,抬眸看向沈清韫,抿着唇瓣,眼底的纠结更甚了。 “阿姊,你可别吓唬他了。”沈清韫听着这离谱的话,嘴角微微抽搐,无奈地摇摇头,朝周回道:“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吧。” 周回疑惑地望向她,一脸懵懂。 还是珠云走过来,将烧鸡塞进他的手中,道:“晌午后,还有晚课,赶紧回去用膳,好好休息。” 周回看着手中的烧鸡,嘴角微微翘了一下,那些听不明白的话立即被抛之脑后,离开的脚步都带着几分急切。 “嘶……”萧傲南忽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沈清韫不解的看向她,问道。 萧傲南搓了搓脖颈,不在意的道:“没事,应该是今儿出门早,沾了一身晨露,有些着凉。活动活动出身汗就好了。” “那可不能大意。”沈清韫不赞同地蹙起眉,吩咐珠云去厨房端一碗姜茶来。 “那玩意太难喝了。”萧傲南实在是受不了那味道,苦着脸,道。 “再难喝,也比吃药汤的好。”沈清韫态度很坚决。 “……”萧傲南无力反驳。 隐匿在院中树冠中的桑八侧眸扫了眼自家嗖嗖冒冷气的主子,默默朝一旁挪了挪。 他就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主子这段时间一得空就过来盯着沈三娘子的院子。 还用信物下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这等冠冕堂皇的话,来掩盖他偷偷窥探未出阁的女娘的卑鄙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 哼!鄙视他! “你再瞪一眼,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踩着玩。”濮则就是死人,也被他这有如实质的鄙视控诉给气活了。 桑八被他突如其来的警告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夭寿哦,主子竟然要挖他这个忠心耿耿,刚正不阿,一心为暗卫事业兢兢业业的部下,目视千里的宝贵眼睛。 嘤嘤嘤……,世风日下,天理何在?! “闭嘴,吵死了!” 一个字未说的桑八,双手捂着心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主,主子,什么时候瞒着他,偷偷学了这窥人心事的邪恶术法? 先生说的那什么禽择木而栖,咸盐择什么主的!是大智慧! 要不,换个主子? 痴男怨女的一出好戏 夏至时节,湖面波光潋滟,倒映着岸边柳树婆娑和远处亭子楼阁的轮廓,微风轻拂,柳枝轻摇,小舟在水中摇曳,船夫划桨声微。 水榭中,白色纱幔随风飘动,凭栏而坐的少女,纤细的手腕搭石栏杆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眺望远处的湖面,神色淡然悠闲。 然而,这份宁静却被眼前的不速之客打破——吕芷卿。 她嘴唇一张一合,犹如嗡嗡作响的苍蝇,让人心生厌烦。 自顾自讲述了她与宋祈安两人,相知相识,郎情妾意的长篇大论后,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请沈姑娘成全。” 她立在沈清韫跟前,苍白脸色配上娇躯的轻颤,仿佛受尽了委屈的柔弱女娘。 “说完了?”沈清韫斜睨一眼惺惺作态的吕芷卿,语气不耐道:“白翠,送客。” “求,求沈三娘子垂怜,我和宋郎是真心相爱……”吕芷卿咬着唇,泪眼婆娑,似乎承受着无尽委屈,尽管身子摇摇欲坠,但仍坚持着挺直背脊,低声请求道。 沈清韫眉头微皱,正要开口,水榭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让开!”,接着便看见宋祈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沈清韫眉间轻拧,瞬间明白过来了,转头看向吕芷卿,只见她踉跄几步后,跌在地上,接着软弱无力地倒下,刚闯进来的宋祈安目睹了这一幕,他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及时将她托住。 “娇奴儿,娇奴儿!”宋祈安心头如火,急切地唤着她。 “安郎,你,你不该来的。”似乎缓过劲来的吕芷卿缓缓睁开眼,一见着他,眼眸瞬间盈满银光,晶莹泪珠夺眶而出,滴滴答答地落下,那般屈辱无助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揪起一团。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宋祈安紧紧搂着她,眼中满是心疼和愧疚,他轻轻捧起她的脸,低语道:“若你不愿就此作罢,我定陪你共度余生。” 身为宋祈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沈清韫静坐一旁,目睹他与其他女子亲密互动,互诉心肠。她的神情淡漠至极,甚至带有几分冷漠。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冷漠,宋祈安不经意转身,却在她的视线中感受到一抹冰寒,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怜惜地扶起吕芷卿,将她庇护于胸膛,严厉警告道:“沈清韫,你心气不顺尽可冲着我来,为何要如此作践她!” “呵,作贱她?我图什么?图她不择手段攀附权贵?还是图你蠢气熏天?”闻言,沈清韫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鄙夷道。 “如此粗鄙之言,你,你一个女娘……”他气得脸上微微扭曲,指着沈清韫,斥责道。 话音未落,沈清韫轻挑眉梢,含笑看着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泛着明显的嘲讽之色。一瞬间竟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宋祈安目光瞬间凝滞,脸上的愠怒逐渐消散,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昔日那顽劣的小娃娃,已然出落为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娘。 她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的心扎得支离破碎,而他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方才你说与她共度余生?”沈清韫瞥见他炙热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言辞如刃:“所以这桩基于奉父母之命的婚约,如今是要被你弃之如敝屣?”她的声音冷冽如冰,仿佛能洞穿人心。 宋祈安望着她恍若刀锋的眼神,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在颤栗,仿佛被蓦然触及。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瞬间改了主意,坚定地道:“我与你的婚约,本就是秉承父母之命,我无意违背。” “你莫不是忘了方才与吕娘子许下共度余生的诺言?”沈清韫凝视着他,字字句句都透着讥诮。 “此言差矣,共度余生,仅我与她之间的诺言,与我们之间的婚约并不冲突。”他轻挑起眉梢,不愧是自己,此前提出抬平妻的提议,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娇奴儿性子柔弱,温柔小意且又带着点寻常女娘家没有的妖娆,深得他意。 可若进了门,依着她的性子,怕是立不起规矩来。 沈清韫就不同了,她自小就被沈夫人当成当家主母培养,人情世故,持家中馈,自是不在话下,且她性子强硬刁蛮,届时进了门,府里上下惧她威名,宋家定是会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无后顾之忧。 劝你好自为之 吕芷卿指节无意识紧握手指,抬手压了一下鬓发,垂下眼睑,掩过眼中一抹怨恨。 沈清韫搭石栏杆上的指尖一顿,寡淡的目光一寸寸凉了下去,开口便是毫不遮掩的鄙夷:“真是可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委屈自己,与他人共侍一夫?” 一向受人追捧的宋祈安被人这般辱骂,气得脸红耳赤,指着沈清韫,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你这是善妒!” “沈姑娘!”吕芷卿见状,心中一喜,自己的机会来了,眸底微闪了闪,挺直腰,拦在宋祈安的身前,一脸不屈服地道:“你心中不忿,只管对我辱骂,不许你这么诋毁宋郎。” 面前的沈清韫嘴角弯成一个戏谑的弧度,静静看着她演戏。 吕芷卿细泪盈眶,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宋祈安见她挺身而出,毅然站在他身前,维护他的模样,心动不已,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立即下定了决心,吕芷卿当得起他宋家正妻之位。 宋祈安心中不再动摇,他决定要以行动证明对她的真挚情感。 “娇奴儿,我现在就回去着人上门提亲。”宋祈安上前牵起她的手,眼神坚定看着她,道。 “真,真的?”她一愣,难耐住心头的激动,随即不可置信地抬眼盯着他,像足了无辜的幼鹿,娇怜的很。 “我何曾骗过你。”宋祈安失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道。 “呀,你,讨厌,有人在呢。”吕芷卿的俏脸浮起红晕,娇嗔地轻瞪了他一眼。 宋祈安仿佛才察觉到沈清韫久未发声,他收敛笑意,正色地看向她道:“既然你我无意,强求缔结婚姻,亦不过是添一对怨侣。退亲之事,我自会与家中双亲商讨,择日登门议定。” 沈清韫丝毫不感到意外,不紧不慢地应了声,“随你。” “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被退婚的女娘,再次议亲怕是艰难,望你收敛脾气,好自为之。”宋祈安见她如此不在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又补充了一句。 闻言,沈清韫轻轻挑了下眉尾,眉眼间尽是春色不及的明艳,分明是笑着,却又有着冷淡的凉薄,“不劳你费心。” “好,好的很,那我倒看看被我宋家弃了的女娘,谁敢要!”宋祈安的面色铁青,将衣袖一甩,拉起吕芷卿拂袖离去。 沈清韫冷眼看着他们走远,直到背影消失无踪,这才捧起搁在凉透了的雨前龙井,抿了几口。 “姑娘,这……”方才守在水榭外的白翠听得真切,担忧地投来关切目光。 “白翠,客云来的糍糕不错,我们去买些回来。”沈清韫并不难过,起身朝外走去。 “可是,四娘子让姑娘在此候着,不许离开。”白翠怂怂地摇头,拒绝道。 开玩笑,自家主子都怕四娘子的威严,她做婢女的更是怕得胆战心惊。 “……”沈清韫撅了撅嘴,太高兴了,都忘了这事呢。 “姑娘,风景看够了吗?”白翠瞥见石桌上未曾打开的书箱,心真的慌,万一四姑娘回来看见一字未动,姑娘怕是又要遭殃。 “得得得,我写就是了。”沈清韫认命地起身,坐到石桌旁,一脸幽怨地道。 明夏的身份 此时,离水榭不远处的酒家二楼,眼力极佳的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一勾,缓缓地笑了一笑。 “这沈家娘子当真有趣,别人家贵女都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她抄几个字便这般苦大仇深的。”习武之人的眼力,自是极好,站在他身侧的巴奇胜笑了声,道。 濮则那微末的笑意瞬间消散了。 没有眼力见的巴奇胜还说着,“上回见她爬树的动作可利索了。远远瞧着跟个小猴儿似的,当真好玩。” 曹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手臂,道:“你闭嘴吧。闺阁女娘,岂能容你非议!” “我……”不服气的巴奇胜转头看到他警告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抱拳请罪,道:“属下失言,还请公子责罚!” “回营后,自行领受十军棍。”濮则目光未移,淡声道。 “是。”巴奇胜赶忙应了声。 这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 曹通看向巴奇胜,点头确认无误。 巴奇胜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将人领了进来。 “拜见濮公子。”绿盈屈膝,正要叩首,却被一只手托住了小臂,绿盈顺势站起。 “盈老板不必如此,习武之人,不拘于礼。”濮则并不是在意礼节的人,他说完后,便立即直奔主题,“可有什么发现?” 绿盈点头,自袖中抽出一个字条,“明夏求我备下一笔银两,前往此地,埋于院中桃树之下。” 曹通接过字条,转身呈递给濮则。 “速去查明这个小院,是何人购得,或是何人租住,暗中派一队人马盯梢,切莫惊动了目标。”濮则将纸条递给巴奇胜,严肃地吩咐道。 巴奇胜收好纸条后,拱手应了声“是”,随后转身离去。 绿盈又将与明夏此次见面的过程及交谈内容,详尽无遗地转述,不遗漏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濮则仔细听完,捕捉到一个细节,随即询问道:“明夏的身上佩戴香囊味道重?” 绿盈点点头,解释道:“明夏平日身上的香囊与熏香之物皆出自敝店,吕家娘子雅致,喜好淡雅清香。明夏身上亦是如此。” “若非出自喜好,那便是有意遮掩某种气味。”濮则若有所思地推测道。“如此说来……”绿盈微微皱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细节,接着说道:“我仔细回想一下,确实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不太明显的羊膻气息。”说完这句话后,绿盈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脑海里继续搜索着相关的记忆片段。 她回想片刻,明确地说道:“我确定她身上是有一股子羊膻气,虽有香囊遮掩,还是能隐约闻到。” “西街的吉安客栈!”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吉安客栈常有西北商人投宿短住,店中的羊汤子羊杂做法偏西北口味,羊汤子吃个鲜字,膻味重。如果有人在那里稍作停留,哪怕是短短片刻,也一样会沾染到一身膻气。” 濮则拧起眉,倘若此事若属实,明夏身份恐怕是不简单…… 这份人情我认了 厢房内,气氛凝重,倒是不如这边凉亭内的情况轻快。 原本还在埋头苦写的沈清韫再一次被打扰,不禁怀疑今日随姷姷出门的决定真是不明智。 “这是何意?”沈清韫扫了眼桌上的木盒,抬起眸看向又一个不请自来的吕芷妍。 “合作。”吕芷妍示意春桃将木盒打开,春桃上前掀开木盒的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张纸条。 沈清韫与吕芷妍见过几面,交情不深,也不知道她这番是何意。 不过,她知道一点就够了。 吕芷卿与家中姊妹并不和睦。 沈清韫抬手捻出一张纸条,展开扫了几眼,看完内容后,她的嘴角微翘:“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的玉佩在吕芷卿的手中。”吕芷妍提及此事,顿了顿,“我家阿父好玉石,吕家每个孩子出生,阿父都会为其亲自配上一块刻有名字的玉佩,不得遗失。” “上次她张罗答谢宴时,私自与宋家郎君幽会,我原本想要告知主母,但被明夏察觉并抢走了我的玉佩,让我闭嘴……”还未说完,沈清韫便抬手打断。 “你自小在吕夫人膝下教养,吕夫人治理后院的手段如何,你心中没有半分成算?” “自然是……”吕芷妍语气一顿,瞬间醍醐灌顶,“你,你是说主母她知情?!” “这就要问你了。”沈清韫自然是不了解这个吕家夫人,前些日子听自家阿母提过几回,她便记住了。 吕芷妍不蠢,关心则乱,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如今想通了关窍,狠狠松了口气。 “我……”吕芷妍拧起眉,一时间犯了难。之前的她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才出此下策,想与外人合作。如今危机解除了,若被主母发现自己偷藏三姊与外男联系的证据不上交,那她…… “迷途知返,为时不晚。”沈清韫看着杵在自己面前,脸色变换不定的吕四娘子,很是无语地道:“涉及自己身份的重要物件被抢了,定是方寸大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也正常,不是吗?” 听着沈清韫的话,她的眉间一松,喃喃低语,“对呀,事实如此,我何必慌呢?” “你的这份人情,我是欠下了。日后若有嘱托,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无有不应。”吕芷妍也不是狭隘之人,得益于她几句话点拨,自己不再钻牛角尖,主动承诺道。 虽然不知道日后有没有用得着她吕芷妍的地方,但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吕四娘子,此处风大,我便不久留了。”沈清韫将木盒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微微一笑,道。 吕芷妍顺势将木盒拿回,与她告辞。 上了牛车后,车轮慢慢滚动,一匹快马突然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疾风,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春桃赶紧探手抓住窗帘并挽起,吕芷妍侧头看去,视线不经意被岸边的华丽画舫吸引,待看清画舫上的人时,抱着木盒的手陡然收紧。 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中,一袭白衣飘飘,体态轻盈的女娘,款步走出,乌发如漆,肌肤透着病态的白,腰身细瘦,看向凭栏而立的郎君,含着水光的眼眸透着深情款款。 吕芷妍的眼眸微闪了闪,眸底划过一丝厌恶,嘴角抿直成一条线。 “怎么了?”春桃见她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赶紧回府。”吕芷妍探身扯下帘子不做解释,只吩咐道。 “驾!”车夫催促着老牛,加快步伐穿过街道。 途经下一个街口时,一身劲装,刻意压低帽檐的郎君牵着高头大马,在牛车经过时,目光刻意探寻车厢里的女娘面色表情。 牛车匆匆而过,确认无误后的郎君即刻翻身上马,悄悄尾随牛车,亲眼看着吕四娘子回府后,悄然离开。 听不懂不是你的错 半个时辰后,临湖的某酒楼二层厢房 “公子,已安全护送吕家四娘子回府,途中并无异样。”巴奇胜抱拳回禀道。 濮则点点头,放下刚刚递来手中的消息,埋在吕府的暗桩,确认吕芷妍已将看到的事情告知了吕家主母。 “下了鱼饵,端看藏在吕芷卿身后的鱼儿,上不上钩了。”濮则淡声道,目光落在窗外湖面某处。 这条鱼,他等得很久了。 站在一旁曹通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空无一人的水榭。 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不怪他多想。 沈家三娘子要借吕芷卿之手,摆脱宋祈安。公子要用吕芷卿揪出藏在她身后的西北势力,目的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 公子选在这个时机出手,相当于给沈家三娘子助了一臂之力。 曹通这个副将之职可不是白得的,稍稍露出一些蛛丝马迹,他便能闻弦知意。 公子要是那等子做好事不求回报的所谓好人,怕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如此一来,意图明了:无非是沈家三娘子身上有利可图,或者是公子看上了沈家三娘子。 不过他更倾向后者。 一番猜测之后,曹通得出结论:卧槽!惊天大瓜!!!一向不近女色的公子,开窍太晚,直接不当人了。 那沈家三娘子才及笄之年,公子当年但凡浪荡一些,都能整出像她一般大的孩儿了。 我嘞个大?????????? 简直是禽兽啊! “有事?”不知自己被下属编排了的濮则,察觉曹通的视线好几次落在自己身上,抬眸瞥过去,道。 曹通回神,拱手回禀道:“是否需要派人守在沈府外?” “不必,此事我另有安排。”濮则摇头,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在湖面。 “是。”曹通拱手要退下去。 “曹通,可曾听闻过掩耳盗铃?”濮则低头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并没有看他。 “……”曹通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没糊弄过去呢。 “你可别让本公子失望。”濮则嘴角上扬,语意不详。 巴奇胜听着公子这没头没尾的话,有些吃味地看向曹通。 公子又跟曹通打什么心照不宣的哑谜? 啥时候的事? 为什么我不知道? 曹通无视巴奇胜不断横过来的询问眼神,拱手道:“属下明白。” 出了包厢,巴奇胜立马缠住曹通,询问公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都听不懂! 曹通看着一脸茫然不解的巴奇胜,心底有些羡慕嫉妒,眼底闪过一丝恶趣味,故作宽慰 道:“唉,人各有所长,听不懂不是你的错,放宽心。” 说完,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迈开走了。 “欸?不是,他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巴奇胜被他这话唬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曹通是拐着弯说他蠢呢! “曹通!你完了!还跑?!给我站住!!”巴奇胜气得跳脚,朝走远的曹通狂奔过去。 曹通回头白了他一眼。 站住? 开玩笑!当他跟他一样傻咩!站着等他过来揍,当然是拔腿就跑的啊! 有其母必有其女 宋家宅院内 此时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紧张气氛。 宋家夫人抿直了嘴角,硬生生碾碎了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之色,语气冷冽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请阿母成全。”宋祈安俯身拱手,神色坚定道。 宋家夫人额角青筋凸起,一字一顿道:“你这是要忤逆我吗?” “请……”宋祈安微低头,话未说完。 “闭嘴!”宋夫人忍无可忍,“腾”一下站起来,抬手给他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猝不及防的宋祈安脸侧瞬间浮现一道赤红的手指印。 他一脸错愕地看向满脸失望与愤怒的阿母。 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远不比上此刻阿母盯着他时,眸中的失望透顶来得刺痛。 他低下头,眼角渐渐泛红,衣袖下双拳紧握,指节变白,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他知道阿母是为了他好,但这是他的婚姻,他不想妥协,也不想让娇奴儿失望。 于是他抬起头,眼神带着执拗,再一次向她解释道:“阿母,沈清韫与我无意结亲,勉强成婚只会让世上多一对怨偶。” “婚姻大事,何时轮得到你来自作主张!”宋家夫人厉声呵斥道。 而后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再开口道:“婚姻大事,容不得你儿戏。” “那吕家无官无爵,商贾之流出身。吕家三娘子还是个小娘教养的,简直难登大雅之堂,别说做宋家妇,就是从小门抬进来做妾,她吕娘子都没资格……” “阿母!”宋祈安猛地抬头,听着阿母对心上人的数落厌弃,心中那些对阿母的愧疚瞬间消散,继而生出了嫌隙。 他咬着牙表明自己的态度,道:“除了出身,吕家三娘子的才情样貌,谈吐教养不比沈清韫差!她待儿子如珍宝,儿子亦将她视为眼珠子般爱护。儿子非卿不娶!” “好一个非卿不娶!”宋夫人只觉脑袋嗡嗡,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愤怒,指着他道:“宋祈安,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妾生女,将我们宋家,不,宋氏一族的颜面丢在地上踩!!” “阿母,我只是想娶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何错之有?”宋祈安只觉得阿母这托词实在太可笑,积攒在心里的怨怼越发深了。 “别再说了!”宋家夫人被他气得眼角抽搐,咬牙切齿地呵斥道。 “阿母!就当儿子求您了,这次就允了儿子吧,让儿子娶吕芷卿为妻!儿子保证以后都听您的!”宋祈安说着跪在地上,一脸坚决的请求道。 宋家夫人见他跪在地上,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自启蒙开始,她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让资质平平的他有了现如今名气,原先觉着值得宽慰的是他听话乖顺,只要跟着她的规划走,以后定是平步青云。 没曾想出了这么一个变故! 这个妾生女,叫什么来着?吕芷卿是吧。真是好手段!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是心思浮躁,摇摆不定的优柔寡断之人。 能哄着他到她跟前闹退婚,向她下跪! 可见有几分本事。 有其母必有其女。 听闻吕芷卿的生母出身贱籍,却深受家主青睐,独宠多年,在后宅几乎与吕家主母平起平坐,如此看来,倒是可信。 都是在后宅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什么手段招式没见过,就吕芷卿这等面上纯良小白花,实则里子一肚子算计的搅家精。 她是绝对不会让这败坏家风的人嫁进来祸害他们宋家! 百利而无一害的康庄大道 她凝视着那个正跪在地上、被吕芷卿视作攀爬权势阶梯的儿子。 此时,儿子那副痴情于她的愚蠢模样,宛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刃,无情地刺穿了她的心窝。 刹那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自足底涌起,迅猛而又凌厉地沿着脊梁骨向上蔓延,直至头顶,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冻结成冰雕一般。 这股凉意不仅仅来自身体表面的寒冷,更是源自内心深处无法言喻的绝望和悲凉。 她呕心沥血为他铺设的道路,他却毫不珍惜,为一个攀附富贵的贱婢,竟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青云之路。 此刻,她的心如同被利刃刺穿,痛不欲生。 “来人!”宋家夫人绷着脸,语气凌厉又强势,吩咐道:“将公子带回院子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半步,违者杖毙!” 宋家夫人声音落下,家丁立刻上前,准备将宋祈安带离。 “放肆!拿开你们的脏手!放开我!放开我!”宋祈安被两个魁梧家仆夹在中间,牢牢抓住,半点挣脱不开,气急了的他憋红着脸怒斥道。 家仆们不为所动。 这下他彻底慌了,急忙喊道:“阿母!我不要,让他们放开我,阿母!阿母!” 宋家夫人凝视着他那不成器的样子,心中的恼怒愈发强烈,“孽障!真是个孽障!”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如此反复多次。那股强烈的怒意渐渐被压制下去,就像汹涌澎湃的海浪逐渐退去一般。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眸。 宋家夫人面色凝重,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而又无奈的叹息。 “唉……”她实在难以想象,宋祈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竟然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然而,这场风波所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要说其中受到牵连最为严重的,恐怕非沈家娘子。 想到此处,宋家夫人不禁感到一阵愧疚和自责。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情,也许现在这种局面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原本想着寻一个恰到好时机,再来提及昔日同沈家所定下的那桩所谓的娃娃亲之事。 然而此时,趁着安儿这般胡闹之势,早些做出决断,倒也未尝不可。 至于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女,先不着急出手,暂且由着她蹦跶几天。 前些日子,夫君提起永安王对安儿赞誉有加,怕是有其深意。让她寻个机会靠近永安王妃,探探口风。 事关重大,她立马就托了关系,几天后,一同参加了永安王妃的赏花宴,探听永安王妃的意思,永安王妃说话滴水不漏,只透出一句:一切以家主为主。 现如今永安王对自家夫君青眼有加,说不得还能往上走一走。 永安王府的七娘子身体羸弱,及笄后一直未寻得如意郎君。 若安儿与七娘子成婚,相当于背靠一棵参天大树。 对安儿,对宋氏一族,都是一条百利而无一害的康庄大道。 且当年口头之约的娃娃亲,迟迟未落实宋沈两家定亲之事,就是她留了个心眼,恐将来情况有变,宋家也不会落下口舌。 说实在的,她与沈夫人自闺中便认识,沈清韫也是她自小看着长起来的,着实也不忍沈清韫受委屈。 可她的想法又怎么能立于家族之上呢? 她是宋家主母,需维护宋家,一切以宋家的利益为先,所以也只能委屈沈清韫了。 “备份厚礼,随我去沈家。”宋家夫人转身,朝自己的贴身婢女吩咐道。 “是。”候在门外的红缨应道。 我要另择夫婿 “岂有此理!那宋家竖子简直欺人太甚!看我不抽死他!”沈承嗣拍案而起,抄起马鞭就要出门去找那不长眼的混账小子理论。 “你这是做甚?”与夫君碰个正着的南琼华,见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微微蹙眉,问道。 “夫人,那宋家小子简直欺人太甚!我……”沈承嗣愤慨地甩了甩马鞭,要去给宝贝女儿讨个公道。 “多大年纪了,还如此莽撞。”南琼华轻瞥他一眼,轻巧地夺过他手里的马鞭。 “夫人,你这……”沈承嗣愣住,不解平日里最见不得念念受一点点委屈的夫人,怎会这么平静。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宋家公子风流意气,吕家娘子也是锦城排的上名号的才女,结为秦晋之好岂不美哉?”南琼华看着他,不紧不慢地笑道。 “???”宋承嗣脑子空白了一瞬,满脑门问号。 “怎么了?你还真将宋家当作女婿了?嗐,昔日稚子无知,所谓娃娃亲,不过是闲暇时玩笑之语。”南琼华好笑地打趣道。 沈承嗣先是惊诧不已,而后才慢慢回过味来,“夫人的意思是……” “念念自幼就被惯坏了,受不了一点委屈。今日他为了一个女娘,不顾及念念名声,他日,念念进门,那日子怕是泡在苦水里。”南琼华叹了声,继续道:“我呀,只盼着念念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如此也好,就宋家那小子,虚名过誉,还到处沾花惹草,确实当不得良人。”沈承嗣越想越觉得宋祈安配不上自家女儿。 见夫君亦没有反对,南琼华也算是有了底。只是念念如今不小了,当初指腹为婚的事情随着宋祈安文采斐然的名声一起宣扬了出去,若要重新议亲,怕是不容易。 只是,她实在是看不得念念受委屈。 半个时辰前—— “阿母,客云来的糍糕。”沈清韫提着食盒走进屋内,一脸献宝的模样道。 “哟,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阿母。”南琼华捻起一块,吃了几口,打趣道。 “阿母说这话,我可不认。”沈清韫皱了皱鼻子,一副伤了心的模样,道。 南琼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就贫吧。” “这个是新出的,莲花糕。这花型做的精巧的很。”沈清韫拿起莲花糕,搁在阿母手里,介绍道。 南琼华仔细看了看,还别说,是挺别致的。不过,无事献殷勤,定是又有事情有求于她。 “说吧,又闯什么祸了?”南琼华放下糕点,美眸轻抬,扫了她一眼,道 “我哪有!我这不是许久没来请安了,得了空,过来看看阿母。”沈清韫立即微提音量,反驳道。 “哦,瞧着事儿不小呢。”见她如此反应,南琼华更笃定了。 “……”不愧是阿母。 “说吧。”南琼华失笑地看向她。 “阿母,宋祈安不日便会过来退亲。”沈清韫深吸口气,抬头看向自家阿母,道。 “怎么回事?”听到这话,南琼华眉头皱了一皱,随即问道。 沈清韫微愣,她以为阿母会生气的。毕竟这门亲事,是沈宋两家都十分满意的。 “他喜欢吕家女娘,至死不渝。”沈清韫垂眸,沉默了一会,道。 “……”南琼华没说话,只是微眯起眼,打量着她有些不自然的脸。 “他既心有所属,我何必强求惹人嫌。且就他这样三心两意的,我看不上。”沈清韫咬咬牙,道:“我要另择夫婿。” 南琼华这次是真的诧异了,宋祈安虽说不上顶好的,但胜在两家来往密切,与念念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知根知底,不怕念念日后在夫家受欺负。 奈何这宋家公子见异思迁,瞧着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她家念念自小千娇万宠的,断没有放低身段委曲求全的道理。 原想着若是念念还钟情于他,两家说亲事,便向宋家施压,处理干净那些乱七八糟的。 如今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沈夫人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便寻个你喜欢的。” 沈清韫猛地抬眸,望向自家阿母,眼中尽是震撼。 她以为,阿母会阻止她的。 娃娃亲不过是酒醉戏言 她以为,阿母会骂她,将她禁锢在屋里。 可阿母的话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琼华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既然他配不上你,那就寻个更好的。” 沈清韫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眼眶瞬间泛酸,她强忍着要哭的冲动,重重地点点头。 “傻孩子。”南琼华怜爱地叹息了声,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阿父那边……”沈清韫抬起湿漉漉的双眸看向阿母。 “我自会去说。”南琼华有些受不住她这可怜兮兮的眼神,开口应下了。 “谢谢阿母,阿母最好了!”沈清韫笑弯了眉眼,抱住阿母的胳膊,撒娇道。 “你呀……”南琼华戳了戳她额头,有些无奈地笑了。 就宋祈安那样的,身份确实是低了些。若不是当初念念喜欢,她又怎么会轻易应下这口头婚约。 如此也好,正好趁此机会给念念寻个好的。 …… “主母,宋夫人来访。”徐青抱拳禀告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南琼华起身,走了出去,沈承嗣跟在其后。 “琼华……”见沈夫人进门,宋夫人起身迎来,亲昵地唤她的闺名。 “宋夫人。”南琼华微笑着行礼,客气又疏离。 “琼华……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儿鲁莽,对不住韫儿。”宋夫人见她刻意疏离的举动,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更是瞬间变得黯淡无光起来,双眸之中亦渐渐流露出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之意。 南琼华冷眼瞧着她演戏,并不接话。 “琼华,我知你向来大度,有容人之雅量。可此事确是我儿鲁莽,有损沈家颜面,在此,我替他向你赔不是。”宋夫人眼圈泛红,微微哽咽地说完,站了起来,朝南琼华作揖叩首。 南琼华端坐着,丝毫没有要侧身避开的意思,假意做样子的意思都没有,擎等着她赔礼道歉。 要不说宋夫人能屈能伸,这行的礼是规范又标准,不含一点敷衍。 宋夫人站直身,见南琼华脸色依旧冷淡,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今天来……一是为了代安儿给你们赔不是,二是,想征询一下当年的口头之约,如今还作数吗?” 南琼华没接话茬,只是淡淡地笑了下,道:“我还未恭喜你呢。令郎与吕家女娘才子佳人,羡煞旁人。” 宋夫人神情尴尬了一下,连忙道:“这都是误……” “口头之约不过是当年你我酒醉胡言,做不得数。”南琼华淡淡地打断她,语气坚定,毫无商量的余地。 宋夫人眼底划过一抹精光,脸上却是悲戚之色,颇为遗憾地说道:“这,唉……是安儿没福气。” 二人自闺中相识,自然是知道南琼华说一不二的性子。 她斟酌片刻,笑着开口道:“本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兄妹之谊,以讹传讹,竟谣传成了指腹为婚。这着实是委屈了韫儿。我回去可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那就有劳宋夫人费心了。”南琼华面色从容地点点头,道。 没曾想南琼华这么容易就松了口,宋夫人虽不明白为何,但相识多年,自认为是摸清了她的脾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她既然说出了口,那便是一诺千金。 目的已达成的宋夫人也不再这里讨人嫌,略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告辞离去。 沈家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宋夫人离开后,沈承嗣从屏风隔断处走出。 “看来宋家是另攀高枝了。”沈承嗣冷哼一声,转身坐下,道。 南琼华闻言,望向他,凝眉道:“沈夫人最近确实与锦城那些权贵夫人走动频繁。” 沈承嗣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颇为失望地摇摇头,“若猜的不错,过不久,宋家公子就会成为永安王的乘龙快婿。” 听他这么说,南琼华略略一想,明白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乘龙快婿?呵,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南琼华冷笑了声。 “夫人慎言,”沈承嗣心下一紧,握住她的手,低声提醒道。 南琼华咬住下唇,垂下眼眸闪过一丝懊恼,没再说话。 “如此也好。”沈承嗣只觉得庆幸,如今永安王的亲侄,是当今官家第一个及冠的皇子。永安王这段时间各种结交各部门官员,就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何种意思。 若此时沈家与宋家真的结了亲,那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使沈家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宋家的站队便与沈家相关,届时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的局势不明,圣上尚未表态,在此等情形之下,宋家却迫不及待地选了阵营站队,如此轻率之举着实过于冒进! 这般行事,无疑将宋氏一族置于险地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受反噬之力,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毕竟,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任何一步棋都需深思熟虑、谨慎落子,方能保得周全无虞! 值得庆幸的是,念念恰好外出,宋祈安寻到她,闹了这么一通,弄得人尽皆知! 逼得宋家夫人只能亲自登门拜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这一局面,恰恰完美地化解了那个令他头疼不已的棘手难题。 仿佛一切都是上天特意安排好的一般,时机恰到好处,让原本看似无解的困境瞬间迎刃而解。 夫妻相伴多年,无需他言语,一个细微表情,南琼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念念是个有福的。”南琼华抬手为他添茶,轻笑了声。 “谁说不是呢。”沈承嗣端起茶,舒展的眉间无一不昭示着他的松快。 …… 两人不知今日的谈话,不过两刻钟,已经被详尽记录,此刻正在濮则的手中。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濮则敏锐的捕捉到了这里面的异样之处。 要知道永安王的乘龙快婿与宋家女婿,不说天差地别,也是差距甚大的。 再是拳拳爱女之心,恐也无法违心说出永安王女婿是芝麻,他沈家是西瓜的狂妄之言。 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而且这其中的关键就在沈清韫身上。 锦城的人皆知宋郡守爱女如命,宋家兄弟无不对家中妹妹多有爱护。兄友弟恭,姊妹和美。 但这些日子纵观下来,宋家最受宠的便是沈清韫无疑。 沈清岚作为家中最为年幼的孩子,其才华可谓是令人瞩目。她不仅才情出众、满腹经纶,熟读各种经典书籍,更是有幸成为了德高望重的周先生的得意门生。 照理说,以她如此卓越的资质和成就,理应成为整个沈家最为宠溺之人。 然而,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尽管沈清岚自身对于学业要求极其严格,但她对待阿姊沈清韫时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宽容与包容。 按照常理推断,像沈清岚这般优秀且自律的人应该会对他人也有着同样高标准的期待。但恰恰相反,她似乎将所有的严厉都留给了自己,而把无尽的宽宥给予了沈清韫。 这很不寻常。 “桑玖,去查沈清韫,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相关消息。”濮则有节奏地敲了书案几下,吩咐道。 “得令。”桑玖拱手领命,转身迅速消失。 “这沈家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濮则不曾想过,一个小小的郡守府,里头却藏着这么多为人不知的秘密。 越发扑朔迷离了 桑玖手底下经营的秦楼楚馆,搜罗的消息不敢自诩遍知天下,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应有尽有。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守府的女娘,不出两天,所有相关资料就已经放在濮则的书案上。 “就这?”濮则翻了翻轻飘飘的两页纸,皱起眉。 “沈三娘子三岁以来的所有资料已查清。”桑玖拱手回道。 濮则抬眼扫了他一眼,道:“三岁?” 桑玖闻言垂下眼睑,如实禀告道:“是,沈三娘子出生那年,正是皇城宫变之际,沈郡守与其夫人奉命驻守边境,半月后受召班师回锦城。” “途径古西郡时,沈郡守对外称其夫人因连日赶路奔波导致早产,因圣意不可违,独留母女二人在庄子调养身体,后又因早产的女婴,即沈家三娘子,身体羸弱,沈夫人又产后卧床不起,沈郡守的妾室吕氏连夜奔波,赶到庄子照顾沈夫人母女,母女调养足足三年,直到身体好转后,才被接回了郡守府。” “在沈郡守接三人回郡守府后,之前住的庄子起了一场火,三娘子曾住的院子烧毁,奴仆们被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是以,沈家三娘子在三岁以前的事情,暂时还没有收集到有效信息。” 濮则立马嗅到其中蹊跷,开口问道:“沈夫人与沈三娘子身体原因,无法外出能理解。吕氏在庄上居住的三年里,也从未出过门?” “的确如此。”桑玖躬身回答。 “近日沈家可有何异动?”濮则又问。 “并无异样,这两三天,沈三娘子与沈夫人出门访客,都是夫人们的寻常走动熟络。” “继续查,我要知道她三岁以前的动向。”濮则的直觉告诉他,沈清韫那被刻意抹去的那三年行踪至关重要。 “得令。”桑玖抱拳应下。 濮则挥手让桑玖退下后,看着书案上薄薄的纸张,陷入沉思。 这个沈三娘子的身份越发扑朔迷离了。 濮则将两页纸的资料看完后,扔进火盆里,任由它化为灰烬。 他起身往外走去,脚步顿了下,又折返回来,拿起书案上的密信,放入书柜中最显眼的位置,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不过一会,书房的门被悄悄推开,来人谨慎的躲在门后,窥探着屋外,觉得并无异常后,才蹑手蹑脚地跑到书案边上,翻翻找找一番,才终于找到书柜中的密信。 那人迅速打开密信,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片刻后,将手里的信件放回原处,如来时一般,鬼鬼祟祟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略带余温的炭盆,焦黑的纸屑被微风带起,轻轻晃动。 隐匿在房梁顶上目睹一切的桑八,十分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心底鄙夷道:就这样的货色也敢潜入将军府当细作?闹着玩呢?! 他们这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还是太不把将军府当回事呢? 那么大的一个将军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偏偏就被你们的人闯进来了,还轻而易举地盗取了密信内容。 你们是真一点不动脑子,权当做天上掉馅饼,一茬又一茬往里跳,拦都拦不住。 “哎……”桑八长叹一口气,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砍刀,最近砍太多脑袋,刀刃都有些卷了,上次当值时,桑玖借了他的磨刀石,尚未归还,导致他的刀一直没有磨呢。 带有小情绪的桑八,向潜伏于暗处的下属比划了一个交接的手势,心情郁闷地自屋顶轻盈跃下,急速追随着那位间谍的踪迹。 他静静地站在阴影之中,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人。当看到对方成功将情报传递出去后,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冷峻,仿佛能够穿透黑暗。 他的手慢慢地移向腰间的刀柄,手指轻轻地握住刀柄,微微用力一推,刀刃如同被唤醒的猛兽一般,悄然无息地从鞘中滑出。 他的身影宛如鬼魅,轻盈而迅速地朝着目标靠近,没有一丝声响,如行云流水般,没有丝毫拖沓或犹豫。 对方毫无察觉,突然他加速冲向前方。手中的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闪烁着寒光。 刹那间,刀光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只听得“嗖”的一声轻响,那人的脖颈处顿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凉意袭来。 当他意识到危险时,已经太晚了。他惊恐地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惊愕之色。 那颗原本属于他身体一部分的头颅,此刻正脱离了身躯,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鲜血四溅开来,染红了周围的土地。那颗带着惊诧表情的头颅滚落到一旁,似乎还在诉说着主人最后的不甘和疑惑。 桑八看着地上头颅,脖颈处有些像起了毛边似的,一点不利落的切口,眼角抽了抽,心里别扭极了,闷在胸口的怨气更大了。 “桑玖!我他妈再借磨刀石给你,我就是狗!”桑八咬牙切齿地臭骂道。 重新相看人家 而另一边,刚和阿母回到家中的沈清韫,悠闲地喝着茶水闲聊。 “嗯?”沈清韫似有所感地朝抬头望了眼。 “怎么了?”南琼华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解道。 “没事。”沈清韫摇摇头,许是她听错了吧,好端端的,谁会跑到屋顶上去。 南琼华看她没什么异样,也跟着收回了视线,重新将话题引到冰人送来的相看名单中来。 “这几家都是与你阿父共事多年的同僚,家境虽说是比不上家里,但家风清正,儿郎身边都没有那些烂糟事儿。” 南琼华想清楚了,还是得寻能拿捏得住的人家,门第低些无妨,这样,念念嫁过去才不会吃亏。不管如何她都希望为念念考虑周全些,再周全些,唯恐会让李兄唯一的血脉受到半点委屈。 沈清韫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经过宋家的教训,她对于成婚没多少兴致,嫁到哪户人家,嫁给谁也没差,只要她过得舒坦,就足够了。 这几个人,其中一个她曾见过,是与阿父一同参宴会时,打过照面。 印象不深,感觉挺安静的。 南琼华又把其他几家人简略地介绍了遍,然后才问沈清韫有什么看法。 “翁伯伯家的郎君,我见过,叫,叫什么来着?长得挺斯文的,家中有妻妾吗?”沈清韫拿起方才阿母介绍的其中一家,问道。 “这家是你翁广伯伯的小儿子,叫翁白飞。冰人递来的帖子,都是适龄的相看对象,哪来妻妾?”南琼华嗔了她一眼,看清她手中的帖子时,微微拧起眉。 这翁白飞倒是见过几回,白白净净的,像个玉面书生。 只是,外头都传翁白飞成日与花街柳巷的兔儿爷厮混在一处。 一个大好儿郎,生的唇红齿白就算了,偏还喜欢簪花描红,瞧着倒像个女扮男装的俏女娘。 这若是与念念走在一处,还以为是谁家姊妹呢! 南琼华被自己的脑补给吓了一激灵,赶忙晃了晃脑袋。这怎么能行,不行,不行。这郎婿是万万不能要! “念念,你瞧这家如何?”南琼华拿着另一个帖子,故意忽略道。 这家的郎君,听夫君说过,看着就很沉稳,虽说不及那翁白飞白净俊俏,却也是一表人才。 “挺不错的,郎君年纪不大,却很有本事,读了几年书,便已被举荐为官,前途不可限量。”沈清韫放下手中的帖子,细细看了上面的介绍,中肯地评价道。 “念念可属意?”南琼华听见她的夸赞,语气不排斥,继而试探地问道。 “全凭阿母做主。”沈清韫微微笑了笑,道。 她的语气很平和,南琼华听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估摸着是不排斥。 “这家的郎君的确是个人物。念念要是看得上他……” 南琼华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瞥见册子上提及的年龄,蹙起了眉,这家儿郎竟二十有二了,一般世家子弟,十五六岁就开始相看,十七八岁成婚,甚少出现二十余岁还未成婚的,除非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想到这的她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大年纪了,就是没有什么隐疾,也怕这人又是个沽名钓誉的草包之流。 沈清韫看出了阿母的犹豫,明白她的担忧。 她跟着笑了笑,道:“阿母若是担忧,不若让阿父寻个机会,将他带回来见上一见再决定也不迟。” 南琼华想了想,点头道:“言之有理。” 心里盘算着寻个什么由头才妥当。 沈清韫知晓阿母已经在盘算见这家郎君的事情了,起身朝阿母福了福礼,“阿母,我先回房歇息了。” 南琼华笑着说了句:“好。” 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沈清韫出了屋,回到自己的小院,并没有进屋,而是在廊下的躺椅上半躺着,发呆了好一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虽说她决意按部就班走完这一生,无所谓夫君是谁,但心底还是会不由彷徨害怕。 前世错付于人的悲惨命运太深刻了,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深深地刺痛着她。 如今再次面对嫁娶之事时,那些曾经遭受过的伤害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 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仿佛一旦踏入婚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每一次想到要与他人共度余生,那种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就会如影随形,令她不寒而栗。 对于嫁娶之事,她下意识抗拒,她害怕了。 原以为远离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看来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沈清韫垂眸,抿嘴浅笑着。 白日风急忽起,树叶沙沙作响,夏日盎然,身影纤薄的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侧衣袂翻动,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为软绸随风扬起,飘摇而去。 她身旁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隐身其中的一双眼睛,视线隐晦落在她身上,目光幽冷,一瞬不瞬地盯着躺椅上那抹娇弱身影。 同样蛰伏在梧桐树上的桑玖,瞥见主子眉宇间透着一丝烦躁,神色越发冷峻。顿觉不妙,视线默默移开,落在别处,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心里默默嘀咕:主子这脾气真是捉摸不定,好端端这又是咋了? 桑玖偷摸撇了撇嘴,视线重新落在躺椅上的沈家娘子身上。 也是怪道,人们常说女子天生柔弱如水,然而这位沈家的三娘子却是个例外。她瞧着娇气,脾性却出人意外的坚毅果断。 想当年,那桩指腹为婚之事曾让多少女娘艳羡不已。 如今得知自己的未婚夫心有所属,她没有苦苦挽留,果断地选择了放手成全,重新相看人家。这种决断力怕是许多男子都没有的。 这样无惧又无畏的女娘,实属世间少有。 难怪主子会死盯着她,觉得她……咦?不对,主子这副模样,瞧着怎么像是吃味了?! 莫不是……瞧上沈三娘子了?! “桑玖。”忽然,主子的声音响起,桑玖浑身一震,僵硬的身躯立马紧绷了起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硬生生控制住想要捂住心脏的动作,难,难道桑八说的是真的?!主子学会了读心术!?? 桑玖赶紧低应了声,身体紧贴着梧桐树,绷着脸等待着主子的吩咐,心里却哀嚎着:要死了要死了,窥见主子的龌龊心思,会不会被灭口?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主子的眼神真是太阴森了,吓得他都快要腿软了...... “你今晚要值守于此。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主子的声音又幽幽飘来,桑玖紧张得心跳漏掉一拍。 桑玖嘴角抽了抽,微声点头称是。 真是汗流浃背了,我的个老天奶!主子哟,我真服了!值守就值守,但您能别这么说话喘大气吗?!吓死个人了! 沈清韫的身世 翌日清晨,阳光穿透窗棂洒满室内,暖洋洋的。 南琼华见今儿天好,支开身边伺候的女婢,只留素月在屋里伺候。南琼华从箱笼中找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将里面的物件一一取出。 “这是念念幼时用的包衣,小肚兜,帽儿……”南琼华拿起一件粉白色的小肚兜,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怀念,“素月,你瞧这手艺多好,针脚细密,上头的小碎花,绣的多好。” “夫人……”一向沉稳的素月最见不得这些旧物,还未言语,眼角便泛起泪花,声音带着颤。 “这么多年了,我这女红还这么差劲,实在是愧对珈蓝那些日子里的倾囊相授。”南琼华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估摸着珈蓝那懒丫头,应该也早已将我教的那套拳法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到这儿,南琼华的眼眶有些微红。 素月见状,连忙擦拭眼泪,安慰道:“夫人不必伤感,如今三娘子平安长大,故人在天之灵,亦是感激欣慰的。” “但愿吧。”南琼华抬头看向窗外,神情恍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如若珈蓝还在,念念会比现在更好吧。毕竟珈蓝是那样优秀的人,教养孩子方面定然比她细心周到。 都说沈清韫自小备受宠爱,两个哥哥更是对她千依百顺,简直是娇宠太过。 但,她却觉得还不够,为此常怀亏欠。 其实……沈清韫并不是她所出。 念念生父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已故盛澜王李景承。 当年李景承化名李京,混迹市井,机缘巧合下与沈承嗣交好,又因志趣相投,结为异姓兄弟。 后又一起从军,征战打仗,出生入死,互相扶持。 某天他突然不告而别,再见面他已是圣上最宠爱的九皇子。 虽李景承无意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但生在皇家,怎能独善其身。 帝王之争,九死一生。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同胞弟弟李景渝设计陷害,构陷他偷制龙袍朝服,皇帝盛怒,当即治他大不敬之罪,下令将他禁锢于盛澜王府,不得出。 不过半年,皇帝驾崩,传位于他的亲弟弟。 自知必死无疑的李景承修书一封,将即将出生的孩儿托付与昔日好友沈承嗣。并再三叮嘱,不要告知其真实身份,不要复仇,亦不要再卷入皇家,他未能实现的平凡生活,就让他的孩儿代他实现。 最是无情帝王家,李景渝怎会允许哥哥的血脉延续,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李景渝登基当日,李景承暴病身亡,追封为盛澜王。 怀有身孕盛澜王妃被令驻守皇陵,终身不得回锦城,可惜了王妃体弱,半路突发疾病,一尸两命,香消玉殒。 事实上,盛澜王妃也就是珈蓝,不愿累及好友南琼华,所以并没有接受她提议假死脱身的计策。 且李景渝看似豁达,实则敏感多疑,只有见到她的尸首,她的孩儿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所以她赶在圣意下达之前,提前喝下催产汤,提早半月生产,生下女儿后,立即交给心腹云桂,以及云桂的亲妹素月二人手中,按照约定时间日夜兼程,将孩子交到沈家夫妻。 而她用事前准备好假孕肚绑在腰间伪装成还未生产的模样。 办事的官差急功近利,不过刚出到第一个驿站停歇,就下毒谋害,将尸首草草掩埋了事,便回去交差。 沈承嗣不忍好友夫妇身后事这般潦草,且不得合葬。秘密派人将二人骨灰带回,埋在源高观附近,立了无字碑。每年五月初是他们俩的忌日,必会携念念回去,为二人上香。 “近日云桂身子如何了?”南琼华收回思绪,想起自入了夏,云桂的身子骨每况愈下。 “还是老样子。”提到阿姊,素月忍不住叹了声,“府医说心病难医,阿姊忧思多虑,郁结难消,若执念不消,待心神耗尽时,怕是回天乏术。” “唉……”南琼华闭了闭眼,摇摇头,“今日库房收进一盒老参,带回去给云桂。” “素月代阿姊谢过夫人。”素月也不推辞,福身道谢。 素月走后,南琼华拿出妆匣里那支簪子细瞧,眼底浮起湿意,“珈蓝,对不住,云桂怕是……” 南琼华咬唇,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就在这时,门口忽地响起敲门声,她赶忙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将簪子放回妆匣。 “阿母可在?”是沈清岚的声音。 “在呢。”南琼华整理好仪容,起身开门,笑着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周先生来信,说算着时间,应是明天会抵达锦城。”沈清岚拿着信笺进了屋,看见桌上搁着的小木箱,但没在意,继续说道:“要见先生,总归要正式些,想与阿母告知一声,用完午膳,我带周回走一趟成衣铺子。” “周回?听着耳熟,是念念捡回来的那个小奴?”南琼华边说着,边伸手抱起小木箱,不着痕迹地将东西移到梳妆台搁下。 “周回不是奴籍。”沈清岚纠正道。 “好,不是小奴,是姷姷未来的小师弟。”南琼华一愣,回头见她一脸认真,忍不住笑着更正道。 “还未可知,但凭周先生决定。”沈清岚再次纠正道。 “……”这孩子,这么较真的性子是随了谁,肯定是不随我,嗯,是了,就随她那没眼力见的阿父。 “啊,对了,成衣铺子的事儿。”南琼华随即换了话题,从梳妆台上拿出一块牌子,“将这块牌子交给成衣铺子的管事,买下的衣服都计我账上。” 沈清岚接过牌子,点点头,视线又落在了被阿母有意遮挡的小木盒子,这个木盒子她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见阿母不愿示人,便识趣地装作没看出来她的故作轻松。 两人闲聊了几句,沈清岚便起身离开了。 见女儿离开院子,南琼华才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忙不迭将小木盒重新藏了起来。 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阳光透过雕刻有花卉的精致窗棂,洒在装饰华美的宴会厅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宁静怡人。 身着华丽衣裳的宾客们的笑声和谈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欢乐和愉悦。 或间,有女婢端着托盘,地上佳酿与美食,供客人享用。 受邀而来的沈清韫刚踏进门之际,热闹非凡的宴会厅忽然鸦雀无声。 “寻常女娘遭退亲,只怕羞愧难当,躲在屋里不愿露面。她倒好,仿佛毫无其事,出来丢人现眼。”耿萱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明摆着故意给她难堪。 “不愧是武将之后,脸皮之厚,堪比坚实城墙。”另一个女娘附和冷嘲道。 沈清韫微微抬眸,冷漠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瞥了一眼,随即在女婢的指引下,姿态优雅地跪坐在食案之侧。 被如此忽视,二人心中充满恼怒,耿萱尤甚。她本期待着想要看沈清韫出糗的,却未料反遭漠视,这令她愤懑不已。 她狠狠地剜了沈清韫一眼,而后转向身边的女婢吩咐道:“把她那双破鞋扔到水池里去。” “是。”女婢轻声答应,旋即悄然离去。 “哼,我今天就要你知道什么叫颜面尽失!”耿萱骄矜地说道,随后提起酒杯,喝了一口梨花酿,再重重地将杯子放回食案。 沈清韫面色不改,对耿萱的嘲讽置若罔闻。她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仿佛周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耿萱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更加生恨。 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的落魄户,装什么清高! 耿萱心烦意躁地瞥向门外,没看到自己的女婢,却看到了比沈清韫更令人讨厌之人。 吕芷卿打扮精致,容光焕发,将屋内的其他女娘衬托得黯淡无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吕家三娘子此刻愈发光彩照人。”那位陪伴在耿萱身边的女娘,矫揉造作地轻笑一声,言语间满是尖酸与刻薄。 如今无人不晓,吕芷卿这狐媚子竟与宋家公子搭上了话,哄得他解除了一桩自幼与沈清韫订下的娃娃亲,执意要娶她吕芷卿为妻。 可惜了,她筹谋再多亦难敌宋家主母轻描淡写的一句:“若真心喜爱,何不收入房中解闷? 将其紧紧钉在供人消遣的妾室之位,难以翻身。 那女娘的恭贺,可不就是明晃晃的奚落。 落后吕芷卿几步的吕芷妍,硬撑着嘴角的笑,看向置若罔闻的三姊,难掩心中的酸涩苦楚。 因她一人行事不端,累及家中姊妹的声誉受损。 如今还得跟着她一道被人奚落冷待! 吕芷妍攥紧衣袖,加快脚步,走近食案,跪坐下来,低头遮掩难堪神情。 吕芷卿见坐在食案边缘的四妹妹,眼眸微闪,姿态从容地坐下来。 “多谢这位女娘的夸赞。”吕芷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上笑意盎然,眼中却未见半点欢愉。 那位女娘可不怵,继续说道:“吕娘子莫要谦虚,刚才我们还聊着呢,吕娘子与宋公子两情相悦,宋家主母爱屋及乌,怕你院中冷清,做主替宋公子纳了吕四娘子,择日便迎你姊妹二人进宋家门。宋家主母这份心意,吕三娘子可莫要辜负了呢。” 吕芷妍闻言,心底涌上一股屈辱感,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宋家主母体贴入微,我自是感激不尽。若姑娘实是羡慕,我亦可向宋家主母举荐姑娘,如何?”吕芷卿婉约一笑,字字珠玑道。 那女娘气急,抬手指着她,手指颤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要说的话卡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话来,越急越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明目张胆的挑唆 隔着小段距离的沈清韫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看着这出戏。 “喂,你是属鹌鹑的吗?自小定下的婚约,被一个低贱狐媚子抢走了,你不生气?”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的耿萱,敲了敲她的食案,直白地挑唆道。 沈清韫轻拈茶杯,嘴角微翘,眼波流转,淡淡道:“我与宋家郎君并无婚约,之前隐隐卓卓的婚约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人,当不得真。” 尽管宋家放出了这个娃娃亲是戏言的消息,更是各种宴请会上澄清宋沈两家没有婚约。 可大家眼不瞎耳不聋的,宋沈两家长久以来一直不澄清,偏偏吕芷卿冒出来的时候,宋夫人倒是跑出来四处澄清了。 这澄清的话,谁信谁是傻缺。 耿萱眼见沈清韫气定神闲的模样,自然也是完全不信她说的话,只当她在强撑面子,“切!这番托辞,不过是摆在桌上来维护两家脸面的遮羞布罢了!糊弄得了谁!宋家郎君可是你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瞧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你真的甘心被这么一个贱胚子抢了去?” 沈清韫眉眼一弯,微笑道:“你猜?” 耿萱被她的话噎住了,瞪大了眼睛,恨恨不甘道:“我看你嘴硬到何时!” 沈清韫淡然一笑,没再开口。 耿萱被气的够呛,原是打算挑唆她与那下贱胚子攀咬撕扯,最好大打出手。 她才有由头,将这碍眼的两人赶出去。 谁知这沈清韫竟是一点不上钩。 气煞她也! 恰好此时,身侧经过一个端着酒壶的女婢,自然成了她撒气的对象。 “贱婢!怎么伺候人的!没长眼睛啊!看不见客人的酒杯空了吗!”耿萱冷着脸呵斥道。 耿萱突来的呵斥让女婢停下了脚步,她愣住了,待听清她的话时,脸上神色有些古怪。 但一股脑想要撒气的耿萱并不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或许看见了却不在意,继续骂道:“丢人现眼的下贱胚子!我……” “耿娘子,听闻今日宴会来了不少世家子弟。”沈清韫抬眼,浅浅笑了声,“你确定要继续?” 被她这么一提醒,耿萱还未出口的话硬是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 她沈清韫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纯属是看不惯耿萱这种迁怒于人的嘴脸。 这种给她添堵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那头败下阵来的女娘,灰溜溜地走过来,脸色讪讪地朝耿萱扯起一抹尴尬的笑。 “还不快走,丢人现眼的东西!”耿萱愠怒地瞪她一眼,转身朝方才落座的食案走去,那女娘低下头,紧跟其后。 半垂眼帘的沈清韫,注意力重新放回食案上,正想尝尝看烤羊腿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着急,侧头示意候在一旁伺候的女婢,女婢立即伸手,为贵客切出几片,手指粗细的羊肉。 沈清韫夹起,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又夹起一片,慢条斯理的吃着。 视线的主人亦有耐心,就这么看着她吃完碟中最后一片羊肉。 只见沈清韫微微抬起眼皮,视线却落在食案边的素饼子上。 “……”准备好与她视线交锋的吕芷卿眼角抽了抽,恨恨地咬紧后槽牙。 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的啊! 瞧,这不杠上了 沈清韫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最后一口羊肉,轻轻撕下一小块素饼,放入口中。此时,她那如墨玉般的眼眸,终于将目光从素饼上移开,投向了吕芷卿。 沈清韫那淡若清风的笑容,仿佛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映入吕芷卿的眼帘。她放下手中的素饼,说道:“吕姑娘,你这般盯着我看,有何见教?” 吕芷卿心中一紧,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微笑着道:“见教不敢,只是觉得沈姑娘大快朵颐的模样,像极了市井中食糟糠的大豚,真可爱。” 吕芷卿故意咬重大豚两个字,想用言语来刺激她。 沈清韫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脸颊都没有红一点,依旧淡然自若地吃着东西。吕芷卿所说的话,对她而言并无影响。 又是这样! 被人视若无睹是吕芷卿最痛恨的事! 以前她沈清韫仗着出身好,订的娃娃亲又是文采斐然的才子,眼高于顶。 现在,她被退了亲,依旧这样目中无人,凭什么! 吕芷卿眼底掠过一抹狠色。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吕芷卿暗暗发誓。 “听闻吕姑娘是从市井长大的,果然见多识广呢。”沈清韫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吕芷卿,慢悠悠地道。 “你!”羞辱不成反被揭了短的吕芷卿咬牙切齿,心中的愤慨和怒意溢于言表。 耿萱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徘徊,强压着上翘的嘴角。 瞧,这不就杠上了! 她就说嘛,沈清韫那家伙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没等她高兴起来,那吕芷卿跟吃错药了似的,瞪得比牛眼睛都大的吃人眼神,突然就转变了。 眼眶瞬间泛红,晶莹泪珠凝在眼角处,抽抽噎噎的委屈模样,与方才大相径庭。 “沈清韫!” 随着一声怒吼,大家的视线都看向门外。 得到消息赶来的俊朗男子恰好见到这一幕,极其生气,表情有些扭曲。他恶狠狠瞪着沈清韫,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宋郎……”吕芷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耿萱一见此景,心中顿时明了,撇撇嘴,暗骂了句:“果真是以色伺人的贱婢!” 不过,鄙夷归鄙夷。看着沈清韫那家伙吃瘪,她还是很乐意的。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沈清韫。 吃饱喝足了的沈清韫眉头都没皱一下,慢抬眼帘,看向他,疏离地道:“宋公子,有何赐教?” 沈清韫平静的语气,让宋郎更是火冒三丈,他戟指怒斥:“你为何要如此对待芷卿?” 吕芷卿则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清韫。 耿萱在一旁掩嘴轻笑,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沈清韫却是不为所动,目光如冰,直视他,角轻扬,透出一丝讥诮:“宋公子不妨直言,我究竟如何待她了?” “你!”宋祈安见她仍旧言辞狡猾,气得脸色铁青,无言以对。 “就是呀,吕姑娘赶紧说说你如何受委屈了?宋公子在此,定是会给你讨回公道的!”耿萱适时出言拱火,道。 宋祈安一听,是这个理,赶紧安慰道:“别怕,说出来,我给你撑腰。” 吕芷卿微颤抖着唇,泪眼盈盈,犹豫片刻,终于颤声道:“其实,这一切都怪我,是我一时忘了身份,与沈姑娘玩笑。沈姑娘恼了我,亦是情理之中。” 宋祈安闻言,面色愈发阴沉,语气生硬:“沈清韫,你还有什么话说!” “当然有话说。”沈清韫轻抚衣袂,姿态优雅,继而笑了声,道:“她自己也说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下犯上冒犯了我。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我的错了?” “你休要狡辩!”宋祈安紧咬着牙,怒斥道。 “狡辩?宋公子这话说的未免有失偏颇了吧。”沈清韫冷漠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你莫要强词夺理!”宋祈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音量拔高了许多。 沈清韫笑意减淡,站起身,双眸看向怒气冲冲的他,冷声道:“宋公子当真是厉害,孰是孰非全凭你这一张嘴。” 宋祈安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从中寻找到破绽。 但沈清韫却只给了他一个鄙夷至极的眼神。 “沈清韫,你缘何处处针对吕娘子,你自己心知肚明!”宋祈安怒吼道,声音中夹杂着难以名状的不甘。 沈清韫笑了,眼眸透着浓浓的嘲意,一步步靠近他。 “宋祈安,有听过一句话吗?”顿住脚步,语气缓而淡,“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宋祈安咬着牙,没出声。只是默默退了两步,始终与她保持距离。 沈清韫笑容渐收,语气冰凉,抬手就朝落后宋祈安半步的吕芷卿脸上扇去。 “沈清韫!”宋祈安早有警惕,在她扬起手时,立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的她勾唇,立即扬起另一只手,攒足了力气,精准无比地照着吕芷卿的脸甩过去。 “啪!”吕芷卿的脸当即被打偏了过去,她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懵住了。 沈清韫一脸嫌弃地甩了甩发疼的手,看向宋祈安道:“看清楚了吗?我现在欺负她了。” “给你一个忠告,日后再去向别人哭诉自己遭受我的欺凌之时,务必要确保所言属实。否则结局将会和此刻如出一辙——即便胡编乱造,我也会让它变成事实。”沈清韫斜晲着吕芷卿,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锋芒锐利,叫人不敢与之直视。 “啊,宋祈安,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呢。”未散的轻蔑的语气中微带调侃,十分欠揍。 宋祈安脸色难看到极点,目光复杂中带着几分茫然,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察觉到手腕一松,沈清韫立即收回了手,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抬脚径直朝门口走去。 留下满腹伤怀和疑惑的宋祈安。而他身侧的吕芷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眶通红,垂下的眼眸里翻涌着澎湃的恨意和不甘。 一直看戏的耿萱嘴角弧度扩大,轻笑了出声,低声嗤道:“果真是粗鄙。” 沈清韫似有所觉,回过身,朝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言语挑唆,而后隔岸观火,不愧是出身名门的耿娘子呢。好计谋,三娘甘拜下风。” 直接把这出闹剧的怂恿者暴露出来,然后扬长而去。 耿萱浑身一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若平日她定然不惧,但今日不同……她有些惴惴地朝低调出行的新城公主瞟了一眼,只见她端坐上首品茶,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传言新城公主骄横跋扈,这番扰了她兴致…… 不敢深想的耿萱见直到沈清韫离开,新城公主并无什么动作,暗暗松了口气。 新城公主似乎才察觉她的视线,朝她勾唇浅笑,面色温和。 这一笑让耿萱更笃定了新城公主大度不计较此事,彻底放下心来。 却忽略了候在她身侧的婢女眸底泛着的寒芒。 眼瞎的蠢东西!不但认错人,还对她颐指气使。 此时的她完全忘了自己一时玩兴,让贴身女婢与自己调换身份的事儿。 就是记得又怎样,她是新城公主,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想让谁倒霉,谁就得倒大霉! 不敢领下这份人情 “沈,沈三娘子,你的绣鞋遗失了……”在廊下守着的女婢涩声开口,一脸为难地道。 “无碍。”沈清韫淡定回应一句,抬脚往外走了几步,随即脚步微顿,回身朝那女婢问道:“耿萱的绣鞋在何处?” 侍女慌忙摇头。 沈清韫也不开口,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侍女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一抹尴尬之色悄然爬上脸颊。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微微蠕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 片刻过后,顶不住压力的侍女,缓缓走向一旁摆放着众多精美绣鞋的架子。她的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她从琳琅满目的绣鞋中取出了一双点缀着几颗珍珠的绣鞋,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沈清韫面前。 沈清韫伸手拎起绣鞋,移步至园中曲水流觞处,轻轻一抛,绣鞋落入水中,随着蜿蜒曲折的水流,晃晃悠悠地飘远,很快没了踪迹。 她嘴角翘起,收回视线,抬脚准备离开。 “沈三娘子留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清韫回头看向声音来处,微讶道:“巴大人?” “我家公子请三娘子借一步说话。”巴奇胜抱拳,直截了当地问道。 沈清韫看着他,略微思索过后,微笑道:“那便有劳大人领路。” 巴奇胜见她应允,暗暗松了口气,领着她绕过假山,来到乘凉小亭。 “三娘子稍等。”巴奇胜拱手告辞,独留她一人在凉亭中。 沈清韫目光流转,落在那托盘上的精美绣鞋和罗袜,心中波澜起伏。 这罗袜绣鞋定是为她准备的。只是她不明白,濮则这是何意。 猜不透自然是不敢领下这份人情。 不一会,巴奇胜领着一女婢回到凉亭,石桌上的东西还在,却已不见沈清韫的踪影。 心里暗叫糟糕,忙朝四周环顾,却只见凉亭外延伸的廊桥尽头,闪过衣袂蹁跹的身影。 “沈三娘子!”他连忙喊道。 可是为时晚矣,人影早隐没在雕花墙的另一侧。 巴奇胜懊恼一声,抬脚就要追过去。 “不必了。”一道冷漠又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公子。”巴奇胜恭敬垂头,不敢再有动作。 “阁下,阁下是濮将军吗?”受主母吩咐送三妹和四妹过来参加宴会的吕少煊,在席上闷的很,出来透透气,没成想竟碰到了赫赫威名的濮则将军。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几步,与濮则将军平行而立,恭敬问候。 濮则将军目光淡淡扫过他,微微点头示意,抬脚准备离开,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大有跟随的意思,便开口,道:“小公子有事么?” 吕少煊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开口与自己说话,不由地有些局促,他挠挠脑袋,嘿嘿一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小时常听坊间流传将军的大小战役,冷不丁见到将军,有点不敢置信。”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和仰慕。 濮则将军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寡言,并未对他的话做任何回复。 他本以为濮则将军会继续与自己说话,谁知对方竟然就此离开了。 他望着濮则将军远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二哥。”一道娇软甜腻的声音传来。 “原是三妹妹啊。”吕少煊心中一凛,赶紧收起失落的神情,转身时,早已恢复平日端方,神情自若地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吕芷卿。 “方才那人,二哥哥认识?”吕芷卿眨了眨含羞带笑的眼眸,视线意犹未尽地投向他的身后早已无踪的伟岸背影,刻意放柔的嗓音带着撒娇的意味。 都是一个屋檐下长起来的,吕少煊哪能听不出她这娇柔柔的声音里带着的试探。 “这可怎好,倒是让三妹妹误会了呢。”吕少煊哪能让她如意,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摇摇头道。 吕芷卿闻言轻嗤,\"既然不是二哥认识的,二哥又为何露出那副失落表情呢。\" 她故意把''失落''两字咬的极重。 “三妹妹看错了吧?”吕少煊很是莫名地眨眨眼,“那位公子威仪堂堂,气度不凡,哪里是我这等寒门学子能攀谈得上的。” 他虽不喜欢这个三妹妹,但碍于她生母的受宠,也只能忍耐着,毕竟他与三妹妹结怨,受苦的只会是自己的生母,所以为了小娘过几天安生日子,他能避开就避开。 吕芷卿听了他的回答,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再开口,声调已恢复往日里的尖锐冷漠:“既不是二哥认识的,二哥又何必露出那副表情呢?凭叫人生了误会。”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吕芷卿倒打一耙,将错处按在他身上后,甩头直接离开。 吕少煊看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眉头紧锁起来,这走一步恨不得折出三道弯的步态,可不就是早已被生母养歪的最好证明吗? 生母蠢坏,生下的女娘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个自以为独占家主偏宠,处处与主母争个高低。却不知自己早已落了下乘,输得彻底。 一个不知羞耻,抢了别人的未婚夫,步步算计,以为稳稳跻身上流,殊不知宋家主母一句话,成了沈家妾,一切谋算沦为笑话。 罢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犯不着与她这等人一般见识。 吕少煊整了整衣冠,抬脚朝另一方向离开。 马车上的谈判 “姑娘,你受委屈了。”白翠褪下她的足衣,原本应该白皙娇嫩如羊脂般的双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摩擦过一般,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一些细小而零碎的伤口,心疼得瞬间红了眼眶。 “无妨,莫要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掉金豆子,不值当。”沈清韫不甚在意地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她们太过分了!”白翠抽了抽鼻子,愤慨地道。 “你家姑娘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沈清韫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仿佛对自己刚刚所做之事感到颇为得意,“我出来的时候,顺手将她的绣鞋扔水里了,估计现在她正站在廊下干瞪眼呢。” “真的?!姑娘太厉害了!”白翠一脸崇拜之色,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清韫。 沈清韫正要说话,平稳行驶的马车速度减慢,停了下来。 “沈姑娘,我家公子想要与你见一面。”马车外传来巴奇胜的声音。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那紧闭着的车厢门就毫无征兆地猛然敞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身材高挑而伟岸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迈入车内。 只见这个男子身姿挺拔如松,步履稳健有力,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犹如鹰隼一般,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身上,眸底带着几分审视,似乎要将她看穿、看透。 沈清韫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眼神中的强大压力,不禁心头一紧,但仍努力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最终落在她掩盖住双脚的裙摆上,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燥。 “你,你放肆!”白翠挡在自家姑娘面前,煞白了脸,有些结巴地呵斥道。 话音刚落下,就被巴奇胜捂着嘴,轻而易举地抱起带走了。 “这位公子,你这是何意?”沈清韫见状,微凝眉询问道。 “在下濮则。”濮则将军沉声答道。 沈清韫闻言,神色淡定,似乎对此并未惊讶。 濮则将军打量她几眼,沉声道:“有件事在下想与姑娘验证一番,是关于你的婢女白翠。” “白翠?”这倒是她完全没想到的,但护短如她,眼眸微闪,推诿道:“怕是要令公子失望,家中俗务皆有家母操持。” 濮则将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姑娘只管配合回答问题即可,我自有决断。” “......”沈清韫微抿唇,有些抗拒,却也明白,自己无法拒绝。 他位高权重,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何况他还救过自己,于情于理,她也是该配合的。 沈清韫妥协地叹了口气,抬眸看向濮则将军,道:“濮将军请问。” “她可还有其他亲属?”濮则直截了当地问道。 “应是没有。”沈清韫想了想,道:“当年易县,就是白翠出生的村子,遭遇流寇抢粮掠物,屠杀了半个村子的人,白翠的双亲未能幸免。村子遭难,失恃失怙孩童十余人,幸存村民度日艰难,无法养活,便请来人牙,签下自卖自身的契约,卖到殷实人家为奴。阿母见白翠长相讨喜,便放到我院里伺候。” “白翠的父母有何兄弟姐妹?”濮则继续追问。 “白翠的阿母是随叔父逃难到易县,那叔父在白翠尚在襁褓便已去世。阿父有一个嫁与行脚商人的妹妹,随夫君常年奔走各地行商,早已失了联系。” “绿盈。”濮则看向她,“白翠的姑姑。” “?”沈清韫觉得这名字耳熟,略一想,立即想起来了! “你是说……”沈清韫微微抬起下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正是。”濮则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眸,不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白翠有亲人尚在,是喜事一桩,只是不知将军如何打算?”被他如此有压迫的视线盯着,沈清韫自然是有些不虞,但事关白翠,她忍了忍,半垂下眼皮,努力忽视他的视线,开口询问道。 濮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她一会,才淡淡道:“在下想买下白翠。” “什么?!”沈清韫猛地抬头,看向他,一副见了鬼的震惊表情。 “可有不妥?”微微眯起双眸,眼底闪烁着戏谑的光芒,道。 “自然是十分不妥。”震惊过后的沈清韫沉下来脸。 真是好大一张脸!张口就要买她的贴身女婢。 “看来沈三娘子不愿意了。”濮则语调微扬,接着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只是这事就看沈三娘子接不接受了。” “愿闻其详。”要不是迫不得已,沈清韫也不想与这么一个手握权势的人发生龃龉,免得带累阿父阿母。 “我想要买下白翠,是因为绿盈与我的交易中,有一条是必须确保白翠安全,不受牵累。既然沈三娘子不愿割爱,我也不勉强,只是白翠的安危至关重要,我需派人不仅暗中保护白翠,明面上也会派两人随身保护,不知沈三娘子意下如何?”濮则缓缓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 即便如此,沈清韫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他。 她沉默了一会,斟酌着如何开口拒绝时,濮则先行开口道:“是我操之过急了,沈三娘子有所顾虑可以理解。你可以考虑好之后,再给我答复。” “好。”这次沈清韫倒是回答的很干脆。 话音刚落,马车外响起巴奇胜的声音:“公子,密信。” 濮则轻推车窗,露出一道缝隙,将蜡封竹筒拆开,看了其中的内容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瞬。 “事出突然。”濮则微顿,继续道:“还请沈娘子与我去见一个人。” 说完之后,他敲了敲车壁,随即马车开始移动。 沈清韫眉间蹙起,眼底浮现出一丝警惕。 濮则见状,笑了:“沈三娘子莫要多虑,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卑劣到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娘下手。” 沈清韫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凭马车行驶。 又帮了她一次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闹中取静的巷子里缓缓停下。 濮则身手敏捷地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跳下马车后,便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稍稍等待片刻之后,他抬起右手轻轻敲击着马车的侧壁。又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车门缓缓打开,沈清韫从里面迈步而出。 濮则见她出来,抬手要去扶。 沈清韫垂眸,避开他的手,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这里的环境清幽,四周种着许多郁郁葱葱的树木,主要是遮挡左右邻里的窥视。 “沈三娘子,请吧。”濮则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裙摆下崭新的绣鞋,眉间微微一抬,方才被拒绝的郁气,瞬间消散无踪。 看着敞开的大门,沈清韫的心情变得极为复杂,她咬咬牙,抬脚踏了进去。 一路跟随着他走到院中,濮则率先进门,屋内,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背对着门。 听到脚步声后,女子缓缓回眸,朝来人看去。 沈清韫的视线触及转过身的女子样貌,轻唤了声:“盈老板。” 三十出头的她远比看上去年轻,没有涂抹胭脂,干干净净的,虽是半旧衣裙,却整洁得体,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突兀的亲和力。 与印象中那个精明、泼辣的美艳掌柜相距甚远。 “沈三娘子别来无恙。”绿盈福身行礼,规规矩矩地道。 两人落座后,沈清韫开口问道:“见过白翠了?” “托沈三娘子的福,白翠在您身边养得很好。”绿盈笑了笑,又说:“事出有因,我与白翠暂时还不能相认。这期间还需托沈三姑娘多看顾一些时日。” 沈清韫观察着绿盈,看她提起白翠时,眸子里透出的关切不似作假。 “这个小院是我置办的,虽不及您府上,胜在隐秘性好。若沈娘子不嫌弃,随时欢迎您过来。”绿盈继续说道。 “盈老板客气。”沈清韫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手上捧着的盒子。 绿盈见状,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打开盒盖,递给沈清韫道:“沈娘子,请收好。” “这是……”沈清韫见里面的几颗坠子甚是眼熟。 “沈三娘子,恕奴家托大说上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绿盈点到为止,起身朝沈三娘子和站在不远处的濮则福了福身,便朝门口走去。 沈清韫拿过盒子,仔细端详起来,好家伙?可不是眼熟嘛,这些本就是她的东西!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素金镂空花缠枝吊坠,还有红玛瑙鱼儿吊坠,都是她遗失之物! “多谢。”沈清韫朝即将走出门去的绿盈道了声谢,这声谢,尤为真诚。 绿盈摇了摇头,朝濮则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道:“沈三娘子误会了,奴家只是小小的一个店掌柜,没得这手眼通天的本事。”说完便离开了。 “柜上的伙计说,这些首饰都是一个年轻女婢拿过来当的。伙计曾清楚听到有人唤她白术,这个名字,可有印象?”濮则并没有否认,走近坐下,随意从盒子里取出其中一枚和田玉制的匕首吊坠,递过去给沈清韫,道。 沈清韫摇摇头,伸手接过,细细一看就认出这个是几天前自己戴过的,她还记得因着这个坠子,珠云还因它被罚了月钱。 当时白翠来请示过说要责罚珠云,原因是她让珠云将较贵重的首饰收进库房时,珠云大意疏忽,在院中摔了一跤,这坠子便遗失了。当时派了好些婢女和仆妇在院中寻了一下午都没寻回来。 自己的院里女婢不多,贴身伺候的除了白翠,珠云,梳妆与衣物打理的月桃,还有就是擅厨艺的红翠。红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开年之后,娘家兄长来赎,带回家去嫁人了。 这个叫白术的女婢,能进到自己的院中偷窃,说明是这个人与院中的婢女们关系不错,并且能时常离开当值的地方且不会突兀,引起别人怀疑。 “应是厨房当差的。”沈清韫猜测道。 濮则挑眉,这小女娘的确有几分聪慧,倒不枉费他的这番提点。 “不知沈三娘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个白术。”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姑息纵容只会让她变本加厉,亦会勾起其他女婢的歪心思。严惩不贷最为妥当,一来杀鸡儆猴,震慑那些心思不正的,二来,消除隐患,白术这个人贪财,今日能为了银钱偷窃,他日难保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谋害主家。”沈清韫并没有遮掩,直白地道。 濮则闻言,嘴角微翘,越发觉得这小女娘十分对自己的胃口。 “之前,谢谢你送来的消息。”沈清韫捏着簪子,有些忸怩地开口道谢。 是了,她想起来了,当时他奉还她遗失的玉佩附带来的那些消息,对她来说,很重要。 “就一句谢谢?”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语气却冷淡的很,似乎对这个道谢并不满意。 他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给她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敢轻易抬头去看他。 “你……想要什么?”她咬唇,小心翼翼地问。 不待他开口,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补充了一句:“白翠不行,除了这个!” 想想觉得不妥,又道:“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说完了?”濮则微挑眉梢,嘴角似笑非笑,“确定没有要补充的了?” 沈清韫的表情有些讪讪,垂下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簪子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舌头被猫儿叼走了?”濮则微眯眼眸,语气平缓,却明显带着危险的意味,让人无所遁形。 理亏的她咬牙,没吭声。 “既然沈家三娘子知道自己欠下谁的人情,那便好办。”濮则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看向她。 沈清韫心中咯噔一下,抬眸望着他,声线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将军这是何意?” “暂时呢,我也想不到需要你做什么。”濮则整理了一下袖口,站了起来,“这份人情,你先记着,等我需要的时候,想必沈三姑娘不会贵人事忙,忘得一干二净?” “自是不会。”沈清韫回答的很干脆。 “如此便好。”目的达到的濮则起身,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时候不早了,我送沈三娘子家去。” 一刻都不愿多待的沈清韫自然是从善如流地起身,迫不及待地要远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沈清韫抬脚跨出门槛,走了几步,却又猛地顿住了脚步,她还是没忍住转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濮则见状,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她的眸子瞪得溜圆,像极了一只小猫儿,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心,这样生动,看着很是可爱。 他忽然觉得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沈清韫看着他勾唇的弧度,目光里带着审视和自我怀疑。 是他眼睛有什么毛病,还是我的模样不够凶狠? 不容她多想,濮则已收敛了笑意,转过身,一本正经吩咐巴奇胜,“将马车准备好,送沈三娘子家去。” “是。” 沈清韫收回视线,抬脚朝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府门走去,经过长廊拐角的时候,白翠迎面而来,眼中带着担忧看向沈清韫。 沈清韫朝她摇摇头,表示无碍。 “沈三姑娘,恕不远送。”濮则站在原地,道。 沈清韫巴不得呢,快走两步,上前牵着白翠的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抓贼要抓赃 “哟,这是什么动静?”白术提着食盒,刚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的女婢们捧着书简进进出出的。 “来得真好,搭个手,”珠云让白术继续将竹简摊开,直起腰,抽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热汗,继续道:“四娘子发话了,趁着太阳热烈,将书房里的书卷都拿出来晾晒,防蛀虫。” “太阳毒辣,你先去廊下歇着,余下的我帮你。”白术指了指食盒,说道:“刚从水井沁凉的绿豆汤,正好解解暑气。” “要不说你贴心呢。”珠云一听,笑弯了眉眼,提着食盒走到廊下,边乘凉边吃。 白术手脚不慢,很快就将书简摊好。她瞟了眼吃的正欢的珠云,又借着以手扇风的动作,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她随意捡起一卷竹简,若无其事地绕过规律摆放的长桌,径直进了三娘子的屋。 熟头熟路地进了内室,梳妆台上的一角,匣子里头放置的都是平日里三娘子时常用作打赏婢女的小配饰,小金豆,小银鱼一类的居多。 桌上还放着一个坠子,指甲盖大小,难得的是质地温润,且通身洁白无瑕疵。再不识货,也知道这坠子是个好东西,只是……她犹豫了一下,果断抓起,而后又伸手从匣子里,抓了几颗小金豆攥在手中,快速转身离开。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到屋门口就与珠云碰个正着! “原,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呢!”白术的笑容微微颤抖,甚至有些僵硬,试图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强烈不安。 “你为何会在姑娘屋里!”珠云绷着脸,一字一顿地道。 “我以为你在里头,所以……”白术看着她紧盯着自己,心慌的很,语气更不自然了。 “除了贴身婢女,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进入主子的屋里。这些规矩你不懂?”珠云并不想听她狡辩,冷下脸道。 “我,我一时心急就……”白术还想狡辩,但珠云并不想听,直接冷哼一声。 “这些话,你只等我家姑娘回来与她说去。”珠云直接将她堵在屋内,不许她走出来。 “珠云阿姊,好阿姊,我就是一时忘了形,再也不敢了!你行行好,若女公子知道我坏了规矩,定是要将我赶出府去的!我求求你了,千万别说!”白术心头一跳,急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连连求饶道。 若是其他事,珠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段时日,姑娘院里头,隔三差五就丢东西。这可不是小事,而且,这事儿也由不得她做主! “桂枝!香雪!过来!”珠云喊道。 “别!”白术吓得赶紧去捂她的嘴,一时情急忘了手中捏的帕子里裹着小金豆和玉坠子,这一松开,全撒了出来,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看清地上的金豆子时,珠云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走过来的桂枝和香雪也恰好看见这一幕,有些吃惊地看向被堵在屋里的白术。 “赶紧把她绑住!等姑娘回来发落!”珠云一咬牙,怒喝道。 “珠云阿姊,饶了我这一回吧!”白术哪里还能站稳,扑通跪倒在地,哭丧着脸。 珠云没有理会,让桂枝和香雪将人捆了之后,亲自去四娘子书房请姑娘回来处理。 殊不知沈清韫早就在书房等着了,两天前沈清韫就故意放一些贵重的首饰在梳妆台上,看她会不会上钩,果不其然,上了钩。 被抓了个现行的白术,抖若筛糠,看向珠云,眼神哀切。 珠云咬牙切齿地回瞪她一眼,恨不得咬死这个偷了姑娘首饰的窃贼。 珠云虽贪嘴,但事关自家姑娘,那是不敢有一点含糊。 如今白术偷窃财物被她亲眼所见,心里又懊又晦。懊的是自己为何如此贪嘴,悔的是当初不听白翠的意见,对白术不设防。 求救无果后的白术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她缓缓地垂下了头。再抬起头,脸庞已被泪水淹没。 那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般不断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渍。 白术的神情更是让人揪心不已——那是一种近乎崩溃的表情,充满了恐惧、悔恨和无助。 她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一声声微弱而又凄惨的哀求:“女公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啊!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饶过奴婢这一次吧……”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痛苦和懊悔,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对方看。 沈清韫垂眸,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轻声道:“带走吧,别脏了我的院子。” 沈清岚见阿姊垂着眼眸,怕她一时心软,特意强调道:“阿姊通透,她求饶不是悔过,而是因为命要没了。” 不过,这次倒是她多虑了。沈清韫虽护短,但这白术压根不是她院子里伺候的,算不得她的人。对于这种吃里扒外的,沈清韫可不会心慈手软。 拔出萝卜带出泥 “我明白的。”沈清韫身体往后靠了靠,语气平淡地朝一旁候着的粗使女婢道:“去吧,莫叫牙婆子久等。” “不,不要,不要!”白术大惊失色,看到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女婢朝自己逼近,慌乱得几乎站立不住。 白术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将自己架起,朝院外拖去,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你们放开,放开我……”她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女公子!我,我举报!我要举报!我将功补过!请女公子放我一马!” “慢着。”沈清韫哼笑一声,不紧不慢地道。 看来方妈妈回乡探亲这些日子,院里伺候的女婢一个个的心都活泛起来,以为她好糊弄,一个两个蹬鼻子上脸! “机会有且只有一次,你若是胡乱攀咬无辜的人,后果自负。”沈清岚目光落在白术身上,警告道。 “那些首饰的确是我拿去当掉了,但这其中牵扯到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分赃的人还有黄婆子!”白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供出了罪魁祸首。 沈清韫闻言一挑眉梢,心下却也是微松了口气,不是她院里伺候的就好,“既然如此,你便把你所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 “是……我当初进厨房当差是顶了家中三嫂的临时差事。三嫂生产凶险,家中阿父做主让我先顶替一阵,待三嫂养好身子再换回来。前不久,三嫂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想要回我如今这份差事。” “厨房的活计虽辛苦,但吃得饱穿得暖。我承认,我不舍得。正困扰的时候,黄婆子寻了我,问我想不想去女公子院里当差。我心动了,黄婆子说帮我疏通了关系,但是她不白干活,让我每月给她孝敬,算是报答。我答应了。” “黄婆子说女公子院里的女婢需要经过夫人那头批准,她会在夫人那边多说好话。还让我这边也别闲着,提点我从珠云身上下手,说是女公子身边的珠云最是贪嘴,吃人嘴短,让我多与珠云交往,让她去跟女公子提一提这事。双管齐下,事半功倍。” “我的月钱,每月要交回家中,只余一小部分零花。黄婆子要的实在太多了,我,我拿不出来。黄婆子便让我去……去寻机会进女公子屋内,找那些不起眼的小首饰或者小物件,拿去死当,换出钱来分赃。”说到后面,白术泣不成声,她的声音都变得哽咽。 听到这里,一众婢女皆是倒吸了口凉气,黄婆子这真是好手段! 若是按照姑娘以往的性子,怕是早就不耐烦地将白术扔出院子去了。到时候受罪的只有白术,这个黄婆子片叶不沾身。 “女公子,我也是被她逼得没法子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求女公子饶了我这一遭!”白术趁机求饶道。 沈清韫嗤笑一声,道:“逼你?黄婆子拿着刀架你脖子上让你去偷东西了?” “归咎到底,是你贪心不足,怨不得旁人。”沈清岚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语气淡淡,却一针见血。 沈清岚说完,转头朝粗使女婢吩咐道:“将她连同黄婆子一并带到阿母院中去,将事情与阿母说清楚。” 继而又同阿姊解释道:“黄婆子也算是家中的老仆了,由阿母去处置比较妥当。” 知道姷姷一向周全,沈清韫自然是没有意见。 几个粗使女婢得令,押着已经瘫软如泥的白术离开。 白术被押解下去了,白翠跟着粗使女婢去夫人的院子,珠云却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的沈清韫与沈清岚对视了一眼。 “怎么,你是想留在这里,陪我喝茶?”沈清韫笑吟吟地问。 “是奴婢引狼入室,罪不可恕,请姑娘责罚!”珠云急忙摇头,跪在地上请罪,声音带着哭腔,愧疚得厉害。 