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胆红颜》 楔子 日落了,晚霞满天,落日的余辉冲走了激动的场面,走的走,散的散,顷刻间,葛岭山空旷旷的,恢复原先的宁静气氛。唯独英雄——这位在奇年黑道比武大会上,夺冠的英雄——金翅银羽,并未走开,孤零零地徘徊在这沉寂的山顶上。 月光,映着他的影子,长长地,他似有许多拂不掉的惆怅。 一条白影,比箭还快,飘上葛岭山,立时英雄不单调了,葛岭山又不寂寞了。 “哼,我知道你定被选上!” 英雄微微一怔,抬目望去,一个纤巧的影子立在古树下,树影遮住她半边脸庞,但从轮廓上仍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少女。 他端详许久,终于说道:“姑娘,你是谁?” 美人咬牙切齿地答道:“梅孤云,八年前,临江官船被袭沉没的事情,你大概早巳忘记了吧?” 英雄闻言,脸色微变,道:“你就是那姓沈的女儿么?” 美人恨恨说道:“亏你还记得!姑娘幸而不死,今番练成武艺,找你报雪前仇。” 说着,白影一晃,身形快得令人咋舌,飘近英雄身前,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但见她银牙一咬,挥剑如虹,“刷”、“刷”、“刷”连三剑,迅雷般朝向金翅银羽全身要害攻进。 英雄连退三步,喝道:“姑娘且住手!” 美人恨之入骨,岂肯停手,反而出招更快,左掌右剑,攻势凌厉,立时掌风剑影幢幢,声威骇人。 英雄攻出两掌,逼退美人半步,乘势说道:“当年袭击官家船只的并非本人所为,姑娘暂停,等本人把话说完再动手不迟!” 美人恍如不闻,剑光暴闪,夹着一条窈窕的身影扑击过去,左掌一招“青云遮日”,右剑斜侧攻出“雷霆万钧”、“天降神兵”、“群妖伏首”。 金翅银羽见她一味狂攻不舍,不可理喻,只气得仰天狂笑道:“罢,罢,罢,姑娘不肯听我把话讲明,休怪我无礼了!” 说话间攻出三掌,踢出四腿,全以浑厚刚猛见长。美人虽招数神妙,奈何吃了女子力弱的亏,一时之间,竟败象连连,娇喘吁吁,我见犹怜! 她似神智已失,忘命地进逼,迫使金翅银羽使出真实功夫,蝴蝶般穿梭在掌影剑光中,左弹右指,巧遮妙躲,都未下煞着。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无故地呻吟一声,摇晃着靠在树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听她圆睁着眼指着自己骂道:“英雄!狗贼!下流胚子……” 闻言,金翅银羽一怔道:“哎,什么?姑娘你再说一遍。” 忽见美人扑通一声,栽倒地上,美目紧闭成一条线,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他不禁更狐疑了,抚额自问道:“我伤了她么?没有呀!她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问明真象,目光瞬处,不由微吃一惊,只见新月朦胧下,一条修长的影子,伫立在树影下,一动不动,骤然望去,还当是鬼魅呢! 金翅银羽定了定神,沉声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这人眨着闪闪发光的眼睛,一步十步地走了过来,冷声冷气地说道:“是你伤了她的么?” 金翅银羽狐疑地道:“阁下贵姓,本人并无伤害她之意,不知怎地……”忽然,他像似想起什么似的,沉声说道:“如果是阁下所为,不妨直说,何必扯到梅某头上,梅某决不是宵小之徒所能被蒙骗的。” 来人冷笑一声,走过去抱起美人,说道:“阁下信口雌黄,若在平日早该教训你了,此时急于医人,这笔帐暂挂在你的头上,告辞了!” 金翅银羽脸色大变,的确,他武功已臻化境,何曾听过这种狂傲的话,是以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来人倨傲地笑了笑,缓步而去。 金翅银羽怒喝一声:“朋友慢走,又何必只逞口舌之利,咱们何不见个真章再走不迟。” 修长的人冷冷一笑,一手探人怀中摸出一个碗口大小,色泽晶莹,与金翅银羽胸前悬佩的英雄标志几乎大小一样的牌子,只是以玉琢成,看起来青蒙蒙光华映耀其间,游离不定,他高高晃了两晃,然后收了回去,哼道:“阁下不知道也差不多了,在下没空奉陪,先行一步。” 金翅银羽竟被他摸出来的玉牌给愣住了,半晌才长笑道:“原来是你,哈哈哈哈,后会有期,咱们仍有较量之日。哈哈……” 长笑之声划破长空,夜鸟惊动,群飞而起,这时,修长的人却走得无影无踪。 他走了么?并未。 他就在附近。 他用火热的嘴紧吻着美人芬甜的樱唇,玉脸粉颈,瑶鼻……他疯狂地吻着,一双眼像猎犬一样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急急地解开美人的外衣,那诱人的曲线,他心快跳到口腔,一阵阵窒息得难过,他解开内衣,酥胸坦露……甚至于亵……一个玉雕般美丽的胴体毫无遮掩地层露在他的眼前。 他轻轻抚摸,紧捏亲吮,肆意地玩弄着…… 美人仍昏迷不醒,她微微颤抖的身子,与被狂妄抚弄发出的自然的呻吟,她似乎正在做一场恶梦,挣扎而无力。 渐渐地,修长的人呼吸更加急促,锐利的眸子射出两股兽性的火焰,他低语着:“白素秋!白素秋——我想死你了!你还忍心拒绝我么?……我要占有你,我要完全占有你。” 最后,他再没有声音了,只是嘴唇翕动,他气喘如吼,忽然像一头猛虎似的,狂暴地吞噬着一头洁白的羔羊。他鼻孔内喷出两股热焰,一切俱被熔化了! 重云遮住了新月,星儿也不见了。这正象征着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快乐的种子常常会长出不幸的恶果,在这静悄悄的葛岭山腰,竟也埋伏了一场浩天的杀劫。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一章 寻死的少女 绵衣岭是位于岭南城外不远的一座高峰,这里,没有温暖的阳光而是潮湿阴森,到处怪石林立,树木盘虬,似怪兽,像鬼魅,说不尽的荒凉凄清。 多年来,除了少数的飞禽走兽盘踞其间外,触目空幽,再也休想看到别人的踪迹。 然而,就在这天旭日东升,万籁俱寂的时候,古木参天,幽深寂静的绵衣岭传来了吟哦之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吟哦之声荡漾空中,留下了一种凄凉、悲伤的音韵。 这是谁?毫无疑问的,吟哦的人,一定是个带着满怀悲伤的人。他,怀念故乡,感叹未来,正是李商隐诗意辞句中描绘的这一类人物。 浓枝密叶被拨开了。沙沙的响声中,一个满面泪痕的少女痴痴地踱了出来,她一脸的焦灼,心灵里同样充满了不幸与悲惨的往事。 这样的人,对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也是毫无眷恋的。她揉着胸脯,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树枝上。 轻叹一声,取出一条绳来,打了个死结套在枝干上,她的眼神茫茫然,她似乎带了无穷的悲伤和罪恶感,准备离开这个丑恶险诈的人世。 蓦然,乱草丛蟋蟋作响,一条满身花纹的毒蛇,高昂着头向她蜿蜒地游近,它仿佛被惊动似地吐着火信,瞪大眼睛,带着无比的怒意。 少女看了它一眼,樱唇翕动,却又淡然望着挂好了的绳子,将自己的头伸了过去。死,横直是死,又害怕谁呢? 忽然,不远处树丛中突传出一阵沙沙之声,紧跟着有人惊慌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无比,显然出自童音。 少女微微一怔,无端地又把她从死神的边缘夺了回来,她不愿意让世上任何一个人看见她的死态。 于是,她暂时停了寻死的念头,倾听发声来源。倏然毒蛇猛扑过来,她只微一扬手,轰然一声,那条凶猛的毒蛇顿如遭雷轰击,唏嘘一声死于当地。 这少女竟然怀着一身上乘武功,她为什么要寻死?武功在身,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解脱?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沙沙之声不绝,东面一处密林里,接二连三有人操着清脆的童音叱喝着。少女目光转了几转,她像似不能忍耐,足尖微点,身形斜升,飒飒恰似乳燕投林,轻灵美妙地飞向发声之处。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正与一条长及丈余的毒蟒搏斗着,看来这小童并不会武,然而他身手却灵敏异常,纵跃间都有极大的弹力。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人旁观,仍旧舍死忘生地与那条毒蟒搏斗,不时发出奇怪的叫声。 孩童头上,树枝交错,正有两只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急躁地吱吱叫着,似乎对孩童与毒蟒的拼斗,感到爱莫能助而心急与不安。 半晌过去,这如火如荼的搏斗终于进入尾声了,孩童天生异禀,但终究年小力弱,渐渐就稍显迟钝,惊险迭出。 毒蟒昂竖着头,红信乱吐,小孩左右躲闪,全力注视毒蟒,显然已露惊慌,毒蟒巨头一伸一缩,准备一举成功,扑噬小孩。 两只猿猴静静盯视着毒蟒,全身一阵阵轻微地颤抖,这比刚才急躁的乱叫,更形紧张而恐怖。 少女屏息静气,准备救人。 眼见毒蟒巨头一伸,就要噬人,少女正待救人,毒蟒巨头一扭,一个翻身,血淋淋的长尾猛扫半周,树倒叶飞,回头向尾后扑去。 原来是两只猿猴咬住毒蟒尾部,诱回毒蟒,巧救小孩,当毒蟒回头时,两只猿猴已揉升上树,反向毒蟒眦牙裂嘴,吱吱嘲叫。 惊险!真意料不到,只见红光一闪,小孩猛一跃身,一下骑在毒蟒头上,红光一抖,原来是一块红巾快得出奇地,倏地把毒蟒两眼蒙上。 毒蟒骤失光明,摇头摆尾,横冲直闯,小孩趁机跃身上树,与两只猿猴拍手而笑。 少女在想:“这小孩并不会武功,为何却独精于轻功?这小孩明明是人类,为何与猿猴为伍?年龄虽幼,却胆识过人……” 这都是猜想不出的问题,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这山岭连绵数百里,人迹罕至,毒蟒猛兽遍地皆是,这小孩年龄不过十岁,体小力弱,何能生存? 疑,疑,疑,少女左思右想尽自想不通,于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寻死的念头不复忆起。 小孩仍旧得意忘形地欢笑着,少女却看见他肩下一块被擦伤的地方汩汩流出鲜血,顷刻之间,那鲜红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旁侧一只黄毛猿猴发现了,急摇着他,小孩看了看,随意摘下一片树叶贴上。 这时,毒蟒寻敌未着,静伏一会,似在嗅闻寻踪,接着,蜿蜒向少女立身处游来。 两下距离愈来愈近,少女目光犀利,发现蒙着毒蟒眼睛的那一块红色丝绢上似乎绣着几个黄字:“河南铁府大将军金鸿飞”。 心中一惊,暗想:“河南铁府,早年轰动武林已久,据师父说,河南铁府主人金鸿飞大将军年及弱冠时,已是有名的侠义之士,武功之高,黑道高手皆闻风丧胆,所向披靡。及任铁府大将军,妻妾如云,享尽人间艳福,但仍念念不忘武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邀请天下武林高手,极得人心,誉之为孟尝将军。武林中人,不论地位尊卑,身份贵贱,凡经过河南,无不以拜谒为荣。不想十年前,这位身为大将军的金鸿飞,突然神秘地携眷迁徙,从此去如黄鹤,渐渐被人遗忘。这孩子身怀昔日将军家府丝绢,莫非他跟金鸿飞有何关系?” 思忖至此,忽听嘘的一声,那毒蟒已然奋身扑来,少女不慌不忙,玉臂轻挥,但闻“啪”的一声脆响,那巨大凶猛的毒蟒,竟然吃不住这轻轻一劈,翻了几翻,就此死去。 然而,这几个轻微的动作却逃不过聪灵的小孩耳目,只见他手掌一松,从离地面数丈的树枝上跳下,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大大的眼睛闪着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又望望暴毙草地上的毒蟒,神情显得十分敬佩,似对少女能够击毙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惊奇和羡慕。 少女看着小孩的惊奇,微笑而温柔地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张着困惑的双眼,默不作声痴痴地瞧着她。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姊姊好么?” 少女的语气更柔和了,她以为小孩不说话的原因是她的语声不够柔和。可是,他依旧咬着嘴唇不说话,那惊奇的眼神里闪过期求的感伤,怔了片刻,突然叫了声“妈妈”,向少女投抱过去。 少女轻轻一闪,小孩立脚不稳,扑到地上,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来,口中又喊“妈妈”再向少女折去。 少女不明所以,本能地又是一闪,小孩重又扑到地上,他那用树叶贴的肘部伤痕,因而受到震动,汩汩鲜血不断地流了出来,顷刻间染满了他整条手臂,然而,他毫不犹豫地又作势抱了过来。 这次,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见状,少女心中一阵怜惜,再也不躲了,任他抱住,只轻声问道:“小弟弟,你妈妈很像我么?” 小孩并不作答,只一味连叫着妈妈,一个小身体偎依在少女怀里。少女大感迷惑,心想这小孩难道只会叫妈妈,不会说其他的话? 遂轻轻抚着他乌黑的头发,用温和的动作,补偿孩子久失母爱的饥渴心理。 目光一闪,那两只巨大猿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们两眼都闪着仇意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少女一怔,忙推开小孩,指着猿猴道:“它们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突然,他若有所悟,怪叫纷起,朝那两只猿猴挥着手,猿猴低叫了两声,转身就走,转眼间攀上树梢,但它们都不放心地仍向这边灼灼注视。 少女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吧,免得它们不放心。” 说着,推开小孩手掌,转身就走。 小孩愕在地上,忽然,他高呼了两声妈妈,追了过来,几乎同时,树枝上两只巨大猿猴也一跃而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少女暗一咬牙,回头叱道:“回去!” 小孩又是一愕,又呼妈妈地扑了上来。 少女看见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着深藏已久的感情,那闪闪发亮的泪光,代表多少仰慕与怀念。 她心软了,悠悠叹道:“回去吧,为什么一定要纠缠我这垂死的人呢?” 小孩抱住她,紧紧地……深怕再让她跑了。 少女心思纷乱,忽而皱眉沉思,时而展颜含笑,终于,她下定决心,暗想:“算了,自己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将他带回人群里,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于是,她牵着他的手,缓缓而去。 两只猿猴跟踪在后,但都被小孩怪声叱叫,给挡回去了。 这小孩与猿猴间,确有着奇妙的感情,眼泪盈眶,令人感动。 小孩似也很伤心,犹豫一会,终于投向少女妈妈的怀抱。 是的,他是人,应该走向人的一面。 沿途上,少女又有了问题。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这时,她怔住了:“把他带到哪里去呢?人的社会纵然广大,但并不是都能生存下去,况且他人小力弱,连话都不会说!而自己亦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又没有可以信托之人,如何办呢?” 她心情随着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后悔自己一念之差将他带了出来,以致招来了无穷的麻烦与困恼。 然而,她仔细看了他一遍,又否认了自己的看法。 他是多么可爱啊!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智慧,挺直的鼻梁透着坚忍超凡的气质,优美弧形的嘴唇有着北方男儿的豪爽热情,英俊的风姿显露出磅礴的正气,她从他现在的年纪就可以看出他日后必是一位出类拨萃的人物。她轻轻亲吻着他的面颊,不由衷心地赞美着。 最大的决定,最坚强的意向,往往是在偶然中产生的,她暂时不想再死了,她要尽心抚养这个日后的人中龙风。 她寻到一处山洞,勤奋地布置起来;三日过去,椅桌茶几俱全,这个大约五丈的山洞充满了她努力的成果。 女人的爱是坚忍的,是伟大的,她一身兼任慈母严父,暂时收拾起惨痛的心情,为着这超人的下一代服务。 语言,气质,举动,风度,善恶的分辨,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务,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各方面都较常人有教养,这正是她教育小孩优秀的条件。 三个月一晃即过,孩子会说话了,首先他体贴地叫一声妈妈,然后,他表示自己要分担她的工作,让她有所休息。 妈妈感激了,轻吻着他白皙的面颊,多少日子来的辛苦全在这一霎间得到了补偿,她温柔地道:“小圈圈,你年纪还太小,许多事你不会做,还是让我来吧!” 她这样的叫他,因为这孩子丰满的脸颊,白皙的面庞,圆圆的轮廓正像一轮皓月,于是她称他叫小圈圈。 小圈圈有着大人的风度,他先是微微一笑,潇洒地走了两步,然后恭身一礼,说道:“妈妈,你跑路好快,一闪就到了那山,妈妈能教给我吗?” 妈妈笑了笑,这孩子的赞美使她仿佛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乐的日子,那时整天围在身旁的丫环,不都这样地称赞她么!过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恋的,她感慨地叹息着。 忽然,她似想起什么,笑容一收,脸色顿时扳得铁青…… 是的,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会像很多少女一样,平凡而又快乐地过着日子,哪会被人乘着昏迷不醒之时,夺去了少女最宝贵圣洁的贞操? 她深爱着武功,但更痛恨怀着武功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三个月前的往事,在她脑子里记忆犹新,她脸色发红,变青,然后呈灰白之色,她心灵深处仿佛被一只毒蛇凶猛地啃着。 “不行,妈妈决不教你……” 孩子失望了,还有比失望更使他惊讶的是妈妈的脸色,使他骇然住口,默默地流着眼泪。 见状,妈妈心中一阵痛惜,暗叹一声,柔声地道:“孩子,这并非妈妈不教你,而是你年纪太小了,学也学不会的,等到再过三年,妈妈再教你。” 三年,小圈圈有了一线希望,顿然转悲为喜,笑道:“妈妈!好,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 妈妈微微一笑,她以为小孩说完就忘记了,也不过分违逆他的意思,温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道:“来小圈圈,妈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闻言,小圈圈喜得连拍小手,道:“妈妈,讲上次那个纯阳真笈的故事好吗?” 妈妈微吃一惊,想不到自己随意讲出的一个故事,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记心上,看来这孩子对武林事有莫大兴趣,将来必亦是武林中人了!当下叹息一声道:“不错,他们四人都是当今武林佼佼者,谈起他们来,谁都感到头痛。他们雄踞一方,为非作歹,不把武林规矩放在心上,成天连年打击仇视他们的人,使武林中人见利忘义,六亲不认,试想纯阳真笈乃稀世奇珍,谁练成了上面记载的武功,天下无敌,他们四人各怀野心,哪会甘休,于是,一场内斗,四人互约拼斗于泰山之顶,都想将纯阳真笈据为已有。 “四人之中,以东方狮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北极熊、西门豹、南宫虎,高手比斗,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东方狮一连击败北极熊、西门豹两人,志在必得,眼看纯阳真笈便非他莫属。” 说到此,顿了一顿又道:“但是南宫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忽然哼叫头痛起来,要求东方狮等他头痛好了再斗。东方狮深知他武功底细,便一口应允,他原意南宫虎武功最弱,哪里斗得过他,纯阳真笈迟早到手,也就不加计较。哪知南宫虎头一痛就是半月,到东方狮等得心急如焚的时候,还未见有所好转,于是,东方狮急着要当天下第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久思之下,乃出恶念,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闯进南宫虎的房门……” 小圈圈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妈妈,东方狮是想害南宫虎吗?” 妈妈颔首道:“不错,东方狮想乘他昏睡之时杀死他,因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一方面那纯阳真笈在南宫虎手上,他想早下手早好。免得夜长梦多…… “他拔出长剑,悄悄打开门闯了进去,南宫虎卧房灯火大亮,是以他更方便了……” 一言未了,小圈圈突然惊叫道:“啊,南宫虎被杀了……” “不,小圈圈,你猜错了,他并未死!” 妈妈继续说道:“东方狮打好的如意算盘,不禁却大吃一惊,他们才打开,就看见南宫虎生龙活虎地在房内练功,同时桌子上还放着那本打开了的纯阳真笈!……” 小圈圈好笑地道:“他倒先学了!” 妈妈颔首道:“当时,东方狮怒气填胸,知道南宫虎欺骗他,他装病无非想拖延时间,练那纯阳真笈上记载的武功好与东方狮抗衡。东方狮怒火冲天,大喝一声扑了过去,南宫虎一见事机败露,也硬着头皮跟他搏斗起来。 “两人打了很久,南宫虎非但未败,反而节节进逼,这时,他高兴死了,知道纯阳真笈记载的武功,果然不比等闲,杀机顿起,手下更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地攻击东方狮全身要害。 “东方狮又惊又怒,打了片刻,施遍了本身所学,仍旧处在下风,他气馁了,骂了几句,扬言日后再寻他解决这一笔仇恨,便落荒而逃。” “南宫虎呢?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小圈圈听得津津有味。 妈妈摇头道:“没有。” 小圈圈一怔,轻抚着妈妈面颊道:“他不是得到纯阳真笈了吗?” 妈妈笑道:“纯阳真笈稀世奇珍,谁练就了都会天下无敌,只是南宫虎心怀不轨,因而仍不得好报。” 小圈圈追问道:“妈妈,那么纯阳真笈呢?” 妈妈沉思良久,方抬头道:“这,妈妈并不太清楚,不过,据我所知,纯阳真笈被一个姓邝的人抢去,这姓邝的从未涉足江湖,身份不明,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 闻言,小圈圈奇异地说:“妈妈,这纯阳真笈谁都可以抢吗?” 此言一出,妈妈微微一怔,目光闪过小圈圈脸上,又是一惊,原来此时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满了一片奇异色彩,那是蕴蓄有野心的色彩。 “不,宝物是有德者居之,哪能乱抢,就像南宫虎吧,心存不轨,故此得而复失。小圈圈你要记住妈妈的话,非份之财,不得乱取。”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问道:“妈妈,那姓邝的为什么要抢呢?” 妈妈没话说了,她了解小圈圈话中的含意,只摇了摇头,暗叹一声。 荒山无甲子,岁月逐云飞。 三年,原非很长的日子,晃眼即过,屈指算来,小圈圈该是十三岁半了。 她,妈妈,并未有丝毫改变,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无存,忘却一空。 她依然貌美如花,但年华随流水飘逝,她没有抱怨,没有惋惜,她如玉的手掌此时已经布上一道薄茧。 然而,在她亲吻小圈圈面颊时,她仅有的这种感觉也坦然无存了。 一日,当她正在布置山洞的时候,小圈圈匆忙地走了过来,满面笑容地说道:“妈妈,三年已过了。” 妈妈点着头道:“是的,你也长高了不少。” 小圈圈笑道:“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你三年前不是说过,三年之后要教我一闪就跑过那山边的本领?我想,今天是不是就可开始呢?” 妈妈一怔,美丽的脸容笑态骤失,喃喃道:“小圈圈,你真的要学吗?唉!武功有什么好处?你读了不少书,应该进取功名,永享富贵。别折磨妈妈了,小圈圈,你如果是聪明的孩子,就不应该学习武功。” 小圈圈困惑地道:“妈妈为什么?” 妈妈机伶伶地打个寒颤,她痛恨练武的人,她不愿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断杀伐的武林。她坚决地说道:“小圈圈,原谅妈妈,不是妈妈言而失信,实在是这种东西会害你一辈子。小圈圈,妈妈不愿见你终日为仇怨杀伐纠缠不清,小圈圈要听妈的话,努力读书,进取功名,别再存这个念头。”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凉又失望,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妈妈,我要学,我不怕,不怕吃苦!” 妈妈脸色逐渐灰白起来,勾起她惨痛的遭遇,心灵一阵痛楚,忽然叱道:“小圈圈你不听话,快去读书,我决不教你武功。” 小圈圈怔住了,晶莹的泪水挂落在他紧闭的嘴唇上,一丝咸味透入口腔,他忽然赌气地说道:“妈妈欺骗我,不肯教我,我要自己去学!” 闻言,妈妈吃了一惊,问道:“到哪里去学?” 小圈圈坚决地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学到!妈妈,感激你一片爱护我的心,小圈圈他日有成,必定回来报答你。” 说着,走出洞去。 妈妈更惊讶了,匆匆追出洞来,喊道:“小圈圈你不能去,快回来,妈妈采山枣给你吃。” 小圈圈摇头道:“妈妈,你太辛苦了,小圈圈回来的时候,一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一掉头,朝山下狂奔而去。 妈妈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这么一个坚毅的孩子。她提高声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来愈小,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她流泪了,颓然坐倒椅上,连追的力量都没有了。 小圈圈边奔边想着:“唉!妈妈哭了,她一定很伤心的,我多么不孝,我伤了她的心……” 他几乎想返身回家,山风呼啸而过,似乎在他耳边留下一阵讥讽的笑声:“哼,小圈圈,你真没出息,你回家干什么?去吧,快去吧!只要将来有成之日,别忘记妈妈就是了!” 他闷哼了一声,压制胸口的悲伤,没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几。 他停了一停,见妈妈没有追来,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继续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脸上,大地洒满了金色,多美丽的黄昏,他笑了,心胸豁然开朗,他乐而忘忧,迈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着诱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岂是一个心胸远大的孩子所能够忍受的。 刚刚由田里回来的农人,牵着牛,背着耕具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这是一个跟他妈妈不一样的人。 一匹快马从他身边擦过,他惊奇地伫立着,心灵中充满了对马上骑士英姿的羡慕与想往。 这又是一个跟他妈妈不一样的人。 他渐渐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着那来回行人,各式各样的服装,整齐的房屋,市招酒帘,赶路的马匹,运货的推车,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鲜,惊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几乎任何一件东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尽管那不习惯的嘈杂声纷扰着他,使他感到厌恶。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记了一切,他幻想着有这么一天,成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渐渐习惯了,看来看去还是这么一回事,再顾盼,然而,新奇一失,驱不走的疲倦饥饿纷袭而来。 一阵香味飘进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看见对面一家红粉漆着的房子门前悬挂着许多食物,阵阵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飘着一块布招,写着“快来酒店”。心想快来酒店是什么意思,是叫我快去么?遂不犹豫,信步走了过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请进!”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点点头迈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着小圈圈人坐,问道:“小友,吃什么?要不要酒?我们快来酒店,陈酒最多,有上好的陈年花雕、老窖大曲、女儿红、竹叶青……” 小圈圈不知什么叫酒,闻言笑道:“来几个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点来尝尝。” 店小二笑着离开了,不一会,热腾腾的酒菜已然端了上来,小圈圈饥饿如焚,不由分说,一阵狼吞虎咽,早把桌上菜肴吃完。接着他试着喝酒,带着新奇的心理先尝了点,然后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觉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后,他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个叫声传来,店小二笑着伸出手道:“小友,这里酒菜一共是六钱二分银子!” “什么银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们快来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这酒菜六钱二分银子还是见小友初临本店,特别优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问道:“你说什么?我没有银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脸孔顿时板了起来,带着怒意地道:“没有银子来吃什么酒菜,小友,放清楚一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圈圈摇头道:“真的,我没有什么银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顿时“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小圈圈抚着脸颊,莫明所以地瞪着眼睛道:“喂,你为什么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来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这儿是什么地方!” 说着,一脚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没防这着,顿吃他重重一脚踢得翻了一个跟斗。然而,他还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来,喃喃道:“喂,我哪里得罪你了,打了一记不够,还要踢我一脚?” 那人见他这等神色,也觉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见你,非把你折下来卖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无故挨了一掌一脚,默默出神,这时,他自以为对于人又多了一层了解。 夜来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缩在一栋房屋的门栏下,白天到了,他又为着食物而奔忙。这其间,他常常挨打,他挨一次打自以为多了解一次人类,但以后挨得多了,反而更糊涂了! “唉,我要找银子,没银子终被人看不起的。”于是,他的意念中银子代替了武功。 他缩着肩膀,在平阔的道路上踌躇地来回徘徊,人们有的嗤着鼻子,有的瞪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睨视着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家的孤儿。 他失望了,记起妈妈的话:“孩子,你人小力弱,哪里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几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妈妈痛诉被人欺凌的经过,然而,潜在的毅力使他没有这样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则决无颜再见自己妈妈。 一个月很快过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来的开朗心情,万丈雄心,现在只剩下饱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几乎跟乞丐没有两样。这城市里的人不少人认识他,但都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轻轻一哼从他身边擦过,更有人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骂道:“哼,你这个小杂种,下次再偷我东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遗忘的人,永远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踱着。 这天,一个阴凉的早晨,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鹑衣百结,满面尘垢的少年,急急地推着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难的知己。 “喂,快醒醒,我们有饭吃了!” 小圈圈睁开朦胧的睡眼,问道:“英源,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 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来,城里的财主殷员外,今早贴出大布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无条件供吃、喝、玩、乐,你说这对咱们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员外那位从前好朋友的画像,好象是什么大将军,我也记不起来了。反正很像你,简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小圈圈咱们有好日子过了,你以前不是曾经说过一有了好处,绝对不会忘记我的吗?”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后,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点好处,决不会忘记你的。英源,多亏你帮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泪来,两个患难少年互相紧握着手,默默相视,他们的脸上都展开了会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员外家住在何处?” 英源笑道:“这个你放心,殷员外家我常去,那楼房、花园、马车,无一不是全城最华贵的,还有他家的仆佣,简直数不清有多少人。说实在的,小圈圈,我多么梦想有这么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儿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丽的幻想里,满布尘垢的脸上绽开了理想实现的笑容,他激动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继续地道:“只是……”英源脸色忽然一沉,关注地望着小圈圈,“那殷员外脾气很古怪,动辄大发雷霆,听说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过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会忍耐的,只要我们长大了,我们会干很多事,再不会像今天这么倒霉。”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声道:“是的,只要我们长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脸吧,你这个样子跟去,看见了也认不出是你,还有……” 英源脱下自己上衣,递给小圈圈,真挚地道:“我知道我们都很穷,没有父母,买不起衣裳。小圈圈,我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点,我们换一换,别叫殷员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难却,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脸,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脸,英源叹道:“小圈圈,你长得顶帅,肌肤细腻,若不是这身服装,谁看了都会说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么会跟我们这种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摇摇头未予置答。 两人相偕来到殷员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见楼宇耸立,雕楼画栋,绿荫缤纷,果然华贵。 一个衣衫端整,年约三十上下的年轻汉子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呔,你们两个大清早就来讨饭,还不快滚开。” 英源抗声道:“大爷别误会,从前我是讨饭来的,今天却不同,殷员外不是说过,凡酷像他从前一位朋友的人都无条件赐给丰衣足食吗?大爷您瞻仰瞻仰,小的给您引来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轻汉子闻言哦了一声,缓缓走了过来,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后一伸手道:“好吧,拿来。” 英源苦着脸道:“大爷发发慈悲,我们穷人,三餐难得一饱,何来财物孝敬,请做一次好事,日后当有厚报。” 年轻汉子一听没钱,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喝叱道:“少废话,快滚!” 英源仍旧哀求不已。 不知哪来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穷志不穷,咱们求他做什么?,饿死咱们也不要皱一皱眉头!” 两人乘兴而来,结果却败兴而归。 于是,这条漫长又极宽阔的街道,重又出现他俩长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东升,又开始了一个忙碌的早晨。 这时,街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音,跟着,四马拖拉一辆的马车飞驰而来,这车子朱栏金户,十分华丽。于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侧有人啧啧赞道:“多大的势派,殷员外来了!” 英源回头一看,目光中闪烁着无限羡慕的神采,马车从旁侧经过,他忘神地抚摸一下,然后两眼观天,唇皮翕动,不知在念些什么。 小圈圈轻轻一哼,不屑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富贵如云,难道他一辈子会这样?” 英源脸色一红,羞惭地低下头来。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接着有人砰的一声打开窗户喝问道:“谁在讲我?” 声音苍劲,英源打了个哆嗦道:“小圈圈你闯祸了!” 小圈圈也是一惊,但是他立刻就恢复了常态,拍着胸脯道:“是我,本来富贵如浮云,古有训言,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小孩子敢乱讲话,不怕得罪人?”一个年约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马车,他颔下留着山羊胡须,瘦削的脸上从粗犷中透着恶意,他指着小圈圈道:“是你么,什么人的孩子?” 这人衣着华贵已极,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却像天生劳碌的人,无论在风度上,气质上,动作上都表现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惧地道:“就是我,无父无母的孩子。” 这显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复,这人微微感到一怔,随即向他打量过来。忽然,他目光凝结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脸上,半晌才和气地问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没有家!” 这衣着华贵的人又是一怔,问道:“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圈圈毫不犹豫地道:“从山上来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索兴告诉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长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这人出了一会神,喃喃自语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实在太像了,一举一动莫不像他的缩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说道:“如此说来,你一定到处流浪,唉!流浪的滋味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够忍受的,你愿意跟我回家么?” 小圈圈摇摇头正要说“不”,看见英源连连使着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应,他不忍违拂他的意思,只好低应一声“好”。 闻言,这衣着华丽的老者,高兴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车子里来。”说着反身上车,小圈圈拉着英源的手臂,跨上车子,英源虽不敢上去,但经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终于也硬着头皮上去了。 金车玉马,辘辘而行,在宽阔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然而,小圈圈的变动却有天渊之别。 他由一个曾遭歧视、冷寞的孤儿,摇身一变为身拥万贯财富的富家公子,他,原来被无儿无女的殷员外选作承袭自己偌大财产的干儿子。 他对小圈圈的脸庞,有着不可忘怀的爱恋! 笑脸、殷勤、恭维代替了岐视、冷寞、唾弃,小圈圈梦的王国实现了! 但是,过去的艰苦仍清晰地印在他脑子里,他比常人对过去的事情更加难忘。 舒适的生活,往往似乎过得较快。 一年又过去了—— 江湖上变动极大,两年一度的正邪两派第一高手间的争斗,更加如火如荼。黑道第一高手两度获胜,维系武林的至高权威重又落在黑道人士手里。 正当金翅银羽击败黑道高手又击败了正派第一人而扬武耀威的时候,小圈圈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了。 他积郁、烦恼与日俱增,因他还是一个平凡的人。 殷员外有着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但是,他不愿意教给小圈圈,为什么呢?也许他跟所有练武的人一样,不愿将武功传给下一代,使他们蒙受惊险、紧张,甚至于朝不保夕的危险生活。 一天,小圈圈偷偷地走出那美丽的监牢——富丽堂皇的花园楼阁,佩挂了一柄长剑,四处游逛。 强壮的他,俊美、潇洒,虽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但从外表上看来,他已有十八九岁青年人的气魄。 他,使得谁家的父母,都希望殷家公子派人向她女儿求亲。 这日,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郊外景色幽美,他心情豁然开朗,想起了居住荒山时的畅快,还有那美丽温柔的妈妈,他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忽然,迎面走来了三四个奇装异服,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市井无赖少年指手划脚地瞪着他,其中一人道:“你可就是殷家的臭小子,哼,你爹爹刮地皮,放印子钱调养出你这样一个野小子,满不错的嘛!看你如此打扮,敢情你会两手,来,来,来,咱们斗一斗,看是有钱的人赢还是咱们穷人骨头硬。” 另一个满面豆大黑麻子的无赖道:“哼哼,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小扇子,你不是经常吹牛你会斗两下的吗?上呀!” 那叫小扇子的无赖斜瞪了一眼道:“这有什么了不起,就怕这小子夹心豆腐,空有其表,经不起一掌呢!” 众人大笑起来,小圈圈愕然看着他们,心中微生愠意。 那满面豆大黑麻子的又道:“上啊,小扇子,光说有什么用?”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催着那叫小扇子的矮个儿少年,小扇子碍于众人催促,终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叫道:“臭小子看招!” 说打就打,一掌未到,一腿陡出,小圈圈心忖:“奇怪,我没得罪你们,无缘无故地找麻烦,是什么意思?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当我怕了你们。” 怒气填胸,一手拔剑,呛啷啷一声金属交鸣,寒光四射的利剑早巳在握,欺进一步,剑光映耀众人眼前,十分刺目。小扇子机伶伶地打个寒颤,撤回掌腿,拔足便逃,其余一哄而散,逃得远远的才回过头来,骂道:“野小子,打不过用宝剑骇人,不要脸。” 小圈圈大怒,猛追过去,一面扬起手中长剑,叫道:“有种的别逃,跟我较量较量。” 无赖少年冷汗直冒,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飞奔而去。 一骑快马,倏地从他身边驰驱而过,马上的人啊的一声,叫道:“好凶猛的小子,动辄杀人,目无王法了么?” 小圈圈一愕,只见那骑马的人,勒马转头朝他缓缓驰来,一面瞪着比目鱼似的凶眼打量着他。 这人一身大红装束,腰佩长剑,红红的脸上,满面横肉,远远看去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猩猩,既丑恶又恐怖。小圈圈不由地打了个寒颤,鼓足了勇气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 骑马的人并不答话,横眉竖目地在小圈圈身上转了两转,忽然露出笑容,朗朗赞道:“好骨格,好姿质,嗯——你不能落在白道人士手里,咱们有缘!” 小圈圈听得莫名其妙,错愕间,忽听他道:“喂,小子,看你并不像会武功,为何佩着长剑?你喜欢武术吗?” 小圈圈愕道:“当然喜欢。” “愿不愿意学?” “当然愿意。” 他若有委屈地又道:“我很想学,但是无人肯教我!” “哦,竟然有人不肯教你?” 这身着大红袍,骑在马上的人,露出亲切的笑容道:“小子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学的话!哈哈,实在太简单了!” 小圈圈不知怎地,对他忽然生出好感,再也不怕他那付既丑恶又恐怖的脸孔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肯教我武功?” 马上骑士点点头道:“有,高兴吗?” “当然高兴。不过,你说的是谁?” 马上骑士哈哈大笑两声,露出两排黄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圈圈微吃一惊,茫然道:“是你?你会武功?” “哈哈,小子,我不会武功,怎能教你?!不妨告诉你,锦衣城是我的天下,提起我来,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贵姓大名?” “哈哈,铁公鸡詹四,你大概有所耳闻吧?” “铁公鸡詹四!”小圈圈望着他鸡冠似的脸孔,心想真像个铁公鸡,遂笑道:“听是没听过,不过看你样子好像是个山大王!” “哈哈,小子你真有趣,你这个徒弟,我算收定了。记着,今晚初更时分,到龙虎寺见面,不要忘记。” 铁公鸡说罢一勒马缰,骏马奔驰而去,留给小圈圈滚滚灰尘和满腔喜悦。 小圈圈呆在当地,痴痴想着:“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人肯教我武功了。” 满怀希望,三步并着两步,问明龙虎寺,便想先去看一看,免得深夜天黑,找不着地点有误良机。 走着,走着,忽地踢着一个软软的东西,立足不稳“叭”地摔倒地上,低头看时原来是一个老乞丐躺在地上,吃他一腿,踢得连连呼痛。他连忙拱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踢痛了吗?” 老乞丐怒气汹汹,叫道:“痛,痛,小伙子,看你怎样向老花子赔罪?”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章 小圈圈 小圈圈摸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只称:“老伯,这个您收下吧,区区之数,不成敬意,就当作我赔偿您的医药费用吧!” 老花子看了雪白银子一眼,非但未见笑容,反而脸色一沉,怒道:“小小年纪就懂得贿赂,怕将来长大为官,定是个贪官污吏。哼,拿回去,别叫老花子看了生气。” 小圈圈脸色一红,急急把银子收起,正想赔不是,蓦听老花子连叫可惜可惜,不禁问道:“什么可惜?” 老花子盯他一眼,道:“一块稀世宝玉未经雕琢,不算可惜嘛?” 小圈圈怔了一怔,四目凝视,忽觉老花子目光有异,似乎比平常人光亮很多,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地,令人不敢逼视。 当他惊奇再准备打量老花子时,老花子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他也没再仔细想下去,信步走向龙虎寺。 龙虎寺香火繁盛,善男信女拥挤其间,燃香叩拜,求神灵庇护者,途为之塞。小圈圈逛了两圈,正想回去,突听一声“小施主慢走,”一个全身白衣,肥肥胖胖的和尚跑了过来,合十道:“小施主请至禅堂用茶。” 小圈圈摸出十两银子递到和尚手上,道:“我只久仰龙虎寺神佛灵验,香火鼎盛,特来看看,这些银子就算敬佛之礼吧!” 和尚摇头道:“小施主别误会,贫僧不是这个意思,敢问小施主是殷家公子么?” 小圈圈奇道:“正是,法师如何知晓?” 和尚笑道:“这就对了。刚才敝寺来了一位客人,声言公子即刻就到,托和尚转递一信,和尚正找不到人,想不到施主已来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柬,交给小圈圈,小圈圈打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美玉未琢,实属可惜,小娃娃,今夜二更龙虎寺院等我,示汝迷津。” 下面具名是肉丐两字。 阅毕,小圈圈张大了眼睛,暗想肉丐是谁,为何留柬约我见面,还说指点我什么迷津,真是奇怪! 百思莫解,小心翼翼地将字柬藏入怀中,才转身回家。 才一敲门,铜铸大门忽然“吱呀呀”大开,一张老脸探了出来,待看清是小圈圈后,忽露笑容,道:“果然是你!” 小圈圈感到事情不太平常,问道:“爹爹,怎会是你来给我开门?家里那么多仆人难道走光了吗?” 殷员外摇头笑道:“别胡猜了,爹爹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第一……”殷员外笑道:“爹爹给你找到几人做伴儿,免得你一个人寂寞得很。” “第二!”殷员外苍老脸上忽显出神秘的笑容,道:“这暂且不告诉你,让你自己去看吧,她在你的卧房里面。” 小圈圈急欲查明好消息的真相,遂匆匆行至卧房,打开房门首先,一个纤巧的身影,长长的黑发映进眼帘。 “啊,是一个女人!” 小圈圈脱口呼出。 不错,在卧房里,确实正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 女人被他的呼声惊动,缓缓回过头来。 啊!多美的少女,但见她肤如凝脂,眉似远山,眼似秋水,加上面靥上展露出一对酒涡儿,说不出的迷人和美丽,令人觉得十分可爱。 她比小圈圈稍大一点,但也才不过二八年华左右。 小圈圈怔住了,想不透爹爹什么原因,把她列入了好消息。 他倚在门栏上,怔怔地望着她。 四目交接,小圈圈只觉她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然而,她却飞涌上两朵红晕。 小圈圈的感觉仿佛在说:“别动,她在仔细地打量你。” 然而,他赌气地走进去,因为,爹爹的好消息使他失望,使他有被欺骗的感觉,他坐上华丽的床上望着她,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没有回答,微微地低下头。 小圈圈不悦地想着:“哼,有什么了不起,问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提高了声音再问了一遍:“喂,你不会讲话吗?” 这次,少女受了惊似地仰起了头,但是,一会儿,她又不胜娇羞地垂下臻首,仍然没有回答。 这回,小圈圈可真不高兴了,冷冷道:“原来是个哑巴,真倒霉。” 少女沉默了,带着反抗的语气答道:“我叫芳清。” 小圈圈得意地笑了笑,道:“芳清,我问你,是我爹爹带你进来的吗?” 少女微微颔首,迷惑地瞧了他—眼。 小圈圈道:“我爹爹叫你来做什么,陪我玩?陪我唱歌,抑或……” 少女默不作响,眨着长长的睫毛,脸上呈现的是一片迷惘和不安。 小圈圈又道:“都不是么,那么是什么呢?” 芳清牵弄着衣角,不说一句话,含羞带愧的少女,沉静中更有种楚楚动人的美态。 但是小圈圈并无这种感受,来回地在卧房里徘徊。半晌,他似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知道了,爹爹怕我寂寞,请你来给我做朋友。” 少女一丝笑意闪过她的粉脸,似乎在点头,又似乎在摇头。 小圈圈茫然地忖道:“糟,看样子又猜错了。哼,什么都不是,她甚至连讲话都不愿讲,跟她在一起,我岂不更寂寞?” 他脾气突然急躁起来,叫道:“算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也有地方去玩,不要人陪。” 忽见少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明亮的大眼中似透出笑他的意思,他光火了,愠然不悦道:“走吧!走吧。” 少女眨着睫毛,迫不得已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正待打开门,忽然,房门无风自开,殷员外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朝两人看了一眼,说道:“怎么样,合得来吗?” 小圈圈不悦地道:“她像一个木头,一句话都不说,哪里合得来。” 殷员外一愕,随即笑道:“不会的,她跟你还很陌生,不愿多说话,反正你们两人相处的日子很长,慢慢就会好了!” 小圈圈心思机密,当下立刻听出漏洞,问道:“爹爹,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殷员外呵呵笑道:“傻孩子,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呀!” 闻言,小圈圈恍然大悟,瞟了少女一眼,见她脸颊红得像苹果,万分羞赧地咬着嘴唇,注视足尖。他怪不是滋味地摇头道:“爹爹!我不要结婚。” 殷员外笑道:“傻孩子,人大了总要结婚的。你现在年纪已不小了,爹爹怕你独居寂寞,特地给你说下这门亲事。况且,她是个名门淑女,多少人托媒向她家求亲,她爹爹都未答应,唯独我……” 殷员外骄傲地笑了两声继续道:“爹爹跟她爹爹相交莫逆,只要一句话,就把她许给你。哈哈,你要好好地待她,别使爹爹在她爹爹面前下不了台啊!” 好不容易等他讲完话,小圈圈已是急得脸孔通红,摇手道:“不,不,我一辈子也不要结婚!” 殷员外一怔,道:“一辈子不娶妻子,难道要当和尚?” 小圈圈赌气地道:“就是当和尚,我也心甘情愿!” 殷员外老脸一变,严厉地道:“小圈圈,你怎么不讲理了,她哪点配不上你?别说她人长得美慧,全城数一数二,就是身世,人家爹爹身任江南提督,声名显赫,皇帝老子都要卖他三分情面。再说他与爹爹相交莫逆,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下来!” 小圈圈摇头道:“不,我管她爹爹是谁,反正我一辈子不结婚就是。” 殷员外脸色一沉,喝道:“小圈圈你怎么啦,难道爹爹的脾气你不清楚,看,人家生气了,还不快陪不是,爹爹就……” 两人愈吵愈大声,早巳引动全家上下仆佣家将,纷纷探头探脑围了过来。一个中年美妇走上前来,慈祥地抚着小圈圈的头,说道:“孩子答应吧,人家全看你爹爹的情面,将千金小姐许给你,万万不能逞一时之气。你知道她爹爹——江南提督,脾气最大,一不小心就……唉,孩子你年纪不小了,爹爹也早想抱个孙子……快答应吧……孩子乖。” 小圈圈仍然不肯,坚决地道:“娘,我……不愿这么早娶亲啊!” 中年美妇笑道:“傻孩子,娘叫你答应又不是现在就成亲,总得等个三年两载候你长大成人以后,傻孩子这只是先订婚而已!” 英源也排众走了过来,道:“少爷,你娘说得不错,人大了必得娶妻生子,延续后代,你不要太固执了,惹得老人家不高兴。”英源现在是殷员外的一员家将,虽然旧谊仍在,但碍于主人下人之分,不得已称呼小圈圈一声少爷。 众目睽睽之下,小圈圈不好意思再坚持下去,只得说了声:“好吧,答应就答应,不过这两年之内,我是不愿意结婚的。” 殷员外夫妇还愁作喜,笑颜逐开,小圈圈暗下却在想:“哼,你们硬逼我答应,我就答应,到时候,我一走了之,其奈我何!” 私下,他已然酝酿出走的意图了。 少女,默默流泪,这种情况下,她有何话可说!少女的自尊心受到如此的打击,若不是爹爹的意思作主,她早就掉首而去了。 她很痛苦,尤其在小圈圈瞧她的时候,她芳心深处就有了个默契。可恨的,对方并不知道一个少女奇妙的感情,小圈圈已经无声无息地在她心灵上印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花轿在等待,管簧乐声交鸣不绝,这是一个很别致的订婚典礼。 中年美妇慈爱地握着她未来的媳妇的手,道:“芳清你生气了?小儿就是这个脾气。唉!希望你将来能够让他改变一下。”又道:“萧享,拿信物来。” 一个家仆模样的中年汉子双手捧来一套纯金打造的瓷盘,瓷盘上杯壶齐全,全是上好的黄金铸的,金光闪闪,数十来个仆人全看直了眼。中年美妇将这信物交给少女带来的随从,一面说道:“烦转告尊老爷,说我们问候他。” 大富户的排场果然不同凡响,光只这一套订亲信物,就抵得上一个小康家庭几十年的生活费用了。 少女默默点头,兀自从颈上取出一条翡翠鸡心的项链,算是交换的信物,交给中年美妇,然后轻声说了声:“多谢伯母。” 中年美妇含笑接受,招来小圈圈,令他自己带到颈上。 小圈圈照做了,转身就走,中年美妇笑喊道:“孩子,你忘了亲芳清的额了。”订亲时的规矩,男方非要轻轻在女方额上亲一下,以示永远相爱不渝。 小圈圈照做了,却看见少女泪水盈盈,似迷惘而又羞赧地奔上轿子。 悦耳的乐声,划空而起,华丽的轿子由四人扛着,缓缓离开殷家。 小圈圈则愕立在庭园之前,从他痴呆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而那梦却是永生难以忘怀的。 男女一生幸福、美满、辛酸、凄惨往往就是这样给决定了,他们的婚姻宛如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他转身回房,让自己情绪缓和一下。 一转身,忽然,一对阴冷而严峻的目光盯着他。 呀,那停立门栏的人正是他的干爹爹——殷员外。 殷员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小圈圈从未见过爹爹出现过这种神色,不由全身一颤,还当自己适才得罪了他,以至于使他生气所至。 “爹爹有什么事吗?” 殷员外一声不响,拿着一幅画像贴在窗门上,指着那画像严峻地道:“小圈圈,你老实告诉我,你小时认不认识这个人?” 小圈圈顺眼望去,只见厚黄纸上画着一个非常俊美的人,这人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剑眉斜挑入鬓,俊朗之中透出阵阵英风,尤其那一双眸子更是炯炯有神,盼顾间,足够有一种冷傲、磅礴正气,令宵小丧胆。小圈圈看得呆了一呆,道:“爹爹,这人是谁?” 殷员外阴森森地瞪住他,使得小圈圈如同锋芒在背,十分难受地避过他的注视。 他听殷员外沉声说道:“小圈圈,你一直骗着我,你一定认识他。” 小圈圈惊疑不定,颤声道:“爹爹,我实在不认识他呀!您…您叫我怎讲才好?” 殷员外冷冷道:“那么,你原本姓什么,快说!” 小圈圈惊骇之极。平日和善的爹爹,怎么今天忽然间就变得这么凶,这个变化实在太大,大得使小圈圈一时承受不了。 “我——只知道我叫小圈圈。” 殷员外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真挚之容,毫无一点做作,这才和颜悦色,但仍严峻地问道:“你不是姓金吗?怎么会变成小圈圈了呢?” 此言一出,小圈圈为之一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我是小圈圈啊!什么时候姓过金?爹爹,你为什么这样凶呀?” 殷员外目光灼灼,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一点东西来,然而,他失望了,嘘了一口气,脸色变为极其和霭地道:“爹爹跟你开玩笑的,小圈圈别怕,爹爹在试试你的胆量!” 小圈圈狐疑地道:“爹爹太吓人啦,刚才我还以为……” 以下的话被殷员外摇手制止了,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你真没有骗我,爹爹就放心了!” 他自言自语地又道:“唉,也许我疑心错了,这不能怪我,我与江南提督相交莫逆,不能因之误了他女儿的一生幸福。唉,但愿你不是他的儿子。” 小圈圈听不真切,也不作声,只默默观察他的神情。 这时,门外有人叩门,接着一个声音传来:“老爹,那几个酷像铁府大将军的人来了,正等候您呢,您是否要去见见他们?” 殷员外回答道:“你叫他们到我房间里去,我要细细地问问他们。” 那人应了一声走了,殷员外又仔细看了小圈圈一眼,这才挪动脚步,走出门外。 小圈圈观察他神情,在那出门的霎那间,他仿佛又看见殷员外目光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为什么呢?” 他自问道,目光又停留在那一幅画像上。 “英源说我完全像那什么大将军,才被爹爹物色进来的,这画像不要说是那什么大将军的画像吧?我真的像他吗?” 他照照铜镜,又看看画像,反复再三。 蓦地—— 他叫出声来。 那什么大将军的画像实在太像他了,除了他人小了一点外,那眼睛、鼻梁、嘴唇,甚至于整个轮廓,无一处不酷像画中人,无一处不像似画中人的缩影。 他困惑而又迷惘地一头躺在床上,他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 他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最后想到他必须要知道画中人的经历或者是身世。 夜深了,稀零的啾啾虫声,苍凉地叫鸣。 小圈圈想起今夜将要赴两个人的约会,心情又开朗而紧张起来,他认为自己日后的成就,全要在这两人的身上。 匆匆换了一身轻巧灵便的黑色长衫,静伏在窗下,数着天际繁星,等待着初更时分的降临。 这时,他兴奋极了,他像一个怀着武功的人似的,在这新月初升的明亮夜里,他将要只身去赴武林人物邀请的约会。 一个时辰过去—— 他疲乏、困倦,几乎打消了去赴约的念头。 暗一咬牙,轻轻推开窗门,爬了出去,沿着庭园小径,悄悄地走出门外,这时,他舒畅地吸了一口气,奔跑而去。 小圈圈溜出家里,悄悄奔向本城著名的寺院龙虎寺。 初更降临,锦衣城夜时仍有北国的萧瑟。 首先一堆熊熊烈火映进眼帘,火堆四围人影幢幢,似乎不在少数。 小圈圈吃惊地四顾一遍,但见围墙仞立,石狮雄峙,这地方正是龙虎寺。 他好奇地挤进火堆,问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道:“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面孔红通通的人经过这里?” 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孩子迟到了,该打屁股!” 小圈圈微怔,正要寻问,微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眼睛炯炯发光的铁公鸡已然含笑在他身边,铁公鸡跟在场所有的人一样,全身黑布衣衫,束腰绑腿,显得精神奕奕。 小圈圈笑着问道:“他们是谁?跟你一伙的好汉朋友吗?” 铁公鸡好笑地说道:“小孩子别胡说八道,什么英雄好汉的,我们又不是落草为寇的土匪。” 小圈圈脸色一红,乍见铁公鸡指挥着众人道:“各位请来看看,这是本人新收的徒弟。” 像似命令,又像似介绍的言语,竟然有三分威严。众人一哄而起,纷纷拥至小圈圈身边,这里瞧瞧,那里摸摸,没有一个不啧啧称赞小圈圈天赋奇禀,骨骼奇佳,其中一人感叹地说道:“唉,当家的,咱们复兴的责任也许落在这孩子身上了,您尽力教他吧!” 铁公鸡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炯视四周,忽然严肃地说道:“兄弟说得不错,我铁公鸡一人恐还不够,日后还望各位成全,这孩子无一处不是上上之材,难得让我发现,也许咱们的复兴是天假其便了!” 又沉声说道:“各位,今天是咱们庆祝的日子,也是回忆过去惨痛历史,以求励精图治的日子,本人以沉痛的心情给各位说几句话。自咱们双龙头大哥无故失踪以后,群龙无首,死的死,散的散,本来偌大的积业,全成残砖废瓦,本帮一直在堕落,尤其在江湖上,威信已一落千丈,简直无法收拾,唉……。” 铁公鸡仿佛是众人之首,顿了顿续道:“放眼目前江湖,三花帮、神鹰帮、培英教、太真教,势力广大,蔓延天下。唉,十年前,这些身任帮主教主的人,哪一个不是咱们双龙头爷的分支部属,想不到今天这些分支部属居然高高压到咱们头上。唉,是的,咱们龙头爷失踪是其主因之一,但是更大的原因,还是由于咱们的自暴自弃,不能顶替龙头爷的责任,安抚众属,才有今天……” 铁公鸡声音渐渐提高,脸色也愈发严峻,小圈圈离他最近,仿佛瞧见他炯炯的目光中还流露一股煞气,但听他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本人除了庆祝收一个骨骼绝佳的徒弟外,还要严办一个吃里扒外,疏忽责任的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哄然,你望我,我望你,俱各战战兢兢的,深怕自己会是那将被铁公鸡严刑之人。 铁公鸡目光停留一个身材瘦小,满面阴气的人身上,冷冷笑道:“请问河朔鼬鼠,河朔一带是你的根据地,地形山水了若指掌,可曾为了神秘失踪的龙头爷调查过一番?” 河朔鼬鼠抖嗦着站起身来,拉高嗓子道:“报告当家的,我河朔鼬鼠的确勘察遍了,但始终没有发现龙头爷的踪迹。” 铁公鸡冷冷一笑,示意小圈圈坐下,自己则缓缓走向身材瘦小的河朔鼬鼠,道:“三花帮绝情娘子,你认识她吗?” 河朔鼬鼠战战竞竞地答道:“认识。” 铁公鸡目中杀机顿炽道:“绝情娘子的美,众所皆知,你不否认吧?” 河朔鼬鼠嚅嚅道:“是的,她很美,我不否认。” 铁公鸡轻轻点了两下头,倏然一声大喝道:“跪下!没有出息的东西,咱们大家的面子,全给你一个人丢光了!” 河朔鼬鼠冷汗直流,双膝一软,登时跪将下来。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含着笑容,在这种紧张恐怖的气氛下,他们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与铁公鸡严峻的话声:“各位,本人十分羞愧,为了处理不当,使各位蒙羞。这河朔鼬鼠贪迷美色,竟将咱们帮中重要资料供给三花帮绝情娘子,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咱们现在仅存的实力,与各位隐居地点都被三花帮摸透了,只要他们发动围攻,在场各位势必无一幸免。大家想想看,河朔鼬鼠这种出卖朋友,不顾道义的行为应该受到何种处分?” 哄声大起,围着火堆的数十位黑衣劲装汉子,纷纷愤怒填胸地指着河朔鼬鼠骂道:“该杀,这家伙活着无益,杀了算了!” 铁公鸡冷冷望着战栗不已的河朔鼬鼠道:“听清楚了吧?这是大家的意思。” 一言未了,一只手掌却如闪电般地印在河朔鼬鼠天灵盖上,河朔鼬鼠连反抗都来不及,闷吼一声,立毙当地。 见状,小圈圈胆子再大,也被吓得冷气直冒,心想这般人杀人不眨眼,简直比土匪还要厉害,自己跟着他们,有一天一个不好,怕还不是像河朔鼬鼠一样?心念一定,遂站起来说道:“铁公鸡,我要回去了。” 铁公鸡一怔,笑道:“孩子,难道你不愿学武了么?” 小圈圈摇首道:“我不想学了!” 铁公鸡脸色一沉地道:“不行,这是你当初自愿,不能马上就改变,大家为你准备妥当了,从此之后,你就是太湖帮中的一员,为了太湖帮的复兴,你要洒尽热血……。” 小圈圈大吃一惊,转身就跑,哪知立刻就被一个黑衣人抱住,跟着,铁公鸡微使眼色,一个汉子从熊熊火堆中抽出一根铁条,铁条被火烧得通红,那人掣着铁条,微笑着走上前来。 小圈圈惊道:“你们要做什么?” 铁公鸡淡淡笑道:“印个记号,表示你已是太湖帮的徒众,像我一样,你看。”他匆匆卷起衣袖,火光下,那粗大的手臂被烙印着三道疤痕,道:“这是二十年前,我初入太湖帮的时候烙印的,那时我才是一个帮徒。” 他摸着第二道疤痕道:“十五年前印下这疤印的时候,我已是总职刑堂巴堂主下一员大将了,巴堂主待我如亲子,如今他去世了,我仍然念念不忘他的恩情……第三道疤痕是十二年以前……” 他回忆了一会,脸上浮现英雄的傲色,道:“我一连立下了三个功劳,总龙头爷慧眼看中,烙印这一道疤痕,那时龙头爷特意将司责全帮财务的职位让给我。于是,我感激龙头爷提拔的大恩,当夜暗自发誓,只要此身在世间,立意为龙头效命到底。不久龙头爷去逝了,我伤心之余,决意拥护后主接龙头职位,正值后主飞黄腾达,傲啸江湖的时候。不想十年前,他竟神秘地失踪了,从此我们太湖帮逐渐没落,到如今为止,只剩下一层空壳子。所以,孩子你忍耐一点,我们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 小圈圈又惊又怒,眼见就要被烙上一道疤痕,就在这个时候,一条身影,比苍鹰还快,一掠五、六丈,飞纵而至,身在半空,先是一声大喝:“狗贼胆子真大,打主意竟打到老夫头上来了,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三头六臂人物?” 喝声才停,一个五短身材,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落到火堆旁边,目光炯炯地瞪着铁公鸡。众人哄然出声,一时拔剑抽刀之声纷纷不绝。铁公鸡怔了怔,手臂一挥,喝道:“且慢动手!” 又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东方老爷,失敬,失敬!” 小圈圈看清来人,喜得大喊一声“爹爹”,挥脱铁公鸡手掌,投入他爹爹怀中。殷员外慈爱地抚摸他的头发道:“小圈圈,他们伤害了你么?” 小圈圈努着嘴道:“他们要用烧红的铁条,烙我的手臂。” 闻言,殷员外怒容满面,冷笑道:“铁公鸡,老夫的儿子,你也有意加害么?” 铁公鸡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得很,在下实在不知,冒犯之处,尚望海涵。”说着抱拳一礼。 殷员外冷冷笑道:“铁公鸡,你当真不晓得,或是存心如此?须知老夫虽退出江湖已久,但也不容许有人猖狂到老夫头上。” 铁公鸡微感不悦地干笑道:“东方先生有意责难,在下实在无言以对,总之事情有明白的一天,东方先生,你说是不是?” 殷员外不屑地说道:“好吧,念你从未冒犯老夫,这次暂且饶过,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别怪老夫心黑手辣!” 铁公鸡脸色红透耳根,既尴尬又狼狈,他似乎对殷员外甚为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老羞成怒,只有硬着头皮道:“东方先生未免太咄咄逼人,在下只有讨教几招了。” 殷员外长笑一声,不屑地道:“算了,你也配与老夫交手?如非老夫退隐江湖,你这简直是自讨苦吃。” 铁公鸡气得脸色变青,指着殷员外喝道:“好,好,东方先生,给你三分情面不留人,谢某拼了一死,亦要跟东方先生翻翻旧帐了!” “旧帐!”殷员外一怔喝道:“什么旧帐?” 铁公鸡狂笑道:“老实说,东方先生,谢某早巳怀疑你与本帮帮主神秘失踪有关。哈哈,看在东方先生成名人物面上,不好意思纠众明查,哈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东方先生你说对吗?” 殷员外脸色大变,忽地大喝一声,击出两掌。 掌风嗖然,灰尘沙石,激荡而起,小圈圈暗吃一惊,心想爹爹本事如此之大,肯教自己就好了。 铁公鸡急不遐择,匆匆推出两掌,尚未交接之时,就撤身退后一丈,殷员外趁此踏进一步,左右开弓,又是凌厉两掌,看威势,比上次所发的还要来得凶猛。 铁公鸡神色凄淡,厉声道:“东方狮,久闻你心黑手辣,果然不出所料,哈哈,谢某死不瞑目!”舞起呼呼掌风,不退反进,咬紧牙关与殷员外作近距离的拼斗。但见衣衫飘飘,两条影子忽上忽下,简直看不出哪一个是铁公鸡,哪一个是东方狮。 小圈圈听闻铁公鸡称呼爹爹东方狮,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想想居住荒山时妈妈所讲的故事,更是冷汗直流,四下一瞧无人注意,悄悄地挪动脚步,朝一处黑黝黝的荒草密林里奔去,再也不敢回家了。 远远他还听见铁色鸡怒声喝叱:“东方狮,铁府大将军神秘失踪一定是你干的好事,哈哈,帮主雄才大略,武功盖世,除了你们四人勾结暗算之外,还有谁能使他毫无声息地失踪?哈哈,兄弟们,报仇时候到了,上啊!” 接着兵刃交鸣,响声纷起不绝,东方狮怒喝连连,声如雷鸣:“铁公鸡,敢侮凌老夫,今天叫你们全部毙命掌下!” 小圈圈暗想:“奇怪,铁府大将军不是那幅画像中的人么,瞧他相貌不凡,威武已极,怎么变成太湖帮帮主,他不是身任朝廷的大将军?” 树枝勾裂了他的衣衫,怪石划破了他的皮肉,然而,他一点都没感觉,只全神地想着那神秘人物铁府大将军,他想:“他一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多少人为他失踪而猜疑,怀念,厮杀,拼斗!” 这夜,他又回复了从前流浪的日子,睡在露天的树林里,冰凉的露水,在他脸颊布满了一片银色水珠。他想来想去,使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妈妈,他负气地离开了她,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如今他又极度地怀念她,想重回到她的身边。 无所成就,一无所长,这两个问题,使他极端苦恼,也是他回去的障碍。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每当他想起回家的念头,就仿佛看见妈妈带着讥笑的脸色望着他,于是,他又不想回去了。 每夜他常常自个说了许多怀念妈妈的话,忧悒地睡着了。 梦乡,只有他妈妈含笑的脸孔,那才是他快乐的小天地。 旭日东升,他又为了三餐忙碌,这次,他却不敢大摇大摆地晃过马路,他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像一只老鼠。 过路人看清他的脸孔,都吃惊地顿住脚步,因为他的身份是锦衣城首屈一指的富豪——殷员外唯一的儿子。 他离开了锦衣城,经过三天的步行,到达了岳人城。疲乏、困倦使他渐渐减慢走路的速度,最后,他喘了几口气,倚在一棵古树上。 忽然,一条熟悉的背影映进眼帘,这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那是一个衣着白衫,体态轻盈的女人。 “妈妈!”他轻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奔跑如飞,扑过去抱住妈妈的腰身,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妈妈。 妈妈吃了一惊,美丽的脸上忽然一板,一手将他推出老远,骂道:“哪里来的野孩胡乱抱人?” 小圈圈流着至情的眼泪,扑过去道:“妈妈是我啊,是小圈圈啊,难道你还生气,不理小圈圈了?” 妈妈怔了一怔,仔细地打量他,见他面如满月,眸如朗星,虽然面颊上布满了许多灰尘,但轮廓各方面都神骏丰朗,比起别的孩子确有不同之处。 她心肠一软,怜爱地道:“孩子,我是你妈妈?” 小圈圈仰起头,摇着她的身体,奇愤地问道:“妈妈生气了,不要小圈圈了?” 妈妈目光一转,取出一条手绢,拭去他脸上灰尘,柔声道:“小圈圈,妈妈怎会不要,是跟你开一个玩笑罢了。走,我们回去。” 小圈圈怔道:“回哪里去?” 妈妈笑道:“家呀!” 小圈圈若有所思,道:“妈妈,您搬家了,怎么不住在山上?” 妈妈怔了怔,笑道:“山上什么都不方便,日子又过得很苦,所以搬家了,咦,小圈圈,我们离开多久了?” 小圈圈想了想,道:“好像已经二年多了!” 妈妈笑道:“啊,对。妈妈差点忘记了,我们两年没见面了,乖孩子,我们回去吧!看你样子好像是饿了,走,妈妈给你弄好吃的东西。” 小圈圈道:“我看见妈妈,肚子就饱了!” 妈妈轻轻一笑,牵着小圈圈回到家,那是一幢布置得极为精致的房子,小圈圈逛了两周,高兴地道:“妈妈,您哪来那么多银子,盖了这幢房子?” 妈妈笑道:“盖房子不要多少银子,妈妈以前储蓄了很多银子,当然够盖房子啊。喏,这一盘牛肉是妈妈做的,快吃吧,凉了可不好吃。” 小圈圈狼吞虎咽,尽卷而光,妈妈见状,笑吟吟地道:“小圈圈,这两年之中,你干了些什么?嗯,一个小孩子能在外面生存下去,真不容易啊!” 小圈圈将经过告诉妈妈,妈妈皱了皱眉道:“那东方狮也真奇怪,为什么尽找些像铁府大将军的人养在家中?说他跟铁府大将军有交情?据我所知,两人一正一邪又谈不上。唉,奇怪!” 小圈圈一听妈妈也知道铁府大将军的历史,心中一喜,问道:“妈妈,铁府大将军是谁,为什么他一个人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妈妈闻言,明亮的眼睛忽然现出一片泪光,她像似不愿小圈圈看到,微微别过头去,说道:“这人来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一个有名的侠义之士罢了!” 小圈圈微感失望,但想起东方狮以后,复又庆幸地道:“多亏妈妈平常给我讲故事,说那东方狮如何的坏,要不,我还真要给他害了呢!” 妈妈一愕,随即笑道:“亏你记性不坏,换个常人,故事讲完了,几天不到就会忘记掉!” 小圈圈余悸尚存地道:“东方狮还要叫我两年后成亲,哼,我才不呢!” 妈妈秀眉一皱,若有所思地道:“那江南提督声名显赫,大江南北,无人不晓,此人身为清官,怎会跟东方狮那一类的人混在一起?!还有,他们达官要人,最讲面子,一旦订下亲事,不管对方是死是活,那女方一定守寡终生,你迄今一走,岂不将江南提督的女儿给耽误了?唉,她的女儿,据我所知,还是梅山神尼的……” 说到此,她忽然住口,望了望小圈圈,轻叹一声道:“这也不怪你,你是无心的。” 小圈圈惭愧地低下头,妈妈又道:“小圈圈,你在东方狮家里时,有没有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很精灵的老人,还有铁府大将军的画像眉心上是否有一颗小痣?” 小圈圈默念一会,道:“好像没见过这样的人,那铁府大将军的画像上好像没有黑痣,我仔细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呀!” 闻言,妈妈眼睛一闭,全身突然朝后一仰,像似受了极重的打击,承受不住似的。小圈圈心灵手快,赶紧将她扶住,一面关心地问道:“妈妈,您怎么啦?是头晕吗?” 妈妈悠悠叹了一声,眼光凝视屋顶,默默出神,小圈圈惊道:“妈妈,您流泪了,什么事那么伤心?是否有人期负您?他是谁?小圈圈非找他算帐不可。” 妈妈苦笑一声,温柔地亲了小圈圈一下,道:“小圈圈,妈妈头有点晕,想去休息一会,你一个人玩吧,别走得太远,叫妈妈担心。” 说着,摇摇晃晃走进卧房,小圈圈呆呆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会过去,妈妈房间忽然传出轻轻的啜泣声,十分辛酸,小圈圈眼眶一红,掉下两滴眼泪跑了过去,叩门叫道:“妈妈,谁期负您,您为什么哭?” 妈妈泣声稍停,那柔美的声音已然传出:“小圈圈,妈妈没有什么。” 顿了顿,又问道:“小圈圈,两年来你学会武功没有?” 小圈圈福至心灵,喜道:“没有,妈妈,我说出您别生气,现在,我长大了,您无论如何要教我武功,您不知道没有武功的人是多苦呢!成天受人欺凌。妈妈,您一旦教我武功,我……我一定不做坏事。” “哦,你那么喜爱武功?” “嗯,我几乎每天做梦都梦见我是天下最强的人。” 房门“砰”的一声,打了开来,妈妈走了出来,小圈圈见她脸色铁青,面上全是泪痕,忙取出手绢,为她拭擦。 妈妈忽然握住他的手掌道:“小圈圈,学习武功是很苦的事,你不怕吃苦?” 小圈圈坚决地摇头,那种神态坚决到不能再坚决了。暗想:“好亮的眼睛,比起东方狮来还不算差呢,妈妈武功一定很高。” 小孩子心中暗喜,妈妈也咬牙切齿,说出几个字:“好,我就教你,不过,你以后要听妈妈的话。” 闻言,小圈圈喜得几乎跳起来,匆匆道:“我一定遵从妈妈的意思,请放心吧!” 妈妈破颜一笑,小圈圈看她笑得十分勉强,好像伤心过度,连笑容都不太自然了,这时,他思想几乎完全贯注在练武方面,没有心思来想这些问题了。 妈妈换了一身劲装出来,但见她青绢包头,红带束腰,足登鹿皮小蛮鞋,人比黄花瘦,小圈圈眼睛一亮,脱口赞道:“妈妈好漂亮啊!” 妈妈微微一笑,两掌分开,足跟微举,摆成一个式子,说道:“记着,妈妈是天山派,天山派自神州一剑创始以来,至今少说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天山派武功自成一家,无论掌法,剑术,轻功全以轻灵见长,并且后力要持久。老实说天山派一向很少收男徒弟,因为男人力壮气雄很不适合练这种以轻灵见长的天山派武功……” 说到此,顿了一顿,见小圈圈脸上微现失望神色,不由笑道:“不过,你放心,以你骨骼之佳,心灵之聪慧,定能事半功倍地练成天山派武功。天山派总坛位于北天山之顶,高达千仞,地势险恶之极,昔日神州一剑,立志埋首天山苦练武功,面壁苦修凡二十年早将大自然动物竞争互拼的姿势细模穷究,妈妈练过的有龙掌、虎掌、豹裳、狐掌、鹿掌等,剑法有蛇剑、鼠剑、鹤剑、雉剑、风剑等,轻功则有凌空捉取,百步千里,追蝉赶月等等。天山一派所以能立足武林处于不败之地,完全是由于这些从动物战斗的天性融合了人的智慧而成的奇招绝学,使对手看来神秘莫测,虽有高深武功,亦疲于奔命,自取灭亡。 “现在我要教你的是龙、虎二掌,所谓‘娇似游龙,猛如饿虎’。龙掌以腾跃纠缠见长,交手时对方进退俱难,在心疲力倦之余为你所乘;虎掌则以凶猛见称,交手之时,不能给予对方敌手有丝毫喘息的余地,一个股势儿进逼,使其神志恍惚而败。这两种掌法都能借练习之时,培育自己本身潜在的内力,使自己练成之后,内功修为也随之提高。看着,这是龙掌开招第一式‘双龙夺珠’……” 妈妈腰肢微曲,倏然一掌递出,掌至中途,五指箕张,一个抢珠的姿态,带起一缕劲风,闪电般缩了回来,接着足跟一举,一腿扫出…… “第二招‘苍龙入云’,第三招‘雏龙弄潮’,第四招‘玉柱蟠龙’,第五招‘乌龙入水’,第六招‘巧取龙睛’,第七招‘云龙聚会’,第八招‘蛟龙出海’,第九招‘长龙出洞’,第十招‘地震山摇’。” 随着清脆的话音,妈妈就一招一招地比划起来,强劲的掌风扫起团团灰尘,四下飘荡,妈妈脸色凝重,眼睛之中尚含着两苞晶莹的泪水。 小圈圈聚精会神地看着,全身忘神地跟着妈妈出掌踢足腾跃的式子转动,忽然,他高呼一声:“妈妈,第十招‘地震山摇’再做一次。” 妈妈点头,再演一遍,忽然,她吃惊地问道:“怎么,前面九招你都会了?” 小圈圈笑道:“不是九招,加上‘地震山摇’已是十招了。” 妈妈愕住了,喃喃道:“天下哪有天份如此高的人,你别骗我吧?这龙掌难练至极,记得我在天山练习时还费了半个月功夫才不过初入门径。” 小圈圈笑道:“您不信,我就练给你看。” 说着,当场一招一招演练起来,虽掌式不够老练,亦未带起掌风,但动作架式都是正确,未错分毫。见状,妈妈惊喜交集,一把搂着小圈圈,在他脸上,额上,颈上疯狂地吻着,同时,那豆大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繁星似的落下。小圈圈意犹未尽地道:“妈妈龙掌明早再练,虎掌呢?能不能现在教给我?” 妈妈激动地道:“当然,妈妈就教给你,如果你肯用心学的话,妈妈决意亲自往北天山一行,恳求掌门师伯收你做徒弟,继承他人老家掌门之职。” 小圈圈摇头道:“不,妈妈,我不要去天山,我要陪着您。” 妈妈正色道:“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你乃百年难得之才,将来成就,必能为天山派放一异彩,成天跟着妈妈有什么出息?看,这是虎掌第一招‘饿虎扑羊’,第二招‘高山虎啸’,第三招‘猛虎过江’,第四招‘震惊四野’,第五招‘虎过风生’……” 这一天,妈妈一口气教了他五种掌法,除了四种掌法,小圈圈已摸熟门路外,就是第五种狐掌也摸熟了大半。妈妈笑容大开,喜得把小圈圈当成至宝,照顾得无微不至,过一会儿,她又入房端来一盘香喷喷的食物,笑着道:“小圈圈快休息一会,明天再练吧!”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三章 遗书 第二天,小圈圈更加勤奋,把天山一派历年来成名江湖的掌法全都领悟贯通,妈妈又将蛇、鼠、鹤、雉等诸剑教给小圈圈,并不嫌其烦地讲解,小圈圈稀世之才,看了两遍,然后再仔细地想了一遍,便已悟通了。这时妈妈又教给他轻功提纵之术,并笑着说:“这门功夫,不是靠天才就可学会的,你学会了我所有掌、剑之法,内功修为增高不少,但是要学这门功夫,都非要一、两个月时间不可。” 小圈圈坚决地道:“没关系,不要说一、两个月,就是一、两年我也要学下去。” 妈妈笑意盈盈道:“我姓白,你知道吗?” 小圈圈愕然点头。的确,他自跟妈妈以来,还未听她说过自己姓什么,当下目光一转,笑道:“妈妈,我年纪不小了,小圈圈这个名字已经不适合我的年龄,能不能够换一个正式名字?” 妈妈笑道:“别慌,妈妈早巳给你想好一个名字,就叫白梦兰好吗?” 小圈圈拍手笑道:“好,好,白梦兰这个名字不错。妈妈,我就跟你的姓吧?” 妈妈含笑道:“这也是巧合,昨天梦里,妈妈突然看见一棵兰花,愈长愈高,并开了一朵硕大的花朵,阵阵花香。妈妈高兴极了,哪知醒来一看,什么兰花都没有,只有你站在我旁边,于是我就把在身边生长的兰花比喻成你,你说对不对?” 白梦兰道:“对,对,这个名字取得很有意思!” 妈妈亲了他一下,忽然轻叹一声道:“唉,真可惜,要不是妈妈生病,把北天山带来的雪莲香果全部吃完了,留下几个给你,那多好。雪莲香果百年结实一次,功能去毒培元,是练武人废寝忘食盼望的灵药,都是妈妈不好,要不你的轻功提纵术只要十天八天就可以学会了……” 白梦兰却不管其他,一听妈妈生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早把后面几句话给堵塞了,急急问道:“妈妈,您生的是什么病?” 妈妈苦笑一声,道:“妈妈生不逢时,在全年最热的夏季子时诞生,那时妈妈才一落地,祖母就不幸去世。妈妈也因此得了一种怪病,每年夏季子时,腹部必会引起阵阵痉挛,痛不欲生。” 白梦兰惊叫一声,关心地道:“妈妈,在哪里?我看看!” 说着,竟然掀起妈妈衣裙,焦灼地看着。妈妈美丽的脸上飞涌上两朵红晕,急急地推开他,叱道:“不许乱动。” 难怪,今年才二十出头,名份上虽是白梦兰的妈妈,然而,少女的娇羞神秘,自古皆然,她亦不能例外。 白梦兰跌了跤,爬起来抚着额,奇妙地看着妈妈,不知她为何忽然生起气来。 妈妈严峻地注视他,脸上冷如冰霜,待她看清白梦兰脸上呈现的一片纯洁神色时,她冰冷的脸色忽然露出笑面,怜爱地搂过白梦兰,柔声道:“兰儿,原谅妈妈,因为妈妈生病的地方,你不能看……” 她脸颊又是绯红,期期艾艾地接不下去。 白梦兰似懂非懂地点头说道:“妈妈,这不怪您,是兰儿不好,冒犯了您。” 妈妈轻轻笑了一声,忽然她脸上现出奇异的表情,暗忖:“自己以前不曾注意,原来这孩子除了无一处不讨人喜欢以外,语声之中还带着男人稀见的磁音。唉,奇迹,奇迹,看样子,天下灵气全集中在这孩子一身,眼看他一天一天长大,自己不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此刻她除了以母爱给予他之外,她已经发觉有另一种爱的发生,这种爱太微妙了,也是她只有在心里才敢想的。 “唉!我是否应该再跟他相处下去?他年龄渐渐大了,我会……” 她畏惧地望了梦兰一眼,忽然,梦兰全身散发的磁性使她禁受不住,伸臂将他拥人怀中。 她激动地亲吻他,无限神秘地惆怅涌上心头,豆大泪水,随之而落。 白梦兰忽地问道:“妈妈您哭了?” “是的,妈妈太高兴了,因为你武功突飞猛进,必能为天山一派放一异彩!” 白梦兰羞赧地低下头,妈妈轻抚他满头细发,感慨地喟叹一声,目光中有着一片坚定的神色。她像十分不愿意离开白梦兰,但又无可奈何地要离开他,终于她紧紧抱住兰儿,用她温热的樱唇,表示她心中对他的一片爱意。 夜深了,她悄悄收拾行李,含泪写了一张留柬,然后轻推窗户,纵掠而出,月夜下她身形快如苍隼,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人已在十丈开外了。 翌晨,鸡鸣之声此起彼落,白梦兰睁开眼睛,习惯地推开妈妈房门,但见床褥棉被整齐地叠着,妈妈已不知去向,暗叫一声奇怪,因为妈妈往常都是比他晚起床的,目光一转,掠过妆台上一张字柬,斗然一惊,忙取过来看,但见纸柬上写着几行绢秀的字迹: “兰儿: 在你看到信的时候,妈妈已远在数十里了。是的,妈妈走了,弃你而去,这并不是妈不爱你,不要你,其实妈妈要你的心远比任何一个人来得深刻,妈妈走了,满眶热泪走的,因为妈妈有说不出的苦衷。 你轻功尚未练成,是妈妈最感歉意的,以你百年难见之奇才,就如小池养龙,妈妈不愿误了你的前程,只有含泪告别,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比妈妈高强十倍的名师,则妈妈于千里之外,必为你的机缘而衷心欢欣。别了,我的孩子,他日你傲视江湖之时,别忘了千里以外,有人在默默为你骄傲,为你庆幸。 白素秋留。 “又:柜橱内有你的新衣服与妈妈为你留下的银子,谨慎节用,好自为之,妈妈等着你成名江湖,扬名天下。” 阅毕,白梦兰大叫一声,扑在床缘上号啕大哭。 昨日妈妈笑容仍在,然而,如今离别,已不知何方! 忽然,旁门无风自开,“吱呀”一声,三个庞大的身形,笔直地站在门前,瞪着精光闪闪的眸子注视他。三人脸上俱各伤痕斑斑,仿佛被人一剑一剑地刺划过,其中一人却也是最丑的一位哼了一声问道:“小子,白素秋呢?那贱婢躲到哪里去了?” 闻声,白梦兰吃了一惊,回头一瞧,又是一颤,道:“妈妈走了,你们要找她干吗?” 三人同时一怔:“她是你妈妈?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白梦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留下一张纸条给我就走了。” 三人对望了一眼,那脸孔最丑的彪形汉子,手臂一长,硬把白梦兰手中的书信抢了过去,仔细一看,双眉顿时一皱,哼道:“好狡猾的贱婢果然走了。二弟,三弟看样子咱们的仇今天是难偿宿愿了。” 那被称二弟三弟的彪形汉子,同声道:“追,贱婢刚走不久,凭咱们的轻功,不难追到。” 那最丑的汉子探头道:“贱婢精灵得紧,就是追着她,恐也难以得手,三弟,你给大哥想个法子怎样?” 一言未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笑道:“哈哈,有了。这小子自称贱婢是他妈妈,多少也跟她有点关系,咱们只要掌握住这小子,不怕贱婢不出面要人,哈哈……” 刺耳的笑声,激起白梦兰的怒火,喝道:“你们哪里来的,敢叫我妈妈贱婢,看不把脑袋打碎!” 汉子狂笑不止,指着白梦兰道:“二弟,三弟,快动手啊!别让小子逃了。” 两个大汉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张手围了过来,白梦兰大惊,倏地双掌击出,正是龙掌中第一招“双龙夺珠”,大汉未加提防,被击得晃了一晃,一时怒目圆睁,怒喝一声,形同饿虎似的迫得白梦兰团团转。 白梦兰招式奇妙,尽展之余,倒勉强应付得下,然而吃了人小力弱的亏,被两个彪形汉子一阵硬撞硬打,早巳气喘吁吁,力有不济,一个不留神,挨了一掌,足步踉跄,几乎摔倒地上。忽然一个念头升起:“逃,待自己武功练成以后,再打报仇的主意!”想着,使出一记虚招,乘两人躲避之时夺门就逃。 那最丑的汉子大喝一声,扬手一道寒星直奔白梦兰,道:“小狗崽子哪里逃!”白梦兰顿觉背后一痛,知道负伤,当下怒喝道:“总有一天,我定报此仇。” 