沈清岚知道阿姊素来护短,机会难得,她想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下珠云,朝阿姊示意了一眼后,接了腔道:“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奴婢认罚。”珠云匍匐在地,脑袋抵着地板,诚恳认错认罚。 “你可知,此次的事情若不是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沈清岚眸中带着寒意,冷声道,“我家阿姊身为主子,对你们一向宽宥。你们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奴婢该死!”珠云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连连磕头告罪。 “我家阿姊素来护短,我若是对你打骂责备,只会让阿姊心里会难过。但若这是轻轻揭过,你怕是难长记性。”沈清岚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着,“自明日起,你先待在我身边,跟着我的女婢仲商学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回阿姊身边做事。” “奴婢谢过四娘子。”珠云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赶紧应承下来。 沈清韫见珠云还要再拜,叹息了一声:“起来吧。” 珠云连忙爬起来,退到一边。 沈清岚见状,也不再多说,望了眼一直未曾出声的周回,换了话题,“前两日试穿的几件新衣服时忘了给周回买束髻冠和发簪了。阿姊现在可有空闲?” 难得只知道窝在书房的姷姷提出要出门的建议,沈清韫自是不会扫兴。 “正巧我也刚闲下来。”她抿唇一笑,欣然同意道。 沈清岚顺势让珠云去与阿母院子里说一声,意思很明显,让她留在院子里反省,好好长长记性。 这姊妹二人图什么 三人很快就去了玉君楼。 沈家姊妹二人走进玉君楼。她们并没有特意打扮,还是家中穿着的素雅衣裙,胜在一个模样出挑,一个气质舒华。 覃四娘子站在柜台后面,不同上次最盛行的粉白面容,猩红眼妆的靡丽夸张,今天只是淡扫蛾眉,身着素色衣裙,头上带着一朵精致的发簪,整个人看起来既端庄又大方。 “二位贵客光临敝店,真是蓬荜生辉!”她看到沈家姊妹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想给家中弟弟置办些束髻冠和发簪。”沈清韫早已习惯覃四娘子的热情,笑了笑,直接说明来意。 “要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楼厢房恰好空了。”覃四娘子一听,眼眸都放了光,笑得更真挚了。亲自领着两位娘子朝二楼走去。 “乌娘子,泡壶好茶,二楼夏字号。”覃四娘子吩咐候在身侧的乌娘子,道。 乌娘子点点头,朝水房走去。 “二位娘子,男子用的发簪讲究利落,化繁为简,这支发簪玉石通透,雕刻精细,简约而不简单,与这小公子的气质相得益彰。”覃四娘子拿起一支玉簪,轻轻放在一直摸不出声的小郎君头上,介绍道。 沈清岚觉得不错,直接道:“要了。” 覃四娘子见状,立即趁热打铁,又拿起一顶精致束髻冠,递给沈清岚,道:“沈四娘子,您看看这顶束髻冠,这是有名巧匠的花了大半个月的制作的,样式繁复华丽,可挑人了,但小公子这么一戴,瞧瞧,焕然天成,就跟量身打造的一样!” “这,会不会太惹眼?”沈清岚微微有些犹豫。 相比妹妹,沈清韫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看着阴沉沉的周回戴上这抢眼又华丽的束髻冠,养了一阵子,脸上有了些婴儿肥,更是衬得唇红齿白的,整个人都金贵起来了。 不得不感叹一声: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她接过束髻冠,仔细端详,工艺果真精细。 “若是……日后他免不得与先生参加各种宴会,这种行头还是该准备起来,以备不需。”沈清韫看向还有些纠结的妹妹,提醒了句。 沈清岚想想也是认同,便朝覃四娘子点点头。 覃四娘子见状,心中大喜,总算找到合适这顶束髻冠的客人了,若这次没被买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将这玩意出手,早晚砸她手里亏本。 她也不是没眼色的,大概也明白了沈家四姑娘的喜好,接下来介绍的发簪和束髻冠都是中规中矩,不出挑但品相不错的。 本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周回就这么被姊妹二人当做玩偶,各种打扮,更是沉默得厉害。 他从小到大,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表姐和姑姑,没有一个人会关心自己有无吃食或有无衣着。 原以为她们不过是一时玩心大发,没曾想,她们真金白银地给他置办行头,没有丝毫的含糊。 他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他不明白,这姊妹二人图什么。 他连身份都见不得光,被亲人弃之如敝履,孑然一身的他,究竟有什么可以被她们看得上的? 相较他纷乱的思绪,沈家姊妹难得幼稚一回,玩得可开心了。 沈清岚给周回又挑选了一顶玉簪,沈清韫则在覃四娘子的推荐下选了几匹上等绸缎,覃四娘子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吩咐雪儿,给小公子编了辫子,配上这顶玉簪。 满载而归的三人,心满意足地离开玉君楼,转而到附近一家酒楼用膳。 “这里的糖醋鲤鱼味道不错。”沈清岚见周回不动筷子,抬手给他夹一块鱼肉。 “叫你呢!发什么呆?”沈清韫见自己的妹妹主动给他夹菜,一句谢谢没有就算了,还一动不动地盯着碗发呆,立即不满地拧起了眉,扬声道。 周回回神,见沈清韫脸色微冷,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也只是一瞬而已,看到碗里的鱼肉,他立即就埋头吃了起来,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一拳砸在棉花上滋味,她今天算是尝到了。太憋屈了!哼! “阿姊也吃。”沈清岚忍着笑意,给阿姊也夹了一块。 “你就惯着吧!”沈清韫轻哼了一声,将鱼肉放入嘴里。 她胃口小,吃了一会就饱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茶消食。 吃饱喝足的她转头扫向窗外,视线落在某处,定住。 阳光穿过树梢,挥洒在了男人的头发上,肩膀上,斑斑驳驳地铺满了整张桌子。 男人垂眸,似乎在感受着阳光,微微晃动的细细碎碎的金光在他的身上流动了起来,看起来熠熠生辉。忽然他抬起双臂,做了个舒展的动作,看起来惬意又放松。 沈清韫为此觉得稀奇。 炎炎夏日,竟有人在树下感受热辣阳光,这是一个什么神奇的存在? 沈清岚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下看,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不是班鸿文吗?” “认识?” “嗯,先生让我与他下过棋。”沈清岚斟酌了一下用词,中肯评价道:“颇有赤子之心。” “看出来了。”沈清韫举双手认同这个评价,但凡超过三岁都干不出这事来。 “他一个人挺自在的。”沈清岚对于班鸿文做出的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显然见怪不怪了。 沈清韫看着楼下的人一脸享受的模样,没办法不认同,正要说话。 “我吃好了。”不知道何时靠过来的周回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沈清韫身体顿了一下,显然是被周回冷不丁出声给吓到了。 “走路出个声啊!这样很容易把人吓着的!”沈清韫轻拍了拍胸脯,朝周回横了一眼。 周回那张除了吃饭动的勤快,其他时间几乎可以忽略的嘴巴,毫无悬念地闭得严实,一语不发。 沈清岚见状,正想开口为他解释什么,沈清韫直接抬手打住,眼角抽了抽,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我的意见不重要,你就当做没听见,可好?” 沈清岚正要说话,包厢门被叩响了。 “夫人请二人女公子回府。”来人是沈府的小厮。 沈清韫与沈清岚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阿母叫她们回去是为了什么。 学习治理内宅之事 郡守府 南琼华坐在廊下,无视庭院中炎炎灼日曝晒的一少一老,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女诫》,气定神闲,悠然自在。 沈清韫和沈清岚,两位如花般娇艳的女娘,站在阿母的身侧。 她们心里清楚,阿母今日叫她们在身侧,是为了教她们如何治理内宅,处理不安分刁奴该用什么手段。 “念念,姷姷。”南琼华缓缓开口,语气柔和,“你们知道我今天为何叫你们来吗?” 沈清韫点头,轻声道:“阿母是让我们开始学习治理内宅之事。” “阿母,我们会好好学习的。”沈清岚附和道。 南琼华微微点头,放下手中的《女诫》,指着院中,道:“来,这二人合伙偷盗主家财物,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 院中的白术和黄婆子被两名健壮的仆妇押着,纵然是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两人的惊恐不安。 沈清韫与沈清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严惩不贷的意思。 “需严惩,以儆效尤。”二人统一意见后,道。 南琼华微挑眉,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将来你们也是后宅的主母,必是要学会立威,学会如何惩治这样的刁奴,让其他人心存畏惧,明白主子掌管的后宅不是让他们随意践踏的地方。” “有一点你们要牢记,惩治是手段,不是目的。”说完,她抬眼看了一下素月,素月会意,转身朝仆妇们道:“将人带上前来。” 被晒得头晕眼花的白术和黄婆子跪在地上,头低得几乎触地。 “你们可知罪?”素月厉声问道。 白术虽然晕乎乎的,但到底年轻,反应快些,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夫人明鉴,奴婢是受黄婆子胁迫,一时糊涂才酿成此祸,求夫人严惩。” 她话一出,黄婆子浑浊的双眸瞪了白术一眼,当即嚎啕大哭起来:“我的老天奶哟!我可冤死咯!守了大半辈子的名声,临老临老被一个小贱蹄子给毁尽了!我冤啊!” “放肆!”素月拧起眉喝斥道:“黄婆子,这里岂是你叫喊撒泼的地方!” 黄婆子被喝斥后,讪讪的闭上了嘴,干瘪的唇瓣蠕动了几下,才道:“夫人恕罪,老,老奴实在是冤。” 白术见状,心下一紧,连忙磕头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奴婢真的是被黄婆子逼的,并非有意偷取女公子的东西。” 黄婆子听言,不甘落后,结结实实地叩首,“夫人明鉴,老奴在沈府多年,平日是贪财爱占便宜了些,但要说偷盗女公子首饰财物,这,这就是给十个胆子老奴,老奴也不敢将手伸进女公子屋内。” 南琼华视线落在黄婆子的身上,一字一顿的道:“我何时说过女公子院中被偷的是首饰?” 黄婆子一愣,“不,不是首饰吗?” 南琼华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盯着白术。 白术被她盯得头皮发麻,额角渗出细汗,却咬牙挺住,“请夫人明鉴。” 南琼华淡淡的扫了一眼黄婆子。 “既是受了胁迫,那就说说吧。黄婆子如何胁迫你的。” 白术一喜,连忙将在她因想要留在沈府当差而苦恼时,黄婆子如何以差事为由,敲诈她,当她没钱时,又如何言语胁迫她去女公子屋里偷窃的事情,一一讲清楚。 “放屁!”黄婆子挣开押着她的仆妇,暴跳起来,怒骂道:“你个小娼妇!满口喷粪!自己干下那偷鸡摸狗那事儿还要攀咬别人!呸呸呸!鸡鸣狗盗的下贱胚子!少拿屎盆子扣我头上!” “哦?”南琼华抬眼望着黄婆子。 黄婆子被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道:“夫人,我真没有做过那些事。” “既是如此,你且把事情说清楚些。”南琼华道。 黄婆子闻言,忙不迭的点头,道:“这个小娼,呃,白术在胡言乱语,老奴是收过她的孝敬,但,但那是因为她知道老奴与夫人跟前混个脸熟,想让老奴举荐她进女公子院里当差。老奴这,顶多是拿钱不办事,确实不知她去偷窃女公子的财物。” “夫人,奴婢句句属实!”白术的脑袋也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属实个屁!你个黑心肝烂肠子的小娼妇,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黄婆子气得张牙舞爪地要去撕扯她,奈何被捆绑住了双手,无法如愿。 白术好歹也是府里长大的家生子,不似黄婆子出身市井,那些烂糟糟的污言秽语,哪里学的来,被骂得脸色又青又白。 只见她十分难堪地撇过脸去,飘忽的视线落在那些被她偷出来的金豆子和玉坠子上,猛的想起来了一件事,“坠子,对,坠子!” “夫人,坠子!那个坠子就是证据!”白术急忙喊了出来,“黄婆子要坠子!每次逼迫我去偷窃,话里话外都是让我去寻坠子!说坠子小,不起眼,纵然被发现不见了,女公子屋里的人也难保是丢了还是其他!且每次偷来的坠子都要她先过目,看看值不值钱,再让我寻个由头出府,将坠子拿去死当换钱。死当的票据就在我床铺下的坛子里。” “夫人明察,我不过是在厨房当差三个多月的婢女,哪里见过什么好东西。若是自己起意要偷窃,为何不直接偷女公子匣子中的金珠子小银鱼,府里各位主子的打赏都是统一制式的金珠子,小银鱼。就是被发现了,也能说是女公子和夫人院里得的赏,女婢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偷坠子,再拿去当了换钱?”白术极力为自己辩解道。 素月派出去的厨房搜东西的春瑶回到院中,朝她摇摇头。 “哼!满嘴胡诌,现在现形了吧!”黄婆子见春瑶摇头,眸子一闪,气焰立马嚣张起来,“看你这个小贱蹄子还如何狡辩!” 南琼华闻言,眉梢微挑,眸子中掠过一抹寒芒,“你很得意?” 黄婆子见状,心头一慌,连忙道:\"夫人,老奴,老奴无辜蒙冤,实在是气不过……” “黄婆子,我都还没开口说话,你怎么就断定我搜不到?”春瑶朝院外候着的灵溪招招手,灵溪力气大,直接抱着大坛子走了进来。 揪着一颗心的白术听到这话,紧紧盯着这个大坛子,但随着春瑶将坛口倒出一堆银闪闪的碎银和金灿灿的金豆子时,差点吓得晕厥过去。 “不,不是的!夫人,这不是我的!这不是……”白术惊恐万分地叩首,一下一下磕的邦邦响。 她也不知道她的坛子里明明只有当铺的死当押金凭证,为何变成了碎银和金子。 得来全不费功夫 南琼华并没有理会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 白术只觉四肢百骸传来阵阵刺骨凉意,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万念俱灰。 看清坛子倒出的那些东西时,原本稳操胜券的黄婆子像被掐了脖子,没了声。 南琼华冷眼瞥向跪在地上的黄婆子,道:“黄婆子,说说吧,这些东西的来历。” 白术听罢,颤抖不止的身体猛的一顿,瞪大了眼看向黄婆子,满是不可思议! 黄婆子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没必要再说了,事情败露,以南琼华的雷厉手段,怕是早就摸排清楚一切。她又何必再浪费口舌。 南琼华见状,勾唇轻笑起来,眸底的寒冰逐渐融化成了冰渣子。 “黄婆子,我想,应该是不用我再继续深究了吧?”南琼华慢悠悠地道。 “夫人,亡夫为郡守大人身死,郡守大人曾特许身为遗孀的我在郡守府安享晚年。”黄婆子咬了咬牙,拿出她最后的保命符。 身为郡守夫人,若要了她的命,那便是陷郡守于不义。 她倒要看看南琼华能奈她如何! 南琼华笑容愈盛,伸手捻起一颗金豆子,好整以暇地看向沈清韫,“念念,说说你的想法。” 沈清韫早在黄婆子说亡夫时,就明白黄婆子黔驴技穷了。 “敢问黄婆子,成婚需到官府登记,你可有登记?”沈清韫状似没看到她脸色突变,继续说道:“婚书可在?” 黄婆子猛的抬头,“你们这是强人所难!” 谁不知道牛二为了筹齐彩礼,去当的兵,马革裹尸还!如何与她成婚!哪来的婚书! “哦,那便是没有。”沈清韫恍然,看向黄婆子的眼神带着为难,“无媒无聘,又无婚书,自称未亡人恐怕不妥。” “休要胡说八道!”黄婆子自是不怕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娘,怒目圆瞪地喝斥道。 “放肆!”都不用等夫人眼色,素月绷起脸,抽出腰间软鞭,破空而出的鞭尾在她身侧炸响,接着是布匹破裂声。 黄婆子僵直的身形一动不动,衣袖撕开了一个口子。 素月甩了甩软鞭,冷哼一声,道:“再有半句不敬之词,下一鞭就不是你的衣袖了。” “我不杀你。”南琼华似笑非笑地道:“但你偷窃的事实不容分辩。若是轻拿轻放,日后如何服众。” 南琼华说罢,挥了挥手,立即有人搬了两张靠椅过来,沈清韫乖巧地替阿母斟了一杯茶递上,顺势拉着妹妹一块坐下。 素月将黄婆子抽得俯趴在地。她不甘心地咬牙,却又不敢违逆南琼华,只得恨恨地暗自诅咒她不得好死! 素月的鞭子力道控制得极好,破衣不破皮,皮肤红肿热痛,却不留伤口。 黄婆子疼得额上渗出冷汗,她不敢反抗,只能任由鞭子抽在她的身上。 跪在一处的白术脸色煞白,看着鞭子一声声破空哨响,落在黄婆子身上的鞭笞声。早已经吓得魂飞天外,浑身瑟缩成一团。 她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 “啪啪啪!”鞭笞声在院中回荡。 不久之后,黄婆子便昏厥过去了。素月这才停下鞭子,朝白术看过去。 从未经历过的白术,此刻真正意识到了死亡的临近。 瑟瑟发抖的她想要退后,可她的腿脚早已经麻痹不堪。 惊惧之下,一股股暖流顺着裤缝汩汩而下,将裤管浸湿了一片。 素月本就没有要对白术动手的意思,哪晓得只看她一眼,她就吓得尿了裤子。 “来两个人,将黄婆子拖到柴房关着。”素月无语地收起软鞭,冷声吩咐道。 随即又朝押着白术的仆妇道:“去问问哪家的,叫她家里人来领走。” 仆妇闻言,立即跑出去找人。 南琼华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转头想要安抚两个女儿,却看见两人直勾勾盯着素月,眼眸亮晶晶的,眸中满溢崇拜之色。 “好俊的鞭法!”饶是沈清岚这样矜持沉着的人都忍不住称赞道。 “阿母……”沈清韫更直接,揽住南琼华的手臂,一脸希冀地想要素月教她用鞭子。 殊不知刚开口就被南琼华打住了话音,一口回绝道:“不成。” “眼下该学的是治家之道,不好好学通学透,成婚后是要吃大亏的!”南琼华难得态度坚决。 沈清韫只得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 素月下手有分寸,并不会要了黄婆子的命,最多疼上小半月。 看守柴房的徐媪见黄婆子趴地上要死不活的,并不怎么看管。这就给黄婆子可乘之机。 深夜,徐媪吃了点酒,昏昏沉沉地靠着墙睡了过去。黄婆子小心翼翼跨过门槛,直奔后院的偏僻小院。 她熟门熟路走进小院,目的明确地扒拉开半人高的草丛,利索非常地从凿开的洞口钻出去。 一路警惕前行,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小胡同,又换了身灰麻衣裳,绕着两条巷子走了好几圈,见并无异常后,才掏出钥匙,进了其中一个小院。 真是巧了,这间小院就是绿盈说明夏让她去埋银子的那个小院。 之前查到院子所属之人名叫牛二,却已经过世,无婚配,无子嗣。租赁屋子的人便是小院附近的邻居,说是院子的主人到外地去了,委托她将小院租赁出去,挣些酒水钱。又查到租赁小院的人是行脚商人,用来落脚短歇。 可巧,消息桩子今日一早递来消息,说牛二曾有心仪女娘,为了给牛二守节,自卖自身,在郡守府当差许多年。更巧的是,这个女娘早年与家人生活在边境,与皇庭大王子的舅父有过交集。 刚得到抓捕命令的桑玖和桑八刚要行动,她便自己跑了出来。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桑玖深感神奇道,“沈三娘子不会是福星转世吧?” 沈三娘子不过是为了证据确凿,设计了一个小小的请君入瓮,想要将手伸进她院子盗窃的家贼抓个现行,殊不知误打误撞把大王子埋藏多年的探子给挖了出来。 “没准是呢。”桑八也感叹了一声,然后缓步上前,以手为刃,迅速砍向黄婆子的脖颈。 猝不及防之下的黄婆子本就不直溜的背脊抖动几下后,身子佝偻着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桑玖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把她打晕了,怎么问出东西来?” “我这不是怕她牙齿里藏毒嘛。”桑八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直接将她掰脱臼。 桑玖上前一把拎起黄婆子,将她从地上拽起,绑了起来,探了探鼻息,只是昏厥而已,并无生命危险,转头看向桑八,示意他继续。 桑八撇撇嘴,不甘不愿地蹲下,嘀咕了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那你来呀。” 将匕首塞入黄婆子嘴里,沿着牙齿缝有规律轻戳两三下,果真被他找到了,匕首尖一撬,将毒药剔了出来。 “和那些自戕的探子是同一种蛇毒。”桑八一眼就辨认出来了,得意地朝他挑眉,道。 “……”他见桑八将毒药包裹后,将匕首递过来,才发现这家伙不知何时将他的匕首摸了去。 他忍了忍脾气,抓着刀柄收回,立即拿出帕子擦干净匕首,又用软布包裹住刀锋,收好。 没有彻底消毒之前,他不打算套上匕首鞘。 “此时不宜久留,先带回去再审。”桑八还是有点自觉的,主动将黄婆子扛起,道。 桑玖没有意见,两人快速离开了小院。 审讯黄婆子 密室中,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息。 濮则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古朴典雅的书案旁边,他那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无比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深处,紧紧地锁定在了对面那个名叫黄婆子的人身上。 不过才刚刚步入不惑之年的黄婆子,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庞之上,已然被无情的岁月雕琢得沟壑纵横、崎岖不平。深深浅浅的皱纹犹如刀刻斧凿一般,紧紧地镶嵌于额头与眼角之处,仿佛在诉说着那些年历经的风雨和磨难。 她那双原本透着精光的眼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半闭半开的状态,乍一看去似乎有些呆滞无神,但只要稍加留意便会发现,那里面其实蕴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警觉之色。显然,尽管外表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她内心深处始终没有放下丝毫的戒备之意。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在特制的椅子上,无法动弹,但神态却显得异常镇定,根本不是一个内宅仆妇该有的表现。 “黄婆子,亦或是应当称呼你为巴彦娜?”濮则打破了沉默,道。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眼前这个被称为黄婆子的人,同时也让整个场面变得愈发紧张起来。 等了一会,黄婆子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轻蔑,冷笑了声,“看来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屠将军也不过如此。” “昔日巴日,你的心上人,大王子的舅父。格亦古勒,你的儿子,现在是大王子的侍卫长。恩和,你的小孙子。”濮则并不着急,而是慢条斯理地将这些人物关系缓缓道出。 黄婆子脸上满是不屑与嘲讽之色,她挺直了腰板,毫不退缩地反击道:“哼!难道你真觉得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只手遮天不成?要知道,挑起两国之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这般沉重的罪责,可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的啊!就凭你,也妄想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一把利剑直刺对方的心窝,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你说的在理,这处理不好确实容易造成两国纠纷。听说这小恩和今年八岁了,正是贪玩的年纪,若是一不小心走失了,也是有的。你说对吗?”濮则的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弧度恰似刀锋在月下泛着冷光,寒气逼人。 不知是对皇庭有信心,还是对她的心上人充满信心,黄婆子冷哼一声,“哼,这种恐吓威胁的小把戏就不要拿出来见笑了。” 濮则保持微笑,“是不是小把戏,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说着,他就掏出了一块碧玺抹额,桑八上前接过,走到黄婆子面前,摊开。 看清楚碧玺抹额的黄婆子,脸色变了变,眼底惊愕一闪而过,立马又恢复如常。 “一块破抹额就想诓骗我,濮将军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看来这小小子不是恩和呢,放回去怕是会惹麻烦,杀了吧。”濮则并没有理会黄婆子的话,淡定自若地吩咐道。 黄婆子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轻飘飘一句就要杀了她的孙子。装作镇定的她瞬间变了脸色,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濮则。 她的喉头动了动,咕噜了好一阵,才低吼道:“你敢!” “要不要试试?”濮则轻描淡写地道,“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可办成。” 黄婆子死死咬住唇瓣,眼中迸射出怨毒之色。 濮则并不着急,饶有兴趣迎上她的目光。 黄婆子终究是不敢赌,对于未曾养育过一日的儿子,她愧疚已久,这份愧疚让她在自己或是孙子的选择之间有了侧重,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儿子尝到丧子之痛。她眼中的愤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绝望。 脸色完全褪去血色的她终于屈服了,颓然地垂下脑袋,不再挣扎地道:“我说。” 两个时辰后,负责审讯的桑八将黄婆子交代的所有供词整理好,签字画押之后,呈交给濮则。 “你说,现在的女娘喜欢什么?”翻看着供词的濮则冷不丁问道。 “?”桑八表情空白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主子会问这种跟审讯毫无相关的问题。 “咳,若不是沈三娘子,也挖不出藏了这么多年的探子,应该给她备上一份谢礼。”濮则难得的解释道。 就是这个解释是说给桑八听,还是自己听,那就不得而知了。 “坠子,珠串一类的吧。”桑八想了想,根据这些时日的监视,约莫能猜出沈三娘子的喜好。 “我的库房……”濮则顿了顿,他一个儿郎,兵器,金银细软是不少,但女娘家喜好的东西恐怕是没有的。 “罢了。”濮则不知为何又突然断了这个想法。重新回到正事上,“将碧玺抹额和供词给三王子送去。” “领命。”桑八伸手接过东西,妥帖收好,立即去执行命令。 何须找?公子就是啊。 书房重新恢复安静,端坐在书案后面的濮则,垂眸,凝神盯着书案上的竹简,尽管他努力集中精力,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纤细身影——沈清韫。 沈清韫,这个名字在他的心头萦绕,久久消散不去。 起初,因一重要信物凑巧遗落于沈府,且恰在沈清韫的庭院中,诸多巧合致使他对其心生疑虑。此后,他对其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控之中,却未见任何异样。 这一度让他困惑不已。 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是从未! 他有一个隐藏多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自儿时起,无数次帮他死里逃生。 玄之又玄,但他无比坚定的相信着。 他的直觉。 他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 现如今能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比如巴奇胜,一个胡人弃养的孩子,被牙人锁在笼子里。 那天经过市集时,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他需要的人。 他在市集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到蜷缩在笼子角落的巴奇胜。 只一眼,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瘦弱又脏污不堪的人就是他需要的人。 又比如桑八和桑玖,两个孤儿,被叔父捡来丢进影卫,经过层层筛选,才勉强挤进桑字号的队伍里。 当叔父极力推荐桑字排名前五时,他毫不犹豫选了桑八和桑玖。 不久后,叔父的头颅被桑一割下来,成为桑字前五进入最庞大的暗杀组织,滕阁的拜门贴。 他的直觉,从未出错。 但她,沈清韫,很奇怪。 第一次听到沈家三娘子时,他的直觉告诉他,他需要她! 这种需要,非常强烈! 强烈到好似脑海中有个人咆哮嘶吼,激荡得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震颤:我需要她! 她是他们计划中最关键的存在! 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她就是一个寻常闺阁女娘而已。 不会行医,不会制毒,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字都写不好,更别提机关算术。 并无特殊之处。 直到从沈夫人只字片语中,察觉到了沈清韫的不寻常之处。 她的身份有问题! 这就是关键! 他相信她身份背后的真相,绝对不会令他失望。 但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他得到消息说沈夫人重新开始为她相看人家。 这对他来说,很不妙。 至少在调查出来之前,沈清韫不能被任何一个氏族势力捆绑在一起。 是该想想办法了。 可不知为何,他将心中的人选都筛选个遍,却觉得没有一个合适的。 事实上,初次见面到如今,两人并没多少交集。 他甚至都不清楚,派个人去与她接触,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自己为何这样挑剔。 他揉了揉头眉心,眼神迷茫。突然眸色一闪,想起了什么,“难道,是那次无意窥见她……” 想到这里,一片热意从他麦色的脖颈处迅速往上蔓延。 那次,他真的不是故意窥探她沐浴的。 他在心底再次为自己辩解。 不,不对。这些年,碰到多少势力的刺杀,其中不乏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美人计更是数不胜数。 这么想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一日,在院中,身影纤薄的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侧衣袂翻动,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为软绸随风扬起,飘摇而去。 虽然她刻意遮掩,但他还是看到了,看到她泛红的眼眶,看到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当时他并不明白她在哭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些闷,好像有一团火焰在胸口燃烧着。 濮则叹了口气,将思绪拉扯回来。 他将几个身份还算门当户对的人,写下来,逐一对比着,始终拿不定主意。 这是第一次,他难以抉择。 “巴奇胜,进来。” “是。”在门口守着的巴奇胜立马进了书房。 “我问你,假若你是一个女娘,与这些郎君家世相当,若要选其中一个成为夫婿。你选哪家郎君?”濮则将竹简推过去,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吧。”巴奇胜自然是知道这些人的,想了想,指了其中一家。 “甘承德?为何?”濮则不解。 “这小子酒量好,酒品也好,醉了倒头就睡,很省心。”巴奇胜笑道:“若我是女娘,嫁给他肯定舒坦。” “哦……这么说,你还挺喜欢他的。”濮则眼角抽了抽,要笑不笑地道。 “还好还好。”巴奇胜憨憨地笑道。 “要是你给你侄女选夫婿,你也选择他?”濮则微微吸了口气,决定换个方向问。 “那不成!甘承德那狗崽子,没事就爱逛烟花柳巷 ,早不干净了。侄女嫁过去得了什么暗病不毁了吗?不成不成!” “……”你确定?要不要听听方才你说的话? “这个爱听小调儿,不成!不务正业!这个倒没什么问题,就是他那个阿母爱子如命,新妇进了门还得跟君姑抢夫婿!多糟心!不好不好!”巴奇胜挑挑拣拣,一个都不喜欢。 “要洁身自好,事业为重,家中无尊长管束的,还要身份相当。呵,上哪找?”濮则觉得问他这些,简直就是给自己添堵的。 “何须找?公子就是啊。” 一阵风起,烛火摇晃,明明灭灭,待恢复平静时,只余下一室寂静。 巴奇胜看着坐在对面的公子,一脸肃穆的模样,心里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你继续。”濮则捏了捏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嗯?”巴奇胜顿了顿,随即恍然大悟,放下心来,继续道:“公子,你还别说,身份显赫,模样俊朗,不逛窑子不听曲,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洁身自好,头上也没有亲近的长辈。哦,还有那库房那么多好东西,还是个不差钱的主。就这条件,放眼全锦城也寻不到你这样好的郎婿了吧。也就是我侄女才五岁,年纪实在不相当,不然……”话到这儿,巴奇胜猛地闭了嘴。 要死了,公子这么说不会真的是…… 我的天爷!若是公子成了他侄女婿,那,那他不就成了公子的长辈了?! “怎么不继续说了?”濮则抬起眼皮看向他,似笑非笑。 “公子……你,你不会真想娶我侄女吧?”巴奇胜吞着唾沫,紧张地看着他。 这也太禽兽了!我侄女才五岁!!!要不我还是拼一把? “巴奇胜,你对这个人世间没什么留恋的了是吗?”濮则咬着后槽牙,眼里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啥?”巴奇胜瞪大了眼,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干笑两声,“咳,那啥,我这嘴,嘴瓢了,公子见谅,见谅哈!” 说完还不忘拍几下自己的什么都往外秃噜的贱嘴。 “出去。” “好嘞!”巴奇胜连忙应诺,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外,继续值守。 濮则看着竹简上的几个人选,鬼使神差般提笔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像,也不是不行。”视线着落在竹简上新添的名字,莫名觉得顺眼了许多,一直紧蹙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微翘。 不一会,屋内灯火熄灭。 在书房门口值守的巴奇胜,感受到屋里没有声息,心里不禁感慨公子不易:“公子俸禄高,我是一点嫉妒不起来。这处理完公务,都月上柳梢头了,还得出去沈府收集暗卫打探回来的消息。啧啧,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都晚。真辛苦!” 既有瑕疵裂隙,自然是弃之不用 此时的沈清韫并不在沈府,而在一艘画舫上与一众表姊妹夜游锦城河。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锦城河上的画舫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缓缓前行。 船头,一盏盏精致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船舱里,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宽敞的大厅里,摆放着一张张精美的桌椅,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众女娘们或谈笑风生,或品尝美食,或欣赏着船上的表演。 身着彩衣的舞者正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轻盈优美,如同一群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在一旁,乐师们弹奏着各种乐器,丝竹之声此起彼伏,与舞者的表演相得益彰。 整个宴会的场景充满了欢乐。 被哄着吃了些酒的沈清韫好不容易脱开身,来到船头吹风醒酒。 南宁芳酒量浅,见海量的八妹南宁悦到处寻人对饮,为防饮醉失礼,趁着八妹不注意赶紧溜出船舱,犹带笑意的眼眸在触碰到船头站立的身影,扬起的嘴角微顿。 怪不得方才一直没看见沈清韫,原来躲在这里了。 都是定娃娃亲,沈清韫定下的郎君却是素有才名,文采斐然的翩翩公子。 与她定亲的莫凌志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个贪花好色的草包一个。 要强的南宁芳越发看沈清韫不顺眼,每每碰面,都要找沈清韫的茬儿。 为此两人关系并不好。 南宁芳自认为论才学家世并不比空有皮囊的沈清韫差,为此十分嫉妒沈清韫,处处看她不顺眼。每每与姊妹们相聚一堂时,总要攀比一番。 现如今得知沈清韫又是出游遇险又是被退婚,这心里别提多快意了。 “沈三,我听说你最近遭遇了不少倒霉事。”南宁芳眸中透着幸灾乐祸,语调更是阴阳怪气。 沈清韫转过头,淡淡扫了南宁芳一眼,有些无语,躲了她一晚上还是没躲过去。 谁人不知南宁芳的阿母亲近娘家,早早就将南宁芳许配给莫家三公子。 这三公子莫凌志是三房独子,自小被长辈溺爱,早被宠的无法无天,南宁芳还未进门,三公子院中已经纳三四房妾室。 因着这事儿,南宁芳闹过好几回要退婚,皆无疾而终。 见她不说话,南宁芳得意了,嗤笑一声,“被一个小娘养的玩意儿抢了未婚夫,说出来我都嫌丢人。” 沈清韫并不恼,轻轻笑了声,“七表姊是来看我笑话来了?” 南宁芳扬起眉,故意围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后,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可不是,这种好事难得,自然是要好好瞧瞧你这倒霉的模样。” 沈清韫勾起唇,直视她的眼睛,“那恐怕要让表姊失望了。” “我这人素来挑剔,纵然再喜欢的物件,既有瑕疵裂隙,自然是弃之不用,重新寻个崭新无瑕的。物件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容。仿佛那些有瑕疵的人或物,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南宁芳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这沈清韫是在含沙射影,拐着弯骂她呢! “你就嘴硬吧!被宋家退了婚,我倒要看看谁还敢上门求娶!” 沈清韫嘴角上扬,很是无所谓地道:“表姊,这你就说错了。我沈清韫家世清白,貌美如花且嫁妆丰厚,庄子田地商铺应有尽有,可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忘了呢,表姊与我不同,自是不能理解。” 一本正经地胡诌 南宁芳嘴巴张了几张却发不出一个字来,脸上瞬间浮现出尴尬和恼怒交织的复杂神色。 她早已打好腹稿的嘲笑奚落,此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捂住一般,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对方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嫁妆”二字。 南宁芳只觉得自己的脸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此时的南宁芳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恨,但又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瞪着从容淡定的沈清韫,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的阿母南莫氏自然是出自书香门第,可自外祖之后,无人出仕,莫家子息众多,早已没落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落人家。 她的阿母进门时,据说抬了二十一抬箱子,其中十八抬都是字画书简,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名人字画,价值千金。实则是莫家压根就没钱又爱充面子,什么名人字画,说白了就是些废纸破竹简,一文不值。 如今她也即将出嫁,家中按照规制给她准备十二抬嫁妆,阿母偏生扣下五抬嫁妆,混进莫家送来的聘礼单子里,当做莫家送来的聘礼充数。 因为此事,她在一众姊妹中丢尽了脸面,如今再被沈清韫提及,她十分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气急败坏又拿她没法子的模样,沈清韫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围着她绕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后,轻挑眉道:“瞧你倒霉模样,确实有趣。” “你……”南宁芳咬牙切齿,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瞪着她,半晌没出声。 这时,一道有几分熟悉的低沉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沈三娘子,请恕在下唐突。” 沈清韫抬眸看去,一身墨色衣袍的健壮男子正站在另一艘画舫的甲板上,朝她行礼。 是他。 沈清韫不失礼数地福身回礼,“濮将军有礼。” 不等她说话,身侧的南宁芳突然瞪大了眼,惊呼出声。 沈清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男人单手撑住船沿,双腿一蹬,翻越船舷,轻松落在了她们这边的甲板上。 离近了看,南宁芳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眼前的男人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冷硬,眸子很黑,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不知濮将军有何事?”沈清韫并不觉得他有这个闲情逸致夜游,十有八九是找她。 只是不知道这次寻她,是为了白翠的安危还是又发现她院子里又伸进了哪个婢女婆子的手。 “本不想扰沈三娘子兴致,我们得到消息,贵府偷窃的婆子身负数案,现已潜逃,事急从权,此番前来是想向三娘子询问几个问题。”濮则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胡诌。 “稍等,我吩咐船家回程靠岸……”沈清韫显然是信了,虽然她不明白为何要寻她问话,但下意识认为堂堂一个大将军不会无的放矢。 “不必惊扰他人。”濮则抬手打断她的话后,转头看向在原地瑟缩的南宁芳,淡声道:“有劳这位娘子与沈家四娘子说一声,濮某会亲自护送三娘子归家。” 南宁芳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点头应了声好。 “失礼了。”濮则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欺身靠近沈清韫,坚实的臂膀穿过她的腰间,只觉腰带一紧,接着双脚腾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攀住身侧的人。 抱揽着她的濮则又是轻松一跃,回到自己租赁的画舫,他没有松手,而是将她打横一抱,径直走进了船舱,卷起的竹帘重新垂下,将所有的视线和探究全部阻隔在外。 沈清韫没有挣扎,任由他抱在怀里,直到进了船舱,濮则才弯下腰将她放下。 他的眼睛真好看 沈清韫站稳脚步,转身立即拉开距离,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警惕。 “三娘子莫怕,我并无恶意。”濮则刚毅的脸色略带后知后觉的尴尬,后退了两步,解释道。 沈清韫见他主动后退,没先前的强势逼进,才放下戒备,轻咳一声,道:“将军若是想问我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濮则噎了噎,那个胡诌八扯的话,她当真了。 见他一直没开口,沈清韫有些不解地抬眸看去,只见他脸色紧绷,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将军尽管问,不必拘谨。方才是我一时想差了,才会那般警惕。”料想是她方才的防备反应让濮将军有些犯难,她主动解释道。 濮则闻言,呼吸一窒,目光炯炯地盯着沈清韫的眼睛。 沈清韫被看的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避开视线。 “你偏好各式各样的坠子?”问完这句话,他的眼睛便牢牢锁定在沈清韫身上。 “说不上偏好,只是家中长辈喜爱,赐下不少。”沈清韫虽有疑惑这个问题跟黄婆子有何干系,但还是诚实回答。 “那你对女娘家的首饰有何偏好?” “若非要选出一样的话,簪子吧。”沈清韫思索了一瞬,给出答案。 “关于黄婆子,据你所知的一切,越详尽越好。”濮则又道。 沈清韫坐在藤椅上,思索片刻后,微微扬起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随即轻启唇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出。 坐在一侧的濮则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声音轻软,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透着股清甜。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眉宇间一贯的平淡冷漠,浮起丝细碎的涟漪,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了心弦,缓缓地拉扯,直到最深处。 沈清韫讲完以后,抬眼看向濮则。 她的神色中带着些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对方的思绪,只见濮则的眉毛紧蹙,薄唇紧抿,似乎在想着什么,低垂的眸子里流转着幽深的明润,如同灯下的琉璃一般。 过了好一会,她才收回目光。 他的眼睛真好看。 不敢出声打扰的沈清韫偷觎了他几眼,心里暗叹了句,“别看他凶神恶煞又冷冰冰的,皮相倒是不差。” “可还有其他补充?”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沙哑。 沈清韫心里惊一下,赶忙垂下眼帘,抬手摆了摆,表示没有。 濮则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眼底闪过抹隐隐约约的笑意。 濮则将桌上的点心朝她的方向推了推,道:“这里的点心味道不错,尝尝。” 出于礼貌,才用完晚膳不久的沈清韫象征性地伸手捻起一块梅花糕,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着。 正当她好不容易吃完了,他又将点心推了过来。 沈清韫顿觉压力好大…… “这个芙蓉糕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他再次把点心往前递了递。 “……”沈清韫嘴角微抽了抽。 无奈之下的她,只得又捻起一块,张开嘴,麻木将芙蓉糕往嘴里送。 濮则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染上些许笑意。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乖巧,像极了一只听话乖顺的猫咪。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今日的晚膳原本就比平常吃得多,又喝了一大碗蜜水解酒,如今还一连吃了两块糕点,她觉得自己要撑死了。 她看着他又将一盘白玉糕往她这边推了推,实在是受不住了,正要开口婉拒时,船家高声喊了句:“靠岸咯!” 沈清韫脸色一松,太好了,终于靠岸了! “沈三娘子,这边请。”濮则站起来,便与她说道。 “……”沈清韫拒绝不了一点,姷姷和表姊妹们还在游河,一时半会儿还靠不了岸。只能坐他的马车回去。 她默默地上了跟着濮则走上岸边,踏脚走进他的马车。 你觉得我如何 车辙缓缓滚动,马儿慢跑起来,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马车内,沈清韫坐在濮则身侧,二人并无任何交流。 他背脊直挺,一手撑膝,一手握着竹简,专注看书。 沈清韫略有局促地半垂眸,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偶尔掀开窗帘的缝隙,看是否快到家了。 “沈三娘子。”突兀的嗓音响起。 “嗯。”沈清韫原本紧张的心猛然一跳,却又强作镇定地应了声。 濮则将手中的书合拢,搁置到一旁,目光直视着她,道:“听闻令慈近日为你相看择婿。” 沈清韫微赧,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濮则将手中的竹简合拢,搁置到一旁,目光直视着她,道:“你觉得我如何?” 他的问题,像是一记闷雷,狠狠地砸向她的脑袋,震得她头昏脑涨,耳朵嗡嗡作响。 开,开什么玩笑?! 她听到了什么?! 不,不不,指定是她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吱呀!” 车厢微顿了顿,传来一声轻响,心慌意乱的沈清韫猛地站起想要走出车厢,就见濮则已经跳下了马车,正扶着门框,朝她伸出手。 沈清韫看着将车厢门堵得死死的濮则,根本没法避开他,咬了咬唇,将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他捏着她的指尖,牵着她走下马车。 双脚一落地,沈清韫迫不及待地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疯了疯了,他简直就是疯了! 莫名其妙的说什么他如何? 他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 哪,哪有人这样的! 臭不要脸! 濮则看着落荒而逃的娇俏身影,眉头挑了挑。 她气急败坏地跑回自己的屋子,冲到内室,趴在梳妆台上大喘气。 心脏扑通扑通乱蹦,她抚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行了,她快要疯了! “姑娘,你没事吧?”珠云端着水走了进来。 “没,没事。”沈清泠埋在双臂的脑袋没有抬起,声音嗡嗡地道:“就是,就是饮了些酒,怕失礼,提前回来了。” “姑娘可要紧?”珠云一听,这还得了,赶紧询问道。 “无,无碍。” “姑娘稍等,厨房备有解酒汤,我这就去端来。”珠云搁下水盆,转身快步离去。 听到珠云走远的脚步声,沈清韫这才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铜镜里自己,满脸红晕,眸子里含着的水润,潋滟得快溢出来,透出艳丽的绯色。 她的脸,怎么那么烫..... 她被自己此刻的模样惊得一颤,很是难为情的撇开眼,半掩在长发下的耳根蓦然红了。 刚刚那个男人的话像是魔咒一般一遍遍在她的脑海回荡。 沈清韫使劲摇晃着脑袋,想要将脑海中那个男人的声音甩出去,可惜根本就没有用。 他对她…… 他,怎么可能…… 就他成天绷着脸,肃杀的眼神扫过来,好像下一瞬就要结束了她的小命。 想到这儿,沈清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摇了摇头,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许是听错了?对,沈清韫,你这是喝醉了酒,听错了,或者误解了他的意思,也是有的,对对,就是这样。” “姑娘?”珠云端着解酒茶踏进屋里,就听到沈清韫垂着脑袋碎碎念,说着什么。 沉浸在自我欺骗的沈清韫冷不丁被她吓了一激灵,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甚至有些发白。 “怎,怎么了?”珠云也被突然僵直着身体的姑娘吓了一跳,说话都打磕巴了。 沈清韫心疼地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另一只手抬起摆了摆,道:“无事。” 自作孽,不可活 接下来的好几天,沈清韫都心有戚戚焉,生怕那濮则突然出现。 可是一直无事发生,她又等了两三天,依旧是毫无情况。 沈清韫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安安稳稳回落下来。 是以,南宁悦再次登门邀约参宴的时候,她满口答应了下来。 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南拧悦登门邀约出游,她都寻了借口婉拒。 如今危机解除了,在家憋了好一阵的她迫不及待地想出去和小姊妹们吃喝玩乐了。 南宁悦的大伯家别院有一片桑葚园。正是采摘的好时候,闲不住的南宁悦询问伯母能否邀约相熟的女娘们过来凑趣,一向好客的伯母立马应承下来,又说既是如此,不若索性开了桑葚小宴,下帖让相熟的公子女娘们都过来,人多才热闹好玩。南宁悦哪有不应的道理,忙不迭就邀请了好些相熟的女娘们过来,身为表姊的沈清韫自然在邀约之列。 不得不说,南宁悦的伯母是个会享乐的。 偌大的桑葚园布置得极其雅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假山怪石、曲径通幽处处显露奢华。 沈清韫坐在亭台边,看着周围的风景,清风拂来,果香馥郁,心中忍不住感叹:真是妙啊! 一群打扮精致的女娘们围着一堆,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气氛很热烈,有几个胆大的,还会站起身来,朝不远处的石亭子望去。 沈清韫也被南宁悦叫了过来。 “瞧瞧,那边的公子们都是锦城的世家子弟,有几个俊俏郎君在府邸潜心读书,轻易不出门,平日里可是很难得见到的。”南宁悦指了指人群中的与人对诗的儿郎,道:“那个是同济五廊坊东郭家的十七公子,东郭成化。据说他的文采斐然,名气不在那宋贱狗之下。你可瞧得上眼?” “赶紧噤声吧你。”沈清韫惊了一下,赶紧用绣团扇掩住她的嘴,“你这嘴啊,姨母教导的谨言慎行又忘了?人多眼杂,若传了出去,你这名声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都好意思干出这下作的事情,我为何不好意思说?”南宁悦推开她的绣团扇,呸呸两下,毫不在意地道。 “得得得,知道你嘴皮子利索,我说不过你。”沈清韫不欲提起这个人,影响自己的好心情,赶紧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去摘桑葚吧。” “成啊,走走走。”贪玩的南宁悦也是识趣的,见她不愿提及,便也就从善如流地顺着她转移话题了。 就是吧,有时候白天说人,比晚上讲鬼还要灵验。 南宁悦嫌女婢走得慢,自己去石舫那边拿篮子,让沈清韫在石亭里等她。 那些娘子凑在一处都是在聊那东郭公子,沈清韫凑不上热闹,便识趣地走出了石亭,朝假山旁阴凉处走去。 这不,就碰上了南宁悦提到的宋贱狗和他的心上人。 只是远远一瞧,感觉两人交谈的过程似乎不尽人意。 “宋郎,虽说我出身商贾,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娘,你既有良缘,何必与我再纠缠不休,徒惹非议。”吕芷卿脸色苍白,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道。 “不,不是的,娇奴儿,我并非要负你。我,我是有苦衷的。”看着她泪眼汪汪,宋祈安心疼不已地握着她的手,连连解释道,“你也知道,我的婚事是官家亲赐,反悔不得。你信我,待我完婚之后,定要将你接进府的。娇奴儿,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莫要再说这负气话了,可好。” “我怎会不知,可,听说宋郎未来夫人性情强势,我怕……” “放心,一切有我。”宋祈安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做出保证。“以祖先起誓,将来迎你入府后,我宋祈安定会护你周全。” “宋郎……”吕芷卿楚楚可怜地挽着他的手,无比柔顺地靠在他的肩头,然而在他视线无法触及之处,她的嘴角却悄然无息地勾起一抹嘲讥笑,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屑。 站在阴影处的沈清韫借着怪石嶙峋的巧妙遮掩,看得一清二楚。 吕芷卿步步机关,这些日子哄着宋祈安做了许多荒唐事,这才让宋夫人松了口,同意以平妻之名迎娶她进门,可惜她太自信了,没看明白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这不,一个官家赐婚,碾碎了她所有算计。 吕芷卿如今名声基本上是毁了,若不使出浑身解数缠住宋祈安,跻身进入宋府,她便再无前程可言。 真感慨着自作孽,不可活。 又是个假模假式的伪君子 身后就响起陌生的声音,“这位娘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方为君子。” 沈清韫听到这文绉绉的指责,一阵有些牙酸,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来人。 这人面生,一副书生打扮,年岁与她相仿,瞧着唇红齿白,倒是人五人六的。可这说出的话,她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听呢。 “公子这话何意?”她故作不解地问道。 “女公子何必多此一问。”东郭成化蹙眉,一脸不认同地道。 “公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站在此处躲阴凉,可是碍着谁了?可有苦主?”沈清韫挑起眉,轻笑着反问道。 “……”东郭成化被噎住了。 见他愣是吐不出一个字来憋屈模样,沈清韫不由乐了。 他只觉得眼前女子一张脸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像画里走出来似的。 尤其是这双眸子,笑起来时,水波流转间,顾盼神飞,叫他一时看迷了眼。 好在他很快回了神,思忖道:都说沈家三娘子心高气傲,嫉妒跋扈。 百闻不如一见,他看得分明,她的眼眸干净透亮。可见是个率真不作伪的女娘,还有些伶牙俐齿的,挺可爱的。 他就这么盯着她看,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看得沈清韫心里有些发毛,这人什么毛病,前一刻还说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会直勾勾盯着她瞧,如此失礼,他又无知无觉了? 呵,又是个假模假式的伪君子。 许是她嫌弃的眼神太过明显,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这才赶紧收回视线。 只见他微微颔首,温润笑道:\"女公子说的是。” “在下东郭成化,给女公子道歉。”他作揖行礼,郑重其事道。 沈清韫嘴角微抽,一脸无语。 “哦,是吗?我不接受。”沈清韫侧身半步,避开了他的行礼,直直迎上他错愕的眼神,道:“怎么,谁告诉你只要道歉,别人就一定要接受且原谅你的?” 沈清韫说完,直接绕过他就朝石亭子那边走去。 正好与来寻她的南宁悦碰上了。 南宁悦歪了歪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呆站在原地的人,微讶异道:“他不是……” 沈清韫抬起绣团扇,就要盖住她的嘴,学乖了的南宁悦赶紧闭声,表示自己不说话了,但那双眸子却饱含打趣,在她身上打转。 “想哪里去了,不过是问路而已,”沈清韫淡定地解释道。 南宁悦看了看神情坦然,眸中干净,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忸怩,有些失望的撅了噘嘴,亏她还特意寻五哥哥让他将东郭成化弄过来给三表姊瞧上一瞧呢。 啧,东郭成化这人也不中用呀!还号称什么玉面书生,又说文采斐然,人中龙凤,还几步成诗来着,咦惹~白瞎了她赔出去的一方好砚台,啧啧!血亏!差评! 南宁悦心里疯狂吐槽,大呼上当受骗了! 好在她脾气来得快散的也快,看到硕果累累的桑葚树时,那点子不开心完全被抛诸脑后。 南宁悦性子活泼,玩心大,提着篮子摘了一会,就被天上飞的纸鸢吸引住了,将篮子往地上一放,转头去寻纸鸢去了。 沈清韫深知她这跳脱性子,并不在意,弯腰提起篮子,继续往果实多的桑葚树走去。 摘得起劲的她越走越偏,不知不觉脱离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更是没有察觉近日一直躲避的男人此刻不近不远地跟在自己身后。 如此夸赞我的,你是第一个 颠了颠手中的篮子觉得差不多了,抬手压了压额头的汗,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一转身,那身形高大健硕的身影赫然撞入她的眼帘,惊得她瞪圆了眼。 沈清韫不想横生枝节,引人误会,敷衍地朝他行礼,随即抬脚快步离开。 可濮则怎会让她如愿,长腿迈开两三步,轻易就来到她身侧,他伸手抓住了祝白芍的手腕,她手臂一摇晃,篮中的桑葚洒出了一部分,弄脏了她的衣裙。 沈清韫低头看着自己裙摆处点点紫色汁液,再看着被濮则擒住的手腕,颇为防备地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濮将军,您还有何事?” 对上她疏离的视线,还有那冷淡如冰的语调,都让他心头微刺,他下意识绷起脸,“自是有事相商。” 沈清韫拧起眉,“现下不妥吧。” 沈清韫的拒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濮则知道她的顾忌,他的本意并不是给她制造麻烦。 由于她的不配合,以至于两个人在桑葚林中拉拉扯扯的,濮则不想伤着她,伸手禁锢住她纤细的腰肢,看似十分暧昧地搂着了她,实则是用手推着她跟着自己向前走。 沈清韫根本推不掉他,一时间有些慌张地左右环顾,走了一小段路,发现那些候在林中的小厮和婢女,不见踪影。 她瞥了一眼身侧的人,明白过来了,没了被人发现的顾虑,她也就松懈了些,不再抗拒。 濮则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上,趁着进车厢之际,沈清韫身体一弯,腰肢微拧,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顺势坐在靠门的位置,不给他再靠近的机会。 目的已经达到了的濮则收回手,步伐悠闲地进入车厢,与她相对而坐。 濮则视线微垂,落在她脚上的绣鞋上,绣鞋的花样与他上次为她准备的那双相似。让他不由想起上次也是在车厢里,裙摆下莹白如玉的裸足。 见他一语不发,沈清韫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了紧,内心有些复杂。 不知她所想的濮则思绪飞的有些远,被他刻意忽视的意外场景,浴桶中的她,趴在桶沿的纤肢,背部呈现的大片嫩白肌肤几乎晃眼。 想起这场景的濮则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喝下了成桶最烈的烧刀子,滚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和下身那个不可言语的地方。 “咳咳。”猛然收回思绪的他,有些口干舌燥地轻咳两声。 沈清韫转头看他,精致漂亮的脸庞映衬着淡淡粉色,显得愈加动人心魄。 她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心跳不由加速了几下,视线与她一触即离。 濮则暗骂自己不争气,又将视线转移过来时,脸上带着几分认真,“上次与你说的,你作何想法?” “上,上回?什么事?”沈清韫有些迟滞,说完之后才猛然记起,一瞬间,热意已经从脖子扩散到脸颊,蔓延到耳根。 炽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红透了的耳根,声音不禁轻柔了几分,带着微微的笑意,“想起来了?” 脸蛋红扑扑的她双手用力揪着衣摆,完全不敢看他,心慌的很,刚想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双唇张了张,偏不发出声音了。 濮则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沈清韫只觉得自己简直在水深火热之中,略略定了定神,斟酌着用词,道:“承蒙濮将军垂爱,濮将军英明神武,俊朗非凡,三娘性情顽劣,蒲柳之姿,实在是不敢高攀将军。” “英明神武,俊朗非凡?”他眉心微挑,低沉地笑了两声,“沈三娘子,如此夸赞我的,你是第一个。” 他的语气虽淡,但却带着几分揶揄和玩笑,听在沈清韫耳中,以为用词不当,导致他误会她在讽刺他了,连忙解释道:“濮将军威名远扬,天下皆知,三娘子由衷佩服。” 濮则眼眸闪了闪,继续问,“既是佩服,可见三娘子对在下也是有所了解,那不知三娘子对我的印象如何?” “……”沈清韫一下被他问懵了。 这让她如何作答?她一个小小女娘哪来的胆子敢说她一个赫赫威名的大将军的不是。 你简直是无赖 犹豫之间,濮则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答不上来,那我换个问题。沈三娘子方才说自己蒲柳之姿,此言差矣,这模样若是蒲柳之姿,天底下哪里还寻得来貌美如花之人?” 她瞪着他,呵斥道:“你,无礼!” “哦~”他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应了声,“冒犯了三娘子,实属在下之过,濮某身无长物,以身相许如何?” “你,你,你不要脸!”沈清韫瞪大了眼睛,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真是头一回见! “嗯,我不要脸。”濮则从来就不是什么端方公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他的本性。 既然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自然是要乘胜追击,一举虏获,所以这会子也没必要再伪装什么,更是没必要跟她玩文字游戏。 “你,你……”沈清韫被他的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更加红了几分,“濮则,你简直是无赖!” “嗯,是无赖。”濮则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张牙舞爪的可爱模样。 像只小奶猫,眼睛亮晶晶的,富有生气。不愧是他看上的女娘! “你!”她怒极,伸手去推他,奈何他纹丝不动,捏着她下巴的指尖,甚至游刃有余地摩挲了几下。 嗯,触感真不错。 从未被如此调戏过的沈清韫直接气得眼角都沁出了泪珠,她抽泣了两声,“呜呜~” 濮则见状,松开手,转而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掉眼角泪意,压低声音哄道:“别哭,别哭,逗你玩的。” “你,你欺负我!” “嗯,我欺负你,我欺负你。”濮则重复着她的话,抬起臂膀,宽大的手掌在她身后轻抚背脊。 感受到身后游走的灼热手掌,沈清韫身子僵住了,猛地抬起头,瞪圆的眼眸一下撞入了他的眸底,眼角沁出的泪珠摇摇欲坠,因她的突然动作,顺着脸颊滚落。 “啪!” 猝不及防被扇了脸的濮则有些愣住了。 直到沈清韫惊慌失措退开他的怀抱,他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左脸,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他十岁起,就没人能碰到他的脸,更遑论被扇巴掌。 沈清韫看着他,也是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而且做的这么理所当然。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沈清韫唇瓣动了动,却又委实开不了口说道歉的话,本就是他无礼在先,这样的登徒子,打他一耳光都是轻的。 其实她那小猫儿似的力气,真没打疼他。 濮则更在意的是,发现她对他的抗拒和疏离。这一认识让他的心像被揪紧着似的难受。 他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见我就躲,我心悦你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厌恶?” 沈清韫咬着唇,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你的眼神……我害怕。” 愣怔一瞬,濮则突然明白了她语气的犹豫是什么意思。 他的直觉告诉她,他需要她,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心里对她有别样的感觉,亦是无法忽视的。 是巴奇胜说的话,让他幡然醒悟。 他为何对自己挑选的人选各种挑剔。 因为在他心底,压根就不愿意除自己之外的男子,靠近沈清韫,假装的,也不行! 嘴巴能说谎,但眼神不会 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时不时都会梦到那一日阴差阳错窥见她沐浴的情景。 在那虚幻迷离的梦境之中,她娇美的容颜上绽放的笑容,恰似春日里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动人。 那双如羊脂玉般洁白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挽着他的臂膀,仿佛将自己全部都交付于他。 而她更是毫不羞涩地主动靠近,微微仰起那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朱唇轻启,如同熟透的樱桃般鲜嫩多汁,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随后,她缓缓闭上双眸,轻轻踮起脚尖,将那两片柔软娇嫩的唇瓣轻柔地印在了他的嘴唇之上。 梦中的她她宛如一只迷人而危险的艳丽魅魔,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每一个眼神、每一丝微笑都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修长的美腿在裙摆下若隐若现,引人遐想,纤细的腰肢扭动间散发出无尽的风情万种。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宛如羊脂玉般温润细腻,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她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耳畔响起她声音,时而轻柔低语,如春风拂面般温暖人心,时而娇嗔呢喃,似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 这声音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让他的心弦为之颤动。 她的一颦一笑皆充满了魅惑之力,像是精心编织的一张无形大网,将他紧紧地困在其中。 他越陷越深,无法挣脱,心中只有对她无尽的渴望和痴迷。 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心甘情愿地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不愿醒来。 这样的梦,一次又一次,他从最开始下意识抗拒到如今的殷殷期盼。 然而每一次梦醒,带给他的从来不是餍足,而是更加强烈的空虚与孤寂。 那种感觉很不好受,甚至令他有了种想要摧毁一切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却不知忽略了一致命的一点。 嘴巴能说谎,但眼神不会。 他越是压抑的狠,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渴望越是让人无法忽视。 沈清韫被他的眼神吓到,让她下意识想要躲他。 濮则找到症结所在,态度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吓到你了。” 面对他的道歉,沈清韫懵了懵,觉得这事儿怎么如此玄幻。 这,她扇了他巴掌,他不仅没有生气,听到她说他的眼神吓人,他竟还给她道歉了? 给她都整不会了。 濮则见她不言语,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等着。 车厢内又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沈清韫才小声开口道:“那个,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三娘子不必解释,是我轻浮行事,唐突了三娘子,罪有应得。”濮则摇摇头,坦然道。 对于勇于承认错误的他,沈清韫想着要是还揪着不放,倒是显得自己得理不饶人。 “出来太久了,我要回去了。”沈清韫的目光在车内游移了一圈后便落在车门处。 濮则没再说什么,率先走了出去,她见状,心里一松,紧跟其后走了出去,这次,他很克制,没有伸手,而是站在一侧,等她走下来。 迫不及待地要离开的沈清韫,朝他点点头,转身快步朝桑葚园走去。 没走几步,濮则就叫住了她,“沈三娘子。” 沈清韫咬了咬牙,当做没听到,逃也似的离开了。 濮则看了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装了八分满的桑葚篮子,翘了翘带着几分无奈的嘴角。 沈清韫直至看到附近三三两两还在摘桑葚的女娘们时,才停下脚步。 她站在原地喘着气,突然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吓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家三娘子,这是方才您落下的。”巴奇胜将提着的篮子递了过去。 “……谢谢。”沈清韫僵硬地勾了勾唇,伸手接过篮子,转身快速离开了。 巴奇胜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嘀咕了句:“我也长得没有公子那么凶神恶煞吧?” 吕芷妍定下人家 原本是要给宋家作妾的吕芷妍竟成了吕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儿。 不是被家人配作高门妾,这回,是实打实的当家主母。 沈清韫看到吕家送来的帖子时,还惊讶了一下,吕家何时与她沈家这么亲近了,竟单独给她下帖。 说实在,因着吕芷卿的缘故,吕家的女娘们都不敢往她身边凑,生怕受到波及。 吕芷妍与她委实也没什么交情。 不过,看在阿母默许这吕家帖子出现在她面前,不管是看在阿母的面上还是吕小娘的面上,这小宴,她也是要去的。 吕家也算是商贾富户,吕芷妍又是家中第一个出嫁的,小宴自然是不会寒碜,请的是醉梦楼最好的大厨郭林过来主厨的席面。 作为沈家嫡女的她出现在吕家,简直是犹如一滴水掉进了滚油中,炸了锅了。 谁人不知吕家的庶女搅黄了沈家嫡女的娃娃亲,见到沈三娘竟不计前嫌应邀前来祝贺,一时间让人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沈清韫自踏进宴席的门槛,走到哪里总有人朝她投来各异的目光。 她并不介怀,反而是坦然自在地迎上每一个投来的眼神。 被主母唤去说话的吕芷妍,刚走出院子就得知沈清韫前来赴宴,脸上一喜,脚步匆匆地朝置办宴席的桂园走去。 “沈三娘子,谢谢你赏脸过来赴宴。”吕芷妍是真心感谢她的到来。 若不是当时沈三娘子那一句宛如醍醐灌顶的话语点醒了她,当时被吕芷卿逼得走投无路、几近绝境的她,又怎能有今日这般的造化。 她是由衷地感谢沈清韫的,所以才会主动请求主母为自己下这个邀请帖。 她知道沈家三娘子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吕四娘子客气。”相比她的热情,沈清韫的态度谦和有礼,但也仅止于此。 吕芷妍是明白人,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邀请她坐在首座。 虽然今儿是即将成婚的吕芷妍的小宴,但只有沈清韫是郡守之女,官眷之后,地位自然最高。 这首座她自然是坐得。 “吕四娘子,今儿你才是这宴会的主人翁,无需迁就。”沈清韫淡笑着推辞了。 这是吕芷妍成婚前在娘家最后一次宴请,自然是需要排面,以此告诫未来夫家,她在娘家是受宠的,闺中人脉广,不是你们能随意指摘的人物。 明白其中道理的沈清韫自然不是不识趣的。 吕芷妍闻言微愣,没想到沈清韫会为自己撑面子,说不感动是假的。 对她的态度更加殷切,亲自将她引到首座下侧的食案入座。 “谢谢。”吕芷妍扶着她入座时,小声却诚挚地道谢。 沈清韫淡笑:“不必客气。” 虽然与吕芷卿有龃龉,但看在吕芷妍是个懂事的份上,这个脸面她还是乐意给的。 “祝你与郎君琴瑟和鸣,白首不相离。”沈清韫给予祝福,道。 吕芷妍闻言,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轻轻点了点头。 此刻,她总算是明白了主母为何特意寻她去说话,提醒她务必要赤诚以待沈家三娘子。 即使成婚之后,也莫要断了这份联系。 沈清韫看似冷淡,实则是个好心肠的。与她在共处,百利而无一害。 她暗暗咋舌于主母的先见之明。 更是庆幸自己坚定不移地站在主母这一边。 才有如今良缘。 以往真是小看她了 未来夫家与吕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家中婆母又是主母的表亲,就是看在主母的面上,未来婆母亦不会让自己在夫家受制。 未来夫君虽是幼子,却掌管着家中丝绸织品的作坊,在家中也算是说得上话。 这样好的人家,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哎呀,我可是来迟了?”沈清韫才坐下,就听见那矫揉做作的轻呼声。 吕芷妍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的厌恶闪了闪,又被掩了去。 沈清韫抬眸之际,已经将她一闪而过的厌恶收入眼帘。 看来是不用出手了,沈清韫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醉梦楼最受女娘们欢迎的米酿。 清甜可口,带着淡淡的米香。 咽下后,口腔缓缓泛起蜜一样的甜。 不愧是醉梦楼最受欢迎的米酿,确实不错。 “三姊,来得正好呢。”吕芷妍微微弯起嘴角,朝春桃抬了抬手,“领三娘子就座。” “是。”春桃应道。 吕芷卿又岂是任她摆布的,躲开了春桃递过来的手,径直朝首座走去,经过吕芷妍时,眼中带着挑衅,柔声道:“我今日头风严重,吹不得风,四妹妹,不会介意吧?” “既是病中,三姊自当是休养为重。三姊过来这一趟也算是全了我们姐妹的情分,这份心意妹妹领受到了。”吕芷妍一副关心的模样,又继续道:“如今三姊强撑病体过来陪客是好意,妹妹好生感动。可妹妹更是心疼三姊的身子,若因妹妹之故,病体加重,妹妹怕是要自责到寝食难安。” “再者,让人瞧了三姊拖着病体出来陪客,不知情的还以为妹妹多不懂事,勉强三姊出来见客。唉,妹妹出嫁在即,若传出这样不好的名声,怕是不妥。” “旁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我对你如何吗?”吕芷卿眼底闪了闪,随即朝她娇嗔一句,似是为了印证自己与她的姐妹情深。 “自然知道的。”吕芷妍上前挽住她的臂弯,阻止她再往前的脚步,赔笑道:“这不,人言可畏嘛。三姊,你就体谅体谅妹妹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吕芷卿一副妥协了的模样,朝她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哼,今日她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个四妹妹。 平日里较真,凡事都要争对错,讨说法,以为是个死板的,不成想还是个难缠的。 以往真是小看她了。 “我不陪客,这次宴请也算是你在家最后一次宴请,讨杯酒吃总成了吧?”吕芷卿将视线移向自顾自吃东西的沈清韫,秀眉微挑,在吕芷妍这个贱蹄子说话之前,率先开口堵住了她的嘴。 吕芷妍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投向沈清韫的目光带着几分担忧。 “沈家三娘子,好久不见,可否赏光与我喝一杯?”吕芷卿伸手,明夏很有眼色为她倒了杯米酿,递过去。 她说出这句话时,周遭的女娘们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哇,这吕三娘子真是够厚颜无耻,搅黄了人家的婚约,如今还敢邀人家喝酒?! 不把酒泼她脸上,都是好教养了。 一众女娘看向吕三娘子的目光,多了些鄙夷与不喜。 站在一旁的吕芷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三姊这个蠢货,竟敢当众给她的贵客难堪,等着瞧,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她年纪轻轻的,可受不起这跪拜大礼 沈清韫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端起面前的米酿浅浅啜饮一口,睁眼说瞎话道:“抱歉,我不胜酒力,恕不奉陪。” “不胜酒力?”吕芷卿看着她睁眼说瞎话,也没有恼,而是语调委屈地道:“沈家三娘子这是不愿给我这个面子吧?”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沈清韫抬眸望向她,似乎觉得她这话说的十分可笑。 “沈家三娘子,可是还在介怀宋郎心悦我之事?”吕芷卿好似很为难地叹息了声,语气都带着哭腔,柔弱弱地道:“这感情的事情,如何分辩对错。宋郎对我一见倾心,非我不娶。我又有何错呢?” 这话说的忒不要脸! 连吕芷妍听了,都觉得倒牙口。 “你与宋祈安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沈清韫很是坦然地道,“就因为我与宋祈安青梅竹马,家中长辈一时酒后戏言,造成了大家误解。此事,我沈家与宋家也做出了澄清。” “再者,宋祈安如今被官家赐婚,大好良缘,吕三娘子为何还旧事重提,难不成是对官家的赐婚有异议?”沈清韫挑唇,眼底滑过一抹嘲弄。 “你……”吕芷卿脸色铁青,但凡她敢说不,一个大不敬的帽子就会扣下来。 那她还活不活了! “可怜见的,三姊这是病糊涂了,胡言乱语的。”脸上挂着淡笑的吕芷妍,眸底却泛着冷意,伸手撑住三姊的手臂,往明夏的方向推了推,“赶紧扶你家主子回院子里去,好好休养。” 明夏也是惊得一身冷汗,赶紧扶着吕芷卿离开。 吕芷卿脸色发白,眸中透着浓浓的不甘,但她知道,此刻不离开,难堪的人只会是她自己。 于是,她身子一软,靠在了明夏身上,昏厥了过去。 “姑娘!”明夏配合地呼喊了一句,揽着主子,略带踉跄地离开了宴会。 吕芷妍见搅事精终于走了,松了口气,从春桃手中接过米酿,言笑晏晏地招呼着在场宾客。 宴会厅内,又恢复了热闹。 沈清韫见无人打扰,举起筷子,夹了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着。 “多谢沈三娘子。”吕芷妍蹲在她身侧,满含感激地再次道谢。 “你想多了,我帮的是我自己。”沈清韫将糕点咽进嘴里,抬眸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吕芷妍抿嘴笑了笑,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说其他的。 这沈三娘子是个真性情,连忸怩的模样都好可爱呢。 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喜欢和她做朋友了呢。 若沈清韫得知她此时所想,定是要大呼:冤枉啊! 我没有帮她!真的真的没有一点要帮她的意思! 纯属是吕芷卿找她不痛快,她单纯反击而已! 吃饱喝足了的沈清韫并不打算再待下去,起身与作为主人家的吕芷妍告辞。 吕芷妍知道她来参宴,已经是很给她做脸了,哪里还会得寸进尺。当即让关系好的姊妹帮忙招呼宾客,亲自送她出府。 “沈三娘子留步。”在沈清韫准备踏出游廊时,吕芷妍唤住了她,一脸郑重地道:“请受四娘一拜。” 说着就要行跪拜大礼。 “你这是作甚!”沈清韫赶紧侧身躲开,她年纪轻轻的,可受不起这跪拜大礼,“赶紧起来!” 这是我的糖!我的糖! 白翠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将还想跪拜的吕芷妍拉起来。 吕芷妍见她脸色不虞,恍然明白过来,赶紧解释,莫要让她恼了自己。 “我与三姊年岁差不多,小时候总不明白为何三姊与我一样是庶女,她犯了错不用罚,而我要受罚。那时起我总不甘心,凡事都要争个是非对错。总想要个结果,总要讨个说法。” “上次沈三娘子点醒了我之后,我回来寻了主母,守在主母身边的这些日子,从前的困惑渐渐明朗,才惊觉自己能在主母身边教养是何其有幸。” “我没有恶意的。请你务必相信。” 知道来龙去脉之后,沈清韫的脸色才好了些,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一两句能改变什么。 “你不该谢我,此事与我无关。你该谢的是你自己。该谢谢那个做出了选择的自己。如今所得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吕芷妍一脸怔忪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呢喃了句:“谢谢我自己?” 心头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一样,她迷茫的眼眸细碎的光一点点开始明亮起来,光芒越来越耀眼。 她……好像明白了。 随即她毫不犹疑地跪下来,朝沈清韫离去的方向,郑重又诚挚地行了跪拜大礼。 “万分感谢!” 春桃不明所以,但见主子认真叩拜,亦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与她一同行叩拜大礼。 对这一切无所觉的沈清韫此时正坐在马车里,脸色并算不上好。 这当将军这么闲的吗? 还有,这马夫究竟干什么吃的?车厢里多了个人,怎么能毫无察觉?! “在骂我呢?”濮则闲适地靠着绵软的靠垫,眼皮一掀,看向缩在角落的沈清韫。 “岂敢。”沈清韫皮笑肉不笑地否认道。 “哦,那就是了。”他手指微屈,轻轻搭在小桌上,捻起一颗芝麻糖,放入嘴里,轻抿着。 “……”他真的很没礼貌,这是我的糖!我的糖! “过几日,我需出城剿匪。快则五天,慢则半月。若有急事,拿着这个派人去小院。会有人帮你处理好。”说着,他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羊脂玉,递给她。 沈清韫没有接,只是盯着瞧,总觉得这个玉坠子好生眼熟。 不容她拒绝,高大身形一动,伸手圈住她的手腕,三两下将玉坠子绑好。 沈清韫抽回自己的手,刚想去解开,手腕却被濮则紧紧扣住。 “听话。”他看着她,表情严肃认真。 让沈清韫想起了白翠,她说过要保护好白翠的。 “我知道了。”她收回了手,视线落在他抓住自己另一只手腕的手上。 濮则自然是从善如流的收回了手,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芝麻糖不错,吃点?” “……”呵,我能不知道吗?!这是我的芝麻糖! 濮则挑眉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沈清韫,气鼓鼓的小模样,那双原本盛着怯意的眸子染上愠怒,生动极了。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娘,可真好看! 这么想着,嘴角不觉微翘,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变得轻松不少。 “走了。”他说完便屈指抵住下唇,发出一声短促哨音。 随即欺身自她身侧的车窗一跃而出,翻飞的衣角在她脸侧滑过,微微刺痛让她回了神,回头看去,空无一人,她惊了一下,趴在车窗左右看去,早已寻不见他的任何踪影。 “应该……没事吧。”沈清韫坐定后,不确定地呢喃了句。 周家寻周回归家 看着抬到正厅里的一箱箱谢礼,南琼华只觉太阳穴突突的疼。 原以为姷姷自小懂事,沉稳过人,是个省心的。 没成想,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悄无声息地就整个这么大的事儿来,她可没法收场。 谁能想到念念随手捡回的一个乞儿是周太仆的嫡孙,又被姷姷无意中发现是个读书的料子,莫名其妙又入了周先生的眼,成了周先生的门下弟子。 按说周太仆府派人来寻不慎走丢了的周回,是个好事。 但这做的事儿实在让人无语。 随意派个仆从递来帖子到沈府,说周回是他周太仆的嫡孙,大半年前走丢了。现在既已回了锦城,该先回周太仆府上拜见大父。莫要在外逗留。 周回还未说话,一向沉着冷静的姷姷竟让人将那仆从打了出去,并让他带回去一句话:周回愚钝,承蒙先生不弃收入门下,现课业繁重,未得先生应允,不敢擅自离开。 周先生又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得知新收弟子受了委屈,竟直接发了话来说,若周太仆公务繁杂,不见也罢。正好周回与他同姓,怕是有缘,若不要,他便要了,正好白捡了个便宜孙儿。 周太仆信鬼神之说,本就是众所周知。 周回这个嫡孙何故养在离锦城最远的庄子,也是公开的秘密。 走丢这一说辞,委实牵强了些,周回走丢前,谁人不知周太仆小病了一场,一茬接一茬的道士被请去周太仆府。 没多久就传出周回走丢的消息。 就是没脑子的人,用脚指头一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唉,这么一想,也是怪不得周先生和姷姷如此护着周回了。 “沈夫人心善,承蒙沈夫人收留我们周家走丢嫡孙,这是我们周太仆特意吩咐备下厚礼以示诚意。”开口说话的老者是周太仆的贴身管事,周仲仁。 虽说是周太仆的贴身管事,但在周太仆府,莫说奴仆女婢,就是周太仆的膝下子女,也得给他三分颜面,和颜悦色地尊称一声叔父。 这次能派他过来,足以说明周太仆的重视了。 唉,只是……姷姷可真会给她出难题。 “周管家言重了。”南琼华笑着应酬道:“不过是家中女娘的无心之举,哪敢居功。” “沈夫人客气。”周仲仁客气地笑了笑,“周家嫡孙走失后能遇上沈夫人家的娘子也是因缘际会,如今能够寻回,是天佑周家,更是我们周家的福气。沈夫人就莫要推辞了。” “周管家,如此重礼,委实是羞煞我们了。捡回周回,不过提供一宿三餐,都是粗茶淡饭,不值当什么的。”沈夫人抿唇笑了笑,没有应答,心里却吐槽道:“这哪里是什么谢礼,分明是烫手的山芋,谁爱要谁要!我可不要!” 不值当什么?周仲仁眼角抽了一下,这沈夫人嘴皮子可真厉害! 那小贱崽子命可真好!都卖给胡人做奴隶了,还能被你家女娘捡回去,偏又入了周先生的眼,成了他最后收的一个关门弟子。 这找谁说理去! “沈夫人过谦了。”周仲仁不动声色地将话锋引到沈家最受宠的三女娘身上,“老朽此次前来,一则是送礼,二来呢,是听闻近日三娘子正在议亲,家中小辈,排名十二,是周回的堂兄……” “周管家。”沈夫人闻言,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脸色依旧客气,语气严肃了不少,“周太仆的诚意,我们心领了。至于我家女娘婚事,我已有属意人家,在此先谢过周太仆好意了。” 周仲仁见沈夫人软硬不吃,神色也冷了下来,“周太仆亲自嘱咐过,让老朽务必把嫡孙带回府里,老朽等着沈夫人的回复,就不打扰了。” “周管家此番前来原是要寻周太仆嫡孙。”沈夫人一脸恍然大悟,脸色稍霁,直接道:“周管家此行怕是走岔了道。周太仆嫡孙自入了周先生门下,就搬到周先生府了。” “……”这个沈夫人可真是明知故问,若能进得了周先生的府邸,他还会过来吗! “哎呀,我家四娘子曾提过,每日未时一到,周先生就谢绝见客。趁天色还早,周管家怕是加紧脚步了,”沈夫人看似煞有其事地为周管家着急,实则就是在下逐客令。 周仲仁心中恼怒,却也无奈,只得不甘地拱了拱手,临出门时,还不忘撂下狠话,“沈夫人,老朽言尽于此,还望你仔细掂量,莫要辜负了我家家主的一片好意才好。” “自然,多谢周管家提点。”沈夫人笑眯眯地应付道。 只见周仲仁猛地转过身来,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庞瞬间扭曲变形,他的嘴唇紧紧抿着,透露出无尽的愤怒与恨意。 此刻的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和涵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恨不得立刻伸手掐住眼前这位对他毫无半点敬重之意的沈夫人的脖颈!让她尝尝被人轻视、侮辱的滋味儿! 这个沈夫人,不过是一个小小郡守之妻,竟多管闲事地将那小贱种收留在家,坏了家主的气运。家主念在其不知者无罪,已然放话出来不为难他们,也不打算追究此事。 现在向她要回那小贱种,她不仅没有半点感恩,反而敢给我这个家主的心腹摆起谱来!多大的脸!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的官!她一个无品无阶的内宅妇人竟敢如此糊弄他!简直是不知死活! 哼,他倒要看看,这沈夫人究竟有多少本事,又能护那小贱种多久! 周仲仁冷笑,心中已有打算,他这次回去,定要好好在家主面前好好说道一番。 这个不知死活的沈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这个命硬的小贱种,还是要尽早除掉的好! 沈夫人看着他愤愤离去的背影,眉间拧起,自古以来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得罪了这个小人得志的周仲仁,怕是以后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了。 城外山林避暑 这头的南琼华在家忧心忡忡,而那头,领着周回到城外山林避暑的沈清岚和沈清韫,还有应邀而来的萧傲南,早就玩得不亦乐乎。 “念念,你瞧!肥不肥!”从林子里钻出来的萧傲南提着两只野兔,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朝坐在阴凉处休憩的沈清韫道。 “这个时节的兔子确实肥呢。”正在与姷姷闲聊的沈清韫回过头,看着兴冲冲走过来的萧傲南,弯起眉眼,又朝她身后看了看,疑惑道:“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哦,他这小子,还在那里待着呢。”萧傲南提着兔子走到溪水边,耸耸肩,蹲在地上,利索地剥皮清理干净内脏,准备用来烤。 “还在等着抓野鸡?”这个沈清韫知道,方才瞧着有趣,就与周回一道跟着萧傲南学制作抓野鸡的工具,工具简单,就是需要耐心。 “挺好的,能磨炼耐心。”沈清岚看了眼萧傲南清理内脏的手血淋淋,又抬眼望了望远方的碧蓝天空,淡定道。 “哟呵,难得听你夸赞一句。”萧傲南转头看了看她,哼笑了声,道。 沈清岚方才就扫见她在清理内脏,满手的血,此时不管她说什么,都假装听不见。 沈清韫见状,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起身也走了过去,蹲在萧傲南身侧,拿手指搓了搓,“这么肥,烤着吃一定很香。” “要不说念念懂我。”萧傲南指了指自己腰间荷包,扬起眉,笑了起来;“香料我都带来了。” 正说着呢,就听到伴随着翅膀胡乱扑腾,咯咯咯的声音。 三人齐刷刷地朝后看去,被草绳绑住了一条腿的野鸡上下扑腾,叫得贼凶。抓着草绳另一端的周回,十分狼狈,瞧着像是摔了,身上又是草碎屑又是野鸡毛的,脸上还有个爪痕。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萧傲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清韫轻笑了两声,但也给予了肯定,“第一次做陷阱就有收获,很厉害了。” “可有伤着?”对于这个师弟,沈清岚还是很有责任心的,站起来,关切地问了句。 周回摇摇头,拽着那只疯狂想逃的野鸡走向萧傲南,将草绳递过去,“我要吃烤鸡。” “成啊!这是你的战利品,你说了算!”萧傲南并没有立即接过,站起身,抬手蹭掉眼角笑出的泪珠,眼疾手快的抓住野鸡的双翅,向后一折,示意他可以放开草绳了。 周回闻言,松开手,看向野鸡的沉黑眸子透着微亮。 萧傲南三两下就处理干净了野鸡,用削好的树枝穿好,用粗盐先摸一遍,就让他自己拿着,架在准备好的火上烤。 不一会,就看到四个人围着火堆,手上动作很一致。 “翻面。”声音一出,只见火上的烤兔和烤鸡,齐刷刷换了一个面。 肥美的兔子已经转褐色,油脂沁出表皮,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萧傲南捏了一撮辛香料,均匀洒在烤兔肉上,顿时香气扑鼻。 而周回手上的烤鸡,被抹上一层蜂蜜后,混合着甜味的油脂香气四散开来,感觉吸进去的空气中都带着甜味。 “咕噜!”周回咽下不断分泌的口水。 萧傲南拿着匕首划拉开皮肉,看了眼,正要说话,眼眸突然一凝,盯着前方。 沈清韫见她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跟着谨慎起来,轻戳了戳她的胳膊,低声道:“怎么了?” “兵器碰撞的声音,怕是有什么情况。”萧傲南示意她别说话,凝神听了一会,才道:“东西收拾一下,我们避一避。” 萧傲南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分工合作,很快收拾好东西,走向了树林一侧,拴在树干旁的马车。 周回提着东西刚上马车,鼻子微翕,黑沉沉的眸子垂下,落在靠椅坐垫上。 沈清岚正要坐下,周回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没有说话。沈清岚不解,但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侧。 沈清韫刚踏上马车,刚伸手去撩帘,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呵斥。 “什么人!” 萧傲南扫视一圈,发现这些都是玄甲雷霆军,拱手道:“萧傲南,家父是征远将军,萧志义。” “原是萧娘子,失礼。”为首的竟也是个熟人,巴奇胜。 他拱手行礼道:“押解途中有盗匪逃出,附近怕是不安全,各位娘子还是尽快打道回府为好。” “谢巴奇大人提醒,我们这就回去。”萧傲南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鲁莽人,自然是先行离开为妙。 贼人就在马车里 而此刻的沈清韫背脊发凉,就在前一刻,周回盯着她看,随即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烧鸡放在空无一人的坐垫上,指尖点了两下,无声说了两个字:坏人。 “巴奇大人。”沈清韫看着坐在车厢里的周回和蒙在鼓里的姷姷,指尖用力掐捏着汗湿的掌心,让自己保持冷静,微提一口气,开口道。 “大人辛苦,若是不嫌弃,这是刚烤好的野兔,尝尝鲜。”说着她便转身下了马车,将用阔叶包裹的烤兔递过去,借着身形遮挡,指了指身后马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巴奇胜微微惊讶地看向她,当看清她手指的方向时,眼神陡然一变,从善如流地伸手接过。 他转头,朝弟兄们打了个手势,接着说道:“你们一行都是女娘,恐怕会遇上歹人,不如我拨几个人,护送萧娘子回去。” “我看……”萧傲南正想拒绝,手臂却被沈清韫挽住了,截了她的话,朝巴奇胜道:“那便有劳大人护送了。” 只见她捏了捏萧傲南的手臂,温声解释道:“萧阿姊,贼人穷凶极恶,我们这一行人,不是柔弱女娘,就是半大儿郎,若真遇上了,可如何是好。还是让他们找人护送妥当。” 萧傲南不觉得自己属于娇弱女娘,但这话说的有道理,万一遇上了,她打不过能跑,那念念她们如何跑得过…… “那便辛苦巴奇大人了。”萧傲南拱手道谢。 风儿吹过,带动着车厢里的帘幕轻轻摇曳,仿佛是沈清韫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回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庞,刚要佩服他能如此沉着冷静,鼻端就飘来一阵肉香,视线下移,就看他的手紧紧捏着包着烧鸡的阔叶,指尖已经透过阔叶子插在烧鸡肉里。 “……”沈清韫默默移开视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自己,然后转头看向巴奇胜,微笑道:“能得大人护送,实在荣幸。” 巴奇胜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客气。 “前方停靠点有官兵把守,过了之后,离都城就不远了……”正说着,马车突然剧烈抖动,被迫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沈清韫扬声问道。 外面已经吵起来了,马夫许二安抚好马儿后,赶紧道:“回女公子话,一架马车堵着道了,让我们先退开。” “退吧。”沈清韫沉默了一下,便吩咐道。 “慢着!”一直骑马跟随的萧傲南见对方的车夫那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嘴脸,气不打一处,“这等跳梁小丑,我为何要惯着他!”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一直很安静的沈清岚微拧眉,不赞同地道。 “别给我拽文!听不懂!”萧傲南轻扬马鞭,马儿就朝前头奔去。 “这……”沈清韫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巴奇胜,“大人稍坐,我去去就来。” “一道过去看看吧。”巴奇胜倒也没在意。 沈清韫起身时递给周回一个眼神,一直蒙在鼓里的沈清岚看到两人的交换眼色,也察觉出了异样。 所以周回推了推她的手臂时,她顺从地跟着一起出了车厢。 你是得罪濮将军了? 空无一人的车厢静悄悄的,时不时从外头传来萧傲南与人争执声,还有沈清韫的劝解声。 不一会,坐垫慢慢虚开一道缝,又等了一会,坐垫被完全掀起,里面的人不敢有大动作,鬼鬼祟祟地贴在门边,见马车周围并没有守卫,松了口气,悄摸挑开一道缝,侧着身子出了马车。 刚刚想跑,隐匿在周遭的士兵迅速将她围得水泄不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暴露了,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抽出匕首,朝自己的脖颈刺去。 千钧一发之间,破空而出的箭矢贯穿他的手掌,巨大的冲击让他双脚离地,仰面倒下,尖锐的箭矢将他的手掌牢牢钉在地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那盗匪忍受不住发出惨烈的喊声。 巴奇胜招来士兵将盗匪抬走,围堵的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道。 “公子。”巴奇胜朝持着缰绳,缓步前来的壮硕男子拱手行礼。 “可吓着了?”濮则眼中的杀意还未完全褪去,脸上戾气极重,偏过头朝被士兵们护在身后的其中一女娘看去。 “???”巴奇胜瞪大了眼,一脸惊悚地抬起头,哦,没事了,不是问我。 与濮则对上眼的沈清韫都来不及思考,诚实地点了一下头。 濮则那双深邃如潭水般的黑色眼眸微微眯起,其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森冷寒意仿佛瞬间被冻结一般,骤然凝结成了实质。他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周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这股强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不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沈清韫不由打了个冷颤,抿着唇,觉得自己好委屈。 这个人好生没道理!她怕怎么了,还不许她害怕了? “咳,公子,属下有事禀告。”巴奇胜见公子一直盯着沈家三娘子瞧,有些失礼,出声提醒道。 濮则收回视线,翻身下马,落地时,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目不斜视地朝巴奇胜走过去。 笼罩在沈清韫身上的威压散去,吓得有些腿软的她,这才松开紧捏的手心,一片湿濡,全是冷汗。 萧傲南不知为何濮将军这般凶神恶煞地盯着沈清韫,见他走远,朝沈清韫贴了过去,还未开口,就见沈清韫膝盖一软,直往下坠,眼疾手快的她赶紧抬手扶住,“念念!” “没,没事,有些腿软。”紧绷的神经一松,腿下没了劲儿的沈清韫靠在她身上缓了缓,才开口道。 “念念,你是得罪濮将军了?”萧傲南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沈清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傲南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又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好生没道理。 念念一个居于内宅的闺阁女娘,他一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军,非亲非故的,本就没有交集,何来的得罪一说。 “没事。”她摆摆手,表示自己胡乱说的,别放在心上。 周回黑沉的空洞眸子轻飘地从沈清韫身上一扫而过,落到濮则的腰腹处,只稍稍停了一瞬就收回了目光。 尚未开窍的沈清岚思考的方向更深远。 她的脑海里迅速地筛选着近些日子以来沈清韫所参加过的每一场宴席。在那纷繁复杂的记忆洪流中,仔细搜寻着是否存在与濮氏一族有关联的人物身影。 与此同时,思绪也如潮水般不断蔓延开来,开始思考起自己的阿父和这位濮将军之间是否有着某种交集,或者说他们有没有与濮将军身旁之人产生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矛盾冲突。 以至于周回与她说话,她都没有听到。 不想再重复说一遍的周回瞟了她一眼,撕下一块烤鸡肉,塞进她嘴里。 沈清岚下意识地咀嚼着,并没有回神。 “噗嗤!”回头正要与他们说什么的萧傲南,见一个面无表情地喂,一个神游太虚地吃,莫名其妙的和谐又好笑。 回过神的沈清岚:? 周回黑沉沉又空洞洞的眸子移到她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萧傲南被盯得发毛,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硬着皮头笑道:“这,这烧鸡味道不错吧,哈,哈哈。” 周回闻言,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落在自己手里的烤鸡,陷入诡异的沉默:所以,烧鸡和烤鸡是一种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萧傲南似乎看见了他的疑惑。 疑惑?他疑惑什么? 没等萧傲南想明白,巴奇胜走了过来,朝这几人拱手道:“贼人得以擒获,也有诸位的一份功劳,巴奇胜在此谢过。” “还有一事请各位担待,为防万一,我这边挑几位身手矫健的士兵,护送诸位入城。” 萧傲南倒是无所谓,顺带夸了他一句考虑周到。 巴奇胜谦虚了几句,便让他们一行人在原地休息片刻,他先过去挑人。 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周回抱着怀里的烤鸡和烤兔,径直就钻进马车里,沈清韫心里想着事儿时,不想被人打断思路,抬脚也跟着走了进去。 巴奇胜识趣,也不再说什么,准备离开,只是走的时候,不经意朝萧傲南道:“听说萧娘子骑射本领了得,营中亦有不错的弓箭手,有空切磋切磋。” 萧傲南立马产生了兴趣,问:“他现在可在?” “自然。” 得到肯定答复的她,拉着沈清韫就朝他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沈三娘子也善骑射?”巴奇胜自然从善如流,见她牵着沈清韫一块跟着,不觉有些惊讶。 “她不懂,只喜欢看我赢。”萧傲南的回答简单粗暴。 “……”很好,你是懂聊天的。 巴奇胜招来一个士兵,吩咐几句。那士兵小跑着离开,再回来时,牵着两匹骏马,身侧还跟着一个黑壮的汉子。 “这就是我与你说的赵顺。”巴奇胜朝萧傲南介绍道。 赵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等萧傲南翻身上马,便领着她朝林子另一边策马而去。 沈清韫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正要询问巴奇胜,一转头却发现站在身侧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绷着脸的濮则。 沈清韫咽下要问的问题,默默移开视线,转身走到一旁的树荫下面乘凉。 濮则长腿一迈,两三步就重新站在她的身侧。 “抱歉,方才吓着你了。” 觉得有些尴尬,正想找机会溜走的沈清韫,被他的一声道歉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假装淡定,低低地“嗯”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沈清韫悄悄偷瞄了一眼身边站的笔直,目光直直看着前方树林,神情严肃专注的人。似乎没有注意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准备离开。 她的步伐才迈出去,手腕突然被拽住。 濮则抓她的手腕的力度已经很克制了,但依然疼得沈清韫直抽气。 她拧着眉,抬眸看向他,眸中是不掩丝毫的恼怒。 “嘶!你放开!”没错,她生气了。 沈清韫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 “别乱动,会弄伤你的。”濮则力道松了些,却没有放开,“我只是想帮你看看手上的伤……” 沈清韫:“……” 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伤! 在她的瞪视下,濮则握着她的手腕一转,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她。 白嫩嫩的掌心上,赫然出现了四个月牙形状的伤口,渗出微量的血迹已经干涸,却非常刺目。 沈清韫:“嗯?!!” 奇怪,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没印象? 刚惊讶完,她就想了起来。 沈清韫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也没再挣扎了。 濮则抬手正要去掏药膏,只听一阵急促马蹄声响,原本乖乖放在他掌心的莹白素手立马被抽了回去。 他顿了顿,随即收回了手,背在腰后捏紧,直挺挺地站在她身侧。 “念念,瞧!我赢了!”勒住缰绳,停在沈清韫不远处的萧傲南,一脸骄傲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 “萧阿姊最厉害了!”沈清韫扬起脸,笑意在她的眼角眉梢蔓延开来,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极了晶莹又剔透的琉璃。 濮则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心中泛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悸动。 悸动过后,心中又是一阵泛酸。 没错,他嫉妒了。 嫉妒萧傲南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笑得如此灿烂。 正高兴的萧傲南忽然感受到一道冷冷的视线,立即抬头,警惕地在朝周围审视。 “咦?”扫视一圈,眼前除了正与赵顺说着什么的濮将军,还有沈清韫,其他人都离得远。 赵顺一直背对着自己,濮将军又是个大人物,与自己并无交情,更何况是交恶了。 “怎么了。”沈清韫见她突然四处张望,不解地问道。 “没事。”萧傲南摇摇头,“活动一下脖颈,有些僵硬了。” 应该是错觉吧。 她挠挠头,这般想道。 方才消失不见的巴奇胜走了过来,表示护送她们回城的士兵都挑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萧傲南看时间也不早了,便道:“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巴奇胜应了声好,手一挥,被挑选出来的士兵分成两队,一前一后地将马车护在中间。 有士兵护送,一路上都畅行无阻。 到了城门,士兵们亲眼目送马车进了城,这才调转马头离开。 今日乘坐的马车是萧傲南的,她将三人送回郡守府后,才回自己家。 沈清韫先下车,一下车便脚步匆匆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生怕慢了一步,被沈清岚唤住,抓去书房练字。 周回见她落荒而逃的模样,瞬间想起了什么。脚步也快了些。 可惜晚了。 沈清岚叫住了他,正想说话,就被他抢先开了口。 “君子一诺千金。”周回暗沉无光的眸子盯着她,道。 “?”还未开口说话的沈清岚愣了愣。 “今日不上晚课。”周回脸色晦暗,“烤鸡,我分享给你了。” “我什么时候……”沈清岚张了张嘴,口中残留的调料味飘出,她的表情空了一瞬。 他趁着她发呆的时候,给她喂了烤鸡?! “……那你回去,今晚早些歇息。”沈清岚语气淡淡,却隐隐透着一股被算计了的不甘。 周回满意了,点点头,抱着自己还带着余温的烤鸡和烤兔,转身朝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站在原地的沈清岚挑了挑眼角,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他听见,“今儿出游,身心疲乏,自然是没打算上晚课的。” 周回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垂眸看了眼少一块的皮肉的烤鸡,莫名觉得格外不顺眼。 沈清岚见状,压了压微翘嘴角,脚步轻松地朝自己院子走去。 爱子如杀子 将军府,书房 濮则现在正在听曹通清剿盗匪的情况,还有缴获赃物一应事由。 手里持着的情报是有关沈清韫今日出行的所有行踪。 巴奇胜和曹通是他的左右副将,所有明面上的事情都是交由二人完成。 桑八和桑玖在隶属影卫,处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巴奇胜和曹通知道影卫的存在,却从未见过。 此次盗匪出逃,是曹通所管辖的队伍中的士兵大意所致,曹通并未推诿,如实禀告道:“此次盗匪得以逃脱,是属下管教失职,属下请求同罚罪责。” “同罚罪责?”濮则哂笑一声,搁下手中的情报,“如此说来,我是你的上司,我也要一并问责了?” “属下绝无此意,还请公子明鉴。”曹通叩首,急道。 “不愧是爱兵如子曹副将。”濮则眼眸微沉,神情冷漠地落在他紧贴地面的脑袋上,“今日这个士兵犯错你请求同罚罪责,他日那个士兵犯错,你一视同仁,又是同罚罪责。你纵然是狸奴托生,也不过是九条命。麾下士兵数千,够你死几回?” 话落,一股肃杀戾气重重压在他的头上。 屋外的风吹过窗棂发出沙沙响声。 屋内的气压越来越低…… 曹通头皮阵阵发麻,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他艰难咽了咽口水,“公子息怒。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决计不会让此等情况再度发生。” 濮则没有说话,落在他身上的审视,依旧带着凌厉和冰冷。 只是很快他就将视线收回,示意他起身。 “记住一句:爱子如杀子。此刻的一时心软,将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只会成为一把把砍向他们的催命刀。” 曹通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犹如被熊熊烈火灼烧一般,滚烫无比。 此刻的他对自己所犯的错误深感愧疚和自责,心服口服地认罚,道:“属下深知自己犯下大错,实在罪该万死,请公子责罚,以正视听!” “回去好好查查那放跑盗匪的士兵,将功折罪。”濮则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曹通离开后,濮则目光凝视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情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永安王这手可伸得够长的,也不怕折了。 啧,这么急不可耐,怕是宫里那位撑不了多久了吧。 叩叩—— “进。” 巴奇胜用膝盖顶门而入,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夹着堆积了两日,急需要处理的公文,一同放在书案。 濮则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无从避免的酸苦在舌尖炸开,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更加骇人。 “有事?”见巴奇胜还站在原地,问道。 “公子,”巴奇胜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要为曹通求情,道:“曹通他……” “公子,巴奇胜可在?骁骑营徐马医寻他有急事。”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口的曹通适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近日巴奇胜的爱马吃坏东西了,寄放在骁骑营的徐马医那儿治疗,他这一听,以为自己的马出什么事了,立即拱手告退,跑出来问道:“我的绝影咋的啦?” 濮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轻掀起半垂的眼皮,目光朝站在门口的俩人瞥了眼,视线又落回手中的竹简上。 曹通看了巴奇胜一眼,没出声,只是快步朝前院外走去。 “哎,你说话呀,我的绝影到底咋啦?是,是不是不好了?”巴奇胜见他欲言又止,心里咯噔一下,瞬间鼻子一酸,眼眶都湿润了。 “不是,但……”曹通有些难以启齿,指了指门外,“徐马医就在外头,让他自己和你说。” 我分明还是个黄花单身郎 站在外头的徐马医手里拿着个手臂粗的木棍,来回踱步,抬头看到巴奇胜,积攒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举起木棍就朝巴奇胜挥去,边打边骂道:“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让你儿子糟蹋我家好宝儿!我打死你个不教好的阿父!” 巴奇胜也懵了,这徐马医怎见他就打,徐马医年纪也大了,他不好上手,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还什么阿父,他可冤死了! “什么阿父,什么儿子,徐马医你,你别仗着年纪大就欺负我啊!我分明还是个黄花单身郎,新妇都还未影呢,哪来的儿子!”他边躲边嚷嚷。 “我呸!翻脸就不认账的混东西!是不是你说,绝影是你亲儿子,可不是外面那些混账东西能比得了的。”徐马医气喘吁吁地撑着木棍当拐棍,指着他鼻子骂。 “啊,这,”巴奇胜倒是想起这茬来了,但,这,这不是想着让徐马医单独给病了的绝影单独配个马厩,待遇好些嘛。这又怎么扯到混东西上头来了? “咳,怪不得徐马医生气。”曹通捅了捅他的胳膊,解释道:“谁不知徐马医爱马如痴,好宝儿是他一手接生,一手养大的,平日里宝贝着呢,听说近日在给她找合适的骏马,唉哟,那叫一个挑剔。前几日绝影病了,你给徐马医一顿哄,说绝影三个月大,你就带在身边了,当亲儿子一样养着,舍不得它受委屈。徐马医这不想着就近好照顾,给绝影配的马厩就在好宝儿隔壁,谁曾想一不留神,是吧。” 曹通的未尽之言,巴奇胜听明白了。 “那个,徐马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哈。”自知理亏的巴奇胜摸了摸鼻子,摆出笑脸朝徐马医走过去,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哼!”徐马医的腰杆挺直了,拉着个脸,摆足了架子。 巴奇胜这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自掏腰包摆了一桌,请徐马医吃赔罪酒。 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 濮则的左膀右臂,一个都没在将军府。 曹通去了营地调查盗匪出逃的事情。 号称千杯不醉的巴奇胜一顿饭的功夫,此刻也醉倒在酒桌上,不省人事。 将军府正是防守空虚的时候。 策划一月之久的刺杀计划,正在一步一步进行。 直到此刻都出奇顺利。 先是买通马奴断断续续地喂巴奇胜的坐骑吃怀孕母马的饲料,让它吃坏肚子。再让马奴表示自己束手无策,引他去寻徐马医。后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至于曹通这边更容易了,曹通爱惜士兵,众所周知,早在上次招兵时,就已经安插了内应进去,其中一个就在曹通麾下,操控起来易容反掌。 圣上一向疑心重。 濮则这几年不断扩编,玄甲雷霆军已达数万众。 已然成为圣上的心头之患。 此次大规模剿匪,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消耗玄甲雷霆军的士兵和粮草。 征兵都是规定规范的两年一征。 就算死伤严重,军备严重不足,都不能以任何形式征兵入伍。 若私下大规模征兵,意图谋反这一罪名就是板上钉钉。 朝廷补给粮草寥寥无几,却要求大范围清剿匪患。 不去,便是抗旨,去,没有粮草保障,前路凶险未卜。 以为这次的玄甲雷霆军定是要折损数倍。 哪曾想玄甲雷霆军这么能整活,兵分三路,以合围之策,每到一个窝匪之处就是一个粮草补给点,以战养战,不到半月便快完成所有清剿。 此时宫中又传出消息,圣上病体难支,永安王见时机成熟,自然毫不犹豫地启用安插的内线。 紧锣密鼓筹谋一月之久的计划,现在已经完成大半,接下来最后一环,也即将开始。 据安插的内应提供的情报,濮则在第二次围剿盗匪时,曾遭暗算,受了腹伤。 一场场清剿下来,伤势越发严重。 玄甲雷霆军如此着急回锦城,也是为了尽快送濮则回来接受治疗,秘密疗伤。 濮则重伤,简直是天赐良机。 若不趁他病要他命!日后定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伤心怎么不算是伤呢 是夜,将军府陷入一片沉寂。 安排好的杀手们,鱼贯而入,早已提前熟悉好的路线,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行。 没错,一路畅行无阻。 为了不让受重伤的风声走漏,濮则院子里除却巴奇胜和曹通这两个亲信,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样谨慎的安排,如今倒给杀手们大开方便之门。 很快,濮则的院里院外被杀手们重重包围。 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都逃不出去。 为首的杀手头子,打了一个手势,最靠近屋子的五名杀手打头阵,破门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小心!”头领一声令下,所有杀手纷纷戒备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 杀手们一点儿声响都没听到,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像是死掉了一般。 这样的反常,让头领心生怀疑。他缓缓上前,他没看到屋子里的情景。但是空气中散出的血腥气告诉他,里面肯定有人受伤或者被杀了。 屋里没有一点动静。 “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嗓音问道,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身后的几名杀手也都察觉到不对劲,纷纷警惕起来,缓步上前查探。 进入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外面的月光一点也没有透进来,这很诡异! 这一刻,他们萌生了退意,正要有所动作。 忽然感到身后扬起一阵微风,下一刻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断了气。 接连损了两批人,首领再不知道屋里有猫腻,他就是蠢了! “点火把!杀进去!”他立刻大喊了一声,抓起火折子点燃火把。 顿时,火光四起,整个院落都恍如白昼,亮堂堂的。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夜闯将军府!”本该在酒肆不省人事的巴奇胜带着一众士兵从外面涌了进来。 “缴械不杀!”早已蛰伏在屋顶上的曹通站起来,大手一挥,射手们居高临下,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濮则根本没有受伤,我们被算计了!”首领一脸阴狠地在二人之间游移,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被反算计了! “不,他受伤了。我家公子说派来的杀他的人才不过三十人而已,这也太看不起他了,他的心此刻被伤得透透的。”巴奇胜一脸认真的样子,道。 “嗯,伤心怎么不算是伤呢。”曹通认可地点点头。 “濮则肯定还在这里,杀了他们!再去把他找出来杀了!”已无退路的他转向自己的属下,大喝了一声,杀气冲天。 “是!”所有人应答,杀气腾腾。 所有人一拥而上。 “迎战!”巴奇胜抬起手中大刀,冲了过去。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但巴奇胜这边的人数多,且全部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又有曹通手下的弓箭手在屋顶打配合远程射杀。 不到半个时辰,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全部被斩杀殆尽。 将军府当差的奴仆全部都被圈禁在前院的空地上,严加看管。 聚在一处的奴仆们虽然看不见院中的情况,但兵器碰撞和厮杀怒吼却是不绝于耳,他们听着那些惨烈的声音,心惊肉跳,浑身颤颤,脸色发白。 直到院子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满地东倒西歪的尸首与喷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液,隔着老远都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如此惨烈景象,有些胆子小的,吓得腿软,瘫坐在了地上。 脚步声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过去,看向那扇大开的玄色大门。只见门内走出两个身穿沾血盔甲的郎君。一个手持长剑,雪亮的剑身闪着令人胆寒的幽幽冷光,另一个则是肩扛着大刀,刀身沾满斑驳血迹,十分骇人。 “外忧已解决,现在轮到内患了。”巴奇胜咧开嘴朝惶惶不安的奴仆们笑了,露出整齐的森白牙齿。 “主动坦白者,活!心存侥幸者,死!”曹通的目光从奴仆们身上扫过,冷声说道。 一个接着一个奴仆被带离审问,最终剩下不足十人,坐得四平八稳的曹通抬眸朝斜靠着石柱的巴奇胜使了个眼色,巴奇胜这才直起身子,伸了伸懒腰。抬手一挥,守在四周的士兵迅速将这十人围堵起来。 “大,大人,我们还未受审问,这是为何?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我们要见将军!”站在外侧,其貌不扬的奴仆,立马大声嚷嚷道。 “杀!”曹通一声令下,士兵们行动一致地手起刀落,大滩鲜血在青石砖面缓缓铺开。 “哎,一个个的,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巴奇胜耸耸肩,很无语地摇摇头,抱怨道:“你要见将军,我还想见呢!这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处理呢!” “别抱怨了,干活吧!”曹通弯腰抓住地上死尸的发髻薅起,往士兵推过来的板车上一扔,抓起地上的水桶,朝他扔了过去。 “唉……”巴奇胜抬手一抓,不满地嘀咕了声,“我这都什么命,包杀包埋,还得清理地面。就那推磨的驴都不带这么干的。” “有意见的话,要不现在就去找公子提提意见,你说副将的职位高,以后只管杀不管埋。这些收尾的事就交给低阶的士兵做得了。”曹通冷笑一声,弯腰一手抓一个发髻,扔上去后,弯腰抓起推车把手,往外推的动作,熟练的都让人心疼。 “……”嗯,很好,已老实,求放过。 现在知道怕疼了? 他们心心念念的濮则,此刻正倚在沈清韫的院中的树上,静候佳人。 树林遇到歹人的事情,姷姷主动告知了阿母。 这不,沈清韫被请去了阿母的院子,两姊妹一直被念叨,吃过晚膳才被允许回自己的院子。 一到院子,沈清韫就让白翠去帮着月桃准备热水沐浴。 回到屋里的沈清韫将外衣脱下,胡乱擦掉口脂,仰面就躺在了榻上。 为了不让阿母担心,她一直打着精神逗趣,此时只觉浑身疲惫酸痛。 躺下之后,觉得腰肢都得到了舒展,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早上起得早,如今这么一躺,睡意渐渐袭来。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以为是白翠,便嘟囔着开口:“已经备好水了?再让我缓一缓……” 等了一会,白翠也没出声。 可沈清韫分明能感觉榻旁有人站着。 “生气了?”沈清韫以为这次没带着白翠去,惹得她生闷气了。 沈清韫抬了抬沉重的胳膊在榻边上下摸索了,指尖碰到了滑溜的布料,轻轻拽住,放软了语调,撒娇道:“下回,下回一定带上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回答她的却是衣摆被扯了回去,而且力气不小。 这力气不像是…… 沈清韫倏地睁开眼,看见濮则紧绷的脸庞。 太过震惊的她脑袋一片空白,以至于都没想起来要出声尖叫。 濮则眉梢微挑,“沈三娘子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沈清韫脸色爆红,也顾不上其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扯过方才被她随意扔到一旁的衣袍穿上,又急忙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 比起她的慌乱,濮则显得格外松弛,就好似这里是他的寝室一般。 “伸出手。”只见他十分自然的在榻沿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沈清韫动作一顿,侧头看过去,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捏了捏,有些犹豫。 “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两遍。”濮则挑眉,嘴角微勾,“还是叫你的婢女进来看见我。” 听了这话,沈清韫哪里敢犹豫,抬手翻开,伸了过去。 不大的手掌,生生嵌入四个月牙形状的伤口。因着一直没去处理,现在都已经红肿起来。 濮则的大掌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手背,单手挑开瓷瓶盖子,指腹伸进去蘸取少许膏体,往她红肿的掌心轻轻摩挲。 她的秀眉几乎在他指腹压在伤口的那一刻,就没有松开过。 他这是要帮我涂抹膏药?我怎么觉着他是用指腹挫裂我的伤口?! “现在知道怕疼了?”濮则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轻笑了声,“换手。” 沈清韫不情不愿的递上另一只手,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涂了药的掌心,那火辣辣的刺痛被微微凉感所替代,她不确定地盯着伤了药的手心,仔细瞧了瞧。 “咦,真的不疼了!”沈清韫惊讶地抬头,道。 嗯?这味道……她将手凑近鼻尖嗅了嗅,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没等她闻仔细,濮则便沉声道:“抬起脸。” 看着他不容置喙的模样,沈清韫莫名地,乖乖扬起脸。 濮则原本就生的高大,即便是坐在榻上,也是比她高出不少。 他微微颔首,沾着药膏的手贴在了她的耳后。有一道细微的划伤,是她们收拾东西朝马车走去的路上,发带勾到一根带刺藤蔓,不小心划出的。 她精致漂亮的面庞就这么完全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啧!登徒子就登徒子吧! 相比他的肆无忌惮,从未与男子如此靠近的她,紧张又尴尬,哪里敢与他对视,只半垂着眼眸,视线落在他的衣襟处,不敢乱瞟。 只是他与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毫不费力的,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没有熏香,带着一股树木的气息,还有皮革的味道。 不,皮革的味道不是来自衣物,而是手,他的手掌。 身为武将,常年操练,骑马射箭,挥舞刀剑,指腹都是布满老茧,粗粝又滚烫。 莫名其妙的,沈清韫觉着一股热意自耳后蔓延而上,微红的脸颊瞬间翻起着灼人的热潮。 “想起来要害羞了?”濮则含着笑的低沉的声线响起。 气息喷洒在她的额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都有些发懵。 濮则瞧着她红得都快滴出血来的脸蛋,连皙白的脖颈都透着一层桃粉。 心底暗叹:娇糯糯又羞答答的俏模样,欺负起来该是怎样一幅艳丽景象。 心猿意马之下的他不由捏了几下她的耳垂软肉,柔软的触感实在欲罢不能。 冷不丁被掐了耳垂的她,忍不住嘤咛出声。 虽然她已经尽可能忍住了,但彼此靠得这样近,他如何会听不见。 一直隐忍着的濮则,那为数不多的良心,随着这声娇喘,biu~一下,不翼而飞! 啧!登徒子就登徒子吧! 反正都翻墙进来,哪有不偷香窃玉的道理! 感觉到他越来越靠近的沈清韫有些吃惊地抬起眸,直接对上了他幽暗的眼眸,下一刻,他的唇贴在了她的唇瓣。 原就不知所措,这下更是慌了,抬起手要推搡,手腕却立即被一双似烙铁般手掌圈住了。可怜又无助的她瞬间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呜咽两声。 但,良心早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他,哪里会放过她。 他叼着这软糯糯的唇瓣,恨不得吞入腹中,又舔又咬,凶猛得骇人。 直到口中尝到她自眼角滑落的泪,微微咸。 这才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移到她盈满泪水的眼眸,一下又一下地吻去她的眼角沁出的泪。 被轻薄了的沈清韫抬手朝他扇过去,手腕一紧,毫不费力地落在他的掌中。 她出其不意的反击,就这么被轻易化解。 她气得咬牙切齿,很不争气地哭得更凶了。 但,濮则高兴了,吻得更起劲。 呜呜呜…… “你,你别亲了。疼……”感觉到眼角好热,还带着微微刺痛,沈清韫委屈极了。 “我看看,”濮则那出走的良心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视线落在她眼角泛红还带着微肿,遗憾地舔了舔唇,“问题不大,我给你擦药,明天就好了。” 这由不得沈清韫说不了,顶着红肿的眼睛,她都没法跟白翠解释这怎么回事。 “害怕?”濮则的指腹轻柔地摩挲她的眼角。 闭着眼睛的沈清韫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讨厌我?”濮则继续问。 沈清韫抿了抿微肿的唇瓣,不做声。 他没有继续问,就这么等着她的回答。 静默了好一会,沈清韫的思绪很混乱,她实在是分辨不出来,自己是不是讨厌他。 可原来,并不是如此。 “我不知道。” “害怕我是因为我亲你?”他的指腹落在她的嘴角,微凉在她的嘴角慢慢散开。 “不是。”沈清韫想了想,摇摇头,但随即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你这样做,与登徒子无异。” “嗯,没错,登徒子。”濮则低低笑了声,他的手指滑过她微肿唇瓣,轻轻摩挲着她的嘴角。 “你知道遇到登徒子时,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沈清韫摇头。 濮则抬手,取下她头上的一根簪子,放在她的手心,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连同簪子一起,攥在手中,簪子微尖的那头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这里。” 缓缓下移,抵着喉结,“这里。” “这里。”继续下移,抵在他的心脏处。 簪子滑过他的腰腹下三寸时,停顿了,“这里最为致命。” 沈清韫只觉脸颊一烫,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簪子。 “所以,你要试试吗?”濮则勾了勾唇,用力握住她的手,缓缓向上,直到簪子抵在贴近自己太阳穴,“扎这里,可好?” 沈清韫的眼眸微瞠,他虽然语气轻松,但眼眸透着的疯劲儿,告诉她,她要是点头,他真的会刺下去。 他是认真的。 她慌了,想要抽离自己的手,可濮则却紧紧地握住,不让她挣脱半分。 “不喜欢?”他很好说话,立马换了个地方,抵住喉结,发簪的尖头一沉,陷入喉结下方,隐隐有刺破之兆。 “不要!”沈清韫低喊了一句,眼神里是惊恐,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上一世的她,簪子刺破脖颈的钝痛,汩汩而出的温热血液,温度从身体慢慢流逝的惶恐…… 她在发抖,脸上的血色褪尽,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变得空洞,像是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恐惧当中。 “念念?”立即发觉不对的他,松开了她的手,想要抽出簪子,但她的手已经僵硬住了,死死紧抓着簪子。 濮则心下一凛,扣住她的手腕一翻,簪子从她手心掉落。 “沈清韫,醒醒!没事了!醒醒!”濮则掐住她的关谷穴,加重了力道。 穴位的疼痛刺激,让她浑身一震,神智渐渐回归。 她的视线开始聚焦,当看到眼前的濮则时,人还是懵的。 这张脸,好凶哦。 不过挺好看的。嗯?怎么有些眼熟呢? 此刻还是混沌的脑子慢吞吞地运转了一圈,怎么会没印象呢? 啊,想起来了,濮则将军。 对,濮则,登徒子,还是个恶趣味的变态!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清醒过来了,“登徒子!” “对,是我。”他松开了捏住她关谷穴的手,见她清醒过来,提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抱歉,是我的错,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濮则的嗓音很低沉,很温和,态度诚恳,没有半点敷衍。 “……”沈清韫垂下眸,抬手覆住被掐青了的地方,没有开口说话。 前世那些种种过往,她以为自己已经抛诸脑后了,彻底重获新生。 可原来,并不是如此。 “濮将军,请你离开。”她现在的脑子一片乱哄哄,没有精力与他多做周旋,直接下了逐客令。 濮则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慌,沉默一瞬后,起身离开了。 南家七娘子跑了 许是翻起前世那些记忆,沈清韫一晚上都没睡好,接连吓醒了好几回。 天蒙蒙亮时,才彻底睡着。 “姑娘,姑娘,姑娘醒醒!”白翠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来唤醒姑娘了。 只觉眼皮子都粘黏在一处,怎么都睁不开的沈清韫艰难地摆摆手,说了跟前两次一模一样的话:“再睡一刻钟,就一刻。”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出大事了。”夫人身边的素月都亲自过来催促,她也是没法再给姑娘拦着了。 沈清韫哼哼了两声,紧蹙着眉,用力睁了睁,这才睁开了惺忪睡眼。 “出什么事儿?”刚醒的她,声音有些发哑。 “南家七娘子跑了。”白翠左右看了看,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 “跑了?”沈清韫没睡好,提不起力气,脑子也木木的,没明白什么意思。 “听说是昨日晚膳后,南七娘子突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跑回阁楼小筑,一直没下来,今儿一早就发现不见了人影。”白翠将得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半个月后是南七娘子的出嫁之日,现在跑了,那还得了! 沈清韫睡意立马散的一干二净。 这怎么个事? 上次见南宁芳,还张牙舞爪的,奚落她被退婚了,很丢脸,现在自己倒是直接跑了??? “夫人这边已经假借抓逃奴的幌子,在锦城这边四处寻人了。”白翠边说着,便扶着她起身朝浴房走去。 “阿母的意思是让我也出去寻人?”沈清韫也是不解,南宁芳与她关系也不好,这她上哪里找去? “不是,不知莫家三公子从哪里得到风声,登门要见南宁芳,南家主母见他难缠,就打发他说,昨儿南七娘子随南八娘子上锦城寻姑娘来了。现如今他正往锦城这边赶,说今儿一定要见着南七娘子。”白翠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下与月桃一起,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 “淄川与锦城骑马的话,不过三个时辰。南八娘子昨儿是来锦城了,是永安王七娘子提的帖子,参加明天的小诗会。”白翠为她描眉,继续说着:“夫人的意思,收拾妥当后,去静修寺小住几日。南八娘子明日参加完诗会,过去与你汇合。” 就这样,沈清韫被急急忙忙地送上了马车,前往静修寺。 “我饿了,在前面的巷口停一下。”经过大街时,沈清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姑娘,此次匆忙,用些小点……”白翠提着食盒,准备打开。 “我想吃松糕。”沈清韫坚持道。 不一会,白翠捏了捏手心的坠子,脚步匆匆地走向喧闹大街,再回来时,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松糕。 白翠走进马车,将松糕放好,附在沈清韫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清韫点点头。 幸好这阵子并不是什么节日,静修寺用于香客小住的客房还空着许多。 白翠与这里接待香客的旬邑师父说明缘由后,订下三间客房。 恰好是午膳时间,旬邑师父便带着主仆二人在斋堂用膳。 斋堂并无专供香客的斋饭。 香客吃的与这里的尼姑师父们吃的一样。 虽没有荤肉荤油,蔬果的种类也不多,熬的烂熟的浓稠小米粥。 很清淡,却吃的很舒心。 南宁芳究竟看上莫凌丰什么了? 吃完饭之后,旬邑师父还要去上午课,沈清韫与白翠便回了香客住的小院。 不愧是屹立百年之久的静修寺。 古木高耸入云,仿佛与天际相连。它们那粗壮的树干如同巨人的手臂,撑起了一片翠绿的华盖。茂密的树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片浓郁的树荫,宛如大自然赋予的天然屏障。 沿着石头铺就的小径漫步其中,只见它蜿蜒曲折地延伸向远方。小径两旁,绿草如茵,野花点缀其间,散发出阵阵芬芳。 透过窗户向外眺望,可以依稀望见远处寺庙的飞檐翘角。那些翘起的屋檐犹如展翅欲飞的鸟儿,灵动而优美。阳光洒在上面,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给整个寺庙增添了一份神圣和庄严。 时不时地,从寺庙中传出一阵悠扬的梵音,传入耳中。它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让人心生敬畏之情,同时也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而深沉的禅意。 这种禅意仿佛能够洗涤心灵的尘埃,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和喧嚣。 似乎,隐隐胀痛的太阳穴,也没这么难受了。 斜靠榻上小憩的沈清韫,渐渐松开了眉间的紧蹙,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日落西斜,她才悠悠转醒。 “姑娘。”轻轻推门而入的白翠见沈清韫坐起身来,端着温茶上前,递了过去。 等她喝完茶,润了嗓子,随即从袖口抽出,方才有人送来的信笺,放到姑娘手中。 沈清韫展开信笺,快速看完其中内容。 只觉得要气笑了。 这南宁芳是脑子有病吧! 她这是跟莫家死磕上了是吗? 莫家三公子不是个好的,莫家九公子又是个好的了? 莫家大房人丁众多,妻妾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乱的很! 莫家九公子莫凌丰出自大房,说是九公子,实则就比三公子小一岁。 都吹捧九公子谦谦君子,洁身自好,院中清净,并无妾室。 可那都是面上说的事儿。 实则,谁人不知他生母是个买来的女婢,毫无根基。莫家大夫人又是个厉害的,靠着每月发下的那点子月钱,全去倒腾好料子裁衣裳了,自己都吃不饱,何谈纳妾。 三公子莫凌志好歹是三房独子,就莫家那样的家风,院中纳三四房妾室,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南宁芳究竟看上莫凌丰什么了? 看上他家院子四处漏风?还是看上他骨瘦如柴,一抓一把骨头的干瘪身子? 沈清韫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白翠,让人去给姷姷送口信,就说明儿我与她一道去诗会。”沈清韫吩咐道。 白翠只疑惑了一瞬,立马就应下,出去寻人办事去了。 不过,南宁芳什么时候与永安王的七娘子交上朋友了? 不过这七娘子也是个胆大厉害的,安排人去淄川的南府不声不响将南宁芳接走,藏在自己院子里。 ……(*^▽^*) 翌日一早,白翠为沈清韫装扮一番后,感叹间又有些自豪。 姑娘天生丽质,配上她的巧手。 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重生之后,沈清韫学会了低调,尽量避免华服美饰。 这次若不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她也不想这样出风头。 一袭大红对襟襦裙,衬得沈清韫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赛雪欺霜,腰间系着金丝缠枝的玉勾带,袖口繁复金银丝线刺绣,配上她皓腕上着一对金灿灿的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鸦青的发髻上插一支赤金镶珍珠发簪,与戴着的嵌珍珠耳坠是一套。 不得不说,如此张扬华丽的装扮,实在是与她相得益彰! “姑娘,你瞧瞧,就该如此打扮!”感觉好久给姑娘如此打扮的白翠兴奋得脸都泛起粉红。 “这么高兴?”沈清韫见她脸颊红红,有些好笑的道。 “高兴!”白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看到姑娘漂漂亮亮的,我就高兴。” 沈清韫看着如此简单快乐的白翠,不由被她感染了,眼角眉梢都带起了笑。 “你也快换上吧。”沈清韫指了指另一套浅色衣裙,道。 为了掩人耳目,这次白翠换上了南宁芳平日喜欢穿的衣袍,再带上帷帽,制造南宁芳与她一道参宴的假象。 忍不了了!再也忍不了一点! 与姷姷汇合后,三人一道进了永安王府。 沈清韫读书不行,习字只勉强算工整。素来是不爱参加这种诗会,自取其辱的。 这次冷不丁来了,还穿的如此惹眼,颇有喧宾夺主的势头,好事者的视线自然就聚焦在她身上。 作为主人家,栖霞县主。自然是早已候在宴会。 永安王的爱女,栖霞县主。颇有才学,这模样嘛,只算得上周正,还是因着常年惹病的缘故,脚下虚浮,行动间扶风弱柳,才得了个病美人的美名。 配上她如今这一身直领的留仙裙,蓝绿相间的轻盈丝绸,如同山水画卷中,透着清新脱俗的气质,行走间,裙摆随风轻轻摇曳,仙气灵动。 那是一张透着病态的苍白面庞,毫无血色可言。然而,在这张近乎透明的脸庞之上,却仅仅涂抹着一层淡淡的口脂,宛如初春枝头初绽的桃花花瓣,轻柔而粉嫩,成为了整个面部唯一的一抹亮色。 无论在何时何地,当人们将目光投向她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必定是那两片浅粉色的唇瓣,也正是因为如此,旁人往往会不自觉地忽略掉她那双略显寡淡的眉眼。 沈清岚曾提到过,栖霞县主不喜穿着华丽艳俗,亦不喜旁人有此装扮。 沈清韫偏要如此,自然是有所图谋。 她这样出挑,栖霞县主又不是瞎子,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的。 她却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而且,她还知道沈清韫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南宁芳确实是在她的院中。 沈府这两天四处搜捕逃奴的事情,她亦知道。 所以,女婢来回禀,沈清韫出现在永安王府门口时,她也猜到她们查到南宁芳在她府上的事情了。 可那又如何?就她们二人,哦,再加上南宁悦,三个女娘罢了,还能明目张胆地搜查她一个县主的院子不成? 这些日子都在病中,实在是无聊透了。 正好瞧个乐子。 她倒是想看看,这三人如何互相配合,绕开她的婢女们去寻到南宁芳。 至于南宁芳,她也想知道,这对苦命的鸳鸯是会像这画本子上一般,不顾世俗远走高飞,从此过上男耕女织的清贫日子。 还是负心汉舍不下家族庇荫,狠心抛下痴心女娘,误了终身? 咦,若是那样的话,也不知道这南宁芳会不会悬梁自尽,或者,郁郁而终? 哎呀呀,这乐子可真是有的瞧了。 光是这么想着,栖霞县主就觉得沉疴的身子都舒坦了不少。 她的眸光像是不经意落在不远处那抹红得格外刺眼的身影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忍受了。 半炷香之后。 栖霞县主的脸色越来越黑。 这沈清韫怎么这么能折腾,穿着那身红衣,像个花蝴蝶似的,整个宴会场上,飞来飞去,没个消停! 刺得她眼睛疼!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沈清韫回过身,朝她扬起明媚笑容,露出一排洁白又整齐的贝齿。 艳红的唇,白森森的牙齿,无一不刺得她心脏突突,眼角不由抽了抽。 忍不了了!再也忍不了一点! 那该死的笑!看着实在碍眼! “快,派个人送她去客房换身衣服!”栖霞县主闭上眼眸,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地低声吩咐道。 不一会,翩然舞动的大红裙摆上,晕湿了一片。 一个女婢跪在地上请罪。 “无妨,酒水而已,一会就干了。”沈清韫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有要去更衣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女婢脸上微微错愕,显然是被不按套路出牌的沈清韫整不会了。 还是南宁悦开口说了几句,沈清韫这才同意去更换衣裳。 那婢女领着沈清韫到客房,甚至贴心地给她打开装着备用衣裙的木盒,打开的瞬间,又是一套浓艳的水红对襟襦裙。 “……”婢女默默望着眼前这一件件的艳色衣物,额头冒冷汗。 这,这沈家三娘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参加的是诗会?! 参加诗会,穿着那样艳丽的衣裙,一点都不端庄! 婢女深吸了口气,勉强地露出笑意,将衣裙一一拿出,硬着头皮为沈清韫换上。 穿着水红对襟襦裙的沈清韫,慢悠悠地走着,视线落在前面引路的女婢迈着小碎步,拼命倒腾往前走,恨不得跑起来的模样,笑得更灿烂了。 你还是不要谢我了。 两刻钟后,沈清韫低头自己的被泼湿的衣袖,叹了声,可惜了这身水红的衣裙,才刚换上呢。 这一回,她脸色变了,态度也没有方才那样温和,直接拒绝了上前引路的婢女,绷着脸扯上戴着帷帽的白翠,朝客房走去。 不一会,戴着帷帽的‘南宁芳’手中捧着水红衣裙走出来,表示备用衣裙湿了,让候在屋门口的婢女去准备一身干净衣裙。 婢女得知她没有备用衣裙,松了口气的同时,自然是乐得帮忙。 捧着最素色的衣裙过来的婢女,表示可以帮沈娘子换上。 ‘南宁芳’摇摇头,表示素色衣裙,沈三娘子只是暂时穿上,不会出客房。提出要烘衣服,需要火斗。 “……”我的老天奶,你这是铁了心的要跟我们过不去啊!!! 婢女笑意勉强地表示没问题,转头离开后,却迟迟不归。 却不知此时屋内的沈清韫,早就凭着沈清岚的描述,来到了栖霞县主的院子。 正愁着从哪里找起的时候,偏房响起了南宁芳的声音。 “劳烦你走这趟了。”此时的偏房门口,接过食盒的南宁芳正与栖霞县主身边伺候的婢女说话。 两人说了几句,那婢女表示还需要去栖霞县主身边伺候,便离开了。 见那婢女离开院子,沈清韫加紧脚步,冲到偏房,推门而入后,立即将门关紧。 “沈清韫!”南宁芳瞪大眼,看清闯进门的人后,很是吃惊。 “你可真是出息了。”沈清韫走到桌旁坐下,斜睨着她。 南宁芳脸色一红,随即又一白。 “你怎么在这儿?”她心里还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希冀,颤声道。 沈清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那莫家九公子,你看上他什么了?” “你也不用劝我,我是不会回去嫁给莫家三公子的。”南宁芳摇摇头,一副不肯屈服的神情。 “那你想怎样?”沈清韫皱眉,她实在搞不懂南宁芳到底在想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和,和莫家九公子去他的外家。”南宁芳咬了咬唇,私奔是很羞耻的事情,她到底有些难堪的。 沈清韫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看来,你真的很中意他了。” 南宁芳一愣,脸颊泛红,轻轻地应了声,“嗯。” “是他提的,还是你提的?”沈清韫又问。 南宁芳抿着嘴,没有说话。 沈清韫也没在意,伸手扯下腰间的荷包,塞进她手里,道:“我阿母说过,穷家富路。你若是要离开,这银钱是必不可少的。” 这荷包里,足有二两重。 南宁芳怔住了,没想到沈清韫会帮她。 “你不必这样做的。”她连忙将荷包推回给沈清韫。 “拿着,你别嫌少。”沈清韫将荷包塞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这人花销没个数,值钱的金银首饰都记在册上,不好叫我阿母知道,起疑心。” “这个是赤金的,你贴身收好。无家人庇护,若是有个难处,也好应个急。”说着就将发簪取下,塞过去。 “不,不用。”南宁芳看着手中的发簪,鼻头微酸,态度也软化了些,解释道:“我有体己,足够我和他在路上花销一阵子了。” “你拿着,不拿就是看不起我。”沈清韫不由分说地道。 “谢谢。”南宁芳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收了下来。 见她收了下来,沈清韫眉眼弯弯,高兴了。 “什么时候走?” “诗会结束,县主会安排一辆牛车混在宾客的牛车之中,出城。”南宁芳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他,在城外驿站等我。” 沈清韫点点头,“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劝你。” “谢谢。”南宁芳又说了一遍。 “你还是不要谢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沈清韫这话说完。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 “我得走了。”沈清韫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道。 “嗯。”南宁芳应了声,看着她转身打开门,左顾右盼了一会,见无人值守,赶紧离开了偏房。 哦,那我走? 一身素衣的沈清韫悄咪咪出了栖霞县主的院子,尽可能快地赶回了客房。 客房门口并没有人,沈清韫靠着门扉轻唤了声,“白翠,是我。” 门扉很快被打开,沈清韫进去后,很快换回那一身红色对襟襦裙,二人若无其事地朝宴会走去,刚走到回廊,迎面就碰上了耿萱还有落后耿萱半步的吕芷卿。 沈清韫微愣了一下,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眼高于顶的耿萱竟把吕芷卿带到栖霞县主的诗会? 可真稀奇! 姗姗来迟的耿萱没曾想会遇上沈清韫,一时间脸上色彩纷呈,尴尬有之,懊恼有之。 这段时间她过得不太好,身边围着她打转的那些女娘们,一个一个都躲着她,好似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似的。 跟她玩得最好的小姊妹也不敢明说,只隐晦透出她得罪了人。 这阵子她是苦思冥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得罪了哪个不得了的人物。 正烦着呢,吕芷卿竟给她下帖拜见。 换做平时,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拒了。但如今只有吕芷卿敢往她这里递帖子,说不准能从吕芷卿嘴里探出端倪。 打探周旋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以吕芷卿的家世,根本不入流,亏得她忍着厌烦与之共处一室。 把人打发之后,她立即让人将吕芷卿喝过的茶具,坐过的凳子,全扔了。 后面一段时间,吕芷卿更是锲而不舍地登门拜见,十之八九会被她拒之门外。 但,她实在无聊之时,也会松口,耍弄耍弄这个想攀附她从而挤进权贵圈子的跳梁小丑。 就像这次,栖霞县主给她下了帖子,得知这个消息的吕芷卿日日登门拜访,话里话外就是想与她一道参加。 往日她倒是乐意参加,但一想到那些处处躲她的小跟班们,心情格外不舒畅,不想去。 后来又想着不能驳了栖霞县主面子,只得硬着头皮来了,怎知一出门就遇上了吕芷卿,她整个脸都黑了。 就被吕芷卿死皮赖脸贴了上来,紧急之下她只得谎称自己有事去见外家,才脱开了身。 她特意绕了绕路,才去永安王府,一下马车,早就守株待兔的吕芷卿笑盈盈地上前挽着她。为免拉扯失了仪态,只得硬着头皮把吕芷卿带了进去。 刚走上回廊,耿萱就看见一袭红衣,正觉得奇怪,走近前来,竟是死对头沈清韫。 她这倒霉运气也是没谁了!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沈清韫一脸无辜的模样。 “这是诗会,不是赶大集,你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来自取其辱吗?”耿萱反唇相讥道。 “是啊,沈三娘子,在场的女娘们个个饱读诗书,你在这里格格不入,怕是会无聊的紧。”吕芷卿立即帮腔,冷嘲热讽道。 “哦,那我走?”沈清韫巴不得走呢,一脸受教了的表情,点点头,抬脚就朝宴会场走去。 留下神色各异的两人。 耿萱蹙起眉,暗道:这沈清韫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是不是藏着什么后招来对付她? 吕芷卿则有些咋舌,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在耿萱面前,一向嚣张跋扈的沈清韫也得避她锋芒,夹着尾巴做人。 内心喜不自禁,这么多天的闭门羹没有白吃,有个御史中丞的阿父,果真是不一般,看来耿萱这条大腿,她是要抱到底了。 你说奇怪不奇怪 一心想着离开的沈清韫才不管她们俩怎么想的。加快脚步,与白翠一起回到了宴会场。 沈清岚见二人回来,提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只见沈清韫绷着脸走过来,与她说了句什么。沈清岚摆出一副有些无奈的模样,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似乎妥协了。 起身朝栖霞县主走来,表示要先告辞。 栖霞县主看着站在她身后,仍旧一身红衣的沈清韫,只觉得眼睛疼死了,摆摆手表示无妨。 告辞而去的三人与刚进宴会场的耿萱,吕芷卿二人擦肩而过。 耿萱眸带狐疑地看了眼离去的三人。 吕芷卿则是复杂许多,有狐假虎威的隐隐得意,又有即将融入权贵的社交圈的兴奋与憧憬。 回过头来的耿萱扫见她雀跃的模样,哪里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呵,她倒是想看看谁会与一个商户家庶女交好。 沈清韫三人上了马车,直接朝城外驿站赶去。 路上,沈清韫将见到南宁芳后,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给了沈清岚。 “姷姷,你说那莫九公子舍得抛下身份,与南宁芳去过那清贫的日子吗?”沈清韫对这个莫九公子十分不看好。 一个宁愿不吃不喝也要弄到好料子裁衣的人,能过那种只穿粗布麻衣的日子? 沈清岚沉默了,她与周先生出游各地讲学,所见所闻自然比阿姊多,娉为妻,奔为妾,最后落得凄惨下场的不知凡几。 将自己的后半辈子寄托在一个毫无根基的儿郎身上,这是一场豪赌。 不,这是一场必输局。 一向精明的南宁芳会不明白吗? 她明白的。 但她还是选择了放手一搏。 马车在离驿站不远处的树林停下,白翠换回自己的衣裳,提着篮子,走去了驿站。 过了好一会,她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回到马车上。 “姑娘,并未见莫九公子踪影,店小二说,厢房倒是一早有个客人定了,是个脸熟的。自称是姓李,家中行三。”白翠还将店小二对李三的描述,复述了一遍。 除了没穿着一身华服,那头大肩窄的,风一吹就倒似的干瘦模样,锦城内外确实找不出几个与他相似的了,确实好辨认。 “李三?”沈清韫听了后,觉得这个李三很大可能是莫九公子。 “姑娘,我还听到了一些事情。”白翠将店小二那里得来的消息,告知两位姑娘。 “这听起来很是蹊跷呢。”沈清韫看向姷姷,道。 “嗯,确实。”沈清岚也微拧起眉,觉得不寻常。 哪家正经的公子住驿站还用化名,定了厢房又不过夜,上午来驿,下午回城,偏还巧了,回回都能碰见熟人,还都是女娘,你说奇怪不奇怪。 正说着,一辆被五六个护院护送的马车停在了她们马车后面。 待马车停稳后,其中两名护院得了吩咐,轻夹马腹,朝驿站奔去。 “特意挑了几个脸生的。”马车里出来的是宁家八娘子,南宁悦。 “得了你们递来的消息,我便随着出城的车队,走这一路遇上好几辆牛车呢。”她无法确认哪一辆是七姊的牛车。 “莫家九公子已经在驿站了,情况恐怕不好。”沈清韫简略地将打探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个莫凌丰!看我不抽死他!”南宁悦瞪大了眼,怒气冲冲就要出去找他算账。 “等等,再等一会,就一会,让你打个够。”沈清韫赶忙拉住她,道。 人长得丑,想得到挺美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背着包袱,穿着灰扑扑的干瘦青年牵着毛驴,走出驿站,边走边朝后探看,瞧着就是那做贼心虚的样儿。 “是那狗东西!上不上?”知道沈清韫计划的南宁悦见他已经骑上了毛驴,朝她们越来越近了,快要急死了。 “南宁芳出来了。”一直盯着驿站门口的沈清岚眼眸一亮,看到了一路追赶出来的南宁芳,赶紧出声道。 “可以了,咱们走。”沈清韫立马道。 马夫立即扬鞭策马,驾驶上了官道,与骑着毛驴相对而来的莫凌丰擦肩而过。 “七姊!”没等马车停稳,南宁悦就一跃而下,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朝一脸灰败的南宁芳喊道。 “表姊,我刚刚好似看到了……”随后下了马车的沈清韫欲言又止地指了指她们来时的路。 “他跑了。”南宁芳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平静得怵人。 “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沈清韫闻言,一脸错愕不已。 “能有什么意思!个不是东西的贱玩意!没得这么欺负人的!”咬牙切齿地朝身后的护院吩咐:“快去把人给我逮回来!” 南宁芳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护院们看着骑马疾驰而去。 “抓回来做什么?”南宁芳苦笑一声,“我已经够难堪了。” “七表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南府的其他女娘留一条活路吧。”沈清岚直言不讳道。 南宁芳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开口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驿站。”官道车来车往,沈清岚可不想被好事者围观。 骑着马的护院到底比骑驴的莫凌丰快! 不一会,莫凌丰就被逮了回来。 一路奔逃还是没能躲过的莫凌丰,头发散乱,灰扑扑的布衣更是沾满了尘土,一身狼狈不堪。 “你们干什么!我可是莫家九公子!识相的,赶紧放了我!”莫凌丰看着围在他四周的粗犷壮汉,顿时虚张声势地嚷嚷道。 “抓的就是你!”南宁悦叉着腰,不知从哪儿寻来根细棍,朝他就是一顿打。 “七娘子,您的东西。”其中一位护院将包袱里的匣子递给南宁芳,道。 “七娘子,误会,你误会了。”莫凌丰见南宁芳站在一侧,赶紧朝她讨饶,视线与她对上,却看到她的眸底毫无温度,盯着他,立马心虚地收回了视线。 “误会,误什么会!”南宁悦手中的细棍直接朝他脑袋上一戳,恨恨地道:“堂堂莫家九公子,竟如此不要脸,摸进马车里偷女娘家的首饰钱财!简直令人发指!” 南宁悦先发制人,将盗窃的名头扣在他头上!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莫凌丰一听,立马明白她们这是要给南宁芳洗脱私奔之罪,他气急败坏地嚷嚷道:“你们休想给我乱扣罪名,分明就是南宁芳水性杨花,勾引本公子与她私奔!” “哇,人长得丑,想得倒挺美。”南宁悦像是听到什么一点不好笑的笑话,十分鄙夷嫌弃晲了他一眼,“就你?狗啃都嫌硌牙的磕碜模样。我七姊是有多眼瞎才看得上你!呸呸,不要脸。” “……”虽然知道八妹不是针对自己,但南宁芳还是感到有些脸疼。 “哼!你们几个贱蹄子……”莫凌丰还未说完,就被南宁芳一巴掌扇过去,清脆响亮,可见她的力道之大。 “污言秽语,该打!”南宁芳甩了甩发麻的手掌,慢悠悠地道。 “你个贱人,你敢打我!” “啪!”又是一下。 “你!”他凹陷的双颊都肿胀了起来,看起来颇有几分打肿脸充胖子那味了。 “啪啪!” 连续甩他几巴掌,南宁芳毫不客气,每一下都用了十成十的劲道。 “你再骂一句试试!”南宁芳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威胁意味十足。 莫凌丰从未见过南宁芳这般凶悍泼辣的模样,一时间被唬住了。 “打得好!”南宁悦拍手叫好,道。 沈清韫与沈清岚脸上并无惊讶,对于气性大的南宁芳会如此,也是见怪不怪了。 “偷窃,人证,物证,确凿无疑。”沈清岚云淡风轻地说着,褪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砗磲手镯搁进一旁捧着匣子的护院手中。 “还有我的。”南宁悦见状,将自己手上的鱼戏莲的掐丝金镯也添了上去。 “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脸已经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莫凌丰,目眦欲裂地瞪向她。 “我还是更喜欢除暴安良这个说法。”沈清韫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你,你们!”气得浑身发抖,可惜嘴巴张开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这些金银钱财,足够让你够上中盗罪了。”沈清岚真是杀人诛心,一句轻飘飘的话,将他完全击溃。 现在也想通了,嫁谁不是嫁 沈清韫见姷姷沉默得有些久了,正想着莫不是忘了词儿了? 就见姷姷朝她直直看过来,咦?啊,对对对!是该她抛鱼饵了! “想活?那就拿点诚意出来。”她挺了挺腰杆,故作姿态地斜睨着他。 “诸位女公子,我,我错了,我该死,是我不知好歹!是我鬼迷心窍!见财起意!求女公子们饶我贱命一条!”彻底崩溃了的莫凌丰果然上钩了,苦苦哀求道。 “饶不饶你,端看你签不签字了。”沈清韫将早就准备好的认罪书扔到他的膝下。 “这……”忙不迭打开,看清其中的内容时,他脸色难看又僵硬,显然是犹豫了。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南宁悦见他还敢犹豫,直接施压道。 “我,我签了,你们能保证不会将它递到官府?” “不能。”沈清岚直截了当的很。 “你若安安分分的,不整出什么幺蛾子。这东西只会是一张废纸。”决定大发慈悲一次的沈清韫给他提了个醒,“毕竟女娘的名声贵重,手里攥着东西会安心些。” “明白明白。”莫凌丰咬咬牙,最终还是签字画押了。 东西到手了,南宁悦也懒得理他了,直接让护院将他赶出驿站,眼不见为净。 “这就结束了?”南宁芳望着手里的认罪书,感觉好不真实。 “你要是不解气,我让护院抓回来再打一顿?”南宁悦歪了歪脑袋,问道。 沈清韫看她一脸怅惘,有些怒其不争,挑起眉讽刺道:“我们累死累活救你,你摆这副模样给谁看!是觉着所托非人,不甘心?还是觉得遗憾,没跑成?” 南宁芳回过神,微勾起唇,笑得有些惨淡,“我没有不甘心,只是觉得这个结局,配不上我当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至于遗憾?我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豁出去了一切,所以该遗憾的也不会是我。” 南宁悦见她笑的勉强,咬咬牙,豁出去了,道:“七姊,你若是真不想嫁给那莫凌志,我去和祖母说,大不了被罚跪祠堂嘛。” “我嫁。”南宁芳摇摇头,态度坚决,“我南宁芳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我与莫凌志自幼就有婚约,莫凌志在莫家就是个小霸王,身为大房庶子的莫凌丰竟不怕他,甚至哄我私奔,我前脚刚走,那莫凌志后脚就上门来,还非见我不可,其中未必没有他的手笔。” “我不想嫁,他也未必想娶。现在想来也怕是故意坏了我名声,名声受损的我进门后,自然是矮他一截,最好就是闭上嘴,当他的钱袋子。” “既然不想嫁,何必委屈自己?”沈清韫咬咬唇,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我方才那是气话,你别当真。” 看着她着急解释的模样,南宁芳突然笑了。“不委屈,我现在也想通了,嫁谁不是嫁,我无所谓。但我占了他正妻的位置,他怕是心里憋屈难受的很。他难受了,我就高兴。以后他就是再喜欢哪个女娘,都越不过我去。想到他那些莺莺燕燕以后都要在我手底下小心翼翼地讨生活,我心里就爽快的很!” “七姊……”南宁悦心疼地看着她,讷讷道。 “没事儿,他不是不喜欢我吗?我就偏要把他拴得紧紧的。”南宁芳抬了抬下颌,笑得像狐狸一样狡黠,“反正他也是个贪玩的主,不愁他不乖乖听话!” “……”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俗话说,各有各的缘分。 打定主意要进门后,以磋磨莫凌志为乐的南宁悦,借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名头,正大光明地整治莫凌志,没成想竟阴差阳错将莫凌志鞭笞成才了。 大器晚成的他,考取了功名,成为淄川最为公正严明的县令。当然,也是十里八乡众所周知,最怕新妇的郎婿。 当县令的任命书下来后,也有不少好事者想要看南宁芳的笑话。 暗戳戳想着:这样凶悍泼辣的新妇好日子怕到头了,莫凌志身份今非昔比,这南宁芳难不成还敢打身为朝廷命官的莫凌志不成。 事实告诉他们,会! 莫凌志上任第一天,脸上就顶着一个红艳艳的巴掌印。 偏他还乐呵呵地说,开门红,好兆头。 后来,南宁芳膝下独子,突然病倒卧床。 不少亲族长辈轮番上门劝南宁芳为莫凌志着想,为他纳妾开枝散叶。 莫凌志得知后,请来各方长子与族长,端着一碗绝嗣药,当着他们的面,灌下了肚。 并扬言,谁要是再管不好自己的嘴,他会挨家挨户送药,至于是哑药还是和他灌下肚子的药,你们自己掂量。 各房的人这才恍然明白,莫凌志还是那个疯狗一样的混世霸王,只不过,南宁芳手里拽着一根拴着他的绳。若南宁芳手里的这根绳一松,招惹了他的所有人,怕是要被咬得体无完肤。 这一次之后,莫氏族人全都闭上了嘴,不敢再仗着长辈的身份去招惹南宁芳。 而莫凌丰,这个大房的庶子,死在南宁芳成婚第五年的冬至,他私自将中馈拨出修缮屋顶的银钱并着攒了许久的月钱,买眼馋许久的大氅。冬至前夜,下了一夜的大雪,久未修缮的房檐终于不堪重负地塌了,裹着大氅的他不偏不倚地压在断木梁之下,没了气。 不过这些也是后话了。 原来不是念念闯祸了 桑玖暗中护送沈清韫的马车回到郡守府后,便离开去复命了。 “倒是有几分急智。”濮则听完后,嘴角微翘。 虽然布的局生疏,手法稚嫩。 对方是个做贼心虚的孬种,心慌意乱之下,入了局,上了套。 有两个关键,一是,没有安排人在驿站监视,若不是桑玖及时提醒,南宁芳并不会这么及时发现莫凌丰卷款潜逃。 二是,没有针对目标人物做出相应调整。莫凌丰被追赶,情急之下或许会做出预料之外,从而脱逃。是以,桑玖提前安排的人给毛驴喂了些巴豆,走出没多久毛驴就腹泻了,莫凌丰只得停下,避免了追赶而来的护院在官道与他,追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从结果上看,还是乐观的。 “有事?”濮则伸手准备拿笔,见桑玖还杵在那里,问道。 “郡守府有访客登门,是治栗内史班夫人及班公子。” 濮则一愣,治栗内史班阳德与余州的郡守沈承嗣,向来无来往。两位夫人亦不曾有旧,这是为何? “沈家的两位女娘与班夫人可有过来往?”濮则抬眸,看向桑玖。 “并无。” “去盯着。”濮则微点头,思忖什么。 桑玖领命而去。 ? o?o? 郡守府 对于治栗内史夫人携子前来拜访,南琼华也是一头雾水。 手握国家内库的治栗内史,其夫人不管出现在哪个宴会,都只有别人奉承巴结的份。 冷不丁冒出来,上门拜访,南琼华心里有些没底。 莫不是前几天念念出门游玩闯祸了?现在人家带着孩子来讨说法? 不,不能吧?她记得班夫人家的公子已经及冠了。这么大的人不至于和小女娘计较吧? 没事哒,没事哒,不要自己吓自己。恩恩,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淡定,淡定如菊。 自我安抚好情绪之后,南琼华这才踏进正厅。 听到脚步声的汤银瑶,放下茶盏,朝门口看去。 “让班夫人和班公子久等,真是失礼。”南琼华微笑着行礼,谦卑却不谄媚。 “无妨,无妨。”生的珠圆玉润的汤银瑶圆润,脸上堆起笑来,看着格外和气。 她今日前来拜访,确实有些唐突,怪不得主人家姗姗来迟的。 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此次前来,也是有求于人。 “我这次贸然登门,委实是不妥当。”汤银瑶叹了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家这臭小子,性子倔,一心想入周先生门下,但奈何入不了周先生的眼。令爱,是周先生的门下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我这不是领着他过来,给令爱过目,看能否得了令爱的眼。” 南琼华听明白了,原来不是念念闯祸了,而是有人想走关系,进周先生门下。 “班夫人,恕我直言,小女确是周先生门下学生,但,贵公子能否得以入周先生门下,我们委实是无能为力。”她拒绝的干脆,这也是事实。 “诶?误会了误会了。”汤银瑶见她误会了,忙摆了摆手,继续道:“令爱能得周先生教导,定然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的意思是,若是瞧得上我这不成器的犬子,必定焚香沐浴选个吉时,奉上束修,正式拜令爱为师。” 听到汤银瑶的这番话,饶是再镇定的南琼华也不免讶然。 这,这是当不成周先生的徒弟,就当周先生的徒孙也成的意思吗??? “这……”南琼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若……若是为难,”汤银瑶脸色微红,似乎也觉得让那浑小子拜比他还小的女娘为先生,很是不妥当,“若是为难的话,不知令爱能否看在犬子诚心向学,在学业上指点一二。” 南琼华见汤银瑶既没有强求,又是一退再退,感受到了她的拳拳爱子之心。 规规矩矩坐着的班南甫见南琼华视线落在他身上,脸颊微微泛着红,站了起来,朝她鞠躬行礼,略带紧张地道:“这次若能得沈娘子指点,一定受益匪浅,还请沈夫人成全。” 南琼华无语扶额,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能说不吗? “班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南琼华到底还是松了口,“只是这事儿,还需小女自己决断,我无法左右。” “这是自然。”汤银瑶见她有所松动,笑得合不拢嘴,连声保证道。 她这儿子从小就是爱书如命,只是,这看的全是地理志,禹贡,水经注这等杂书。 她都不敢把他往那些百年育人,人才辈出的书院送,怕是读几天被打发回家,那脸就丢大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去学习,她都高兴坏了,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没成想他要去周先生门下,这可她愁坏了。 欢迎公子随时上门 想着碰碰运气吧,也领着去了。 周先生只问了两个问题,便把他打发回来了。 这可是周先生,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大人物。 岂是她如何能左右的了。 可这孩子倔啊,除了周先生门下,哪都不肯去。 她都被他搞得焦头烂额了。 三天两头就来问,周先生答应了吗? 寻了门下的谋士,想了办法。 以退为进,周先生不愿收他。但他门下有两位学生,皆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二者之一的沈清岚,最为合适。 出身不高不低,为人低调清冷。 严于律己,严于律人。 汤银瑶这么一听,这感情好啊! 能耐大,不仅能帮他们家解决班南甫读书问题,还能得个好名声。 周先生门下弟子的学生。 这说出去也是好听的很。 她将这事与班南甫说了,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成想,他只是想了想,就答应了。 事不宜迟,她赶紧备下礼就带人来了,生怕这小祖宗会变了卦。 本想送客的南琼华见班家母子皆是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噎住。 罢了,罢了。 她唤了声,“素月,去请四娘子过来一样。” 素月应声离开。 再回来时,身边领着一位容色舒丽的女娘。 身着青黛衣袍,通身书卷气质。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汤银瑶,不卑不亢。 面对班南甫时,是客气疏离。 得知他的来意,她未置一词,只是与他提问了几句。 汤银瑶一看这架势,怎与拜访周先生时,别一无二致。 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在这里又栽了跟头,吃了闭门羹。 “我无意仕途,只愿寄情于山水之间。都说天地广袤,我想用眼,用脚去丈量,到底有多广,多大。”班南甫说着话的时候,眼眸中有光。 听完所有的回答后,她正色望着班南甫,道:“班公子,才学过人,并不需拜谁为师。” 汤银瑶这一听,心下就嚎了起来:完了完了,彻底完犊子了。 “若班公子不介意的话,我书房藏书中,先生赠有关于多地的人文地理志,只有一条,先生立下规矩,书不外借,只能在书房里阅读。”沈清韫爱才,见他真心喜爱,便道。 “我愿意!”原本失望黯淡的眸子陡然就亮了,凝望着她,满目热切。 “欢迎公子随时上门。”沈清岚语气依旧淡淡,依旧疏离。 汤银瑶悄悄观察着沈家女娘的神情,见状,很是满意。 要知道班南甫是她的嫡长子,娶进门的新妇门第不高的话,如何撑得起整个后宅。 而且新妇人选,她也看中了。是娘家表妹的女娘,名唤:耿萱。 门第相当,年纪也相配。瞧着也是个活泼的,班南甫太静。身旁的新妇若也是个锯嘴葫芦,那不是完了吗?一年到头小夫妻也不说话,时间长了,定是要出岔子的。 汤银瑶虽有些遗憾,但看着满目热切的儿子,心里也是欣慰。 想来这阵子怕是能清静一阵子了。 这么一想,心情就更好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翌日 睡眼朦胧的沈清韫跨进书房,看见一个男子端坐在书案后面时,当场呆愣住了。 直到沈清岚解释一番后,沈清韫与坐在她身旁的周回面面相觑。 咦?不对! 周回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该在周先生府里学习的吗? “先生进宫讲学,有日子不回来,让我送回来跟着师姐,莫要落下功课。”周回解惑道。 “哦。”沈清韫拿出自己的功课,见周回还未起身,“快上课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师姐说,来者是客,书案先暂借给客人,我们共用一张书案。”周回慢悠悠地将自己的砚台搁在书案一边。 “……”你坐我这儿,姷姷还不得一天顺带盯我八百回啊!怎么偷懒???? “怎么了?”沈清岚见三姊的砚台还未开始研墨,问道。 “没事。”沈清韫哪敢表露出来半点不满意,朝她堆起灿烂笑容。 沈清岚点点头,转身去拿书卷,准备讲课。 周回侧头见嘴角笑意还未散尽的沈清韫,悠悠然吐出一个字:“怂。” “你不怂,你上啊。”沈清韫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低声怼道。 “三姊,怎么书还未摆好?”转过身的沈清岚视线落在她依旧空空如也的书案,不由地绷起了脸。 周回不紧不慢地研起墨来,黑沉沉的墨色眸底隐约泛起得逞的笑意。 沈清韫瞪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整理出来着自己的书卷。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你个小屁孩,去周先生那里才学了几天,就分不清谁是主子了是嘛! 瞧好了! 等会我就让你好好知道知道你主子的厉害! 沈清岚今日早课,讲的内容,是针对周回上次所写文章中的论述来讲解的。沈清韫没看过他的文章,对论述亦不感兴趣,没一会就开始放空了。 好在周回理解能力强,很快就讲完了。接下来的任务是他重新写一篇交给沈清岚过目。 仍旧是练字的沈清韫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哼哼,报仇雪恨的机会不就来了嘛! 全神贯注的周回并没有察觉。 下笔如有神的他,一气呵成,写完了一篇,正要搁笔,身侧的沈清韫,突然站起来,哎呀一声,身子歪倒向周回,手中吸满墨汁的笔尖,歘——! 划出一道气势蓬勃的完美弧线,横跨他整篇文章。 “唉?!这可怎么是好?”她惊讶之下,手腕抖了抖,墨汁滴答滴答,两三滴墨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文章篇幅的正中心。 周回盯着字迹基本毁了个干净的文章,眼角抽搐,阴沉沉的黑眸似乎窜起一团小火苗。 就她这浮夸到不能再浮夸的烂演技,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就是故意的! “对不起哦,坐太久了,一时腿麻没站稳。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奸计得逞的沈清韫弯起眉眼,茶言茶语地道。 “你怎么不说话?哦,我怎么忘了呢,你天性就不爱说话,但没关系的,透过你的眼神,我知道你已经完全原谅我了。不用勉强自己说话,我会心疼的。” 周回:……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说话是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弑主。 在他是雷区反复蹦跶的沈清韫可是一点不惧怕他阴恻恻要杀人似的眼神。 “呐,这是布帛,算是赔罪,你放心用吧。”贴心的她甚至拿过一块崭新的布帛,摊在他面前。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种手段,她是手到擒来,可会了呢。 看周回将她摊好的布帛折起来,重新拿过一卷空白竹简时,沈清韫眨眨眼,疑惑了一瞬,难道这招式不管用了?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于实质,周回有些别扭地解释了一句,“布帛价格贵,等师姐看过,没问题后,再抄在布帛上,不浪费。” “哦。”沈清韫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原来不是我的驭下手段不管用了,那就好那就好。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女娘呢。 报仇了的沈清韫心情也就舒爽了,所以周回重新写了一遍,她也没去捉弄他,而是老老实实地练字。 等素月端着甜汤过来时,见专心致志练字的姑娘,心底很是欣慰。 “这是府上的厨娘熬的甜汤,自是比不上贵府的御赐大厨,班公子只当是吃个新鲜。”素月将甜汤递上,客套了句,便先行离开了。 “诶,听到了没,班府的厨子是御赐的,那御赐的厨子做饭定然是不同凡响吧?”沈清韫搁下碗,用指尖戳了戳周回的腰,细声道。 怕痒的周回身体猛地一颤,差点打翻了碗,咬着后槽牙,阴暗地想:要不还是杀了吧。 “啧,我跟你说话呢!”无知无觉的沈清韫不耐烦地瞪了过去,“算了,跟你说一点都没趣,哎,还是刚来那会子好玩些,现在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周回听了这话就想到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有现在的际遇,暂时留着也好像还行。 “哎,你说你大父好歹也是太仆,高官厚禄的,怎么也没给配一个御赐厨子?是人品不行?还是不会拍马屁?所以圣上才不给配?” “诶,我现在都替你发愁哦,就你这,日后做了大官,可怎么好哦。不会拍马屁,成天嘴巴闭得都要呕臭了,也吐不出一个字。还小心眼,睚眦必报的小家子气模样,啧啧啧,难搞哦。”沈清韫压根就没去注意周回越来越黑的脸,自顾自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数落着。 周回:很好,杀了吧,杀了干净,一了百了! 默默关注着这二人的班南甫,看着二人的暗地里较劲的小动作,嘴角亦不觉悄悄勾起。 “这是家里的厨子做的点心,不知哪些合你们的口味,就多准备了几样。”班南甫站起身,将窗边放着的食盒端了过来。 “多谢。”沈清岚没有推辞,伸手拿了一块。 “都是你们家御厨做的?”沈清韫看着食盒中各式各样的漂亮点心,觉得哪个都好看,一时不知道该拿哪一个。 “嗯,你喜欢的话,都尝尝。”班南甫见她喜欢,索性将食盒搁在她的书案上。 “那,那怎么好意思。”话说的矜持,但眼眸中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周回盯着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嘀咕了句:也不知道谁才是小家子气。 “这个,绿色的,不好看,给你吃。”沈清韫来来回回扫了几眼,这才勉为其难地挑出一个放到他手上。 “……”呵呵,可我真谢谢你。 默默吃着点心的周回,看着不过是送了一盒点心的而已,沈清韫就高兴得眉开眼笑的,觉得她真是没出息。 沈清岚吃完点心,便起身倒了杯清茶,搁在沈清韫手边。 沈清韫:? “适量而止。”沈清岚眼神淡淡扫过来,“字练好了?” “……”沈清韫默默收回探向食盒的手,转而端起清茶,小口小口喝着。 嘤嘤嘤,已老实,求放过。 班南甫看着她被迫老实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他还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女娘呢。 待了一上午的班南甫,将手中书卷放回书架,起身告辞。 嗯……就,很难评。 沈清岚起身相送,却被班南甫婉拒了。 他快走到门边时,像是想起什么,转头走到还在苦苦练字的沈清韫书案面前,表示他需要将食盒带走。 沈清韫愣了一下,歪着头朝廊下候着的白翠唤了声,“白翠,拿个碟子进来,将点心装起来。” 白翠在廊下应了声,便去寻盘子了。 在书案边上这是站定的班南甫,规规矩矩的,半垂着眼,没再说话,视线余光落在她书案上的字帖上。 嗯……就,很难评。 笔触无棱无角,很平滑…… 一个个都圆融饱满,地阁方圆。 呃,可以说是……别有意趣。 很有自己的想法。 他努力抿直要翘起的嘴角,假装无事发生。 但有句话说得好,欲盖弥彰。 他的视线都黏在了她的竹简上,沈清韫能感觉不出来吗? 她猛地抬起头,想要瞪他,却见他的视线只是落在她面前的笔架上,似乎在看笔架上悬挂的毛笔。 感觉到她狐疑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他装作才回神的模样,略带歉意朝她点点头。 沈清韫眨巴眨巴眼,有些敷衍地点点头,抽出手帕盖住自己的字迹。 心里自我宽慰:没事哒,没事哒!字丑没关系哒,我人好看就行了! 等白翠取走食盒的点心,班南甫便离开了。 班南甫走之后,因着点心的事,沈清岚还着重敲打了一下沈清韫。 沈清韫蔫了吧唧地表示自己下回一定注意。 第二日,被敲打了的沈清韫变规矩了许多,只选了两三块点心。 班南甫与她男女有别,自是不好问缘由,开始还以为她只是新鲜劲儿过了,不爱吃。 但见她小口小口吃着,很是珍惜的模样,又觉得不像。 最后这些点心全部进了毫无顾忌的周回肚子里。 趁着添茶的间隙,还瞥见沈清韫瞪了好几次哐哐一顿往嘴里塞点心的周回。 那表情都好像要被气哭了。 班南甫正疑惑呢,又看见她委委屈屈地朝沈清岚看了过去。 沈清岚递回一个冷淡眼神,她便瞬间老实了。 哦,明白了。 这次,他和昨天一样的时辰,放下书卷,起身告辞,并表示明天还会再来。 沈清岚早已承诺随时欢迎他的到来,自然是点头表示明白。 第三天,他准时出现,这一次他身后跟着一个婢女,一手提着一个食盒。 上过早课后,这婢女自发自觉地进了书房,给四位公子和女公子,分别送上一份点心和一份花香四溢的菊花茶。 沈清韫看着满满一盘的点心,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觉得这个班南甫真是有眼色,很不错,值得深交! 吃了满满一盘的点心,沈清韫大饱口福,对他也热络了许多。“你喜欢地理志?”沈清韫看着他手中的书简,眨了眨眼。 “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读着它们就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人世间。”班南甫提起这个,话也多了起来。 “你跟我说说呗。”沈清韫不耐烦看书习字,但她喜欢听风俗佚闻。 “你知道竹文县吗?”班南甫问道。 沈清韫摇摇头。 “古西郡?”班南甫想了想,又道。 沈清韫点头。 “就在离古西郡不过二十里,多竹山,多水田,盛产竹制品,其中湘妃竹扇骨,最为出名。”班南甫松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正值秋末,正是丰收季节,为了庆祝丰收,竹文县会举行隆重的祭祀,家家户户会制作纸鸢,纸鸢上写着感谢重明鸟神的话,登高放飞纸鸢,等纸鸢飞到最高处时,剪短绳子,据说纸鸢会乘着秋季的风飞到九重天上,重明鸟神的宫殿里。”关于风俗人文,班南甫选了一个符合这个季节的娓娓道来。 “纸鸢真的能飞到九重天吗?”沈清韫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满是好奇。 不等班南甫回答,她突然扬起灿烂的笑靥,道:“哎呀,弄个纸鸢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是我不会做纸鸢,你会吗?”沈清韫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眸中的希冀尤其明显。 “……会。”班南甫不忍看她希望落空,必须会。 “那……”沈清韫的眸子亮得惊人。 “制作材料需要时间,要不,待我家去,过两日,给你送来?”为免出丑,班南甫立即道。 “哦,好吧。” 周回看着被忽悠得昏了头的班南甫,暗嗤一句:傻子。 收回目光时,像是不经意一般朝廊下屋檐扫了眼,默默半垂下黑沉眸子,眸底闪了闪。 哦,屋檐下还有一个,天天窥探后宅女娘,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藏匿在屋檐某处的桑玖几乎是他看过来的那一瞬,立马就察觉到了他视线。 一眼,仅仅是一眼,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明晃晃的四个大字:鄙夷不屑。 “他绝对是在挑衅我!绝对!”桑玖咬牙切齿地暗嚎道,“臭小鬼!啊啊啊!讨厌的臭小鬼!” 他班南甫又何尝是什么好的? 班南甫告辞后不久,沈清岚正好要出门赴宴,就是沈清韫最不喜欢的吟诗作对的那种文人宴会。 沈清韫宁愿在家练十张大字,也不愿意去。 沈清岚也不勉强,便让周回盯着她练字。 对于她的字,周回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只要写工整,就算过了。 主打一个不为难自己的眼睛。 轻轻松松就过了关的沈清韫嘴巴一咧,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拍了拍周回,道:“做的不错,下次继续哈。” 周回:“……” 呵,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你。 但惜字如金的他,不屑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不是他误会了,无所谓。 提前下课了的沈清韫心情极好,立刻让白翠去吩咐厨房,中午给周回午膳加一份炒鸡子。 看着她雀跃的背影。 吃过一次炒鸡子的周回,咂咂嘴:嗯,就冲结果来看的话,嗯,怎么不算是为了她呢。 桑玖盯着沈清韫进了自己的院子后,无声无息地离开,回去复命。 三刻钟后,他出现在了濮则的书房内。 桑玖将班南甫在书房的一举一动全部告知后,猜测道:“治栗内史,班阳德是皇党,让其嫡长子班南甫接触沈家,难道是要借助沈家四娘子,去接触周先生?还是意在沈家,拉拢沈郡守?” 濮则轻嗤一声,晲着他,道:“若是意在周先生或是拉拢沈郡守,班南甫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他这是居心不良。” 桑玖瞪大了眼,“这是看上沈四娘子了?怪不得死皮赖脸要想要靠拢沈四娘子。” “脑子是个好东西,没有也算了,你这一对招子,是喘气的?”濮则嘴角扯了扯,“有人正挥着大锄头库库一顿挖你主子的墙角,你没看见?” 桑玖:????? “他看上了沈三娘子?!!”反应过来的桑玖惊得下巴颏都要掉地上了。 濮则鄙夷地瞥他一眼,“呵,班南甫这打的算盘都崩快把我脸崩烂了,你才反应过来?” 桑玖:…… 呵呵,崩您老一脸,又不是崩我一脸,我上哪儿知道去? 再说了,还挖您墙角?唉,我都不想说您。 沈三娘子与您老可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啧啧! 臭不要脸的老黄牛! “骂我呢?”濮则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没有!”桑玖极速否认,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天爷,忘了这一茬了!!主子会读心术!!! 濮则: “……” 这还用得着猜?就他那张嘴脸,呵呵,骂得挺脏的吧。 “你主子不是个东西,他班南甫又何尝是什么好的?”濮则笑了一声,但笑里藏着刀,阴恻恻的。 “班南甫是治栗内史的嫡长子。班家是靠了从龙之功得到现如今的位置。宫里那位生性多疑,班家想要立住脚,保住治栗内史的官职,必须是他的人。但如今每况愈下,又未立储,那些皇党派越发明目张胆了。一旦那位两脚一蹬,班阳德这个治栗内史定然是要被取而代之。你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让自己的嫡长子娶一个毫无助力的郡守之女?” “还是说你觉得沈家会同意沈三娘子给班南甫做妾室?”濮则的语气里满含讽刺。 “……我没有。”桑玖赶忙摇头否认。 “只要班南甫在沈府,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是。” 想不想去看星河? 接下来三天,班南甫都没有过来沈府。 有消息传来,班南甫闭门不出,院子里被请进好几个做纸鸢的巧匠。 濮则听后,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而心大的沈清韫,第一天还觉得有些失落,没得点心吃。 南琼华见她闷闷不乐,问了缘由后,立即让厨房做了了芝麻糖和花生糖,送去她的院子。 立马就高兴了。 点心的事情也就被抛诸脑后了。 这天夜里,是白术当值。 白术年纪小,正是睡觉睡得香的时候,基本上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沈清韫晚上吃了两块芝麻糖,睡下没一会就觉得口渴,起身唤了白术两声,都不见她回应。 认命地坐起身,正要下床。 一只手托着瓷杯,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他怎么会在她的寝室?! “不是要喝水吗?”男人压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清韫惊讶过后,瞌睡虫全吓跑了,实在是口渴的厉害,她决定不委屈自己,伸手接过,三两口就喝完了。 “还喝水吗?” 沈清韫点点头,他转身重新倒了一杯,又递给她。 她默默接过,又喝完了。 还不等他问,沈清韫小小声地提醒道,“不要了。” 他没有出声,只将瓷杯搁在小桌上,转身就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她睡前挂在木施上的衣裙。 “想不想去看星河?”他问。 沈清韫张了张嘴,下意识要拒绝的话,说不出来了。 “想。”星河…她还未见过呢! 濮则背过身去,听着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嘴角微翘。 她伏在他的后背,看着他在夜空中穿梭自如。他的速度很快,几个起落之间,就到了屋脊,宽大的斗篷灌入迎面而来的风,帽兜滑落,映入眼帘的是夜色下的灯火阑珊。 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着整片天幕,仿佛镶嵌了无数的宝石,闪烁璀璨。 直到他快速没入一片树林,她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最后濮则在湖边将她放下。 “上船。”他率先踏在舢板,朝她伸手。 沈清韫抬手放在他的手掌心,轻轻跃上舢板,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等沈清韫坐稳,他才挥动长篙,舢板便悄无声息地滑向了湖心处。 夜色如绸,月光洒落在湖面上,泛起一片片银鳞。四周静谧无声,唯有竹篙划动水面的声音。 舢板很快划到了湖心,他停了下来,取下悬在竹竿上的渔灯,坐在她身侧。 忽的,渔灯被熄灭了。 “闭上眼,默数十个数,再睁开。”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沈清韫顺从地闭上眼睛,默数完之后,缓缓睁开。 眼前一片漆黑,却在黑暗中绽放出无数璀璨的星光,宛如夜空中镶嵌着无数颗宝石,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湖面仿佛铺满细碎的钻石,波光粼粼,映照出另一个璀璨的夜空。 那繁星闪烁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璀璨的银河。 沈清韫被眼前这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象,震撼得久久不能言语。 “更深露重,喝些温酒,驱寒。”濮则从腰间取下酒囊,斟酒入杯,递了过去。 沈清韫双手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微微烫的酒在口中缓缓散开,带着点甜味的醇香慢慢咽入喉咙,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难喝,于是,她小口小口地将杯中的酒喝完了。 不一会,她的身子开始有些热乎起来。 渔灯不知何时被重新点亮,悬在她这一侧的竹竿上。 一直抬头看着漫天星辰,有些发晕,她眨巴眨巴眼,望向坐在她身侧的濮则。他举着酒囊,仰起头,缓缓流出的酒准确无误地落入他半张的口中。 她惊讶之余,发现他的侧脸很好看,轮廓分明,眉宇英挺。 原来,他的睫毛很长,很翘很浓密。 沈清韫盯着他看着,一时竟忘记了收回视线。 如今,你还觉得害怕吗? “想什么呢?”濮则突然开口询问道,\"这么出神?\" “没、没想什么呀......”被他突兀的询问吓到,沈清韫心虚的很,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哦?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看?”濮则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光线昏暗,你看错了。”沈清泠矢口否认,“我方才只是,只是想对你道谢。” “谢什么?” “谢谢你带我来这看星河。” 濮则闻言笑了,他抬起眸子望着沈清韫,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满是星辰的夺目与璀璨。 “如今,你还觉得害怕吗?”濮则轻轻地问了句。 沈清韫闻言,缓缓垂下眉眼,没有说话。 濮则侧眸看向她隐在渔灯下的面容,双眸低垂,遮掩住了她的情绪。 月光如水,静谧中只闻彼此呼吸。 濮则明白了。 “看来我还需再努力一些,才能让念念不怕我呢。”他的声音里带着很轻的笑,浅浅的,气息也不明显。 她闻言,唇瓣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觉得耳根子和脖颈都在发烫,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喝了酒的缘故。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的濮则收回了视线,沉默地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看漫天繁星,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出那轮皎洁的月,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就在沈清韫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他嘴角弧度加深,慢条斯理地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握住长篙,一撑一收,舢板轻微晃了晃,便缓缓移动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原本神思不定的她伏趴在他宽实的后背。 夜凉如水,他的体温透过衣衫,暖融融的。 不一会,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这样睡着了。 濮则自然是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状态。 飞奔的脚步不由放慢了些,确保自己的步伐更稳健。 夜露微白之时,他背着她回到了寝室,他侧了侧头,微垂眼眸,她枕在他的肩上,睡得正香。 只犹豫了一瞬,小臂上移,扣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毫不费力气就将她从背后圈在身前,为她解下斗篷与衣袍,轻手轻脚地将她在榻上。 正酣睡的少女一无所觉,眉眼舒展,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的她,没有平日里的若有似无的疏离与小心翼翼的防备,脸颊粉扑扑的,越发显得整个人稚气未脱。 许是渴了,她伸舌舔了舔唇瓣,轻轻嘤咛一声,原本淡粉的樱唇沾染上了水光,格外诱人采撷。 濮则连忙撇开眼,稳了稳呼吸,转身倒了杯温水,伸手想去唤醒她。 正俯身,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了手,从怀中取出手帕,沾湿手帕的一角,擦干净指尖。 随即指尖浸入温水中,再抬起时,指尖上悬着一滴水珠,轻颤颤便没入了她的唇,往复几次,直到她的唇瓣不再干燥,这才停止了动作。 此时,树梢婆娑,发出沙沙声响。 这是催促撤离的信号。 他深深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她。 随即转身,迈步离开。 你倒是客随主便,一点不见外。 天色大亮,在珠云的催促中醒来的沈清韫,还是困意十足,她靠在白翠的身上,任她给自己梳妆,目光迷离。 “瞧这困顿模样,昨儿去做梁上君子了不成?”白翠看着倦得哈欠连天的沈清韫,调笑道。 “可不是……”沈清韫又打了个哈欠,余下的话细微得完全听不见。 眼看着上早课的时间越发近了,白翠赶紧招呼月桃一道给她换上衣裙,珠云则在一旁搅凉豆粥,喂她,垫吧几口。 三人合力,掐着时间将这小祖宗给送到四娘子书房。 书房里,只有周回一人,沈清岚还未至。 沈清韫恹恹地伏在书案,双眼似合非合,朝周回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姷姷来了,招呼我一声。” 周回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脑子昏沉沉的她没听清,就这么趴在书案上浅浅地迷糊着,再睁眼,已近中午。 长时间没有动弹的她,浑身像散了架,肩膀和手又酸又麻。 见她终于醒来了,周回这才抬起眼皮,但是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另一侧,占据了他书案的班公子。 “醒了?”他起身,提起茶壶,轻拢衣袖,倒了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沈清韫还有些发懵,揉了揉眼睛,眼前确实站着一个人。 思绪瞬间回笼,十分尴尬地抬手掩脸,随即侧过头瞪向周回。 “你怎么不叫醒我?”她有些咬牙切齿的小声道。 周回默默盯着她,“你怎知道我没叫?” “不怪周公子。是我自作主张,还请三娘子恕罪才是。”班南甫赶紧解围道,“左右我也是在此处看书,不需要陪客,便没有让周公子唤醒三娘子。” “……”沈清韫的嘴角勾了勾,显得有些尴尬。 你倒是客随主便,一点不见外。 “三娘子,上次所说的纸鸢,我给你带过来了。”班南甫微顿,眼眸温和,指了指被他放在书案上的纸鸢,丝滑地转移了话题。 “是吗?”沈清韫听到这个,立马来个兴致,正想站起来,一阵令人齿软的胀麻遍布整条腿。 她duang一下又坐了回去,嗷呜!腚疼!嘶!腿麻!呜呜呜……x﹏x 走了几步的班南甫回头:? “啊,没事,突然觉得有些口渴。”沈清韫真的尬了,拿起茶杯,冲他假兮兮地笑了声,道。 不明所以的班南甫点点头,探身将纸鸢拿过来,给她看。 趁这间隙,沈清韫顾不得腚疼,撑着书案站起身,跺了跺脚,等着那又疼又麻的劲儿过去。 周回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暗沉的眼眸盯着一脸假装无事发生的她,毫无波澜。 “我斟酌着做了几个,你瞧瞧中意哪一个?” “这你画的?”沈清韫抬头,一整个被惊艳住了。这画功也太精湛了吧! “嗯,我自幼就喜欢涂涂画画的,画功一般,三娘子莫要嫌弃。”班南甫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班公子,你就莫要谦虚了,这玉兔抱月,这鹰隼击空,还有这林中虎啸,栩栩如生,简直要活过来似的。”沈清韫非常惊喜,不吝夸赞道。 “哪里哪里,三娘子谬赞。”班南甫脸上谦虚,但语气里带上了得意可掩不住。 “这个最为顺眼,我就要这个了。”沈清韫选中了他右手上拿着的老虎,道。 “啊,好。”班南甫看了一眼,手上的老虎,微微有些意外。 “周回,你选哪个?”沈清韫侧头问他,道。 本就没觉得有自己一份的周回,对上她清澈又明亮的眼眸,黑沉无光的眸底微闪一瞬,看向班南甫。 本就没打算给的班南甫垂了下眸,转而温柔笑开,“周公子中意哪一个?” 周回想也没想,指向圆滚滚的胖兔子。 班南甫见他选了兔子,笑意微深,将它递了过去。 “那,这剩下的鹰隼就是姷姷的了。”沈清韫很满意地点点头,伸手从他手里拿过。 “……”班南甫缓缓颔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笑意微滞。 “对了,姷姷呢?”她小心地将纸鸢放在一侧,看向周回。 “秋菊宴。”周回伸出手指戳了戳手中胖乎乎的纸兔子,头也没抬。 “哦。”沈清韫想起来了,秋末冬季这段时间,不用跟着周先生出游讲学的姷姷,会参加不少宴请。 她站了起来,将纸鸢挂在显眼的地方。 既然姷姷不在,那她还待在书房作甚?当然是回去补觉啦! 回过身拿起新得的玩意儿,朝班南甫笑了笑,准备走人。 “近日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三娘子若无事,一道登高踏秋如何?”班南甫看出了她的意图,赶在她开口前,赶紧道。 “呃……”她有些为难,画得这样逼真,她还想悬挂起来吓唬吓唬某些不请自来的人呢。 “三娘子,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班南甫会错了意,连忙找补道:“是这样的,我与家中姊妹约好过几天,一道登高踏秋,若是三娘子无事,可以一道去。” “那我先问问家中长辈,才能回你。”到底是拿人手软,沈清韫没有一口回绝。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班南甫脸色微红,“这几天我都会来,你问好了,随时与我说。” “嗯。”沈清韫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点头,拿着纸鸢就离开了书房。 这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实在糟糕。 几日后 沈清韫带着周回以及她的两个贴身婢女乘马车到了栖梧山与班南甫及班家女娘们集合。 栖梧山地势平缓,又因山顶处修有寺庙,扩大了车马道,香客络绎不绝,渐渐成了登高踏青的好去处。 离寺庙不远处,就遇见了班家的马车。 班南甫早已派人支起了帐篷,并叮嘱仆人守在路边等候沈清韫。 当沈清韫和周回被仆人迎进帐篷时,班南甫即刻站起身来相迎。 沈清韫端着得体笑容,在视线触及帐篷里有且只有一位女娘时,卡住了。 不,或许她该唤作小丫头,瞧着五六岁的模样,圆头圆脑的白胖丫头。 “三娘子,这是我妹妹,班十九娘。”班南甫露出温和笑意,温声介绍道。 “十九向三娘子问好。”班十九娘站起了身,似模似样地给她行了礼,奶声奶气地道。 “三娘子也向十九问好。”虽然对方是个小女娃,但沈清韫也没有敷衍,认真回礼道。 “三娘子,你长得真好看,就跟大哥书房里画的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模一样。”班十九原本就偏圆的眼睛瞪得更圆溜了,显然是十分惊讶。 她这话一出,站在沈清韫身后的白翠和珠云快速对上视线,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 倒是沈清韫好似没听懂,轻笑道:“十九妹妹的赞美,让人都不好意思了。” 她转向班南甫,“十九妹妹这股率真的可爱模样,真是让人喜欢。” 班南甫垂头哑笑,遮掩了一下自己眼底的心虚。 恰在这时,一个低眉顺目的妇人进了帐篷,与众人行礼后,靠近班南甫,小声说了什么。 班南甫的眉头轻轻蹙起,随即浅然一笑,点点头。 “小十九,你不是要放风筝吗?现在人都来齐了,我们赶紧去吧。”不等乳母说话,他低头温和地看着班十九。 “好啊。徐妈妈,快,快与我去拿纸鸢。”班十九圆不隆冬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一脸兴奋地拉着乳母走出帐篷。 徐妈妈不敢驳了班家大公子的话,只得悻悻然地任由小主子拉着自己去取纸鸢。 见班十九离开了,他这才看向沈清韫,抿出一丝微笑:“三娘子,请。” 沈清韫点点头,朝身侧的周回看了一眼,而后从容地走出了帐篷,白翠与珠云紧随其后,周回默默地走快两步,将班南甫挡在他的身后。 班南甫双眉微微一皱,眼底的柔和消散。 最先走出帐篷的沈清韫嘴角的笑立即淡了下来。 方才班十九说的话,听着可不太妙。 若是知道他对她生了这种心思,说什么她都不会来的。 啧,这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实在糟糕。 她得想个法子脱身才行。 帐篷的外面是一片空旷草地,在这里放纸鸢最好不过了。 班十九此时正站在油纸伞下,看着奴仆一放一拉地将纸鸢尽可能放得高远。 “要写祝语吗?”班南甫快走两步,从仆从的手中接过他送给沈清韫的纸鸢,神情格外柔和。 沈清韫摇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尴尬,“写字?还是算了吧。” 班南甫见她的如此,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也就不勉强了。 “我去给你放,稍等。”他自告奋勇道。 这次,沈清韫没有拒绝。 这场景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啊! 站在她身侧的周回视线落在拿着自己的纸鸢穿好绳子,准备放飞的奴仆身上,神情木然。 沈清韫原本想着趁这个机会拉着他跑路算了的。 但见他目光一直追寻着那玉兔纸鸢,张了张嘴,又识趣的闭上。 算了,也不急这一时,让他看看吧。 很快,他的纸鸢乘风飞了起来,飞得又高又远,非常平稳。 “想试试?”沈清韫愣是从他黑沉无波澜的眸中看到了渴望,试探地开口道。 周回这才舍得将目光收回,落在她身上,定定的看着她。 沈清韫明白了,抬手招来一个奴仆,说了要求。 那奴仆哪里敢推脱,自然应下了下来,领着周回过去。 周回学的很快,眼看着那纸鸢摇摇晃晃要坠不坠落的,转眼在他一拉一扯间,半空中的纸鸢又乘着一阵风升上去,平稳地飞扬起来。 再看班南甫这边,他就像是一只没头没脑到处乱撞的苍蝇一样,紧紧握着手里的细绳来来回回地奔跑,而那只纸鸢仿佛被下了诅咒一般,只要他一松开手,就会立刻向地面坠落。这场景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啊! 最后,还是靠着方才指导周回放纸鸢技巧的奴仆,才将纸鸢放飞了起来。 “三娘子,你瞧,飞上去了。”他从奴仆手里接过细绳,迫不及待地朝她喊了声。 可还就怪了,他话刚说完,一支箭矢穿透了纸鸢,破了个口子的纸鸢一直打转,难以控制,豁口越来越大,紧接着急促下坠,落在了枫树林中。 “……”饶是班南甫再温和的性子,这会子也有些绷不住得黑了脸。 接着,又是一声惊呼,那奴仆着急地指着接二连三朝这边射来的流矢,似乎在与周回说什么,周回轻轻一拽绷得很紧的细绳,发出细微的断裂声,他的纸鸢很快也不见踪影。 班十九的纸鸢飞得不高,及时收了回来,这才没造成损失。 箭矢飞来时,守在帐篷附近的护卫立马就将一众公子围护起来,其中一个护卫捡起地上的箭矢,箭杆上刻着字,他收集起来后,走过来与班公子禀告。 “回禀公子,这是永安王府的标识和新城公主府的刻印。” 班南甫呼吸一窒,这两位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主,凑一块准没好事。 这要是碰上了面,他光想一想都觉得头疼不已。 可他现在要是突然提出要离开,沈三娘子会不会觉得他这个攒局的人不靠谱,一时间陷入了为难。 沈清韫也听到了那侍卫的话,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巧了不是,正要开口告辞。 一阵马蹄由远及近,离他们不远处时停下。 马背上坐着的人竟然是一向对外宣称体弱多病、连走路都要依靠侍女搀扶的栖霞县主! 这怎么可能?沈清韫很是惊讶。 难以想象,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子竟然能够如此熟练地驾驭马匹,展现出这样的英姿飒爽。 着实让人惊掉下巴。 随之而来的,是身着一袭暗色搭配朱红色劲装的女娘。她的面容秀美,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用一根朱红色的发簪固定着,显得简洁而干练。身上的暗色劲装与朱红色的装饰相得益彰,既凸显了她的干练,又增添了一份青春洋溢的气息。 这瞧着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哦,对味了,是她。 不待她细想。 跟随她们一路跟来的,还有两三辆马车。 其中一辆装饰华丽的轺车在最前头,上面坐着身穿宫服的女娘,模样倒是寻常,只是看她一派自在的坐在轺车内,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去看看是谁射中的。”栖霞县主忍着不适,一路追赶,全凭着心中的不服输,现如今已快到极限了,脸色很是难看。 两家奴仆早已经奔赴而至,手里拿着破烂的纸鸢上前。 “回禀女公子,纸鸢上残留的是红墨。” “栖霞县主,可听清楚了,是红墨。”秀美女娘扬起了下巴,“我赢了。” 听到这个结果栖霞县主原本难看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咳出了血。 吓得她的婢女们花容失色,纷纷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围着她又是递水又是递药,好一阵的忙活。 栖霞县主咽下涩口的药丸,任由贴身女婢为她细细擦去嘴角的血迹。 一直守在她身侧的高壮奴仆,见她伸手,跨步上前,熟练地将她抱起。 “愿赌服输。”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身契,朝翻身下马走过来的秀美女娘扔过去。 “我累了,借你帐篷一用。”说着,栖霞县主看都没看班南甫一眼,自顾自地指挥奴仆朝帐篷走去。 原本还在马车上的耿萱见状,一把甩开凑上来瞧热闹的吕芷卿,下了车,急步朝帐篷走去。 耿萱不是没看见站在班南甫几步之远的沈清韫,心下就有着不好的预感,但眼下的轻重缓急,她分得清,只是经过沈清韫时,那表情好似要生剐了她似的。 沈清韫:? 调整好情绪的班南甫又恢复了端方公子的模样,客套地招呼一行人到帐篷休息。 毕竟轺车里坐着的是圣上最疼爱的公主,哪敢怠慢。 班南甫见新城公主穿着宫服,虽不知为何,但也不敢去擅自戳破,只当不知道。 轺车里坐着的李明月见班南甫很识相,挑了挑眉,决定今日便不为难他了。 “三娘子,请。”班南甫见她站在原地,便道。 沈清韫推脱不开,也不想引起什么误会,侧眸含笑,朝周回递过去一方绣帕,“瞧你热得,赶紧进来歇歇。” 周回抬眸,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温和。 不喜欢。 这一点都不像她,假的。 “怎么了?”她假兮兮的笑脸中带着不配合就要弄死他的咬牙切齿。 哦,对味了,是她。 周回这才移动了脚步,上前接过绣帕。 “假装一下就好了,别真拿来擦汗。”她低低地提醒道,这方绣帕,她还是很喜欢的。 周回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挑衅似的,往脑门上“啪叽”一摁。 他的汗渍立即在绣帕上晕开了。 很好,你死定了! 沈清韫眼角微微抽搐两下。 “三娘与周公子总是形影不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周公子是三娘子的亲弟弟呢。”班南甫见二人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微扬嘴角,温声道。 “班公子说笑了。”沈清韫笑得温婉,心下却咆哮了句:“谁跟他形影不离了?!!” 周回依然是一副木然的表情,只是眸底闪过几分嫌弃。 班南甫有心与沈清韫多相处一会,但碍于众多人在,很多话他不方便说出口,便歇下与她说话的心思。 这么多女娘在,为了避嫌,他没敢多待,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出了帐篷。 沈清韫与这些文官女眷也不熟悉,而且与她们也不是一道来的,站在角落没一会,趁无人注意,便带着周回出了帐篷,准备告辞走人。 刚走出帐篷就遇见方才那穿着宫服的婢女朝自己直直走来。 “上次得女公子解围,明月感激不尽。”她双手交叠于腹部,微微俯身,道。 沈清韫眨眨眼,眸子透出的茫然显而易见。 “我们见过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虽然知道自己生的不起眼,但被人完全忽略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李明月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夸她心善,还是该生气她有眼无珠的好。 “不妨事,你赶紧进去吧,莫耽搁了差事儿。”沈清韫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真的认错了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说完,她便侧过头吩咐白翠前去寻班南甫告知自己先行离开,而后带着珠云和周回快速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是的,他居心不良。 “姑娘,沈家夫人遣属下来寻姑娘速速归家。”一位护院小跑到沈清韫面前,抱拳行礼后,道。 沈清韫听到这话,心下一紧,赶紧问是何事。 那仆人摇摇头,只道:“夫人只遣属下来告知姑娘速归。” 路旁停了的马车和轺车堵住了她的马车,珠云赶紧上前去与那些马夫交涉。 “来不及了,姑娘乘坐这辆马车吧。”来的人语气有些着急,指了指载他来的马车,道。 沈清韫也未多想多想,抬脚就上了那辆马车。 跟在她身后的周回被拦了下来,“周公子,您等那辆马车疏通再走不迟。” 周回抬眸,深深看了眼前的马车一眼,朝着另一驾马车走去。 等班南甫提着食盒追出来的时候,看见两辆马车跑的很远了。 “大哥?三娘子回去了。”被乳娘牵着走过来的班十九,指了指快消失不见了的马车,歪头看向他。 “嗯,我知道。”班南甫温和的语气中透着难掩失落。 “那这盒糕点……”班十九哪里听得出来这些,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食盒。 要知道家中的御厨可不是谁都使唤得动的,她只有去主母院里请安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两块。 “来人,这个送到沈家,以我阿母的名义。”他将手中的食盒交给身旁的奴仆,吩咐道。 班十九眼睁睁看着那盒糕点被人拿走了。 心里十分难过。 “十九,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莫再进我的书房。”班南甫瞥了她一眼,语气略有些不痛快。 十九不解,张嘴想要说话,立马就被乳母捂住了嘴。 “我瞧着时间也不早了,姨娘方才问好几回了呢,姑娘,我们该走了。”说着就半拖半哄地将十九带离了原地。 班南甫看着被乳娘带走的十九,抿直了唇,端方斯文的脸上终是透出了烦闷。 十九说出那句话后,沈清韫面上不显,但明显对他疏离了不少,处处带着周回,与他避嫌。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更是警惕,轻易不让他靠近。 原本他是想着徐徐图之,慢慢与她增进感情,哪曾想被十九一语戳破。 以后邀约她怕是难了。 其实在沈家书房的遇见,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她。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两个月前。 那日阿母拉着他外出作陪,在玉君楼对面的酒楼二层厢房。 从敞开的窗户往下望去, 他第一眼就看到她。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肤白胜雪的她,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白玉一般不染纤尘。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眼眸明亮,嘴角微扬。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生命中所有美好的瞬间都在这一刻凝结,只为了她那不经意间的快乐。 是的,他居心不良。 为了能更靠近她。 他耐心地谋划着一切,每一个步骤都经过深思熟虑。他小心翼翼地布置着每一个细节,生怕有丝毫的疏漏。时间一天天过去,他默默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终于,机会降临了。他抓住了这个难得的契机,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 他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影响到计划的因素。 他精心策划着每一次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接近她,心中的期待也愈发强烈。 当他终于站在了她面前时,他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满足。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勇敢,也是第一次如此想要靠近一个女娘,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现在,他终于可以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他一直以来的感受。 只是,她的反应好像并不是如他想象的一般…… 也是,换做是他,冷不丁冒出个人表示心悦于他,他也会吓一跳,立马退避三舍。 到底是他唐突了佳人。 这画功也不过如此。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沈清韫脸色有些不好。 “为何骗我?” “并无。确是沈夫人遣人寻你家去。”濮则语气坦荡如砥,为她斟茶。 “那你……”沈清韫闻言,脸色稍霁。 “搭个便车下山。”濮则饮茶入喉,语气平常得都有些理所应当了。 “……”沈清韫眼皮子一抽,他是如何做到这样不要脸的? “放纸鸢,好玩吗?”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杯沿,拇指轻轻抹去残留在上面的残留茶水,随意问了句。 他这一问,瞬间让她想起班南甫对她生了情愫这件事,只觉得麻烦和憋屈。 “嗯……还行。”她没法子违心说好玩,只含糊地敷衍了句。 濮则瞧着她眼神有些躲闪,又有些憋屈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扩大。 啊,看来是没瞧上呢。 不知他作何想法的沈清韫,觑了一眼他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时,格外碍眼,撇过头去,不搭理他。 马车到了山门石碑处就停了下来。 “这是车资,收好咯。”他自腰间掏出一个荷包,压在她绵软手心,弯着腰就钻出了车厢。 沈清韫转过头来,他早已不见影踪。 抵不过好奇,她解开了荷包,倒出一对风筝样式的耳珰,算不得多贵重的东西,却是年轻女娘会喜欢的精巧之物。 正值青春年少的沈清韫自然也不例外,她拿起一只耳珰轻晃了晃,嘴角忍不住露出浅笑。 拢了拢手心,将耳珰倒回荷包,系在腰间。 既是车资,那她收了也无妨。 而另一边,回到自己马车中的濮则展开一幅画像。 画中少女穿着一袭梅子青色的罗裙,容貌精致,肤白胜雪,宛若出尘仙子。 这画像上画的与沈家三娘子有七八分相似。但凡见过三娘子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可见画这幅画的人用了很多心思才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上下扫视后,他挑剔又不屑地点评了句:“这画功也不过如此。” 桑八看着被主子随意搁在小桌上的画卷,心里暗暗撇嘴:“主子说的话可真酸。” 正想着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起茶壶,褐色茶水从壶嘴汩汩而出,画像上的女娘面容逐渐模糊化开。 “烘干,送回去。”濮则随意卷起,扔给桑八,吩咐道。 “……是。” 再来看这边,沈家的马车一路奔驰回到了郡守府。 “阿母,何事找我如此着急?”一进到屋内的沈清韫,见到了南琼华,便开口问道。 “是族内的大事。”南琼华叹了声,“事情全挤做一处,实在分身乏术。” “绥阳沈氏家族的家主年事已高,提议趁着年底族人回乡祭祖之际,选举新族长继任。”南琼华将帖子搁下,叹了声,“你姑婆当年能守住家产和你大父,不光是你姑婆有决绝魄力,还有老家主的出面担保。承了人情,如今也该到还的时候了。” “如今已快入冬,家中实在腾不开手。此次便要委屈念念你提前一些日子先回老宅。”南琼华看向一脸抗拒的沈清韫,“放心,你姑婆已在回老宅的路上。” “还有你大哥大嫂呢,他们就在春浦郡,驾车去绥阳郡不过两天的车程,你大嫂昨儿着人来信,你大哥参加的秋季察举常科已经结束,只等着考核结果出来。届时就会提前回去与你作伴,如何?”南琼华尽力安抚她道。 “我又不是男丁,二哥去才更合适吧?”沈清韫试图挣扎道。 “你二哥在彦绛州,年底还需回锦城述职,哪能擅离职守。”南琼华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喏,这个,拿好了。新一任的族长候选人名册,见到你大哥,拿给他,他会处理好的。事关重大,切莫弄丢了。”南琼华特意多叮嘱一句。 “时间紧迫,我已经吩咐素月她们与月桃一道将你的东西收拾妥当了,明儿一早,你便出发吧。” “一切轻车从简,白翠稳重,让她跟着你,月桃和珠云与我们一道回去。”南琼华解释道,“行程是紧了些,日夜兼程能赶在入冬前回到老宅,你一向畏冷,要是赶上入冬,马车又不保暖,那这一路上怕是要更遭罪。” 沈清韫还能说什么,只得认命地点点头。 从阿母的院子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周回正往姷姷的书房那边走去。 三罐绥阳腌羊肉 沈清韫想了想,还是唤住了他。 “今年我们都不在郡守府过年,你是要留在府里,还是回那边?”沈清韫开口询问他,道。 “先生说,在他家过年。”周回回答道。 沈清韫点点头,又道:“我明天回绥阳老宅,等开春了才回。” “嗯。”周回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跟他说起这些事情,也不清楚这些话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静静地听着,试图从对方的话语中找到一些线索,想要从中得到答案。 “现在姷姷正忙着呢,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可千万别提我的名字啊!不然她可能会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给我布置功课呢。”沈清韫一脸紧张地说道,生怕对方不知道她的担心。 接着,她又露出讨好的笑容:“当然啦,我肯定不会白白麻烦你。绥阳的腌羊肉可是出了名的好吃,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带一罐回来,再配上蒸饼一起吃,那滋味别提多棒了!怎么样?” “三罐。”周回默默地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狡黠。接着,他补充道:“但若是她自己想起来了,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自然也不能算我违约。”说完,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当然,就这么说定了。”沈清韫毫不犹豫地点头。 没了那烦人的功课,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许多,就连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仿佛脚下生风一般,原本沉重的脚步变得轻盈而欢快。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凉爽,心情格外舒畅。 这一刻,她终于可以摆脱烦人的功课,自由自在地享受难得的空闲时光啦。 看来,回绥阳老宅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嘛。 她前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脚白翠就提着食盒与珠云一道回来了。 “姑娘,刚下马车就遇上班家家仆,说是府上的御厨新制点心,班夫人送来给姑娘尝鲜。”白翠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自家小姐。 其实,白翠心里清楚得很,哪有那么巧的事?肯定是那个不知羞耻的班公子假借班夫人的名义送来赔罪的!不过,为了维护姑娘的声誉,她也不好直接点明。 看着眼前精致的点心盒,白翠心中冷哼一声。要是没有顾忌到姑娘的名声,这些破点心早就被她扔出去喂狗了!但现在,她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等待着姑娘的决定。 “点心甜腻,吃多了积食。”白翠都明白其中意思,更何况是沈清韫,对于班家公子的示好,她内心并没有半点欢喜,只感觉莫名其妙之余,甚至有些烦躁。 于是她看都没看那盒点心,随意找了个借口,道:“周回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没事,给他送去吧。” “是。”白翠爽快地应下,提着食盒离开。 这姓韩的女娘简直是脑子有病! 一路日夜兼程,终于在落第一场初雪之前回到了绥阳的老宅。 正正好赶上一顿晚膳。 沐浴更衣后,她终于能舒舒服服地窝在暖炉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 向来健朗的白翠前几天恰逢月信,一路颠簸之下,受了冻,病倒了。 经过一个城镇时,在医馆熬药煮汤,逗留了两天,这才启程继续赶路。 好在老天保佑,终于赶在初雪落下前回到绥阳。 “瞧着一路赶得,我的小心肝受苦了。”沈氏摸着她下巴都尖了的小脸,可要心疼坏了。 “老夫人,羹汤。”方妈妈端着碗,递到她的面前。 “莫动手,赶紧放回去暖着。”沈氏见她要将手从被褥中抽出来,赶紧制止道。 说完,她便接过瓷碗,轻轻搅动几下,微微吹凉,喂到沈清韫的嘴里。 “嗯!方妈妈做的羹汤,果真天下一绝。”沈清韫满足地弯了弯眉眼,一双水润的眸子,像是浸泡在蜜糖里的水晶球般璀璨明亮。“还是姑婆最疼我了,知道我最喜欢喝方妈妈做的羹汤。” “你这小嘴,甜的哟。”沈氏被她这一副享受无比的夸张模样逗笑了。 方妈妈听罢,心软的一塌糊涂,“姑娘喜欢就好。” “多吃些,别学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为了什么小细腰,将自己饿得面黄肌瘦的,瞧着跟逃饥荒似的,渗人的很。”沈氏甚是不喜这种糟践自己身子的做法。 “老夫人,我来吧,您还未用膳呢。”方妈妈小声提醒道。 “也好。”原本没什么胃口的沈氏见沈清韫吃的这么香,顿觉自己也有些饿了。 一老一少,窝在床榻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开心心地用完了晚膳。 晚膳过后,总算觉得暖和起来的沈清韫也没有再裹着被褥,与姨婆挨在一处坐着,喝着茶,听听最近绥阳这边的家长里短。 正听着起劲儿,门外响起了说话声,不一会,黎媪撩开布帘进了屋。 “老夫人,韩家女娘过来请安。”黎媪轻声请示道。 “让她进来吧。”沈氏看不上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女娘,但,侄媳妇既然将人托付给了自己,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黎媪点头应了声,便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给老夫人请安。”韩娟娟蹲身行礼,细声细语地道。 看到坐在老夫人身侧的沈清韫,她更是微微弯起嘴角,语气带着亲昵,“许久未见,沈妹妹。” 沈清韫收敛了笑意,疏离地点点头。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过来。”沈氏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一句,便让黎媪上茶。 “不为难,这是韩娘应该做的。”韩娟娟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语带羞涩地道。 沈氏皱眉,借着喝茶的动作,掩盖住了眸中的厌烦。 原就不待见她,好不容易找了个天气渐冷的借口,让她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她倒是跟聋了一样,晨昏定省的,做这样子给谁看? 更何况她一个韩家女娘,不姓沈,又不是沈家亲戚。 一个客居沈家的孤女,好生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吃好喝供着,每月还给零花钱,过得不舒坦吗? 缘何要日日跑来给她晨昏定省的,说了不用给她请安,还天天来,赖着不走,逼迫她早起,只为了那一句重复又重复的问安! 依她看这姓韩的女娘简直是脑子有病!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烦死了!自从收留了这个烦人精,睡到日上三竿便成她的奢望。 若是这些也就算了,这韩娟娟最让她看不上的一点,就是铁了心要做大侄孙的妾。 原先还不知道,只以为这韩娘子与自家大侄孙也算是半个同窗,沾着点同窗之谊的边儿,多提几句大侄孙也属于正常。 但这些日子,她时常说要替大侄孙在长辈膝下尽孝这等疯癫之语,简直莫名其妙。 最近又是绣荷包又是做鞋袜,还以她的名义送给大侄孙。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人家小夫妻和和美美的,非要插一脚进入,破坏夫妻关系,简直无耻至极! 但大侄孙媳妇也来信说了,近日正是大侄孙参加察举常科的关键时期,莫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她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韩家女娘作死去。 这边坐着的韩娟娟端着茶杯看似喝茶,实则一直偷瞟着依偎在沈老夫人身侧的沈清韫。 半年多没见,沈清韫倒是长开了不少,原就生的眉目精致,如今是越发姝丽,再长大些,不知要何等的夭桃秾李,勾人心魄。 沈清韫察觉到韩娟娟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微微抬眸与之对视一眼,后者便立刻垂下眼睑,一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 就回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做的沈清韫:就,很无语。 韩娟娟垂着眸,暗中捏紧手里的帕子,羡慕又嫉妒。 老夫人虽然看似和蔼,但对她一点都不上心。 她哪怕日日晨昏定省,不敢有一日懈怠。 也丝毫得不到老夫人的半点关心。 甚至时候还故意晚起,让她在廊下等候,以此来磋磨她。 说到亲疏有别,区别对待,这老夫人可是其中翘楚。 得知沈清韫提前回来的消息,立即通知府内上下,忙活着修整屋顶,清扫院落,里里外外布置装扮,没有一处不用心的。 而她被送到古西郡的时候,老夫人只是指了一处院子给她,连晚膳都没留她用。 说白了就是瞧不上她无依无靠的一个孤女。 可在怎么样,她也是大公子的启蒙先生之女,文人之后,她都豁出脸皮表示愿意自降身份做大公子的妾室,委曲求全了。 可老奸巨猾的老夫人却跟聋了似的,一点不搭话,摆明了就是给她难堪。 沈清韫出身再好又如何,还不是被人退了亲,还有这生得祸国殃民的容貌,她冷眼瞧着也像个红颜薄命的。 就算不是个短命的,怕也是个克夫的,就她这样的,娶了回去,搁家里怕被偷,带出去怕被勾,成天提心吊胆的,郎婿能长命百岁才是见了鬼了。 韩娟娟带着恶意满满的揣测,将沈清韫从头到脚都打量个遍,精明太过的眼眸闪烁着诡异的亮光。 “半年未见,三娘子生的越发俊俏了。”韩娟娟嘴角噙笑,眼皮微垂,眸底是半遮半掩的讽刺。 沈清韫淡然的看了韩娟娟一眼,不予理会。 韩娟娟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就不能接她的话茬,不然她就会没完没了,东扯一句沈大哥,西来一句沈大哥。跟个下蛋母鸡成了精似的哥哥哥个没完。 韩娟娟自讨无趣,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心底却充斥着各种恶毒谩骂,不知不觉的,一杯清茶也下了肚。 在心里骂爽了的韩娟娟,总算是觉得心情舒畅了些,柔声与二人告辞,款步离开。 关门痛打落水狗 门房略略迟疑了一瞬,还是听从了她的话,将门关上了。 沈清韫见此,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调皮笑容,朝站在最前面护着女眷的护院们,扬声道:“还愣着作甚,动手呀,关门痛打落水狗,不会吗?” 这话一出,护院们纷纷反应过来,立即朝魏利扑了过去。 “你们......你们敢!”魏利瞪大了眼看着蜂拥而至的护院们,大声叫嚣道:“姓邱的,别忘了你乳母还在我手上。” ‘邱娘子’立在原地,脸上毫无波澜,对于他的恫吓,根本无关痛痒。 魏利敢只带姑姑一人前来,就是笃定邱娘子与乳母,也就是他的姑姑,可谓是感情深厚,只要拿捏着他的姑姑,就能逼迫毫无依仗的她乖乖就范。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她心这么狠,见衣衫破旧的乳母站在院子里挨冻受冷,竟是完全无动于衷!失算了!都怪该死的姑姑,这些年在他的阿母面前没少夸赞邱娘子对身为乳母的她多好多关照,原来全是假的!个老不死的!害他吃了个这么大的亏!等他回去了,看他怎么收拾这个老东西! 护院们齐刷刷地将那位嚣张的魏公子围在了中央,拳脚相加,噼里啪啦地打在魏利身上,打得他嗷嗷叫,惨叫连连。 “姑娘,这样做是不是不妥,毕竟……”方妈妈倒是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就是有所顾虑,才将人放了进来,她低声将其中的来龙去脉简洁明了地告知沈清韫。 “叩叩叩!”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姑娘,你先回去吧。”方妈妈见状,赶紧催促道。 “方妈妈,门外的是沈氏二房的七娘子与十三公子。”门房的人回禀道。 方妈妈光听着这两人,只觉眼前发黑,怎又是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煞星。 “开门。”不等方妈妈说话,沈清韫直接开口道。 既然主子都吩咐下来了,门房又怎么敢违抗,利索地将门打开。 “住手!”沈芷柔与沈连祺几乎同时出声喝道。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纵奴行凶,好大的胆子!”沈芷柔盯着施施然站在廊下的沈清韫冷笑着讽刺道。 沈连祺也不甘示弱,上前怒斥犹豫要不要停手的护院们,道:“竟敢在本公子眼皮底下行凶伤人,当真好大的狗胆!” “来人呐,都给我抓起来。” 抄着棍棒鱼贯而入的家仆一下将众人围了起来。 “我劝你们两个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沈清韫移开了搭在方妈妈小臂上的手,收拢进纯白色狐裘大氅里,声音不大,却透着无形的压迫。 “现如今你们脚下踩的地儿,可不是沈家主宅。”她的唇角掀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纵然如此,总归你纵奴伤人就是不对!只要这里是绥阳县,我们就是管得!”贸然闯进来的二人自知理亏,但好不容易逮到她的把柄,哪里顾得上这么多规矩,脸上的得意溢于言表。 “你们可要想清楚了,确定要不分青红皂白包庇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沈清韫看着他们二人,眼眸凉了几分。 这两人还真是不长记性。 啧啧,去年被她踹下水池,嘴巴是洗干净了,脑子却进了水,就没见过这么上赶子找抽的,这也是蠢得没边了。 这我找谁说理去? 疼得呲牙咧嘴的魏利一听有人给自己撑腰,也顾不上喊疼了,直接哭嚎起来,“沈公子,沈娘子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他指着沈清韫痛心疾首地道:“这邱娘子,好生没道理,邱老爷为免她受苦,临行前匆忙与我姑母敲定我与她的婚约,家父家母心善,得知此事,赶紧备下彩礼,一早催我过来迎亲,好叫她有个落脚处。” “怎知她如此爱慕虚荣,瞧着我彩礼单薄,竟纵然恶仆殴打辱骂我!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好生给我评评理啊!” 他唱的是声情并茂,听的两个人神色却是越来越古怪。 “闭嘴!”忍无可忍的沈连祺呵斥道。 “沈公子,你可不要不管我啊!”魏利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搞懵了,赶紧道。 “你胡说什么!她不是邱娘子!”沈芷柔脸上有些挂不住,咬牙切齿地怒怼道。 魏利被这句话吓傻了。 “你胡说,她分明就是邱娘子。我都打听过了,这宅子里除了沈老夫人没有旁人住,瞧她一身打扮,那狐裘大氅,分明就是贵族女娘。不是邱娘子还能是谁!”魏利摇头否认道。 沈芷柔听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魏利这厮,简直猪脑子! “我何时说过我是邱娘子?”沈清韫神色冷淡,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你……你分明就是……”魏利语塞,从她出现一直到方才,方妈妈唤她姑娘,而不是邱娘子。 “光天化日之下,擅闯沈宅,公然损我名声不算,还想强行拘我与他成婚。”沈清韫眼眸浸着幽冷,一字一顿地平铺直述,将罪名钉死在他的身上,“如此用心险恶的奸诈小人,我现在就是下令将他乱棍打死并割下头颅,挂在城门下三天三夜,然后剁碎了扔去喂狗,老族长也只会说他是罪有应得。” “如今不过打他一顿,小惩大诫。他还委屈上了,这我找谁说理去?”她的话里甚至带着点委屈,觉得他可真是不知好歹。 魏利吓得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韫,简直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哪里是什么娇媚女娘,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美人蛇。 沈芷柔与沈连祺默默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是震撼。 不过一年未见,她怎么变得这样狠厉毒辣,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简直要吓死个人。 这么想来,之前与她种种不对付,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该,该不会被她重新拿出来清算吧? 糟糕!她突然想起方才沈清韫说了那句:这里是沈家,不是沈家主宅。 随即一阵冷气自背脊升起,不由打了个冷颤。 白着一张脸的沈芷柔扯了扯沈连祺的衣角,笑意有些勉强地朝沈清韫道:“即使如此,那便是我们误会了。对不住啊。” “是,是啊,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我,我们先回了哈。”沈连祺有些结巴地告辞道。 “等等。”沈清韫唤住了他,“若是不麻烦,便将这腌臜之物顺手带走吧,莫要脏了我的地儿。” “不,不麻烦,不麻烦。”着急要跑的沈连祺和沈芷柔哪里会推脱,急声吩咐带来的家仆将如鹌鹑一般颤抖不已的魏利连同那几口破箱子一道带走了。 余留在原地的妇人呆愣在原地,十分茫然又局促。 “她便是邱五娘子的乳母?”沈清韫侧头问了句方妈妈。 “是呢,姑娘可要让她上前回话?”方妈妈低声问道。 “天怪冷的,给她那套衣裙换上,等姑婆回来带她过去,是去是留,看姑婆的意思。”沈清韫摇摇头,兴致缺缺地道。 方妈妈招来一个女婢,将沈清韫的吩咐交代好,便不管了。 “姑娘,你这唬人的话都哪儿学的?把老奴都吓得心肝一颤一颤的。”方妈妈看着长大的女娘,还能不知道她的性情,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嘘!”沈清韫欺霜晒雪的指尖抵在泛着粉色的唇瓣上,左右看了看,凑过去,小声道:“二哥让人送来的话本,姑婆不让看的。” “四娘子书房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志皆是一本难求的典藏好书,瞧瞧你那箱笼里东藏西塞的,全是些打打杀杀,快意恩仇的话本子。丢不丢人!”方妈妈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对她这古怪爱好真是十分无奈。 谁家女娘像她似的,看这些不着调的闲书,唉…… “方妈妈,看话本子可不丢人。你瞧瞧,活学活用,那坏人不是给我吓跑了嘛。”沈清韫嘻嘻笑,一双水亮的眸子弯成两道月牙形,看起来格外明媚动人。 “姑娘你这倒是有理了。”方妈妈没法跟她辩解,无力地叹息了声,“天冷,咱们回屋,别冻着了。” “早上有汤饼吗?我想吃汤饼了。”沈清韫伸手挽住方妈妈爱娇地问道。 “有呢,还有鹿肉芋白羹和烤板栗,都是你爱吃的。” “我就知道方妈妈最疼我了。”沈清韫依偎在她身侧,撒娇道。 方妈妈被她哄得,忍不住笑了出声。 真是料事如神 用完了早膳后,姑婆还未归家,沈清韫有些无聊,便起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昨夜飘了一夜细雪,如今青石路上铺了一层层薄薄的浅白,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很快化成了水珠,她抬起头,瞅着枝头挂着的一簇簇积雪,突然来了兴致,小跑着冲向到树下,借着冲劲,抬手一推。 树梢微动,不知是那一簇积雪发出轻而闷的声响,她抬头辨认,只见一块积雪直直朝她头顶下坠,没来得及躲开,“噗”的一声,头上身上都染成一片雪白。 她愣住了,瞪着鼻尖上的雪花,随即掸去,又蹦又跳地甩去身上的积雪,精致漂亮的脸上不由地扬起明媚的笑意。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诶!快快停下,摔了可怎的才好。”端着热汤寻来的方妈妈见她在还未扫去的积雪上蹦跳,吓得一顿肝颤,连忙制止道。 沈清韫闻声,立马站定了,回过头去看她手里提着的食盒,撅起嘴道:“方妈妈,我刚吃完早膳呢。” “这是姜汤,驱寒气的。”方妈妈搁下食盒,掏出手帕,上前给她抹去脸上和头上残留的雪水。“料想姑娘你也不会这样老实待在屋里,一早就吩咐厨房备下了。” “哦。妈妈真是料事如神的诸葛先生呢。”沈清韫嘟囔着,颇为遗憾地跟着方妈妈走回自己的桃夭居。 方妈妈将食盒中的姜汤盛到瓷碗中,端到她的面前,“这姜汤虽辣喉,但能驱寒气,总归比入了邪风的好。” 她接过方妈妈递来的瓷碗,小口小口喝了半碗,越喝越辣,索性弃了汤羹,端起来,一口灌进肚子,然后将空瓷碗朝方妈妈伸了过去。 方妈妈满意地收起了碗,见她的肩头,衣袖处都打湿了不少,便道:“这衣裳湿了,雪水沁进里头,多冷。” 赶紧进了寝室,取了一套新的衣袍过来,亲自给她换好。 沈清韫看着低着头给自己系腰带的方妈妈,看着她发髻隐隐约约的银丝,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自从方妈妈被调到姑婆身边伺候,沈清韫一直就没见过她了。 “方妈妈,你长白头发了。”沈清韫盯着她那缕银丝,眼睛莫名有些发胀。 方妈妈闻言,却是不在意地道:“可不是,姑娘如今都已经是待嫁的年纪,老奴还能不老吗?” 她笑笑地抬起头,却见沈清韫眼眶泛红,怔忪地望着她,连忙问道:“哎哟,我好姑娘,这是怎的了?” “我,我不想方妈妈变老……” 方妈妈听到她这幼稚话语,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好姑娘,你呀,可真是要吓死老奴了。” “方妈妈不老。”沈清韫固执地道。 “好好好,不老。”方妈妈笑笑地摇头,抬手理了理她的衣襟,“站好了,刚烘好的衣服,可莫要再弄皱。” 沈清韫很听话,乖巧地站直了身子,等方妈妈帮她穿戴妥当。 “姑婆可说什么时候回来?”沈清韫依着方妈妈的示意,老老实实地转了个圈,随口问道。 大哥大嫂回来了 “这个啊,倒是没有……”话还未说完,外头就有女婢过来回禀。 “方妈妈,老夫人和大公子他们回来了!” “大哥大嫂回来了!”沈清韫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一扫刚才的失落,急忙拉上方妈妈小跑着出去迎接。 刚进葳蕤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姑婆说话的新妇。 她面容娇美,眉如新月,微微弯曲的弧度带着一抹温柔的韵味,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既不张扬又不失端庄秀丽。 这便是她的大嫂,公伯如心。 只见她细声细语地说了句什么,让姑婆不禁欣慰点头。 “大哥,嫂嫂!”沈清韫跨进门,朝许久未见的大哥大嫂见礼。 “念念,许久未见,还是一样活泼。”开口说话的沉稳男子便是沈以宁,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身形修长,容貌与沈父相似,都是刚毅的国字脸,但眼眸温和,偏又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大哥还是这么会说话。”沈清韫弯了弯眉眼,转身就要找香香软软的嫂嫂贴贴。 “诶,你个坏丫头,没轻没重的,赶紧过来,莫要压坏你大嫂。”沈氏见沈清韫作势要坐到侄孙媳妇身侧,赶忙制止道。 “你嫂子现在是身怀有孕。”沈以宁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以一向内敛的人来说,他这表现可以说是十分外露的得意表现了。 “大哥好似很得意?又不是你怀的,为何这样得意?”沈清韫直白地问道,尽数透露着闺阁少女的无知又无畏。 沈以宁被她的话噎住了,这,这让他如何跟她一个闺阁女子解释,有些所措地看向了自己的新妇。 “你大哥这是与有荣焉。等孩子出生了,他就是阿父了。”公伯如心掩唇笑了笑,三两句就帮了沈以宁解了围。 “也是,大哥要当阿父了,那我岂不是也要当姑姑了?”这么一想,沈清韫也觉得很高兴,说着就凑在公伯如心的身旁,视线落在她依旧平坦的肚子上,满怀殷切期待。 姑婆看着她一错不错盯着侄孙媳妇肚子,那懵懵懂懂的稚气模样,乐不可支地道:“你个憨憨。” 方妈妈上前扶住她,带到公伯如心下首的位置坐下。 也是怪不得沈清韫如此懵懂无知,与沈家亲近的那几家,家中子女与沈清韫差不多年岁,其中年岁最长,最先成婚的还是她大哥,这些常识她平日里也接触不到,自然是好奇。 “念念,前些日子庄上收了不少狐狸皮,我见得几块毛色油滑,正合适做两双靴子,你且看看合不合脚?”公伯如心朝自己的婢女露微与月皎招了招手,露微先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鞋子取出,款款踱步进了屋内,递给沈清韫。 “三娘子,这狐狸皮毛光水滑,穿在脚上软绵绵的,极为舒服。”露微语速缓慢,却带着韵律软调,类似于吟唱的方式说话,显得别有风情。 沈清韫还注意到她虽低着头与自己说话,但眼角眉梢却不安分地朝大哥沈以宁的方向瞟去。 呵,倒是个有野心往上爬的。 沈清韫只当做不知道,起身进了姑婆的寝室,方妈妈跟随进来,为她换上鞋子。 想为你大嫂鸣不平? 再出来时,沈氏正拿着风帽,夸赞公伯如心孝顺。 沈以宁站在新妇一侧,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目光从沈以宁的脸上扫过时,眸里带着柔光。 露微与月皎并排站在公伯心如的身后,月皎半垂眸子,一脸木讷。露微看似规规矩矩的,时不时扫见大哥时,脸上明显闪过欣喜之色,只是碍于场合,便没有表现太过。 沈清韫一出来,公伯如心便注意到了,朝她脚上看去,笑意盈盈地道:“瞧着正合适。” 沈清韫笑眯眯地应道:“我也觉得好,嫂嫂费心了。” 沈氏见姑嫂关系融洽,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当初这个侄孙媳妇选得好,识大体又贴心。 “这一路颠簸,又说了这许久的话,你呀,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要好生休息。”沈氏摆摆手道:“快回房歇息,晨昏定省那一套,我这不兴。你们呀该睡睡该吃吃,怎么舒心怎么来。” “谢谢姑婆。”小夫妻俩齐声应下,留下好些带来的礼物,便起身离开了。 趁着大哥大嫂都回自己院子了,沈清韫噔噔噔小跑着坐到沈氏身侧,甩掉靴子,讨好地跪在姑婆身后给她捏肩。 “姑婆,我听说以前沈氏族规里好似有一条家训,叫儿郎三十无子嗣,方可纳妾,是也不是?” “你是想说你大嫂身边那个不安分的婢女吧。”沈氏哪里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抬手拍了拍右肩,示意她捏重些。 “还有客居在翠竹园的那位。”沈清韫补充道。 “沈氏主家倒是一直遵循家训,但我们旁支,你瞧瞧那些满院子莺莺燕燕的,可不少。”沈氏轻叹了声,就连大侄子也是一妻一妾,那妾还是上峰所赐,不得不纳,才有的。 沈以宁走的是仕途,后院侍妾注定不会少,不管是他要还是不要,都会有人赐予。 再说了,她公伯如心又不是木头,贴身伺候的婢女对自己的夫君暗送秋波,怎会没有察觉。 依她老婆子所见,那婢女如此明目张胆的,未必不是公伯如心有意纵容。 如今她正好有孕,借着这个契机,提前挑选一两个得力的放在后院,为她将来所用,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其中弯弯绕绕,沈清韫也该知道知道了,不管将来用不用得上,总是没有坏处。 “瞧这架势,你这是想为你大嫂鸣不平了?”沈氏闭住眼,享受着她拿捏正好的按摩力度。 “也不是,只是觉得嫂嫂怀有身孕已经很辛苦了,大哥若是这时候纳了妾,那就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嫂嫂该多伤心,如何安心养胎?” “这你可就想岔。所谓妾室不过是消遣之用,如何能越得过正室?要知道妾室若是对当家之母不敬,发卖或打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沈氏睁开双眸,叹了口气,觉得她这话说的实在傻的很。 见沈清韫一脸懵圈的模样,不禁好笑地摇摇头继续道:“你呀,就是被你阿母养得太好了,身边没得这些事情,所以才这样傻乎乎的给你大嫂出头。” “我冷眼瞧着这事未必不是你大嫂点了头的。那贴身婢女是家生子,父母皆是公伯府的奴仆,即便是当了妾室,身契和家人都被你大嫂捏在手里,可不就是你大嫂用的最顺手的棋子。” 这下沈清韫算是彻底听明白了,面带嫌弃地撇撇嘴道:“我还以为大哥大嫂情深意切,不会搞些这花头,没成想儿郎都是一样贪花好色的。” “大家族出来的女娘眼界就是不一般,知进退,懂取舍。相比你大哥的垂爱,她更希望夫婿步步高升,自己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将来的孩子能踩着父辈的功绩荣耀,平步青云。” 沈清韫一脸受教了的模样,又问:“可大哥大嫂终究是夫妻一体,大哥有了妾室,大嫂心里不会伤心难受?” “或许吧。”沈氏明白道理是这个道理,伤心怕是也会的吧。但,既已作出决定,后果便要自己承担。 真是好不热闹呢 知道了这件事后,沈清韫有些不想去大哥院子里了。但又想到阿母交代的事情,拖到了用完晚膳,还是硬着头皮还是去了。 “是念念来了。”公伯如心正好也刚用完膳,坐在屋里喝着红枣茶。 “大嫂,没被我打搅到吧?”沈清韫进门来,却只看见公伯如心一人在,便随口问了句,“我大哥呢?” “书房整理书籍去呢。”公伯如心柔柔地笑了起来,“我现在便让人唤他过来。” “不必了,我直接过去吧。”沈清韫见公伯如心站了起来,赶紧道:“别别别,大嫂你身子重,方才又下了一阵雪,路上滑呢。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儿,阿母交代我将这个交到大哥手里,给了大哥,我也就回去了。” “那我便失礼了。”公伯如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婢女说道:“月皎,给三娘子掌灯带路吧。” 月皎听到命令后,立刻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拿起一盏精致的灯笼,缓缓走到沈清韫面前。 她微微躬身,向沈清韫屈膝行了一个礼后,便将灯笼微微抬高,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为沈清韫引路。 沈清韫这倒是没有推辞,便跟着月皎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待踏出屋子时,她侧头看了眼屋内一脸淡然地喝着茶的公伯如心一眼,随即转过头,嘴角轻轻抿了抿,跟着月皎身后,走到了大哥的书房。 此时的沈以宁正在屋里整理书籍,她将书架上杂乱无章的书一本本拿下来,整齐地叠放在一旁。露微则在一旁帮忙摆放笔墨纸砚等用具,两人配合默契,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然而,让沈清韫感到意外的是,韩娟娟居然也在其中。 此刻的她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正沉浸在阅读之中。灯光落在她身上,给她增添了一丝柔和的光芒。 呵呵,真是好不热闹呢。 “大哥。”她站在门口轻唤了声。 “念念,你怎么过来了?”沈以宁有些惊讶地道,毕竟他这妹妹自小就怕冷的很,一入夜基本就在屋里窝着,很少出门的。 “来送这个。”说着她便踏了进屋子,将手中的用火漆封了口的名册递过去。 “阿母说的?”沈以宁接过露微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这才上前接过。 “嗯呢,东西送到,我就走啦,好冷呢。”这场面,有她在就不好玩了。 “等等。”沈以宁转身拿过自己的大氅,裹住已经穿的很严实了的妹妹,道:“既然怕冷还特意跑过来作甚,让仆妇送过来也是于洋的。” “阿母说要亲自送到你手上的,我自是不能假手于人。”沈清韫撅了噘嘴,大哥的大氅实在太重了,压得她肩膀都要酸死了,她有些费力地褪下,塞回给他,“太重了,我才不要。” 不等沈以宁说什么,她便转身边走边道:“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收拾屋子。” 看着倒腾着一双细腿快步走远的妹妹,沈以宁有些失笑的摇摇头,扬声道:“地上湿滑,你慢些走,别摔了。” “知道啦!”沈清韫头也不回地道。 无故被虏走 因着上辈的龃龉,沈氏这一脉的旁支,除了老族长一家,平素是不与宗族其他人交往。 所以这段时间沈氏宗族的一些旁支各种叙旧聚会,沈氏一律没有参加。 沈清韫自然也是,加之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天冷得紧,她更是不愿意出门了。 好容易天公作美,放了晴。 沈氏想着沈清韫已经好几天关在屋子里没有出来,便索性将她带了出门,去见她一个老朋友。 明慧庵 这是绥阳县最为出名的尼姑庵。 不少带发修行的仲尼,都是和离之后不愿再嫁的女娘,被家人送来的有之,自愿进入庵中六根清净的也有。 眼前带发修行的老妇人,两鬓斑白,高个子,眼珠子比常人要浅一些,眼神平和,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豁达之相。 “见过朗贞师太。”沈清韫乖巧地朝她行礼道。 朗贞道姑回之以礼,温声与她寒暄几句,随后便与沈氏讨论起了最近领悟的禅意,字字句句都似是而非,雾里看花。 沈清韫哪里听的懂这些,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瞧你也是个坐不住的,出去玩吧。”沈氏见状,很快就将她打发了出去。 沈清韫求之不得地点点头,便轻快地踏出了禅房。 庵外雪地如银,她踏着雪走了一小段路,回过头看见铺满积雪的地上,留下自己一串脚印,觉得挺有意思的,便自娱自乐地玩了起来。 从禅房出来时,方妈妈去了厨房沏茶,白翠的风寒还未好,此刻谁也不在身侧盯着她,她就跟撒了欢似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的玩个尽兴。 丝毫不知危险已经悄悄降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禅房内的平静,方妈妈气喘吁吁地敲着门扉,急切地喊道:“老夫人,不好了,姑娘被贼人掳走了。” 沈氏脸色骤变,顾不上惊慌,立即将方妈妈唤进来,详细问着方妈妈,“贼人有几人,从哪个方向走了。” “我刚到那儿就看见,五个,对,五个衣裳破旧的汉子从雪地里爬起来,其中一个扛起姑娘就往后山方向跑了,余下的四个堵在门口,与我说,太阳下山之前,准备一百两白银,放在后山碑石上,届时,见银子,就放人。不见银子,就将姑娘杀了扔在山里,让我们自行去寻。” 沈氏听后,双眉紧锁,立即解下腰间的私印,要吩咐什么,朗贞道姑上前按下她的手,认真地道:“且不说你召集家仆一来一回耗时费力。还是让我来吧,在我的地界干这掉脑袋的买卖,这不明摆着打我的老脸吗,放心,我保证定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侄孙女儿。” 若是此时沈清韫在这里,怕是会大吃一惊。因为刚才那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修行者此刻的目光不再温和慈祥,而是充满了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而她说话的语气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不再是平和舒缓,反而带着一种霸气外露的感觉,像极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山大王。 沈氏微微点头,眼神中俨然是绝对的信任。 朗贞转身离去,风衣飘扬,气势十足地朝大殿走去。 不久,整个庵中悄然离开了一批人,行踪诡秘,刹那间就隐没在白雪皑皑的树林中。 如今的沈清韫正好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昏暗的山洞中。 洞口被人用粗壮的木头和大石块堵住,只留洞口上方不过一拳头的空间,让阳光透进来,不至于让她伸手不见五指。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在洞中响起回荡。 洞里还有其他人! 山洞里的另一个人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的目光在四周搜寻,最终视线锁定在离她不远处的角落,一团黑乎乎的人形上。 “你还好吗?”她没有贸然靠近,出声问道。 “咳咳咳,水,水……”似乎察觉到有人问询,他急切地开了口,引起更剧烈的咳嗽声。 “吵什么吵!安静点!不然都扔出去喂狼!”守在门口的人十分不耐地用什么东西敲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那墙角的咳嗽声又变小了些,沈清韫离得近些,能感受到他强压着咳嗽声压得很辛苦。 沈清韫看了看落在洞口上方的积雪,又看了看蜷缩在角落的人。 她轻轻地踮起脚尖,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抓起了一把晶莹剔透的雪,用帕子紧紧包住,然后,她将包裹着雪花的帕子紧紧捂在手心,感受着那份冰冷与湿润。随着时间的推移,帕子渐渐被浸湿,而雪水也开始慢慢地渗出。 她靠近他蹲下,细声道:“雪水冷,你将就着喝一点。”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听到脚步声后,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和防备。 昏暗的光线使得他们彼此之间都难以看清对方的面容,但他还是隐约看出这位刚被关进来的女子年龄不大,而且她的脸部轮廓显得十分陌生。 然而,更引起他注意的是,这位女子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这种狐裘并非一般富户人家所能拥有,只有极少数权贵之家才能享用得起。 在这样的环境下,看到如此珍贵的衣物,不禁让他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产生了更多的猜测。 慢慢地,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那块包裹着雪花的手帕,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喉咙流淌下去,让原本干涩火辣的嗓子得到了一丝舒缓。然而,他并没有贪多,只是小啜几口后就停下了动作。 毕竟,雪水冰冷刺骨,如果继续饮用,可能会对他已经脆弱不堪的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 按照他现在糟糕透顶的身体状况,如果再引发热症,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一声,心中满是无奈和苦涩。 “多谢女公子。”他抖落掉剩下的雪团,将帕子递了回去,低声道。 “若你行动不便,需要喝水与我说。”沈清韫收回帕子,站起身,朝离他远一些的地方靠墙壁蹲下,用狐裘裹紧自己。 沈连擎闻言,不由自主地朝那小小的身影望去,眼中罕见地流露几分触动,尽管微弱,却清晰可见。 只听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随即他不由地想起了什么,心里自嘲道:素未谋面之人尚能对他伸以援手,亲如手足的堂弟却是对他弃之不顾,甚至还打算让他死在贼窝,这就是所谓的''兄友弟恭''吗? 他干涸微裂的双唇抿成一条线,眸光深邃地望向远处的唯一透光进来的缝隙。 沈连溪!这笔账,他记住了! 遭逢此难,是他识人不清,他认。 他本就无意族长之位,觉得责任重大,太过束缚自身,不如做个族内的教书先生来的松快。 可沈连溪为了得到它,费尽心机,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 可惜呀,棋差一着,让他苟延残喘了半月之久。 那人唤他沈大公子 “沈大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嗓音,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心头一震,猛地转过头去,看向那个站在洞口处的男人。这个男人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由于光线的缘故,他的面容被阴影所掩盖,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全貌。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那压低的帽檐下露出的下巴。 “受人之托,照旧过来问一句,私印可想起在何处?”男人的语调分明带着敷衍。 显然,他对这个问题已经感到十分烦躁,但又不得不完成任务。 沈连擎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将对方当成了空气一般,甚至都懒得去多看一眼。他依旧保持着躺倒的姿势,双眸紧闭,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然而,在他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与不耐烦,那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 他的声音平淡无奇,没有丝毫波澜:“没想起来。” 对于他的回答,男子似乎也意料之中,并未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脚步才刚迈出去,又突然转过身,警告了句:“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别想耍什么花招。” 说完这句话,男人就离开了。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沈清韫这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朝那角落躺着的人扫了眼。 那人唤他沈大公子。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沈大公子吧? 想到这,她立马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是绥阳,沈是大姓,走在大街上,十之八九都姓沈。 而且,沈大公子若是失踪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过她也不打算深究。 毕竟这些土匪抓她是为了谋财而已。 但他,凭着方才两人的对话,怕是不简单。 总之明哲保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沈连擎仔细听了听,靠在另一边的好心女娘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睡着了。 这才轻轻动了动身体,试图爬起来。 长时间保持侧卧姿势让他的腰部和肩膀都开始隐隐作痛。这个洞穴并不宽敞,空间狭小得让人感到压抑。而且,洞内异常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让人感到不适。更糟糕的是,空气似乎无法流通,导致氧气不足,令人呼吸不畅。如果继续这样躺下去,他担心自己可能会被活活冻死在这里。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还真是疼啊。 沈清韫窝在自己暖和的大氅里,欲睡不睡,听到了动静,眼眸眨了眨,瞬间清醒了过来。但她却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弹。 直到听见那边窸窸窣窣,还有艰难的大喘息着好一会,又渐渐平复。 听着这动静,沈清韫猜测他这是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她抿紧唇,眼皮耷拉着 ,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沈连擎在那边坐了好一会,终究是忍不住,起身,挪动着双腿朝洞口走去,走到洞口,从通风口朝外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 他皱起眉,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膝盖没了气力,他急忙用双手胡乱攀住了眼前的石头,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缓缓蹲了下去。 没关系,我会自己心疼自己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几声短促的闷哼,很轻,若不是沈清韫此刻集中注意力听着周围的声音,怕是也注意不到。 “沈三娘子可在?”通风口处出现一个人影,声音略有些稚嫩。 “我在。”沈清韫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领着她与姑婆去朗贞师太的禅房的那个唤作三净的小道姑。 听到了沈清韫的回应,人影一顿,说了句“稍等”,便迅速移开了身形。 片刻后,堵在洞口的粗壮木头,被人从外面移开,戴着严实羊毛风帽的小胖脸探身进来,瞥见蹲在洞口的沈连擎,微愣了一下,随即直接忽略,径直快步走到沈清韫身侧,蹲下身,道:“时间紧迫,我背着你走的快些。” 沈清韫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趴在她背上,三净背着她,轻松站起,开始撤离。 在经过他时,沈清韫还是开口道:“不麻烦的话,带上他吧。” 三净没有停下脚步,一只脚踏出洞口,侧过头朝守在洞口的同伴道:“师姐,带上他。” 被唤作师姐的人动作也很快,探身抓住蹲在洞口的人的胳膊扯起,搭在自己肩膀上,低低地催促了声:“走!”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四下陷入昏暗,只余下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洒落下来,隐隐绰绰的。 三净背着沈清韫飞奔在夜色中,凛冽的北风吹乱了沈清韫早已不稳固了的发髻,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三净沉稳的脚步声。 与沈清韫相比,沈连擎就没这么幸运了,几乎是被拖拽着一路奔跑,一刻不得歇息,现如今他双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麻木地跟着跑,大口大口喘息都没用,他感觉肺都快要裂开了。 三净的动作却依旧灵敏,领着身后的人七拐八绕地穿过茂密树林,最终到达了一处破败的小宅院门前,将沈清韫放了下来。 “怎么了?”那位被唤作师姐的人,拧着眉,显然这里并不是她们之前说好的落脚点。 “师姐,那人气喘如牛,再跑,他怕是要废了。”三净示意她去看看身侧的人,十分无奈地道。 悟真撇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脸色惨白发青,嘴唇发紫,一张还算俊朗的面庞满是痛苦之色。她蹙了蹙眉,颇为嫌弃地道:“一个郎君竟是这么孱弱。” 只是嫌弃归嫌弃,到底没有松手将他扔地上,搀扶着他,跟着三净与沈家娘子一道进了小院,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他放了下来。 “你们好生歇着,我去弄点吃的。”悟真朝三净使了个眼色,便快速离开了。 “喝点水吧。”三净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沈清韫,轻声道。 沈清韫道了声谢,打开饮用了一口,水囊里的水还是热的,她放下心来,又喝了几口。 趁着她喝水的功夫,三净从内室里倒腾出来一张圈椅,动作极快地擦拭干净。 “三娘子,坐下歇歇。” 沈清韫有些受宠若惊,又道了声谢,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三净看到美得不像话的三娘子又跟自己道谢,心里兴奋狂喜不已。 面上腼腆微笑的她,心底却是:啊啊啊啊啊,三娘子好漂亮!三娘子坐了我给她擦的圈椅,啊啊啊啊! 不知她心里所想的沈清韫见她腼腆内向,一副不敢说话的模样,便没再开口说话。她的发髻早就散开了不少,索性抽掉发簪,甩了甩脑袋,如绸缎般黑亮浓密的头发披散了下来。 看了个全程的三净小道姑,简直大为震撼,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虽然,但是,她的眼睛根本移不开啊! 我的师祖爷爷啊!三娘子就连静坐着的模样,也好美啊…… 有些疲惫的沈清韫此时正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层阴影,脸颊绯红,眼神迷蒙,欲睡不睡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儿,惹人怜惜不已,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她抱起,狠狠吸一番。 三净的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盯着她的脸瞧了许久。 被潦草扔到一边,没有水,也没有椅子的沈连擎,终于缓过了劲儿,抬眼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嗯,我很好,虽然没有人关心,但没关系,我会自己心疼自己。 沈连擎在心中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刚准备爬起身,沉迷于沈清韫美貌的三净立马回过了神,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坐在原地休息,省点体力。”三净可不希望这个任务之外的人拖她后腿。 “……”沈连擎刚抬起的臀部,又默默贴回冰冷的地板上。 见他还算听话,三净便没再理会,捡起少了一条腿的木凳,没怎么费力地掰下剩下的几条腿,一一扔进火堆。 感觉他在看自己,转头的同时,顺手就将仅剩的凳板对半掰断,看向他,“有事?” 沈连擎看着被掰断了的凳板,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摇头。 三净“哦”一声,轻轻一抛,手里掰好的木头块准确无误地落在火堆上。 沈连擎看着烧更旺了的火堆,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几分莫名委屈。 那里还关着一位女娘 此时,一座借助山势地貌而建成的易守难攻的山寨映入眼帘。 寨门大开,火光通明,照亮了整个山寨。玄甲雷霆军正在忙碌地行动着。 他们分成两队,一队有条不紊地清扫战场,另一队则负责警戒巡逻,时刻保持警惕,以防止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士兵们迅速而高效地清理着战场,确保没有敌人的残余势力藏匿其中。同时,他们也在检查和收缴战利品,包括武器、装备和其他物资。这些战利品将被带回营地,以供后续使用。 而负责警戒巡逻的队伍则严密监视着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他们手持兵器,神情警觉,不断在山寨内巡视,确保没有敌人能够趁机偷袭。 寨子里的平日里嚣张猖獗的盗匪们全被击杀,无一幸免。 他们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鲜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涌出,染红了地面。 剩下的那些人,他们有的是被掳掠而来,有的是被迫成为奴隶,还有的则是作为姬妾而存在。 此刻,他们全都蜷缩在角落里,身体颤抖着,恐惧笼罩着他们每一个人。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仿佛生怕引起注意,引来杀身之祸。 濮则身着一袭玄色铠甲,甲胄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冷峻而漠然,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冰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压。 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眼眸,透着如利刃般锋利的寒芒,令人不敢直视。 他手持长枪,立在最中央的台阶上,冷声问着一旁的巴奇胜,声音森寒刺骨:“查清楚了吗?” 巴奇胜抱拳道:“禀告公子,属下和曹通已经将山寨内的人全部搜查完毕,没有漏网之鱼。” 他点点头,扫了一眼角落瑟缩的众人,冷冷吐出两字:“带走。” 巴奇胜立即抬手,吩咐手下一队人将这些人带离山寨。 濮则则走到寨主的尸首旁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东西,才重新站起身。 “等等,将军我有话要说。”一名年龄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娘,有些狼狈,但双眼不似那些人一样麻木恐惧,想来是刚虏来不久。 “何事?”濮则站定,看向她道。 “那里,那里还关着一位女娘。”女娘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石崖,“那里有个山洞,专门关押肉票。今天午时,我看见他们扛着一个穿着白色大氅的女娘去了那。” 听到白色大氅,莫名的,他的眉心一跳。 他的小心肝,分明就有一件白狐大氅。 而且这里属绥阳县地界。 他的心中立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朝石崖飞奔而去。 巴奇胜紧跟其后,一路追赶,等他冲到洞口时,差点与走出来的公子撞个满怀。 “没人。”濮则脸色铁青,声音低哑。 巴奇胜一愣,随即与他一起在周围查探,看看有无蛛丝马迹。 “公子,捆着这些木头的绳索断口平整,是被割断的,应该是有人将沈三娘子救走了。”巴奇胜很快就在洞口发现不寻常之处。 而手持火把在洞内搜寻的濮则也在洞里发现了白色的狐狸毛,进一步确认了他的直觉没有错。而且他还发现,洞内还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会不会是有人前来营救,顺带将沈三娘子一起救走了。”巴奇胜猜测道。 “不会。我觉得恰恰相反。”濮则摇头,另一人在这里关押的时间至少有半月之久,铺在地上的破旧外袍有陈旧血迹,说明他受过伤或者是被虐打过。 就算有人前来营救,带着一个伤员撤离已经非常不易,又怎么会同意带上娇弱的女娘拖后腿。 但那些人若前来营救是沈清韫,按她那再心软不过的性子,若有余力,定是不会丢下那同样受困又受了重伤的人。 \"这里留下的痕迹不多。我们走吧。\"濮则道。 他说着转过身,一言不发往外面走去。 巴奇胜跟在后面。 “对了,公子。”巴奇胜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个时辰前,斥候侦查时,曾发现有几个人潜入山寨,行动迅速,并快速从石崖撤离。现在想来这些人就是营救三娘子的。 ” “可有追踪?”濮则立马问道。 “那几人身形矫健,对树林也非常熟悉,斥候只追寻到大致方向。”巴奇胜语气有些沉重,回禀道。 “走!”得到重要线索,濮则立即加快脚下的步伐。 巴奇胜看出了公子的急切,没有废话,立即加速前进,领着公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斥候跟丢了那些人的地方。 兔子这么可爱就该烤着吃 这边深山老林里的破旧小院内,沈清韫正跃跃欲试地伸手,打算感受一下看上去毛茸茸的野兔是不是跟看上去一样软乎乎的。 另一只手更快,直接揪着兔耳领起来,只听“咯嘣”一声,兔头就被捏碎了。 沈清韫吓得立即收回了手。 悟真这才注意到了她,看了看手中的兔子又看看她,咧开嘴,爽朗地道:“没事,不用帮忙,我收拾兔子是又快又好,你等着吃就成。” 她说完,一手抓着兔头,另一只手拿着刀划拉了一下,就开始撕扯起来,她的力道很大,兔皮瞬间就被她撕掉了,露出鲜红的血肉。 看了全程的沈清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又尴尬的微笑。 剥好的兔子被三净拿了过去,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堆上炙烤。 不一会火堆上就架着三只兔子。 悟真提着剥下来的兔子皮毛出了屋,而三净则专心致志地烤着兔肉。 看着可可爱爱的毛茸野兔三两下就被架子上散发着滋滋肉香,沈清韫闻着闻着都饿了。 很快兔肉烤好了,三净挑了个卖相最好的香喷兔肉伸到她面前,沈别枝咽了咽口水。 这里的食物来之不易,不应该浪费,所以她接过了三净递给她的烤兔子,还挺沉的。 三净见她拿着费劲,直接扯下一只兔腿,递过去道:“你先吃这个。” “谢谢。”对于三净的贴心,沈清韫十分受用。 兔肉烤得很好,肉质嫩滑,入口即化,让她食欲大增。 她吃得很香,三净看着她吃的欢喜,眼睛笑眯眯的。 悟真早就饿惨了,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烤兔就大口大口啃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三净看到师姐这大快朵颐的模样,又看到沈清韫小口小口的斯文吃相,迟疑了一下,原还不觉得,现在这么对比着看,原先她们的吃相这样丑的吗? 悟真见她老看着自己,张嘴咬着兔肉撕下一大块,含糊地道:你不饿啊?” 三净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师姐,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学着沈清韫的模样小口咬着兔肉。虽算不上多优雅,但至少不像师姐那样糊一脸。 沈清韫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到角落坐着咽口水的沈连擎。 他一直没说话,三人都光顾着填肚子,完全没想起这个人来。 没等她说话,察觉到她停顿了动作的三净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想起还有个人在呢。 “喏,吃吧。”三净随手扯下一块,起身走过去,递给他道。 “多谢。”沈连擎接过肉,也不客气,便直接吃了起来。 沈清韫看着沈连擎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想来这位沈大公子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口朵颐地吃东西吧。 真是饿狠了的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吃相斯不斯文,优不优雅。 正想着,就见他吃得太急噎住了,脸都憋红了。 “咽下去!”悟真见状,赶紧解下腰间水囊,用牙齿咬住塞子,扯开,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双颊,迫使他张着嘴,抬起水囊直接灌了下去。 闭上了嘴巴,抻着脖颈用力吞咽了几下,那块堵着嗓子眼的肉块终于被他生生咽下去,憋得发紫的脸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但很快,他的脖子延伸出一片红霞,连同脸颊和耳尖,火热热一片。 “这,这是酒?”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声音都打着颤,问道。 “可不是,便宜你小子了,正宗黍酒。”悟真有些肉疼地晃了晃水囊,道。 “哐当”一下,酒量极差的沈连擎倒在地上,闭眼就睡了过去。 “啊,这……酒量也太次了吧?”悟真看着直挺挺倒下就呼呼大睡的人,表示不能理解。 凶神恶煞的陌生人 正要说话的三净突然神色一凝,紧盯着屋外的某个方向。 沈清韫抬眼看向她又看向悟真,发现她也收起了嬉笑,神情严肃。嘴角未散的笑意立马消失殆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很快,除了地上睡死过去的沈连擎嘴里发出轻微呼噜声,屋内寂静一片。 院子里只有呼呼风声,并再无其他。 过了一会,悟真看向三净,道:“我出去探探底,你守着。”说完,她便将腰后的匕首抽出,准备冲出去。 但她还未踏出屋子,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杂夹着兵器碰撞的声响。 悟真立即后撤,与三净对视一眼后,三净看向沈清韫,细声道:“委屈三娘子了。”说着就将她塞进火堆旁的桌底下,再用风帽铺开,将她的身形完全遮挡住。 悟真就省事多了,拎起沈连擎衣领,拖拽到火堆边,解下自己的风帽,朝他一扔,盖个严实,脸都没露出来一点。 她刚坐回方才的位置,拿着烤兔就要啃。 门就被粗鲁地推开了。 悟真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啃着自己热乎乎的烤兔。 三五个大汉踏进门来,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左右的汉子,长相平平,但满目戾气,穿着皮甲,身上还戴着血迹,明显是受了伤的。 他们进门后,直接将门关上,并没有去理会火堆旁吃肉的两个瞧着年纪不大的女娘。 那为首的大汉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张板凳上,其中一个身形较矮的人上前给他止血疗伤,其余人将他围在中央,一个个都带着戒备之色。 直到那大汉的伤口被包扎好,这些人才算脸色稍微放松了点。 “你们,是谁派来的?”向远方一双冷厉的眼眸扫过三净和悟真,呵斥道。 “老大叔,你是在跟我俩说话吗?”悟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莫名其妙地道。 “这位大叔,你误会了。我与姐姐是附近猎户,风雪大,在此处避风,填饱肚子。”三净又指了指地上呼呼大睡的沈连擎,“方才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还救了一个人,他被冻着了,你们看看认不认得,若是认得,便带回去吧。我们姊妹二人带着他实在太累赘了。” 三净一副很无奈的模样,看不出半点作伪。 “对啊,就是带着他,一路又拽又扛,实在太慢了,不然这会子,我们早到家了。”悟真说这话,也是十分嫌弃又懊恼,“扔下不管吧,又不忍心,可带着他又累赘,烦死了。” 向远方挥了挥手,其中一个人用长矛撩开风帽,探看了几眼后,回头朝首领,摇摇头。 光凭她们俩一张嘴,他未必会相信。 但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挂在房檐下那几张被清理过的野兔皮,心底隐隐就有猜测。 只有猎户才会尽量不损坏皮毛的情况下完整剥下来,刮干净脂肪,清洗晾干,方便后续的鞣制。 当然一般的平民也会鞣制皮毛,但技术大多没有猎户来的好,鞣制的皮板沉重,手感不滑,比不上猎户鞣制的皮毛,而且不会像猎户这样注重皮毛完整,毕竟只有皮毛完整,才能卖出好价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老天爷给你二人集福。”向远方见躺地上的不是自己的部下,丢下这句话便没再理会。 “……”二人听明白了,这是不认识,不管的意思。 原来是敌军。 那就是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并不是寨子里的人。二是,说他们是寨子里的人,但是没见过沈连擎。 悟真想了想,决定冒险试一试。 “各位好汉,冒昧问一句。”悟真又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含糊不清地道:“听我阿父说,这山里有盗匪出没,不许我们姊妹俩晚上不能在山里过夜,是真的吗?” “我们……”方才为向远方包扎的方寻春刚出声,就被向远方抬手制止了。 他转头看了吃的津津有味的悟真,轻笑了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得尽快吃完饭,抬起这个人,连夜赶路回家。要是那只是哄骗人的鬼话,现在天都这么晚了,又在下雪,只能在这里休息一晚上。这样一来,他和我们这些姐妹们就不用再受这份苦了。”悟真说着,手指向了躺在地上的沈连擎。 “他遇上你们两姊妹,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向远方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人,虽然盖着厚实的风帽,但人是实实在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说幸运吧,她们就让他这样躺在地板上,虽然被灌了酒驱寒,但这样躺着,怎么暖和的了。 说不幸吧,姊妹二人确确实实将昏迷不醒的他带到破旧小院,没让他在冰天雪地自生自灭。 只能说这姊妹俩,是有点良心,但不多。 不过,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老大叔,瞧着你们眼生,不是本地人吧?”三净忽而问道。 她这话一出,包括方寻春在内的五人瞬间警惕起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后,非常默契地将手默默移向后腰。 他们的动作十分细微,但却充满了紧张和戒备,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锐利而充满杀意,紧紧盯着周围的环境,不敢有丝毫松懈怠。 “确实不是。”向远方见此,挑了下眉梢,笑道:“你们姊妹三人也不是猎户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本还在嬉笑的悟真突然沉下了脸,原本灵动的眼睛此时却像一潭死水般平静,毫无波澜,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暗涌的杀机。 “别紧张,我们不伤无辜之人。”向远方抬手,让方寻春他们稍安勿躁。 “何谓无辜之人?”三净站起身,紧盯着他问。 “我们是从边界来的,路经此处,不想惊扰了官差,只得先暂避此处。为了确保不泄露行踪,还需委屈三位女娘多逗留两天了。”向远方倒是大方的很,直接告诉了她。 三净和悟真闻言,心情立马沉了下来。 如今天下大乱,北方以夷北,夷川和游牧胡族为主,各自称草原霸主,自立国都。南方为三姓氏族瓜分,分别是李,秦,丘。 她们这边是以锦城为国都,十二城池为界限的汴梁国,李为国姓。以绥阳县这层峦叠嶂的树林为边界。 过了边界就是以宛城为国都,十一城池为界限的奉天国,秦为国姓。 与汴梁国和奉天国接壤的就是以钦州为国都,拥有九大城池的云锦国。也是唯一一个三代国君,皆为女国君的丘氏。 三国之间摩擦矛盾自然是有的,但说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便只有汴梁国和奉天国了。 国恨家仇不能忘 二十年前,奉天国三王子与汴梁国护国将军濮老将军之女结姻亲,换得四年短暂和平。 四年后的仲秋,奉天国单方面撕毁盟约,将濮老将军之女及其独子秦柏舟悬挂于城门之下,逼迫濮老将军不战而降。 戎马一生的濮老将军陷入进退两难的维谷之际,悬挂足足三日,滴水未进的濮余安苏醒过来,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慌张,甚至没有一点犹豫,直接开口道:“阿父,我已嫁做秦家妇,生死皆为秦家人,与尔等濮氏毫不相干!今我悬在城门,皆是咎由自取,与濮氏无尤。” 濮余安的声音沙哑中透着坚决,一字一句都敲击在众将领的心头。 “拿弓来。”濮老将军颤着声,吩咐道。 濮余安及其幼子被一箭毙命。 濮老将军一声令下,长驱直入,连破三城。 但奇怪的是,拿下三城之后,情况急转直下,两军陷入长达两个月的胶着,最后接连失利,失去三城之后又失三城,最终濮老将军战败,跟随征战的五个儿子全部阵亡,老将军也被紧急召回锦城,回锦城途中,旧疾复发暴毙身亡。 一代枭雄,满门忠烈的濮氏一族就此没落。 先皇为之震怒,全面封锁边界,不再与奉天国互通有无。 而秦氏一族的卑劣下作行径也随着吟游诗人的传播,广为人知。 从此,两国之间的仇怨便结下了。 濮老将军多年来的镇国守民,深受百姓爱戴,落得这满门英烈,后继无人的下场。进一步加深了百姓对奉天国的人的厌恶和仇恨。 是以,向远方明确自己的来路后,三净,悟真以及躲在桌下的沈清韫皆露出厌恶至极的神情。 或者说沈清韫的情绪波动更明显。 她自小随着南琼华出入各种宴会,尤其几年又陆陆续续出了不少编撰的戏曲,讲述当初的惨烈艰难的鏖战,自然少不了对背信弃义的秦氏一族的添油加醋,和濮老将军之女的英勇就义。 其中有不少人也发觉其中蹊跷。 能率先拿下三城,说明濮老将军及其跟随征战沙场的五子英勇善战,能力毋庸置疑。 然而,令人疑惑不解的是,为何后来会连连失利呢?打仗讲究的无非是兵马和粮草,既然不是人的问题,那么就只能是兵马和粮草出现了问题。 经过无数次的推理和分析,终于揭开了谜团,原来这一切都是秦氏一族在暗中捣鬼。他们精心策划,巧妙布局,一步步地将局势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而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如今都成了揭示真相的关键线索。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谁也没有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一直被视为盟友的秦氏一族。 当年秦氏与濮氏结亲之后,两国之间的婚嫁政策有了一定程度的松动。秦氏借此机会,巧妙地将大量细作渗透到汴梁国的各个角落。 这些细作被安排在各个职位虽然不高,但却掌握着实权的官员家中。他们有的伪造身份嫁入汴梁国的官员为妻或为妾室,深入府邸内部;有的则以奴仆的身份隐藏自己,暗中收集情报。这种策略使得秦氏能够在汴梁国内部建立起一个庞大而隐蔽的情报网,为日后的行动提供了有力支持。 关键时刻这些安插在官府后院的细作们里应外合,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使用各种手段,包括贿赂、威胁和欺骗,将供应给濮家军队的所有兵器都换成了质量较差的替代品。同时,他们还利用秦家军的粮草来与敌国交换军饷,获取更多的资源支持。 趁着这个机会,濮家军队陷入了困境,他们的装备和补给受到了严重影响。 而细作们则趁机发动攻击,成功夺取了三座城池。这使得濮家军队的防线被打破,形势变得十分危急。 更糟糕的是,濮氏将军们也遭到了细作们的暗算。 在混乱中,濮氏将士们无法有效地组织抵抗,最终被细作们全部赶尽杀绝。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濮家军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士气低落,战斗力大幅下降。 而细作们则借此机会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进一步削弱了濮家军队的实力。 这场战争的局势因此发生了重大变化,濮家军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自小耳濡目染之下,沈清韫对奉天国有着天然的仇视。 现下这些奉天国的人还突破边界,踩在汴梁的国土上,这就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 她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三净感受到了窝在桌下的沈清韫气息起伏波动很大,不由关切道:“女公子,可是有恙?” “……无事,不必担心。”沈清韫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稳定,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敢问女公子是哪家千金?”向远方见桌下之人迟迟不从桌下出来,索性开口道。 “老大叔,一把年纪了,这么不讲究?”悟真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挡住了他看过来的视线,冷笑道:“你们奉天国的人,男女之间一不设防,二不避讳,啧啧,这感人素质堪比蛮夷之地。” 三净也忍不住轻嗤一声,脸上是明晃晃的鄙夷。 方寻春没想到这两个女娘居然如此嚣张,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怒喝一声:“放肆!我奉天国如何,岂轮得到你们两个卑贱女娘在这里说三道四!”他那眼神中闪烁着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两个女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藏头露尾的小贱人,给老子出来!”向远方脸色极难看,站起身道。 “说谁小贱人呢!你个老不死的!”悟真怒了,就要上前去割了他的舌头。 “慢着。”一直关注着外头的沈清韫连忙出声,随后撩起遮住自己身形的风帽。 三净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 沈清韫裹着纯白狐裘,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点下巴。 “这么见不得人,是貌若无盐还是丑如嫫母?”方寻春嗤笑一声,讥讽道。 “都说相由心生,今日一见,果真是有道理。”沈清韫并不恼,轻声细语地笑了笑。 方寻春眨眨眼,没听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三净很是好心地为他解惑,“女公子这是夸你表里如一的丑呢。” “可不是嘛,心理阴暗,丑如猪狗。”悟真接腔,补刀道。 “你们找死!”方寻春这才明白自己被骂了,当即就跳脚。 “我看是你找死吧。”三净毫不示弱。 “好了!”向远方见他如此沉不住气,皱眉制止道。 不甘心的方寻春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们,“你们给我等着!我……” “阿春!”向远方立即低声警告他道。 方寻春这才悻悻然闭上了嘴, 三净和悟真暗中递了个眼神,看来他们也是同她俩一样在拖延时间等支援。 现在就看谁的支援先到了。 乍一看,是他们五六个人身强体健,明显有优势击杀三个女娘加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但其实突破边界的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向远方受伤严重,方寻春不过是粗略懂些外伤治疗,根本无法再战。剩下的几人脚程快,但战力一般。 而且这三个女娘,除了裹着白狐大氅的那个,剩下两个都是练家子,不容小觑。 保险起见,他们决定拖延时间,等后援一到,这屋里子的人格杀勿论。 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双方都是这样的打算,格外默契的保持井水不犯河水。 这差事真是棘手。 直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响彻树林,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专注谨慎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哨响。 来了!来了! 来的人正是从潜伏在边界的秦氏嫡系部队,也是他们虎头营最精锐的突围奇兵。 方寻春听到哨响,脸上喜色难掩,恶狠狠的眼神甩向将沈清韫护在身后,视死如归的俩人,“兵贵神速,等你们的人来了正好给你们几个收尸。” 向远方紧绷的也松懈了些,从怀中掏出印信凭证,朝方寻春道:“这个,拿出去给他们确认我们的身份。” 方寻春有些受宠若惊,掌心在衣袍蹭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印信,朝外走去。 “倒是忠心护主的,可惜了……”向远方看向牢牢护住沈清韫的两个女娘,语带惋惜,但眼神里的杀意却丝毫不减。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挡在她们身前。 三净和悟真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惊愕不已,此人出现之前,她们二人竟毫无察觉。 来人身穿青色劲装,黑纱覆面,看不出容貌,只觉他身材魁梧高大,眼神透着凶戾,手持双刃剑,毫无预兆地突然欺身朝向远方袭去,招招狠辣。 向远方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人,慌忙举剑抵御。 但对方手中的双刃剑极为锋利,直接斩断了剑身,寒光凛冽的剑刃划过他的脖颈,一招毙命。 剩下众人纷纷拔剑一拥而上,桑玖自腰侧抽出另一把双刃剑,双手持剑舞出密集而凌厉的招式,三五下的功夫,全部倒地而亡。 “屋里可是沈三娘子?”巴奇胜在屋外扬声问道。 “可是巴奇胜大人?”沈清韫听着这声音耳熟,开口问道。 “三娘子,真的是你啊!”巴奇胜一听,这不就是沈家三娘子吗! 未等他回话,濮则直接越过他,推开门,看向那穿着白狐大氅的身影,声音不觉带上了些微颤,“念念?” 沈清韫微怔,抬手将帽子掀开,看向一身玄色铠甲的濮则,惊讶地道:“濮将军?” 三净和悟真也是惊诧万分,发出支援信号,没等到自己的人来支援,倒是等来了大名鼎鼎的玄甲雷霆军。 沈清韫回头,想要道谢,却发现方才那神秘人一如来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念念,可有受伤?”濮则靠近了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我没受伤。”他靠得有些近,周围又还有其他人,沈清韫有些微窘地避开他的打量,道。 “三娘子,我们现下该赶紧回去,好让老夫人安心。”三净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提醒沈清韫道。 “山路难行,积雪湿滑,不若用我们的马,能快些。”亲自将方寻春五花大绑后,吩咐亲信快马加鞭带回营地审问后,这才进来的巴奇胜立马接话,道。 “那便多谢将军了。”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悟真赶在三净开口前,直接道了谢。 自然是要接受,地上还躺着一个呢,她可不想背着一个醉如烂泥的人走这么远的路。 巴奇胜赶紧出去安排了几匹过来。 濮则率先翻身上马,想要带上沈清韫。却不知他调转马头发现,她已经被三净推上了马背,随即轻轻一跃,稳稳当当地坐在她的身后。 很显然两个女娘的身形坐在马鞍上正合适。 没了机会的濮则脸色微沉,重新调转马头,轻夹马腹,沿着下山的方向一路小跑。 “这人就辛苦大人了。”悟真将依旧呼呼睡大觉的沈连擎推到巴奇胜的马背上,扬起马鞭一甩,撒欢似的一路疾行,将这个累赘留给了巴奇胜。 “……”原想着搭把手的巴奇胜,无语地看着马背上醉酒不醒的人。 山路不好走,又下起了雪,寒风冷冽,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 巴奇胜叹了口气,费力地扶住沈连擎摇摇欲坠的身体,心里暗自嘀咕:这差事真是棘手。 经典的英雄救美 雪越积越厚,马蹄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一行人只得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滑入路边的深谷。 沈清韫自是比不上这些行武之人,刀子似的北风裹着雪花割得她扶着马鞍的手生疼,宽大的帽檐下时不时被掀翻,冻得她脸都快没了知觉。 转头看了看,三净倒是一脸淡定,仿佛这风雪对她毫无影响,沈清韫暗暗腹诽,真是个铁打的。 比她小的三净都没叫苦,她也不好给人拖后腿,心里默念着:“快了,就快到了。” 一直关注着她的濮则,见她强忍寒冷,不禁微拧起眉。 随即,他策马靠近,从怀中掏出一块暖玉,塞到沈清韫手中,“拿着,能暖和些。” 沈清韫被冷风吹得人都有些木愣愣的了了,下意识就将暖玉紧紧握在手中,果然,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寒冷。 她刚要开口道谢,就见他脸色陡然一变,满是肃杀之气地盯着她身后某处。 沈清韫心头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白衣蒙面人正从雪雾中悄然逼近,寒光闪闪的刀刃在雪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小心!”她低声惊呼,手不自觉地抓紧了马鞍。 濮则神色凝重,迅速抽出银枪,沉声对三净说道:“保护好她。” 言罢,他策马向前,率领一队人马迎上了那群不速之客。 余下的队伍保持队形,将沈清韫一行人围在中间,形成保护姿态。 三净警惕着周围,忽然身下的马匹焦躁不安地打着嘶鸣,为了不被撅下马背,她不得不将武器收起,抓紧缰绳维持平衡,就在这一刻,离她们俩坐的马匹不足两步之遥,厚厚的雪地下猛地窜出两个白衣蒙面人,朝三净就是一抬手,袖中齐齐射出两只短箭,直击面门。 三净见势不妙,用力一夹马腹,立马压低沈清韫的身子,顺带将缰绳套在沈清韫手中,屈膝蹬腿,一跃而下,拦下这两个来路不明的杀手。 “啊!”不会骑马的沈清韫死死抓着缰绳,任由被受了惊的马带着一路狂奔。 “沈娘子!”三净听到她的轻呼,立马回过头去看,只来得及看见濮则将军策马直追的背影,被惊马背着狂奔而去的沈清韫早已不知所踪。 沈清韫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斜坡,马儿猛地一颠,沈清韫整个人往前一冲,惊叫声中,她感觉自己似乎要飞出去了! “放开缰绳!”直追而来的濮则大吼一声,声音穿透了风声,响彻她的耳畔。 她猛地睁开眼,双手依言松开,整个人随着马匹的颠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摔落之际,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别怕。”濮则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 沈清韫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安心。 “沈娘子!你们没事吧!”追随而来的三净老远就看到了两人,大声呼唤道。 站稳后的沈清韫微窘,慌忙收回视线,转过头扬声朝三净道:“我没事。” “那就好,方才真吓死我了。”见她完好无损,三净这才松了口气,“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沈清韫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虽心有余悸,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这深山老林的,着实不安全,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趁她们俩说话的功夫,濮则已经将惊了的战马牵了回来。 “这回,我坐前头吧。”三净率先翻身上马,朝她伸手道。 沈清韫看着高头大马,十分有理由怀疑自己能不能上得了马背。 才抬手,就觉腰身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下一刻已经稳稳坐在了三净身后,腰间坚实的触感,让她脸颊微热。 她连忙抱住坐在前面的三净,垂下眼眸,不敢看抱她上马的濮则,强作镇定地低声道了句谢,心中却如小鹿乱撞。 “坐稳了。”他不动声色地屈起手指,捏了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心下不由惊讶:这腰怎这么细!好似用些力气就轻易折断了。 这么想着,脸上确是不显,像是为了确保她坐稳了,缓缓松开了她细软的腰肢。 还真是沈家大公子啊。 天色将亮未亮时,众人终于抵达了明慧庵。 早已得到消息的沈氏一直站在庵门口,翘首盼望。 一看到她们骑马归来,迫不及待地走下阶梯。 “我的心肝哦,受苦了。”见完好无损的沈清韫,沈氏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是落了地,忍不住落了泪。 “我没事,反倒是姑婆,一夜未眠,累着了吧。”沈清韫扶着她的胳膊,安慰道。 “我一直待着,有吃有喝的,哪里就累着我了,倒是你,那些挨千刀的……”沈氏抹着眼角,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怒气,恨不得咬碎了那些猖獗盗匪。 “女公子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得知人已经回来了,朗贞师太也过来了,恰好听到沈氏咬牙切齿的声音,出声道:“我看,大家都累了,先去洗漱一番,用些斋饭再歇息如何?” “对,对对,我让厨房给你熬了汤羹。”沈氏这才注意到沈清韫满脸疲惫,更是心疼的很,拉着她就往里走,边走边念叨。 三净和悟真也跟在后面,与师叔朗贞说着这一路的发生的事情。 “诸位留步!”巴奇胜一边高声喊道,一边策马疾驰而来。他看着众人都朝着庵内走去,仿佛把他和他带来的人遗忘了一样,心中不禁有些焦急。 他急忙出声提醒大家,希望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带着一丝急切,让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向他。 “这位公子,我给你们带回来了。”巴奇胜快速下了马,与众人见礼后,指了指马背上的人,道。 “巴大人,你误会了,我与他素不相识。”沈清韫往回下了阶梯,解释道:“他与我关在一处,我获救后,顺便将他一起带离贼窝。劳烦巴大人找个地方安顿他,待他醒来,自回家去。” 巴奇胜听后,点点头,“那好,我这便带他去安置。” “多谢巴大人。” “三娘子客气。”巴奇胜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哦,对了,我曾听有人唤他作沈大公子。或许是附近人家的公子。”沈清韫突然想起来这事儿,便道。 “等等。”沈氏闻言,顿了顿,叫住了巴奇胜。“我且看看,许是家中小辈。” 说着,她就下了阶梯,沈清韫赶紧上前扶着她小臂,来到巴奇胜的身侧。 为了方便她们辨认,巴奇胜将挂在马背上的人的脑袋,托起来,顺道将遮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开。 在看清沈连擎的面容时,沈氏的指尖颤了颤,不敢置信道:“这,真的是擎小子,不是说他去了外地吗?怎么……” “姑婆,你认识?”沈清韫疑惑地问道,不会真的是沈氏主宅的沈大公子吧?! “是啊,可,他为什么会被掳走呢?!还成这副模样。”沈氏蹙起眉,很是不解。“老族长的嫡孙,擎小子从小就聪慧,性子又好,前些年老族长身体还算健朗,每回我归家,都会带着他上门拜访。” 还真是沈家大公子啊。 沈清韫看着直到现在还醉酒不醒的沈连擎,眨眨眼。 聪不聪慧的不知道,一杯就倒酒量倒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很。 沈三娘子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他这是……”沈氏见他不省人事,有些担忧地道。 “回老夫人,他这是喝醉了。”悟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她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酒量差成这样,都过多久了,还醉着呢。 同样心虚的人还有巴奇胜,方才这小子一醒来就呜哇乱叫,差点惊了他的马,情况紧急,为了不让他摔下马,伸手掐了他后脖颈,一时没收住力,把他掐晕了过去。 “?”沈氏顿了顿,据她所知,他与老族长沾不得酒,一沾就醉,闻着味都会醉的人,为何喝酒? 悟真见沈氏看向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她。 “罢了,也怪不得旁人。”沈氏听到缘由,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只是现下还不知他为何被绑,暂时怕是不能露面。” 沈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将人安置在何处才能保障他的安全。 “若是沈老夫人信得过在下,在下便将沈大公子暂时安置在我们玄甲雷霆军的临时营地,如何?”巴奇胜存着将功补过的心理,提议道。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巴大人了。”沈氏是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玄甲雷霆军,自然是放心的很。 “现在情况不明,我这就带着沈大公子回营地,他一旦醒来,我便派人过来通知各位。”巴奇胜也不含糊,说完,直接翻身上马,带着沈连擎直奔临时营地。 “都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谁都不要多言,以免打草惊蛇。”沈氏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身朝众人道。 “是。”众人默契地点头道。 …… 此刻的营帐内,曹通手握着印信和证词,虽然有些疲态,但一双眼眸却亮得吓人。 “公子,这奉天国的贼子全招了!”曹通恨不得仰天长笑一番,还以为抓了个小喽啰,没成想这方寻春大有来头,不但骨头软,知道的东西多得很,还没怎么用刑呢,那嘴巴跟泄了洪似的,吧啦吧啦一通说,彻底将他阿父和舅舅那点子秘密全卖了个干净。 哎呀,他昨晚还背后蛐蛐那叫桑玖的暗卫没头脑,竟将斥候头子向远方给抹了脖子,怪不好意思的。 能做斥候的,都是硬骨头,难啃的很。哪里比得上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来的香。 濮则翻阅着审讯的内容,这些都是属于内部机密。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前来支援的敌国探子可都绞杀干净了?”濮则问道。 “并无遗漏,马匹也拉回了营地。这些战马品相瞧着像出自范氏车马行。”曹通说着自己猜测,“这些马匹的马掌虽有磨损,但依稀能辨认出来范氏独有印记。” “查,看这些的马匹从谁手中出的。”濮则看过这些战马,个个膘肥体壮,正是最生猛的时候,可没有哪个军营会舍得转手卖掉。 “是!”曹通抱拳应下,便出了营帐。 恰好碰上了巴奇胜。 “沈三娘子可平安到达了?”一向讲究规矩的曹通难得问了句。 “昂,送回去了,等等……”巴奇胜看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不由退了一步,双手护着胸,“你怎么这副模样,怪吓人的。” “滚犊子!”曹通笑骂着抬脚踢了他一脚,接着又勾住他的脖颈,稀奇地道:“这沈三娘子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诶,你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吧。” “我这还有事呢!”巴奇胜扳开他的手臂,指了指他的帐篷,“沈家大公子在你营帐昏睡不醒呢,帮我看着点,我先进去回禀公子。” “欸,不是,我这一晚上都没合眼呢,他睡我帐篷,我睡哪?”曹通傻眼了,看着急匆匆走进了营帐的巴奇胜,突然又反应过来,“咦,这算什么事儿,这沈家大公子什么癖好?这么大的宅子不住,跑来我们这山野营地睡帐篷作甚?” 曹通抬眼看了看高悬的冬阳,叹了声,“得嘞,咱们这苦命人,还是去守着沈家大少爷吧。” 要是熏着他的小心肝,下次该不肯来了。 这边的营帐内,巴奇胜复命后,就将沈大公子的事情告知了濮则。 “所以说,在山寨里被关押着的人是沈大公子。”濮则笑了,指节漫不经心地叩了下书案,懒懒地开口,“看来,这沈家主宅里的人也是有趣的很。” “沈大公子失踪了这么长时间,这人竟然可以瞒得住府中上下,确实有点东西。”他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轻抿了口。 “……”巴奇胜挠挠头,不是,公子你这么夸将沈大公子关押起来的人,好吗? “现在人可醒了?” “并未。”巴奇胜摇头。 “弄醒他。”濮则想起那山洞里的算不上好闻的气味,又加了句,“洗干净再带过来,还有,你也洗洗。” 要是熏着他的小心肝,下次该不肯来了。 午时刚过,沈清韫就跟着姑婆坐上了马车,来到了玄甲雷霆军的临时营帐。 还是巴奇胜接待的她们,将她们带到营帐门口。 沈氏刚要进去,又想起了什么,便道:“劳烦巴大人带三娘子喝些茶暖暖身子。” 沈清韫微微一愣,看向沈氏脸上的凝重,叹了声,明白了,姑婆这是不想让她身陷危险。 “还望巴大人行个方便。”沈清韫朝巴奇胜盈盈一拜,道。 “使不得使不得……”巴奇胜连连摆手,做个请的姿势,“这边请。” 沈清韫点点头,跟着他身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顶营帐比之前所见的都要宽敞得多,显然更具规模,仿佛是整个营地的核心所在。周围巡逻的士兵数量也明显增多,气氛显得更为庄重严肃。 沈清韫脚步微顿,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虑。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巴奇胜已径直迈进了营帐。她只得闭上嘴,跟在他身后踏入了营帐之中。 营帐内,光线明亮而温暖,与外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一张巨大的木桌占据着中央位置,周围环绕着几张椅子。 营帐的一角摆放着一个小火炉,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这里是平时将军与各将领商议的营帐,平时无议事就空着,不会有人来打搅。”巴奇胜见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便主动解释道。 沈清韫听了他的解释,又见这里除了座椅和放置了一些兵器之外,并无其他,这才放下心来。 “沈三娘子稍等,我这就去吩咐人送些茶水过来。”巴奇胜抱拳告退,转身就出了营帐。 例行巡视归来的濮则,带着一队骑兵浩浩荡荡地回到营地。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熟练地摘掉手套,然后将其与缰绳一同递给身旁的士兵。正当他准备迈步走向自己的营帐时,目光却被拴在马棚里的一辆马车吸引住了。他微微转头,望向负责管理马匹的士兵,声音低沉而有力地问道:“这是沈家的马车?” “是。”士兵立马回应道。 “人呢?” “属下不知,是巴奇副将接待的。” 濮则点点头,挥手让他将马牵去马棚休息,抬脚便朝沈大公子暂住的帐篷走去。 还未靠近,便见巴奇胜端着托盘,朝议事的营帐走去。 陪我聊聊天。 濮则没有出声,而是抬脚跟在他身后。 果不其然,他刚靠近,就听见了沈清韫道谢的声音。 “叨扰巴大人了。” 巴奇胜笑了笑,“沈三娘子客气了。”说完,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和点心,“沈三娘子慢用,末将先告退了。” 沈清韫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巴奇胜撩起门帘,刚走两步,就看见了自家公子,刚要说话,就被他制止了。 濮则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等了好一会,才抬脚进入。 她进来时,沈清韫正在吃东西,看到他进来,微怔了怔,随即放下手中的糕点,起身行礼道:“见过濮将军。” 濮则还是头回见她如此规矩地与自己见礼,摆了摆手,坐在她身侧的圈椅上,“才多久没见,就这样见外了?” 沈清韫抿唇浅笑,没有说话。 开玩笑,这里是军营,又不是她的院子,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对濮将军无礼,那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坐。”濮则指了指身侧的椅子,道。 沈清韫本想坐远一些,但自己咬了一口的糕点还搁在碟子旁,还有那杯子,杯沿还有她的口脂印,若是坐远了,还得动手去移开,这样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他身侧的椅子上。 濮则挑眉晲向她,“怎么?你就是这样敷衍救命恩人的?” 沈清韫顿了顿,才细声开口道:“多谢濮将军救命之恩。” “就这?”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她散落在脸侧的长发,“在我这儿,可没有什么施恩勿忘报的说法。” 