这时,天空阴霾重重,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白梦兰气喘如牛,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外,但是道路狭窄,怪石嶙峋,原来是一条山路。仰视山上,古木参差,苍郁满翠,峰高千仞,直入云霄,令人不胜雄劲之感。 雷电交鸣,哗啦啦一阵豆大山雨,倾盆而下,白梦兰如同落汤鸡,又痛又冷,佝偻地躲在一株古树密叶下。 天色渐渐暗了,雷声闪电更为惊人,宛如万马奔腾,海啸怒潮,震撼了整个山岳,也震撼了一个抖嗦不已的少年。 大自然疯狂了,一发不可收拾,但见树折山崩,山谷下早已汇成一道洪流,张着血盆大口向每一个低陷的地方吞噬着。白梦兰何曾见过这大的声势,一时,胆战心惊,紧紧抱住树干,不敢动弹,深怕一个失手,即为洪水吞噬。 正值惊慌不定之时,轰然一声,他手抱的大树,竟然也吃不住大自然的暴虐威力,从中折断,滚落山下,顷刻间即为洪水冲流而去。 倾盆大雨重又猛洒在白梦兰身上,本是落汤鸡的他,更加狼狈不堪了。忽然,又是一声震天巨响,他身旁不远之处一颗庞大巨石,流星般向山下堕落。白梦兰暗叫一声侥幸,幸亏没躲在那里,否则,怕不被压成一堆肉浆。 目光左右找寻,忽见那巨石滚落之后,竟然现出一个方圆小洞,心中一喜,忙爬了进去。钻进小洞之内,心想这番可安全多了,不必再害怕了,两眼一闭,酣息养神,轰隆之声此起彼落,仍然不绝于耳,然而他却不予理会了。 一阵冷风吹过,白梦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暗想:“这是哪里来的风,简直比起外面的风还要冷到十倍!” 再望洞内,黑黝黝的,似乎深不见底,阵阵阴寒之风从内飘袭而出,白梦兰好奇心起,提高警觉,一步步向洞内进去。 这时,久经黑暗的他,目光也灵活了,借着洞口射进来的光线摸索前进,愈走愈深,洞的直径也愈大,最后,他吃惊地回顾,那人口只有一个人高下,此刻竟然宽阔得像一间房屋,足够容纳五六十人。 蓦地……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跟着洞内光线为之一暗,白梦兰直觉反应极快,当下已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了,急忙转身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小小的洞口已被崩溃的泥土封住了。 他失望地喘息着,仿佛看见死神狰獠着向他招手。 “反正死是死定了,我倒要看看这洞究竟有多么深!” 心念一定,重又向洞内走去,慢慢地,他看见一线光线,他颓丧的心情因为这淡淡的光线重又开朗起来。 “嗯,只要有光线,一定可以出去了。” 加快速度,朝那光线来源仔细地打量,但见高约数丈的洞顶,怪石嶙嶙,光线是从一块尖峭如刀的夹缝里透出,他看了看石壁,失望地想着:“唉,死终究还是死定了!” 借着淡淡光线,摸索走向洞的深处。 阴森寒风,刮面而过,然而,他却颓丧得垂下头来,毫无所觉。 忽然,他惊叫一声,跳起老高。 一副白粼粼的尸骨倚靠在石壁上。 他四顾一周,不禁连连惊叫。 他只见数十副白粼粼的尸骨东倒西歪地靠在石壁上,倚在凸出的石头上,睡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总之,没有一个是活的。 他恐怖地睁大了眼睛,来回察视,但见那数十副尸骨的骨骼俱皆略为短小,骨骼亦较轻细,不像是属于男人的,于是疑惧又起:“哪来的这么多女人死在这里?” 他来回走了两遍,又看到了两副死人骨骼交臂拥抱着,心想:“他俩生前一定是好朋友,否则怎会连死的时候,都还不愿分开!” 他是至情中人,不由多看两眼,但见这两人的骨骼,比起旁侧那数十副要大得多了,尤其是头部,那额角更显得宽阔,心想这两个可能是男的了,这些女人大概都是他俩带来的,唉,他俩生前实在太风流了。 继而一想又觉不对:“为什么呢?这些女人又不是傻瓜,怎会死心塌地的跟他两人死在洞内,显然是有预谋的,也许这两个男人生前不是好人,将她们掳来此地的!” 想着,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冷笑地指着两个男人的骨骼骂道:“你们两个一定不是好东西,哼!害人精。” 正想转身离去,红光一闪,那相拥的男人其中一个手臂上隐约还握住一本红色册子,心中一动,再看另一位手中似乎也握着一本白色小册子,只是与他骨骼同一颜色,若不细心,真还难以发现。 白梦兰从两人手中取下红、白两本小册子,暗忖:“这两本册子,-—定跟两人身世有关,何不看一看,藉以解闷。” 首先看那红色册子,翻开一看,但见第一页用墨笔端正地写着:“承蒙阁下仗义解围,我虽自知身负重伤,在世不久,也向你致最真诚的谢意!” 字迹虽有点紊乱潦草,仿佛出自于受伤极重人的手中,但那字体风格却掩饰不住这写字的人的学问与修养。 再翻开第二张,仔细一看,却跟上一页不大相同,口吻字句显然是另一回事,心中一疑,瞧了白色册子一眼,若有所思地想道:“莫非这两本册子是两人生前一问一答的记载?” 遂翻开白色册子第—页,果然不出所料,但见纸上银钩铁划写着:“将军,这哪来的话,别说邝某生平好管闲事,而且心仪将军甚久,早想一睹丰采,救人是危难之常情,算得了什么回事,将军如此说来,邝某心里就不安了。” 将军这个称呼,使得白梦兰吃惊地望了那互相拥抱着的男人一眼,心想那拿着红册子的人大概就是什么铁府大将军了吧! 这个发现使他心中狂喜,颤抖着手翻开红册子第二页:“老邝,恕我这样向你称呼,为了我,你的牺牲不算不大,我生平从未欠人一分恩情,这次破天荒欠了你一笔恩情债,却无法偿还,殊感歉疚!” 白册子写着:“将军!生死在天,你我年龄相若,活在世上已有半辈子了,老天并未亏待我们,何苦唉声叹气,自找闷气。邝某淡于名利,看透人世,早想得到解脱,现在,总算达到目的,说来还要感谢你呢。咦,以将军处世之方针,以邝某看法实在不会跟武林四魅发生勃异,到底是为何而起,是否能够详告邝某!” 红册子写着:“老邝,那纯阳真笈与我师门有关,为了这一重原因,所以不惜与四魅作一次生死搏斗,以免师门受不白之冤。” 白册子写着:“哦,原来有这一层细故在内,咦?纯阳真笈内中的武功记载,据我所知,好像有一种运功自疗的秘学记载,您怎不试一试呢?” 红册子写着:“唉,老邝,你有所不知,不错,纯阳真笈之中确实有一种秘学,能够自疗内伤,但是你要知道,纯阳真笈所以取名为纯阳,必有它的道理在,非童身之体不能练,你我童身已破,虽有稀世秘笈在手,又有何用?” 白册子写道:“将军,邝某还有一个疑问,这数十位美姬皆属青春之时,难道为了你一个命在旦夕的人长守至此,不肯出洞么?” 红册子写着:“哈哈,老邝,所谓相交贵在知心,此数十人皆为我妻妾,由各方贫户落难之时掳回家中,平日感于知遇之恩,早有图报之意,此时,她们达到目的了,你不是亲眼看见了?适才我瞪目喝叱,仍不见有一人肯离开吗?” 白册子写道:“听闻江南道上传言,将军乃太湖帮少主,为何受任当今皇族铁府将军一职,实令人百思不解!” 红册子上紊乱的字迹写着:“我确是太湖帮少主,少时被恩师南海圣僧看中,解我危难,带上南海无上山学艺十五载,艺成归来后,江湖大变,宵小蟠地而据,枭雄割地称霸,眼见武林流于末路,遂化成一蒙面侠客,到处除暴安良,救民于倒悬。一日,适经过嘉宁道上,突见五六个蒙面大盗洗劫一辆豪华车辆,当下看不过眼,拔剑相助,大盗落荒逃去,我也因此获得了朝廷重职铁府大将军,因为那被大盗洗劫的豪华车辆里面乘坐的正是当今皇上。” “哦”,白梦兰也知道这铁府大将军的来历了。 再翻开白册子下一页,看了下去:“将军娶妻数十,却无一骨肉儿女,此身死后,香火不从此就告断绝了,你难道从未考虑过?” 红册子写着:“这点邝兄毋用过虑,我自知生性好武脾气不能更改,终日打雁,必会有一天被雁啄掉眼睛的时候。是以,我早在事出两天前,将我惟一的孩子托他生母保管,命他母亲带着细软金银,隐居一方,我虽死,遗留孩子无人发现,仍然可为我延续后代。并且,你们从不知道,我还有个嫡亲弟弟,唉,遗憾的是他从不学好,十岁离家到目前为止,还没与我见过第二面。唉,家父逝世,也许同他有关,老人总是疼爱骨肉的,哪想他生性狠毒,自负气离家后,从未给老人一点音讯……” 白册子写道:“如此说来,将军的确无所牵挂了。不过,有朝一日,奇迹出现,你大将军并未死去的话,那不是很难找到你嫡亲骨肉?他,小孩长大了,改变最大,恐怕你见了他的面,都不会认出他是你的儿子。” 红册子写着:“哈哈,老邝所言不差,不过,自己亲生骨肉,哪有认不出之理,何况他是我惟一的骨肉?老邝,告诉你吧,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有了个记号,那右手臂肘部豆大的朱砂痣最是鲜明夺目,只要略加注意,就不难认出。” 白梦兰看得入神,本能地卷起右臂一看,一个特别鲜明的记号映入眼帘,他心神一紧,摇晃着几乎晕过去,呢喃道:“我会是他儿子?我会是他儿子?原来我爹爹是铁府大将军,不会吧,我生长在荒山……” 耳畔隐约听到他患难朋友英源的嗓音:“小圈圈,那铁府大将军酷像你,你们简直一模一样,除了年纪较小外,无一处不是他的缩影。” 殷员外严峻的语声在他耳边响着:“告诉我,你跟铁府大将军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吗?你姓金吗?” 白梦兰颤抖着手,强压心中激动的情绪,看了下去: “我的儿子一定有我的性格,他是聪慧的,不难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的名字我早已告诉他母亲了,叫做金遗龙,哈哈,他是龙种,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亚于目前的我……” 白册子写着:“奇怪,将军即有儿子,为何不将千方百计得来的纯阳真笈交给他生母?使他日后为武林放一异彩?” 红册子句句仿佛在跳动,因为白梦兰发现一个极大秘密,那神秘人物铁府大将军竟是自己的父亲。 “唉,我也曾经想过,不过南海派的门规非同等闲,我就是将纯阳真笈交给他,让他学会所有记载的武功,若然一旦为家师南海圣僧发现,想他必会含愤与我儿子搏斗,唉,想我儿子得知,必也会原谅我的!” 白梦兰心里暗暗在叫着:“是的,我会原谅你的,你是我的爹爹,我当然依你的意思,改名金遗龙。” 翻开白册子,但见上面写着:“将军,我想你人缘广大,朋友一定很多,他们会不会为了你的神秘失踪而着急?还有,你是太湖帮帮主,太湖帮据我所知,似乎比起目前所有的帮、教都来得强盛,你失踪之后,不会因群龙失首,而逐渐没落吗?” 红册子写着:“老邝,你问得好,我确有这个顾虑,不过,我死后,希望苍天有灵,能让我儿子获知一切,承我遗志,为太湖帮复兴而努力。太湖帮是中原仅有的正派帮会组织,但愿它不要因我失踪而误人岐途。唉,太湖帮敌对的组织,如三花帮、神鹰帮、太真教等,都是虎视眈眈,俟机等待,企图击败我强盛的太湖帮。 “我生前朋友不算少数,然而,合得来的却只有河洛一剑、南屯商隐、孤独书生、江南提督、平蛮大将军中无畏……加上你郁悒斗士邝凤怡,恰巧是一年的月数——十二位。” 金遗龙如数默记心里,暗想如能出洞,将一一拜访这些前辈。 翻开白色册子看看,这时一本小册子已看去了大半,所剩下的只有薄薄几页了,金遗龙恋恋不舍,希望能够翻不完,他委实对他爹爹的事迹太向往了。 “听说将军跟一个名叫金翅银羽的人较量过一次,结果,双方落成平手,最后那金翅银羽还愤愤许下誓言,声明在日一天,必与你见个生死高低,这是怎么回事?引起江湖道上纷纷猜测,叹为奇迹,你被围攻的事情不要与他也有点原因!” 红册子写道:“你猜错了,这人我很了解他,是一个落落寡欢的人,早年情场失意,养成愤世嫉俗的偏激心理。有一天,他在客栈里害了一场大病,眼见就要病死异乡,恰巧金遗龙那孩子的母亲,未嫁我之前是一个名门侠女,心地慈善之极,客居那间客栈,见他孑然一身,孤苦零丁,又害了一身大病,乃予细心照料。十余天后金翅银羽痊愈了,遂跪在孩子母亲前面,恳求她答应嫁与他为妻。孩子的母亲本是一念之慈,未考虑到这些问题,当时羞急之时,赏了他两记耳光,拂袖而去,在偶然一个场合与我邂逅,彼此情投意合,结为夫妇。不想那金翅银羽一直没死心,苦苦追逼她几年,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被他查明了地址,当晚装扮而来,恳求她于客厅,声言她一日不答应嫁他,必一日跟随其后。但是,当时她已为我生下一个孩子,于是坚决不从,并详告苦衷,金翅银羽失望之余,遂迁怒到我头上,我亦犯了执拗脾气,两人一言不合,遂邀斗泰山之顶。他武功出众,身手不凡,幸好我亦练成一种独门功夫,有恃无恐,两人大战五百回合,不分胜负,正相持不下之时,恰巧少林一个方外高僧云游经过此地,见我两人互以自家真力拼斗,恐双方玉石俱焚,遂加调解。当时金翅银羽愤愤而去,扬言八月桂子飘香之时再做一次胜负比斗,我含笑允之,不想却在一场比斗之前遭到此意外之事。 “此人心地坦然,我了解甚深,决不是有仇必报,诡计害人之辈。” 金遗龙阅毕,暗自佩服爹爹大量容人之心,再翻白色册子,却发现这一页字句之上,黄迹斑斑,似有泪水流落其间,心想:“这姓邝的人在写这一页时,必然掉落了许多眼泪,他伤感自己的处境,抑或怀念家乡的亲人?”金遗龙想着,两串泪水,不由自主为这位替他父亲解围丧命在荒山古洞的郁悒斗士邝凤怡泪流满颊。他又想:“这个人如此热肠助人,若是自己,将来我要有些成就,必对他亲人家属报恩方是道理。” 遂看下去:“将军,让我临死之前尽吐我心中的忧郁。我六岁丧父,八岁丧母,年仅九岁的我,便成了不幸的孤儿,我吃过很多苦头。当然,我天生是郁悒的,然而,始终没有人发现我是一个外冷内热,好公急义的人。但是,我助人的心却始终未实现,因为年小力弱的我,所能给予别人的只是一点充满同情的眼泪,我忧郁,我愤怒,每天晚上我都会跑到无人的静僻地方,骂着上天的不平……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驼背老人,他默默地观察我,三天后,他怜悯地收我做徒,于是我由一个平凡的人,一变而成不平凡的人。我高兴极了,抱住老人说出我心底敬爱的话。然而,五年后一个凄清的夜里,老人走了,悄悄地,没让我发现,也没留下一个字柬。我痛苦,狂号,闷思,愁想,始终没想到自己什么地方对不起老人,是的,他抛弃我,可他是爱我的。 “年轻的我,生命是活跃的,我有着每一个年轻人美丽的憧憬,我需要一个异性知己,安慰我寂寞的心……终于,我实现了,她是一个温柔的少女,虽然她长得并不太美,但她内在的贤淑,却非每一个比她美的少女所能够比拟的。我爱她,她也爱我,在一个温暖的春夜,她将少女视如生命的清白身子奉献给我,我也把所有感情奉献给她,我娶了她,在一间亲手盖成的茅屋里,尽管如此简陋,她也没有抱怨,更没有嗟叹自己的命运,她为我生下一个孩子。” “唉,美丽的日子为什么老是这么短呢? “她离我而去,在一个风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触到我的脸颊,我吃惊地望着她,她死得很安祥,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内有—丝紫血流了出来,啊,她是被毒杀的,这是谁干的勾当.呢? “我气昏了头,只身一人,四处苦苦察访,凡是与我沾上一点仇恨关系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调查过了,然而,我一无所获,颓丧地倒哭在她墓前。 “从此,我带着破碎的心情,抚爱着儿子,因为从儿子的脸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笑一颦,一哭一怒的神情。 “但是,我唯一的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这恶魔是谁呢?我拼命地摧残着自己。 “我消极了,昔日朋友都吃惊地问着我:‘风怡,你怎么了?放开点吧,青春弹指即逝;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一瞬的事,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哼,我根本就不听,我脑子里满是仇恨的火焰,我像猎犬似的四处奔跑,在找到一丝可疑线索的时候,我又害了一场大病,结果让仇人得到音讯,连夜逃得无影无迹。唉,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上天一再给我折磨太大了! “哼,这批恶魔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索他们的命,夺他们的魂。 “阴寒掌、西川双丑、磷火真人、无依双鬼、独眼金猊、魔剑成克昌、练毒者郭一方、全金道人、湘阳一怪你们等着吧。” 金遗龙含泪看完,又将这些郁悒斗士的仇人暗记于心,他翻开红册子,见上面笔法更为系乱,显然,此时他爹爹铁府大将军苟延残喘,离死已然不远了。“老邝,想不到你身世如此悲凄,我真同情你说的,我的仇人也不在少数,放开一点,恶有恶报,这批家伙迟早会自食其果。我把纯阳真笈与昔日信物放在左面凸出的石头下面,希望有人看了你我简短的记载,慎用纯阳真笈,并托来人将信物交与我唯一的骨肉,则我九泉之下将化为鬼魂以助汝永生成功。” “再则,烦来人转告吾儿,转告他二十岁后以吾特用信物奔投鲁境怀州北厢巡抚之处,北厢巡抚三女与吾儿有指腹为姻之亲,盼来者不辞辛苦,查访吾儿,并转致我意。” 金遗龙泪流如雨,洒遍衣襟,对爹爹关切之情,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他吃惊地想道:“唉,怎么办,据妈妈所说,达宫贵人最讲究面子,一言如同四马九鼎,决不更改,我不愿结婚,岂不一气害了两个千金,唉!” 想着,冷汗直流抖嗦不已,再也握不住纸册,“噗”的一声落在地上,跟着,他目光掠处,早见那凸出的一块巨石底上,黑黝黝地放着一个铁制方匣。 “纯阳真笈!” 他叫了一声,匆匆取过一看,他见这铁的方匣,周身游离着刺目的乌光,他心想:“纯阳真笈真是宝物,连这盛装的铁匣都不同凡响。” 忽地他想到今后独居的食物来源,眉头又是一皱,全身亦同时感到冰冷,饥肠漉漉,酸软无力。 “咻咻”之声蓦然传来,他大吃一惊,但见黑影翩飞,一大群黑黝黝的蝙蝠来回飞翔,发出难听的叫声,洞内气氛为之阴森恐怖起来。 他撞击着坚硬如铁的石壁,发现确是无出洞的希望,咬牙想道:“罢了,自己与其饿死洞中,不如吃这蝙蝠,或许暂能苟延生命。” 他张开手掌,乱扑乱抓,企图能抓住一两只下来,但是,蝙蝠精灵之极,哪会被他捉住。于是金遗龙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身上摸出火熠子,燃点火种取暖。忽然他似想到什么,一跳而起,攀缘石壁,用手掌探入石壁夹缝之内想抓只巨大蝙蝠,然而不但毫无所获,反而叫蝙蝠咬得痛楚十分。 他目光落在四方铁匣纯阳真笈上,心中又是一动,心想:“这纯阳真笈既然记载许多神奇的武功,其中必也有轻功提纵术,自己学会了轻功提纵术之技不就可以随意抓到蝙蝠了吗?” 匆匆打开铁匣,红光一闪,一本色呈大红色的羊皮册子映入眼帘,他迫不急待,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鲜红大字写着“纯阳真笈”四字。再翻开第二页,仍是红色大字写着“四忌”两个字,银钩铁划,龙翔风舞,苍劲有力,古意盎然,心中一疑,翻开第三页,只见上面写着:“纯阳真笈乃天下武术汇积之洪炉,有德者得之,切宜先看四忌,勿妄自试练,免得练功不成,反受走火人魔之苦。” 何谓四忌? 一、非童身者莫学。 二、非二旬年级以下者莫学。 三、非心术正者莫学。 四、非有绝大毅力者莫学。 金遗龙庆幸自己皆合于这四忌。再看四忌旁侧蝇头小字,注明莫学的概要,免得乐极生悲,走火入魔。 页末注明宋神宗万历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啊,这著纯阳真笈的人,并非一个,看他这武林同仁拜具六字,似乎牵涉到数十人之广。” 金遗龙狂喜之余,也不暇思索,翻了几页,但见羊皮册上蝇头小字遍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其中尚夹着不少小人坐卧之图。金遗龙急须要找到记载轻功的篇幅,不愿细看,赫然朱笔写着:“虚气登空”。 翻过下一页,但见写着:“轻功一门,自达摩老祖创始‘一苇渡江’之后,武当祖师又创‘踏雪无痕’,终南隶仙人创‘草上飞步’,凡此种种,无不敛神聚气,凝精气神于百汇,故轻功一门,著重于气,纳于紫府,还归丹田,始有小成。 宋神宗万历十四年金山武林同仁拜具。” “气是什么?” 金遗龙照着下一页所划的小人图案,一式一式地盘坐练将起来,起初烦恼充心,思想紊乱,几乎想停止练习。但天生的毅力使他忍耐下去,渐渐地,他忘神地吐纳,收气,最后,甚至连身外一切都忘记了。 如此一连三天,他废寝忘食地静坐下去,脸上布满湿凉的潮气,他拭也不拭。第四天早晨,他微微睁开眼睛,自己不知何时发现吐了一堆脏污臭物,他本爱清洁,眉头一皱,立刻纵往别处。不料,他这一纵,奇迹顿起,平日一跃不过三尺来高,此时竟然能跃起一丈来高触及洞顶,他惊喜交加,立刻扑捉着四处翩翩乱飞的蝙蝠,他手脚灵敏,不一会已然捉到一只。 金遗龙将蝙蝠全身弄净之后,点燃了一堆火,就此烤起蝙蝠肉来,一时香气四溢,这巨大丑陋的蝙蝠竟然有比牛、羊之肉还要好吃得多,这一个发现使得金遗龙欣喜若狂。 肚饱之后,蝙蝠何止千万,吃了又生,生了又吃,从此食量无虑。金遗龙心无旁鹜,更加勤练起武功来,他天份极高,他却在这简陋平淡的荒山石洞里一天比一天强壮,武功也一天比一天深奥。 半年过去,他随手一招,就把一只巨大蝙蝠跌落地上,挣扎两下就此死去。 一年过去,他信手一挥,立刻就在一群蝙蝠毙落地上,连最轻微的挣扎都没有。 一年半过去,他轻举手掌,坚硬的洞壁,立刻,哗啦啦,击落一大片。 两年过去,他嘴唇微张,一口痰闪电奔出,“吧”的一声,击落一片石块。 两年半过去,他怒吼一声,双掌齐翻;但听两声震撼山岳的雷鸣之声,那堵塞的山洞石块流激射,碎泥横飞,竟然露出一个三尺方圆的大洞来,闪亮的光线,一涌而入,映在他久未见日光的脸上,耀眼难睁。 这时,他眼泪簌簌掉落。 他缓缓走出洞口,顿觉心旷神怡出了一会神,终于选择了一条羊肠小道,向山下走去。 一个不平凡的人要去创造他绚烂的历史了。看,那摇曳的树木,似正向他招手,祝福他一帆风顺。走出不远,忽然,一匹快马驰骋而来,马上坐着一位中年汉子,当他看到金遗龙时,吓得收缰勒马,拔出长剑:“怪物站住。” 嘿,这人竟叫他怪物,金遗龙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荒山幽洞的两年六个月生活已使他形同鬼魅。长发披肩,衣衫破陋,满面尘垢。 中年人翻身下马,吃惊地打量他,忽然手臂一挥,那长剑朝金遗龙分心刺到。金遗龙不闪不躲,手臂一伸,顿将那人长剑捉来手中,如整以暇欣赏着,再看那人怔怔地一动不动,似已吓昏了头。他低笑了一声,从那人身边擦过,扬长而去,那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呆在当地。 人去远了,这人才如梦初醒地跳上马背,没命地驰骋而去,他急切要通告他的伙伴,江湖上又出现了一位神秘莫测的怪人。 这天,日正当中,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河洛城街市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奇怪,往常的河洛城并没有这么热闹,今天为什么呢?是佳节?是新春过年?不,都不是…… 一个摆设小摊的老人喟然叹息道:“正派人士选拔第一高手了,唉,他们是应该好好地干一番了,七年来,他们一直忍气吞声地让邪道中人获盟主宝座,唉,但愿他们这次能够选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旁边围着一大群人,但都神色黯淡,摇头叹息。其中有一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讥笑道:“哼,振作,振作,那些正派侠义高手一天到晚吹牛,说要打垮对手,哪知一经交手,场场失败,哼,我敢讲这次选出来的人,定又是失败的居多。”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苦笑道:“你说得对,我也有这个感觉,要不是我没练过武,哼,就是拼了命也要跟邪道高手拼一拼,看他们再跋扈多久。” 另一个人耻笑道:“算了吧,小六子,你的底细我还搞不清么?还不是跟那些正派高手一样,只会叫口号,事到临头,泻气丢人,哼!” 小六子大怒,眉毛一挑就要动手,就在这时,忽听一人道:“请问老丈,这次正派人士比斗选拔第一高手的地点在哪里?” 老人怔了一怔,其他众人也奇异地瞧着他,那小六子道:“咦?你这人倒奇怪,如此盛会,谁人不晓,唯独你……” 他本想讲出“唯独你孤陋寡闻,才不知道”,忽见这问话的少年人眼射两道神光地看着他,心中一惊,忙把将要说出来的话吞下肚去,改换一张笑脸道:“嘿嘿,这个吗——……只要你向东边走出五里以外,就可以看到,那里的地名叫做曲服山,离我们河洛城最近。” 众人哈哈大笑,小六子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那问话的少年神俊丰朗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抱拳道:“多谢朋友指引。” 这人正是初从荒山古洞里出来的金遗龙,问明地点之后,含笑而去。 五里路,在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只消片刻时间,就走出四里开外,佘下一点路程,他慢慢地步行,一边览视四周景色,低声吟哦道:“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人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正值他忘神吟哦之际,身后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这时,金遗龙非往昔可比,十丈之风,飞絮落叶,都休想瞒过他的耳目。他微微回过头来打量来人,但觉眼睛一亮,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低头走着,全身碧绿装束,长发披肩,足登鹿皮小蛮鞋,微风拂面而过,那纤细的躯体己然表露无遗,金遗龙虽然看不到她的面,但直觉仿佛告诉他,此少女不是美到极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金遗龙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要看清她的面目,于是他提高声音吟哦道:“远渡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人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吉少楼,仍怜……咦?底下的两句是什么,我竟给忘了!” 那少女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她怔住了,又看了金遗龙一眼才匆匆低下头,带着两片红晕,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飘起一股淡淡的少女特有的幽香。 金遗龙在她仰面的时候,已然看清她的脸孔,不禁暗喝一声“好俊”,见她匆匆走开,心中又是微微失望,可惜,以她这样美的人竟不懂李白渡荆门送别的诗。唉!太可惜了! 心虽这样想,仍然不死心地道:“啊!我想起了,下面第一句是仍怜故乡水但是第二句呢?这里难道没有一个懂涛的人?”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的表示出来了,那少女亦是聪明的人,哪里会听不出他的话中含意?回眸一笑,轻声道:“告诉你,下面一句是万里送行舟。” 一言才毕,足尖一点,人如海燕一般飞掠而去,待金遗龙发现自己思想错误之时,也只有看到她摇曳的乌细长发了。 远远地,他已听见响亮的喝叱声,那绵延不绝的山岭,离他只剩下半里来路,只消几个纵跃,人已到了半山腰山路旁了。两个大汉迎面走来,抱拳道:“朋友尊姓大名,是来参加第一高手逐鹿的吗?” 金遗龙回了一礼,含笑道:“在下金遗龙,想来碰碰运气。” 两个汉子眉头同时一皱,道:“金朋友,你没带兵器?” 金遗龙笑道:“在下与人交手一向不用武器。” 说着,擦肩而过,耳畔还听那两人咭咭称奇道:“贤弟你看,这小子未免太狂了点,参加这种场合,竟不带兵器!” “哼,小伙子眼高过顶,终究会吃大亏!” 金遗龙哑然失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这时,山顶喝叱之声更甚,仿佛两个参与比试的人搏斗已至白热化,他为这洪亮喝叱之声,激起一股莫名的雄心。 眼看就要到山顶了,来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所看到的一个个都是雄纠纠,气昂昂,器宇不凡的人。金遗龙暗想:“自己可以大开眼界了,这些人平日都是各方好汉,扬名江湖已久,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大气候。” 经过一棵树木,一张整齐排列的桌子后面,坐着一连串服装各异的老人,有的长发浓髯,有的相貌清奇,金遗龙方一举步,就有一个白发斑斑的老人问道:“小友止步,你亦有意参加逐鹿么?” 金遗龙点头,那老人微微一笑道:“有出息,年纪不大,雄心可不小,报上名来。” 金遗龙道:“晚生金遗龙,金子的金,遗传的遗,苍龙的龙。” 那老人取过一张白纸,把他的名字写了上去,然后递过一面竹牌,道:“小友,你的编号是一七二。” 金遗龙看了竹牌一眼,见上面写着“一七二”三个字,不由笑着问道:“请问老前辈,现在比斗已经轮到第几号了!?” 老人笑道:“小友别急,现在大概是一六五号了,再经过六个人下场之后便轮到你了。” 金遗龙道了声谢谢,他虽有恃无恐,但未免有了点紧张,这也难怪,初入江湖的他,第一遭就遇到这么个天下精英齐较量,实在难得。 才踏上曲服山顶,就看见一块几十丈方圆的广场,围满了远从各方赶来的英雄豪杰,但见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沸鼎嘈杂,吼声如雷,真个四海英杰汇聚一堂。他左右看了两眼,才微微一笑,排众而入。 一个响亮的嗓音倏然响起,铿锵地送人各人耳朵里:“各位英雄好汉,玉面飞戟已接连击败十七位同仁兄弟了,如果再有十场比斗属他胜利之后,这第一高手的名位就要被他连任下去了,各位如果有身怀绝技而尚未报名的人,请快去报名,免得错过良机!”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四章 孤独人遇孤独人 金遗龙向斗场中央望去,只见一个修长身形的剑客倨傲地环视大家,并如整以暇地掏出手帕,轻拭着面上的汗珠。 这修长身形的人好一副出色的仪表,长眉风目,面如敷粉,两只神光湛湛的眸子顾盼有威,加了他身佩长剑,衣着雪白长衫,走动间颇为潇洒。金遗龙却无由地皱了皱眉,暗忖:“此人眉含紫气,嘴唇削薄,必是一位心性刻薄之人。” 大家静默了一会,适才那响亮的嗓音又自传来:“休息时间已过,请一六九号上场比斗!” 此声才毕,众人群中忽有一缕淡影飞身而起,疾如苍隼,人至半空,忽一个九十度大翻身,飞落斗场之中。这人一连几个动作皆在霎那间完成,轻灵曼妙之极,若不是眼睛极锐利的人,是无法看出他轻功的变化的。 那人在动手之前,先抱拳一礼,说道:“在下金戟铁剑不自量力,领教阁下高招,尚望手下留情!” 这“金戟铁剑”四个字才落人众人耳里,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不知哪个人高声呼道:“来了,来了,玉面飞戟对手来了,这次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金遗龙暗想:“瞧他轻功,倒是上上之选,不知他内功、掌法、剑术如何?”当下注视场中,凝神望去。 那修长身形的玉面飞戟冷冷一笑,说道:“阁下就是闻名关洛的金戟铁剑?幸会,幸会,久闻阁下右戟左剑打遍关洛无逢敌手,素有怪杰美称,叶某何许人也,倒是阁下手下留情为是。” 金戟铁剑听出他话语之中有讥讽之意,脸色一红,抱拳道:“阁下太客气了,请赐招吧!” 玉面飞戟摇首道:“叶某与人过招向例不愿先行发招,你先请吧!” 金戟铁剑也不客气,喝了声“留神”,轻轻击出—掌,看似轻描淡写,柔弱无力,然而玉面飞戟却连连退了三步,眉毛微扬,也自双掌一缩一翻,金戟铁剑不进不退,两足钉地而立,就在玉面飞戟手掌一翻之时,倏然一个铁板桥势子,平仰而下,那硬生生的肌肉运转,竟使他一个身子与地面几成水平线。 众人被他罕见的肌肉运转引得如雷掌声,金遗龙看见他裤管腿下衣衫狂飘,紧紧贴着大腿,心中微惊,暗想:“玉面飞戟果然武功超凡,竟然将内家气劲练成无声无影的巅峰地步!” 两人一触即分,金戟铁剑暴喝一声“好掌法”,即在广阔的斗场上游走起来,他脚上似绑着千斤大锤,每走一步,必深深印下一个足印,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金遗龙也是暗暗担心起来。 忽然,两声震撼山岳的巨吼划破长空,几乎同时地,两人闪电般地对上一掌,“轰”、“轰”沙石激飞,灰尘飘扬,金戟铁剑目光如火,紧紧瞪在玉面飞戟微白的脸上,半晌,金戟铁剑突然叹了一声,一拐一拐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高手过招,皆在霎那之间完成,众人甚至连看都没看清,金戟铁剑已然颓丧地走回人群之中,适才响亮的嗓音又自传来:“一六九号金戟铁剑已败阵了,下一场应征的一七o号请准备,玉面飞戟再度获胜,以下只剩下了末九场了,请有意参加而未报名的人快去报名,良机稍纵即逝,千万珍惜。” 玉面飞戟又在拭汗,但那胜利者骄傲的目光却一秒不停地环顾场下,似乎在找着看有没有能使他担心的人物。 当他眼睛扫过金遗龙的一瞬间,他突然激动地想纵掠过去要和他分个高低。 然而,他是一七二号,当着各方群聚而来的英雄豪杰面前,他不能做出超越规矩的举动。 他忍住这一口将要爆发的闷气。 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本来很短,但是落在这处于紧张气氛中的众人身上,却远比一年还要长。 一七o号是一个年约七旬的老者,他怀着悲愤填胸的满腔热血而来,却力不从心地失意而归,他老了,是的,他承认自己老了,仰望着天边落日余辉,他领悟一代新人换旧人的真谛。 这时,正当玉面飞戟得意洋洋之时,突然由旁边人群中跳出一位年约七旬,鬓须全白的龙钟老人,带着满面泪痕,悲恸地朝着场下众人呼喝道:“我们还有希望吗?我们还有希望吗?你们数百人难道就没有一位胜得过他?啊,天啊,他已是第二次得胜了,这次再让他选上,我们还有希望吗?啊,你们太没出息了!” 玉面飞戟先是一愣,待听完老人一番激动的话语之后,一张玉面顿时红透耳根,怒狠狠地瞪他一眼。 场下数百人全都静默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羞愧的表情,有的叹息,有的垂首不语,有的闪动着悲愤的泪水,老人厉声骂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回骂,或者是动武征戒,他们的心情比铅还重! 老人仰天长叹几声,手掌一曲,自拍天灵盖。 这一个举动,没有一个人发觉,他们全都沉浸在悲哀的思想里,待金遗龙偶然瞥过他时,大吃一惊,想解救也来不及了。 老人死了,数百人默默无声地都扭动着面部的肌肉。 忽然,人群丛中,有人娇呼一声“爷爷”,一条绿影,如飞掠去,扑伏在老人尸体上哭泣着。”一七一”,那适才响亮的司仪嗓音也有点嘶哑。 接着,那团绿影突然一挺而起,纵入场中。 玉面飞戟含笑而立,神色之间不但毫无羞愧之容,反而因为老人的死,浮起一种幸灾乐祸的喜色。 金遗龙暗骂一声:“此人果然阴损刻薄!” 看清那一七一号应征的人时,他不禁大吃一惊,心想那不是适才遇见的绿裳少女么,她怎也报名参加? 他剑眉一皱,暗自犹豫起来:“唉,她万一胜了,自己下一场是不是应该……” 他不愿与她对敌。 继而一想:“她真可怜,刚才死了爷爷,自己要让她一点才对!” 玉面飞戟冷冷一笑,正想讲话,目光扫过少女脸庞,突然愕了愕,把将要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咽下肚里。 她长得太美丽了,引得玉面飞戟忘神地向她注视。 他忘记了比斗。 金遗龙突然不悦起来,高呼道:“喂,玉面飞戟你怎么啦?打算弃权了么?” 玉面飞戟脸色一红,匆匆投了金遗龙这旁一眼,抱拳笑道:“姑娘贵姓,既愿参加此会,一定是一位有名的侠女,我怎么从未见过?” 少女并不回答,轻咬着樱唇道:“你请吧!” 金遗龙眉毛一扬,不由地高兴起来。 玉面飞戟见她不愿回答,众目睽睽之下讨了个没趣,自觉脸上无光,强笑道:“好主不压贵宾,姑娘,您请。”;少女轻应了声好,一团绿影立刻飞掠过去,掌出缤纷,如同玉女散花,才一个照面,半场子全是她的衣香鬓影。 玉面飞戟微微一笑,潇洒地闪了两闪,也不见他怎样动作,竟然脱出少女拳掌范围,跟着左掌轻轻一挥,掌至半途,又像似不忍伤害她似地撤了回来,以右掌横在挡住自己空隙的要害地方。 两人鹰起兔落地比试起来,不管少女身法如何轻快,出掌如何迅速,却丝毫伤不着玉面飞戟。玉面飞戟武艺超凡,高出她多多,但是,他像似不愿伤害她,明明有几次轻轻推出一掌就町击到少女身上,然而,他却不为,硬撤而回,只在少女衣缘上扯了扯,报以讨好的微笑。 他的动机,同是一流身手的人都可以看出来,但是那些看不出的还以为他俩真的势均力敌,不由忘神地拍掌叫好。 坐在东边厢房的一排老人,俱各眉毛一皱,其中一位忍不住附着隔壁一个面如锅底的老者道:“天山道友,这还成什么话,玉面飞戟居然在英雄大会上调起情来,唉,我辈老矣,也许其中有点道理在!” 那叫天山道友的黑面老者叹道:“终南道友,不瞒你说,这次大会我早已预料不会有奇迹出现,本想不来,为了你道友的盛意邀请,才不得已从千里迢迢的天山赶来,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高兴怎样就怎样吧!” 转瞬间,两人已过五十余招,玉面飞戟步法优闲,安祥如故,绿掌少女却娇喘连连,面靥上微现汗光。 玉面飞戟出一掌,低语道:“姑娘面庞好熟,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您,既有一面之缘,何必悭吝芳名不告诉我呢?在下很想跟你亲近亲近。” 绿裳少女决口不言,只暗咬银牙支撑下去。 一旁观看的金遗龙却感到满身不舒服,忍不住排开人群,走至斗场旁侧,高声呼道:“喂,玉面飞戟,明明你能胜,偏要拖延时间,你在弄什么鬼?” 此言一出,在场不乏百来位一流高手,再也忍耐不住哄然大笑起来。 玉面飞戟粉脸绯红,在众人讥笑之下,想击败绿裳少女,手掌刚扬起就见那绿裳少女双手掩面,哽咽而去。惊怔、羞怒激起他愤怒不已,指着金遗龙冷哼道:“小子,你看不顺眼尽可上来,别出言侮辱人。” 金遗龙亦反唇答道:“还用你讲,早就看不顺眼了!” 正值那司仪叫出“一七二”三字,金遗龙更不怠慢飞纵过去,长笑一声道:“哈哈,玉面飞戟,在下就是一七二号,你的气可出对了地方。” 长笑之声如金石交鸣,直浮云霄,历久不绝。 玉面飞戟闻声惊得退后一步,重新打量着他。 数百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瞪着诧异的眼睛打量这个笑声如雷的陌生人。 他年龄才不过十七、八岁啊! 东厢座上九位老人骇然相顾,纷纷不由地挪动脚步走上前去。 那已去很远的绿衣少女亦愕然回头,但见众人纷纷围拢上去,她芳心也是狐疑不已,按不住好奇之心,返回身来。 金遗龙神光湛湛的眸子闪过自信的神色,虽然他紧张得手足有些颤栗,然而更大的企望使他一步一步走向玉面飞戟。 他看见他胸襟上悬佩着的一个晶莹耀目的玉牌,那是第一高手的标志啊! 金遗龙多看了两遍,那奇异的神情竟使得玉面飞戟不由地收下纳入怀中,他不能失去这个标志啊!否则,声望、荣誉、野心、富贵、失败的打击,会使他发起疯来。 他装得很平静,然而嗓音,敏感的人都能听出他有寒栗的成份:“你是一七二号?” 忽然,他看见一对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这对能讲话的眼睛居然包括许多种神色,原来是绿衣少女迎风玉立。 不知怎地,一种男子强烈的自尊心使他胆子忽然大了十倍,他很安祥地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一七二号,请赐招吧!” 金遗龙微笑道:“阁下不愿先动手,在下失礼了!” 反手褪去长衫,露出蓝布紧身衣装,只见他仪表神俊,丰朗清逸,顾盼之间,不怒而威,在众人环伺之下,有如鹤立鸡群显眼之极。 一招“樵子问路”,左掌起处,微微劲风奔向玉面飞戟,玉面飞戟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眉毛一挑,右掌握拳击出,也是试招。 金遗龙毫不闪躲,就在众人惊叫纷起之际,硬挨了一掌,然而全身却纹风不动,稳如泰山。玉面飞戟眉头微皱,忽然不由地倒纵出一丈多远,围着金遗龙绕着圈子。 众人情绪立时平息下来,金遗龙微微一笑,暗道:“玉面飞戟机警之极,竟不上钩,好,非叫你上一次当不可。” 左掌陡出,五指如钩,带起呼呼风声。 玉面飞戟不敢大意,旋身错步,脚底一滑,借着一滑之势,猛烈挥出两掌,金遗龙不退反进,骈指如戟,疾点对方双睛,腾出一掌,倏然扣下。 玉面飞戟发觉对手在掌法上造诣颇深,招数繁复,难以测度,微妙精奥,神奇诡异万分,他还想知道他在内力方面的修为如何。当下蓦地倒踩天罡,掌指一挥,一式“龙子初现”,一缕劲风,直挑敌人眉宇。 金遗龙擦身晃过,忽觉自己失了一个绝好攻敌机会。 “唉,毕竟经验太少。” 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彼此连试了几招,两人全是顶尖身手,试招时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全是招数未曾使出,已因敌势变化而中途变式,场外众人见了,只能看到他两肩、肘、腰、腿稍微移动,手掌似乎根本没有拍出,哪知实在已连变了好几招,稍有少许差池,立刻便得血染当场,尸横此地。 玉面飞戟暗想:“此人不但招数神奇,高深莫测,就是内力方面也在缓缓增强,如江如海,不知到了什么境界,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两人一进一退,一退一进,全无胜负之分,金遗龙首先感到不耐,拍出一招后,喝道:“阁下注意,我要施煞手了!” 玉面飞戟退了一步,冷笑道:“来吧,小子!” 金遗龙大感不悦,双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带起刺耳劲风,在玉面飞戟东南西北四方布下了一道劲网,那满天花雨的掌影黑压压地覆盖了大地,原来他此时已将纯阳真笈中的精粹“万柳飘风”掌法施展开来。 玉面飞戟大吃一惊,连退三步,他心里挣扎地叫着:“玉面飞戟,你不能退,再退你要输了”,然而,宝贵的生命,却不能因思想的阻止力而就此白白送掉的。他脸孔涨得血红,怒叱一声,挥起轰轰拳风投进金遗龙的万朵掌花之内。 金遗龙放心了,虽然他生平第一次对招,就遇到这么一个难以对副的敌手,但是,他仍放胆地将“万柳飘风”掌法发挥到十二成威力。 玉面飞戟并没有败下,然而他的招架却是吃力万分。 在场所有高手都看得出,他正以雄浑的内家罡气,弥补他掌法招式上的不足,照理说他应该属于败的一方,但是众人都不愿意大会就此结束,每一个心里都有一个相同的愿望:“看看这神秘莫测的武功奇高的陌生少年,到底超过玉面飞戟多少!” 比斗,仍然是舍生忘死地继续着,偌大的曲服山英雄大会,此刻竟然鸦雀无声,几乎连一根细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出。 东厢高坐着的九位老人,本来含笑而视,频频回顾同伴,庆幸万绿丛中突然长出一朵红花,但是,在金遗龙施展出“万柳飘风”掌法之后,他们这个兴奋、喜悦、庆幸的笑容,突然一变而为惊愕、困惑、骇然的神色。那面如锅底的黑脸老人首先忍耐不住,脱口呼道:“咦,这少年怎么施展出我们天山派镇山掌法龙虎七禽掌中的‘龙腾虎跃’,奇怪!” 此言一出,另外八位老人一站而起,纷纷指着比斗中的金遗龙叫道:“哦,这一招不是我们少林伏魔十八掌中的第十招‘群魔伏首’吗?” “咦?这招正是我终南派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 “奇怪,这明明是我们崆峒派飞虹十式中的第四式‘春蝶穿杨’嘛,他怎么也会!” “啊,想不到我们武当派满天剑法竟也被他偷学去!” “这是我华山派的长青掌法啊!” “这是我昆仑镇山飞红八腿中的‘横扫太平’啊!” “我们太极派不传之秘,太极玉图怎的也落到他身上?” “这分明是峨嵋镇山十六钩嘛,啊,晃肩、左旋、丢步,哪点不像?他不是我门下弟子,怎么也会?” 九个老人骇然相顾,齐齐愣住了。 金遗龙斗得正酣,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场下数百英雄豪杰,此时目瞪口呆,瞧得入神,把全副精神都注意到金遗龙身上。 一个年轻人忘形地呼道:“啊,我们正派人士快要抬头了,小侠,加油吧!” 他干涩的嗓音,乍听起来非常难听,然而在这里却引起各人心中的共鸣,没有一个笑他,也没有一个骂他。 绿裳少女眼眶一红,掉落两滴晶莹的泪珠,她想:“爷爷死得太冤枉了,他怎能保证这里面没有一个武功出奇的人?” 九位老人怔了一会,脸上都浮上了怒意,因为本派掌法的失落或者被人偷学而去,是他们做掌门人的失责,也是使他们蒙羞的情事。 那黑脸老人匆匆趋至一个手持金锣的秃顶老者身前,附耳说了几句话,秃顶老者频频颔首,突然“当”、“当”金锣二鼓响,一面拉高嗓音道: “各位,今天大会到此为止,玉面飞戟与一七二号胜负未决,延至明天再行继续较技,谢谢各位!” 闻声,两人方才罢手,玉面飞戟恨恨道:“小子,明天再收拾你!” “在下一定领教!” 玉面飞戟拂袖而去,众人呼声如雷,纷纷向金遗龙包围上来,目光中俱充满了羡慕和敬佩的神色。 金遗龙却心不在焉,他昂首四顾,似在寻找什么。 “她呢,怎么不见了?” 绿裳少女的确已走得没影没踪,他满腔兴奋之情,突然消逝一空。 好像这一场舍生忘死的比斗全是为了她似的,伊人踪迹飘杳,他失望得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般,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颓然叹息了一声,轻踢着足下的石子…… 忽然,东厢站着的九个老人,几乎同时地呼道:“喂,少友,你师承何人,可否见告?” 金遗龙微微一怔,望了他们一眼,但见九位脸形不同的老人,却有一个相同表情:不怀好意。他暗自警惕,摇头说道:“非常抱歉,不能奉告!” 他乘着九位老人错愕之间,展开了绝顶轻功,捷如飞燕般掠过包围而来的人群,离开了这曲服山。沿路上,他暗想:“明天还要继续比斗,她反正会来,自己又何必太过性急呢?” 同时,他也下了个决定:“明天跟玉面飞戟交手之时,决不再容情了,听他左一声小子,右一声小子的,似乎一点都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哼,明儿可要叫他试试纯阳罡气的滋味!” 思忖间,人已离城市不远,那近郊的整齐树林看起来一片油绿,又不期而然地想到绿裳少女那双含着吸力的眼睛,羞赧的玉靥,纤巧玲珑的身子又像劲风中的嫩草,说不尽有多娇柔。 “别想了,想多了自己更烦!” 的确,他有点不可谅解绿裳少女无声无息的离开曲服山,他认为那举动仿佛是在轻蔑自己似的。 夕阳西坠,飞霞满天,道路上映着古树的影子又瘦又长,然而,他确看见一颗树木后面站着一个影子,那同样是纤巧苗条的,他好奇地悄悄走了过去,不让自己发出一点足步声。 终于,他看清那人的背影,他忽然怔住了,连打招呼的勇气都在无形中消逝殆尽。 那是一个全身绿裳,背树而立,默默仰望西方残日余晖的少女。 金遗龙不再赶路,她也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于是两人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讲半句话,大地显得一片出奇的静寂。 半晌过去,金遗龙忍耐不住,匆匆想起一计,遂大摇大摆地走过古树,一边吟哦着李白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叶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会向……咦会向什么,下面那一句怎忘掉了?” 响亮的吟声早已惊动那绿裳少女,她愕然回过头来,见是金遗龙,长长睫毛轻轻眨了两眨,似已知道他的意思,低鬓一笑,道:“我知道你又在考我了,告诉你,下句是曾向瑶台月下逢。” 金遗龙大喜过望,但仍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拱手笑道:“谢谢姑娘的指点!”一面向少女走去,问道:“姑娘尊姓大名,承蒙指教,不胜感激,在下想……” 少女轻笑着道:“你很想认识我是吗?” 金遗龙俊脸一红,不知什么心思作祟,他胆量忽然又大了起来,一把握住绿裳少女软滑柔荑,点头道:“是的,我很想结识你,不知姑娘愿意跟我做一个朋友吗?” 这个野蛮动作使得绿裳少女大吃一惊,一挣未脱,人也惊骇得娇靥飞红了,金遗龙目光灼灼凝视她美丽的脸上,追问道:“告诉我,您愿意跟我做朋友吗?我缺少像您这样的朋友!” 他低沉的语声带着男人的磁音,使任何少女听了,都会迷惑地屈服在他雄沉有力的磁音下。这是很奇妙的事情,金遗龙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见少女没回答,尚以为她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当下失望地松开她的柔荑,道:“您不愿意,我也不相强,唉,算了……” 他承认自己出生以来,尚未这样地颓丧过,低叹了一声,连嗓音亦变得沙哑了:“姑娘哪怕您将姓名告诉我都没有关系,千万别这样地淡漠……” 低垂螓首的少女,脸上忽闪过一片迷惑的神色,颦了金遗龙一眼,忽而轻叹道:“你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金遗龙颓丧地点首道:“两年六月的荒洞生活,与外界隔离,甚至连吃食都靠山洞里的蝙蝠,我会有朋友吗?唉,老实说,您是我出洞以来,第一个喜欢的人,然而……您却拒绝我的友谊……” 少女望着他微呈苍白的脸孔,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实情,再见他紧闭着嘴唇,丰朗秀逸的脸上满是愁容,芳心一软,轻声说道:“你这人真是……我并没有拒绝你啊,你叫什么名字,能够告诉我么?” 闻声,金遗龙喜道:“这样说您是答应跟我作朋友了?我叫金遗龙,您呢!” 绿裳少女道:“我姓罗,名燕霜,你以后叫我燕霜就行了!” 说到此地,她突然无限娇羞地低下螓首,的确,她有生以来,将自己名字告诉一个陌生的少年还是头一次,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不忍心违拂他的意思。金遗龙轻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只听到自己芳心的跳动格外加快。 闻着从绿裳少女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他忽然觉得光握手似还嫌不够,于是,他缓缓将嘴唇凑了过去,在她美丽的面庞上亲了一亲。 这一亲在他来说,久居荒洞,与世人隔离,心中想怎样做就怎样做,毫无矫柔做作倒还不觉如何。但是,绿裳少女却迥然不同,这一霎间,她全身如触电般,晃了几晃,才稳住身躯,然而,她却哭了。 金遗龙吃了一惊,见她晶莹泪水缓缓而落,哭得如梨花带雨似的,真是人见人怜,还不知道怎样一回事情呢,惶急地问道:“……罗燕霜,燕霜,您怎哭了,是我对不起你么?” 罗燕霜只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她芳心底下实在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不会恨他?寻常的人看了她一眼,她都觉得满心不高兴的,何况金遗龙还亲了她? 金遗龙得不到答复,愈发惶急,忽然板着罗燕霜的身体,道:“燕霜,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或者你身体不舒服还是……” 他关切地抚着罗燕霜芳肩,并不停地询问,罗燕霜忽然咬着嘴唇抬起泪光盈盈的大眼问道:“我问你,你爱我吗?” 金遗龙闻言一怔,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当然喜欢你,要不是我怎会要跟你交朋友?” 罗燕霜轻摇着螓首,鼓足勇气道:“不,我是说爱,你爱我吗?” 金遗龙口张目呆,莫明所以,但他仍点头道:“我……我爱你,今天第一次见你面我就爱上了你。” 闻言,满面泪痕的罗燕霜忽然浮上一朵慰藉的笑容,道:“我问你,有一天我如果被另外一个男人抢走的话,你将如何?” 金遗龙又是一怔,奇异地望了罗燕霜一眼,岂料,罗燕霜正一瞬不瞬地注视他,四目相投,他突然激动地将她搂入怀中,毅然道:“那个男人太可恶了,他如果敢抢走你,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抢回来!” 罗燕霜芳心一甜,面靥上也随之升起了两朵幸福的笑意,然而,这种幸福的笑意却隐约掺杂着一缕凄惋的成份。她惆怅地轻叹一声,毫不挣扎地接受了金遗龙的爱抚。 玉人在抱,绮念顿生,金遗龙汹涌而来的感情,使他贪婪地更进一步,他要亲吻她温馨的樱唇。 罗燕霜轻轻地闪开,惆怅的凝望着天边刚浮现的星星道:“龙……你不能……唉……花开得太快了容易凋谢……感情进行得太快也容易失落,你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么?来,我们来数数星星……” 两人轻声细语,浑然忘了身外的一切,冷雾蒙头之时,金遗龙才霍然惊醒,问道:“燕霜,你的家住在哪儿,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罗燕霜眼眶突然一红,咬着嘴唇道:“爷爷死了,我不知道该回哪儿去才好。” 金遗龙同情地握住她柔嫩的纤手问道:“你的父母呢?” 罗燕霜凄然苦笑道:“娘八年前就去世了,爸爸不久也弃了我跟爷爷,不告而别,至今仍下落不明!” 金遗龙黯然道:“你跟我一样,同属孑然一身,我们去客栈寄宿一夜好么?” 罗燕霜犹豫了一会,终于首肯,金遗龙欣然带着罗燕霜宿入一家客栈。罗燕霜客房就在他隔壁,是以,他安顿好后,就前来陪她聊天,罗燕霜眨着长长的睫毛,钦佩地说道:“龙哥,你年纪轻轻,武功哪儿学来的?” 金遗龙如数以告,只隐起爸爸铁府大将军与忧郁斗士的一段对话,罗燕霜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被金遗龙一番奇妙的遭遇给惊住了,半晌才关怀地说道:“龙哥,你离开妈妈那么久,她不会想念你吗?” 金遗龙暗暗流泪,但却不愿让罗燕霜看见,别过头,望着窗外苍穹上的新月繁星,道:“她会想念我的,她常常亲我,摸我的头发,告诉我做人的道理,她教我武功,又为我操劳,是的,她深深地疼爱着我,我怀念她远远超过我所有认识的人!” 听他这样说,罗燕霜芳心突然浮上一点妒意,因为金遗龙爱她的妈妈远超过她,虽然,两者的爱是不同的,但她仍免不了嘟着嘴。但是,想起明天金遗龙的决斗时,她又不安地问道:“龙哥,你明天有自信打败玉面飞戟吗?倘若不幸失手……我……也……” 金遗龙一怔,乍见罗燕霜双眸凝蓄着一片深情的泪光,他禁不住感动地搂着她道:“不会的,玉面飞戟的武功我已摸透了,他是不容易击败我的,你不用担心,保险明天我会大胜而回,并且……” 他神光湛湛的星眸,随着话声闪过一片气吞河岳的万丈雄心,接道:“并且我还要悬挂着第一高手的标志出现在你的眼前。” 罗燕霜闻言之下不禁破涕为笑,说不出有多欣慰。 忧虑一失,娇态复萌,月光底下,她美丽的娇容不知有多美丽。金遗龙忘神地瞧着她,情不自禁地一个扑势将她搂进怀中,跟着在她脸上、额角、眼睛、鼻梁上一阵狂吻,然后,他贪婪地翕动着火热的嘴唇,向她温馨的樱唇进袭。 罗燕霜微挣了两次,终于屈服了,她轻轻地合上眼睛,颤抖着身躯,等待这生平第一遭的热爱降临。 忽然,神志恍惚中的金遗龙,感觉背部受到轻微的一击,这一来,他大吃一惊,神志全醒了,顾不得下床,先是肘部轻撞床面,跟着借力使力,飞出窗外,扬目打量,月光下树影摇曳,虫声如泣,却找不到一个可疑的影子。 “莫非自己太敏感了?” 他匆匆纵回房间,只见罗燕霜正满脸苍白地拿着一张纸柬,欲言又止,一副惊恐慌乱的神情。金遗龙疑腹丛生,取过纸柬一看,但见上面游龙飞风地写着: 奉告金姓少年: 杨柳欲折,寄语秋风,花蕊欲开,一度春头,三思而行,城郊石桥见面则可。苍穹一剑罗岱岳具。” 金遗龙疑想着:“苍穹一剑罗岱岳是谁?为何要跟我见面? “燕妹见了这纸柬为何又呈惊恐之容?她认识苍穹一剑吗?”遂道:“燕妹,此掷柬人来历不明,无缘无故邀我见面,我去看看此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罗燕霜忽然颤声道:“龙哥,您不能去……千万别去……” 金遗龙惊疑交加,止步问道:“为什么呢?你认识他吗?” 罗燕霜欲言又止,脸色甚是凄惋。 金遗龙更想探明真相,匆匆说了声:“燕妹稍待一会,我去去就来!”足尖轻点,人如飞燕一般,轻灵美妙地纵出窗户,脚未落地,那罗燕霜已娇呼道:“龙哥……不能去,听我的话,别去!” “不行!”金遗龙坚决地道,“我要问问这人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的邀我见面,哼!” “你……你不能去呀!” “霜妹放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耳边凄惋娇呼频起,金遗龙心中更疑,暗一咬牙,将罗燕霜呼声摒诸耳外,人如流星赶月,几个纵掠便离客栈五六十丈外了。 一口气奔到城郊石桥附近,他因久居荒洞,终日靠食巨形蝙蝠过日,不想因祸得福,无意之中因吃食千万只蝙蝠之故,竟能在夜间看清身外十丈之内的景物。这时,他左右顾盼一周,已然发现石桥对面一颗巨松下笔直地站着一个人,心想苍穹一剑大概就是此人了,遂道:“阁下便是苍穹一剑吗?” 那笔直立着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清越的笑声:“小娃子好厉害的眼神,怪不得能跟玉面飞戟一较高低,哈哈,本人就是苍穹一剑,有话过来谈吧。” 金遗龙闻声飞掠过去,顿时看清这人脸孔,但见他长眉风目,面如古玉,年不过四旬,胡须全无,全身雪白衣衫飘飘不定,加之他身形修长,显得风度翩翩,金遗龙抱拳问道:“敢问阁下夜掷纸柬,邀约在下于石桥见面,未知有何指教?” 这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人约你来此,本无他意,只想求你答应一件事!” 金遗龙愕然道:“说来听听,只要在下做得到,决不使阁下失望。” 苍穹一剑古玉似的脸孔泛出一丝笑意,颔首道:“小娃子好爽直的口气,难能可贵,说来本人这个要求算不了什么,你是一定有能力办到的。” 金遗龙剑眉微皱,道:“请阁下爽快点说吧。” 苍穹一剑笑了两声,脸色忽然一沉。 “从今之后别跟小女来往!” 金遗龙疑道:“不知阁下千金何人?” 苍穹一剑道:“罗燕霜,希望你今后别再跟她缠在一起,做得到吧?” 金遗龙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喝一声道:“你说谎!” 苍穹一剑扬声笑道:“这又有什么说谎的必要,罗燕霜是我女儿,千真万确,你不信去问她好了。” 金遗龙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离开她,我深爱着她!” 苍穹一剑冷冷笑道:“小娃儿的意思是不接受本人的要求?” 金遗龙断然答道:“正是,你待如何?” 苍穹一剑长笑一声,笑声清越,划破了四周静寂的长空,传来掺杂着怒意的回答:“哈哈,十年来本人遁居海外,竟也被世人忘了,哈哈,小娃儿,当今武林之中谁敢如此对我讲过话,恐怕也只有你……哈哈……” 金遗龙却不管这些,他为了保存自己跟罗燕霜的情谊,宁要牺牲一切地道:“你要怎样都可以,就是别想叫我离开罗燕霜!” 语气坚决之极,苍穹一剑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神俊秀朗的脸上,见他满脸至情,也是微受感动,平缓了下情绪,道:“小娃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你以为本人不高兴你跟她在一起么,哈哈,这你就错了!” 闻言,金遗龙忙问道:“那为什么呢?” 苍穹一剑道:“小娃子,这是你运气不好,她八岁时,已跟人订亲了,马上男方就要来迎娶她了,你还能跟她来往么?” 金遗龙立时被春雷击顶,再大的忍耐力也忍受不住,摇晃着身体喝道:“不,不可能,这些都是谎话,你一直在欺骗我……” 望着他苍白的脸色,苍穹一剑喟叹一声,语气一软:“小娃子,这完全是真的,为了她的幸福,你如果真心爱她,应该牺牲才是,倘若你不愿听我劝告,一意孤行,不但害了她终生幸福,就是你自己也得不着什么好处的!” 金遗龙倚在树背上,心中极力地否认这事情的真实性,然而,事实俱在,罗燕霜曾说过的话语掠过耳畔时,他又骇然相信了。 “我问你,假使有一天,我被另外一个男人抢去的话,你将如何?” 他记得那时他还激动地说:“那个男人太可恶了,他敢抢你,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抢回来!” 如今,言犹在耳,他却没有这份心思了。 失望、悲怆、愤恨,几乎每一个不好受的滋味,都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噙着两眼泪水默默地走了。 目送这神俊丰朗孤独的影子逐渐消失,苍穹一剑突然提高嗓音呼道:“小娃子,日后如遇困难,可来找我苍穹一剑!” 金遗龙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痛苦地流着泪。 刚出道的他,怀着满腔傲心,然而,却被人在纯洁的心灵上划上了一条创痕。 当时,他没有回客栈,他似乎除了记挂明晨英雄大会与玉面飞戟比斗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留恋的。 他露天而眠,仿佛重又回到了三年前席地而居的困苦日子,所不同的是这次他多了一份惨痛的心情。 xxx 翌日清晨,旭日东升,惠风和阳,吻着露宿在地上的金遗龙,金遗龙只睁开惺松的睡眼,向四周一看,不由暗笑自己出洞才三天又衣食无着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步入城来,忽地,他觉得今天情形不同,那来往行人,初开店面,摆设小摊的人,无不都瞪大眼睛在看着他。金遗龙抹了抹俊脸,还以为露天睡觉留下什么好笑的痕迹,但是,大家目光仍自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而且纷纷停下了工作。金遗龙更疑,忽见一个中年生意人走了出来,堆起和霭的笑容道:“欢迎小侠光临,小店不胜荣幸。”金遗龙再也忍不住,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样子可笑,或是……” 那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侠误会了,我们都听说小侠武功盖世,不在玉面飞戟之下,是以心存瞻仰,均欲一睹小侠丰采为荣!” 金遗龙闻言一怔,奇道:“你们并非武林中人,怎知这些事情?” 中年生意人笑道:“小侠有所不知,本来江湖上的事情与我们市井商民毫不相干,但是近年来可不同了,正派侠义,一蹶不振,魔道中人猖狂日增,胡乱搔扰百姓,我们早已忍无可忍,但却无法反抗。自昨日您与玉面飞戟比斗不分胜负的消息传出后,我们全城的人,不论男女妇孺都在为您高兴,也为正派人士有出头之日而庆幸小侠,您不是就要去继续昨日未完的搏斗吗?希望您马到成功,我们全城千万人的希望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为您祈福,静待您凯旋归来!” 金遗龙暗自惊异道:“消息传得真快,昨日才比斗,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知道自己了!” 心下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问道:“你们怎不愿意让玉面飞戟胜利呢,他武功不是很高吗?” 闻言,这和霭的生意人面色一黯,叹息道:“不是我们存心不平,实在他使我们太失望了,六年来比斗了两次,次次都败在魔道高手金翅银羽手里,我们对他是万分的灰心!” 他顿了一顿乞求的道:“小侠,我们只有靠您才能使我们安居乐业,只有您,天下才有太平的日子,小侠,求求您,我们真挚地欢迎您胜利归来!” 金遗龙雄心大起,暗想:“这城里人的希望都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要振作些,别为昨天的儿女私情误了锦绣前程!” 想着,毅然地道:“你们放心!只要我金遗龙有这份力量,将毫不保留地贡献出来,今天比斗胜负,尚不敢预料,只有竭尽心力为之,以不负你们爱戴之情!” 生意人愉快地笑了笑道:“小侠一定胜利,这个问题不知有多少人谈过了,他们都异口同声说您最有希望!” 金遗龙还想谦虚几声,忽见对面走来一位龙钟老太婆,左手握着拐杖,右手拿着一包东西,人未到,先是一声“小侠您好!”,金遗龙忙回道:“婆婆您好!” 老太婆慈祥地笑道:“小侠,听说您要赶上曲服山与玉面飞戟一决胜负,我匆忙赶来,不及准备,只有随便买来一点东西送给您,希望您不嫌弃,收下来,这是我一点心意,谈不上什么!” 金遗龙见她满面真挚之情,接过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些干肉烧鱼,虽不是上好食物,然而老太婆的一番真挚情意,却使他深深地感动着,连忙拱手道:“婆婆这样待我,不知叫我怎样谢您才好!” 老太婆见他温文儒雅,彬彬有礼,而且相貌美俊,不亚潘安再世,忽然无限感慨地喟叹一声道:“唉,要不是春儿那孩子死得太早,将她许配给您多好,哪怕是侧房……” 金遗龙听得清楚,不由问道:“婆婆,春儿是谁?” 老太婆黯然道:“她是老身的孙女儿,长得又温柔又美丽,谁见了都喜欢,唉,就是死得早,否则将她许配给您,不是天生一对……” 说到此,一见金遗龙玉面通红,手足无措,不禁歉然补上了一句:“老身总是喜爱胡思乱想,还望小侠原谅!” 这时,又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一面喘吁吁地捧来十几个橘子,一边高呼道:“少侠慢走,这几个橘子送给您比斗中口渴时吃的,这是我娘的意思,请您收下吧!” 金遗龙感动得无以复加,随手拿了两个大的道:“谢谢你,我只消两个就够了,余下的你们自己用吧!” 那年轻小伙子微感失望地道:“少侠不肯接受,不要是看不起我们吧?” 金遗龙怪道:“小兄快别这样想,你们的好意我感激尚惟恐不及,哪会看不起你们,实在我只有一只手,拿不了这么多!” 年轻小伙子展颜一笑,又选了个大大的橘子塞给金遗龙,才高高兴兴地笑了笑,转身奔回家去。 金遗龙恐怕此种事情将会源源而来,遂抱拳道了两声谢,放腿奔去,不一会已离开了县城。望着前方一列繁茂树林,突然觉得自己负有很重的责任,这种责任,使他无法逃避,于是他决定要拼出全力,击败玉面飞戟。 穿过密林,前方正是一条宽阔的道路,正想放开脚程驰聘,目光掠处,忽然吃了一惊,不由喝道:“什么人躲在树上!?” 两年六个月的崖洞生活,使他不但练就了纯阳真笈内记载的全部武功,而且机警得宛如狸猫,连这隐蔽树丛中人的呼吸声都休想瞒得过他。 “不愿出来么?难道想叫在下用请字才肯现身?” 话声未说完,树丛中一声响亮长笑划起,紧跟着“飒”、“飒”、“飒”.一连掠出了八、九条身影,个个比电还快。 金遗龙一惊,本能地退后一步,运掌护身。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五章 小姐的香闺 这八、九位身手超凡的人整齐地排成一列,毕直地停立着,轻风过处胡须飘扬,竟全都是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人。 金遗龙看清众人之后,“咦”的一声,剑眉微皱地问道:“老前辈隐蔽密树丛中,不知是何用意,相信决不是为了晚辈吧?” 闻言,九位老人齐齐哼了一声道:“那你就猜猎了,正是为你而来!” 此言一出,金遗龙更是惊怔交加,张大了眼睛问道:“晚辈有何失礼之处,或者有冒犯前辈的地方,竟劳动各位前辈不辞辛苦而来,能够详告一二么?” 九位老人又是一哼,不言不语,尽拿冷削的眼睛望着他。 金遗龙暗想道:“我金遗龙踏入江湖不过三天,哪一点得罪了你们,这样冷面冷气倚老卖老的,奇怪?” 老人毫无动静,金遗龙微感不悦,遂再问了一遍,这一次问话比上次要强硬得多,他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物,哪肯低声下气地遭老人白眼。 九位长须老人互望了一眼,然后才将目光停留在一个面如黄蜡的老人身上,说道:“洛南道兄,你代我们说话吧!” 面如黄蜡老人,点头应允,操着干涩的嗓子道:“小娃儿听着,我们九位就是当今武林九大宗派的掌门人,特地来惩治你目前所犯的罪状!” 金遗龙大为震惊,忖道:“我犯了什么罪?劳动了他们九位掌门专程赶来?” 心中疑惑,不由问道:“晚辈犯了什么罪?且请前辈明讲。” 洛南派掌门人黄苇上人黄蜡似的脸色忽然往下一沉,摆出一派严峻肃穆的表情说道:“第一,你犯了偷学各派不传武学之罪,第二,你犯了欺瞒尊长之罪,第三,你犯了恃技凌人之罪。以上三大罪状,按照武林规律,应处以斩首、切臂、断腿之刑,姑念你年幼无知,特恩准你自裁而死,小娃儿你照着办吧!” 金遗龙听罢,气得俊脸煞白,大喝道:“前辈身为一派掌门,竟随口欺蒙一个后生少年,实令在下惋惜。前辈所说三点罪则显然含血喷人,在下决不承认,还请说出凭证,否则在下将以聚众凌弱之名公诸武林。” 洛南派掌门黄苇上人怒喝道:“小娃儿目无尊长,大胆辱及各派掌门,非要举出罪状才肯死么?” 金遗龙毅然颔首道:“晚辈虽年幼识浅,却不愿平白被人欺负,你说吧,只要晚辈犯三点中的任何一点罪状,何劳前辈动手,晚辈自会横剑自刎,以死谢罪!” 黄苇上人欺前一步,骈食中二指指着金遗龙道:“你昨日跟玉面飞戟对招之时,掌式之中分明夹有老夫终南派剪牛掌法中第七招‘引天吸玉’,你还不承认?” 金遗龙奇道:“咦?剪牛掌法?这个名字晚辈连听都未曾听过,怎会熟习其中招式?前辈这明明是鸡蛋中挑骨头,硬找人麻烦嘛!” 黄苇上人黄蜡似的面上无由地红了一红,大喝道:“小娃儿竟敢侮蔑老夫终南派的剪牛掌法真是可恶至极,老夫决不与你甘休!” 八位老人中忽有一位相貌清矍,年约六旬的老人走了出来,轻声叹道:“唉,剪牛掌法究竟不算人人俱知的武功,还是由老朽来问问他吧!” 乍听之下,看似好意,其实刻薄挖苦已极,黄苇上人怔了怔,不悦地瞧了他一眼,只见来人冷笑道:“我是崆峒悲怆叟,你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老夫劝你不要自视太高!” 两人表面上是和和气气的,暗地里却勾心斗角,互相在暗地里讽刺攻击,佘外七位老人都是明眼人,哪会听不出来,对他俩间经常发生细故皱了皱眉,不悦之状溢于言表。 崆峒派掌门人悲怆叟一个箭步趋至金遗龙身前,冷冷道:“小娃儿,我崆峒派飞虹十式想不到也被你偷学而去,昨日瞧你与玉面飞戟比斗之时,那第四式‘玉孤弄月’竟熟练得远远超过我崆峒派所有门下弟子,的确不太容易。不过,你如果放胆认错,承认偷学各派精华武功,老朽自当怜你有认过之勇,网开一面……” 一言未了,那终南掌门人已在叱道:“不行,这事违背武林行径至深,丝毫不能宽恕,悲怆道兄,你不能超越自己权力以外!” 悲怆叟不悦地回顾一眼,又冷笑道:“悲怆叟自认不老,脑袋不昏,当有明确的裁判,终南道友,你太过急躁了!” 金遗龙怔道:“什么飞虹十式?谁偷学崆峒派武功?老前辈,你不能随便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到人家头上呀?” 的确,他出道不久,对于这些各门各派的武功根本就一无所知,是以,他更迷惑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句话又将一个掌门人得罪了。 悲怆叟立时满脸通红,拂袖退去,其余八位掌门人于是异口同声地喝叱道:“小娃儿太可恶了,简直非到黄河心不死,老夫等真难以忍受了!” 金遗龙抬头一望,但见各人一脸怒容,蠢蠢欲动,心中一惊,喝道:“好啊,原来你们是存心而来的,索兴一起上吧,晚辈总算认识你们这些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了!” 一个黑面老人排众而出,心平和气地道:“小娃儿,你已引起各派公愤,不快自裁谢罪,决无幸免之理。老实说,毛病就出在昨天你跟玉面飞戟比试时那套掌法,你有信心的话,不妨重施一遍,让大家再看一看,是否有看错之处!” 九大门派掌门人怒极攻心,他们几时遇到过这种场面,受一个小伙子的气。然而,他们气归气,还是极力忍耐,因为他们的地位、身份、武功都是高高至上的,是以谁也不愿意平白背上个恃强凌弱的恶名。 金遗龙一想也对,若不拿出实际行动,表明清白,自己莫不被冤屈至终!心念一动,退去长衫,道:“好吧,各位前辈看看,晚辈这套掌法叫‘万柳飘风’掌法,也就是昨日跟玉面飞戟交手时所用的掌法,各位看清楚点,有没有偷学,顷刻便知分晓了!” 这时,大家都静默了下来,一瞬不瞬地大家都望着他,等待他施展出那“万柳飘风”掌法以辩究竟。 金遗龙微一抱拳,气纳丹田,便在地上一招一式地演了起来,那微微划起的“呼呼”风雷劲风,使得各人脸色都变了色。 十招过去,不见任何一个人提出疑问,金遗龙胆子一壮,放心地又施展了下去。 远远望去,那种奇诡的纵腾,玄妙的旋身,迅疾的掌影,无不恰到好处,只见万朵掌花盖覆满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简直繁复诡谲得神秘莫测。这些情景,落在九位老人眼里,都不自觉地挪动身形趋了过去,大家心中同时产生了万端地妒意与恐惧。 忽然,终南掌门黄苇上人呼了一声:“看,这正是本派剪牛掌法中的第七招‘引天吸玉’!” 金遗龙吃了一惊,霍然顿止身形,问道:“这一招吗?” 他挥动着手掌一左一右作了个人字状,两足也一上一下摆成七星、天罡、八卦各式。 黄苇上人沉重地颔首道:“老夫眼睛未花,怎会看错?正是这式‘引天吸玉’”,说着自己也揉身举掌做了个繁杂的姿势,远远看去,一老一少所演的姿态竟然一模一样。黑面老人倏然大喝干声道:“娃儿,这回总该伏首认罪了吧!” 金遗龙恍然大悟,惊想道:“原来这纯阳真笈中的‘万柳飘风’掌法竟是汇合天下各种掌法,取其精,摒其莠,汇合而成的,怪不得他们说我偷学他们的武功了!” 遂道:“我并没有偷学你们的武功啊,这招式全是人家教我的,我怎知道你们也会?” 此言一出,各大门派掌门人纷纷大吃一惊,同声喝道:“谁教你的,你师父是谁?快说出来!” 这是一项关系他们安危极重的秘密,难怪各人紧张得几乎窒息。 金遗龙不敢说出是纯阳真笈上记载的,见诸人郑重之情,洋溢言表,也是为难十分,无可奈何地支唔道:“他……早已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闻言,九人眉毛各自一扬,那面如锅底的老人首先一掠而至,拦开手掌,冷笑道:“娃儿胆子真大,到这种时候了,还图欺瞒,老夫非叫你说出真话不可!” 两股凌厉劲风透体而出,金遗龙轻轻一闪,躲过两掌,正想说话,蓦觉身后劲风刺耳,来不及回身,一手反抛而出,“啪”的一声,金遗龙退了半步,回头一望,只见那终南派掌门人黄苇上人含怒而至,神色之间又有几分惊意。 原来他展出八成功劲袭击,眼看就要成功,哪知对方若无其事地反抛一掌,就将自己双掌暗蓄的凌厉劲风摒出圈外,这叫他如何不惊?身为终南掌门的他,遇到像这样棘手的人,生平还是第一遭,当下羞红了脸,几欲找一个地洞钻了进去。 黑面老人长眉一皱,似乎不愿别人帮助,怕有损自己掌门人的声望,但是,当他瞧清金遗龙与黄苇上人交手的动作时,他眉毛再也放不下来了。 这是他心里的话,掌上本来已用上了七成功劲,此刻一而变为十二成,每挥一掌,必发出震天巨响,震得四周树木枝叶簌簌飞落。 各派掌门眼见同伴吃亏,愕了半晌,缓缓拥上,终于,一个也不闲着了,金遗龙左攻右闪全是碰着硬扎硬打的雄猛掌力,心下未免有点作慌。 九位老人几乎是全力施为,他们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各人心里也随着一招一式的过去,而深感战栗。最后,几乎每一个人都惊悸地在想着:“不能留他活口,这孩子太恐怖了,留他活下去即等于纵虎人山。” 每人脸上不再有仁慈长者的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严峻的脸色,阴沉无比,人类到了此时,可算是劣根本性全暴露的时候了。 金遗龙咬牙攻出两掌,忽然厉声地狂笑起来。 狂笑之声如钟如雷,淹没了所有沉雄浑猛的掌声。 危机四伏命在旦夕,如燃眉之急,他为什么纵声狂笑呢? 他太明白了,他是纯洁的,然而现在他知道了,这些身为各派掌门的仁慈老者,到此时已将本来面目完全暴露无遗,竟也出奇的狰狞。 狂笑之声继续不断地延续,然而,却是一声低似一声,一声弱似一声。 九位仁慈长者,各派掌门,此刻狰狞得像无数只索魂厉鬼,那扭动的肌肉,暴露的青筋,灼灼的目光都能使人不寒而栗。 他们从金遗龙狂笑之声听出了许多讽刺、嘲弄、轻蔑、鄙视之意,然而,却都不愿意讲一句话,他们紧紧地咬着牙齿,以期达到最后目的——使金遗龙横尸当地。 金遗龙被周围雄浑深厚的掌风压得透不过气来,他拼命挥出两掌,乘对手抵挡之时,掠至空隙之处,长长嘘了一口气,但是,他马上又被重重包围了。 是他经验太少了,不懂得借力使力,光是一味地虚耗自己内力,与九位高手拼斗对搏,纯阳罡风使他内劲不断地增缓,可是,那终究是有限度的呀。 半晌过去,他疲乏地晃了晃,忽觉肩膀一痛,跟着一股大力撞来,呛啷啷跌出去四五丈外。 那是一个面色凝重,出招如风的黑面老人,他一招得手,嘴角边掠过一丝残酷的笑意,扬起手掌又是一记“隔山打虎”内家真气掌功。 金遗龙悲哀地喝了一声,一种英雄穷途末路的凄凉,使他几乎停止了搏斗。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为何不效法昔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候之举?” 一股莫名其由的力量涌入丹田,他咬着牙用身子硬接了黑面老人一掌,然后一个呛啷啷,朝后一仰。 良机稍纵即逝,黑面老人惊喜欲狂,双掌交错,猛虎似的扑上。 金遗龙眼角飘处,腰部一挺,滑出一尺。 “咦”的一声,沙石飞溅,黑面老人立足不稳,扑伏地上,十指如戟,还深深插进坚韧的泥土之内,这霎时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正图撤身,忽觉左掌命脉一麻,接着整个身子被金遗龙带得站了起来。 这原是一霎间的事,待各位掌门人发现时,他已被金遗龙擒住,大家立时一动也不动地呆住当地。 金遗龙冷笑道:“好,好,你们真能干,金某总算开了眼界!” 一言未了,黑面老人目眦尽裂,大喝一声,扬起另外一只手掌闪电般向金遗龙胸前袭来。 金遗龙手掌猛一加劲,黑面人掌至半途,又虚弱地垂了下来,他闷哼一声,怒叱道:“娃儿,要杀便杀,老夫不是你侮辱的!” 金遗龙冷笑道:“要死没有那么容易,最少要等在下安全脱出困围之后!” 黑面老人狂笑一声,招呼道:“各位别管老夫,尽管上!” 金遗龙扬起一掌,停留在黑面老人天灵盖不到三寸之处,冷哼道:“哪个敢贸然行事,我就叫他脑浆进裂,尸横就地。” 八位老人微一挪步,又告停顿,纷纷露出凶光闪闪的眼睛看着他,想俟机而动,又像似颇有忌惮。 这就是做人的地方了,黑面老者日常平易近人,待人和霭,这些人虽在急怒攻心之际,仍然不愿见他死于金遗龙之手,是以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两相对峙下去。 金遗龙挟着黑面老人行至一块巨石之后,见众人并未跟随而来,才微感放心,顾盼四周,天高地阔,四面八方都是退路,暗时高兴地笑了笑。 忽想到这般人无故加害自己,可恶至极,扬掌就待拍下。那黑面老人似有预料,不畏反笑:“哈哈,娃儿击下来吧,为了天山派声望,你不下手,待会老夫也自行了断,哈哈,犹豫什么?” 闻言,金遗龙大吃一惊,他不再犹豫,反而收回了掌势:“你就是天山派掌门人?” 黑面老人怒极反笑道:“难道老夫还是假冒的不成?” 金遗龙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白素秋的女人?” 黑面老人一怔,脱口道:“白素秋,你认识她?她是老夫的师侄女啊!” 金遗龙默然了一会暗忖:“放了他吧,他是妈妈的师叔,一旦被我杀死,妈妈不知要多伤心,甚至于也不理我了。” 想起妈妈,他怀念的至情泪水就不自禁洒湿了衣襟。 终于,他下了个决定,沉声道:“也罢,看在白素秋面上饶你一遭!” 说着,手掌放松了,道:“希望你好自为之,别再像今天一样随意去残害好人!” 黑面老人愕了愕,只觉穴道解活开了,周身也恢复了劲力。 忽然,他狂笑道:“老夫能不死,还是得幸于侄儿认识你。” 金遗龙冷冷道:“当然!” 话才讲完,忽觉风尾穴一麻,一声“不好”尚未出口,又被重重地击了一掌,跌出二丈余外。 他知道是怎回事了,巍颤颤地爬起身来,指着黑面老人大骂道:“你,你这个狼心狗肺,比畜牲还不如的东西……你……你……。” 他满眼泪痕,气得再也说不下去。 忽然,几声欢呼随着划起,那呆呆立着的八个老人,相互竞走似的纵掠过来,跟着便是凶猛的掌、腿、钩、棍纷袭而来,手臂麻木的他,只能闪躲,不能还击,一时鲜血泉涌,金遗龙才知世上的人是这样的阴险恶毒,气得口喷鲜血,连连狂笑,直入云霄。 周身入骨的痛楚,使他神志渐渐清醒了…… “逃,逃,逃,以后才图报仇!” 斗大的逃字,在他脑海中飘晃,他忽然大喝一声:“站住!” 众人一愕,果然停止疯狂的群殴。 金遗龙含血向各人喷去,一口血雨,竟也使得九位掌门人相互退了一丈之远。 “你们等着,我不会死的!” 说罢,冲激着丹田真气,掠出五丈多远,跟着,纵腾,奔驰离开了这片密林,连英雄大会比试也弃之不顾了。 各人愕然对着一眼,同时喝了一声:“追!” 刹时衣袂飘飞,九条身影快如苍隼,沿着一条有斑斑血迹的羊肠小道追去。 金遗龙跌跌撞撞,沿路跌倒了又爬起,爬起来再跌倒,歇尽了心力才奔出十来里路。他本想休息一会,等鲜血停止流动以后再走,可是心里记挂着千万百姓对他抱着的希望,也就咬紧牙根苦撑下去。 荒山深洞的生活把他磨练成一个坚忍不拔的人,决不是一个打击或者一阵狂暴风浪能将他打垮的。 远方有城楼雄壮的影子,金遗龙疲困之中又有些惊喜,只要一进城,他就有足够的地方躲避后面的敌人。 然而,不幸的他却被发现了,那是在一座荒僻的城郊庙宇前。 黑面老人率众追来,长笑一声掠过半空,以极快的身法超越众人,足方落地,舒臂伸掌“啪”的一声,轻轻击在金遗龙鲜血淋漓的后颈上,然后他惊喜地滞立一旁,他要亲眼看金遗龙倒在他足跟下。 那被击之处正是全身八大死穴之一天经穴,练武之人视为死脉,就是轻轻一触都会产生不幸的后果,哪能经人用内家气劲去拍击。 金遗龙果然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儿,跟着不久之后全身起了一阵摇晃。 黑面老人暗数着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他忽然响起刺耳的狂笑,因为通常练武人天经穴被击中,都数不到十下就得立毙当场的。 金遗龙在他数到十的时候,轰隆一声扑倒地上,忽然,他狂吼一声扬掌自拍太极死穴。 “啪”的一声脆响,他突然张口吐出一大摊紫血,跟着抓起一块尖峭的石块在健膺三里要穴上猛力一划,鲜血泉喷而出,他仰天吸了一口气,又挪动脚步如飞跑了。 这几个动作,看似轻而易举,可是落在黑面老人眼里,却不啻是春雷击顶,脸色大变,颓然虚弱地倚靠在树背上:“完了!一切希望都完了,他既能自封死穴,武功必已臻半仙之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毁他呢?” 半仙之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千百年来,武林之中只听人说,却从未出现过这样—个人。黑面老人见多识广,当下连追赶也没气力了,其实他又哪里知道,金遗龙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哪里能练成半仙之体,只是他不惜冒险来一次“天人睹斗”延长自己的性命罢了。他以本身精纯的纯阳真气突破天经死穴,然后以太极、三里要穴以创攻创,以伤闭伤,互相牵连,以微弱的希望实行冒险罢了。 金遗龙想:“我要以孤注一掷作赌,以期报答千万百姓的真诚爱戴。” 黑面老人再度率众追赶时,他不敢离他过近,惟恐金遗龙在狗急跳墙之下实行玉石共焚的反噬行动。 穿过大街小巷,金遗龙已是虚气上升,紫气满面了,对准了一家气派极大的铜门高墙翻了过去。 这时,夜市初展万家灯火,这气派不亚将门侯府的楼宇,只有一间隔房是熄了灯光的,余外灯烛辉煌,全部一目了然。他经历不多,却天生机警,暗提纯阳真气,捷如猿狸,攀缘上屋,不一会,双手已抓住那间灯光全灭的房屋窗槛竹条,全身使劲,翻滚进屋。 九位掌门人见他人影飘墙而入,也是纷纷暗打招呼,相继纵过高墙,摸进楼门前,黑面老人忽然止步道:“不行,这样目标太大,我们分成九路,分路搜索,只要其中一人发现,便以笑声暗示,我们当尽快赶来!” 匆匆分好方向,就待动手搜索,忽然铜门一开,晃出四五条高大人影,想必是被九人对话声惊动,各自拿着亮晃晃的大刀,大喝道:“呔,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强盗,竟然洗劫将军官邸,简直是老虎头上拔毛,不要命了!” 四人一会即分,手持大刀,分别向九人迎了上去,明亮灯光下,这四人全是家将武师打扮,傲气凌人,不可一世。 九位掌门老人各自暗吃一惊,想不到追人追出了毛病,碰到江湖中人所最不愿招惹的官府头上,于是大家退了几步,示意黑面老人表明身份,免被误会。黑面老人抱拳笑道:“各位请了,我们并非强盗,更不是来扰乱将军官府的,我等九人俱是武林各派掌门,今天为了一个欺瞒尊长的叛徒追来此地,希望各位看老夫等面上通融通融,让我们将叛徒捕获,决不惊扰分毫就是!” 闻言,四人吃了一惊,打量九人片刻,那为首一位半信半疑地道:“原来如此,在下失敬了。凭你们九位掌门人面子,这点小事,在下本意不该推诿,可是抱歉得很,在下等弟兄吃人家的饭,做人家的事,无法自作主张,想各位长者必会见谅的吧!” 四人虽惊九位老人身为一派掌门,技艺至高无上,然而,他们与九人并无厉害关系,心虽惊,却并不害怕。然而,四人也不愿意招惹这些人物,是以和气地拒绝了。黑面老者哪里听不出话中含意,不由眉头一皱,抱拳道:“各位不能作主,老夫也不愿相强,只希望能在这四周围墙内找寻一遍,这点小事,各位想必能答应了吧!” 那家将模样的汉子苦笑道:“此事因将军门风极严,偶犯小过,必处以极刑,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向尊长们深致歉意了!” 他言下之意,仍然不肯,只客气地将责任推到门风严厉的主人将军头上。 黑面老人失望地叹了一声,招呼各人,怏怏离去。 他们纵出围墙,并不立刻就走,黑面老人苦笑道:“可恨这四个家伙根本不与咱们发生厉害关系,是以敢借言推诿,这种吃官家饭的,打了他也没好处,咱们耐心等一等吧,也许娃儿停滞不住,再出来也说不定呢!” 九人缓缓踱步围墙之外,耐心地等候着。 且说金遗龙滚进暗室之后,嘘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会,他疲乏之极,才一停止动作,周身就感酸痛不耐,不由低低呻吟起来。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连呻吟也不敢出声了:“这屋里也许有人,自己一出声怕不立刻惊动了他们!” 自忖后果严重,连呼吸也不敢出声了。 他扬目四望,只见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禁悲哀地流下了两滴英雄泪:“唉,祸不单行,身体受伤极重不说,就连好不容易练得的夜明眼也失去了!” 想着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当他再度被惊动地睁开眼睛时,黑暗一片的房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丝轮廓大概了。只见桌椅方台,茶几绢布,房中精雅干净,纤毫不染,更有粉盒画笔,及女人用的化装用品,置于妆台衣框之旁。金遗龙微微一怔,暗忖:“不好,自己竟闯进了人家闺房里面,这该如何是好?” 闺房东边放置一张象牙大床,白纱床单披其上,粉红帐幔轻笼床身,床上还侧身躺着一位身着轻纱睡衣的少女,苗条的身躯,纤细的腿足,赛雪欺霜的肌肤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就像一幅海棠春睡的图画,美丽而含有诗意。金遗龙看了一会,竟不想去惊动它,他屏息凝神,蜷伏着毫不出声地调息着。 床上睡着的少女甚为安详,似乎还不知有个受伤的少年闯进了闺房。 半晌,金遗龙俊脸发白,受不了内力逆血交冲的痛苦,“嗯”的一声,呻吟出声,几乎同时,那安详睡着的少女轻轻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皓腕,滑落床缘。 金遗龙大吃一惊,几乎停止了呼吸,片刻之后,仍不见少女动静,这才放心,想着,“自己胆子怎么突然小了起来,一点小事就疑神疑鬼的?” 突然,房外喝声大起,金遗龙听出是九位掌门老人的口音,心中大惊,忙翻了个身,紧靠着窗台,恐他们突然闯进寻来。 这时,那静静熟睡的少女像似被喝叱之声惊动般,突然“嗯”的一声,缓缓坐了起来。金遗龙看不见她面孔,但仍听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这几天强盗真多,前两日来了几位才被打跑,怎么今天又有了。唉,真令人心神不安,睡觉都不放心!” 语声宛如银铃,悦耳之极,然而金遗龙却暗暗念道:“但愿苍天保佑,千万别让她发现我才好!” 少女自言自语了几声,才缓缓下得床来,一步一步向金遗龙走近。 金遗龙冷汗并流,紧张得几乎窒息过去。 “苍天啊!我金遗龙生平并未做过坏事啊!” 少女轻盈的靠近窗户,向楼下张望了一眼,吸了口新鲜空气,才幽幽叹道:“唉,这些强盗也太大胆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人家……” 她望了片刻,轻轻开了窗门,忽然,眼睛一动,瞥见旁侧僵僵地多了一个人影,芳心大惊,“呀”的一声,正要大喊,金遗龙见身形败露,怎敢大意,奋力站起,手掌紧紧封住樱桃小口,厉声道:“不许声张!” 少女全身打颤,几乎晕厥了过去。在蒙蒙月光之下,只见她大大的眼睛早已吓得泪落如雨。 金遗龙心感不忍,但事关性命安全,也不由硬下了心肠,手掌紧紧封住她樱桃小口不放,一面低声厉色道:“乖乖静下来,否则我把你杀死!” 随手拿起那放在窗台之上的一柄小刀,指着她高低起伏的胸脯,冷冷道:“我就是强盗,你若声张,别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根本就没听进去,惊骇之余,显然已呆住了,那一瞬不瞬的眼睛不停地流着泪,却没挣扎。 金遗龙狠声又道:“对,像这样才是聪明人,今夜我在你闺房暂时寄宿一夜,明儿一早就走,你要乖乖听我的命令,否则,那……” 他挥着手上明亮的小刀,恐吓地作了个姿态。 少女终于点头了,她神志清醒过来,惟身躯仍在不停颤动。 萧瑟地晚风刮面而起,金遗龙身体一冷,少女也打了个寒颤,金遗龙怕弄不好伤了她身体,乃和气地命令道:“你去睡觉,别受凉了,不过我得警告你一句,不许声张!” 少女点了点头,回到床上躺下。 她并没睡觉,其实,她这时根本就睡不着,张着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望着金遗龙,见他神色慌张,衣衫破裂,满身血迹,芳心不觉惊异。 金遗龙走近窗口,仔细望了四周一眼,见敌人并未追来动静,才微感放心,拭去了脸上的血迹,疲乏地坐了下来。忽然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支持不住内外严重的创伤,昏厥过去。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悠悠醒来,微微睁眼一看,强光耀眼,又难受地闭上,这时他有知觉了,只觉背上温凉凉地难受已极,好像有一大群蚂蚁在爬似的。 “我难道睡在山上不成,咦,哪里来的蚂蚁?” 他惊异地翻转一下,蓦地,他脸色大变,昨夜事情一经思索,如在眼前一般,他奋力一挺,站起身子,首先映进眼帘是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接着,小巧的鼻子,温馨的樱唇,柔细的头发,纤巧的身躯,和一个布置精细别致的房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面前美慧的少女却冲着他羞赧的一笑。 “不,不,这是真的!” 他从床上踏了下来,忽觉四肢一软,“卟通”一声栽了个大跟斗,少女匆匆把他扶上了床,背上凉凉的,他又发现自己上身一丝不挂,不知什么时候被脱去了。他想问,但喉头干涩,又说不出话来,耳畔只听少女很关心地道:“快别动,那么多伤痕,满背都是,再动血又要流出来了!” 金遗龙惊疑不已,乍听少女又道:“真吓死人,要不是我给你止血,怕不流得满室都是,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一个强盗,文文静静的,敢情昨晚你在骗我!” 门房一开,一个打扮像丫环的,端来一盘食物,忧愁地道:“小姐,他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您让他睡在您房里,让老爷知道了,您怎样解释得清楚!” 少女嘟着嘴道:“不要你管,我高兴这样做,就是让爹爹看见了又怎样!紫娟,你出去吧,不要跟任何一个人讲就行了,这不关你的事,我一个人会负责的!” 紫娟轻噗一声,怏怏而出,少女活泼的脸眨着大眼睛,微笑道:“紫娟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喂,你别生气,瞧,这是我叫人给你做的早餐,好好吃吧,别饿坏了肚子,以后当不成强盗了!” 瞧着那香喷喷的食物,金遗龙饥肠辘辘馋涎欲滴,但碍于周身酸麻无力,只有眼巴巴地望肉兴叹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噗嗤一笑,一口一口喂着他,等到一盘鲜肉蒸蛋全吃光了时金遗龙还感到不够,少女抿嘴笑道:“瞧你这个样子,连吃食的力量都没有,还做什么强盗!” 金遗龙听她讲得甚是调皮,也不作声,心想她一定是个刁蛮的少女,忽听她轻声叹道:“唉,年纪轻轻,什么事不能做,偏要做强盗,年老了没有力气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当乞丐呀!” 金遗龙啼笑皆非,肚子一饱,头虽昏昏沉沉,但已有力气讲话了:“你不怕强盗吗?我没听说过一个女孩子胆子有那么大!” 闻言,少女噗嗤笑道:“这一次你总该多一份见闻了吧!” 金遗龙道:“看情形我今天不能走了,唉,要命的伤,叫我如何是好!” 少女轻笑道:“我又没有赶你走呀,急什么,等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金遗龙感激地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意思!” 少女闻言,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道:“真奇怪,强盗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金遗龙俊脸一红,暗想:“糟糕,她口口声声强盗长,强盗短,不要把自己真当成强盗了?”继而想起自己身世,决非一个从未涉足世间而阅历毫无的少女能够了解的,也就闭口不言了,任她称自己强盗算了! 少女笑了一大阵子,望了望天色,忽道:“我姐姐跟我约好今天看戏,不能不去,你静静养伤吧,不要胡思乱想!” 她装扮了一会,推开房门,又嘱咐道:“喂,我桌上有书,无聊的时候看看书,千万别乱跑,我在外面下了锁,免得人家怀疑!” 说着,娉婷而去,一会儿功夫,脚步声也没有了。金遗龙忽觉得心里有点空虚,但想到自己危险的内伤时又凛然一惊,暗想:“天经死穴被击,幸仗着自己练有纯阳真笈及自封太极、三里要穴,方能得以苟延活命,若再不急速自疗的话,恐怕回生无术了!” 匆匆从腰身悬囊内摸出纯阳真笈翻开自行疗伤的一页武功记载,找了一会,发现“人天交战”之旁,一行朱色毛笔写着“天人兢斗”四个大字,忙仔细看下去! 天人兢斗,乃练武之人油尽灯枯之后或内腑伤毁之后逆血上冲之际,此伤极难治疗,除非习有最高正宗内家气功,方有一点希望。 金遗龙读罢,冷汗并流,颤抖着再看下去! 此伤大体可分四种现象,一死,二残,三缺,四废。普通人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一经触中,即有性命之危。