沈清韫闻言,抬眸望着他,“不知将军要我如何回报?” 濮则看着她,勾了勾唇角,“陪我聊聊天。” 沈清韫眼角抽了抽,“不知将军想要聊什么?” “比如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喜惯用哪种脂粉?喜欢哪家铺子的点心?”濮则咬了口点心,学着她的模样,将点心放在碟子旁,与她吃过的那一块点心并排放着。 “将军,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去了。”沈清韫的脸色陡然涨红,才不想跟这种登徒子说话,起身作势要走。 濮则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拉了回来,重新坐下。 沈清韫挣扎不脱,只能坐着不动,垂着眸不说话。 “你就这么讨厌我?”濮则挑了挑眉,轻笑了声,道。 沈清韫:“……” 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虽然,虽然你带我去看了漫天繁星,昨天还救了我们好几个人,但是,呃……好像,好像也没这么讨厌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救命恩人,好像,对他这么凶,是有点儿过分了。 她纠结了好一会,低垂着头,不去看他,支支吾吾道:“不,不讨厌。” “那为何我总觉得你在躲着我?”濮则仗着她低着头,视线落在她露出一截凝白脖颈上,眸光变得深邃难懂。 “哪,哪有啊……”沈清韫见自己方才有点违心的被拆穿,有些慌张地否认,说话都打磕巴了。 “既然不是躲着我,那你又为什么一直低着头呢?”濮则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语调更加温和。 沈清韫咬了咬唇,心一横,猛地抬起头,“哪有躲着你,我没有!” “呵……”濮则笑了声,“你确定?” 给他三分笑脸,他就得寸进尺。 沈清韫张嘴想反驳,可是,脑子乱哄哄的,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濮则盯着她心慌意乱的慌张模样,闷声笑了笑,忽然伸出双手,似要捧住她的脸颊。 沈清韫吓得往后仰了仰,差点摔倒在地。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又看看他耸耸肩,一脸无辜。 她气得要死,直起腰瞪向他,正要骂人。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这次沈清韫可不上当了,反而挺了挺身。 濮则轻俯身躯,在她耳边低语道:“确定不躲开了?” 暧昧的呼吸如羽毛般轻柔拂过,酥麻之感顿时传遍全身,她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濮则微微退开,指尖挽起她耳边散落的发丝,状似不经意地轻触她的肌肤,那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双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 他再次凑近,温热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眼中是他不断放大的容貌,两人靠得太近,她根本来不及逃开,鼻尖萦绕着股清爽凛冽的松木香。 接着,他的唇贴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地舔舐,像是品尝什么美味至极的点心。 沈清韫的心跳骤然加速,扑通乱跳起来,一双美眸瞪得溜圆,像是受了惊的小奶猫,一动都不敢动。 她的唇无比柔软香甜,上次吻她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旦沾上就恨不得溺死在其中。 他紧紧地拥着她,扣住她后脑勺的手微收,另一只手箍住她细软腰肢,让她紧紧地贴向自己。 原本和风细雨的亲吻在她微微抗拒之后,骤然变得很凶,又急又重,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一样。 端着茶要进来的巴奇胜,正要出声,一抬眼就从在门帘缝隙处窥见自家公子与沈家三娘子相拥亲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但接下来发生的反转,让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看见了什么? 沈家三娘子甩了公子一巴掌,清脆轻响,他听得分明,看的也分明。 但,公子非但没有一点生气,而且还非常狗腿地捧着沈家三娘子的手,垂着脑袋给她轻轻呼气,柔声轻语地哄着她。 巴奇胜揉了揉眼睛,晕乎乎地往回走。 一定是他整晚都没休息,看差了,嗯,没错,我一定是累了。 营帐中,气呼呼的沈清韫横了一眼这个讨厌死了的登徒子,她的唇瓣又麻又疼,抬手想碰却又不敢碰,真是要气死了。 她就说,不能给他一点好脸色。 这人坏的很,惯会蹬鼻子上脸,给他三分笑脸,他就得寸进尺。 “还生气呢?”濮则看她那气得红扑扑的脸蛋,带着讨好的笑意,小心翼翼道。 不愧是我的小心肝,连瞪人的眼神都该死的好看。 “哼!”沈清韫烦死他了,将手中的帕子往他脸上一扔,急的眼眶都红了,娇糯糯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待会我怎么出去见人!姑婆要是看见我这样,我怎么说啊!” 濮则将手帕从脸上拿下来,见她眼圈红了,心里也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不管不顾,他牵起她的手,低声哄道:“念念,不哭,我来想办法,一定不会被发现的,好不好。” 沈清韫闻言,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当然要想办法,这本就是你的错,你要负责。” “嗯,是我的错,我负责。”他压着笑意,声音轻的像哄孩子。 他的小心肝,怎么能这么可爱。 怎的,心疼我? 待沈老夫人从沈连擎帐篷出来时,巴奇胜早就候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见沈老夫人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沈老夫人,濮将军见天气不佳,晚些怕是有一场大雪,山路崎岖,再有风雪,怕是难行,便遣人先行送沈三娘子回去了。”巴奇胜毕恭毕敬地将公子交代的话禀告与沈老夫人。 “让濮将军费心了。”沈氏抬头看了看阴沉厚重的云似要塌下来似的,也是皱起了眉头,这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 “沈老夫人,这边请。”巴奇胜早就将沈家的马车拉到帐篷不远处,这要下大雪了,山风格外凛冽,莫要将老人家给冻着了。 “沈公子还得辛苦巴大人多照看几日。”沈氏上了车,轻撩开门窗,朝巴奇胜微微颔首,致谢道:“待沈家这边事毕,定会亲自登门致谢。” “沈老夫人言重了。”巴奇胜谦逊地拱了拱手,“老夫人若有差遣,尽可着人来唤卑职。” 沈氏闻言,笑笑不语,她一个无官无爵的寻常老妇,哪里使唤的动他这个有官阶的副将。这些场面话,听个高兴罢了,并不以为意。 马车疾驰,很快消失在了营地附近。 目送沈老夫人所在的马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直到看不见了,巴奇胜这才松了口气,朝议事营帐走去。 “公子,沈老夫人已经离开了。” “准备一辆马车,我们随后出发。”营帐里传来了濮则的声音,道。 巴奇胜领命,即刻快步走去马棚吩咐马夫准备,半点犹豫也没有。开什么玩笑,沈三娘子在里头呢,他哪敢在这里有片刻逗留,又不是嫌命长。 营帐中的濮则这会正在剥核桃,可顾不上理会他。 “你剥这么多,手不疼吗?”这天一下就变了脸,冷极了,沈清韫抬脚,朝炭盆方向抻了抻,试图取暖。她脚上的靴子是大嫂刚送的狐皮靴子,靠太近炭盆怕把狐狸毛烫坏了。 “怎的,心疼我?”濮则手上的动作没停,挑眉看向她,语气略带调侃。 沈清韫没好气地晲了他一眼,没理他,垂下眸子把玩着自己白狐大氅上的毛,不过一会又悄悄抬头,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只见他手里捏着两个核桃一掐,力道控制的很好,碎了壳,里头的核桃仁完好,张开手将核桃仁取出来,看起来非常轻松。 见他这样轻而易举地剥核桃,不由有些嫉妒了,想起这几日在屋里窝着,与白翠两人闲着没事,昨儿便想起屋里还有些核桃,便想着砸核桃吃着玩儿。 可没把她气坏咯!那可恶的小木锤子,太难用了。砸重了,碎成渣渣,砸轻了,半天抠不出来一点吃。 白翠还把自己的手指砸肿了,可怜见的!唉,前天风寒才好,昨儿又伤了手指头。 这会儿,看着他剥了一小袋子核桃,个个饱满完整,这心里又多了几分羡慕。 “想吃?”濮则嘴角勾了勾,将手中的核桃仁递到她跟前晃了晃,道。 沈清韫别开头,哼哼了两声,她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才不稀罕他这破玩意呢! 都不用猜,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濮则无声的淡笑了下,将核桃仁扔进小布袋里,眸底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宠溺。 只是他不自知,她也没看见。 有时候,太过耳尖目明也不太好 大雪纷纷扬扬中落下时,一辆奢华宽大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行驶出了营地。 雪片一阵阵大了起来,漫天飞雪,白刷刷,雾蒙蒙,天地不分。 马车内却十分暖和。 沈清韫窝在铺满了软乎乎的兽皮的软榻上,将脸埋在自己的狐裘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她偷瞧了眼在另一侧正闭目养神的濮则,眉宇间隐隐透着几分疲态,似乎睡着了。 这才开始打量着马车内饰。 这样规格制式的马车,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马车宽敞得让人惊叹! 它比阿父这位郡守所乘坐的马车还要大数倍,内部空间极其充裕,可以轻松容纳下一张舒适的榻,供人休息或小睡片刻。 此外,车内还设有精致的茶桌,上面摆放着一套完整的烹茶器具,包括小巧玲珑的茶壶、茶杯和茶罐等。旁边则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炉子,专门用于烧水和煮茶。 车壁上镶嵌着一个精美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在车厢中间,还有一扇华丽的隔挡屏风,将空间巧妙地分隔开来,增加了隐私性。 更令人惊讶的是,车厢内竟然还配有两个巨大的箱子。 这样豪华而实用的马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不由得又偷瞄了眼仍旧闭着眼眸的濮则。 犹豫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张了张嘴,立马又紧紧闭上,脸上是说不出的为难。 但,她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呜呜呜…… 刚刚为了暖和暖和身子,她连续喝了好几杯热茶。 她不禁皱起眉头,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下子喝了这么多热茶,现在可好,憋得实在难受。 “那……咳咳。”沈清韫深吸了口气,“濮将军?” “嗯?”他微微睁眼。 “你,你,你别睁眼!”沈清韫赶紧制止,“不然我说不出口。” 濮则微挑眉,顺从地闭上眼睛,“说吧。” “那个……”沈清韫咬着唇,吞吞吐吐间,不由打了个颤,不行了,真的要憋不住了,不管了,笑话就笑话吧! “我想小解!”她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地说出来。 濮则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瞬,随即反应过来了,有些想要笑,却又强压住要翘起的嘴角。 他缓缓睁开眼,“哦。” 然后便起身下榻,走到书架那边,指了指她身后的屏风,“在里面。” 说完,他就坐下,背对着她,靠在书架一侧,继续闭眼小憩。 沈清韫也顾不上害羞或者其他,她真的憋不住了,一把扯掉身上的狐裘,扶着床榻,脚步略显艰难又急切地走进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赫然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浴桶,角落便是恭桶,果真是一应俱全。 她现在只想小解,扶着浴桶,轻掀开桶盖,马桶里面铺着厚厚的沙土,她羞耻的心情缓了些,撩起裙摆,蹲下…… 靠在书架边上的濮则耳畔忽然听到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微顿了顿,耳尖无端泛起一层粉色。 有时候,太过耳聪目明也不太好…… 梦到什么了? 终于松快了的沈清韫,整理好衣裙后,看到温在小炭炉上的铜壶,倒了一些在木盆,又加了些凉水,这才伸手进去洗。 她洗手的速度很慢,很慢,直到水温都变得有些凉了,她才拿起手帕,擦干净手,磨磨蹭蹭地走出屏风。 她抬眼望向书架那一侧,濮则的脑袋微垂着,似乎睡熟了。 沈清韫微微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回到软榻上,将还带着她体温的狐裘裹紧,窝在一角。 车里很暖和,软塌也很舒服,以至于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身体,没骨头似的贴在软塌上,蹭了蹭毛茸茸的狐裘,没一会就犯起了困。 听着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靠在书架一侧的濮则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半点惺忪睡意。 他回过头,看着裹在狐裘里睡得正香的她。 她的脸颊粉扑扑的,原本粉嫩的唇被他吮吸碾压过后,如今还未完全消肿,显得格外红润饱满,像抹了层糖浆似的,透着诱人的光泽。 他不觉滚动了几下喉结,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正在梦中的沈清韫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轻轻皱起眉,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嘤咛。 濮则一惊,迅速别开头,掩饰般的将视线落在其他地方。 沈清韫没有立即醒来,似乎被噩梦魇住了,模糊呢喃着,似乎在说不要,隐隐还带着哭腔。 他立即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她的身边。 “念念?念念,醒醒。”他轻声唤着她,想要将她弄醒。 “不要,不要,姷姷!”她猛地睁开眼,视线触及只有一片玄色衣料,她的脑子有些浑噩,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这布料好似有些眼熟,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发懵。 “醒了?”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莫名地,让她安心。 “嗯?”沈清韫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 “你做噩梦了。”濮则道。 “噩梦?”沈清韫愣了愣,她刚刚好像是做噩梦了,而且,这个噩梦很真实,她不自觉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脖颈。 “梦到什么了?”濮则从怀中掏出手帕,为她印去额间的细密冷汗。 “……不记得了。”她摇了摇头,轻声道。 濮则语气随意地嗯了声,转移了话题,“喝水吗?” 沈清韫点头,濮则将手帕收入怀中,转身为她倒了杯热水。 接过水杯的她半垂的眼睫,看着微微发颤的指尖,稍稍用了力,握紧,感受着微烫的水透过杯子传到她冰凉指尖,慢慢回暖。 她或许会忘记很多事,可唯独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忘记。 静静地坐在软榻上的她,极其精致的小脸几乎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好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被风轻轻吹拂而起,便会瞬间破碎,消散无踪。 这样的她,柔弱的,让人心疼。 濮则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调查过她所有的过往,像她这样被宠爱长大的女娘。 这种绝望又脆弱的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除非眼前的人不是沈清韫,而是李代桃僵。 不,不会。 他立马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这天底下再如何相似的两个人,都不可能长得别无二致,就算是双生子,也有差别。 至于易容,他亲自试过了,不存在易容的可能性。 一时间,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今这么一看,倒也真是讨喜呢! 直到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沈宅门口,他才回过神来。 神游太虚的她把自己的脸埋在狐裘中,茶杯里的水已经饮尽,却仍旧被她捧在手中,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紧绷。 “发什么愣呢?”濮则装作不知,抬手轻弹了一下她蹙起的眉心,语气里尽是揶揄,“怎么,不舍得离开?” “嘶!”沉浸在自我厌弃情绪中的沈清韫吃了痛,立马被抽离了出来,没好气地拍掉了他的魔爪,把茶杯放回到桌上,直起身瞪了他一眼,“没脸没皮!谁舍不得你这个登徒子!” “小没良心。”濮则笑了笑,拽着她的胳膊,伸手给她轻柔地摩挲着。 沈清韫挣脱不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便由着他动作。 濮则为她重新系好松散开的狐裘上的绳结,将腰间的小布袋解下,放到她的手中。 “回去吧。”濮则低声道。 沈清韫认得这个小布袋,抬头看向他,眸子尽是惊讶。 濮则迎上她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真舍不得走?” 沈清韫白了他一眼,暗骂一句:登徒子!站起身,双脚重重踩在铺满厚毯的地上,发出细微的闷响。直接越过他,走到最外侧的放置鞋履的架子旁,利索地套上自己的靴子,头也不回地推开车厢门,下了马车,径直踏入沈家老宅。 濮则坐在马车内,听着她的脚步踩得格外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比起方才脆弱的小可怜,他还是更喜欢她这闹脾气的小傲娇模样。 他撩起帘子,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沈家的大门之后,才收敛了唇边的浅笑,抬手叩了叩车壁,车夫得了令,立马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沈清韫绷着脸走了一段路,就遇上了大嫂公伯如心,身侧亦步亦趋托着大嫂手臂的是露微,月皎提着食盒,恭敬地站大嫂身后。 见到大嫂,沈清韫神色一顿,随即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脸上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轻声问道:“大嫂,怎地出来了?还下着雪呢。” 她的目光落在大嫂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和担忧。 “沈家主家的沈家五公子过来寻你大哥,此时在莲花亭赏雪,说是要围炉煮酒。”公伯如心失笑地摇摇头,“正好我在屋里也待着憋闷,出来走走,送些醒酒汤过去。” “这妖风阵阵的大雪天,居然要去凉亭赏雪?”沈清韫一边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诧异和不解。 她转头看向长廊外,只见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寒风呼啸着吹过,顿时感到刺骨的寒冷。 这样恶劣的天气,在凉亭里赏雪? 这个沈五公子怕不是脑子有坑吧?想出这样的馊主意! “大嫂,这雪下的越发大了。”沈清韫可不想大嫂出什么意外,赶紧道:“我带露微去送解酒汤吧。” 公伯如心听她如此说,眉眼弯了弯,柔声细气地道:“那就辛苦念念走这一趟了。” “大嫂客气了。”冲着她笑了笑,转身示意露微跟上。 露微听到沈三娘子让自己跟着一道去莲花亭,立即喜形于色,接过月皎手中的食盒,亦步亦趋跟在沈三娘子后面。 公伯如心望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眸中蕴着温柔的笑意。 虽与这个沈清韫小姑子接触不多,但时常能听到夫君提及,知晓是个极受宠的。 如今这么一看,倒也真是讨喜呢! “回吧。”公伯如心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月皎随即上前托着她的手肘,始终落后她半步,不逾矩分毫。 是他,沈连溪! 莲花亭内,沈五公子端坐在案几前,手中拿着一只玉质的青瓷茶壶,悠闲地沏茶。 雪越下越大了,他身边摆放着一张红木的圆凳,上面搁着棋盘。身后站着一名仆从,撑着油纸伞,为他遮挡风雪。 与他相对而坐的沈以宁,手上捏着白子,正苦思冥想落在何处,肩上落了一层积雪都不知。 “大哥。”一道清亮的嗓音自亭外传来。 坐于亭下的沈连溪寻声看去,视线所及之处皆为白雪,身披白色狐裘的她立在雪中,小雪簌簌,被风吹至她的发端,竟生出了几分缥缈之感。 沈清韫走进亭中,白色狐裘帽被她褪下,堆在她的脖颈下,一时间,沈连溪也分不清是她与白色狐裘,哪个更欺霜赛雪些。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沈以宁堆着积雪的肩上,并未注意到亭中另一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她也不在意。 “怪不得大嫂不放心,要过来瞧瞧,原是大哥这么不爱惜自己呢。”沈清韫轻叹了声,故意打趣道。 沈以宁这才听到自家妹妹的声音,视线从棋局里拔出来,看向她,眉若春风,莞尔一笑道:“妹妹回来了。” “这么大的雪,也不怕冷。”沈以宁见妹妹要为他掸去肩上的积雪,赶紧起身,抬手拍掉肩上的落雪。 沈清韫没有勉强,稍退两步。 这才看向对面坐着的男子,只见他一袭青色棉袍,质地柔软,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显得低调而不失优雅。 外面披着一件貂皮大氅,毛色光亮,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头上戴着一顶纶巾,将头发整齐地束起,增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他的眉目温润如玉,眼睛明亮而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温柔。 唇角挂着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让人觉得他温润亲和。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既有着文人墨客的风雅,又有着贵族公子的风度。 但这样的人物,沈清韫却在视线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险些连嘴角的客气淡笑都没维持住,脸色倏地白了。 是他,沈连溪! 前世那个恶鬼一般的人! 沈清韫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强作镇定,却感觉手心已是一片冰凉。 记忆中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暗暗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提醒自己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对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沈家主宅的沈五公子,按辈分,你得称他一声五堂叔。”沈以宁这才发现怠慢了客人,赶紧介绍道。 “不必多礼,家族之情,本就无需拘泥。”沈五公子轻轻一笑。 沈清韫的反应显得略微有些迟钝,却在瞬间恢复了平静,垂下眼眸,中规中矩地朝他行礼。 “沈五公子。” 沈连溪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这个沈清韫眼神变化,他自然是没有错过。 这就有趣了。 没记错的话,她与他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他多年精心营造出的温润公子表象,早已深入人心。 从未有人看破。 所以,她知道些什么?又或者看到了什么? 只要是沈氏主宅的人,我都讨厌。 “五公子,你为何盯着我三妹看?”沈以宁见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三妹身上,眉头微皱,探究地看向沈连溪。 沈连溪转瞬恢复了平静,垂了下眸,转而又温和笑开,语气中透着从容,“抱歉,只是觉得三娘子的气质与众不同,一时间看入了迷。” 他这么一说,沈以宁瞬间又想起了什么,是似叹了叹,将露微递来的解酒汤搁在他面前,忍不住劝了两句,“又技痒了?不若你换个爱好?当然,我个人对你画仕女图的爱好并无任何意见,只是你一端方公子总盯着未出阁的女娘看,着实有些失礼。” 沈清韫听着他们的谈话,立马意识到大哥和沈连溪并不是泛泛之交,他们起码是熟络的。 沈连溪的为人,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一点,上一世,他当选了新一任的族长。 能年纪轻轻登上沈氏族长之位,便足以证明他的城府之深。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随意留把柄别人。 除非他是刻意的,以此拉近大哥与他的距离。 想到这,她微微敛下眼帘,心里有些着急,若她贸贸然与大哥说不许与沈连溪往来,非但显得她无理取闹,也非常不现实。 她能做的也只是时刻提醒着大哥,别让人算计去。 “我得找个机会,悄悄地跟大哥聊聊,让他多个心眼儿。”沈清韫心里默默打算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只是他们没说几句,沈连溪就表示家中有事,起身告辞了。 沈以宁心思还在尚未解开的残局上,正好看见站在一旁还未离开的沈清韫道:“劳烦妹妹送一送五堂叔。” 沈清韫:“……” 你可真是我亲哥。 沈连溪温和朝她点点头,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清韫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率先移步走出了莲花亭。 露微并未跟上,而是弯腰拿起搁在凳上的油纸伞,打开后,默默站在沈以宁的身后,为他撑伞。 沈连溪的仆从早一步离开去套马车了。 是以空荡荡的回廊上,只有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沈清韫默不作声地朝前在前面,连一句客套话都没与沈连溪说。 沈连溪见状,也不勉强,只是淡然一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随其后。 直到回廊尽头,沈连溪才轻轻道:“沈三娘子,或许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沈清韫停下脚步,大氅下的指尖紧紧攥着,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廊外的雪地上,为的是怕自己多看他一眼,满腹的恨意会止不住溢出,引起他的警觉。 “误会是没有的。”沈清韫扬起下颌,眼角眉梢尽是嚣张之态,不屑一顾地道:“单纯的看你不顺眼。” “只要是沈氏主宅的人,我都讨厌。”她的厌恶非常直白,没有一点掩饰,“我大哥与人为善,可我不是,以后少往我们这凑。” 沈连溪眼底微微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平静,“明白了,今日多有叨扰。” 他拱了拱手,转身朝大门处走去。 听着吱呀呀的踩雪声渐渐远去,沈清韫这才回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影壁,心底暗忖:“这样,他总不会起疑心了吧?” 她轻轻吐出一口暖气,望着廊外的雪景,心中却是忐忑。 她的日子过得太顺遂安逸了,时间一长,只觉得关于前世的种种好像是某天夜里做的一场恶梦罢了。 他的出现,生生撕开了她的自欺欺人,敲醒了想要装睡的她:前世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是真实的。 直比土匪还土匪!不要脸! 沈连溪刚回到自己的院子,等候多时的心腹董二赶紧来见。 “什么叫失踪了?”沈连溪的目光如冰,语气冷冽。 董二面色苍白,额头冒汗,嗫嚅着回答:“自从得知清剿匪患的消息,我便通知了山寨当家,只是近日连天大雪,山寨人口众多,口粮急缺,山寨当家人只好顶风作案,以解决温饱。哪成想就暴露了位置,被玄甲雷霆军清剿击杀。关押在山洞里的沈五公子随之不见踪迹。 ” “口粮急缺?”沈连溪嘴角漾开了一抹讥诮,“我每月中旬暗中拨过去的钱粮接济的谁?” 董二低头不语,沈连溪眼神更冷,“给我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董二颤栗着应是,随即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 沈连溪独坐于案前,笔走龙蛇,‘沈连擎’这三个字跃然纸上。 沈连溪垂眸,拿起一旁的的书,翻开,上面苍劲有力的写着‘沈连擎赠与’。 这几个字,他已经仿写了无数次,每一笔每一划都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敢确定,就算沈连擎本人拿着这张纸,也分辨不出真假。 沈连溪似是自嘲般地将书合上,然后起身走向窗外,望着那飘落的雪花。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疯意。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怨气,“沈连擎,你真可笑!说什么不在意族长之位,若真的不在意,怎么连自己口口声声说视若亲弟弟的我都要防备?” 沈连溪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前,雪花片片落在他肩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仿佛在那一刻,所有的恨与怨怼都凝结成晶,折射出幽幽棱光。 此时的营地帐篷内,沈连溪怔忡地看着濮则将军在山寨里收集来的证据,每一条都直指向了沈连溪,令人无法辩驳分毫。 开始他只是以为沈连溪为了族长竞选,和盗匪谈了笔交易,将他关押看管起来。 如今这些书信和账本,无一不告诉他,沈连溪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要置他于死地。 沈连溪仿照他的字迹与盗匪书信往来,透露来往车队的货物价值,还包含分赃账本。他将他的名字和货物的详细数目写的很清楚,并且还用朱砂画押,若再盖上他自己的私章。这一切,都足够证明他与盗匪有勾结! 想到这里,正值隆冬,他却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禁暗自庆幸,幸亏他当初没有把那枚私章留在身边。 也是万幸遇上濮将军剿匪,收缴了这些罪证。不然他便是浑身长了嘴也说不清楚。 沈连溪抬头看向濮则将军,见他目光冷淡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不禁心中发寒,以为他误会了,赶紧开口解释,“濮则将军,这些字迹对与我的笔迹相似,但确实不是我所写,还请将军明察!” 濮则将军却只是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账本,淡漠地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盗匪老巢搜到的,至于你的字迹,我自有办法辨认真伪。”他又补充道,“放心,我们没有理由去诬陷一个忠良。” 他话虽然这样说,却依旧让人不安。 “不过,我这儿倒是有笔生意要与未来的沈族长谈谈。”濮则似笑非笑地给他斟茶道。 沈连溪闻言,不禁微愣,“什么生意?” 他心中有了种不祥预感,方才濮则将军说的未来族长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濮则将军是要插手沈氏族长之争吗? 濮则将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头吩咐了手下几句话。 整个帐篷瞬间进入防御状态,并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直到里面传来濮则特意提高的音量:“送客吧。”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温和平静。 可沈连溪却觉得浑身冰凉,他就知道,濮则将军绝不是因为仿照字迹的事才叫他来见面的。 事情太大了,他不敢多言,那些证据虽摆在桌上,但他知道自己拿不了,只能空着手,灰溜溜地离开。 待回到自己暂住的营帐,他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暗骂道:“堂堂一个吃国家俸禄的大将军,竟趁火打劫!简直比土匪还土匪!不要脸!” 骂完之后,心里还是觉得又憋屈又无奈。 沈连擎苦笑了声,“没法子,族长之位,我非要不可了。” 虽然他原本也打算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但其中多为他与沈连溪之间私人恩怨的成分居多。 亏他这些年一直拿沈连溪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般对待,哪知道人心隔肚皮,沈连溪为了一个族长之位竟囚禁他。 他就是泥塑的也有三分脾气! 可当濮则将军将那些书信和账本摆在他面前时,才知道他早落了沈连溪的圈套,若不是濮则将军捣了贼窝,不久的将来,一个个罪名砸下来,他必死无疑。 至于濮将军所说的生意,他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只有与濮将军合作,他才有胜算可言。 所以他喜欢她什么呢? 老族长在主宅设了冬日宴,沈氏自当是要去捧场的,便也就应下了。 哪知道宴席前一日夜里,沈氏老寒腿犯了,大嫂公伯如心娘家来了人,大哥大嫂得在家接待脱不开身。 最后这参宴的事儿就落在了沈清韫的头上,沈氏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她:“姑婆不在身边,没个谁给你撑腰,机灵些,莫要和主家那些人起冲突。” “要不,我留下来陪您?”原本就没什么兴致去凑着热闹的沈清韫摇了摇沈氏的手臂,最后再挣扎地问道。 沈氏摇摇头,温柔地拍了拍沈清韫的手:“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应对这些场面了。” 沈清韫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婆不点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独自一人去赴约了。 “时间不早了,你作为晚辈可不能太晚出现,有失礼数。”提醒完,又给她整理了一下大氅,说道:“去吧,小心一些,早点回来。” 沈清韫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接过方妈妈递来的暖手炉,轻声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白翠扶着沈清韫出了沈氏的院子,一路走到大门口。 才要走出门去,就听见身后的女婢唤白翠姐姐。 白翠回头,见是前几日她偶感风寒,在下人房伺候她的小丫头。 “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白翠作势要先送她上马车。 “她许是有急事,你赶紧过去吧。”沈清韫收回搭在她小臂上的手,示意她过去,自行抬脚上了马车。 沈清韫才踏进马车,就见濮则这个该在营地的大忙人正靠在她的软垫上,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懒懒的却又掩不住一身的凛冽,听到声响的他抬眸,朝她勾唇轻笑。 沈清韫瞪大了眼,他怎么在这儿?!白翠一会就过来了!车里突然多了个男子,她该如何解释? “你……”沈清韫刚出声就立马住了嘴,怕被外头听见,赶紧走到他身侧坐下。 还未出声劝他离开,马车兀自就移动了。 “诶,等等,白翠还未上车呢!”沈清韫赶紧敲了敲马车车壁。 “放心,有人会带她去沈家主宅等你的。”濮则的话音刚落,马车便平稳地加速起来。 “你的马车明明这么大这么好,为何总来蹭我的?”沈清韫十分不解地瞪了他一眼。 濮则微微一笑,眼神里满是戏谑:“是呢,你说是为何呢?” 沈清韫:“……”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只得撇过头去,不理他。 濮则见状,笑意更浓,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沈清韫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是很无奈。 上一世,她凭着一腔喜爱,拼尽全力去变成别人喜欢的模样,可到头来却落得家破人亡。 她实在是怕了。 所以这一世,她早早就下定决心护着家人,好好生活,不再去触碰所谓情爱。 可他,莫名其妙的就闯进了她的生活。 他说喜欢她。 她却是不信的。 他喜欢她什么? 比她皮相好的,比她家世背景好的,就锦城而言,比比皆是。 所以他喜欢她什么呢? 除了利用,其余的她想不出来。 只是,想要利用她的话,她不过是一个郡守之女,无官无爵。 官场浮沉,她不过沧海一粟,根本毫无作用。 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来讨好? 不要脸!登徒子!大坏蛋! 她想不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暂且就如他说的那般,喜欢她吧。 “你……喜欢我什么?”沈清韫忍了又忍,终于问出了口。 怪她,实在是不甘心,这问题实在太困扰她了。 濮则挑眉看她,“你觉得呢?” 沈清韫咬着牙,他不说,她怎么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赌气地偏过头去,嘀咕了句。 濮则轻笑一声,“直白地告诉你,多没意思,你猜猜看。” “你!”沈清韫一时语塞,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他却忽然凑近了些许,低声道:“猜错了,我就让你亲我一下。” “你!”沈清韫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要不然,我亲你也成。”濮则一副好商量的模样,轻点点头道。 沈清韫咬着下唇,傻子才答应他这事呢! “不敢?”濮则挑眉看她,“我还以为沈三娘子胆色过人呢,二话不说就与我半夜一同游湖看星星,啧,没想到原来是胆小鬼啊。” “……”沈清韫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什么,她,胆小?!! 怎么可能! “你才胆小鬼呢!猜就猜!”沈清韫没好气地看向他,道。 “有请。”鱼儿上钩了,濮则眼底的微光闪了闪,脸上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让她猜。 “我生的好看?”沈清韫胡乱猜了一个最敷衍却最有可能的。 话音刚落,他便欺身前来,唇瓣就被他轻啄了一口。 甚至还点评了句:“念念的唇瓣好甜呢。” 沈清韫脸上唰的就红了个透,伸手推了推她,“你,你,我没有说让你亲这里!快起开!登徒子。” “不。”他的嗓音带着几丝沙哑和磁性,像极了某种暗示。 “你……唔……” 沈清韫话还未说完,就被她堵住了双唇,随即,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将她包裹住,她的呼吸不由地乱了一拍,蓦地,他笑了,带着些许热气的嗓音,轻抚过耳畔,有些细细的痒。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温热、有力,完完全全地将她的手包裹其内,她下意识想要抽走,下一瞬,却被更加不容拒绝的力道攥紧。 属于他的拥抱,呼吸,甚至亲吻,就这样将她彻底笼罩、缠绕。 直到她快要被吻窒息了,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放开了她的唇。 濮则让软的不成样子的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下头,把玩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眼尾染笑地看着她。 沈清韫的唇瓣微微张开,努力调匀呼吸,迷离的双眸渐渐恢复清明。 “现在知道猜到了吗?”他的声音很哑,含着笑却又带出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沈清韫才喘匀气息,就听见他说着这调戏意味十足的话,只觉浑身发烫,她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我猜不着!不猜了!” 说完便扯回被他捏着把玩的手,撇过头去不理他。 难道要她开口说他喜欢的是亲她?! 简直无耻! 色令智昏!玄甲铁骑踏遍整个汴梁国边境,不让寸毫的人屠将军,竟哄骗轻薄她一个小小的女娘!不要脸!登徒子!大坏蛋! “生气了?”他不怒反笑,凑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暧昧,惹得她耳根发红。 他的声音耳畔传来酥酥麻麻的传来,让人心都颤了。 沈清韫掩在大氅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抿紧嘴唇,强忍着不说话,也不动。 摆明就是一副不理他的架势。 他嘴角勾起,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膀,落在她腰间的手很有力,像是要她整个人都嵌入他怀里一样。 你是喜欢我的。 “那我亲你了。”濮则无视她柔弱的挣扎,轻挑了一下眉,带着坏笑道。 “不行!”沈清韫一惊,忙转过头,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忙不迭摇头,语气带着急切:“别闹了,我还要去参加宴会的,让人看到,我怎么说!” “嗯。”濮则似乎也没要为难她的意思,见她这样着急,便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沈清韫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松开捂住嘴的手,撑着凳沿挪了挪位置,刚坐稳就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就已经被压在了他的身下。 “你,你干嘛……呜……”话未说完,就被他封住了唇,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舌尖霸道地探入她口腔之内肆虐,带着侵略性,搅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加速。 沈清韫墨色的瞳仁倒映着他的俊颜,那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心跳漏了两下,下一瞬感觉到他的舌尖在舔舐她的牙齿,一阵阵酥麻的电流传遍四肢百骸,她的身体不由一僵,脑子顿时空白一片。 这个混蛋,他怎么可以…… 只要一沾上她,濮则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好似脱了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灼热起来,手指忍不住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一点一点,缓缓滑进衣衫之内。 沈清韫浑身一震,慌乱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却因为被他压着的缘故,动弹不得。 “不,不要……”她带着哭腔,几乎是哀求地道。 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奇异的是,竟瞬间将他溃散的自制力拉拢,理智随即回归。 “乖,别动。”他紧贴着她,轻轻吮吸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等待身体异样消解。 “你……你,混蛋!”沈清韫气结,却又无从抵抗。 他的手臂就像一个铁钳,牢牢圈住了她细软的腰肢,不让她动弹分毫。 “别动了。”他低哑的声音透着隐忍,沈清韫一惊,不知该作何反应,本能地觉得现在的他很危险,最后只能不甘不愿任由他抱着。 他的唇瓣移到她的耳侧,轻轻啃咬着她圆润的耳垂。 她的肌肤如凝脂玉石般细腻光滑,令人爱不释手,每一处都是软糯弹嫩,让他欲罢不能。 濮则只觉得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娘,从模样到性格,从里到外,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心巴上。 他怎么就这么稀罕这个小心肝呢,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髓。 “不准乱动。”他在她的耳际低语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诱哄,她不再动弹,却又忍不住想要逃避,他却突然抓着她的手,轻轻咬着她的指尖。 吓得她眼睫微微轻颤,不住地想要收回,却又怕他突然发力,咬断她的手指。 濮则玩够了,这才掏出手帕,细细擦拭她指尖后,将她柔软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声音暗哑而又充满磁性,“感受到了吗?这里,心悦你。” 他的话,像是魔咒般,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一波波涟漪,荡漾在她的心中。 她愣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想要抽回手,他却握得很紧,不想让她再逃避了。 “你是喜欢我的。”濮则的语气笃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慌乱的眼眸。 沈清韫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否认,眸光落在他深邃如墨的眸子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心里一阵悸动。 “承认了?”濮则勾起嘴角,眸底的喜色显而易见。 “我……”她的脸色倏地涨红,咬了咬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我不确定。” 才不要喜欢他了。 她不是没有喜欢过人。 上一世,她也很喜欢宋祈安来着,只是,她对濮则的感觉,和那时对宋祈安的喜欢,大不相同…… 对于宋祈安,她就像一个护着鸡崽的母鸡,死死护住他,不容别人觊觎。 而对濮则,她说不上来。 不否认的是,她确实对他有好感,但更多的却是敬畏。 他太强大了,而且,他们两人之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她觉得自己分明是喜欢那种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郎君。 可又觉得只要那人不是濮则,她好像就没那么喜欢了。 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好似很纠结的模样,濮则微微眯起眼,眸底闪烁着冷芒。 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敢说不确定?!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被捏着脸颊的沈清韫疼得拧起眉,哼唧唧地道,“你再欺负我,我就不要喜欢你了。” 濮则闻言,眉梢微扬,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所以说,我们是两情相悦。” 沈清韫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才不要喜欢他了。 她瞪圆了眼,正要骂他,他却突然放开了手,一把将她抱在他的膝上,张嘴就吸住了她脸颊软肉,吸溜吸溜的,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这下彻底被吓哭了。 我的个天爷啊!他真要吃人啊! …… 梅园 雪霁初晴,苍穹如洗,清冽之气盈满乾坤。梅花傲立于寒风之中,绽放其独有的风华,满树绚烂,犹如烈焰般炽热,映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更显其超凡脱俗之姿。 空气中,一缕幽香轻拂,似有若无,却又缠绵悱恻,引人沉醉于这清幽雅致的境界之中,心旷神怡,忘却尘嚣。 应邀而来的宾客们缓缓步入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女眷们或驻足于梅树之下,细细品味那份傲骨与柔情并存的美丽。或围炉而坐,品着热茶,聊着家常。 为了压沈清韫一头,铆足了劲好好打扮了一番的沈芷柔姗姗来迟。 她环顾一圈,搜寻沈清韫在何处,好去耀武扬威一番。 沈芷柔心里头盘算着,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迈着莲步穿梭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游走寒暄,目光却不断左右探看。 啊!找到了! 梅花树下立着看雪的沈清韫,一袭银狐轻裘披风,面上覆着一层软绸,只露出一双黑亮水润的眸子,眼睫毛纤长浓密,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微微颤动。 沈芷柔冷嗤一声,径直朝着沈清韫走去。 “哟,沈三娘子这才几日不见,怎的这副模样,是脸毁了?”沈芷柔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故作关切地问道。 “嗯,天冷,冻坏了。”沈清韫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软绸下的微肿唇瓣勾了勾,似笑非笑地道:“听着高兴吗?” “沈三娘子真会开玩笑,你我作为堂姊妹,关心一下而已,何必咄咄逼人。”沈芷柔皮笑肉不笑地道。 “哦。”沈清韫不置可否地敷衍应了声。 “你……”沈芷柔噎住了,心里的得意被沈清芙 韫那副淡然无波的神色浇灭。 告状告不动,打也打不过。 沈清韫的目光越过了沈芷柔,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青色长袍,腰系玉带,头发用金冠束起,身姿挺拔高大。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台旁,一张俊朗如刀刻的五官线条流畅,眉眼间隐约透着几分冷厉。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暖意。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瞪了回去。 哼!他的脸皮真是够厚的,被她扇了一巴掌,脸上竟毫无痕迹! 这个登徒子不知突然抽哪门子疯,张嘴啃了她一口,现在她脸颊上顶着一排牙印,一时半会根本没法消去!被迫以软绸遮面出席这个该死的冬日宴!真是丢死个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扇他一巴掌真是太便宜他了! 沈清韫瞪着他,眸子都快冒火了。 落在沈芷柔眼中就变了味,她顺着沈清韫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看着她这边。 沈芷柔的心顿时砰砰跳起来。 这个人是谁呀,沈芷柔偷偷瞥向沈清韫,却见她眼眸流转,分明在与那公子眉目传情。 沈芷柔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不禁嫉恨心起,咬着牙恨恨地道:“沈三娘子真是艳福不浅,只是不知这位公子知不知道你的脸烂了呢?” 呵呵,何止知道!这就是他弄的! 沈清韫闻言,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那脸上毫不克制的嫉妒和恶意,微微挑起了眉,勾起唇角,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似笑非笑地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你......”沈芷柔被她的态度气到,刚要发作,想到沈清韫这小疯子,若是占了理就不管不顾,恨不得咬下别人一块肉的狠劲儿。又想到她哥哥也不在身边给她撑腰,只能硬生生将那怒意吞了回去。 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亏? 可偏偏这个沈清韫是一个例外! 牙尖嘴利又刁蛮任性,可生得一副好模样,沈家旁支那些长辈们一个个都眼瘸了似的,护着她。特别是旁支那个离经叛道,孤独终老的姑婆,那偏心眼偏得明目张胆,谁也奈何不了。 告状告不动,打也打不过。 这死丫头瞧着柔柔弱弱,下手可黑着呢! 年年见面,若没哥哥们护着,回回吃亏的都是自己。 “耿娘子信上说的没错,像你这样水性杨花,品行不端的,难怪未婚夫婿不要你。”沈芷柔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 欲转身离开的沈清韫,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轻轻一笑,“我说,这么久没见,你不光嘴皮子功夫见长了,腰身也见宽了不少。也对,你好事将近,身宽体胖也实属正常。” “你......”沈芷柔脸色铁青,气得她指着沈清韫骂道:“沈清韫,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让你跪在我脚下哭着求饶!” 谁人不知沈芷柔最在意自己的腰身粗细,这话无异于拿把尖刀往她心窝子里插,也难怪她会这样生气。 “那我等着。\"沈清韫挑眉,一派坦然。 沈芷柔气得直跺脚,甩袖而去! 气死她了!一定是这夹棉的袄子显得她腰身臃肿了,都怪阿母,说什么都要她换这身袄裙,这就回去脱了去! 沈清韫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朝垂下帷幕的石亭走去。 他竟输了。 见她进来,靠近她一侧的凭栏处,原本亲亲热热挨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几位沈家女娘,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呼啦一下全跑了个干净。 虽都姓沈家人,沈氏主家除了老族长夫妻,每个人都不屑与她这个旁支家的女娘亲近。 她并不觉得委屈,寻了个舒服的地儿坐好,伸手将不怎么热乎的手炉递给白翠,安坐一隅,怡然自在地烤着火。 她与沈家本家向来也不亲近。 此次也只是替姑婆过来一趟。 姑婆为了偿还老族长当年极力担保的恩情,只要老族长牵头,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一定出现。 如今还好,据说姑婆年轻那会子,族里亲戚之间传出来她与老族长之间的流言蜚语,难听的很。 那年,沈清韫年岁尚浅,听到那些人说姑婆闲话,一直深受姑婆宠爱的她哪里忍得了,自小又是家里哥哥们护着,何曾受过什么委屈,一下就炸了! 当下就将那些嚼舌根的,管他们什么姑姑婶婶的,全部打骂了一通。 老族长夫人赶来时,打人的沈清韫非但没被处罚,被打了的那些人还被训了一通。 一战成名的她就这样树立了彪悍泼辣的形象。 自此,主宅那些长辈只敢背后蛐蛐她和姑婆,至于平辈,除了同样被宠坏了的沈芷柔和他哥哥敢与她正面刚,其余的也都只会避她如蛇蝎,然后在背后蛐蛐。 只要没在她耳根前叨叨,她权当不知道,由着他们蹦跶。 …… 另一座石亭内。 沈连溪正在烹茶待客,面上挂着从容笑意,内里心思却早已千回百转。 濮则将军平白无故怎来了梅园,从未听说过老族长与濮氏一族有旧。 莫不是……与沈连擎有关? 不,应该不是,以沈连擎的性子,若逃出后,定是第一时间跑来与他对质,怎会假手于人。 而且在濮则将军清剿山匪时,山寨里被关押的沈连擎已经跑了。 如此看来应是濮则将军的人搜到了与盗匪来往的书信。 此番前来是为了确认沈连擎的动向的几率很大。 如今沈连擎去向不明。 他也早已模仿沈连擎的笔迹,写信告知老族长他去南方寻好友。 只要濮则将军能够相信沈连擎与盗匪有勾结。那么他就可以借濮则将军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掉沈连擎。 沈连溪眼神微敛,手中的茶盏轻轻旋转,似乎在盘算着下一步棋。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道:“既然濮则将军主动送上门来,我岂能错失良机?只待时机成熟,便让这盘棋局,彻底按我的意志行进。” 沈连溪轻轻呷一口茶,心道:“只要计划顺利,沈连擎这颗眼中钉便能悄然拔除。不过,还需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毕竟,濮则将军非等闲之辈,万一被他察觉出端倪,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了。” “承让。”濮则落下一子,抬头望向正在沉思的沈连溪。 他回过神,视线落在棋盘上,瞳孔震了震,他竟输了。 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棋盘,目光落在黑白棋子上,久久没有挪动。 濮则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原处,微挑眉问:“沈公子,这盘棋有何不妥?” 沈连溪的心底一紧,随即笑道:“并无不妥,是濮将军棋艺精湛,布局玄妙,一时看入了迷,还请将军莫怪。” 他抬臂拱了拱手。 濮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沈公子过谦了,棋局如人生,胜负乃兵家常事。今日之败,或许正是明日之胜的契机呢。”他轻轻拍了拍沈连溪的肩,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 沈连溪心中一凛,濮将军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他暗暗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将军所言极是,连溪受教了。改日定当再向将军请教,看是否真能有所长进。” 濮则嘴角微微翘起,“甚好。” 心怀鬼胎的两人看似宾主尽欢,眼底皆微闪过算计对方的精光。 老族长得知濮则来了他的宴会,心下也是疑惑不已,与一众好友告罪后,脚步匆匆地过来会见。 见老族长进了石亭,沈连溪明白接下来才是濮将军的真正目的,他识趣地站起身,朝濮将军拱了拱手,道:“想来濮将军与老族长有事相商,我就不便打扰了。” 沈连溪作揖告退,转身之际,眼神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而濮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老族长见沈连溪离去,谨慎又客套地道:“不知濮将军前来,未曾远迎,实乃老朽之失......” 他还没问完,就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一股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石亭内。 濮则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色沉肃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望着老族长。 这位老族长年近花甲,却依然保养得宜,精神矍铄,看上去与四十多岁的人无二。 奈何只是瞧着金玉其外,实则早就败絮其中。 不然怎会这样眼瞎耳聋的,被小辈耍的团团转。 他的眼睛里,满是嘲弄之色。 老族长心中咯噔一跳,心脏猛地一阵狂跳。 他面色有些发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不知道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我来做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濮则目光冰冷地扫了老族长一眼,“沈连擎呢!他人呢?” 沈连擎? 面对濮将军毫无缘由的诘问,老族长再是驽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忙问:“濮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我那不成器的孩儿冒犯到了将军?” 濮则目光一寒,冷哼一声,语气中透露出愤怒,“我敬你是长辈,尊称你一声老族长,你倒是糊涂啊!沈连擎在哪儿你都不知道,还敢问我是为何事而来,我还能信你不成?” 他话音刚落,外边传来一阵骚乱。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纷纷竖起耳朵,想要知道探听一二。 濮则眼底的怒意越加浓烈,“他现在在何处?难不成是你藏了起来?” 老族长心脏狂跳,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心道: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谁敢跑,我就撕了谁。 “不瞒将军,孙儿自小顽劣,不肖之事屡屡,前一阵因着族中新选族长之事,祖孙俩闹得不快,他嫌我这个当大父的管束甚多,只留下一封信件告去南方访友散心,就离开了家。”老族长连忙解释道。 “哦?散心?”濮则眼眸微眯,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破绽。 老族长擦了把额头的汗珠,点了点头。 “好,我现在就回去给南方郡守去信,若寻不到人……哼,窝藏罪犯的会有什么下场,想必不用我多赘述了吧!”濮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族长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濮则虽然年轻,但手腕高明,是个狠辣之徒,绝非泛泛之辈。 老族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 濮则走后,老族长出了氏亭子,与众人鞠躬以表歉意,继而解释道:“孙儿虽顽劣,却从未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只怕将军是误会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族中子弟们七嘴八舌地围住了,各种质疑之声,此起彼伏,听得他直皱眉。 族中的大夫人和三姨娘见状,互使了一个眼色,一左一右搀扶着老族长,告罪的话还未说出口。 “砰!”一声脆响,吓了众人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碎裂在地上的茶盏。 “吵死了。”围着层层帷幕的石亭里传来清脆的声音,语气十分不耐。 离得近的几个女娘猛然想起一件事:沈清韫这个小疯子在那里面睡觉呢! 瞬间都噤了声,深怕招惹到这个混不吝的不快,不由分说地撕了她们几个离她最近的人。 老族长闻言,连忙转过身,望着石亭的帘幔,“念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老族长这话说的,屋里那样热闹,我想要清净,不得挪地方?哪曾想这里也是聒噪的很,吵的我脑仁疼。”里边传出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抱怨,让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离得近的几人面如土灰地面面相觑,心道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这外头冷,容易着凉,若是累了,该回屋休息才是。”老族长不认同地摇摇头,转头看了大儿媳一眼。 后者赶紧出声道:“是啊,外头冷,到伯母院里休息可好?” 帘幔之后传来一阵闷笑声,“我只是跟您说笑罢了,屋里的宾客还等着呢,您还是赶紧去忙您的吧,莫管我了。” 老族长摆了摆手,不再勉强她,“既然你喜欢清净,待在石亭里也成,不过你不要贪杯。” 老族长环视四周,个个噤若寒蝉,心底有种狐假虎威的畅快,面上却依旧端着温和笑意,抬脚招待上宾的地方走去。 “……”众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叫苦不迭。 要不说大夫人和三姨娘聪慧,见老族长前脚离开,二人后脚就跟随而去。 也有后知后觉的女娘们,都不敢再往石亭里看上一眼,悄摸摸的想要逃离此处。 沈清韫在里边听着外边的动静,不禁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谁敢跑,我就撕了谁。” 石亭外,一片死寂,谁也不敢搭腔。 随即,帘幕被白翠撩起,沈清韫缓缓步出石亭,一身淡雅的她,飘渺若仙,就算用软绸半遮着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敢逼视。 “方才一个个都跟生吞了几十只鸭子似的,叫的可欢实了。怎么,这会都哑巴了?”沈清韫挑了挑秀眉,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语气嘲弄。 “一笔可写不出来一个沈字,就连我这个讨人嫌的旁支都给足了面子过来参宴,你们一个个与本家亲近的,倒是巴不得沈氏一族散了。”沈清染不阴不阳地说完这句话,便带着白翠,扭身离去。 众人听了,面红耳赤。 她这是故意在讽刺她们呢。 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逮谁咬谁。 园中的事情,很快就从董二的口中传到沈连溪的耳朵里。 这个沈清韫瞧着柔柔弱弱无害小白花似的,实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逮谁咬谁。 虽然上次碰面,觉得她有几分古怪,后面想想也情有可原。 毕竟她之前被掳进山寨,会遭到什么对待,谁也说不好,对男子有害怕甚至敌意的情绪,也属于正常。 一切计划如他设想的方向进行着,只是不知为何,沈连溪心中一片慌乱,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沈连溪实在无心情与宾客推杯换盏,借口不胜酒力离开宴会,回到自己房间。 一推开门,他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且这股血腥味里夹杂着浓郁的药味。 他心底一突,赶紧走进房内。果然,床上躺着一具男尸,面容狰狞,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皱了皱眉头。 二当家不应该被濮将军抓去营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还好,活人难藏匿,死人……这吃人的沈宅里,埋了多少尸体,又有几个人能被发现的? 沈连溪的眸光微闪,看着床上的尸体,心底涌起一阵恶寒。 “可惜了我新得的上好缎褥。”沈连溪眼底毫无惧怕之色,反而嫌弃非常地拽住被褥,草草将尸体裹住后,一脚蹬了下床。 做完这一系列之后,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冠,抬步朝门外走去,朝守在门口的董二低声吩咐了句,“尽快处理一下里面。” 说完,他就重新朝正热闹着的宴会方向走去。 二当家的尸体处理完不久,沈连溪便得到消息。 濮将军已经派了兵士将整座城池包围了起来,且在搜捕二当家的同时,还要追查沈连擎的下落,忙得焦头烂额的。 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听到这一确切消息,沈连溪紧锁的眉头总算是松懈开来了。 虽有波折,但发展的走向如他所设想的一般,也算好事多磨吧。 走到如今这一步,沈连擎出现与否,已无法扭转战局。 那些与盗匪互通有无的来往信件,还有在盗匪捉拿归案后,便毫无音讯的表现。 每一个证据都指向了沈连擎,如今他就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这一遍遍捋下来,沈连溪越发笃定沈连擎毫无翻身的胜算后,原本有些乱糟糟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殊不知他放下心来的这一刻,根据消息,如今该是在营地里焦头烂额的濮则,正伏低做小地讨好着他家的小祖宗。 本来就对他有些不满的沈清韫,现在更是看他越来越不顺眼了。 只见她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伸手一把扯下遮住脸庞的柔软绸缎,然后狠狠地朝着他的脸上扔去。 濮则下意识抬手要接,但在即将碰到那柔软的丝绸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反而将脸往前探了探,仿佛故意让自己成为目标。就在这时,那块软绸结结实实地甩在了他的脸上,带来一阵轻柔的触感和轻微的凉意。 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 他拿下脸上的软绸后,堆着笑意,腆着脸凑近哄道:“心肝儿,气消了没?要还没消气的话,要不要打我两巴掌出出气?” 沈清韫瞪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无奈的濮则跟在后面,心里暗自叫苦不迭:“都怪他这嘴,也没个轻重,一沾上她就跟饿狼见了肉似的,恨不得生吞了咽下去。真不给他长脸,丢人现眼的很!” 濮则心里头那个悔啊!早知道会这样,自己刚才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收敛一点呢?现在好了,惹得人家生气了吧!他一边在心里暗自咒骂着自己,一边加快脚步跟上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道歉的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如今死皮赖脸的黏着她,没名没分的。就怕这小祖宗一气之下,胡乱应下沈夫人看中的人家。 那他不真成了她口口声声说的那登徒子了。 沈清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嘴里还嘟囔着:“下次再这样,就别想我再理你。” 濮则连忙小跑两步,紧跟上去,嘴里还念叨着:“好好好,都听你的,下次一定注意。”心里却是暗自庆幸,还好自家小祖宗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然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还有下次?!”沈清韫陡然一转身,瞪圆了眼,怒气腾腾地盯着他,“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否则,我绝对会报官,把你这可恶的登徒子抓起来!” 濮则赶紧举手投降,陪笑道:“不敢不敢,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吧。” 说完,他还悄悄瞥了沈清韫一眼,见她脸色缓和了些,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是供女客休憩的地方,你赶紧走吧,让人瞧见了不好。”沈清韫有些忸怩地提醒了句。 濮则见状,脸上堆满了笑意,轻声说:“嗯,我这就走。不过,念念,你小心些,最近城里不太平。” 濮则边说边往后退,眼神里满是关切。 沈清韫闻言,眉头微蹙,轻声说:“我会的,你也是。” 濮则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又似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这个你拿着,若遇危险,它能保你平安。” 沈清韫看着那块温润的玉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故作嫌弃:“哼,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嘴上这么说,手却悄悄接过了玉佩。 濮则见她收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摆摆手:“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显得格外洒脱。 隐匿在某个角落的桑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可是一眼没错地盯着呢! 不过他心里嘀咕了句:“这沈娘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在锦城的时候,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小女娘。看起来娇滴滴的,又有些懒懒散散的样子。在父母姊妹跟前,也是个好脾气的。 如今到了绥阳,特别是进了这个沈氏主宅,可了不得!简直是女霸王一样的存在,一个个见了她都噤若寒蝉,恨不得找个地洞逃窜逃而去的鹌鹑样! 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她呀,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 话说,他实在好奇的紧,这沈三娘子到底做了什么事? 竟让沈家主家那些女娘夫人如此闻之色变。 很快,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正在他下方,离得不远的回廊下,被堂姊拽着跑了一路的小女娘,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沈芷银正擦着额上的热汗,听见堂妹沈芷晗这么问,不由苦笑了声,道:“何止是一件事。她呀,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 “耳闻之事,未知全貌不予评价。我就说说亲眼所见的那几件事儿吧。”沈芷银回想了下,继续道:“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你额头磕到鱼缸那次?” 沈芷晗点点头。 “那阵子,额头上顶着淤青的你说什么都不愿意出门,所以没有来主宅这边。就是那次,我第一次见识到沈三娘子的厉害。”沈芷银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我陪着阿母正坐在抱厦,与大夫人聊起了家常。不知怎的就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关于老族长和旁支的姑婆,也就是老一辈唯一一个没有嫁人的沈氏。” “尽管大夫人一再澄清过此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但三房的大伯母与大夫人,就是面上瞧着和气,这都是各房心照不宣的事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能不给她添几分堵。偏生那些话被沈三娘子听了去,二话不说,她就朝大伯母冲了上去,发了狠地又撕又咬!” 说到这里,沈芷银想起了那晚的情形,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气。 “我当时只觉得沈三娘子定是疯了。那可是三房的伯母啊,就是再不服气也不能这样撕打长辈,实在是目无尊长。” 沈芷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几分惧怕之色,显然对于那天的场景印象很深刻。 相较于她的惧怕,沈芷晗眼里露出几分钦佩。 “三伯娘的厉害我倒是早就领教了。”沈芷晗撅了噘嘴,插嘴道:“一边是族内小辈,一边是正妻,三伯父怕要伤脑筋了,毕竟,三伯父可是有名的惧内。” “倒是轮不到三伯父伤脑筋,三伯母不积口德,对老族长和沈姑婆言语污蔑,在场众人都听着呢,事情闹得很大,引来了大伯父和老族长一等人,沈姑婆听完来龙去脉,直夸三娘子孝顺。老族长则当场训斥了三伯父,三伯母被关进家庙禁足一月,罚抄女戒。” 沈芷银叹了口气:“这闹了一场,三房的人没了脸,彻底记恨上了沈三娘子这一支旁支了。” “我说呢,沈连祺和沈芷柔就是这样恨上沈家三娘子的吧?” 沈芷银点点头,“一方面是因着这事儿,二来呢,是沈连祺带着几个族内的玩伴,扬言要绞了沈三娘子的头发,叫她没脸见人。没曾想,反倒被沈三娘子骑在身上打得鼻青脸肿。那些玩伴头发也被绞得乱七八糟。” “三娘子可真是厉害,一出手就让沈连祺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沈芷晗眼眸亮晶晶的,实在佩服这旁支的沈三娘子了。 “沈芷柔呢?她能忍得了?”沈芷晗眨巴着眼睛好奇问。 “哪能呢,那日得知沈连祺受了欺负,本在外家做客的她立马归家,提着马鞭就冲了进石亭,当着大家的面要抽沈三娘子,结果被沈三娘子推进了池塘里。原本与沈芷柔交好的姊妹,围着她兴师问罪,一个个地都被踹了下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们沈氏主家的人,哪个像三娘子那般言行无状?”沈芷银摇头,叹息道:“沈三娘子这脾性,简直比她行军打仗的二哥还要凶悍百倍。” “不过,这事儿还没完,三娘子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也是弄得自己浑身是伤,脸上还被人趁乱划了一道口子,血哗哗直流,可吓人了。”沈芷银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一阵后怕。 “那后来呢?”沈芷晗追问。 “后来,沈姑婆为之震怒,请来了老族长主持公道,那些参与此事的族内娘子们全被大夫人请回了祠堂,一直跪到各房叔伯过来,赔了好多药材和银钱,直到沈三娘子的伤口好转,那些娘子们才被允许不用每日去祠堂罚抄清心咒。从那以后,除了沈连祺和沈芷柔二人锲而不舍地找她麻烦外,在沈氏主家便再没人敢招惹她了。” “沈三娘子竟这么厉害啊......”沈芷晗竟有些懊恼当年自己为何要窝在家里,不跟着堂姊一道出门了,这么精彩的场面,她竟就这样错过了,太可惜了! “是啊,这样的性格,谁惹得起啊!”沈芷银摇头感慨道。 难怪,沈三娘子在沈氏主宅令人闻之色变,不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强硬护短的姑婆,还因为她自己的狠辣。 这样的人物,谁人不忌惮? 听了全程的桑八啧啧称奇,这沈三娘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沈三娘子不是个好相处的,我们可得离她远点!\"沈芷银提醒道。 “可……”沈芷晗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沈三娘子那副嚣张霸道的模样,有点犹豫。 “没可是了,这样的人我们惹不起。”沈芷银没好气地点了点沈芷晗的额头,“不然我们也不会躲得如此辛苦了。” “哦……”沈芷晗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芷银阿姊,今儿我看你的神情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呢。莫非是因为方才在庭院里,你瞧见了三房的堂姐了?” 提到沈芷柔,沈芷银顿时一愣,随即沉声道:“莫要胡说,郑沈两家的联姻,不是儿戏,老祖宗既定下了沈芷柔与郑公子的联姻,自有她的考量。” “可是芷银阿姊,你也看见了,郑夫人分明更属意你呀!她根本就瞧不起三房伯母,为何芷银阿姊不去老祖宗那里问上一问?”沈芷晗真是为她感到不平。 凭什么啊,老祖宗明明就更喜欢沈芷银,为何偏偏要挑中那个只会鼻孔朝天,仗势欺人的沈芷柔! “你这样退缩,三房伯母还以为我们四房五房的没落了,怕了她三房。” 沈芷银一向稳重持重,怎的如今却越活越糊涂了,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反倒畏畏缩缩,拿不定主意了! 沈芷银的神情有些僵硬,随即摇了摇头,淡声应道:“不是怕,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罢了。” 沈芷晗听得有些糊涂:“这又怎么说?”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沈芷银竖起指尖抵着唇瓣,故作神秘道。 沈芷晗撇了撇唇角,不满嘀咕了几句。 沈芷寒听得真切,不由抿嘴偷笑。 “堂姊笑什么?”沈芷晗瞪了沈芷银一眼。 沈芷银掩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音,随即道:\"没,我没笑呢。\" “你当我傻子一样糊弄呢!”沈芷晗哼了哼,十分无语地道。 沈芷银低下头,笑得肩膀颤动。 沈芷晗瞪着她,又拿她没办法,只能气呼呼地对着她干瞪眼。 沈家的贵客? 绥阳县,城门楼。 “公子,一切准备妥当。”巴奇胜抱拳回禀道。 濮则站着城墙上俯瞰皑皑白雪覆盖之下,鳞次栉比的酒肆街道。 “这雪下得倒是应景。”濮则轻轻扯了扯嘴角,转身对巴奇胜说,“是时候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绥阳的天,要变了。” 巴奇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站在濮则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街巷间,百姓们或闭门不出,或匆匆赶路,似乎都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公子,来了。”巴奇胜压低声音,指向城外的方向。 濮则眼神一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终于来了么?那就让他们看看,绥阳城,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马蹄声渐近,尘土与雪花交织,一队车马披着银装,浩浩荡荡地靠近。濮则轻轻抬手,示意巴奇胜准备。 城门缓缓而开,如同巨兽张开巨口,静待猎物。 濮则立于城门之上,风雪中的他如同屹立不倒的松柏,目光如炬。 车马队伍在城门前停下,领头者下车,见城门守卫换了人,眼神中带着几分机警。 濮则嘴角微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绥阳城下,不拒来者,但问来意。” 领头者微微一愣,随即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在下云飞扬,奉家父之命,特来绥阳县城与沈家家主商讨要事。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允我等进城。” 濮则闻言,眼神微闪,似笑非笑,“沈家的贵客?既如此,便请进城吧。不过,绥阳城的规矩,还望诸位能守。” 言罢,他轻轻一挥手,城门大开,示意放行。云飞扬微微点头,带领车队缓缓入城,心中却对这位陌生的守城将军多了几分戒备和警惕。 云飞扬一行人穿过城门,雪花纷飞中,他们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濮则目送他们远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转身对巴奇胜低语:“暗中盯紧,别让鱼儿跑了。” 巴奇胜领命而去。 濮则则是继续站立于城头,凝视着远方,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棋局。 车马队伍缓缓进入了城门,马夫们驱赶着马匹,让它们加快步伐,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然而,这支队伍并没有停下来休息或整顿,他们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地,直接朝着城内的某个方向前进。 马车在街道上穿梭而过,车窗帘子被风吹得摇晃起来,里面的人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雪景和行人。 尽管天气寒冷,但街上还是有不少人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在雪中艰难前行,有的人则躲在屋檐下避风。 终于,车马队伍到达了一家客栈前。客栈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字。 客栈老板热情地迎接了这支队伍,并指引他们将马车停在了后院里。马夫们跳下马车,开始卸马并照顾它们。 云飞扬他们一进客栈,就立即吩咐小二准备了上好的房间和热水。 他们围坐在火炉旁,身上还散发着未干的湿气和寒意,但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 炉火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一边烘干衣物,一边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 藏头露尾的胆小鬼 突然守在客房外的人叩了两下门扉,里面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进来。”云飞扬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一名随从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公子,急件,刚从城外快马传来。” 云飞扬接过密信,目光一凝,迅速拆阅。 片刻后,他眉头紧锁,望向众人:“情况有变,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慢着,向远方还未送达秦先生的密令,我们擅自行动,恐怕不妥。”始终戴着风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郎君出声阻拦道。 “小先生,你是永安王派来共谋大事的人,但我们受命于秦氏,各事其主,所做决策,无论如何都不会累及于你。”云飞扬明白自己私下决策,确实有违背之嫌,便如是说道。 郎君的声音在风帽下显得更为低沉:“我非惧祸,只是大局为重。若秦先生有变,我们更应谨慎行事,以免功亏一篑。”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不如先遣人通知驻守此处的线人,待其定夺后再行。” 云飞扬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同意,吩咐手下即刻出发。 线人很快回复,消息令人震惊:秦先生已提前布局,但遭遇未知势力阻挠。 云飞扬当机立断,决定分兵两路,一路前往支援向远方,另一路则继续执行原定计划,以策万全。 众人无异议,迅速分头行动。 小先生带了一部分精锐前去救助,云飞扬则带着剩余人马直奔秦先生布置的伏击地。 “云大哥,我们这么做,要是让他发现我们骗他,事后跑去永安王那儿告黑状咋办?”云飞扬的亲信略有些担忧地道。 云飞扬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藏头露尾的胆小鬼罢了。靠姻亲攀附上了永安王,瞻前顾后的,不足为惧。我们现下,只需专心完成任务,其他的,待尘埃落定再说不迟。”说罢,他扬鞭催马,率领众人疾驰而去,背影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绥阳沈氏,历经数百年,依旧屹立不倒,可见其家族底蕴深厚,非等闲之辈能撼动。 如今正值重新选族长之位的关键时刻,沈连溪若成为下一任族长,绥阳县边界可以说是给他们奉天国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相信,不出半月,绥阳县必将是秦先生的囊中之物。 是以,沈连溪此时发来支援请求,无论如何,他都得保他周全。 秦先生的布局环环相扣,此番行动,既是对沈连溪的考验,也是他们夺取绥阳,乃至更大版图的契机。 云飞扬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他只能赢,不能输。 沿途,他们避开了数处官差巡逻的岗哨,悄然接近了伏击地点。 云飞扬目光如炬,扫视四周,确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此时,小先生那边也已传来讯息,已获得密令,正前往汇合。 云飞扬心中稍安,随即一声令下,伏兵悄然就位,只待沈连溪带领目标踏入事先设好陷阱的院子。 云飞扬紧趴在屋檐上,眼神冷冽而坚定,仿佛已预见胜利的曙光,心中默念:“此战,既为家族荣光,更为秦先生心中大义。” 他的身份已被暴露 随着夜色渐深,飘雪在静默的院落,为这场无声的较量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沈连溪领着一行人终于踏入了伏击圈,每一步都似踏在云飞扬紧绷的神经上。 信号箭划破夜空,瞬间,四面八方的伏兵如潮水般涌出,将目标团团围住。 云飞扬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意,心中暗道:“大局已定,绥阳,我们势在必得。” 得意之色浮于脸上的云飞扬自屋檐一跃而下,径直朝被团团围住的沈连溪等人走去。 此时的沈连溪脸色非常难看。 老族长一个时辰前收到沈连擎的纸条,约老族长在他的小别院碰面,若不是他的耳目众多,差点就要错过机会了。 老族长原本想要独自前往,问清沈连擎如何得罪了濮则将军的缘由,恰巧遇上前来问安的沈连溪,想着平日里沈连溪与那个不肖孙儿最是谈得来,便将此事告知了他。 沈连溪又以护老族长周全的由头,带上几个得力的护院一道来了这个小别院。 哪里知道他们刚踏进院子,就被一群乔装打扮的侍卫们大张旗鼓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沈连溪见状,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这是秦先生做的局。 他不动声色,目光在周围迅速扫视,寻找此次行动的头目时,猛然惊觉一件事,山寨那几个当家早已伏诛,眼前那些人完全陌生。 无奈的他只能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敢算计我们沈氏一族!可想过后果!” 言罢,他身形一闪,试图冲破这层严密的包围圈,仿佛要与敌人展开一场生死较量,做出一副奋力反抗的假象。 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还没等他靠近,那些侍卫纷纷默契地让出了一条通道,让他可以顺利地走出包围圈。 “……”本不欲暴露身份的沈连溪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方才这么一通嚷嚷,就是为了提示他们,自己暂时不能暴露,谁知道这群…… 云飞扬缓缓走近,嘴角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玩味:“沈老族长,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先生的宏图大业,岂是你我所能抗拒?” 言罢,他轻挥手,示意手下不必急于动手,转头看向沈连溪,似在等待他给出指示。 此情此景,老族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比起痛心疾首沈连溪的勾结敌国,现下的情况更为严峻。 只见他目光如炬,直视云飞扬:“云大人此言差矣,沈某虽非英雄,却也知忠孝仁义。秦先生若真为天下计,何须如此手段?” 云飞扬轻笑,“沈老族长过虑了,秦先生所为,皆为大局着想。您若愿助一臂之力,自当共享荣华;若执意不从,也请莫怪云飞无情。” 言毕,四周气氛骤然紧绷,沈连溪心中盘算,表面却不动声色。 他的身份已被暴露出来,老族长如何也是留不得的。 眼下麻烦的是,新族长选拔还未开始,老族长若是突遭横祸,暴毙身亡。 选拔新族长之事怕是有得延期,拖的太久了,恐会生变。 或许还有转机。 如今只有逼迫老族长写下举荐信,举荐他沈连溪为新族长,只要他顺利接管家族,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沈连溪心中权衡利弊,最终目光闪烁,缓缓开口:“还请族长写一封举荐信,举荐我为新任族长。” 云飞扬闻言,附和道:“沈老族长放心,秦先生定不会亏待沈氏一族的。那么,请吧,我们静候佳音。” 老族长闻言,眼神复杂地看了沈连溪一眼,最终长叹一声,转身步入内室。 四周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沈连溪深知,这一步踏出,便是再无回头之路。 只是,他不后悔。 这族长之位,本就是他应得的! 老族长在内室中磨墨铺纸,笔尖轻触纸面,似有千斤重。 终于,他提笔挥毫,字字力透纸背,完成了那封决定沈连溪命运的举荐信。 沈连溪接过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恢复冷静。 云飞扬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手下上前将大势已去的老族长关押起来。 有了老族长这个把柄在手,沈连溪只要还想坐稳族长之位,就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 “沈公子,从此以后,沈氏一族的兴衰荣辱,便全系于你一人之身了。”云飞扬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沈连溪微微一笑,拱手作揖,“云大人放心,沈某定不负所托,为秦先生大业尽忠职守。”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这一瞬间。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和谐。 一名亲信满头大汗地闯入,低声在沈连溪耳边报告:“云大哥,不好了,外面突然来了许多玄甲雷霆军,正朝着我们逼近!” 沈连溪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云飞扬,似乎在寻求某种答案。 云飞扬眉头紧锁,显然也未曾预料到这一变故。 现在也容不得他多想,低喝一声,“快撤!” 可惜,早已为时过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别院早已被濮则手下的玄甲雷霆军围得严严实实。 根本没有办法突围而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肃杀之气,云飞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只能一战到底。” 相比他的视死如归,族长之位还未捂热的沈连溪心情不可谓不复杂,既害怕又不甘。 他害怕老族长一旦获救,自己叛国的罪名就坐实了,若自己侥幸没被射杀,也躲不过秋后问斩! 他不甘心自己千辛万苦谋算而来的族长之位,还未坐上一天就要含恨九泉。 他如何能甘心赴死! 高度紧张之下的他反而逐渐冷静下来,无比迅速地分析当前局势,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逆转局势,保住自己的族长之位,乃至性命。 很快他找到了一条对他最有利的出路——利用老族长作为筹码,与濮则进行谈判。 沈连溪目光闪烁,靠近云飞扬,低声道:“云大人,或许还有转机。” 云飞扬只顿了顿,便道:“快说。” 沈连溪压低声音,迅速道出计划:“我们可以利用老族长作为交换条件,向濮则提出条件,或许能争取一线生机。” 云飞扬沉吟片刻,权衡利弊后,咬牙道:“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试试吧。” 沈连溪见状,心中稍定,随即大步走向门外,高声喊道:“濮将军,沈某愿以老族长之安危,换我二人性命以及一众仆从之命,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单方面的厮杀! 门外,玄甲雷霆军阵势未动,唯有领头的巴奇胜冷冷回应:“沈公子,你之筹谋,我家公子早已洞悉。老族长安危,自有定论,而你等之命运,亦非谈判可改。” 沈连溪闻言,脸色骤变,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棋,而云飞扬则紧盯着门扉,暗自蓄势,准备应战。 立在他身侧的沈连溪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藏在袖子里面的匕首悄然滑落,指尖微动,似乎在计算着最恰当的时机。 他深知此举凶险,却不得不为。 云飞扬感受到了身旁人的细微动作,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悄然调整步伐,与沈连溪拉开微妙距离,以防不测。同时,他眼神示意身后亲卫,暗中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确保万无一失。 沈连溪见状,心中暗自焦急,却也不得不按捺住冲动,静待最佳时机。他知道,一旦动手,便是生死相搏,容不得半点疏忽。 而门外,巴奇胜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雷霆军必护老族长周全。尔等若识相,速速投降,尚能留得性命。”巴奇胜的话语透过门缝,清晰而有力,似在警告,又似在劝诫。 屋内众人闻言皆面露凝重之色,纷纷看向身边的人。 沈连溪紧抿唇瓣,目光灼灼地盯着云飞扬。 他现在处于劣势,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不能错过。下定决心的他,握紧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方的云飞扬刺去! 早有防备的云飞扬眼眸骤冷,一个闪身,避过沈连溪刺来的匕首。随即抬腿踢在沈连溪的胸口,让他踉跄倒退数步, 只觉五脏六腑生生移了位似的疼,不由弯下腰的他一下失了平衡,膝盖一软,栽倒在地。 云飞扬冷笑一声,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迅速抬腿,狠狠踢出,将摔倒在地的沈连溪踹出了房间! 沈连溪身体被踢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他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吐出,面色苍白如纸。 肩上扛着大刀的巴奇胜只扫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心想:“果真如公子所料,这吃里扒外的贼子属泥鳅的,真能逃。” 屋内的云飞扬大步跨出门,振臂一挥,怒吼道:“随我杀出一条血路!杀!” 站在原地的巴奇胜,看着为首的云飞扬带领手下精锐一涌而出,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收紧,目光中闪过几分兴奋和狂热。 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举起大刀直指前方,命令道:“片甲不留。” 两百多名玄甲士兵,挥舞长刀,气势汹汹的迎向了云飞扬所率领的区区几十精锐。 双方士兵交战,短暂的几个呼吸之后,云飞扬的精锐就被全面击溃。 或许,这根本算不上交战,而是单方面的厮杀! 玄甲雷霆军的士兵,所持刀剑锋利异常,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极其可怕,一个照面就让敌人毙命于刀下。 云飞扬带来的精锐,无论是武器还是身体素质,都远不如对手那般强悍。 加之玄甲雷霆军的士兵人数众多,长时间训练磨合,配合默契。 他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沈连溪捂着剧烈疼痛的腹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云飞扬被巴奇胜手里的大刀当场砍向头颅,沾满血迹的头颅被恶趣味的巴奇胜朝他的方向踢了过去。 看着朝自己翻滚而来的头颅,沈连溪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量都没有,甚至连嘶喊的声音都显得微弱。 “噗!”惊惧之下,一股甜腥直冲喉头,喷涌而出。 巴奇胜扫了眼这个叛国逆贼,眼底一片冰冷,冷笑了声,继而转头吩咐道:“砍下所有敌探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下,以儆效尤!” “是!”士兵齐声回应,手腕一抖,锋利的刀刃在皎洁月光下的反射下闪烁着寒芒。 我何罪之有? 双手被绑着的沈连溪被凶神恶煞的士兵推搡进了书房。 腰腹疼痛不已的沈连溪脚下虚浮,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发髻也散了,身上的衣服也脏污不堪,十分狼狈,哪里还有半点贵公子的模样。 濮则坐在主位,下首闭目养神的老族长身侧,站着的是失踪多时的沈连擎。 沈连溪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愤怒。 濮则冷冷地俯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冰冷如霜:“沈连溪,你可知罪?” 沈连擎站在一旁,眼神复杂,既有对堂弟的恨与同情,也有对家族命运的无奈。 老族长缓缓睁开眼,长叹一声,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无尽的疲惫。 沈连溪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与屈辱,抬头怒视着濮则,“我何罪之有?你濮则仗着手握兵权,便可随意构陷他人,颠倒黑白吗?” 濮则冷笑更甚,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你勾结外敌,意图颠覆我朝,此等重罪,岂是你一言可蔽?来人,将证据呈上!” 随着士兵呈上几封密信,书房内的气氛骤然紧张。沈连溪瞳孔骤缩,那些信件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他仿沈连擎的字所书写。 “这,这不是我的字!”他欲争辩,却被濮则冰冷的目光打断。 老族长见状,心中五味杂陈,终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连溪啊,你可知,今日之局,已经不是沈家之事,而是国事。其余的话,多说无益,唯盼你能坦白从宽,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不是我,我没错!”沈连溪下意识否认道。 沈连擎见状,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怒不可遏地朝他吼道:“沈连溪!还要不要命了!” 老族长见状,正欲开口,却被濮则抬手制止了。 “命?事到如今,我这条命早就如案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了!坦白从宽,不过也就是晚几个时辰死罢了。早晚都是一死,我为何要坦白。咳咳咳……”沈连溪稍一提气,就觉气闷胸堵,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一阵咳嗽后,他的喉头又是一阵甜腥,他满不在乎地蹭掉嘴角渗出的血,话语中充满了挑衅,道:“咳咳……咳,牺牲我自己的命给濮将军锦上添花?凭什么?既然濮则将军这样料事如神,真相如何,想必没有我这份供词,揪出藏在我身后的那些大鱼,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吧?” 沈连擎脸色铁青,眉宇间凝聚着风暴般的怒意,“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是疯了吗!为了一个族长之位,竟勾结敌国探子!我看你是真的疯魔了!” “这是叛国啊!若圣上怪罪下来,我们沈氏主宅上下几百人都要陪着你掉脑袋!他们何其无辜!你对得起沈氏列祖列宗吗!” “那正好,一起死了吧!死了干净!哈哈哈哈哈……”沈连溪放肆狂笑,面色带着扭曲的疯狂与狠辣。 沈连擎看着地上如此满身污秽,神情阴狠,近乎癫狂的人,觉得竟是那样陌生。 我就是阿父的孩子 印象中的沈连溪总是一脸和煦,自来就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 原来这么多年了,他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为了区区一个族长之位,值得吗?”沈连擎的声音沙哑沉重,透着浓郁的悲凉。 沈连溪顿时脸色一变,眼底是浓浓的恨意,他死死盯着沈连擎,“区区族长之位?呵,也是,在你眼里,这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但,凭什么?你我都是一个阿父,我却要为了你口中区区一个族长之位,把性命搭上去?凭什么?!” 他嘶哑的嗓子大喊:“就因为我二房的沈连溪!你是大房长孙沈连擎!” “所以我才要做这个族长!我要让死去的阿父好好看看,当初他的选择是错的!咳咳咳咳咳……” “什么?”沈连擎有些懵,完全不理解他口中所说的同一个阿父是何意? “唉……”老族长看着地上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色不正常的潮红的沈连溪,有些于心不忍。 “大父,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沈连擎皱眉询问道。 老族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良久,这才道:“你阿父与二房的叔叔是双生子,你阿父自幼体弱多病,与你阿母成婚后不久,病情加重,为了不让你阿母孤苦无依,你阿父请来我与你叔叔,提议他死后,让你叔叔兼祧两房,让你阿母有个孩子傍身,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你阿母不愿,说她已嫁人,有自己的夫婿,此事便不了了之了。第二年冬,连天大雪,你阿父终是没有熬过。伤心欲绝之下,你阿母晕厥了过去,请了府医,这才得知有了身孕。” “这原本是喜事儿,但,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了之前你阿父提出兼祧两房之事,纷纷猜测你阿母肚子里怀的孩子是二房的。” “这不是真的对吗?”沈连擎听到后,心里有些慌乱。 他的阿母,一向温柔贤淑,对他更是视若珍宝,他所知道所有关于阿父的事儿,几乎都出自阿母之口,就算到现在,时不时都能听到她说一些关于阿父的事儿。 阿母眼中的眷恋可做不了假!她怎么会允许自己怀上别人的孩子呢? 一定不会的! “我也不敢肯定,毕竟当时你阿父的身体十分虚弱,怕是……”老族长摇了摇头,没法给出确切答案。 “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直沉默不语的濮则突然开口说道。他缓缓地抬起手,从桌上那本破旧不堪、布满岁月痕迹的书籍中抽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那是一张的药方子。 这张方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边缘微微卷曲,颜色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暗淡无光,但上面用黑色墨水书写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 “这是?”