尤其十二死穴,血运经脉,气行紫府,决不容许外物击撞,千百年来,为此丧生者,多如过江之鲫。练武中人无论习成,习中,初习,皆以此忌惮最深,或不以速成,或中途停辍,或畏不敢试者,弊病流传,为害甚深。本集为解除嗜武者心灵禁锢,特邀天下佼佼者于一山,专事研究,凡十二年,始获小成特记述于后: 一、自闭十二连关死穴,以真阳之气冲击丹田,使之抗力加深,三年之后以其潜伏之气冲破玄关穴,始有微望。此治疗之法,不能一气呵成,应具备绝大坚忍毅力忍耐山寒暴霜,否则,逆血上腾,不毙亦残。 二、习有内家绝顶气功者,静盘荒山,朝天吐纳,凡十三年,始有微望。 金遗龙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了,这前两种自疗伤创之法,须持之以久,实在难使他忍耐,他悲哀地想了一会,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第三个治疗的方法上: 三、习我纯阳真笈,又具正宗玄功者,练功时已具备先天能伸、能缩之性能,是以费时最短,治疗希望亦最大。先以纯阳罡气汇聚丹田紫府,待虚气上升之时,觅一真阴少女于聚力正中,实行天地交泰,此治疗之法,女方痛苦较男方为甚,要真诚合作,忍让纯阳刚火焚身者,无法痊愈,患者三思为要。 阅毕,金遗龙紧张地叹了口气,暗忖道:“第三种治疗之法,还须要一个真阴少女合作,唉,谁肯将身子白白奉献给人,看来也是绝望了!” 他运了一会儿,把纯阳罡气汇聚丹田紫府,周转一圈,见日落西下才颓然罢手,这时房门传来开门之声,金遗龙心中一阵乱跳。 隔了一会,房门一开,那刁蛮美慧的少女轻盈地走了进来,见他一副愁眉苦脸样子,未语先是噗嗤一笑,道:“你怎么啦,是否又想到你的强盗同伴了?嘻嘻,你呀,长得倒还漂亮,就是没有出息,不干好事!” 金遗龙满怀心事,欲言又止,心想:“她与自己认识才不到一天,怎会答应我这无礼的要求,还是别问了,免得自找没趣!” 少女取笑了一会,见他依然愁眉不展,也就不好意思了,关切地问道:“你有很多心事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说到心上人,她美朗的脸上也不由得飞上了两朵红晕,不胜娇羞地垂下螓首,再也没有适才的刁蛮之情了。 难怪,她才是个尚待守闺中的小姐呀。 金遗龙苦笑道:“心上人,哼,别谈了!” 少女忽然一抬头,道:“你没有心上人?” 金遗龙苦笑道:“刀剑就是我的心上人,懂了吧?” 少女高兴地笑了笑,金遗龙这才发觉她换了身丝织大红衫,上绣天蓝百花图案,紧紧包着一个纤巧的身躯,线条毕露,是那么轻盈,那么窈窕,加上她肌肤如凝脂,笑靥似春花,又娇美又活泼,心中不由一动,问道:“喂,你定亲了没有?” 闻言,少女玫瑰初绽的脸上又涌上了两片红晕,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鲜艳欲滴,犹豫半晌才低声道:“问这个干什么?人家的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瞧,你背上又流血了,我去给你拿药去!” 取来一盘金创药粉,命金遗龙面壁而坐,仔细地给他洗涤敷药。 金遗龙忽然感触地想道:“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好妻子亦终生无憾了。” 然而,想到自己飘零江湖,浪迹天涯,也就伤感地叹了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少女敷药完毕,忽道:“喂,刚才我跟姐姐看戏回来,在路旁看到一条引人注目的消息,那红字上好像写着什么寻人的话,你说奇怪不奇怪,找人还要用红纸贴得满城都是!” 金遗龙正感没话题,连忙问道:“找的是什么人呢?” 少女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道:“好像是一个名叫金遗龙的少年!” 金遗龙大吃一惊,追问道:“谁找他?又为何找他?” 少女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你认识金遗龙?” 金遗龙一怔,发觉自己表现得太突然了,遂笑道:“我并不认识他,只想听听这好笑的消息!” 少女笑道:“好吧,我就告诉你,那纸上标示的意思大概是说金遗龙代表了正派侠义的前途,见到告示之后,立刻去曲服山跟一个叫玉面飞戟的人比斗。纸上一再强调金遗龙武功如何高强,放眼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还说请他快去曲服山,大家朝夕等他已达两天了,大家不见到他决不愿意回家。最后,希望金遗龙可怜忍受苦难的千万百姓,激动侠义心肠,为天下武林安危着想……” 金遗龙听得身体摇摆不定,几乎栽倒地上。 少女兀自未觉,闪动着好奇的眼睛问道:“那个金遗龙真的是那么大本事?看纸上的意思,分明有千万个百姓已盼望着他解救他们的灾难,金遗龙真了不起……” 金遗龙暗地寸肠欲断,心忧如焚:恨不得伤势立刻痊愈,赶上曲服山打败玉面飞戟,然后再尽己所能与邪派高手金翅银羽做一次惊天动的搏斗,以期解救爱戴他的千万百姓。 少女见他神色暗淡,以为他伤势未好,心中忧急,怜爱地瞧他一眼,问道:“喂!如果你遇见了金遗龙,你会不会跟他过不去?” 金遗龙苦笑一声,摇头道:“不会的!” 少女展颜一笑,连连称赞:“好,你的想法很对,像金遗龙这样的人本事高,人缘又好,备受大众爱戴,我想他一定是一位有为的青年。我真想见他一面,我虽不会武功,却最喜欢听武林中发生的事情,像金遗龙吧,近来大家在讲他,把他说成一位神秘莫测的侠义人土,年纪不大,本事又高,好多人羡慕他啊……” 她忽然叹了一声,若有深意地道:“你能以他做榜样就好了,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大众爱戴的人多好,为什么偏偏要做强盗呢?” 不知怎地,她说着竟流下两行莫名其妙的眼泪。 金遗龙苦笑道:“你既然想见他一面,看看他庐山真面目,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少女破颜一笑,道:“我不但要看他,而且还想认识他,跟他谈几句话呢!” 她说着用眼睛偷视他一眼,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妒容,芳心底下突感一阵失望,又问道:“你喜欢我跟金遗龙见面,或者是谈话吗?” 金遗龙心神不宁,吱唔道:“当然喜欢……” 闻言,少女忽然一掉头,连告辞都没说一声就离开房间了。金遗龙怔了怔神,仔细想了一遍,仍旧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也就罢了。 一天过去,少女没来,两天过去,少女没有。第三天金遗龙终于忍不住了,正欲启开房门,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着一团红影,奔了进来,金遗龙看清来人,心中大喜,脱口说道:“喂,你怎么两天没来看我了,是生气了吗?或者是……” 乍见少女美丽的脸上红润尽失,显得有点苍白,黛眉上也是罩着一层浓厚的忧急神情,心中狐疑,急问道:“你怎么了?” 少女突然哭泣起来,滴滴晶莹泪水滑落地上。泣声是悲伤,动人心弦,金遗龙不由自主,关心地抚着她抽搐不停的肩膀,问道:“你受了委屈了?” 少女泣道:“我爷爷从京城回来了,他说过几天我就要嫁人了,并吩咐下人四处找裁缝作衣裳,买嫁妆,这是不是很坏的消息!” 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击在金遗龙的头上,本来已虚弱的身子,再也吃不住这重重的打击,几乎晕倒在象牙床上。 “据紫娟说我的婚事是决定在擂台之上的,谁能够打败所有的人,谁就是我未来的丈夫……你说……叫我怎么办……我不愿嫁人啊……” 这一句话,顿使绝望之中的金遗龙复活起来,急问道:“什么时候决定摆设擂台呢?”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六章 三姊 少女伤心地道:“大概是后天吧,爷爷说孙家的二公子武艺高强,一定会获全胜的,早有意思把我嫁给孙家的二公子。哼,那个人嘻皮笑脸,我最讨厌,怎能嫁给他呢!” 金遗龙冷静地道:“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去参加一份!” “哦,”这番轮到少女吃惊了,注视着金遗龙道:“你也会武功?” 金遗龙沉重地点点头,更激动地握住她晶莹的手,道:“但愿我能够获胜……我自信并不太高……因为……” 他不愿意将真相明示少女,只含蓄地笑了一笑。 有了一线生机,少女悲容稍敛,不放心地道:“你能打败孙家二公子?” 金遗龙正想回答,房门忽无风自开,“呀”的一声,走来一位貌比娇花还要美的少女,但见她眉黛如绘,秋水如神,衬托着一张清秀脱俗的面靥,年龄不过十七八九,正是少女青春热情之时,偏是那么冷艳,像一朵冷梅,凛然不可侵犯。金遗龙忙松开手,脸颊已然红透了耳根。 少女喜叫了声“姊姊”,说道:“姊姊,你怎也来此,难道是为了妹妹的事吗?” 被叫姊姊的冷艳少女,面靥上破例展开一朵笑意,更显得美艳十分,但听她道:“妹妹,我知你一定很伤心,所以特地来慰问你几句……” 目光一瞟金遗龙,神色突然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冷然之态。 金遗龙随着少女称呼道:“姊姊,请坐!” 姊姊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道:“你叫秦龙是么?” 金遗龙听他呼自己跟少女讲过的假名,不由一愕,道:“你怎知道?” 姊姊微微一笑,道:“我听妹妹说过。” 又道:“青青,你不必太过伤心,总得想个办法解救!” 目光飘处,发觉金遗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冰冷的脸上无故涌上了两朵红晕,顿了顿道:“秦龙果然跟别人不同,看他正气磅礴,决不是市井流民之徒,妹妹,强盗一词,可能是他哄你的,只是人家不愿以真名相告。” 闻言,金遗龙暗吃一惊,忖道:“好机灵的心思,顷刻间竟已被她看出了端倪,此女恐怕不易对付!” 一面说道:“姊姊多疑了,我哪敢骗她……” 青青困惑地道:“我不信,我姊姊一向明察秋毫,决不会乱讲半句话的。秦龙,你一定有什么地方瞒着我!” 她信任姊姊的话,是以感到满腹委屈,眼眶一红,豆大泪水又告滑落。 姊姊轻叹一声,道:“你长久隐居此地也不是办法,我想给你找个工作做做,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遗龙忙问道:“什么工作,我能力所及,一定去做!” 姊姊微笑道:“我家正缺少一位武师,适才进来之时,听你说会武功,还正好由你补上空缺!” 金遗龙几乎想狂笑出声,心想:“想不到我金遗龙竟也做起这种差使来了,”一面行礼道:“多谢姊姊栽培,小弟没齿难忘。” 姊姊轻轻一笑,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才朝青青道:“妹妹,想开一点,姊姊去了,至于秦龙的事,明天就办好了,趁爹爹外出之际,就说是从外地物色来的。” 又道:“秦龙,你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不要忘记自己的前途,努力奋斗,道谢大可不必。如果你一定有这番心意的话,好好待青青就是等于谢我!” 衣香飘处人已走远了。 金遗龙心中有疑,问道:“青青,你家有这么大的排场,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爹爹是干什么的?做买卖,还是做……” 青青破颜一笑,百媚俱生,遗龙一呆,忽听她道:“我爹爹是当今朝廷御任平蛮大将军申无畏!” 闻言,金遗龙大惊失色,暗下急忖:“爹爹遗书上不是提过平蛮大将军三女与我有指腹为婚之亲,并叫我持了他的信物,上门求亲!” 遂问道:“青青,你是大将军第三个女儿么?” 青青摇头道:“第三个女儿是姊姊,刚才的那一位,我是第四个,也是最小的一个女儿,我大姊,二姊,早巳嫁了,现在家中除了娘以外,只剩下我姊妹俩了!” 金遗龙惊呆了,话也说不出来:“啊,她才是我的未来妻子,怎么办?” 青青伤感地道:“本来我三姐已到了嫁人的年龄,不知怎地,爹爹从未提到,就是娘也只摇头叹息,不愿说出究竟。唉,哪个人家耽误了我姊姊青春,将来见了面我一定要好好地骂一顿!” 一瞧金遗龙仔细听她说话,凄惋地笑了一笑,又轻叹道:“我大姐,二姐命运不好,嫁出不到五年,丈夫得麻疯而死,二姐夫也被去年的大水淹死。唉,如今,只剩我俩孤零零闷在这里,我每次去看望她,心里就觉难受。爹爹常说,我家女儿生来命运就不好,三姐……唉,好像又是一门无头姻案……不知我会不会……”说到此望了金遗龙一眼,忽然住口。 金遗龙忙道:“我想你不会,因为……因为我爱你……至死不渝……” 他不知道心中对她所属的爱是感激或是情爱,他发现青青眼里常闪泛着深情的光芒,他有点禁受不住。 少年的心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不知怎样来策划自己的婚事,来安排自己的命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那严重的内伤,终于制不住而发作了。 他倚靠象牙床角的栏杆上,恐怖而惊愕地望着自己的手臂,此刻,正像无数小蛇在蜷伏其中,蠕蠕而动—— 可是他的思想却并未因此停顿下来,他忍住腐骨蚀心的痛苦,飞快地想着:“一死,二残,三缺,四废,究竟应该选择哪一条路呢?” 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已危险万分:“强迫青青顺从于我,或有生望。纯阳真笈自疗内伤的记载,必须取得少女真阴之体,才有痊愈的希望,但女方却要受到无比的痛苦,忍受地火、天焰的焚炙……而青青是个纯洁无邪的千金小姐,她美丽、温柔、可爱,怎能为了自己而牺牲她这一生的幸福?” 理智、良知与厉害关系在他内心里相互冲突交战着,他眼里喷出两股熊熊的烈焰,扯着头发呻吟道:“如果我拼着忍耐十三年,静居荒山,仰天吐纳,始能慢慢复原,但……十三年中那漫长的岁月,将磨尽我胸中的志气,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到那时再出江湖,会是怎样的情景?那将是一件多么令人不敢想像的事啊!” 在极度痛苦的煎熬下,他突然后悔自己因一时慈念,纵虎为患。 于是,他愤恨、怨懑、诅咒着人心的邪恶,然而他却狠狠地摧残着自己,让肉体上的苦痛,抹去心灵中所产生的恶毒邪念。 房门忽而“呀”的一声开了,那身穿油绿衣裳,罗裙曳地的青青缓缓走了进来。 她含羞地轻笑一声,正待说话,可是,当她看清金遗龙神情有异时,她笑容立时收敛,怔怔地呆在一旁。 金遗龙两道火焰似的目光,掠过她美丽柔媚的娇靥,一霎时,他那理智的堤防终于崩溃了,不独是安危得失压迫他透不过气来,另一种需要也正充满了他的脑海,他被狂乱的欲火燃烧得不自克制,闷哼一声,张臂抱去。 青青虽觉他与往常不同,但也不曾细思,青葱般柔嫩的手指轻轻点在他头上,娇嗔道:“你呀,一会儿没见面,就变疯啦……” 金遗龙没遇到抗拒,但在他甫触及青青娇躯的霎那间,他突然悬崖勒马,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邪念。 昔日,那一段荒山里的岁月,身为官家小姐的妈妈悉心调教他,使他一切都改变得温文而儒雅,那经年积月累积下来的心性修养,确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他沙哑地沉声喝道:“走开青青,快点……快!”说罢一跤跌在地上,拼命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控制着自己不去伤害她。 青青是个娇柔的少女,她仅不过怔了片刻,非但没依言走开,反而怜悯地伸出玉腕去扶着他,充分表露着女性的温柔。 金遗龙思潮如涌,忽起邪念,借势张臂抱住青青纤细柔滑的腰肢。 这时,邪魔对生,他自己亦不知在干些什么了。 青青轻轻地颤抖着,羞赧、柔媚地替他理弄头发,娇嗔道:“你看你的样子,像疯子一样,真吓死人啦,快别动,我替你整理衣裳!”可怜的她,尚不知一件可怕的事正向着自己一步步地逼了过来。 金遗龙此刻已是神志迷失,他喘息着道:“青青,你喜欢我么?如果……你不反对……嫁给我……” 青青羞怯万分,低下螓首,但片刻之后,她又生气地嘟着小嘴,娇嗔道:“坏死了,我不理你了!”推开他的手掌,转身就走。 金遗龙哪容她走开,使劲一抱,青青嘤咛一声,立不住脚,连他一同倒在地上。青青十分生气,责斥道:“秦龙,你不能这样呀,你一向彬彬有礼,今天怎么啦?”当她瞧清金遗龙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登时大吃一惊。 金遗龙目中喷火,那鼻孔喷出的热气,像火一般侵袭着她白嫩的面颊,热烘烘的十分难受,她惊恐交加,极力想推开他。 她微弱的力量,这一挣扎,反而更激发了金遗龙狂炽的欲念,使劲地抱着她,并解着她的衣襟。 青青不由恐惧得脸色苍白,她纯洁的芳心深处,忽而陷入无底的深渊,既失望,又痛苦,因为年轻有为的金遗龙,给她的好感,远比世上的任何男人为深,但不想他竟会对自己如此野蛮强暴。 她望着他那火红的脸颊,羞愤欲绝,运尽生平力量,一掌掴去。 “啪”的一声,金遗龙火红的脸色更红了,他没反抗,也没觉得痛楚,他仍继续着他的暴行。 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陷于万分失望和恐怖打击中的青青,她张口呼叫几声,但都没得到回应。于是羞愤之余,又产生了一股孤立无援的悲哀。 她柔弱地哭出声来。 金遗龙撕裂了她的胸衣,那凝脂肌肤,酥胸玉乳,高低起伏,隐约地呈现眼前,而且那醉人的少女幽香,扑入鼻孔,沁人心脾,狂乱使得他情怀大开,血脉暴张,也就更疯狂了。 他忘记眼前的人儿曾经一度细心地照料自己,不辞辛劳,端饭送药。像她这样一个在大将军府中自幼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够抛开尊贵荣华的身份,独具垂青地殷勤服侍一个陌生的少年,千古以来,此事尚不多见,照说应该感恩图报才是,怎能下手摧残于她呢? 可是这时,心志丧失于内伤之下的金遗龙却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些,依旧继续着他的暴行。 青青这时芳心已碎…… 她起初还认为他是世上难遇的如意郎君。 怎料造化弄人,料不到她将一片美丽的远景和希望所寄托的人,竟是这样一个穷凶恶极的暴徒。 此刻,油然而出的失望之情远远地超过了爱慕之情。 她眼角涌出许多悲哀的泪珠,她不再挣扎,默念着爹爹说过的话:“我家女儿,命运都不好!”并决定在被辱之后,投井自尽。 金遗龙却不知她心里有这样多的心事,他脑里一线明智在怀疑着青青为何会忽然放弃抵抗,忖道:“难道她答应了?” 他狂喜之余,解开她粉红色内衣,一霎间,血气奔行,丹田热流猛然上冲,他心头狂跳得几乎可以清楚地听见。 俯视眼前的佳人,肌肤如玉,曲线玲珑,那柔绵起伏的胴体,更令人心醉,令人引起无限遐思。 他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在极度的冲动与香泽侵袭之下,浑然忘我。 青青竟毫不抗拒,只凄然地道:“秦龙,你使我终于了解世上人性的丑恶……”她长长一叹,是那么的悠长、悲怆,仿佛在这短暂的经历下她苍老了数十年,洞悉了一切世上的丑态恶行。 人性的丑恶!金遗龙那仅存的一线灵智,不断地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他忽然像被千斤铁锤击中一般,狂叫一声,挺身而起。 他目中如火一般熊熊燃烧的欲念,亦随之而逝。 他怔怔地凝视着窗外蔚蓝色的苍穹,面上一片茫然,那极度的冲动、狂乱忽然消逝无踪,代之而起的是自责的泪水,与紧咬唇皮透出的缕缕鲜血。 他抱着头大喊道:“你骂得对,骂得对……我做错了……” 青青极快地也站了起来,双手遮胸,拉上破裂的衣衫,她美丽清秀的脸容已然苍白如纸。她匆匆地打开房门,喘着气跑了开去。 不久,她忽又迷茫地转身回来,美眸中透出不解的神色,探回头来,望着金遗龙。 啊。她看见金遗龙发出自责的吼声,如跌落在山谷中的野兽,不由生出怜惜之情。 她悄悄地又走了进来,娇柔纯洁的她,不禁已是热泪盈眶。 金遗龙忽然转过头来,瞪着眼凝视着她,她芳心禁不住狂跳起来,惊觉到一幕恐怖的景像闪过脑际,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投虎口。 然而,金遗龙闪烁的星眸内却闪动着晶莹的泪痕,慢慢地掉回头去。 使她深感疑惑的是他竟顷刻间像换了个人似的,适才那样的凶暴可怕,现在却出奇地柔弱文静,仿佛脆弱得连风吹都会不支似的。 她望着他宽阔的肩膀,英武的躯体,女性潜在的仁慈又禁不住流露出来。 他背影虽然挺秀而壮健,可是此时却不停地颤动、抽搐,使劲地扯着头发,企图以肉体上的折磨,抵消良心的不安,现在他清醒了,顿感后悔不已。 他惊恐不安、忧虑,虽然青青美丽的胴体,被微风带过,仍然隐约可见,十分诱人,然而他却再也没有欲念了。 他大声叫道:“青青,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呢,你该看不起我才是啊,因为我曾无礼地侵辱了你,可是……可是……”他实有难言之隐,痛苦得说不下去。 他语声颤抖,目光如火,明显地显示出他体内正交织着练武之人最畏惧的天人竞斗之苦。 在这种情况之下,能一忍再忍,极力地克制住自己,如非怀有极其深厚的心术修养,决难办到。 青青下意识地走近门边,伸手拉开房门,但是,她目光仅仅在房门上停顿了一下,又迷茫地停止了动作,芳心产出一丝希望的曙光:“他难道是那种人么?”面上遍布着困惑的神情。 金遗龙体内气血逆冲,只觉头晕脑眩,直冒金星,站立不稳,便“咚”的一声,栽倒在床边。 他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抓住床角,痛苦不已,适才那火红的脸色,一变而为苍白、铁青,毫无一丝血色。 突然他又高亢地号叫着,直如巫山猿啼,鹤唳长空,凄厉之中又透出悲切的伤痛。 青青惊得掩耳不迭,她想伸手扶他,但又畏惧地收回手来。 “你病发了吗?”可不是么,自从这英俊秀逸的少年人闯入她香闺的第一天,便带着一脸浓厚的病容。 她此时更确定了她的假想,在点点地安慰着自己,并努力想忘去适才那可怖的一幕,恢复对他的好感。 金遗龙倏然睁开眼睛,射出两道冷峻的光芒注视着她,惨然地笑道:“不错,我有病,但我只觉对不起你,良心的谴责比病的苦痛更有过之,这怪病使我理智忽失忽明,适才那无礼的冒犯,正值我神志丧失之时……”他顿了一顿,喘了口气,吃力地接道:“你走吧,乘此时我神志未泯之前,尽快地走吧!否则我这怪病一发作,魔相俱生,永无休止,除非欺辱了你,我不会痊愈。但我不愿这样做,你是聪明的人,一定能明了我难言的苦衷!” 青青芳心一喜,暗忖:“果然不差,他因为有苦衷,才这般无能的啊!”但又觉忐忑不安,因为他冷漠的目光,似乎已改变了他对自己怀着的感情。 他咬牙忍住内伤的煎熬和痛苦,真挚地道:“青青,我已决定拼着一死,忍受天人竟斗之苦,保全你的洁白,唯一的要求……”他忽然住口不言,青青本能地退后两步,但是,四目对视之时,她发现他星眸之中蕴酿着一片泪光。 她颤抖起来,她原是温柔多情的少女,自金遗龙闯进她严密的心扉之后,她尝到情爱的温馨和甜蜜。但她的心灵却又异常脆弱,目睹他如此忍受着痛苦、伤感,星眸之中亦有些潮湿。 只听他沉缓而诚恳地道:“在我死去之后,请保全我的尸体,将我埋葬起来,我不愿做个没有身家的孤魂野鬼……”他星眸紧闭,语不成声,蕴力一振,勉强从喉间沙哑地挤出几句话! “我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也许我吃过的苦并不太多,但我时常幻想能有个安定的家,至于死后,我仍希望有个坟墓。你如果认为我不像坏人,那么请你时常照顾我的坟墓,让我化为鬼魂之时,能感到一些从未曾感受到,甚至不敢想像企求的温情。青青,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因为我适才冒犯了你,而不接受我这过分的要求吧!我……会感激你,我在九泉之下,将为你祈福……”言来凄凉至极,使人不觉为之潸然泪下。 青青明媚的大眼睛转动一下,忽然滴落两行晶莹的泪珠,她凄凉地望着他那奄奄一息垂死待毙的人儿,他以往的英风侠骨也似乎消逝了,他伤感、悲怆,难以自禁,她则掩住耳朵,不忍再听下去。 “至于这几天来,承蒙你细心照顾,我感激莫名,永世难忘……来生我当竭尽一切来报答你……我会记住……走吧……我不愿让你看到我临死之时那痛苦凄惨的形状。我自尊心很强,失意之时,不愿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尤其,我不能欺骗你……我不过是个贫苦无依的孤儿,而你……却是声名显赫的千金……” 他苦笑一声,神志恍惚,语无伦次,梦呓般地道:“青青,其实在我避过厄难的第二天,你就该撵我出门,你仍过那美满的官家小姐生活,我呢……跟往常一样,背着简单的行囊,飘荡江湖,行走天涯,直到无声无息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为止。” 青青泪眼模糊,哽咽着移动脚步,直到她发现自己已依偎在金遗龙身畔之时,然而却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了。 她惊慌了,凄凉交加……倏然道:“秦……龙……你为什么不让我分担你一点痛苦呢……你讽笑我吗!讽笑我是官家小姐吗?” 金遗龙骇然清醒过来,星眸一张,落在惊慌不定的青青脸上,忽而一掌推开了她,喃喃道:“你还不走?你要看着我死吗?” 青青芳心一痛,泣然道:“秦龙,你为何要回避我……你要什么……就……”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深深地垂着头,哭喊道:“秦龙,你不能死……你要怎样……我……我都依你。”她纯洁无瑕,忧急之余,不能自克,这一番话很明显地表示顺从他的一切,只要他能活着。 金遗龙吃了一惊,狂笑道:“我已说过,我唯一的要求,希望你将我埋掉,于愿已足……”他没发现此时青青眼皮已有些红肿了。 忽然,他张口大叫一声,俊脸一阵痉挛,他抬起火红的眼睛,凝视着她,恐怖地呼道:“青青,你走,快走,我已不能支持……”言来吃力,凄厉已极。 青青芳心惊恐,混乱已极,忽然哭喊一声,反臂勾住他,气喘吁吁地道:“秦龙,不要赶我,不要赶我,你不能死啊!” 那少女软玉温香已然在抱,金遗龙做梦没料到,青青竟然不肯离去,反身投怀,逼使自己努力克制的防线全然崩溃,他内伤爆发,脑中又闪动着邪恶的念头。 他自知不到一刻,青青定会被自己在神志丧失之时蹂躏摧害,尤其那轻风飘处,她破裂的胸衣,时开时闭,露出荡人的酥胸玉乳,更将加速他狂乱的暴行。于是他紧合眼皮,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努力压制住蠢然欲动的绮念。 房门突然一开,一个丫环匆忙地走了进来,忽然她怔住了,尖叫一声。 青青被她一声尖叫惊醒过来,低头一看,不禁满颊丹晕,羞不可抑。 那丫环怔了半晌,才急促地道:“小姐,孙家公子来了,即刻就到,您!您快换衣裳啊……” 闻言,青青慌张万分,顿足道:“你快拦阻他,我就来……” 打开衣柜,正待换衣,一眼瞧见金遗龙,她又停顿下来,满面惶急,手足无措。那丫环正要催促,房外已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声清亮的嗓音传来:“在下莽撞之极,不请自来,失礼之处,尚望姑娘海涵!” 青青长喘了一口气,颓然返身倒在床上,只觉脑眩头晕,眼前发黑,几乎就此昏厥过去。 来人含笑入房,只见他身材修长,腰系长剑,目蕴神光,英俊潇洒,不愧人间美男子。 他满面笑容,儒雅地步进房来,可是当他目光触及青青一身模样,又见金遗龙尚伏身呻吟之时,登时脸色大变,笑容收敛,气怒、怔忡得说不出话来。 那丫环脸色青紫,混身打颤,似乎觉得自己做下了滔天大罪,不可饶恕一般。 孙家公子俊脸铁青,冷笑道:“申姑娘?” 那丫环急不择言,忙指着地下的金遗龙道:“这人十分可恶,企图欺辱我家姑娘,幸好小姐宁死不屈,极力反抗,否则就不堪设想了!”她为了替青青遮住窘态,不由分说全将责任往金遗龙身上一推。 金遗龙根本就没听进半句,他正为天人交战摧残得心废神疲,已然奄奄一息。 孙家公子闻言之下,脸色稍为平缓,“哦”的一声,瞧着金遗龙道:“申姑娘,是他冒犯你……” 不等青青回答,忽一个箭步,趋近金遗龙,抬手就是一掌。 他内功精湛,这一出手极重,掌未到风声已尖锐地刮起,青青蓦然站起,娇叱道:“不许伤害他!” 那丫环心头一震,呼道:“小姐,此人心地太坏,不让他受点教训怎行。” 孙家公子拔回手掌,眉宇间浮上一股愤怒、怀疑的神色,干笑道:“申姑娘心地太善良了,此人心同豺狼,为何不让他受点教训?也好叫他以后知道不能随意害人!” 青青双手抚胸,毅然说道:“不要你管!” 孙家公子大大地震憾一下,一股凉意竟直自背脊透入全身,半晌才冷哼一声,说道:“申姑娘说得极是,在下多管闲事,不过,在下提醒一句,令尊声名要紧,若然让此事传扬出去,将是极大的笑话,不但会影响姑娘清白的名誉,就是令尊,恐怕也不好做人了!” 他倾慕青青仙姿慧心已久,野心勃勃,但他灵巧知机,知道今天不能闹将下去,否则非但没有收获,反而引起青青反感。于是强自忍住心头怨毒的恨意,拱手说道:“姑娘好自为之,在下就此告辞,”说着借一拱之势,运起内家掌功,无声无息地推出。 金遗龙无故闷哼一声,翻了个身。 孙家公子嘴角噙着一股莫测高深的笑意,转身而去。 青青冰雪聪明,目眶一转,似知金遗龙为何会无故闷哼翻身,抬头一瞧,孙家公子已然走远,不禁把金遗龙翻过身来细细一瞧—— 这一瞧,使她芳心猛震,忽地哭喊出声。 原来金遗龙一张俊脸,此时呈出一片灰黯之色,气若游丝,心脉跳动极是微弱,仿佛立即就将停止,那优美的嘴角边汩汩地流出堆堆紫血,湿遍胸衣。她芳心大恸,忽然捧着他的脸庞哭喊着:“秦……龙……秦……龙……”一种不祥的阴影袭上心头,她突然恨恨自语道:“秦龙!要是你真死了,我一定亲手替你报仇,然后跟你一块到阴间去……”在短短的一日中,这纯洁无瑕的官家千金,脑海中装进了太多的悲哀。 唯有哭,才能得到些微的舒畅。 她茫然捧着他的脸庞,脑中一片空白。 那丫环呆住了,做声不得,她亲眼看见四小姐捧着那少年人的脸庞,悄声低语,她不明白,一向羞怯矜持的四小姐为何突然放荡起来。 她悄悄地退出房门急忙去喊三小姐。 三小姐一进门便寒着脸轻呼道:“青青……” 青青蓦然清醒过来,看了三小姐一眼,心中无限委屈立时汹涌百出,如离失多年的孩童骤然间遇到亲娘似的,哭喊一声,投进她的怀里,哀声道:“姊姊,他死了,他死了……” 三小姐冷艳绝伦的脸上流露一丝怜惜之色,抚着她的秀发,叹道:“妹妹,你开罪了孙家公子?” 青青恨恨地道:“都是他,他打死秦龙的,我要跟他拼命!” “傻孩子!”三小姐苦笑道:“你怎说这种话,你忘记自己是什么人家,看你……胸衣尽碎,是不是秦龙欺负你的?”说到“欺负你”时,她语声突然间变得冷峻无比。 青青急忙摇头道:“姊姊,我不怪他,你看,他人都快死了,你还责备什么,姊姊,你看还能不能救,你说,你说呀!”她摇憾着三小姐的身体,情急之下,对这个她最信赖的姊姊,竟完全用着命令的口吻。 三小姐从颈上取下一块古玉,严肃地道:“青青,不要这样慌张,被人瞧见,成什么体统。你且别急,姊姊试试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抚着那古玉,又道:“这块古玉名叫避毒除伤神牌,是姊姊周岁之时,那铁府大将军送给姊姊的订婚之宝,据金伯伯说:此牌遇到任何重大内伤,都能医治,姊姊深藏至今已逾十七寒暑,尚未试过。”说罢将避毒除伤神牌,置入金遗龙口中。 “既是您订亲之物,十分重要,您失去了它,将来会不会……” 冷傲的三姊美丽无俦的脸上轻布上一层幽怨的愁容,但是在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常态,淡淡笑道:“妹妹,别提了,姊姊心中早巳静如止水,此生嫁不嫁都不要紧,我们姊妹四人,命中多难,但愿你能幸福!” 三姐苦笑一声,丫环扶着金遗龙上床,替他盖上被褥。 “姊姊暗中援助你一切,我希望我们申家女儿,至少要有一个幸福地过一生……如果爹爹不愿答应你跟秦龙的婚事,这……我就没办法了。” 青青红涨着脸,跟三姐退出房门。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一股暖流冲进丹田,四肢百骸,紫府真气,倏然窜动不已。 金遗龙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黑紫血,双手扪胸,翻滚不已。 明洁的闺房中,只见他满室乱滚,气喘如牛。 他星眸半开半闭,痛苦喃喃道:“冷……冷……拿火来……” 一会儿又红着脸,嘶叫道:“热……热……拿水来……拿水来……啊……” 如此痛苦不断嘶吼地挣扎着,直到暮色四合的黄昏后,他才忽然坐起,斜倚着床边,默然运功调息。 丹田真气伸缩流动,忽收忽冲,由气海穴,转期门,由幽风通风毛,然后绕行全身一周,一股逆气反冲直入丹田,他大叫一声,双手乱挥,偶一不慎,手掌将对面一张楠木桌子劈下一角。 但是,心左阳劲,心右阴劲两脉却依然闭塞,迟滞着逆血,久久不散,凝结成块。 他悠悠清醒过来,试想用全力突破此关,却又引起了全身一阵痉挛,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面颊上。 他想着,想着,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时,犹有余悸。 回忆片刻,忽觉自己竟能自由转动,抱着又惊又喜的心理,踱了一周。 他目光停留在那缺了一角的桌上,他想:“如果我武功恢复,此桌只轻轻一掌当可劈成两半,何不一试?” 立时暗运真气,聚于手掌,轻轻一掌劈去。 但闻“喀嚓”一声,楠木方桌被他又劈断一角,但整体却夷然无损。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感到全身起了一阵麻木,久久不散,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我已恢复了些微功力,但由于体内气血迂滞,使力之下,自然震动血关,引起了麻木的现象。” 心中立时记起纯阳真笈中警示的字句,心头猛地一跳:“难道在昏迷中青青以真阴救治了我?照理我此刻正是受天人交战的煎熬时期,怎会……”他并不知道服下三姐订亲至宝避毒除伤神牌,以为自己理志迷失之时将青青侮辱了,一时痛悔顿起,捶胸不已。 脑海中疾快地思想了一周,他不禁停了下来,暗忖:“记得自己好像不曾干下这桩错事啊!莫非自己天生异禀,能够侥幸逃过这天人交战之厄不成?” 这是他的假想,并不正确,他想来想去,得不到答案,于是急于想寻得青青问明一下,究竟实情如何。 这事虽难以启口,但以他此刻的处境又不得不问个明白。 实际上,自己多受一些痛苦不打紧,青青以千金之躯,与自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自己怎能随意侵犯她? 他迷茫而出神地想着,心绪万端地不安,真是一波未平,另波又起,脑海中一片紊乱。 他庆幸自己恢复了些微的功力,能勉强不死已是万幸,忽然“呀”的一声,美丽的青青低着头钻了进来,神色羞怯中,却又带着几分愁虑。才进门就急急打量金遗龙一眼,见他已能行动自如,痛苦之情大消,此刻正张着明亮的星眸凝视着窗外的遥空,似在思想什么。芳心欣喜,不禁愁色尽除,愈发显得艳光照人。 金遗龙托地跳将起来,急问道:“青青……我可曾?……”目光掠处,忽见青青身后还立着一个少女,正是冷艳无双的三姊,不由连忙把到了唇边的问话又咽下肚里。 不知怎的,他感到极度地不安,当三姊清冷的星眸绕过他脸孔时,他禁不住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心中对这冷艳孤傲的青青三姊感到说不出的惊恐,仿佛她随便冷冷地一眼,就能洞悉自己心中之事似的。 他迟疑了一会,慌不择言地只喊了声:“青青,你好!” 青青忧虑一消,又恢复了她那刁蛮活泼的性子,闻言噗嗤一笑,嗔道:“当然好啊,哪像你,每天都病得死去活来,急死人啦!” 金遗龙不由尴尬十分,暗想:“我金遗龙原是最坚强的人,不想在你眼里,却成了病魔,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一面苦笑道:“是的,我身体不好……” “强盗!”青青脸色忽然一板,道:“你太没出息了,告诉你,你再不求长进,我一辈子也不再理你!” 金遗龙不轻不重地被骂得满头雾水,不知她指何而言,忙问道“青青,我哪点没出息啊!” 青青咬着芳唇,冷笑道:“哼,我要见那名满天下的大侠金遗龙,你不但不反对,反而赞成,你……愿意看我跟金遗龙要好么?你不打算刻苦白励,力求上进,跟他比一比么?”小姑娘对他有意,此一番话完全是鼓励着个郎力求上进之言,以求闻达江湖,效法金遗龙,也受着天下百姓的敬仰。 谁家姑娘不希望心上人出人头地?当青青见他懦怯地低下头时,芳心颇为生气,真想给他一个耳光,所谓爱之深,期之切,也就是这个道理。 她哪里知道金遗龙是惭愧地低下头,因为他一直隐瞒着这位柔情似水的美丽千金啊!若非有难言之隐的话,他是极不愿这样做的。 站在一旁那冷艳无双的三姊忽然冷冷地道:“青青,不要想得太多,秦龙不是等闲之辈。” 金遗龙禁不住心头一震,目光瞬过她美艳绝世而冷傲无双的脸孔,心中顿觉一冷,仿佛坠人万年玄冰霜窖之中一般。 只听三姊又道“他既已痊愈,你毋庸多虑,领他办正事去吧!” 青青颔首道:“秦龙,走啊!我婆婆要考考你,看你本事够不够资格担任护院武师!”旋又幽怨地叹了一声,肃然道:“我婆婆十分严厉,你要尽量屈就她老人家一点,她老人家骂你,打你,你都不能动气,务必使她高兴才好,我爹爹一向畏她三分,你能忍受么?能办得到的话我们就去。” 金遗龙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道:“能!” 两姊妹满意地笑了笑,领着金遗龙曲曲折折地走向宽阔优雅的庭园。但见荷池花树,小桥流水,满庭花树,芳香四溢,金遗龙目不暇接,暗赞好大的气派。 沿路不少家丁、武师、丫环远远看见两姊妹,都恭身行礼,青青面上稚气也是一收,那端庄严肃的神情,金遗龙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暗忖道:“若非自己与她有了一层认识,初遇这种场合时,难免还以为高不可攀呢!” 他自然地走近青青,因那冷艳的三姊,无形中流露着冷傲之态,使他不敢去接近她。她很美,甚至超过青青,但他却不敢生出爱念,纵有,也不敢有所表示,他尽量地忘记自己跟她还有着婚姻关系,他想:“她比冰还要冷,若然娶了他做妻子,我怎敢亲近她?” 不到一刻,青青已暗中示意道:“你瞧,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是我婆婆,你快过去见礼,千万不可冒犯,使她动气!”说罢紧紧地握了他一下。 金遗龙知道她甚不放心,遂安慰道:“我一定照着你的话去做,你放心好了。” 青青与三姊,立刻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高声道:“婆婆,他来了!”未等回答,即相偕退出。 只见那坐在一张藤椅上的老太婆,好一副冷峻的脸孔,鸡皮皱脸,颧骨高耸,一双眼睛看来虽老然而却未花,头发用金圈套着,瘦小的身躯,偏又持着一支粗逾碗口粗的缅铁拐杖,端坐椅上,纹风不动,仰首望着天空,并未因为金遗龙来了而打量他一眼。 金遗龙暗喝一声:“果然是位难应付人物。” 随即清了清喉咙,慢步踱去,恭身先行一礼,口称:“晚生秦龙,拜见您老人家!” 老太婆微微一动,满面皱纹随之皱得更深,细细密密,宛如千沟万壕,使人由衷地感到一股老迈的凄凉。但是,她那一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却又令人认为和她的年龄极不调和。 金遗龙暗自惊忖!敢情她还具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光只论那重达百斤的缅铁拐杖,捏在她手里,形同无物一般,便可断定所猜一定没错。 金遗龙见她未曾理会,又再沉声说了一遍:“晚生秦龙拜叩您老人家金身!” 老婆婆忽然开腔喝道:“什么金身,铁身!快把你所学的武艺悉数报出来!”两道炯炯闪光的眸子倏然注视在他脸上,表情十分冷峻。 金遗龙微吃一惊,暗想:“自己所习的武功纯粹是今古遗传下来纯阳真集中的秘术,她武功虽是不弱,恐亦无法知晓。”不如暂编一套话来应付应付再说:“晚生资质愚鲁,从师十年,仅有小成,承豪师垂青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硬功悉数传授,晚生愧不能登达深奥之堂,仅学会一些皮毛薄技,流浪江湖,只求安身,混口饭吃而已,尚望您老人家收用!” 老婆婆目中射出一丝异色,冷哼道:“小小年纪,竟用谎语欺人,老身不敢用你!” 金遗龙连忙恳求道:“请您老人家千万开恩,晚生流浪江湖,居食无着……”以下的话尚未出口,老婆婆已插口道:“看你相貌神俊,骨质清奇,精华内蕴,分明出自名师之徒,然却衣衫褴褛,潦倒至此,恐是故意作态,企图瞒过老身耳目,混迹此间,逞其阴谋鬼计……” 金遗龙闻言大惊失色,慌忙拱手道:“您老人家别误会,晚生哪敢心怀异端,但求三餐衣食无匮就满足了!” 老婆婆倏地举起铁杖,作势欲击,喝道:“滚出去,否则休怪我老身铁面无情!” 金遗龙怔住了,他为了青青的叮嘱,已是委屈求全,苦脸恳求,不料换来的却是怒目瞪视,恶言相加,不由触起了少年人倔强的傲气,再好的修养一时也按捺不住。立刻还以颜色,冷笑一声,朗声答道:“好,我走,我走,区区一个武师位子,晚生还未将它放在眼里,你以为在下真的潦倒得连三餐都保不住吗?那你就错了,若不是为了……”他不愿连累青青,话未说完,掉首便走。 老婆婆目光如电,射出两道凶厉的光芒,喝叱道:“站住!小孩子无礼之极,胆敢顶撞老身,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你走!” 金遗龙微生愠意,倏然回头,大声说道:“老婆婆,你一再侮辱在下,若不看在你年老辈尊的份上,在下岂肯一走罢休,你若想教训在下,十分简单,放心下手,在下决不还手,此刻在下要告辞了!”他在强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之后,心中有气,连青青的叮嘱也顾不得了。 老婆婆闻言之下登时勃然大怒,奋力一纵,竟然拔起一丈来高,半空中举起那粗重的铁杖,重重击下。 尖锐的杖风,呼啸而起,金遗龙本能地扬掌拒敌。 然而,当他脑海疾快地转了一周之后,掌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地撤了回来,暗叹道:“青青待我不薄,这次忍耐些就算报答她一片爱护之情!” “碰”的一声大响,金遗龙只觉重物击身,痛楚难当,立足不稳,踉踉跄跄,斜跌出四、五步远。 他咬着牙根,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扬声朗笑道:“老婆婆,够了吗?” 老婆婆凶性大发,铁青着脸,又是一杖击去。 金遗龙苦笑一声,不避不闪,又硬接了一杖。 背上一阵痛彻心肺的剧痛,不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武功尚未恢复,难以抵挡这一杖重击,不禁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冲出老远。 四、五个如狼似虎的护院武师,闻声赶来,异口同声地暴叱道:“小子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胆敢顶撞铁面婆婆,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卷起衣袖,气势汹汹,揪住遗龙衣领,就想饱以老拳。 铁面婆婆厉叱道:“放手,此人敢来此地,必有所恃,让老身教训教训他!” 四、五个壮汉立时有如老鼠见了猫,吓得松开手掌,恭身称是。 铁面婆婆亦是个性刚强的人,见他竟以硬碰硬,硬受自己两杖,更且不予还手,气就来了,道:“好小子,你师承何人,来此又有何事,快快从实道来,老身明察秋毫,一旦得知隐瞒之处,决不饶你!”一面向那四、五个护院武师命令道:“快叫青青来,问明此子究竟从何而来!” 武师受命而去,不二会远处已传来青青惊慌的声音:“他怎样了,婆婆生气了么?” 金遗龙剑眉一轩,暗想道:“我乃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庇护?如若传扬出去,我金遗龙自命不凡,脸孔往哪里去摆?” 硬着心肠,大声道:“老婆婆,你责罚得已经够了,我自问居心忠厚,平白受冤,本该如数奉还,但我不愿这样做。其实,巨龙亦非小池所能容养的,在下就此别过,希望老婆婆勿因我而连累清白之人。”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七章 平蛮大将军 说着,运起丹田仅有的残余真气,展开纯阳真笈中绝世轻功“虚气登空”,人如一缕轻烟,一纵五丈,掠过石墙,飘然而逝。 老婆婆没料到他连中了两杖重击,尚能安然离去,呆了一呆,要追已是不及,只气得跺足暴叱,怪叫不已。 其实,她心里十分佩服金遗龙倔强执拗的性格,如果不是认为他心怀异端,有所预谋而来,她倒真想重金聘用。 金遗龙负气走了,没有怨言,更不追悔。 唯一的遗憾是,他来不及向青青告别。 在他想像之中,青青见自己不告而别,一定会生气地哭了。 然而,他努力安慰着自己:“男儿志在四方,妈妈不是一再嘱咐着自己么?如果仅为青青一人,消磨了自己志气,闲居在乎蛮大将军的官府中,终究也不是办法。如果她真的喜欢我,何不让我心无旁鸷,闯些成就出来,到那时,她岂不更为我的成就而感到光荣吗?” 他边想边走地不觉进了一家酒店,立时抛开了一身忧虑、惆怅,安祥地叫了一桌酒菜,开怀畅饮起来。 三杯黄汤下肚,他发现整个酒店中酒客原来都不是些寻常之辈,一个个身材雄伟,腰佩兵器,压低着草帽喝酒,偶而闲聊两句,全是粗犷浓厚的江湖口音。 但他却不以为意,抱着人不惹我,我不欺人的心理,安静地喝着酒。 他心中有个感觉,似乎这一群江湖汉子,打从两个地方来的,分开两堆,不时打量对方的一拨人,目光中流露着仇视的神色。 右边的一拨人众,人数较多,不下三、四十位,身着一律紫蓝色装束,头带黑帽;左边的只有二十多位,身穿黄布劲装,但举止间,昂然不惧,不时以挑战的眼光逼视对方。 店伙们何等机警,全都战战竞竞地避开一旁,深恐发生事故。他们知道,这些强悍的江湖汉子,一言不合,就将大打出手,此时去招惹他们无疑是自找麻烦。 金遗龙目光向四周一扫,却引起双方人马的注意,面上各呈疑色,似乎要在他面上找寻出一些什么似的。 这奇异的表情,尤以右边那三桌十位紫蓝色装束的汉子为甚,凝注半晌,突有一位身材高大,满面通红,刀疤处处的彪形大汉像似不能忍耐,匆匆向金遗龙处走来。 金遗龙心头一跳,忖道:“不好,寻事的来了!” 仔细打量此人一眼,脑中极快地闪过一个回忆,几乎惊得脱口喊出。 原来这面孔如火的彪形大汉正是铁公鸡。 那龙虎寺中恐怖的一幕闪过脑际,他吃惊之余,几想拔脚奔逃。可是,当他想起自己怀着一身超类拔粹的武技,远非昔日吴下的阿蒙可比时,他不由安逸地笑了,又复低头浅饮。不料铁公鸡走到他身前不到五步之时,忽而停下脚步,笔直地站住,满面惊讶,惶恐地仔细打量再三。 金遗龙心中暗笑:“不用认了,我就是他,但你此刻已无能力强迫我了!” 不料,铁公鸡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战战竞竞地问道:“请教阁下尊姓……”他语声中带着轻微的颤抖,显然他在极力地压制,可是却在无形之中流露出来。 “金!”金遗龙简短有力地道,镇静地又喝了一口酒。 “您……您是少主……”铁公鸡忽然结巴起来,并缓缓地跪了下去。 右方那数十壮汉,各把笑容一抑,挺身站起,然后轰然一声,尽皆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口中呐呐喊道:“少主……少主……”多少仰慕、思忆、怀念的感情从各人梦呓般的呼唤中透露出来。 金遗龙却为之大吃一惊,被弄得手足无措。 左方那一群带着挑逗,轻视的目光,也突然因之收敛了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个个脸上充满着惊恐的表情。 铁公鸡此时泪如泉涌,不知是惊喜抑是激动,这批忠义的汉子,把他们的头尽量垂下,几乎触及地板。 “少主,我们终于找到您了,请怜悯我们,别再离开我们,我们需要你重整太湖帮……我们深深地仰赖您……啊……少主……少主……” 自古义气汉子,大都出自屠狗之辈中,这批人大半是出身草寇,但忠义之念,却耿耿于怀,矢志不移。 金遗龙此际思想飘到很远的地方,自那夜龙虎寺遭难到荒山石洞中遇着自己亲父铁府大将军,得知生父就是太湖帮少主,至此时顿恍然大悟,暗想:“是了,他们一定将我认做父亲,称我少主,其实,我跟父亲虽十分相像,然而年龄有异,难道我近些日来脸容憔悴,人们看起来也许老了些,使他们不易分辨?” 金遗龙一时触动蓼莪之情,不禁泪水盈眶,心想:“这些人虽则出身草寇,但一股义薄云天之气却恁地感人。太湖帮本是中原独一无二的正派帮会,我何不继先父之志,把它整顿一下,也许有复兴的希望。再者这些人更可不因群龙失首而散为盗匪,为害百姓!” 心念一定,遂摆出龙头帮主的威态,沉缓有力地说道:“起来,难为你们如此忠义,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寻访本帮主下落,本帮主已下定决心,重新整顿并复兴我太湖帮之复兴。” 此言一出,整个酒楼全皆哄然起来,每一个汉子紫铜色的脸上连连闪过兴奋、喜悦、激动的朝气,于是,大伙刹时变得热血澎湃,豪气干云。 的确,多年来自太湖帮少主神秘失踪之后,群龙无首,全帮已至瓦解边缘,不少人因此弃节背义另投别帮。这些忠义之士受到残害、歧视、轻蔑、沉郁之情。与日俱增,不胜忧烦痛苦,现在终于寻获了大家心目中的——少主,于是,光明近了,扬眉吐气之日当屈指可待,怎不欣喜欲狂。 左方那廿余位虎视眈眈的健汉,却大大地震憾了一下,太湖帮寻着了故主,无疑是给予敌对的他们一个重重的打击与挫折。 这规模将并不太大的酒店,无形之中分成两个世界,一个快乐欣慰,手舞足蹈,真情流露,不能自克;另一个却万分沮丧,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金遗龙十分欣慰,但心细的他,立刻就发现这个疑题,问道:“他们是谁?” 铁公鸡豪气横溢,一反往昔那颓丧的面色,恭敬地答道:“是神鹰帮的好汉,他们仇视太湖帮已久,无时无刻不想消灭本帮仅存的势力。帮主老爷,请您下令,小的们对他积怨已深,碍于无人领导,只得咬牙忍受他们的荼毒,现在……”铁公鸡兴奋之佘,火红的脸颊也更加红得逼人了。 他虽没表示出下文来,金遗龙却已知道他心中的话,问道:“神鹰教平日作为如何?” 铁公鸡浓眉一轩,十分愤怒地道:“神鹰帮目无法纪,茶毒善良民众,奸、杀、烧、劫,无恶不做,人神共愤,帮主您?” 金遗龙剑眉微剔,简短有力地道:“除去!” 此言一出,太湖帮所有壮汉浓眉一耸,兴奋而又沉雄地低喝一声:“遵命!”无数积压在内心中的怒恨,化做灼灼目光,投向左边那二十余位神鹰帮徒众脸上,跃跃欲动。 那神鹰众人,口虽不言,但都仔细的倾听少主与铁公鸡的对话,此刻一闻金遗龙坚决地说出“除去”两字,俱皆不由色变,霍地站起身来。 但却慑于太湖帮响亮的声誉,神鹰帮帮徒的脸色都是一半愤怒,一半惊悸,想是敢怒而不敢言,静待事机变化,再定如意方针。 金遗龙目光掠处,见那数位店伙面色如土,不由补上一句,道:“不许在这里厮杀,找一处静僻的地方解决!” 神鹰帮众徒脸色大变,他们听得出太湖帮少主的口气中流露出坚决的意旨,势必厮杀一场,才肯罢休,不由皆对望一眼,炯炯的目光中似有畏意。 其中一位像是众人之首,低声说道:“太湖帮敢无故侵犯敝帮,势必引起公愤……”以下的话,无法继续说下去,因为下面的话,虽未说出已然流露惧意,他个人亦羞红了脸。 太湖帮数十好汉,如何听不出来,不禁同声嘲笑起来,嘲笑之声久久未歇,气得神鹰帮帮徒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反唇相讥。 金遗龙手掌一摆,笑声顿停,他沉声道:“神鹰帮的好汉们听着,此地搏斗太过惊世骇俗,本人不愿为着此两帮不合,波及无辜。走,找一处静僻之地,解决你我之中的仇怨!”言来深沉有力,威严慑人,果不愧有一方霸主的雄威、气度。 神鹰帮由那头目带领,硬着头皮,跟定太湖帮身后,步出城门,到达郊外荒野。 此时,天色昏沉,落日的余辉照在金遗龙挺秀潇洒的身上,映影得更俊秀威武,洒脱不群了。 他星眸中闪动着慑人的光芒,他一面为自己能够继承亡父的遗志而骄傲,一面也为亡父无故的逝去而悲愤。 场地终于找到了,那是一片无际的草原,枯黄的长草已带着深秋的萧条,但却仍昂然不屈地直立着。 金遗龙一声号令:“撤剑!”太湖帮所有帮徒浓眉一挑,嘴唇翕动,全部激动地撤出兵器。 美丽的晚霞下,他们的目光是闪耀的,磨掌擦拳,真情流露,无法自制。 的确,像这种场面,他们已是几乎不曾尝受到了,自从少主神秘失踪之后,太湖帮一直是消沉的,低声下气,消声匿迹,空负满腔热血,无处抛洒,几乎因之积闷成疾。如今,他们将扬眉吐气了,那无数劳苦、心血换来的收获,毕竟是珍贵的啊! 金遗龙又是一声嘹亮有力的号令:“开始!”哄然一声,震天喝叱之声中,太湖帮所有的帮徒,英勇得像无数猛狮,前仆后继,舍生忘死地猛攻敌人。 霎那间,杀声震天,落日的余辉,终于将这一幅生动、雄壮的场合罩上一层美丽的外衣。 神鹰帮尽速分散开来,扑斗之中,似有忌惮,威力因此大减,被击得节节败退。 金遗龙看中那头目模样的壮汉,飞掠而去,他存心显露两手,安抚部众,人未到,运起纯阳真笈中所载绝秘掌功,虚空推去。 他武功虽然未曾全复,全仗着服下避毒除伤神牌神效恢复的一些功力,已不是等闲之辈所能抗拒。 但听一声惨厉的呼叫,那壮汉胸骨尽折,飞出丈余,死于非命。 这一着,无形中又鼓舞了太湖帮兄弟们的斗志,憩斗当儿,交视一眼,欣慰的笑意涌上面颊。 金遗龙左右两掌连挥,又是两个神鹰帮帮徒应声倒地,连临死时的一丝挣扎也没有。于是,他身躯所到之处,神鹰帮帮徒有如惊弓之鸟,慌忙闪躲不急,避免他惊世骇俗的掌功印到自己身上。 练武之人比试拼斗,最忌心神不定,神鹰帮徒在精神上已感不支,吃亏甚大,不到一刻,不是被金遗龙以绝顶掌功震断心脉毙命,就是被太湖帮好汉乘其分心之时一刀劈倒。于是,神鹰帮全军覆灭,惨死城郊荒野的荒草堆里。 金遗龙清点人数,太湖帮伤残者仅寥寥三数人,心中大放,命铁公鸡上药包扎,率领进城,为了避免惊动良民,就在一家客栈包住下来。 两天后,一个清朗的早晨,金遗龙盥洗既罢,忽然想起今天正是青青父亲摆设擂台比武招亲之期,不禁心头一震,暗想着:“青青常说孙家公子是她最厌恶,誓死不嫁的人,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十分忧伤,有意无意地望着自己,那意思不是叫自己替她解决困难吗?……自己答应了她,并曾许下诺言,决与孙家公子一较高低。妈妈常说,君子一言既出,胜过四马九鼎,决不容托辞推赖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失信于一个女人?……” 接着又想道:“青青是个美丽温柔的姑娘,她以千金之体,在自己危难的时候,不辞辛苦,细心照料,施以援手,我金遗龙能够死里逃生,全是她的恩惠啊……” 每当他想起美丽温顺的青青之时,总是感到不能自克,他喃喃自语道:“最可怕的,自己在神志昏迷之时,是否铸成了恨事,啊……真不敢想像,我此刻能自由行动,一定是做了错事,那么青青怎能再嫁给孙家公子呢?万一孙家公子发觉了,气怒之下,会不会杀害她……” 脑海中浮上孙家公子那英俊的脸孔布上一层青霜,眼中凶光暴射的景象,不禁暗地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这家伙心黑手辣,曾经暗袭了自己一掌,可怜的青青,他一定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啊!”他抱着头,喃喃自语道:“唉,青青,我走的时候,你一定伤心流泪了,青青,原谅我啊,我不告而别,使你伤心,我……一定跟孙家公子较量一下。你别怕,我是金遗龙啊,你不是挺钦佩、羡慕金遗龙吗?你曾经频频劝我学他,其实,那时你眼前站着的人就是金遗龙呀!” 金遗龙激动得在房内踱了两周,然后毅然下了个决心,简短地嘱咐铁公鸡两句,背着长剑,踏出客栈大门。 于是,他跟往昔一样,以他那张神俊秀逸的俊脸,与举止的儒雅潇洒吸引了无数过路的行人。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如此俊美不凡!”许多人心中暗暗叫奇,这弹丸之地,凡是住上几一年半载的人,都会看出他是个外乡来的生客人。 此地百姓十分不欢迎异乡客人,但金遗龙却例外,像他这样英俊挺秀的少年公子,衣冠楚楚,举止不凡,谁见了都会生出好感。 金遗龙慢步踱着,在一条街走尽而欲转进另一条街的当儿,他的目光忽被街头上贴着的一张大红字条吸引了。 那字条上面写着几行苍劲有力的墨色字体: “金遗龙少侠: 逃避即是弱怯,如今天下武林动荡,恶多于良,邪魔小丑,猖狂日盛,汝在曲服山一役,技压群雄,武弥四海,前途似锦。盼回心转意,来曲服山再试身手,不独主持大会者幸甚!天下万民亦幸甚! 再者,金少侠飘游无踪,见此告示,若不能以最短时间赶到曲服山,请向各地留下肯定地址,免像主持大会者东西奔波,寻查不着。” 阅毕,金遗龙苦笑一声,自语道:“谁不愿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量?大会主持得请来各派掌门人物,要与我作对,这又有什么办法?就算我此刻满腔热血,不畏艰苦赴难,可是已然力不从心了!” 正想走开,肩膀后被人拍了一记。他微吃一惊,回身一瞧,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留着山羊胡须的蓝衫老者,含笑端详着他,轻声说道:“小友相貌不凡,骨骼清奇,倒有几分像传说中的金遗龙少侠,不知小友是否姓金?” 金遗龙忙摇头道:“老伯您看错人了,凭晚生学过两手三脚猫的武功,怎敢跟金遗龙大侠相较!” 蓝衫老者抱拳道:“冒犯小友,老朽这里谢罪!” 金遗龙忙自回了一礼,笑道:“老伯贵姓大名?又怎认为晚生是金遗龙?” 蓝衫老者笑道:“小友太客气了,老朽乃一方山野草民,就是道出姓名,小友也不会知道……”顿了一顿之后,微笑着接道:“老朽见小友在观此告示之时,面色有异,再见小友无论相貌、身材、气度各方面都与传说中的金遗龙少侠不谋而和,于是特来问上一句,小友既然不是,想是老朽认错人了!” 金遗龙立时恍然大悟,心中却忐忑不安起来,暗忖道:“想不到自己已引起各地武林中人注意了,此后行踪要缜密些才是,不要因之惹上无边麻烦,难以摆脱……”带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向蓝衫老者聊了几句,告辞而去。 待他走远之后,那蓝衫老者嘴角浮上难测的笑意,举掌一拍,立刻有两位目光炯炯,身手矫健的黄衫少年闪出店门,朝他走来。 蓝衫老者低头细语几句,黄衫少年颔首应是,远远地缀上了金遗龙,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 随意走了一程,忽见远方围着一大群人,挤挤攘攘,鸹噪叫嚣,此起彼落,十分嘈杂。 这宽大的空场上,摆了一个擂台,张灯挂彩,红红绿绿,倒也称得上华丽,只见两旁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左方是:“拳打南山猛虎。” 右方是:“足踢七海蛟龙” 擂台宽阔,约摸五丈直径,足够容下三对汉子互较武技。 金遗龙心中一动,忙趋至擂台,翘首观望,可是这将近千数的观众,挤挤叫嚷之声,却使他不胜忧烦,几乎打消观望的念头。 幸好,被他找着一块凸出的大石,站在石上,回顾四周,台上一切一目了然,清晰异常。 此地距离擂台不下十丈之遥,然而,他放足目力,仍然能够清晰地看清擂台上所有一切。 他心头忽然砰砰地剧跳起来,原来那擂台左旁坐着的一行人,除了那冷艳绝伦的三姊以外,尚有那满面凶恶的铁面婆婆,旁边一个约五旬,方紫面孔,留着一把长须的锦衣老者。三姊,铁面婆婆他是认识的,但这锦衣老者对他来说却甚觉陌生,再仔细打量一眼,但见他方面大耳器宇不凡,炯炯环眼,微微一扫,使人为之慑服,此人不怒而威之态,决非等闲之辈。金遗龙暗想:“他大概也许就是什么平蛮大将军了吧?” 锦衣老者之后,两个官长模样的人毕恭毕敬,负手肃立,使金遗龙愈发肯定自己的猜忖:“亲生女儿选择侄贤,并不算平常的事情,他老人家当然须要亲自出马啊!” 定了定神,打量右旁,同样是三人,两老一少,金遗龙却先打量那长衫少年,见他相貌英俊,英风洒然,显然是一个少年俊杰,心中疑念纷起! “这少年相貌不凡,武功不弱,堪称也不可多见的潇洒人物,为何青青偏偏厌恶他不去爱他?” 百想不透,遂为自己解答道:“也许,人与人之间除了人品,才貌以外,最重要还是青青跟这孙家公子不投缘,也许是其中隔膜的最大原因。” 再仔细顾盼一周,仍不见青青行踪,心想:“青青哪里去了?这是她终生大事,非同儿戏,至少也得陪着父亲,姊姊看看,直到选中她未来的丈夫为止,才可离去,她对这毫不关心吗?任性的姑娘!……” 忽又想起什么,泪水不禁顺颊落下数点:“是了,可怜的青青,你是喜欢我的,表面上你不得不服从爹爹的意思,设擂选婿,其实你心里只有我一人啊……” 他用衣袖拭去面上的泪水,真情激荡,痛下了个决心。 这时,南方一阵骚动,原来有一个粗壮的汉子,死命地挤进人群,朝擂台走去。 孙家公子霍地站起身来,详细打量着来人。 不久,他微微一笑,嘴角上噙着高傲的神色。 粗壮汉子缓缓走上擂台,先朝台下观众拱了拱手,然后再向孙家公子抱拳一礼。操着浓厚的乡土口音说道:“兄弟不才,斗胆向孙家公子请教两手,还望手下留情!” 此人一再装出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风度,但都被他那嘹亮的乡土口音,粗犷强横的脸孔表情给破坏了,一言未了,早引得台下数百人哈哈笑声。 他并不在意,依然故我,恂恂有礼地朝左右坐着有关人士行了一礼,然后才慢吞吞地摆一个架式,目注对方,一瞬不瞬。 孙家公子微微一笑,道声“有僭”,忽地斜劈一掌。 汉子猛喝一声“来得好”,双臂一圈,往上一封,然后揉身上进,舞起虎虎风声,反攻对方。 孙家公子安祥地左挪右移,身法巧似牡燕,灵如秋风,轻赛飞絮,数十招过后,壮汉气喘吁吁,满面是大汗珠,却连对方的衣缘都没捞着。于是他自知不敌,沮丧地退了下来。 接着一个英武的少年又飞掠上台,两人只寒喧几句,便你一招我一招地对拆起来,这英俊少年武功比那壮汉高出多多,却也感到非是孙家公子对手,败兴而归。 如此一个接一个,一人换一人飞掠上台,但都不支而退。 锦衣老者面有得色,望着他未来的乘龙快婿,频频微笑,颇有嘉许的意思。 右方座上的两位老夫老妻也自欣慰无限,他的儿子能出人头地,做父母的心中欣慰并不亚于自己的爱子——孙家公子。 偌大的广场,近千的人众顿时平静下来,目睹孙家公子,年少有为,神采飞扬,一口气连败数敌,说不出是钦服抑是羡慕,口虽不说,但那面上表情的流露,却使人能够看得出来。 金遗龙这时已陷入美丽的思潮里—— 往昔曲服山上,他不正跟他孙家公子一样,意气飞扬,豪情飘逸,甚至比起这种场面还要超过数千倍?因为那些观望的观众都是一方之雄,武功之高,名声之响,亦非这些平凡百姓可比。 可惜,他不幸被各派掌门人所伤,否则第二天决斗,他更有把握胜过正派第一高手玉面飞戟,那时,他胸前悬挂着万人敬仰的第一高手标志,带着满面笑容寻访他相依为命的妈妈。 思潮汹涌而过,他咬牙切齿,咒骂着各派掌门的卑鄙无耻,以小人手段,断了他如锦的前途。 英雄有泪不轻弹,金遗龙感慨之余,不由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当他抬头再看之时,擂台之上,孙家公子已与四个凶恶江湖汉子斗将起来。这四个凶汉手握明晃晃的大刀,步步进逼,像头猛虎似地没命地乱劈乱砍,出手之重,居心之狠,只消吃他刀柄击中,就别想再活下去。 一时,惊呼之声四起,近达千位的观众面上都闪动着不平的怒色。 然而,孙家公子却夷然不惧,身形展动,活像一只穿花蝴蝶,轻灵曼妙地周旋穿梭于四人围攻之中,不时东招西点,还以颜色,轻功之佳,内功之纯,甚至连兵刃也不用,就把四个凶汉迫得手慌脚乱,节节败退。 四人围攻一人,并手握长刀,照理说占尽优势,不胜也得支持个不败之局!但事实却是铁证,孙家公子确有过人之处,否则他怎敢明目张胆,要求以设擂台比武方式招婿? 他既沉弱青青绝世美容,势在必得,若无十分把握,怎敢如此大胆。 一方面他为了慑服垂涎青青美色之徒,另一方面,他亦想借此机会,让自己博个英武无双的美名。 围观人众俱皆心头一放,因之指手划脚,赞不绝口。 金遗龙惊忖道:“孙家公子武艺果然不同凡响,最可怕的是武功深不可测,看来,仿佛能因对方武功势力的高低强弱而随之伸展缩减,永立不败之地!” 因之金遗龙自信心随着孙家公子鬼魅似飘闪的身法动摇起来,他自忖能力,深知以他此刻恢复的一点功力,能不能够与孙家公子抗衡一下,一较上下,还是个疑虑。 目光微微一转,忽然发现那冷艳无双的三姊,不时有意无意地冲着孙家公子娇笑着,笑态之美,一反往常冷冰冰的作风,宛如百花齐放,美得令人不敢正视,金遗龙不由为之一呆。 一种下意识的意念,忽然使他恼怒异常。 虽然他不敢企盼或获求她的爱情,但是名份上,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室,此刻,他未过门的妻室居然跟孙家公子表示好感,那还了得,怎不使他产生莫名的愤怒。 他恨恨自语道:“原来你也是倾心于英雄之类的女人,我倒看走了眼,始终以为你冷艳孤傲,高不可攀呢!” 他除了起了莫名的妒意而外,而且更有一种受人冷落的敏感。 他恨孙家公子生性风流,野心勃勃,除了势必占有青青之外,还打算一箭双雕,获得青青的姊姊。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的怒恨,他迷茫地白语道:“我并不爱她,她高兴怎样就怎样,关我什么事,我为何这样的愤怒……” “啊!我想通了,一方是因为她名份上跟我有指腹为婚的关系,潜在的意识中,早巳把她当成妻子看待,不容他人调戏;另方面为了青青,孙家公子跟她姊姊调情,无形是一种得陇望蜀的举动!” 强烈的自尊心终于被他自个安慰下了。 可是,当他再见三姐冲着孙公子微笑的时候,他又冲动起来,急欲跟孙家公子一决雌雄。 擂台上风潮已平,那几个凶汉垂头丧气地个个跳下擂台,没精打彩地走了。 金遗龙正想飞掠上台,目光转处,忽见那几个凶恶的汉子觑准没人注意的时候,向台上孙家公子点头招呼,像在告别似的神情,孙家公子报以微微一笑。这个细微的发现,使金遗龙大大地震憾一下,心中急想:“好啊,原来你们是串通一气,早有预谋的,怪不得四人凶残之极,对他毫无礼貌,以他刻薄的生性,怎有如此宽容大度地放走他们,而毫不加以为难!”他心中这才把孙家公子的为人看清了。 一股义愤与不平油然而至,大喝一声,飞掠上台。 众人只见一条淡影,从头上呼啸而过,惊魂未定,擂台之上,已然多出了一个少年人来。 当众人吃惊地看清他神俊丰朗的俊美容貌时,打从心眼里生出一个意念,脱口呼道:“好个俊美的威武英雄。” 顿时,大伙儿将目光从孙家公子身上撤了回来,改向金遗龙投去。 两个俊美的公子,对面而立,很快就分出了高下。 金遗龙一袭白衫,腰悬长剑,打扮朴素,但那高贵的气度,绝世丰朗的容貌,却把孙家公子硬给比了下去。众人心里的感想是:一个明若皓月,神俊秀逸,清秀脱俗;一位却如月天边的星星,只能配衬着明月,却无法与之相衡。 人们都是爱好威武俊美的,当金遗龙出现在众人眼里之后,众人顿时把心中那股捧孙家公子的热情,转移到金遗龙身上,无数人声喧嚷着:“小伙子,别让大家对你失望。” 金遗龙闻声俊脸生晕,俊美的他,也更秀逸超群了。 孙家公子也不是愚笨的人,当然看得出当时的情景与台下观众眼中流露的神色,轻哼一声,很有风度地抱拳一礼问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金遗龙心中有气,却不表露在面上,微微笑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龙字,适才目睹兄台盖世英风,心生仰慕,不觉技痒,特此上台领受教益!” 这时冷艳的三姊突然挺身而起,欲言又止,默默地又坐了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停地注视着他,大有千言万语要问的意思。 金遗龙毫不理会,明明看见她想跟自己讲话,却故意掉过头来,当做没见,瞧也不瞧她一眼。 她冰雪聪慧,怎不知情,但却不知何时得罪了他。 她想寻问,碍于爹爹婆婆在旁,又开不得口。 铁面婆婆严厉地注视他一下,敢情她的记忆里,还未忘却这倔强的孩子。 平蛮大将军那张紫脸忽然微微一变,站起身来,缓缓踱到金遗龙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他。 金遗龙虽把三姊与孙家公子眉目传情的事气在心里,但对这生父的好友,却不敢怠慢,匆忙行了一礼,道:“老伯有何指教?” 平蛮大将军“哦”的一声,似乎刚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沉缓地说道:“小友自称秦龙,可是虚报姓名?” 金遗龙一惊,忙道:“晚辈不敢虚报姓名,晚生确是姓秦名龙!” 平蛮大将军微微摇头,沉重地叹了一声道:“汝之相貌甚似我一故友,一举一动莫不惟妙惟肖,小友必与他有所关系,若然我猜忖不差,汝必姓金!” 说着,虎目放光,紧注在金遗龙脸上,无比威严皆在这一视之中。金遗龙忽被他瞧得心惊肉跳,手足无措,不自在地忽然想起三姊那双一眼明亮的大眼睛,可不是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此刻娇喊一声爹爹,银铃般柔美悦耳地说道:“他真像多年不见的金叔叔呀!” 金遗龙更慌张了,忽然恨起她来,喃喃在心中自语道:“像是又怎样,我要一辈子隐瞒着不说,叫你等候一生!” 恨意冲淡了惊慌,产生了力量,立时朗声说道:“老伯敢情看错了人,世上面孔相像的人很多……”话没说完,平蛮大将军已颓丧地走回了原座。 他默默望着冷艳绝伦的女儿,一阵怆然。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长者,亦感到一股爱莫能助的悲哀。 的确,他女儿命运多舛,上天让他得到高官厚爵,享尽人间荣华,却使他亲生的女儿一个个陷入悲惨的结局中。 他努力停止思想,把希望寄托在孙家公子身上,低郁沉雄地说道:“你们开始吧!” 孙家公子剑眉一轩,抱拳道:“阁下请赐招!” 金遗龙微笑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孙家公子冷冷道:“孙怀玉。” 这一耽搁,台下的群众已骚动起来,纷纷叫道:“漂亮的年轻人快点上啊,我们都等着你的音讯!”叫声一呼百应,冲天而起。孙怀玉脸色倏变,冷喝一声: “阁下快请!” 金遗龙不敢轻敌,一掌击去,半途倏然回收,极快地旋步错身,脚下一滑,借着一滑之势,猛烈挥出两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孙怀玉心头大震,冷笑一声,不退反进,骈指如戟,疾点对方双睛,腾出一掌,倏然扣下—— 金遗龙向左疾移一步,来指擦面而过,只差毫厘便遭点中,端的危险。 接着真气猛收跃起,八尺来高,双掌齐翻,疾扑而至,呼啸生风,威力之大无与伦比。 孙怀玉不敢硬拼,哪料金遗龙变招之速,似乎同时而为,被迫无奈之下,只得奋起双掌斜斜一翻,呼呼击出两股劲风。 四掌交合,发出轰然巨响,灰尘弥漫中,两人噔,噔,噔各自退后三步,金遗龙半身忽然麻痹不堪,心中惊忖道:“不好,我这内伤敢情又被引动!” 孙怀玉欺身而进,快逾闪电,左掌方才击出,右掌又闪电般一连串拍去,一时掌影缤纷,风声刺耳,敢情他知对手武功高强,急欲抢占先机。 金遗龙不敢硬拼,施展纯阳真笈中神异的掌法,左臂紧挟身体,忽地用肘部撞出,右臂如灵蛇般,东西乱窜,歪歪斜斜指向孙怀玉全身要穴。 这一双手掌,宛如飘在空中一般,不住地动荡,忽东忽西,忽左忽右,而且摸不准对方攻向何处,孙怀玉心头一颤,连退数步。 这一手神奥奇诡的绝密招数,金遗龙还是头一次施展,不想已足够阻遏住对方那凌厉的攻势,心中一块大石顿时放了下来,边斗边忖道:“自己可以不必引动体内真气,仅凭纯阳真笈记载的秘功招式,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看来这场比斗,只是有惊无险了!” 孙怀玉羞愤难当,极快地瞟了三姊一眼,见她微笑如故,毫无取笑之意,这才平静下来。 金遗龙十分恼怒,暗道:“算了,你就嫁你的孙怀玉吧,我不打算要你!” 孙怀玉此时却不再度扑袭过来,两人一触即散,怒目对视。 不明究里的人看去,如同儿戏,却不知两人之中,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得血洒当场。 那铁面婆婆忍耐不住,倏地站起身来,举着铁杖,指着金遗龙道:“这场让给老身!” 孙怀玉微微一怔,眼光一转,倏而答道:“婆婆有兴,侄儿礼当退让!” 这时三姊忽然娇呼道:“婆婆,你年纪大了,不必为此操劳……” 又指着金遗龙道:“姓秦的,你不能跟我婆婆比斗……” 一言未了,金遗龙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怒喝道:“斗不斗在我,谁要听你的!” 三姊登时花容失色,竟然呆住了。 孙怀玉蓦然飞掠过来,冷笑道:“阁下如此没有修养,真令人失望,孙某不才,欲再跟你斗过三百招!” 平蛮大将军忽而讶然地望着女儿问道:“你认识他?……” 三小姐定了定神,已然镇定如常,道:“好像见过一面,但仔细想来,又似从未见过,陌生得很!” 金遗龙本想大声喝叱:“你说谎!”但是转念一想,“无耻贱人,不守本份,理你做什?”遂也冷冷一笑,未予置答。 铁面婆婆忍不住气,倏地举杖击来,出手沉重,杖风划空而起,呼呼有声,扬起灰尘滚滚四散飘落。 金遗龙斜退一步,硬用手臂一格,但听“碰”的一声,平蛮大将军见状之下长眉微扬,金遗龙却连退三步,一张俊脸微现白色。 喧哗之声纷响不绝,旁观者亲眼看到平蛮大将军生娘举杖击金遗龙,都感到诧异。于是谣言私下传扬,甚至有人扬声责骂平蛮大将军与孙家串通,设擂比武招婿不过是个幌子。 金遗龙足未立稳,铁面婆婆显出满脸凶厉之相,呼呼舞动满天杖影,厉啸风声,欺身击来。 金遗龙极力一闪,仍被凌厉杖风带出三、四步,他抚着被撕裂的肩口衣衫,不攻铁面婆婆反而低声自语起来:“妈妈!妈妈您自幼抚养孩儿长大,并教以做人道理,其恩深似海,孩儿不敢违逆您的教训,我遵守敬老尊长的格条。但是,她以老卖老,屡次无故蛮横殴打,若不自保,必被她铁杖击毙,妈妈,原谅我,恕我不能再忍了!” 说着,怀念的泪水蕴满眼眶。 突然大喝一声,闪开一杖,推出一掌。 台下有人情急地喊道:“少年人不可反抗,不然大将军决不收你为婿!” 金遗龙充耳不闻,满胸忿怒、郁悒,化作力量,左掌未击中敌人,右掌接踵又到,力劲比第一掌更大得多,显然他恨极铁面婆婆的无理寻衅。 风声轰然,百步生风,铁面婆婆首次遇到他以绝高掌力回击,心中一慌,不禁连退数步,急忙舞起团团杖影,才护住全身。 三小姐清叱道:“姓秦的,你发疯了!” 金遗龙瞠目狂笑,声若雷鸣,却又比任何笑声显得轻蔑、鄙视、怒恨:“不错,我发疯了,发疯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毫不相关,你少噜嗦,惹火了我,连你一并也算在内!” 三小姐惊愕住了,面前金遗龙一向温文儒雅,谈吐、风度、心性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恶言怒目相加,对她似乎是仇视已极,不由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人:“他太凶恶了,不会是秦龙吧?” 然而,他确是英武风资卓然的秦龙,千真万确。 金遗龙鄙视她,胜过任何一个他痛恨的虚伪做作的人,他轻蔑地睨视她,然后把眼前的对敌,铁面婆婆当做是她,推出凌厉的一掌。 蓦地,身后风声有异,来不及袭击敌人,身未转动,反抛一掌。 “碰”的一声,他打了个跄踉,跌出丈余,回头一瞧,那偷袭的人正是孙家公子孙怀玉。 他心中痛骂道:“卑鄙无耻小人,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袭!”又想起他阴谋设擂,炫耀武功,欺骗众人耳目的行为,深感痛恶,闷哼一声,运起绝秘无方的纯阳罡气。 孙怀玉摩拳擦掌,百忙中向三小姐抛去了一个谄媚的笑容,三小姐也微微一笑,冷艳的面容如同一朵初开的鲜花。 金遗龙心中又咬牙又切齿地骂道:“啊,多可恨啊!好一对男女……” 浮动眼前的影子,他目光中已不再是那美如天仙,冷似玄霜的三小姐,而是一位浓装艳抹,打扮妖艳的风尘女郎。 他不承认她是青青的姊姊,因为青青是那么的美慧庄重,而她?” 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喃喃在心中呐喊道:“我就是引动内伤杀她而死,也是值得的,至少我心胸要快慰了许多……” 纯罡阳气提至八成,这时,胸中气血奔腾,左冲右突,他咬紧牙关,拭去豆大汗珠,走前两步,扬起手掌。 孙怀玉冷笑道:“负伤之兽,犹做困兽之斗,本公子就看你能有多大作为……” 一言未了,金遗龙星眸放光,大喝一声“接招”,双掌一合一翻,吐气开声,两股狂飚,势如排山倒海,汹涌而出。 孙怀玉不是愚笨之人,当下脸色大变,如同一张白纸,他退了两步,圆睁着星眸,呐呐道:“内家罡气……内家罡气……” 惊悸、恐惧交加,运起全身功劲,迎了上去。 他讥笑金遗龙,不耻他做困兽之斗,然而,事实一变,他自己先做了被困之兽,以微细的生望,企图侥幸挽回生命。 两股狂飚方一接触,胜负立判,孙怀玉惨叫一声,飞出台下,金遗龙也自引动内伤,一屁股坐倒在台上。 观众轰动起来,却见孙怀玉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哇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努力提足声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承蒙朋友抬爱,以内家罡气震伤内腑,决以有生之年索回此赏,再见!” 说着排开群众,踉跄而出。 擂台之上,那孙家两位长辈,一见爱子受伤,皆慌忙站起,说了声“失陪”,亦疾步追踪而去。 平蛮大将军紫脸变成青灰之色,铁面婆婆凶厉更甚,忽疾走两步,举起铁杖,朝闭目打坐,运功调息的金遗龙当头砸下。 金遗龙拼着引动伤势,以内家无上内功纯阳罡气击伤了孙家公子,人已心悴神疲,想闪已是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台下突有人高声大喝道:“喂,请问将军设此擂台比武招婿的用意何在?难道胜者不但未被人选,反遭杀身之危,这也算将军宏度大量吗……”此人无礼之极,对一位声名显赫,威慑一方的平蛮大将军敢出此言,不但不客气已极,更且大有兴师问罪之势。 众人哄然,惊而回视,却见此发话之人是两个英气勃勃,年约二旬,全身黄装的少年,其中一位,口虽不说,心中却认为此人言之有理,并胆气过人,为人正义,不惜顶撞平蛮大将军,对他颇有好感,一时都沉静下来,含笑相顾。 四旁早有十个官兵,气势汹汹,排众而人,意欲捕捉此两黄衫少年。 黄衫少年对望一眼,忽地撤出长剑,指着十来个高大官兵喝道:“谁要敢擅自行动的话,可别怨我俩下手狠辣!” 千余观众似潮水般退开一步,静得像一群哑巴,所不同的,各人的眼睛都是张得大大的,注视着两人,谁也不愿放过这场好戏大饱眼福。 平蛮大将军果然有将帅气度,长眉微微一皱,沉声喝道:“不许擅自捕人,回来!”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八章 强盗与情人 无比威严于“回来”两字上,十来高大官兵,身手立时顿停,乖乖地退了回来。 接着,申将军又低声朝铁面婆婆道:“娘,看孩儿面上,饶他一次吧!” 众人灼灼注视下,铁面婆婆深明大礼,不好为难声名显赫的将军,遂悻悻收起铁拐,指着金遗龙道:“小孩子,算你运气好,命不该绝,再放过你这次……” 金遗龙内伤微见好转,闻此恶言,激起倔强刚直的傲气,微剔剑眉,就想回顶几句。乍听三小姐道:“爹爹,此人武功不弱,若这次将他遣走,说不定会引起百姓非议,何不任他做护院武师,岂不是好?” 这一番话,只把金遗龙听得几乎气炸了肺,心中暗道:“我金遗龙顶天立地,怎能被你这贱人轻看,罢了,罢了,我金遗龙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被你戏弄于指掌之间?” 申无畏抚额沉思有顷,紫面上闪过一丝喜色,频频点首,笑道:“不错,不错,你一向聪明解人,爹爹就同意你的意见……”顿了顿,转向铁面婆婆道:“娘的意思如何……若不反对,此人就任我护院武师统带!” 铁面婆婆悻悻道:“全凭你的意思,反正是这小子走运……”言下大有金遗龙因祸得福,得上那万人企求的将军府护院武师统领位置。 金遗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暗忖道:“你们把我金遗龙小看到这种程度,仅凭一个护院武师的位置,还当做提拔了我,哼,我纵然饿死,也不愿做你们的奴役!” 三小姐有意无意地向他走了过去,幽香扑鼻,金遗龙身畔突听她幽幽地低语道:“秦龙,青青病了!” “病了?”金遗龙呆了一呆,心如被利刀削着:“可怜的青青!你怎么生病了?一定是为了我……啊,青青,你对我太好了!” 满眶热泪为之流落满腮,心中充满了有负美人恩的感觉,呐呐道:“青青,我不用再瞒你了,我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我深爱着你,不该不告而别啊!”离愁、怀念、自责激荡心田,脑中思潮如涌。 于是,他忍住胸中一口恶气,毅然道:“我答应受任这个职位!” 平蛮大将军微微一笑,道:“少年人有前途,你的月薪是二十石半!” 金遗龙根本就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他脑海里满是青青的倩影幽幽,有时凄婉一笑,不胜柔媚,有时回头注视,目光晶莹更动人,倚窗凝思,在轻柔的微风里,掠着散乱的鬓发,悠悠长叹,默流泪珠,他突然大声道:“你想念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是欺骗你的呀!” 三小姐吓了一跳,俄顷轻轻一笑,清冷明亮的大眼睛内似有神采在飞扬,那是一种会意了什么傲意。 “告诉你!”金遗龙无故地发起牛脾气,暴躁地道:“你不要得意,我想的根本不是你!” 这显然是无头无尾,莫名其妙的话,只是他心里这样想,无形中就讲了出来。 三小姐一怔,回也未回他一眼,板起冷冰冰的脸孔走了。 随着十来位高大官兵身后,走进将军府邸大门。金遗龙急速往青青房间走去,目光一转,却发现铁面婆婆满面铁青之色,手持铁杖,坐在广阔园中一张椅上,冷喝道:“小孩子过来!” 金遗龙缓步走去,铁面婆婆冷冷说道:“你今后是武师中的一员,须听命于主人,不得随意乱跑乱撞!” 金遗龙忍住气朗声对答:“知道!” 铁面婆婆哼了一声,向曲折走廊走去,转眼不见。 金遗龙抱着头,狂喊道:“为了青青,我须忍受一切!” 蓦然一声洪笑传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来了十一位上身赤裸,肌肉盘结、雄壮、粗犷的彪形大汉,冷眼看着他,为首一位年约四旬,满面横肉,敞声一笑,拱手道:“兄台请了,听说兄台到任负责统领兄弟等人的职务,恭喜……。” 毫无疑问的,这十一位彪形大汉都是他的同仁,只是他地位高上一级,他又气又好笑地忖道:“想不到我也得跟这些粗犷的汉子问个住行……” 抱拳一礼,笑道:“大哥说得不错,小弟是大将军新近任用的,小弟才疏忽学浅,尚未请教各位尊姓大名?” 那满面横肉的壮汉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台太客气了,兄弟人粗艺浅,寄居此地,无非混口闲饭:庸俗贱名,哪敢劳动兄台贵耳,不说也罢,日后大家熟了,当自会明白的。”言来粗里粗气,满是江南口味,并带着仇视敌意。 金遗龙听得出来,故作不解地问道:“小弟初来此地,人生地疏,礼数不周,难免无意中冒犯了各位大哥,尚请多多原谅!” 那汉子脸上肥肉颤动了一下,敞声笑道:“不敢,不敢,兄台是兄弟们上司,兄弟等谢罪还唯恐不及,哪能说冒犯……!” 金遗龙剑眉一皱,暗道:“奇怪,你我初次见面,又非有着不解仇怨,为何出言讽刺挑衅?”放眼四顾,那十位汉子全是满向仇视之态,不禁暗地谨慎起来。 耳畔又听那满面横肉,肌肉高高隆起的彪形大汉道:“请教统领大名,让弟兄等也好称呼!” 金遗龙道:“小弟姓秦名龙!” 这壮汉抚额沉思,半晌装做一副错愕之容,道:“兄台既能为申老爷垂青,并任做兄弟等顶头上司,武功必然有过人之处,说来,兄弟阅历不算不丰,但是,怎么从没听说过江湖上出了兄台这样一号的人物?” 这一番话,表面上似是不明所以,其实骨子里满含讥嘲之意。 金遗龙不是听不出来,不由为之错愕,耳畔突闻众人敞声大笑,笑声之中满是讥讽嘲弄与轻蔑的成份,心中大感不悦。 护院武师大笑一阵后又道:“不瞒兄台,兄弟等听说本院来了个武功高强的统领,心中就都高兴,想借此时机,请兄台多指点两手,也好叫兄弟开开眼界!” 说着,手脚亦不怠慢,揉身趋上,一只毛茸茸手掌疾抓过来。 金遗龙抱拳一礼,闪开两步,道:“小弟两手三脚猫武艺,难登兄台法眼,算了吧!” 原来这些粗犷的护院武师听说新来个统领,特地跑来看看,哪知照面之下,金遗龙外貌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失望之下,油然生出不满之意,存心试试他的身手。这一回避,更确定他无甚武功,于是嘲笑声纷响不绝,那满脸横肉的武师得理更不让人,身手微自一顿,又飞速扑抓过去。 此人劲力浑厚,倒真有几分功力。 金遗龙不愿初次见面之时失了和气,抱拳又笑道:“大哥请停,小弟实在不行,还请高抬贵手……” 岂料,他这一谦虚却正合了大汉心意,暗把不满之念化为挫折他的念头,在对准他抱拳行礼无暇防备之际,一掌搭上他的肩膀,奋力一拉,只听“嘶”的一声,他肩衫尽裂,俊脸为之一变。 众人哄然一声,齐声大笑:“好白的肉,敢情自幼娇生惯养,哈哈,这样文弱的人,也配做我兄弟的头子?哈哈,申老爷大概是欣赏他的相貌派其他用场吧……” 金遗龙努力忍住气忿,拱声道:“够了吗?兄弟们!” 汉子敞声大笑道:“除非自却其职,否则我们如不将你赶出门外,誓不甘休!” 手脚不停,拔起一丈来高,后来头下足上,双掌平分,十指箕张,像一头凶恶苍龙压袭而下。 金遗龙剑眉一挑,朗声道:“大哥等不听小弟劝告,彼此伤了和气,怪不得小弟!”错掌一声,倏地击去,呼呼呼一连三掌,疾如闪电,击向大汉。 众人惊呼一声,脑子里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汉与他双掌接触之下,忽然闷哼一声,莽撞的体躯非但未曾落地,反而斜飞而起,重重摔在花园草木丛中。 金遗龙疾步过去,抱拳一礼,道:“小弟冒犯,在此谢罪!” 武师晃了晃头,肥胖的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慢慢爬了起来,直到站直腰时,忽又虎吼一声,再度扬掌猛扑。 金遗龙猝不及防,险些吃他击中,心中不悦,立意挫折他一番。遂借了一闪之势,忽地一个“春风拂柳梢”式子,向前一挺,一掌推去,快逾疾风。大汉闪避不及被他一把抓住后头,用力摔出三丈多余,跌得头晕脑眩,眸冒金星。 这时,他才知道金遗龙深藏不露,武功确属一等高手之人,但是仇怨已结,再也休想化解得开,周身疼痛,气得破口大骂:“小狗,你给老子记着,有朝一日,老子非拧下你的头不可!” 金遗龙冷笑道:“随你的便,秦某随时领教!” 汉子更怒,指着那十个彪形凶汉叫道:“兄弟们上啊,给我剁了!” 那十来人均呆立不动,目光中已全有畏意。 汉子孤立无援,不禁气得目眦皆裂,鼻孔生烟,大叫道:“反了,反了,老子失意之时,你们这群笨蛋没有一个助上一声,有福时却他妈的争先恐后,深怕老子一走了之!” 金遗龙听得又气又好笑,暗想这个粗犷的汉子,原因自私自利,毫无义气,有难之时,叫破喉咙,也没人允了,这是他凶狠的报应,谁叫他无缘无故,挑衅欺压生人。 冷笑一声,再也不理会他。 汉子骂声如雷,咆哮道:“小狗别得意,说穿了一个钱也不值!” 金遗龙心中一动,回头喝道:“此话怎讲?” 大汉怒气冲天,不假思索地叫道:“指何而言?他妈的小狗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仗着一副俊俏模样,讨人喜爱,使得三小姐垂青,将你提拔来此,你有什么了不起!哼,还能比老子当初吃了千辛万苦,硬闯出来的……”他顿了顿,拍着胸膛,傲然道:“这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小狗,你算哪一门?” 金遗龙俊脸倏变,怒哼道:“我今天有这种成就,原来是仗了她的提拔?……”他忽然扬声轻啸,龙吟般笑声清脆无比,高亢入云,引得四方嗡嗡回响着怒意的回音。 这短短的几句话,使他自尊心被猛烈地刺痛着,他自负不凡,满怀雄心壮志,却不料被认作吃软饭的窝囊废,而且,那垂青他,提拔他的还是自己一向最鄙视、轻蔑的三小姐。 近日来,他周旋于平蛮大将军千金书闺里,满怀的雄心壮志,无处发泄,已是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情绪脆弱,远超过任何人。只见他俊脸忽青忽白,变幻不停,无缘无故一个踉跄跌出老远,他自言自语地道:“你骂得好……你……你骂得好……”突然眼中两股精芒,射在大汉脸上,厉叱声道:“你有种的话,就再说一遍看看!” 顷刻之间,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柔和的脸上,布满了层层杀机,星眸喷火,剑眉高扬,不怒而威,摄人心魄。 那大汉移动身体,向后退去,说不尽的恐惧、惊慌,心头罩上一层不祥的阴影。但是,目光转处,那十几个同伴正注视着自己,暗自一定神,硬撑到底,大叫道:“你杀吧,小狗要杀就杀,大不了一死,大爷要是皱了一下眉头,从此就不叫过山虎,嘿,二十年后又有一条汉子找你索命!” 金遗龙满面杀机,扬起铁掌,那掌中早巳聚满惊世骇俗的内家掌功纯阳罡气,只消他轻轻一挥,壮汉纵有十条性命,亦免不了到阎王殿报到。 可是,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落寞地走了。 他要向青青告辞。 其实,他来此的动机就是向青青表达心中感激之情,然后向她告辞,踏上自己永远走不完的路程。 他默流着两行英雄泪,因为,近些天来,他几乎把胸中的满腔热血,英雄壮志,消磨殆尽。他承认妈妈的教言是对的,英雄不能接近美人,是的,青青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少女,然而,她确是自己前途的阻碍啊。 步入青青秀闺,带着歉疚的心情,轻叩着房门。 “碰”“碰”“碰”……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娇嫩懒散的嗓音:“谁呀?门是虚掩的!” 他紧张地吐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四道目光交视的霎那,两人都不觉一颤。 只见青青娇懒地倚靠在牙床上,绝世面容上有一丝憔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谁见谁爱。 额前稀疏散乱的鬓发,轻掩着白皙的脸庞,她稍微瘦了些,不是吗?那容光涣发,活泼的朝气早巳失去了不少。 金遗龙只觉怀中积压的千言万语,突然无从说起,甚至连简单的一句问候也讲不出来。 青青亦如此,两人对视良久,没有动静。 他看得出来,青青芳唇在微微地颤抖着。 片刻,青青淡然一扫,微微憔悴的美艳容颜上,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笑态盈盈地道:“嗨,强盗,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说罢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金遗龙瞧得清楚,她说话之时,身躯往前一倒,又被她极力支持着掩饰住了。 她勉强装出健康的样子,更掩饰不住芳心无限的凄苦、悲哀。 “她病得如此重……”金遗龙一阵辛酸,几乎落下泪来。 青青微笑道:“强盗,我们又见面了,不是么,我们都很快乐!”故做欣喜的语声中却掩饰不了无形中流露出的哀痛。 她微一侧首,又很快地回望着金遗龙,娇嗔道:“强盗,说话呀!” 金遗龙心里,在她极快地别过头的霎那间,早见她暗落下两滴眼泪。 他侧然想道:“她为什么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她怕自己知道她病重而伤心么?” 他极力克制住汹涌的感情,说道:“青青,你病了?” “没有啊!”青青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向他招呼并提高声音道:“来,强盗,我们谈谈!” 金遗龙忽然禁不住扑了过去,握住他的柔荑,霎那间,他又有个感觉,青青的手太冷了,毫无疑问的,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他激动地跪在她的面前,呐呐道:“青青,不要瞒我,你病了,你一定病了……你故装高兴,为的是叫我放心,青青,不要瞒我,我看得出来!” 青青站了起来,恬静、安祥地笑道:“强盗,你真是,想不到做强盗的硬汉,心肠也会如此软弱,我根本没病,只不过有点头晕……”一言未了,突然摇晃了一下,不支地坐在床头,娇喘连连。 金遗龙大声道:“不,不,青青,你为什么说假话?为什么要逗我开心?我……我……”他扯着头发,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告而别,你不恨我,我知道我们彼此都经常在想念,你为什么要装出那种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呢?” 青青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多少委屈、悲伤、哀怨不解的情怀,都包含在哭声之中,她吃力地娇喘着,哽咽地说道:“龙哥——我恨你,我恨你啊,你伤病一好就不顾我而去,我哪里错了?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呢?甚至仅仅连告别两句,也吝啬得不肯说一声……”哭得直如杜鹃啼血,带雨犁花,原本柔弱的她,加上病魔纠缠,愈发显得孱弱不堪,说话当儿,娇躯连晃,如风抛柳絮,堪欲折倒。 她突然疾走两步,双手握紧拳头,拼命敲捶着他结实的胸脯,哭喊道:“龙哥,我不想念你,我恨你,我……病死也不再睬你了!”晶莹的泪珠,繁星似地洒落下来,沾湿了金遗龙胸襟、手臂,也令他肝肠欲断,深深自责。 他惶恐、惭愧、内疚地抚着她的芳肩,他满怀中那气吞河岳的万丈雄心突然随风而逝,呐呐喊道:“青青,你恨我吧,要打要骂我都不反抗,但是,你不要生病,你堂堂尊贵身份,千金之体,为了我这么一个没恩没义的坏人生病太不值得了呀!” 青青娇呼道:“我不管,我要生病,你离开了我,我就想病,甚至因此病死了我也不管,看你还回不回来看我……” 她发小姐脾气了,但金遗龙却并不觉得她任性,他被她无意说出的两句“甚至因此病死了,看你还回不回看我”所震撼,他只觉这千金小姐身体里蕴藏万缕情丝,向他包围,向他收拢。 他希望她练有武功,重重地打他,那哀恸的泣声,使他比接受重击还来得痛苦。 常言说得好,最难消受美人恩,青青抛开尊贵的小姐身份待他,想他,甚至为他而病,这如海恩情,该是粉身碎骨,难以报答的啊。 “喂,强盗,你走吧,我病死给你看,等到你有一天惦记我,想看我时,却再也找不到我的人了!” 金遗龙如被闷雷击中,霍地跳起老高,大声道:“求求你,别再这样,我……决不再离开你,我陪你一辈子!”汹涌的感情如溃堤江水,一发不可收拾,他亲吻着她的嫩白的面颊,吻去她晶莹的泪水。 青青忽然平静下来,紧闭着星眸,在被吻的一霎那,胸中堆积过多的哀情怨意,都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逝。 她娇喘着捧着他的脸孔,不胜力乏地道:“自从你不告而别,悄悄走了之后,我每天倚窗把望你回来,可是一天,两天,你没有回来,你心肠真狠,我要病,甚至撒手西归,叫你再休想看到我……”顿了顿,然后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喃喃细诉道:“龙哥,陪着我玩,永远别走,我叫爹爹给你弄一个安适的职位,让你快乐而有前途地去工作……” 金遗龙频频点首应道:“是!是!” 然而,第三个是字尚未出口,他脑子如被春雷猛烈一击,轰然一声,全身无由地震颤一下。 他星眸倏睁,射出那道慑人的光芒,凝视着美慧的青青。 那护院武师之一,过山虎谩骂之声洪钟似敲击着他的耳朵:“小狗,你算哪一门的,你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没老子自傲,至少,老子是自己闯出来的,不像你,仗着长得漂亮,要小姐垂青……” 他努力把青青推开,抱头大喊:“我不是那种人,我要自力更生!” 个性刚强的他,强烈的自尊心被刺痛了。 他匆匆向青青道!了声再见,夺门而出。 青青娇呼一声,不支地扑倒地上,金遗龙疾快地扫来一眼:乌细的头发披散一地,本来匀红嫩白的美脸,透出苍白之色,娇柔的喘息,那眨动着的长长睫毛,眼角两串惊慌哀怨的泪水,无一不是金遗龙的阻碍。 他终究咬着嘴唇,硬下心肠,大声道:“青青,放过我,原谅我不能过这种生活!” 放开脚程,飞快地奔出府邸大门。 沿路多少惊愕的眼光注视着他,他像发狂了一般,两眼直视,毫不理会。 耳畔风声呼呼,如同在咆哮:“哼哼,姓金的你算哪—号人物,你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过山虎轻蔑的笑声,如一把利刀削着他的心灵,他只在混沌的脑海里极力否认这种鄙视的嘲笑、讥讽。 耳边风声又在吼叫:“姓金的,你如果有一点志气就抛开儿女私情,到外间去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然后你光明正大地,放胆地去找她,你面上带着胜利的风霜,向她示爱,或迎娶她,那时你没有一切耻辱与顾虑……” 他心中在想:“青青会怎样哪?死?病?……” 过耳山风答复了他:“她如果真的爱你,必忍受一切,等待你出人头地……” 带着一颗残破的心灵,漫无目的地狂奔……他没有察觉,在他奔出平蛮大将军大门之时,立刻被两个守候一旁的黄衫少年缀上了。 黄衫少年紧跟着他,眼角示意,各自提声大喊一声:“喂,金遗龙别走,咱哥俩儿来啦!” 金遗龙微吃一惊,身子略顿,但他立刻又想这是一个危险的现象:“不好,自己自出道以来,认识的人有限,这嘹亮的嗓音十分陌生,不要是秘密查访自己行踪的人使用诈术,自己此时所代表的只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秦龙!” 他深知自己已成众矢之的,无论正邪两派都欲寻找自己,是祸是福,不敢料定,万一是祸,则稍微大意,便陷入虎口,日后的麻烦,就将永无休止了。 几个警惕的意念曳光火掣般闪过脑际,他猛地弯下身去,故意拾起一块石头,然后放脚奔驰,再不理会身后追着的人。 “金遗龙……金遗龙……金遗龙……”那嘹亮的声音,始终不离地在他身后十丈远近响起。 金遗龙是个沉默而机警的少年人,利用拐弯之时,斜瞟一眼,早巳看清两个黄衫少年的面貌,心中暗叫一声险: “果然陌生之极,从未见过!” 两位黄衫少年在紧追的当儿,互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种会心的苦笑:“兄弟,咱俩白追了,这家伙根本不是!” 两人沮丧地停住脚步,说道:“兄弟,这人轻功虽高妙,却够不上传说中的金遗龙,咱俩折腾了一天,到底还是徒劳往返。” 蓦然,两个黄衫少年中身躯较高的一位反手抛出一掌,掌风嗖然,刮起漫天飞沙,四处飞扬,只见隐隐约约之中一个红衫老者,毕直地站在身后。 黄衫少年各吃一惊,想不出这红衫老者何时隐在身后,自己兀自不觉,单凭这手轻功,就足够这两人名师之徒惭愧的了。 那身躯较高的少年抱拳道:“敢问老前辈有何事指教我两兄弟?” 红衫老者年约六旬,浓眉环眼,鼻如鹰钩,颧骨高耸,一副阴沉冷峻的脸容,望而生畏,未说之前,先四下回顾一周,然后冷冷地问道:“金遗龙在何处?” 黄衫少年一愕,道:“我两兄弟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红衫老者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两小娃儿不明白老夫的意思,老夫却明白你俩的意思!” 黄衫少年各自怔了一怔,不解地道:“前辈此话指何而言?” 红衫老者又哼一声,瘦削的脸颊显得更加阴森可怖:“小娃儿虽装糊涂,老夫早知道你俩是帮玉面飞戟干事的!” 闻言之下,黄衫少年退了一下,大声道:“前辈尊姓大名?” 红衫老者道:“不谈姓名,不谈姓名,你我虽行事一正一邪,但此刻却怀着相同的目的对么?” 黄衫少年脸色微变,沉声道:“兄弟听不懂前辈的话!” “不懂?嘿……”红衫老者忽然仰天长笑一声,声如鸱啾,阴冷肃杀已极,只听他冷冷说道:“玉面飞戟做任何事都瞒不了老夫,你俩间接受他之命,探访金遗龙下落,不利于他,不过……”顿了顿,见两人面有惊色,长笑一声接道:“你俩别怕,这对我邪派是一个有利的行动,外传金遗龙年纪轻轻,武功盖世,曲服山一役,几将玉面飞戟挫于掌下,若然再假以时日,对我邪派中人却是一种威胁。玉面飞戟妒忌才智高于他的人,正是我方佳讯,小娃儿,老夫并不阻碍你俩行动,但你俩必须将金遗龙行踪告诉老夫,说来,老夫为你们正派卖力,你俩还应该先谢老夫哩!” 两人脸色渐恢复常态,微笑道:“原来前辈亦有此动机,再好不过,兄弟理该效劳,但兄弟实在不知那厮行踪,前辈不信,可在本城打听一番!适才呼唤那厮名字是咱兄弟两一贯手法,籍此诈术,也许寻人较快!” 红衫老者脸色一沉,道:“你俩真不知道姓金的下落?” 黄衫少年颔首笑道:“兄弟不敢欺瞒前辈!” 红衫老者慢慢吞吞地道:“老夫为了此事,将我方机密要事泄露无遗,为了慎重之计,两位可知老夫准备如何处理?” 两人微笑道:“前辈放心,不用你交代,兄弟也是知道好歹的,此生此世,决不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你可放心吧!”忽觉红衫老者语中含意深远,不似自己想像中那么简单,心中凛然,不禁退后一步。 红衫老者冷笑道:“老夫从来不信任何人的话,况且两位是正派中人,一旦改变心意,岂不是我方极大的损失?是以老夫想委屈两位一下……” 话没说完,两个黄衫少年已感不好,脸色一变,迅速抽出长剑。 但红衫老者动作快如闪电,形同鬼魅,两人长剑抽至一半,就觉眼前一黑,两股狂飚汹涌而来,想闪已是来不及。 红衫老者冷冷一笑,掌中加劲,用惊人的速度按去。 两人哼也未哼一声,向后便倒,一动不动。 黄衫少年死于非命,未留下任何痕迹,红衫老者将两人尸体挑掷路旁草丛之中,一声长笑,飘然而去。 金遗龙甩脱黄衫少年跟踪,胡乱游逛了一会,步入客栈。 此时,月落西山,飞霞满天,暮色四合,城市中的屋宇接二连三地燃起烛火。 金遗龙心中默念着过山虎那痛骂之辞,心中决意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首先,他要设法恢复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光凭此刻仅有的功力,小干一下勉强可以,谈到大事,却无法高攀得上。 于是,回房之时,默运真气,周转全身三百六十穴道。 这间客栈已被太湖帮包租下来,除了几个捧水倒茶,服侍众人的店伙外,大家都乐得偷闲数日,回家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血气流转,灵台空明,金遗龙凝神内视,企图强运本身真气,冲破迂滞的逆关。 行功五周,运至风尾穴时,真气忽然停滞不前,全身亦渐麻痹起来。金遗龙总算知道自己受创所在,不禁愁眉深皱。 天山掌门人黑面老者曾以重手法点中他天枢死穴,但被他以绝高内家闭穴之法,封闭穴道,并自拍死穴,使体内阴阳两气,得到些微的疏通,侥幸不死,然而,这一来却使他欲活不能,欲死不得。 他并不知道平蛮大将军的三小姐以订亲之宝避毒除阳神牌使他苟延生命,恢复一点功力,否则他早已化为鬼魂了,而他自己以为天生异禀,避开练武之人最忌惮的“天人兢斗”。于是,气纳丹田,倏地提足向凤尾穴冲去。 一阵麻痹随之产生,脑晕头昏,眼前一黑,不禁哇地喷出一口紫血。 他尖锐地惨叫一声,目光所及,全是摇摇摆摆旋转不停的景物,他大惊之余,忙自散去所有真气。 饶是如此,已俊脸苍白,冷汗淋漓,气喘如牛了。 休息良久,知觉才渐次恢复,他仰天长叹: “唉,天绝我也……”一向以为是天下最倔强的男儿的他,亦感受到了英雄末路,壮士潦倒的悲哀。 他愤愤地和身倒在床上,长吁短叹。 忽然,直觉告诉他一个疑事:“奇怪,太湖帮所有的人都住在此地,不下数十余位,照理应该闹哄哄的才对,怎么从刚才自己进房到现在还是静悄悄的,一直没听到一点响动……”进房之时,他心神不宁,不曾觉得,此刻平静地一想,不觉疑念丛生:“难道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不会的,这些强悍粗犷的汉子哪像平常的人,没事就睡?一定不听自己命令,随便跑到外面游逛去了!” 他十分生气,因为自己堂堂一个龙头帮主在此,部属却不遵帮规,四散游荡,成何体统。 他不愿衰败的太湖帮颓败下去,他有野心,立意使太湖帮在经过自己领导整顿之后,活跃于中原众帮之上。尤其怀念那神秘威严的爹爹铁府大将军,决心继承他老人家未完之志,使衰败的.太湖帮乎步青云,恢复往日的强盛地位。 于是,他怒喝道:“铁公鸡何在?” 清亮的喝声,在这沉静岑寂的黄昏中,摇曳着久久未歇,然而,他却仅听到自己的回音,没听到铁公鸡的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放荡的家伙出去寻乐去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那还能强盛?……”他带着满腔怒气,推门而出,先打开对面房间的窗子一瞧,空空如也,半个人都没有。他早就想到了,再慎察几间客房,都是如此,心中的想像也就全部确定了:“哼,这些家伙目无法纪,十分可恨,回来之时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心念既定,闲着没事,也就沿着长长的走廊,散慢地踱着。 轻风徐来,这初夜的风儿,竟也十分清爽,吹得他心中一畅。 走完了走廊,再转向另一条走廊之时,目光掠处,不由大喜。 这客栈内最大一间客房,窗门是开着的,他很清晰地就看清了房内的陈设,及一切景物。 只见四周光滑的石砌墙壁上,规规矩矩地倚坐着一大群人,全身黄衫,头带笠帽,正是他所寻找的太湖帮手下众人。 他疾快探望一圈,但见三数十位太湖帮徒,分别倚壁静坐,双手抱膝,目光直视,一声不响,似不知他已安然返回。 金遗龙见众人这般傻态,心中也颇为感动,敏感地思忖道:“自己久出未归,音讯毫无,难怪他们如此愁眉不展。” 推开虚掩的柴门,步了进去,微笑着道:“你们都辛苦了,本帮主安然返回,但请放心,大家回房休息去吧!” 岂料,大伙儿依然默默出神,一动不动,既未起身迎驾,亦无恭行帮礼,甚至连瞧他一眼都不会,呆愕愕地,不知在想什么。 起初,金遗龙十分不悦,旋即疑心陡起,压制住不悦之情,迅速地回头扫视一眼。目光转处,各人脸色平板,目呆口张,像似被人制住重穴。 他大吃一惊。呼道:“铁公鸡!” 他放目四觅,找了半天,甚至看清了所有太湖帮徒,还未发现这个忠心不阿的头目踪迹。 他俊脸一变,脑中疾快地生出一个意念:“莫非是铁公鸡干的勾当?”但是,铁公鸡数年来一直以一口忠义之气维持着太湖帮残余的势力,不辞风尘,千里迢迢,寻访故主,义薄云天,却使他否认这个念头。 他心思细密,虽有迷惑之念,其实暗中已清点在场的人数,共计三十六位。 这时,他真的迷惑了,心中疾想:“太湖帮所有的人数总共不过三十五位,如今铁公鸡神秘失踪,该剩下三十四人,怎会多出两人来?” 他默默计算一遍,仍然是三十六人。 他是聪明的人,眼珠微转,便知其中定然混杂着两个奸细,而这奸细与铁公鸡失踪众人穴道被制有关。 他年纪虽轻,性情却迥异常人,知道这两个混杂其中的奸细,企图暗算自己,沉住气,微笑道:“敢情大家都疲倦累困了,也好,你们不愿回房,在此休息一会吧!”借朝众人说话的时候,放足眼力像猎犬般仔细查了一遍,话才说完,可疑之人已然发现。 西面墙壁角下,两个汉子依样葫芦,一动不动,抱膝而坐,与众人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两人都深垂着头,像是怕人瞧见脸孔,若不是细心的人,休想着看出破绽。 金遗龙气怒交加,暗中冷笑道:“这两个奸细,分明想借自己为众人拍解穴道的当儿,猝然出手暗算,哼,幸亏自己心细,警惕得早,否则一进门忙着解拍众人穴道,不被他两得手才怪呢!这两奸细可恶之极,设此阴谋,陷害自己,不知为了什么,非擒住这两人问个明白不可!” 他沉住气,安详地笑道:“你们如此熟睡,若有宵小之辈暗中偷袭,岂不是难逃劫数么?”一面运气贯掌,移动脚步,有意无意地接近两人。 渐渐地,两方距离只隔一丈多远,金遗龙自信这两人已落人自己的掌握,插翅难飞,暗中满意地一笑。 于是,他再也不怕两人逃跑了,哼的一声讽笑道:“若有不长眼的宵小盗匪,想用诡计暗算本帮主,那简直是梦想,本帮主明查秋毫,立刻叫他现出原形!” 说话时暗暗打量着两人,哪知两人闻言之下,依然故我,不响不动,他不禁又气又好笑,暗骂道:“好个莽贼,居然还在那里装蒜呢。” 于是冷冷笑道:“本帮主虽然宽宏大量,但却从不饶恕诡计害人之辈,哼,光是镇定功夫出类拔萃,可惜仍然难逃一死!” 两人依然未动分毫,金遗龙大惑不解,倏然扬起的手掌,以惊人的速度,悬置于距两人天灵盖不到三寸之地,冷喝一声:“朋友,把戏玩够了,站起来,否则我掌力一增,你俩哪还有命在!” 两人仍然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金遗龙忍耐不住,手掌代拍为拉,奋力一抖,两人离地而起,摔出丈余,噗的一声仆伏地上,竟连一声喊叫都没有。 金遗龙迷惑不已,一探两人鼻息,呼吸微弱,已是奄奄一息。 “这是怎么一回事?” 淡淡月光下,两人的面貌尚称英俊,年纪不大,最多超不过廿五,长长的剑眉,斜飞人鬓,可惜一双星眸却是紧紧地死闭着。 金遗龙生怕两人装甚诈死,手掌分别按在两人胸口重穴上,喝道:“你俩是什么……” 话出良久,却仍是得不到只字半句的答复。 他聪明绝顶,立刻想到这恐是嫁祸东吴之计,暗中一定另有其人偷窥动静,乘机偷袭。 心念一动,猛地纵了出去,身形未落,淡淡星光下,果然东方一条灰影快如苍隼,一掠五、六丈远,飞驰而出。 金遗龙大喝一声:“站住!” 当下哪敢怠慢,放开脚程,跟踪追上。 “虚气登空”绝世轻功,毕竟神妙,虽功力大半未复,但施展之下,仍快如一缕轻烟,一掠五丈。 夜行人回眸一瞧,两道神芒炯炯的目光显示他内功修为极深,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金遗龙边追边喝道:“阁下陷害本人,用意何在?如不据实说出,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秦某也不能饶你!” 夜行人一声不响,足尖点处,人巳飘出五丈之外。 金遗龙大怒,暗中提气,飒飒掠去,距离愈来愈近。 夜行人并不在意,仍然好整以暇地不时回望着他,在金遗龙迫近之时,脚程一展,又将金遗龙抛出老远。 金遗龙已查觉此人武功高深,已属一流高手,自己功力失去不少,纵然迫上,拼斗起来,倒还没把握胜他。但他天性倔强,好胜心切,宁死不屈,努力展开轻功,身如夜鹰掠空,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迫,时即时离,金遗龙无法追上此人,夜行人也抛不脱金遗龙。 不知奔了多少时候,一幢高筑大墙呈现眼前,夜行人毫不犹豫飞掠而入,金遗龙却犹豫不已,原来这地方正是平蛮大将军的住宅。 冤家路狭,他不愿再触及自己的隐忧,竭力阻止自己生出思慕青青的情意,但无意之中,又追到他又爱又怕的地方。 考虑再三,终于认为追踪要紧,暗一咬牙,飞掠过墙。 可是,经他停顿了片刻,那夜行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金遗龙仔细搜查,不解辛苦,找出此人。 将军深阁楼宇灯火辉煌,殿宇重叠,目标仅不过是一个人,随处都可藏身,到何处去搜寻呢?金遗龙虽是轻车熟路仍深感困难。 只见月华如洗,乌云尽逝,大地显得一片幽静。 月光照映之下,他的影子是那样的长,只要微微一动,立刻就会暴露,这是一项困难。 但是脑中灵光一闪,他亦抓住这个弱点,利用它去探测那来历不明的夜行人。 此时,他尽量沿树纵掠,将自己身形藏于密叶里头,居高临下如此东张西望,四面芳草如茵,一目了然,却没有那夜行人的身影,他并不失望,相信时间一久,那怪异的夜行人必会暴露出行踪的。 忽然东方有狗吠传来,心中一动,忖道:“狗不见人不吠,也许它发现了夜行人的身影……” 此狗一吠,群狗群呼,一时吠声四起,混乱异常,远远地,那护院武师喝叫之声亦可闻及。 金遗龙反而不敢动弹了,放足目力望去,只见人影幢幢,那高大的护院武师手提风灯,四下寻找不到。 他忧闷地倚在树枝背上,脑中又浮现了青青那美丽温柔的倩影。 “何不将她抱出来?她喜欢自己,决不致于反对自己要她为妻,一方面借此……也许能恢复旧有的功力,创出一番事业,否则自己如此拖延下去,内病加深,终究不是办法!” 蠢蠢欲动,几乎有中止自己追寻那来历不明的夜行人的动机。 可是,当过山虎那一段刻毒挖苦的话闪过脑际,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认为一个自负不凡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骂为吃软饭的小白脸是毕生的耻辱,当然,他金遗龙不屑为之。 他亦发觉青青,这位美丽温柔有时又任性的千金小姐在他心中占有的份量,闲来无事,或默思回忆的当儿,都会想她,思念她。 他常把青青跟她的姊姊,三小姐比较一下,结果认为青青较好,那三小姐虽美丽无双,性情却冷如冰霜,会处不来,她给人的印象只有敬服,没有爱恋。同时,当他想起她向孙家公子媚笑时,他又极度地恨她,在心中抛弃侮辱着她,他认为想她对自己来说是一种侮辱。但他却经常发现她那一双清冷的大眼睛,时而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时停留了一个时刻。 他默默思想,渐渐忘怀了自己为何而来。 忽然狗吠之声慢慢地平静下来,接着一种清冷悠扬的琴声,飘进耳里。 他停止了一切思想去听,渐渐地,他胸中的忧闷烦恼被这清冷美妙的琴声所带走,他有了恬静舒适之感。 美妙的琴声,悠扬高低,深荡飘游于苍穹中,百曲九转,久久不散。 他从未听过人弹琴,但琴弹得好坏的欣赏力却有,他心中暗替弹琴之人喝了声彩,心中感渐敬意。 同时,他企求地想着: “这弹琴的人若是青青,我将更喜爱她,非她不娶!” 他对准美妙琴音的来源,蛇行鼠伏,摸索而进。 他心里这样地为自己辩说:“看看弹琴的人是谁又何妨,这一会儿,那夜行人也不致于走远,说不定他跟自己一样去倾听着琴声不是更好?” 两个高大的护院武师站在前方不远之处,金遗龙大吃一惊。忙不迭伏倒地上,暗中急道:“不好,自己忘神地去听琴音,忘记自己偷跑进来,暴露了身形,被他们看到可不是玩的!” 心中忐忑不安,见那两个高大的汉子亦是浑然忘我,如痴如醉地倾听着,并未发现自己,这才放下心了。 立刻提高警觉,绕了个大圈子,仔细打量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方放胆向琴声来源处扑去。 曲曲折折地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闺房外,此时琴音犹在窗中传出,悦耳之极,显然,弹琴的人正在此间房中。 窗门未关,金遗龙悄悄趋了过去,偷眼一窥,不由大感失望,原来那弹琴的人却是冷艳无双的三小姐。 此刻她静坐椅上,忘神地抚弄一面古琴,神情惆怅,美丽的面庞上泪痕斑斑,也许被优美的琴韵触动芳心深处隐藏的伤心事情。金遗龙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地流泪过,他所见到的不外是一副孤傲自负,比男人还要更坚强的面孔,此刻,他暗中洞悉了她深闺中真实面目,不知怎地,一阵怅然、感慨、原宥、同情……而对她生出了谅解。 “她跟青青一样,都是柔弱的少女啊,只是她表面上不把它显露罢了……”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九章 朱砂痣 他不敢再看,深怕被她发觉。 于是,悄悄倚在墙角下,听她弹奏另一阕哀怨悱侧,无比伤感的曲调,他听得肝肠寸断,触动蓼莪之情,一时为之潸然泪下。 忽然,美妙的琴音中途停辍下来,接着房内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金遗龙如梦初醒,挺身打量之时,但见三小姐满面泪痕,捧着那面古琴,悠悠长叹了一声步出门外。 他不解地想道:“难道她有伤心事?” 目光掠过精雅的房间,隐约幽香飘出,敢情是三小姐的香闺。 房中平摆着一张檀木方桌,金遗龙的目光却注视着檀木桌下那揉成一团的白纸团。他突然好奇心起,想去看个究竟,纸上面究竟写着些什么? 他对这三小姐的待人处世,忽冷忽热的性情态度感到极度迷茫,也觉得十分的神秘。呆了片刻,四周静悄悄的,不见有人,放开胆量,纵掠而进,随手拾起纸团。 借着明亮的烛光下折开皱笺,数行紊乱的字体隐约出现眼前,只见歪歪斜斜,东写几个,西划几笔,毫无规则,但字体极为娟秀。 他认定这些字都是三小姐写的。 突然,他低低地惊叫一声,因为那纸上都是写着他的名字。 他又看到那无数秦龙字体旁边,似乎还写着两个细小的字,他眼力充足,当下看出那细小的字是“微翠”! 他疑迷不止,暗自不解道:“她为何写我的名字?那微翠又是谁呢?”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微感一凛,忙把白纸揉成原来的模样,丢在桌下,然后纵出房间,隐藏在窗外墙下。 片刻之后,脚步声又远了,他再次起身打量时,见桌下那一团白纸已失去了踪迹。 他出了会儿神,心中暗叫奇怪。 想起自己有事而来,不便耽搁,三两个纵掠,巳然移身隐藏在一颗树叶浓密的古树上,轻拨着浓枝密叶,静候夜行人出现。 等了半天,夜行人再没出现,甚至那悠扬起伏的绝妙琴音也不再传来了。金遗龙有点后悔,悔不该偷窥那神秘的少女,徒使心中产生好多疑问。 事已做了,后悔已来不及,正想掠走,忽见芳草上两条人影,一晃一晃,赶忙打消走的念头,再度静伏树下。 两只高大猛犬,东闻西嗅,不时抬起那青光凌凌的眼睛向他处身树上打量,金遗龙艺高胆大,但首次深夜侵入人家室院,免不了有些紧张。 猛犬走后,两个高大的护院武师,左手握刀,右手提着灯笼慢慢踱来,粗犷的嗓音老远就传了过来:“老高,这样深夜,孙家公子还来做什么?” 那老高的声音道:“是呀,这小子还不是为了四小姐绝世容颜给迷住了,好像是来商洽迎亲的事,反正老爷叫咱们替他布置一间房,咱们照做就是,管他什么闲事!” “老高,我说老爷这次做事有点糊涂,既然设擂招婿,将机会给予每一个好武者,就应按实际办啊!那孙家公子败阵了,只怪武艺不精,功夫未到家,凭什么面子再来迎娶四小姐之理?” 金遗龙亦感不满,照理说,平蛮大将军一诺千金怎能食言,应该把青青嫁给自己才对,岂能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不公平之举? “嘘!”,那叫老高的护院武师四下盼顾一周,压低声音道:“兄弟,别忘记咱们是吃人家的饭,看不过的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弄得把钢饭碗给打破才不好收拾呢!” “老高,说句良心话,孙家公子野心勃勃,不怀好意,兄弟全看在眼里,刚才,笑嘻嘻地请三小姐弹琴,一会儿又跑到四小姐闺房里闲聊,莫非想得陇望蜀要一箭双雕?” “兄弟,不瞒你说,我也看不顺眼,想起老爷膝-下一无子嗣,四位千金,又有两位丈夫死了,独守空房,不胜孤零,这三、四小姐美艳无双,又将遭难,心里也感到怅然,爱莫能助……唉……” “老高,据闻三小姐早巳有了婆家,不过那婆家音讯全无,迟迟未来迎娶,把她青春给误了,害得三小姐泪珠偷弹,顾影自怜,不胜凄楚,全是那铁府姓金的大将军的错过,那混蛋酒后一时兴起,订下这桩亲事。近几年来,儿女早巳长大成人,却又石沉大海不来认亲,哼,我说达官贵人,本无信誉可言,出尔反尔,还不如咱们!” 金遗龙勃然大怒,疾忖道:你等粗汉草莽,山村野民之流也敢辱骂我爹爹,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们一顿。 顺手折了一段枯枝,扬掌就待掷出,忽然,脑中缜密地思想一遍,颓然又急切收回,的确,这些人除了粗野一点,不明金家变故,胡指乱骂,说的却也是事实啊。 不过,他心里却极力地替自己家门辩护,那也不能怪我金家啊,事隔经年,河东河西,谁无变故?爹爹命丧幽洞不说,就是自己也备尝孤零流离之苦,怎能责我金家出尔反尔,不守信用? 他觉得这样还不够,继续为自己辩护道:“再说三小姐不甘寂寞为自己守着,与那孙家公子媚笑相迎,曾几何时,尝到凄苦、孤零、寂寞的味道?相反地,她也许欣愉无限,乐不思蜀呢!”想到这里,不禁哼一声,表示自己决无任何过错。 那叫老高的道:“兄弟,别扯得太远了,我怀疑孙公子深夜来此,定有所谋!” “听老黄说,孙家公子还是神鹰帮的呢!” “真的?”老高瞿然问道:“老黄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高见他期期艾艾说不出消息来源,以为他捕风迫影,胡说八道,也未加置信,微一笑,道:“就算孙家公子是神鹰帮一份子,跟咱们小姐有何关系?他难道想拉小姐入帮?哈,兄弟你太糊涂了,老黄何许人也,他的话也能相信!” “不,兄弟的意思是说孙家公子靠山不小,老爷虽然是当朝没名的将军,想必也难跟这批家伙做对,万一孙家公子有所远谋,明谈不成,暗地里派人将三小姐、四小姐一并掳走……” 金遗龙心头一震,暗替青青担忧。 他胡乱地想着:“如果孙怀玉跟自己协定,放弃以阴谋恶计暗算青青,自己倒真愿意与三小姐解除婚约,由他怎样去做都可以!”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思念方出,他已暗骂自己幼稚。 其实,以他的为人,侠义心肠,就算对三小姐存有恶感,也不会如此去做。 两个高大的护院武师,微举灯笼,四周照了一遍,其中一人道:“老高,神鹰帮主是谁?” 老高道:“玉面飞戟!” 金遗龙吃了一惊,他才知道玉面飞戟起初的身份。 神鹰帮与他领导的太湖帮早已是水火难容,誓不两立,仇积怨深,不能化解,他并不畏惧神鹰帮帮主玉面飞戟,他怕孙家公子真是神鹰帮的一员,加害于美慧贤淑的青青。一方面,他又怀疑玉面飞戟何以能跻身于正派人士之中?因为神鹰帮所做所为,全是偏激邪恶的极端陋行啊。 蓦然,眼角瞟处,南方一条淡影如同夜鹰掠空,一闪而逝,轻功之高,简直少见,金遗龙脑中疾快地喊出三个字。 “夜行人!” 再不疑迟,顾不得惊动两人,身形一长,疾如脱弦之箭掠空而去。 两人骇然相顾,灯笼落地,却呆呆地发不出声音。 借着明亮月色,他施展“虚空登足”绝秘轻功,大喝一声,疾矢而入。 突然,身后风声强烈,那夜行人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 金遗龙惊叫一声,头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四掌交接,砰然一声,气弥定,掌风激射,金遗龙一个身子连同大片树枝枯叶飞出三丈多远,跌得眼冒金星。 夜行人神光棱棱的眸子划过山川大地,然后停留在他脸上,密林里头脑混沌,混身痛楚的金遗龙看不清身外一切,却看清他犀利如寒星的眼睛,心中的惊疑,可想而知。 “此人武功莫测高深,难道是妖怪不成?”适才他追赶他时,发现他轻功并不算最上选,与功力失去大半的自己大致相若,是以肯定他武功也不会高出自己太多,哪知见面之下,竟是位神鬼莫测的人物,难怪他惊疑交加了。 夜行人静待一会,发现他一动不动,冷笑一声,欺身上前。 金遗龙正想运功抵抗,脑中疾快地闪过一个意念:“千万不能抵抗,此人一身深奥武功,神鬼不测,自己何苦徒费气力!” 闭目待死的悲哀滋味,他还是首次尝到,星眸之中,早巳蕴含了两道热泪。 夜行人并不再度袭击他,竟去控测他的鼻息。 金遗龙觉得早,索性连呼吸也故意迫住了。 于是,夜行人阴冷地笑了两声,转身步出林外,阔步而去。 金遗龙睁眼一看,淡淡月光下,那人修长的身影,毫无隐藏地暴露在眼帘里,一霎间,他又觉万分困惑,暗道:“奇怪,看他身材分明不像自己追丢的夜行人,为何从平蛮大将军的府中掠出,并隐窥一侧,偷袭自己?” 夜行人似乎料定他已中掌死去,摇摇摆摆,阔步扬长而去。 金遗龙为了探明真相遂也利用他这疏神之际,远远地在他身后十丈之外,躲躲闪闪地跟踪着。 曲曲折折不知行了多久,蓦听修长身躯的夜行怪客冷森地哼了一声,接着,不远之地现出熊熊火光,心知有异,忙疾走两步,使自己隐入附近的青石后。 抬头打量,只见十丈之外,一堆燃烧的枯材熊熊火光四周,坐着一大群人,男女老少不下十余位,每人眼神充足,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便知均是身怀高深的武功。 倾刻之间,那夜行怪客,踪迹已杳,但金遗龙却肯定他隐身不远,并未走开。 他又看到一群人的左边,静立着十来匹马,但都疲累不堪,眼睛半闭,静静地喘息着,想必走了一程并不太短的路程。 这十来位男女江湖人物的脸上都有一层难以掩饰的风尘疲累之色,兵器四散,横摆直竖,在他们懒散的表情中透露,他们显然身有急事,而这急事必是不太容易办的。 这时,熊熊火光照映下,一个相貌清矍,年约七旬的长须老人慢慢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各位都十分辛苦,为了此事,连日奔波,日夜兼程,身为当事之人的老夫,劳动大驾,心中不安,在此致表歉意,尚希各位原谅!” 微停顿一下,接道:“各位深知我辈接连失利原因完全由于人才短缺,黑道猖狂,妖魔小丑,趾高气扬,无法无天……” “为了正义,为了天下善良百姓与武林安危,老夫接受大会主持者之命,寻访那旷世绝才金遗龙少侠,各位知道玉面飞戟一连两次失利于黑道金翅银羽,若然这次再由他担当出面,亦难免再蹈覆辙…… “老夫自愧力薄德鲜,无法为我辈人士一吐心中郁气,如今,几经寻访结果,未有所获,却发现黑道人士亦甚为重视此事,遣出不少武功精湛好手,四处查访。企图暗算金遗龙,以绝后患。老夫将此不幸消息公布各位,一方面是激起各位同仇敌忾的心理,不辞劳苦,细心继续不断地查访,一方面因为如此,各位又多了一项负担,今后不但负起查访金遗龙少侠的责任,还要负起保护他的任务。当然,金遗龙踪迹不见,人如黄鹤,咱们无从做起,咱们可用间接手段,破坏敌人的阴谋诡计,便是有力的护助。” 长须老人炯炯目光回视一周,接下去道:“说实在话,不但咱们正派武林人士,就是天下善良百姓也对玉面飞戟失去了信心,沿路所见所闻,相信各位还未忘记。曲服山上,那半路杀出的金遗龙少侠与玉面飞戟对敌的武功,大家亲眼目睹,用不着老夫多说,老夫敢保证,以他一身神鬼莫测的武术,第二次决赛,玉面飞戟决非其敌,目前只有他才是咱们希望所寄之人。为了扬眉吐气,咱们吃了些风尘之苦,算不了什么,相信各位都是热血汉子,巾帼英雄,老夫这一番话,不算过分吧?” 众人口中不言,却连点着头。 金遗龙又愧又羞,恨不得自己功力立复,上曲服山与玉面飞戟一决胜负。 他终于忍耐了下来,含着满眶晶莹的泪水。 阴凉的晚风,阵阵吹过,将他泪珠抛洒在地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知众人对他期望的殷切,他为往昔惭愧,也为未来而悲哀。 长须老人嘴皮微动,长叹一声,道:“老夫自知深负众人所托,为……” 他倏然止住话语,惊疑地看着左旁,众人讶然望去,却见一个目光如炬,面罩黑纱,身躯修长的不速怪客慢慢走来,阴冷的眸子里煞气重重,慑人心魄。 阴风、霜月、怪客、寂静形成了一副恐怖的景象,众人怯弱地,悄悄地退了老远,他们的心中,不知为何如此畏惧此人? 为他行为有异?还是目光阴冷? 更使这些武林人物不解的,他仅凭来时不动声色的一股无形威势,就令众人萌生畏意。 蓦地,一连串恐怖的惨叫,惊醒了他的思潮。 接着,骏马长嘶之声,划空而起,在这森冷沉寂的夜里,分外令人寒栗。 金遗龙骇然回顾,却见一片尸体之中那长须老人踉踉跄跄,跌撞去远,然后喃喃叫道:“你……你是……” 金遗龙吃惊地回顾一周,却没发现任何一个人。 长须老人一言未了,人也死去。 多么巨大的变化! 适才人马健在,生气勃勃。 此刻人死马亡,死气沉沉。 这地方突然阴森起来,在金遗龙的感觉里,此地仿佛是树枯草残,人稀兽绝的古老坟墓。 他自以为做梦,目光怔怔转了一周,却又不象做梦,那火堆未熄,适才明明有十来位男女武林人物活生生地坐着,现在淡风依旧,却连微细的一动,甚至呼吸都没有留下。 他见过许多大场面,然而,最令他震颤,惊讶的可就莫过于这一次了,一霎那间,十几个雄健的人物突然悉数死去,而且伤痕全无。 阴凉的风仍不断地吹送着,死去的气息,刺骨的寒意,使他如同置身于废墟鬼域之中,他摇了摇头,猛然停起身来,喃喃地自语道:“一定是他!” 自然,他所指的人物就是那行踪飘忽,武功奇高,身材修长,眸如寒星的夜行怪客:“他是谁呢?” 他不再理会这些,在场游走一周,寻定了个方向,疾追而去。 终于,折腾了半天,毫无所获,带着无限愤怒、惊愕、惭愧的心情,颓然回到客栈。 客栈内灯火未灭,照得满园花树,清清楚楚地映进眼里。 他又吃了一惊,他记得自己走后并未拍活手下帮众的穴道,此刻灯火通明是谁来点燃的? 店小二? 不,这些人拿了房钱,决不擅自行动,多找麻烦,抱着三不管的态度! 那么说是谁呢?一日之中竟如此多的变化。 打开房门,首先映进眼帘的,仍然是那一群直眉愕眼的汉子,然而,往后却不同了,那是一位寒青着面孔,坐在太爷椅上的老人,与两位长身玉立,面貌英俊,恭立老人身后的少年。 他见手下众人无恙,他才微微放下了心,但这不速之客,一老二少却使他疑惑起来。 老人寒霜着脸,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便是:“哼,老朽自信十数年来,没人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岂料,你这糊涂虫,偏跟自己性命作对,怪得谁来!” 金遗龙一愕,拱手笑道:“前辈先别发怒,且把事情讲清楚,免得在下满头雾水,弄不清是怎回事!” 老人哼了一声,未说话之前,先反手“啪”地打了身后一旁英俊少年一个耳光,然后怒气冲冲地道:“没用的东西,给老朽丢尽了脸,你说,他怎样欺侮你的!” 少年垂下头来,沮丧地应了声是,金遗龙却为老人惩治徒弟的严厉而吓了一跳。但见那英俊少年面颊火红,似已微肿,心知老人出手极重,毫不留情,即使自己徒弟也是如此心狠手辣。 英俊少年战战竞竞地说道:“此人乘徒儿练功已毕,欲睡之际,下重手点了徒弟期门重穴,挟着徒儿从窗口跳出,半路挥拳胡乱打了徒儿一顿,徒儿身受这两番重击,人已晕厥过去,后来迷迷糊糊,不知究竟……” 一言未了,老人又寒青脸厉叱道:“蠢猪,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 英俊少年垂下头去,神色间对金遗龙流露无限仇恨,老人不由分说,又给他一记耳光,英俊少年身体连晃,终于站直,老人指着另外一位少年叱道:“你呢?” 那少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边道:“他……他用迷魂香……将……徒儿迷倒……”话未说完,老人目光精射,脸色阴沉,扬掌拍去,“啪”的一声脆响,少年面颊平空多添了五个指印,火辣辣地十分难受,只听老人厉声叱道:“蠢猪,说清楚点!” 金遗龙又好气又好笑,这老人肝火之旺,无与伦比,动辄拳脚相加,厉声喝叱,真是不好对付。 象这类型的人,最讲面子。 默点了点手下众人的人数,正是三十位。 嘿,除了铁公鸡外,自己手下又失踪了四位,长此下去,那还得了,太湖帮不攻自破。金遗龙剑眉一挑,大喝一声,指着面前—老二少道:“你们是千什么的?”老人长眉微剔,道:“蠢猪,你又犯了老夫禁忌,罪不可赦,老夫岂是你能指着冲撞的!” 金遗龙冷笑道:“好极,在下正要领教领教。” 老人睨视作态,看不起他似地道:“蠢猪敢冒我故友身份,早就是死罪一条,你当老夫不知道么,哼!” 金遗龙微微一愕,停止行动,问道:“前辈故友何人?” 老人冷冷道:“铁府大将军金鸣飞!” 神色虽满浮轻蔑、不屑、嘲笑的意色,但当说到铁府大将军金鸣飞时,又一变为无比的尊敬,钦佩与怀念。 金遗龙闻言大木地震憾一下,本想大叫出声!那是我爹爹啊,话到唇边,想起自己身份与前不同,忙自咽下。 身畔,老人带着嘲笑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本来,金鸣飞与老夫相处极为和洽,虽然年岁上有所差别,但老夫却不管这些,他年纪虽小,却是老朽生平唯一相处得来的知己……他无故失踪,害得老夫一阵好找,历年有三,仍无一收获……”顿了一顿,接道:“太湖帮是他的帮会,他人失踪之后,照理说老朽应该助友一臂之力,整顿太湖帮,然而老朽生性如风,飘忽不定,以致始终没将此事承揽下来……” 老人又指着惊讶的金遗龙大声喝道:“何方小辈,凭着与金鸣飞面貌酷似,假冒金鸣飞,高居这些人之上?哼哼,小辈难道忽略了年纪上相差悬珠,仔细看去,不成的倒是一大漏洞,你太笨了,若稍加化装便不能瞒过老夫,哈哈……” 笑声如雷,声震长空,显见老人内功修为已达巅峰。 金遗龙忍不住问道:“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老人厉笑道:“可以,可以,但须在你死去之后!” 金遗龙知道此老头与父亲有旧谊之后,便不想跟他翻脸,对老人冷讽热嘲,佯做不知,笑着说道:“老前辈别开玩笑了,小生虽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犯您老,请前辈示明身份,日后小生见了您也有个称呼。” 老人心中暗想:嘿,你小子果然狡猾无比,一见事势不对,使与老夫套交情,老夫可不上你这个当。 他暗地已动杀机,心恨金遗龙狡猾,表面上便装作感到十分受用的微笑,说道:“小辈想知道老夫身份,那是极容易的事,不过老夫话已说在前头,除非你死后。” 死字方出口,两双特长的手臂已闪电般向他百汇穴拍去。 金遗龙是道道地地的老实人,但是,惊觉之心却高人一等,说话当儿见他脸色阴暗,煞气流动,便知老人笑里藏刀,居心不正,待他疾然攻击时,金遗龙已先比他快了一步。他上身微仰,巧妙避过一掌,左足运劲,猛踹而出,一缕风声响起,老人脸色微变,顾不得伤人,先求自保,手掌一收,迅速退后一丈,才躲过金遗龙足击。 他寒青的脸色跟着失利,突然间双眼变得血红,一片羞怒红潮,直达耳根,顷刻脖子已红起来了。 偏在这尴尬的场面,两个白衣少年不知趣,越上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请休息,此人徒儿们足够应付了。” 老人下不了台,迁怒到这俩人身上,扬掌便是两个耳光,怒骂道:“蠢猪,你俩是什么东西,快给我滚开!” 两少年抚着面颊,悄悄退开一旁。 老人阴沟里翻船,怒气冲天,一声不响,朝金遗龙打出两股掌风。 此刻,四周一片岑静,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金遗龙猝然间想起这是内家气功,心中一震,赶忙倒纵而出。果然不出所料,他身形方动,前面桌椅已哗啦啦飞了起来,其势凶猛,撞碎了纱窗,飞落广大的庭院内。 老人再度失利,已知他惊觉之心超人一等,并非寻常人可比,见他昂然盼顾,毫无惊容,心中委实佩服他艺高胆大。 金遗龙虽然生气,依然心乎气和地拱手说道:“老前辈请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请示明身份,叫晚辈好做称呼。” 老人沉声说道:“小辈,你别耍滑头,老夫就是神拳孟飞,希望你把自家人的含意解释一遍,否则老夫以神拳取尔等颈上人头。” 金遗龙心想:此老果然是爹爹生前十二位好友之一——神拳孟飞,我必须以长辈之礼待他。 他恭身一礼,说道:“晚辈是铁府大将军金鸣飞之子,万望神拳老前辈恕适才冒犯之罪。” 老人讶然问道:“你是他的儿子?有何证据?” 金遗龙卷起袖管,指着臂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痣道:“假如先父曾把晚辈暗记说给前辈听过的话,这颗朱砂痣便是晚辈的最好凭据。” 借着灯光,老人仔细瞧了—眼,脸色果然平和了下来,他讶然道:“是的,是的,金鸣飞生你之时,曾说给老夫听过,这颗朱砂痣的位置,与他亲子相象,你酷似吾友,必是他儿子无疑了。” 金遗龙悲愤地道:“伯父是我生父最好的朋友,家父死因,想伯父略知一二,请伯父不烦说出,晚辈誓为生父报仇。” 老人脸色逐渐地黯淡,两眸注视窗外新月繁星,似在回忆什么,半晌才缓缓说道:“金鸣飞为何而死,仇人是谁,吾只闻传说,一概不知,传说并不可靠,吾不会相信的。但据吾心下推测,令尊死因与金翅银羽有关,因为令尊出事之前与金翅银羽有决斗之约……” 金遗龙暗想:不对,父亲遗册曾有记载,金翅银羽心地坦诚,虽为情与父亲结仇,但他绝不是睚眦必报,诡谋算人的小人,神拳孟飞推敲走了岐途。 神拳孟飞一反才前凶猛之态,温祥地抚着他的头发,喃喃说道:“故友秘密而死,十多年来一无音讯,令我伤心,不想儿子巳长大成人,习尚武艺,故友虽含恨而死,也有替他报仇的人了。贤侄,你且别伤心,金鸣飞为我生平知己,他的事就等于我的事,你有困难,我当尽力助你。” 神拳孟飞回头朝那两个白衣少年说道:“徒儿快来拜见师兄,此后你们须同心一志帮助师兄,若有违拂之处,师父知晓,决不饶恕。” 两白衣少年见师父片刻之间就与金遗龙化敌为友,私心下委实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听师父嘱咐,也就依命双双向金遗龙行师弟之礼。 金遗龙忙也还了一礼,笑道:“适才小弟是一场误会,是中了敌人的反间之计,差点与师兄翻脸,请师兄别介意才是!” 白衣少年腼腆地说道:“都是师弟鲁莽,遇事不经大脑,还望师兄包涵。” 一场风雨,在极和谐的气氛下平息了。 神拳孟飞慈祥道:“贤侄,咱们从今之后是一家人了,老夫住在此城绝妙谷中,贤侄有所困难,请往绝妙谷一行,老夫必然助你,此刻时候不早,老夫要向你道声再见了,希望你提高警觉,歼灭仇敌。” 金遗龙道:“多谢伯父盛情,小侄必遵师父的意志去做。” 神拳孟飞微笑着点了点头,带领白衣少年推开房门,回绝妙谷去了。 神拳孟飞走后,房子里只剩下三十四个直眉愣眼的汉子,金遗龙将他们一一解开了穴道。 众人穴道一活,都大吼一声,拔出兵器推门而出,似要找什么人拼命。金遗龙眉毛一皱,大喝一声道:“统统回来,听候发落。” 众人吃了一惊,一见是龙头帮主,纷纷跪下来,最先奔出房屋的几个汉子已慌忙赶了回来,大伙儿一声不响地跪在金遗龙面前,紫铜色的脸孔都深露一层羞愤之色。 金遗龙问道:“铁公鸡呢?”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所以,金遗龙再问一遍,才听人报告道:“小的们只知被一黑衣人点中穴道,并不知铁公鸡的行踪。” 金遗龙冷冷问道:“那黑衣人生成怎样,有何特征,武功如何,快说给本帮主听。” 众人又是一阵眩迷,半晌才由那跪在前头的小头目报告说:“黑衣人武艺高绝,行动迅速,小的们只觉黑影一闪,要穴便被制住,是以本不知黑衣人是何许样。” 金遗龙怒道:“没有用的东西,穴道被人制住,连敌人的脸孔也没看清,如果敌人有杀害之心,你们焉有命在?今晚负责巡逻的弟兄给我出来。” 金遗龙领导众人以来,第一次动了真怒,是以众人都噤如寒蝉,心中充满了不安与焦虑。 负责巡逻的四位壮汉低着头站了起来,悄悄地立在金遗龙面前,大气不敢喘一口。金遗龙冷冷责备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弟兄们被敌人摸了进来,施了手脚,你们四人竟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你们是喝醉了酒,或是偷懒怠职,快据实供来。” 四人嗫嚅道:“小的不曾喝酒,也不曾偷赖,只因那黑衣人轻功太高,一声不响,便把小的们的穴道制住,小的们想招呼一声也来不及……万乞帮主明查……” 金遗龙冷笑道:“念尔等初犯,本帮主不欲重责,但疏忽之罪非治不可,尔等四人应打四十大板,由刑堂弟兄执行。” 四人恭施了一礼,当场便由刑堂第五位职司取出来木板,重打四十大板。 四人虽皮破血流,但帮主之予,严如旨意毫不能托怠,责罚之后,向帮主谢了恩,才回到弟兄行列里。 金遗龙道:“各位要注意,本帮敌人神鹰帮势力日益壮大,日夕有吞灭本帮的企图,神鹰帮的野心,从铁公鸡无故失踪,便可清楚地分析出来,本帮已临生死存亡之关头,决不能懈怠。各位须矢夜匪懈为本帮的坎坷命运奋斗,本帮主决意查访铁公鸡的下落,并救他脱险,现在,吾须两位助手,愿随吾冒险的弟兄请举手。” 三十四人忘义之士眉目转动,纷纷举起手臂,三十四人中竟无一人表示冷淡,金遗龙被这些出身不正,而义薄云天的汉子大大地感动了,回顾一周,笑道:“林传福,罗文仁你俩效忠本帮多年,技艺出众,机警过人,本帮主选你俩为助手,若有未了事务,快向弟兄交待,本帮主此刻就欲动身。” 林传福,罗文仁两人紫铜色的脸孔有些发红,显然是兴奋过度了,两人对望了一眼,豪笑道:“小的没有可交待的事务,帮主要走,小的此刻就追随帮主启程。” 余外三十二人都有点失望,这件荣誉的差事被林传福,罗文仁捷足先登,众人目光都透出羡慕的光芒注视着他。金遗龙安慰道:“各位也别失望,太湖帮现处逆流境势里,日后机会多得很,各位的热忱使我十分感动,时间不早,吾须动身了,各位好自为之吧,吾回来必有好消息带来。” 众人齐声唱喏,纷纷恭身送行,金遗龙大步踏出房门。带领林传福,罗文仁两人步出客栈,沿着大道一路东行。 林传福说道:“帮主,铁公鸡的失踪是神鹰帮的好事?” 金遗龙道:“八成是的,” 林传福道:“据小的猜测铁公鸡的失踪与神鹰帮没有关系,神鹰帮与我们太湖帮,势同水火,互不相容,神鹰帮既派人掳走铁公鸡,何不将小的们一并杀害,永杜后患呢?” 金遗龙心理一想:这话也对,神鹰帮恨太湖帮入骨,既然点倒众人,何不趁机除去?其中也许另有复杂的细节。 “林传福果然超人一等,本帮主没找错人,”金遗龙颔首说道:“你猜想是谁干的勾当?” 林传福道:“小的认为三花帮嫌疑最大,三花帮虽没与太湖帮发生正面冲突,但三花帮的三位娘们却野心勃勃,企图合并太湖帮,并曾于两年前煽动本帮心志不坚的人倒戈反叛,帮主不能忽略的……” 罗文仁补充说道:“两年前反叛本帮的人被铁公鸡秘密查出,处以死刑,三花帮鬼谋失败,因此恨铁公鸡入骨,时时派人暗算于他,但却被他躲过,所以小的也认为铁公鸡失踪的原因与三花帮有所关连。” 金遗龙问道:“三花帮建帮之地在何处?” 林传福摇首道:“这个非但小的不知,就是天下武林中也没一人知道。三花帮成立以来,一向化整为零,秘密散布各地,爪牙众多,势力庞大,凡是大城市都有他们的暗盘。” 金遗龙问道:“附近的城市有他们的布置吧?” 罗文仁道:“也许有,也许无,这小的不敢肯定,附近的城市除了三十里外的宝山城我想像一点,也许有他们设下的暗盘,别处想不会有的。” 林传福也点头道:“罗文仁说得极是,宝山城人物风华,商市繁荣,人口众多,在浙县称得上一流城市,三花帮必不肯放弃此城,余外的零零碎碎,全是荒乡僻壤,没有行动的价值,自然打不到他们的行迹。” 听罢,金遗龙断然说道:“咱们就到宝山城去!” 林传福望了他一眼,问道:“帮主意下欲探三花帮吗?” 金遗龙颔首道:“凡是与太湖帮做对的邪帮外教,本帮主都要去一探,决不容许他们存在。” 罗文仁道:“听说三花帮帮主绝情娘子、绝色娘子,绝缘娘于三女皆练有勾魂魔术,任何男人与她们比斗,都会被她们勾魂邪术弄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而均心甘情愿地供她们驱使。” 金遗龙笑道:“你可是替她们帮主耽忧?” 罗文仁脸孔一红,嗫嚅道:“不是,不是,小的言中之意只想提醒帮主一下,让帮主事先有个准备。” 金遗龙笑道:“本帮主是见色不动怀的柳下惠,三花娘子要向本帮主使勾魂邪术,那是她们太不长眼了。” 林传福道:“帮主真不愧是世间奇男子,自古至今能闯过美人关的英雄并不多见呢!” 金遗龙笑道:“好了,林传福你口才不错,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很多,此刻别谈了,赶路吧!” 三人就在道路上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向宝山城奔去。 途中,金遗龙试想恢复以往的功力,飞掠之时,提气压迫心田,一霎那间,一股热流传遍四肢八脉,十分舒畅,脚步不觉快速了一些。 他心电方感惊异,岂料这阵快慰的庆幸念头尚未消退,猝然间心胸中沉闷无比,头脑昏眩,眸冒金星,哎唷一声尚未出口,人已斜斜冲出七八丈远外,撞在一棵树上。他吃力地抱住树身,一张俊秀的脸孔微呈苍白之色,额角上豆大汗珠随之滑落面颊。 林传福,罗文仁见状,大吃一惊,赶紧用手扶住他,焦急地问道:“帮主,您怎么啦?” 金遗龙长吸一口真气,暗地周转全身一周,逆气化解开,他的脸孔恢复了原有的血色。 “没关系的,我绊着了石块!”他突然感到在手下面前坍台是丢脸的事,双足一撑,口中喝道:“快走吧,天快亮了。” 林传福,罗文仁见他步伐轻巧,身极灵巧,才放下心来。 金遗龙边奔边想:“我是完蛋了,我将辜负我爹爹的心愿,也毁灭了数人的期待。”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深沉的悲哀,犹如落魄了的英雄,潦倒了的壮土,以及断了翅膀的雄鹰,许多无法诉说的苦衷,都向他沉沉地积压在胸怀中—— 宝山城已在眼前,此时,东方微熹,大清早儿,道路上早已有稀落的庄稼汉背着耕具行走,三人拐了个弯,踏人了街市。 罗文仁问道:“帮主,咱们人地生疏,如何能寻着三花帮的巢穴呢?” 林传福笑道:“罗兄,这还算问题么?” 他并不告诉罗文仁,先在金遗龙耳畔说了一番话,金遗龙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林传福真有一套,此计成功,吾必提升你!” 林传福高兴地谦虚道:“这点小计算什么,帮主别夸奖了。” 两人一对一答,笑口吟吟,只有罗文仁一头雾水,不知林传福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他也不曾多问,太湖帮素有规定,属下人员不得随便寻问帮主的机密大事。 金遗龙首带三人在街上溜连,待旭日东升,早市开场,行人如梭的热闹时候,才领着两人大步踏人嘉宾酒店。 金遗龙炯目一扫,早有一群直眉愕眼的壮汉把守着位置。 这一群卖相十足的粗夫勇士脱了鞋袜,一足高高踏在板凳上,掣起酒杯,大杯小杯往嘴里倒,并肆无忌惮地高声谈论着。 金遗龙会神一听,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腔调,心中顿时有了个谱儿。 林传福悄悄索着罗文仁离开金遗龙,装着陌生人走向一张酒桌,呼来酒菜后,便埋头大吃。 金遗龙故意装作一副市井无赖模样,呸地吐了口痰,拉开胸衣,打开窗门吹风。 这一群汉子并不惊奇,依然故我地高谈阔论着。 金遗龙吹了一会风,便大摇大摆往众人中间一张木凳上一坐,口中喃喃说道:“他妈的,三花帮是什么玩意,别人不敢惹,老子就不信邪门……” 大伙儿与他毫不相识,见他大刺刺地走了进来,心中已惊异了,再听他这番一骂,紫铜色的脸孔齐齐变了颜色。 金遗龙暗中满意地一笑,更不怠慢,继续骂道:“妈的,三花帮,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老鼠,老子以前还以为有什么出色的人物……” 此言一出,大伙儿中早有人忍不住喝道:“朋友,真人眼里不掺沙子,你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另外一人咆哮道:“朋友,你若是存心找三花帮碴儿的,那你也太不长眼睛了。” 金遗龙故意装出一副怒容,大声叫骂道:“妈的巴子,你们又不是三花帮的人,老子骂的是三花帮,管你们何事!” 说着凶狠狠地一拳打了过去,当前一位壮汉仓猝间受袭,来不及招架,吃他一拳打倒地上。 “嘿,妈的这混蛋造反了!”十来位彪形大汉一见同伴无辜被揍,心中大愤,纷纷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金遗龙存心闹事,眼睛闪过桌上一把酒壶,一把抓了起来,不由分说,往当前的汉子头上便抡。 他知道这批彪形大汉,只懂些皮毛武技,但他却不这样做,仅使出二成功劲与众人扯做一团。 一时,椅子、桌子、酒杯、碗具飞出窗外,跟着换来了窗外掷进来的石头,砖头。 金遗龙一把抓着一个满面疮疤的大汉,使劲扭着他的手臂,大汉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个大汉飞来一拳,他故意不避,这拳正好击在他颊上,他大叫一声,松开手掌,像饿虎一般扑向那个人,一阵拳打脚踢,把那大汉打得神哭鬼嚎,全缩成一团…… 他极力把场面制造得十分惨烈。 林传福佯装受了惊的酒客,不停地在旁大叫:“要打死人啦……快来劝架啊……” 只有罗文仁怔怔在旁观看,心中如十八个水桶七上八下吊着,直到现在,他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片刻—— 嘉宾酒店大门突然响起一个嘹亮的喝声:“混蛋!你们连一个人都拿不住,还想混什么饭吃!” 金遗龙心中一喜,想道:“来了……” 只见一个衣穿黄袍的中年剑客大步踏了进来,满面怒容地喝叱着,一经他喝叱,这十来个彪形大汉十分听话地退了开来。 其中一人伸手按住肩上的伤口,叫道:“堂主,这人可恶极了,一进门便大骂三花帮的不是!” 中年剑客目光犹如雷电扫了金遗龙一眼,阴沉沉地说道:“知道了,你们全给我让开,让本堂主收拾他。” 众人如丧家之犬,匆匆退了下开去,中年剑客迈开脚步,一步步趋了过去,在金遗龙身前丈余远倏然一停,嘿然冷笑道:“朋友是哪条线上的好汉,如果光凭这点功夫,便想在三花帮的地头上撒野,那是你白讨苦吃。” 金遗龙打量他一眼,瞧他一身装扮,只相个起码的小堂主,心中微感失望,暗忖道:“真到霉,费劲打了大半天,仅引来个小头目。” 中年剑客见他沉默不言,以为他惧怕自己,心中得意,嘿嘿冷笑,又道:“朋友公然敢毁谤三花帮,想必自恃一身无人能敌的武功,本堂主今天若不教训教训你,你也太过猖撅了。” 说着,倏然一掌击去,掌风呼呼,竟有些火候。 金遗龙退后一步,大喝一声,一掌迎将上去。 两掌交接,金遗龙佯装不支,向后连退三步。 他装得十分逼真,就连表情也是一派严肃,如临大敌,是以中年剑客根本不知这是计策。 此刻,目睹他如此脓包,经不起自己一掌,心中一骄傲,冷笑之声也就更刺耳了! “朋友,江湖俗语云,人吃饭,狗吃屎,各不管各的,你想多管闲事,一碰三花帮,这便是颜色!” 说罢,一掌打去,足下倏然横扫而去,金遗龙索兴佯装到底,像似顾上顾不到下,虽对住一掌,但却防不了他一脚,哎唷一声,被他一记扫堂腿扫得翻了个大跟头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在地上撒赖,大声骂道:“妈的,老子既然斗不过你,要杀请便,皱一下眉头称不上好汉。” 黄袍剑客冷笑道:“朋友,你多吃几年饭再来……”回头朝那彪形大汉喝道:“来人,将他绑起来,送舵主发落。” 四个彪形大汉应声而出,取来一条粗大麻绳将他手足绑得紧紧的,然后负手恭立一旁。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章 石室 金遗龙眼睛一闭,装成一副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英雄行径,任他如何调讥,都不发一言。 中年剑客哼道:“朋友先英雄到三花帮,叫你立刻现出原形。”一面吩咐手下驰来马车,四人八手将金遗龙抬了起来,重重往车内一丢,金遗龙被摔得眸冒金星,知道这些彪形大汉公然报仇,有意叫自己受苦,口中不说,心中委实愤闷难消。 林传福目睹金遗龙被掳,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罗文仁不明所以,屡次想出手迎救,都被林传福阻止,此时见帮主被掳上马车,委实忍耐不住,询问道:“林兄,这是什么名堂?难道说帮主被掳,你一点都不动心?” 林传福低低在他身边说了一番话,罗文仁这才恍然大悟,但口中却埋怨林传福不早些说明,害得自己平白紧张了一阵。 门外赶车壮汉低喝一声走,马车疾驰而去,道路只留下一道滚滚尘烟—— 金遗龙被绑在车上,行动不便,十分难过,但是为了探究铁公鸡失踪的真相,也就忍住这口怨气。 经过了半日的驰骋,马车忽然一停,接着黄袍堂主跳下车来,命令着车夫:“把他眼睛蒙起来抬进去。” 壮汉取出一条黑巾将金遗龙眼睛蒙住,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大步行去。 耳畔,金遗龙隐约地听到流水之声,心想这舵主的住宅近郊一定有条小河,否则不会有流水之声。 他内功精湛,耳觉灵敏,一会儿又似听见许多男女嘻笑之声,知道这舵主的住宅必然容纳了许多人。 迎面清风凉爽,他又知道,此地决不会是城市,定是在穷荒僻壤建立的空房。 以上种种推敲使他有充分的信心,假如一旦被蒙住眼睛放回原地,他也有办法找到这边回来。 壮汉曲曲折折行了许多路,最后将他掷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报告秦舵主,这人公然在酒店毁谤三花帮,并殴伤黄堂主多名手下,黄堂主特将他擒住,交舵主发落。” 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慢吞吞地问道:“黄堂主人呢?” 壮汉说道:“黄堂主回来了。” “这太不像话了!”秦舵主显然不太高兴:“你将他黑帕拿掉,然后出去候命,没有本舵主命令不准回去,知道吗?” “小的遵命。”壮汉恭恭敬敬地说,随即金遗龙眼睛黑巾一摘,四周景物清楚地落人眼中。 首先见着的是一张花分形的马脸,高耸的颧骨,瘦削的双颊,以及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眸和一缕山羊短须,他立刻明白这身构修长的青袍老人便是秦舵主了。 秦舵主身旁笔直站立六人,三左三右,俱各持着锋利的长矛,脸色肃穆,静悄悄地如同六尊石像。 秦舵主身前是一面木桌,桌上安置一具木令牌,四壁光滑,光可鉴人,悬挂着四双巨烛,此堂广大,比起衙门毫不逊色。 秦舵主往太爷椅上一坐,微笑着问道:“朋友贵姓?” 金遗龙短短道:“石。” 秦舵主点点头笑道:“哦,原来是石朋友,对不起,还没有请教石朋友大名!” 金遗龙料不到秦舵主如此厉害,当下脸色也板不起来,随便编了一个名字道:“小名冲青。” 秦舵主微笑道:“这个名字取得不坏,就如石朋友长相一样,充满了灵秀之气。” 金遗龙道:“哪里,石某人不学无术,仅是个乡下粗人,舵主的夸奖,石某人不敢担当。” 他心中却狐疑地自问道:“难道凶恶的三花帮帮主问人的方法是这样的温柔?” 他尽量将眸中神光隐去,他深知武艺高强的人,只须淡淡一眼,便能看穿对方内功修为的深浅,在堂主面前,他是不敢大意的。 秦舵主和霭地问道:“石朋友,你所以仇视三花帮是否是受了三花帮的压榨?抑是不满三花帮的行动呢?” 金遗龙断然道:“三花帮多行不义,必遭天遣,就如黄堂主吧,与我石某人毫不相认,更无仇恨,竟趁石某出外未归之时,强迫掳走了石某的妻儿,这口恶气,我石某当然不愿平白无故被人欺辱……” 他信口胡扯了一篇谎话,秦舵主竟信以为真,怒哼一声道:“真有此事吗?”一面命令手下的人去差遗黄堂主立刻到来对质。 金遗龙一见弄巧成拙,忙改口道:“也许不是黄堂主,石某归家时仅听邻人一面之解,尚不敢肯定何人所为,石某生平做事,不愿冤枉好人,也不甘被人欺侮。” 秦舵主微微一怔,道:“石朋友既然不敢断定何人所为,想来这件事是极棘手的了,须知我的手下共分九堂,各堂主性情不一样,平日在外作事叫我如何分出善恶呢?” 金遗龙故作发怒容,喃喃自语道:“夺妻之恨,深比海水,我石冲青誓必查出此恶徒……” 秦舵主眉头一皱,说道:“石朋友就为了此事,在酒肆内侮骂三花帮吗?” 金遗龙颔首道:“不错!” 秦舵主道:“此事石朋友认定是三花帮中人干的,会不会听错呢?”金遗龙愤然道:“夺妻之恨,岂同儿戏,石某人从来不会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 秦舵主考虑了一会,忽道:“这样好了,石朋友先委屈一点,在此住宿几日,本人则命人将九位堂主调来,若然其中果有此败坏道德之举,本派门规极严,终有适当的处置。若是石朋友信口雌黄,那么本人也照样用帮规治罪,你认为如何?” 金遗龙巴不得秦舵主出此计策,私心窃喜,也不敢形现于面,佯做委曲求全的神志颔首说道:“舵主德高望重,明察秋毫,石某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有寄掌舵主作主申我冤情了,舵主出的主意,石某当服从……” 秦舵主说道:“石朋友果不愧是个爽朗的汉子,本舵主能遇到你,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随即差人将金遗龙眼睛蒙住,松去紧捆身上的麻绳,照原来的手法,抬着他往里面走去。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猝感自家身体已碰到地面了,这时,蒙住眼睛的黑巾也同时被拿掉,举目竟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外面咔嚓一声,似下栓的声音,他轻用手敲着石壁,感觉上此壁十分之厚,非人力能够击破的。 渐渐地,他已明白地看清四周景象,处身之处,是一个幽秘的石洞,洞口一条狭窄通道,向前伸延,不知有多长,心想这不好,这简直是囚禁嘛。 又想道:“如果秦老匹夫想要制自已死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消不送食物来,不用刀,自己也得饿毙石洞之中。” 想到这里,不禁凛然。 “最怕秦老匹夫是险恶的人,说不定早巳看穿了自家的形藏,口中虽对我笑吟吟地有说有笑,其实是笑里藏刀,以便施展其计谋暗算于我。” 他急切要想找出一条活路,便跨出石室,沿着阴暗的甬道摸索前进。 此地无风,空气沉闷,且有一股阴湿之气时时冲人鼻孔,令人十分难受。 金遗龙求生心切,倒不在乎这些,走着走着,不时用手击石壁,但那回呃的声音却令他失望,想像中秦舵主建筑此巨形秘密石室,必然花去一番心血。 突然—— 不远之处,忽有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之声传来,金遗龙侧耳一听,就在前方,脑中疾速地想道:“嘿,这竟是囚牢!” 脚下不敢怠慢,飞速奔了过去,抬目一瞧,只见一道铁槛内关着无数面黄肌瘦,形态憔悴的人,这些人有坐有卧,脸色因同样日久不见天日,而显得十分苍白,头发也是零乱无比的。他问着一个双手握住铁条的中年人道:“兄台来此多久了?” 满面焦黄病态的中年人有气无力道:“来此三个多月了……” “为什么被关?”金遗龙再问道。 “为什么吗?”中年人睁大了眼睛反问了一句,不一会突然像疯子一般尖锐地狂笑起来! “嘿,他问咱们为什么被关……”中年人狂笑之声略敛,回头向众犯人说道:“为什么呢?你们清楚吗?” 囚犯们全不作声,默默注视着他,这种看法,金遗龙感觉到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心中暗想他们难道都被囚疯了不成?” 那中年人见他不语,追问一句:“你也犯了什么罪么?”说罪,他语气变得十分轻蔑,由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接道:“他妈的这是什么罪,我到底得罪了谁?我关了那么久,人都快死了,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就算我前世做孽,也不能做冤枉鬼呀!” 金遗龙没理会他,目光落在一个脸色红润,体格伟岸,武师打扮的壮士身上。 全室不少人中,唯独他气色依旧,漫长的不见天日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折磨这位豪士一毛一发。 他表情十分的肃穆,两双深深陷入的眸子,不时射出流动的精光,注视在铁条上,从他微皱着的眉毛,隐约可以找着一丝淡淡的抑悒! 从紧闭的嘴角,与那一张英伟的脸孔,金遗龙断定他是个沉默寡言而不畏艰难的人物。 “这还算是个豪士!”金遗龙私下暗想,着实佩服他忍辱负重,不畏万难的毅力,结识之心油然而生。 他用手掌向他打了个手势,然后微一拱手道:“壮土请了。” 武师微微一笑,道:“朋友太客气了,不知有何贵干?” 金遗龙道:“壮士可听说有个铁公鸡的人物被关了进来?” 武师短短道:“不曾。” 金遗龙十分失望,心想自家费了好大的精神才摸了进来,哪知却是扑个空。 铁公鸡不在此地,他的目的便成泡影,他感到无聊,便问道:“壮士高姓大名?” 武师苦笑道:“败军之将不可言勇,恕我在此环境里不能将姓名奉告。” 金遗龙暗想:他确是一表人材的,我不能伤他的自尊心,便转开语风,说道:“壮士可知这些犯人犯了什么罪被囚于此?” 武师短短道:“三花帮与神鹰帮合并之后,神鹰帮的敌人也就成了三花帮的敌人,这些都是神鹰帮敌人的家属,他们是无辜的……” 金遗龙抑制胸中怒火,问道:“神鹰帮找不着敌人,把他家眷掳囚于此,有何目的?” 武师深然道:“这是迫使敌人就范的方法。” 金遗龙嘿然冷笑道:“这办法果然毒辣无比。” 武师也冷笑道:“但敌人却未就范,否则这些人早该放出去了。” 那中年人怒道:“我弟弟与神鹰帮结怨,那是他个人的事,可恶的三花帮竟将我一家人掳囚于此,难道说三花帮也有抄门灭族的规矩,这太无法无天了………” 金遗龙疾忖道:“自家身为锄奸安良的侠义,一定要想法救他们脱险。” 他似想起什么,心中一喜,问道:“你们是怎样生活,什么时候送食物来?” 武师仿佛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声,指着上面说:“这小孔是我们食物的来源,每天由人从上面掷下。” 金遗龙抬头一看,果然屋顶石壁穿凿了一个小洞,口径仅及三寸,飞鸟难渡,别说人了,他仅有的希望立刻化为泡影。 武师苦笑道:“朋友,唯一的方法是安分守己,勤练武功,等待机会,最忌荒废武功,自暴自弃,就算机会从天而降,也无法逃出去!” 金遗龙颔首道:“怪不得我适才见壮士满面红光,敢情是无忧无虑地等待时机!” 武师淡淡笑道:“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说完话后,便盘膝坐下,闭目运功调息,再也不理金遗龙了,金遗龙自觉不能再耽搁下去,便悒悒回到自己的地方。 总算秦舵主待他不恶,没将他关人铁槛的牢房,是以,他还有行动的自由,每天由房顶小孔抛来食物维持生命。 日月如梭,转眼间五日已过,与林传福、罗文仁相约见面的日期也到了,金遗龙正感焦急,支呀一声,启开一条缝儿,一股强光线透了进来,金遗龙久经黑暗,一旦遇到光明,眼睛几乎睁不开来。 感觉中,仿佛有三两汉子向他走来,渐渐双方又距离愈来愈近,金遗龙脑中疾快地考虑着,否则立刻便施展杀手。 终于他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忍耐一下为妙。 耳畔响起一个嘹亮的嗓音说道:“石冲青,舵主有命,请自行缚住手足。” 跟着一条麻绳掷了过去,金遗龙暗中冷笑一声,暗想这小小的麻绳能奈何我么?我想走就能走,这绳索只能算徒具形式的废物。 口中却恭敬地说道:“石某遵命。”拾起地上的绳索,往身上便绑,一面表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道:“朋友请帮点忙,我自己无法绑得太紧。” 三个壮汉同时笑出声来,其中一人道:“石朋友真是个爽快的汉子,假使可能的话,哥们儿真想跟你交个朋友。” 金遗龙暗道见你的大头鬼,待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口中不得不虚与委蛇,支支吾吾敷衍了一番。 汉子先将他眼睛蒙住,抬在肩上,照原来方法走出石洞。 这条路似乎很长,拐了一弯又一弯,走了一程又一程,金遗龙不禁疑心起来,因为一个平常的住宅,哪有这般广大,不知是不是他们故弄玄虚,故意到处乱走,以混淆他的感官—— 他问道:“贵帮九位堂主都到了吗?” 壮汉短短道:“都到了。” 金遗龙故意兴奋地自语道:“好,这番夺妻之恨可以洗雪了,秦舵主果然公正,毫不偏袒属下,这是值得颂扬的事…………” 壮汉笑道:“朋友别先高兴,即算你妻重回你的怀抱,咱们从今以后也是弟兄了!” 金遗龙惊道:“为什么?我是安分守己的乡下老百胜呀!” 壮汉冷笑道:“你知道了我们三花帮分舵的秘密,非加入本帮不可。” 金遗龙慌道:“你是说那石室是贵帮的机密?” 壮汉道:“石朋友别多说了,反正人帮也不是坏事,有些人想加入帮主还不肯呢!” 金遗龙道:“不行呀,我家父母年过六旬,我加入了三花帮,由谁去抚养他老人家?” 壮汉低喝道:“石朋友小声点,秦舵主住宅已到。” 果然远方有一阵少女讪笑之声,还有一条河流流动的水声都清晰地收入耳里。金遗龙心中急忖:听他的口气,好似秦舵主的住宅与秘密石室位属两地,那么自家的推敲就完全错误了。 继而一想:“管他的,反正黑巾透露的光线代表东方,秦舵主住宅位于东方,那秘密石室一定是秦舵主住宅的西面。” 耳畔忽响起壮汉嘹亮的嗓音:“报告舵主,石冲青带来了。” 屋内,突然响起混杂的话声:“就是此人吗?” 言下怒气冲冲,金遗龙知道说话的人必是被自己随口污蔑的九位堂主,暗中几乎想笑出来。 秦舵主沉声说道:“各位请坐下,本人相信大家都是清白的,待问明此人再说。” 金遗龙眼睛忽然一亮,原来黑巾已被壮汉拿去,壮汉躬身而退。 还是原来的大厅,但大厅之中却有些改变,八仙桌上肃容端襟围坐着九位身穿黄袍的好汉,秦舵主位居首席,身旁笔直立着六人,脸色阴沉,空气沉闷,那九位堂主脸上都有愠容,闪着锐利的目光紧紧注视他一人。 金遗龙心中笑笑,表面上不得不装成心惊的模样,向后移动了两尺。 秦舵主笑道:“石朋友别紧张,对质之时,一律平等,不分彼此,心里有话便放胆说出来,这样才能让本舵主查明事情的始末真相,以决定何人所为!” 金遗龙感激地道:“石某一切都由舵主做主。” 秦舵主微微一笑道:“郭堂主你先说。” 他身旁一位年约四旬,满面强悍之色的剑客站了起来,短短说道:“此人与我素昧平生,出事之时卑职奉命去龙城,是以此事与卑职在时间上发生矛盾,卑职有充分的理由加以否认。” 秦舵主颔首道:“郭堂主言之有理,出事时郭堂主的确外出未归,朋友你会怀疑他吗?” 金遗龙道:“是的,石某从不冤枉好人。” 郭堂主坐了下来,秦舵主便朝座下第二人道:“吴堂主你把理由说出来。” 满脸络腮胡的吴堂主道:“出事之时正值卑职练功,卑职有人为证。” 一面高声道:“霍老前辈,请您来作证。”此声一出,门外大步走进—位年约六旬,面容削瘦的老人,笑吟吟地道:“吴堂主练功之时,老夫亦在他身边。” 这姓霍的老者是三花帮五大长老之一,秦舵主忙站起来行晚辈之礼,霍老还了一礼,便走出大门。这是三花帮的规矩,不论地位高低,一视同仁,霍老以证人身份出现,听证完了,便即退出大堂。 秦舵主也不挽留,正自朝金遗龙说道:“吴堂主有德高位尊的长老为证,石朋友怀疑他吗?” 金遗龙道:“吴堂主有证人为凭,石某岂敢无理取闹,冤枉清白之人?” “马堂主呢?”秦舵主说到这里忽似意识到些什么,菀尔一笑道:“对不起,本舵主忘记了马堂主是女人。” 金遗龙道:“马堂主不会的!”说着打量这女性堂主,见她面如满月,眉目如绘,并不像三花帮一些穷凶极恶的魔头,私下委实替她惋惜了一番。 马堂主娇脸微诧,十分羞赧地坐了下去,因为她看见众堂主面上都有讪笑之色。 秦舵主朝座居第四的一位短小精悍的汉子说道:“傅堂主,你练的是童子功,想不会破戒吧!” 傅堂主双掌一击,啪的一声,他迅速卷起袖管,那瘦小的手臂上赫然浮出一轮淡淡的红霞,秦舵主见了,颔首命他坐下,道:“傅堂主童身未破,这事与你没有关系。” 秦舵主手指第五位席的黄袍剑客道:“黄堂主你呢?” 黄堂主也是掳金遗龙来此的人,金遗龙认得他,此刻见他一副沮丧的面容,暗中感到好笑。 因为黄堂主性好渔色,他才站起身,众堂主的目光便向他投去,使他羞得腆然低下头去。 半晌,他道:“卑职没有什么说的,但卑职以人格保证,此事决不是卑职干的。” 他不说话众人已有了怀疑之心,待他自报以人格担保,都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黄堂主所以受无妄之灾,也有着其他的原因,他食色的记录是:五年前因强奸良家妇女人狱。 三年前逃狱,加入三花帮,因强迫帮中女弟子未遂,被绝情娘子查出,处罚六十重棍。 两年前率众偷袭下水城、会武镖局,并掳走总镖头掌上明珠,事后被总镖局查悉,逼上黄山,终因三花帮势力庞大,党羽众多,半路放出求救信号,才侥幸避过—难,帮主绝情娘子震怒之下,几乎将之毙于掌下。 半年前,故态复萌,藉行动之便,苦苦追踪一名门侠女,但那名门侠女武艺高强,芳心愠怒,将他一掌击伤,幸得帮中弟兄救助,方免于难。 他食色的记录清晰地存在众人脑海里,除了女堂主不好意思讪笑外,余外同伴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众人口中不说,心里已认定是他,黄堂主十分尴尬,他是聪明的人,但谁叫他好色如命呢! 秦舵主用手拍了桌子一下,严肃地道:“各位别笑,这是刑堂。” 众人果然不敢再笑了,秦舵主道:“黄堂主坐下,你是嫌疑犯了,待会本舵主再问!” 黄堂主苦笑一声,静静坐了下来,在场只有金遗龙心里有数,他是冤枉的,但他的恶行,金遗龙深为不耻,便冷眼瞅住他,口中嘿然有声。 黄堂主盯他一眼,无形中两人已结下怨仇。 秦舵主继续向左边位置第一人道:“端木堂主你的理由呢?” 体格高大的端木堂主,是个道地的莽汉,生平不知什么怜香惜玉,秦舵主问到他,他便猛烈叫道:“秦舵主,俺虽没有理由,老天爷不会认为是我的!” 秦舵主深知他的老粗脾气,并不怪他无礼,微微笑道:“端木堂主,刑堂之中说话慎须小声,你生平不近女色,众所皆知,本舵主焉能怀疑于你,请坐下吧!” 端木堂主歉然答道:“对不起,秦舵主我不是故意嚷叫。” 端木堂主身边是一二八年华,全身大红装束的少年,秦舵主佼问着第三人道:“倪堂主你说——” 一脸阴风的倪堂主道:“报告舵主,卑职在出事前至出事后,一直生病,为卑职看病的上官大夫与端木堂主都是证人。” 秦舵主精光闪闪的眸子注视着端木堂主站起来作证,说道:“倪堂主卧病不起,确实没参与这件事。” “好!”秦舵主颔首一笑,问着最后一人:“齐堂主,剩下你一人了,希望你说个明白。” 齐堂主站起身来,忽指着金遗龙道:“秦舵主,恕卑职先问一句,这姓石的朋友是怎样被擒的?” 秦舵主愕了一下,道:“这个你问黄堂主!” 齐堂主便向黄堂主说道:“黄兄,此人武功如何?” 黄堂主据实答道:“架式不坏,但功力不足,只能算三流角色。” 闻言,齐堂主细眉一扬,嘿然冷笑一问道:“黄兄可曾见过神鹰帮的孙公子?” 黄堂主怔怔道:“齐兄问的是那玉面飞戟的记名弟子孙怀玉?” 齐堂主点首道:“正是!” 黄堂主道:“孙怀玉我虽未与之交过手,但知他内功深奥,武技高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提到孙怀玉公子,金遗龙心中微凛,那俏丽的马堂主黛眉似乎也扬了一下,仿佛她跟孙怀玉公子有着一番不恶的交谊。 齐堂主又问道:“黄兄,请原谅小弟一句不见外的话,黄兄自忖敌过孙怀玉?” 黄堂主摇摇头:“小弟自知非其之敌,不知齐兄问这作什?” 齐堂主忽然赫然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充满得意与愤懑,只听他断然道:“这姓石的朋友,吾亲眼见他在擂台上击败孙怀玉公子,那威猛无俦的掌力,吾敢说在场除了秦舵主能敌外,咱们联手起来,不见得能把他怎样,这其中八成含有计谋!” 众人闻言,皆相顾愕然,秦舵主也怔了一怔,仔细打量金遗龙一眼,见他凤目玉鼻,面貌灵秀,不似乡村子弟,心下不禁微微一动。 齐堂主拍胸说道:“我敢保证,石某八成是个奸细。” 他仗着秦舵主在旁,有恃无恐,滔滔不绝大发宏论,只气坏了金遗龙一人,私下疾忖道:难道凭他一言,自家就前功尽弃了?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还不愿暴起行动。 他身上捆扎的绳索怎能奈何得了他一身绝高的内功修为呢? 他十分平静地说道:“这位堂主不知在说什么,石某于农村长大,虽习了两套防身之术,但在真人眼里,石某实算不了什么。这位堂主说石某曾与姓孙的公子上过擂台,那真是天大的笑话,石某人连擂台是生成何像也没见过,岂敢于众目睽睽之下上台现丑?” 齐堂主厉声喝道:“石朋友,你即使化为灰烬,我也认得出,何必再逞三寸不烂之舌隐瞒大家?” 金遗龙故装惊容,战战兢兢地说道:“秦舵主,您老是好人,千万洗我冤情才好!” 秦舵主捋着颔下山羊胡须,肃容说道:“石朋友,我且问你,你确实与孙怀玉交过手么?” 金遗龙呼道:“冤枉啊,孙怀玉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会与他交过手?秦舵主,难道您也怀疑我了?” 秦舵主道:“这不是怀疑与不怀疑的问题,他要我手下指责你是奸细,你应该替自己辩驳。” 金遗龙大叫道:“我不会辩驳呀,我是冤枉的………” 秦舵主沉声道:“石朋友既不愿吐实,只好再委屈你一下了,待会我传人请孙怀玉来一趟,立刻就知你的身份。” 金遗龙心中一震,表面上毫不做声,委屈地颔首道:“好吧,秦舵主如此说,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等那姓孙的来后再说吧。” 于是,金遗龙又被软禁于石室之中。 他不想反抗,原因是想从孙怀玉身上探出铁公鸡的下落,他很早就怀疑铁公鸡的失踪是孙某人做的好事。 石室里,他与中年武师聊了一阵,两人情投意合,顷刻间便交上了莫逆的朋友。 金遗龙想助他脱离,中年武师表示铁槛的铁条太粗,非寻常人能够扯毁,金遗龙笑道:“希望是建筑在冒险之上,咱们可以一试。” 中年武师苦笑道:“如非大力金刚气功、混元真气,莽牛气功等一类内家真力,休想动它一毛一发,金朋友,咱们即交上朋友,互以知己看待,就不必太看重生死了。” 金遗龙道:“事关众人性命安危,不容忽视,小弟非尽个人之力不可!” 他决心用纯阳真气试他一试,但他又怕近日内力大损,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先试探性地拍出一掌,铁条纹风未动,证明它是十分坚实的精铁。 金遗龙突然犯了年轻人执拗的脾气,心想:此铁条不毁,我就睡在此地,除非到击毁为止。 他默默调习运气,盘地而坐,一呼一吸深长地吐纳起来。 中年武师心中惊想道:“原来他尚练有内家气功,怪不得他敢一试了,只不知他练得是不是正宗的内家真气……” 俄顷,金遗龙运功完毕,中年武师便警告道:“金兄练有内家气功,固然是高兴的事,但若不是正宗掌功,我就要劝你死了心吧,那是极危险的冒险,弄不好功破人残,你好生小心才是。” 金遗龙笑道:“放心,小弟练的正是正宗内家真气,纵然毁不了铁条,也不至被反震之力震伤心脉的。” 说话时,眸中神光湛湛,犀利如刃,中年武师不敢与他对视,便侧过头去,口道:“金兄试吧。” 金遗龙倏然提足六成纯阳气功,呼地击在铁条上,砰的一声大响,粗如儿臂的铁条竟然嗡嗡震颤起来,但却仍然没断,仅弯成了弧形—— 廿余人将生命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见他试击铁条,都鼻息停止,不语不言,默默注视他的行动,神色间都显得十分关切。 金遗龙再击出一掌,那铁条被一股猛劲冲来,深深向内弯去,地上巩固的石地已多了几条裂痕。 他两掌没毁铁条,脸色不禁红了下来,心想:我再不毁断它,这张脸皮往哪儿去放? 一种傲气冲上心田,他突地闷喝一声,提起二成功劲,向铁条击去,但听轰轰两声,铁条再也禁受不住,咔嚓断成两截。 众人被他掌力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纷纷用手掩遮,竟然没注意到他已将铁条击断一根。突然,屋上一片灰尘像似被大力震动,轻轻落了下来,撒了众人一头一脸,对视当儿,显得十分狼狈。 铁条折断,生命曙光已现,但中年武师性格沉稳,并无露出过多的喜悦,衷心赞道:“金兄年纪轻轻,竟有数十年之上的内家修为,不愧是世上罕见的少年英雄,吾自叹弗如矣……” 不知是伤感,抑是自卑,他一反常态,缓缓垂下首去,从他满面浓密的胡髭看去,他的青春已失去大半了,失去了的青春,不再回顾,金遗龙何尝不知他心中的悲哀,他想:“他劳碌了大半生,一无所获,此刻见自己内功深奥,前程似锦,不免引起了种种感触……” 他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展开神力,双手握住两端,用力一分,只听支呀一声响起,两根铁条已被硬生生地分了开来。 顿时,一个足够容得下一人出进的空隙露了出来,众人喜极忘形,接踵夺门而出,往四处乱跑,活像刚从死神手里拾回了性命似的。 只有中年武师木然立着,眼前耳边的一切均未能惊动他,金遗龙拍着他的宽阔的肩膀,说道:“朋友,世上的人不分老幼,性命只有一条,在未死之前,大家都是有生命活力的,你怎么想不开呢?” 中年武师凝视着他,一霎那间,忽似领悟了什么,用力拍着金遗龙的肩膀,豪情之态,重又流露出来,他翘着大姆指大声笑道:“金老弟,你真是热血男儿,我想通了人生,生老病死是任何人所避免不了的。生命只有一条,应该看开一点。” 谈笑间,那一群像拾回生命的狂笑着的人,重又垂头丧气地踱了回来,他们知道,铁条断了生命只拾回一半,余外一半是更艰巨了,非撞破石室不得出去。 大伙儿白喜欢了一顿,待知晓并非逃出了囚笼之后,都不禁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起来。 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注视着金遗龙,他们心里有数,金遗龙是大伙的救星,除了希望他击破石室以外,别的没有再好的法子。 金遗龙微笑道:“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抱歉的很,我自忖没这份能力!”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立刻布上一层愁云惨雾,有的胆子较小,失望之下,竟然伏在石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气氛闷沉沉的,充满了凄凉。 金遗龙忙补充道:“不过大家也别伤心,有我在,大家性命早晚会得救的,此刻别哭了,让我思想一下,看看什么计策能救大家出去……” 哭泣的人闻言之后,不再哭了,大伙儿早巳把生死寄托于他一人身上,没有人敢扰乱他的思潮。 半晌,金遗龙道:“有了,待会儿三花帮爪牙启门之时,我即施展杀手,制他于死命,然后帮助大家逃命……现在,大家请听我的命令,回到原处去,每人神态要须跟以前一样,千万别露出破绽,否则被三花帮人从中看见,咱们就全要死在此室了。” 众人依言回室,金遗龙又用神力将铁条扳回原来形状,远远看去,好像没断一样,这才喘出一口大气。 一切布置妥当,金遗龙便回到自己的石室里,闭目运功,提气养神。 石室之内无天日,分不清是夜是昼,金遗龙养息了大半天,疲累除尽,四肢俱爽,闲得无聊,便在甬道中踱来踱去。 此刻他中气充沛,步伐稳健,眼睛一闭一张便能视出五丈以外的一景一物,暗地一种雄心浮上心头,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大地厮杀一场。 过了一会,石门支呀一声,一股强烈的光线冲了进来,金遗龙暗中一喜,疾忖道:“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来人共有四位,全是先前抬他出洞的三花帮爪牙,金遗龙故意闭上眼睛,静静倚躺在壁上,私下里蓄势以待,准备一网将四人打尽。 四人不知究里,边谈边慢慢走来,金遗龙自忖用掌便能把四人击毙,但他突然又一考虑到,石室门口不知留有人在否?假如自己贸然行动,万一惊动了守门之人,希望便完全绝断了。 四位彪形大汉愈走愈近,其中一人先打招呼道:“姓石的朋友,你住得舒服吗?” 此人与他常常谈话,是以比较熟络,金遗龙也从容不迫地笑道:“谢谢大哥关怀,石某一切无恙。” 那人洪笑道:“石朋友真是风头人物,一天到晚都是你的事儿,此刻舵主的又把神鹰帮的孙怀玉公子请来了,石朋友,你好像都跟一些大人物打过交道嘛!” “哦,孙公子那么快就来了?” “嗯,舵主派人火速去城里传请孙公子来,他起初不太高兴,认为舵主架子太大,说什么看不起他孙某人,后来一听石朋友是跟他打过擂台的人,马上就骑马赶来了,一路上,他的神色还显得很紧张呢!” “秦舵主问了他什么没有?” “没有,孙公子急于见你,人才坐下便示意舵主传你……” “好的,我这就去,要不要蒙住眼睛?” “当然要的,这是老规矩。” “麻绳呢?” 金遗龙故装十分温驯的样子请示说道:“拿来给我自己捆吧!” “这次例外,不用绑了,反正秦舵主相信石朋友是不会跑的。” 金遗龙听得出,这不会跑的意思就是逃不掉,当下故意傻笑一声,赞道:“你们秦舵主真是个居心仁慈的好人。”说到此,他忽想起一计,笑着问道:“不知名的朋友们,每次提人都是你们四个,难道你们四人是专职提人的?” 那跟他较为熟络的大汉微微一笑道:“石朋友说得不错。” 金遗龙道:“这职位十分的好,既轻松又安逸,你们大哥四人真享福。” “石朋友你说错了。”另外一人心直口快忙加更正道:“我们一共六人,还有两人你没有见过面,此刻守候在门外。” 闻言,金遗龙心中大喜,暗地骂道:笨蛋,这样一来,你不是将秘密都泄露了,还自以为聪明呢,呸! 口中却道:“哦,原来还有两位老兄,我没见过面,想像中,他俩一定跟大哥一样行动,说话做事我就喜欢痛痛快快的。不瞒诸位大哥,我石某若然加入了三花帮,一定交识跟你们结拜兄弟,好好认识一番。” 四位彪形大汉原没什么心机,生平最喜人赞颂,金遗龙左一句大哥,右一声佩服,早使四人受用得如饮蜜酿,哪还记得舵主的吩咐,打开话匣子便谈个不休,连所负的任务也忘掉了。 金遗龙从怀中摸出六锭银子,说道:“诸位大哥都是值得一交的汉子,石某生平最喜交友,这六锭银子上面,都有我做下的记号,大哥们如蒙不弃,就各分一锭,做个纪念。” 这些粗人都是贪财如命的角色,一听有银子可分,哪管他是什么纪念物,一人取了一锭,暗在手里一拈,竟是十两一锭的,这笔横材,喜得各人连嘴巴都合不拢来了,哪管他什么任务,左一句,右一句大伙儿直将金遗龙捧得像天上的凤凰。 金遗龙笑道:“还有那两位大哥呢?烦你们叫他一声,说石某人也要与他俩交个朋友,特送上纪念之物。” 一个大汉飞奔而去,不一会就带领了两人下来,两人一听有银子可拿,所负的任务,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金遗龙道:“这些银子不成样子,希望诸位大哥多多包涵。” 六人同声道:“哪里,哪里,石大哥太客气了,应求大哥包涵的是咱们,咱们接了大哥的纪念物,自身却无一物奉送,委实显得太不够意思。” 金遗龙见六人合拢了,便提足真气,蓄势欲发,口中假笑道:“相交贵知心,诸位大哥万勿介意这点小事,请将银子收起来,咱们走吧。” 六人正待收下银子,金遗龙目光暴射,忽然发出凌厉双掌,掌风如剪,一种刺耳破空之声,首先尖锐地响了起来,六人警觉之时,为时已迟,一声不响均死于就地。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六人贪图不义之财,终于在毫无防备之下死于非命。 六人一死,金遗龙立刻展开行动,匆匆将铁条分开,放出众人,一面命中年武师看管大门,勿被三花帮爪牙乘机关闭,自家则把六具尸体托进室内,并将六人摆了个倚壁熟睡的姿势。 当他踏出大门之时,映进眼帘的景象使他吃了一惊,那是一片空旷的坟地,四周罕无人迹,只有天空中飞翔的苍鹰。 三花帮秘密石室正建筑于坟地之中,那坚实的石门也正是一个大富户坟墓的碑牌。 这块巨大的石碑,可以任意转动,配合得天衣无缝,十分巧妙,若非自己发现,做梦也不会想到三花帮密室是建筑在这个鬼地方。 他按照自己的推敲,决意东行。 往东直路,有一半希望可以找到秦舵主的住宅,既然孙怀玉已经去了,他势必迫他说出铁公鸡的下落不可。他生性果断,说走便走,当下朝中年武师说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立刻去办,这些难民,拜托你照顾了,直到完全脱险为止。” 中年武师有点不信自己耳朵,他不相信出门谈无两句话,便要分别,于是反问一句道:“咱们真将分手了?” 金遗龙颔首道:“是的,我必须立刻就走,迟了我的同伴将因此而丧失性命。” 中年武师短短道:“好的,咱们后会有期。” 言下无形流露出一种依恋的友情,他是个不善辞令的汉子,心中尽管有许多感情,也无法从口里表露出,他仅用一对洋溢的眸子默默注视他:“你好生保重。” 短短的一句话,内中都包含了无穷的情谊,他不会矫揉做作,更不懂虚情假意,他是个铁骨冰心的男儿,只会深刻地奉出感情……… 金遗龙默默注视他一眼,多日来,两人在不平凡的遭遇里结识,由惺惺相惜而结为知交,离别之前,不觉黯然神伤。 他自知生活动荡,此别不知何时能重逢,也许…………这是死别,惜别的刹那间,他突然感到英雄气短。 他也短短道:“你也保重。” 两人没有说太多的话,因为感情有时不只是用话就可代表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能会于心,口里是说不出的,金遗龙倏然回头飞掠,他的背影逐渐缩小甚至消失了……… 然而,不可磨消的友情却随日而增。 金遗龙一路直行,一气奔出数十里外,仍一无所见,甚至连那心中唯一的暗记——河流,也没发现一条,这时,他极端后悔了,后悔不留下一个活口,从他口中探出秦舵主的住宅。 他失意地重又返回墓地,空旷旷地,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中年武师早巳率众逃出险境了。 这仅是些微的安慰,他对日后的计划,突然陷入茫无目地的迷蒙里。 他来回踱了两周,心中委实想不透秦舵主的住宅会是那么隐密。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嘉宾酒店,早巳被林传福,罗文仁两人迎了上来,面上的忧虑,随之一扫而空,匆匆问道:“帮主无恙否?” 金遗龙道:“一切均安。”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一章 破云箭 两人似觉气色不好,也不敢多问,金遗龙坐下来便闷着喝酒,半晌才答道:“你俩有发现吗?” 林传福抢先道:“三花帮绝情娘子在此城现身了,跟玉面飞戟一道,昨天一同骑马向城西驰骋而去。” 金遗龙一怔,疾问道:“昨天什么时候?” “昨日上午巳时,此刻怕早已离城了。” “还有什么发现吗?” 罗文仁道:“培英教教主王阴尊者老魔与他手下八大弟子也经过此城,向西方行去,还有太真教主乾坤叟也出现了,只身一人前往西方——” “嘿,这些魔头为什么都向西方集合?” “小的不知。” “西方有何大城?也许发生了什么大事,快说来听听!” “最大的城是一百里外的晋州城,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小的不得而知,总之,这些魔头集合一道前往西方,必有他的道理。” 林传福道:“据说晋州附近有一个古潭,名日龙王潭,出现了一条上古的蛟龙,蛟龙头上一只怪角,红光灿然,几可透视,听说这是无价之宝,尤其是练武中人得到了它,能………能……” 他知道得似乎并不太多,说了一阵,便接不下去了。 “你从哪里听到的?”金遗龙对此颇为重视。 “这都是酒店内路过晋州的酒客闲谈中吐露的,小的并非是看到或路过,是以不敢相信是真的。” “晋州附近真有个龙王潭吗?” “有的。” “龙王潭附近有居民吧?” “也许有的。” 金遗龙不快地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怎可说也许呢?” 林传福忙答道:“听路过晋州的酒客说,年前曾有人住,现在却没有了,小的委实不敢断定。” 金遗龙又问道:“龙王潭距离晋州多远?” 林传福尚未回答,罗文仁已抢先说道:“大约五十里。” “很好。”金遗龙断然决定道,“咱们上龙王潭去。” 林传福,罗文仁两人吃了一惊,满面畏惧地道:“帮主,那潭中有上古遗留的蛟龙呀,您怎可去冒险…………” 金遗龙脸色一沉,喝道:“你们怕死就别去,本帮主就不信那虚传的蛟龙有登天的本领!” 林传福愁眉苦脸地道:“帮主,并非小的贪生怕死……实是……” 金遗龙剑眉一挑,短短说道:“这是命令。” 林传福,罗文仁对望一眼,苦着脸答道:“小的遵命。” 金遗龙哼道:“又不是叫你俩去送死,瞧你们吓得那个样子。” 两人默然不敢作声,任他斥责。 金遗龙神光湛湛的眸子闪着坚定的光采,心想:“要想恢复原来功力,也许只有从这方面着手了。” 快马加鞭,来到了龙王潭。 四周的景物突然凄凉起来,褪了色的青石子路旁,长长的杂草,盖住了半边路面,天边的颜色也仿佛苍白了不少。 罗文仁、林传福两人脸上泛起了一片阴霾,隐约地,膝盖抖擞,格格细响。 三人渐渐深入龙王潭腹地,道上行走的路人由多变少,由少而完全没有了。 这时,道路忽然崎岖起来,交叉口的地方,分成四条碎石小径,直向四周崇山峻岭蔓延,其中一径耸立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龙王潭三个大字,但年代长久,字迹已模糊不好认了,三人才算正式地抵达了龙王潭。 龙王潭,只是一湾天然形成的小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近年来,江湖上的蛰语传谣,却使它大大地出了名。 大家看不到什么,不远之处隆起的山岳,挡住了视线,林传福皱着眉说道:“咳,帮主,这山恁地雄壮,光爬便须不少时间,尚……” 金遗龙道:“这正是考验吃苦耐劳的时候,你若不愿去,现在还可以回去。” 林传福脸孔一红,低头道:“帮主误会了,小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经过一条人工挖掘的隧道,便觅着了山路,三人攀缘而上,天色至此忽然一暗,削林劲风沙沙作响,一片荒凉凄清的气氛,笼罩了每一方寸的土地。 不多时,三人已达山腰,金遗龙俯视鸟瞰,情物历历人目,他舒畅地笑了一声,继续再爬。 蓦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金遗龙侧耳倾听,霎时,脸色微微一变。 它不像山泉,不像海洋,更不像小溪,这种奇怪的声响,好似从地里面激喷出来的水,洒落在林木间一样,偶然一听,好似在不远之处,正下着大雨。 天色虽然阴暗,还不至下雨,金遗龙暗自忖度,始终弄不清楚,不禁十分地纳闷起来。 到达山顶,狂风突起,吹得三人睁不开眼睛。金遗龙默运内功,星眸倏然一张,一见巨形清潭,映于眼帘,宛如浩瀚江洋,千顷万亩,但见水波粼粼,波光潋滟,竟是风景绝佳之地。 此山海拔数百丈,山顶劲风刺面,林传福、罗文仁始终睁不开眼皮,各用手臂勾住树木,以防不慎跌落山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 金遗龙暗暗心想:“这——大概就是龙王潭了,瞧它碧然生光,一望无际,若非蛟龙盘踞,倒是中原风景佳地……” 突然静静的水波起了一阵极大的漩涡,一条水柱倏然冲天而起,霎时,碧浪翻涌,跟踵互击,轰然有声,如千军万马驰赴战场,四周均为遮住天光的崇山峻岭围绕着,虽在白昼,仿佛是朦胧的黎明,暗黑的黄昏。 俯视之下,浪涛险恶,像热锅中煮熟的沸水,激起无数巨大浮沫,清碧的池水,渐渐混浊,过了一会,竟同阴沟里的污水一般。 金遗龙暗暗一叹,自语道:“妖孽又作怪了,可惜呀——” 山势奇险,石壁尖削,远年的古木,从层层的山峰,展开可怖的枝叶,如张牙舞爪的恶魔吃人,那些岩石苍黑中略带紫褐色,类似古墓里掘出来的棺木。 罗文仁突然失声叫道:“帮主,回帮吧——”暮色四合的黄昏,天边乱云如墨,笼罩着环崎的奇峰怪石,像黑煞神一般,果然触目惊心。 金遗龙赫然大笑道:“回帮干吗?我的兴趣已经来了,你别打扰。” 罗文仁、林传福,心中似有默契,闻言后,忽地都退后五丈,不敢直视。 一股腥恶之气从西方疾飘而来,金遗龙嗅进肺里,忽感到一阵眩迷,心头大震,赶紧运功逼避,暴退五丈。 林传福眸中闪动泪光,低头说道:“帮主,我……我中毒了,支持不了……” 话没说完,两人噗通栽倒于地,一片狂风吹啸而过,金遗龙心中一阵酸痛:“糊里糊涂,毫无准备,才在身冒大险,自家太无智不够惊觉了……” 一时,忧急如焚,手慌足乱,眼见两位手下呼吸渐弱…… 他默运内功,并无大碍,只牺牲了两名精明干练的手下,心下不忍,虎目之中,泪水潸潸而出。 目光一转,树叶草心根上仿佛渗着淡淡苍黄的颜色,心知久染气物所致,但一片杂草间,却有三两小撮嫩草欣欣向荣,色泽油绿,生命葱笼。脑中灵光一现,不由大喜过望,三手两把,连根拔起,径往两人口里送去,自家也分开一枝,含在口中。 ——但觉一股清香流人,满心俱爽,不但闷气全消,精神也倍增爽朗。 天生万物相克,毒极之处,必有灵方,两人悠悠惊醒,面面相对,都有隔世之感。 金遗龙心中放下一块重石,多采了几枝不知名的灵草,藏在怀中,向原来立身之处走去。 波浪平息了,池水由混变浊,又由浊转碧,由碧生清,一霎那间,波光潋滟,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变化,暗地不禁大叫奇怪。 他错愕了好一会,不知那阵风浪因何而起。 聪明的他,此刻倒有点糊涂了,就算蛟龙闹浪,至少不会那么快收场,他怎连影子也没瞧见?如果是天然的,方才似乎并无狂风暴雨,如果是人为,那更加不可思议了,天下谁有闹浪的本领,千古以来,还未有传说。 他联想到,适前爬山的时候,那一种奇怪的声音,似山泉非山泉,似流水非流水,正是这喷浪的声音,心中更觉奇怪:“难道龙王潭里的蛟龙呆得不耐烦了?一会儿工夫便闹了两次浪?” 蛟龙是上古蛮荒时期龙蛇的遗种,几千年卵化生蛟,蛟性懒惰,除非有所惊动,轻易决不白费力气,兴风作浪。 ——如果说,此潭之中妖孽并非蛟龙,也许有此可能,否则,前人遗留的学识经验,在此便告推翻了。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 三人围坐苍松树下,但觉寒流阵阵袭来,苦不堪言。金遗龙内功深厚,犹能忍耐,林传福、罗文仁却全身发抖,语不成声:“帮主!生,生火取暖可以么,小的快……快冻僵了………” 金遗龙道:“可以。” 林传福大喜,牙齿打战,勉强说了句“谢谢”,伸出早巳冻僵了的手去摸火熠子,待他好不容易找到火熠子,正欲生火,金遗龙已改变心意,沉声道:“慢来,你俩是知道的,此刻一生火,绝对将给三情娘子、玉面飞戟、玉阴尊者、乾坤叟等魔头引来,这些人都与我们太湖帮有仇有恨,此刻人单力薄,不宜相拼,还是快快收起来。” 林传福托着鼻涕,颤巍巍收起了火折子,嘴唇,眼皮已经呈现紫黑之色。 金遗龙过意不去,震臂一抖,运起内功,两掌发出一片热浪,导人两人体内,顿饭时光过去,两人才灵活了许多。 突然,那边峰头林木间青光一闪,随即收敛,金遗龙眼力充足,早巳看出那匹练似的青光,是挥剑造成的,心中微微一动,只听一种娇脆嫩柔的女子口音道:“神鹰帮当家的,你一身武功,果然不愧武林尖顶人物,几下子便将那妖孽触怒了……” “娘子别取笑了……”是男子低沉有力的嗓子说道,“谁不知道三花娘子,三绝剑独步武林,无坚不毁,光凭方才那一起手式,满林生光,已令在下心悦臣服,甘拜下风了…………” “哎哟,我的当家的,你干吗老捧我啊………”那娘子武功十分到家,语声充满了迷人的风韵道:“你现在是中原第一把交椅,姑娘应该向你讨教才是。” “哎,娘子,别斤斤计较了,咱们已同心合力……”语声倏然一顿,但闻一阵男女讪笑之声,四周便重归寂然—— 金遗龙道:“我说的对么,这谈话的人,正是玉面飞戟与绝情娘子,如果打亮火折子的话,咱们的行迹,势必被敌人据入眼帘。” 