老族长看向他,有些不解。 “这是阿父留下的旧书!”沈连擎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快步走过去,郑重其事地接过药方,脸色大喜,“这是阿父的笔迹!” “我看看!”老族长接过方子,看着上面的的药材都是固本培元,生精活血的。 都说久病成医,打小能喝奶就会喝药的大儿子,别的不说,对自己的身体调理,是有一套法子的。 他还注意到,方子右下角一个小小的留字。 这是儿子的习惯,药方若是有效果,便会在方子一角写个留字。 “如何?”沈连擎急忙问道,眼睛紧紧盯着大父。 老族长点了点头,感叹道:“是你阿父的字迹,他对自己的身体调养很有心得,这副方子,对他应该大有裨益!” “我就说嘛,我就是阿父的孩子!”沈连擎狠狠的松了口气。 沈连擎是松了口气,但沈连溪却是要疯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像是淬了毒一样,瞪着沈连擎。 他不信! 要他如何信呢! 若事实如此,那他这些年的蛰伏在他身边处处算计又算什么?! 仅仅为了一个流言蜚语,付出了那么多代价的他显得格外可笑又可悲! “不过是一张药方又明什么!”他嘶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简直痴人说梦!” 我早不吃这一套了! “不过是一个捕风捉影的闲话又能说明什么?”濮则嗤笑,用同样的质疑反问他,道。 沈连擎凝视着沈连溪,眼神中既有同情也有坚定,“事实胜于雄辩,若你心有疑虑,我们大可请名医鉴定这药方,便能证实其真伪。” 沈连溪身形一颤,面容扭曲,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仿佛所有的支撑都在这一刻崩塌。 “我……我……”他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沈连擎缓缓蹲下身,目光柔和,“连溪,无论真相如何,我们始终是兄弟。家族的荣耀与和谐,比任何个人恩怨都重要。” 老族长轻叹,“是时候放下了。” 沈连擎点头,伸手欲扶沈连溪,眼中满是真挚,“连溪,让我们一起面对,为了家族,也为了我们自己。” 沈连溪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缓缓伸出手,两兄弟的手紧紧相握,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 濮则冷眼瞧着这兄友弟恭的场景,简直假的令人作呕。 捆绑的双手被沈连擎解开的下一瞬,沈连溪突然抓住绳索绞住沈连擎的脖颈,大喝道:“都让开!” 沈连擎猝不及防,被勒得脸色涨红。 老族长惊愕之余,迅速上前,用力拉开沈连溪,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手足相残,成何体统!” “滚开!老东西!少假惺惺了!”沈连溪一脚踹开碍手碍脚的老族长,随后转身看向濮则,眸中的癫狂肆意疯长,“你想要我死是吗?好啊!来呀!杀了我呀!” “咳咳咳……”沈连擎几乎要给他勒的喘不过气来。 “沈连溪!你清醒一点,他是你堂哥!”老族长又急又怒。 “闭嘴!少拿这哥啊弟啊,长幼有序的狗屁规矩压我!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沈连溪恶狠狠地瞪向老族长。 “你......你......”老族长指着他,气急攻心。 老族长年纪已高,被他气得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摔倒。 沈连溪看向濮则,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迟早会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说罢拖拽着被勒住脖颈的沈连擎往门外撤离。 “我警告你们,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不亏!” 走到门口时,沈连溪回头恶毒地警告了众人一番。 这时候,濮则手下士兵纷纷涌出将其团团围住。 老族长勉强稳住心神,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小石头,你回头吧,不要一错再错了!就,就当大父求你了。” 沈连溪听到久违的小名,不由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老族长,嘴角咧开残忍的笑意:“怎么,软硬兼施?我早不吃这一套了!” “那你到底要如何?”老族长无奈叹息,一脸的悲哀。 “不怎么样,今晚的月亮真圆!”沈连溪眯起眼睛笑道,笑容阴狠。“既然是大日子,那我是不是该送堂兄到九泉之下与大伯聚一聚了?” 说完,他手掌发力,勒着沈连擎的脖颈猛地收紧,沈连擎顿觉呼吸困难,整张脸都变得通红起来,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放手!” 沈连溪笑而不语,目光看向老族长,意思很明显:要么你就让他去死,要么让我完好无损地离开。 宋公子,好久不见啊 老族长看着沈连擎因为窒息而胀成通红的脸,十分焦急,求救似的看向濮则将军。 “求濮将军高抬贵手!”老族长一脸惭愧,身体前倾,深深地朝着濮则作揖,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祈求。 濮则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老族长,然后才缓缓开口:“让他走。” “多谢濮将军!多谢!”老族长松了口气,感激涕零。 看着围着他们俩的士兵散开后,沈连溪得意地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得逞。他手上的劲道也随之松开,让沈连擎得以喘息片刻。然而,还没等沈连擎缓过劲儿来,沈连溪突然用力一拽,拖着他快步向后退去,直到退到院落门口才停下脚步。 就在这一刹那间,沈连擎毫无预兆地用力挣脱开了沈连溪对他的束缚,朝着沈连溪猛扑过去。 “小心!” 沈连溪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了。 马蹄声疾,他循声望去,是一个看到风帽遮盖严实的男子,随即他的视线落在那男子的腰间挂着的牌子。 “上来!”那人面色焦急地大喊一声,同时狠狠地一甩手中的马鞭,身下的马儿吃痛,嘶鸣着朝他的方向奋力奔跑。待来到近前时,男人瞅准时机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向他递来。 沈连溪毫不犹疑地抓住他的手,借力一跃上马背,奔逃而去。 “追!” 沈连溪回过头看了眼匆忙整顿队形,掉头要追上来的玄甲雷霆军,不由嗤笑了一声,“哼,玄甲雷霆军传得那么玄乎其玄,我还真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而已。” 巴奇胜指挥着队伍原地转了两三圈,这才不紧不慢地跨上马背,慢慢朝他们逃离的方向小跑而去,生怕走快了,就追上他们一队人,那就尴尬了不是。 “演技真烂。”濮则睨了眼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喘息的沈连擎,半点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 “……”沈连擎一口气吸猛了,差点没喘上气来,随即一阵猛烈咳嗽。 濮则皱眉,一副\"你真够丢脸的\"的表情。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族长看着远处逐渐远去的玄甲雷霆军,皱眉问道。 “不急,到时候会给你们传话。”濮则淡淡回道。 .....从小别院逃离之后,一队人马立即化整为零,沈连溪和小先生两人在城内兜兜转转,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在一处破旧的客栈里暂且安顿下来。 “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弄点吃的。\"小先生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沈连溪,淡定从容道。 “劳烦公子给我寻个医者。”沈连溪现在五脏六腑里灼烧般地刺疼。 “医者?太惹人注意。\"带着风帽的小先生话语里的拒绝十分明显。 “怎么?你还打算继续逃跑?宋公子。”沈连溪抬眼看向遮掩面容的人,直接道破了他的身份。 宋祈安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抬手,彻底掀开了风帽。 “宋公子,好久不见啊。”沈连溪微笑道。 “你还是这么聪明。”宋祈安勾唇浅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眸底却浮起一层杀意,“道破我的身份,你以为你逃得掉?”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 “逃不掉?我怎么觉得逃得掉?”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面上推到宋祈安面前,挑眉笑道:“这可是永安王的信物,你不会不认识吧?” “你是永安王的人?”宋祈安面色复杂地盯着他。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的东西对谁有用。”沈连溪收起玉佩,并没有打算满足他好奇心,直接问道:“所以你还不打算寻医者来为我治疗吗?” 宋祈安的目光扫过沈连溪的怀中,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冒险,松口答应了下来,“好,我去寻医者。不过,我得提醒你,一旦暴露,引来追兵,你就自求多福吧。” “好说。”沈连溪淡笑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沈连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步踉跄走到榻边,一头栽在榻上,彻底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沈连溪迷蒙着双眼,环顾四周,一切如昨。 \"沈公子。\"耳边响起一把熟悉又陌生的男性嗓音。 沈连溪睁眼一看,果然是宋祈安。 只见他手里端着药碗,搁在小桌上,“这是医者开的汤药,趁热喝。” 沈连溪顺势坐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便灌进肚子里。 “沈公子,我刚刚去找医者的时候听他说,如今绥阳县城开始戒严,重兵把守城门,只进不出,不知沈公子有何打算?”宋祈安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语气平静地叙述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窝在这里养伤,被抓到了便束手就擒。”沈连溪的语气悠闲自在的很,没有半点紧张。 宋祈安眉头微蹙,这人是在防着他呢。 “你可以信我。”他试图说服道:“若我要害你,昨天晚上趁你昏厥,就该下手了。” 沈连溪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怎么觉得是没从我身上找到你们要的东西,不得已而为之才救我一命的呢。” 宋祈安闻言,眼神微变,却未动怒,只轻叹一声:“沈公子多虑了。昨夜不愿请医者,确是我有所顾虑,至于你所说的东西,永安王并未告知与我此事,谈何寻找?” 沈连溪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眼神中既有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如此说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过,这绥阳城戒严,你我皆是局中人,还是需早些谋划出路。” 宋祈安点头,知道眼下是套不到他的话了,“沈公子所言极是,我即刻去打探消息,看有无破局之法。” 言罢,他起身欲行,忽又转身,语气温和:“请沈公子安心养伤,其他事交由我来处理。” 待他离开后,沈连溪立马起身,艰难地走进就净室,接着里面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呕吐声。 等到胃里空空,实在吐不出任何东西了,他才一脸苍白地走了出来。 动作极其缓慢地一点点移步门口,半开着门,等了会,才看见送完酒水准备下楼的店小二。 “店家小二,稍等。”他调整了一下嗓音,让语气听起来不虚弱。 “这位公子,有何吩咐?”店小二见有人唤自己,赶紧走过去。 “辛苦店小二给我跑一趟。”沈连溪掏出一块银锭,递过去,示意他附耳过来。 见钱眼开的店小二忙不迭收下要银锭,听完吩咐后,离开的脚步格外轻快。 也是,狡兔还有三窟呢, 在外奔波了一早上的宋祈安,再次回到客栈的时候,就瞧见裹着崭新棉服的沈连溪懒洋洋地斜倚着榻沿,手中捏着一根细竹签,饶有兴致地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对画眉鸟。 屋里的炭盆烧的正旺,上好的银屑炭发出细微的声响,宋祈安肩上的落雪很快融成了冰水,晕湿了皮毛。 他忙活了一早上,腿都快跑断了。这人倒是挺有闲情逸致,暖烘烘烤着火,逗鸟玩。 脸色委实说不上好看的宋祈安,默不作声地脱下湿漉漉的风帽,搁在架子上,借着此举避开与他对视,同时给自己降降火气。 沈连溪抬头,似乎有些才发现他回来似的,假模假式地笑了笑:“辛苦了,过来暖和暖和。”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宋祈安坐下歇息。 宋祈安瞥了他一眼,勉勉强强勾了勾唇,挨着炭盆坐下。他伸手烤着火,随口问道:“沈公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可是伤好些了?” 沈连溪轻笑,“内伤嘛,自然是没那么快好的。不过,说起来,你早上出去,可有什么发现?” 宋祈安微蹙眉宇,沉声道:“城中戒严,人心惶惶,绥阳县城又地处敏感界线,对于陌生人警惕心高,探寻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沈连溪闻言,目光微敛,轻拨画眉鸟的羽毛,淡笑道:“确实如此。” 宋祈安默默注视着沈连溪淡然的神色,心底略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也是,狡兔还有三窟呢,何况这绥阳县可是他沈氏一族的地盘。 沈连溪如此淡定从容,定然早有计划,只不欲告知他罢了。 这样一分析,宋祈安心中安定了不少。 毕竟永安王现在做的事儿,若放在明面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个不慎,他与他身后的家族便会万劫不复。 宋祈安沉吟片刻,还是开了口:“沈公子,既然你有打算,我便不多问了。但务必小心行事,免得连累无辜。” 沈连溪笑容温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无辜?宋公子这话可真有意思,就是不知这无辜指的是你或是你背后的宋氏一族?” 宋祈安闻言,脸色微变,随即恢复了平静,“沈公子说笑了,我自然是希望此事能顺利解决,不伤及无辜。” 沈连溪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嘴角却是含着笑意,懒洋洋地回了句,“哦,倒是我想岔了呢。” 宋祈安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不欲再与他多说什么,起身准备回房,临走前又回头看了沈连溪一眼,似乎在确认什么。 沈连溪轻轻一笑,丝毫没有在意他隐晦的窥探,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望向外面纷飞的雪花,轻叹:“这雪,下得越发紧了。” 当宋祈安的视线落在窗边盆栽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脚步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 这时,沈连溪的声音从窗边飘来,带着几分的不耐烦,“宋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宋祈安收回视线,知道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并未多言,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心中暗自思量着与沈连溪的合作与防备。 沈连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雪花依旧漫天飞舞,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两人的心思,也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各自算计提防着对方。 改日若有好景致,再邀三娘子共赏。 沈家老宅 与家中长辈一同拜访沈氏的东郭成化,借着抿茶的动作,像不经意一般,再次落在规规矩矩坐在沈氏下首的沈三娘子身上。 这个沈三娘子真是好看,尤其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顾盼生辉,勾人而不自知。 不管看了多少次还是觉得十分惊艳。 东郭成化的视线一触即离,垂下眼眸,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东郭成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心中暗自思量,果真传闻害人不浅,沈三娘子分明与家中姊妹口中所说的嚣张跋扈,粗鄙不堪毫无相干。 自上次匆匆一见,他就有所感觉,沈三娘子根本不是她们口中所说的那样。 今日再次相遇,他厚着脸皮留下来,细细观察,发现她不仅容貌出众,更难得的是那份温婉贤淑的气质,与家中长辈交谈间,举止得体,言辞温婉,令人心生好感。 他暗自决定,待会儿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与她交谈一番。 据他所知,她与宋家的娃娃亲解除之后,沈夫人一直在为她相看人家。 他自认为他与她无论是门第,才貌与家世,都算得上匹配。 他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心中盘算着如何以最恰当的方式,展现自己的诚意与才情。 同时,他也暗暗思量,若能借此机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乃至赢得佳人芳心,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般畅想着的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期待。 若是她愿意,他可即刻回去禀明父母,择个好日子,让官媒上门提亲。 东郭成化心中盘算已定,决定先以诗词歌赋为引,试探沈三娘子的才情与志趣。 他轻咳一声,正欲开口,忽闻沈氏提及近日城中盛行的围炉煮茶诗会,便顺势接过话头,邀请沈三娘子同往,言下之意,既显自然又含深意,静待佳人回应。 沈清韫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轻抬眼帘,目光淡然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嘴角微勾,婉拒道:“围炉煮茶,听着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奈何我这身子骨不争气,自来是受不住寒气。” “成化公子诚心相邀的好意,我心领了。”沈清韫语气温婉,有理有据的,也委实不好强求。 东郭成化略显失落,却也未曾过分表露,只是以更加体贴入微的口吻道:“既如此,三娘子当以身体为重。改日若有好景致,再邀三娘子共赏。” 沈清韫微微一笑,没有搭话,心中却暗自吐槽:是她脑子不好,还是这东郭公子脑子不好。两人分明是见过的,那虚伪的嘴脸,她还记着呢! 在长辈面前装装样子,互不打扰不好吗?偏和她搭什么话茬,显摆着他能耐大,会吟诗作对,信手拈来是吗?! 一旁的沈氏见状,心中暗自满意,对东郭成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觉得此人不仅才貌双全,且对自家侄孙女颇为上心,怕是有戏。 茶过三巡,眼见长辈已有告辞之意,东郭成化口拙,又委实找不到可以留下的理由,只能暂且按下心中那份迫切想要与沈清韫深交的心意,静待来日再寻机会。 想活命就闭嘴。 东郭成化与长辈前脚刚走,沈清韫立马就打回原形,甩掉绣鞋,没了骨头似的倚在姑婆的身侧,叹了句:“还是这般自在舒服。” 沈氏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你这丫头,惯会躲懒。不过,东郭公子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瞧着对你是有几分上心的。” 沈清韫闻言,有些无语地撅了噘嘴,“姑婆,您又乱点鸳鸯谱了。我对东郭公子并无他意。”沈清韫轻摇着姑婆的手臂,似是在拒绝又似在撒娇。 沈氏闻言,笑得更深,轻拍她的手背,道:“你这小女娘的心思,我这老婆子可猜不透。” 沈清韫见姑婆笑得意味深长,心中更添了几分无奈,只得岔开话题:“姑婆,您最近新得的那些绣样,我可是惦记好久了,什么时候能让我瞧瞧?” 沈氏也不愿多为难她,顺着她的话,笑道:“你这丫头,就知道惦记这些。罢了,一会儿便让方妈妈送过去给你。” 沈清韫眼眸一亮,连忙道谢:“多谢姑婆,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她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沈氏慈爱地看着她,心中暗自思量,这丫头虽对婚事无意,但那份纯真与活泼,却也难得。 随即,她轻声吩咐身旁的黎媪:“黎媪,你去看看厨房的点心备好了没,这丫头怕是饿了。”沈氏温柔地吩咐道,眼神中满是对沈清韫的疼爱。 “是,老夫人,我这就去瞧瞧。”黎媪应声退下。 留下沈氏与沈清韫继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时光。 …… “咻!”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射入车厢。 “濮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绥阳县城公然行凶!”一身戎装的宋祈安骑着高头大马,堵在巷口,先声夺人,抢先一步给他定罪,道:“今日,我便要你有来无回!” “放箭!”高举号令旗的沈连溪,一声令下身后早已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万箭齐发。 不过片刻,马车俨然成了一只刺猬,插满了箭矢。 “沈兄,这也未免太谨慎了些吧?”宋祈安看着扎满箭矢的马车,语气带着几分嘲笑。 “小心驶得万年船。”沈连溪到底是进过兵营,关于玄甲雷霆军的威名,还有人屠将军濮则的恐怖之处,他只能说并非空穴来风。 “嘿,这回赚了。桑八,你瞧,全是精铁所制。”趁乱摸一把箭矢过来的桑玖用手肘碰了碰桑八,眼睛放光,道。 桑八一动不动地盯着没入主子腰间的箭羽,脸上的沉默裂开了一瞬,心底暗暗叫苦:“这次,咱们怕是要死了......” “看什么,死不了。”濮则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手中的长剑一挥,几乎是贴着衣物将箭矢外露的部分削了去。 “现在是死不了,待会就不一定了。”桑玖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主子,想想办法吧!咱们的人都在外面,再不出去,就这架势,来多一次咱们可就成了靶子了。” “想活命就闭嘴。”濮则闭眸,听声辨位,不欲受干扰,冷声道。 两人瞬间闭嘴,凝神屏息,不敢再造次。 一个字,穷啊! 一个时辰前…… 沈连擎被老族长秘密请去书房。 “什么?!家族私印没了?!!”沈连擎呆愣愣地盯着早已空空如也的木盒,彻底傻眼了。 沈连擎看着脸色灰白的老族长,下意识质问的话语默默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来,他是知道身为族长的大父对家族私印一直是视若至宝的存放,怎么可能轻易丢失? 而现在,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丢失了! 这让大父情何以堪!! 他若将责备的话说出,岂不是要让大父更加伤心吗? 沈连擎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询问:“大父,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孩儿仔细讲讲,好吗?” “......擎儿啊,你也应该猜到是谁做的吧?”老族长叹息一声。 “沈连溪!”都不用想,他脱口而出道。 除了那个心胸狭隘、嫉妒成性的沈连溪,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偷走家族的私印呢? “糟了!”沈连擎显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举荐信!若他拿着您亲手写的举荐信和家族私印,岂不是……” 沈连擎顿住话语,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就算我们想弥补也无济于事了。”沈连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大父,您不必担忧,擎儿自会处理好此事,绝不会影响到族里分毫。” “......好,好。”老族长点头应答,但是心中却一片凄凉。 未等沈连擎动身去玄甲雷霆军营地,濮则的部下已经拿着密令,先一步踏进了沈家主宅。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沈连擎看完周通送来的密令,眉间拧得死紧。 “公子已有决断,还请沈公子配合。”周通语气坚定地说道。 他并不知晓那道密令的具体内容,但作为一名忠诚的部下,他明白自己必须服从命令,不容有任何质疑和违抗。 在这个充满权谋与争斗的动荡年代里,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到整个局势的走向。 而周通深知,作为公子的心腹,他的责任就是执行命令,无论多么艰难险阻。 然而,对于沈公子来说,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安。 他不了解其中的缘由,也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面对周通的坚决态度,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在这一刻,沈公子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知道,既然已经站了队,就必须学会妥协和适应。 沈连擎沉思片刻,终是长叹一声,将密令缓缓收起。“既是濮将军的决断,我沈连擎自当全力以赴。只望此行能顺利解决私印之事,并护我沈家周全。” 言罢,他转身对身旁侍从低语几句,便匆匆跟随周通一同步出沈家主宅,消失在夜色之中。 谁能想到偌大的军营,也就是羊粪蛋蛋表面光。 圣上不拨款,濮则便只能以战养战。 可,收缴的金银细软就那么多。 这么多兵马,吃喝拉撒,兵器维护,御寒衣物,样样都要钱。 僧多粥少,哪够分。 一个字,穷啊! 我愿与将军共谋对策 军营内,篝火摇曳,映照出将士们坚毅的脸庞,却也难掩他们眼中的疲惫与忧虑。 沈连擎踏入营地,心中五味杂陈,深知此行不仅关乎家族荣辱,更系于国家安宁。 他深知,此行不仅仅是要追回私印,更要为玄甲雷霆军找到解决财政危机的良策。 如今他们沈氏家族与玄甲雷霆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连擎穿过营地,径直走向濮则的营帐。营帐内,濮则正低头审阅着军报,眉头紧锁,显然在为军资问题犯愁。沈连擎轻声开口:“将军,连擎已至,关于家族私印与军营困境,我愿与将军共谋对策。” 濮则闻言抬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沈公子来得正好,此事关乎重大,你我需同心协力。私印之事,我已派人暗中追查;至于军资,开辟新的财源是必然的,但眼下,大雪封山,解决士兵们三餐温饱,才是重中之重。” 沈连擎闻弦知意,立即表达愿意开放粮仓,用于解决玄甲雷霆军的战士们短暂的温饱问题。同时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家族商路资源,为玄甲雷霆军解决军需。 “粮仓储量怕是顶不了太久……”沈连擎来的路上,从濮则给他的密令里得到启发,想到了一个可以短期暴富的法子,就是这法子有点损坏名声,所以他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濮则看了他的欲言又止,立即示意他畅所欲言。 “方才的密令,将军让我故意透出你们的行踪,实则意在草船借箭,收集箭矢,充作军备。”沈连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说道:“而我有一计,或可一举两得。” 濮则示意他继续说。 “将军请看,这边界多山林,绥阳县城沿这面往下,皆是各氏族盘踞的风水宝地。往西这一带,百年前曾是奉天国历代国君的安息之地,奉天国向来以金器为贵,安息之地必然是……”沈连擎并未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此举虽非长久之计,却能在短时间内解决燃眉之急,同时亦能混淆视听,让敌人难以揣测我军动向。” 此法实在太过阴损了,沈连擎又赶紧解释道:“当然,等接管了沈连溪手里的商队,我便能名正言顺地开辟合法商路,为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不过,此举需保密进行,以免动摇民心,损害家族声誉。”沈连擎语气坚定,眼神中闪烁着决绝的光。 对于他的提议,濮则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眼底浮现几分欣赏,“沈公子所言极是,此时顾不得许多。只是,此等行动需格外谨慎,莫让无辜之人受累。我会亲自部署,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濮则一力承担,不欲让他受牵连的魄力,沈连溪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这是他提出来的法子,他并不打算置身事外,“将军明鉴,一事不烦二主,这法子是我提出的,若真有什么差池也是始作俑者的我一力承担。” 不等濮则拒绝,他又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话将军怕也是明了的。论这绥阳绵延不绝的群山峻岭的熟悉程度,恐将军手下没有一人比我更熟悉吧?” 这个濮则无法反驳。 只得点头应允了。 沈连擎抱拳领命,道:“我即刻安排人手,暗中探查地形,同时与家族中的可靠之人商议,确保计划周全。将军放心,连擎定不负所托。” 濮则拍了拍沈连擎的肩膀,“多谢。” 沈连擎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期许,“濮将军,此行凶险,务必小心为上。” 濮则微微颔首,“沈公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言罢,他转身步出营帐,背影显得格外挺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连擎望着濮则登上马车离去的方向,心中既有担忧也有敬佩,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全力以赴,助濮则一臂之力。 夜色渐浓,如墨般浓稠的黑暗笼罩着整个营地。 然而,与这漆黑的夜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营中的灯火通明,明亮的光芒透过营帐,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士兵们忙碌地穿梭于营帐之间,神情严肃而专注。 一场精心策划的行动正在悄然酝酿。 将领们聚集在主营帐内,低声商讨着战略和战术。 这场行动需要精确的协调和默契的配合,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一个时辰后的现在,被沈连溪的私兵围困在巷子里的三人正屏气凝神,只见闭目倾听的濮猛地张开眼,“就是现在!” 他的身形忽动,如鬼魅穿梭于箭雨之间,剑光闪烁间,数支箭矢应声而断。 他冷峻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坚毅,沉声道:“跟紧我,寻隙突围。” 言罢,他身形一展,已率先向着箭雨最稀疏处冲去,桑八与桑玖紧随其后,三人配合默契,于生死间寻得一线生机。 夜色如墨,箭矢纷飞间,沈连溪的私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惊得阵脚大乱。 濮则借势一记横扫,剑芒所过之处,私兵应声倒下,为三人开出一条血路。 桑八与桑玖则分别护住两侧,确保无死角防御,三人借势狂奔,逐渐远离了这危机四伏的巷子。 “他要是跑了,我们都得死。”宋祈安眉头紧锁,双腿一夹马腹,当即策马追赶。 沈连溪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只是眼前时机稍纵即逝,他没空听他废话。 “追!击杀逆贼,赏百金!”沈连溪立马大喝一声。 夜色之下,马蹄声轰鸣,尘土飞扬,沈连溪与宋祈安率队紧追不舍,誓要将濮则击杀于马下。 濮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带领桑八与桑玖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间灵活穿梭,每一次转身都似乎预见了追兵的动向,令追击变得愈发艰难。 突然夜空出现一声炸响。 “箭矢转移完成,兵分三路,撤!”濮则听到信号,即刻命令道。 以为濮则的援兵已至的沈连溪心中越发焦急,“绝不能让他逃脱!加倍悬赏,务必生擒此贼!” 沈连溪咆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誓要将濮则逼入绝境。 巷弄间,濮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利用夜色与复杂的地形与追兵周旋,每一步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夜色掩护下,兵分三路的三人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巷尾,留给沈连溪的只有一串串难以捉摸的足迹和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快走。”宋祈安见计划失败,立刻调转马头,朝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撤!” “一旦援军到了,我们插翅难逃。”见沈连溪依旧无动于衷,宋祈安焦急地劝道:“沈连溪!再追下去恐有埋伏,速速撤离为妙。” 沈连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终是狠狠一咬牙,下令撤退。 夜色依旧深沉,巷弄间只留下私兵仓皇离去的马蹄声…… 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早已在梦乡的沈清韫是被一股血腥味冲醒过来的。 她佯装尚在睡梦中,翻身将手伸进了枕下,直到摸到冰凉的金属触感,悄悄握紧。 “醒了就起来,搭个手。”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沈清韫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裹着被子默默坐了起来。 “你……”她伸出手,轻轻拨开床幔,然后缓缓抬起眼眸,望向那个赤裸的背脊。 她的眼睛瞪大,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余下的话语仿佛被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上,每一道伤痕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肌肤上,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搭把手都不乐意。”相比她的沉默,濮则显得格外轻松,仿佛这满室的血腥与他无关。 他转过身,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哪里的话,我这不是看你背上的伤太过骇人,一时失了神嘛。”沈清韫定了定神,心中暗自思忖着自己刚才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但心跳却依然快速跳动。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抱歉,刚刚有些失礼了。” 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布条,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掌,一股温热的感觉传来,让她的脸颊微微一红。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专注地帮他从身后再绕到前胸。他抬手接过,再将布条递过去。他们的动作默契而流畅,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沈清韫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布条上,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然而,当她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悸动。 沈清韫贝齿轻咬着嘴唇,努力摒弃掉脑海中那些不恰当的念头。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的伤口上,心中暗自思忖:他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沈清韫的手不自觉轻颤,指尖无意间掠过一道狰狞的伤痕,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要知道身为女娘的她,身上莫说这样狰狞又丑陋的伤痕,就是细微微的划痕,她阿母都恨不得一日给她涂愈肤膏三百次,生怕留下半点疤。 她实在没法想像这样的伤,出现在身上得多疼啊。 沈清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声问道:“这伤,是为了何事所留?” 濮则闻言,眼神微暗,嘴角那抹玩味渐渐消散,只淡淡道:“行军打仗,活着已是万幸,哪里记得这些伤怎么留下的。” 他说忘记了,她没信。 那道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刮过一般,自后脖颈处开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斜着向下延伸至腰侧,几乎覆盖了整个背部。 它的形状不规则,宽窄不一,有些地方深陷下去,形成一个个坑洼;而另一些地方则凸起,显得格外狰狞。 这样的伤疤让人不禁想象出当初受伤时的惨烈情景,令人毛骨悚然。 她虽未亲眼所见,但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有多么触目惊心。 不过,既然他不愿说,她又有何立场去追问什么。 “濮将军,战场凶险,还望珍重自身。”语毕,她细心地打了个结,确保布条能妥帖地固定住伤口。 濮则轻挑眉梢,却未多言,只痞笑道:“我惜命着呢。” 她闻言,心头莫名一暖,却也夹杂着几分酸涩,低声道:“看你是受伤的份上,床榻让你睡一晚。” 沈清韫转身欲去外间,却被濮则轻轻一拉,她重心不稳,跌坐在他身侧。 他低笑,眼中闪过一丝玩笑,“陪我聊聊,这夜还长。” 她挣扎欲起,终是叹了口气,语气平缓又认真地道:“濮将军,你可知,这世道对女子并不宽容。我虽肆意妄为,却也怕累及家人……” 她未言尽,濮则已懂,他伸手轻抚她的发梢,温柔而坚定,“念念,我若许你一生安稳,你可愿信我?” 她微怔。 他又道:\"我若能护得你周全,你可还会惧怕我?\" 她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儿郎,同样也清楚的知道他不仅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亦是庙堂之上的肱股之臣。 能得到这样的人物青睐,说不心动,是假。 毫不避讳的说,他的偏爱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简直就是泼皮无赖! 扪心自问,琴棋书画与谋略心计,她一窍不通。 平日里她就是个拈轻怕重的,且被娇宠太过,性格是任性又娇气,除了一张还算姣好的容貌,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纵然濮氏一族已经没落,濮则除了一个濮姓沾了边,其余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末端。 但他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唯一存在。 若要娶妻,当是姷姷那样,饱读诗书,进退有度的闺秀典范。 而不是她这样一事无成,好吃懒做的娇气包。 她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回答,不敢承诺,更不敢答应。 濮则看着她那副为难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他深知自己对她心悦非常,然而此刻却又不愿意让她感到丝毫的不适。 他宁愿默默地承受这份失落,也不愿意强求她做出违背心意的事情。于是,他轻声说道:“你若不愿,我亦不勉强。” 这句话看似简单,实则包含了他内心深处无尽的无奈。 他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回应,但同时又害怕她迫于无奈,说出违心之言。 这种矛盾的心情使得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苦涩。 她缓缓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她知道他的期待,但她却无法轻易地给予回应。 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对于他的承诺和保证,她虽然心动,但又怎能轻易相信? 她曾经受过太多的伤害,那些痛苦的经历让她变得敏感而脆弱。 此刻,面对他的热情与真诚,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想要信任他,可内心的恐惧却不断提醒着她不能轻信任何人。 她沉默良久,最终只道:“我累了,想休息了。” 他点头,“那便歇着吧!” 她起身欲往小榻走去。 就在这时,濮则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拉住了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他。 濮则低声道:“我的话,什么时候都作数。”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心绪复杂。 她以为,他会生气,会恼怒,甚至会从此远离她...... 然而没有。 他只是说,他的话依旧算数。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只能说,心乱如麻。 她躺在小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沈清韫一整晚都没睡好,直到天蒙蒙亮才合眼,但也仅仅只睡了片刻,又醒来了,睁眼看着早已熄灭的蜡烛发呆。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才惊觉已经天亮了。 她忙坐起身,下了床穿鞋打算出门。 可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猛然想起内室里的濮则,她又折身走了回来,走到床前推了推濮则,\"濮将军?\" 濮则依旧没有动静。 她再次唤道:\"濮将军?濮将军?\" 濮则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她蹙眉,伸手探向他的鼻翼,还好,还活着! 她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濮则蓦地睁开双眸,看着眼前的小女娘。 “你,醒了?”她一惊,连忙收回手,坐直了身。 濮则盯着她看了片刻,“你在担心我?”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谁担心你啊?” 濮则勾唇笑了笑,直勾勾盯着她看,没有说话。 沈清韫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别过脸去,仍旧嘴硬地道:“谁担心你了?我才没有!” 这人还是个大将军呢! 这样没脸没皮的,简直就是泼皮无赖! 他......跑哪儿去了? “姑娘可是醒了?”门扉再次被叩响,门外的白翠听到屋内似乎有姑娘的说话声,出声询问道。 沈清韫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顺势瞪了他一眼,拉起被子一角,盖住自己的口鼻,装作睡意浓重的模样,“嗯,醒了。” “姑娘稍等,我这便去准备洗漱用具。”似乎没想到沈清韫起得这么早,白翠方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仍旧盯着她瞧的男子,咬牙切齿地道:“濮将军,麻烦您快点起来!” 若是被白翠看到她床榻上睡着一个男子,非吓厥过去不可。 濮则微微挑眉,“怎么?怕别人知道我们昨晚睡在一块?” 她顿时炸毛,“谁睡在一块了?你胡说什么呢!” 濮则没回答,只是挑眉一笑,掀开被褥下了床,穿鞋下地,朝着门口走去。 “等等,你这是出去?”沈清韫见状,立即拉住他的衣袖,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洗漱更衣,我在这里合适?”濮则回眸反问。 “……”她无语凝噎。 “怎么舍不得我离开?”他低头瞥着她拉着他衣袖不放的手指。 “青天白日之下,你从我屋里走出去,是想要吓坏我的家人吗?”沈清韫怒视着他。 “那我回去躺着?”濮则淡定回答。 这人……真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一下情绪,“请将军稍候。” 濮则轻笑,没做声。 沈清韫从梳妆台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转身来到立柜面前,打开了铜锁,拉开柜门。这才朝濮则道:“委屈将军……咦?” 方才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濮则已无影踪。 沈清韫愕然,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却仍是没有找到濮则的身影。 他......跑哪儿去了? 不待她细想,屋门再次被叩响,“姑娘?” 沈清韫也来不及考虑其他,重新锁上铜锁,快步走向门口。 “姑娘,今儿倒是起得早。”白翠端着洗漱用具踏进了屋内。 沈清韫脸上不显,心中却暗自嘀咕了句,“我哪是起得早,我是压根一晚没睡着。” “总觉得有些饿,便起来了。”沈清韫随意找了个借口。 白翠闻言,边摆放物品边笑道:“倒是难得听一回姑娘说饿呢,奴婢这便先去准备早膳。” 沈清韫点头应允,待白翠退出房间,她四周环顾一圈,心中疑惑更甚。 那濮则受了伤,还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摇摇头,收拾好心思,走到镜台前,拿起梳子仔细梳理着。 白翠再次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案上,转身就将门合上了,快步走向沈清韫,道:“姑娘,我来。” “是出何事了?”沈清韫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白翠一脸担忧之色,“我刚刚在厨房,听小厮们议论......说是昨天夜里,老宅那边的私兵举着火把,满城乱转,像是搜捕什么人。” “搜捕什么人?”沈清韫蹙眉。 “好像是说......”白翠顿住,想了片刻,“像是......沈家大公子。” “沈大公子?”沈清韫眉头蹙的愈紧了。 沈连擎? 这可能吗? 老族长大晚上派私兵大张旗鼓地追捕自己的嫡孙??? 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此事实在蹊跷。 沈大公子平日里虽行事低调,但也没听说他惹过什么大麻烦。老族长又是个爱惜羽毛的,按理来说,不该如此行事才对。 “姑娘,这几日屋里还是留个人吧。”白翠边说边帮沈清韫轻轻挽起发髻,眼神里满是担忧。 沈清韫轻叹一声,点头应允:“也好,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白翠细心地插上最后一支珠钗,轻声道:“我一会再去扫听扫听,多知道些心里才有底。” 沈清韫颔首,目送白翠离去,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 她觉得此事与濮则受伤有关。 沈清韫静坐在铜镜前,思索着这一连串的巧合。 她确信沈连擎和濮则之间,定然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只是,究竟什么利益关系,需要老族长亲自带领私兵追杀? 她微眯起眸子,细细再回忆,总觉得哪里不对。 或许,濮则的伤势十之八九就与这笔交易有联系。 不待她仔细捋清楚,白翠急匆匆地从外面踏进门来。 “姑娘。” “什么事?”沈清韫蹙眉,问道。 白翠满心忧思,道:“刚刚我听府里的老人说,老族长下令全城戒严,说是要搜捕一名刺客,那刺客据说是为了盗取沈家的机密图纸。更离奇的是,有人声称见到那刺客与沈连溪公子有过接触!” 沈清韫闻言,心中暗自思量。 沈连溪?这又是哪一出戏码? 她是知道家族内部因选新族长之位,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却是没曾想如此波诡云谲。 沈清韫轻抚着袖中的玉佩,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唉……她这个内宅女娘委实是想不来这么复杂的大事。 屋内烹茶赏雪 用完了早膳,沈清韫窝在榻上,抱着手炉,垂眸看着话本子。 耳边是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与室内炭火的噼啪声交织成冬日独有的宁静。 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为这静谧的时光添上一抹温柔。 身上暖烘烘的沈清韫的眼皮逐渐开始打架,手中的话本子悄然滑落,落在柔软的锦被上,沈清韫的思绪似乎随着那轻微的声响飘向了远方。 她合上眼帘,任由那份倦意将她缓缓拉入梦乡,只留下一室暖意与窗外依旧欢快的鸟鸣。 梦境之中,沈清韫仿佛漫步于一片花海之中,四周是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起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杉木香,很熟悉,也让她很安心。 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脑袋不由朝温暖的来源处贴近,脸颊习惯性地蹭了蹭。 “咳……”短促的轻咳自头顶传来,睡梦中的沈清韫不由蹙了蹙眉。 下一刻,她猛然睁开眼,只见一袭墨色衣袍映入眼帘,那人正低头望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 她愣怔片刻,随即脸颊微红,僵直了身子,语带恼怒瞪向他,“你,你……为何抱着我!” 他轻轻地扬了扬手里的画本子,示意她看看自己抓着他衣襟的手,语气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刚拾起这话本子,就被你抱着不放。见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扰,哪知你这般警觉,我不过轻咳一声,你便醒了。” 沈清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攥着他的衣襟,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赶忙放开,脸颊更红了几分,嗔道:“那你也不能……这般无礼。” 他轻笑,轻轻放下画本子,低声哄道:“嗯,念念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他缓缓伸出手,欲抚平她微蹙的眉宇,指尖触及之处,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沈清韫轻咬下唇,躲开了他的手,却未料到自己这细微的动作,反而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几分。 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尴尬与暧昧,他轻声一笑,随即起身,为她掖好被角。 什么嘛,他这样显得她好无理取闹的模样。 沈清韫心绪微乱,原本想好的话语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窗棱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窗外一片洁白,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又下雪了……”她喃喃自语道,仿佛被那片雪景所吸引。 他闻言,转眸望向窗外,随后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轻声应和:“是啊,下雪了。你若喜欢,我愿陪你去赏那如银装素裹般的雪景,可好?”言语间,满是对她如春风般的宠溺与迁就。 “才不要呢,冷得像冰窖似的。”沈清韫撅了撅嘴,满脸的不屑一顾。 他轻笑了声,“那便在屋内烹茶赏雪,如何?既能赏景,又不至于受冻。” 沈清韫闻言,瞥了他一眼,“濮将军,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我的院子。” 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自然不敢忘,不过,这院子中的雪景,若能与念念共赏,岂不更添几分雅致?” 言罢,他转身步入内室,不多时,便捧出一套精致的茶具来,显然早有准备。 我才不学这些糊弄人的玩意呢。 沈清韫切了一声,满脸的不以为意。 然而,尽管她嘴上说着不屑一顾的话,但身体却诚实地跟着他走到了窗边,并缓缓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宛如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飘落在大地上。 沈清韫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着窗外的雪景。 雪花落在窗户上,形成了一幅自然而又美丽的画卷。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里,被雪花所包围。 在这一刻,她的心情变得格外平静。 所有的烦恼都渐渐离她远去,只剩下内心深处的安宁与静谧。 她沉浸在这美妙的雪景之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时光。 濮则见状,眼中笑意更甚,他轻车熟路地开始摆弄茶具,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 他先将茶壶用热水冲洗了一遍,然后轻轻拿起茶叶罐,揭开盖子,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 接着,他用竹制的茶匙舀取适量的茶叶放入茶壶中,再用开水冲泡。随着热水的注入,茶叶在壶中翻滚、舒展,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与此同时,濮则又准备了几个茶杯,用开水冲洗后放在一旁备用。 待茶水稍凉一些,他将其倒入茶杯中,茶香四溢,让人陶醉其中。 此时,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宛如洁白的羽毛飘落,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丝宁静和美好。 濮则端起一杯茶,轻啜一口,品味着那股清香,感受着茶香与雪气交织在一起所带来的独特气息。 “这茶……泡得甚是不错。”沈清韫轻啜一口热茶,眼底闪过几分惊艳,那目光仿若被磁石吸引一般,不自觉地落在品着茶的他身上。 沈清韫心中微动,未料他竟有此雅趣与手艺,一时之间,对这位濮将军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她轻启朱唇,正欲开口,却见窗外雪花渐密,银装素裹的世界更添几分静谧之美,两人相对无言,只余茶香与雪落声…… 沈清韫垂眸抿了一口茶,纠结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的伤……与昨夜老族长派私兵搜捕是否有关联?” 濮则闻言,神色微敛,轻叹一口气:“此事确有干系,但不必挂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他目光温柔地落在沈清韫身上,继续道,“你只需安心赏雪,其余交给我处理便好。” 言毕,他轻抚过茶杯边缘,仿佛借此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沈清韫闻言,心中虽有忧虑却也渐感安定,她微微一笑,不再过问此事。 此事不问,但另一件事,她觉得自己还是需要知道的,“方才一转眼的功夫,你藏哪里了?” 沈清韫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看向他。 濮则轻笑,“不过是小小障眼法,利用了屋内的屏风与光影罢了。你若想学,我改日教你。” 沈清韫闻言,眼眸一亮,随即又收敛了笑意,哼了声道:“我才不学这些糊弄人的玩意呢。” 然而,晶亮的眼眸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濮则见状,心中暗自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只轻轻摇了摇头,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只是,这世间的学问,皆有其精妙之处,或许某日你会改变主意。” “再说吧,说不得哪天我无聊得很了,学上一二,解解闷也无伤大雅。”沈清韫傲娇地扬起下巴,口是心非地道。 濮则轻笑,眼中满是宠溺:“好,你若有兴趣,我随时恭候。” 宋祈安,你可知你在玩火? 相比沈清韫这边满室温馨,沈连溪这边简直是水深火热。 沈连溪身处暗室,四周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满身的伤痕。他紧握双拳,心中怒火中烧。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交谈声,沈连溪屏息以待,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应对策略。 随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束光线穿透黑暗,沈连溪的瞳孔骤缩。 一名身着黑袍的使者步入室内,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声音刻意沙哑,“沈连溪,你的时间不多了。考虑的如何了?” “宋祈安呢?”沈连溪强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自身难保还有心情顾及旁人,可不可笑?”那人轻蔑一笑,避重就轻道。 “呵,你们没抓到他吧?”沈连溪讥讽地笑了,表情笃定。 “想试探我?”黑衣使者并不上钩,直接戳破了他的意图。“别浪费时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将东西交出来,别给自己找麻烦!” 沈连溪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免谈!” 黑衣使者闻言冷笑一声:\"你觉得你配与我谈条件?\"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沈连溪闭目养神,拒绝与他有任何交流。 “沈连溪,我劝你最好识时务点,否则......” “否则怎样?”沈连溪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无情:“你杀不了我,只要私印一天找不到,你就得要不了我的命。” 黑衣使者被沈连溪一语击中,脸色愈发阴沉。 “你......”那人气结,脸色铁青,“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说罢转身离去。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沈连溪睁开双眸。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 “呵......”沈连溪自嘲一笑。 宋祈安......你果真是够狡猾的啊。 沈连溪想起宋祈安临走前看他时的那一瞥。 那犹如看死物一般的眼神,他太过熟悉了,所以特意留了后招。 果不其然,宋祈安早就与敌国探子取得联系,转手就将他卖了。 宋祈安,你可知你在玩火? 沈连溪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仿佛要将掌心刺穿。 他的表情阴沉至极,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掌心开始渗出血迹,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疼痛,依旧死死地握着拳头,任由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流淌而下。 “呵呵……呵呵……”一阵低沉而又怪异的笑声,缓缓地从沈连溪口中传出。 这笑声仿佛来自地狱深渊,带着无尽的阴森和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笑声的响起,整个密室似乎都被一股诡异的氛围所笼罩。 原本就空荡的空间此刻更显死寂,只有那不断回响的笑声,如同恶鬼的低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沈连溪的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充满了整个密室。每一个音调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空气,直刺人心。 “呵呵......”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得浑身颤抖。 他抬起袖子拭去嘴角的鲜血,目露凶狠之色:\"宋祈安,你等着!\" 我要让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沈连溪眼底闪烁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 明夏的身份暴露 却不想被他如此惦念着的宋祈安,如今亦是如他一般,被扣押虐打,只为沈氏一族的私印。 奉天国的探子奉行的是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 既然在沈连溪身上没搜到,那就有可能在宋祈安的身上。 至于他什么身份,为什么人办事? 谁搭理他! 对他们奉天国的人来说,眼下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合作共赢,都是画的大饼,狗屁不是! “哼,区区一个卑贱的汴梁国人,竟也敢妄图挑战奉天国的威严。” 领头的探子冷笑,眼中闪烁着残酷的光芒,“骨头硬是么?那我们来看看是你骨头有多硬!” “吩咐下去,从此刻开始,一刻钟,他不说私印下落,那便宰一个宋氏族人,两刻钟后不说,那就杀一双!以此类推,我倒要看看你的硬骨头与宋氏一族的人命相比,孰轻孰重。” 宋祈安闻言,面色铁青,如寒霜般冰冷,双眸闪烁着怒火,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 但他还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我要见明夏,否则一切免谈!” 领头的探子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容,眼中满是不屑之意。他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卑微的阶下囚罢了!竟然还妄想见到我们的首领?真是痴人说梦!”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囚犯的蔑视和嘲笑,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的目光冷漠而锐利,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囚犯,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深知时间的宝贵性,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来陪伴这个无用之人。 他的态度坚决而果断,毫无商量余地。 宋祈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 他紧紧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明白,如果不能及时控制住情绪,那么很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此时此刻,保持冷静远比发泄愤怒更为重要。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平和,“你们的目标只是私印,若我死在此地,以你们如今的势力要找出私印,或许是迟早的事,但费时费力,还有随时暴露的风险。” “给我一个机会,与明夏面谈,我保证,你们会得偿所愿。” 领头的探子闻言,眉头微皱,似是在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冷声道:“你倒是聪明,但首领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不过,我可以代为转达你的请求,至于结果,就看你的运气了。” 言罢,他挥手示意手下停手,同时命人快马加鞭,前往禀报明夏。 宋祈安见他同意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若能见到明夏,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四周的喧嚣与疼痛仿佛都已远去,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活下去,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 明夏的身份,他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安亲王曾亲自领着他秘密宴请那些潜伏在汴梁国内的各派势力头子。 虽然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末位,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能在邀请之列,就算是末位,其权势必定不小。 所以他笃定,比起这些凶神恶煞,只会打打杀杀的喽啰,明夏的地位必定在他们之上。 明夏与吕芷卿多年主仆,凭着他与吕芷卿的关系,明夏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无动于衷。 宋祈安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才能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值得明夏出手相助。 只有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远在锦城的吕芷卿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姑娘,你看……”明夏将消息告知后,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吕芷卿。 “不救。”吕芷卿簪花的手顿都没顿一下,直接开口道。 “为何?”明夏惊讶之余,忍不住追问。 吕芷卿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恨:“他若真有本事,何需我们援手?” “再者,他若真遇绝境,定会想方设法自救,我们静观其变,岂不更妙?”吕芷卿嘴角微扬,言语间透着几分算计。 明夏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 吕芷卿话锋一转,轻叹道:“若他真能撑过去……明夏,你且暗中留意,必要时,再助他一臂之力。”说完,她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簪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锦城的风,似乎都带着几分算计的意味,轻轻拂过吕芷卿的鬓角。 她轻抚着簪花,心中却早已翻涌如潮。 宋祈安,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是曾经的希望,亦是如今的污点。 “明夏,你去吧,记得,务必小心行事,保重自身安全。”吕芷卿终是放下簪花,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锦城的重重云雾,望向了他所在的远方。 明夏闻言,心下熨帖。 也只有姑娘才会如此珍重她了。 “姑娘,您也请多保重,锦城虽繁华,却也暗藏风波。”明夏轻声应下,自腰间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我离开这几日,若有人为难于你,这方手帕拿到绿盈掌柜,她会出面帮您。” 吕芷卿望着她,轻叹一声,伸手接过,语气带着无奈,“我这个主子当的太窝囊了,无权无势,给不了你任何庇护,到头来,还得让你来保护我。” “姑娘言重了,您待明夏如亲妹,这份恩情,明夏万死难报。此番前去,必不负使命。”明夏言辞恳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紧紧握着拳头,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刻。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决心。自她进了吕府,姑娘对她的照顾和关爱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持久。她知道,这次任务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报答这份深情厚谊。 吕芷卿静静地望着明夏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知,明夏是敌国探子,也知道明夏借助吕家经商的车队,船队,传递各种消息。 但明夏自幼与她相依为命,一心为她。 只要不涉及两国之事,明夏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 吕芷卿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簪花,开始深思…… 这繁华的锦城里,她与明夏,不过是这巨大棋盘上两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然而,即便是棋子,她也要尽力走好每一步,不让命运随意摆布。 吕芷卿轻咬下唇,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要想在这锦城之中立足,她仅凭柔弱与奉承远远不够。 她必须寻找自己的力量,才能不受制于人。 至于力量,她想,明夏手里消息网就很不错。 只有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看来是时候了,她要逐步渗透进明夏的情报网络,不仅为了自保,更为了日后能在这乱世中,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 藏着这么一个惊天秘密。 枯枝凝霜,白玉般的冰晶垂挂在枝头。寒风掠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内,更是静得连一根针掉下的响声都清晰无比。 跪在地上的巴奇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到坐在书案后头的主子不快,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唉,这事儿谁能想到呢,盗了个墓,求个财而已,怎知道,那早就凉凉了的氏族夫人与盛澜王妃是故交。 陪葬之物内还藏着这么一个惊天秘密。 也是当年盛澜王妃出逃时,还暗中相助的知情人之一。 这位夫人怕她死后,遗珠蒙尘,无法自证身份,弥留之际,特意写了一封信,放到自己的陪嫁首饰盒夹层。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还未来得及安排好身后之事,便香消玉殒,这首饰盒便也成了她的陪葬。 不曾想,多年后,这首饰盒又以这种形式重见天日。 沈清韫,竟是盛澜王的遗孤。 濮则轻轻放下泛黄的信件,心中波澜四起。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银装素裹的世界。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如同天地间最纯净的哀思。 濮则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既有震惊也有释然。 他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巴奇胜,沉声道:“此事关乎重大,你务必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分。” 巴奇胜连忙磕头应允,额头触地,咚咚作响,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惶恐与决心:“主子放心,此事我必烂在肚子里,绝不敢有丝毫泄露。” 濮则轻轻点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巴奇胜的肩膀,语气缓和几分:“起来吧。” 言罢,他转身步回书案前,提笔蘸墨,似是在书写着什么重要的信件,笔尖轻触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濮则的笔触坚定而有力,字里行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意。 他将信件折好,密封于蜡封之中。 “即刻派人前往盛澜王妃被关押的旧地,仔细搜寻每一处角落、每一件物品,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务必将盛澜王妃当年留下遗孤的所有证据都找出来,这些证据将成为我们手中最有力的武器。同时,要确保收集到的证据确凿可靠,经得起推敲和质疑。” “此外,还要对证据进行妥善保管,防止被他人破坏或篡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盛澜王唯一血脉,回归正统之路无虞。” 濮则的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决心和自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巴奇胜郑重地接过信件,心中明白这封信件所承载的责任有多么重大。 他知道,这不仅关系到一个人的命运,更可能影响到整个朝廷的局势。 因此,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双手紧紧握着信封,仿佛它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再次深深地向主子行了一礼,表示自己对这份使命的尊重和承诺。 然后,他毅然转身,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曳着,映照出濮则深沉思考时那严肃而专注的面容。 他的嘴唇紧闭,嘴角微微下垂,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情绪。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濮则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呢喃了句,“念念,对不住了。” 这样开心的日子,就该尽兴。 与此同时,沈家老宅热闹非凡。 耽搁了一些时日的南琼华与沈清岚回到了沈家老宅。 沈氏喜气洋洋地让厨房赶紧整了一桌接风宴,一大家子人吃吃喝喝,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最高兴的莫过于沈清韫了,她拉着南琼华的手,眼里闪着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阿母,你可算回来了!我好些日子没见你,心里怪想的。” 说完,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逗得南琼华忍俊不禁,打趣道:“你这鬼灵精,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了。来,跟我说说,我不在的时候,可是闯什么祸了?” 南琼华话音未落,沈清韫就摆出一副无辜模样,连连摇头:“阿母冤枉啊,我可是乖得很,天天晨昏定省,过来姨婆这学习管家,没半点懈怠呢。” 沈以宁在一旁帮腔:“小妹这段时间确实勤奋,连我都自愧不如。” 南琼华闻言,嗔笑地横了他:“你就护着吧!”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别一唱一和了。”沈时乐呵呵地插话,“侄媳妇,姷姷,这一路辛苦了,快多吃点补补身子。”说着,便亲自夹了块鱼放到姷姷碗里。 “傻小子愣着作甚,快给侄孙媳妇布菜。”沈氏朝木头疙瘩似的侄孙提醒道。 “哦。”沈以宁这才恍过神来,如梦初醒般地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手忙脚乱地给公伯如心夹菜,一边夹着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这个好吃,多吃点……那个也不错……还有这个……” 他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公伯如心面前,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 “我……我光顾着高兴了,忘了,莫要山放在心上。” 公伯如心不禁微微一怔,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向稳重的丈夫竟然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心中感到一丝新奇,但更多的还是羞涩和尴尬。 她轻轻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好啦好啦,我没放在心上。”声音中带着些许宠溺与无奈,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般。 坐在她身侧的沈清岚听着这话,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然而,若是有人细心观察,便会发现她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笑意虽然微弱,但却是那样清晰可见。 这场面,真是温馨又热闹,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这欢声笑语烟消云散了。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沈清韫不免多饮了两杯酒水,脸颊微微泛红,她笑着摇了摇头,对着沈清岚轻声道:“姷姷,你也来陪我喝一杯吧,这样开心的日子,就该尽兴。” 沈清岚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拿起酒杯与她轻碰,一饮而尽。 沈清韫见状,也不示弱,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下了肚,沈清韫彻底地醉了。 沈清岚见状,好笑地摇摇头,吩咐屋里伺候的女婢,将她先行送回了院子。 沈清韫的三位贴身女婢在屋里好一阵忙活,才将醉醺醺的她哄睡着了。 不过一会,本该睡着了的她一脚踢开被褥,坐了起来,双手捧着自己发烫的小脸。 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别想逃开! “这床榻怎么有点晃?”晕乎乎的她甩了甩头,再睁眼,眼前浮现的竟是那张俊美无匹的容颜,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 她微微仰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开口朝他道:“你来啦,登徒子。” 濮则看着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小醉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极了一只刚被人放出笼子的小兽。” “唔......”沈清妤眯起眼睛,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觉得他果真长得真好看。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俊俏的轮廓,“我像小兽......你呢,你就是吃人的大野狼!” “哦?”濮则微微挑眉,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啊!” 沈清韫轻哼了一声,推了推他的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咦?”醉醺醺的她反应迟缓了许多,只觉动了动,都天旋地转的,本能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濮则看着她迷蒙的眼神,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上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她没有拒绝。 濮则一尝到她的滋味便不可收拾,他的舌灵巧地撬开她的贝齿,与她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汲取着属于她口中残留的酒香。 许久之后,濮则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瓣。 他看着怀里醉醺醺的人儿,低声问道:“现在可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醉眼朦胧,听到他的话后,傻傻地望着他,然后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记得啊,我当然记得啊,登徒子,大坏蛋。” 濮则看着她迷蒙的眸光,轻叹了一声,道:“是呢。” 随即为俯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小心肝,我是心狠手辣的大坏蛋,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别想逃开!” 他的话语很霸道,却又充斥着一种魅惑人心的性感。 沈清韫听完,脑袋更晕了几分。 她抬眸,望向濮则英俊的容颜,忽然伸出手去,捏住他的鼻梁,然后用力一拧,“登徒子!大坏蛋!” 濮则没料到她会突袭他,没有防备之下,硬生生地挨了一顿揍。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依旧保持着笑容,看着她阴恻恻地笑了,问道:“我哪里坏了?” 沈清韫眯起眼睛,“你的坏心眼,你自己知道,哼!” 说罢,又伸出手捏住他的鼻梁,“登徒子!大坏蛋!” 她的举动实在太过幼稚,濮则忍着笑意,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心里的某一处变得异常柔软。 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乖,睡觉。” “不要!”沈清韫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束缚。 只得气呼呼地靠在他的胸膛,一呼一吸间,闻到的全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整颗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她也怕姷姷板着脸训她呀! 濮则看她睡着了,这才放开她的腰身。他将她重新放回床榻,又细心地掖好被角。 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看着那块通体碧绿的玉佩,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眷念。 那是他阿母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也是阿母唯一一件留给他的东西。 他轻轻摩挲着玉佩,良久,才将它郑重其事地挂在了她的脖颈处。 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一会,他才转身离开。 翌日。 沈清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她睁开眼,环视了四周,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她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的事情一幕幕涌入脑海,让她羞赧不已。 抬手捂住了羞红的脸,又倒了回床榻。 她这才发现脖子上戴着的玉佩,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这是什么?” 昨夜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这块玉佩。 她都用不着猜,会干这种事儿的除了濮则那登徒子,别无他人了。 她抬了抬手,看向手腕上绑着的玉坠。 心里嘀咕了句:“他可真识货,当做印信的都是好东西。”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姑娘,您终于起来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月桃进门,看到她起床,连忙走上前去服侍她洗漱。 月桃看到沈清妤脖颈上戴着的玉佩时,眼里划过一抹讶异,但很快就掩饰掉了,“姑娘,昨晚戴着玉佩睡,可有硌着?” “许是睡得沉,都没发觉呢。”沈清韫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月桃见状,便没再多言,伺候她穿衣,梳妆。 待一切打扮妥当,白翠正好提着食盒踏进了屋里。 “姑娘,方才得了老太太吩咐,若是见你还未起,便借口说你身子不爽利,拒了今日邀约的帖子呢。”白翠将厨房送来的汤饼搁在桌上,又道:“老夫人还说,只此一回,明儿可不许借口躲懒了。” 沈清韫听到这话,心里暗喜,扬起嘴角,甜甜地笑了,道:“还是姑婆心疼我。” 白翠无奈一笑,将碗筷摆在她面前,“可不是,老夫人最心疼姑娘了。” “哦,对了,还有一事。四娘子一早就遣人来留下话,姑娘,你起了就到书房寻她,落下的那些字帖,四娘子给你带回来了。” “……”刚吃了一口汤饼的沈清韫,顿觉嘴里的饼一点都不香了。 她默默地咽下嘴里的饼,又喝了一口汤,才幽怨地问道:\"今日,姷姷不出门吗?怎么突然想到要我练字?\" “四娘子晨起时,觉得宿醉未消解,怕人前失仪,今日不出门了。”白翠如实回答,道。 沈清韫放下手中汤匙,直接转移话题,道:“你可提了,我要去给姑婆请安的事儿?” 白翠点点头,道:“老夫人知晓了,让姑娘天气暖个些再去请安。” “姑婆的原话?” 白翠摇摇头,忍着笑复述了沈氏的原话,“告诉你家姑娘,无聊了就多写两幅字,别尽学那些迂腐人的破规矩。好容易松快两天,别来折腾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家。” “学得可真像。\"沈清韫听着白翠将那语气学得七八分像,忍不住笑了出声。 白翠见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夹起一块饼放到她的碗里,趁机劝了句,“既如此,姑娘便去书房练练字,老夫人若知道了,定会很高兴的。” 沈清韫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你呀,比起惹我到这个主子不快,受责罚,更怕姷姷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训诫。” “姑娘是知道的,婢子自来胆子小,哪能跟姑娘的胆量比。”白翠倒了杯茶给她解腻,语气讨好。 这话倒是把沈清韫成功噎住了。 她,她也怕姷姷板着脸训她呀! 看来这个恶人,她是当定了呢。 沈清韫轻咳了一下,强行挽尊道:“今儿也没什么事,练字也好,正好试试大哥送我的那支狼毫笔。不过嘛,先让我把这碗汤喝完,暖了身子再去。” 说着,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想要尽量拖延时间。 白翠看了眼碗里还剩了三分之二的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是,我这就让人去书房与四娘子说一声,待姑娘用完了汤,咱们就移步到书房。” 说不出一个不字的沈清韫端着假笑,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再怎么磨蹭,一小碗的汤也喝完了,没了借口的沈清韫耷拉着脑袋,满是不情愿地起身,慢吞吞地朝书房走去。 刚出院子,却在转角处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哥和韩娟娟。 “念念!”沈以宁如蒙大赦,赶紧开口唤住了沈清韫。 “大哥。”沈清韫停下脚步,微微欠了欠身。 她冲韩娟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韩娘子。” “三娘子。”韩娟娟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娇羞,听着令人心中生怜,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惹人爱怜。 只是可惜,她对面前的韩娟娟,实在没有半点好感。 沈清韫只微微抬眼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韩娟娟大概是被这一冷漠视线冻着了,有些尴尬地缩回目光,脸色微窘,慢慢地低下头去,试图用垂下的发丝遮住自己的脸颊,同时也想将内心的不安和尴尬隐藏起来。 沈以宁瞧着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轻咳了两声,“念念,这是要去书房呢。” “嗯,大哥这是要出门?”沈清韫点点头,回了句。 “这两天,你嫂子有些害口,我听闻糖渍青梅可缓解一二,如今正好得了空,便想着出门寻些回来。”沈以宁看了眼韩娟娟,又补充了一句,“恰好在此处碰见了韩娘子,闲话几句。” 韩娟娟听他提及自己,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 沈清韫听到沈以宁的话语之后,将视线缓缓地投向了韩娟娟。只见那韩娟娟那羊毛披风下,穿得竟是单薄春装,腰身束得紧紧的,显得身姿格外婀娜。 她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不耐之色。对于韩娟娟的明晃晃的意图,感到十分厌烦和无奈。 “既然如此这般,那大哥您就先忙着手中之事吧,我这便要先行一步啦。”沈清韫不欲掺和大哥的这些桃花债,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 语罢,她轻抬脚步,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沈以宁见她要离开,心中一紧,赶忙提高声音说道:“念念啊,我可一直记得你特别喜欢吃糖炒栗子呢!只是不知道你平时最爱吃的是哪一家铺子卖的呀?告诉我吧,等会儿我一并给你买回来了。”他一边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哀求和讨好的神情。 只见沈清韫缓缓抬起眼眸,目光直直地望向大哥,当她触及到大哥那满含着求助意味的眼神时,无声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恶人,她是当定了呢。 罢了,谁叫她是他妹妹呢。 伶牙俐齿的沈清韫 想罢,沈清韫冲大哥甜甜笑道:“谢谢大哥记挂。那糖炒栗子铺在......” 她报了个地址给沈以宁,又补充了句,“大哥,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姷姷喜欢吃的那家酥糖,也要给她带回来呢。” 沈以宁听后,笑着说了声,“好好,都有都有。” “哎呀,我好似记不住那家酥糖铺子在哪个位置了。不若去寻姷姷问问?” “我正好也要买酥糖,沈大哥若不嫌弃,载我一程如何?”不待沈以宁开口,韩娟娟便抢着了一句,眼巴巴地望着沈以宁。 沈清韫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看向韩娟娟,“韩娘子,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顺路罢了。”韩娟娟眼眸微微睁大,故作不解地问道:“沈大哥,是我让你为难吗?” 沈清韫看着韩娟娟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的模样,只觉得胃部隐约抽疼起来。 “自然是为难的!”沈清韫那清冷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眼前之人,仿佛在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她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对方的轻蔑与不满,直截了当地讥讽道 “我记着韩娘子只比我嫂子小半岁,又不是那懵懂不知时的黄口小儿,难道不知道何为避嫌吗?” 她话落,便径直转身离去,没有再理睬韩娟娟一眼。 韩娟娟被她戳穿心思,不禁面红耳赤。她咬了咬唇,低下头。 “韩娘子实在抱歉,我家妹妹心直口快的,多有得罪。”沈以宁告罪一声,便快步追了上去。 韩娟娟尴尬极了,她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转身朝暂居的院子快步走去。 “姑娘,姑娘,可以停下了,韩娘子离开了。”被交代关注着韩娘子动向的白翠,见韩娘子跑没了影,赶紧道。 “多谢念念相助!”沈以宁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朝沈清韫拜了拜,以示万分感谢! 沈清韫可不吃这套,白了他一眼,道:“哼!得了吧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位好大哥才行了!为了给你挡桃花债,得罪多少女娘了!我这本来还算过得去的名声,给你那些爱慕者们糟蹋得一塌糊涂。” “偏你这大哥还时不时地给我那所谓‘嚣张跋扈’的名头添砖加瓦呢!” “现在倒好了,我这名号在整个绥阳县城都传开啦,那叫一个如雷贯耳、声名远扬啊!以至于现如今,只要提起我的名字,人们无不面露惊恐之色,简直就是闻之丧胆呐!” “你看看,我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愣是被你整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如今在这绥阳县城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胆敢轻易靠近你妹妹我喽!” 沈清韫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浓重的嫌弃,“你还是省省力气,帮大嫂找那糖酿青梅吧。” 沈以宁:“......” 他那个妹妹呀,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辩论家! 那张嘴巴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刺向对方的要害,令人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言辞犀利得如同疾风骤雨,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应对。 而且啊,她的语速还特别快,仿佛连珠炮一般,一连串的话语滔滔不绝地涌出来,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面对这样一个牙尖嘴利、气势汹汹的妹妹,真可谓是让人望而生畏,难以招架得住! 拎不清的韩娟娟 书房里 沈清岚的婢女仲商,沏了壶茶,放到了案桌上,轻声道:“姑娘,可要着人去催催三娘子?” “不必。”沈清岚摆摆手,端起案桌上的茶盏,浅尝了一口。 仲商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如今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不若起身活动活动?” 沈清岚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继续写着信笺。 仲商看着她的侧颜,不由得有些担忧。 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了书房门口。 “姷姷!”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刚好够书房里的人听到。 随后,沈清韫推门而入,看到书案侧立着的仲商时,不由顿了顿。 视线随即落在书案后的沈清岚,一脸不认同地道:“这又坐了多久?瞧把仲商给愁的,眉心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沈清岚闻言,笑着放下笔,站起身走向沈清韫,道:“阿姊倒会打趣。”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瞧瞧这如花似玉的小女娘。”沈清韫一脸戏谑示意她去看看仲商,“自从跟了你这主子,就没少见仲商愁眉苦脸的。你若是再不肯听劝,她可就要愁出病来了。” “仲商,您别听我家姑娘胡说,她就这性子,爱调侃人。”白翠笑眯眯地上前挽着仲商手臂,边说边拉着她朝外走去。 沈清岚亲自给沈清韫倒了杯清茶,眸底浮起几分暖色,“仲商稳重,就是爱操心了些。” 沈清韫闻言,不由得抿唇笑了,“这还不是因为你这主子,一头扎进书房就废寝忘食。” 沈清岚:“......” 难得见她吃瘪,沈清韫怕笑得太过,惹恼了她,偏开头,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她桌上的将糕点取出,笑盈盈地对着沈清岚道:“这是我方才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还请姷姷赏脸尝尝。” “方妈妈做的?”沈清岚接过糕点,仔细瞧了瞧,问道。 “瞧出来了?”沈清韫挑眉。 “方妈妈做的糕点,你竟然舍得给我们吃?”沈清岚微微诧异地看着手中的糕点。 “我什么时候不舍得……”她顿住了,瞬间想起昨晚在席间,自己拿话呲哒韩娟娟时,说过这话。 且说那让人摸不着头脑、分不清自己身份地位的韩娟娟,随手拿起一块方妈妈精心制作的糕点。这糕点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垂涎欲滴。 韩娟娟将糕点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只觉得口感软糯香甜,味道醇厚细腻。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吃了糕点的韩娟娟,半点没有吃人嘴软的意思,反而心生嫉妒和不满。 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阴阳怪气地对方妈妈说道:“哟!没想到您还有这么一手好手艺啊!平日里可是深藏不露呢,若不是老夫人设宴,方妈妈怕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轻易示人呢!”这番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夸赞,但其中暗含的讽刺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 紧接着,韩娟娟又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方妈妈,不是我要指责你,如今你在老夫人院里伺候,便是老夫人院里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好。”说完,还轻蔑地瞥了方妈妈一眼。 要不是因为顾及到大哥的颜面和尊严,以她的性子,早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人把这个不知所谓、脑子好似坏掉一般的家伙给硬生生地打出屋子了! 虽然没赶她出去,但沈清韫也怼得她没脸。 直截了当宣布道:“方妈妈这手艺可是为了我学的,以后没我点头,谁都吃不着。” 这话闹得韩娟娟没脸,委屈巴巴地待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韩娟娟一走,气氛又热闹起来,当时大家都开心地吃吃喝喝,她又喝醉了,便忘了解释这事儿。 我这精神头,再写十卷都没问题! “我那话是针对谁的,你还能不知道?”沈清韫轻哼了声,“喏,趁热吃,别凉了。” 说罢,她自己先开始吃起来。 沈清岚见状,也跟着慢条斯理地吃着。 她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阿姊,忍不住摇了摇头。 阿姊,这小霸王的名头怕是摘不掉了。 沈清岚想起昨晚韩娟娟那番言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大哥,对于韩娟娟,可又说怎么处置?\"沈清岚看向沈清韫。 “???”沈清韫一脸茫然地看向她,眼神格外清澈。 “……”也是,阿姊怎么会知道。 她真是累了,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没事,一时想岔了。”她抬手给沈清韫添茶,平静地道。 “哦。”沈清韫眨眨眼,又选了一个新花样,张嘴咬了口,嗯!枣泥的,好吃! 她吃完,又吃了两块,这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角,对着沈清岚道:“我吃饱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沈清岚:“......” “那我就先回去睡啦。”只见沈清韫缓缓地站起身来,动作优雅而轻盈,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裙,仿佛要将上面沾染的尘埃都一一拂去。随后,她转过头来,笑盈盈地对着沈清岚说道,眼神之中闪烁着温柔和亲切的光芒,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暖意。 才挪开步子,就觉衣裙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姷姷正拽着她的裙摆。 “练字。”她语气凉凉地道。 “......”本以为能够轻松糊弄过去的沈清韫,此时却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脸丧气地耷拉着脑袋,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仿佛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弯了下去。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重新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挫败和失落的气息。 她幽幽怨怨地看向沈清岚,小声吐槽了句:“都是同样的父母生的,姷姷怎么就能聪明成这样。” “许是,你随了大父。”沈清岚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道。 “……”虾仁猪心了!这绝对是虾仁猪心!!!呜呜呜~~~x﹏x 沈清岚:“......” 她只是顺口这么一提,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练字!”沈清韫表示我委屈,但我不哭,我是坚强不屈的好女娘! 我要发奋图强!提笔练字! 三刻钟后,吃饱喝足的沈清韫撑着下巴,睡得很香甜! 沈清岚看着糊成一坨的字迹,又被她衣袖一蹭,早已没法看的竹简,额角狠狠抽了抽。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冷静地转身,走到书柜,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根崭新的马鞭。 一阵风吹过,将她的青丝卷起。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落到桌上的纸笺上。 “啪”的一声,吓醒了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沈清韫。 她睁开惺忪睡眼,看着床榻上的碎片,皱了皱鼻尖,纸笺碎裂。 “怎……”她的视线在触及沈清岚冰冷的眼神那一刻,浆糊似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沈清岚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还困吗?” “不困不困,我这精神头,再写十卷都没问题!”沈清韫立刻摇晃着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拍着胸脯保证。 