一轮新月,缓缓上升,洒出一片银光照耀大地,在人的心中深处,仿佛也升起了一份暖意。 突然,龙王潭里的潭水又起了变化,三人伸长了脖子惊视着,只见一道水线直冲山腰,潭面上咕咕哝哝起了许多泡沫,林传福喃喃道:“毒香又来了,毒香又来了……” 金遗龙也有感觉,迅速分给各人一枝香草默默注视潭心。 赫然,潭面上一道金光,直冲云霄,映得满潭火红,跟着那边已有人疾语道:“娘子,快把剑收起来,别让这妖孽发现咱们藏身之地。” “知道了,看你那副紧张样子……” 说话间,潭面上金光更炽,仿佛太阳落在潭中,那咕咕哝哝像煮沸了的水的怪音更清晰地飘进众人耳里。林传福脸色发白,喃喃道:“蛟龙出潭了,蛟龙出潭了,帮主,你且要小心……” 金遗龙一步步走进悬岩,倏然一阵狂风吹啸而过,几乎将他吹落潭中,赶忙收神后退了两步。 由上视下,数百丈下的潭水火红一片,俱是那道光作祟,金光之下,可能就是蛟龙了。 他一再打量金光,体积虽小,染光的辐面可不小,良久——蛟龙并未出现,借此时机,金遗龙放足目力环视一周,只见东边山峦上笔直站立着一群武林人物,远远望去,人身有如木偶般大小,非内功深湛者,视察不出,金遗龙暗地一数,竟有九人。 于是,他知道了这九人便是培英教教主玉阴尊者偕门下八大弟子了。 西面,一块巨石上亦挺立着一人。此人长须飘然,与月亮同色,山风劲疾,他却摇也未摇,灼灼注视潭心,金遗龙料定他是太真教教主乾坤叟。 北方是玉面飞戟、绝情娘子的人马,他自己与林、罗两人隐于南方。 ——但北方,西方相交的中间,都有无数人影蠕蠕而动,月光下,人影拉得又大又长,这批人马,显然已是怀着同一目的的江湖成名人物。 四面山峦,相距数百丈远,他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同来之人,光凭这份能耐,已是大多数武林人物所望尘莫及的了。 长啸入云,在这夜深入静的荒山,回应不绝,但回应之声,尚未完全息灭,他流星般的影子,已抵达半山腰上一块巨石上。 金遗龙心中一动,疾想着:“乾坤叟老匹夫莫非想独霸奇宝……” 一忖未了,北方已传来绝情娘子的语音:“神鹰帮当家的,你还犹豫什么?妖孽已出,正是动手时候,你不走,难道眼巴巴见奇宝落入那老儿之手不成?” “娘子,”玉面飞戟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未成熟之前,惊动了它反而不妙。” “看你……真是……”绝情娘子娇嗔道:“就算时机尚未成熟,先准备也是好的,那老儿急火火的,看了心里真不好过……” “好,好,我依你就是。” 两条黑影闪电般往悬岩下落去,半空中,一提真气,平平稳稳地落在一棵松树上,跟着,又展鸟翼般向山腰扑去。 东边,人影翻飞,六条疾影首先动身,扑向山腰,二人都留在原处,监视别人。 “弟兄们,大家有份。”淡淡星月下,那西、北相交地方一群江湖人物忍耐不住,纷纷展开轻功提纵之术,飞身而下。 金遗龙怦然心动,正想动身,忽听远处一种锵然的喝声喝道:“统统上来,都是死路……”句句强似鸣金,字字如珠落玉盘,夜半当中,万籁俱寂,更漩着一种柔绵的音波,圈圈扩大,十分清晰地落人众人耳中。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且又威严无限的喝声震住了,仅仅愕了一下,便相继奔上山顶。 金遗龙也在将欲动身之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沉喝,震动了耳膜,立刻打消立刻动手的念头沉着应变。 短短一喝,竟似有无穷的威力,强迫当今诸多一流好手上山。这发出喝声之人,可是大有来头的奇士。 众人回到原处后,纷纷后悔自己露了行藏,唯有金遗龙警急收势,没被看出破绽,是以未被发觉。 其余,山峦远隔,林木阴暗,更无法知晓同来之人的势力与散布范围。 那人锵然的喝声息灭之后,久久不见动静,饶是金遗龙位于最高山头,一览无余,也无法看破那人的踪迹。 众人之间的骚动已平息下来,谁都知道,这荒山上出现了一位难惹的人物。 其人动机如何,委实关系宝物重大,如果这人也是怀着夺宝心思而来的,那么,谁想占宝为已有,实必大费一番心血不可。 金遗龙也感棘手,暗中皱眉想道:“这人语声锵然,显然内功已臻颠峰,自家若然功力全复,也许有点希望,但………唉!日前情况下前途更黯淡了……” 龙王潭上金光渐隐,潭水的泡沫也时现时隐,但此奇迹过后,却又来一奇迹。 山风过处,一股奇异的清香扑鼻而入,香气愈来愈浓,由花香变人莲香,再由莲香变为深沉的檀香,金遗龙越嗅越不对,冥冥之中,似有睡魔催促,眼皮一沉,不禁打了个盹,昏昏欲睡。 星眸半睁,扫过林、罗两人,见他两早已抱头大睡,睡态甚是香甜,连他自家也被香气感受到直想蹲在树下好好睡上一觉。 他内功深厚,脑中疾快打了一个转,突然吃了一惊,暗暗叫道:“不好,这也是一种毒……否则自家练武之人,内功深湛,怎会极力还想睡……” 一想不对,赶紧悬崖勒马默运内功,调习真元,半刻后睡意消失,星眸一张,两道电火直射而出。 倏然,适才锵然喝声又划破长空:“阿弥陀佛,檀樾们尝到利害了么?” 金遗龙炯目四扫,久久找觅不到发音的来源,斗然吃了一惊,疾忖道:“嘿,此人竟能用气功将喝声逼入空中,怪不得自己找觅不到。” 能够运用气功,将语音迫入气流之中,而不让人发现行迹,这门上乘心法,百年以来,首次经人运用,于是,荒山上夺宝的江湖高手,都骚动起来。 太真教主乾坤叟吃惊之佘,忍耐不住,扬声呼道:“高僧留名……” 半晌没有人回答,他再度呼道:“高僧哪来此地,也是为着蛟龙身上之宝否?” 说完话,当金遗龙朝他注视的时候,那块青石上人影已杳,不知隐于何地了。 久久,天空中似有人轻语:“檀樾错会老僧了……”仅此一句,太真教主乾坤叟似有了安慰,不再扬声寻问。 不独是他,荒山所有之人,连同金遗龙在内,也都为这话庆幸着。 玉面飞戟高声呼道:“我猜老僧来自北祁连山……” 金遗龙聪明绝顶,当下悟出他问此言的目的,暗下冷笑一声,自语道:“你始终以为自己是中原第一高手,见了武功更好之人,就生出激愤的心理,你别认为这样讲就可以挽回你的面子,哼……” 那僧人没有回答,绝情娘子却娇笑接口道:“老僧一定是北祁连山蓝燕一系的黄衣古佛!黄衣古佛您老人家是来中原赏游的吗?” 金遗龙暗道:“呸,绝情娘子无耻,一见老僧厉害,就厚着脸皮拍人家马屁。” 林传福突然诧道:“帮主您说什么?” 金遗龙一怔,道:“你何时醒来的?” 林传福道:“这……小的不知,小的只觉耳畔有人大吼一声,便给吵醒了。” 金遗龙恍然大悟,暗想:“老僧那一句喝声,原来是有作用的,嘿!由此可见,此僧已臻练气成丹,金刚不坏的地步了。” 他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意念,道:“你俩且在此休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别出一点声音,我去去就来。” 身形一展,宛如海燕掠波,踏松而去。 星月下,仗着一双夜眼,往来林木之间,不时东张西望,极力找觅着。 松涛生响,夜华如水,不远之地,突然人影一闪,金遗龙大喜过望,疾步追去。 双方相隔十丈,金遗龙惟恐追失此人,便飞身上树,就借着树梢上一点弹力,飞也似地赶去。 那人影轻功不弱,但在金遗龙眼里,这点功夫就微不足道了。 他很失望,几欲折返。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一晃而逝,凝目注视时,两条人影已会合一块,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较高的低沉说道:“二弟,搜查遍了,此地确实无人,咱们走吧。” 那较短较胖的人说:“大哥你急什么,咱们何不趁此机会游逛一下。” “嘿!”那大哥叫了一声道:“二弟你真不知死活,这里江湖一流高手纷杳而来,不亚龙潭虎穴,你竟还有游兴!” “大哥,你脑筋怎不转一下呢?待会蛟龙出现了,当家的绝对调咱们打头阵,说实在的,那妖孽已成气候,不是玩的,你不怕,我可含糊了。” “放心,当家的带着法宝来的。” “哼,那几根穿云箭有什么用,妖孽成长千年,刀枪不入,怎会怕这几根破箭?” “好吧,慢点去就是了。” “呀!”那老二突然惊叫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金遗龙也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潭底边缘来了一大群野兽,月光下有狐、有豹、有鹿、有熊、有麝,也有体躯壮大的山猪,更有成群的野马,杂交一块,似在食着什么。奇怪,这些平常视为仇敌的兽类,此刻竟一反常态,不吼不斗,各理各的,低头疾食—— 金遗龙觉得很奇怪,那地方既非有山珍海味,也无丰肉甜羹,只有一层霜白的液体,有何好食的? 兽群愈来愈多,挤挤攘攘,川流不息,没有一只是抬着头的,金遗龙暗感纳闷,也算开了眼界。 再见两人,亦与自己一样,怔怔出神,连叫奇怪。 金遗龙是聪明的人,立刻便联想到那层薄薄的霜白液体,它似乎是一种有香味,能从老远引来动物,而是种极为可口的食料。 倏地,潭面上响起“呵”、“呵”两声,像老人打哈欠,却又比打哈欠响亮百倍的怪声,此声才起,潭心之处又有一道金光直冲云霄。 于是,潭面上辉映着大红的色彩,那咕哝咕哝的泡沫声如原先一般响个不绝。 星月下,一道巨大的水柱喷出水面,潭水急促地汹涌着,仅是那么一会儿工夫,潭水便涨高了一倍。 霎那间,水面上群兽嘶吼,惨叫之声打成一片,荒山四周开始烦嚣了,到处都是奇鸣怪声。 那二弟似恍然大捂,叫道:“好家伙,原来是这家伙作怪。” 动物临被溺毙之前,发出凄烈的吼声,动人心魄,百兽齐吼,惊天动地。 那息灭了许久的老僧吼声,此至又在黑夜里的苍穹游走着:“阿弥陀佛,妖孽杀生巨重矣!” 此声一出,那边玉面飞戟便枪口道:“老僧人身为佛门中人,不至见死不救吧!” “……” 老僧人没有再见说话,金遗龙听出玉面飞戟言语中满含着挑拨的意思,心中冷笑一声道:“有本事的,自己何不动手呢?” 潭上吼声渐弱,滚滚巨浪,将百兽卷入潭底,他知道潭底正有一张血盆大口,迎张着呢! 那道金光,犹未隐去,蓦地一种尖锐破空之声响了起来,西、北交隔的地上,射出一道碧绿的光芒,闪电般奔向金光。 那二弟眸子一张,疾语道:“当家的下手了,哎……” 只见碧绿芒圈,一隐而逝,被那金光闪耀的东西弹了回来,落入潭里。 “破云箭失效了。”老大叹道。 又是一道紫光,从林木里射出,仍然奔向那金光闪耀的东西。 金遗龙顿时明白了那道紫光便是破云箭,瞧它光华炽烈,去势极强,如果对方是人,不死也得重伤,射箭的人,十分准确,又分毫不差地击中那金光。 ——但,仍与上次一样,无声无息地跌落潭底,毫无反应。 “哎呀,这是浪费啊!”老大顿时叫道。 “我已说过,没有法子这妖孽已成气候。” 第三枝破云箭,尚未射出,玉面飞戟已扬声说道:“应老英雄,别亏损浪费破云箭,留几支待它出潭时用吧!” 绝情娘子娇笑道:“应老头子,出手便栽了个跟斗,这次定要给气死了。”不知有心,或无意,故意将话声提得很高,一字不露地传进西、北方林木深处,接着恨恨地响起一声冷哼之声。 金遗龙暗中满意地一笑,忖道:“你只知在口头上讨些便宜,不想已被我知道你俩间的不睦,日后有你受的……” 不一会,那尖锐破空之声又响起,显示应老头子心有不甘,赌气再试。 一道淡黄光华,电闪而出,手劲加强了许多,恐是应老头子亲自动手之故。 “锵”的一响,蓝光一闪,接踵射出,一黄一蓝,一前一后,直奔金光烁闪之物。黄箭先至,蓝光后到,破云箭的威力,仿佛一支比一只大,只见黄箭中的,仍是无音无息地隐去,蓝箭中的却发出“喀”的一声异响,声音清晰,谁都闻及。 应老头子在深林内呵呵笑道:“待我红白两箭一出,这妖孽气数便尽了。” “不行!”玉面飞戟大声道:“应老英雄,那东西是无价之宝,可不能将它毁了!” 应老头子笑道:“兄弟有意思要么?” 玉面飞戟支吾道:“这……很难说,大家同样为此事而来,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数。” 应老头子说道:“兄弟此言对极,此妖死于谁手宝物便归那人,这是最公平的处理办法,兄弟以为如何?” 沉默了一下。 玉面神戟知道他言下含意,但惟恐他继续发箭,损坏奇宝,不得不沉声说道:“应老英雄处理公平,令人敬服,但妖孽未死,切勿毁坏大众的利益。” 说话间,天色一暗,巨潭里金光烁然的东西已隐入不见了。 应老头子干笑两声,说道:“兄弟有理,老夫收箭不发了。” 绝情娘子久未开口,此刻娇笑连声道:“应老儿,姑娘想瞧一瞧你破云箭,红白两簇的威力,为何隐而不发,你不想要那宝物了吗?” 顿了一顿,继续奚落道:“其实,红白两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打落一只鹰儿。应老儿,我猜你舍不得损失红白两箭,姑娘说的可是?” 应老头没答话,却在林木深处哼了一声。 淡淡光圈下,那大哥的眉毛一轩,低声道:“贼女人可恶,屡次奚落咱当家的,二弟,咱俩将她宰了,也是奇功一件。” 二弟颔首道:“大哥说的极是,小弟正有此意。”两条黑影飞掠而起,黑夜里不带一丝风声,疾向北面山峦纵去。 金遗龙心头微动,展开轻功,追蹑其后,奔向北方。 霜白的月色,一泓如水,映着层密远岫,树烟含翠,淡云轻扫,如鹤羽,如轻绡,林木深处,树丫横涨,摇曳生姿,金遗龙停步打量,感到一阵陶陶然………… 一声轻细惊叫,惊醒了他的幻梦,脑海疾转一周,飘至一块横挡于峭壁间的青石下,向下凝望。 惊叫之声仅仅一顿,四周便归寂然,空荡荡,令人心怀空虚,不胜凄凉。 不远怪石堆中,似有动物蠕动,他星眸放光,疾扑而下,只见那蠕动之物眼色碧然,竟是一只山猫,此刻见有人来,咪的一声,飞速逃开,他不禁低笑一声,暗觉自己过分紧张。 突然,身后风声嗖然,其疾如电,练武入耳目灵敏,金遗龙脸色一变,情知有人偷袭,来不及转身,反手一掌推去。 岂料,发出的掌风并未遇到阻力,他身形一仰,顿然立足不稳,翻落石后。 身后果然一无人迹,他久经大敌,听风便知动向,这时,不觉狐疑不已。 待他愕愕扭过头来时,目光瞬处,只见一条黑影静静停立前面,心中斗然一惊,不期然退后了一步。 星月下,来人身材细长,却又十分苗条,阵风吹去,衣袂飘飞,长发摇摆,竟是一个女流。 来人嘴角微牵,抿嘴一笑,但,一对酒涡却深深地印在颊上,仅只一眼,便觉她丰神如玉,娇美动人。 金遗龙沉声问道:“姑娘可是绝情娘子?” 来人微微一笑,未曾置答,金遗龙又发现她一双眼眸,出奇的明亮,宛如黑夜里苍穹闪耀的星辰,令人不敢正视。 金遗龙并不是好色的人,虽觉她美绝人间,一代尤物,却不动心,昂然说道:“姑娘不答话,无疑默认了,在下不才,久闻大名,此刻想以一双肉掌,讨教一番。”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露出编贝似的皓齿,说道:“年轻人脾气真坏,见面便要动武,讨厌死啦!” 金遗龙道:“在下不耻三花帮所行所为,动武是免不了的,绝情娘子,你准备好了吗?” 绝情娘子笑道:“好了。” 金遗龙抢步上前,一掌击去,掌势雄厚,呼呼生风,绝情娘子莲步微旋,黑影一晃,突然失去了芳踪。 金遗龙暗叫一声不妙,振臂一抖,跟踪飞掠起来,但身形才起,身后便传来绝情娘子的娇笑道:“哎哟,年轻人紧张什么,我在这儿呀!” 金遗龙俊脸一红,人才落下,便凝气运功,蓄势待敌,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绝情娘子身手出奇的奥妙,不得不小心翼翼。 绝情娘子美眸瞬过他的俊脸,芳心微一震,疾忖:“当今世上,竟有如此俏俊人品,自家也经历不少,始终以为玉面飞戟是……” 女人心肠最细,暗底便将他与玉面飞戟比较一下,玉面飞戟的俊伟洒脱,大大地失色了,一霎那间,这善变的女人竟生起厌恶的意念。 金遗龙右掌聚满力道,沉声说道:“绝情娘子,今晚咱们必须一决雌雄!” 绝情娘子掩口直笑,道:“其实,雌雄早巳分出,何必再斗……” 金遗龙怔了一下,暗中一忖,不由恍然大悟,暗骂一声“无耻”,红着嫩脸说着:“我不与你斗嘴,看掌吧!”右掌一圈,划了一道孤线,左掌倏然穿掌而出,疾拍绝情娘子芳肩,娘子芳肩一卸斜迈横踏半步,倏然推出一股大力。 一股香风首先袭到,醉人心魄,金遗龙闷哼一声,由终南派剪手掌法中“引天吸玉”第一招变为崆峒派飞虹十式中的“春蝶穿杨”第二式击去。 绝情娘子退了一下,娇喝道:“好掌法。”纤腰一扭,玉臂一伸,春葱般玉指堪堪将点上他上星、大辰两穴。 金遗龙一式昆仑镇山飞红八腿中的“横扫太平”,避开要穴,又将绝情娘子迫退三步。 绝情娘子芳心猛然一震,脑中一转,顺势往石上一坐,娇娇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慢着,我有话要说。”金遗龙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决不做不光荣的事,当下撤回手掌,说道:“你说吧。” 绝情娘子道:“方才那两个汉子是你什么人?” 金遗龙道:“我不认识他俩,你将他怎样了?” 绝情娘子笑道:“杀人者死!你想他俩会怎样?” 金遗龙冷笑道:“好伶俐的手脚,一会儿便将两人杀死,哼!你也别高兴,两人是应老头子的人,应老头子知道之后,必不与你甘休。” 绝情娘子娇声道:“哎哟,年轻人,干嘛恐吓我,应老头子昏庸无耻,我岂会怕他,再说,这也是他的不对,谁叫他命人暗算于我………” 金遗龙冷笑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管。”顿了一顿,接道:“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也跟我回答你的一样,使我满意!” “你问吧!” “玉面飞戟是否与你同行?” “不错。” “他与你的交情如何?” “……” 绝情娘子美眸一睁,两道迫人的光芒落在他脸上,金遗龙避过她的注视,紧迫地追问道:“你说呀!” 绝情娘子目光忽然柔和起来,她似乎想到很远的地方,娇嗔道:“年轻人,你……真的……我会跟他怎样?……” 金遗龙冷笑道:“据说玉面飞戟时时想暗算一个名叫金遗龙的年轻人,派出大批高手,迫访金姓少年下落,果真有此事?你听他说过——吗?” 绝情娘子霍然站起身来,冷冷指着他道:“年轻人,你是姓金的什么人?” 金遗龙冷哼道:“金遗龙是在下义兄,此刻下落不明,绝情娘子,我不该问吗?” 绝情娘子目光一缓,口气也一缓:“原来如此,年轻人,我提醒你,金遗龙是天下最坏的人,千万别跟他一起混……” “胡说!”金遗龙红着脸叱道:“你再侮辱我义兄,可别怪我心黑手辣。” “年轻人……唉!死心眼真是没办法……”绝情娘子叹息道:“冤家的,我告诉你吧,玉面飞戟确有此心,不过,你却莫跟他结怨,你不是他的对手。” 金遗龙怒哼一声道:“你看错人了,我并不怕他。” “这并非怕不怕的问题,犯不着为了……哎,别谈这个了,年轻人,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大名。” “我是无名小卒,才出江湖。” 星眸一转,突见绝情娘子凝睇着自己,明亮的剪水双瞳,荡漾着一片柔情,忙扭头他视,口中沉缓有力地说道:“好了,咱们的话都问完了,我想继续斗个上下!” 绝情娘子芳唇一咬,恨恨道:“小冤家的,你心真狠呀!” “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快快准备妥当……我要动手啦!” 绝情娘子蓦地从思想里拉回到现实来,方才她觉得这少年,委实是世上奇男子,全身适度,没有一丝瑕疵,油然生出许多感想。 见了他,冥冥之中,一种厌倦风尘,撒手江湖的意念油然而生。 见着了他,顿感年华虚度,青春不长…… 好梦难延,一切名利、利益,似乎都是天际烟云,女人需要归宿,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但,离开了他的视线,雄心又起,志气突长—— “年轻人,对的,咱们俩似乎必须一较长短!” 金遗龙冷冷一笑,展开万柳飘风掌法,揉身上进,步踏天罡,一阵抢攻,猝然间,压力万钧,连绝情娘子这等人也觉风云变色,冷汗直冒。 突然,远处玉面飞戟扬声道:“娘子,你在做什么?” 绝情娘子芳心莫名地慌了一慌,暴退一丈,压低声音道:“别动。”金遗龙闻言停止攻击,她遂高声说道:“当家的,你疑神疑鬼的干嘛,姑娘正在收拾那两个汉子的臭皮囊啊!” 玉面飞戟笑道:“快一点好么,那条蛟龙又将兴风作浪了。” 绝情娘子道:“好的,姑娘马上就来。” 金遗龙催促道:“快点,咱们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他心中对此举怀有许多见解:“如果胜了绝情娘子,三花帮便不足为惧了。” 绝情娘子低唤一声:“冤家!”柔嫩嗓子一变,微微颤抖,似乎情感起了激烈的变化。金遗龙怔了一怔,抬头望去,突然对方眼眸闪耀着五色神彩,不觉狐疑不已,紧紧注视着她。 一霎间,天地仿佛变了颜色,他的眼睛,除了她以外再见着不到别的东西。 那迷人柔光的剪水双瞳,流转着许多人影……都是窈窕的身材,啊……她……她们都转头微笑,动人极了……咦!还有象牙温床,纱帐翠帘,美酒菜羹……多温馨的洞房…… 金遗龙怔怔出神,思潮起伏,情怀大开,再也收不回眼睛。 绝情娘子步步向他走近,口中矫喊道:“冤家,你真害死人啦……”突然在他白晰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继而又反身奔掠而去。金遗龙如梦初醒,耳畔余音娓娓,回响着“你等—下,我去去就来”等叮咛的悄语。 他忽然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该死,该死,自家中了她的勾魂邪术尚不自觉,如何能消灭三花帮!” 恼恨起来,重重拍了脑门一下,转身奔去,哪管她的叮咛。 林传福一再提醒,不想他仍陷入迷惘,不能自克,一阵羞愤涌进胸怀,星眸之中,突然闪动一片泪光。 不知奔驰了多远,山野的夜风才将他心绪吹平定了下来。 突见潭面上金光冲天,山峦上无数黑影似飞地掠下,金遗龙注视一眼,只见潭面上浮现一张大口,六只獠牙,皆呈银白之色,月色下,这一张口竟有一丈直径,六根獠牙也有七八尺长短,心头斗然一震。 西、北方林木间,“铮”的一声暴响,如金石交鸣,紧跟着一条炽烈的红光,疾向潭面浮现的一张巨口奔去。 一霎间,又是一声怪响,红光一闪而逝,那血盆大口仍依然故我,停留潭面不动。 “穿云箭白簇快出现了……”金遗龙暗暗料想道,——但,红箭无功后,白箭已不再出现,敢情应老头子徒劳无功,已然放弃动用穿云箭歼妖了。 半晌,那巨口忽地一合,跟着又是一张,呵呵发出嘘气怪声。 一团淡淡白气,直往上冒,冲向云霄,罩盖了月光,过了一会,白气又缓缓收了回来。 东面山峦上有人振腔高叫:“嘿!妖孽竟在吸取日月精华!……” 山腰上,人影翩飞,不下十人,纷纷往山角奔去,玉面飞戟也在其中,但他却将自己隐藏于大石之后,缓缓抽出他的成名利器,一双银白色利戟。 金光灿烂,映照得四周山石一览无余,金遗龙站在山顶,一眼便能看清众人分布概况。 他冷笑着自语道:“大家舍命夺宝,一副穷凶极恶模样,急死人了。哼!大家都别想得着它!” 自语时,双掌用力摇撼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慢慢地摇动了,他用手一举,赫然平举过顶—— 大喝一声,奋力一送,巨石流星般向潭中落去,但听碰的一声,正巧击在那张巨口上。 巨口内一条红舌闪电般伸了出来,接着“呵”、“呵”之声大作,仿佛老人呵气,但声音响亮百倍,传遍了每个山谷。 巨口慢慢晃动着,左摆右摇,极力想浮着水面。 金遗龙利用这段空隙,又拔起一棵大树,正想掷去,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已在遥远的地方喝道:“呔,尔是何方好汉,快停止掷石,否则老夫先将你毙了。” 金遗龙冷笑一声,毫不加理会,嘿地吐气开声,将那重逾百斤的大树抛了出去。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二章 玉面飞戟的故事 他衡量得十分准确,不一会,那大树又击在巨口上,这次巨口不再呵气了,倏然沉了下去,一时金光顿失,四周重归于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金遗龙站在山石上,朗声大笑道:“大家回来,妖龙受伤了,哈哈——” 话未了,潭水翻涌,浪涛冲天而起,潭水渐渐上涨,本来有些不想罢休的江湖高手,此刻不得不撤身后退,退回山顶。 仅仅盏茶时分,龙王潭碧绿的潭水便涨了两倍,半山腰尽是洪水浪涛,呼呼轰轰,声如天崩地裂,可怖已极。 所幸,大家及时上山,才免被溺毙之难。 狂风过处,月色尽被乌云遮住,太真教主乾坤叟怒极而笑道:“朋友,你也太无法无天了,本教主容你不得。”说着人如大鹏,冲天而起,飞也似向这边连忙飞掠而来。 金遗龙不畏他,也不愿多树强敌,哈哈一笑,隐入密林。 月沉星隐,松声如涛,那一层凄清荒凉的气息散开来。 岂料——绝情娘子早已先在林木里守候他了,四目交接,金遗龙畏惧地避开她温柔的注视,只觉此女可恶,愚弄自家,一股莫名之火,直往上冲,冷笑一声道:“绝情娘子,你的勾魂邪术不错呀,在下也被你戏谑了一阵。” 绝情娘子摇首道:“谁敢戏弄你,姑娘可是真心的。” 金遗龙冷冷道:“你真是善良的人!”突然欺身上进,展开万柳飘风掌法攻去,并道:“我这样对你,不是也很友善吗?” 绝情娘子冷笑一声,玉腕一翻,往下一切,道:“你别装瞎子,究竟是何人门下,速速道来!” 金遗龙不闪不避,容她玉掌切下,一撤双掌,横地推去,足下“横扫太平”猛踢而出,口中嘿然笑道:“绝情娘子,你管不着。” 绝情娘子举掌一格,一股奇猛大力使她几乎站不住脚,一个忽疏,他沉雄的一腿,已横扫而至,忙不迭往旁一闪—— “横扫太平”是华山派飞红八腿精纯,并不止于此,绝情娘子往旁一闪,正中了飞红八腿制敌的道儿,只见黑影一闪,呼地又是一足踢来,来势如风,百难再避。 电光石火的霎那,绝情娘子突然恨声喊道:“冤家,你……”玉靥之上泛起一片红晕,“你”字以下的话,似羞于出口,便顿住了。 金遗龙俊脸一热,硬生生撤回攻势,腆然低下头去。 原来他临阵之时,忘记对方是个女人,一腿向她下阴踢去。他是正人君子,生平最气下流之徒,此刻竟也……虽非有意,但对方却难免生出误会。 绝情娘子暗咬银牙,叱道:“你原为是登徒子,差点瞒过姑娘耳目。呔,狂徒,你敢轻薄姑娘,决不饶你!” 说着玉掌一翻,疾向他脸颊掴来,金遗龙一掌格开,道:“我不是有心的,在下不才,岂能轻薄于人……” 绝情娘子冷笑道:“口说无凭,姑娘不是傻瓜,不听你的谎言!” 莲足微旋,骈指如戟,疾点双睛,腾出一掌,倏然推向前胸要害。 金遗龙疾退三步,怒道:“不听就算了,反正我问心无愧,讲出去也不丢人。”扬掌发出一记掌风,又补充一句道:“这样更好,大家认真地比斗一下。” 说话间,万柳飘风掌法连出三招,他功力虽丧失小半,含怒发掌,掌风亦并不衰落,只听一阵狂风,树枝林叶,簌簌落下。 两人隼起急落,转眼二十招已过,仍然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势均力敌,分不出高下。 他暗地疾忖道:“我若再恢复一成功力,她便抵不住了。” 偏是一成也不容易复原,壮士潦倒的悲哀充满胸膛,心神微分,绝情娘子凌厉的攻势,连绵迫来,逼得他不得不退后一步。 闷哼一声,聚足内力,拂出一掌,绝情娘子举掌一接,碰的一声,一股奇猛大力袭来,不禁揶退半步,金遗龙欺身上进,一连数拳,扳回劣势。 他缓了一下,心中又在打转,照此情形看来,光是绝情娘子已与自己半斤八两,难分轩轾,若再加上一个玉面飞戟,自家非败不可。 心头一凛,便道:“为何不招呼玉面飞戟出来,二斗一,不是轻快得多……” 绝情娘子道:“姑娘一人,巳足够应付你了,何用他来动手!”其实,她也不想惊动玉面飞戟,原因为何,她自己也不明白。 金遗龙闻言,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冷笑道:“不见得吧!”抢攻三招,迫得绝情娘子连退三步,柳眉一竖,还以颜色,重又恢复原先的局势。 金遗龙道:“老实说,玉面飞戟伪善作恶,在下很想斗一斗他,只是没有机会。” 绝情娘子道:“我早知道你是大有来头的人,江湖上能与我平分秋色的敌手并不很多,你那一篇鬼话,等于白说的呀!” 金遗龙道:“我只是藉藉无名的小卒,你一定要认为我是成名的人物,我也乐于接受!”顿了一顿,接道:“其实,你自己也把自己估量过高了,以你的身手,江湖随处可见,我与你斗个平手,并不算稀奇的事。” 两人怀着同样心思,悄悄斗了五十多招,额角已微有生汗。不远之地的玉面飞戟,仍一无所觉。 金遗龙道:“久闻三花帮恶名,我还以为帮主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哪知见面之下,却是——” 绝情娘子极快地接道:“却是徒负虚名,对么?”又平平和和地道:“你故意气我,想使我分散心神,我却不上你的当。” 说话时,剪水双瞳向他凝视着,有了一次教训,遗龙再不敢与她对视,疾斗当儿,一瞬不瞬,注视她手脚动态,然后发掌返击。 “你的勾魂邪术,在我眼里已不值钱了,希望别拿出来现丑。” “你怕了么?”绝情娘子娇笑道:“姑娘法宝多的是,要生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试试。” “三花帮那些伎俩,在下清楚得很,可笑黔驴技穷,还吹什么牛!”金遗龙昂然不惧,脸上现出一片傲意,确是男子汉大丈夫本色,他安逸地道:“请问三花帮另外两位娘子的武功,与你相差多少?” 绝情娘子突然收住攻势,退开一丈,冷冷说道:“你先别狂,要知道姑娘与你缠斗,完全是试探你的来路。此刻已无探究的必要,本帮主要下手擒人了。” 金遗龙笑道:“你忙了半天,探查出来了吗?” 语气极是轻蔑,绝情娘子吃他一讥,玉面不禁一红,愠道:“你那套掌法,掺杂各派掌拳的招数,虽精奥绝伦,但却非最佳掌法,并不值得如此骨傲。” 金遗龙冷笑道:“还好,你尚且不算完全瞎了眼,倒还认识一二,哈哈!不错,不错。” 绝情娘子凤目含威,一声不响,伸手入怀摸索起来,似乎要取出法宝,生擒金遗龙。金遗龙似笑非笑,道:“绝情娘子,你可是要施毒手了?” 绝情娘子突然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来,道:“你我并非深仇大敌,我何必加害于你,走吧,别再讥讽我了。” 金遗龙含蓄地道:“其实,你不用仁慈,我早晚会碰一碰你利害的法宝的。” 绝情娘子芳心一动,道:“你可以不激我嘛。唉!说实在的,我的心肠从来不曾这样软弱过,冤家……你……你究竟什么地方跟别人不同……?” 她垂下眼皮,玉靥萧索。 一勾明月,伸出云外,于是,秀润的峰峦又格外地鲜明了。 绝情娘子轻轻地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吧,我们并没有仇恨,我对你始终是友善的,可是你却恁地野蛮……如果……你初出江湖,没有安身之地,我可以给你种种方便与你,哪想你不肯接受,但这只是我一片心意……” 金遗龙本想道:“谢谢你的盛情。”但话到唇边,想起太湖帮的沉落,帮徒的消散,一股怨意,陡然升起,一变为:“对仇人仁慈,是惹火烧身,你是聪明人,当能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这句话说得很露骨,可是绝情娘子却没仔仔细细地体会,轻轻叹道:“那是不可能的,你与我都觉陌生,不会结仇的,但如果一定有的话……我情愿……这样做……” 金遗龙一怔,想不到这女魔头一反常态,突然出奇地软弱下来,私下忖量一下,也不好再向她动蛮了,沉声说道:“绝情娘子,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说此话,但我的答复是并不领你的情,究竟为何,日后必有分晓,现在,恕我不能久待……” 说着,大步离开,当他再回头时,绝情娘子已不知去向。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一见林传福、罗文仁昏睡如泥,情知被点中睡穴,心头一震,赶忙朝四下打量。 果然不出所料,五丈远外,嵯峨不齐的怪石堆里盘坐着一人。 月光下,这人一袭宽大僧衣,迎风飘舞,习习生响,金遗龙见状,心头大大地震憾了一下。 “方才如天际神龙的高僧,不正是他?” 他悄悄走了过去,在僧人身后一丈之地,停止脚步,拱手道:“大师有何指教?” 僧人背山而坐,沉若山岳,只听衣袖生响,身子却动也不动,仿佛像一尊石像,金遗龙再问了一句,他才缓缓回过头来。 金遗龙迅速打量一眼,突感万般失望,原来这僧人虽修眉凤目,长相不凡,但年龄只在四旬左右,方才那世外高僧,显然不是此僧。 他疾忖一会,便认定他可能是高僧的徒弟了。他自作聪明,拱手笑道:“令师真是世外高人,两句话,便震动了此山所有武林高手,他老人家道行高深,怕不已成半仙之体了。” 僧人神色漠然,对他的嘉赞并不反应,半晌才道:“这两位檀樾是你带来的么?”说话时,眉目不动,却有一股逼人的威严。 金遗龙颔首道:“正是,敢问是大师将他俩睡穴封闭的?” 僧人缓缓说道:“若非老衲封闭檀樾睡穴,怕此刻已成白骨……” 金遗龙见他年纪不过四旬,即已自称老衲,心中暗暗好笑,说道:“如此多谢大师劳神了。” 僧人道:“妖孽已成气候,腹丹巩固,刀枪难损,你疏忽大意,带此两武功平庸的檀樾,企图除害,无非自寻死路!” 满口教训之言,且又老气横秋,金遗龙感到不满,却未表示在面上,说道:“大师教训的是,小可确实大意些了。” 僧人长眉微垂,凤目倏闭,不再言语。 金遗龙动了好奇之心,问道:“大师也是除害来的?” 僧人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问话,金遗龙再问一句,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檀樾如此问话,显示汝心中只存夺宝之念。”金遗龙俊脸一热,道:“大师只说对了一半,小可既想除害,也想得宝,总比光夺宝不除害的人好些,大师你说对么?” 僧人道:“宝物有德者居,无德者失,兰因絮果,不得勉强,檀樾好自为之。” 说话时,凤目中寒光一闪,划过山川大地,金遗龙心中突地一跳,暗喝一声:“嘿,好犀利的眼神!” 武林中的高手,他也见多了,回忆起来,却没一人能比得上此僧,光那微微一瞬,那犀利的眼神,便令人浑身生起了一阵抖擞。 不知是惊,抑或是惧,颤巍巍直退两步。 脑中灵光一闪,膝盖一软,拜将下去,口道:“大师请赐法号!” 淡淡月华下,僧人长眉一垂,低沉有力地道:“老衲来自南海,只算云移鹤游的和尚,檀樾大礼,老衲身受不起。” 袍袖略摆,金遗龙只觉一股柔绵大力推来,跪拜之际,似乎一种无形的阻碍,再也拜不下去,不禁暗惊地站起身来。 一阵馥郁的檀香扑鼻而入,僧人已闭目入定了。 金遗龙疾忖道:“前人传言,内功修行达最深境界,可化气香风,这僧人发出的掌风也带有一种芳馥的檀香,想必……” 福至心灵,忙拱手道:“圣僧请指迷津,弟子感激不尽!” 喊了三声,僧人才短短说道:“速速回去,百难不生。” “回去?”金遗龙反复在口中念着,犹豫道:“不瞒圣僧,弟于身有重疾,失去此宝,再……”他结结巴巴哀求道:“圣僧明查,弟子身有苦衷。也许,也许无法遵命。” 僧有膜然道:“不回也行,切莫再缠老衲。” 金遗龙道:“圣僧原谅,请指点别的途径。” 僧人道:“檀樾沉溺太深,终将自误,老衲无回天之能,走吧!” 金遗龙赖着不走,苦苦哀求,约摸经过顿饭时间,僧人似感不耐,长眉微微一皱,两道神光投在他白皙的脸上,短短道:“把苦衷说来。” 金遗龙心头一动,恭恭敬敬将天人兢斗、走火入魔、武功消失的事情一一道出,并真挚地道:“除妖孽顶上之宝有治愈的功能外,别无他法。” 当他提到自己练的纯阳真气的时候,沉若山岳的僧人突然动了一下,金遗龙也没注意到,且听他连连自语了两声:“太像了,太像了!” 太像谁?金遗龙一概不知,只觉冷冷漠漠的僧人眼神里闪过一片情感的光芒,稍现便逝,他觉得奇怪,却又不敢追问。 半晌,僧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檀樾父亲叫什么名字?” 金遗龙据实以告:“金鸣飞,外号铁府大将军。” 僧人沉缓地颔首,叹道:“唉!这孩子终于食言了。” “您说我爹爹食言”。金遗龙惊诧道:“您认识家父?” 僧人伸出白玉似晶莹的手掌,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指甲足有三寸多长,晶白如玉,与月色一片颜色,奇怪的,金遗龙头发被他一抚,顿觉一股暖意冲向心田,壮志消逝了,痛苦没有了,安静得像爹娘身旁的赤子,空虚的胸怀也突然地充实了不少。 僧人道:“孩子,在你爹爹失踪之前,你是否跟他见过面,他传给你了什么?” 金遗龙道:“没有呀,我自落地之后,就没见过他一面。” 话没说完,僧人两道棱棱电光已射到他的脸上,他心头猛跳,仿佛心里头的隐事,全被他看穿了。 僧人道:“你的纯阳真气,从何处学来的?” 金遗龙恨不得立刻清雪冤情,便把自家遭遇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提到爹爹白骨于荒洞时,虎目之中泪水簌簌而落,只差没哭出声来。 僧人明晓始末,脸色稍霁,长叹一声道:“孩子,我们免不了要斗一场了……” “为什么呢?”金遗龙抑制悲哀的情绪,惊异地说道:“可是,大师,我是极不愿意冒犯您的啊!” “孩子,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便要遵守,老衲已不能做主!”僧人摇头说道:“纯阳真笈是南海派绝学,除派中具有声望的人士,谁也不能擅自学习。你爹爹金鸣飞便是为了纯阳真笈殉职的,你非南海系中之人,却习了纯阳真笈中的武功,以致种下与老衲一斗的根源。” 金遗龙呐呐地说道:“这样说来,您老就是南海圣僧了?”忆起石洞里爹爹的遗言,深悔自己不该擅自学究纯阳真笈的武功,于是他坚决地道:“师祖,都是弟子的错,您处罚好了。” 僧人缓缓头道:“孩子,大错已铸,人力无法挽回,你也不用过分自咎了,待明年桂子飘香之时,亲自赴南海,找寻老衲,处理一切是非曲折,此刻老衲用三昧真火助你恢复功力,速盘膝坐下,运气自转……” 南海圣僧脸上有一丝苦色,显然是金遗龙无意中的过失,造成祖孙间的瓜葛纠纷,使他为难。 金遗龙依言盘膝跌坐,运气周转三十六大穴,十二重楼,阳厥二关。 运功入定后,一切知觉都消逝了,剩下一点灵智,催迫真飞,冲突阻碍。 冥冥之中,全身热气蒸发,如浸入沸水之中,气血如涛翻涌,堪欲昏厥…… 他咬紧牙根,不发一点声音,但顿饭时分过后,却是不住要大吼,吼声划破岑寂的长空……跟着眼皮沉重,猛打了个盹儿,昏昏睡去。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 他似乎熟睡醒来,脸上沾满了寒湿的露水。这时,东方微熹,五更已过。 他极力捕捉记忆,回顾一周,僧人已不知去向。 他深知奇人高士都是独来独往,来去无形的,便叹息了一声,停止搜索。 他心中有些沉重,但立刻又开朗了,暗忖:“明年秋天,就算是自己离世之日,也是死于师祖之手,这是值得安慰的,谁叫自己不听爹爹的话,擅自学习纯阳真笈……” “明天秋天……我已有足够的时间了断恩怨,人生本是一场春梦的,如何地来,就如何的去的,有何好嗟叹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掌,朝着身后呆若木鸡的林传福、罗文仁两人间道:“僧人几时走的?” 林传福先道:“小的没看清楚,半夜里好似天空雷声巨呜,醒来之时,只见您昏昏熟睡,小的未敢惊吵您……” 罗文仁道:“我睡觉之时,好似觉得附近有梵喝之声,一听入耳,舒畅爽朗,百疲俱逝,但那时僧人已不在了……” 金遗龙暗中甚感纳闷,也不再多问,两人所识不多,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荒山里的清晨,更是寒瑟万分,但山与山相隔的幽涧深谷,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既绚丽又神秘,苍林古木尖削插云,显得格外鲜明。 金遗龙疾走数步,人已靠近悬岩,往下一瞧,潭水平静,波光潋滟,想像中,先前一段时候并无发生什么事情。 突然,对面山峰有人疾呼道:“喂!对面的人,你可是常氏二鬼?” 语音嘹亮,中气十足,听在耳里,竟是十分熟悉。金遗龙疾目打量,却无所见,便也振腔呼道:“问话之人是应老英雄吗?常氏二鬼自不小心,已变成鬼了!” 他料想没错,常氏二鬼,正是昨夜被绝情娘子杀害的两位兄弟。 他呼气洪亮,余音娓娓,响彻清晨的苍空里,自家突感真力充沛,大非以前可比,暗中狂喜,知道功力至顶。霎那间,热血激流,豪情大发,朗声清笑道:“应老英雄,你先别气,常氏二鬼是绝情娘子杀害,在下不过路过看见,这事与在下无关。” 对面,应老英雄虎吼连声,咆哮道:“绝情娘子,老夫与你结下深仇,早晚叫你还回公道。” 北方,绝情娘子的娇笑声摇远地响了起来:“应老儿,你糊里糊涂,指使手下之人暗算于我,姑娘尚未开口,你却意向姑娘讨公道,好呀,应老儿先下手为强的脑筋动得真快,令人折服!” 突有一种尖细的声音发自东方山峦,随风飘来,刺耳难听! “哎咳,妖孽未灭,自家人竟冲突起来,八成是那南面的朋友挑拨的。” 金遗龙暗中冷笑一声,道:“你这阴阳不分的老魔头,才是挑拨离间的人呢!”仰天哈哈大笑,说道:“玉阴老鬼,你一石三鸟之计,比在下一石二鸟之计高明得多,看样子,在下要向你请教喽。” “嘿嘿,朋友……”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又传开来:“你猴急什么,既有挑拨野心,就不是怕事之人,本教主好意劝架,你却火上加油,这不是太过分了……” 四方的太真教主乾坤叟闻得是金遗龙的话声,便冷笑喝道: “朋友,你尊姓大名?” 金遗龙道:“在下无名小卒,说出来有辱大驾尊身。” “原来是见不得人的鼠辈,喂!你得罪了我,可没有那么便宜让你逸去。” “哈哈,乾坤叟,你恐吓在下吗?” “随你如何说,待事情未了,你定难逃公道。” “嘿!乾坤叟,在下生平最不爱听梦话,你少说两句如何?” 培英教教主玉阴尊者与太真教教主乾坤叟,一向水火不容,此刻乘机打落水狗,笑道:“乾坤吾兄,这家伙不识好歹,胡说八道,真是该死!” 乾坤叟冷笑道:“小弟自有办法对付他,玉阴兄请自放心。” 金遗龙不愿暴露行迹,让玉面飞戟认出是自己,便退后三丈,倚在古树背上,大声疾呼道:“玉面飞戟,在下有句话必须问你,前几日正派侠义推举查访金遗龙少年下落的人马神秘而死,这件事是你干的吗?” 北方突然沉默了一下,接着,玉面飞戟低沉地说道:“朋友凭什么将这些人的死因,牵罪到敝人头上!” “不凭什么……”金遗龙一时也想不出理由,便扬声道:“你那副身手,众所皆知,赖也赖不掉。” 玉面飞戟冷冷哼了一声道:“朋友此话,不觉太过武断,再说敝人岂是你能侮辱的……” 哼声、话声,冲破云层,直达云霄,久久不散,显然露了一手上乘的气功。 “玉面飞戟,不管如何,你是脱不了关系的!”金遗龙十分强硬地说:“金遗龙不死,你的名位,便无法延续,因此,你百般想致他于死命,甚至连查访他下落的人也冤死九泉,玉面飞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下说的可是?” “胡说,胡说……”玉面飞戟当着天下武林顶尖高手之面吃他一阵指责,内心大为震怒,厉声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何人,从速道来,敝人决不与你甘休。” 金遗龙嘿嘿冷笑道:“在下早已说过,在下是江湖无名小卒,用不着大声吓唬人,在下大不了一死,其实早死晚死,有何差别,岂会畏惧于你……” 玉面飞戟不再说话,却由绝情娘子接口道:“朋友,大家都是有头有面的人,出手便惊动武林,难道还用得着恐吓吗?你是不是太小气量了……” “绝情娘子,你少管闲事。” “哟,朋友你真是够英雄,姑娘从不曾遇见有人敢当面喝叱我的,今天算是开了先例,难道还不满足?” “三花帮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邪魔外教,在下还未放在眼里。” 绝情娘子并不动气,依然笑吟吟地说道:“朋友才说只是江湖无名小卒,哪知语声尚留有大家耳里,朋友就暴露了底细。” 金遗龙见她与自己缠扯,玉面飞戟却默无声音,心中疾然一忖,不禁赫然大笑道:“绝情娘子,你用缓兵之计,用话缠住在下,然后玉面飞戟赶来对付在下,在下虽然不怕,却也不上你的当!” 又笑声道:“玉面飞戟,你心机白费了,待你赶来,在下已是鹤飞冥冥了,哈哈……” 双手各挟一人,带着林、罗两人,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向西面疾驰而去。 他将两人安顿好了,便掠上树梢,凝眸往原先立足之地瞧去,果然见一深黄身影,疾如电闪,一闪而逝,暗中满意地一笑,对自己反应的疾迅,感到欣慰,过了一会,他油然生出捉狭的念头,施开轻功,重回到原先山头上,引脸高笑道:“玉面飞戟,劳你费神了,小弟这里道歉。” 远远的北方,玉面飞戟怒道:“朋友果然狡猾如狐,预先撤退,不过,这等行径,只有下三滥的人才肯为,敝人不屑与你交谈了。” 金遗龙笑道:“绝情娘子,你也费神了。” 岂料—— 绝情娘子久久未曾回答,金遗龙突感不对,极快回首一瞧,果见林木中静静停立一人,正是那冷艳迫人的绝情娘子。 绝情娘子冷冷淡视着他,金遗龙本能地避开她的目光,一霎间,私下忽生被辱的感觉,俊脸一沉,嘿然冷笑道:“你手脚真快,想不到我大意过甚,栽在你手里……”顿了一顿,继续讥讽道:“不过,我很替你可惜,堂堂一帮之主,竟做了玉面飞戟引诱在下的工具。绝情娘子,说实在的,他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低声下气,听命于他?” 绝情娘子银牙一咬,芳唇颤动,短短进出一句话:“冤家,你真气死人啦……” “是么?可惜我不是玉面飞戟,不懂得拍你的马屁——”说到这里,嘴唇一翘,一脸鄙薄之像,冷笑道:“请你知难而退,乖乖回到玉面飞戟的身边,你此刻已不是我的对手了,你……” 绝情娘子不容他把话说完,便忍受不住,低吐一声,一掌击来,看去轻轻飘飘,柔绵绵,却是她全身武功的精华梅花手印。 金遗龙似理也不理,待她掌势离身不到半尺,才轻描淡写地举掌一格。 他忽略了绝情娘子先前与他动手时,并未展尽功力,以为她功力超不过此刻他自己功力的一半,是以出掌只用了六成功劲。 哪知两掌一接一股柔绵大力,将他震退两步,手臂酸麻难当,不禁大吃一惊,只听她恨恨说道:“讨厌鬼,你死就算了。” 金遗龙收起轻敌之心,聚足八成功力,翻掌上迎,两掌相抵,绝情娘子娇躯一阵摇晃,向后连退了三步。 金遗龙道:“回去吧,你放过我一次,我也饶恕你一次,从此谁也不欠谁了,下次碰面,便是较生死存亡的时候。” 绝情娘子突然退后两步,说道:“咱们真有仇恨?……” “当然!”金遗龙道:“你自己不知道,说起来,那一笔难以化解的随年旧帐……”说着,星眸一张,两道神光,电射而出,绝情娘子又吓了一跳。 只听她轻轻说道:“你莫太过自负,我功力虽不如你,制敌的法术却比你多,尤其是勾魂大法,方才……我只用四成威力,你就受不了,不知怎地,与你比斗之时,我都尽量避免用它,也许我心情不够坚强,我必须抑制情感了,下次见面,我会胜你的,再见了。” 淡影一晃,转眼走得无影无踪。 片刻,一阵风飘来她与玉面飞戟的对话声:“娘子,你真没守着?” “瞧你,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好像我背着你干坏事似的……” “别误会,这人来历不明,我很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并非三头六臂,有何足以担心的?” “不,他说的话,很气人!” “你真的做了那事?” 谈话之声,忽然压低了不少。 “娘子,别谈那陈旧的事了。” “你与金翅银羽的斗期,还有多久?” “只剩下约摸一月的光景了。” “你有把握胜他?” “这……谁都不敢肯定说……” “听说,你从前极力追求一位叫白素秋的少女,但一直没有反应,真有此事吗?” “噢!”玉面飞戟低沉地嗓子突然轻轻地颤了一下:“是的,娘子你听谁说的?能告诉我么?” 金遗龙惊异了一下,那白素秋正是他妈妈的名字,不想在这里被提及,他不禁默运内功,清理杂觉,展开地听之术侧耳倾听着。 “抱歉,这人曾一再叮嘱过,我必须保守秘密。” “唉!娘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诉你一件事,请别宣扬出去,那是有关人家名誉的……”玉面飞戟顿了—顿,长叹一声接道:“我很后悔,因为我无意中害了一位洁白的少女……这事是这样的,我习艺较晚,出师时年龄已过三旬,我的青春在荒山里消逝了一半,虽得到一身武功,但想起来时时不免有些悲哀!” “五年前,我遇见了一位美丽温柔的少女,她就是白素秋。那时,她正艺满出师,下山行道,我……可以说一见钟情,便暗中跟随着她,她很机敏,不多时便发觉了。也许她初出江湖,面嫩心软,仅说了几句,我见她并无怒色,以为她也是有意于我,心中狂喜,不顾一切,继续跟踪着她……” “她是天山派弟子,武功得自真传不可轻视,有一天,几个恶道见她面貌美丽,上前调戏,被她杀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岂料,那几个恶道是大有来头的人,当然不会甘休,过了三天,便率领一群江湖高手,寻衅来了。那时是仲夏时节,天气奇热,我与她都落宿一家客栈内,我的房间与她房间相隔甚近是以,恶道们找她报仇的时候,也惊动了我,她仗剑而来,矫似游风,一气连伤四人,但不知怎地,打了—半,她真力突然不继,不支倒地上,我见机会来了,三拳两掌,击退敌人,用自制药物,将她救醒,详问之下,原来她腹里蕴有奇疾,每值仲夏,天气酷热的时候,奇疾便常爆发。我暗为她捏一把汗,劝她稳定下来,别再在江湖走动,因为我怕她生命会有危险,但一番好意,却不被她接受……” 玉面飞戟接道:“她婉谢了我,飘然而去,我从她临去的目光中发现她对自己并无爱意,心中十分失望,也因此明白她芳心中另有所系之人。我是执拗脾气,不肯就此罢休,经过一番调查,知道她竟私恋着一位闻名江湖的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其人,她学艺时,金鸣飞曾上天山,并指点了她几手,哪知她竟一心就恋上了他,无奈出道之时,金鸣飞也神秘地失了踪,她不死心,遂人江湖苦苦追访。”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是找着了……” 说到此,倏然一顿,金遗龙几乎跳将起来,心想:“玉面飞戟真会说谎,我爹爹早死于荒洞内,时间相隔数年,怎会被妈妈寻着。” 怀念之情油然而至,虎目内暗自泛出一片泪光。 玉面飞戟突然狂笑道:“找是找着了,但却非他本人。” 他好似有意卖关子,说到此又是一顿,金遗龙暗地大感纳闷,心想:“这话怎说?既然找着了,却又不是他本人,难道是替身,但为何又说‘找着了’?……” “我曾劝她,她却置之不受,硬说我的怀疑是由于嫉妒过甚,好,算我嫉妒过甚,你却吃了大亏……”玉面飞戟说到后来,不再是叙述,好像跟白素秋在对话。金遗龙知道他嫉妒至今心中仍有恨意,也知道他爱白素秋甚深,否则他早该忘怀她了。 “她糊里糊涂,仅凭多年前的印象,认金鸣飞亲弟弟为情郎,金鸣飞的弟弟与金鸣飞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弟弟左眉心上有一点黑痣,不仔细分辨,绝对认不出他俩是兄是弟。” “金鸣飞的弟弟恰好是一条恶棍,因此白素秋便陷入了虎口,犹未知晓。我冷眼旁观。心中有气,无处发泄,便打了他弟弟—掌,怀恨而去……” “我有心忘怀她,但老是挥不开她的倩影,心中苦恼极了,若非在武功上有了些成就,否则早就削发出家了!” 绝情娘子,插口笑道:“骗鬼,你这等心肠,还会……” 玉面飞戟叹道:“娘子,那是真的,我委实日夜苦恼,害了单相思,有些时候,发狂起来,几乎想把金鸣飞的弟弟一掌击毙,可是,她既然沉迷不醒永沉虎口,我也无可奈何……” “有一天,我喝了过量的酒,那时,我虽已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冥冥中仍忘不了她……” “那天夜晚,我经过葛岭山,突闻叱喝之声,心知有人在拼斗,动了好奇之心,便登山一观,岂料,出乎意外,拼斗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刚膺中邪派的第一高手的金翅银羽,女的正是我日夜怀念的白素秋姑娘……” “我一时冲动起来,用金镖将白素秋打倒地上,巧妙地瞒过金翅银羽,背着白素秋下山,半路上情绪起了很多变化,忆起自身所受的痛苦,不禁生出报复的心理,当时爱恨交炽,失去了理智,将她……” 金遗龙剑眉一轩,忍不住要发作,最后为知更多的事,只好忍耐下来。 “后来,唉……她并不是白素秋……她据说是姓沈……是位官家小姐,与白素秋长得一模一样,黑夜里分辨不太真切,竟将她当做了她……” 绝情娘子诧讶道:“竟有这种事,她呢?官家小姐最爱面子,稍感委屈便会投井自尽,不要说那……” “她不知去向了,江湖上没有她的消息,可是我却十分怀念她。” 金遗龙突然想起一件吃惊的事,在荒山时,美丽如花,却又神色黯淡的妈妈自称姓沈,后来在锦衣城逢遇的时候,又改姓为白,这问题他早就怀疑不解,只是不敢寻问,此刻前后一想,似有许多吻合。 荒山上,姓沈的娘好像没有腹疾,他与她相处数年,不见有奇疾复发的现象;锦衣城姓白的娘却有奇疾,他也曾亲眼看见她痛苦的样子。 姓白的娘也曾一度追问爹爹的长相,并且有一次在听见爹爹右眉心上没有黑痣的时候,她就仿佛遇到极大的打击,哀怨欲绝。 如果推想不错,可能有一真一假的怪事发生。 那么,抚养自己长大,相依为命的娘尚在荒山之上,金遗龙一阵心酸,几乎落泪。 清晨的寒水,使潭面上起了一阵涟漪,于是碧潭闪映,水波不兴。 附近平野里,没有人烟。由于妖龙作怪,居民多携家他迁,居高临下,山水如画,却也含带一股荒凉的气息。 金遗龙暗下了决定,待大害除去,即查究真妈的下落,也许,岁月蹉跎,她已老了许多,不易辨认。 突然,狂风大作,一种尖锐的怪声冲破了岑寂,在苍穹里回绕打转,余音未灭,潭面上却吧吧吧伸出一条巨尾,拍击着水面,把平静的潭水,拍得浪涛汹涌,水花四溅。 玉面飞戟立刻停止说话,像似也被那怪声惊动了。 金遗龙打量了一眼,只见那条巨尾,粗如木桶,色呈银白,淡淡雪光,游戏水面,灿然眩目。 巨尾自潭里伸出,足有三丈多长,力大无穷,左右一摆,浪花即冲击不停。金遗龙凝神一瞧,只见水面上隐约闪泛着银光,一个庞大的物体若隐若现,心知是妖龙,暗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两只沙鸥低翔而过,却支呀一声,被沉雄有力的浪花击落,跌落潭里,跟着一个浪花,便将它俩卷入潭底。一霎那间,洪水激流,吞灭了山腰,西北方有人惨叫连声,被潭水卷入中心,眩眼间便不见了,山腰里人影翩飞,疾向山顶撤退。 绝情娘子娇笑道:“应老儿求宝心切,又折损了一员好手。” 玉面飞戟叹道:“妖孽果真厉害无比,难怪附近不见炊烟,居民徙迁一空……” 突然,一条宽大的身影,流星般自山顶一泄而下,眨眼间,便落在水边。 金遗龙又是一惊,这种身手就算他轻功再高上一倍,也无法办到。 绝情娘子吃惊地道:“喂,他是谁呀?” 玉面飞戟没有说话,他是野心勃勃的人,吃惊的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玉阴尊者在东方阴笑道:“大师真乃神人,此宝非你莫属了。”山腰上一人停立岩石上,宽大的僧袍被山风吹得习习生响,金遗龙凝目一看,正是已成半仙之体的南海圣僧,斗然间心中泛起一股凛服的感觉。 南海圣僧低首合掌,淡然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倏然举掌一拂,但见袍袖飞舞,空气中激旋着一种奇怪的声音。 一刹那间,距离他七、八丈开外的巨尾突然顿了一顿,停止拍水,没入水里,接着一张银白色巨口倏然冒出水面,呵呵向他立足之地嘘气。 一股淡黄色的烟雾,自它獠牙外露的巨口里射出,随风化成圈圈毒烟,向他立身处卷去。 南海圣僧修眉一垂,低喝道:“孽障敢斗!”声震长空,落在金遗龙耳畔,如空山猛雷,震得耳膜嗡然作痛,不禁用手掩住耳朵。喝声里,南海圣僧袍袖再度一拂,—股排山倒海的罡气疾撞而出,那一圈似生长着眼睛的青烟突然极快地被挡了回去。 巨口迅速一合,再冒出一丈多高,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红红的潭面忽然升起三道水柱,上下喷激,然后一合,形成一道巨浪,疾向南海圣僧卷去。 潭水微微上涨,南海圣僧自膝盖以下的地方都没人水中,但他仍然稳立如山,此时袍袖一扬,那巨大的浪花似乎突然遇到无形的阻力,轰轰喷激回去,但见水花四射,潭水涌汹,一种极大浩壮的声势,简直骇人听闻。 四面山峦都没有了声音,许多隐密的地方均探出了明亮的眸子,闪耀着精光,集中一线,落在僧人身上。 南海圣僧微微一笑,合掌说道:“妖孽果然厉害,若非老衲,早巳葬身其腹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自负,可是含义却是和蔼的,暗劝众人勿让奇宝迷住心窃,自寻死路。 太真教教主乾坤叟,大步走出丛林,洪声地笑道:“不错,不错,高僧既然这般说,定能歼伏妖龙。” 南海圣僧微微一叹道:“檀樾至此尚痴迷不悟,可惜,可惜!” 说话问,那道灿然金光,突然强烈一倍,映得潭面晃如血海,渐渐向南海圣僧趋近,那张巨口更是倏张倏合,不停地喷出烟雾,袭向僧人。 南海圣僧大喝一声:“孽障已是黔驴无技,尚敢侵犯老衲,呔——”突然喝声倏然-—顿,他一只晶白的手臂登时伸出袍袖,缓缓地举了起来。 金遗龙目光一转,见他掌心一块寸余大的地方,晶白透明如玉,莹莹闪光,几乎可以看穿,心中斗然一惊:暗想:“他老人冢,内功已臻水火不侵的地步了,光凭这微小的特征,便是千古年来,尚未有人练成的‘含气成形’,今天能一睹他老人家的身手,已是奇缘了。” 渐渐地,巨口离他只剩五、六丈远,一股潜伏的浪涛,翻翻滚滚,冲激得他身外四周巨石坚木,剧烈地摇晃着,不时传出山崩地裂,巨石下落地轰隆轰隆声响。但是,南海圣僧却比嵌于坚土里的大石还要沉稳,那无形的水涛潜力,分毫不能动摇他的身体。 炽烈的金光,把南海圣僧一袭白色僧衣,染成血红之色,金遗龙距离虽远,已感双目难睁,打量南海圣僧时却见他目光电闪,一瞬不瞬地凝视那道金光,古玉似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心中钦佩得无以复加,只差没脱口喊出。 双方只剩下五丈距离了,倏地在南海圣僧身前丈余冒出一条巨尾,呼呼向他击去。 金遗龙脸色一变,本能地握紧手掌,掌心之处已冒出冷汗,只见南海圣僧突然拔起三丈多高,一只晶白的手掌,往下一按,闪电般按在巨尾上……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三章 独角蛟龙 无声无息……却似含带一股万钧的大力,那条水桶粗的巨尾吃他轻轻一按,竟叭的一声没入水中。 突然巨口倏然一摆,浪涛冲天,把南海圣僧原先立足的地方完全吞没了,但是,南海圣僧的身形仍稳立于翻滚的水面上。 他表情依然不动,使人意味到,这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巨口中的獠牙突然向外一翻,六根淡黄巨荀,便与水面平行了,紧跟着一个硕大无朋的怪头露了出来,两盏青灯似的眼睛射出凶怒的光波,注视着南海圣僧,妖龙这一露形,显然是气怒极了。 只见它头呈三角形,大如马车,额面上长着无数麻绳粗细的胡须,足有一丈长短。散乱地贴在怪头上,宛如千百条长蛇蠕蠕爬动,胡须下半掩住一双深陷的眼睛,眼中碧光闪耀,棱棱生光,仅是短暂的一眼。便觉它长相丑恶已极。 倏地,蛟龙顶上金光灿然的东西——那只独角,往下一沉,涌汹的浪涛即分开为二,露出一条长长的水道,其间,一只六指巨爪自水底探出,伸出三丈多长,向南海圣僧疾抓去。 南海圣僧呵呵一笑,袍袖微摆,掌心那寸余地方莹莹闪光,迅雷也似印在巨爪之上,登时轰然大响,一股血水喷溅出来,六根粗壮的爪牙折断了两根,只剩下残余的四根了。 蛟龙眼睛怒睁,咆哮声中,巨大的怪头猛然撞来,只见金光暴射,南海圣僧突然往下一落,一个巨大浪花,几乎将他卷入水底。 南海圣僧果然不愧一代高僧,临死不变,表现他一身玄乎其玄的武技,两足随波一登,拔起七、八丈高,半空中鸣金般大喝一声,须发飘舞,袍袖飞扬,修长的体躯便往妖龙头上落下。 电光石火一霎那,金遗龙见他掌心晶白如玉的地方已按在蛟龙额角上。 轻轻地一按,蛟龙就禁不住沉了下去,南海圣僧也借一按之势,再度拔起七、八丈高,宛如一只飞鹤,平稳地落在一棵古树伸出潭面的树丫上。 一个庞大浮游着的银光的物体,便渐渐沉下水底,转眼一片血水自潭底冒出,染遍了龙王潭,如似一片血海。 暴涨的潭水慢慢退逝,险恶的浪涛已缓缓乎息下来,山腰一景一物,重落人众人眼里。 四面山峦无数人影向山腰疾奔,仿佛争抢着什么宝物,顷刻间便蜂涌而至山崖边,这时,潮水已退,众人无所顾虑,身形展动得又疾又快。 南海圣僧长叹一声,道:“孽障未除,各位已动夺宝之念……唉……朽木不可雕也……”。 一股义愤冲激金遗龙胸怀,忍不住大喝一声,双掌运劲,猛拍在一块山石上。 轰然一声大响,碎石飞溅,泥土失去,哗啦啦向山腰下落去。 南海圣僧合掌说了句阿弥陀佛,身形倏地拔起十丈多高,越过林木,到达山峦,跟着三两纵掠,圣踪已杳。 山腰上有人大声疾呼道:“朋友,你屡次阻碍……活得不耐烦了吗?” 金遗龙不言,运起生平之力,推动着一块数丈宽阔的千斤巨石,巨石起了一阵摇动,他大喝一声,用力一送,巨石便轰隆轰隆滚下山坡。 一种山峰崩裂的威势震住了众人纷纷停止飞奔,纵掠上树。 无数碎石,泥土跟着巨石飞快地滚下山坡,遇者尽毁,霎那问林撼地震,众人虽未吃它击中,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金遗龙又推动另一块巨石,哗啦啦跟踵滚下轰然滚入水潭,喷起丈余高的水花。 众人静伏不动,心中大骂不休。 玉阴尊者嘿嘿在山腰间冷笑道:“朋友如此作为,是想独占宝物吗?” 金遗龙朗声说道:“老怪物胡说八道,在下看不惯你们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才是真的。” 绝情娘子娇笑道:“兄弟,我也在下面呀,你可别狠心了……” 金遗龙道:“管你是谁,谁也不能阻止我!” 绝情娘子道:“哎呀兄弟,你不念旧情啦?” 金遗龙俊微红,大喝道:“少给我胡缠,我不吃你那一套的。” 说话间,八位壮士穿着闪闪发亮的短装,偷偷自石隙中潜入潭里,水花一现,八位身手敏捷的潜水好手便相继没入水里。 金遗龙出手不及,便停止阻歇,冷眼旁观。 太真教主乾坤叟冷冷说道:“玉阴吾兄,你八大弟子手脚真快!” 培英教主玉阴尊者阴凄凄地笑了一下,道:“乾坤兄过誉,这些不成器材的小子,水底功夫虽然不错,但也未必能制服妖龙,乾坤兄先别着急!” 一个五短身材,神色悍直两鬓已白的老头洪声笑道:“玉阴尊者有句不好听的话要间你,哈哈,宝物上手之后,是否应公议一下,决定谁该是宝物之主?” 玉阴尊者阴笑道:“那个自然,应老英雄真是快人快语,嘿嘿……” 应老英雄肩上斜挂着月形巨弓,淡淡乌光游离不停,弓上背囊上尚插着一只白光莹莹的长箭,金遗龙心知这就是他成名之物穿云箭了。 玉面飞戟突然白山石旁探出头来,说道:“妖龙只受了重伤,并无真正死去,玉阴兄请吩咐八大徒弟小心一点!” 玉阴尊者微感一愕,随即笑道:“放心,放心,大家的好意,敝教主心领了。” 话没说完,在众目注视下,潭面上突然冲起一道血水,跟着另一道血水,又从另一方向浮了起来,玉阴尊者脸色微微一变,一个抢身,趋向潭边,拾起两块石子,在水里疾敲着。 过了一会,潭面冒出一个头来,大叫道:“不好了,教主,师兄们都……”话声一顿,头也沉了下去。 “都怎样了?”玉阴尊者虽阴鸷异常,此刻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颗人头再度冒出水面,气喘吁吁地叫道:“教主,他们都葬身龙腹,我……我也不行了……。” 一个细微的涡漩,将他身体卷入无底深渊。 玉阴尊者颓然长叹,自语道:“悔不该不听僧人之言,折损了八位徒弟,宝物却连影子也没摸到,唉……” 应老英雄浓眉一轩,回首向十余位精壮的汉子问道:“谁肯立此奇功?举手!” 十余位汉子不自戚然低下头去,竟没一人敢担当重任。 应老英雄虎目放光,回顾一周,突然怒喝道:“蠢才,老夫脸皮被你们丢尽了,滚开点,你们不去,老夫就自己去!看妖龙能奈何我么?” 应老英雄当下卸下巨弓,往潭边走去。 金遗龙心中微动,拾起一块碎石,扬手掷去,他手劲特强,掷出的石块发出丝丝的声音,应老英雄老远便听见了,赶忙往旁一闪,只听叭的一声,碎石击在树背上,直嵌入三寸多深。应老英雄心头一震,拾首喝道:“朋友,咱们素昧平生,你为何偷袭于我?” 金遗龙道:“在下正是一片好意,信不信由你。” 应老英雄不悦道:“我的事无须你过问,请自个尊重。” 金遗龙冷笑道:“你坚持要送死,在下也无可奈何,要知宝物虽珍,却不如性命,你付出性命代价,就算得到了宝物,有何用处,应老英雄,你年岁也不小了,想开点吧!” 应老头心中檩然一惊,细细一想,自己果然太冲动了,一片雄心登时逝去大半,口头上虽不认输,心里却已软弱下来,缓缓说道:“朋友,生命是我自己的,用不着你管,你无故偷袭于我,待会老夫还得向你讨回公道。”脚步移动,退回山腰。 玉面飞戟冷冷一笑,趋近水边,伸手自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将内中盛着的黄水倒入水中,然后用掌一拂,那黄色液体便缓缓四散,掺杂潭水之中。 绝情娘子疑问道:“当家的你做什么啊?” 众人也不知所以,纷纷举目望他,玉面飞戟微微一笑,沉声说道:“这瓶中黄水是天下至毒之物,吾花三年工夫,方提炼成这一小瓶,现在将它倒入潭中,随水化散,以毒攻毒,不一会,妖龙便得毒死水中,用不着咱们多费手脚了。” 乾坤叟惊异地道:“神鹰帮主,你可有自信?” 玉面飞戟道:“说不定,这须看妖龙的能耐。” 绝情娘子将信将疑,急问道:“当家的,龙王潭宽大无比,一望无际,这小小一瓶毒水能奈何它吗?” 玉面飞戟笑道:“你千万不可小觑了它,别瞧它体积小,其实它是数千斤千年毒草提炼而成的,仅需用三点,便能杀灭一条小河之内的所有生物。” 蓦然,培英教教主玉阴尊者大声咆哮道:“神鹰帮主你且听着,敝人门下八徒,皆在龙王潭中,你施下毒药,想毒死他们吗?” 玉面飞戟冷笑道:“玉阴尊者,你们徒不自量力,妄图取宝,早巳葬身妖腹,此刻在下用毒水攻妖,正是替你门下徒弟报仇呢!” 乾坤叟早年与玉阴尊者结怨,双方破脸毁谤,趁机加上一句道:“神鹰帮当家的干的不错,抛开私人恩怨不说,玉阴尊者你似应该向他致谢。” 绝情娘子心不在焉,秋水为神瞥了一眼,娇笑道:“喂!你的法宝失效了。” 玉面飞戟十分有自信地说:“不会的,你再等片刻就知道。” 良久—— 乾坤叟目光一转,忽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大家快瞧!”他手指指着潭水上面,只见一条条五色缤纷的大鱼,翻了白色肚皮浮了上来,接二连三地,转眼间满潭俱是鱼尸。 金遗龙忙扭首视下,只见无数大小怪鱼、水虫充满了潭面,碧绿的清潭,也微微变了颜色,潭面上隐约有淡淡一层黑水,若不仔细,决看不出来。 应老头子翘起大姆指赞道:“玉面飞戟,真有你的,老夫头—次开了眼界,哈哈——” 绝情娘子仍不感满足,喃喃说道:“妖龙呢?怎不见出来?” 玉面飞戟两眼紧紧停留潭上,神色之间有点紧张,他口中不得不先加敷衍道:“各位别急。由这些鱼尸,可以证明我毒药杀伤之力,那妖龙天生异禀,蛰居潭中达数千年,吸取日月精华,早巳成形,也许毒它不死,但在下相信,即使幸侥逃过一死,也难免有些损害……” 乾坤叟极快地附合笑道:“那妖孽已尝到了僧人的内家罡气,再吃毒水一攻,伤上加伤,不死也难逃吾等之合击了。” 应老英雄取下穿云箭,蓄势以待。 玉面飞戟微笑道:“各位稍事准备,以防万一不测!”当先将一对银白色利戟挚在手中,灼灼注视潭里的变化。 培英教主撒下一面渔网,只见丝丝相连,柔绵滑手,是厉害的外门兵器。 乾坤叟呵呵笑道:“老夫一向独来独往,就是遇上强敌,也是一双肉掌,妖孽能将我手掌吞下,老夫死也甘心。” 玉面飞戟沉声喝道:“别出声!”潭面上已起了变化,圈圈水泡自潭底冒出,咕哝、咕哝,仿佛煮熟之水,极其细密怪异。 忽然,应老英雄率带来的一群江湖好手纷纷哀呼,跌倒地上,两眸翻白,竟昏死了过去。 应老英雄虎目放光,疾速打量一周,只见众人目光如炬,一瞬不瞬注视着潭面变化,双方相隔数丈,稍有动静,他立刻便知。 他廿岁出道江湖,迄今已有四十年,所见所闻,广大精博,细细顾盼一眼,便查出手下之人所以昏死的原因。 他胸府极深,虽在危乱之际,仍不慌忙,双手夹着平日最疼爱的两位门徒,一言不发,回向出峦奔去。 剩下一些江湖好手,气息微弱,面如黄蜡,似已离死不远。 玉面飞戟矍然忖道:“应老儿性贪好财,此刻竟自动放弃争宝,退回山峦,必有他的动机。再者这些人死因未明之前,他竟不查不究,一声不响,拔足就走,大反老儿平日的行径,这事显然不比寻常。” 想了一会,不得要领,便朝众人说道:“各位请猜应老英雄为何不告而别?” 乾坤叟道:“应老儿自觉黔驴技穷,捉襟见肘,无法与吾等相争,是以知难而退。” 玉阴尊者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恐是这些好手的死因使他动疑,向山上搜查去了。” 绝情娘子道:“我也认为应老儿穿云箭看家本领无效之后,自感无力争宝,遂打消除妖之念,不顾而去!”她对应老头子印相最坏,顿了一顿又道:“应老头子本是浪得虚名之辈,见机不对,就溜之大吉,当家的你说是吗?” 玉面飞戟摇头苦笑道:“应老儿胸府极深,我认为他无故退兵,必有他的其他预谋。” 乾坤叟不以为然,冷笑道:“应老子那身武功,老夫知道的最清楚不过,老夫敢说在场众人都能在百招之内,将他毙于掌下,他敢妄使诡计,老夫首先将他毁了。” 玉面飞戟道:“现在不是讨论武功强弱的时候,咱们须查明应老头子撤退的真象。” 金遗龙居高临下,把众人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当应老儿属下好手无故皆倒地死去的时候,他并未看见什么,心中正自惊异不已。 应老头撤退山峦,他也看见,并且不停地朝他注视,此刻山头上的应老英雄竟探出半个头来频频向山下注视,脸上一派怪异奇诡的神情,瞧得金遗龙更是大惑不解,莫测高深。 乾坤叟呵呵仰天大笑一阵,正想说话,脸色突然一变,仿佛遇见什么足使他吃惊的事,步步向后倒退。 玉阴尊者揶揄道:“乾坤兄,你也想溜之大吉了?”话方说完,眼眸中突射出惊悸的光芒,身躯往后暴退。 乾坤叟极快地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吞下肚里,一霎那间,人已摇摇欲坠。 玉面飞戟疾步上前,将他身体扶住,耳边只听他喃喃低呻道:“快退,快退……我中毒了……中毒了……” 玉面飞戟脑海灵光一现,不禁恍然大悟,赶紧运气自闭穴道,大声招呼道:“娘子快退,此地有毒,不能再待,快!” 绝情娘子鼻孔随风飘进一丝淡淡黑气,登时头晕目眩,眼睛所能见到的,尽是一片旋转的山林苍木,哎唷娇吟一声,即栽倒地上。 玉面飞戟发觉得早,及时封闭穴道,停止呼吸,是以独有他未受毒气侵入。 他疾走两步,一把将绝情娘子夹在肋下,然后把乾坤叟也夹在臂端,提起真气,往山上飞奔。 玉阴尊者脸色惨变,行不数步,忽感步履维艰,一个跄踉跌在地上,全身虚乏无力,再也爬不起来,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悄然浮上心头…… 玉面飞戟从山坡上一泄而下,来到跟前,并不救助,先向他威胁似地冷笑道:“玉阴尊者,你命在旦夕,有何遗事吩咐没有?快说,在下不能久待!” 玉阴尊者眼眸一张,那精光已逝去不见,代之的是疲惫,倦劳的神色,呆滞地转了一周,有气无力地呻吟道:“玉面飞戟,我知道你有意思,罢了,你要将我怎样,就……就怎样好了……” 玉面飞戟冷笑道:“据说你有一部天阴玄经,上面记载各种阴毒绝世的武功,真有此事吗?” 玉阴尊者心头猛震,鼓足余力一掌击去,玉面飞戟举手一格,便将他发出的劲力消去,哼了一声道:“你现在的功力不如你徒弟甚远,且放尊重点,须知耗费真力,你死期愈快……” 玉阴尊者颓然道:“天阴玄经是我师祖秘留绝学,事关重大,不能给你……” 玉面飞戟道:“你以为死后天阴玄经仍安然存在吗?” 玉阴尊者惨然道:“你要……就给你吧,但必须把我救出。” 玉面飞戟颔首道:“可以,”手掌一摊,道:“拿来。” 玉阴尊者眼皮沉重,像打个盹儿昏昏欲睡,玉面飞戟扬起手掌朝他上星穴一拍,玉阴尊者重又清醒过来,惨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匣子交给玉面飞戟,玉面飞戟迅速打开一翻,知是真品,不由笑道:“玉阴尊者真是个好朋友,我且救你一命。” 忽然,他收回手掌,诡笑道:“据说你还有两颗上代遗传的避火宝珠,我有点用处,希望你一并交出!” 说话时,眸中神光闪耀,左右盼顾一下,嘴角泛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玉阴尊者性命掌握在他手中,当然投鼠忌器,闻言暗叹——声,取出两颗红光灿然,晶莹温和的卵大珍珠交给了他。 玉面飞戟接过,藏于怀中,口道:“玉阴尊者请合上眼睛,我救你脱险。” 玉阴尊者依言将眼合上,玉面飞戟冷笑一声,突然扬掌击下,可怜玉阴尊者一代枭雄,竟连一声也没哼出,便死于玉面飞戟掌下。 玉面飞戟将他尸体抱入林木深处,然后拭去额上汗珠,反身奔向山顶。 在一块青石背后,停止脚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太真教教主对乾坤叟说道:“听说太真教有个规矩,凡得到教中祖师神像便是一教之主,是真的吗?” 乾坤叟吃了一惊,矍然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玉面飞戟微笑道:“太真教主,你也太固执了,试想你中毒已深,万一在下无能助你复原,教主崩驾,贵教岂不是立刻混乱起来?在下寻问这事,无非想帮你一个小忙,请你莫怀疑才好……” 乾坤叟颔首道:“兄弟真够朋友,实不相瞒,吾教确有这个规矩。” 玉面飞戟霭然笑道:“教主中毒以后,可在心中选拔了继承之人?” 乾坤叟摇头道:“兄弟十分惭愧,若非阁下提醒,当真把太真教的大事耽误了……我若有不测,决定把教主之位让给门下首徒,希望你看我薄面,助我成全……” 玉面飞戟叹道:“教主有托,敝人岂敢推阻,你放心吧,我玉面飞戟不是食信之人。” 乾坤叟干咳两声,拱手道:“多谢阁下盛情,兄弟这里先谢了!” 玉面飞戟身体一让,笑道:“教主不用客气,大家坦诚相见,都是自己人,这点小事,何足言谢。”顿了一顿,接道:“教主忘了一事,你那教主信符尚未给我,敝人怎能向贵弟子交代呢?” 乾坤叟犹豫了一下,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具神像交给了他,并深加叮咛,道:“这是敝教信符,万望兄弟善加保藏,莫为敝教主敌人得去!” 玉面飞戟点头道:“在下理会得,教主放心。”眼眸放光斜瞧了绝情娘子一眼,见她皱眉合眼面如纸,对自己这边的话,似若不闻,暗地不禁快慰地笑了一下,说道:“教主好好休息吧……” 说着,拍了拍乾坤叟的肩膀,乾坤叟感激地一笑,然而,当玉面飞戟拍了第三下的时候,他的笑容倏然逝去,眼中射出一股怨毒的神色。 玉面飞戟大笑道:“教主好好休息,在下要走了!”再度拍了他肩膀一下,乾坤叟眼眸一翻,从此一睡不醒了。 原来玉面飞戟拍他肩膀之时,暗参绝顶内家气功,将他体内抵拒毒气之力尽情摧毁,于是剧毒攻心,乾坤叟就一命呜呼了。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阴尊者、乾坤叟杀害,并取得两人暗藏的宝物,表面上却不动一丝神色,可称阴恶到了家。 绝情娘子默运真气抵拒毒气,到随时随地吃紧的境界,玉面飞戟匆匆走了过去,正待扬掌拍下,身后急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忙机敏地蹲了下来,频频问道:“娘子,你可好了一点?唉!真急死人……” 此时应老头子垂头丧气走了过来,叹道:“为了这妖龙,大伙损失惨重,悔当初不听僧人之言,方有如今这种后果,唉……” 玉面飞戟暗想:“老儿真会装死狗,适才发现毒气,一声不响,自个儿撤退躲避,让大家受罪,居心可毒,你现在却说这种话,真是该杀!”心中这样想,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故意垂首长叹,说道:“唉!不错,当初若听信那僧人之言,便不该有此惨重的下场,哎呀,乾坤兄,你也不支了,唉!应老英雄,咱们命大,下山后理该好好做几件功德之大事……” 应老儿方想说两句吊丧话,耳畔狂风呼啸,一种怪声飘来,不禁惊道:“不好,妖龙又作怪了。” 两人四目,疾向山下瞧去,只见潭水涌涨,浪花滔天,那玉阴尊者与应老儿手下十数位江湖好手已吃大水卷入腹里。 玉面飞戟暗舒一口气,疾忖道:“如今天下便无人知道玉阴尊者死因之人了,他的天阴玄经足使我胜过金遗龙那狂小子。” 应老头子道:“宝物虽然绝世珍贵,我已提不起兴趣了,那妖孽与僧人搏斗时喷出的毒气,若有形者还好,今却无形,时时可制人于死命,真厉害……” 玉面飞戟道:“在下真想回去,奈何矢在弓上,不得不发。”目光一转,见绝情娘子睁开眼睛,不禁霭然问道:“娘子,你好些了么?” 绝情娘子眼波瞬处,见巨浪滔天,妖龙又兴风作浪,一种潜伏的余悸,使她不由自主向后移动。 她娇喘道:“快,快,扶我快退……” 玉面飞戟眼睛停留她起伏不停的胸脯上,射出一股情焰,绝情娘子玉面微酡,缓缓垂下螓首。 玉面飞戟疾走上前,将她身体扶起,向后退了三丈多远,绝情娘子低头道了谢谢,重又合上双眼。 玉面飞戟有意无意碰了她一下,姑娘眼睛一睁,只听他道:“要不要把应老儿杀死?” 绝情娘子听他说出讨好的话,芳心微微一动,敏感到,应老儿一死,此地只剩下她与他俩人,以后的事……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娇羞得仰不起头来。 江湖上传谣她淫荡无比,实有些过分,谁知她此身仍是完璧呢?女儿家的娇羞,有些时候难免发作。玉面飞戟看直了眼。 他开始重新估量她的为人了,他也忆起昨夜的事,他微微靠近了她,欲想调情,聊解寂寞,却被她沉下脸孔拒绝…… 那是羞耻的回忆,但因此也把绝情娘子人格的估量提高了不少。 在应老儿面前,他须顾着自己的脸皮,遂沉下心来,专心一致,打量潭面。 倏地,一声鸣金巨响,一只硕大无朋的壁虎自潭边爬了出来。 蛟龙的原形清楚地落入眼里,这样一只四脚蛇样的怪物,谁相信它就是上古遗留的龙种? 应老儿扬声叫道:“妖孽出潭了,神鹰当家的,你可有除去它的法子?” 玉面飞戟摇头道:“别出声,咱们瞧瞧看它到底被毒药毒着了没有!” 体呈银灰之色,头生金光灿然怪角的四爪蛟龙爬出水面后,便动用它的尾巴,一阵乱击,遇者尽毁,但见树折石飞,沙雾漫天,深谷雷鸣,宛如万马奔腾,声势好不惊人。 玉面飞戟喃喃道:“哈哈,中毒了,果然中毒了。” 他斗然明白,蛟龙所以爬出潭面,是因为他把毒水掺人潭水里,使它无法蛰居下去,只有爬出深潭了。 但,玉面飞戟只有伏虎之法,却无伤虎之力,正六神无主,目光灼灼见蛟龙横行岸上,内心十分焦急。 倏然,南方山峦上有人龙吟般长啸一声,紧跟着一条白影,一泄而下,朝蛟龙迎了上去。 玉面飞戟矍然自语道:“嘿!好家伙果然有一套,怪不得敢发言奚落乾坤叟等人!”心中一急,不由自主向蛟龙奔去。 绝情娘子美眸闪过一片怜惜之色,自语道:“冤家,你何苦呢,我知道你了不得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冒险犯难呢!” 仅仅片短光景,那条矫健的身影已距离蛟龙不远,他忽然一顿,就在当地一块青石上停立着。 玉面飞戟奔将过去,又匆匆折返回来,口中冷笑道:“欲得奇宝,就须付出一番代价,吾才投有那份闲情来帮你的忙。” 他希望白衣人一去不回,有如昔年燕太子送荆轲一样,留给后人一首诗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体躯庞大的四爪蛟龙无法在龙王潭立足,一股怨怒全发泄在林木巨石上,但闻轰隆之声,天崩地裂,西面山腰被毁成平地,山顶泥土沙石齐向山下掩落,那白衣人拔起六、七丈高,宛如巨鹤,却又比巨鹤灵巧,两晃三掠,便与蛟龙对了面。 蛟龙怒吼冲天,白衣人也怒啸而起,两种不和谐的暴音在苍穹游走不休,形成刺耳的怪响。 白衣人与它距离太近了,从极远的地方观去,简直几乎是面面相贴。 绝情娘子哎呀叫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傻瓜,你有几条性命可丢啊……” 玉面飞戟听得一怔,突然抓住她的臂膀,沉声说道:“你一定跟他是相识,你别再骗我了……”顿了一顿,凶狠地说道:“那天夜里,你骗我没找到他,其实你早已跟他串通了,你说,你说,我猜得很对吧?” 绝情娘子身中剧毒,内功尽失,被他用力一握,几乎痛得叫出声来。玉面飞戟扳起脸孔说话,她与他毫无一点关系,只是志趣投合,合成一道,她以一帮之主身份,当然不能失去威严。风目一挑,美脸顿时绷了起来,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向我问话,若要言和,速速放松你的手,但要翻脸,日后各瞧各的,姑娘不在乎你的神鹰帮,哼……” 玉面飞戟脸孔一缓,松开手掌,短短道:“我一见你与他是认识的,便忍不住冲动起来,请原谅我的庆态,这算不了一回事,我只想问问你与他相识有什么关系,只要不太……那个就行了。” 绝恨娘子怒道:“什么?哪个?你话说清楚点!” 玉面飞戟苦笑道:“对不起,我又说错了。” 绝情娘子冷冷道:“神鹰帮当家的,你不要以为我们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了,告诉你,要翻脸,姑娘随时都准备着,你不要想得太简单。” 玉面飞戟道:“是的,是的,我无心与你翻脸,请别说这种不和谐的话。” 绝情娘子漠然一笑,不再理他。 玉面飞戟见她掉过头,又去望那白衣人,心中涌起一股酸意,暗地里决定了一个计划,嘴角边又浮现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知何时,应老儿已离开现场,玉面飞戟呸的一声,暗中说道:“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蛟龙等白衣人靠近,突然扬尾扫去,尖锐的风声,老远便送了过来,白衣人清啸一声,斜斜飞起六、七丈高,竟用僧人那一套,在巨尾擦身而过之际,倏然一掌按在巨尾上。 砰的一声大响,巨尾往旁落下,打折了一株合抱大树,溅起无数碎石泥土。 虽然白衣人功力不如僧人,但能够一掌将蛟龙巨尾打歪了方向,这种功力,也非一般江湖高手可比。 蛟龙呵的一声仰天喷了一圈白气,随风化散,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绝情娘子有意气气玉面飞戟,故装惊慌之态,扬声大呼道:“兄弟小心呀!” 白衣人怔了一下,几乎吃它毒气喷中,一个疏忽,立居下风,但见金光闪耀,巨尾叭叭连扫,攻得白衣人此起彼落,闪避而已。 白衣人肝火甚旺,怒啸冲天,蛟龙巨尾扫来他竟不闪不避,硬生生扬起双掌迎了上去。 玉面飞戟剑眉一扬,冷笑道:“好小子这是自寻死路了!”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白衣人身形离地而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抛出三丈多远。 玉面飞戟赫然大笑道:“喂,朋友,你轻功着实不错呀!” 绝情娘子盯了他一眼,说道:“你光会讽刺人家,自己有胆,不妨也去试试看。” 玉面飞戟道:“勇有大勇小勇,这仅是匹夫之勇,在下不屑为之!”说罢呸地一声,轻蔑之色立现仪表。 绝情娘子芳心气极,说道:“你是中原第一高手,竟说出这种话来,不怕江湖中人见笑吗?” 玉面飞戟星目放火,抢前一步,狼狈说道:“你再出口毁谤我,休怪我将你毙于掌下。要知,此刻四处无人,你死了谁也不会知道。” 话才说完,身后密林里突然传来一种女子清脆的口音,说道:“玉面飞戟,休得欺负吾姊,绝色娘子,绝缘娘子来也。” 两条纤巧的影子飞掠而来,玉面飞戟疾速一瞧,只见两位一红一蓝装扮的绝世美人白天而降,美眸圆睁,挑眉带煞,仿佛十分气恼。 绝情娘子芳心大宽,娇喊道:“两位妹妹快将你们的解毒丹取来,姊姊中毒已深了。” 两位俏丽少女恨恨盯了玉面飞戟一眼,才由那一身大红装扮的绝色娘子取出一颗解毒丹,给绝情娘子服下。 绝情娘子长舒了一口气,独自闭目运功,再不理身外之事。 绝色、绝缘两位三花帮首脑现身之后,便将绝情娘子裹在中央,蓄势以待,真像以为玉面飞戟会攻击绝情娘子似的。 玉面飞戟笑道:“两位娘子请息怒,在下说着玩的,何必又认真?” 绝色娘子两只勾魂引魄的眸子微微瞥他一眼,瑶鼻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玉面飞戟是武林高人,即算开玩笑的话,吾姊妹也不敢不听!” 绝缘娘子默运内功,由掌心透出一股热流,紧贴绝情娘子背后,助她行功退毒。 玉面飞戟心知再说下去,反而不妙,遂假装糊涂,哈哈干笑一声,扭首注视遥远与蛟龙搏斗的白衣人。 白衣人动了真怒,避过毒气后,双足一登,又拔起七、八丈鬲,半空中,双掌往外一推,打出两股沉猛的掌风。 蛟龙三角巨首微微一摆,掌风便击在地面上,硬把地面打出一个尺余深远的窟窿。 要知,蛟龙体躯庞大,颈子足有两丈多长,稍微一摆,就等于普通武功中人退开两丈余外,是以白衣人凌厉的掌风始终击不中它的怪头。 绝色娘子美眸透出惊诧之色,自语道:“嗨!这白衣人是谁,武功简直吓死人……” 一股酸意又悄然在玉面飞戟心中升起,冷笑道:“问你姊姊吧,绝情娘子与他交情不恶,必定知道他的来历!” 绝情娘子突然睁开眸子,其中隐约透出闪耀的神光,显示她功力已恢复大半,剧毒快除尽了。她向绝色娘子道:“妹妹别听他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听她如此一说,绝色娘子不禁又向他翻了一个白眼,小嘴一呶,露出轻视的神色。玉面飞戟再难忍耐,大声说道:“要翻脸,大家就翻脸了好哩,老实说,合你们三人之力,还未必能迫移在退一步,不信不妨就试试看。” 岂料,三位娘子听了一点也不动气,绝缘娘子冷冷笑道:“当然喽,你是中原第一高手,高坐武林第一把交椅,我们姊妹算得了什么!?” 玉面飞戟气极而笑,心想:“鬼丫头舌尖嘴利,若不瞧在想利用你们一次份上,不把你们舌头割下来才怪呢!”心中忖量之下,心绪顿时平定,朗声笑道:“绝缘娘子口才真好,在下十分佩服,哈哈……” 倏地,一声怒吼划破岑寂长空,四人不禁同时扭首视去,只见那白衣人已高高坐在蛟龙怪首之上,双手出力拔着那只金光灿然的怪角。蛟龙痛苦之余,张口连喷毒气,可是白衣人高居它头上,却丝毫喷他不着,徒负奈何之至。 这一眼,使玉面飞戟冷汗涔涔而落,内心突升起一股寒意,仿佛他的武林尊位顷刻间便由那白衣人抢去似的,绝情、绝色、绝缘三位娘子也自变色,惊异不已。 白衣人傲啸一声,大喝一声“起”,那只独角忽然离开了蛟龙的额角,蛟龙大吼一声,用尽生平之力把头往左一摆,白衣人身体失去了凭籍,顿如脱弦之箭,飞出七八丈远,跌飞至古松枝丫上。 他反手一捞,竟把身体平稳了下来,接着轻悄悄地落在地面上。 蛟龙失却了怪角,也仿佛像巨力离开了它身体一样,数千斤重的体躯,失去了支持,心想作怪,也由不得自己了。 它庞大的银色肚皮便重重地搁在山石上,虽然它的外形仍是骇人,但只是一副空虚的壳子,毫无能为了。 天生万物。端的奇妙,厉害的东西终有它的缺陷,如果它没有缺陷,无物相克,这世上不是显得更悲哀了吗? 白衣人突然一举手中怪角,一片金光照耀大地,映显得四周景物,如蒙上一层霞光,只见他引腔发笑,笑声如雷,许多时候的舍命搏斗,似乎并没损害到他一毛一发。 结果,他仍与上次一样,快快折返,因途中他曾考虑了一下,尚未决定自家是否是白衣人的敌手,尤其在他得到奇宝支持的时候。 在三花帮娘子面前,丢人现丑就等于毁了他一生英名,思虑之下,还是忍气吞声为上,至少,他武林第一交椅的名望还不致付诸流水。 白衣人将怪角把玩了一阵,便高啸一声,反身向这里奔来。 绝色娘子玉面泛起紧张之色,回顾绝情娘子道:“姊姊,他来了,可是要跟咱们说话?” 绝情娘子道:“不一定,此人年纪轻轻,脾气却怪得出奇。” 绝缘娘子问道:“姊姊,他叫什么名字?” 问这话时,玉面飞戟也回过头来,倾听绝情娘子回答,绝情娘子冷笑一声,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他,只知他自称是金遗龙的师弟!。” 闻言,玉面飞戟脸色一变,一对利戟悄然解了下来,取在掌中,蓄势以待。 白衣人先在南面山峦上停留了一会,玉面飞戟猜想他必有同伴在旁,而那同伴也非等闲之辈,心情不禁紧张了起来。 首先,一个适中的身材,一张奇丑的脸孔映人众人眼帘,玉面飞戟灼灼向他注视,发现白衣人这张丑陋的脸孔并非他原来的脸孔,因为他脸上涂染着一层乳白色的树脂,至于他的庐山真面目,却无从得知。 绝情娘子娇笑着走前一步,说道:“兄弟久违了,哎呀,你的脸孔干嘛涂上一层肮脏的树脂?……” “真是怪人!”绝色娘子、绝缘娘子芳心嘀咕不已:“无缘无故,把脸孔涂上树脂,亏他想得到,做得出来……” 白衣人朗朗长笑,道:“我涂我的脸,管你们什么事,见面就唠叨,真讨人厌!” 绝情娘子并不生气,娇嗔道:“兄弟,你难道是神人,连说一句话都不行吗?” 白衣人没再理她,径自在山石上一坐,这个举动使玉面飞戟十分欣悦,仿佛他对绝情娘子的不悦,气怒,在这微小的举动里,得到不少的补偿似的。 白衣人怀里鼓鼓涨涨的,隐约透出红光,显然是那只蛟龙独角的光芒,玉面飞戟不禁多望了两眼,虽不至于想占有它,但至少也希望看个清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衣人忽抬目望他,棱棱生光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视。玉面飞戟勉强挤出一脸昂然不惧的笑容,说道:“朋友有何指教,尽管说来,在下能力所及,定不会使你失望,哈哈……” 白衣人短短问道:“你叫玉面飞戟吗?” 这问话十分不礼貌,玉面飞戟心中不悦,但对他功力莫测高深,怒容也不便现在脸上,朗声笑道:“不错,玉面飞戟正是在下,朋友有何指教?” 白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我是金遗龙的师弟!”说着,朝绝情娘子瞥了一眼,指着她道:“她一定告诉你了,若我猜想不错,你该早巳准备好了一番适当的答话!” “不错,她已将阁下的来历告诉敝人了,现在敝人斗然寻问一句,阁下是问衅寻事来的吗?” 绝情娘子插口道:“兄弟,别听他的,我没告诉他,是他听了我向妹妹们说的话,方才知道的!” 玉面飞戟俊脸一红,怒目盯她一眼,低哼一声,忍住了这口恶气。 白衣人道:“我不管这个,反正我的身份让你知道就是了,至于我师兄与你的一点宿怨,我可撒手不管。但你屡次杀害查访我师兄下落的侠义人士,我却不能袖手旁观。我出道时即奉师命,维护武林正义,你所做所为,显已触犯了我的规章,公道是非讨不可的!” 玉面飞戟大声笑道:“朋友真是少年英杰,有话便说,令在下折服,但在下自忖可算武林成名露脸的人物,让在下反问一句,对于你所称,在下杀害侠义人士事中,你可曾亲眼目睹?” 白衣人冷笑道:“这是一桩无头公案,但我相信是你干的。” 玉面飞戟道:“在下已经说过,在下既然在武林之中算个人物,就十分爱惜自己的名誉,故然在下有错,万人都可指责,但是在下自问未做愧对良心之事,你含血喷人,冤枉在下,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此了事!” 白衣人赫然大笑道:“玉面飞戟,你还不认错?” 玉面飞戟怒道:“在下不是轻易可以侮辱的,朋友,请别在在下面前耍花枪,拉破了脸,大家不好看。” 白衣人道:“好极,就算此事不是你干的,但五年前那姓沈的官家少女被辱之事,却与你脱不了关系,玉面飞戟你说是吗?” 说到“你说是吗?”四字,他的语调突然提高许多,一种莫名的愤怒自语音里流露出来。 他已料定,姓沈的官家少女是荒山中抚养自己长大的妈妈,于是他怀念的情感变化为力量,沉声喊了出来…… 玉面飞戟没有回答,两道湛湛目光倏然注视绝情娘子脸上,那意思像似在说:“嘿,绝情娘子你心毒,竟将此事告诉了他。” 绝情娘子微感不安,别过头去,芳心却在嘀咕:“奇怪,他怎知道此事,我并没有说给他听啊?” 其实,那是他自家窃听而去的,玉面飞戟竟将一股怨毒投于绝情娘子身上。 一霎那间,煞机陡起,正想举掌劈下,耳边已响起白衣人嘹亮的语音。 “玉面飞戟,你快回答我的话呀,你心虚了吗?” 玉面飞戟抑制动荡的情绪,沉声问道:“阁下是她什么人,若无一点关系,你凭什么追查此事!” 白衣人道:“她是我的娘——” 玉面飞戟突大声笑将起来,一股怨情飘然而逝,半晌才讽刺道:“朋友,在下枉活了三十多年,尚未听说过有这种怪事,一个廿六、七岁的姑娘竟做了廿余岁少年的娘,哈哈,你别再笑煞我了……” 白衣人怒道:“她一手将我抚养长大,我不叫她娘,叫她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呸,自己不要少见多怪!” 绝情娘子道:“噢,原来如此,你先不把话说明,我也感到莫名其妙!” 白衣人回头叱道:“你少说废话,此地无你插嘴的余地。” 绝色、绝缘娘子纷纷拉了她衣角一下,低低说道:“姊姊,此人可恶,咱们合力将他毁了好么?” 绝情娘子幽幽一叹,摇头说道:“算了,妹妹,这冤家不知跟姊姊有什么缘份,总觉不忍伤害于他,唉……”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四章 鸠面老 绝色娘子惊道:“不好,姊姊钟情于他了。姊姊,世上都是些虚情假意的人,你何苦又自作多情作茧自缚呢!” 绝情娘子轻轻说道:“妹妹,别取笑我了,让我静一下,我心里乱得很!” 绝色娘子、绝缘娘子大感意外,面面相觑,眸中都透出讶愕之色。 玉面飞戟沉声说道:“不错,在下曾冤枉了她,其实,那天夜里,看不真切,以致铸下了大错,在下并非故意,无心之过,人人皆有,你也不必记恨于我!” 白衣人冷笑道:“话怎能这样说,你可曾想像到一个清白的少女受辱之后,她一生的幸福便完全断送了?” 玉面飞戟道:“是非恩怨,是在下造成的,自由在下一人了断。你是旁人,不容插足!” 白衣人嘿然道:“如果我一定要插足一管呢?” 玉面飞戟剑眉一轩,沉声道:“那就是在下与你手下见真章。” 白衣人点头道:“好的,既然如此,就让你瞧瞧我的功夫!”说着身体倏然站了起来,两足一晃,脚步踏天罡,短短喝道:“准备好了吗?” 玉面飞戟也知遇上强敌,笑容一收,道:“请吧。” 一场大战,就在瞬息之间,三花帮绝情、绝色、绝缘三位娘子心知两人针锋相对,不免一战,便相继走开,腾出一块宽阔的场地。 这一战,事关玉面飞戟一生英名,非同小可,表面含笑而立,内心却十分紧张,万一不幸输了半招,他武林中第一高手的宝座,便得拱手让人。 白衣人道:“用掌抑用兵器,你选择一下。” 玉面飞戟道:“随你的意思,在下没有意见。” 白衣人道:“好吧!咱们就用兵器一决雌雄!”右掌往怀里一探,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绝情、绝色、绝缘娘子不禁睁大了眼睛,心想:那是什么武器?这人的确怪异极了,竟以辛苦得来的宝物权当兵器使用。 玉面飞戟微微一怔,迅速取出一对银色利戟,短短说道:“朋友请发招!” 白衣人也不客气,手腕运劲一抖,倏然一种虎啸龙吟的声音响起,一片金光划过山川大地,一种慑人的威势,骇人听闻。 真力一运,急走两步,来到玉面飞戟面前,突然一角挥去,右掌疾向他上盘劈下。 这一出手,就不等闲,身形一闪,金光刺目,呼风喊雨笼罩而来,左掌也突然一变而三,疾点玉面飞戟期门、气海、百促要穴。 这一变之后,似乎知道对方一定运指来扣,招式未尽,又再翻出一掌,向他曲池穴击去。 行至半途,银光暴闪,从中劈下,独角往外一撤,掌指猛地一横,反扣玉面飞戟脉门。 白衣人一出手就连换四招,根本就尚未遇到对方出招。 这种速度,功力,见所未见,委实使三花帮娘子大开眼界。 玉面飞戟想不到他出手之快,自己尚未把银戟使尽,他已连换四招,每换一招,都摸准自己心意一般。 心中陡地一震,暗忖道:“看他一定是向自己在示威,好叫自己全力施展……”又暗忖道:“他是谁?芸芸武林之中,难道又崛起了新人?” 忖思中,身形电闪,步踏七星,目注天空,准备不再试招,一上手便施展绝世戟法,将对方击败。 因为白衣人露了一手四换法,使他心中有数,知道不用本身之修为造诣最深的绝招全力一搏,必难获胜。 于是,他平举着银色利戟,全神凝视对手,一动不动。 这种以静制动之法,最令人困惑的,是玉面飞戟采用敌未动,我先动之策,忘记对手轻功也不弱,这种战法,就如互较轻功,较弱者当场立败。 白衣人脸色渐渐凝重,似乎已探知玉面飞戟敌一动,我先动并非理想中那么简单,在使用此法,他一定有出类拔萃的独门制敌绝学。 抑或,玉面飞戟决定舍命相拼了。 白衣人扬起手中金光闪闪的怪角,默默想了一会,场中立刻出奇地寂静下来。 他心中暗想:“妈妈抚育自己成人,恩比海深,如果失手落败,有何面目回山见她,又有何面目对天上爹爹英灵……” 想到这处,不由豪气大增,雄心勃发,双目炯然放光。 身形微动,倏然扬起手中独角,猛击而去。 玉面飞戟一动不动,待怪角离身三寸之际,忽然长吸一口真气,胸腹之处,暴凹四五寸深,一片霞光呼啸而过,一错掌用利戟反手击去。 白衣人独角一撤,正与银戟碰个正着,只听格地发出一声怪响,两人陡觉一震,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白衣人不想暴露身份,是以空怀许多绝学,故未展出,因为在葛岭山上,他曾与他比斗了一招,他的绝学是他所熟悉的。 玉面飞戟额角滑落两滴汗珠,手掌紧紧握了一下,聚足七成功劲,拂出一掌。 白衣人举掌一格,玉面飞戟突然向前迈进一步,一对利戟脱手掷出。 这一记毒招,神奇毒辣,白衣人做梦也没想到,不禁手慌足乱…… 绝情娘子惊叫道:“不好,这是七鼎戟法中的‘残金毁玉’……” 原来玉面飞戟排成敌未动,我先动的策略,是为了发出这一记毒招作准备,毁灭强敌先着。 “残金毁玉”是七鼎戟法中最后一式绝招,也是最毒辣的致命绝招,使敌人在慌乱之下,措手不及,伤于戟下。 他出道以来,只用了三次,第一次顺利地杀了七禽怪侠,第二次杀了武魄盖梁山,第三次毁了金面道人,施展“残金毁玉”以来,无往不利。 这一次是第四次,他有自信,对手不死即残,决难脱险。 白衣人猝不及防,脸色大变,电光石火霎那间,一对银光闪亮的利戟已呼啸而来,离他已不及三尺。 玉面飞戟极快地想起了七禽怪侠、武魄盖梁山及金面道人等武林绝顶高手的死像,不禁长长地冷笑了一声。 白衣人危在旦夕,千钧一发的当儿,独角一掷,击向一只银戟,身形疾旋,口中龙吟般大吼一声,喷出一股罡风。 只听“当当”两声,一只银戟被独角击落地上,另一只却被他疾运起的内家吹罡之气吹斜了方向,与他擦身而过,间不容发。 白衣人侥幸脱出大难,自家也吓出一身冷汗,淡然说道:“你这种招式有欠光明,你身为中原一流好手,比斗时不择手段,只想击伤敌人,由此一端,即可知道你平日为人之一斑了。” 玉面飞戟疾忖道:“难道他武功在七禽怪杰等人功力总和之上?或者,自家久未使用‘残金毁玉’毒招,威力已大不如前?” 白衣人见他不答,心中怒火上冲,突然欺上前,一把抓起了怪角,向他天灵盖猛力箍下。 玉面飞戟冷笑一声,倒退半步,双掌用力一搓,掌心之处透出一股吸力,将一只利戟吸入掌中。 正待出手攻敌,急见白衣人一个跄踉,向旁跌去,不禁一怔,手脚顿止。 白衣人心里有数,适才情急之余,拼着紫阳真气,强用吹罡之气击落一戟,内力消耗过巨,是以运气之下登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绝情娘子急掠而来,伸出纤纤手掌搀扶着他,问道:“兄弟,你受伤了吗?” 说话时,剪水双瞳默默含情,注视着他丑陋的脸上,玉面飞戟星眸放光,走前两步,昂然说道:“三花帮主,你意欲与在下为敌么?” 白衣人闷哼一声,摔脱绝情娘子的手掌,大声说道:“我与他的恩怨,由我自己了断,你别多管闲事!” 绝色娘子忍耐不住,身形一层,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一翻玉腕,发出两股凌厉大力,向白衣人击下,口中娇叱道:“不识抬举的东西,姑娘恨死你了。” 白衣人斜退三步,朗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滚远一点!” 手掌一挥,一片眩目霞光冲天而起,绝色娘子身形方自落下,忽感全身火热,如同煮水浇身之时,产生的一股势力,非人力能忍受的。 绝情娘子靠近他,虽未正面接受那只怪角,也觉火热难当,仿佛置身煮水之中,芳心惊怔交加,不觉撤身后退。 她喃喃说道:“难道玉面飞戟内功比我高出许多,否则他与他交手之时,怎不觉如何?……” 又道:“不对,他亦是人,普通的感觉绝对有的,也许他身怀有避热之宝。” 玉面飞戟惊想道:“不错,我身上藏有两颗避火宝珠,那是玉阴尊者的东西,她怎知道?” 也不顾细究,银戟一扬,揉身上进。 他深知白衣人为抵挡自家“残金毁玉”毒招,内功损耗极大,一时难以复原,怕时间拖长了会不利于己,是以稍怔之后,便抢先发动攻击。 白衣人一角挥去,“铮”的一声,退了一步,玉面飞戟大喜欲狂,纵身直上,呼呼呼一连击去三掌,踢去四腿。 白衣人散乱地招架着,只感万钧压力缓缓迫来,不由手忙足乱,捉襟见肘。 突然—— 绝情娘子美眸圆睁,惊语道:“咦,玉阴尊者不是中毒了,怎的恢复那么快?谁救他的?……奇怪!” 此言一出,玉面飞戟猝然撤回手掌,大喝一声:“慢来,待会再斗!”白衣人冷笑一声,停手不动,这正是他求之不得。 他立即运功,调息真元,以期恢复原先的功力。 玉面飞戟顺着绝情娘子的眸子视去,只见对面山坡上两条人影,疾向妖龙纵去。 他目光犀利,一合再睁,对山景物已历历在目,只见后面飞掠之人正是培英教主玉阴尊者,心头陡地一震,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信鬼神,这次却亲眼目睹,自信心不禁动摇起来,一股可怖的阴影悄悄袭上心头,辗转自语道:“我亲眼见他被浪花卷入腹里,难道说他中了我散气之法,再吃毒水一溺,仍然能活下去?” 那两条灰影已奔至蛟龙身边,两人遂在庞大的蛟龙尸体四周转绕着。 玉面飞戟心知玉阴尊者复活的奇事决与那瘦长的陌生人有关,不觉灼灼向他注视。 远远地看不真切,只觉此人满头白发,身体颀长,比起玉阴尊者还要高出一个头来,但体躯瘦如竹竿,随风摇摆,却非沉稳的玉阴尊者可比。 瘦弱老人脚步一停,一张鸠形怪脸便落人玉面飞戟眼中,只见他尖尖锐面,两眸深陷,颧骨高耸,鹰鼻兔唇,丑陋之绝。 但那人眸子闪烁的棱棱青光,却老远地就令人发觉了。玉面飞戟暗忖:“如此一个丑怪老人,江湖之上,似乎没有传闻,他是何人?” 只听玉阴尊者阴笑道:“师傅,蛟龙独角已失,一定是那玉面飞戟小子干的好事,除他之外,没有人能办到的!” 听他这样一说,玉面飞戟非但不感欣悦,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暗忖道:“不好,玉阴尊者一向目中无人,此刻竟一反常态,恭恭敬敬地称那怪老人师傅,则怪老人的能耐可想而知……” 绝情娘子讶然道:“原来玉阴尊者拜了新师,怪不得能活下去了……” 玉面飞戟低声喝道:“别出声。” 绝情娘子怔了一下,见他一脸惊容,暗地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只见那鸠面老人道:“玉面飞戟所用的兵器是一对银戟?” 玉阴尊者颔首道:“不错,当今武林只有他一人使用银戟。”顿了一顿又道,“师傅,这家伙阴毒极了,谋财不说,还要害命,徒弟差点冤死九泉。” 鸠面老人道:“你别生气,我自会找他算帐的!” 白衣人冷哼一声,转首注视玉面飞戟,玉面飞戟被他瞧得俊脸红一阵白一阵,只差没怒叫出来。 鸠面老人又道:“这小子一双银戟使我想起四十年前一笔血恨,那长白山铁背龙也使用银戟的,铁背龙令我一生晦暗,我再次出山,决不饶他。这小子既然使用银戟,必跟那老儿有所关连,待会寻他一问便知,若是……嘿嘿……”他连连冷笑数声,一种阴沉的怨毒,从冷笑声中透出。 玉面飞戟脸色大变,眸中闪过一片惊色,怔怔木立,仿佛鸠面老人的一番言语,使他魂飞胆裂,恐惧莫名。 谁也不知道他出身长白山铁背龙一脉,他极少提起师门,如今那鸠面老人将他师傅抖露出来,他师父逝去多年,与鸠面老人间的仇怨,显然是笔陈年旧帐。 铁背龙的一身武功,玉面飞戟自今犹觉相差甚远,见鸠面老人自称再次出山,且面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色,不禁心头猛震。 玉阴尊者道:“徒儿一切由师傅做主便了,那部天阴毒经取回之后,就算做徒儿的给师傅一点孝敬,还请师傅不见弃的好。” 鸠面老人缓缓说道:“你既已拜我为师,天大的事,也由我做主,尽管放心好了。” 原来这鸠面老人,倒真确有一番来历。 此人幼年聪慧异常,虽为山樵之子,却有争雄武林的决心。 他故居是长白山麓附近的空空岭,空空岭为关外圣地,每年每月皆有武林中人前往比武,于是他溺于各派武术精华,无师自通,十四岁便练成了一身绝艺,至十七岁时已是崛起长白山的后起之秀。 长白飞龙逝世后,崇高的位置便落在铁背龙身上,铁背龙此时方廿有余岁,少年得意,不可一世。 一山二虎必有争执,鸠面老人正值飞跋扬扈,不可一世之时,自然而然地存下一斗铁背龙的雄心,于是一场比斗展开,铁背龙输了半招,自觉壮士无颜,留言而去,自此之后,日夜匪懈,闭门勤练长白飞龙遗留的绝世武功。 叶落月现,寒暑互易,廿年晃眼便过,铁背龙再次踏入江湖时,颌下已满是斑白的胡髭了。 鸠面老人也不例外,但多年的养尊处优,使他脑满肠肥,俨然是一位巨商富贾。 在脂粉丛里,究竟消磨壮志的刚力,鸠面老人武功虽未放下,但进步缓慢,与铁背龙一勤一惰,直是天壤之别。 在一场约斗中,当着万千关外好手面前,鸠面老人方度过了五十招,便败在铁背龙手里,铁背龙久年积怨,倾泻而出,众目之下,把鸠面老人骂得一文不值。 鸠面老人原在关外武林中颇有地位,受到这样的侮辱,比断头流血犹有过之,他悲壮地洒了两滴泪水,悄然而去,于是,关外不再见到他矫如神龙的影子了。 他走访名山大泽,始终不遇异人,暗含一股哀怨,几乎投潭自尽。 梦里,他经常矍然醒来,因为铁背龙手持银戟,冷眼瞅他的神态,时常侵袭着他。 偶然,发现龙王潭浪涛汹涌,潭水波动,似有妖怪蛰居。 有妖必有宝,他聪明人,心中一动,便留意山中一草一木。 一月后,终于发现一处幽洞,直通潭底,决心暗下,摸索进去,从此一心一意注意妖怪的动静。 但蛟龙蛰居千年,已成气候,除之不易,鸠面老人便采取待机而行之策,密居洞内,勤练武功。 四十年湖水仍一碧如泓,他头发却已霜白,仇怨须报,一股精神,使他忍耐了忤逆艰巨的环境,练就了一身武功。 正待出洞报仇,恰巧玉阴尊者飘然而至,鸠面老人见他心性阴鸷,极合自己的脾胃,便用灵药救了他一命。 玉阴尊者命中注定不死,在气毒攻心之际,忽被潭水卷入腹里,潭水经玉面飞戟毒药掺入,其质已变,剧毒非常,连千年妖龙,也被迫出。但玉阴尊得因此以毒攻毒,阴错阴差,反而脱难。 他知鸠面老人的来历之后,心中大为所动,决心拜他为师,助自己报复一箭之仇,并将培英教扶起,以鸠面老人一身武功,不难震动武林,他直接间接也可获益不浅。 一师一徒,破洞而出,意在杀毙蛟龙,并活擒玉面飞戟,毒加处刑。 哪知,蛟龙已死,玉阴尊者便将这事往玉面飞戟头上一套,玉面飞戟心谋不轨,活该因果循环,有此一难。 只听鸠面老人道:“走,找他去。” 两条身影流星也似在树梢上起落,尤其那鸠面老人轻功更是了得,只见双手微微向后推,人便如飞一般,临空子飞而起。 玉面飞戟顾不得等白衣人再斗,冷笑道:“你自称是金遗龙师弟,跟太湖帮脱不了关系,告诉你一事,贵师兄太湖帮中的一员好手铁公鸡,被三花帮掳去,是非曲直,问绝情娘子一声就明白了,在下无空奉陪,有暇再斗,再见了。” 足尖微点,拔起五六丈高向山坡下奔驰而去。 白衣人微微一愕,自语道:“奇怪,你怎知我师兄是太湖帮领导人物?” 绝情娘子叱道:“你胡说八道,姑娘决未掳铁公鸡其人!” 但玉面飞戟也飞奔下山了,白衣人冷冷一笑,疾走向她三人,沉声说道:“我师父不在之时,一切由我代理,绝情娘子,闲话少说,速请交出铁公鸡来。” 绝色娘子抢先道:“我姊姊已说过,三花帮并无掳劫铁公鸡其人,你难道是聋子吗?” 白衣人嘿然道:“你骂我是聋子,首先还个公道来。”这时,他内功调息已毕,力劲全然恢复,再进一步,狠狠说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凡是与我作对之人,皆应受到制裁。” 说着,匆匆收起龙角,一掌拍去。 绝色娘子一挺而起,玉腕一翻,倏然扣下,白衣人手掌一斜,灵蛇般由正面转向斜面,五指箕张,疾抓而下,又是一招二式。 绝情娘子不得不被迫使出手掌迎上,两掌相接,碰的一声,强弱立判,白衣人稳如山岳,绝色娘子却向后退了三步。 白衣人冷笑一声道:“三花帮有什么了不起,堂堂一位帮主,竟接不了我一掌。”说罢再进一步,翻腕抓去。 绝色娘子杀心一转,倏然拔起三丈多高,打出一记掌风。 绝缘娘子也撤出长剑,但见一片青光,闪耀而出,刺骨寒心,一个窈窕的影子在青光中穿梭,疾射而去,出手便是连环三绝招,直把白衣人迫得退了半步。 绝情娘子恨声道:“冤家,你……好,大家都翻脸不认帐……” 美眸之中突然射出一股令人眩迷的神采,隐约见到许多裸体少女,翩翩妙舞,荡人心魄。 白衣人漫不经意地瞥她一眼,见她满面冶荡,眼角含春,心神不禁一震。 他避开她的注视,反身攻向绝色娘子,但奇怪的,绝色娘子也停止动手,默默凝睇着他,美脸上尽是柔水温情。 他极力收摄心神,一掌向绝缘娘子击去,绝缘娘子业已收剑止步,默默注视他,对他凌厉的掌力晃如不觉,白衣人不愿杀无抵抗之人,便撤回手掌。 他仿佛已知三位丽妹已展开厉害的杀手,勾魂大法,匆匆屈膝盘坐,以目观鼻,对她三人冶荡的引诱,置之不理。 绝情娘子荡笑一声,慵散地呼道:“兄弟,你真像人定的僧人呀,嘻嘻……” 一种无形吸引力缓缓迫来,白衣人禁不住睁开星眸,他怔了一下,忽被她眸中似曾相识的神色感动了一下,他想:“对了,自家误会她了,玉面飞戟阴谋诡计,施用反问之计,自家千万不可上他的当。” 绝情娘子秋水为神,一瞬不瞬注视他,口道:“真的,我不曾掳持铁公鸡。” 白衣人道:“是的,都是玉面飞戟干的恶事。” 绝情娘子荡笑道:“武林同源本是一脉,你我何必为一时意气而争执,还是握手言好的好。” 白衣人道:“好的。”缓缓伸出手掌,忽然一声尖细的阴笑声传来:“嘿嘿,娘子,久违了。”白衣人目光一睁,两道神光电射而出,脸孔突然一红,极快地收回手掌,道:“绝情娘子,我几乎中了你勾魂大法,哼!幸亏及时醒觉,否则这个跟斗真栽得不轻!” 绝情娘子道:“你尝到滋味了吗?下次再……” 话没说完,两条影子已一泄而至,正是那鸠面老人、玉阴尊者两魔。 鸠面老人眼睛阴阴注视着白衣人,口中短短道:“你就是使银戟的小子吗?” 丑怪阴毒的鸠面老人来到之后,劈面就问说:“这小子就是使一对银戟的玉面飞戟吗?”玉阴尊者尚未答话,他又冷冷笑道:“小子果然得了蛟龙独角,真不简单,量我蛰居此潭四十年,为的是什么……” 瘦爪一伸,只见碧光一闪,疾向白衣人抓去。 玉阴尊者疾走两步,道:“师傅别动手,此人不是玉面飞戟。” 鸠面老人收回手爪,脸色仍一寒如水,道:“我知道他不是玉面飞戟,但他得了奇宝就跟玉面飞戟一样,也是我的敌人,除非这小子自动将宝物献上……” 白衣人笑道:“老前辈,您怎不早说,这件宝物与我无缘,不如献给您老人家。”伸手取出独角,但见万道霞光,勃然射入众人眸内。鸠面老人、玉阴尊者眼睛不禁全为之一亮,尤其是鸠面老人笑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接。 白衣人缓走了两步,在与鸠面老人不到三尺之地,突然沉下脸色,冷然笑道:“老怪物贪得无厌,先吃我一角!”只见一片龙吟虎啸之声划开,迫人的霞光便朝他肩上砸下。 鸠面老人左掌向后一推,人如脱弦之箭飞向白衣人,疾如闪电,白衣人一角落空,旋向左侧,再度扬起怪角,横扫而来。 鸠面老人口中嘿然冷笑道:“小子尚有—手,但在我面前飞扬跋扈,可是太不长眼睛了。”长爪横地抓下,待怪角近身时,又倏地进了一步,一掌朝向白衣人手臂砍来,来势凶恶,其利似剪。 若白衣人措手不及,定必吃他一掌一抓,夺过龙角。 然而白衣人亦非弱者,攻敌疾速,退也疾速,一见苗头不对,当机立断,拂出两朵掌花,暴退三丈多远,躲过险招。 鸠面老人道:“你掌势不弱,比我当年只稍差一些!”说话时,目注遥空,停止攻击,仿佛白衣人的身手勾起了他当年不凡的经历,深深沉于回忆之中。他缓缓语说:“铁背龙只赢了我一招,而那一招,用的是他家传之秘,若在早先,我壮志未灭,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数。” 玉阴尊者道:“师傅歇手,此人由我打发。” 倏忽欺身上前,拂出一记阴冷的拳风,白衣人冷笑一声,龙角使直,当头砸下,玉阴尊者猝感奇热迫人,不觉心头大震,仓惶而逃。 鸠面老人道:“小子真有两下,徒儿且退,让为师来制他。” 轻敌之心,登然收起,足复略旋,便向隔地换了个方位,两眸睛光暴长,鹰视白衣人。四目相接一瞥,白衣人突讶然自语道:“他难道也练有勾魂大法?” 鸠面老人缓走两步,扬掌劈下,白衣人晃如未觉,正值千钧一发之际,绝情娘子忽然娇嗔道:“前辈停手,姑娘想请问你一句话!” 鸠面老人撤回枯掌,不悦地道:“你说罢。” 绝情娘子掩口笑道:“我说呀……老前辈您也会勾魂慑魄大法,但却未够火候。” 鸠面老人闻言微愠:“旁门左道妖术,老夫尚不屑为之,你敢肯定老夫用的是勾魂慑魄邪术?” 绝情娘子道:“你眼中浮游的紫色光采便是证明,勾魂慑魄大法是武林绝学,怎说是旁门左道的妖术?老前辈您敢情是在骂自己啦。” 鸠面老人怒道:“你是何人门下,竟敢在老夫前信口雌黄?” 玉阴尊者道:“她这三人正是三花帮帮主,来历不明,武功均不甚厉害,但那勾魂慑魄大法,却是江湖一绝。” 鸠面老人阴笑一声道:“很好,我多年未出江湖,不知三位帮主到底有多少能耐,请赐教。”足下未移分毫,两眸倏然一张,一圈紫金光华射出,直视在绝情娘子脸上。 绝情娘子妙目流转,瞥他一眼,脸上忽然变色。 绝色娘子道:“不好,姊姊中魔了。” 绝缘娘子银铃般娇笑起来,道:“唷,您老人家怎好意思见面就施毒手?” 鸠面老人一声不响,眸中那两道紫金色光华越来越盛,把绝情娘子看得目瞪口呆,玉阴尊者走前两步,沉声说道:“绝色娘子止步,否则我将不顾一切了。” 白衣人暗想:“大丈夫恩怨分明,她助我一次,我也须还报她一次。”心念一定,扬起龙角,猛掷而去。 鸠面老人吃金光一照,乌珠连转,已无力再迫绝情娘子就范,赶忙往旁滑开三步。白衣人冷笑一声,再又迫进一步。 玉阴尊者怒道:“好小子你真不要命了!”双掌一错,劲取白衣人上星、官田、五奇三处死穴。 绝色娘子玉臂一长,青光暴闪,疾朝玉阴尊者手臂削去,出手毫不容情。玉阴尊者立即不敢攻敌,先求自保,两股掌风从白衣人身上移到绝色娘子身上,口中冷笑道:“娘子不顾两帮和气,本人只有翻脸了。” 绝情娘子玉靥微微发红,眸中含恨,瞧了鸠面老人一眼,急地一个剑步,疾进两尺抖开披风红麾,露出一个纤巧玲珑的体躯,就在鸠面老人面前,瑶步起舞绝缘娘子面色一整,迅速坐下,取出一面小琴,琮琮地弹出一曲美妙动听节奏的曲子。 随着悠扬的琴声,绝情娘子莲足生花,翩翩妙舞,令人频生遐思。 玉阴尊者忽地睁大了眼,鹰目注视着绝情娘子美丽成熟的胴体,作势欲扑。鸠面老人袖袍微扬,制住了玉阴尊者的扑势,缓缓说道:“雕虫小技,尚敢在本人面前献丑,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说话时,深陷眸子突然一翻,于是,那乌黑的瞳子便隐而不见了。 玉阴尊者怔怔望着鸠面老人的眸子,那只是一片灰白的光圈,瞳子已隐入肉里,不禁频频道:“师父,您老人家武功高深,不畏邪术,然徒儿却无法摒除杂念,请指点教示破敌之法。” 鸠面老人道:“以目视鼻,洗静灵台,邪术自然不攻而破。” 一股醉人香风扑人白衣人鼻孔里,白衣人剑眉微轩,星眸发直,如中了梦魇,不自觉地张开猿臂,向绝情娘子抱去。 倏然,一对哀怨缠绵的眸子注视过来,含有冷意,也带恨意,白衣人心头震动了一下,理智霍然清醒,忙又收回手臂,盘膝坐下。 再抬头看时,绝情娘子已翩翩舞至玉阴尊者跟前。他恍然大悟,暗想:“绝情娘子天魔舞果然厉害,若非她无意害己,自家岂不早巳坠入魔境了!” 一曲荡人的琴音在苍空飘浮游走,似乎带走了玉阴尊者的灵魂,刚平静下来的心田,又为眼前诸多妙相所迷惑了。 绝情娘子蛇腰轻摆,美丽的胴体便在玉阴尊者的眸子里不停地打转,玉阴尊者眉毛一扬,不顾一切,奋身扑上。 绝色娘子原本怀抱长剑,目视剑尖,恍如老僧入定,倚在绝情娘子身旁,寸步不离,此刻一见玉阴尊者起了动作,即同护法之人娇叱一声,扬剑劈去。剑光一闪,玉阴尊者一只耳朵,便已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玉阴尊者大叫声中满地乱滚,痛得眼泪直流。 鸠面老人乌黑瞳子渐露了出来,漠然一顾,缓慢地说道:“徒儿心志不坚,不听我言,是以才有此一劫,这仅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且要留意才是。” 说完话,便有着一种奇怪的脆声,响了起来,与琴音打成一片,一高一低,难分轩轾。 白衣人抬目望去,只见鸠面老人不停地在弹中指,他蓄留的指甲很长,久经锻炼,其坚如铁,弹将起来生像金石交鸣。 绝情娘子舞步微顿,讶然回顾绝缘娘子,其中似乎有令她惊异的事情发生。绝缘娘子表情严肃,弹琴的姿势显得很是吃力,仿佛无形之中遇到一层阻力,不得流畅顺利地奏完她那首曲子。 鸠面老人开口说道:“娃儿,你们邪术失效了吧?快拜我为师,跟我去学几套更厉害的法术吧……” 绝情娘子天生傲骨,哪肯就此服输,真气推动,一掌点在绝缘娘子背后,助她恢复真元。 原来,双方早已暗中斗起内功来了。 片刻,琴音倏然又提高,重新恢复了原先的生气。 玉阴尊者迷迷糊糊打了几个滚,便昏昏睡去。 白衣人盘膝而坐,暗运内功,周转十二重楼,三十六大穴,不一会便达无空忘我,万相皆灭的空灵境界。 他呼吸十分正常,一长一短,分明无损分毫,玉阴尊者却不然,虽在睡梦里,但那急促的鼻间,火热的面颊,却使人看出分明已坠入魔境了。 鸠面老人蛰居荒山,苦练了四十余载,吃尽地火噬练之苦,练成了一身超凡无敌的武功,再次出山,原想大干一番,遇见资质绝佳,天份极高的男女青年,当然不肯放过,口虽不言,比斗之时,暗下已存收罗三花娘子的心念。 绝情娘子舞步娴熟,莲步生花,翩翩舞至鸠面老人身前,秋水为神,在他丑脸上不住流转,企图打动此老人凡心,不敌而退。 这时,她十分紧张,鸠面老人内功深不可测,成败在此一举,成者当然是高兴的事,败者以鸠面老人阴毒性情,将不可堪想…… 鸠面老人不动于怀,依然缓和地道:“孩子还不肯服输吗?我多年修行,心如死水,怎会被尔等所乘!” 绝情娘子不说话,极力发动天魔大法,催使鸠面老人陷入魔境,于是,她不惜付出更大的牺牲,摆时有意无意掀起了长裙,露出一对丰满柔绵的大腿,以及暴露那令人更眩迷的地方。 白衣人缓缓醒来,张目便将绝情娘子的妙态瞧人眼里,不禁呸的一声,暗骂无耻。 绝色娘子抱着长剑,几番想冲上去劈他一剑,但都被一种无形的潜力所迫回,难以超越雷池一步。 芳心里不觉惊忖道:“老怪真厉害,敢情练成了内家罡气,哎呀,这次有败无胜了。” 突然,鸠面老人指甲大大地弹了一下,一种尖锐的脆声震住了琴音,绝缘娘子芳躯一震,扑倒地上,那面小琴脱离掌握,飞出老远。 琴音一止,绝情娘子无法继续她的妙舞,匆匆掠至绝缘娘子身旁,急切地问道:“妹妹,你受伤了吗?” 绝色娘子芳心一急,长剑霍然脱手,疾朝鸠面老人掷去。鸠面老人袍袖一拂,锵然有声,那一把锋利的宝剑,竟被他轻描淡写地一拂,拨落地上。 绝色娘子大惊失色,一个欺身,连攻三掌。 鸠面老人大喝一声:“败军之将,犹取逞凶,快给我站住!” 这一喝,如晴天霹雳,春雷击顶,震得在场诸人头皮发炸。白衣人一跃而起,喃喃自语道:“好家伙,光这一手,已够武林中人好瞧的了。”他心存仁慈,深怕武林从此陷入混局,便将他当成仇敌,思计着如何铲除这江湖未来的魔王。 绝色娘子闻言止步,怔怔瞧着他,芳心惊恐交加。 绝情娘子取出伤药,纳入绝缘娘了口中,然后扶正她的身体,将她倚在山石上,匆匆掠来,娇叱道:“妹妹别怕,我来对付他。” 鸠面老人稳立如山,漠然道:“你们至此还不觉悟吗?” 绝情娘子冷笨道:“你还未施展出令我佩服的武功,我们觉悟什么?” 鸠面老人嘿然一笑,两只乌黑的瞳子忽然翻了出来,射出圈圈紫金光华,投在绝情娘子俏脸上,缓缓说道:“孩子过来,你的那身武功,怎是我的敌手。”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忽感到一阵眩迷,三魂七魄几乎被他瞳中紫金光华所勾去,不暗暗忖道:“绝情娘子危险极了,我内功不弱于他,被他侧面一瞧,已感眩迷不已,别说她受的还是正面之侵袭。” 果然不出所料,绝情娘子被他奇妙的眼神一迫,整个人已身不由主,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的面上有温柔的笑容,尤其令白衣人不解的是,她的眸中也频频向他投去仰羡倾恋的光采。 仿佛鸠面老人是她久别的情人,童年时的友伴,也仿佛是她患难中的知己,破镜重圆的夫妇。 他心中辗转叫道:“妖术,妖术,这是妖术,千万不可走近。”然而,又似有什么阻碍,令他不能发挥他一身绝高的武功。 在这闷沉的气氛里,绝情娘子温柔地倚在他怀里,鸠面老人则伸出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细发。 鸠面老人问道:“你愿拜在我门下,习上乘的武功吗?” 绝情娘子点首道:“当然愿意,我多么仰羡你……” 白衣人抬头瞧了他一眼,心底下也仿佛在回应着:“是的,我也很仰羡你……” 鸠面老人奇异的眼神又出发紫金色光华,注视木然而立的绝色娘子,绝色娘子也依样向他偎去,他托着她清秀的下巴,问道:“你也愿拜在我门下?” “是的!”绝色娘子任他轻薄,却无怒容,温柔地说道:“我跟姊姊一样,十分向往追随您老人家……” 鸠面老人抚摸她的脸蛋儿,追问道:“永远吗?” “嗯。” “你不反悔?” “不,我敢发誓。” “以何为证?” 鸠面老人眸中奇异的光华忽然又炽烈一倍,灼灼注视着她,仿佛欲看穿她的心里的事。绝色娘子深情地注视他,低低说道: “我没有再好的凭证,但……你要如何,我是绝对服从。” 说完了话,便将臻首整个埋在鸠面老人的臂弯里,像情人对待伴侣,也像妻子对待丈夫。 尽管白衣人心中尚有许多迷惑,然而,事实却是千真万确地放在面前。 鸠面老人得意地笑了一声,指着白衣人道:“你呢?是否也把龙角献上?” 白衣人茫然点头道:“你要龙角,我有什么理由不献出呢?” 这时,他感觉鸠面老人的丑恶,一变为世上罕见的俊美,尤其那深深陷入的眸子,变得那么灵秀,任何人见他一眼,都会生出仰羡的意念。 鸠面老人道:“我现在就要。” “好的,我就拿给你!”白衣人伸手入怀,把那千辛万苦得来的龙角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鸠面老人毫不客气,伸手来接,这一瞬间,龙角上的金光照耀着他的眸子,面前鸠面老人的丑面容也现了出来,那一张阴毒狰狞脸形,使他大吃了一惊,忙不迭疾步后退。 鸠面老人奇道:“你改变了心意吗?” 白衣人如大梦初醒,虽被世上最美丽的人变成最丑恶的人的变化怔了一下,但瞬息间就恍然大悟,暗想:“好险,我自负内功高绝,毕竟因心性修养不够,无意中便中了他的邪术。” 龙角身上射出的万道金霞,无疑是醍醐灌顶,顷刻间便恢复了,原来的心性理智,心中一凛,疾向后退开三丈。 他暗中疾忖:“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今天敌不过你,日后势必有敌过你的一天,为了替江湖除害,不得不暂且忍耐一下,即使目前被人讥笑,将来也有雪耻的一天。”心念一动,指着鸠面老人道:“这一笔帐,当待以后再算;如果江湖传开了你为恶的消息,那时,也是你葬身埋骨的时候,此刻,我不与你计较,再见了。” 话声甫毕,人如苍隼,飞掠而起,沿着山腰直奔南方山峦,然后挟带林传福、罗文仁两人离开荒山。 鸠面老人怀里拥有两位丽妹,兀自无暇追赶,望着他渐渐逝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那神色像似在说:“侥幸的小子,不用猖狂,本人苦练四十余年,已是天下无敌,岂畏惧你报复?倒是你自己一条性命早晚保不住了。” 绝色娘子娇呻一声,问道:“那可恶的人走了吗?” 鸠面老人目光投在她微洁的玉靥上,一股香气飘人鼻端,四十多年的寂寞、惘怅、痛苦,勾起了他往昔的回忆,在他武功荒废,身体臃肿的时候,便与世间的狂乐绝了缘。 在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关外热情少女的偶像,现在流逝了青春,将他带入了墓场。 他眼眸微闭,眼前似乎有许多纤巧窈窕的影子在翩翩舞动着,无不使他刻骨铭心。 眼前的少女尤其酷似丽卿,全身似无着力之处,软绵绵地倚在他身上,他忆起金风酒楼里,她熟睡在自己怀里,他在她耳边诉说英雄事迹…… 一点青春之火自心底慢慢升起,当他忆起丽卿听完他英雄事迹后,仰慕含情地注视他时,那一种鼓励的眼色,便使他莫名地冲动起来。 他极力捕追记忆,可是眼前的少女却由丽卿变成陌不相识的三花帮帮主绝色娘子,他再度合上眼眸,自心底将她认做是昔年的红粉知己。 他禁不住贪恋地搂住她的蛇腰,在她眼上香了一下。 一霎那间,多年的思忆、惘怅,像湖水一般冲入心田,他振作了一下,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你永远追随我吗?……” 绝色娘子自觉在世上最洒脱的男子身边,青春之火蔓燃着芳心,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手臂,道:“是的,永远……” 她娇喘的声音遮住了语声,当鸠面老人满意地微笑时,发现她樱唇已递了上来,于是,在玄妙的忆地里,鸠面老人便肆意地温存了少女的芳泽。 四十年前的甜蜜,再次享受了,鸠面老人有说不出的怨毒,铁背龙埋葬了他的幸福,更埋葬了他的抱负。 他仰天叹了一声,暗中决定将这股怨毒发泄出来,甚至无辜之人身上,他自己感觉世上太委屈他了。 他阴冷地笑了一声,点住了绝情娘子的穴道,然后抱着绝色娘子向密林里奔去。 过了一会,他走了出来,跟着绝色娘子衣衫不整,满面憔悴地跟随而出,她仿佛清醒了许多,一见绝情娘子昏睡地上,便扑了过去,伏在她身上哭喊不已: “姊姊,姊姊……妹妹不想活了……”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五章 上苍的安排 鸠面老人在旁边冷笑道:“你没有什么委屈,要知道,我给你的好处,将使你忘却一切委屈。” 说话时,那一双奇异的紫金色光华又投在她脸上,顿时,绝色娘子止住哭声,迷茫地点头说道:“你别生气,我并不怪你啊!”言来满含着歉然,那一对明媚的眸子也含情默默注视着他的反应,仿佛甚怕他不悦似的。 鸠面老人道:“你说的是真话?” 绝色娘子道:“是……的,都是我不好,使你生气!” 闻言,鸠面老人赫然大笑起来,喃喃自语道:“成矣,成矣,勾魂大法,从此将可雄视江湖,铁背龙老鬼,你听见没有!” 他道:“只要你悉心服侍我,迷魂大法将使你崛起武林,称雄一世。” 绝色娘子道:“我一定好好服侍你,请放心吧。” 鸠面老人解开了绝情娘子穴道,又再用目光注视她,可怜绝情娘子勾魂大法横行一生,终于还是遇着了强中高手,被泡治得服服贴贴,赔了夫人又折兵。 奉鸠面老人之命,救醒绝缘师妹、玉阴尊者两人,大伙儿受鸠面老人控制,同心一气,相偕下山。 事隔五日,神鹰帮便被瓦解了,除了玉面飞戟、孙家公子侥幸不死落荒逃走外,余外帮中稍有名望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悉数尽毁。 于是,这件轰动武林的消息传开了,常在江湖走动的,谁都知道新近武林又崛起了一位绝世妖魔,武功之高,手段之狠,无与伦比。 于是,人心惴惴,风声鹤唳,蕴酿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葱油的山上,终于散逝了乌云的包围,现出了一线光明。 一对稳健的脚步,沿山壁如飞向前奔走,在穿越了无数阻碍物后,停留在一块柔蔓细嫩的杂草上,从此这一对沉重的脚步便永远不再移动,像一根木树桩插在坚实的黄土里。 悠长的岁月,回忆的苦楚在他脑海中旋绕着。忽地,一串清冷的泪珠洒在嫩草间,他的身体也颤动了一下,最后他的脸色灰暗了,一种深沉的悲哀在他紧闭的唇边露了出来。 因为,当他怀着无限希望来时,却被失望所掉入泥泞里,在他眼里,石洞褪了色,往昔所熟悉的东西也都不存在了。 远方杜鹃的悲啼声使他痛心,怀念的妈妈终于走了,他以为这次是衣锦返乡,却不想饱尝离愁。 他苦笑一声,无力地移动身躯,往山坡折回,一袭飘扬的白衣人,来时怀带光明,健步如飞,去时却蹒跚而行,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似乎都在沉闷地低头行着,一直来到了一个地方,一种熟悉了的阴沉气息感染了他,才矍然抬头打量着。 数年前,他曾在这庞大的楼宇里做小主人,现在明白了它只是东方狮的住宅,与自己毫不相干。 认真追究起来,铁府大将军的死因与东方狮脱不了关系,白衣人目光闪过一丝奇异光芒,斗然旋了个身,飞掠起来。 他卓然超群的身手,强似飞燕,一个坚实壮伟的体躯如一缕轻烟,越过了石墙,甚至眨一下眼皮的时间还不到,他已落进二楼房间里。 等丫头一过去后,他又敏捷地闪出房室,往楼下扑去,这儿一切陈设,他是熟悉的,就算把所有的东西搬出去,也不会被人发现。他很顺利地来到几年前的卧房,他的目的物——一幅铁府大将军的画像,尚在原位,他向他注视,几年前他只含着敬慕的心情看他,现在他注视他时,许多潜伏的感情起了变化。画像里的人是他生父,自然不比寻常,冥冥之中,他已向他发了暗誓,誓以有生之年,歼灭仇人。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画像,小心翼翼地又卷了起来,放入怀中,正待动身,突有一种阴笑声传来,似就在不远之处! “说不说,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是东方狮的口音,他阴毒地补充道:“你生相酷像他,必与他脱不了干系。” 白衣人怔了一下,多年前吃惊的事情重新记了起来,那时殷员外,也是东方狮阴冷地盯着他,严峻地向他喝问:“你老实告诉我,小时候认不认识这个人?”他手指着铁府大将军的画像,使此刻的白衣人也意味到,东方狮问那人时,所指的他也是铁府大将军。 “东方狮一定是杀害父亲的人!”他渐渐明白东方狮苦查此事的原因,心中怒想:“他原是想绝他子嗣,多恶毒的心思!” 他悄悄推开房门,往发声之处走去,但人还没到,庭外已有人高声呼唤道:“报告员外,江南提督千金驾到。” 白衣人心头一震,疾想着:“呀,算起来,她乃是我未过门的妻室,怎地那么巧,在同一个时候她也来了,不好,我且不能跟她见面……”心念一定,决定先回避一下再说,遂闪入卧房内,反手扭上门闩。 只听东方狮霭然笑道:“姑娘几时来的,老朽有失远迎。”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人白衣人耳中,也仿佛闻到了她身体上的芳香,只听她轻轻说道:“伯父,别客气了,侄女儿尚未向您请安呢!” “哪里,哪里。”东方狮连声谦虚道,“都是我那个顽劣儿子不好,该死的小子,害你受苦了。” “不……”郑芳清清脆悦耳的嗓子微微一变道:“伯父千万别再提它,侄女儿今天登门拜访,完全也是为着此事来的。” “噢,是你爹爹的意思,要你来说的吗?”东方狮口气渐渐严肃,语调也十分紧张起来。 “是的!”郑芳清短短地说,“那是很抱歉的事,伯父您也知道这情形是……我也无可奈何,您可不要生气才好。” “侄女儿尽管说吧,愚伯父是什么人,怎会生你的气,你放心说吧。”底下连声该死,责骂着不告而别的干儿子。 白衣人一听自己已参杂事中,不禁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伯父……”郑芳清先歉意地呼他一声,然后叹道,“您也知道,家父是有些地位的人,自从侄女儿长大以来,就有许多人说长说短。后来,家父答应将我许给您儿子,这些闲话都没有了。但是好景不长,他离家出走,一无音讯,一年、二年我是耐过了,但家父却不这样想……也许外面的蜚长流短,伤了他老人家的自尊心,他是爱面子的人,不愿让自己名誉在外面当做人家笑料,所以特叫我来向您说一声,他……他……”郑芳清费了极大的力气,毅然接下说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退婚,伯父您别生气,恕侄女儿直接地说出!” “不会的,不会的……”东方狮呐呐自语了两句,突然仰天大喝道:“孽障,你干脆死在外面好了,人家抬举你,才将掌上明珠许配你,你却不知好歹,延误人家的青春,真……真万死不足赎罪。” 白衣人一字歹露地听在耳里,不禁勃然大怒,他心情原已十分恶劣,此刻更为此一言,又引发了心中怒气,私底下他整个脸孔都变了颜色。 奇怪地,他这一股怨情,并非因东方狮恶骂而生,却是为了郑芳清道出退婚的消息,使他情绪起了极大的变化。 本来,人皆有天性,就算他不爱郑芳清,也不愿意听这话,伤他自尊的话。退婚两宇,无疑是因某方看不上某方,或者日久知人心,某方要求避退的意思。白衣人自负一世英俊,自然容不下这种羞辱,于是,激怒之下,便产生了雪耻的心理。 停了一会,郑芳清告退了,东方狮心虽不乐,表面上也得强装笑容,送她出门。 趁此时机,白衣人也不急欲一斗东方狮了,扬掌推开窗门,展开轻功提纵之术越屋翻墙而去。 走了一程,市郊已过,僻野青石道上,固然有一辆花轿由四个壮汉扛着,疾向前行。壮汉身手敏捷,健步如飞,又因赶着去赴某一种约会,前进的速度也更惊人了。白衣人心知轿中人物便是江南提督的千金郑芳清姑娘,暗地冷笑一声,展开轻功,迫奔而去。 他身法如风,两三个纵掠已接近了轿子,这时,四个壮汉直向他翻白眼,那意思似在说:“朋友,识相点,轿中人物不是好惹的,别乱打歪主意了。” 白衣人星眸微转,假意微笑,靠上前去,拱手道:“老哥,借个光,请问此地是什么地方?” 壮汉正转愕之际,心神一分,白衣人趁此时机,倏然探出一掌,把轿帘掀了开来,里面的人正是郑芳清姑娘。 短短的一瞬,他仿佛感觉到她有许多的改变。以前,见面时,她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妮子,现在却成熟多了,头上的长发也卷了起来,扎了几个环儿,白玉似的脸上淡施脂粉,比以前显得更美丽迷人。 突然的眼福,使他微微一愕,就在这时,一只柔荑闪电般拍来,直取他臂上三里穴。 白衣人惶然缩手,本能地卷出一掌疾扣而下。 郑芳清轻讶一声,刹那间,玉腕用劲,握拳一撞,白衣人手掌方贴近她玉腕,便觉一股大力撞来,不禁收回掌势,撤身后退。 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两人接连比了几招,心中已微有了个谱儿,郑芳清澈脸讶异之容掀帘视他,白衣人也暗喝一声:“嘿,看不出你一身功夫得自真传,不同凡响!幸亏是我,换了别人,冒冒失失,怕不早被你制服。” 心虽吃惊,也不在意,当四目交视之时,他赫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久闻梅山神尼大名,果然不出所料,在下虽未见梅山神尼其人,但凭她徒弟两下子,已可忖出她武功高低了。” 郑芳清命令道:“停下!”四个壮汉依言把轿子放下,她道:“你既然知道家师的名讳,想必也是成名的人物,为何不按江湖规矩,任意掀阅别人的轿子?” 白衣人道:“你先别凶,老实说,换了别人,在下才懒得去理呢!就因为是你,所以在下不按江湖规矩,掀你轿帘。” “这话怎说?”郑芳清口气微缓,俏丽的脸上浮起一片迷惘不解之色,说道:“如果姑娘没料错,你是寻仇来的?” 白衣人道:“不管寻仇来的也好,寻恨来的也好,今朝可是非见识见识梅山神尼的绝技武功不可。”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小可也知道你是江南提督的千金,身份高贵,但小可只是个江湖野汉,却不管这许多,如果说,今朝你没叫小可称心满意地讨教一下回去,他日也会纠缠你的。” 郑芳清玉靥微沱,强压怒气,说道:“你先把要与姑娘较量的理由说出来,然后比斗不迟。” 白衣人道:“没什么好说的,小可生平脾气向来捉摸不定,连自己也是如此,只要想做的事,不管他是皇帝老爷,我也要惹一惹。” 郑芳清道:“看你外表倒像一个杰情侠客、正人君子,岂料你却是强横无理的人,俗语说人不貌相,这句话果然不错。” 她轻蔑地视他一眼,然后道:“姑娘不愿跟强蛮无理的牛比斗,你请便!” 白衣人勃然大怒,道:“很好,你骂小可是牛,小可就用牛的蛮劲对付你。”话声甫落,突然抢进两步,一掌击去。 郑芳清纤腰一拧,后踏半步,娇躯便巧妙地避过一掌,白衣人一掌拍在轿上,“砰”的一声,只把轿身击得翻了个身,四位壮汉一见他力大无穷,不由大惊失色,相继奔逃一旁。 郑芳清银牙一咬,道:“狂徒无故毁我轿子,快还公道来。”柔荑握拳,虚空一扬,跟着踏进半步,一掌拍去,掌风似剪,隐约涌生五朵梅花办,掌心一吐,向白衣人抓去,正如一朵硕大的梅花。 这一手名叫“梅花吐蕊”,是梅山神尼的梅花掌法中精妙招数。梅山神尼早年得道,武功不比寻常。白衣人一见郑芳清姑娘使出杀手绝招,顿知厉害,仓猝里,打出一记拳风,抵挡她凌厉的来势,体躯迅速一侧,不等她手掌近身,便往她臂上拍去。 这拍法正是太极门太极五图中的的第一图招“嫦娥奔月”。太极门常有沉稳见长的武功,这一套太极五图更是沉中最沉稳的招式,白衣人以静制动,把芳清姑娘凌厉的攻势迫得缓了一缓。 芳清姑娘是聪明的少女,秋水为神,微微一瞥,便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手掌后一直停立不动,他不动,她决不抢先发招。 白衣人耐候片刻,终于忍耐不住,冷笑一声,挥动双掌攻去,一时十指生风,掌风虎虎,他用的是终南剪牛掌法中的“引天吸玉”。这招掌法完全以强蛮称著于世,与适才太极五图迥不相同,两种掌法一正一反,恰走极端。白衣人也是聪明的人,他所以用剪牛掌法,也是存心要使对手尴尬一下。 郑芳清猝然间连受两种相反的掌法攻击,不觉感到捉襟见肘,梅花步法一乱,漏洞百出,先机顿时失去。 白衣人并未存制她死命的心念,只想折辱她一下而已,否则剪牛掌法施展开来。她的性命便危险了。 五招过去,郑芳清姑娘也知对手的心意,不由恨得几乎哭出声来,她是高傲的少女,容不下别人对她的愚弄,满脑子思忖着与敌同尽的念头。 十招晃过,她突然停止思忖,原来经过一番慌乱的奔波,她已能适应这种掌法了,但见衣香鬓影,她重新活跃起来,并且慢慢扳回劣势。 白衣人私底下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会反败为胜了吗?哼,今天我不作弄你一下,再待何时。” 心念一动,手掌忽然一收,并向后退了两步。芳清姑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感压力失去了,却娇喘不休,光为这一套掌法,消耗了不少真力,全身已微觉疲累,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芳心虽然恨他,但对他的武功却十分佩服。 白衣人好似故意作弄她,让她连调息的初步工作尚来不及做,便欺身直上,呼呼踢出三腿。 这一连三腿,包含万种玄机。郑芳清做梦也没想到,此人习练的都是一些冷热反常各走极端的武功,开初时,又如先前一般,六神无主,手慌足乱地闪避着。 她并不知白衣人用的是昆仑派镇山绝技飞虹八腿,只觉此人十分恶劣,故意用一些反复无常的武功作弄她。当飞虹八腿进行至第六腿时,芳清姑娘已由恼怒生出不顾性命的激愤心理,一声不响,闭住眼睛,向他凌厉的腿阵中掠去。 她打算一死了之,不受活罪,白衣人也感意外地猛收住腿势,盯视着她。她根本一无所觉,依然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她的身子快撞着他的体躯时,他才蓦然清醒过来,一霎间,情绪上突然起了极大的变化,本想说:“你武功虽然不错,却还不是我的对手,希望你见风使舵,知机而退。”一变为:“谢谢你陪我斗了几下子,像我这种贫汉,能得千金小姐不弃指教,已是莫大的荣幸,怎敢冒犯你的贵体!” 闻声,郑芳清娇躯一停,慢慢睁开眼睛,她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虽觉此言太过刺耳,有伤她自尊心,但一时也想不出适当的话语回答。 白衣人盯视着她俏丽的面颊,红晕未退,一对酒窝儿已微微现了出来,心中情感变化,不知是爱是恨。此刻在他眼中的人,给他的感觉,仿佛是将要背叛她丈夫的妻子被他聪明的丈夫看穿了心思一样。 他冷冷哼一声,似自语,又似故意讲给她听地说道:“嗯,不错,江南提督是爱面子的人,他的女儿也是无比高贵的,可笑那殷员外的干儿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土匪的小子,凭什么才德高攀江南提督……” 郑芳清隐约听入耳里,芳心突地一震,矍然问道:“你说什么?” 白衣人冷笑道:“千金小姐呀,我这种野汉说出来的话,你能听么?”顿了一顿,接道,“但如果你一定要听,我也只有奉告了。” 郑芳清道:“你说吧。” 白衣人道:“好的,说出来你别怪我,这是你自己要听的。”他的脸上浮起自嘲的笑容,道:“我说江南提督与他的女儿都是高贵的人,殷员外不过是个退休的盗匪,他的儿子凭哪点高攀这门亲事,你说是不是?” 郑芳清怒道:“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人道:“姑娘先别发脾气,要知道父母生我们一双耳朵便是要我们去听别人的话,非常抱歉,你的事我是听来的!” 郑芳清追问道:“你听谁说的?” “你自己与殷员外说的!”白衣人嘿然笑道,“难道高贵的人肯把这种事告诉我吗?当然须要我自己去听呀!” “哼,像你这种身手的人去偷听人家的私事,也好意思说出口来,可见你平日的为人了!”郑芳清红着面颊,指着他责道,“你不懂羞耻,胡作妄为,迟早有人会惩罚你的。别以为自己武功不错,就目空一切,须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还有强中手,不信你等着瞧吧。” 白衣人笑道:“我是不信邪的人,就等着瞧你的。” 郑芳清不愿多跟他说话,转身就走,四人见轿子毁了,也不敢声张,悄悄跟在姑娘身后。 白衣人笑道:“如果小可猜得不错,姑娘来去匆匆,也必是去会见你的好朋友……”说到“好朋友”时,他沉朗的口音突然拉得很尖很细,像尖叫似的,使人意味那是一种揶揄,或者是种嘲弄的口气。 郑芳清斗然旋过身来,虽然脸上有淡淡的少女羞赧,却还有比羞赧更浓厚的怒意说道:“好朋友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口音又细又长,叫道:“姑娘别装糊涂,说穿了,好朋友就是情人之意。” 郑芳清玉靥更红,愠道:“去会好朋友又怎样?我的事你管不着,趁早滚开吧!” 白衣人道:“你知道我的脾气十分古怪,此刻想和姑娘一道看看你那好朋友是什么人!” 郑芳清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白衣人也不客气,紧紧跟踪身后。郑姑娘直觉到此青年人纠缠不休,不禁自语道:“好吧,你这无赖汉,用理讲不通,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走了一程,白衣人上前夸讪道:“不瞒姑娘,小可与殷老员外的儿子是认识的。”一见姑娘没有反应,不由将话声提高一点道:“老实说,我不是神仙,怎清楚姑娘的事呢,这完全是殷老员外的儿子告诉我的。他向我夸耀说江南提督掌上明珠将做他的妻子,所以小可将前言后语推敲一番,就把姑娘的事弄得一清二楚了。” 郑芳清忍不住侧首问道:“你跟他是认识的,可知他的去处?” 白衣人道:“他俩年没跟小的见面了。也可说生死未卜。” 郑芳清沉默了一下,道:“其实,我跟他没有什么感情,我也三年没跟他见面了,我与他的婚姻是父母作的主,至今父母要求退婚,我也没有参杂些意见。” 白衣人等她说完话,立刻接上去道:“这不怪姑娘,只怪我那朋友不争气。” 郑芳清侧目望了他一眼,她很感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先前一再讥讽自己,此刻却有意无意巴结自己,所谈的话也渐渐投机了,她想:“他果然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心有感触便轻轻叹道:“也不能怪他不对,总之,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 白衣人似笑非笑地道:“上苍安排你跟另外一个男人成亲吗?” 这句话问得很鲁莽,也很古怪,芳清听不懂这话是讽讥她善变,抑是自己糊涂,想知真情,不禁怔忡了一下,颊上两片红晕跟着涌上。 白衣人见她不言,自个儿古怪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错,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上苍是伟大的!”他学着她的口气,反复说了两遍,不知怎地,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叫道:“上苍真是奇怪的东西呀!哈哈哈哈……” 郑芳清默默低下头去,芳心中有一丝惭愧。 四个壮汉望望她,又看看他,口虽不言,心中却感到莫名其妙地紧张,仿佛双方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待大展杀手似的。 只有白衣人心里有数,郑芳清是变心的少女了。 六人无声地走了一程,来到一座庙前,沉默的郑芳清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庙前一对雄峙的石狮子,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 白衣人眼见她如花笑容,一脸喜色,心头突然震了一下,心想:“你期待的人将来了!”他比她更急欲知道那人的身份,胸怀里一股妒火直往上冲。虽然他表面平平淡淡,装做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热血奔腾,爱恨交织的情感却如大海里的浪涛,难以压制。 郑芳清娇唤道:“喂,翠姐,修兄,你们不会走开吧!”呼声甫毕,庙门突然被人推开,只见一对气宇昂藏的少年男女走了出来,郎才女貌,乍看过去,真会疑为从天而降的金童玉女。 这一霎间,白衣人已极快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见那少年唇红齿白,星眸剑眉,身格适中,走动间潇洒自若,不愧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白衣人拿自家与他比较一下,斗然间自愧弗如。 不用说,俊美少年就是修兄其人了,白衣人不知是妒恨,抑是自惭形秽,突然向后退了三步,与郑芳清姑娘拉长站立的距离。 修兄很客气地向她打了个招呼,然后问着她道:“敢问郑姑娘,这位兄台是……”以下的话,他用微笑代替了。 郑芳清突然急欲辩别这场误会,道:“这位朋友,小妹并不认识他,他是自己跟踪来的!”说完话,两只含情情脉脉的大眼睛频频向他投去,暗送一份柔情。 修兄微笑道:“兄台高姓大名?” 白衣人短短道:“不要问了,倘若我肯说,那也不是真名。” 这话回答得很不礼貌,也许因郑芳清向他眉目传情之故,修兄并不为忤,轻轻笑了一下道:“兄台真是口直心快的人,小生最喜欢结交这种人。”他的笑容十分好看,也是他外表与人不同的优点。他似乎时时刻刻把握着自己的优点,把自己制造成一个温文儒雅的才子一样。 白衣人阅人无数,此刻断定此人是王孙公子一流人物。再见他中气充足,目光如电,也知此人习有上乘武功。 忽然,他感觉有人在注视着他,那人正是俊美少年身旁叫翠姐的绝世佳人,他有点受宠若惊地思忖着:“她怎么啦?我有什么好看的?”当他忍不住向她投去一瞥的时候,他又极快地扭头,假意望着对面遥远的青山。她的神情始终是平平淡淡,冷冷漠漠的,可是,任她怎么穿做,却也无法掩饰脸上那一层诧讶之色。 他的目光在她俏丽的粉脸上,停留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她的化装使他认真地辨认了一下。 他的血液快速地流动了,他似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口里不停地自语着:“她不是青青的三姐吗?她来此做什么?那少年是她什么?看样子两人似乎很熟络的,她打扮了,但我还是认得出,她那孤芳自赏、自负一世的模样,我至死不会忘却!” 他正想向她打个招呼,忽想起什么,赶忙打消这个念头,心想:“她可能早已认出我了,那么长的时间里,她一声不响,装成陌生人的样子,八成是不屑认我这穷汉,有失她面子……”想到这里,他恼恨地哼了一声,心想:“人贫志不穷,我金遗龙再落魄,也不会向你摇尾巴乞怜的。” 这时,郑姑娘已移动脚步,慢慢向两人走近,口中轻轻说道:“修兄,你在怀疑他吗?”她温柔地向他笑了一下,说道:“这个人脾气十分古怪,半途上硬要我与他斗了一场,结果输给他了,他又莫名其妙地跟踪着我,说要见识见识你的武功,你打算怎样呢?” 俊美少年,微笑向白衣人问道:“真有此事吗?” 白衣人反问道:“阁下要替她出气?” 俊美少年摇头道:“兄台别误会,小弟实在搅不清是怎么回事,请兄台明白地说给小弟听听。” 白衣人道:“简单得很,我看她不顺眼,想折辱她一下,不想把阁下也牵连进去了。” 俊美少年问道:“她与你有仇吗?” 白衣人摇头道:“不,我与她都是陌生之人,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俊美少年听完话,忽朗声大笑起来,道:“兄台真是有趣之人,如蒙不弃,我们交个朋友好吗?”说罢弯身一揖。白衣人淡淡回了一礼道:“我想问你一句话,像兄台这样出众的人,也怎信人的命运是由上苍安排的呢?” 俊美少年微愕道:“兄台这话怎说?” 白衣人道:“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几年前由父母做主,与一位千金小姐定下姻亲,但几年后,女方父母后悔了,要求退婚,命令他的千金小姐将退婚的事传达给男方父母,别人寻问此事时,千金小姐巧妙回答说一切是上苍的指示,你说好笑不好笑?”顿了一下,接道:“上苍既能指示人们的婚姻必也能指示我怎样处理此事,你说是么?!” 俊美少年是聪明的人,当下听出他这一番话完全针对着郑芳清姑娘而言的,不禁侧首望了她一眼,道:“郑姑娘,这事是真的?”他似乎不信她有这种事发生,不由补说一句道:“我以前怎从未听你说过……” 郑姑娘低头说道:“他歪曲事实,退婚的事应由男方负责,他的儿子一去不回……” 俊美少年哦了一声道:“此事暂且不提,先请问兄台,准备如何处理法?” 白衣人道:“本来,这件事情不关我事,但为顾朋友颜面,我只有向郑姑娘道歉了,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有头有面的人,依我看法,要求退除婚约的人,必须向对方赔罪。” 郑姑娘愠道:“我不愿向他赔罪。” 俊美少年插口道:“郑姑娘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向人低声下气的。” “很好。”白衣人剑眉一扬,冷冷说道,“既然郑姑娘不给我朋友面子,我也只有找阁下了。”原来,他已将俊美少年当成是芳清姑娘的情人,是以敢毫不客气地向他说出此话。 本来,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但见了郑芳清后,不知怎地,突觉这是莫大的侮辱,非彻底地处理一下不可。 要知古时,男女界限极严,已经定下了婚姻,纵然男方在未成亲前先行去世,女方也得遵尽妇德,为他守一辈子活寡。至于退婚,除非对方不能人道,罪大恶极,否则不能随意改变的。 白衣人自负顶天立地,不愿受此妇从之侮,于是,坚决要追究下去。 多年的改变,往昔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记忆已模糊了,不知当前的人就是自家人未来的夫婿,否则她不知作何感想了。 俊美少年道:“小生深知兄台深藏绝世武功,但这件事与小生毫无关系,兄台怎说找我算帐?” 白衣人忽觉情形有异,暗想道:“见他行动,丝毫无表现对郑芳清姑娘一点钟情之意,倒不要是郑芳清私恋着他……”心念微动,存心想测出郑芳清与他之间的关系,便冷笑道:“阁下不用推辞了,你为的是情人,我为的是朋友,何不开诚相见,大家认真的比斗一下,就算不幸我输了,也不会怨恨兄台的,我只希望替朋友尽一份道义而已,你可别误会。” “我为的是情人……”俊美少年口里反复念着这句话,表情充满了迷疑,不时向芳清姑娘注视,芳清姑娘羞怯地低下头去,未置可否。片刻,俊美少年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反问道:“兄台的意思是把我认成郑姑娘的情人……”一见白衣人点头,他不觉斜视了身旁绝世佳人一眼,赫然大笑道:“噢,兄台你弄错了,郑姑娘与我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哈哈,兄台你真是有趣的人全身要害。 俊美少年不敢与他硬拼,赶忙抽身撤退,白衣人左手一捞,折断一根树枝,舞起周围花影,疾向他肩上太冲要穴刺去。 这左手剑式在江湖尚是初现,招式又十分怪异,是以威力自非等闲,俊美少年几个闪身,勉强避过白衣人攻势,手中铁胆随即抛出,奋力反攻。 冥冥之中,忽然忆起师傅练功的情景,不禁大惊失色,脱口叫道:“哎,兄台使的可是敝派的瞒天剑法,请赐招名,大家都是自己人,别再斗了。” 白衣人闻言止步,冷冷问道:“你是武当弟子?” 俊美少年点头道:“正是,请问兄台大名,是否也是武当门人?” 白衣人嘴角升起高深莫测的笑容,先不回答,问道:“阁下师承何人?” 俊美少年恭恭敬敬地说道:“家师玄机道人,兄台呢?” 白衣人冷笑道:“我非武当门人,却会武当镇山剑法,令师玄机道人与我有一掌之仇,趁此时机,咱们一拼清帐便了。” 俊美少年吃惊地退了一步,道:“那么你就是……” 白衣人斜眇三姐一眼,接口说道:“少说废话,我只是个盗匪,看招!”话出人到,好像一支疾箭,射向俊美少年,俊美少年弹丸也似地跳将起来,满面惊讶之色。他也曾听过师傅提过,武当掌门人玄机道长提过此人,回忆起来,自知不敌,只想极力闪避,不受其害,便算大幸了。 金遗龙三个斗大朱字,在他眼前闪动,他也探听了他不少的轶事,吃他声威震住,不敢贸然还击了。 郑芳清眼见心上人不敌,芳心一急,再也顾不得许多,娇叱一声,扬起三尺青锋,狠命向白衣人身上刺去。 白衣人心头猛震,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胜了他有什么用呢!”左指一弹,树枝呼地飞出,一般猛劲把郑芳清刺来的长剑荡开两尺多远。趁这段间隙的时间,他沉声说道:“别动,先让我说一句话吧。”这时,他心中的悲怆,自非言语所能表达。他默想一会,终于咬牙说道:“好的,事已至今,我不得不说这种话了,两位姑娘且请听着,如果日后有人上门提亲,你俩自己私心上要同意了,就可答应下来,以前种种拘束你们的婚约,不必再去理它。” 说完此话,他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眉宇间也暗暗隐藏着一股悲怆,两位绝色美人没想到他心绪变化得如此快速,私下也感迷惑。 他走动了两步,回头又说道:“我很替你们庆幸,现在你们是自由的人了,跟世上所有的人一样,尽可远走高飞,言尽至此,我要向各位道声再见!”他勉强微笑了一下,迈开步伐,正想离去。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姐,突然疾步上前,低低说道:“你这个负义背情的人,可知青青的下落?” 白衣人心头微震,极力忍抑着,回头喝道:“笑话,我会是负义背情的人?哼,青青的下落关我什么事?” 三姐冷艳迫人的面上突然黯淡下来,幽幽叹道:“我真不懂你是怎样的人,青青为了你,几乎发狂,此时离家出走,不告而别,为的是寻你,岂料你却满不在乎,我……真替青青担心……” “你担什么心……”白衣人恨恨道:“有情人陪伴着,卿卿我我的,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你还会替青青担心?” 三姐脸色一板,一种孤芳自赏,高傲迫人,俨然不可攀登的气质流露出来,使白衣人斗然间否定了自己错误的看法。她严肃地说道:“你说的尽是些疯话,若在无人之处,我真想给你俩记耳光。”顿了一顿,见白衣人没有反应,接下又说道:“他只是青青的授武师傅,青青在他那里,学了半个月轻功,就不顾一切,离家出走,四处找寻你去了。我要问你一声,到底你存着什么心思,青青是真心爱你的,你却心硬如铁,让她伤心,可怜的青青……” 说到后来,她严肃的口气渐渐被一种凄凉的气息所感染,一变化为哀怨悲伤,仿佛像病人呻吟一般。白衣人知她姊妹感情深厚,青青离家出走,行踪不明,无疑是极度伤了她的心。 白衣人道:“你跟他出来外面,目的是找寻青青?” 他用怀疑的口气问她,三姐听在耳里,十分痛心,她愤然道:“难道我去爱他吗?你的心里老是存一些歪邪的偏见,我真为青青担忧。” 白衣人尚不完全相信她,但他毅然答应为他出走的青青,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尽自己的力量找着她,你还有什么事吗?”问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表情很冷淡,也许心中对她的恨念仍未消逝。 三姐似想说什么,在未说话之前先往后面投去一眼,见俊美少年慢步而来,不禁回皱了一下黛眉,十分不客气地向他说道:“你来做什么,我与他谈的都是私人的事,请该回避一下。” 俊美少年闻言停步不前,尴尬地笑了一下,阴暗的表情仿佛是听了此话令他十分痛心似的。 他一方面频频向她投视,生像深怕白衣人将他心爱的人夺去似的。白衣人将这一切收入眼里,突感有说不出的难过,心想:“她本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嘛,为什么要外人追求!”遂冷冷向她奚落道:“申姑娘先前所说的话,显然有点不对,我瞧这人对你甚有意思,你不会不知道的。” 申微翠玉靥上淡淡套上一抹红霞,衬托得她更动人了,她似乎很不愿讲这一类男女情爱的话,当下沉下脸色说道:“我始终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我认为你是有作为的人,是以放心青青的一切,未加阻挡,不想你视我如眼中钉,经常借故讥讽我,我真想不通你用心何在?”顿了一顿又道:“像刚才的话,我不知你要说此话的目的是什么?” 白衣人冷笑道:“不知道算了,请问申姑娘,除了青青离家出走的事以外,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微翠叹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没好感,所以,有很多事,我都不想问你……” 白衣人道:“你问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不会隐瞒你。” 微翠点头道:“好的,我先问你,你的身份是——” 白衣人心闪微震,疾忖:“好精灵的女子,原来这事她早就怀疑了,噢,我不会实说,我不能将身份告诉她,她是善变的女子,倘若我报出自家就是铁府大将军儿子的话,她一定会想办法摆脱婚事的,我不愿见她跟那人亲热的样子……” 人的自私往往潜伏在心内,不论何种人,自私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少年男女,不管成就如何之高,修养如何深厚,都难绝灭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微翠见他抚额沉思,良久不言,已知他正在准备编一套谎话来欺骗自己,不觉轻哼一声,说道:“罢了,你不愿说就干脆不说,何必再去想些谎话骗人呢!” 白衣人嘿然冷笑道:“抱歉,我的身世不便告诉人,你仍当我是土匪好了。” 微翠幽幽叹了一声,轻细地自语道:“可怜的青青……” 白衣人听在耳里,如被针刺,忍不住瞠目说道:“青青有什么可怜?哼,告诉你,她是慧眼识英雄,可怜的应该是你——” “我不想跟你顶嘴,你的脾气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的……”微翠不悦地道:“我再问你一句,如果这话你不回答,我们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她一字一句十分严穆地说出这话,神色间有不惜绝断的怒意,只看得白衣人心神一凛。 她道:“你就是闻名江湖的金遗龙,对吗?” 白衣人大吃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你承认吗?”她并不回答他的话。 “你听谁说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愤涌入胸口,他倏然伸出手掌,用力握着她的手臂。 她生平未习武功,一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如何禁得住他用力一握,不禁痛得脸上都变了颜色。 俊美少年老远看到了,爱心迫切,再顾不得自己的性命,斗然大喝一声,飞掠而来,半途就将铁胆抛出,劲取白衣人头、胸二处要害。白衣人手脚灵敏,乍闻风声,便挟持着姑娘变了个方位,一对劲猛铁胆全击在一块石头上,只见火花乱射,石块哗啦啦落下一大片碎裂的石粉。 白衣人扬声喝道:“还不快止步,否则我不客气了!” 虚空推出一掌,这是他用了九成功劲,只把俊美少年震退三、四步,俊美少年还想扑来,白衣人已咆哮道:“混蛋,我不会杀害她的。”白衣人紧迫着问道:“快说,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微翠休息了一会,缓缓站了起来,不知怎地,他的野蛮令她极度伤心,两串晶莹泪颗已滚落玉靥,顺颊而下。 白衣人心肠一软,道:“你不说算了,但想要叫我回答你,也成了梦想。” 微翠苦苦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她容颜绝世,一颦一笑,无不令人引动感情,此刻她显得更哀怨,一旁木然立着的俊美少年突然发狂也似地扬掌向白衣人劈去,口中怒喝道:“打死你这可恶的家伙!” 微翠突然疾行两步,道:“让他走吧!”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六章 啼血的杜鹃 白衣人冷笑道:“多谢你告诉青青的消息给我,再见了。” 言毕,大步走开,一副倚势凌人的样子。 远方,他高歌道: “去吧,去吧!忧烦、悲怆一场空。 自有古来杰士,把目对青天。” 白衣人走后,微翠似乎抑制不了心田积压过多的难过,一声不响,掩着面孔在流泪。 白衣人离开俊美少年、郑芳清、申微翠三天后,满心不是味道,一路低首疾行,回到了太湖帮暂设总坛的客栈里,几日来,每每想起未婚妻叛他而去,都感觉到刺骨锥心的痛苦。 他是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自己坍了台,也不愿出气在情敌身上。酒后,他胡言乱语,喃喃地说:“唉,钟鼎山林,各有其志,不可强也,如此下贱的女人,我何必去想她……” 他回帮后,一直是闷闷不乐。太湖帮的弟兄们见他如此,心中都也十分担忧,平常瞧他眉心常有一股愁虑之色,不知是饱经忧患,抑或是有说不出的难题纠缠着他。大伙儿没事时,经常交换意见,猜忖他的心事。 林传福、罗文仁自从随他在龙王潭吃了一次苦难回来之后,在帮中的地位也显著地提高不少,自认谓为帮主大人的心腹,此刻离众而出,说道:“小的们见帮主沉郁不乐,心中都很痛苦,若不嫌小的低能,愿付出性命去帮助帮主……” 没等他们把话说完,白衣人就摆手制止了。他锐利的眸子环视了在场众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难道我堂堂七尺之躯,就毁在妇人之手不成……”言罢脸上突浮上坚定的神色,自语道:“我必须抛开她,必须抛开妇人之手……。” 很奇怪的,经此一来,他多日来的闷郁突地消逝一空,他道:“大家听我吩咐,没有命令,不许擅自离开。”顿了—顿,接道,“林传福、罗文仁你俩去街上选购十套衣裳,要最好最贵的上好衣料!” 林、罗两愕然领命而去,不多时已搬来十数套上好布料的服装,白衣人挑选十余位精壮手下穿上,自家转身入房,不多时,又命人搬来一面大古铜镜子。 精细别致的龙头帮主房内,他取出铁府大将军的画像,对镜梳穿。他的脸形轮廓与铁府大将军极为相似,只是铁府大将军眉毛较浓,颔下蓄有短须。他按照画像用墨笔把眉毛涂浓,然后剪下一撮头发,用树脂贴在颔下。化装完毕之后,斗然间向镜中一瞟,镜中人赫然铁府大将军其人。 一刻间,他由一个英俊的少年人,一变为威严肃穆,目闪威棱的中年人,凭镜自赏,雍容富贵,兼而有之。 他又拣了一套华贵的锦服穿上,头罩丝绸避风巾,足登绵丝薄履,腰间悬佩一柄长剑。八月晚秋,风起啸声,只见那淡黄之色丝隐,飘扬如舞,越增加他不比凡人的气派。他极力地化装着,待自家人也认不出是自己时,忽地赫然大笑起来,笑声十分难听,显然并非出自真情,令人猝听之下,被一种蕴藏的悲愤激动心怀,脸色为之一变。 他扬掌推开房门,早见十余位显赫的手下愕然守在外面,瞧各人的打扮,真比普通富家弟子还要突出。 他暗中满意地笑了一下,命令道:“佩上长剑,跟本帮主出门,其余的人留在此地,不许乱自行动。” 途中,行人频频注视,不知何方贵人打从这儿经过,白衣人查颜辨色,肯定自家的气魄是够用场了。 偶而回头一瞧,见众人仍是一副愕容,不禁笑道:“你们别胡思乱想了,本帮主要如此做,必有目的。尔等不管遇到什么场面,都不必露中奇异之色,尽管冷眼旁观,尤其严禁出声,泄露秘密,知道吗?” 众人同声喝喏,迅速收起一股傻相。 经过一家木具店,白衣人心中一动,便将店外陈置的一辆花轿买下,刻意布置了一番,由四人扛着,他则大摇大摆安坐轿中,耳听余外六人整齐的步伐,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快慰的想法。 日已西沉,林木如沐,三十里的路途并不算远,但在这般武林人的心目中,却不当是一回事儿。 走进城中,暮帏已全部拉了下来,白衣人掀帘一瞧,毅然下令道:“往东走,在平蛮大将军府前停下。” 这时,大伙儿已知此行的目的地了,但这猝然的一句话,未免令他们怔仲了一下,心相:“嘿,帮主竞选中了这种地方,真出入意料之外!”同时大家也释然想到,怪不得,帮主命令大家化装,敢情出入侯门将府,非如此不够派头!这般粗人想得很简单,索性打点精神,昂首阔步,大步而去。他们为的是维护当家的一点尊严而已,白衣人当然了解众人的心情,私下感激不已。 平蛮大将军官邸就在眼前,这批粗犷的江湖汉子,生平未经这种场合,不禁微感紧张。大伙儿抬头望去,但见门庭广大,石墙高筑,戒备森严,非凡人能居,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意念:“俗话云将门侯府登龙攀风,风云聚集之地,看来果然其深似海!” 行至铜门之前。早有三个手持长戈的官兵走来。正在这时,白衣人也大声命令道:“停下。” 众人齐喝道:“遵命。”大模大样地把轿子放在平蛮大将军门前,三位官兵一瞧来人派头不小,冰冷冷的脸色也和缓了一下,心想:“这次可不能大意喝叱了,说不定是何方要人,有事要跟大人见面,自家万须小心,得罪这种人,可是吃不消兜着走的……” 慢说三位官兵正立不动,这一群江湖豪客也毕直恭立着,静待轿中人出来,三位官兵跟随平蛮大将军甚久,有的是官场经验,此刻不禁暗叫一声侥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轿中人是大有来头的,自己幸无粗鲁行事……” 白衣人缓缓走出轿子,先不走进,一摇三摆走近门前,刻意打量一下,口中尚不停地自语道:“不错,不错,申老朋友住的地方还算不错,嗯,哈哈,尤其是这副对联,跟他老弟倒很相配得来,哈哈……”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点头指着对庭的对联,细细念着:“群兽臣服,啸起风;世人仰德,麟藏雨。”念了两遍,忽微笑道:“申老弟真是自负顶天立地的汉子,光凭这一副对联,已能使人意味到申老弟官邸是卧虎藏龙之地,哈哈哈哈……” 他这一说不打紧,却吓坏了三位官兵,各在心中打了一转,齐疾走上两步,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礼,口道:“大人请,正在房内……” 白衣人只当没听见,害得三位官兵暗打了个哆嗦,心想:“这般大爷子,最难侍候,我看还是小心点才好!”三人心情忐忑,再恭敬地说了一遍,白衣人才“哦”的一声,似乎此时才听见他们三人的话,道:“这是申大将军的规矩吗?非要本人去见他?……” 三位官兵闻言吓了一跳,暗暗忖道:“不好,这大人架子不小,可不是等闲人可比!”忙转变口风,恭敬地说道:“小的该死,冒犯了大人,望大人千万原谅,小的这……就去请将军出来,请大人稍待片刻……” 白衣人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好的,你快去禀请吧!” 官兵如获重释,说声“多谢大人”,飞似地奔进室内,不一会,一个紫面浓髭,目闪精光,步伐沉健的长者疾步走来,面上微现紧张之色,因为白衣人的架子大,使他心头震撼了一下,以为某朝廷大员降临,赶忙出来迎接。 他一出现,凡是白衣人所带领的江湖汉子,俱感将门侯府果非平常。原来光随他出迎的丫鬟奴婢,就有二十多人,围绕在紫面长者四周,虽未出声,却有一种令人威严的气魄。 白衣人目光接触了紫面长者的脸孔,一霎间,胆气尽消,几乎不敢按照计划行事了,转念一想:“不行,这种妻叛夫的耻辱,我绝对不能忍住,非与他讨论个结果不行!”回忆起三姐申微翠与俊美少年同处荒庙里的情景,全身热血为之澎湃,他暗自振作了一下,离群而出,大步走向平蛮大将军。 是时,星辰满天,天边一抹新月,也升拔了起来。在霜白的光线下,平蛮大将军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斗然间,他吃惊地叫了一声。尽管多年争斗于朝廷之中,修养已非普通之人能比,但他猝然遭遇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离别了廿多年的故友,亦感有无法容纳得下的诧讶。 环绕他身边的丫鬟奴婢,以为大人遇见了比他地位还高的官员,心中一震,不约而同地都拜了下去,那几位官兵更是惊得面无人色。 白衣人的手下也惊异交加,暗中忖道:“噢,当家的原来跟平蛮将军是认识的,怪不得知道他敢装模作样,迫吓官兵了,当冢的真了不起……” 白衣人嗓子忽然一变,变得低沉有力,像空山里的春雷,一字一句皆震撼着大地,他仰天笑道:“哈哈哈哈,老申,怎么啦,不欢迎故友吗?” 平蛮大将军申无畏勉强压制了心底下的诧讶,大步走来,重重拍了白衣人的肩膀一下,也自仰天大笑道:“老金,你这小伙子,多年不见,尚这般年轻,倒是我这老糊涂不行了,哈哈哈哈……” 白衣人聪明绝顶,当下立刻知道当年爹爹跟他的交谊,故也露出放荡不羁的样子,拍着申无畏宽厚的肩膀,笑道:“老申,你是显然老了一点,但要知古来英雄豪杰,本来就无法抗拒岁月的侵蚀呀。多年不见,你那直爽的脾气,似乎也被岁月改变了许多,真差劲。” 紫面将军道:“老金,你那毛儿腔又来了,真跟你二十年前一样,改不过来。走,走,走,老金,我为你贮藏的陈酒,也快发霉了,不喝掉它,心中直感不乐。” 白衣人道:“老申真够朋友,想不到你为我贮藏的酒,仍然健在,我想,你并非怕它发霉,而是嘴馋,天天想去动它……哈哈,为了我的关系,你又不好意思独自开了享乐,是以心中直感不快,老朋友说的对么?” 紫面将军微红了脸,也不否认,大笑道:“我说你小伙子脾气一直未改,果然不出所料,一来就疑神疑鬼的。说真的,老金,我想念你多年,你却无情无义,不来看我,有时候我真的发誓叫天雷打你呢!” 两人多年不见,情感却有增无减,见面便放肆地说了一大堆,是以场面极是欢欣。只有紫面将军手下的人,感到诧异,因这位将军,平素有铁心之称,做事一丝不苟,生活严谨,从不轻易谈笑,不想今天却出奇地放浪形骸,未免令人惊奇不已。 两人把手言欢,大步入室,手下们俱守在门外,不接命令,不能擅自入内。 紫面将军褪下黄袍,穿了一身轻便晚服,命人取来陈酒菜羹,就在八仙桌上,大事畅谈起来。 “老金,二十年来,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老哥哥几乎害了相思病!” “无畏,人生变化难卜,二十年来,我躲避仇人结党追袭,所受的风尘之苦已是够多的了,哪像你,关起门来享福!” “老金,我不是早就说过,像咱们这种身份,何必再涉人江湖,与那些不伦下类的江湖人打交道呢!”紫面将军诚恳地说,“老实说,我非常不赞成你在江湖中乱搅恩怨,好好的官儿不做,真令人想不通,你为的目的是什么?” “别谈这些了,我们幸有再相会之日,多亏老天有眼,我想问你,二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么大事,有何风险没有?” “唉,这年头太平日子,咱们还会有什么风险,别谈了,我申无畏已平凡了二十多年,想起来,真觉得羞愧。” “哈哈哈哈,时事造英雄,也能毁英雄,老申,你别老是抱怨好么!”白衣人忽觉颔下假胡被震动了,渐有脱落的可能。于是赶忙利用喝酒的机会,用手贴紧一点,他的动作异常巧妙快速,是以紫面将军根本就没怀疑到面前的友人是假冒的。白衣人悠闲地夹了一块肉饼,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下,咽入肚里,然后用净白的布巾拭去唇边油脂,微笑着说:“不得意的事情少去想它,避免招来无谓的愁虑,老申,你也是聪明人,还不看穿世间的冷暖不常,及时行乐?” 他高举玉杯,大声道:“来,我们干杯吧!”说着,仰面便干,紫面将军忙也随干一杯。他道:“金兄素有海量之称,喝酒不过十坛,绝不醉倒,咱们今天见面即是无上的快乐,来,咱们换杯为坛,不醉不休。” 白衣人不善饮酒,先前喝了两杯,面上已现红色,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暗叫道:“爹爹啊,你为何生下个不会饮酒的儿子。糟糕,看样子,马脚非露出来不可了。”且说他暗觉不妙,紫面将军已差人搬来廿多个酒坛,他也许感到太高兴了,也许真是人逢知己,干杯还嫌少,一掌拂去坛盖,道:“金兄,咱们也不用猜酒令了,大家都是知己,我喝一坛,你也须喝一坛,反过来说,你喝下一坛,我也绝不会托赖,来,莫让这些存放了二十多年的酒伤心,我们痛快地畅饮吧!” 紫面将军也是一条直性汉子,说喝就喝,双手捧起酒坛,咕嘟咕嘟,直往口中倒。白衣人衡量了一下场面,这酒是非喝不可了,暗中把心肠一横,捧起酒坛,也如紫面将军一般,大口往肚里送。 他也知道,存放越久的酒,其性越烈,待一坛饮下肚里后,迎着窗口飘来的轻风,脑中已有昏浊浊的感觉。 大凡不善饮酒者,饮下少许的酒后,脸色必然发红,但是饮下过量的酒,脸色由红变青,此刻白衣人脸色青白,猝眼望去,还当是具有海量的人呢。 紫面将军扬声豪笑道:“金兄饮酒豪态,仍与从前一样,脸不变,色不动,哈哈哈哈……”说着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衣人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支持不住这股力量了。 若在平常,千斤大力,休想迫他脚步移动半寸,可是,酒后他已没有这份能耐,幸而紫面将军大意之下,没有发现,否则马脚当场便得露了出来。 他昏昏沉沉,极力把握一丝灵智,思忖着对付当前危急的计策。 紫面将军拣了一根肥嫩的鸡脚,大口咀嚼着,片刻从他口里吐出许多鸡骨头。他又打开两坛陈年花雕的盖子,道:“老金,二十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来了,不管如何,你非要在我这里住上个几天,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若敢推诿不受,嘿,瞧在老朋友份上,非好好地与你打一场不可。” 白衣人道:“你这地方,环境不错,不须你说,我已早有留意了。” 紫面将罕道:“够意思,来,把这坛喝干。”也不等对方说话,抢先捧起酒坛,往肚里倒下。 白衣人喑叹道:“想不到区区一小坛酒,也能使我屈服了!”在这种场面里,不禁深刻地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时,紫面将军已把一坛陈酒喝干,抬目见白衣人犹豫不决的样子问道:“金兄怎么了,你是否有心事?” 白衣人摇头道:“没有,没有!”情不得已,捧起酒坛,一饮而尽。这次,是他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酒后的畅谈,已被过于勉强的饮酒所打消了,在他眼前,大厅里一切的陈设,仿佛都在旋转。 不久,紫面将军的人在不停地旋转了,他不自觉地捧着头,喃喃自语道:“爹爹,你留下的嗜好,实在……令我承受不住……啊……可恨的微翠,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毕生恨你……” 紫面将军听不真切,猛然一掌抓去,口道:“金兄,你说什么?”一股大力撞去,白衣人坐立不稳,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忽然,一片灵光闪过心头,他一挺而起,口中大叫道:“老申,你真该死,抓住我肩上要穴,幸亏我略懂一点解穴之法,否则我要被你害死了。” 紫面将军脸上疑容消逝一空,一变为满面歉色,拱手道:“金兄,是我不对,粗手粗脚的,几乎伤了你!” 趁此大好时机,白衣人疾运内功,将腹内水酒,迫出口腔之内,张口喷溅而出,然后说道:“嘿,好危险,当时你触中我肩上要穴时,我已及时将穴道封闭了,只有少许真气受了些震动,现在把翻荡的酒物喷出,已不碍事了。” 紫面将军不疑有他,仍赔不是,白衣人听多了便皱着眉假作生气地道:“咱们相交数十年,可说知面亦知心,还用什么俗套,老申,你也未免太小气了!”说话时,腹内的酒经内功迫出体外后,头脑心胸随之清明不少,再不像先前混混浊浊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紫面将军为了消除心中歉意,便又劝他喝下一坛,白衣人至此如逢魔缠,万难摆脱,只有极力压制心中不快,再度喝了一坛酒。 他用内功压制着,但强烈的酒力上涌,却使热血加快奔行,斗然间想起了三姐,一股怨情随之而生,不禁朝紫面将军说道:“老申,二十年不见面,孩子大概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何不令她出来,让我这个做伯父的与她见见面!” 起初,紫面将军愕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大声笑道:“我真糊涂,忘记了咱们是朋友以外,还是亲家,哈哈!”顿了一顿,接道:“小女幼居深闺,不懂礼数,待会来了,如有不是之处,尚请亲家包涵。”说完话,便向厅内垂手恭立的丫鬟命令道:“把三小姐请来,说金伯父要与她见见面,叫她快一点来。” 白衣人暗中冷冷一笑,暗想:“贱人,我又将与你见面了,哼,这次你非向我下拜不可。” 耳边,紫面将军笑道:“亲家,我也极想见见你那公子一面,可惜你没带他来此……”他表示十分遗憾地摇了一下头,接道:“不过,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既然你没带来,也就算了,我虽未见到令郎,可是心里也有个谱儿,我想,以亲家的风度仪表,令郎也决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紫面将军笑道:“金兄怎地客气起来了,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好。” 说话间,一位亭亭玉立、风华绝代的少女推开门而人,来到紫面将军身边,先朝他福了一福,口道:“爹爹您好!”接着,移动莲足,向白衣人拜将下去,口称:“伯父大人在上,侄女儿微翠这儿有礼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如黄莺鸣春,十分悦耳,但听在白衣人心里却有如针刺,浑身上下皆感到不舒服。 一种情绪的变化,使他怔了许久,直到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粉靥上时,才霍然从极远的地方,拉回到现实跟前来。他虽不耻于她,但在这场面里,不得不称声赞道:“不错,不错,侄女儿美丽无双,伯父高兴得很,好了,起来吧。” 三小姐缓缓起立,行至一旁,默然而立。 白衣人向紫面将军说道:“侄女儿不愧是天下灵秀,聚集一身,想我那愚钝劣子岂能配得上她,亲家的,侄女儿实在太被委屈了。” 紫面将军道:“亲家的,你再如此说,可别怪我说你不是了!” 白衣人道:“承蒙申兄盛情抬爱,实令小弟惭愧得很,至此——”他故意将语气拉得很久,令人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果然不出所料,平蛮大将军是直性的汉子,忍不住插口道:“金兄尽管说出来,大家无论如何,都可商量的!” 白衣人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装出愧疚的样子说道:“不瞒吾兄,劣子自出娘胎之后,便因气候不调,药疗无效,成了有缺陷的废人!” 闻言,紫面将军大吃一惊,急问道:“令郎的缺陷是残废了么?” 白衣人沉声说道:“除了不能讲话以外,还带了点疯话!”说此话时,偷眼瞧了三姐一眼,只见她芳容变色,娇躯颤抖,心中大感快慰,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紫面将军颓然倒在椅背上,满面痛苦之色,半晌才幽叹了一口气,黯然道:“这也不怪吾兄,唉,命运如此,我怎能怪你……”他好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这话说出口,这时,他的神态仿佛苍老了数十年,他已有老年人的沉痛、龙钟,他痛苦地抽搐着,低低说道:“金兄,我不是背义的人,我将遵守诺言,将女儿许配令郎。金兄,我们不会因此破坏友情的,我要向你保证,金兄,我们不是仍在快乐地饮酒,天下有什么事能改变我们呢……” 他极力装出一丝笑容,但那黯淡的笑容,落在白衣人眼里,直比哭还难看。他捧起酒坛,一坛坛往口里倒,最后有三个空坛子从他身上滚落,摔了一地碎片。老将军渐显苍老了,他蕴于心内的心病同时爆发,旁边的人,只听他辗转地梦呓着:“是的,命运如此,我家女儿俱是薄命之人……” 白衣人十分同情他,但想了三姐给他的刺激,他就生平抹杀了一次良心,装做没看到的神色。 忽然,微翠三小姐跚跚向他走来,他直觉到了,仍装没见着的样子。最后,微翠轻拉着他的衣角,并轻呼伯父,他便不能装糊涂了。遂低声说道:“哦,侄女儿,你有什么事要向我说?” 三小姐极力止住滚落的泪颗,轻轻地说道:“伯父,我可以请你到花园里坐一下吗?” 白衣人道:“可以,可以。” 来到了花园,清凉的轻风,驱走了他的烦恼,他假意十分关心地问道:“侄女儿,你说吧,伯父替你做主。” 三小姐道:“你可以欺骗我爹爹一下吗?” “这……怎么可以,我与你爹爹相交数十年,从未说过一句谎!” “伯父!”微翠轻轻呼了一声,仰着脸望他,明亮的月光下,白衣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泪颗已流到了唇边。她抑制悲伤,恳求道:“您一定要帮侄女儿的忙,您就为侄女儿说一次谎,侄女儿会永生感激您的!” 白衣人道:“你先说出来,让伯父考虑一下。” 三小姐凄凉地说道:“伯父,我……我自己委屈一点不要紧,但我极不愿连累爹爹伤心,他老人家为了膝下四个女儿的遭遇,几乎要发疯了,伯父,我恳求您,骗我爹爹一下吧,说您的儿子是健全的,刚才的话,就当喝酒完了开他玩笑的,伯父您千万……” 三小姐的胸襟湿了,没有更大的事比她爹爹伤心更令她伤心的,她的手紧拉着白衣人的衣角,满面俱是由衷的恳求之色。白衣人心中有点感动,故意说道:“我儿子耳聋、口哑,患有疯病,你能忍受吗?” 三小姐点头道:“我能的,伯父,我命运如此,你为何要这样问我呢?伯父,您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您千万要帮我这个忙啊……” 这一番话,有如杜鹃啼血,说得哀怨绝伦,白衣人固执己见已深,此刻也不由得改变了一点,道:“好的,我答应你,但我必须说一声,你不能受的苦,千万不要勉强,要知这事会使你一生痛苦的……” “我谢伯父您的好意,我会永远感激的!”三小姐哀怨万分的时候,仍然不忘爹爹有变态,催促道:“伯父您快去,迟了,他老人家会……” 白衣人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走了几步,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侄女儿,明晚我将考验你的心志是否坚定,因为我不信你能为了爹爹,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记住,明晚我吩咐劣子与你见面……” 三小姐咬着芳唇,毅然说道:“伯父,您放心吧,侄女儿将忍受更大的痛苦来安慰爹爹。” 白衣人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多说,举手推门而入,果见平蛮大将军倚在椅背上,喃喃自语着,如中鬼魔,他走近了也没察觉。 白衣人重重拍了他一下,大喝一声:“老申,你真差劲,快起来吧!”申无畏猛然一惊,睁开血红醉眼,道:“金兄别管我了,我很痛心……让我休息……” “老申,你真受不了打击,看样子,我们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这话怎说?” 申无畏猛地跳起来,大声道:“金兄,你竟把我看成这种人,不行,不行,这门亲事,誓必决定下来,我们之间最重信诺。换句话说,我的女儿生来就有难言的缺陷,你也会叫儿子忍耐的!” 白衣人朗笑一声道:“老申,我是怀疑你的为人,老实说,刚才完全是小弟的戏言,试试你我交情如何,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老申,你真是生平知己!” “什么?”平蛮大将军刚坐稳身体,忍不住又跳了起来,匆匆说道:“金兄,适才一番是开玩笑的?”问这话时,不知是惊,抑是喜,使他黯淡的紫脸忽然又开朗起来,犹如返老还童的老人,现出了他不服老的生气。 白衣人点头道:“是的,小弟的目的无非想试一试离别多年的老友改变了没有,哈哈,老申,咱们真是好朋友呀!” 申无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笑道:“不错,不错,金兄一向很风趣的,多年的分别,几乎使我把你的脾气忘了,哈哈……” 三小姐悄悄走了进来,一见爹爹满面喜容,芳心底下,说不出的欣慰,抑或是辛酸,忍不住背过头去,偷偷落了一把眼泪。 这时,一个年约四旬,仪态大方的妇人走了进来,抬头便看到了白衣人,她怔了一会,惊道:“哎呀,什么风把金将军吹来的,噢,多年不见,金将军你一向可好?” 白衣人应变真快,转眼便猜出来人的身份,忙回笑道:“夫人可好?多年不见,夫人发福了,哈哈……” 中年美妇脸孔微红,想是十分欢欣所致,她道:“金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来,害我日思夜想,惟恐断送儿女的青春,你来的正好,请问令郎可随来没有?我家的翠儿年纪已经不小了,您也应该实际行动为今郎完婚了!” 白衣人道:“夫人别忙,这事正是我来此的目的,当不会草草忽略的。” 中年美妇还想说话,门外又走来两人,一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是俊美的少年人,白衣人很快地就认出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是申无畏将军的母亲——铁面婆婆,那俊美的年轻人他在路途上曾见过一次面,正是自家的情敌,与微翠同行的男人。 他内心忽然不快起来,见了他,仿佛见了自己失败坍台的样子。 他温文有礼地向老妪请安,然后自恃身份,很不客气地指着俊美年轻人问道:“老申,这位是令郎?” 紫面将军摇头道:“他是我朋友的长子,年纪虽小,一身武功却不能轻视。此子忠厚知礼,做事不苟,十分得我欢心!”顿了一顿接道:“我第四位女儿整天吵着要学武,迫得我没办法,只好请他来此传她武功……” 铁面婆婆道:“青青找到没有?老身很为她担心,万—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紫面将军道:“娘且请放心,孩儿业已派出大批江湖高手查访去了,想不多日,必能找她回来的。” 中年美妇叹道:“这孩子未免太任性了,唉,说起来也是你管教不严之故。” 申将军道:“娘,您老怪我,不想我正为此事,急得六神无主。” 又朝俊美少年道:“你且过来拜这位伯父,要知金伯父亦是怀有绝技的高人,当年解救皇上一难,甚得天子器重,你有暇时,不妨多向他请教,定然受益不浅!” 俊美少年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礼,白衣人手掌一拂,道:“不必多礼。” 说着,目射精光注视他一眼,道:“你年纪尚轻,能有此成就,实属不易,还须多加磨练,以不负申将军期望。” 俊美少年频频点首道:“多谢伯父教言,小子定当永记不忘。” 白衣人暗想:“这人温文有礼,口齿伶俐,果然极得人喜爱!”想着,无意向三小姐飘去一眼,但见她眉宇含忧,芳唇紧闭,心知她心里十分痛苦,不禁冷哼一声,自语道:“你也有今日,嘿……” 当晚,他便在申将军家中过夜,直到天时明,假称出外散步,老晚才回到将军官邸,恰巧三小姐迎面走来,满怀感激地叫他一声“伯父”,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告诉劣子了,约定今晚在外面树林里见面,侄女儿与他谈谈吗?” 三小姐道:“我答应伯父的事,决不会改变的。” 白衣人颔首笑道:“好的,黄昏将至,你准备动身吧,伯父是不能同去的了。” 三小姐应声而去,回室对镜,也不化妆,只默流泪水。 夜暮低垂,大地如洗,金将军假称身体疲倦,辞别了申将军,回房休息去了。 回房之后,他立刻脱下衣裳,换了随身带来的一套夜行服装,轻轻推开房门,翻房越墙而去。 经过一条小溪,他倏然停止前进,蹲将下来,捧水洗面,顷刻间,便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拿起画笔,往脸上乱划,一刻间,一张清秀俊脸忽变成了个污秽不堪的大花脸。 他又拔出长剑,划破树皮,将流下的树脂涂在脸上,并把衣衫撕破,让它千疮百孔地飘飞着…… 这些似乎还不能满足他报复的野心,索性拂乱头发,让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令人猝然间见到了他,如同遇上山精海怪一样的可怕。 一切准备妥当,也便放开脚程,往不远之处,一片密不见天日的林木丛中飞奔而去。他的脚程极快,不到片刻,便摸进了林内。 果然不出所料,在暗淡的光线下,他斗然发现了一个比他先来的人影,他慢慢向她走去,并噘着嘴唇,直扮怪脸。 待双方距离还有三丈之时,他忽然止步不前,“哇”“哇”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叫声,这种叫声落在三小姐耳里,不觉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委实,那声音比夜枭叫还要难听,她养尊处优,从未担当过这种风险,私下芳心砰然加快在跳动着。 终于,她定下心来,问道:“你……是金伯父的公子吗?” 此声一出,她又感觉是多余的,因为对方只是个哑吧,根本.就听不懂她的问话,想到这里,芳心为之一酸。 白衣人哇哇乱叫,向她走近。月亮下,她仔细打量一下,芳心猛颤,几乎昏厥过去,一种无声的侮辱充满心田,几想拂袖而去…… 但是,这是她许下的诺言,不容许改变的,她是有志气的少女,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但暗底里却哀恸欲绝! 多少王孙公子,才子贵人向她提亲,她都不屑一顾,现在,做梦也没想到,她终生伴侣,会是这样龌龊的人。 她几乎想自刎,一了残生,但为了爹爹,不得不暗吞泪水。 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玉臂,哇哇乱叫着。三小姐一个踉跄,几乎跌进他的怀里,想不到此人不但长相奇丑,连动作也野蛮得可怕,三小姐脸色如同死灰一般。 突然,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平日的矜持、自负,在这里完全成了泡沫,连仅有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荡然无存。 她性情至为贞烈,当下奋然挣脱怪物的手掌,不顾一切,猛往大树撞去。 她不愿再活下去了,活下去她会发疯的。 怪物手脚敏捷,一掠而去,将她拦腰抱住,并像一个色情狂般使劲轻薄着她。三小姐威严失去一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气得尖叫道:“滚开,妖怪,金伯父怎会生出你这样的人……” 怪物却不知她在说什么,努力吻着她的粉颊,并轻狂地用力抚摸着她的胸脯,三小姐羞愤欲绝,扬掌打了他个耳光,连声叱道:“禽兽,禽兽,你简直比禽兽都不如……” 怪物被掴,哇的一声,似乎激起了潜伏的凶暴性格,粗暴地捧着她的脸孔,用力在她檀口亲吮着,三小姐魂飞胆散,只觉脑海混沌一片,轰然一声,昏厥过去。 白衣人把她安置在柔嫩的芳草上,自个儿仰天望月,喃喃自语道:“贱人,你受不了么?嘿,这便是爱情呀……” 他冷笑道:“既然那少年能跟你亲热,我是你的未婚夫,难道就没有这种权利吗?” 他细想了一会,暗道:“这是你自作自受的,怪不了我,须知我金遗龙不是好应付的人,嘿,你嫁人吧,我不来干涉你了。” 说着,他飞掠而去,像一团魅影,眨眼便到了溪旁,他解开水袋,装了一袋水,准备泼醒三小姐,然后恐吓她一下,放她回去。 然而,他却大惊失色,因为三小姐芳踪已不见了。 他急速地在四周搜查了一遍,结果毫无所获。他肯定必有路过的武林中人顺手挟她而去,若是她自己自动醒转逸去,绝对逃不过他一双夜眼的。 想像中,那夜行武林人,轻功定然不下于他,否则十丈之内落叶飞花,都别想瞒得过他,何况来人还挟着一个女人! 他突然焦灼起来,倒非为三小姐的失踪担忧,而是无法向她父母交代。 情急之下,不由分说,选中了一个较有可能性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风掣电闪,转眼间,计算一下,自己已奔行了三十多里路,但仍不见三小姐芳踪,猝然间,他感到事态的严重,非寻常可比。 这夜,他没回去,在荒僻的野外宿了一宵,清晨,他便匆匆起身赶路,甚至早饭尚未沾唇。 少年人火气异常之大,昨夜一夜,他承认自己坍了台,犯了老实人挚脾拗气,暗中发了个誓愿,非把三小姐找回不可。 三天后,他饱受风尘之苦,也自消瘦了许多,但他这种人,非到黄河不肯死心,认真起来,倒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 隆昌是古来兵拥将集之地,更是江湖中人争执最烈的地方。白衣人闻名赶来,但却一无所获,渐渐地他的主意打到附近的山峦丘岭上了。他知道大凡兵家争执之地,是非最多,奇人高士也最多,而且这些人行动乖张,与人不同,性喜觅洞而居,孤僻一生。 朝阳晒在光秃秃的岭上,倍增寂寞之感,岭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大部分由黑色变成黄色,这些岩石不管风吹雨打,依然无声无息地屹立岭上。 白衣人抛下手中的树干,舒一口气,现在他已站在山麓。 他呆视丫片刻,便向岭上奔去,忽见岭上洞穴甚多,这么大的一座山岭。如果四面俱是一样,则最少也有千余个洞穴。 却见朝阳照射之下,地上的石头,许多都映着光芒,一看而知这些石头因有什么虫蛇之类爬过,留下黏涂晒干,是以会有这种反光。 他忽然记起当地百姓称此地为死亡岭百虫之穴,不消说这岭上一定是毒虫甚多,故此别无生物,因而谓之死亡岭,推论下去,人类也难在此岭生存,若有,那必是身怀绝技的奇人。 走了几丈,忽见一个洞穴,隐在一座岩冈之后,他想了一下,便走过去,只见洞口一丈之内,俱是幼细洁白的砂,极是干净,连一块石子也没有。 忽地,前面有三个人低头行来,行至近数,各向白衣人盯了一眼,他心中怦然一动,暗叫:“好锐利的目光,这三人是什么来头的?” 