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十卷不够,还需加五卷,明日继续。”沈清岚微抬了抬眉,总算有几分满意。 “呃,这......”哇呜!!这不是要我命吗!沈清澜在心里吐槽着。 然而就在沈清岚那犀利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她身上之时,她瞬间就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小猫咪一样,立刻变得无比乖巧起来。 只见她忙不迭地点着头,那模样仿佛生怕动作慢了半拍会惹得对方不高兴似的。 不仅如此,她脸上还迅速绽放出一抹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灿烂笑容,用一种极其爽快的语气说道:“好哒!” 这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黄莺出谷一般动听。 沈清韫见沈清岚没说话,也不敢再造次,乖巧地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一个半时辰之后,沈清韫终于将最后一个字写完。 只见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紧握的笔杆,轻轻揉了揉那已经有些酸涩不堪的脖颈,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稍稍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略显僵硬的身体后,这才抬起头来,如水般清澈的眼眸望向了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沈清岚。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一般,语气轻快且带着几分期待地开口问道:“怎么样?我写得可好呀?” “勉强凑合。”沈清岚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沈清韫:“!!!” 勉强凑合! 勉强凑合!还说勉强凑合,我这已经超常发挥,已经很棒的说! 沈清韫:“!!!” 勉强凑合的意思就是,她这将近一千字的字数不能用一般的水准衡量? “你的字太难看了。”沈清岚语气依旧淡淡的。 “......”沈清澜无力地垮下肩膀。 她的心,千疮百孔…… “姷姷。”她可怜兮兮地看向沈清岚,撒娇道。 “嗯?”沈清岚应了一声,目光却没落到她的脸上。 “你这么严格要求,周回的字怕是早在我之上了吧?”沈清韫试探性地问道。 沈清岚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看。 “......”沈清韫撇了撇嘴,心塞地道:“得得得,周回如今都是大人物呢!我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 沈清岚闻言,这才收敛了几分气势,道:“以后你多多练字,总会好的。” “……”嗯,很好,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你不喜欢周回?”沈清岚突然开口问道。 “嗯?”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没有啊,周回这小子挺有意思的。” “你喜欢他?”沈清岚追问。 “哈?!!!”沈清韫一脸惊悚,啊,这这这! “是他不够优秀?”见她这反应,不用说,沈清岚也明白,随即提起疑问。 “……”这话让我怎么接?完全接不住啊! “身份不够?”沈清岚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想法。 “等等!”沈清韫赶紧制止她继续追问。 这个话题,实在跳跃太快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喜欢他?! 呵呵,开什么玩笑! 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有,没有!不是!”沈清韫连忙否认道。 姷姷!你听我狡辩! 沈清岚看着她的反应,皱了皱眉,“若不是有心仪之人,近日东郭成化公子屡次下帖,有意邀约,你为何一概拒之?” 难道是她想错了? 沈清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怀疑,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阿姊这样的年龄,莫非还没到情窦初开? 不应该呀。 “......”沈清韫的表情,僵硬得不行。 “莫非真是因为他?”沈清岚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她怎么感觉,事情越闹越复杂了呢? 难不成是阿姊其实是喜欢东郭成化,但被退过婚,心生自卑,不敢应邀? “别胡思乱想!”沈清韫见她又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顿时炸毛了! 沈清岚:“……”你这么激烈干什么? “姷姷!你听我狡辩!啊呸,不是!你听我解释!”沈清韫被她吓得都嘴瓢了。 沈清澜看着她的表情饱含深意,不禁挑了挑眉。 “我对周回,只是当做是弟弟!还有那什么公子,他就是个贪花好色之徒,谁要应邀!”沈清韫的俏脸涨红,气急败坏地解释清楚,一点不像给她任何想岔了的余地。 “是吗?”沈清岚面瘫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当然!”沈清韫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清岚不由蹙起眉,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脸,没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这才确认她说的话是出自真心。 “好了,去休息吧,明日继续。”她蹙紧的眉峰渐松,唇边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 沈清韫:“……”这个转变也太突然了吧。 沈清岚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披风,往外走去。 沈清韫见状,也连忙跟上。 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住脚步,侧眸看向沈清云,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厌恶东郭成化吗?” 沈清韫顿了顿,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很诚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和他有仇吧,总觉得他很碍眼,哪里不对劲似的。” “哦?”沈清岚的眼底闪过一抹讶异,随即勾唇一笑。“你这样想,也许是对的。” 她的语调平静,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个幻觉。 “嗯?”沈清韫轻轻地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迷茫。 沈清岚没有过多解释,只丢下一句话,“他是东郭家唯一的嫡孙,是早已内定的驸马人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清韫听到这个消息,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门框。 “姑娘!你没事吧?”白翠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臂。 “我没事。”沈清韫摇摇头,看向姷姷的背影,这才恍然大悟! 她就说姷姷为何突然一反常态问她喜欢谁,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原是这个缘由呢! 天知道她都慌死了! 那百口莫辩的感觉,实在受不了。 惊讶之余,她又无比庆幸,要是碍于情面,稀里糊涂应了那东郭成化的邀约,那她才是脸面丢尽了呢。 啧啧啧,这东郭成化也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驸马的人,还随意邀约未出阁的女娘,这不是平白给人招祸吗?! 恶心死了!简直不是人! 以后远远见到他都要绕道而行,这玩意就是个祸害! 沈兄年纪渐大,该多保重身体 “哈啾!哈啾!”被人背后蛐蛐了的东郭成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哟,这征兆不妙啊。”沈以宁忍着笑,看着用手帕擦着鼻子是东郭成化,“这些日子又惹得那位娘子伤了心,这样频频念叨你呢?” “沈兄,此言差矣。”东郭成化淡定地收起手帕,“我不过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倒是沈兄你,听说近日收了一美婢为妾,红袖添香,甚是美哉,只是沈兄年纪渐大,该多保重身体才是。”东郭成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调侃。 沈以宁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东郭成化的肩膀:“成化兄,你可是越发会取笑人了。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倒是担心你,整日里风流倜傥,别哪天真的惹上了桃花债,哭鼻子都来不及。”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向前走去。 “哈哈,沈兄说笑了,我这人可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桃花债嘛,若真有那一天,那也是风流债,乐在其中。倒是沈兄,你那美婢可要好好待她,别让人家姑娘委屈了才是。”东郭成化摇着折扇,一脸洒脱,两人边走边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你呀!”走在他身侧的沈以宁被他这么一扇,吃了一嘴的冷风,甚是无奈地侧头道:“这大冷的天,你这折扇还不离手。” “哈,折扇在手,风度自来,哪管它天寒地冻。”东郭成化轻摇着折扇,笑得肆意。 沈以宁摇头苦笑,却也无奈,“你啊,真是天生的逍遥客。不过,这冷风里散步,也别忘了添衣保暖。”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谈笑间,已到预定好的酒肆包厢。 “这就是沈兄极力推荐的好地方?”东郭成化看着其貌不扬的酒肆,表示怀疑。 “正是,这‘醉仙居’的竹叶青,可是绥阳县城一绝,包你饮后忘忧。”沈以宁推开门,一股暖意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他侧身示意东郭成化先进。 “哦?那我可得好好品尝一番,看看是否真如沈兄所言。”东郭成化收起折扇,迈步而入,眼中闪烁着对美酒的好奇与期待。 “放心吧,定不会让你失望。来,先坐下暖暖身子。”沈以宁笑着招呼,随即吩咐小二上菜温酒,包厢内顿时热闹起来,两人对饮,笑声连连。 “成化兄,来来来,快尝尝这竹叶青!不知此等美酒,是否恰如你心中所念那般,令人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呀?”沈以宁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那清澈碧绿宛如翡翠般的竹叶青酒。 只见他微微眯起双眸,似是沉醉其中,而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仿佛在等待着成化兄给出极高的评价。 “哈哈,沈兄果然没骗我,这酒香醇厚,入口即化,当真是一绝!”东郭成化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满脸陶醉。 “看来今日咱们不仅要品酒,还得聊聊这绥阳县城的风土人情,如何?”沈以宁提议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正有此意,来,咱们边喝边聊,不醉不归!”东郭成化大笑,举起酒杯与沈以宁相碰。 沈以宁正要说话,外间就响起一阵喧闹叫好声。 不曾想倒是个真性情,真汉子 一直未露面的沈以宁闻言,心中暗自感激。当即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沈以宁连忙唤住了濮则,对他深深一揖:“多谢濮将军仗义执言,沈某铭记于心。” 濮则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和:“沈大公子客气了。” 沈连祺此时已是面如土色,却还强撑着面子,结结巴巴道:“濮将军,此事误会一场,我定会严加管教手下。” 濮则未再多言,只留下一道冷峻的背影,沈以宁望着他的身影,心中暗自决定,定要加倍努力,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诋毁家人的名誉。 沈以宁转过身,对沈连祺沉声道:“我沈家并非任人欺侮之辈。望堂弟日后行事,能多几分思量。” 言罢,沈以宁便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雅间,留下沈连祺在原地,脸色更加难堪。 东郭成化见沈以宁进来,轻轻搁下酒杯,为他斟酒。 “沈兄,方才之事,我虽未亲眼目睹,但也能猜到几分。你我之间,客套话就不说了,只要沈兄不弃,愚弟定当鼎力相助。”东郭成化说着,举起酒杯向沈以宁示意。 沈以宁微微一笑,举杯轻碰,“成化兄高义,以宁铭记于心。来日方长,我们共谋前程。”说罢,二人一饮而尽。 “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以往只听闻濮则将军铁血手段,嗜杀成性。不曾想倒是个真性情,真汉子!”东郭成化为二人重新斟满酒,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沈兄所言极是。”多年同窗,沈以宁自然是知道东郭成化言下之意,随即压低声音解释道:“实不相瞒,近日族内出了点状况,与濮则将军的军务相关。具体事宜由宗族沈连擎负责,是以,这阵子沈家与濮将军走动较为频繁。” “且,前阵子我家三妹与长辈拜访老友,被山匪掳走,恰好遇上前去剿匪的濮将军,濮将军不仅救下了三妹,还严惩了那帮山匪,沈家上下感激不尽。此番交情,非同小可,日后定要回报,以表谢意。只是,这官场水深,还需步步为营。”沈以宁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又转而轻松道,“今日不谈这些俗事,咱们兄弟俩只管尽兴便是。” \"哈哈,沈兄言之有理。今日确实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不谈那些烦心事。来,咱们再干一杯,为这份难得的情谊,也为未来咱们能携手闯出一片天地!\"东郭成化爽朗一笑,再次举杯,气氛随之更加融洽。 “说起未来,成化兄可有何打算?我知你胸有丘壑,定不会安于现状。”沈以宁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仿佛已看到二人共赴前程的辉煌。 东郭成化闻言,眼神微眯,轻笑道:\"沈兄过誉了,不过,我确实有个想法,正欲与沈兄商讨。待此宴过后,我们详谈如何?” 沈以宁点头应允,二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默契已深。 雅间内,酒香四溢,更添了几分豪情壮志。 莫不是被宋家那小子伤透了心,看破红尘了?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这才晌午,酩酊大醉的二人,都被随行的仆从双双带回了沈家老宅歇息。 于是乎,晚间被唤来在正厅用膳的沈清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席间的东郭成化。 沈清韫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向东郭成化温婉一笑,点头示意。 心底是尖叫抓狂:“真是见鬼了!白天背后蛐蛐他,晚上他就坐在家中与她一起用膳!” 沈清韫暗自腹诽,表面却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她眼神流转,似在探寻,又似在掩饰那份不期而遇的尴尬。 “沈三娘子我们又见面了。”东郭成化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目光深深望向沈清韫,“世间之事,往往妙不可言。譬如今日,能得此机会与沈兄和各位共进晚餐,实乃幸事。” 沈清韫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更加温婉。 “东郭公子所言极是,世间缘分,确实难以预料。”沈清韫轻启朱唇,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的疏离,言罢,她举杯轻抿,举止间尽显大家风范,眼波流转间,似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东郭成化那过于炽热的目光。 席间,气氛微妙而和谐,沈清韫与东郭成化偶尔目光交汇,皆是客气而不失礼貌的浅笑。 沈氏见状,心中暗自满意,暗道这东郭公子确是风度翩翩,与自家侄孙女甚是般配。 餐后,沈清韫借故离席,步入庭院,月光下,她轻抚手炉,心中却暗自思量着如何摆脱这突如其来的“缘分”。 沈清韫望着那轮皎洁明月,心中盘算着明日便借故外出,避开这不尴不尬的碰面。 忽而,一阵轻风拂过,携带着淡淡的冷香,她轻叹一声,转身欲回,却见东郭成化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目光温柔而坚定。 东郭成化缓缓走近,轻声言道:“沈娘子,夜色已深,不妨让我送你一段,以免路滑。” 沈清韫微微一愣,随即以礼相拒:“多谢东郭公子美意,但夜深风凉,公子也请早些歇息。”言罢,她福身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留下东郭成化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 夜色渐浓,沈清韫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庭院中回响,直至消失在转角。 东郭成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似是对她的逃避既无奈又带几分趣味,随后也转身步入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沈清韫正欲实施避见计划,却被告知东郭成化已一早离开,只留下一封书信,言明自己因故需提前归家,并期待下次再见,言辞间满含深意。 “念念,我瞧着这东郭公子倒是不错。”沈氏逗趣她,道。 沈清韫搁下书信,轻叹一口气,“姑婆,你呀,可别乱点鸳鸯谱。这东郭公子可是有主的。” 沈氏闻言,笑眯眯地眨眼,“有主?那可不一定,世间事,总有变数嘛。” 沈清韫了抿了一口茶,没搭话。 见沈清韫面色平静,并无女儿家的羞怯,沈氏心里也打起了鼓。 待沈清韫离开后,沈氏搁下了茶杯,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问:“方妈妈,你说这孩子怎么心如止水的?莫不是被宋家那小子伤透了心,看破红尘了?” 方妈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安慰道:“老夫人莫急,姑娘心思细腻,自有她的考量。再者,姻缘天定,强求不得,顺其自然方为上策。” “话虽如此,但如今,这小丫头片子,天天足不出户,那些公子哥儿从何处瞧得见她的好模样?”沈氏唉声叹气地道。 “不行,得想个法子,让她多出去走走,说不定缘分就来了。”沈氏可不愿好好一个女娘就这么给耽搁了。 她叹了声,眼神回转间,扫见小桌上的请柬,突然有了主意。 “有了,方妈妈,你且去安排些冬日赏雪的活动,让她多接触些年轻人。” 方妈妈闻言,笑着应下,心中也为沈清韫的未来暗暗祈福。 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冬日宴 “月桃,我这箱笼就剩这件曲裾了不成?”沈清韫见她正在给挂在木施上的艳色曲裾熏香,眉头轻轻一皱,显得有些无奈。“这颜色太过张扬,还是换件素净些的衣裳吧。” 月桃闻言,抿嘴一笑,轻声道:“姑娘,这是方妈妈送来的,说是老夫人亲自挑了一早上呢。姑娘生的白,你瞧,这绯色曲裾更衬得姑娘肤白如雪呢。” 沈清韫嘴角微微抽了抽:“……” 唉,你真就不懂呢,你家姑娘我可一点都不想张扬。 月桃见沈清韫犹豫,又补充道:“再说了,今日宴会上人多眼杂,姑娘穿得素净,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可怎么好?” 沈清韫一听,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道:“罢了,就依你吧。只是,这妆容得淡些,我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月桃笑着应下,手脚麻利地替沈清韫梳妆打扮起来。 沈清韫穿戴完毕,对着铜镜轻轻转了个身,绯色曲裾,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她轻叹一声,心想:“今日这身装扮,但愿不会太过惹眼。”随即,她拿起手炉,缓缓步出房门,向冬日宴的会场走去。 不多时,沈清韫一身绯色曲裾,妆容淡雅,宛如雪中红梅,清丽脱俗。 她轻提裙摆,缓缓步入宴会厅,引来众人侧目。 沈氏见状,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盼着她能在这冬日宴上觅得良缘。 沈清韫步入宴会厅,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心中并无波澜。她寻了个清净角落坐下,手执一盏清茶,静观场中热闹。 宴会中,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沈清韫却仿佛置身事外,眼神中透着几分无趣。 忽然,一阵悠扬的古筝声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年公子正坐于屏风之后,指尖流转间,琴声如泉,清冽而悠长。 沈清韫不禁微微侧首,目光透过轻纱屏风,似被那琴音牵引。 琴声渐渐进入高潮,沈清韫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那公子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注视,指尖轻拨,曲调中多了一抹温柔与期许。 沈清韫心中一动,未曾想这琴声竟能触动她这心如止水之人。 “好!好好!”一曲终了,周围的聆听者纷纷拍手叫好! 坐在上首的沈氏眼中闪烁着意外的光芒,不吝赞叹说道:“濮将军琴艺超群,令人叹为观止。” 濮则微微欠身,谦逊答道:“老夫人谬赞了,能得老夫人赏识,是在下的荣幸。” 濮,濮濮,濮则?!! 屏风另一边的沈清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濮则将军,竟然还会弹古筝,而且弹得如此出神入化。 想不到这个登徒子竟还有这样附庸风雅的一面! 不仅会带兵打仗,飞檐走壁的。 如今抚上了琴,啊,忘了,上次泡的茶也不错。 呵,可真是能文能武呢。 她轻抿一口香茗,目光再次投向那屏风之后,心中暗自腹诽:她倒要看看这大坏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坐在屏风后的濮则有所察觉,那双深邃的眸子状似不经意间,迎上她的视线。 被抓包了的沈清韫脸颊微红,心中暗骂自己迟钝。 她轻咳一声,连忙撇开视线,强自镇定地抬手抿茶,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濮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沈清韫自以为不动声色,殊不知,这她与濮则之间的互动,早被沈氏看了个全乎。 沈氏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回,眼角的褶子更深了几分,心中暗喜,暗道这二人或许有缘。 她不动声色,继续与宾客谈笑风生,实则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濮将军,能力出众,文武双全。 与她家念念倒是相配。 就是这家世没落了些,家中无长辈可帮衬。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也是有好处的,日后两家走动,倒省了不少事儿。 这两三年,她身子骨也算康健,若念念成了家,帮忙看顾奶娃娃倒也不成问题。 沈氏心里盘算着,面上却越发和煦,眼神里带着几分慈爱地看向沈清韫,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儿孙满堂的幸福景象。 越想越开心的沈氏当即决定一会儿找个合适的时机,探探濮则的口风,再好好敲打敲打自家侄孙女,免得她这榆木脑袋不开窍,错过了好姻缘。 沈清韫感受到姑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心头一跳,脸颊上的红晕更甚。 她悄悄瞥向濮则,只见对方也正微笑着,眼神中似乎藏着某种深意。 这下可真是越描越黑了。 沈清韫心里头乱糟糟的,像是有只小鹿在乱撞,只好埋头喝茶,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濮则见状,眼中笑意更甚,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似乎也在享受这份微妙的氛围。 宴会上的觥筹交错声渐渐模糊,沈清韫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姑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濮则那若有似无的视线交织成的网。 她暗暗祈祷,这场宴会能快点结束,好让她从这莫名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而濮则,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终于,宴会接近尾声,沈清韫松了一口气,正欲寻个借口离席,却见大哥的仆从向濮则走去。 濮则一脸从容地点点头,跟随他身后朝前院书房走去。 沈清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左右顾盼,果不其然看到正要离开的大嫂,提起裙摆,快步走过去。 “大嫂,我哥呢?”她已经顾不上寒暄什么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刚过去书房了。”见沈清韫面色焦急,公伯如心也没有含糊其辞,直接告诉了她。 沈清韫正欲松一口气,却听沈氏轻声唤她过去。她心头一紧,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姑婆走向一旁。 沈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念念啊,濮将军是个难得的好儿郎,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沈清韫闻言,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笑得俏皮:“姑婆,哪有您这样喜新厌旧的,姷姷这才回来几天,你这便烦了我?巴不得我嫁出去了?” 沈氏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这孩子,净会胡咧咧,没个正形。” 她天性如此,纯真可爱 “我虽年岁大了,但还未到老眼昏花的时候。”沈氏示意她靠近,而后道:“老婆子是怕你错过良缘,抱憾终身。” 沈清韫心中一暖,挽起沈氏的胳膊,道:\"姑婆,濮将军虽好,但婚姻大事,还需要阿父阿母多方考虑不是?我现在的任务呢呢,就是多陪陪您,其他的事,一切听从阿父阿母安排就好啦。\"沈清韫边说边扶着沈氏缓缓前行。 沈氏轻叹一口气,甚是无奈地道:“你这万事不愁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念念呀,别的话,我也不说了,只一句:缘分到了,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知道吗?” 沈清韫笑着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却又很快恢复了俏皮模样。 正走着,忽闻前院传来隐约的交谈声,沈清韫心中一动,悄悄加快步伐,想要听听大哥和濮将军在说些什么。 沈氏见状,摇摇头,嘴角挂着一抹宠溺的笑,任由沈清韫去了。 沈清韫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耳朵紧贴着门缝,只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既好奇又紧张。正欲再凑近些,却不小心踢到了门槛,发出一声轻响,吓得她连忙后退几步,心里暗自懊恼。 书房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沈清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发现。 她屏住呼吸,正欲悄悄离开,书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大哥沈以宁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濮则则是一脸温和的笑意。 沈清韫脸颊微红,尴尬地笑道:“哈哈,那个,我...我刚好路过,对,路过。”说完,她转身就跑,留下沈以宁与濮则相视而笑。 沈清韫跑得飞快,心想着自己这回可糗大了。跑到自己房间门口,她停下脚步,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哥和濮则还在那站着,似乎在讨论什么,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她心里暗自嘀咕:“算了,反正也没听到什么,就当是场误会吧。” 沈以宁望着妹妹落荒而逃的背影,摇头失笑:“这丫头,还是这么冒失。” 濮则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眼神中满是温柔:“无妨,她天性如此,纯真可爱。” 沈以宁闻言,心里不禁暗叹了句: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赫赫威名的濮将军也逃不过呢。 随即二人重新步入书房,继续他们未完的话题。 正在廊下缓缓走着的沈氏听到动静,回头就看见被狗撵了似的,疯跑回来的沈清韫。 沈氏眉头微皱,轻声唤道:“这是怎么了?” 沈清韫喘着气,脸颊绯红,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姑婆,就是突然想起我还有字没练呢!”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留下沈氏在原地,摇了摇头。 沈氏望着沈清韫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量:“这小丫头,定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沿着廊下散步,嘴里还念叨着:“还是得多留意些,免得她又闯祸。” 沈清韫跑进书房,心跳还未平复,她坐在书案前,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练字。 笔尖在纸上跳跃,仿佛是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你,你你这是恩将仇报啊 门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姷姷来了,连忙正襟危坐,装出一副认真习字的模样。 沈清岚推门而入,看到沈清韫认真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欣慰,轻声说:“阿姊,练字要静心,别急着求成。” 沈清韫点点头,“知道了,姷姷。” “对了,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没见你?”她随口问道。 书架前的沈清岚,抬手拿书的手顿了一下。 “听闻大哥的同窗,家中珍藏了一本孤本古籍,方才正巧碰上,问了几句。”沈清岚轻描淡写地回答,目光又落回手中的书籍上。 沈清韫闻言,顿时没了追问的兴致,敷衍地“哦”一声,随即低头专注于手中的笔墨。 书房里一时只余下纸张翻动和笔尖轻触的细微声响。 沈清岚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也不再打扰她,转身走到窗边,微开窗棂,让凉风拂进屋内。 她静静地伫立在窗前,目光透过那透明的窗棂,望向远方那棵早已干枯的老树。此时,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轻轻地覆盖在那光秃秃的树枝上。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思绪却在不停地翻涌着。回想起方才在大哥书房与濮则将军的谈话,她的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场谈话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打着她的心弦。 她默默地思量着他们所探讨的那些问题,关于局势、关于责任、关于未来……每一个话题都沉甸甸的,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清韫偶尔抬头,瞥见沈清岚沉思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好奇,能让不动如山的姷姷露出冷淡之外的表情,看来这个烦恼怕是不小呢。 沈清韫轻手轻脚地走到沈清岚身边,低声问道:“姷姷,你在想什么呢?眉头都皱成小山了。” 沈清岚回神,依旧淡淡地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些古书上的几个字晦涩,不解其意罢了。” 沈清韫点点头,不再追问,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边,陪着她。 “不过,有时候,书里的难题,就像窗外的雪景,虽冷冽却也纯净,总能让人心静。”沈清岚轻声说,目光温柔地落在沈清韫身上,“倒是阿姊总觉习字无趣,不若学学作词,如何?” “什……什么?!”沈清韫满脸惊愕之色,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嘴巴也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我的好妹妹啊,你,你你这是恩将仇报啊,这实在是太让我寒心了哈! 沈清岚嘴角微勾,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阿姊,诗词歌赋乃文人雅趣,既能修身养性,亦能陶冶情操。难道你就不想试试,将心中所想化为笔下生花吗?” 沈清韫立马摇头,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沈清岚见沈清韫一脸抗拒,轻笑了声,“阿姊莫怕,我不过是逗你呢。你若不愿,便罢了。” 沈清韫松了口气,也笑了,“姷姷,这雪景虽美,却也让人心生寒意,我去给你煮壶热茶,暖暖身子。” 说完快步离开,生怕慢了一步,她就改变了主意似的。 沈清岚望着沈清韫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轻轻抚过窗棂,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凉意,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待她转身时,内心已有决断:无论外界如何纷扰,都要守护阿姊。 念念,你可愿嫁我? 此时来到耳房的沈清韫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茶桌旁,开始烧水煮茶。 沈清韫轻执茶筅,缓缓搅动沸水,待那碧绿的茶叶在壶中舒展身姿,轻烟袅袅升起,一室茶香弥漫。 她凝望着那翻腾的茶水,心中思绪万千,仿佛每一道波纹都承载着过往的片段,在静谧的时光中缓缓流淌。 沈清韫轻啜一口香茗,那苦涩中带着甘甜的味道,恰似她复杂的心绪。 “嗯,倒是勉强入口。”悄无声息潜进来的濮则,端起茶杯轻抿了抿,颇为挑剔地品鉴道。 “?!!”沈清韫猛的转过头,双眼圆睁,惊愕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濮将军,如今是该行做梁上君子了?” 濮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悠然自得地坐在她对面,“我若从正门而入,岂能喝得上小心肝亲手泡的清茶?” 沈清韫轻轻放下茶杯,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未说出口。“濮将军,军中事务繁忙,怎有空暇至此?” 濮则笑容更深,眼神却异常认真,“再忙,也得来看看你。在我心中,你同样重要。” 沈清韫闻言,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信的表情,怼了句,“油嘴滑舌。” 濮则笑意更甚,却并不接话,只是静静的凝视她。 “看什么看!”沈清韫回瞪了他一眼。 “看你好看。”濮则笑着答道,语气中带着浓烈的宠溺之意,让人忍俊不禁。 沈清韫闻言,脸颊泛起一层红晕,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咳了一下,“少在这里油腔滑调,没个正形。你,你有事没事?” 濮则闻言,眸色暗沉,语气低沉:“我来找你,确实有事。” “哦,你说吧。”沈清韫随声应道。 “我想和你提亲。” “啊......?”沈清韫闻言,惊讶得瞪大双眼。 室内一时静谧,唯余窗外风声与茶香交织。 濮则见状,温柔地伸出手,抚平她眉间那不易察觉的轻蹙,“清韫,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事,不愿言说。” “但请记得,有我在,你无需惧怕。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濮则的话语温暖而坚定,如同春日里的一缕和煦阳光,渐渐驱散了沈清韫心中的阴霾。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你……我大哥方才寻你是为了我的婚事?”沈清韫还是忍不住问了。 濮则轻叹,摇摇头,“他提及了一些家族事务,我答应会尽力协助。” 沈清韫正要点头时,他又道:“还有就是沈大哥问在下,觉得沈三娘子如何?” 沈清韫闻言,脸颊微红,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恼,“那还不是一样!” 濮则轻笑,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继续道:“我言,沈三娘子温婉贤淑,才貌出众,世间难寻。” “不,不许说了!”沈清韫臊得慌,急忙抬手去捂他的嘴,可却被他抓住手腕,反握到掌心,“我说得是事实。沈大哥和老夫人对我十分满意,想必也是赞同我们成亲的。” 他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她,“念念,你可愿嫁我?” 沈清韫闻言,心里像被猫爪挠着般,痒得慌。她咬紧嘴唇,强自压抑住心底涌上来的异样感觉。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握在他掌中的纤细柔夷,眼中闪过一抹纠结。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摇,可当听到他说娶她时,她不受控制的动了心。 她别扭的撇开脸,不敢再直视他,“我......容我考虑几天......” 她心里乱糟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 濮则轻轻颔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好,我等你。” 阿姊,你喜欢濮则。 “姷姷,新泡的茶。”沈清韫端着茶进了书房。 沈清岚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搁下笔,抬眸看向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沈清韫见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脸上,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脸。 “不,只是觉得你今日气色格外好。”沈清岚轻笑,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茶香入喉的那一瞬,她的眼神变了变。 这茶……泡的很好,茶香缭绕间,沈清岚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可惜不是出自阿姊之手。 “阿姊,你的茶艺愈发精进了,这茶,似乎还蕴含了几分禅意,让人心境平和。”她轻声细语,道。 沈清韫闻言,脸颊微红,言语间透着心虚道:“哪有,就和平时一样。许,许是这新茶制的好吧。” 言罢,她望向窗外,只见细雪纷纷,更添几分静谧,心里却是暗暗吐槽了句:都怪那登徒子,说什么第一次喝她泡的茶,不想容其他人分享,一口气喝了她煮好的茶。然后重新煮了茶代替。 沈清岚微微一笑,道:“阿姊,冬日雪景景致别有一番风味,不如我们一同去赏雪品茗如何?” “呃……好,好吧。”这些读书人都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喜欢跑到外头冷飕飕的地儿看雪,搞不懂乐趣在哪里? 沈清岚见沈清韫略有迟疑,轻笑道:“阿姊,雪中漫步,别有一番雅致,你定会喜欢的。”言罢,她已起身,轻拂衣摆,率先迈向门外。 沈清韫见状,无奈摇头,却也只得跟上,心中暗自嘀咕,“自己的妹妹,能怎么办?宠着呗!” 沈清韫披上披风,与沈清岚并肩走出书房,踏入银装素裹的庭院。 雪花轻轻飘落,两人漫步于雪中。 沈清岚轻抚过枝头积雪,轻声道:“此景此情,正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句。” 沈清韫点头赞同,心中却暗自思量,或许,这便是文人墨客所追求的,那份超脱尘世的淡然与美好。 反正她欣赏不了,真冷啊! 沈清岚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阿姊,虽寒冷却也纯净,正如人心,历经世事,方显本真。”言罢,她轻轻执起沈清韫的手,温暖传递。 “阿姊,你喜欢濮则。”这是肯定句。 沈清韫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有些猝不及防,惊诧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声音细若蚊蚋:“你……你怎知?” 沈清岚轻笑,“那茶,不是阿姊泡的。若是阿姊不喜之人,阿姊岂会将茶端到我的面前?” “茶如人,茶味便是人心。阿姊,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言罢,她轻叹一声,继续道:“只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望你慎重。” “姷姷不喜他?”沈清韫有些忐忑。 沈清岚的眸光温柔而深邃,摇摇头道:“非是不喜,只是情路多舛,需得两心相悦。他若值得,我自会祝福。” 沈清韫闻言,心绪稍安,“我承认自己对他心生情愫。只是……非我妄自菲薄,我只是普通小女娘,他是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我们委实不般配。” 你的小命可比毒药值钱多了 沈清岚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她缓缓道:“阿姊,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身份、地位,不过是世俗之桎梏。你若勇敢,自有人为你撑伞挡雨。” 沈清韫的眼中闪烁着微光,似是被妹妹的话深深触动。 她轻咬下唇,似乎在心中做下了某个决定。 “姷姷,你说得对。我应勇敢面对自己的心意,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无愧于心。” 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与释然,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 某家客栈的地下密室 “夏统领,这边。”领头的探子将明夏领到一间密室门外。 “那宋祈安就在里面。”他指了指上了锁的铁门,谄媚道。 明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伸手推开了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灰尘与霉味扑面而来。密室之内,宋祈安被绑在柱子上,衣衫凌乱,脸色苍白,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目光直视着闯入的明夏。 明夏缓步走近,柔声道:“宋公子,久违了。” 宋祈安微微眯眼,嘴角上扬,语气中带着得逞的笑意,“他们终究是顶不住压力,把你请来了。” 明夏的视线划过他手腕上绑的厚厚一层绷带,叹了口气,道:“宋公子,你花了这么大力气,只为见我一面?值得吗?” “代价是大了些,但效果显着不是。”宋祈安努力忽略手腕发麻的疼痛,故作轻松地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肯归顺,自能保全性命。”明夏并不觉得宋祈安是威武不能屈的铮铮铁汉,他不点头,定然是给予的价码不够吸引他。 要知道,这些汴梁国的人一向贪婪。 宋祈安淡淡一笑,“如果我说不呢?” “条件。”明夏没有多言废话。 宋祈安眸色闪了闪,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她,缓声道:“我想要你们绥阳县的兵马调遣权,以及......” 明夏眉心皱起,打断他的话,冷声质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宋祈安勾唇浅笑,“我需要用人。” “一枚印信而已,你倒是敢狮子大开口。”明夏目光凌厉的扫过他的手腕。 “不止是一枚印信,还包含其余利益,比如我身后的永安王。”宋祈安神色自若地道:“条件,我提了,愿不愿意在你们。” 明夏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出房间,片刻后,又折返回来,递过去两张薄薄的纸。 宋祈安接过去看了几眼,淡淡道:“现在,能给我解开了吧?” 明夏不语,却也没有反对。 宋祈安将纸放进袖中,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明夏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腕,又瞥了眼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这是加盟我们的第一关。”明夏开口道。 “毒药?”宋祈安停下脚步,问道。 “解药。每七日,要吃一副,不然会七孔流血,爆体而亡。”明夏淡漠的看着他。 宋祈安垂首沉默,片刻后才缓声开口道:“你们就不怕我反悔?” “利字当头,你舍得?”明夏反问道,“再说,你的小命可比毒药值钱多了。” 宋祈安垂眸,掩饰掉眸底深处的挣扎和不甘,“成交!” 说着,他毫不迟疑地端起解药,一饮而尽。 双赢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宋祈安离开后,明夏坐在书案前,看着桌上的那空碗发呆。 宋祁安,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男儿。 没曾想,不过如此。 姑娘之前的顾虑重重是对的。 她若跟你,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样一想,她便释然了。 “明统领,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探子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还信不过自己的调制的墨水吗?不出五天,字迹便会消失,他还能反了天不成?”明夏冷哼一声。 “明统领说得是。”探子应承道。 就在此时,探子耳朵动了动,然后看向远处,眼睛瞪大,惊讶道:“那边......那边怎么有火光?” “那边关了什么人?”明夏立刻站起身来,立即询问道。 “沈连溪!”探子咬牙切齿里带着牙痒痒意味。 那个疯子!又搞什么!打算烧死自己吗?!! “放了他。”明夏沉吟片刻,当机立断说道。 “明统领,你没听错吧?他好几次差点杀了我们!”探子不敢置信地叫道。 “放了!”明夏皱眉道。 “可,可是那小子是个疯子啊!他要是跑掉了,我们怕是……!” 明夏闻言,冷笑一声,“你怕死?” “属下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被他一个疯子弄死了,多憋屈......”探子低下头去,小声嘀咕着。 “让你放你就放,哪儿那么多废话!!”明夏不耐烦地吼道。 “明统领息怒,属下马上去办!”探子立刻低头,然后离去。 明夏无奈地摇摇头,怪不得当了那么多年探子也升不上去,真是一根筋! 不管沈连溪真疯还是假疯,他现在最恨的人,想要迫切杀掉的,是宋祈安。 只要沈连溪脱了身,第一个找的人,必定是误以为出卖了他的宋祈安。 所以,只要有沈连溪牵制着宋祈安,就由不得宋祈安藏着掖着了。 若是他老老实实地将沈家印信交出来给她,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若要死守,她随意透出点风声,沈连溪能闻着味过去,将他大卸八块! 双赢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 夜色如墨,沈府的灯笼都亮着,一阵寒风吹过,积雪的枯枝,沙沙作响。 忽地,一道黑影从屋顶飞掠而过。 “谁!?”值守的护院顿时警觉地大喊。 然而,没人回答他。 护院一愣,然后朝窗户口冲过去,结果,他刚到门前,便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紧接着,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什么人?”护院颤抖着嗓音问道。 回答他的是寒光一闪,接着他倒地不起,鲜血顺着雪地蜿蜒而出,瞬间染红一大块。 黑影扫视了一周,见并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地溜走。 隐匿在暗处的暗卫彼此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里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的任务只是盯住沈家,至于沈家内部的事情,不用管。 很快,他们的目标人物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见那人手持长剑,一脸阴霾地穿梭于黑暗之中,一路尾随方才的黑影。 目标出现,暗卫立即将他盯住了,两人之间默契十足地打着配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后头。 护院的尸体很快引起了沈府其他护院的注意,他们立刻将此事禀告了沈老族长,老族长得知,立刻召集众人商议。 她家姑娘,果然是最好看的 清晨,阳光洒落在沈府的房顶,将雪花照射的金灿灿的,沈府也因为太阳的到来而焕发新生气息。 沈清韫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活动了一番四肢。 “小懒猫,醒了?”天才微微亮就潜进她闺房的濮则收起手中是密信,站起来,朝她的床榻走去。 沈清韫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濮则,不禁吓了一跳,赶忙往床里缩了缩。 “你......你怎么在这儿?”沈清韫有些诧异地说道。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濮则轻笑一声,挑眉问道。 沈清韫像只鸵鸟一般,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厚厚的棉被之中,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她那带着些许嗔怒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被褥传了出来,听起来有些沉闷:“登徒子!你怎么能就这样闯进来?快些出去,我还未洗漱呢!” 听得出,她的声音带着羞恼,濮则便停下了脚步,只道:“等你洗漱好了,我再过来。” 随即,便神出鬼没地离开了。 “什......什么?”沈清韫猛地掀开被子,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姑娘可是醒了?”恰好端着洗漱用具的月桃过来的听到屋里的声音,敲了敲门,道。 “醒了。”她应了声,刚想要下床,却发现,床榻上多了一套绯色曲裾。 正疑惑着,月桃已经推门而入,正好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曲裾。 “这颜色鲜亮,正合适姑娘呢!”月桃眼前一亮,立即笑开了花,道。 “难道……”沈清韫看着月桃惊喜的表情,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想起刚才突然消失的濮则,这曲裾不会是他送的吧?! 自从答应了他,这家伙是越发明目张胆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偷跑进她的屋里是不是?!! “姑娘,您还是赶快梳妆打扮一下吧,待会儿濮将军该到了。”月桃催促道。 该?呵呵,他早到了! “好吧......”沈清澜无奈叹了口气。 她的确应该快点收拾好,免得他一会儿进来,撞见她换衣服...... 月桃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姑娘。 面容姣好,肤白胜雪,眉如远山,唇若樱花,眉梢眼角皆透着娇俏与妩媚,令人怦然心动。 好一个绝色佳人! 姑娘就是平日里穿的素净,如今稍微一打扮,就美得像是画儿似的。 她家姑娘,果然是最好看的!! 月桃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身退出屋外,将门掩上。 “我家小心肝就是好看。”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而自得的嗓音。 她一愣,回过头,就见濮则斜倚在门框上,双臂环胸,一脸欣赏的看着她。 沈清韫气鼓鼓地瞪着他,“登徒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濮则耸耸肩,笑眯眯道,“这次,我走的可是正门。” 沈清韫摆明是不信,“骗鬼呢,你正门进的,如何能走到我这后院来?” “迷路?”濮则挑眉,反问道。 沈清韫一(*⊙~⊙)噎住! 沈清韫一时找不到话语反驳,便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会他。 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喜欢我送的礼物吗?”濮则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紧紧地锁定眼前这个女孩。 只见她微微低垂着头,双颊绯红如晚霞,双手不自然地摆弄着衣角,那副别扭的模样很是可爱。 濮则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想要捉弄她的冲动。 他故意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轻声说道:“怎么啦?难不成这份礼物不合心意?” 沈清韫皱了皱鼻子,“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待会那些沈家主宅的氏族女娘又不知该如何编排我了。” “我送你礼物,是给我自己饱眼福的,又不是给她们看?与她们有何干系?”濮则不以为意。 沈清韫闻言,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白翠她们快回来了,你快走吧!” 濮则“啧”一声,侧过脸,一副‘你懂的’模样。 “……”沈清韫觉得自己被他调戏了,撇过头不去搭理他了。 濮则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地靠在窗边,直勾勾盯着她看。 阳光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一袭墨绿色长袍,腰间系着白玉带,头戴黑色束发冠,整个人散发着淡漠的气质,让人望而却步。 但这样的他却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宠溺和柔软,像是要把人融化掉。 这家伙,真的是......妖孽! 沈清韫被他看得脸颊发烫,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发现,她越来越招架不住他那灼热的视线。 沈清韫的脸颊更加滚烫,心脏也扑通扑通直跳,像是要从喉咙蹦出来。 “再不快点,你的婢女就要回来了。”濮则耳廓动了动,突然恶劣地提醒道。 沈清韫娇躯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朝着窗外望去。果不其然,白翠正朝这边走来。 她的心瞬间慌乱了起来。 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强忍着内心的羞耻,轻咬朱唇,微微踮起脚尖,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迅速靠近他的脸庞。 就在两人的脸颊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她轻轻闭上双眼,如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侧留下了轻柔而温热的一吻。 亲完之后,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俏脸瞬间变得通红,然后转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出屋,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门口。 濮则看着她逃跑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却扬起一抹邪肆的弧度。 这丫头,害羞起来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姑娘!”提着食盒白翠见自家姑娘小跑着出来,连忙唤道。 “嗯。”沈清韫强装镇定应了一声,脸上火辣辣地,快步往院外走去。 “姑娘,你还未用膳呢。”白翠跟在她的身旁,关切道。 “带去与姑婆一道用膳。”沈清韫头也没回地说道。 她怎么能对这个家伙做出那么羞耻的事! 她怎么能这么丢人?! “姑娘,你脸怎么那么红啊?”正要说什么的白翠,一转头就看到沈清韫通红的脸,不禁吃了一惊,忙问。 “没,没什么,也许是方才走得急吧。”沈清韫慌乱地解释,心虚得连头都不敢回。 “哦哦,原来如此。”白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体贴道:“姑娘,慢些走,老夫人才起,不着急。” 真心实意地想求娶三娘子 与姑婆刚用完早膳,就有门房来报,李夫人上门来了。 老夫人一听,连忙让人请进来。 李夫人是官媒,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缎袄裙,一头青丝挽成高髻,插着一支翡翠玉钗,脖颈处挂着两条碧玉项链,耳朵上挂着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耳坠,看着富贵极了。 沈清韫笑盈盈地朝她行礼,一派温婉大方,与刚才的莽撞截然不同。 “这可是沈三娘子?”李夫人生的富态,见人便带三分笑,瞧着就是个能说会道的 沈清韫微微颔首。 “真真是个标致的大家闺秀,这一瞧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李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夸赞道。 “李夫人过奖了。”沈清韫微微垂头,轻笑道。 “哎呀,你瞧我,光顾着寒暄,都忘记正事了。”李氏连忙赔罪道。 “李夫人说哪里话,您是客人,您来是应当的。”沈清韫知道她与姑婆有话说,识趣地起身离开了。 沈氏将招呼她坐下,随后又叫了丫鬟端上茶水。 寒暄两句后,李氏便直入主题,“不瞒老夫人说,我今天前来,是替濮将军说媒。” 李氏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沈氏的表情。 姑婆面上虽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之色,但心里也不由得暗叹,这濮公子不愧是行武之人,真是雷厉风行。 “我们濮将军可是咱汴梁国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年仅二十有三,已经是国之栋梁。”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骄傲和自豪。 “只可惜,这些年以来,濮将军四处征战,一直没有婚配。要不说姻缘天定,前阵子,开拔回营之际,偶遇贵府三姑娘,一见倾心,这不,便请了我们官媒人上门来,探听贵府可有意愿结两姓之好?” “濮将军是真心实意地想求娶三娘子的。\"李氏特意强调道。 “濮将军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品将军。因缘际会与我家三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倒也是缘分。”姑婆笑呵呵地说道,脸上并无一丝的不悦。 “那是自然!”李氏听了这话,立即喜上眉梢,道:“我们濮将军是难得的英雄人物,三娘子自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李氏越想越觉得有戏,笑容也越发灿烂起来,道:“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我瞧着也觉得挺般配。”姑婆笑眯眯地说道。 李氏听了这话更加欢喜,忙问道:\"老夫人觉得他们般配就好,那么这门亲事定下来吧?\" \"我瞧着这两个孩子都是挺好的,只怕是还要看看三娘子父母意下如何。\"姑婆道。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李氏做官媒这么些年,还是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老夫人并未一口回绝,那就是有戏! “那就谢谢老夫人了。”李氏连忙站起来,对沈老夫人深施一礼,道。 李氏离开后,沈氏拿着庚帖与方妈妈闲聊几句。 方妈妈有些担忧地说:“虽然濮将军年少有为,但他常年在外征战,三娘子若是嫁过去,恐怕要受苦。” 沈氏却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说道:“濮将军手握兵权,念念有他护着,咱们也能放心。” “夫人所言极是。”方妈妈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点头应道。 “等侄媳妇回来,让她过来我这一趟。”沈氏吩咐方妈妈道。 “是。” 你有心仪之人? 沈清韫从姑婆院里出来,就直接往书房走去。 她宁愿抄书,也不想回去自己院子,那登徒子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刚走几步,就被人给挡住了去路。 “呦,是谁惹咱们念念不痛快了?”一个爽朗明媚的声音传入沈清韫耳朵里,随即便是一阵香风飘过,沈清韫便被人拦腰抱住。 “萧阿姊!”沈清韫一脸惊喜地看向抱着自己的萧傲南。 “嘿,还有我!”抱着大包袱过来的范丰茂也凑了过来。 “别理他,跟屁虫一个!”萧傲南笑嘻嘻地说道,伸手捏了捏沈清韫的脸蛋。 “我不来,你这一路可少了不少乐趣呢!”范丰茂嬉皮笑脸地说道,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闪烁着贼兮兮的光芒。 “去去去!”美人在怀,她哪里还稀罕这个跟屁虫。 “我说萧十九,你这也太无情了吧?这包袱我都还没放下呢,你就过河拆桥了!”范丰茂撇嘴说道。 “切!”萧十九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本姑娘乐意带上你吗?还不是你死皮赖脸硬跟上来的!” “你这话说的!萧十九,你也忒不够意思了吧?”范丰茂伸手敲了敲包袱,继续道:“哪里知道你找我借马车是为了逃婚!我跟个大傻子似的驾着车马行的马车大喇喇地就来接你了!大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要不看顾着你!出了个万一,别说你阿父,就是我阿父,都得将我打成肉泥,都难辞其咎!” “逃,逃婚???”沈清韫瞪圆了双眸。 “嗯!”范丰茂点头道。 “怎么回事啊,什么逃婚?”沈清韫连忙问道。 “不就是我家那老头,前些日子在宴席喝大了,莫名其妙就将我许了出去!我气不过就跟那老头子吵了一架,跑了出来!”萧傲南没好气地说道,一想到那日的情形,还是气不顺! “你阿父给你许的哪一家?”沈清韫纯属出于好奇,问道。 “不知道。”萧傲南一甩手,气哼哼地道:“管他哪一家,反正我就是不嫁。我要嫁就得找个我心仪的人嫁!盲婚盲嫁,我才不要!” “你心仪谁啊?”沈清韫好奇道。 萧傲南闻言,顿时一噎,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沈清韫一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尖。 “哈哈,这萧十九就爱逞口舌之利,她哪里有什么心仪之人。”范丰茂笑吟吟地说道,一副十分笃定的样子。 “切!你能耐!你有心仪之人?”萧傲南气不过,又走了回来,不服气地瞪了范丰茂一眼。 “自然是有的。”范丰茂笑着说道。 萧傲南不信,眼巴巴地盯着范丰茂。 范丰茂挑衅般地挑了挑眉毛,“你不相信?你等着,看我怎么将我的心上人领回家!” “哦?”萧傲南眼睛一亮,好奇地问道:“是哪位佳丽倒霉催的,入得了你的眼!” “这个嘛,就不告诉你了。不过嘛,我肯定是有心仪之人的。\"范丰茂也不恼,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盯着她笑眯眯地说道。 萧傲南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切!你当本姑娘稀罕啊!” “可以给你一个提示,这位佳丽,你一定认识。”范丰茂故作神秘,吊着萧傲南的胃口。 “谁呀?”萧傲南追问道。 “喏,你猜。”范丰茂冲她眨眨眼睛。 “切,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好心!我才不要猜!爱谁谁!”萧傲南撇嘴说道。 “不猜就算了!”范丰茂耸了耸肩膀,眼底都是笑意。 沈清韫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看透不说透的弧度。 原来是小十九来啦! “哎哟喂,我就说今儿一早,看见喜鹊登梅,叽叽喳喳,原来是小十九来啦!”沈氏走了过来,一脸好笑地看着两个斗嘴的孩子。 “老夫人,许久不见,我可想您了!”萧傲南一看见沈氏过来了,赶紧换了个人似的,跑上去撒娇卖萌。 “你这小丫头片子,就会哄老婆子开心。”沈氏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我才没有,我是说真的。”萧傲南一脸认真地说道。 “好了好了,外头冷,快进屋去。”沈氏拉着她进去了。 面对沈家长辈,不光是萧傲南变得黏糊糊的,范丰茂这个跳脱性子也秒变得规规矩矩的。 范丰茂见礼之后,乖巧地站在一旁。 “你是范氏车马行范五郎家的小子?”沈氏见这小子生得有几分肖父,问道。 “回老夫人话,正是。小子家中行八。”范丰茂抱拳,答道。 “范八公子,这一路护送小九,辛苦你了。家中已备好客房,若归期不赶,可多盘桓几日,别看我们这地方不大,但吃食还是有几分特色,届时让小十九她们带你出去走走看看。” “老夫人客气了,能护送萧娘子,实乃小子荣幸。”此话正合范丰茂的意,他自然是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如此,小辈便厚着脸皮多叨扰您几日了。”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实不相瞒,早就听闻绥阳县山清水秀,四时美景各有千秋,趁此机会,定是要好好领略一番绥阳县的风土人情。” “好好好……”沈氏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了萧傲南。 “小十九啊,我瞧着你瘦了很多呀,这一路风尘仆仆,天可怜见的,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瞧着下巴都尖了。”沈氏满含疼惜地说道。 沈清韫侧目,视线在萧傲南明显圆润了不少的脸颊上转了一圈,唇瓣微微抽动,生生压下翘起的嘴角。 萧傲南拉住沈氏的手说道:“劳烦老夫人挂心了,傲南一切都好,只是乍一见老夫人,心中喜悦,倒是忘了好好洗漱一番,叫老夫人见笑了。” 沈氏闻言更是心疼,忙道:“好孩子,快来这边坐下,跟老婆子说说,你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萧傲南依言坐下,将这一路上的见闻拣有趣的说了一些,引得沈氏不时发出惊叹。 一旁的范丰茂也凑趣地讲了几句,厅内气氛一时融洽无比。 毕竟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沈氏抬头看看日头,发现距离午膳尚有一段时间, 于是对萧傲南和范丰茂说道:“你们两个也辛苦了,赶紧先回客房去歇息歇息吧!” 说完,还不忘用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他们快些回去。 范丰茂自然明白沈氏的好意,点头应道:“多谢老夫人关心,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不用这么麻烦收拾,我去念念院子里小住几日便可。”萧傲南则挽着沈清韫的胳膊,笑嘻嘻地道。 “成成成,知道你们小姊妹俩有许多话说,去吧。”沈氏摆摆手,由着她们俩自个折腾。 有没有兴趣看看一会的跑马赛事。 沈清韫闻言,眼眸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轻轻晃了晃萧傲南的手,道:“姑婆,我先带萧阿姊回院子,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您。” 说罢,两人相携而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在院中回荡。 沈氏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心中满是欣慰。 …… “这天真冷啊!”伴随着一阵呼啸而来的寒风,走在廊下的萧傲南不禁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她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试图将自己脖颈藏进厚厚的衣领之中,但寒冷依旧无孔不入,仿佛要穿透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刚刚才小声嘀咕出这么一句抱怨的话语,就被无情的风声瞬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一件还带着人体余温的披风如同从天而降一般,轻轻地罩在了她身上。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走到她身后的范丰茂正站在那里。 他那张原本就有些严肃的脸上此时更是充满了嫌弃之色,嘴角一撇,没好气地说道:“早就跟你说了要多穿一点衣服,可你就是偏偏不听我的话!现在知道冷了吧?” 说完,他还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对她这种任性的行为感到十分无奈。 然而,尽管他嘴上满是责备,但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心疼。 “切,我为何要听你的?”萧傲南白了他一眼,抬手拢了拢披风,嘴硬地回怼了句。 随即拉起沈清韫的手,加快脚步,“念念,赶紧回院子,烤火去。” 范丰茂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这萧十九,到底啥时候才能开窍?唉……我怎么就栽她手里了!” “阁下可是护送萧娘子过来的范公子?” “嗯?”他侧头,对上一张温润尔雅的青年公子。 “在下沈以宁。”沈以宁自报家门,道。 “见过沈公子。”范丰茂赶紧行礼道。 “不必多礼。”沈以宁笑着摆摆手,继而又道:“方才与姑婆请安,听闻范公子护送萧十九之事,在下受萧老将军之托,特来感谢!” 范丰茂连忙拱手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沈公子不用太客气。” “在下已在酒肆备下薄酒聊表谢意,还望范公子赏脸。”沈以宁微笑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就叨扰了。”范丰茂不好推脱,只得拱拱手,跟着沈以宁一同朝沈家大门走去。 一路无话,很快到达了预定好的酒肆。 “范公子,这边请。”沈以宁下了马车,对范丰茂做了个请的姿势,范丰茂连忙也跳下马车。 两人并肩踏入的包厢之内,只见包厢中央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炭炉,此时炉火正熊熊燃烧,散发出令人感到温暖而舒适的热气。 靠近窗边的位置,一扇雕花的木质窗户被推开了一半。 透过那半开的窗户,可以清晰地望见临街的繁华街景。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二人刚坐下,小二便殷勤地招呼上菜。 沈以宁拿起酒杯递给范丰茂,“在下敬范公子一杯。” “在下先干为敬。”范丰茂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以宁也喝掉了酒,然后将空杯放回桌上,对范丰茂道:“不知范公子有没有兴趣看看一会的跑马赛事。” “何谓跑马赛事?”范丰茂顿时来了兴趣。 “最近在马贩子之中兴起的下注跑马,一共六条跑道,马贩子会将从马厩里挑一匹马 现在场上溜达一圈,瞧上哪一匹就下注,届时红旗一甩,最快到达终点为胜。”沈以宁解释道。 “这倒有趣。”范丰茂笑了笑,“沈公子也想参加吗?” “不瞒范公子,其实在下早就想尝试下这种玩法。”沈以宁笑了笑,“只是平日里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能和范公子一起饮酒,在下心情甚佳,所以就斗胆向范公子邀战了。” “哈哈,沈公子真是爽快。\"范丰茂也是豪迈的性格,当即便拍板道,”既如此,咱们就去瞧瞧!” 马厩里的战马 两人说走就走,迈开步子就朝马场的方向去。路上,沈以宁还不忘给范丰茂介绍起他看好的几匹马,言辞间满是兴奋与期待。 范丰茂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头赞同,心中也对即将到来的跑马赛事充满了期待。 “唷,沈公子,稀客啊!”两人刚要走上跑马场设的看台去看马匹,就碰见了巴奇胜。 “巴将军。”沈以宁看到巴奇胜,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拱了拱手,“巴将军今儿又看中了哪一匹好马?” “嘿,我方才去马厩那边转悠了一圈,还真相中了一匹好马,瞅着那马儿,浑身腱子肉,跑起来风驰电掣,定能夺魁!”巴奇胜说着,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哦?那可真得好好瞧瞧。”范丰茂一听,好奇心更甚,连忙拉着沈以宁往巴奇胜指的方向走,“咱们一块儿去瞅瞅那匹神驹,说不定还能沾沾它的好运呢!” 沈以宁笑着点头,三人边聊边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马厩旁,只见一匹黑马正悠然自得地吃着草料,那气势,仿佛已胜券在握。 范丰茂看着那膘肥体壮的骏马,忍不住赞叹道:“这马儿真是神骏非凡,一看便是赛场上的佼佼者!” 沈以宁也赞同地点点头,却不忘提醒道:“不过,跑马比赛讲究的是速度和耐力,光看外表可不够。” 巴奇胜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吧,我的眼光向来毒辣,这马儿定能不负众望!” “三位公子,可有看中的马儿?我这儿的马,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保证让您们满意。”马贩子笑眯眯地凑上前来,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范丰茂刚想开口,沈以宁却抢先一步,笑道:“我们三人正在挑选,你这儿可有什么特别的推荐?” 马贩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几匹他认为最有可能夺冠的马匹,每说一匹,都仿佛亲眼见证了它们的辉煌胜利。 范丰茂和沈以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与期待。 这场跑马赛事,看来注定要充满乐趣与惊喜了。 “范公子,你看那匹如何?”沈以宁抬手指了指马厩中的其中一匹高头大马。 “我看看……”范丰茂顺着他指的是方向看过去,微微一愣,“诶?这不是我家的马……” 话还未说完,脸色都瞬间变了。 这是他们车马行专供军营的战马!为何会出现在马市???范丰茂快步走向那匹战马,仔细检查它身上的标识和伤痕。 不是病马,也没有什么皮外伤!马掌上的标记被磨得模糊不清,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以宁见状,连忙跟上,低声询问:“怎么了?这马有何不妥?” 范丰茂左右探看一番,才沉声道:“沈兄有所不知,此马乃我们范家精选战马,只是不知为何流落至此?” “哎哟哎哟!实在抱歉!两位公子,这匹马不是赛马。”不远处的马贩子见状,赶紧过来解释道:“这是路过的商行暂存在此的马儿,他们知道我这的草料好,搁我这儿马厩里过夜的,明儿一早就牵走了。” 范丰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紧盯着马贩子,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是暂存,可有凭证?且此马标识被毁,非同小可,需立刻查明真相。” 沈以宁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此事关乎军中战马,不可儿戏。我们需即刻上报,同时查清此马的来龙去脉。” 马贩子面露难色,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收据,辩解道:“这……这就是凭证,小的哪敢欺瞒二位爷啊!至于标识,我真的一无所知。” 范丰茂接过收据,与沈以宁对视一眼,决定先稳住马贩子,再行计较:“好,此事我们自有安排。你先别声张,待我们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她就这么不起眼吗?! “阿嚏!”萧傲南猛地打了个喷嚏,“谁说我坏话呢?” 沈清韫连忙帮她把披肩裹紧了些,担忧地问:“可是冻着了?” “没事儿。”萧傲南摆了摆手,“估计是谁想念我了。” 沈清韫听闻此言后,她那如樱桃般娇艳欲滴的嘴唇微微上扬,轻轻地勾出了一抹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柔的弧度。 只见她美眸流转,似有万千情愫蕴含其中,轻声说道:“那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哟!要知道,这份思念倘若真的化作了冬日里纷纷扬扬、冰冷刺骨的雪花,就算你有着一副犹如钢铁铸就般坚韧无比的身躯,恐怕也是难以承受得住它呀。” “好哇,你竟然也敢笑话我!”萧傲南眉头一皱,佯作嗔怒之态,那英气的面庞上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见她迅速地伸出两只手,朝着沈清韫那娇俏可人的小鼻子就伸了过去。 随着她靠近的动作,沈清韫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银铃一般清脆悦耳的笑声瞬间回荡在了四周。 她一边笑着躲避着萧傲南的手,一边说道:“哎呀呀,别闹啦,萧阿姊!” 然而,萧傲南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逐着,非要捏住她的鼻子不可。 眼见要被捏到了,沈清韫又立马闪躲开来,“哈哈,我哪里敢笑话你,只是担心你罢了。快些进屋吧,这外头风大,免得真给冻坏了。” 沈清韫边说边拉着萧傲南的手撒娇。 “你个小鬼灵精。”萧傲南能怎么办,只能放过她呗。 两人笑语盈盈地步入院中,白翠早已提前在屋内烧好了炭盆,两人走进温暖的屋内,将冬日的寒风隔绝于门外。 同时也将一双怨怼的视线隔绝在外。 一身素衣的韩娟娟撑着油纸伞站在结了冰的池塘边上,看着沈清韫与萧傲南这两人嬉嬉闹闹的从自己眼前小跑而过。 她紧握伞柄,指尖泛白,目光中交织着不甘与愤懑。 “终是寄人篱下,不受待见。”韩娟娟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韩娟娟缓缓转身,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在这沈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再受旁人轻视。 “姑娘?姑娘?”抱着棉披风的女婢脚步匆匆,略过她身侧,径直朝游廊走去。 “咦?我家姑娘怎么没在?”良翠抱着披风左右探看,都没寻到韩娟娟的身影,一脸茫然地呢喃道。 “……”就站在她不远处的韩娟娟,眼角抽了抽。 她就这么不起眼吗?! 沈清韫这样就算了,她的贴身婢女也瞎了眼似的!!! 她咬了咬后槽牙,缓缓步入良翠的视线中,出声应道:“我在这里。” 良翠一惊,忙上前几步,将棉披风细心地披在韩娟娟肩头,关切道:“姑娘,天冷,怎么站在这风口里?快快披上。” 见自家姑娘脸色阴沉,良翠就知道自己定是要遭了,她脑瓜子一转,立马有了主意,有条有理地分析道:“姑娘,素色虽雅,却在这银装素裹中不显眼了。改日换件鲜艳的,定能与雪景相映成趣。” 韩娟娟闻言,脸色彻底黑了 “你懂什么!”韩娟娟冷声打断。 一个贱婢而已,还教训起我来了! “若需靠衣裳博人眼球,那才是真真让人笑话了。”韩娟娟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姑娘,你慢点。”良翠急匆匆地追了上去,一边跟在后头喊道:“等等奴婢,等等奴婢!” 主仆二人渐行渐远,只留雪地中两串脚印。 韩娟娟心中暗骂,这蠢货一点眼色都没有,尽说些蠢话。 她要的岂是鲜艳的衣服,而是众人艳羡的目光以及沈以宁的另眼相待。 走着走着,韩娟娟忽然停下脚步,良翠一个不留神撞了上去。 “作死的东西,你是要撞死本姑娘吗!”韩娟娟怒声呵斥。 “对不起,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良翠赶忙跪地求饶。 韩娟娟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良翠起来。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罢了,起来吧。本姑娘念你是初犯,便不追究了。” 良翠如获大赦,连连道谢。 “只是......”韩娟娟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姑娘但说无妨,奴婢一定照办。”良翠急忙说道。 “听闻城东有一家裁缝铺子,手艺极好。你去替我做一件湖蓝色的锦衣,要用最好的布料。”韩娟娟吩咐道。 “可是,姑娘,那裁缝铺子的价钱......”良翠面露难色。 “钱不是问题,只要衣服做得好。姑娘有的是银子。”韩娟娟打断良翠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她心想,等做好了新衣,你也没用处了。 你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晚间,许久未见的两人窝在软榻上,红泥小火炉温着酒,吃着新炸的小鱼儿,美滋滋~~ “啊,念念,你说为何女娘长大了就要嫁人?”萧傲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颇为不解地道。 “女娘长大嫁人,不就跟他们男儿要成家立业一样嘛,都是人生必经的路。不过啊,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个能让你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汤,或是共饮这壶好酒的人。” 念念笑着,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她搁在小桌上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萧傲南闻言,眼神微闪,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这世间,能遇一知己,已是难得,更别提共饮此生的伴侣了。” “谁说不是呢。”沈清韫撑着下颌,微醺的眼眸意有所指地闪了闪,看向尚未开窍的她道:“或许,良人已在身旁,只是还未被看见罢了。” 萧傲南闻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那我这双眼,可得好好擦亮,莫要让那良人从我指缝间溜走。” “是得好好擦亮双眼了。”沈清韫点到即止,心底暗叹了句:“范公子,这榆木疙瘩实在不开窍,我也是尽力了。” 萧傲南听出她话中有话,不免有些好奇,调侃了句:“怎么,听这意思,你可是有心悦之人了?” 沈清韫脸色微红,低声嗔道:“瞎说什么!” “哟,害羞啦~”萧傲南见状,越发调侃了几句,惹得沈清韫又是娇羞又是恼怒,直接拿起枕头丢过去,萧傲南轻巧一躲便躲了过去。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逗你了还不行吗。”萧傲南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忙投降,沈清韫哼了声,也没再追究。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跟着是珠云焦急的禀报:“姑娘,大公子院子出事儿了!” “出何事儿了?”沈清韫放下酒杯,皱眉问道。 “奴婢也不太清楚,是府中管家传信过来让姑娘赶紧过去一趟。” “我与你一道过去。”萧傲南一听,顿时也收起笑容,站起身朝外走去。 沈清韫紧随其后,三人匆匆赶往沈以安的院落。 刚到了院门口,沈清韫便听见屋内传来韩娟娟哭哭啼啼的声音。 “是沈清韫,是她害得我……” 萧傲南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底划过一丝寒光,快速推开门,冲进去喝道:“大胆韩娟娟,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沈清韫一进门,便看见韩娟娟衣衫凌乱的坐在床边,眼眶通红,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呜呜呜......我不活了......呜呜呜......” “大嫂,这是?”沈清韫扫了韩娟娟一眼,看向避让在内室的公伯如心,一头雾水地问道。 公伯如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你大哥晌午出去,方才院子快下锁了才回。” “你大哥担心一身酒气熏着我,便让我给他准备一床被褥拿去书房,他凑合一晚。我俩正说着话呢,一转头就看到韩娘子从我床榻上滚落下来。” 公伯如心说到此处,不由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沈清韫面露诧异,萧傲南则是忍俊不禁。 只见那韩娟娟紧紧地裹着厚厚的被褥,浑身瑟瑟发抖,她的脸庞此刻一片铁青之色,仿佛被一层寒霜所覆盖。 她眼眸之中充满了惊恐和愤怒,直直地指向站在不远处的沈清韫,声嘶力竭地哭诉起来。 \"就是你!一定是你派手下人给我下了药,将我迷昏过去!然后趁着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你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难道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你竟然想要害死我!\"韩娟娟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断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饱含着无尽的怨恨与指责。 萧傲南闻得此言,原本还算平和的面色瞬间阴沉似水,仿佛有一团浓墨在她脸上化开一般。 只见她死死地盯着韩娟娟,冷哼了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大声呵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韩娟娟!你莫不是疯掉了不成!” “就是她!”韩娟娟尖叫一声。 “你说我害的你?”沈清韫微微蹙眉,问,“有何证据?” “我亲耳听到的!”韩娟娟瞪着眼睛吼道。 “我若真想害你,大可派个丫鬟动手,又何必自己亲自跑腿,你莫不是傻子,连这个也不懂吧?” 韩娟娟被她一噎,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圆,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她猛地站起身扑过来,想抓住沈清韫,却被萧傲南及时拦住,并且拉扯着倒退了好几步。 “韩娟娟,你闹够了没?!”萧傲南一声厉吼,吓得韩娟娟一抖。 “韩娘子,你方才说有证据,要与三娘子对质。这便是你说的证据?”公伯如心淡淡瞥了她一眼,问道。 韩娟娟咬牙切齿地吼道,“我亲眼看见的,为何不是证据!” 公伯如心哪里不明白她这是没有证据,胡乱攀咬。 “三娘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寻你过来。”公伯如心歉然地看向沈清韫。 “无妨,若无事,我们便先回去了。天怪冷的。”沈清韫摆了摆手,便打算离开。 公伯如心见她这般好说话,不禁松了一口气。 “沈清韫,你不许走!”韩娟娟顿时着急起来。“你休想逃!我要告你蓄谋害命!” “韩娘子,你当我们沈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公伯如心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了句,看向韩娟娟。“若想要闹出人命,我便成全了你!” “你......你敢!”韩娟娟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只见萧傲南面沉似水,她那原本英气的面庞此刻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 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韩娟娟,一字一句地说道:“韩娟娟,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她那双眼睛犹如锋利的刀刃一般,直直地刺向韩娟娟,似乎要将她洞穿。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韩娟娟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一样。 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让韩娟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她心中的倔强却又让她不愿意轻易示弱,于是强自镇定下来,与萧傲南对视着,但双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只求一个公道,若你沈清韫没做亏心事,又何必急于离开?”韩娟娟虽嘴上硬气,但腿肚子直打颤,眼神飘忽不定。 沈清韫轻笑一声,“我沈清韫行事坦荡,何惧你无端指责?倒是韩娘子,夜已深,早些歇息吧。” 言罢,她与萧傲南转身离开,留下韩娟娟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公伯如心望着沈清韫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随即对韩娟娟说道:“韩娘子,你若真有冤屈,明日大可向老夫人禀报,今夜之事,到此为止吧。” 韩娟娟怒视着她。 只见韩娟娟柳眉倒竖,脸庞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尖声质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遭受这般不幸并非遭他人所害?难不成还是我自己不知廉耻、平白无故地钻进了你的床榻不成?” 说着,她的眼眶渐渐泛红起来,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她气得浑身发抖,连脚下都跺起脚来,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似乎也在替主人宣泄着心中的不满和委屈。 “韩娘子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事情能妥善解决,以免伤了和气。”公伯如心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哼,你们沈府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倒要看看,明天你们能给出什么交代!”韩娟娟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公伯如心站在原地,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禁暗自叹息起来:“这韩娟娟可真是蠢到极致了!竟然如此鲁莽行事,胡乱攀扯关系也就罢了。居然还挑了一个最为棘手的对象——沈家那位备受宠爱的三娘子。”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鄙夷之色。要知道,三娘子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平日里娇纵任性惯了,岂是轻易能招惹得起的? 韩娟娟此番举动,无疑是给自己惹下了大麻烦啊! 要知道三娘子可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待明日看她如何收场。 夜色愈发深沉,公伯如心缓步走回屋内,心中暗自思量。 她轻叹一声,自语道:“这韩娟娟,藏着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她自视甚高,定然是不会如此行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而韩娟娟回到房间后,则是坐立不安,她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好,自己在沈府的日子恐怕难过。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 韩娟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羞愤与焦急。 她绞尽脑汁,最终决定去找老夫人,将一切责任推到沈清韫身上,咬死了就是沈清韫所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韩娟娟匆匆洗漱完毕后,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一口,就脚步踉跄地朝着老夫人所在的院子奔去。 一路上,韩娟娟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一般,忐忑不安。 当她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老夫人的院子时,眼眶已经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一见到老夫人,韩娟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老夫人的裙摆,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老夫人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自问客居沈府,从来都是本本分分,从未有过僭越知心,如今却受尽了委屈……”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噎着,那模样甚是可怜。 然而,让韩娟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夫人对于她所遭受的事情竟然早已知晓。 只见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韩娟娟,仿佛能够看穿她内心所有的想法。 “韩娘子,昨日之事,我已经有所了解。此事与三娘子无关,还请你不要妄加指责。”沈氏语气严肃地说道。 韩娟娟惊愕不已,她原以为老夫人就是不相信她所言,也会着手调查一番,却不想老夫人竟然随意就盖棺定论。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老夫人,这……这怎么可能?”她瞪大了眼睛,声音中充满了不甘。 沈氏摇了摇头,“韩娘子,事已至此,你还是好好反省自身吧。” 说完,沈氏转身离去,留下韩娟娟呆立当场。 …… 沈清韫听闻此事,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知道,韩娟娟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此时的韩娟娟,正独自坐在房中,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得到,曾经在沈府备受尊崇的自己,如今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现在的她在这沈府之中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昔日那些对她阿谀奉承、百般讨好之人,此刻见到她就如同见到了瘟神一般,纷纷远远地避开,唯恐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就在韩娟娟万念俱灰之际,一个神秘的纸条出现在她的桌上。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想要翻身,找我相助。 韩娟娟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下定决心,要找到这个神秘人,寻求帮助…… 韩娟娟收好纸条,环顾四周后悄悄出门。她依据纸条上的提示,来到一座偏僻的宅院。 院子里阴森恐怖,她忐忑地推开院门,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出现在眼前。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韩娟娟疑惑地问道。 黑衣人冷笑一声:“我可以助你夺回失去的一切,但你必须听我指挥。” 韩娟娟犹豫片刻,最终咬牙答应。 黑衣人告诉她,要想翻身,就得先除掉沈清韫...... 我叫你滚出去! 韩娟娟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汤婆子,心里很是忐忑。 虽然她对沈清韫既讨厌又嫉妒,巴不得她倒霉,可……她从未想过要杀了她呀。 如今那黑衣人却说如果要得到他的帮助,就要除去沈清韫,这,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若事情败露,那她,她也别想活了。 韩娟娟越想越觉得惶恐,她的心跳得厉害,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 “你还有两天时间考虑。”黑衣男子冰冷而漠然的声音不断在脑子里回响。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韩娟娟脆弱的心脏,让她的身体禁不住轻颤起来。 “姑娘,可是汤婆子不暖和了?”良翠见她微微抖着,关切询问道。 韩娟娟被她突然出声拉回了思绪,眼底闪过几分厌恶。 这个没点眼力见的女婢,又蠢又馋,还目不识丁,她是打从心里看不上。 若不是这个蠢东西是老夫人院里拨来给她使唤的,她早就将这个没用的女婢发卖了。 省得天天在她眼前晃悠,看着心烦。 “没事,只是刚才在发呆,所以觉得冷罢了”她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良翠点点头,随即端着碗,将热汤送到韩娟娟跟前,殷勤说道:“喝点肉汤暖暖身子吧。” “……”韩娟娟看着桌上的肉汤,微微蹙了蹙眉。 吃吃吃,除了吃就是睡! 但毕竟老夫人院里拨过来伺候自己的。 也不好太过给她抹脸。 韩娟娟不耐烦地拿起汤匙舀了勺放进嘴里。 但,这味道确实挺鲜美的,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良翠见她终于肯吃肉汤了,顿时高兴坏了。 连忙又盛了满满一碗递给韩娟娟。 “姑娘再喝点吧。”她小心翼翼地哄劝道,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只见韩娟娟微微转过头来,那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汤盅。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将紧握在手心里的汤勺用力地朝桌子上砸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汤勺与桌面剧烈碰撞。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旁的良翠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茫然,完全不明白为何韩娟娟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滚出去!”韩娟娟气急败坏地朝良翠吼道。 良翠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和茫然。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怎么好好伺候着,姑娘就突然生气了。 \"奴婢不知哪儿惹恼了姑娘,请姑娘恕罪。”良翠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言语。 “我叫你滚出去!”韩娟娟又喊了一声。 良翠被骂地更加难受了,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连忙跑了出去。 韩娟娟咬紧牙关,狠狠盯着桌子上的汤盅,将碗狠狠砸在地上,气得浑身颤抖。 “蠢货!蠢货!”韩娟娟死盯着汤碗中的鸽子腿,上面还扣着一个金属环。 这鸽子,是她花了大价钱买回的信鸽,也是她唯一一个信鸽。 良翠那蠢东西竟然将它炖了汤??! “该死!该死!!”她怒吼了好久才稍微平息了些许愤怒。 这样的蠢物,怎么能留下? 不行! 必须尽快将她弄走才行。 我岂不是太亏了? 跑马场 沈清韫坐在包厢内,看着萧傲南与范丰茂靠在栏杆上,一脸兴奋地喊着自己投注的赛马。 这两人,可真是有趣! 沈清韫静静看了会儿后,估摸着一会这两人怕是要闹腾了。 便走到茶桌边坐下,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 “怎么样?这次你输惨了吧!哈哈哈......”范丰茂笑得前俯后仰。 萧傲南看向他,“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好好好,我闭嘴还不行吗!”范丰茂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再出声。 但不过片刻,他又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不过你这次确实押错了马,那匹黑马怎么可能赢嘛……” 萧傲南闻言,眉头一挑,正欲反驳,却见跑道上尘土飞扬,一匹黑马如离弦之箭般脱颖而出,瞬间超越了所有赛马。 范丰茂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萧傲南则在一旁笑得欢畅,拍着栏杆大喊:“看吧看吧,我就说这黑马有潜力!” 范丰茂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黑马一路领先,最终以绝对优势冲过了终点,赢得在场观众的阵阵欢呼。 只见萧傲南一脸得意之色,那扬起的嘴角仿佛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范丰茂,挑衅似地挑了挑眉梢,随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啊,范丰茂,这下你可服气了吧?”说话间,还故意将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来。 范丰茂苦着脸,嘟囔道:“这次算你走运,我们再比过!” 沈清韫在旁看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中暗自感叹萧阿姊的迟钝,连她都瞧出来范丰茂是故意输给她的。 此时,侍者走上前来,恭敬地递上赛马赢取的奖金。 萧傲南接过奖金,大方地分了一半给范丰茂,笑道:“喏,别丧着脸了,下次我们再一起赢回来!” 范丰茂见状,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嘻嘻笑道:“还是萧娘子够义气!这次咱们定能大杀四方!” “走,再去看看,选匹好马!”萧傲南抓着他的衣袖,迫不及待地朝马厩小跑而去。 沈清韫见状,心中更添几分玩味,决定稍后再与萧傲南聊聊这其中的趣事。 “对赛马有兴趣?”不请自来的濮则撩开衣摆,坐在她的身侧,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 沈清韫微微侧头,白了他一眼,“濮将军不也来了,难不成也对赛马有兴趣?” 濮则轻抿一口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跑马场是个观察人心的好地方,念念不觉得吗?” 沈清韫闻言,顺着他的视线投向远方奔跑的赛马。 她轻轻点头,认同地点点头,“确实,赛马场上的输赢,往往能映照出人心中最真实的欲望与算计。” 