三人中有个年约五旬,面如红枣的长者,指着他道:“小娃儿回去,别去试了,留下性命多活几年吧!” 闻言,他怔了一下,道:“老伯,这话怎说,难道山上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红面老者道:“老实告诉你,上面住着的人,便是打败玉面飞戟的鸠面老人,此人刚来红极一时,武林中人闻者丧胆,小娃儿你回去吧!” “不行,既然来了,岂有空手回去之理!”白衣人是聪明的人,心知不用办法套出话来,对方是不肯讲的,是以心中一转,便故装知道这事的内容了。 红面老者怒道:“适才,鸠面老人已发下重誓了,不管你有什么宝物,他都不肯接受了,要得他武功,何等容易,哼,小娃儿,你有千年蛟龙之角没有?如果没有,妄想去求武术,势必遭他毒手。” 说完话,三人尽不再理白衣人,疾行下山去了。 白衣人恍然大悟,暗想:“鸠面老人真不死心,竟想出这种妙策来对付持宝之人,嘿,用心不能不谓毒极,幸亏自家没将得宝的消息传扬出去,否则真会有一些不怕死,欲得他武功传授的人,前来冒犯呢!” 又想到:“鸠面老人荼毒生灵,不来则罢,既然自家踏上此山,誓必跟他较个生死,就算非他之敌,死于非命,也不耻于先父了……”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嗅闻到一种花叶清香,但眼前这洞中寸草不生,干净之极,这阵香气,从何而来? 他猜疑了一会,决定入内一探,便不再犹豫,直往洞中走去。 大约深入五丈,光线豁然开朗,原来又是一个石室,这个石室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荡荡,四壁俱是光滑白石,干燥明亮。在人室后近角边的壁上,赫然有一个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处。 这个花盆端的奇异,悬在半空不说,且盆内贮有泥沙,植有一株水仙似的绿草,不会是水仙,刚才闻到的香气,正是这株绿草发散出来的。 白衣人颇感兴趣地细看那个白石花盆,花盆作六角形,一端黏附在石壁上,毫无嵌痕,因此,他推测这个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开辟洞府之时,因势乘便,将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雕成花盆。 但令人不解的,便是这个石室中连一张石几也没有,昔年开辟洞府之人,纵然他迁或仙去,但总该留下一些笨重的家俱,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种浓郁的香气,把他薰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便把它连根拔起,握在手中,看它谢去之后,仍发香吗? 照他心意看来,完全是一种不信邪的心理作祟,心想它无水能活,拔起来难道仍然会活下去吗? 他动了好奇心,遂耐心地守候着。因为太阳照射,绿草很快地就枯萎了,但奇怪,叶根中间,突然冒出一个青绿的头子,不停地生长,活像经人拨动一样,不断地向上冒。过了一会,那绿头已现出整个身体,原来是一个果实。 浓香没有了,自从果实出来之后,那几片叶子便自动地脱落地上。白衣人突觉这果实奇异至极,非是凡品,便一把将它抓住,存放于怀中。 他信步走出室外,向另—条路走去。 突然,在一块光滑晶白,高约五丈的大石壁下,一个石床上盘膝坐着一个目陷颧突的老人,他背脊却倚在壁上,仿佛好梦正酣。他微微一怔,想不到鸠面老人斗然间出现在眼前。 他止步不前,怀有敌意地注视他,鸠面老人也不理不睬,兀自闭目倚在石壁上,相持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有人叫道:“秦龙!” 叫声甚是娇细,似是女子口音,白衣人为之一震,不知是谁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四下一望,不见人影,暗想:“除了青青以外,我认识的女人只有郑芳清、申微翠,与三花娘子等人,但知道我假名者只有青青、三小姐两人,这个呼唤我的人,莫非就是青青吗?听她叫声如此微弱,可能是被鸠面老人打伤。”这么一想,登时焦急起来,一面四顾,一面高叫道:“可是青青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道:“不是,我是青青的姐姐,你可记得?”这个娇软的声音,仿佛是自一堆石头里透出来。白衣人听她白报是申微翠,不禁又惊又喜,心想:“怪不得她失踪了几天,原来是这老妖怪作祟:老妖怪呀,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呀!”目光扫过,见鸠面老人依然故我,沉睡不醒,赶忙趁此大好时机,搜查声音来源。 他纵起三丈多高,望下注视一遍,不觉失笑,原来那一堆石头堆叠得甚高,把一个幽密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从外表看来,怎样也看不出这里有个石洞。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七章 白衣人 (此处缺页) 心神反应,照内功深浅而定,当鸠面老人扬钩刺去之际,他斗然醒转,倏忽一个“鹞子翻身”之式,拔起三丈多高。 但是,他虽逃过了一命,却失去了龙角,鸠面老人极快拾起掉落地下的宝角,心中得意,不禁赫然大笑起来。 白衣人怒愤之极,半空中默运神功,聚足纯阳真气,一掌击去,鸠面老人挥袖而上,一霎间忽大叫一声,疾然向后跃退一丈多远。 一股大力,“轰”地一声,将一颗大石击开两半,鸠面老人心头大震,脱口说道:“看不出小子还习有内家罡气,好哇,我将这僵尸香气,久久未动,快要生霉了。” 言罢,卷起袖子,露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臂,呼一声,如灵蛇一般,向白衣人虚空连拍三下。 三股狂风,先后呼啸而至,袭得白衣人几乎站不住脚,心中有气,大喝一声,也举掌打出三掌纯阳真气。 阴掌阳拳,各走极端,在接遇的时候,双方各自连退三步,心灵也被震动了三下。正是势钧力敌,难分轩轾。 鸠面老人嘴唇一闭,倏然捷逾鬼魅,向他扑去,左袖用“恶风暴雨”,右袖是“女娲补天”,两袖各挟沉重潜力,分头袭至! 白衣人猛然横闪,“忽”地自腰间拔出长剑,向他手臂砍去,去势之快,较诸敌袖犹有过之。 电光石火的一霎,鸠面老人竟然不避不闪,侧身跟进,猛地扫动手掌,握角抡下,一片金光射人白衣人眼里,猝然间,认不出敌人身立何地。 他心灵大大地震了一下,本能地鼓起勇气,伸手攫去。 突然,当他手臂接近龙角之时,忽有一股滚热的热流将他手臂灼伤,他惨叫一声,向后纵去。 原来这龙角,确是稀世奇珍,可济百病,亦可当做兵器伤敌。在急挥之时,其本能奇异地自动产生了一种热能,这种热流不论内功如何深厚,皆难抵挡。 它本身亦有一点好处,即握角之人,挥动之时,并不致遭炽流波及,进可攻敌,退可守身,万无一失。 白衣人吃了大亏,手中长剑也被迫抛弃地上,鸠面老人乘机进招,一连三角,将他迫得狼狈不堪。 鸠面老人得意之余,桀桀怪笑道:“此宝在手,吾天下无敌矣!” 白衣人十分愤怒,扬掌欲击,忽觉手臂尽赤,力道全失,他脸色大变,一试再试,仍无法驱走乏力的烦恼。心知龙角古怪,自家为其所伤,想着,打从心底里泛起一种英雄没落的悲怆。 鸠面老人并不知白衣人已伤于角下,自个儿因获绝世奇宝,欣喜万分,不停地抚弄,口中微笑不休。 白衣人自感无颜再斗下去,遂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已败于你手,甘引颈就戮。” 鸠面老人心中高兴,道:“不用老夫动手,三天之后,你自会毒发身死,去吧,珍惜这短暂的时日,痛痛快快地玩一下。” 白衣人也不答话,反身就走,转眼奔行下山。 他自己亦觉怪异,双足仍与原旧一般,行走如飞,力劲充足,但独是两臂酸麻不堪,软弱无力。 他又想着:“反正快死了,想它作什,干脆向部下交代一番,然后寻一处清雅无人之地埋葬自己……”这时,他心灰意冷,百感交集,穿出一片林木,不知身于何处。 突然—— 一条人影,疾如飞鸟,从他身旁机掠而过,那人回头一瞧,忽停步向他问道:“朋友借个光,请问有无见着一个单身女人打从这儿经过?” 白衣人懒散地回道:“没有。” 他忽然又改口道:“也许有的,但我没注意,因为我一直低着头走路。” 那人点点头道:“谢谢朋友!”他顿了一顿,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想再麻烦朋友一下,如果朋友有见一单身女子从这里经过,请向她说,她的朋友已来了,正在不远之处,一条小河旁等她!” 白衣人无精打采地应道:“好的。” 那人再三称谢,疾掠而去。 那人走了之后,他突然自语道:“唉,算了,人死万事休,我何必再去管你的闲事!”原来那人正是他的情敌俊美少年,照面之时,他已注意到了,只是不愿招呼他而已,俊美少年自家心神昏乱并未注意,匆匆而去。 走了一程,他忽然想道:“不对,他分明对申微翠有意,所约的人,必……”他虽熄灭了雄心,但对申微翠极为关心,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油然而至,他突然想看一下,他约好的女子到底是谁。 “如果是……”他重重跺了一下脚,脑中升起一种可怕的情景,猜疑之心,斗然压制了寻死的念头。 忽地,一个细碎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猛然回头一瞧,黄昏薄薄的雾里,一个蒙面人缓缓走来。 他肯定蒙面人是女的,因为她身体玲珑,胸脯隆起,一双足履也不过三四寸长。 蒙面人悄悄从他左旁走过,然后低着头向前行去。 他迅速将头发散了开来,半遮着脸孔,疾走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去赴约的?” 蒙面人讶然止步,从蒙面布的两个洞里露出一双秋水也似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反问道:“你是谁,怎知我是女的?” 白衣人将她口音分析一下,最后肯定她就是郑芳清姑娘,他并不指破,说道:“这个是个人的经验,你且别管,我问你可是要去赴约的?” 郑芳清沉默了一下,道:“是的,” 白衣人道:“那人已在小河旁等候你了。” 郑芳清姑娘闻言,布后一双翦水双瞳,突然射出明亮的光芒,道:“你怎么知道?”倏然欺进两步,一掌扣下。 白衣人足下一旋,奇妙地避过她的攻击,向后退了三步,沉声说道:“想不到我一番好心,却受你如此款待,早知道就不管这闲事了!” 郑芳清姑娘道:“是他告诉你的么?” 白衣人道:“若非他托我向姑娘提—下,岂是好管闲事之人!” 郑芳清忙朝他福了一下,口道:“对不起,姑娘向你赔罪了。” 白衣人避开说道:“姑娘大礼,在下承受不了!”他脸上升起鄙薄的表情,揶揄道:“姑娘快去,那位想是你的心上人,已等得不耐烦了。” 郑芳清听不出他有意讥讽,只羞得低下头去,片刻,她抬头说道:“烦您向他说,我不去了。” 白衣人心想:“怎么搞的,难道你已与他斗翻了?”口中却淡淡然说道:“对不起,经过一次教训,我已不想再管人家闲事!” 郑芳清恳求道:“都是姑娘不好,把你一片好心误会了,但看在武林同道面上,向他说一下,委实我不想见他的面。” 白衣人心中一动,直当地问道:“姑娘与他闹翻了么?不然好好的一对情人,何必又要决然离开呢?” 郑芳清道:“您别误会,姑娘与他只是普通朋友。哎呀,时候不早了,请您赶快去吧,否则,他会寻来的!” 白衣人心想:“寻来更好,你俩之间的隐情,立刻便被我知道!”表面却借故拖延时间,问道:“请问姑娘芳名,让我见着他时,好跟他说话。” 郑芳清急道:“不用了,你告诉他一个姓郑的姑娘请你转告他的就是了。” 白衣人点点道:“向他说,你很不愿意见他是么?” 郑芳清道:“是的,您快去吧!” 白衣人大摇大摆走了两步,忽回头说道:“如果他不在那儿怎么办呢?” 郑芳清怔了一下,答道:“他不在更好,省得你多说话。” 白衣人笑道:“姑娘真会体恤人。” 说着,才慢吞吞拉开脚步,向前走去。 行不多远,已见前方一条影子飞掠而来,他在半途就拦住了他,轻轻说道:“朋友,那单身女郎我是见着了,可是她不愿意与你见面,并托我向你说,她姓郑,已经回去了,此刻你赶快追去,说不定还能找到她。” 俊美少年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低声说了句“谢谢”,向前疾奔而去。 白衣人冷笑一声,飞身上树,借树丫一点弹力,就在林木上飞跃起来,顷刻间便赶上了俊美少年与那郑芳清姑娘。 由于他话传得快,俊美少年很快地就赶上她了,此刻正压低声音,争执不休。他悄悄越过一树,便在两人头上,倾听着两人的争吵。 郑芳清气道:“我一切都知道了,你别瞒我,你……你对申微翠有意,你喜欢的是她!” 俊美少年道:“芳清,你的误会竟这样深,叫我如何回答你!” 郑芳清道:“哼,我误会……你还好意思怪我。” 俊美少年道:“一定是有人中伤,那人妒心甚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人……” 他长叹道:“想不到我们之间竟经不起这小小的考验。” 郑芳清怒道:“你把虚情假意的话少拿来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微翠,你当我看不出来吗?哼,为了你,我磨着爹爹,与殷员外退婚,想不到你使我失望……” 白衣人即金遗龙的化身,听了郑芳清,俊美少年的对答,已把自己所以与她解除婚约的秘密弄清了,当下怒气上冲,嘿然自语道:“究竟让我知道了,原来是你的主意,郑芳清呀,你未免太无耻了……” 想起自家寿命只有短暂的三天时间,一股空虚的惆怅涌进心怀,那怒火立刻变化成辛楚的悲哀。 他目光眨了两眨,似乎已打定主意,但见身子一长,无声无息地便消逝于夜风萧然,枝叶稀雾的枫林里。 第二天—— 阳官道上,一个白衣少年踽踽行着,他衣冠楚楚,模样俊俏,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什么人见了都以为他是大家富族里的公子哥儿,自不会有忧虑的事情,可是他的脸上却是满面悲伤悒郁之色。 一个鹑衣百结,满面倦色的老婆婆蜷伏在树荫下,深秋的寒风使她禁受不住,嗦嗦地抖着,白衣少年从她身旁经过,突然动了仁慈之心,停下暗想:“可怜的老婆婆,你敢情饥饿了许久了……” 老婆婆睁开失神疲困的眼睛望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伸出手来,口中呐呐道:“公子做做好事,我……我几天没吃了。” 白衣人眼光一垂,低声自语道:“可怜的婆婆,你年纪这么大了,得不着人照顾该是多么痛心呀!”他振作着,缓缓抬手探人怀里摸索,他原本白晰的手臂,竟成了焦红色,仿佛刚被猛火灼伤。他在怀里摸了一会,始终找不到一个铜板。最后他掏出那一枚死亡岭上无意之中得到的朱色小果,抱歉地道:“老婆婆,我心里很想帮助你,可是怀里一点银子也没有了,这……这一枚果实是我仅有之物,你肚子很饿便把它吃下,等一会我找朋友再送银子来。” 老婆婆多天不曾果腹,一见那果实鲜红欲滴,不由食欲大增,伸手接过,放人口中,一口便咬下大半。 她嚼了两下,—忽然眯着眼睛叫道:“哎呀,这果子好苦,老身不敢再吃。”手上那一小半边果肉也从手中掉落,她道:“多谢公于,你虽不能帮助我什么,我仍然感激你的盛情。” 白衣人俊脸慢慢红了起来,心想自己本没存作弄她的意思,却已经作弄她了,内心直感歉疚,便拱手道:“对不起,老婆婆。” 老婆婆正要说:“公子不必自疚”,腹内热源蠢动,疲备饥饿立刻消失,猝然间一种青年人的生气充满了全身,直觉非手舞足蹈一番不可,不禁呆呆望着他。 白衣人觉得她眸里的神色很是奇异,正想开口寻问,老婆婆已挺身站起,朝他当头便拜,口中喃喃道:“菩萨现灵,菩萨现灵,想不到老身日夕忠诚奉信,已得菩萨见怜了……”说着,精力大旺,不住跳跃欢呼。 白衣人怔怔望着她反常的行态,内心万分迷惑,暗想:“难道可怜的婆婆饿疯了吗?”他目光落在那半边果肉上,心道:“假如吃了这果实后会疯狂,我也真想趁未死之前疯狂一下,两天来日夜都有死神向我示威,心中苦闷极了,何不疯狂地死去,至少也比沉畏的死要高明些……” 心念想着,毫不犹豫地拾起那半边果实,往口中便塞,细细地咀嚼起来。起先,那苦涩酸辣的滋味几乎令他脸孔变色,可是咀嚼了片刻时光,却又有一股凛冽的清凉自食道内升起,口腔中充满了甘芳的滋味。 不久,腹中咕咕哝哝起了变化,一种神奇的热源霍然在体内流动起来,向天厥经阳关,由气穴进丹田,然后注入黄庭,泄人泥丸,打通了三十六大穴里的逆气,舒畅了十二阳关重楼的滞血,心中真阳鼓动,郁闷的情绪为之尽逝一空。 他是习过武功的人,这般常情自不多见,脑海一点灵智立刻打开了迷惑的心绪,不禁登足长啸一声。 啸声直冲灵霄,回音嗡嗡回声不绝,四肢百骇猝然似注入一股巨大的潜力,禁不住也手舞足蹈起来。 他体内的势力迫他非如此做不可,然而内心却十分清楚,这枚果实确是罕世奇珍。他边乱舞着暗道:“看不出这平平凡凡的一枚朱果,竟是佛门道家梦寐难求的罕世珍宝,练武之人视如第二性命,就是普通人也千方百计求此长生妙药……” 那鹑衣百结,满面污秽的老婆婆乱舞了一会,便停顿下来,但她仍相信是菩萨见怜,不住合什仰拜。 她青渗渗的老脸突然涌上了许多血色,顷刻间便换了一副面孔,乍眼望去,这七十开外的老婆婆竟成了鹤发童颜,朝气蓬勃的得道之士。 白衣人也自停歇下来,怔怔道:“老婆婆,你年轻多了呀!” 老婆婆没注意他的话,她自己颂经念佛已来不及了,哪有心神去听他的话。白衣人顾她思己,也知自己必也有了些改变。 他很感谢老婆婆启示了他,朝她施了一礼,便转身奔入城中。 他舒掌伸腿,自觉改换了一个人,便豪笑两声,大步往西而行,那儿有他的目的地。沿途,他十分焦急,不知铁面将军第三位千金是否安然到家了。 第三天早晨—— 他匆匆自客栈出来,继续西行。 这天,他的心情是忧喜参半。虽然手臂伤创已由不知名的仙果治愈了,全身功劲也比往昔大有增进。可是,鸠面老人毒药一关尚未渡过。鸠面老人自称此毒能潜伏体内三日发作,而丝毫不影响本身功劲,自然不会假的。 认真一算,今日正是毒药潜伏期满,将欲发作的日子,白衣人忧郁地皱紧剑眉,心中茫茫然思想着:“万一……我将如何呢?”此念才动,胸怀中儿女私情为之消磨无存。 他忽然想到:“江南提督之府就在近城之处。我何不珍惜这短暂的一天,把所有不悦的事办完?” 江南提督,官邸果然华丽,比起平蛮大将军丝毫不见有逊色之处,白衣人向守门的官兵打了人招呼,便大步踏进园内。 守门的四个官兵齐齐愕住了,尽管瞧他那一身打扮不像普通人,可是记忆里却找不出有这么个认识的人物。 白衣人利用人的缺陷,安然无阻地进入了江南提督深园里,他巧妙地跟踪丫环侍娘们摸入了提督客厅。 提督客厅宽大庄严,四门都有持着明晃晃长戈把守的官兵。白衣人大步人内,竟没有人敢拦阻他。因为事机凑巧,提督大人今日宴客,所邀之人都是一方之雄,官兵们自然当他是应邀的贵客,故而相迎。 客厅中央,一张银面大桌,热气腾腾,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桌边四围正坐有八个衣着华丽,举止文雅的贵富互劝欢酒。 虽然,八人一席,不算冷场,但却没有像酒肆内喧嚷的声音,大家似乎都尽量地避免扯大嗓子,因为有身份的人究竟风度与常人不同。 位于西席者是一个肥头胖耳的大豪,光凭他衣边滚镶的金丝,便是有购买三十套华服的价值,白衣人知道,西席的主人就是江南提督,目光便灼灼朝他注视。 八人闻脚步声齐齐回过头来向他打量,尤其肥头胖耳的江南提督,表情十分讶诧,这样一个人他似从没见过。 其余七位贵客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周,见他气质昂藏,举止文雅,倒还没露出轻视之色。 当大家发现江南提督见了他后,并没起身迎接,而且桌边预先排好的位置只有八个时,这不速之客在众人的心目中,身价不由大大地打了折扣。 江南提督讶诧了一会,先不与他说话,兀自皱眉朝守门的官兵注视,大有埋怨守门官兵没尽责任的意思。四位侍卫见主人如此神色,内心大吃一惊,一张脸孔也显出惊怒之色,向白衣人怒目而视。 白衣人来时,内心已有怨责之意,再见江南提督面冷相加,不禁大感不悦,便大摇大摆走前数步,朗声问道:“哪位是提督大人?小可有话要说。” 那肥头胖耳的大豪更加不悦,道:“吾就是提督。”顿了一下,又道:“汝不请自来,难道有什么事?” 江南提督嗓子粗重,敢情早年也练过几下子武功,但白衣人却未把他放在眼里,表面上不得不温文儒雅地向他施了一礼,道:“小可叩见大人金安。” 江南提督用粗大的手掌轻摆了一下,道:“不必多礼,有事且等宴终之时再谈,此刻汝且退下吧。” 白衣人心想:“江南提督老匹夫,你不顾信约退避姻亲已是不对,见了我面,又大摆架子,真是气煞人了。” 暗中不快,面色不觉粗鲁了一点,他毅然道:“小可虽然认为此举有扰大人,但时间不多,恕小可迫不及待,万望大人体谅。” 四位侍卫横戈一挡,气势汹汹地喝道:“大人之命,不可违抗,年轻人快退避,否则我等不客气喽。” 白衣人道:“大人容许小可把事陈明么?” 江南提督冷冷漠漠地掉过头去,冗自与众客谈笑,毫不假以颜色。白衣人深知泰山大,官架子更大,但性命只剩一天,也自顾不得许多了,暗中冷冷一笑,朝那四位官兵道:“尔等无礼已极,小可偏不信尔等区区小卒能奈何得了我。” 四人闻言,脸色大变,先有那最左一人板着脸孔,狠狠道:“小子违抗命令,别怪我手下无情。”手中长戈一抖,劲疾地朝他身上刺来。 白衣人见他武功平凡,立意想吓江南提督一下,长戈嗖然而到,并不反抗,待戈尖尚离身体分寸之际,才倏地运起内功,不避不闪,两指猛夹而下,不等那官兵变招,便将他利戈夹住了。 那官兵料不到他是武林高手,当下吓得抽身后退,连长戈也不要了。余外三人见同伴失手,纷纷大喝一声,挺戈刺来。 但听三缕劲风呼啸而来,白衣人冷冷一笑,全身突地旋了一周,毫无声息地,那三只明晃晃的长戈便吃他六只手指以同样的时间内夹住。 三位官兵大惊失色,各自使出吃奶之力,向后一抽。白衣人暗运内力,手指如铁,别想动摇一分一毫。三位官兵脸热耳赤,悄悄松手后退,呛然拔出腰间大刀。白衣人不等四人连手进击,就大跨一步,朗声朝江南提督道:“大人容许小可说话吗?” 这边变动,早巳惊动了八位贵客,尤其江南提督摸不准他的来历,见他武功如此高强,暗中吃惊异常,再不敢摆其官架子,道:“汝有急事,且速道来,别影响吾等酒兴。” 白衣人心中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心里这样想,却不好现在表面,他道:“听说大人千金已许给一个姓殷的员外对么?” 江南提督闻言一怔,纠正道:“吾女儿许给殷员外的儿子,并非其本身,汝问此事究竟为何?” 白衣人并不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先道:“不错,大人千金是许给殷员外儿子,但近几日听说大人又将千金许给别人,这事可是真的么?” 江南提督脸孔一红,那粗涨的脖子显得更刺眼,他不悦地道:“殷员外与吾是多年老友,但他儿子却因下落不明,在误吾女终生,是以吾为女儿幸福起见,改许给别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说这话时,心中已猜忖着白衣人的身份,他自认为白衣人是殷老员外遣来的说客,内心对殷老员外渐渐不满起来。 七位高贵的客人仿佛也发生兴趣,纷纷停止饮酒,倾听着提督大人与白衣人的对话。 谁都知道提督大人有个独身女儿,长得月容花貌,提督大人视如掌上明珠。但为何屈身于殷员外儿子,却不得而知,提督大人从不愿透露只字半言。因之,众客的兴趣俱皆集中在这隐秘事上。 尤其坐在最右的一个长袍老人,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与这事有着切身的关系,他的得意门徒,便是代替殷老员外儿子的后继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已卸下道装,除去兵器,应邀于江南提督大人的宴会,白衣人可能会认出此人正是与自己有一掌之仇的武当掌门人玄机道长。 白衣人多日来改变了许多,他的打扮比较以前宛如两人,甚至连平蛮大将军的千金申微翠姑娘也认不出来,别说仅有一面之缘的玄机道长了。 玄机道长心中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以他的身份经历,阅人无数,自然不愿去思索这个后生小子的来历。 白衣人沉声说道:“小可知道提督大人本无此意,提督大人一生最重信诺,自然不会反复无常,可是……”他故意顿了一下,见江南提督神情有点惭愧,便转变口风,继续说道:“提督大人千金移情别恋,迫使大人做不得主,而藉对方下落不明,口语退除这门婚约。提督大人,这些话都是外间谣传的,是真是假,小可不得而知,且请大人亲口辟谣。” 江南提督听了这话,忽然扳起脸孔问道:“汝是什么人,说这话又有什么目的?” 四位官兵察颜辨色,知道江南提督动了怒意,私下虽不敢招惹白衣人,但为形势逼迫,又不得不挺戈而上,把白衣人紧紧围在中央。 白衣人丝毫不惧,仍然潇洒自若,笑道:“大人别怒,这事是殷员外托小可向大人寻问的,至于目的,也许只有殷员外自己知道,大人与他相交莫逆,自有机会明日了。” 江南提督怒道:“殷员外真是混帐,吾有空暇,非找他理论不可!”他非常不满殷员外把这儿女私事给旁人知道,是以怒极之下,便喝出声来。他不等白衣人说话,匆匆又道:“殷员外欺人太甚,若不看在多年至交份上,岂容他自在下去?哼,那些礼品有什么了不起,吾明日遣人送返他便了。此后一纸划断,互不来往……” 他说话的声音极大,早将客厅之外的人惊动了,此时突然有一个女子娇脆的声音问道:“爹爹,您生什么气呀?” 一个守门的官兵仿佛对这口音极熟,忙不迭疾走过去,伸手将厅门拉开,只见一位千娇百媚的佳人婷婷行了过来。 她秋水如神首先注视江南提督一眼,然后一一朝客人打量,直到她目光落在白衣人脸上时,再也移不开去,她“呀”的一声,极表诧讶地道:“爹爹,他是您请来的客人吗?” 江南提督愕然反问道:“你认识他?” 绿裳丽妹垂下眼光,低低道:“不认识。” 江南提督不信,道:“刚才你为何叫出声来?” 绿裳丽妹道:“我见您侍卫围着他,生像要动武,是以吓了一跳。”其实她已瞧出,这年轻人便是前些日子屡次纠缠她的怪客。他也曾以绝高的武功把她戏弄得几乎想哭,此时她芳心混乱,隐隐有点畏惧,怕他是再纠缠她来的。 她也有些愧疚,在他面前她已知他是殷员外儿子的朋友,她移情别恋,退除婚约,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她仍有些怀念那曾经亲过她面额的未婚夫婿,虽然多年不见,她的幽情已为另外一个少年抢走了,可是,她时常在睡梦里回忆昔日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她的芳心依然把握不定,究竟依属于谁。 殷员外的儿子给予她的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刻相处时间,然而,那深刻的一幕,却使当时的她泪落满颊…… 奇怪的,那隐隐约约的影子,不知有什么魅力,使她时常回忆记挂起日日相处的俊美少年,竟有相同比重的份量。 她开始迷茫。自己极力地捕捉那一缕轻风也似随即一别不回的影子。 武当掌门人玄机道长悄悄行至白衣人身旁,他表面上是来回踱着,然而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说了许多别人听不见的话:“年轻朋友,吾猜你就是那殷员外的儿子。江南提督没见过你,事隔多年,他与你仅见过一面的女儿也认不出来,是以你敢在此混水摸鱼,乱发谬论。”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与妈妈诀别 白衣人闻言,心中矍然一惊,正想开口之时,玄机道长已缓缓行开,一霎间他已发现他是个内家高手,暗下提高警觉,凝神运气,以防万一。 玄机道长背手缓踱,在他与白衣人擦肩的一霎那间,白衣人尚来不及开口,他又抢先说道:“年轻朋友,江南提督早将此情原委告诉吾了,你不用狡辩,吾问你,你是想报复来的么?” 白衣人两次都来不及开口,被他抢先说了一阵,心中既惊且疑,便仔细地打量这个长发披肩的黄袍老人,依稀发觉脸孔有些熟悉,不知何方遇见过,但记忆里模模糊糊,一时又找不出这么一位人物。 江南提督道:“汝话说完没有!如果光为此而来。吾即命汝回告殷员外,吾决定与他断绝来往了,此后男娶女嫁,各自不得干涉。” 白衣人剑眉微扬,便待出言斥责,绿裳少女及时行来,打断了他的思想,她轻轻地问道:“喂,怪人,你与我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请当面说吧!别在我爹爹面前胡说八道,他老人家最不善迁怒别人。”白衣人注视她,压低声音说道:“郑姑娘,你必须承认自己不对,小可早巳知这事是你一手造成的。” 郑芳清芳心有愧,不敢与他对视,便垂下目光,轻声说道:“我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我真想长伴青灯,永不涉足世间。” 白衣人冷冷道:“你心中分明有愧,才会说出这种话来,郑姑娘,我那朋友已再次与我见面了,他失踪的原因,无非不让人知道他去学武功,现在他出世了,并学了一身绝好的本事,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什么,他出世了……”郑芳清美丽的脸上大大变了一下,她道:“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要跟他谈一谈。” 白衣人听了“那个人”三字,心中极不舒服,便嘿然冷语道:“我把你移情别恋的事告诉他了,他十分伤心,为你流了许多眼泪……” 说话时,他炯炯注视她脸色变化,果然见她绝世芳容上有愧疚的表情,暗下不觉满意地一笑,继续说道:“你道他是谁?嘿,若不是他自己告诉小可,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遗龙呢!” 郑芳清心头大震,摇头道:“你骗我,他不是金遗龙,金遗龙很早就行道江湖了。” 白衣人见她说到金遗龙时,脸上有吃惊的表情,心知自家威名远播,已成众人口头上的人物了,不觉得意地笑了一下,道:“金遗龙虽然一直出现江湖,但却因近期间被人暗算,受伤极重,故此终日闭门不出,这时他内伤已愈,自然想再次出山。” 郑芳清还不肯相信,她道:“金遗龙是人人所称道的大侠,他哪有资格够上他……” 白衣人不悦道:“郑姑娘,你这番话对他无疑是极大的侮辱,你……” 郑芳清立刻抱歉地道:“是的,我说错了。”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知是感慨,抑或是惆怅,总之她做梦.也没想到她未婚夫婿竟是芳心深处的偶像。 江南提督奇道:“你跟他谈论什么?能否告诉爹爹?” 郑芳清抬头道:“爹爹……我心里难过得很,让我歇一下好么?” 江南提督体恤地走了过来,用手抚着她的秀发。一霎那间,父女的天性使他一脸怒容化为祥和。 玄机道长又缓缓踱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年轻朋友,郑侄女与吾爱徒订下白道之盟,你也知感情之事最难勉强,何不成人之美呢!” 白衣人暗中疾忖道:“俊美少年自报武当高徒,这黄袍老人称他徒弟,莫非就是玄机老贼?” 他抬起湛湛神光的眸子细细望着他,渐渐地他认定改装的黄袍老人正是玄机道长,昔日一掌之仇,九老合袭之恨涌人心胸,一股怒火登时升高三千丈。他暗叫道:“若非此地不好下手……玄机道长呀,不是冤家不碰头,你该觉悟了。” 他红着眼盯着他,玄机道长以为他不甘夺妻之恨,意欲找自己梁子,不觉冷笑数声,沉声道:“年轻人不自量力,早晚有苦头吃的。”白衣人道:“阁下敢跟小可到外面去吗?” 玄机道长风目一睁,两道利剑一般锐利的目光射在他脸上,他冷笑道:“好的,年轻人火气大,吾就成全你吧!” 白衣人也不说话,大步排开众武士,直往广阔的庭园行去。 玄机道长跟随而至,他心中早已决定了一件事:“这年轻人是绊脚石,非借机把他除去不可。” 两人凝神而立,互以目光盯住对方,玄机道长知道对方也是内家高手,但自恃数十年风雨不断磨练的一身内家掌功,也就未把他放在心上。 白衣人道:“想不到我这最后一日内能遇到一个仇人,这也是天意矣……” 白衣人步伐错乱,不丁不八,瞧得玄机道长好生纳闷,心想:“年轻人功力不高,如何也得先将把式摆好,才能学正式的武功呀,瞧他眸内神光充足,却不似浮躁无能之辈,为何初上手便泄了底?” 白衣人忽地喝了一声:“玄机道人看掌!”一朵梅花倏然已递至面前。玄机道人一生久经大敌,见闻不能谓不广,却吃他当头一掌被迫退一步。 白衣人猛地又发出两掌,掌风沉猛,其利如刃,玄机道长心神被其一句“玄机道人看掌”分开,当下健腰一扭,已往后退了两步。 此时,他不只是惊,心想自家与他甚是陌生,他怎知自家就是武当一派掌门——玄机道人呢? 他百思不解,饶是精干搏斗的老江湖,也吃他一股威猛之势慑住,先机一失,败相立现,私下一张老脸羞得几乎红透脖子。 突然,一个娇小玲珑的蒙影一掠而至,开口便道:“停手,停手!” 白衣人退后一步,见是郑芳青姑娘,心底下一股怒意已不觉冒了起来,他暗聚九成功劲,呼地翻掌击向玄机道长。 玄机道长举掌一接,立刻“哎唷”-一声,栽倒地上,隐约地嘴唇边一缕鲜血汩汩流出。郑芳青娇脸一寒,叫道:“你乘人不备,暗用重手伤人,真是小人作为。” 白衣人冷笑道:“一掌换一掌,玄机老道并未吃亏,你替他着什么急?” 郑芳清旨在救人,也不思索他话中之意,便匆匆自怀里取出一瓶药丸,倒了一粒纳入玄机道长口里。 玄机道长微弱地呻吟道:“当心……此人深藏不露……实是一代妖魔……” 郑芳清听不真切,但觉他气如流丝,芳心里对白衣人的内家掌功也大为震骇,她低低在他耳畔道:“伯父,您已眼下我师父的起生丸,过一昼夜就不碍事了,此时快请闭目运功,把散去的真气收回……” 白衣人心地光明,报完了一掌之仇,虽可趁机将他除去,也不为己甚,整了一下衣裳便想走出大门。郑芳清疾步赶来,一面道:“带我见金遗龙去,我要跟他谈一谈。” 白衣人止步冷笑道:“没有什么好谈的,你已令他伤透了心。” 郑芳清脸孔忽然阴暗下来,她幽幽地道:“无论如何,我得见他一面……”她走近白衣人,情绪冲动着,不顾男女之嫌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求求你,你何必让我太失望呢?” 白衣人吓了一跳,暗想起一个千金小姐,怎会如此失态。瞧她如此可怜的模样,不忍再横下心肠掉头不顾,便朗声说道:“好的,我带你去见金遗龙,但如有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任啊!” 郑芳清道:“你答应带我去见他,我已是很感激你的了,怎敢埋怨你呢?” 白衣人奇道:“你爹爹允许你出门吗?” 郑芳清脸上愁容更甚,叹道:“事已至此,我也顾不得爹爹生气了,反正我不久……”她似乎已有某种决定,不愿告诉任何一人。 白衣人有点为难,心想我本身就是金遗龙,这世上哪还有真的金遗龙可找。他目光炯炯注视着她,顷刻间她已似改换了一个人,低垂眼光,一副哀楚欲绝的神情,看得他好生不忍,若非妒忌心作祟,早想安慰她几句了。 两人走出大门,白衣人回头一瞧,不想却发现江南提督怒容满面站在走廊上,他忙低声向她说:“郑姑娘,你爹爹已生气了!” 郑芳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两眨,忽地滚落一串珍珠,她仅短短说:“我对不起爹爹……” 江南提督在廊上怒声道:“该死的丫头,吾永远不准你再回家。” 两人一路没遇到武士遮拦,这情形很是怪异,白衣人不耐地问道:“到底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郑芳清低头道:“我告诉他老人家,打算终生不嫁……” 白衣人问道:“江南提督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啊?” “嗯。” “难怪他如此生气了,你这一来岂不是断了郑家的香火?”他见郑芳清绝世芳容上悲哀又掺上娇羞,果然柔美动人,一时妒心又起,不禁讽刺地道:“其实你这种想法很不对,既然答应人家就得遵守诺言,依我看来,那俊美少年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各方面都不同凡人,你俩正是天生一对,何不珠联璧合,结百年之盟?” 郑芳清忽然抬起头来,睁大着莹莹泪眼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衣人立刻不会回答,呐呐道:“我……我没什么意思!”这时他心里既恨又爱,也后悔自己的试探,惹来这番没趣。 他忽然想到:“说不到今天就是我的死日,一日之中找不到行动飘忽的金遗龙,讲出去谁也不会生疑,这难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他暗道:“金遗龙生来怪异奇诡,来历不明,死后亦不让人得知真相,真应了有始有终的俗语。唉!我这一生就像个梦谜,有何好抱怨的!” 郑芳清见他呆呆想着心事,也不愿打扰他,兀自低头疾行,不多时,两人已至触目荒凉的原野。 白衣人渐渐不安起来,死虽不足惧,眼见日往西沉,三日期限将满,心中忽然感觉莫明其妙地冲动起来。 他脚步一停,向她问道:“前几天我见到那个漂亮的小伙子呢?” 郑芳清被这突来的一问弄得心慌意乱! “他……不知去哪儿了。” 白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很关心他吗,怎不知他的行迹?” 郑芳清羞得娇脸飞红,她低头望着足尖,轻轻说道:“请你别再说这种话好吗?我觉得你每一句话都含着讽刺的意味,不知我太敏感,或是你有意如此……” 白衣人道:“实在说,我今天就要断气了,你有何感想吗?” 郑芳清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衣人冷笑一声,自语道:“一个绊脚石走了,你不会高兴才有鬼呢!” 郑芳清知道他故意让自己听到,芳心虽然不乐,但也忍住不说。白衣人见她没有动静,继续自语道:“唉,金遗龙啊,小弟无能带她见到你的面了,但愿你在天之灵原谅小弟的不是!” 郑芳清是个蕙心兰质的少女,当下吃惊非小,问道:“你说什么?金遗龙已死了?” 白衣人冷漠地瞧她一眼,颔首说道:“也可以这么讲,因为他老早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郑芳清沉思了一下,突然惊霍地注视他,片刻之后,她用手蒙住脸孔,口中喃喃说道:“如果我没料错……你就是金遗龙……你……” 白衣人没有否认,回答道:“坐下来,吾有言向你说。” 不知怎地,这短短的一句话,生像有无形的震慑力量,使得郑芳清姑娘六神无主,缓缓往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去。白衣人自己从别处搬来一块石头,就在她面前坐下,轻轻一声说道:“郑芳清,你很聪明,不错,我确是金遗龙,今天便要归依黄泉,我要骂你几句,出出我心头之气……” 郑姑娘默默垂首,听完这话之后,才茫然点首。 白衣人厉声大叫道:“郑芳清,你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郑姑娘没有反抗,默然承受着…… 白衣人愤然又道:“郑芳清,枉你身为武林儿女,却不尊重信诺。” 郑姑娘了解一个将死人的心情,便不发一言。任由金遗龙厉声漫骂。金遗龙毫不犹豫地指责道:“郑芳清,你不守妇道,移情别恋……是……”他情绪猝然起了极大的变化,跳起来大叫道:“你是个无耻的荡妇!” 闻言,芳青姑娘如被针刺,混身上下震颤不止,俏眼中早流下两串泪水。她做梦也没料到金遗龙把她当成淫荡无耻的女人。 金遗龙骂出口后方觉此言过分损害了人家的自尊心,但人之将死,只要心中痛快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又狠狠地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其实在我眼里一文钱不值。前日夜晚你与那年轻人在争吵不休,那时,我也在旁边,可惜你白练了一身武功,竟没发现我就在你不远之处倾听着,嘿嘿……” 忽地,一阵凄寒的风吹过大地,也使金遗龙理智清醒了,他自家也不知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心想感情不能勉强,我如此做法未免太小气了。 他心中想着,立刻改变口风,沉声道:“在下说了许多难听话,很感抱歉。你也可以走了,在下答应带你会金遗龙,你已与他见面了,此刻,让我安静地死去吧!”他说完话,一脚踢开石块,便默默地在草地上躺着,并缓缓合上了眼睛。 耳畔,郑姑娘低弱的哽咽泣声令他烦恼,再度睁眼说道:“如果你认为我伤害了你的自尊,可在我闭目之前一掌将我击毙,虽然反正免不了一死,但是我的肉身能令你消消气,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金遗龙……”郑姑娘抬起泪眼,道:“你能不能先下手击毙我,然后自尽?” 金遗龙心中怦然一动,暗想她为何要说这些话?郑芳清姑娘再低弱地说一遍,他便回答道:“在下没有资格这样做,你去求别人好了。” 郑芳清听了这话,忽然悲悲切切地哭起来,她颤声道:“金遗龙……我对不起……你有权力击毙不忠于你的妻子……” 金遗龙道:“郑姑娘,你别忘记,我们的婚约已经退除,你去求那漂亮的少年吧。”说话时,内心甚感伤痛,虎目之中已热泪盈眶。 “他吗?……他已经破坏我们之间的婚约了,我至死也不愿再见他的面……金遗龙……” 郑芳清伤心得语不成声:“求你亲手埋葬不忠于你的妻子,我……我死后也会感激你的。” 金遗龙非是铁石肝肠的人,只因妒心作祟,才将她指责痛骂—番,此时听她声声如杜鹃啼血,辛楚哀伤皆而有之,不禁动了儿女心肠,挺身坐起,一把握住她的玉臂,问道:“芳清,你说什么?” 郑芳清柔肠百结,芳心酸楚,哀恸地道:“金遗龙……我们死在一起好了。” 金遗龙心灵猛震,手臂一使劲,郑芳清六神无主,嘤然一声倒在他的怀里,他伸臂将她搂着,深心之处奇妙地感情奔放,不禁张口大呼:“为什么……为什么要与我死在一起?” 他似乎已得知自己在这位艳妹心中的份量,可是,缘悭福薄,死神已然降临,不由悲啸一声,推开软玉温香,撒开脚步向前方狂奔着。 郑芳清脑中轰然一声,眼前一黑,向后便栽。 冥冥之中,耳畔似有人低呼着:“芳清……芳清……” 一种从未有的眩晕,令她脸孔变色,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一个衣着华贵,面貌英俊的年轻人将她抱在身上,朝金遗龙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转眼间,黄昏的薄幕便将他身影遮住不见了。 金遗龙一路狂奔,内心甚是懊恼,想不到那位丽妹分明对自己尚属有心,但厄运将临,却无福消受! 他抱叹自家身世,沿路上流了不少眼泪,痛不欲生。 天色逐渐阴暗,劲疾的西风已带着刺骨的森寒,他急欲找寻葬身之地,许多黄昏绚丽的景色都无心欣赏了。 浓雾迷罩着大地,前路上朦朦胧胧,一片茫然。他仗着内功精湛,巧妙地避过障碍,仍旧飞掠如箭。 倏忽寒风刺骨,隐约地不远之处,似有风雷之声。停步暗忖道:“这风雷之声分明是内家掌力所生!”当下寻找发声来源,疾掠而去。 茫茫雾里,只见前头宽场上盘膝坐着四位长袍老人,分成东、西、南、北四方,互以内家掌风对轰…… 四位老人俱是内家高手,掌风隐挟风雷之声,震撼四野。四人拳掌翻飞,额上热气腾腾,显然已打出真火。金遗龙大感惊讶,仔细一瞧,原来四人中央还坐着一个年约五旬,打扮诡异的短须老者,只见他双袖飞舞,鼻中哼哼有声,竟然把四人袭向他的沉猛掌力均挡了回去。 短须老者以一敌四,且能应付自若,却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然而他的长相却令人不敢领教,只见他隆额,削颧,马鞍鼻,鹰眼,鸡胸。若非他举止潇洒,行态沉稳,真要令人想到是位山精木魅去了。 片刻,短须老者突然开口说道:“尔四人非吾之敌,速把那小子下落说出来。” 金遗龙把自己隐蔽于树背,听了他说话的声音,不禁皱眉想道:“此人不独长相惊人,就连说话也是豺狼怪声。” 豺狼叫啸之声最是难闻,人带豺声也极令人厌恶。 他静下心来频频注视着斗场,却霍然发现那四位老人都是他熟悉的人物。盘坐东方的是终南掌门人黄苇上人,南面是崆峒掌门悲怆叟,北方是华山掌门青瞑老人,再下去的便是面如锅底的天山掌门天山老人。 这四位当今大派掌门人跟他有一掌之仇,几月前他几乎丧命于他等手中,是以他见仇人就在不远之处,眼睛都红了起来。 他暗暗自语道:“冤家路窄,真是不是对头不相聚……”” 终南掌门黄苇上人以剪牛掌法闻名于世,故而短须老者暗感东方迫力最大,华山青瞑老人的长春掌功也是不弱,天山天山老人的龙虎七禽掌练技不施,早将红带绝功藏隐起来,非到必要时决不轻易施展。 蓦地,短须老者呼地扫出一掌,掌势威猛凌厉,崆峒悲怆叟举掌一接,“碰”一声,他身体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短须老者挺身站起,道:“吾说过尔等非吾之敌,难道尔等还不死心?” 话没说完,终南黄苇上人忽地哼了一声,打出一记拳风,短须老者袍袖一扬,却吃他一股大力震得退了一步,再度坐倒地上。 黄苇人沉声说道:“你别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要知我剪牛掌法却不饶恕狂傲之人。” 短须老者怒叫道:“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地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有本事的何不一一与吾单打独斗,以分胜负?” 天山老人冷笑道:“汝口口声声要找那小子,难道汝不知他此刻已是中原武林推崇的人物了么?” 短须老者道:“吾不管这些,他的武功吾虽未亲眼见过,但任他再高强也难逃吾一对神眼。” 崆峒悲怆叟道:“汝出道关中,此番挟技为难一个后生小子,虽胜不武,何况依我看来,你能否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招还有问题!” 短须老者勃然大怒,道:“你们敢瞧不起老夫,且吃我一掌!”说着袍袖倏然往外一拂,悲怆叟闷哼一声,发掌接住,却变了颜色。只听他傲然冷笑道:“小子所学太杂,吾敢肯定十招之内便令他引颈就戮。” 天山老人引声大笑道:“当年你也是个子庸之徒,不想被你练了一套绝传武术,却如此狂妄,哈哈,你别以为此次出山就无人能敌,其实只是夜郎自大罢了。” 短须老者怒道:“天山老人,你武功不过耳耳,只能欺欺凡夫俗子,在吾面前却不值一文钱。” 天山老人反唇相讥道:“南宫虎,有本事能迫老夫离位,老夫就服了你。多说无用,反正你那身武技老夫心中是明白不过。” 短须老者挺身立起,大步跨前,口中嘿嘿冷语道:“天山老人,你年纪太大了,如嫌活得太久,吾南宫虎就送你上西天。”说罢,袍袖啸然拂去,袖未到,一股凌厉大力已脱颖而出,隐约夹着风雷之声。天山老人目光暴射,沉气扬掌,呼地迎了上来。 “轰”地一声,天山老人上身疾晃,南宫虎却变了颜色,原来他手臂已被对方掌风震得麻痹不堪。 金遗龙暗忖:“昔日堂哥被武林四魅纠众围击,终以双拳敌四手,负伤死于荒涧,这南宫虎即算是我杀父仇人,为人子者还犹豫什么呢!”他怒盯南宫虎一眼,私下仇火上腾,几乎想现身报仇。 正这时,朦胧的雾里突然行来一人,他睥睨作态,向南宫虎说道:“喂!事情办完没有?” 金遗龙见了他的相貌,不觉大吃一惊,几乎脱口呼道:“爹爹。” 这文生打扮的中年人剑眉如墨,挺鼻薄唇,朗目闪光,若非险上布着一层阴沉沉的气色,真是个俊俏的人物哩! 南宫虎一见来人,脸上立刻满面笑容,他亲切地招呼道:“哎呀老弟,许久不见你来,老哥急死了。” 终南掌门黄苇上人一见南宫虎帮手来了,顿时挺身站起,把中年文生拦截着。中年文生大喝一声道:“吾就是河南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尔等何人,敢如此无礼。” 此言一出,黄苇上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向后便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盘膝坐下。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在江湖上虚有谣传,是以各派掌门都有个耳闻,知道他是个奇男子,便以另一种眼光看他。 中年文生道:“吾宴席已开,南宫虎你不宜在此耽搁,速去招待客人。” 南宫虎应了一声,十分听话地跟在他身后,金遗龙暗想道:“他左眉心有颗黑痣,分明是叔叔嘛,他……与南宫虎相交颇厚……难道不知爹爹的死因?” 他又疑想:“为什么叔叔要冒充爹爹的名义招摇撞骗?那侄儿的妈妈也上了他的当,我是否应该处理这些恩怨呢?” “叔叔一定知道爹爹的死因,但仇家南宫虎就在眼前,他为何不替兄长报仇?难道叔叔跟爹爹也有仇怨?唉,眼前叔叔跟仇家那么要好,我应该下手歼敌,还是放过敌人呢?” 眼见中年文生、南宫虎越去越远,他内心仍然一无头绪,久久未决,心道:“唉!死了算了,这些难题叫我如何理得清。” 四位掌门人并未出手拦截,其中青瞑老人不悦地道:“金鸣飞那厮闻名不如目见,临走之时,怎么一声不响,岂不太显得毫无风度吗?” 天山老人冷笑道:“刚才我们故意装做维护那小子的模样,狠狠把南宫虎刺激了一番,他回去后决不甘心,嘿嘿,那小子又多了一重难关……” 悲怆叟道:“不对,不对,传闻金鸣飞其人死去多年,怎么又在此现身?” 黄苇上人黄蜡的脸孔布上一层阴沉,道:“那姓金的小辈并未死去,昨日吾听说他还亲上死亡岭,与那鸠面老人打了一仗呢!” 天山老道:“不瞒各位,老夫最感高兴的就是此事,试想那鸠面老人能将玉面飞戟窑子挑了,武功决不在金遗龙小辈之下,他俩生仇结怨,无疑是以毒攻毒,最好两败俱伤,死于非命。” 悲怆叟沉声道:“金遗龙小辈命真大,身中无数致命伤创,仍然死不了,可见他真有几套神奇分身之术,此后,咱们必须更加小心。小辈年轻气大,一定忍不住昔日围歼之仇,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小辈已在四处找寻咱们了。” 天山老人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姓小辈胆敢侵犯,吾等决不能让他安逸逃去。” 黄苇上人点头道:“吾想连络那鸠面老人,只要……” 此言一出,余外三人登时一怔,顷刻间脸上都有喜色。黄苇上人见各位都无取笑之意,便继续说道:“鸠面老人好色贪宝,咱们抓着他的弱点,自不难利用他。” 四位掌门老人边笑边向树下行来,金遗龙目光炯炯注视黄苇上人脸上,存心先将此老折于掌下。 四老懵然不觉,待行至树下时,金遗龙倏然疾射而下,呼地一掌印在黄苇上人胸口上,黄苇上人猝不及防,吃他一掌打倒地上。 悲怆叟位于黄苇上人身旁,突然间见敌人袭来,不禁大惊失色,匆忙倒纵三丈,暂避其锋。 天山老人脸色大变,多年经历令他应变比常人迅速,当金遗龙还未及换招时,他已呼呼打出两股拳风。 华山青瞑老人愕然木立,待天山老人拳风甫出之际,他才霍然清醒,刹那间双袍翻带,劲力直取敌人全身要害。 金遗龙左旋右闪,避过三掌一拳,胸中热血奔行,一声不响,运指如风,连点天山老人上星,四能、风尾、太冲四大要穴。天山老人咚咚后退了二步,他立刻又以铁指攻击青瞑老人。 青瞑老人被他指风扫过,顿觉全身麻痹,吃他凌厉的攻势迫得手忙足乱。 忽地,一条白影自树枝上飞落,跟着高喊一声:“住手”。金遗龙于百忙中瞟眼一望,心灵为之大震,来人竟是阔别多年的妈妈白素秋。 金遗龙心神一分,天山老人趁机反攻,不但扳回失去的颓势,并把他迫得左旋右转,招架无力。 身后一股大力呼啸而至,金遗龙来不及闪避,奋力用肩膀迎上,“砰”一声他打了个踉跄。 肩背上锤心刺骨的痛苦激发了他的野性,怒喝一声运足纯阳真气,反手打出。只听悲怆叟大叫一声,就噗通栽倒地上。 金遗龙主意打定,不容更改,一掌劲击天山老人,另一掌却运劲一翻,迎取白素秋肩上官脉麻穴。 白素秋怔神疾忖:“他难道不是白梦兰?” 一股神奇的柔绵大力,奇妙得连她想反抗都不能,便被封住官脉穴,只觉半身麻木,眼前一黑就昏跌地上,不醒人事了。 天山老人仔细瞧了他一眼,霍然问道:“你是金遗龙?” 青瞑老人迅速收回手掌,炯炯注视他。金遗龙冷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天山老人,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天山老人目光一垂,全身骨骸忽地格格暴响,青瞑老人知道遇上强敌,已自施展天山绝学龙虎七禽掌了。他自家深知如不打倒敌人,也难逃厄运,便鼓气一吹,行开长青气功密诀。 金遗龙提足纯阳真气轻飘飘推向天山老人,表面上轻描淡写,骨子里却有及厉害的杀手。 天山老人体躯一矮,银须飘动,宛如三尺老人,见纯阳真气夹势而来,忙用龙虎七禽掌龙腾虎跃迎了上去。 金遗龙方要使出手臂,青瞑老人长青气功已从斜面猛撞过来,一霎间心念突有个感念: “枉你等一派掌门,却敢于无人之处连手对敌,可是……”说着内心愤懑,掌末便硬生生往旁一斜,本是直劈天山老人,改变为横扫青瞑老人。 他运足纯阳真气硬接天山老人凌厉一击,“砰”的一声,他劈向青瞑老人的纯阳气功已与长青气功对个正着。 电光石火的霎那,他吃天山老人一掌捣在胸口上,整个体躯离地而起,飞出两丈多远。可是他的纯阳气功却印在青瞑老人肩膀上,青暝老人如被千斤巨锤击中,惨呼一声,向后便倒。 天山老人怒哼一声,疾步上前,扬起劲袖飞扫而下。金遗龙气血翻腾,全身麻木不堪,但见天山老人扬袖击来,却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支持着,反手一掌迎上,足下也不闲着,呼地一腿扫中下盘,登时立足不稳,栽倒地上。 金遗龙清啸一声,口腔内一种苦涩的滋味,使他感觉仿佛又在细嚼着那朱色果子,于是四肢百骸便如原先一样,注入了一股巨大潜力。他来不及思索这奇妙的变化,挺身站起,扬拳劲击而去。 天山老人连反抗都没有,就吃他以牙还牙,一掌捣在胸口上,哎唷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一场大斗过去,浓雾未散,却显得异常沉寂。金遗龙匆忙把白素秋抱在身上,大步向前奔去。 他想:“我这短短的一日中竟能先后击败天山老人、黄苇上人、悲怆叟、青瞑老人、玄机道长等人,堪属不易。” 在一处密林里,他把白素秋穴道解开,白素秋悠然苏醒,一见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寻问,金遗龙已抢先说道:“妈妈,我要永远离开你了!”说这话时,虎目中至情的眼泪,如繁星也似地洒在白素秋身上。白素秋愕然道:“梦兰,上天见怜,我们终于见面了,你为何说这不吉利的话?” 金遗龙道:“妈妈,往昔一段日子,我很想念您,可是才见到面又将永别,您叫我如何不难过呢!” 白素秋伸出柔荑轻抚他的面颊,叹道:“梦兰,究竟什么事?你把原因告诉我吧,或许我能救助你!” 金遗龙低头道:“妈妈,您不用担心,我会安祥地死去。”他望着天边,把服下鸠面老人自制毒药的事情告诉她,然后补充道:“世上任何人也救不了我,妈妈,您养育之恩,我只有等来世报答了。” 白素秋幽幽叹道:“可怜的孩子,你只有一点点生存的时间了,珍惜它吧!也许上苍见怜,令你绝处逢生,也未可预料……” 金遗龙听出她语中之意,含泪点头道:“妈妈,我将走了,虽然十九是死,但我仍依照您的意思去试一试,说不定会逢上奇迹!” 他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白素秋一眼,见她目光莹莹,似有许多悲哀,再也不敢耽搁下去,低头道声:“妈妈,您前途保重。”毅然掉头而去。 来到城市…… 他心情沉郁,无心吃食,便顺路踽踽行着。 耳畔,嘈杂的人声叫嚣着! “走开,走开,金大官人的轿子来了。” 他呆呆往路边走去,身边许多人吵吵闹闹,四人抬着一辆华丽的花轿嚣然而过,轿后尾随一大队粗壮的江湖汉子,佩着亮晃晃的兵器,大步阔行,昂然不可一世。 “滚开,金大官人到了……” 这粗浓的喝叱声,落人金遗龙耳里,心中甚是不快,心想金大官人虽与我是同姓,但他那臭架子却令人看不惯。 他抬眼望去,却见金大官人的官轿停在不远的川西大菜馆门口,跟着,一个衣着金边黄袍的官人由一些江湖汉子围着,众星捧月一般走进菜馆里。 那官人…… 他忽然在唇边默语着:“他不正是我叔叔么?不对,我叔叔没当官呀,敢情又冒充爹爹来招摇了?” 内心极度不满叔叔的作为,心想拼着耗去一些宝贵的时间,也得瞧一瞧叔叔玩些什么花样。 他行至菜馆门口,方要进去,已有一队江湖汉子气势汹汹叱喝道:“走开,这家菜馆已由金大官人包下了。” 金遗龙问道:“金大官人包下这家菜馆有什么用?” “傻瓜!”那一队江湖汉子嘲笑道:“金大官人要宴客呀,土包子。” 金遗龙按住怒气,再问道:“请教朋友,你们都是太湖帮的人?”其中一人反问道:“朋友有什么贵干?”原来他见金遗龙目闪精光,已知他不是好惹的人,再听他谈吐有意无意涉及江湖之事,心中便狐疑不已,故而说话客气了许多。 金遗龙见众人心虚,暗下更肯定自己的想法,道:“朋友愿知在下身份么?” 那人脸色微变,道:“愿意,愿意。” 他的话显得很紧张,金遗龙先声夺人,早知对方心中猜不定,便缓缓地道:“在下就是太湖帮执刑堂主,请问朋友是哪一堂兄弟?” 那人“呀”的一声,呐呐说不出话来,其余的人全红了脸孔,金遗龙沉声再追问一句:“朋友是隶属哪一堂?难道本刑堂主无权过问?” 通常刑堂是执法之堂,堂主也是全帮中执行帮法的首脑,比起帮主地位低不了多少,是以他盘问众人时,众人皆感到寒心恐惧。 其中一人悄悄退至门边,方想抽身入内,禀告太渊刑职堂主来到的消息,金遗龙已伸手将他拉住,沉声道:“不用报告了,谁都知道金鸣飞将军是太湖帮少主,谁也都知道在下是太湖帮刑堂堂主,且让我自己会帮主的面。” 那人无可奈何,垂下头去,让他安然踱过一关,进入室内。 这些江湖汉子也不敢将失职的事告罪主人,大家面面相觑,决定硬着头皮撑下去,他们不外是希望主人亲自将他打发而已。 金遗龙缓缓沿着楼梯上楼,楼上人头攒动,被邀的客人尽是一些地方绅士,达官贵人之类人物。 他不明白,叔父排下这等场面,为的是什么? 但见馆中一张大桌,坐着八位贵人,位于西端的金大官人,顺列而下为南宫虎等一些不明来历的老人。 他寻找了一个适当位置坐下,这桌尽是些年轻的客人,大家谈笑正畅之时,见他冒冒失失地找位子便坐,俱感到奇异。 有意无意的,金遗龙目光遇着了年轻客人打量他的眼眸,顿然得知这四位年轻客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 这一桌预定四个位置,多出一张椅子是客人放零碎物件用的,这一来,四位客人的丝巾、披风,以及一些细琐的东西便没有地方安置了。 桌上曾有写着应邀之人的姓名,四人一瞧,里面并没有他的名字,心中就不悦起来。 既然大家都是应邀而来的客人,彼此间,也不好伤了和气,四位年轻人心虽不悦,却也未说出口来。 十余位伙计,忙得满头大汗,但为爷们服务,出手便是五两十两,各人怀里早装满了赏银,表面上工作繁忙,苦不堪言,其实私底下乐不可开交哩! 南宫虎站起身来,很有风度地向众人行了一礼,道:“今日是金大将军的寿庆,各位请开怀畅饮,以示庆祝。”话罢,仰颜干了一杯,众客哄然一声,纷纷举杯,目视金大官人,将杯中之酒皆一饮而尽。 金遗龙呆呆想道:“叔父假冒爹爹之名,设宴祝寿,今天无疑地是爹爹的生日,唉,想不到爹爹出生之日却正是自家死亡之日,苍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也太奇妙了。” 忽地,一个江湖汉子形色仓慌地行至金大官人身边,就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金大宫人推杯而起,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平蛮大将军申老哥也来了,南宫吾友,速去迎接。” 金遗龙怔忡了一下,内心又惊又喜! “申微翠呀,你难道得知我今夜将死,特从千里之地赶来的吗?” 楼梯之声响了起来,众人都知平蛮大将军将临,纷纷停止饮酒,数百只眼睛一齐投向楼梯门口边。 果然不出所料,申无畏将军亲自来了,金大官人疾步上前,豪迈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申老哥,劳驾了,不敢当。” 金大官人皱眉暗道:“不好,他嗓音与我不同,申无畏不是傻瓜,一定会发觉的。” 果然不出所料,平蛮大将军怔忡了一下,问道:“金老弟,你伤风了么?” 金大官人眼眸一转已知其意,道:“申老哥,只要你肯来,我那点儿小疾算得了什么!” 南宫虎殷勤地招待乎蛮大将军坐下,然后吩咐伙计换一副银制器皿来,与金大官人面面相对,自家则恭立金大官人身后,生像个随从似的。 金遗龙万分失望,心中方在想:“申微翠,可惜临死之前见不着你!”金大官人已代他问道:“申老哥,你没带千金来?” 申无畏向众人微笑点厂一下头,道:“三丫头日日跟在吾身边,怎会不来!” 话才说完,梯上已出现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众人的目光很快地就由平蛮大将军身上移转到她冷艳迫人的面靥上,几乎同时,大伙儿在心中赞叹着…… 南宫虎呆呆望着她,直到金大官人回头示意他时,才清醒过来,立刻堆上满面笑容,招待佳人坐下。 金遗龙发觉每一个人眼中都有爱慕的神色,尤其自己桌旁的四个年轻人,更露出恋慕之情,心想光瞧上一眼,就这般大惊小怪,如果…… 他不敢想像,当他死后,那个幸运的他使他妒嫉。 金遗龙垂下目光,低头饮了一杯酒,尽量不去瞧她。因为每瞧一眼,便有一种刺骨钻心的痛苦…… 平蛮大将军带来许多随从,分由四面持戈而立,一种庄严威武的气派,令使在场众人自叹弗如。 申微翠一直低头想着心事,申无畏问道:“金老弟,令郎呢?” “他吗?”金大官人故装咳了一声,平静自己的情绪,道:“犬子许多日未曾回家,此刻不知去向,唉,这孩子竟连爹爹的寿日也给忘了。” 申无畏道:“老弟别生气,都是愚兄粗心大意,来,这杯酒权当罚酒。”他豪兴大发,握起酒杯,仰颜便干。 金大官人陪了一杯酒,道:“犬子生性好动,经常数日不归,想起来真令我有苦无处去说,唉,谁叫小弟自幼把他宠坏了……” 平蛮大将军安慰道:“吾很想会晤令郎一面,但既然不在这儿就作罢了,反正日后多的是机会。金老弟,人各有志,令郎志在四海,日后必有作为,你不用担心。” 申微翠忽然感觉有人目光炯炯注视她,她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视一周,突见墙角一桌有个年轻人向她招手。 她注视他一眼,黛眉忽然一扬,面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想过去跟他打招呼,但他已摇手制止,用手指着窗外,不知在示意什么。 此刻,姑娘芳心欣慰莫明,暗想:“他没出事呀,他本事真大……”高兴起来,颊上一双酒涡一直浮现不收。金遗龙再做了个手示,她便明白了,频频点着螓首。 金遗龙无心再睹究竟,拉高衣领,装做没见到她的样子,大步离开位置,走出川西大菜馆。 申微翠轻向平蛮将军道:“爹爹,今夜景致很好,我出去散散步。” 申无畏颔首道:“爹爹早巳想到了,这种庆宴场合不适于你,好吧,你就去走吧,但要立刻回来,别让爹爹着急。” 申微翠喜道:“谢谢爹爹。”移动莲步,走下楼梯。申无畏将军觉得女儿忽然一反常态,神情十分欣悦,但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便命令身旁随从,尾护着她身后,照料她的安全。 申微翠走到街心,已自发现金遗龙在一棵树下等候她,她是聪明的女子,百忙回头一瞧,果见一个侍卫步步随着她…… 她想起一计,转身向那武士说道:“我的披风忘记带出来,此地风沙很大,你为我取来好么?”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十九章 痛别睡美人 武士恭身应是,疾向菜馆奔去。 申微翠微微一笑,疾步上前,道:“我们到别处去。” 金遗龙心知死期将至,顾不了许多,把她抱在身上,往没有人的地方奔去。申微翠芳心怦怦剧跳,脸儿羞红了大半,但内心却很感欣慰。 在一处荒道上,金遗龙将她放下,问道:“你好吗?” 申微翠温柔地一笑,道:“你呢?” 金遗龙望着她迷人的笑容,心情有如铅石,直往下沉,他道:“微翠姑娘,我今晚就要死了,你会怀念我吗?” 申微翠娇笑道:“你骗人,我知你本事很大……” 金遗龙沉声说道:“我知道了,我的死根本与你毫不相关,是以你笑得出来。” 此言一出,申微翠也不笑了,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金遗龙炯炯注视她,虎目之中已有泪光闪动,他道:“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吗?你……” 申微翠大惊失色,道:“你真要死了?……” 金遗龙背过身去,怆然道:“是的,我约你来此,就是要向你作最后的告别。” 申微翠几乎昏厥,她双眼中已聚满了泪水:“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我们也多有一点时间相处。” 金遗龙道:“自那天我与你分别之后,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你也不用悲伤,你是千金小姐,追求的人自然很多……” 申微翠抬起莹莹泪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遗龙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希望我死后,并不因此毁灭你的幸福。” 申微翠哀怨地道:“你的话真使我伤心透了,我难道不明白自己这条性命是你换来的?” 金遗龙想道:“我身死之后,她必然耐不住寂寞另嫁别人。”他想试一试她爱自己的程度,便冷笑说道:“你敢亲手葬我吗?” 申微翠听了他冷笑之声,芳心很是伤痛,暗忖道:“他这样问我,分明想测验我的真情,自己立定主意非他不嫁,有何好顾虑的呢!” 她幽幽地说道:“你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换来我的性命,你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要怎样我都依你……” 金遗龙听了这番话内心十分满意,他以为这是安慰的话,并不敢完全相信,便喃喃重复道:“真的吗?要怎样你都会依我?” 申微翠泣然道:“你明知我为此伤心透了,为何还讽刺我呢?” 金遗龙道:“放心,我不会是你想像中那么残酷的人,只想明白一下我死得是否有代价。”他伸开猿臂将她纤腰揽住,然后把她抱了起来,向前奔去。 申微翠完全不加反抗,她似乎已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便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幽幽低泣着…… 她芳心几乎破碎了,若不是她心性坚强,极力忍耐,换了别人,察知一生最爱的情人与世永别,那刺骨钻心的悲哀可不是好受的。 她尽管让金遗龙去安排他心中的意思,但求这暂短的一刻相聚,足以弥补此后一生的幸福了。 金遗龙也是个聪明人,深知男女的感情常是最微妙,当局者迷,如非深刻的试验,决难发现真情。他用尽脚程,把她抱进一家客栈里。 申微翠像羔羊一样驯服,虽然她已知自己与他同处一间幽室里了…… 金遗龙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慎重地说道:“微翠,这是考验你的时候了,如果你内心所爱的并不是我,我是不会去破坏你的幸福的。” 申微翠又羞又急,用棉被遮住自己的面孔,道:“龙哥……你不放心我,为何不把我先杀掉呢!你的武功是足有能力办到的啊!” 金遗龙不想多说话,他要珍惜这暂短的时间,测验一下自己用性命换回来的佳人,芳心究竟属谁,便横下心肠,用实际行动回答自己的疑念。 申微翠感觉到一种从未有的力量,在震颤她的心弦,这种力量来得那么突然,使她慌得不知所措。 渐渐地,那只使她心颤的手,开始剥去她的衣裳。 于是,少女的矜持使她羞赧欲绝,她哀求道:“龙哥……你……你不要……” 金遗龙也感到有生以来,一种从未有的感觉在刺激着自己,本想只试试她心意就算了,但当他的手触到她丰腴柔腻的胸脯时,他的理智便被欲望所淹没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很远的地方,幽静的室里,像一个美丽的春天,繁花流水,鸟语花香,和日霭风,一切都是绮丽的,诱人的,在这里人们没有烦恼,更没有爱的苦闷。 他颤抖的手伸入她裸开的心房上,一霎那间,他突然跃起,叫道:“好的,我不要……你去跟别人成亲好了……” 申微翠不知是羞急,或者是恨自己镇定不住,违逆了他的意思,猝然间一种深沉的凄哀,令她嚎啕大哭起来。金遗龙冷冷淡淡地注视着她,道:“微翠,你可以回去了,我必须一个人死去,以往承蒙照顾,我十分感激……”他心灰意冷,不愿多耽搁下去,说完话,掉头就走。 申微翠忽然翻身下床,疾行数步,将他揽腰抱得紧紧的,哀求道:“龙哥……你别走……我什么都依你啊……” 她鼓足勇气,闭起美丽的眼睛,主动地去亲吻着他的嘴唇。 这荡人的感受,使金遗龙又改变了心意,他静止不动,让她亲吻个够,然后才短短地问道:“微翠,实在说,你爱我吗?” 申微翠依顺地仍紧偎着他,颤声道:“我心里只有你……”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也不管金遗龙是什么人,只要他永远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叫自己去杀人放火,也是心甘情愿的。 金遗龙睁大了眼,迷惑地道:“你应该忖量一下,我只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呀!” 申微翠幽幽地摇头道:“即使你真是强盗,你的恩情我也永世难忘。”她整个人好像沉浸在一个美丽的绮梦里,心里充满了温暖,没有一点空虚,如今情人在侧,她靠得紧紧的,几乎面面相贴,息息相闻。 金遗龙暗叹一声,心想:“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申微翠呀,我实在不想害你啊……” 申微翠发现他一双虎目之中充满莹莹泪水,知他真情激荡,芳心一片迷茫,不觉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用女人的柔情去化解他的忧郁。 金遗龙情欲猛涨,一把抱着她的腰向床上倒下。申微翠被他低柔的呼唤声迷惑住了,这使她感到一种爱的力量,消除了羞怯的心理。 于是,在迷迷糊糊中,她全身衣裳已离开了身体。 当那双手触到她最隐秘的地方时,她又轻微地反抗着,她翻身过去,用被子裹紧她的娇躯。 金遗龙一生中经历种种小战阵,却没有遇到过这般销魂事,他的热血奔行着,嗓子忽然沙哑了。 “妹妹……我十分满意了,有你这样一个红粉知己,我虽死也无憾了。”” “龙哥……你要珍惜今夜……我们来生才能再见面!” 不知怎地,她再不为羞怯所侵犯了,芳心里充满了报答他的真情,她想让心爱的情人无忧无虑地死去:“我是金家的人,你无须再顾虑什么……” 这是一个启示,金遗龙自然明了她的真意,他道:“妹妹,你这样待我,我实在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世,我要趁死详细告诉你!” 申微翠惋然笑道:“龙哥,我只希望给你生一个孩子,别的我不想去探测它了。”说到后来,她悲凄地垂下目光,道:“你要珍惜宝贵的时间,龙哥,你虽然死了,但是,将来孩子长大,我不仍然有如亲眼见到你的面孔一样吗?” 金遗龙听了这话,内心大大地感动了一下,他沙哑地说道:“妹妹,你这样待我,我已感到极度满意。唉,我的一生就如一场噩梦,你也不必为我牺牲太大,你仍然可去追寻幸福,而我……当于九泉之下默默祝福你……” 金遗龙被一种比爱更伟大的牺牲激动,抑制了销魂的欲望,他极快地穿起衣裳,翻下床来。 申微翠掩面而泣,芳心中有说不出的忧郁,她道:“你不爱我吗?为什么不愿我生一个孩子,伴我余生……” 金遗龙向她摸去,温柔地吻着她的芳唇,道:“微翠,你好好睡吧,明天日头上升,仍是光明照耀大地,我只不过是一个流浪江湖的穷汉,自然我的命运早巳注定是这样死的。” 他别过头去,悄悄掉了两颗清泪。 他清秀的脸上,仍显有许多笑容,可是这点笑容落在微翠眼里,却比哭还难受。她心中暗道:“爹爹常说,我家女儿命苦,果然不差,自己若非答应金伯父……真想一死了之……” 不自觉地,那金鸣飞将军公子的长相便在她胸里盘绕。 月光下,那丑怪的模样,令人猝然见了尚以为是山精海怪。 他不独长相可怕,甚至还是个聋哑疯癫的人,他色情狂一般使劲轻薄自己,使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悲哀地淌着眼泪,心想我未来的夫婿,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唉,龙哥哥你虽死犹比我痛快。 金遗龙深沉地注视她一眼,伸手点了她睡穴,暗自长叹一声,飞出窗外。 此刻,夜月霜白,风高气爽,他缓步官道上,脑内尽是佳人的影子。 尽管他是个多情种子,但面临濒死边缘,也有常人料想不到的哀愁。 不久,一条人影比电还快,掠进申微翠房内,见她熟睡不醒,不禁桀桀怪笑着,白语道:“申老匹夫呀,你岂知宝贝女儿,已落吾手。” 淡淡星月光线下,这人面貌十分英伟,但见那一双比星还亮的眼眸,比墨还黑的浓眉,若非嗓音难闻,真可称谓将相之材呢! 他,正是与平蛮大将军相交莫逆的金鸣飞大将军。 这世上,除了金遗龙知道他的身份外,其余甚至亲朋好友,都别想从他脸上找着与金鸣飞大将军不同之处。 他走近申微翠,仔细瞧他一眼,讶然自语道:“原来被点住睡穴……” 他用力拧了姑娘粉颊一下,啧啧赞道:“嘿,果然细腻白玉。”说罢就在窗旁拍了两下手掌,跟着两条疾影一射而至,他道:“南宫虎,把她软禁起来。” 那带有豺声的南宫虎应了一声,将申微翠姑娘用棉被包起,背在身上,掠出窗外,并啧啧自语道:“好个娇软如玉的小妞,我真怕你凉着呢!” 金鸣飞大将军盯他一眼,厉声道:“南宫虎,老实说这申姑娘我向往已久,不准你及任何人有染指的企图,你要忖量一下我待你的恩情,该牺牲的地方就得牺牲。” 南宫虎桀桀怪笑道:“大人放心,我南宫虎如无大人恩助,昔年与汝兄长搏斗一役,早就被他一掌毙命。” 金鸣飞微哼了一声道:“闲话少说,快去办正事吧。” 他又向另一位瘦高精灵的老者道:“西门豹,你调查的事情有头绪了么?” 西门豹道:“东方狮大哥说,至今未见你哥哥的儿子去他那儿,他盘诘许久,费了无数心血,始终没查出一点端倪来。” 金鸣飞将军脸色一沉,道:“要知新近江湖已有传闻,铁府大将军的子嗣便是那鼎鼎大名的金遗龙。你与东方狮为何不在这方面着手,光守株待兔,去觅些不关轻重的线索。” 金鸣飞大将军阴鸷地笑道:“你能清楚,再好不过。如果他就是金遗龙,想也得着遗命的交待,你们四人休想讨得好去。至于我,嘿嘿,名份上他还是我的甥子,自然不至于对我如何……” “再说,我帮助你四人时,位于隐暗之处,金鸣飞自然做梦也没想到,想像他死后仍不会怀疑于我。” “不错,这事既然落在我四位弟兄身上,当由我弟兄四人去担当,但你助咱弟兄之恩情,却是永志难忘,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刀架在脖子上,咱们也不会说出真相,请您放心吧。” “西门豹,我还要问你一句,今晚宴会里,你可曾发现金鸣飞的子嗣?” “噢,您是说那金遗龙吗?您以为他必定会来?” “傻瓜,金遗龙是不是他的儿子,只听传说,还不能就此肯定,我要问的是有无极像他的年轻人!” “像金鸣飞的年轻人除了最早退席者外,别无他人,他不是已经你命人跟踪去了么?” “王菲这家伙差劲透了!”金鸣飞大将军恨恨道,“我命他跟踪下去,哪料到他一见那年轻人轻功了得,先就动了惧念,也不探查详细一点,只把他落脚的地方告诉我,待我解散宴会匆忙赶来之时,那年轻人已不知去向了,光留申老匹夫女儿在此……” 西门豹道:“金遗龙其人,吾从未见过,如果这年轻人就是金遗龙,吾想他必也是金鸣飞那厮的儿子。据你透露,金鸣飞独生子跟申无畏女儿有姻亲关系,申姑娘跟他如此要好,也许就是他吧!” 金鸣飞大将军猛地拍了一下掌,道:“不错,不错,你说得极有道理,他一定是金遗龙!”他突然焦急起来,匆匆道:“西门豹,你快命人将他找出来。” 西门豹匆匆道:“申无畏那老匹夫查知女儿失踪之后,会不会怀疑于你?” 金鸣飞大将军浓眉一扬,道:“申无畏又非神仙,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他这个老糊涂的官儿怎会想到我身上来?” 西门豹道:“您打算用他女儿把金鸣飞独生子勾引出来么?”他炯炯注视着他,若有深意地道:“如果您有这种心思,我这趟就不用跑了,反正他早晚将落入您圈套里。” 金鸣飞大将军冷笑道:“吾纵然有此心机,自家也不能出面,因为名份上吾尚是他的叔父,天下哪里有当面与自己亲甥动手的事!” 西门豹目光一闪,沉声道:“我知您的意思,这件事由我弟兄四人负责好了。” 金鸣飞大将军颔首一笑,问道:“北极熊呢?怎么每天不见他的面,倒底到哪里去了?” 西门豹突然叫道:“哎呀,不好,我二哥至今尚未回来,一定出了庇漏!” “出了什么庇漏?” “找梅山神尼碴儿干嘛?”金鸣飞将军大感意外,“梅山神尼出家之人,难道跟他也有什么仇怨的事情?” “不是!”西门豹焦灼灼道:“东方狮日夜不停地调查,竟发现梅山神尼与金鸣飞将军有点关系,昔年梅山神尼未出家之时,是个才世绝高,美丽动人的女孩子…” “她为什么出家的?”金鸣飞大将军感到纳闷,原来这件事跟他兄长有很密切的关系,他竟懵然不知,故而特别感兴趣。 “吾只知兄长是个多情的风流种子,却不知他与梅山神尼,也有—段情史……” “梅山神尼早年美丽无双,尤以一身才艺称著江湖,见着她面的人都说她是奇女子,因此金鸣飞动了好奇之念,便四处探查她的行踪。有一天,在关洛道上被他相遇了,两人起初格格不入,打了一仗,不知怎地,后来梅山神尼竟喜欢他豪迈的个性,随他蒙面行侠…… 西门豹说到这里,苦笑一声接道:“他俩交往,我只知这些,恕无法再说下去。” 金鸣飞听得入神,尚嫌不够,问道:“东方狮知道此情原委么?” 西门豹道:“梅山神尼既有神尼之称,想其武功得自真传,必定不同凡响,北极熊未经探查详细,草率找寻人家麻烦,当然会吃大亏。” 西门豹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关心的表情,私下大感不满,道: “二哥也是个粗人,为人家的事奔波忘命,自己则受苦涉险,这是何苦呢!” 金鸣飞炯炯注视他一眼,冷笑道:“西门豹,听你言语分明在讽刺我嘛!” 西门豹道:“不敢,小弟哪敢得罪恩人。” 金鸣飞大将军嘿然冷笑道:“西门豹,你口头上不说怎样,其实心里甚感不满,吾亦并非傻子,怎连这点都不知?”顿了顿,又沉声接道:“如果西门兄不满吾的作为,尽可趁早拆伙,免得闹出不愉快的事情。” 西门豹沉默不语,金鸣飞冷哼一声再道:“不瞒你说,大家搭挡以来,表面上虽和和气气,其实骨子里都有互相排挤的意思。你弟兄四人为的是纯阳真笈,吾抹煞良心帮助你弟兄打击亲兄,为的也是一部纯阳真笈。在宝物未到手之前,大家笑脸相向,待宝物人手之后,吾想……嘿,那时大家凶暴的形态定能露出来了。西门兄,吾说得是么?” 西门豹冷笑一声,道:“那么,我请问恩兄,您的意思是要怎样呢?” 金鸣飞嘿然道:“大家不妨摊明了讲,吾先问你,宝物到手之后,你弟兄四人将如何分配?” 西门豹沉声道:“这……咱们不是早巳言明在先,你得纯阳真笈上集,我弟兄四人得下集!” 金鸣飞沉默一会,道:“不错!这办法的确很公平,但吾要说,纯阳真笈内所记载的武术精英全在下集。” 西门豹冷笑道:“恩人即如此说,那么上集就归我弟兄四人好了。” 金鸣飞大将军道:“西门兄,我还想问,你弟兄四人到底敢不敢跟金遗龙做对?” 西门豹冷笑道:“为何不敢,金遗龙那小子并非三头六臂。” 金鸣飞道:“为何贵弟兄一直没有动手,难道这利益相共的事情都要吾一人出力么?” 西门豹道:“恩人别误会,那时我弟兄怎知金鸣飞的独生子就是金遗龙?”他道,“所以大哥拼着二哥的安危不顾,坚决命他招惹梅山神尼就是这个原因,大哥原是想从梅山神尼身上寻出一点线索,好做打击敌人的方针,您不妨评评看,光凭这点,我弟兄们有否私心之处?” 金鸣飞道:“东方狮怎知梅山神尼与金鸣飞有何关系?为何吾兄的事,自己尚茫然不知?” 西门豹道:“这……不知大哥如何调查出来的,恩人有疑,何不亲自向史大哥问问明白?” 金鸣飞冷冷一哼道:“其实这无须吾问,东方狮如够交情,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他一直将我蒙在鼓里,不知是何苦心。” 他不待西门豹回答,抢先又说道:“吾心里明白得很,东方狮此举无非想独自探出详情,而是想独霸纯阳真笈奇宝后远走高飞。” 西门豹听了这番话,脸色大变,猛叫道:“恩人,你虽有救助我弟兄之恩情,但这话太过损辱兄弟自尊,兄弟什么都能忍耐,惟对此事则不行……” 金鸣飞大步走前,鸷视着他道:“西门豹,大伙儿暗斗心机,早该拆伙了,你如不满,尽可单身所学攻击于我,至少你胜了,纯阳真笈可全部得去!” 西门豹目光闪着怒火,他紧咬着唇皮似在深沉地考虑,但是他终于缓缓垂下头去,轻叹一声,低头走开。 金鸣飞飞掠而去,闪开双臂截断他的去路,西门豹斗然抬起头来,沉郁地叫道:“恩兄别逼人太甚!” 金呜飞道:“别忙走,我有话向你说。”他高兴地笑了几声,似乎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微笑着说道:“西门豹,咱们不能自斗内哄,便宜敌人,总之,还是携手合作的好。” 西门豹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点头道:“恩兄如此说,小弟也不为己甚了。” 金鸣飞笑道:“你手下人数众多,可以命令他们去将金遗龙行踪探来,咱们好有个打处。” 西门豹扬掌拍了数下,墙壁角落里忽地闪出许多步伐矫健目闪精光的江湖汉子。 这一些江湖高手共有二十余人,但经验老到,队形布散开,真令人瞧不出众人隐藏在什么地方。 大伙儿一身劲装,足登快履,腰佩兵刃,十分有秩序地排成一字模样,向西门豹弯腰行礼。 西门豹低喊道:“王菲在吗?” “在!”一个雄伟的汉子离群而出,目光直视西门豹问道:“当家有何吩咐?” 西门豹道:“适才金大爷子命令你跟踪的人,他的相貌你还记得吗?” 王菲道:“小的还记得。” “很好!”西门豹微微一笑,道,“现在即带领所有的兄弟找寻他去,切记莫与他正面冲突,只消把他行踪探来就够了,此刻别无他事,大家就动手吧。” 王菲弯身一礼,口道:“遵命。”带着众人嗖嗖飞过高墙,寻人去了。西门豹目送众人去后,才向金鸣飞将军道:“方才听南宫虎说,当今九大门派掌门之人,十分可恶,竟拒绝透露金遗龙的行踪!” 金鸣飞道:“哦!南宫虎倒是精明干练的人,敢情很早就怀疑金遗龙那厮了。” 西门豹老脸一热,抬眼望他,见他没有仇意,便静下心来,道:“不错,南宫虎是个聪明人。” 金鸣飞道:“九大门派掌门人所以维护金遗龙那小子,还是为了正派侠义的兴亡。试想金遗龙已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奇人,自是把打败金翅银羽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咱们口口声声说不利于金遗龙的话,他们当然不买这个帐了呀!” 西门豹道:“玉面飞戟这家伙,自从金遗龙失踪后,特别嚣张,大有天下唯我独尊之慨,我若不看在没冤没仇的份上,非跟他决个高下不可。” 金鸣飞道:“听说此人很不满于金遗龙,如真如此,倒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家伙。” 西门豹笑道:“金遗龙武功虽高,但各方都有强敌,活该让咱们行事方便,哈哈……” 金鸣飞道:“近两日来江湖传言,金遗龙那厮又与新崛起的魔天鸠面老人缠上了,哈哈,鸠面老人原是关外的好手,一双铁掌打遍长白山麓无敌手。金遗龙那小子不知死活,竟跑到死亡岭去碰上了他……” 西门豹道:“鸠面老人好色如命,性极阴毒,只要有利可图,自己的亲友也可不顾……”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目光怔怔望着天边一抹残月,似在思想什么。 金鸣飞道:“你想什么……” 西门豹喃喃地道:“对了!对了!咱们可有个法子将他引下死亡岭,恩兄此计极是简单,说出来只怕你生气。” 金鸣飞一怔道:“你放心说吧,我决不生气。” 西门豹道:“大凡人最怕有弱点,像鸠面老人武功虽盖世无敌,咱们也可利用他一下!” 他顿了一顿,沉声接道:“你不是掳了申老匹夫的女儿吗,瞧她天香国色,美冠人寰,凭这一点,好色如命的鸠面老人就得心甘情愿地供咱们利用。” 金鸣飞不悦地道:“那申微翠极合我的胃口,怎可让给那鸠面老人?” 西门豹道:“天下芳草处处,只消把武功弄得天下无敌,还怕不能随心所欲吗?恩兄,想远一点,在事未成功前,一切都当忍让些呀!” 金鸣飞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叫我眼巴巴地见心爱的女子被人蹂躏,我可受不了。” “这么说来……”西门豹见他不允,当下十分失望,叹道:“既然如此,咱们另想别的办法吧!” 月渐沉,夜更深…… 金鸣飞低头行走,沉默不言,西门豹想着心事,目光怔怔望着星月,老是理不出一点头绪。 忽然,他忆起一事,突然止步道:“恩兄,据我所知,前些日子你已有了个美丽娇柔的姑娘……” 金鸣飞浓眉上扬,道:“西门豹,你怎么知道?” 西门豹不假思索,道:“南宫虎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金鸣飞便沉默下来,心中却直咀咒道:“妈的!南宫虎,你这混帐一定想染指了。”他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太阳穴边青筋条条冒了出来,眼眸之中射出凶残阴毒的光芒,注视着脚尖沉默不语。 西门豹不知究里,仍然继续说道:“恩兄,不是小弟说你不是,有了一位青春娇美的少女相伴已经够了,多几个反而弄得对方心情不愉快。你最好牺牲一些,让一个出来,献给鸠面老人,然后请他出岭相助,还怕那金遗龙小子逃到天上去不成。” 金鸣飞阴沉沉地在心中哼了一声,道:“以你的意思,究竟让谁出来最好?” 西门豹道:“当然是申微翠。” 金鸣飞内心大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拣她呢?” 西门豹道:“因为她是清白秀美,国色天香,那鸠面老人就喜欢这种绝色处女,我看以她最为适当。” 金鸣飞道:“你怎知以前那位不洁白了?” 西门豹一怔,并不答话,拿眼睛看他,那意思像是在说:“嘿!姓金的,给你弄上手的姑娘还会洁白的了吗?你问这话,还不等于打自己的耳光?” 金鸣飞冷笑道:“你以为那位姑娘失去贞节了么?” 西门豹点点头道:“也许,小弟想错了。” 金鸣飞才要说话,前方已有一条黑影疾掠而来,西门豹本能地扬掌护身,沉喝一声道:“来者何人,速报名来,免得误伤自家人。” 那黑影在两人身前站定,道:“我是南宫虎。” 金鸣飞冷哼一声,走到南宫虎身侧,忽地一掌拍下。南宫虎“呀”地叫了一声,猝不防,吃他一掌抓住血脉阳关,整个身体麻痹不堪,他怪叫道:“恩兄,你……你怎么啦!我是南宫虎呀!” “哼!我知你是南宫老弟!”金鸣飞目射凶光,满面煞气地说道:“南宫老弟,我要问你俩句话,你得据实回答,否则,我掌下决不留情。” 南宫虎愤然道:“恩兄,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西门豹不悦道:“恩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管!”金鸣飞回头叱道,见他飞扑而来,不禁怒哼一声,握掌为拳,啸然打出一记拳风。西门貌扬掌一接,“砰”的一声,却吃一股大力震退一步。他吃了一些小亏,脸色为之大变,愤然喝道:“恩兄,你再不放他,休怪我下重手了。” 金鸣飞怒盯他一眼,沉声道:“西门豹,你敢贸然动手,我今日就跟你们翻脸!”说完这话,再也不理睬西门豹,兀自朝南宫虎问道:“那天我出门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快说!” 南宫虎怔忡了一下,道:“我去会见东方狮大哥。” 金鸣飞噼啪打了他俩个耳光,狠狠骂道:“混蛋,你还骗我,老实说出来少受点苦!” 南宫虎被他打了两记耳光,一张丑脸登时板得铁青,他呆了一下,咆哮道:“姓金的,我南宫虎自问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对待我,罢,罢,今番我认了……” 金鸣飞凶残地注视他,问道:“你怎知道我家里有女人?你说!”他睁大凶睛,补充道:“如果你没做亏心之事,怎会知我的秘密,今日非讲个清楚不可,否则我将你武功废了。” 南宫虎道:“我无意中发现的,姓金的,这难道也对不起你了?” 金鸣飞道:“你骗我,我把她藏在密室里,若非我亲自指点,外人决不知那密室的地点。南宫虎,你一定趁我外出之际,将我家里布置的秘密都摸清了,你这家伙暗怀鬼胎,欲对我不利,嘿……” 南宫虎叫道:“姓金的,你且别含血喷人,要知我南宫虎可不是那种卑鄙的人,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之腹?哼!”金鸣飞铁青着脸指责道:“你南宫虎原是山贼出身,什么卑鄙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到底你把她怎样了?快说!你知道我生气起来是六亲不认的。” 南宫虎用力一挣,却被他抓得更紧,只痛得嘴牙打战,冷汗直流。他坚不吐实,却受不了锥心刺骨的痛苦,张口狂叫道:“妈的,那妞子自己大声叫出你地穴的秘密,这又怪得谁来!” 金鸣飞怒道:“她要你怎样,快说。” 南宫虎叫道:“她叫我助她出险,然后……” 金鸣飞气得鼻孔冒烟:“结果呢,你就答应了是么?!”他使劲用力一抓,南宫虎厉鬼一般尖叫起来,他喘息道:“姓金的,你莫胡思乱想,我根本就没答应她,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 听了这话的金鸣飞,怒火才稍微平息,他继续问道:“她叫你救助她,然后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南宫虎气嘘嘘地道:“她十分天真,答应给我官做,但我没救她啊,姓金的,你这酸醋可不能发到我南宫虎身上呀!” 金鸣飞喃喃自语道:“我当她真的是假圣人,哼……” 他手一松,南宫虎登时软叭叭地跌倒地上,半晌兀自爬不起来。 西门豹道:“姓金的,我且问你,你到底打算跟我们合作不合作?如果你以为我们弟兄四人都是不守信用的人,我看还是趁早散伙吧!” 金鸣飞低头道:“你们与我相交甚久,应该知道我是个妒心甚重的人,刚才的事,我很感抱歉,但望南宫兄原谅才是!” 南宫虎挺身站起,一言不发地拔足便奔,甚至连西门豹也不加理会了。 虽然大家同是自己人,但他这张脸却无处去摆,是以羞愤之下,便狂奔而去。 西门豹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心想这坍台的事若换了自己,仍然难以忍受。 金鸣飞连赔不是,回忆起来,果然对南宫虎有点过分。西门豹沉默不言,心中却在盘算,如何把这折辱的羞事找回。 他自知自己一人非是金鸣飞的对手,若有弟兄任何一人在此,金鸣飞就难逃公道了。 他机警善变,表面上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叹道:“恩兄脾气不好,气到头来,难怪会控制不住理智。”其实心底下却恨他人骨,心想“当着我面,你硬将南宫虎折磨一顿,分明瞧自己不起,哼!以后总有机会给你点颜色看。” 金鸣飞道:“西门兄,北极熊既然出了庇漏,咱们就该速去驰援,免得他多受梅山神尼作弄!” 西门豹心知他讨好自己,便忍怒不发,含笑点头道:“金兄说得极是,咱们速上梅山。” 两人走后不久,一棵树上突然飞下一条淡影,只见他眸中神光湛湛,竟然是个武林中罕见的内家高手。 他是个身材修长,下盘沉稳的武林高手。 淡淡星月光线下,但见他年约四旬,长得虎眉凤目,器宇不凡。 从外表看去,他是属于一个沉默而机智的人,然而,他公子也似的面上除了特有的傲色之外,眉宇间还透着一股淡淡忧郁。 他用神光湛湛的眸子扫了四周一眼,一霎间,四外山川大地似乎都被他这一眼看穿了底。 他喃喃自语道:“奇怪,他竟没死……唉,十多年来,你呀,终于有跟我一较雌雄的机会——” 他胸前有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而这块牌子所代表的却是世上所有练过武功的人都向往的…… “梅某一生未娶,克尽辛酸凄凉,忍辱负重,无非想跟你决个高下而已!” 他的话声低沉有力,他的表情更是坚毅而悲壮,尤其那一双浓眉轻轻皱着,显得那么寂寞,那么忧郁…… 一条白影,比箭还快,飘至他的眼前,冷冷说道:“梅孤云久别了!” 梅孤云正在回忆着,突然被人惊扰,不禁退了一步,待他看清来人之后,便垂下目光,沉声道:“不错!多年不见了……” 向他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三旬的中年美妇,虽然她十足是个美人胚子,但她卓越的风姿,却为岁月与忧郁淹没了一半。 “梅孤云,你若不说出昔年临江官船被袭沉没的事情,我永远纠缠你,到你肯说的一天为止。” “唉!”梅孤云仰天长叹道:“姑娘!这是我的苦衷,恕我不能揭人之短!” 中年美妇冷笑道:“梅孤云,枉你为黑道第一能手,竟连这件恩怨也不敢揭穿,你不说,我就认定是你,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眼目睹!” 黑道第一能手,金翅银羽梅孤云道:“你不知道,我若说出此人,当今江湖上所有的人会改变对人的看法,请原谅,这是梅某至深的苦衷!” 中年美妇银牙一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偷偷落了两颗清泪,她道:“梅孤云,一个人在世不长,我牺牲一生幸福苦寻此事,你却毫不动心,难道你要我痛苦地过一辈子吗?” 梅孤云风眉深锁,摇头不语,中年美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忽地飘至他身前,此时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 梅孤云连退三步,毫不还手,只见他浓眉皱得更深,古玉也似的脸上也显出痛苦的表情。他道:“我知你为此恨,昼夜难安,但他有关世上善良之人甚大,却揭露不得。” 中年美妇不肯停手,气涌心田,顿时出招更快,左掌右剑,但听风声啸啸,一直惊涛骇浪一般攻向金翅银羽。 过了一回,中年美妇忽停止攻击,以双手掩面,喃喃自语道:“为了此事,我失身于狠心狗肺的玉面飞戟,你……你忍心见我日夜被耻辱痛苦折磨……天呀……” 金翅银羽听得分明,心中斗然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什么,玉面飞戟把你……这禽兽不如的家伙!” 中年美妇提起此事,如被毒蛇咬中,登时气得眼冒金星,向后便栽。 梅孤云心神一凛,把她身躯扶正,匆匆说道:“玉面飞戟要负责呀,他难道……”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章 濒死的体验 中年美妇吃力地呻吟道:“求求你,梅孤云,我在山洞里住了十几年,你忍心见我痛苦一世?” 梅孤云闻言,忽怔怔仰视星月,他真不明白,这世上还有跟他一样命运的人。 他忍受二十余年痛苦,以为大干世界上冷酷无情只有对自己,哪料眼前的女人也为父仇忍耐苦等了十余年之久。 他望着夜空,呆呆想道:“她比我更苦,她在干冷荒凉的山洞里住宿,而我却还有一幢茅屋……” “如果我再隐瞒不说,她势必永生如此,唉!她的青春、幸福、快乐就如此地逝去了。” 金翅银羽默想了许久,终于立下主意,道:“我决定说出你的仇家,可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中年美妇精神振奋了一下,她挺身立起,毅然道:“你说吧,我一定答允!” 梅孤云道:“这仇家是大有善名的人物,你切莫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会遭到天下武林中人非议!” 中年美妇目光注视他,毅然道:“我答应你。” 梅孤云沉声说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河南铁府大将军金鸣飞。” 中年美妇吓了一跳! “什么?是他?天呀,金鸣飞原来是这种人!” 梅孤云道:“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当面指责他,他自然会变色,再见,我要走了。”中年美妇还未来得及再问,他已奔出数十丈了。 中年美妇反复念着:“金鸣飞,金鸣飞将军……”忽然全身力乏,一个立不稳脚步便向地下坐倒。 “金鸣飞是小圈圈的亲爹爹,小圈圈呀,你竟是我仇人之子!” 她喃喃道:“小圈圈,你无恙么?如果你知道你的爹爹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你将做何感想呢?可怜的孩子!” 她立刻又想道:“传闻金鸣飞近来又出现江湖,他竟没死,那么往昔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小圈圈已知自己身世了么?多年别离他应该比我高大了多了。” 她失魂落魄地步上清冷的归途,许多难题结在心里,脑海中一片茫茫潆潆,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让她想着一个法子! “先找玉面飞戟吧,这个衣冠禽兽玷污自己的清白,也使自己屈辱了十几年。然后轮到金鸣飞,杀他之时,我得避免让小圈圈伤心,他口口声声认我是娘,他是多么纯洁可爱的孩子,如果他坚持不让我报仇,我……我将如何向冤死的先父交代?” 冷清清的道上,她一路流了许多怀念的眼泪。 但愿这不是真的! 