濮则继续道:“就如那范丰茂,看似豪放不羁,实则心思细腻,懂得把握人心。” “而你那位萧阿姊,她看似对输赢不甚在意,实则骨子里透着一股韧劲和傲气。”濮则的目光深邃,似乎能洞察人心。 “你想说什么?”沈清韫可不觉得他一个大将军闲得无聊,跑来这里当起媒人来了。 濮则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这赛马场也是一处考验情谊的试炼场。你看那萧姑娘与范丰茂之间的互动,是否太过自然与默契?” “你想说什么?”沈清韫可不想与他猜什么哑谜,直截了当地道。 “感情之事往往始于不经意间的默契。他若对萧娘子有意,可得早点表明心迹,莫要让人捷足先登了。”濮则意有所指地道。 “你可是知道什么消息?”沈清韫立即追问道。 濮则搁下茶杯,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喝了念念的一杯清茶,念念就要得到所有消息。我岂不是太亏了?” “别贫了,赶紧说。”事关萧阿姊的后半辈子,她哪里有心情玩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我哪有害羞! 濮则见她急了,这才正色道:“范丰茂家中已为他订下亲事,但他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心中另有所属。” 沈清韫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你是说,他的家人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亲事?” “正是如此,且那女方家世与他门当户对。只不过,范丰茂的心思,似乎全在萧娘子身上。” 沈清韫秀眉紧蹙,“这可如何是好?萧阿姊如今还未知晓范丰茂的心意……” “各人有各人的缘份,顺其自然就好,你我横加干涉,反倒不美。”濮则淡淡说道,语毕又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沈清韫闻言,心中虽焦急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只得轻叹一声。 希望萧阿姊能早日察觉范丰茂的心意,莫要错过了这段良缘。 濮则见她耷拉着眉眼,不免有些好笑,“我说,你的未婚夫此时此刻就坐在你面前呢,能不聊别人了吗?” 沈清韫抬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无语,“濮将军,你何时也变得如此爱吃醋了?” 濮则闻言,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你可别误会啊!我这哪里是什么吃醋,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嫉妒!瞧瞧,我的这个未婚夫就在你眼前,你却还惦记别的人。真叫人恼火得很呐!” 说完,他还故作生气地摇了摇头,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 沈清韫脸颊微红,嗔道:“你再乱说,我便不理你了。” 濮则见她羞恼的模样,顿时觉得心神荡漾,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将她拆骨入腹才好。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只得按捺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冲动,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语气暧昧地道:“好,不乱说,但是我得先亲一口。” 沈清韫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濮则心情甚佳,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中满是戏谑,“那又怎么样?” “……”沈清韫。 濮则笑着将唇凑近,沈清韫心跳加速,脑海中闪过各种画面。 最后,她闭上眼睛,心想,若是他真的敢对自己做什么,大不了就和咬他一口,看看他如何见人。 可是,等待了许久,都没感受到他的唇瓣触碰。 沈清韫疑惑睁开眼睛,见濮则正笑盈盈的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促狭的意味。 沈清韫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被耍了,不禁俏脸通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走向桌边坐下。 濮则见状,嘴角微扬,跟着也走到桌边坐下,一把揽过她的纤腰,低头便吻上了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沈清韫本能地挣扎,可濮则似乎料到她会反抗,索性更紧地搂着她。 他的吻很温柔,像羽毛般轻柔,带着几分珍视与疼惜。 沈清韫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最终瘫软在他怀里任由他为所欲为,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才推搡着他,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许。 “濮则......你,你别闹了!”沈清韫羞赧地垂眸,声音细若蚊蝇,听在耳朵里竟格外动听。 濮则忍不住又俯首吻上她娇嫩的双唇,辗转缠绵,舌尖撬开她的贝齿,探入她的口中肆虐纠缠。 沈清韫的呼吸交织在彼此鼻息间,她仅剩的理智逐渐模糊,不知不觉间已经陷入其中。 濮则的手掌顺着她纤细的脊背一路往下,引得她浑身发颤。濮则感觉到她的回应,眸色渐深,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沈清韫惊叫出声,随即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了嘴巴,一双美丽的杏眸带着迷蒙,带着丝丝魅惑,更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濮则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低下头,用力吻上了她的唇,他越吻越深,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得更多。 可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要继续进攻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是萧阿姊和范丰茂的声音! 沈清韫猛然惊醒,连忙推搡着他,要起身。 “嘘。”濮则拦腰将她抱起,拦腰将她抱起,身形微动,迅速隐藏了起来。 沈清韫心中又惊又慌,不停的拍打着他的胸膛,低声道:“你快放我下来,你快放开我!” 濮则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确定你现在这模样能被他们看见?” 沈清韫一愣,随即才发现他们两个的姿势十分暧昧,她的衣衫散乱,而且濮则还紧紧抱着她。 沈清韫脸色微红,连忙将头埋在他肩膀处,闷声不吭。 濮则见她乖巧的模样,心中的燥热渐渐褪去,嘴角微弯,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静静地靠着墙壁,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以及萧傲南和范丰茂说话的声音。 “咦?念念呢?”萧傲南捧着赢回的奖金踏进门,并未看见沈清韫,疑惑地道。 “也许是出去透气了吧。”范丰茂笑着道,“想来是在屋里待久了。” 萧傲南点了点头,“也是,这比赛确实激烈,她估计吓到了。” 说罢,二人便在桌前坐下,开始讨论起今日的赛事。 而此时,躲在暗处的濮则和沈清韫却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发现。 “他们若是再不走,我的腿都要麻了。”沈清韫轻声道。 濮则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脸嗔怪的表情,不由得心生怜爱,轻声道:“再等等。” 终于,过了一会儿,萧傲南和范丰茂起身离开了。 濮则松了口气,抱着沈清韫走出了藏身之处。 “可是站累了。”濮则伸手给她揉捏着,“我给你揉揉?” 沈清韫闻言,心中一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濮则见状,笑了笑,“怎么了?” “不,不用了。”沈清韫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有些意外。”沈清韫低声说道。 濮则轻轻一笑,“以后这种事情还会有很多,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害羞。” 沈清韫的脸更红了,“我哪有害羞。” 登徒子!坏家伙!谁要等你 濮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通红的小脸,眉梢微挑。 沈清韫别过头去,不再言语,耳尖却染上了一抹绯红。 濮则抬手为她整理耳边的碎发,轻声道:“出去吧。” 沈清韫微微点头,随着他从藏匿的角落走出。 她偷偷侧目,见濮则神色平和,心中莫名安定。 窗外拂过一阵寒风,带来丝丝冷意,却也吹散了心中的局促。 “晚上等我。”濮则回头看了她一眼,脚步轻点几下,矫健身形一个腾空,从半开的窗户一跃而下。 站在原地的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恼地瞪向空无一人的窗棂,“登徒子!坏家伙!谁要等你!” 可嘴上虽这么说,沈清韫心里却莫名地泛起涟漪。 此时,外头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又是一场赛马分出胜负。 如今也容不得她多想了,沈清韫赶紧整理好自己,坐在茶桌边,重新煮水烹茶,稳定好自己的气息,不叫待会进来的萧阿姊和范丰茂看出不妥来。 不久,萧阿姊与范丰茂返回,二人面上皆带着几分兴奋之色。 沈清韫不动声色地为他们斟上热茶,笑问道:“赛马可还精彩?” 萧傲南点头,赞不绝口:“当真是惊心动魄,尤其是那最后的冲刺,简直令人热血沸腾!” 范丰茂亦是感慨:“是啊,这边塞的马尤为不同凡响。” 看不出赛马乐趣的沈清韫浅笑不语。 茶香袅袅,三人继续着未完的话题,似乎一切如常。 谈话间,沈清韫偶尔瞥向窗外,暮色渐浓,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忐忑。 萧傲南察觉她心神不宁,关切询问,沈清韫忙掩饰道:“只是有些疲累,不妨事的。” “如此,我们今儿就到这吧。”萧傲南闻言,果断放弃了接下来的赛马下注。 “也好,时辰不早了,改日再聚。”范丰茂见状,顺水推舟,结束了今日的相聚。 沈清韫暗暗松了口气,萧傲南有些依依不舍地扫了眼跑道上来回小跑着的赛马,咬咬牙撇过头去,挽着沈清韫的手踏出了包厢。 范丰茂见状,哈哈笑了两声,道:“听闻后天这里会新进一批好马,到时候再过来掌掌眼,如何?” “真的?”萧傲南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他,确认道。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范丰茂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萧傲南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欣然应允:“那便说定了,后天我们再聚。” 沈清韫看着二人相谈甚欢,心中稍安。 三人刚走出大门,迎面就碰见了巴奇胜。 “哟!范公子!”巴奇胜上前拍了几下范丰茂,十分熟稔地道。 “巴将军,这是才来?”范丰茂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可不是,刚下值,过来看看,有兴趣一起吗?”巴奇胜说着就揽着他的肩膀朝里走。 “可我……” “唉!别可了,一起一起!给我掌掌眼。”巴奇胜不由分说直接就将人拽走了。 沈清韫与萧傲南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笑了。 沈清韫轻声道:“看来,范公子今日是不能与我们一道回去了。” “无所谓,我们且先回去。”萧傲南耸耸肩,无所谓地道。 巴奇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豪爽的笑意:“范公子,你可得好好给我挑匹烈马!” 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而沈清韫与萧傲南坐上沈家马车,晃悠悠地离开了赛马场。 我说了让你等我,岂能失约? 沈清韫坐在马车上,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 她知道濮则武功高强,如果他真想闯进自己的闺房,她根本无法阻止。 但若他真的来了,被萧阿姊撞见,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又有一丝期待,期待他真的会来。 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安,她努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然而,当她回到闺房,看到桌上那盘芝麻糖时,不由想起濮则之前老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马车上,一点不客气地蹭她的芝麻糖吃的画面,“噗嗤”一声笑了。 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 濮则如同一只灵活的猫儿,轻轻地翻进了沈清韫的窗子。 他看见沈清韫正在吃糖,不禁偷笑出声。 沈清韫吓了一跳,赶紧把糖藏到身后,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嗔怪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怕被人发现。” 濮则走到她身边,笑着拿起一颗芝麻糖,放在嘴里嚼了起来,“我说了让你等我,岂能失约?” 沈清韫的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她低着头,摆弄着衣角,“谁信你......” 濮则伸出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看向自己,“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沈清韫的脸更红了,她迅速转过头去,“你......你别这样......” 濮则看着她红润的双颊,不禁微微一怔。 他从前就喜欢她的娇羞,如今,这份喜欢更深刻了几分。 他慢慢俯下身,靠近沈清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仿佛要融合成一体。 他低下头,想要吻住她的唇。 沈清韫却忽然闭上眼睛,将脸扭向一边。 濮则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 沈清韫一颤,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濮则的嘴唇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舔着,仿佛有意撩拨她似的,惹得沈清韫愈发不好意思,脸红得快滴血了。 濮则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猛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胸口,狠狠地吮吸起来。 沈清韫一阵慌张,推搡着他,\"别闹!\" 濮则哪里肯依,抱得越来越紧,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 直到两人的气息越来越粗重,濮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真是要了命了,这该死的婚俗,怎就不能再快一些。” 沈清韫微微一愣,脸上更烫了。 这家伙,怎么连说情话都能说出这般流氓的味道来。 濮则看着沈清韫,目光中满是浓浓的情愫。 这一刻,沈清韫忽然感受到濮则心脏的跳动,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令她的心情也莫名变好了许多。 她忍不住凑上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 这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令两人的心跳再次加快。 濮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背脊,轻轻摩挲着,仿佛要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两人沉浸在这种暧昧而又温馨的氛围中。 忽然,外面传来萧傲南的声音:“念念?你在里面吗?” 沈清韫一惊,赶忙推开濮则,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装做若无其事地问:“萧阿姊,怎么了?” 这样的英雄豪杰,本就该配你这样的美人儿 萧傲南走了进来,“冷死我了,快快上床榻,暖和暖和!” 说着就拉着沈清韫上了床榻,窝在暖和的被窝里。 沈清韫扫了眼屋内,并没有看见濮则的身影,随即松了口气。 “我刚才从老夫人那边过来,你猜,我听到了什么?”萧傲南迫不及待地要跟她分享,道。 “什么?”沈清韫不明所以。 “我呀,可是听到老夫人和你阿母讨论你与濮将军的婚事呢。”萧傲南挑起眉,十分满意地点头,“濮将军不愧是我最佩服的人,和我一样有眼光。” “啊?”沈清韫不曾想是这个,一时间有些难为情。 “你阿母说你年龄还小,不想这么早就嫁人。但老夫人坚持,说是要为你选个好日子。” 萧傲南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调侃道:“瞧瞧,脸都红成猴屁股啦,瞧你这害臊劲儿。” 沈清韫一听,脸更红了,她瞪了萧傲南一眼,故意反驳道:“谁说我害臊啊,我......我才没有!”说完,便捂着被子躲进了被子里。 萧傲南大笑着,用肩膀顶了顶被子,说:“哎哟喂,这是恼羞成怒啦!” “你才恼羞成怒呢!” “我羞什么?又不是我定了人家?” “你!”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说正经的哈。”萧傲南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其实我觉得,濮将军人很不错。我阿父说过,濮则将军他虽然是战场上厮杀无数,用兵诡谲,但为人做事低调有章程。你嫁给他,我觉得比跟那个宋祈安要强多了。” 沈清韫听到萧傲南对濮则如此之高的评价后,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要知道,萧傲南可是一个眼光极高、极少轻易称赞他人的人。虽然知道她敬佩濮则,但不曾想她竟然对濮则给出了这般高度的赞誉,这让沈清韫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这份意外就被内心深处悄然升起的骄傲所取代。 这种骄傲并非是那种趾高气昂的炫耀,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欣慰,仿佛自己珍视之人终于绽放出了耀眼光芒一般。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且,他对你也挺上心的。”萧傲南继续说道,“我听说,上次你遇刺,还是他救了你呢。这样的英雄豪杰,本就该配你这样的美人儿。” 沈清韫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得一动。 的确,上次若不是濮则及时赶到,她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想着想着,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娇羞的样子。 “哟,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萧傲南见状,笑道,“不过,这濮则将军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得到我们念念的青睐。” “你别胡说!”沈清韫娇嗔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好好,我不说了。”萧傲南看着她的笑容,知道她已然动了心,便也不多说了,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好啦,快起来吧,别躲在被窝里了,小心憋坏了。” 沈清韫这才慢慢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着萧傲南,轻声说道:“那,那你可别再笑话我了。” “笑话你什么?”萧傲南笑了笑,“笑话你,赶紧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做新娘子?” “哎呀,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了。”沈清韫娇嗔道。 杀鸡焉用牛刀 濮则回到自己的营帐,直奔议事厅。 此时,范丰茂与巴奇胜已在议事厅捋顺了所有证据。 濮则一进门,范丰茂便是一副恭谨的模样,躬身行礼,等候着濮则的吩咐。 濮则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战马流失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将军,在下已经将一切证据全部收集齐全,请将军过目。”范丰茂将手中的卷宗递给濮则。 濮则拿过卷宗,翻开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目光越来越深邃,脸上的表情也是愈发凝重。良久,他合上卷宗,对范丰茂说:“你可知,这些东西,一旦呈上去,对你们范氏一族的车马供应造成的影响?” 范丰茂闻言,额头冒出了一层汗。 他知道,他们范氏一族是依附皇室生存的。战马培育也是供应汴梁国的军营所需,如今战马外流至敌国,他们范氏一族难辞其咎。 他不敢隐瞒,如实道:“回禀将军,此事孰轻孰重,在下辩得分明。如果任由它流传出去,我范氏一族的便不是声誉受损的问题,而是投敌叛国的大罪!” 濮则闻言,点了点头。 范丰茂见状,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濮则又沉思了片刻,问道:\"那么,你可否想好该怎么办呢?\" 范丰茂闻言,犹豫了片刻,道:“如今,唯有派人前往边界,将战马带回,以免夜长梦多。” “带回?如何带回?”濮则颇为意外地看向他。“这上面记录的数量,你看清了?不是十匹八匹,是整整千余匹战马。” “是!”范丰茂对于这个还是很有信心的,他解释道:“在我们范氏,但凡是战马,都有专人驯养。驯马人的短哨一响,十里以内,战马自会听令赶来。届时我带上几位经验老到的驯马人,不出五日就能带走它们。” “嗯......只要战马安然归来,这件事,我便既往不咎。如若战马损失殆尽,那么......”濮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范丰茂心里却是非常明白濮则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定当竭尽所能!”范丰茂郑重其事地承诺道。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 但也容不得他退却,此事是他范氏内部出现了差池,濮则将军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已然是对他格外网开一面了。 范丰茂拱手道:“那在下先行告退。”说完,便是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濮则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厚厚的一叠卷宗上。 “将军,您真的准备放过范氏的内鬼吗?”巴奇胜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过?不,我这是给他递了一把刀。”濮则缓缓说道。 “什么意思?”巴奇胜不解。 濮则淡淡笑了笑,“这次的事件,必须是有人栽赃嫁祸,而且还要嫁祸给范氏的家丁。”顿了顿,又道:“你觉得范丰茂如此聪明,会让别人利用这次机会吗?” “他当然不会让别人利用这次机会。”巴奇胜道。 濮则将那卷宗摊开,逐页浏览了,点了点头,道:“所以,他必定要将找到一个借口,将内鬼除掉。” “借口?”巴奇胜又觉得自己听不懂了。 濮则叹了口气,没再给浪费口舌解释,摆手让他出去。 一头雾水的巴奇胜只得灰溜溜地退出议事厅。 过了一会,看完之后的濮则那叠卷宗慢慢合起来。 只见他抬眸看向帐篷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自语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吧!啧,可惜了,不能亲眼看着被你一手扶持起来的范氏家族如何将你拆骨入腹……” 就这样被中毒了? “谁?”沈清韫扫了眼满桌的菜肴,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看向萧傲南。 “你没听错,就是那个韩娘子。”萧傲南耸耸肩,表示肯定。 “这,她不会是想毒死我们吧?”沈清韫合理怀疑道。 “想什么呢你!”萧傲南十分无语地撞了撞她的手肘,靠近她小声吐槽了句,“你少看点画本子吧,净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就合理地小小怀疑一下嘛。”沈清韫皱了皱鼻子,比了个一丢丢的手势。 “照你这样怀疑,她整这么大一桌菜出来,明目张胆地毒翻我们一屋子人?然后擎等着等着衙役来抓她归案?”萧傲南真服了她这完全不靠谱的怀疑。 “她若真要下毒,手法也不会如此拙劣。”继续分析道,“我猜,她只是想借此机会向我们示好,或是有所图谋。” 沈清韫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稍微消散了些:“如此说来,这桌上的菜肴倒是可以安心享用了?” “自然,况且还有我在,岂会轻易让人害了你?”萧傲南边说边往嘴里塞了口菜,一脸满足,“这菜味道不错,赶紧尝尝吧。” 沈清韫听罢,也觉得自己方才的疑虑太过荒谬,便拿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 入口的瞬间,她眼眸一亮,这手艺的确非凡。 “确实不错,看来我们今日是有口福了。”她笑着看向萧傲南。 “这丸子汤不错,与客运来的大厨师不相上下了。”萧傲南吃完之后,点评了句。 “……”沈清韫闻言,也试吃了一口。 嗯……有没有可能,就是客运来的大厨师做的呢。 她在心底嘀咕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大快朵颐的萧傲南。 见她一无所觉的模样,也不好再提。闷头继续吃着,啊这,东兴巷子的鹿肉焖子,大哥常去的那家酒肆的肉桂酒酿,还有烤乳猪。 这韩娟娟倒是用心了。 这一顿饭下来,两人都很满意,就连沈韫韫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 “你吃饱了吗?”放下筷子,萧傲南抬头问道。 “嗯,我吃饱了。”沈清韫点了点头。 “吃饱了,咱们就煮水烹茶,等人上门来表明图谋了。”萧傲南扫了眼屋外。 门外已经有了脚步声响起,她站起身子,朝外走去,沈清韫跟她在身侧。 “可真是迫不及待呢。”萧傲南轻轻哼笑了声。 两人刚在茶桌边坐下,韩娟娟就进了屋。 韩娟娟进屋后,径直走向了二人,温声温气地行礼。 “没打声招呼就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倒是让你费心了。”沈清韫再是不喜,吃人的嘴短,倒不好板不起脸对待。 韩娟娟看向沈清韫,“今日做了几道菜,想着你们也许会喜欢,便送了过来,还望沈娘子莫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沈清韫微笑着应道,“韩娘子手艺是极好的。” “都是些家常便饭,难登大雅。”韩娟娟谦卑回应,眼神却不时飘向桌上的茶具。 萧傲南将一切收入眼底,嘴角微扬,心中已有计较。 “若是无事,韩娘子不如陪我们聊聊天。”萧傲南说着,亲自斟了杯茶递给韩娟娟,“这是今年的新茶,韩娘子不妨试试。” 韩娟娟接过茶杯,浅尝了一口,赞道:“好茶。” 沈清韫刚要说话,便眉头一皱,一副难受的样子。 “念念,怎么了?”萧傲南见状,急忙扶住她,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晕。”沈清韫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就在这个时候,韩娟娟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得逞之色。 但她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只见她眉头微皱,朱唇轻启:“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那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然而,话还未说完,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紧接着,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向下倒去,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周围的女婢们顿时乱作一团,良翠惊慌失措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白翠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她扶起,现场一片混乱。 究竟是何人指使 沈清韫强撑着不适,吩咐道:“快去找大夫来,不可耽误。” 女婢们闻言,连忙应声称是,纷纷行动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沈清韫与萧傲南二人。 “怎么样?我装的还有几分样子吧?”原本该虚弱不堪的沈清韫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向萧傲南,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萧傲南亦是忍俊不禁,轻声道:“若非我亲眼所见,怕是要被你瞒过去了。” “我适才见你暗暗递给我一个眼神,就知道定是有蹊跷。茶桌上的东西是一个都不敢碰。” 萧傲南视线落在方才韩娟娟用过的茶杯上,颇为不屑地道:“这点小伎俩,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沈清韫疑惑道:“依着韩娟娟那谁也瞧不上的骑行,哪里弄的来这下三滥的药?” 萧傲南点了点头,目光深邃:“不错,她既想算计你,又怎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此事背后定有他人指使。” 沈清韫拧起眉:“是谁在暗中作祟。” 萧傲南瞥了眼内室昏迷不醒的韩娟娟,“只要她不想死,咱们自然就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她背后之人。” 沈清韫沉吟片刻,道:“这韩娟娟平日里虽善妒,却也没这胆子害人,想来是有人给了她许诺,或是抓住了她的把柄,迫使她铤而走险。” 萧傲南冷哼一声,“不论是谁,敢动你的人,便是打我的脸。此事我定会追查到底。” 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夫被匆匆带进屋内。 大夫一番诊治后,缓缓起身,神色凝重地道韩娘子是中了软骨散,按时服药,三五天就会逐渐恢复,并无大碍。 “不是毒?”萧傲南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大夫摇摇头,非常肯定的道:“并非毒药。” 沈清韫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良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是韩娘子的女婢吧?”沈清韫才开口问。 良翠便吓得浑身颤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把这女婢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萧傲南哪里还不明白这件事她这女婢也是知情的,立即冷冷地说道。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良翠拖了出去。 “不,不要!我说,我说!”良翠吓坏了,挣扎着嚷嚷道。 “慢着!”沈清韫闻言,朝萧傲南道,“不若先听听看?” 萧傲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良翠也顾不上其他,“有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奇怪男子,把药粉给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又让我把药粉抹在茶杯上的!”良翠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和盘托出。 “包裹的严严实实......”沈清韫喃喃自语道。 萧傲南眼神冷了下来,“待她醒来后,定要问个清楚。” 说话间,一名侍卫前来禀报,说是在良翠的房间搜到了一包药粉,经大夫确认,正是导致韩娟娟昏迷的软骨散。 萧傲南接过药粉,闻了闻,眉头紧皱。她看向沈清韫,解释道:“这东西,可不是寻常药铺能弄得来的。” “派人好好看守这女婢,不许任何人接近她。”沈清韫扫了眼哭哭啼啼的良翠,吩咐道。 “是,萧娘子。”护院们齐声应道。 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罢了 此时的书房 “公子,东西已经拿回来了。”桑玖将调换了的药粉放在托盘上。 濮则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道:“人呢?” “全部被关押在地牢。”桑玖回禀道。 “沈家上下几百号人,偏偏对我的未婚妻下手,倒是个有胆色的!”濮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他拿起了那包被调换的药粉,细细端详。 “传令下去,今夜就让他们知道,何为悔不当初。” 桑玖躬身领命,正欲转身离去,却听濮则又道:“至于宋祈安,我会亲自会会他。” 濮则来到地牢,宋祈安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如纸。 宋祈安抬起头,看着濮则,眼神充满了怨毒。 这眼神对于濮则来说,压根不痛不痒,甚至都引不起他眼底的一丝波澜。 “恨我?” “……”宋祈安咬牙切齿地死死瞪着他,若眼神能杀人,濮则早已千疮百孔。 “就凭你也配?”濮则嗤笑一声,“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罢了。” 宋祈安睚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因被点了哑穴而无法出声。 濮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的。” 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那匕首锋利无比,刀刃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冷光。 他慢慢地将匕首靠近宋祈安的胸口,冰冷的触感让宋祈安心头一紧,但他强忍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之色。 匕首在宋祈安的胸口处来回游走,仿佛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匕首开始缓缓朝下移动,速度很慢。每往下一寸,宋祈安的心便要凉两分。 最终,它停在了宋祈安腹部下方三寸之处,稳稳地悬在空中,静止不动。 整个场面紧张到了极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宋祈安此刻被深深的恐惧所占据,仿佛有无尽的黑暗正在将他吞噬。 他瞪大了双眼,瞳孔急剧收缩,每一丝肌肉都因为极度的害怕而紧绷着。 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完全无法动弹分毫,只能无助地微微颤抖着。 濮则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手中的匕首闪烁着寒光,如同毒蛇吐信般危险。 只见他手腕轻动,匕首的尖端缓缓划过宋祈安的肌肤,就像恶魔在慢条斯理地戏弄自己的猎物。 随着这细微的动作,一丝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宛如一朵盛开在苍白皮肤上的妖冶之花,触目惊心。 只见那宋祈安面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此时的他,已经感受到下腹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隐痛,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一般。这种疼痛越来越剧烈,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终于,宋祈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摇着头,同时又忙不迭地点头。 一直充当着木桩,目不斜视的桑玖得到自家主子的眼神示意,立马上前给他解了穴道。 “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声音也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得沙哑。 此刻的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濮则颇有几分不尽兴,带着遗憾的神情收回了匕首,“你这手头上的人,哪来的?” 宋祈安忙不迭道,“明夏!明夏是敌国探子!” “哦,所以你这是通敌叛国。”濮则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冷得渗人。 “濮则!你,你给我听好了!我的未来岳父乃是那权倾朝野、声名赫赫的永安王!你若是胆敢对我痛下杀手,他定不会饶过你的!”宋祈安面色惨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此时的他,看着面前之人脸上挂着的是充满恶意与狰狞的笑容,这恐怖的景象瞬间就将他的胆子彻底吓破了。 他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拼命嚷嚷起来,声音尖锐而又颤抖,希望能够借此威慑住眼前这个令他感到无比恐惧的人。 濮则微微皱眉,“聒噪!” 只见他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之色。 突然间,他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强大的劲风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般,朝着宋祈安呼啸而去。 那道劲风速度极快,瞬间便抵达了宋祈安身前。 可怜的宋祈安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这股强劲的力量狠狠地击中。 只听得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起,响彻整个空间。宋祈安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他的口鼻处鲜血狂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容扭曲变形,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变得狰狞可怖。 仅仅片刻之后,宋祈安便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剧痛和重创,双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他的身躯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幕后之人是他? 悠悠转醒的韩娟娟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就连手指头此刻也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此时的她感到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干渴得厉害,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却异常呕哑难听,就好像是破旧风箱拉动时所产生的那种刺耳噪音:“良翠......水,水......”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吃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然而,除了她那微弱的呼喊声外,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她。 “姑娘,韩娘子醒了。”守在屋内的珠云听到动静,并未上前。而是起身,撩开帘子走出去禀告自家主子。 沈清韫与萧傲南走进内室。 萧傲南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娟娟,张嘴就要质问。 沈清韫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给她喂些水。”沈清韫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韩娟娟,开口道。 得到指令的珠云这才端了杯水进来,扶起韩娟娟,给她喂了几口水。 “咳咳......”韩娟娟清醒了些许,待看到站在床前的沈清韫后,脸色变得惨白,“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使不上一点劲儿。 “别做无用功了,食用了软骨散,身上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萧傲南见她在床榻上扭来扭去就跟粪坑里上蛆似的,难看死了。 哼,害人终害己! 沈清韫则是叹了一声,“韩娘子,今日我们到此只是有些事要问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定是自然不会为难你。” 韩娟娟依言侧头不语,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不知沈清韫究竟知道了多少。 “跟她废什么话!喂!我问你,是谁指使你给念念下毒的?”萧傲南很是不耐,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韩娟娟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沈清韫也不急,缓缓坐下,“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要是等我们查出来,你是拖延了时间,帮助幕后之人脱了困,可你自己呢,你有想过这个?” “韩娘子,你客居沈家的日子不算短,应该很清楚,我若说自己是沈家第二受宠的,那便是没有第一。此事若被我阿母或者是姑婆知道了,孤苦伶仃的你又该何去何从呢?”沈清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道。 韩娟娟听了,脸色变得煞白,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是宋祈安。”韩娟娟咬了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沈清韫与萧傲南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不已。 “宋祈安?”自从与他退了婚之后,早被她抛诸脑后的人,为何又要来害她? 萧傲南皱眉沉思片刻,道:“韩娟娟,你可知宋祈安为何要对念念不利?” 韩娟娟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但他曾暗示我,此事若成,可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韩娟娟的声音颤抖,满是悔意。 萧傲南实在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宋祈年安这人怎么想的?! “这宋祈安是有什么毛病!当初是他为了一个庶女,要死要活的,闹着与你解除了婚约。如今你这头刚定亲,他就跑来毒害你。脑子有坑吧!” 韩娟娟如今是悔恨交加,连连道:“是我猪油蒙了心,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一回吧!” 不待沈清韫开口,萧傲南便冷哼一声,神情厌恶:“你且在此候着,待我们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说罢,他二人便转身离去,留下韩娟娟瘫软在床榻上,泪流满面,满心绝望。 这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蠢笨的很 大厨房 “方妈妈,怎的亲自过来了?这油烟大,乱糟的很,来来来,咱们道外间坐。”厨房管事的许老媪一见老夫人贴身伺候的方妈妈,立马殷勤地招呼着她。 “许管事这是……”方妈妈见她挎着食盒,随口一问。 “啊?我……”她低头一看,恍然大悟道:“嗐,有个女婢犯了错,被管事罚了,关在柴房。” “这天还下着雪呢,正巧这还剩了些肉汤和半块饼子,好歹囫囵凑合几口。” “许管事最是心善。这小丫头遇上你是有福了。”方妈妈端起茶,温和笑了笑。 “咱们也是从小女婢过来的,谁还没个错处,活着比什么都强。”许老媪打着哈哈,感慨了句。 “许管事说的是啊。”方妈妈喝了口茶,笑着说道,“这偌大的府邸,不管是哪个院里的小丫头,只要提及徐管事,就没有说不好的呢。” 许老媪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附和道:“不过是一点子吃食,我哪里就这样好了。” 方妈妈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许老媪一眼,缓缓说道:“只是这后院不比后厨,人多眼杂,婆子管事罚了谁,自是有她的道理。许管事,你说是吧?” 许老媪要还不懂方妈妈这是在敲打她,那这些年就是白活了,她连忙说道:“方妈妈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方妈妈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接着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许管事继续忙吧。”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许老媪,语气仍是客气,但意思很明确,说道:“许管事,咱们也算是在府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分得清楚些才好。”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看着方妈妈离去的背影,许老媪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咒骂,但脸上还是露出一副恭送的表情。 “许管事,肉汤热好了。”端着热汤进了屋的婆子,见许老媪站着发愣,便道。 “对对对,差点忘了。”许老媪回过神来,忙将食盒递了过去,“可别真把人给饿坏了。” 那婆子应了声,将热汤放进食盒中。 许老媪便提着往柴房去了。 她垂眸下阴晴不定的眼神,心中暗暗思量,这方妈妈突然来此,定是为了提醒她不要越界。 看来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如此想着,许老媪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 “吱呀”——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在角落抱膝而坐的良翠,听到声响,瑟缩了一下,才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门口。 “好孩子,饿了吧?”许老媪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破桌上,打开盖子,一股热气瞬间冒了出来,“快过来,趁热吃。” 良翠见是热汤和饼子,眼眶瞬间红了,忙起身小跑过去,跪坐在地,双手接过,哽咽道:“多谢许管事。” 许老媪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良翠的头,柔声道:“快吃吧,吃完了我好去给你求求情。” 良翠连连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眼底蹦出一丝希冀,“真的,真的可以吗?” 许老媪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慈爱,“自然是真的,你这么乖巧,老夫人定会网开一面的。” 良翠听后,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连忙低头大口吃了起来,仿佛这饭菜是世间最珍贵的佳肴。 许老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底闪过几分嘲讽。 这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蠢笨的很,几口吃食加三两句好言语,说什么都信了。 待良翠吃完,许老媪收拾好食盒,轻声道:“你且在此安心等着,莫要胡思乱想。”说罢,便转身欲走。 良翠忙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多谢许管事大恩大德,良翠永生难忘!” 许老媪脚步一顿,回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只要你听话,我自会照应你。”言罢,她终于踏出了柴房的门。 夜色渐深,柴房内重新归于寂静,只余良翠一人,依旧跪在地上。 直到许老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良翠这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抹去眼角的泪痕,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噗!”隐匿在角落的桑八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良翠闻声望去,翻了个白眼,“桑八,你是对这个世间没什么留恋了?” 桑八从暗处走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大没小,按资排辈,你得喊我师叔。” 良翠懒得理会,起身拍了拍衣摆,“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任务?” 桑八嘿嘿一笑,凑近良翠耳边低语了几句。 良翠听后,眉头微微上扬,点了点头。 “哼,就知道使唤我。”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横了他一眼,嘴上抱怨了句。 桑八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调侃道:“能者多劳嘛,放心,等这次任务完成,师叔定会跟你师父提一提,给你寻个好郎君。” 良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谁稀罕。”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柴房。 月黑风高,夜色正好,一场暗流涌动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鱼儿上钩了 韩娟娟的院子 “姑娘,姑娘,您醒醒!” 韩娟娟昏昏沉沉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良翠! 她猛的睁开眼,眼前一脸焦急的人正是良翠。 “你,你怎么在这里?”韩娟娟并不认为沈清韫她们会放了她的女婢,语带疑惑地问道。 “我,我……”良翠欲言又止,似乎很犹豫。 “说!”韩娟娟气息不足地呵斥道。 “我说,我说,姑娘您别气。”良翠有些慌张,“是,是许管事偷偷放了我,让我过来看姑娘一眼。” “许老媪?”韩娟娟拧起眉,“她为何要放你?”韩娟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许管事说,她们要对姑娘不利,让我来给姑娘报个信。”良翠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惊恐。 “不利?如何不利?”韩娟娟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坐起,可却无济于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许管事让我告诉您,务必小心提防。” 良翠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块被布紧紧包裹着的物什,“这是许管事让我交给您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 韩娟娟颤抖着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枚雕刻着复杂纹路的玉佩。 “这……”她瞳孔缩了缩,抬眼望向良翠,却见她已泪流满面,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这是许老媪给你的?”她迟疑不决地问道。 “嗯。许管事说若是真有危难,可持此物去城南的废宅,自有人接应。”良翠点点头,眼中满是无助,“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韩娟娟紧握着玉佩,却仍强作镇定:“你先回去告诉许老媪,我自有打算。” 良翠咬了咬唇,满心忧虑,却也是听话的点点头,含泪道:“姑娘保重,良翠先走了。” 言罢,良翠转身,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 待良翠离开后,韩娟娟靠在床头,面色阴沉地捏着手中的玉佩。 “没想到许老媪竟然是宋祈安的探子......”她喃喃自语道。 韩娟娟思虑了许久,宋祈安是永安王的乘龙快婿不错。 然而,他最初为了吕家娘子,不顾一切地想要解除与沈清韫那早已定下的指腹为婚之约。 仿佛这世间除了吕家娘子再无其他能入得了他的眼,哪怕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谁曾想,没过多久,这个见异思迁的宋祈安竟再次改变心意。 这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美色,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高处——权势。 于是乎,他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抛弃了那位深情款款的吕娘子,转而投入了永安王的阵营,成为了永安王的准女婿。 其行径之卑劣、反复无常,实在令人咋舌! 这样的人,不忠不孝。 毫无信义可言。 与他合作,无异于饮鸩止渴。倒不如趁现在她手中还握有他的把柄,以此作为筹码,利用他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如此一来,或许将来在这沈宅之中,她尚可保有一席之地得以安身立命。 否则,一旦与此等奸佞之人纠缠不清,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韩娟娟下定决心后,便唤来婢女,直言自己要见沈清韫。 她要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并呈上玉佩作为证据。 只盼沈清韫念及她主动揭发,下毒之事,功过相抵,不再提及。 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韩娟娟心中这般想着。 好好好!宋祈安,我记住你了! 沈清韫看着韩娟娟上交来的玉佩,几乎是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宋祈安的随身玉佩,没错! 听闻宋祈安小时候害过一场大病,那玉佩就是宋夫人三步一跪,自灵犀寺庙求回来的。 打那时起,这玉佩几乎不离身。 幼时,她还拿他这玉佩玩过拓印。 “沈娘子若是不信,大可传唤许老媪过来与我当面对质。”韩娟娟见她久久不语,蹙起眉道。 沈清韫回过神,缓缓道:“不必了,这玉佩我自然识得。” 她话语一顿,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只是这玉佩为何会在你手中,韩姑娘能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娟娟面色一僵,正在犹豫之时,沈清韫提醒了句,“韩娘子,奉劝你一句,你若诚心想要合作,最好就是说实话。” 韩娟娟咬了咬唇,终是说了实话,低声道:“是良翠……许老媪放她出来,给我带了几句话。” “什么话?”沈清韫追问道。 “……她说,说若是真有危难,可持此物去城南的废宅找她。”韩娟娟说都说了,也不再摇摆,索性全部告知。 沈清韫眉头紧锁,城南废宅,那可不是什么善地。 “她为何让你去找她?你们之间有何瓜葛?”沈清韫的语气中怀疑,看向她。 韩娟娟摇摇头,似乎也是很疑惑,“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她说有法子能帮我摆脱困境。” 沈清韫听后,叹了口气,看来这事远比想象中复杂,“那你可知,那废宅之主,是何来历?” 韩娟娟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我怎会知晓。” “那废宅是曾经叛国城主的府邸。”沈清韫说完,又看了韩娟娟一眼,“那城主因叛国被满门抄斩,那宅子也就荒废至今,据说里面还闹鬼呢。” 韩娟娟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闹、闹鬼?” 沈清韫微微点头,“不错,但这闹鬼是市井传说,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就说不准了。总而言之,你若去那废宅,无疑是羊入虎口。” 韩娟娟一听,心底暗暗庆幸之余,不住有些后怕,宋祈安那厮可真是歹毒! 若她成功毒倒了沈清韫,又在许老媪表明身份后,病急乱投医,拿着玉佩跑去城南废宅,只怕是凶多吉少。 没错,只有她死了,毒害沈清韫之事就稳稳当当扣在她头上,死无对证,自然是查不到他宋祈安。 都说最毒妇人心,没成想他宋祈安也不遑多让! 幸好,幸好上天保佑! 她没有选择相信他! “那我……我该怎么办啊?”韩娟娟真的怕了,声音都带着颤抖,她看向沈清韫,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沈娘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沈清韫轻轻颔首,“放心,既然你已投诚,我自会护你周全。” “多谢沈娘子!我今后定当唯沈娘子马首是瞻!”韩娟娟感激涕零,连忙表忠心。 沈清韫淡淡一笑,心中却暗道:这乱世之中,人心比鬼更可怕,还需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好了,先别急着谢我。”沈清韫神色一敛,正色道,“接下来,你需得按我说的做。” “沈娘子尽管说,我一定照做!”韩娟娟连连点头。 沈清韫沉吟片刻,低声道:“你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许老媪那边若有动静,立刻来报。” “另外,这两日你暂且在屋内好好休养,免得被人盯上。” 沈清韫边说边递给韩娟娟一个小瓷瓶,“这里有些药粉,可助你安神定气,免得夜里惊梦。” 韩娟娟双手接过,攥在手中,“我都记下了。” “现在,我们还需演一场戏,还请你不要介怀。”沈清韫轻拍她的肩膀,随即站起身,将桌上的茶杯扫落。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她朝韩娟娟点点头,绷起脸,转身离开了。 沈清韫走后,韩娟娟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雪,眼中闪过一抹冷厉。 好好好!宋祈安,我记住你了! 她紧紧握着小瓷瓶,心中暗誓。 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这个宋祈安心思如此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沈清韫刚好回到自己屋里,萧傲南就迎了出来。 “如何了?” “你看。”沈清韫将玉佩掏出来,递过去给她看。 “什么意思?”萧傲南接过玉佩,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这是许老媪给韩娟娟的,让韩娟娟城南的废宅。许老媪是宋祈安的探子。”沈清韫简要说明情况。 萧傲南听到这话之后,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宋祈安这家伙打的竟然是这种如意算盘。他想要了结韩娟娟的性命,这样一来就能让所有的证据都随着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做到死无对证啊!这个宋祈安心思如此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是啊,如此草芥人命,真应了宋夫人那句,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沈清韫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不过,我倒觉得这正好给了我们机会。”萧傲南微微眯起眸子,闪过一抹精光。 “你是说……”沈清韫挑眉,不愧是好姐妹,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没错,将计就计。”萧傲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咱们得好好布局,让他宋祈安自食恶果。” 沈清韫点头,“我方才便让韩娟娟稳住那边,我们暗中布局,伺机而动。” “妥了,我这就去安排。”萧傲南说罢,转身风风火火地去了。 她回到桌边,铺开宣纸,提笔开始细细规划起来。 每一笔都透露着她的用心,这一次她定要要让那宋祈安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夜色渐深,烛光摇曳,她的身影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轮廓,显得格外坚定。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而明日,便是宋祈安噩梦的开始。 …… 一个时辰后 这份她格外满意的计划,出现在濮则的书案上。 一字不差地被抄录密报上。 濮则看着上面幼稚却不失章法的计划表,眼底浮起浅浅笑意。 濮则微微眯起双眸,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喃喃自语道:“真是没想到啊,我这小心肝,居然还有如此能耐。”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对自己刚刚发现的这个事实感到有些意外和惊喜。 随后,濮则缓缓地拿起桌上的笔,笔尖轻触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只见他的手腕灵活转动,在那张密密麻麻的计划表旁边又添加上了几笔,进一步完善她的计划。 烛光下,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阴谋与诡计。 次日清晨, 沈清韫与萧傲南吃过早饭后,便按计划行事,派了珠云到韩娟娟屋里伺候,以便随时传递消息。 又安排了萧傲南的几个武婢暗中关注许老媪的动向。 濮则不动声色,暗中调派人手,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濮则这边刚安排妥当,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许老媪已经有所行动,正悄悄往城外传递消息。 另一边,同样得到消息的沈清韫与萧傲南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看来鱼儿已经上钩了。 她们按照计划,暗中派人不动声色地跟着许老媪的人,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而濮则则坐在书房中,品着茶,静待佳音,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你慢些走,等等我,可好? 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堆积成一座小山。 这时候,城南废宅里,突然爆发一阵惊呼,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婆子纷纷从废墟中冲出来,朝远处奔逃,口中喊着:“鬼呀!” 路过的人纷纷躲避,不敢逗留半分,快步离开了周围。 疯婆子跑得气喘吁吁,一把抓住前面的小伙子,哭喊着:“我家男人被杀害了,呜呜~” 小伙子吓得连忙挣脱了她的手,拔腿便跑。 一时间荒废宅院周围空无一人。 躲在巷子口的许老媪,谨慎地左右探看一番之后,才拉紧了兜帽,加紧脚步从不起眼的后门踏进了荒宅之内。 宅院很破旧,里面堆满了杂乱的木材,地板和砖块上面还沾染着灰尘,一股难闻的霉味儿充斥鼻腔。 许老媪却走得异常顺畅,脚步没有一丝迟滞,径直走到其中一处院落,熟稔地推开其中一道破败不堪的木门。 里面的摆设极为陈旧,墙壁上爬满了蜘蛛网,房梁也坍塌了半截,地面上堆满了木柴。 “咳咳咳......咳咳咳......”屋子中响起阵阵咳嗽声。 许老媪拿掉了脸上的兜帽,露出了她充满岁月痕迹的脸。 “谁?”院子中,传来一阵苍老却威严的声音,隐约带着一丝疑惑。 许老媪顺着声音,走到一处柴垛前停下。 “哗啦”一声响,柴垛的顶盖旁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接着一张泛黄的老脸暴露在她的眼前。 “许娘子?”老者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这才认出眼前之人,语气有些诧异。 许老媪低低笑了声,“许大哥,如今也就你才会唤我娘子了。”说着,她伸出手将窝在草垛里的人扶出来。 “怎想起来看我了?你家娃娃不闹人了?”被唤作许大哥的老者,嘿嘿一笑,带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朝气蓬勃,道。 “嗯,不闹人。”许老媪闻言,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下,才开口应和道。 “不闹人就好,不闹人就好。”许是听出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哀伤,老者眼中闪过心疼之色,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花白头发,随即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在衣袖里掏了掏,抓出一个荷包,动作极快地塞进她手里。 “别哭丧着脸,你这么好命,生了个大胖娃娃,以后肯定是福泽深厚之人。”许大哥憨笑了声,宽慰道。 许老媪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却并未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雪景。 雪,依旧不断地下着。 老者呵呵一笑,“瞧我,说了这么久,还未给你端杯茶。稍等,我去煮水……” 才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整个人呆若木鸡,表情一片空白,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 视线才渐渐有了焦距。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了走,视线无意间扫过一旁,发现站在那里的许老媪。 “这位娘子,你找谁?”老者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问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来找差事的吧?我阿母出去办事了,要傍晚才能回来呢。”许大哥挠了挠脑袋,一副不太擅长交际的模样。 “找你啊。”许老媪摇摇头,朝他露齿一笑。 老者怔了怔,旋即露出几分喜悦,“找我做什么?你......” “帮我个忙吧。”许老媪打断了他。 “哦......”老者挠了挠脑袋,“啥忙?我能办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张脸上瞬间布满了迷茫之色,双眼犹如失去焦距般眨了又眨。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只见那里正有一抹鲜红的血液缓缓地渗出来,那刺目的红色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所流露出的尽是深深的不解与茫然。 他呆呆地望着那不断蔓延开来的血迹,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微微颤抖着,随即软绵绵倒在地上,鲜血不断地流淌着,浸湿了地面。 “许大哥。”许老媪蹲下身,看着老者逐渐冰冷的身体,眼眶红了。 只见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挪动自己的头部,一点一点地将头偏向一侧,目光终于落在了许老媪身上。 那眼神起初有些迷茫,仿佛被一层薄雾所笼罩,看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似乎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像是认出了面前的人,原本紧绷的神情也稍稍放松下来。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从他的眼底缓缓浮现。 紧接着,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许娘子……是你,是你呀。” “许大哥,你慢些走,等等我,可好?”许老媪那布满皱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仿佛想要将这触感永远铭刻在心底。 “好,好……”老者颤抖着嘴唇,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后,眼神开始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终于失去了生机。 门外,衣衫褴褛的疯婆子一直默默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她没有阻拦,也没有上前救援,只是安静地看着。 “你走吧。”许老媪从袖口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朝她掷去。 疯婆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药丸,警惕性十足地朝药丸靠近,随即迅速抓起,极快地跑了。 许老媪并未理会她,只是拿出手帕,仔细擦拭着老者身上的血液。 她的动作温柔,脸上却满是悲伤,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完全忽略了此刻正有数不清的人向这边靠近。 “许老媪,请吧。”巴奇胜并未贸然上去,而是等她做完一切,才开口道。 “巴将军,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许老媪擦拭完毕,放下帕子,朝巴奇胜拱了拱手。 “你尽管说。”巴奇胜道。 “我死后,与许旺合葬一处,冠以妻名。”说着,她双手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罪己书还有方才许旺给她的荷包。 巴奇胜郑重地接过她主动上交的一切罪证,叹息一声,“我答应你。” “谢将军体恤。”许老媪恭敬行礼。 再次缓缓地抬起头来,她那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只见她的面容迅速被青白之色所占据,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内部侵蚀着她的身体。 与此同时,令人惊恐万分的景象出现了——她的眼角、鼻孔以及嘴角竟然开始源源不断地流淌出一种近乎墨色的血液。 她缓缓闭上眼睛,倒在了许旺的身侧,嘴角微微勾起,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安详,没有丝毫痛苦和恐惧,仿佛只是进入了一场甜美的梦境,再也不愿醒来。 线索就这么断了 萧傲南带着一群训练有素的武婢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看上去十分破败的荒宅。她们深知此次任务至关重要,绝不能因为一时疏忽而打草惊蛇,导致功亏一篑。 于是,众人悄悄地潜伏在荒宅周围,仔细观察着宅内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萧傲南敏锐地察觉到这座荒宅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她向身边的武婢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准备冲进去搜查一番。 得到命令后的武婢们瞬间行动起来,如鬼魅一般迅速地冲入荒宅内部。 然而,当她们在宅子里四处搜寻之后,却发现除了躺在某个偏僻小院中的两具尸体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线索。 这两具尸体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身体也变得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萧傲南走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尸体的情。 经过一番细致入微地检查后,令人震惊的结果呈现在眼前——那位身形枯瘦如柴、面容憔悴不堪的老者,其体内竟然淤积着大量深入骨髓且顽固的毒素! 这些毒素侵蚀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机能和脏器组织。 此时,任何常规的药物治疗都显得苍白无力,仿佛杯水车薪般难以抵挡这股汹涌而来的毒性浪潮。 即便是世间最珍贵稀有的灵丹妙药,恐怕也无法将其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位老者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哪怕没有遭遇这次致命的刺杀,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也支撑不了多久。 许老媪则是毒发身亡,奇异的是二人中的毒都是同一种。 从现场来看,杀死老者的凶手分明就是许老媪。 并且令人震惊的是,那致命的创口竟然位于正面!这一细节无疑表明了一个重要事实——这位老者与许老媪之间关系匪浅,彼此极为熟悉。 正因为如此,老者才会在面对许老媪时毫无防备之心,以至于让对方有机会给予他这般致命一击。 或许他们曾是多年的好友,亦或是有着深厚亲情羁绊的亲人,但无论如何,这种信任最终却成为了导致悲剧发生的关键因素。 从这个创口口的位置可以推测出,当时的场景可能并没有激烈的打斗和冲突,而是在一种看似平静的氛围下,许老媪突然出手,令老者猝不及防。 而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恩怨情仇、利益纠葛,实在引人遐想。 而这一推测的佐证就是: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许老媪身上衣物完好,也没有撕扯的痕迹。 结论有两个:一是,老者是一刀毙命,来不及挣扎。 二则是,老者并不想反抗,甘愿赴死。 萧傲南更倾向第二种推测。 只见萧傲南神情严肃,她朝着身旁的一众武婢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开始行动。 这些训练有素的武婢们立刻四散开来,有的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仔细翻找着每一个角落;有的则在屋外的废墟之中认真搜寻着蛛丝马迹。 过了好一会儿,武婢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萧傲南身边。 然而,从她们脸上失望的神情可以看出,这次的搜索并无收获。 “姑娘,我们把这屋子内外都搜遍了。”一名武婢恭敬地说道,“除了那些倒塌的墙壁和残破不堪的垣壁、还有一些腐朽的破旧木板之外,再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或信息。” 萧傲南听后,眉头微微皱起,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视着周围的景象,似乎想要从中找出被遗漏的细节。 但最终,她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傲南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地上的老者身上。 这位老者身上所着衣物尽管显得陈旧破烂,然而仔细端详之下,还是能够轻易辨认出那是属于仆役款式的衣裳。 其布料已然磨损得不成样子,多处还打着补丁,颜色也因岁月的洗礼而褪去了原有的鲜艳,变得灰暗无光。 但从那裁剪的样式以及一些细微之处残留的标识,依旧可以推断出这件衣服曾经也是有着一定规制和用途的。 “去查查这老者的身份。”无法,如今只能看看从这老者的身份上着手看看,有没有线索了。 “是。\"两个武婢立刻领命离开。 线索断了,萧傲南有些郁闷地走出了荒宅,翻身上马之后,扬鞭疾驰朝沈宅奔去。 冷风如刀割面,她却浑然不觉。只盼能尽快将此事告知于沈清韫,让她也能有所防备。 一想到那潜藏在暗处的敌人,萧傲南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 地牢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阴森诡谲的氛围。 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投射出斑驳陆离的影子,仿佛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未知的恐惧。 冰冷的石墙上,湿漉漉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散发出阵阵霉腐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 牢门紧闭,只有少量光亮从外透进,显得清格外昏暗阴森。 宋祈安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根粗壮无比的铁柱之上。 此刻的他,面色如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色,他的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未雨的大地,一道道裂痕清晰可见,甚至还渗出了丝丝血迹。 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可言,就好似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的双眼黯淡无光、眼神涣散,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 此时,监牢另一侧,濮则不远处的椅子上,翻阅着许老媪的罪己书。 四周那陈旧而粗糙的墙壁上,一排排火把正微微地摇曳着。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不定,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时而高涨,时而低落。它们所投射下来的光芒,在这幽暗的空间里交织出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影子。 这些影子或长或短、或浓或淡,有的如同狰狞的巨兽,张牙舞爪;有的好似幽灵般飘忽不定,让人毛骨悚然。 整个场景显得格外诡异和神秘,更是增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置身其中,仿佛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紧紧扼住人们的咽喉,使人喘不过气来。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宋祈安。 “真是可笑至极啊!你耗费了如此之多的精力和心血,结果呢?最终竟然只换来了奉天国那两个老得掉牙、身体孱弱且病魔缠身的探子来为你效命?这难道不可笑吗?”濮则压低着嗓音缓缓地说道,他的话语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地牢之中不断地回响着。 每一个字都如同锐利的箭矢一般,直直地射向对方的心窝,其中蕴含着满满的讥讽意味,让人听后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上升起。 宋祈安拼尽全身力气,才极其艰难地缓缓抬起了那仿佛有千斤重的头颅。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里面充斥着无尽的绝望和深深的不甘。然而,此刻的他早已精疲力竭、气若游丝,即便心中有万千悲愤想要呐喊出声,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微弱喘息声。 那声音轻得就像一片羽毛飘落于地,随时都会被周围肆虐的狂风所吞噬。 “在这权力的游戏里,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濮则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容,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接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的忠诚,你的牺牲,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宋祈安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在竭力抵抗着这残酷的现实。 濮则转身欲走,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忽地停下脚步。 “不过,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他背对着宋祈安,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俗话说得好,一子落错,满盘皆落索。” “你……会不会是那颗错子呢?” 濮则并未等待宋祈安的回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佩,轻轻摩挲。 “这枚玉佩,曾是你贴身信物,如今却成了我手中的筹码。”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将玉佩高高举起,借着微弱的光线细细观赏。 宋祈安的目光随着玉佩移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对他曾经风光无限好时的怀念,也是对如今凄惨现状的无比不甘。 他说没有错! 凭什么一定要让他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还要搭上他背后整个家族的命运! 难道就只是为了给那个所谓的永安王铺平道路吗? 让他们成为永安王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的垫脚石? 这公平吗?这不公平! 他和他的家族也曾有过自己的梦想与追求,他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可如今呢? 却被无情地当作了工具,被肆意摆弄和利用。 一旦无用,就弃之如敝屣! 凭什么?! “你要……要我做什么!”宋祈安此刻却变得低沉而沙哑,仿佛被砂纸狠狠摩擦过一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 他那双眼睛如今已布满了可怖的血丝,就像两颗即将破碎的红玛瑙,里面还杂糅着一种足以摧毁世间万物的疯狂与癫狂之色,让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 “只要能让我的家族免遭劫难,我宋祈安,愿做任何事。” 濮则嘴角的笑意更甚,他轻轻晃动手中的玉佩。 “很好,记住你的选择,这将是你翻盘的唯一机会。” 言罢,濮则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地牢之中,只留下一片死寂。 倘若有需要,我随时都在。 “什么?许老媪死了?”沈清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傲南,眼眸中满是讶异之色。 “可不是嘛!竟然是中毒而亡。”萧傲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令人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她皱起眉头,眼神中满是忧郁和烦闷,缓缓说道:“你说说看,有没有可能是咱们的行动计划不小心暴露了出去?” “隐匿在许老媪身后的那个人见势不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狠手把所有跟许老媪有所关联的人都给毒死了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大了呀!” 说着,她不禁摇了摇头,脸上的忧虑之色愈发浓重。 沈清韫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不无可能,许老媪一死,线索便断了,再要抓住宋祈安的把柄就难上加难了。” “如今,只盼着赶紧查出那老者的身份,看看能否从中找到有利的线索。”萧傲南拧着的眉又添了几分惆怅。 “查是同时也要密切关注宋祈安的动向,看他是否会有所反应。”沈清韫补充道,“他若有所动作,或许能露出更多马脚。另外,许老媪的遗物与人际网也需细细梳理,说不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言之有理。”萧傲南颔首,“我即刻着手安排人手去办,务必不放过任何细节。” 萧傲南压根坐不住,立马就起身朝门口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处时,她顿了顿脚步,有些不放心地看向沈清韫,“近日,你便不要出门了,我会多留几个武婢在你院子里守着。” “好,你尽管去办。我最近都会称病不出,杜绝外出的那些隐患。”沈清韫 萧傲南闻言,心中稍安,随即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我便先去了。” 言罢,她身形一闪,已掠出门外,只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 沈清韫望着萧傲南离去的方向,心中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她转身回到书案边,开始细细翻阅起之前收集的关于宋祈安的情报,试图从中找到新的突破点。 “看什么呢,居然如此入神?”濮则缓缓地走到她身旁,轻声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将手中那精致小巧的手炉轻轻地贴在了她那张严肃的小脸上。 那手炉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仿佛要驱散她心中所有的阴霾和忧虑。 濮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了温柔。 沈清韫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险些掉落,她抬头望向濮则,嗔怪道:“你何时进来的?也不出个声,险些吓着我。” 濮则笑意更甚,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入掌心呵气取暖:“见你太过专注,不忍打扰。” “宋祈安?你查他做什么?”濮则探身过去,看了一眼。 随即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你倒是不怕我这个现任未婚夫吃醋?” 沈清韫轻轻拍开他的手,小小地翻了个白眼,道:“此事关乎重大,不可儿戏。我查他,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濮则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那么,请问沈大先生,案子查的如何了?可有进展?” “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可别小瞧了我!”沈清韫哪里听不出他的戏谑,哼了一声道。 “那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你这个诸葛亮查出什么惊天大秘密了。”濮则闻言,更是起了逗她的心思,探身过去,作势要拿她的抄录的线索。 “喂,你干嘛?你别乱翻我的东西!”沈清韫顿时有些羞恼,连忙伸手去挡。 濮则顺势将她揽入怀里,诱哄道:“既然我们都是臭皮匠,不妨凑一桌,好好研究研究这个宋祈安。” “我不要和你凑一桌!”沈清韫冷哼一声,表示拒绝。 “真不要?”濮则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愈发邪恶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带着勾人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他缓缓靠近,呼出的热气轻轻地拂过她的耳畔,接着伸出舌尖,如羽毛般轻柔地舔舐着她白皙柔嫩的耳垂。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暧昧而炽热的氛围。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犹如醇厚的美酒一般,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魅力:“可怎么办,我偏就想要和你凑一桌呢!” 随着话语的落下,他的手也慢慢地顺着她的肩膀滑落,最终停留在纤细的腰间,轻轻一握,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沈清韫红了一张小脸,挣扎着想脱离他的钳制,“别闹了,你快松开我......” “怎么,害臊了?”濮则嘴角勾勒起一抹得逞的坏笑。 “我才没有呢......” “还没有?都满脸通红了!” 濮则轻佻地挑了挑眉,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你......你......” 沈清韫一脸怒色,却奈何不了濮则,气呼呼的模样,让濮则更是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濮则轻啄了下她娇艳欲滴的唇瓣,放开她的腰肢,起身坐到书案另一侧的椅子上。 “说认真的,如果需要我……” “不要。”沈清韫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心境,正色道:“我想试试靠自己查。” 濮则闻言,抬眸看向她,目光灼灼。 随即哂然一笑,道了句,“好。倘若有需要,我随时都在。” “嗯。”沈清韫微微点头。 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走了。\"濮则轻声说道,他那修长而矫健的身躯迅速地从座位上弹起。 只见他如同鬼魅一般,敏捷地朝着沈清韫靠近。 就在眨眼之间,他已经俯身下来,探出嘴唇轻轻地触碰在了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之上,仿佛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瞬间羞红了脸,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濮则就已如闪电般转身。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一个飞身便跨越过那半遮掩着的窗棂。 随着他身影的一闪即逝,只留下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屋内的帘幔。 沈清韫呆呆地望着窗外,刚才发生的一切犹如梦幻一般不真实,但唇间残留的余温却又如此清晰地提醒着她,那个男子刚刚真真切切地来过,并给她留下了这令人心动不已的一刻。 她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被濮则吻肿的唇瓣,有些懊恼的嘀咕一声。 “这登徒子真讨厌!” 白翠走进屋子里,见她双颊绯红,心中不由疑惑起来。“姑娘 这是怎么了?” 白翠的声音让沈清韫回过神来,她连忙收敛情绪,恢复常态,微微摇头,“没事。” 白翠见状,不再追问。 她走至桌案边,端起刚沏好的茶盏,递给沈清韫,道:“姑娘,您喝杯热茶吧。” “嗯。” 沈清韫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感觉心中那股羞臊散去不少,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白翠见沈清韫心情变好,不由高兴地笑出了声,又道:“姑娘,厨房送来了一份糕点,奴婢尝过味道还不错,不知姑娘......” “我没胃口,你拿下去吧。” 沈清韫哪里不明白,为了安定人心,对外宣称老夫人见许老媪年事已高,特许她回乡探亲。 如今,厨房里的那些老人个个铆足了劲,讨好各院的主子,目的不过是那暂时空出来的管事一职。 白翠闻言,也不勉强,只好将糕点端了出去。 沈清韫心想,这管事职位虽小管事的权力可不小,不仅能调度厨房人事,就连各房主子的饮食也能插手。 眼下,府里的局势愈发复杂,她必须得小心谨慎才行。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白翠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厨房的李婆子和张嬷嬷打起来了。 沈清韫秀眉微蹙,起身往厨房走去。到了厨房,只见两人正扭打成一团,旁边的奴仆们束手无策。 沈清韫喝止道:“住手!成何体统!”两人闻声停下动作,愤愤不平地对视着。 沈清韫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李婆子脸上有一道口子,张嬷嬷的头发也乱作一团。她沉声道:“为何打架?” 李婆子恶人先告状,“大小姐,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不过是说了句这饼做得难吃,张嬷嬷便动手打人!” 张嬷嬷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明明是你先挑衅,还故意把饼摔在地上!” 沈清韫眼神冷冽,“我不想听你们争吵。李婆子,地上的碎饼是怎么回事?” 李婆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小丫鬟站出来,怯生生地说道,“姑娘,张嬷嬷说……您只爱吃她做的糖饼子,明儿她与您讨赏,许老媪便不必来回折腾,索性在老家颐养天年了。李婆子气不过,与张嬷嬷拌嘴了几句嘴,就,就把饼子给掰碎扔地上。” 沈清韫心中了然,她看向李婆子,“许老媪与你平素交好?” 李婆子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地道,“姑娘!老奴斗胆进言,我与许管事相识十数载,熟知她为人最是心软不过了,还望姑娘高抬贵手,老奴愿替她共担罪责。” “许管事回乡探亲,此事是老夫人的决定,我作为晚辈自是无权干涉。”沈清韫眸色微闪,随即不动声色地朝白翠递去一个眼神。 白翠微微点了点头,“姑娘,念在李婆子初犯,年岁已大,不若此次便罚了她半月月钱,小惩大诫。如何?” 沈清韫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李婆子,淡淡道:“这次便罢了,若有下次,定不轻饶。起来吧。” 李婆子如获大赦,连连磕头谢恩。 待她退下后,沈清韫对白翠道:“派人暗中跟着李婆子,看看她是否有什么异样。” 白翠领命而去。 翻墙头,见的,便是他想见之人。 隐匿在某处的桑八默默看着自家主子鬼鬼祟祟地翻过院墙,而后马夫驾着马车静悄悄地离开沈宅后巷。 “主子都已经与那沈三娘子定亲了,为何还要翻墙?明明可以走正门。”桑八望着那辆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口拐角处的马车,嘴里忍不住小声嘟囔着。 他眉头微皱,心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实在想不通自家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桑八一边暗自思忖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啧,笨呐,走正门,见的是一家子,翻墙头,见的,便是他想见之人。”桑玖白了他一眼,嫌弃地道。 “......”桑八无语,心里默念:“主子啊主子,你可真够闷骚的!” 只见桑玖微微皱起眉头,嘴巴一撇,很是不满地嘟囔着:“这沈府的墙头啊,咱们这位主子恐怕比对自己家里还要熟悉得多呢!三天两头就往这边跑,真把这儿当成自家后院。” “可不是嘛!恐怕就算是那些行走于江湖之上、以偷盗为生的飞贼见了,也得自愧不如呢。”桑八一边附和着说道,一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戏谑之色。 似乎在想象着如果真有飞贼在此,看到如此身手之后会作何感想。 “哎,这情之一字,还真是害人不浅呐。”桑玖摇头晃脑,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感叹道。 “说得好像你有多懂似的。”桑八打趣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桑玖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道:“我虽未亲身经历,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不外乎那么回事。” “得得得,你就别吹了,赶紧回去守着吧。”桑八是一丁点儿都不想听他吹嘘,催促道。 桑玖嘿嘿一笑,不再言语,迅速返回,各归其位。 此时,身为主子的濮则翻墙见完自己心心念念的沈家三娘子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沈府。 他乘坐马车出了巷子后,并未返回营地,而是东拐西拐,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门口。 濮则轻车熟路地进了宅院,里面早有人等候多时。 濮则进入宅院后,径直走向屋内。屋里的人连忙起身迎接,两人相互寒暄了一番便落座交谈。 “一切按计划进行。”濮则沉着脸说道。 “放心,大人,这边都已安排妥当。”那人抱拳回应道。 濮则微微点头。他深知这次计划的重要性,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切记,不可掉以轻心。”濮则叮嘱道。 “是,属下明白。”那人应道。 随后,他转身离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濮则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着远方,心中暗自沉思。 濮则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让仇人付出代价。他转身回房,拿出一幅泛黄的画卷,画中是一位美丽的女子。 濮则凝视着画卷,眼神中充满了思念和痛苦。他知道,这幅画中的女子,便是他的阿母。 当年,濮家满门遭难,只有他侥幸逃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寻找证据。 如今,时机终于成熟…… 一个都逃不掉 十六年前,那时候的天下局势还未像如今这般明朗。 当时强大的奉天国,觊觎着富饶繁华的汴梁国已久。 于是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场阴谋——与濮氏家族联姻。表面上看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皆大欢喜的婚事,但实际上却是奉天国暗中往汴梁投入大量细作的绝佳掩护。 汴梁国的大将军之女与汴梁国皇子联姻。 这场联姻让双方都看似收获颇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隐藏极深的细作们逐渐展开行动,他们巧妙地渗透进了汴梁城的各个角落,从官场到市井,无一不被其势力所波及。 终于,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奉天国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他们毫无预兆地单方面撕毁了曾经立下的盟约,就如同一只饿狼突然向它的猎物扑去一般凶狠决绝。 而此时的汴梁国,因为内部已经被细作严重侵蚀,一时间陷入了混乱和危机之中…… 征战多年的濮家军连续拿下三城后,接连失利。 个中原因实在蹊跷。 濮氏,这个曾经威震四方的将门世家,如今却如同风雨中的烛火,摇曳欲灭。 濮家军,这个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终于在那一天,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而濮家,也迎来了它最黑暗的时刻。 然而,在这场浩劫中,却有一个幸存者。他,就是濮雄的孙子,濮则。 在灾难降临之前,他被姨母带着逃往了江南,得以逃过一劫。 江南,烟雨朦胧,小桥流水,仿佛与世隔绝的仙境。濮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却是一片荒芜。他无法忘记那个血腥的夜晚,无法忘记家人的惨死,更无法忘记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 “则儿,你要坚强。”姨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而坚定。她抚摸着濮则的头,眼中满是心疼与怜爱,“你大父一生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一定要为他报仇,为濮家正名!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颠覆那些陷害他们的人。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懈怠。 他以濮氏旁支的身份加入了军营。 初入军营的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但他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在军营里,濮则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天赋和坚韧不拔的意志。 他不怕苦,不怕累,每一次训练都全力以赴,每一次战斗都冲锋在前。 他的英勇和智谋很快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他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和资源。 随着时间的推移,濮则在军营中的地位逐渐提升。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了一名勇猛的将领。 他率领着士兵们南征北战,屡建奇功,最终成为了手握兵权的人屠将军。他的名字,在军中如同响雷一般,让人闻风丧胆。 这些年,他暗中派遣心腹,四处搜集线索,逐渐拼凑出了那个惊天阴谋的轮廓。 原来,当年那场大败,除了敌国细作的手笔,还有朝中某些权臣为了削弱濮家势力而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们与敌国探子合作,里应外合,然后借皇帝之手,将濮家一举歼灭。 而那些参与阴谋的人,如今都身居高位,享受着荣华富贵。 得知真相的濮则,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痛。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些阴谋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于是,他开始暗中布局,一步步地将那些权臣逼入绝境。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者。 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为家人讨回了公道,也为濮家正了名。 “大父,阿母,你们放心,当年参与的人,我一个也会不放过。”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