且说金遗龙沿街直跑,耳畔的柔风生像申微翠的呼唤声:“龙哥回来……龙哥回来,我什么都依你啊!”他微停顿了一下,心道我是将死的人了,何必再去增加她的烦恼?他默语道:“忘记她吧!忘记她吧!” 他奔到一个荒僻的小乡村,此刻月夜渐浓,村里野犬狂吠,只有东边围着篱笆的一家还亮着有灯火。 那灯光幽暗地在夜风中摇晃,金遗龙忽地感到寂寞得可怕,斗然四下一盼,尽都是些高低不平的墓地,不禁毛骨悚然。 人们本有投向光明的意识,金遗龙虽感死神降临,也不例外,暗忖道:“我何不找个农村居民聊一下,然后闭目死去?” 将死之前,他极强烈地需要接近人们,金遗龙便毫不犹豫地向那村屋奔去。 两只野狗一声不响向他扑咬而来,金遗龙手掌一挥,那黑狗便连栽了几个跟斗,即倒地不起。 金遗龙心中暗赞道:“鸠面老人果然不失有信用的人,在我未死之前,武功并未有丝毫减弱的现象。” 他举手轻敲了两下门,便有一个诚实脸孔的老汉应声而出。 他先朝金遗龙打量一眼,然后不安地问道:“先生有何贵事?” 金遗龙笑道:“我急欲赶路,忘记天已沉暗,请问老伯,能否让我住宿一夜?” 老汉道:“好的,先生请进。” 金遗龙走近一瞧,农村设铺一切都是简单而朴素,就连他坐的椅子,也敢情是老汉亲手用蓬藤编制的。不久,那诚实脸孔的老汉端来一杯热茶,金遗龙道声谢,便不客气地喝了一口。 老汉拉来一张藤椅,就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先生府上哪里?” 金遗龙道:“河南!” “噢,河南尽出才子!”老汉微喟道:“孩子的娘也是河南人,却嫁错了我,跟老汉吃了一辈子苦。” 金遗龙听他说得很坦率,暗中一笑,道:“老汉可知河南最出名的人?” 老汉尚未回答,内房已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子嗓音,叫道:“娘常说,河南最有名的人是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叔叔,我说得可对?” 金遗龙微笑道:“孩子真聪明,不错,河南最有名的人就是金鸣飞将军。”内心也很感叹:“人道将门出虎子,然自家却是变了短命鬼!” “叔叔”。正在他感叹身世的时候,那小孩已开口叫道,“我想考您一考,河南最有名的男人是金鸣飞将军,那么最有名的女人是谁,您知道吗?” 金遗龙俊脸一热,道:“这……叔叔就不知道了,孩子,你告诉我好吗?” “嘻嘻……”那孩子得意地笑道:“娘说,她就是金呜飞的妻子呀,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嫁英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嘻嘻,叔叔,您是河南人,知道的却比我少!” 金遗龙脸孔又不觉热了起来,正想说:“叔叔很笨,当然不如你”,内房已有一个干涩的妇人口音叱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人家叔叔客气,你却当成人家真不知道,快睡觉吧,再多嘴当心娘打你。” 老汉苦笑道:“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调皮蛋,真没有办法。” 金遗龙忙道:“哪里,这小孩聪明绝顶,惹人生爱,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老汉笑道:“公子太称赞了,这孩子长大之后只要不饿死,已是大幸了。” 金遗龙目光掠过瓦墙角落里一堆零碎物件上,内心不禁一动,暗想:“山野村夫拿这些东西干嘛?” 原来那角落里堆积着许多剑鞘,铁镖,锈箭,以及一些折断的钢鞭,麻绳等物。 有一双铁镖上,虽然生满了铁锈,但隐约镖尖呈暗红之色,金遗龙见多识广,立刻肯定那是血迹!他不禁怀疑老汉起来。 老汉见他目光怔怔地望着墙角那些东西,脸色微微一变,强自笑道:“老汉年轻的时候,性喜狩猎,常在本山附近猎狼射豺,这些破铜烂铁堆积此地,十分不雅观,公子可别见怪!” 金遗龙心想:“哦,怪不得你有这些东西,原来年轻时候打猎用的。” 他听老汉这般说,忙道:“哪里,哪里,小可叨扰老伯清兴,心里才感抱歉呢!” 他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忽然,被壁上悬挂着的一样东西怔住了。 那竟是一张人头皮,皮上黑毛茸茸,从中穿了一个小孔,用绒线挂在壁端钉子上,乍眼瞧,毛发为之悚然! 老汉干咳一声,解释道:“公子别怕,那是猴头之皮!” 金遗龙暗忖:“老汉喜爱打猎,这张皮毛定是猿猴之物无疑了。” 金遗龙道:“老伯善于狩猎,想必一生中必猎过不少野兽了,能否说出来让小可增加一点见闻?” 老汉微笑点头道:“好的,我这猎过的野兽,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山中之物!”顿了一顿,他道:“这一类最多,譬如狮,虎,豹,熊,豺,狼,狐,兔,鼠,猪猿,蛇,穿山甲,地绝兽等物,其中虎性最烈,豹性最凶残,狐性最狡黠,兔性最懦弱,熊性最沉着,猪性最野蛮!” 金遗龙笑道:“老伯经历真多,小可不胜羡慕。” 老汉道:“第二类是空中之物,譬如鹏,鹰,鸽,雁,隼,枭,猫头鹰等,其中鹰性最强,动辄扑噬同类,雁性最合群,鸷性最阴险,隼性最奸诈,鸽性最温顺。” 他道:“打猎之人,欲想满载而归必然先把禽兽习性弄清楚,然后觑其之弱,攻其不备,自然垂手而得。” 金遗龙笑道:“这就跟打仗一样,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老汉点头笑道:“公子说得正是。”他沉默一下,注视金遗龙接口道:“第三类是水生之物,猎此动物,必深谙水性,否则先就溺死了,还谈什么打猎……” 金遗龙忽然打了一个哈欠,只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内心不禁战栗不已,暗忖:“难道腹内毒药已发作了?”他抬眼望向对面老汉,却见他身子忽前忽后,摇荡不停,他拭眼环视,情形依然如此,不禁喃喃道:“老伯,我将死了……麻烦您把我埋葬,您的恩情……我只有来生再报答了……” 他眼皮一合,猛地打了个盹儿,便扑倒地上,昏昏睡去。 冥冥之中,远处犬声猛吠,声声急紧,似发生什么大事,但是,他已无力查究了…… 他混沌地呼吸着,一丝灵智使他暗暗直觉到:“原来死就是这样……” 他没料到,那恐怖的死竟是这样的轻松,舒适,安逸,早知死是如此滋味,他宁愿长眠不起了。 天旋,地转…… 圈圈水波起伏着,脑海里也生像一湖平静的湖水,偶而被轻风带起一阵阵涟漪…… 安祥地,舒适地,玄妙轻松地,这便是死的滋味! 如果说,死去的人能够再活,他也许不想活了,因为死的舒畅,究竟在诸乐之上。 这大干世界也真会捉弄人,竟把这死字,造成一个玄妙而可怖,如今自己却是多么的舒畅,惟只能体味,不能向后人诉述。 良久,良久。 金遗龙忽然觉得耳畔有人轻轻叹了一声,那叹息之声含意是那么深长,令人摸不着边际。 接着又有一双湿软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被抚过的地方好受已极,生像被自己至亲至爱的母亲抚着一样,令人触发寥莪之念。 他暗中甚感惊异,正想我仍未死去?或者……这是在阴间?那么抚我面颊的人又是谁呢?是我从未见面的母亲?或是我死去的爹爹? 他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缟衣妇人坐在白石上,伸手在抚着自己。 缟衣妇女面容很美,那是一种亲切的美,尤其当金遗龙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内心就生出似曾相识的奥妙感觉。 他星眸微微转了一周,只觉此地幽暗,仿佛在森林之中。 天上一抹新月缓缓升起,繁星闪闪耀耀,苍穹是无比清朗。 很感奇异,因为他明明记得月已正中,为什么此刻却…… 缟主美妇发现他已醒来,便和霭笑道:“孩子,你睡得很舒服吗?”她的语音十分悦耳柔和,使金遗龙突然像回到慈母怀中一般柔驯起来,他道:“很舒服。” 缟衣美妇伸手整理一下头发,她头上带着一方白丝巾,抬头起处,越显得飘飘欲仙。 金遗龙根本就不用去顾虑她会对自己怎样不利,他缓缓坐起来,四周打量一眼,果然一片森林,此地,无疑是森林中空旷的地方。 他向她问道:“姑姑,这是什么地方呀?” 缟衣美妇见他神态天真,心中也甚感喜爱,便柔声笑道:“野地。” “野地?”金遗龙心想我明明记得在那老汉家里,怎会忽然跑到这里来? “姑姑,我没死吗?” 缟衣美妇噗嗤一笑,道:“你没死。” 金遗龙奇道:“我记得好像睡在那老汉家里,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缟美妇微笑道:“不是你自己跑来的,是我把你搬来的。” “你为什么在把我背来这里?” “因为,你的性命危险呀!” “不,姑姑,不瞒你说,我是将死的人呵!” “不要乱说了,你怎知自己会死?” “我……我吃了毒药。” “错了!”缟衣美妇温柔地替他拂去头上的细砂道:“你吃下的是蒙汗药。” 她的动作十分自然,根本就似忘记了这世上一切礼范做作,使金遗龙赤子心灵,突然极度地怀念那从未见过面的真娘。 他道:“姑姑,我不骗你,我确实服下毒药,今晚就要死了。” 缟衣美妇长叹道:“孩子,你一定被此地的情景迷惑了,是以口口声声说吃下毒药。”说到此地,她又叹息一声,接道:“其实,那老汉没用毒药害你,只用蒙汗药把你迷倒而已!现在你已脱险,好好休息一下吧!” 金遗龙不解道:“姑姑你说什么,那老汉?” 缟衣美妇道:“孩子,那一处村庄是专门害人的黑店,凡投宿之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里被他们迷倒,他们目的无非谋求投宿旅客的钱财,但有时也必须杀人灭口,孩子,你江湖经验太少,自然会上他们的当。” 金遗龙怔道:“那老汉是坏人?” “你说对了,若非我凑巧经过那里,你的性命就成问题了。” 金遗龙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我没死,原来那不是毒药发作,而是老汉干的勾当。” 他忆起老汉家中那零星兵器,脸上顿时升上一股怒意问道:“姑姑,那老汉可恶,您把他怎样了?” “我削了他一双耳朵,略施薄怒,并警告他不得继续作恶,否则如被我察觉,性命就难保了!” 金遗龙道:“不够,不够,他已杀害了好多过路旅客了呵!” “孩子,行侠须仁慈,除非十恶不赦之人,应该网开一面使其有自新的机会,不是比杀了他还好!” 金遗龙惭愧地低下头去,心想是呀,他如能改过自新,劝朋友也弃暗投明,不是要比赶尽杀绝好得多?他十分佩服她的见地,也为她的仁慈感动。暗道:“可惜她不是我的母亲,如果是,那该多好呀!” 想到自己的身世,一股难言的悲哀,汹涌进怀,不禁暗暗掉落两滴眼泪。 忽地,一条净白的手绢伸了过来,替他拭去颊上的泪水,他抬头一瞧,正对着缟衣美妇慈爱的目光,不禁低喊了声:“姑姑,多谢您了。” 缟衣美妇蔼然微笑道:“孩子,你很像我认识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呢?” 金遗龙道:“秦龙。” 说这话时,他内心万分惭愧,因为他竟欺骗她了。他心中暗道:“姑姑,原谅我吧,我真名不能奉告您,也由于我有所苦衷的,并非存心要欺瞒您。” 缟衣美妇悠悠叹了一声,便不再言语。金遗龙见她神情暗淡,无声之中似有许多悲哀,心中很感奇诧,碍于见面不久,又不好意思开口寻问。 两下相对沉默了一下,缟衣美妇站起身来,向西方行去。 金遗龙十分不舍得离开她,便开口道:“姑姑,您要去哪儿呀?” 缟衣美妇道:“待会有人要来找我麻烦,我怕连累你,所以打算早一点离开你为妙。” 金遗龙舒拳伸腿,运气一转,发觉自己武功仍在,便挺身追上,一面说道:“姑姑,如果您不觉得我是累赘,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缟衣美妇回头一瞧,见他目光炯炯,分明怀有上乘武功,心内不禁微微一动,奇道:“孩子,你内功不弱呀,我刚才竟看走了眼……” 金遗龙疾走两步,人已与她并肩而立,他道:“姑姑,那找您麻烦的是什么人?” 缟衣美妇道:“北极熊。” 金遗龙道:“他是武林四魅之一,对吗?” 缟衣美妇道:“不错,孩子你真聪明。” 金遗龙被她一赞,心中甚是好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便朗声笑道:“我敢说那北极熊,打不过我。” 缟衣美妇闻言一怔,止步道:“你跟他打过了么?” 金遗龙摇头道:“没有。” “你既然没有跟他较量过,怎知他是不是你的对手?要知北极熊弟兄四人,享誉江湖已久,并非等闲之辈呀!” “不,北极熊武功有限,决胜不了我的。” “孩子,夸大不是美德,我看你很聪明,切莫忽略此言。” “姑姑,您不相信我的话吗?” 金遗龙睁大双眼,奇异地问她。缟衣美妇眼眸才碰到他的目光,便被他眼中那湛湛神光震住了,她轻细地自语道:“是了,他内功已练至水火难侵的地步,故而敢如此夸大。” 她内心也忽然有了一丝怀疑,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金遗龙答道:“刚满十八。” 闻言,缟衣美妇又是一怔! “孩子,你真是个高深莫测的人,我不敢相信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会把内功练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金遗龙急道:“但……我确实刚满十八岁呀!” 缟衣美妇闭眸不言,心中却迅速地想着:“他是谁呀?到底是谁呀!” 她嘴内默默念着:“秦龙……秦龙……秦龙……。”心中暗忖。 “秦龙在江湖上,可说无藉藉之名,怎么他的内功却又如此高深,照理他应该是红透半边天的人物才是。” 金遗龙见她一声不响,以为她动了疑,心中一急,便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说的是真话,不信我可以发誓。” 缟衣美妇忽道:“孩子,你有了心上人没有?” 金遗龙俊脸一红,低头不语。 缟衣美妇见他如此,以为他大孩子怕羞,芳心大感安慰,便试探道:“孩子,你愿成家立业吗?” 金遗龙道:“姑姑,我是将死的人了,不想再谈这些!”他抬头望着明亮的月儿,脑子思忆着客栈里与申微姑娘刻骨铭心的一幕。 “她应该知道我是苦命的浪子,我死后,但愿她嫁给别人,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不知何时,清凉的泪颗已流在颊上。 缟衣美妇又用手绢拭去他面上泪水,猝然间,她觉得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男孩子,他往昔的遭遇也许充满了不幸与辛酸。 谁料到,他是为情而愁。 一个多情种子,落地之后,命中便注定如此了。 “孩子,失意的事别去想它,多想些得意的事来充实自己生命才是真实的。” “姑姑,在我临死之前能帮助您一些,我已感到无上的满足了。” “唉,这孩子纯洁得可爱!”她自个在心里赞叹着,口中却道:“那北极熊快来了,你如有十成把握,我极愿看看你的本事。” 闻言,金遗龙顿时活跃起来,适才苦闷悒郁逝去一空,他豪笑两声,道:“我希望他多带几个爪牙来,光凭他一个人,三招两式打发去了,实在打得太没味道!” 缟衣美妇心中凛道:“他外表纯朴,不是夸大善变的人,既然敢这样说,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自己切莫小觑他才是。” 不久—— 前头道上,忽然现出三条黑影,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月光下,三条影子拉得很长,恰巧投在金遗龙足下,金遗龙重重地踩了一脚,口中喃喃道:“北极熊,你这混帐家伙,今天有你好瞧的。” 缟衣美妇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因为,强敌已至,他俊秀的脸上,仍然找不出一丝怕色。 三条黑影慢慢走近,其中一人嘿然冷笑道:“原来她还请来帮手了。” 金遗龙回头向她道:“姑姑,您在这儿等一下。” 缟衣美妇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已大步迎去,开口便道:“哪个混蛋是北极熊快给我滚出来,少爷今天想揍你一顿!” 三人中一个最高大的老者离群而出,大声怪叫道:“好小子,你竟敢冲着我的面这样叫阵,今番非把你粉身碎骨不可。” 金遗龙借着月光打量他一眼,只见他面如锅底,眼如铜铃,方脸大耳,一副熊相,初见面即没有一分好感,便双手在腰间上叉,大声喝道:“北极笨熊,快把你同伴介绍一下,少爷也一并打发!” 北极熊怒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他俩就是大爷生平至交湘阳一怪,独眼金猊,今番特来取贱尼性命,你这小子出言无礼,也一并算上吧!” 金遗龙只觉湘阳一怪、独眼金猊这两个外号十分熟悉,好似曾听什么人谈起过,胸中疾快地思想一遍,斗然忆起爹爹好友在那红册上所记载的一段话:“唉,美丽的日子为什么老是这么短呢? “她离我而去,在这一个风高月明的晚上,她冰冷的手触到我的面颊,我吃惊地注视她,她死得很安详,可是,我看清她鼻孔内有一丝紫血流了出来,啊!她是被毒杀的,这是谁干的勾当呢? “我气昏了头,只身一人,四处苦苦察访,凡是与我沾一点仇恨的人,我都一遍又一遍地调查过了,然而,我一无所有,颓然倒在她墓前哭泣…… “从此,我收起破碎的心情,抚养着儿子,因为从儿子的脸上才能找出她往昔一颦一笑的神情啊! “但是,当我唯一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又被人在一天晚上毒死了,啊!啊!这恶魔是谁呢?” 金遗龙回忆至此,星眸之中突然射出两股愤怒火焰,他走向一个独眼的汉子,开口便问:“独眼金猊,你认识郁悒斗士吗?快说!” 独眼金猊斗然退后一步,一张青惨惨的脸孔已变了颜色。 金遗龙再迫进一步,沉声喝道:“快说呀!” 独眼金猊一只眼睛炯炯注视着,他反问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金遗龙哼了一声,一言不发,陡地扬起手掌,直劈过去。 独眼金猊反应迅速,在他扬掌的霎那,已极快地变了个方向,故而金遗龙并未将他劈着,只把他一个粗壮的身体,震退了三步。 湘阳一怪情知不先发制人,就会吃亏,闷哼一声,猛地一脚扫来。 金遗龙暗道:“我活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切早从速灭敌,以报郁悒斗士深仇大恨。” 他屹立不动,待脚风已至,才倏地飞扑起来,半空中一掌挥出,震得湘阳一怪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他正想趁胜追敌,那独眼金猊已挥掌劈来,立时,心意一变,假装追杀湘阳一怪,在独眼金猊掌风刚到之时,才忽然发出纯阳气功,啸然直劈而下。 这一次两人相隔只数尺之遥,独眼金猊掌风与他纯阳气功对个正着,立时心灵大震,要闪避已是不及,被他沉猛一掌,震得头晕目眩,内腑尽碎,大吼一声就死于非命。 金遗龙一掌击毙独眼金猊,豪气大增,呼地又是一记纯阳气功,击向心胆俱裂欲想逃走的湘阳一怪。 湘阳一怪急忙运气抵抗,可是先机已失,猝然间又吃了他一掌震断心脉,吐血而亡。 金遗龙三招二式就把两位当今江湖高手毙于掌下,这份功力委实令北极熊寒心,是以当他回头注视着他那一道锐利的目光时,已使他魂飞胆散。 他再也顾不得英名被损,立刻扬掌便拍!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前头道上忽然涌来七、八个江湖好手,狂蜂般呼啸而来。 金遗龙冷笑一声道:“好家伙,原来你早有布置。” 北极熊不理会他的讽刺,只装做没听见,任他肆意侮辱,只求援兵速到就有生机。 金遗龙冷笑又道:“北极熊,烦你把这些杀坯报下名来,省得我多费唇舌。” 江湖好手跟踵而至,大多仿佛都听见了金遗龙的豪语,是以落地之后,纷纷愤愤然报出自家的名号:阴寒掌,西川双丑,磷火真人,无依双鬼,魔剑成太爷,全金道人。 金遗龙一听这些江湖好手尽是郁悒斗士的仇家,也都是无恶不作的盗匪,精神就来了,他大步向一个长脸汉子走去,并开口喝道:“你就是魔剑成太爷吗?” 魔剑成克冒见他来势汹汹,不禁心中一冷,向后退了一步,道:“不错,有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金遗龙已大声喝道:“什么大爷小爷的,我先找你算帐!”说着,双手霍然一翻,两股大力夹着风雷之声呼啸而去。 魔剑成克冒极力一闪,两股大力轰然而过,虽未将他击中,却令人吓了一大跳,那大爷的称谓再也抖不出来。 他扭腰一挺,两拳先后攻来,但听虎虎风声,十步草晃,竟也练至火候! 金遗龙毫没将他放在眼里,等他手臂使开,方聚足八成掌劲,直劈而下—— 魔剑似有先见之明,不敢与他硬拼,忙撤掌后退,暂避其锋,但是,金遗龙攻敌却是双管齐下,不容敌人有投机取巧的机会,他这一退,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只见左掌格格一抖,又朝他立身之地劈去。 魔剑成克冒惨吼一声,吃他掌风震起三丈多高,跌了个头碎脑裂,死于非命。 就因为他叫错了一句大爷,故而引起金遗龙火气,首先找他开刀,数招之内,就将他毙命。他死相极惨,因此引起众人生起兔死狐悲的感觉,大伙不约而同施展生平绝技,向他要害招呼。 金遗龙上起下落,一掌震退两人,百忙中只见北极熊已与缟衣美妇对上了。 缟衣美妇使的一双翠袖,北极熊则用肉掌,两人一来一往,竟也打得天昏地暗,十分剧烈。 金遗龙目闪神光,扫了磷火真人一眼,磷火真人突然退后一步,也许吃他声威震慑之故,金遗龙并未拣他开刀,只把他虚惊一场,暗中一张老脸又热又红,恨不得一掌把他击毙。 金遗龙左臂一格,噗的一声,直把无依双鬼两柄锋利的长剑荡开一尺多远,而没丝毫损伤,无依双鬼托地跳起,口中喃喃自语道:“见鬼!见鬼!这等锋利宝剑竟砍不伤他?” 金遗龙忽地扫出两腿,缓过气来,指着一人喝问道:“喂,练毒者郭一方怎没一同来?” 那面孔阴森的汉子正是阴寒掌,此刻被他一迫,脸孔板得更紧,便怪叫道:“练毒者郭大哥,有事远行,有我们这些人对付你,还嫌不够吗?” 金遗龙直叫道:“可惜,可惜,郁悒斗士的仇家都聚集了,单只漏了他一个,哼哼,这家伙端的机警,敢情早知今日有杀身之祸了……” 磷火真人勃然大怒,大喝声道:“各位且退,这小子狂妄得气人,我用磷火毒砂试他一试。”他步步沉如铁人,向金遗龙行去,其余的人早先后跳开,立时三丈方圆,只剩下他与金遗龙两人面对而立。 两人相隔两丈多远,磷火真人双眼火红,双手掌早巳套上鹿皮,正缓缓伸入腰间皮袋中。 众人都知磷火真人成名绝技,就在那用之不尽的毒砂上,但众人从未见其施展过,此刻乐得休息一下,让他对付强敌。 金遗龙昂然而立,冷笑道:“磷火真人,郁悒斗士妻儿死因,想你最为明了,因为你身中藏有毒砂,足可制人死命……” 磷火真人惊视着他,口中嘿嘿语道:“不错,那家伙若寻不着,早该急煞了。” 金遗龙剑眉一扬,大声道:“你承认自己就是杀郁悒斗士妻儿的凶手吗?你敢回答吗?” 磷火真人忽然狂笑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何不敢回答的道理!小子听着,那厮妻儿不但是我等合手杀的,而且由我一个人策划的!” 金遗龙怒道:“你为何向一个弱女幼儿下此毒手?” 磷火真人道:“她是我早年情人,她敢移情别恋,我当然要杀她泄恨。” 金遗龙道:“他们呢,他们有什么理由合手帮你?” 磷火真人桀桀怪笑道:“傻小子,他们与郁悒斗士也有仇怨呢,难道只准郁悒斗士杀害人家亲人,就不准人家杀他妻儿么?自古一报还一报,你凭什么要管!” 金遗龙暗想:“郁悒斗士与你有恩怨纠纷,我却没时间去分辨谁是谁非了,郁悒斗土牺牲生命帮助爹爹,可算我的大恩人,无论如何,这笔闲帐我是管定了。” 磷火真人见他抚额沉思,以为机会来了,一声不响,砰地打出一片毒砂。 金遗龙只觉黑压压一片浓雾笼罩而来,心中一凛,几乎吃毒砂打中,登时触动肝火,举掌一挥,发出凌厉绝伦的纯阳气功。 一股劲猛大力激起空气剧烈流转,咻咻有声,那千万粒毒砂如泥牛沉海,尽从他身外两侧飞过,落入草木叶里,竟连一粒也没伤着他。 磷火真人一击无功,左手往囊里一掏,又抓了一把毒砂,扬手掷去。 这次金遗龙再不用掌风去挡了,毒砂未到,他已离地而起,半空中苍隼一般游转自若,舒掌伸脚,打出两股沉猛大力。 磷火真人闷哼一声,向后便栽,众人赶往探查,业已气绝身亡了。 众人脸色俱各大变,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四川双丑忽然狂叫道:“大家不能袖手旁观呀,难道要等他把我们一个个消灭?!” 此言一出,点醒了在场所有的江湖好手,各人低喝一声,疾向金遗龙扑击而去。 四川双丑撤出肩上铜人,就在头上舞起一圈,然后呼呼向敌人天灵盖砸去。 他两弟兄手上一对铜人,重逾百斤,可是在两人手上却形如无物,略一飞舞,便有一种刺耳呼啸之声响起,金遗龙闪了两闪,虽未吃它击中,却被它这种浑雄的威力所怔慑。 全金道人长剑一扬,剑走轻灵,直取敌人太卫肢上黑田期门四穴,左指猛张,权做铁笔,劲点金遣龙右侧要害幽风上星气海各大死穴,出招之疾,认穴之准,令人骇然色变。 金遗龙前腿一收,后足疾快旋了半转,业自变换了一个方位。 跟着,他左掌前拍,右臂一挥,食中二指灵蛇般点向全金道人剑尖。 在全金道人长剑斜开三寸时,他立刻又变了个攻势,以足下疾扫全金道人下盘,全金道人处处受制,内心大吃一惊,赶忙撒手换招。 阴寒掌冷笑一声,觑个空隙,猛地扬掌劈下。金遗龙猝不及防,几乎吃他一掌击中,内心震怒,遂用万柳飘风掌法中“石破天惊”一式,硬生生将阴寒掌震退数尺之远。 无依双鬼自幼练就一身童子武功,一见同伴垂危,赶紧掠前一挡,金遗龙双掌击在他们肩头上,无依双鬼虽痛得咬牙裂齿,却无一丝损伤。 两人细眉一剔,猛地错掌拍去。 金遗龙吃了一惊,心想两人内力已是不弱,这一掌竟没有伤了他!不敢大意,双掌微扬,倏地又舞起朵朵掌花,带起刺耳劲风,在无依双鬼四方布下一道劲网。 只见月光下,满天花雨也似的掌影,黑压压地覆盖着大地,无依双鬼吱地鬼叫一声,猝感捉襟见肘,欲抗无力。 原来这玄妙的两式,正是万柳飘风掌法中的“春蝶穿杨”、“玉狐弄月”。 无依双鬼双双挨了两掌,一个跟斗翻出老远,但两人又迅速地站了起来,各自振臂一啸,又劲猛有力地向金遗龙扑来。 金遗龙冷笑一声,脚底略滑,借一滑之势让过全金道人一剑,见阴寒掌悄悄扑来,心中恨他阴诈狡黠,故作不见,待近身之时才猛然挥出两掌。 阴寒掌暴退一丈,人还未站定,金遗龙已飞掠而来,骈指如戟,疾点他双眼。 阴寒掌把头一偏,足下乘指扫去,金遗龙不慌不忙,前半身向后一仰,一双手掌却像长了眼睛一般疾扣而下,阴寒掌一个失神,手腕血脉顿时被他一掌砍中,只觉胸口闷胀,逆血上涌,不禁尖叫一声,扑栽地上。 金遗龙身子滴溜溜一转,早将四川双鬼的铜人让过,跟着飞出一脚踢在阴寒掌气海穴上,阴寒掌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死于非命。 他一生作恶,杀人无数,此番惨死于金遗龙掌下,也是天意。 现场只剩下四川双鬼,全金道人,无依双鬼负隅抗拒,虽然各人明知难逃一死,插翅难飞,也得寻求万分之一的希望。 那旁北极熊已与缟衣美妇打出真火,两人举手投足莫不呼呼有声,此刻形势,如有少许差池,立刻便得血染当场。 缟衣美妇也不知金遗龙这旁怎样了,只知以他击毙独眼金猊湘阳一怪的身手决不至有所差错就是了,故而心中甚是放心,便专心一致与北极熊拼打。 金遗龙却担心她的武功是否会遭北极熊毒手,因此每次发掌,都偷空儿向她注视。 此刻,一见她轻功卓绝,内力深厚,似乎不在北极熊之下,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凝神聚气攻击已方敌人。 他缓缓发出纯阳真气,全金道人首当其冲,立时长剑脱手,一声不响就被击得气断身亡。 无依双鬼互望一眼,眸中惧光闪耀,似都有逃走的意思。 金遗龙揉身上进,一连数掌,将两兄弟后退绝断,插翼难逃。失望之余,两人明知眼前死路只有一条,不禁激发凶残之性,不退反进,欲与金遗龙同归于尽。 蓦地,淡淡星月光线下,一条灰影,掠至现场,金遗龙立刻查觉,他练过夜明眼,此刻星眸一合之间,便将七丈之外的不速客收入眼里。 他是个外和内刚,沉默机警的中年人,长得风眉朗目,面如古玉,身材修长,举止潇洒。 金遗龙炯炯目光停落在他胸口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上,俊脸微微一变,心想:“当今世上这标志只有两人有,一个是玉面飞戟,另一个是金翅银羽。他即非玉面飞戟那厮,难道就是金翅银羽其人不成?” 他极快地一掌拍在四川双鬼老大肩上,老大惨吼一声,向后便栽…… 来人被吼声惊动,那一双眸子箭一般投在金遗龙脸上,金遗龙正想开口寻问,他已抢先问道:“朋友高姓大名?” 他问这话的动机,显然被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与金遗龙绝世的武功所愕住了,想不到当今世上还有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金遗龙短短道:“在下江湖无名小卒,不敢有辱尊耳。”说完时,手脚不停,不疾不徐地一掌又将四川双鬼老二毙于地上。 这夜行不速客脸色微变,见他不说,也不好再问,即匆忙向缟衣美妇行去。 金遗龙暗中大惊: “不好,他敌友未分,不要是帮北极熊的……” 心中急虑,掌上聚足十成功劲,向无依双鬼罩上,这次,无依双鬼童子功横练硬功却失效了,被他神奇无比的纯阳真气震伤内腑,俱各口喷鲜血,栽倒地上。 金遗龙来不及查看无依双鬼是否真正毙命,便飞掠而去,极为迅速地截断不速客的去路,朗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名来!” 不速客止步说道:“朋友,这不是很奇怪么?只许你叫我自报身份,你自己却坚不吐实。” 金遗龙冷笑道:“你不自报名姓,我已想起你的身份了,谁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银羽!” 来人果是金翅银羽,他对这话毫不感觉惊奇,因为他胸前的一块金牌早巳表示了他的身份了。 他道:“不错,本人就是金翅银羽。” 金遗龙星眸立刻闪闪发亮,因为若非九大门派阻碍了他,眼前这享誉武林的高手很可能就是他扬眉吐气的目标。 他豪迈地走前一步,大声笑道:“久仰了,金翅银羽,想不到在下无名小卒能够见到你的面,哈哈,这太令我高兴了。” 他忽想到自己的寿命,于是,那忧郁、惘怅又不禁使他黯淡下来。 金翅银羽对于他情绪的变化,很感奇异,因为暂短的时间内,他已有了成年人的抑郁了。 缟衣美妇与北极熊比斗,业已逐渐分出胜负了,缟衣美妇神沉气稳,面靥含笑,北极熊却气喘吁吁,不胜负荷。 金翅银羽朗声笑道:“哈哈,昔年三绝五艺轰动武林的奇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在下今朝算是开了眼界!” 金遗龙心中一动,还未加以思索,那缟衣美妇已似猝觉来人,讶然道:“是你?……” 金翅银羽眉宇间一抹忧郁的色泽更加浓密,他强自笑道:“不错,是我这个自作多情的梅狐云。”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一章 白纸上的秘诀 金遗龙心想:“哦!你们原来是认识的,奇怪,金翅银羽为什么称自己自作多情,难道他俩往昔有一段情史?”想到这里,心中忽产生一种微妙的妒意,那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妒恨,而是怕金翅银羽抢走他仰慕的慈母…… 缟衣美妇一袖拂退北极熊,幽幽叹道:“梅大哥,往事已待成追忆,何必再去提它呢!” 金遗龙听她呼他梅大哥,心中突然极度地郁闷,恨恨盯了金翅银羽一眼,也不作声。 北极熊慢慢退至他身前,金遗龙有气无处发泄,一见他的背影,登时勾起心中的怒火,大喝一声,扬掌劲劈而去。 北极熊怒道:“嘿,好个不知耻的小子!”头也未回,反手一掌迎去。 一霎间,他忆起了金遗龙一股猛力穿破掌风,扫中他的头颈之上…… 他两眸奋张,开口惨吼一声,便如散骨一般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缟衣美妇吃惊地打量他的死相,见他怒目圆睁,血口奋张,仿佛死后仍欲噬人,不禁心头大震。 她已发现适才金遗龙搏斗的地方,遍地尸首,惨不忍睹,心中直觉金遗龙手段过度狠辣,便用眸子注视他,无声地责备他。 金遗龙很觉委屈,心想姑姑太仁慈了,要知人心险诈,我不伤他,他便会伤我呀! 金翅银羽沉声问道:“这位青年朋友你认识吗?” 缟衣美妇道:“他叫秦龙,来历不明。” 金遗龙过度敏感,自以为她冷淡了自己许多,不觉在心中叫道:“姑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他忽然极度痛恨金翅银羽,认为他的出现,无疑抢走了她的感情,因为她曾称呼他梅大哥,其中隐秘可想而知。 金翅银羽努力回忆着,但许久仍忖不出秦龙这样个人物,便不再费心,短短向缟衣美妇道:“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么?” 缟衣美妇目光一垂,叹道:“可以。” 金遗龙疾行两步,大声道:“不行,姑姑,我不喜欢你跟他交往!” 缟衣美妇一怔,奇道:“孩子你说什么?” 金遗龙叫道:“我讨厌他,您答应跟他……我就……”说到此,忙住口不言,因为他想到了自己与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什么去管人家呀! 他心里很觉痛苦,心道自己反正快要死了,何必多管闲事。他暗中落了两滴泪珠,掉头就走。 缟衣美妇呼唤道:“孩子,你要去哪里?……”这呼唤的声音,多么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在呼唤她的爱子,金遗龙心中一阵辛酸,但却硬起心肠不加理会,暗道:“姑姑,我实在很仰慕您……但……他太讨厌了,我不愿见您跟他要好……” 缟衣美妇又呼道:“孩子,你走我不反对,但江湖人心奸诈,你要多加保重啊!” 金遗龙忍耐着,听了这话,他忽地发狂地向前疾奔,耳畔中有一种声音盘绕着:“你要保重,你要保重……”使他酸楚万分,沿路眼泪不住地流着…… 是时,时已正中,大地更加霜白。 道中,行人绝迹,万籁俱寂,只有他一个孤独的影子缓缓蠕动…… 他踽踽行着,忽闻一声尖锐的惨呼响自远地,疾忙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向发声之地赶去。 在一个废屋前面,触目荒凉,残砖碎瓦上几缕黑烟仍在冒着。 再见枯枝积堆,灰炭满地,他立刻断定这地方不久之前有人生火…… 他练就一双夜明眼,只消开眼静默一会,然后奋然一张,十丈方圆内景物尽人眼帘。 他斗然发现了十二具尸首,其中女尸四具,尸上并无半点伤痕,十二具皆是如此,死相虽然难看,却甚有规则,仿佛经人按序排列之故。 他怔怔地想:“这些尸体身带干粮兵器,合群而犯,究竟是什么来头的?” 一群骏马接二连三地自树林内奔出,然后长啸一声,掉头而去。 他夜明眼端的利害,早见一匹黄骠骏骑鞋上刺绣着一柄长剑,剑身宽阔,炯异常剑,暗想:“这怪剑是什么记号?这人即在马鞋上刺绣自己的外号,想必决不是等闲人物,他究竟是十二具尸体中的哪一具呢?” 他又想道:“何不搜查一下,也许那黄骠主人的怪剑就在身边。” 心念动处,仔细翻检十二具男女尸首,然面却一无所见。 他忽觉到一具老人尸体胸上有一张探出纸角的纸贴,这是唯一的遗物,他伸手取来,打开一看,纸上竟画着一个年轻俊秀的人像,旁边尚标注着“金遗龙之样”五个红字,不禁大吃一惊,心想他等难道是自己的仇人? 他注视每一个死人的脸孔,竟无一人是认识的,于是他思想又投到另一面去: “哦,是了,自从自家失踪之后,许多正派侠义纷纷结队找自己的下落,这些人不外是好功急义的侠义人士!” “跟上次一样,他们遭到妖魔的毒手,那妖魔觉得对自己不利……”他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自语道:“他一定是玉面飞戟那禽兽不如的混蛋,唯有他最担心宝座失去!” 他怒恨之余,不禁又为众人的惨死悲哀,心想:“若非为了自己,他们岂会遭到妖魔的毒手,我一定会查出那怪剑的主人,好好安慰他的家属才行。” 他折断一根树枝,运起内功,挖掘了十二个大洞,仔细将十二具尸体埋葬。 一切妥当,连额上汗珠都来不及拭掉,就一掠而去。 来到城中,此时满家灯火业已熄灭,只剩下那川西大菜馆仍然灯火辉煌,如同白昼,他不禁动了疑念:“难道宴会还没终了……” 他悄悄纵掠上屋,双足勾檐,轻拨竹窗,只见百十张宴桌杯盘狼籍,倾倒满地,唯独空空如也,客人早巳归家。 他一双明眼落在楼室里仅有的两个客人,这两个人仿佛在办善后,也仿佛在秘商要事。 其中一人正是他假冒爹爹的叔父,他道:“西门兄,你约定北极熊今晚在这里见面么?” 西门兄,无疑就是西门豹了,金遗龙甚为怀疑,心想武林四魅为爹爹仇人;叔父怎地老跟他们打交道?他已打定主意,趁活在世上,不管叔父在旁阻扰,也得先把父仇报了再说! 只听西门豹道:“没有的事,他一去不回,谁知道出了什么意外。” 金鸣飞大将军叹道:“是啊,咱们已劳动了一天,还未将他寻着,到了梅山,那婆娘又不在,真是费人猜疑。”顿了一顿,口风一转,道:“咱们白白排了两天大宴,却不见那小子来到。”西门豹道:“你忙了一番,倒有一点收获,而我却连屁也没捞着一个,真是气死人!” 金鸣飞笑道:“你是说那小妮子吗?” 西门豹道:“不错,那妮子人见人爱,恩兄艳福不浅!” 金鸣飞大笑道:“可怜那年老昏庸的申老匹夫,急找了一天,还未寻着他的宝贝女儿!” 金遗龙暗地心灵大震,暗忖:“听他这样说,申微翠难道已落到他的手中,他的居心何在呢?” 忖至此,西门豹已微笑道:“不错,申老匹夫自昨夜回去后,听说就一直没有睡着,最倒霉的还是那照顾她的侍卫,不知挨了多少皮鞭!” 闻言,金遗龙又是一震,心道申无畏明明今夜应邀赴宴,怎说是昨夜……难道……难道…… 他惊想道:“自我昏迷醒来时,那姑姑也说你终于醒来了,那终于两字不是代表经过了很久的时间吗?还有当自己打量天色时,仿佛觉得醒来的时候比昏睡之时更早,难道果真已隔了一日了?” 综合种种疑点,推敲一番,果然觉得离奇,他心胸豁然开朗,把无数闷压心胸的郁气排出体外,暗道:“今天是第四天,三天期限已过,自己岂不……” 他惊喜欲狂,几乎想手舞足蹈一番。 他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大难不死,实在是那枚朱色果实的功劳,不然,他竟一直认为自己将离开人世,做出种种可笑的事来,此刻想起甚觉有趣! 只听金鸣飞道:“南宫虎负气而去,说不定以他野蛮执拗的脾气会出乱子,西门兄,我看你还是去劝他一下,我此刻急欲回家盘诘那小妮子,看她是否跟金遗龙来往。” 金遗龙心中暗喜: “我巴不得你俩分开。嘿,西门豹,待会有你好受的。” 西门豹颔首道:“兄弟马上就动身找寻他去,恩兄,你也要抽空儿打听北极熊一番,最好能见面,吩咐他往东方大哥那儿去一趟,东方大哥有要事交待。” 金鸣飞道:“好的,西门兄先走吧,我待会就离开此地,以后见面仍照以前的规定,不要忘记。” 金遗龙忙缩身在阴暗处,果见门窗一开,一条疾影飞掠而出,那人正是西门豹。 西门豹离去之后,停也不停一下,兀自朝城门奔去。他身影消失不久,金遗龙正想赶去报仇,窗旁已有人冷冷笑道:“嘿嘿……西门豹,北极熊早完蛋了,你却懵然不知,我虽不用出面,却能叫你们自相残杀……嘿嘿……梅山神尼武功不弱,再经我密告,你兄弟北极熊纵有两条性命也难逃公道……” 他这话像似说给西门豹听,又似暗中讽刺他愚笨,只把金遗龙怔住了,心想你俩不是很要好么,为何叔父却暗中不利于他? 他哪里知叔父为了一部纯阳真籍业已计划多年,深知武林四魅,息息相关,手脚不离,他一人不够力量刈除,便使阴计,暗算武林四魅。 金呜飞并没有立刻行动,金遗龙好奇心所使,也暂忘记追踪西门豹的事。 金鸣飞临窗而语,又嘿然自语道:“西门豹,你如知我改头换目,必定不敢与我接近,但你不知,你混了多年江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你以为梅山神尼不肖于我的作为,便不理睬于我,其实,我以另外一个面目出现了,你却做梦也没料到……” 金遗龙警忖道:“这样说来,那姑姑就是梅山神尼了?呀!她是郑芳清的师父啊,可笑自己与她谈了许久,却忘记去寻问她的身份!” 金鸣飞重重一哼,道:“梅山神尼婆娘若再不吐实,我也照样制她死命……” 说这话时,他已掉转身来,往里面走去。金遗龙想不透他言中之意,便悄悄用足勾住屋檐,向室内窥视…… 金鸣飞兀自于怀里取出一张人皮,低哼一声,套在面上,立刻他改换了一个人。 只见他双颊瘦削,星眸深陷,颔下三绺短须,他眸中眼珠儿一转,竟然没有一丝破绽。 金遗龙只觉这张面孔太熟悉了,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渐渐陷入回忆里…… 假将军一个掠身,跃至楼梁上伸手取下一把长剑,就在室内,凭镜自赏嘿嘿冷笑起来。 金遗龙还未想出这张人皮之人的身份,金鸣飞已经将长剑背在肩上,露出半尺长短的剑柄丝穗。这一霎那间,金遗龙由长剑想起了他的身份,暗中斗然一惊,几乎脱口呼出: “他是昆仑派掌门人还珠剑客,叔叔竟变成了他?” 昔日,九派掌门之人围歼于他时,还珠剑客也在其中,想不到他叔叔的打扮竟与他一模一样。 立刻,他想到件可怕的事! 那天围歼我的还珠剑客,到底是真实其人,或者是叔叔装扮的? 他来不及再思索,还珠剑客已大步向窗边行来,金遗龙忙自缩上屋背,但见灰影一闪,还珠剑客已然飞掠而出。 月光下,那灰影疾如箭矢,径往南方僻野飞奔而去。金遗龙一声不响,自屋上纵入半空,像虾子一般弓身一弹,倏长身形斜斜射落地面,跟着展尽奇门轻功提纵之术,向还珠剑客追去。 还珠剑客轻功卓绝,几个起落,便在十丈之外,金遗龙对这位亲叔叔一无所知,更不知他武功自什么地方学来的。 两人一先一后,倾刻间就来到僻野荒郊,金遗龙抬起夜明眼四周打量一下,只见树枝低垂,薄雾茫茫,南西两侧尽是凸凹起伏的坟地。 这时夜风料峭,虫声啾啾,一种怖人的寒瑟直向他包袭过来,暗地里悚然打了个寒噤。 还珠剑客仿佛对此地甚为熟悉,一眼不瞧,便直往空场中奔去。 金遗龙暗一咬牙,跟踪而至,就在不远之处一处隆起的坟地旁隐伏下来。 那地方尽是平滑的墓碑,七横八竖,不知有多少,显然经过许多年代是座老坟。 他一双肉掌触及冰冷冷的墓碑上,全身为之一颤,幸亏他天生异禀,艺高胆大,否则早被这森寒凄凉的景色吓晕了。 他偷偷探出一双眼睛注视叔父的动作,一时天昏地暗,夜雾笼蒙,若非吃下千万双巨形蝙蝠,练就夜明眼,真要像瞎子一般,不知东南西北呢! 还珠剑客在这一堆堆坟地里,左穿右弯,不知找寻了多久,才在一墓碑前停步。 金遗龙很感疑迷,不知叔父化装成昆仑派掌门还珠剑客在这坟场里鬼混些什么名堂?他不敢出声,生怕因此惊动了叔父。 暗地他好奇叔父本身是个谜,今番这般情景更是谜中之谜。 他只见过爹爹的遗言,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个亲人,遗册上对他行为很表不满,由于手足之情,金鸣飞不愿多写。 可是,他勾通杀父仇人,有来有往,情意融洽,更使金遗龙大为愤慨,只碍于长辈份上,不敢出面指责而已。 他也曾怀疑爹爹死因离奇,可能与叔父有所关联,但这个念头,一直不敢让它占据心头。 还珠剑客冷冷哼一声,伸手用力摇憾着那块墓碑,瞧他吃力的样子,足见那墓碑十分沉重了。 不一会,那古碑轰的一声,倒伏地上,还珠剑客伸长了颈子,往洞里瞧了几眼,凶狠地喝道:“喂,老鬼,你昆仑一派武术精华,飞虹八腿的最后两式写好了没有?” 金遗龙听得心头一震,暗忖道:“原来这地方还藏着人,而那人却又是昆仑派中人,嘿,这是多么诡异的事情,若非自己亲眼瞧见,说出去谁会相信?” 只听幽秘的洞里,有人长叹道:“你不用逼我,老夫早将最后两式的秘诀画在纸上了,唉,拿去吧!” 这老人的嗓音苍老凄凉,仿佛说话的时候心里头有说不尽的委屈。 一双枯瘦手掌自洞穴中伸出,掌中尚有一张白纸,还珠剑客伸手接过,脸上神情未变,眸中却有许多喜色,只听他微微笑道:“老鬼既已屈服,吾就让你舒服一点!”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道:“拿去,这是解毒之药。”信手一掷,那纸包便落于洞穴内。 洞内沉默了一下,仿佛那老人迫不急待把药吞下,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朋友,你也是武林中人,深知名重于天下,你假冒老夫身份行道江湖,老夫不说什么,但是……千万不能为非作歹,破坏昆仑一派千余载来辛辛苦苦立下的信誉!” 还珠剑客冷笑道:“老鬼此言显然有侮辱吾的意思,你怎敢断定,吾冒充你身份就是为了做坏事?” 老人叹道:“老夫自被你关禁此洞,当不知你在江湖做了些什么事,但是,老夫仅希望你切莫过分破坏昆仑的清名。” 还珠剑客道:“这个你且放心,吾非蠢人,胸中自有分寸。” 老人问道:“朋友,吾门徒健在否?” 还珠剑客道:“他们都不错,十分听我的话!”他至此一顿,然后朗声笑道:“哈哈,唯有如此,生命方有保障呀!” 金遗龙听了这话,甚感刺耳,心想光凭这两句话,便可看出叔父平日为人之一斑了。 老人苦笑道:“老夫真不明白,以朋友卓绝的身手,江湖之上必大有声名,为何要冒充老夫之名,并将老夫囚困于此?唉,朋友,你能透露一点给老夫知道么?” 还珠剑客道:“这很简单。第一,昆仑一派享誉武林已久,地盘广大,可供利用。第二,昆仑武术精英飞虹八腿威力强大,恰好克制铁府大将军其人的散肢掌法,第三……”他忽然转变口风道:“以下几点不能告诉你,总之,吾的做法都有目的,你光知道这两点就足够了。” 金遗龙想:“想不到爹爹竟有这样一个好弟弟,哼,他的死一定跟叔父有所关系!” 他并没想到散肢掌法,心想这一套掌术,必定是爹爹生前最具威力的绝技,否则,叔父不会针对这套掌法,谓求破解之策。 片刻,劲风起处,还珠剑客又道:“喂,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这飞虹八腿最后两式如有与事实不符现象发生,哼,你从此以后也别想再过安稳日子!” 老人苦笑道:“老夫生命操纵于你手中,你要怎样,老夫还不是伏首就戮。” 还珠剑客冷哼一声,就在旁侧一块空地上,舒掌伸腿练起功来。 只听呼喝之声不绝于耳,还珠剑客独自一人竟在空场上打得有声有色。 起初,金遗龙还瞧不出所以然来,渐渐,他见多了,便发现还珠剑客打的招式尽用双腿,手掌虽然有时挥动几下,但最后还是以腿攻击。 他不觉恍然大悟,暗道:“这怪异的腿法,敢情就是昆仑不传之秘飞虹八腿!” 其中有个式子,他十分熟悉,竟是自己万柳飘风掌法中第十八式“横扫太平”。 他也明白,万柳飘风掌法为上几代奇人于泰山金顶共同创造的,内中融合各大门派武功中的精华。 还珠剑客练了顿饭时间,才匆匆稳身止势,打开白纸仔细看着…… 最后,他喜孜孜地自语道:“不错,不错,老鬼没使诈!” 金遗龙等得很不耐烦,正想舒一舒身体,还珠剑客已搬动着古碑,塞住洞口,立刻又恢复到原先一般,毫不露点破绽。 他仰望月光,低笑两声,转身而去。 金遗龙再度跟踪着,那墓场囚禁老人的地方,他已暗中记下,待有空时想亲自寻问他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跟踪奔了盏茶时光,业已进入另一城市。 金遗龙私下略一忖度,竞走了三十多里路。 还珠剑客进人街心,便大摇大摆起来,尽管此时夜深人静,行人绝迹,却还大摆其臭架子。 金遗龙甚觉好笑,也不去思索,跟着他穿过大街小巷,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排宏大壮丽的楼宇前。 四周灯火不燃,黝黑一片,唯有这一排楼宇却大放光明,形同白昼。 巨大铜门前,四位头染白巾,全身劲装打扮的年轻壮士,笔直立着,瞧这气派,竟不亚于将门候府。 还珠剑客大步走进,四人远远望见,齐齐弯腰行礼,口道:“恭迎掌门大驾。” 还珠剑客微微一笑,道:“你们休息去吧!” 他的嗓音一变为仁慈和蔼,就如那张平素的老脸,使人倍感亲切。 四人炯炯目光有感激的色彩,共同说了声:“谢谢掌门。”弯腰行了一礼,各自休息去了。 金遗龙隐立于高墙的长草丛里,这时两个劲装少年从他身边经过,两人没发现有人在侧,依然挺胸直行。这一霎那间,金遗龙却已发现两人额上的白布带写着昆仑两字。他立刻知道这些少年健者俱是名门弟子,是以有着江湖人所不及的大家风度。 两人越行越远,金遗龙忙闪身而出,就在铜门旁边向里面打量。 只见楼前凸出的遮日廊上,雕龙花柱直没楼底,柱旁尚有四位少年健者守着,少年健者腰间俱佩着长剑,气沉神凝,令人望去不敢贸然闯进。 金遗龙暗道:“少林掌,昆仑剑,享誉武林已久,这四人年纪虽轻,剑上却有不凡的造诣,自家虽然有惊无险,却用不着与其正面冲突。” 他想了一下,决定由空中进行。 他握起石头,扬手一掷,那石头便流星般飞入林内,发出沙沙声响。 一霎那间,四位少年健者,目光炯然,疾向林内注视。 金遗龙暗喝一声:“好厉害的家伙,竟是同时同地发现林中有怪。”他暗伏不动,那左边两位少年,业已纵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全身微微一顿,然后流星般向林内扑下,速度的确是惊人。 另外两人,四只手掌倏然提至胸口,鼻内丝丝劲吸空气,金遗龙见状,心中一凛,疾想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四个少年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一知有异便连分别戒,其中两人虽然离开,但另二人却行起内功,仍然不走,无隙可乘,嘿,叔父竟能利用他们,眼光可真有独到之处。” 他深知内家高手,尤其在行功之时,耳目倍加敏觉,故而引走两人之后,仍然不敢妄动。 那两少年轻功卓绝,只见树头顶上人影翩飞,默然立着,眸中虽有一丝惊诧,口中却不提半个字,显然经验老到,受过严格的训练。 四人昂立不动,金遗龙暗地感到捉襟见肘,心想金遗龙呀,你连第一关都闯不进去,还狂想探什么龙潭虎穴! 想着,内心忽然升上一丝怒火,决心硬闯进去,手脚一动,便待动身,岂料那柱下四位少年健者忽然分散开来,月光下,不知何时,庭园内又多出一个白衣不速之客。 金遗龙与他背面,自然看不到他的脸孔,但见他身材适中,举止潇洒,必也不是普通江湖人物。 四位昆仑弟子一声不响,将白衣人围在中央,白衣人强敌在侧,竟然不慌不忙,十分悠闲地说道:“你们四人要拦截在下吗?很好,久闻昆仑剑术卓绝,在下就花一点时间陪你们玩几招!” 四人稳立不动,月光下,那闪耀着精光的眸子却炯炯投在白衣人脸上,白衣人不先攻击,四人决不还手,这也是昆仑一派铁定的规矩。 白衣人哦的一声笑道:“对不起,在下竟忘了你们昆仑派的规矩,来来,在下老实不客气这厢冒犯了。” 说着倏地一指,点向左侧一人,左掌横面切出,半途化切为劈,直劈左侧一人。 这一式敌二的身法,快准绝伦,少年健者方自横劈扣下,他已迅速变招,只见白衫飘处,那一掌一指便落在前后两位少年健者身上。 金遗龙心神微凛,疾忖道:“听白衣人口音,仿佛年纪甚轻,却不想有如此造诣,真不多见。” 突然,四位少年健者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喝道:“朋友,你是少林派?” 白衣人朗笑一声,手掌一扬,右掌便从中间穿出,呼呼呼一掌三式,连击前左后三侧少年健者,他以一敌四,竟然毫不含糊。 三位少年健者,各自扬掌一挡,只听啪啪啪三声脆响,三人足下虽然未动分寸,然面上半身却晃了一晃。 内家好手考较武功,分毫必较,三人显然已落败了,其中一人脸孔通红,低喝道:“好,好,朋友身为少林门,却来找昆仑梁子,今番非见见少林绝艺伏魔十八掌。” 原来,四人业已看出,白衣人施展的正是少林绝传武功伏魔十八掌。 伏魔十八掌是少林镇山掌法,等闲之人决不传授,是以白衣人虽未报出身份,四人心中早已有了个谱,知道他是少林掌门清虚大师亲传徒弟。 白衣人朗笑一声,也不否认,只见他身形一变,四面八方便幻出许多双掌影,缤纷错落,直向四人罩去。 昆仑自古以剑出名,掌上功夫自然弱了一点,此刻白衣人以一敌四,却又拉不出脸拔剑还击,表面虽奋力去接,暗下却直皱眉头。 白衣人上起下落,十招之内,尽占优势,只气得四位昆仑弟子暗喝苦也。 金遗龙凝神注视门场,他一对夜明眼明察秋毫,早已发现白衣伏魔十八掌中一招跟自已万柳飘风掌法中的“群魔伏首”一模一样。 他不禁悟出法虚大师所以要歼灭自己的动机,心想他原来以为自己偷学他少林派的绝传武功啊! 他突然又想到:“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身子猛然一长,毫无声息地人就平稳地落在屋上了。 他在屋上四处游走,但见间间居室灯火通明,辉煌照人,却不知申微翠姑娘被禁囚何处。 他随便拣了一间,轻启竹窗,只见室内一张床上躺着一个江湖汉子。 这人面貌平庸,双眸微合,似正在沉思中。 金遗龙心想何不逼他问一下,至少比胡找好些。心念一动,嗖然掠进室内,手臂一伸,便将那江湖汉子穴道制住。 他嘿嘿冷笑问道:“申姑娘在什么地方?快说!” 江湖汉子穴道被制,口虽能说话,全身却无法动弹,他反问道:“谁是申姑娘?” 金遗龙怒道:“你敢装傻!”手指倏地点在他腕脉上,顿时江湖汉子牙齿打抖,语不成声:“我……我实在不知道谁是申姑娘呀……” 原来,金遗龙用武林中最残酷的一种分筋闭血刑法迫他,那汉子痛苦呻吟,眼中已有乞怜的神色,金遗龙才再问道:“她被关禁在什么地方?” 汉子低声道:“朋友,不瞒你说,我是还珠剑客的客人,千里迢迢赶来拜访他老人家的,怎知申姑娘是何许人呢?” 金遗龙不信,又用分筋闭血迫他,汉子痛得满地打滚,连叫饶命。 金遗龙很感奇异,因为那汉子痛苦欲绝,脸上却始终毫无表情。 他斗然想起叔叔变像的情景,心中恍然大悟,伸手一掀,果然在江湖汉子脸上剥下一张巧制人皮…… ——而他,竟是他所熟悉的人物,孙家大公子孙怀玉。 金遗龙大大地惊诧了一下,脸色立刻一沉,冷笑道:“孙怀玉,久违了!” 孙怀玉现出庐山真面目,脸色也是一变,那眸中乞怜的神色全隐去了,他狠狠说道:“小子,少爷不幸落到你手上,要杀便杀,少爷若皱一下眉,便算不上人物。” 金遗龙由他身上,想到失踪多日的青青,他冷笑道:“听说申无畏将军的第四千金被你掳去,这事是真的吗?” 孙怀玉脸上有一丝讶色,脱口说道:“什么?是青青……” 瞧他样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金遗龙察颜辨色,心知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便暗忖道:“奇怪,青青到底落难何方?江湖人物怎不见有所风闻?” 他沉声说道:“孙怀玉,申微翠姑娘被囚之地,你一定知道,今若坚持不说,别怪在下心狠手辣!” 孙怀玉怒道:“放你的狗屁,申微翠何时被囚,囚于何地,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怎口口声声说我知道,你简直存意寻少爷的麻烦!” 金遗龙愕然想道:“看他说话时的神情,此言决非虚假,这么说来,申微翠落难之事他果真不知了……” 他道:“姓孙的,放过两位姑娘的事不谈,那铁公鸡失踪,大概是你干的好事吧!” 孙怀玉道:“不错,铁公鸡已经死了。” 金遗龙闻言,不禁又惊又怒,道:“你承认铁公鸡是自己杀害的?” 孙怀玉冷笑道:“小子别血口喷人,铁公鸡是还珠剑客杀的。” 金遗龙冷冷瞅住他,道:“你呢?” 孙怀玉哼一声道:“怎样?” 金遗龙一掌按在他胸脯上,只消掌心吐劲,孙怀玉便得死于非命,他道:“还珠剑客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这显然是你的鬼计。” 孙怀玉昂然不惧,冷笑道:“铁公鸡屡次反抗还珠剑客,还珠剑客欲整顿太湖帮,当然得先把阻碍之石除去。” “什么?还珠剑客想吞并太湖帮?” “不错,太湖帮本来就跟他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告诉你吧,小子”孙怀玉阴险地笑道,“还珠剑客就是昔日铁府大将军的亲兄弟,铁府大将军失踪之后,还珠剑客自然想取兄长地位而代之,这事只有少爷一人知道。” “哼,姓孙的,你胡说八道,要知还珠剑客近两月来才由铁府大将军胞弟代替。” “嘿嘿!但铁公鸡老早就跟他闹翻是事实,试想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如何容许反对他的人活在世上!” “想不到你倒是还珠剑客的心腹!”他神光棱棱的星眸已有煞气,道:“姓孙的,你必须承认铁公鸡之死是你们相互共谋的,因为你们神鹰帮处处打击太湖帮,企图把太湖帮瓦解!” 孙家公子吃了一惊,问道:“小子怎知少爷为神鹰帮人?” 金遗龙道:“在下不但知道你是神鹰帮人,而且知道你是玉面飞戟新收的弟子,我说的是么?” 孙家公子惊怔交加,呐呐说不出话来。 金遗龙道:“怎的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孙怀玉听了这话,突然朗笑两声,道:“你也别洋洋得意,要知少爷也详知你的来历。”至此一顿,炯炯注视金遗龙道:“你也别想瞒得了我,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遗龙对么?” 金遗龙剑眉一扬,问道:“你听谁说的?” 孙怀玉在笑道:“不但如此,最近我又听还珠剑客说起,你也是那铁府大将军金鸣飞的独生子。” 金遗龙怔道:“什么?还珠剑客竟……” 孙怀玉大笑数声,打断他的话,抢先说道:“他为什么不知?哈哈,冤家路窄,他就是你至亲叔叔呀,小子,我说得对吗?” 金遗龙大怒,手掌一翻,劲力猛吐,孙怀玉猝不及防,哎唷一声便死于床上。 金遗龙怔怔望着他的尸体,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懊悔已是来不及了,不禁拍脑自语道:“哎,自家坏了大事,那申微翠的囚处尚未问明,就将他打死了,真是糊涂之极呀!” 他顺手把那张人皮面具带在怀里,足尖轻点,飞上屋背。 不料,身体尚未站稳,已被看家猛犬发现了,只听汪汪吠了两声,跟着四面八方起了反应,霎时急劲的吠声便惊动了屋内所有的武林高手。 仅是一刹那功夫,不远之处已疾影晃动。 那起落飞势宛如脱弦劲矢,足见来人的轻功,业已深见火候。 金遗龙暗责自己粗心大意,事机败落,不敢再耽搁下去,足尖轻点,疾往后方掠去。 遥见楼后一排浓密竹林,金遗龙越过一条小溪,便穿人竹林之中。 此时,他无庸再去担心被人发现,因那一片竹林之中,再多的人也别想发现他…… 他低头行了数步,忽想起墓穴中的老人,不禁霍然想道:“他是真正的昆仑掌门,这楼宇内一切设备必了如指掌,自家何不去问问他?” 片刻,他就来到了目的地。 此时,大地霜白,一抹明月清新、艳丽地挂在天边,使他仿佛面对着一位绝代佳人。 他心怀中却欣慰地在墓场中东奔西走,按照记忆,来回打寻着…… 他走到一块石碑前,忽然停步不动,这石碑后并无坟墓,单直插于地上,显得诡奇怪异。 他向四周打量一眼,自笑道:“到了,到了。” 他运足全身之力,抱紧着那块巨石,用力一摇,果把巨石憾动了几下。 底下,突有人语:“是朋友吗?” 金遗龙听出这人口音正是那还珠剑客,便用力拔起巨右,奋力掷往一旁,然后俯起身体,用夜明眼向内穴打量。 他所看到的是一个一丈方圆的小洞,洞内铺着干草,一个满面污垢的短发老人倚靠于泥壁,正抬起失神的眸子瞧着他。他问道:“喂,你不能行动么?” 老人怔道:“你是谁?” 金遗龙道:“你别管我是谁,先回答我的话吧!” 老人苦笑道:“不错,我阳关阴脉已被人制住,全身发不得力。” 金遗龙心中一宽,毫不犹豫,纵身而下,就在他的身边坐下,开口问道:“你是还珠剑客吗?” 老人摇头道:“不是。” 金遗龙剑眉一扬,沉声道:“我却认出你是昆仑掌门!” 老人苦笑着,还待否认,金遗龙已恍然大悟,心想是了,他一派掌门,被人禁囚此地,颜面失尽,怎愿承认自己就是还珠剑客呢? 他道:“还珠剑客,此事别无人知,你也不用多虑,我决不向他人宣扬,我是来救你的!” 还珠剑客仰望着月光,呆呆说道:“你怎知我在此地?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救老夫呢?” 金遗龙道:“我由假冒你身份的人的口中,得知你被囚于此地,特赶来救你出险。” 老人摇头道:“不对,老夫自觉无恩于你,这世上也决无如此仁慈之人,你何不坦白说出来意?” 金遗龙笑道:“你说的很对,我赶来救你的目的,无非有求于你,但是若说这世上无仁慈之人,我却并不赞同,如在平常我会毫无条件地帮助你,可是,今番却不能如此,因为你是我的仇人。” 老人心神一凛,注视他道:“你是谁?” 金遗龙心知他没有练过夜明眼,瞧不清自己,便摸出火折子,迎风一层,明亮的火光便将他脸孔照得一清二楚。 还珠剑客霍然呼道:“呀,你是金遗龙……” 金遗龙点头道:“不错,在下就是金某。” 还珠剑客颤声道:“金遗龙,你是要来报仇的吗?”他忽仰天道:“罢,罢,横直是死,金遗龙,我此刻不反抗你,要杀请便。” 金遗龙道:“我不杀你,放心。” 老人怔道:“金遗龙想将老夫凌辱处死?” “你别乱猜!”金遗龙沉声道:“我金某人特跑来见你,并非为了报仇。老实说,金某人有一点困难须你帮忙,你若答应,金某人不但把以往仇恨一笔勾销,而且救你脱险!” 老人道:“你说吧!” 金遗龙道:“此地附近有一城市,城中昆仑山人众多,是否就有你昆仑派的驻地?” 老人道:“不错,那里确有昆仑派的传风暗卡,这城是往昆仑山必经之地,昆仑安危所累,自然不能忽略。” 金遗龙道:“那暗卡是一排宏伟的楼房吗?” 老人道:“是的。” 金遗龙道:“里面可有没有囚人密室?” 老人道:“有。” 金遗龙满意地一笑,道:“还珠剑客,你很爽直,我想咱们之间的仇怨将可一笔勾销了。” 他道:“不瞒你说,我有个很要好的女伴,被那假冒你的人掳去,此刻下落不明,我想一定被囚于密室里,你能否告诉我那密室地点?” 老人听了这话,眼眸忽然一睁,喃喃自语道:“他确是坏蛋……他一定用我的假名干了许多坏事,唉,可怜昆仑派千余年辛辛苦苦建立的—点名声,都将毁灭在他的手里。”说完呆呆地出神。 金遗龙点头道:“不错。” 老人从地上拿起一张白纸,就在膝上,用炭在纸上画着。 片刻,他道:“拿去吧,昆仑暗卡的陈设全在纸上,你自己去找吧!” 金遗龙接过—看,只见纸上一排排窗房,走廊花庭,全都注明它的作用,中央一条粗浓的线条直向楼宇内伸延,并弯弯曲曲转折了许多,最后停在一个地方,那地方旁边标明着密室。 金遗龙暗中细看,密室交穿相连,共有十数间,不禁皱眉说道:“这密室太多了,叫我如何寻法?” 老人道:“这还不算多,密室底下还有无数条密道,那才是最麻烦的地方呢!” 金遗龙道:“密道有如蚁窝,四通八达,叫人如何理得清。”他道:“总之,一切都须自己探查,方有结果。” 金遗龙暗想:“也罢,既然这样麻烦,我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站起身来,掠出洞外,然后朝还珠剑客道:“请你稍等,待我救出女伴再来救你。” 说罢,用力抱起石碑,放回原处,又将地上零乱的脚印抹去,才匆匆往城市奔行而去。 顷刻间,他再度到达那一排宏大壮伟的昆仑暗卡门外。 楼宇内灯火仍然燎亮着,在这三更半夜寒冷里,令人想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探首一瞧,那四位少年健者一动不动地仍守在门前,适才那白衣不速客,业已不知去向。 他抖手取出人皮面具,套在脸上,心想这样子,他们就瞧不出我是谁了。 他忽地想到一个妙计,暗道:“常人说以假乱真,最巧妙不过,我却想以真吃真也许要高明一筹。” 他大步走入庭内,那四位少年健者果然未上来阻拦,他沉声道:“奇怪,还珠剑客难道出门了?我东南西北四方找遍了,却不见他人?” 他向当前一位少年昆仑弟子问道:“还珠剑客大驾哪里去了?” 少年微怔,摇头道:“我不知道。” 金遗龙自个摇了摇头,向里面直走,口中不住地称奇道:“怪了,怪了,适才明明有人见他回来,怎地一会工夫就找不到了?” 四位少年健者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虽感奇异,都没有出手拦截。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辨别了方向,然后向纸中注明的密室摸索着……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二章 刺耳的情话 他慢慢知道自己位于横道上,暗想纸上的指示,必须穿过两条横道,一条走廊,才能到达直道,而直道的尽头叉口边便是密室的进口。 他拐了一个弯,人已在另一条横道上,这横道颇为曲折,但就因如此使他方便了不少,一个闪身便让过一群巡逻队。 他沿着房间的号码行着,这里面确实广大惊人,经过了数十间房室,竟还未把横道走完。 他忽然听到一种格格怪声,寻着发声来源一瞧,那室内正有粗犷的江湖汉子玩骰子在赌博…… 他悄悄把拉开的门缝合上,心中暗觉好笑:“既然要赌一下输赢,却又怕被还珠剑客知道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真是何苦呢!” 因此,他又知道室内间都是人住,是以行动就更加小心了。 这地方聚集了如云好手,俱都是昆仑剑中俊杰,还珠剑客如此布置真不亚于龙潭虎穴。 他行了七、八丈远,忽又听一间房里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三弟,掌门人人老心不老,听说他明日准备带一些人去袭击太湖帮剩余分子呢”此人嗓音清脆,分明年纪甚轻,金遗龙听了这话却吃了一惊,一种莫明的紧张涌上心头,一霎那间十分怀念那些忠贞不二的随从。 “三弟,咱们是派中落伍的人,掌门人看不上咱们,怎会把这消息告诉我们呢!我是听东堂大哥说的。” “唉,不错,掌门人有重要的事情,总不会交给咱们去做的。” “三弟,你也别灰心,只要勤练本门武功,总有出头的一天。” “我真不明白,掌门人近来野心勃勃,动不动就遣人挑拨与昆仑派不和睦的人……以前他老人家似乎没有这般专横。” “唉,谁知道他为什么要吞并。还有呢,像武林四魅那种恶名四播的人,他老人家竟也跟他们打交道,看他们谈话的样子十分亲密,真不知他心里在打算什么。” “近来,我老见他在后院里练功,他还准备跟大名鼎鼎的金遗龙拼一下呢!” “这话是听东堂大哥说的吗?” “当然了,东堂大哥他是最喜爱的人,他什么都知道。” “东堂大哥还说掌门人的飞虹八腿足可击败金遗龙大侠,你认为怎样?” “唉,不是我灭自家人的志气,金遗龙初次出道江湖便哄动天下,岂是轻易能折辱的人……” “是呀,我常这样想,但掌门人却固持己见,不听东堂大哥的劝告。” 金遗龙不愿再听下去,他仅用一句话,便能回答两人所有的疑谜:“总而言之,他是冒牌的还珠剑客。” 他的心情比铅还重,因为明日叔父就将带领大批好手攻击太湖帮。 铁公鸡之死,无疑是叔父干的。他回忆三花娘子满面挚情地说过的话:“冤家,铁公鸡不是姑娘掳走的呀!”现在他才相信了。 他也明白叔父老早就计划陷害自己了,只是没有出面罢了。 客栈里那多出的两个少年,以及铁公鸡的失踪,不都是他陷害自己的证据。 “叔父也许早知道我的来历了?……”金遗龙垂下目光,心想凡此种种,我应该怎样处制他呢?这条横道就在他思忆中走尽了,他斜地一掠,已然接向另一条走廊。 走廊两旁柱上,都挂着巨大的灯笼,劲风下,灯笼左晃右摆,但是灯光却明辉如故。 他打开白纸一看,纸中条条线上,都有一处黑点,他明白这黑点子就是代表柱上子的了。 立刻他在前面发现一个记号,那是一对交叉嵌于地上的长戈,而纸上只用x字代表。 他沿着纸上指示,前行三步,然后退后两步,向旁横跨一步。 他再度注意纸上的圆点,这次他仔细多了,隐约见旁侧横写着一行小字:“用力把x分开,直道就在眼前。” 金遗龙点头一笑,按照纸上指示,用力分开长戈,只听辄辄两声怪响,挡在前面的大门便缓缓向旁转动,金遗龙不敢怠慢,一掠而过。 不一会,又有了一阵辄辄怪响,那扇门就返回原地,金遗龙身后也多了一对长戈,它仍然是交叉竖着,可是,方向却完全相反了。 这条名月直道,确是直达尽地,虽没横道的曲折,但长度却仍然不逊于横道。 直道尽端壁上嵌镶着两个骷髅,金遗龙取纸一对,上面也正好有两个小黑点,这表示与事实完全相符,他便照纸上指示,一掌向左边骷髅击去。 表面上看去,那骷髅质地坚硬,仿佛以牛角雕成,但手掌打在上面,却觉柔软如棉…… 就在这时,他立足的地方倏然往下一沉,金遗龙猝不及防,顿时随着那木板翻落底下。 幸亏这陷井不深,只有两丈多,金遗龙一跤跌在硬石地上,几乎失声哎唷叫出声来。 头上,那一块洞口不知何时,又被另一块木板堵上了,他暗地摇头一叹,赞道:“真个玄机奥妙,鬼斧神工。” 四周,黑点俱无,黑黝一片,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他练过夜明眼,并不灰心,合目静默一会,才缓缓张开,只见眼中一道精光电射而出,荒洞里蝙蝠的异血使他看清了五丈之内的一景一物。 他想不到这里还有人,不禁怔忡了一下。 白衣少年道:“朋友你摔痛了没有?” 金遗龙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与少年健者打得剧烈的少林门人,不就是他?他炯炯目光注视白衣少年脸上,见他没有嘲笑之意,便道:“多谢关怀,我没跌伤。” 心中却想:“他原来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有此功力,确非平常的事。” 白衣少年叹道:“唉,这地方黝黑一片,叫我如何想法子脱身呢?” 闻言,金遗龙心下很感得意,暗忖道:“夜明眼何等锐厉,你没有我的奇特遭遇,当然被困住了呀!” 他道:“朋友,你来此地干嘛?” 白衣少年道:“找人。”说着悠悠一叹,道:“这隐秘的地方虽经我苦苦探查出来,但却不慎跌落此穴。唉,这鬼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纵有一身武功,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金遗龙道:“朋友是怎样摆脱那四位昆仑门人的?” 白衣少年一怔,反问道:“刚才我与昆仑门人打斗的情景都被你看到了?” 金遗龙道:“那时,我隐藏于屋背上,当然能把底下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少年哦一声道:“那昆仑门人,武功个个不弱,若非我情急使诈,此刻也许还被他们困着呢!” 说完这话,似又想起一事,问道:“朋友,你半夜三更,来此做什么?” 金遗龙道:“找人。” “找人?”白衣少年大感意外,见他依照自己的话回答,不禁失笑,再问道:“朋友要找的是什么人?” 金遗龙道:“女人。” “呀!”白衣少年叫了一声,金遗龙凝目打量,只见他一脸疑诧之色,不禁奇道:“这有什么稀奇!难道女人不能找?” 白衣少年沉声道:“那女人叫什么名字,能否告诉在下?” 金遗龙心想你这人真不知趣,硬要把事情问到底,心中顿感不悦,便随便编了人假名字,道:“她叫方英,方向的方,英雄的英。” 白衣少年听了这话,脸色才平静下来,他不再说话,呆呆想着心事。 金遗龙也不找人搭讪,兀自取出白纸,仔细瞧着纸上图案。 忽地,在一个方格子旁边,发现了两行小字:“左旋,右转,仍是碰壁。” 另一行写着:“若不慎落穴,那便是寻到正途了。” 金遗龙心怀大开,暗道:“嘿,想不到尚是正途。” 他明白了,那方格子代表陷井,黑线代表指针,心想你怎不早讲,害得我虚惊一场。 他抬眼向前打量,果见一处墙壁重叠,横竖直翘,分出许多小路,他挺身站起,找了一条路便走,但是行不多久,就碰到了壁。 他退了回来,经过白衣少年,却听他道:“朋友,那面有路吗?” 金遗龙道:“有。” 白衣少年剑眉一扬,奇道:“我刚才摸索了一下,却四处碰壁。” 金遗龙闻言,自觉好笑,道:“我也碰到了壁。” 白衣少年道:“这地方通路虽多,并没有一条是出路,往往走了几步就是障碍,我看你还是别多费力气吧。”他愤然又道:“我想等他们来巡逻的时候,用武力破洞……” 金遗龙沉默不言,倚在石壁上,仔细瞧着那张白纸,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痕,一处暗记。 终于,他在方格子里,那一圈乱线里,找到了点头绪。 乱线代表暗路,方格中的乱线不正就是那乱墙里的道路?这小小几堵墙壁竟像迷阵一般费人猜疑,金遗龙用手捏住线头,他想:“只要按这条路去走,大概就能行通……” 那线头在乱墙中,金遗龙疾步行过,就在乱墙前立住,口中喃喃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在第六道壁前,他突然叫道:“是了,就在这里了!” 白衣少年挺身站起,兴奋地问道:“朋友,你发现了什么?” 金遗龙道:“别说话,跟我走便了。” 他伸手牵着白衣少年往壁中间直走,白衣少年像瞎子一样,随着他曲曲折折乱走,眼前仍是一片黑黝,茫然不知方向。 金遗龙练有夜明眼,得了不少方便,至少在白衣少年头不断碰到凸出来的石头时,他却安然闪过。 白衣少年心中暗暗叫苦,也有点怀疑对方是否在作弄自己,否则这条路哪有这等长法。 他口中喃喃道:“朋友,到了没有?” 金遗龙突然止步不前,原来已走到尽头。 他抬起发光的眸子四下搜索,白衣少年突然惊想道:“这人内功深不可测,分明有五六十年功候,怎地尚带着一副童嗓子?” “他是谁呢?”白衣少年呆呆望着他那一对神光湛湛的眸子,心想:“如果他是年轻人,而且找寻的人是她,那该多可怕……” 暗中,心灵大震,不知是惊是忧。 金遗龙目光扫过壁上一块微凹入的陷地,心想此外四周,只有这地方有点不同,好歹也得试一下!他举起手掌,呼地击向那凹处的地方—— ——只听砰的一声,敢情他用力过猛,早有许多细砂碎石落了下来,激落得两人一脸一头。 白衣少年脑中一团混乱,尽是:“如果他找的是她?” 他忽然禁不住酸妒作祟,悄悄伸出一指,指向金遗龙腰间阳关死穴上。 金遗龙斗然发觉,疾喝一声:“朋友,你在做什么?” 白衣少年本在犹豫,听了这喝话之后,便硬起心肠,紧紧指在他阳关死穴上,强自平静情绪,冷冷笑道:“朋友,你必须老实回答我的话!” 金遗龙想不到他会这样暗算自己,暗中怒火冲天,咬牙喝道:“你说——” 白衣少年冷语道:“你死穴已被我拿住,若被我查觉答话不实,我即将你毙于指下!”他不敢注视金遗龙愤怒的眼神,道:“我问你,你要找寻的女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金遗龙怒道:“你凭什么问这个?” 白衣少年微微一愕,冷笑道:“不凭什么,我只想问,就要问个明白。” 金遗龙哼道:“如果我不肯说呢?” 白衣少年狠狠说道:“你不说,我一样将你杀死!” 金遗龙冷笑道:“你杀死我,自己也别想活着出去,要知,你离开了我,就如瞎子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不闷死也得饿死!” 白衣少年闻听此言,果然一怔。 他默想一下,毅然道:“管他饿不饿死,我还是要知道你所找寻的女人究竟是谁!” 金遗龙心想,你师父少林法虚大师与我有一掌之仇,我对你少林弟子而不加为难,已是莫大的委屈了,不想你却狼心狗肺,乘我不备之际猝加暗算。好的,要耍花样我并不是不会,大家走着瞧吧。 他故作愤容,回头喝道:“她叫申微翠,你待如何!” 白衣少年兀自不知,道:“申微翠,何许人也?” 金遗龙道:“申姑娘是平蛮大将军的千金,平蛮大将军功名显赫,不可一世,你应当有个耳闻才对。” 白衣少年道:“我不信!” 话没说完,金遗龙已怒道:“不信就算了,你要怎样便怎样吧!” 白衣少年冷笑道:“待会若见了那姑娘,你可用这名字呼唤她,她若有回应,我才放你,否则你欺骗我,就如方才所言,必须毙命我指下才行!” 金遗龙怒目视他一眼,方要说话,已有一种“吱吱”断木的怪声传来,他仔细一听,那吱吱怪声仿佛就在脚下,但俯身一瞧,却不见有任何变动。他怔忡了一下,思想远未停止,前面已霍然大开,露出一条宽廊来。 一股光线白头顶射下,白衣少年登时有了自信,手指向前一伸,道:“走!” 金遗龙死穴被制,身不由己,便沉默不言,依照他的话走向宽廊。 白衣少年匆匆打量他的脸孔,只见他平板板的一张面孔,毫无血色,再者那马鞋鼻,丑恶不堪,也是他所放心的。除了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尚有一点生气外,其余的简直不像个人。 他甚感陌生,便冷笑问道:“朋友贵姓大名?” 金遗龙报以冷笑,道:“在下无名小卒,说出来有辱兄台尊耳。” 白衣少年道:“朋友神华内敛,深藏不露,又有一对夜眼,岂会是江湖无名小卒?此言分明有意搪塞。” 金遗龙轻轻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说话。 他四周打量,只见宽廊两壁,高可三丈,壁上花图鸟案,人像兽画,罗列盘错,乍眼望去,全是一片花花绿绿的鲜艳色泽。 他很欣赏那些裸着上身的男人图像,这些人像姿势各自不同,但都做着各种健美的姿势,胸、臂、腰、腹等各处肌肉起伏,线条分明,显得青春焕发,活跃有力,不禁暗道:“这画画的人一定是个颇有名望的画匠。” 白衣少年没有他那么悠闲,他除找寻出路,并得监视金遗龙,他不安地东张西望,直到认为此处无人迹之时,才稍微放心。 忽地,不远之处有一声叹息…… 两人听到了,眉毛俱都一扬,心道:“女人!” 这次金遗龙不用白衣少年催促了,自动地加紧脚步向发声之处行去。 只见壁口上突然露出一个大缝,缝口用手臂粗细的铁条围着,内面竟别有天地。 这凹人一丈多深的壁洞,陈设着四张椅子,一张木床,床上正有两个千娇百媚的少女,把娇躯倚在壁上,深蹙着峨眉,幽幽叹息着。 金遗龙立刻认出那左边一位,身穿绿裳,腰系绣花丝带的绝代佳人正是心中惦念的申微翠姑娘。 另一位风眉瑶鼻,明眸皓齿的绝世美人他也认识,见面的霎那,他心头陡地一震,暗地自语道:“你啊,罗燕霜……” 原来这绝世艳妹正是他初出江湖邂逅的少女罗燕霜姑娘,他为她伤心过,也为她哭过…… 他内心十分感叹,心想世界这么大,为何偏偏要遇到冤家? 白衣少年眸中射出一股情焰,注视着罗姑娘,他道:“燕霜妹妹,你无恙么?” 两位丽姝同时欣喜地道:“你是打算来救我们的么?” 白衣少年道:“正是,燕霜妹妹,愚兄特从千里赶来……” 罗燕霜十分感动,悠悠叹道:“你没有危险吗?你不怕他们看到?” 白衣少年道:“我不怕他们,我心里只惦念着你,怕你出了意外……” 申微翠姑娘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她已想了,他是特从千里迢迢赶来救助人家的,当他俩问长道短,互慰互勉的时候,她不禁想到自己的情人,他呢?…… 或许,这一生中,她已无法享受到情人的慰藉了。 她黯然低下头去,又迷惘,又惆怅地玩弄她的衣角。 情话!以前是多么的温柔,多么微妙,可是,此刻传来却是极度的刺耳,听在耳里,痛在心里。 金遗龙一直望着她,见她伤神的样子,心中亦感到一阵刺骨的辛酸…… 他已改头换面,自然令人认不出来。他不敢以真面目示她,也有一层原因,心想昨夜自己口口声声要死,并做了许多怪事,深深刺伤了她的心,若此刻以真面目见她,必被认为昨夜是有意戏弄她的! 再者,他自己也颇感羞愧,临死之前,他几近疯狂地剥开她的衣裳,她是个千金小姐,身体尊贵,死亦难安,别说没死了。 由这种种因素,他认为还是暂时藏头隐形的好,虽然心情是郁闷而辛酸,但也没有别的法子。 罗燕霜十分兴奋地向她说道:“申姊姊,我们可以重见天日了,你高兴吗?咦,怎比以前更不高兴?” 申微翠抬起螓首否认道:“谁说的……你看,我不是很高兴吗?”说着,她面靥上涌上一朵勉强的笑。可是落在金遗龙眼里,却感觉那笑容是辛酸的,凄惋的,他把头一侧,几至不敢再看。 白衣少年注视金遗龙一眼,然后冷冷一笑道:“你不是来找人么?怎不说话了?”他转向申微翠姑娘问道:“请问姑娘,你认识这人吗?” 申微翠摇头道:“不认识。” 白衣少年阴沉沉地盯了一眼,又向罗燕霜问道:“燕霜妹妹,你认识他吗?” 罗燕霜睁大了眼,疑然反问道:“这位侠客是谁呀?” 白衣少年不答,兀自在金遗龙耳边冷笑道:“好呀,你果然是欺骗我的。” 说这话时,金遗龙腰心阳关死穴业已微微麻痹,敢情他已使用力量了,金遗龙心中疾想:“这家伙心思机诈,生性刻薄,若不忍耐一点,必然将吃大亏。” 他故意长笑一声,变嗓子向申微翠问道:“申姑娘是平蛮大将军第三位千金么?” 申微翠奇道:“是的,大侠怎么知道?” 他摇头道:“你先别问这个,待会我再告诉你。”他注视她一眼,见她面有疑色,便再问道:“申姑娘认识一个叫秦龙的年轻人吗?” 申微翠一听他提起秦龙,眼眸顿时大亮,十分关切地道:“认识的,他此刻在哪里?” 金遗龙听出她语气里很是紧张,便默想道:“我应该怎样回答呢?若说在,只能让她平静一下,不久就会求自己带他去会秦龙,我如何交代下去,不行,这个使不通,一定要说……” 他暗地把心肠一横,短短道:“他死了。” 一霎那间,申微翠脸色苍白了许多,但过了一会,她便冷静下来,那张冷艳迫人的面孔再找不出一丝哀伤之色。 他明白她的个性,知道她是个极内向的女子,哀乐决不现在面上,纵然她芳心哀恸欲绝,表面上却仍然十分冷静。 她幽幽地垂下目光,低低说道:“谢谢你……” 金遗龙强制情绪,装作第三者人的姿态,安慰她道:“姑娘切勿悲伤,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才好。” 申姑娘抬头注视他,轻轻问道:“这些话都是他委托你说的么?” 金遗龙避开她哀怨的目光,低头笑道:“是的……是的……他临死之前曾这样说过!” 申姑娘道:“他还说过什么话吗?” 金遗龙道:“他说……他身死之后,无法再照料于你,心里很感遗憾,但愿你把他忘掉,重新建筑自己的幸福。” 申姑娘轻轻点了两下头,兀自低弱地自语道:“他还是说了那句话……终于没改正……” 金遗龙听不真切,见她细声自诉,表情哀惋,不禁心肠大软,若非死穴被制,真想揭开面罩。 他用目光斜视着白衣少年,那意思似乎在说:“怎么说,我是来找她的吧!” 白衣少年聪明绝顶,怎不知他的意思,口道:“朋友诚实感人,我不想为难你了。”手指离开阳关死穴,却点在背心肌梁麻穴上。他道:“你先前受了些委屈,心中必然气极,我若就此放你,也许反被你伤害,为了双方和气,你得暂时忍耐四个时辰,四个时辰过后,此穴自动会解开的。” 金遗龙冷笑道:“兄台信用真好!” 白衣少年不悦道:“朋友此言怎说?” 金遗龙道:“四个时辰内,我没有一点自卫能力,昆仑门人发现了,仍然制我死地,兄台虽未直接杀我,却以间接手法叫我送命。” 白衣少年道:“朋友切莫胡思乱想,我决无害你之心。”他短短道,“除此之外,别无两全之法,你必须忍耐四个时辰,是很快的。” 金遗龙冷哼一声,心想生死由命,任他自去吧,便垂下目光,默然不语。 此刻,他口虽能言,却身不能动。 白衣少年用力摇撼那铁条,弄得满头大汗,兀启弄不断,面前佳人怔怔地望着他,忧虑地道:“你拉不断么?” 他一张俊脸红上半边天,口道:“试试看再说!”仰天长吸一口气,使劲击了铁条一下。 只听“砰”的一声,铁条嗡嗡有声,但仍然不损分毫。 金遗龙暗骂道:“如果你心存忠直,不加害于我,此时哪有这种困难,活该!” 罗燕霜叹道:“算了,算了,你既然没有这份功力,就不用多费力气了。” 说着,俏眼中已涌了一串泪水。 白衣少年道:“燕霜妹妹,你且别灰心,让我慢慢来。” 其实,他一点自信也没有,只因在佳人面前坍不了台,便出言安慰她而已,心中却百般着急,心想难道自家的脸就如此丢定了吗? 金遗龙冷冷瞧了罗燕霜一眼,内心突然极度恨她,暗道:“罗燕霜啊,想当年你如何喜欢我,不料却是虚情假意,娇揉做作。” 白衣少年额上热汗腾腾,显然用尽了浑身之力,金遗龙看出他情急之余,业已运起内家性命交修的一口紫阳真气,暗中冷冷一笑,也不作声。 要知,紫阳真气只有少许,数十年风雨不断勤练,也不过多出一点。这种精英之气极难修炼,练武人视之如性命,非到万不得巳时决不动用,想不到白衣少女弄不断铁条,怕于佳人面前丢人现眼,竟不顾一切,牺牲功力挽回面子。 罗燕霜练过武功,当下便知道他的心意,不禁叫道:“不要……不要动紫阳真气呀……我们想别的法子……” 白衣少年内力运至气门,已如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闷喝一声,抖得骨骼格格怪响,然后慢吞吞地抓住铁条,向旁分…… 忽地,他长吐一口气,疲惫地合上失神的眸子,一跤跌倒地上。 铁条仅弯曲了少许,那空隙仍非人体所能够穿过。 白衣少年一跤跌在地上,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金遗龙望着他苍白的脸颊,心想:“哼,你一个时辰内别想爬得起来。” 四人都各做各的事,白衣少年昏迷不醒,申微翠想心事,罗燕霜呆呆出神,金遗龙麻穴被制,动弹不得。 空气倏然沉闷下来,如果此时有昆仑门人出现,四人无一能安逸脱身。 可惜,还珠剑客心怀不轨,却命所有门人不能涉入密室,否则处以门法,外人也不知这里有密室,故而停待了许久竟没有被人发觉。 罗燕霜有一丝狐疑,心想那冷面汉子也是奇怪,眼见同伴昏迷于地,却不加救助,他是来干什么的? 她忍不住向他说道:“侠客,你是跟来玩的么?” 金遗龙知道那所谓玩字,是她极度不悦而用客气话形容的名辞,他冷冷笑了一声,短短说道:“我已经玩够了。” 罗燕霜闻言,芳心更加不悦,道:“侠客你冷眼旁观多时了,我真猜不透你是来干什么的!” 金遗龙道:“你的意思是……”说到这里,他忽然产生一个聪明的念头,问道:“你想恢复自由吗?你想离开此地吗?” 罗燕霜心中暗道:“废话!”表面上却道:“当然了,谁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 金遗龙道:“你身后那张桌子旁边有一根竹子杖,你若要脱身,便用这根竹杖点我左肩活门穴,我自会破监助你。” 罗燕霜听了这话,芳心很是奇异,问道:“为什么?” 金遗龙道:“你别管,只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会恢复你自由。” 罗燕霜心想:“鬼话!我才不相信你呢!”但是受了好奇心所使,不得不制止迷疑之念,拿起竹杖,伸出铁栏向他左肩活门穴点去。 金遗龙运气一抗,全身气血流转,肌梁麻穴霍然而解。 他舒拳伸腿,自个呼呼打了几拳,发现全身真力充沛,武功丝毫未减,心中十分欣慰。 罗燕霜不解道:“侠客,你先前被封闭穴道,所以全身不能动弹么?” 金遗龙笑道:“不错,封住我穴道的正是他。”他用手指了地上白衣少年一下,道,“想不到吧,你的男友点住我穴道,而你却将我穴道解开。” 罗姑娘呀的讶然叫了一声,问道:“你跟他有仇吗?我……” 言下大有间接害了白衣少年之意,金遗龙见她满面惊诧之色,不由冷笑一声道:“你说的很对!”他存心想吓唬她一下,便狠狠接道:“他跟我有很深的仇恨,此番让我恢复了自由,嘿嘿……这是他运气不好。” 罗姑娘用手掩住脸孔,伤心地叫道:“哎呀,都是我不好,你……你不能残害他啊!” 金遗龙冷笑道:“放心吧,在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有恩于我,我决不至做出令你伤心的事,这笔仇恨留待后日清还,现在我遵行诺言,助人脱险。” 他仰天吸了口气,双臂一抖,格格有声,一股劲力自丹田冒起,他重重哼了一声,双手各抓住一根铁条,用劲往外一分…… 只听吱吱连响,那臂儿粗细的铁条竟如摧枯竹竿一般,向两边弓曲着,顿时,一个尺余宽的缝隙露了出来。 他毫不费力地就把铁条拉弯,只瞧得罗姑娘又喜又忧。她喜的是即将恢复自由,远走高飞,忧的是他一身内功超出白衣少年多多,翻脸报仇,易如反掌,她缓缓自洞里走出,芳心一片迷惘。 金遗龙炯炯的目光却落在申姑娘身上,她恢复自由之后,脸上虽有一丝欣悦,却有更多的惆怅。她无精打采地行出洞外,行了数步,低头幽幽一叹。 这时白衣少年业已恢复神色,睁开眼睛便见金遗龙冷眼瞅着他,再见铁条已破,佳人相继而出,不禁惶然低下头去。 罗姑娘走到他身边,轻轻叹道:“我不知他跟你有仇,竟将他放了……” 白衣少年目光一垂,道:“不要紧,这人武功高得骇人,迟早会找我麻烦的。” 金遗龙冷哼一声,兀自拉着申姑娘的衣角道:“跟我走!”申微翠退了两步,道:“我自已会走。”金遗龙不言,大步向来路行去。 白衣少年,罗燕霜悄悄跟在两人身后,白衣少年心中十分羞愧,低头疾行,罗姑娘也练过武功,疾走几步,就离开两人三丈了。 金遗龙按照来时的方法启开秘门,然后依着纸上线条指示,拐了几个弯,转了几周,便发现了直道。 此时,五更方尽,东方微熹,四外鸡鸣之声不绝。他忽想起太湖帮弟兄的安危,心中一急,就顾不得许多,伸臂将申微翠抱上身上,顿足飞掠上房,也不找寻横道,就在房上飞越,顷刻间已走出险地。 身后,风声嗖然,原来白衣少年,罗燕霜也跟着而来。 白衣少年不忧眼前的危险,因为金遗龙曾说:“我已答应罗姑娘,暂时不找你麻烦。” 倒是罗燕霜忧心仲忡,深怕金遗龙出尔反尔,意欲加害白衣少年。 金遗龙感觉怀中的爱侣,耐不住料峭的晨风,直打寒噤,忙将她抱紧一些,岂料姑娘嘤然一声,剧烈地反抗着,他心中暗暗一叹,道:“姑娘别误会,我是怕你受了凉。” 申微翠道:“多谢好意,我不冷。” 罗燕霜掠至金遗龙跟前,金遗龙猝觉香风扑鼻,抬头一瞧,正遇上她忧虑不安的目光。她道:“多谢侠客援助,姑娘就想跟你道别再见了。” 金遗龙见白衣少年离得远远的,表面上冷冷淡淡,只是十分注意他的动静,不禁微微一笑,道:“好吧,以后有缘再见。” 罗姑娘轻轻说道:“你要原谅他……” 话没说完,人已羞得满面红晕,足尖一点,嗖嗖向南方掠去。白衣少年身形一长,拔起三丈多高,跟随而去。 金遗龙哼一声,心道:“你说得倒很轻松,殊不知我差点命丧在他手里。哼,他又是少林掌门法虚大师的弟子,仇上加仇,岂容胡稀混通。” 申姑娘挣扎道:“让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说这话时,绝世芳容业已恢复了那一贯的冷淡之色,金遗龙若非跟她有一段交往,乍眼望去,真还不敢高攀她呢。 他知她生平未习武功,行动缓慢,恐因此有误大事,便横起心肠,强横道:“不行。”撒开脚步,疾向郊外奔去。 来到荒僻的墓场,天色大白,他只感触目荒凉,尤其坟场上石碑土坟七零八落,显得异常凄清。 申微翠迷惑地问道:“侠客,你带我来秦龙的坟墓吗?”她的话声是轻轻地颤着,一言未了,眼中早有晶莹的泪光浮动。 遗龙金怔想道:“怎么那么凑巧,我是来救还珠剑客的呀!” 他立刻不会回答,只呐呐道:“你认为这样吗,你认为这样吗?” 他脑中极快转了一周,企图想一个方法把她哄骗过去,申微翠突然挣扎着落地,轻轻自语道:“我要摸一摸他的坟墓……他临死的时候一定这样想过……”她脸上轻布着凄惋的忧郁,边自语着边移动莲步,徐徐向墓场走去。 忽地,一声长笑自不远之处一个极大的坟墓后响了起来,金遗龙微微一愕,听出这长笑声中气充足,不是普通之人能够办到,想不到大早时辰已有人先他而至,顿感事情不太寻常,一个箭步把申姑娘挟起,反身掠入林中。 林中树枝低垂,长草过膝,显示多年未经行人,正是藏隐身体的极好地方。他把申姑娘安置草叶中,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申姑娘请别出声,这里有危险。” 申微翠怔怔望着他那张平板阴沉的脸孔,轻轻说道:“咦,你的声音好熟……好像……” 金遗龙心中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疏忽大意,露了底儿,被蕙心兰质的绝代佳人看出了破绽,仓促间来不及隐瞒,匆匆纵向另一处地方。 只见那巨大坟堆身后陆续走出二大群人,俱各身着黄袍,脸色阴沉,其中一个颧骨高耸,鹰鼻鹞目,额下一绺山羊短须迎风而动,正是他所认识的三花帮分舵舵主秦某人。 只见他身着黄袍,举止之间,老气横秋,不可一世。 他忆起昔日出困的情景,想不到那秘室外的坟场,就是今日眼前的墓地。 他想:“如此看来,那隐密的分舵暗卡,可能就在城里了。” 昔日,他双眸被布巾蒙住,分不出方向,但耳畔却似有流水之声。此刻他四周打量一眼,果见坟场西边有一条河,直通城内,不由更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虽然,铁公鸡已非三花帮所为,但三花帮人穷凶极恶,残害百姓,打击太湖帮,却是他所深恶痛绝的。 众人全身武装,沿着坟中小径,大步行来,只听青袍老人长声笑道:“想不到还珠剑客也对太湖帮不满,哈哈,昆仑,三花一经连手,还怕太湖帮不引头就戮么?” 适才那一声长笑就是他发出的,金遗龙心知他的内功深不可测,难怪会使自家吃了一惊。 他一听秦舵主带领八位堂主企图与还珠剑客连手袭击太湖帮,面皮内一张俊脸登时板得铁青,心想好吧,你们既有此野心,我不妨让你们重重地先挫折一下。 他记得自己入困时,曾化名为石冲青,便冷笑一声,大步走向众人,众人发现了,见他面目陌生,并不加以理会。 金遗龙在秦舵主面前三丈之地停止走动,先温文有礼地向他拱了拱手,问道:“阁下就是秦舵主吗?” 青袍老人冷不防吃他一问,登时愕住了半响才道:“不错,老夫就是秦某人,请教兄台大名?” 金遗龙道:“小弟石冲青,不久之前与舵主有一面之缘,难道舵主已忘怀了?” “石冲青,”秦舵主忽地想起一人,脸色立刻大变,“原来你是石朋友,那再好不过了。”说着,炯炯目光中浮起一片煞气,他干笑两声,故作镇静地道:“想不到一别多日,咱们又见面了。石朋友,俗语说得好:天下何处不相逢,只怕有机而无缘,不是么?哈哈……” 金遗龙故意抱歉地道:“秦舵主……分别之后,石某一直很感抱歉,因为石某不但把你四个守门人打死了,而且放了密室内所有的人……” 秦舵主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缓缓点头,但是,当他目光接触到金遗龙讥诮的神色时,他突然大喝一声,扬掌直劈而来。 只见沙走石飞,一股大力利似宝剑,劲袭而下,一个“日转星移”的式子脱出风圈,赫然大笑道:“秦舵主,你敢情早就记恨石某人了……” 秦舵主一掌没将他劈着,便不再动,身边八位江湖好手霍然分开,错掌一扬,便把金遗龙困在中间。 金遗龙目光落在那姓黄的堂主身上,道:“黄堂主,听说你未入三花帮之前是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吗?” 黄堂主底牌被揭,气得双眸圆睁,喝道:“是又怎样!” 金遗龙道:“石某人生平最恨盗匪,黄堂主既是盗贼出身,石某人就想请你归位。” 他有心气他,故而顿了一顿,又指着旁侧的坟场说道: “黄堂主打从这儿出来,自然应当打从这儿回去。” 黄堂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倏地一掌击来。 昔日,嘉宝酒店里,他也曾跟他对了几掌,知他武功不过耳耳,是以掌风才出,就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上,大有轻视他的意思。 金遗龙暗中一笑道:“鼠子该死!”单掌一横,抵住来势,右掌忽地运劲下切,只听一缕尖锐风声响起,那一双手掌已印在黄堂主脸前。 黄堂主是识货的人,当下脸色大变,想撤身后退已自不及,一霎那间,他突然极端愤恨同伴的冷眼旁观。 说他好色如命,引起同伴不满,是以见他有难,并不能激起同仇敌忾之心。金遗龙一掌切在他颈子上,他连叫一声都没叫出口,就噗地栽倒地上,横死当场。 秦舵主平日也不满黄堂主为人,但见众人冷漠如此,却感到不悦,道:“各位再不动,他的杀手立刻转向你们了。” 七人忽地活跃起来,伸臂舒腿,报以凌历地攻击。 金遗龙摧动纯阳真气,一掌将一个满面菜色的堂主击出两丈余外,目光转处,突见坟场中一个绝世佳人徐徐行着,…… 她竟是申微翠姑娘。 他做梦也没想到她不听自己的话,悄悄地离开安全隐藏之地。 但见她那脸上的泪痕……哀怨的微笑……他突然大大地感动着,暗想:“自己确实不能再隐瞒她那凄惋的样子,敢情她芳心已碎!” 他心中在想,手脚却不怠慢,极自然地使出万柳飘风掌法,众人猝感压力大增,四周俱是掌影,不禁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 金遗龙哪容众人平安逃去,掌背一翻劈在一人肩上,足下横地一扫,踹在一人上星死穴上,两人同时哎唷一声,横死就地。 秦舵主料不想他武功如此高强,心中惊异万分,一个“飞燕掠水”之式扑向金遗龙,一面冷喝道:“姓石的,昔日你装得真像呀!” 金遗龙道:“不错,你今天才知道!”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让过秦舵主一记拳风,秦舵主行不数步,一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顷刻间,四位好手相继倒下,其余的人心胆俱裂,斗志全消,只想摆脱纠缠,一走了之。 秦舵主怒道:“不行,咱们全死也不能丢三花帮的脸!” 他倒是忠于三花帮的一条汉子,但话没说完,金遗龙又一掌击在另一位堂主的身上,那堂主开口惨叫,惨叫之声凄厉恐怖,仿佛早已知自己的命运了。 那向秦舵主请示的黑脸汉子,一听此凄厉的呼声,一双眼眸顿时露出极端畏惧的神色。 他恐怖的目光才触及金遗龙青惨惨、平板板的脸上,似乎从他脸上发现许多凶残的神情,不禁心裂魂魄,一声不响,转身就跑——秦舵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短须无风而动,忽地扬起巨掌,猛推而去。 黑脸汉子猝觉大力撞来,想闪已迟,不禁恐怖地大叫一声,死于非命。 余下两人被金遗龙矫龙似的身法,迫得节节后退,顾得了上顾不了下,再见秦舵主扑杀自己,只吓得手足颤抖,神志眩然。 金遗龙再度瞥向佳人,她仿佛久寻不着情人坟墓,失望之余,伏在一块石碑上哭泣,对于身外震天杀声,充耳不闻。 他十分激动,一掌挑开敌人,扬声大叫道:“申姑娘,秦龙就是……” 申微翠扭头望他一眼,目光短短地一顿,便又伏在碑上。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三章 重见天日的老人 金遗龙内心一股郁气无处发泄,斗然扬起手掌,发出纯阳真气,只听一声惨叫,又是一人抵挡不住,死于掌下。 秦舵主打出两记沉猛的掌风,心中喃喃咀咒道:“该死的还珠剑客,为了等你,我等即将全部毁于敌人之手……你还不来!” 蓦地—— 远处的地方,有人引吭长啸,啸声直冲云霄,经久不绝。 最后的一位堂主听了这啸声,精神大振,匆匆向秦舵主道:“舵主,他们来了。” 秦舵主一张老脸上泛上无限喜色,他短短吩咐道:“快用绝技挡他一阵,只须拖过些微时间便有援兵到了。” 金遗龙心想不好,叔父那边人马将至,她还在那里,危险可多了。他错掌一分,呼呼把秦舵主迫退一步,然后聚足九成功力,打出一记纯阳气功。 堂主飞起两丈多高,束翼扑下,却被一股柔绵强劲的大力,带至空中。他感到窒息,惊魂未定,又有一股大力袭来,于是他自知绝望,惨厉地长啸一声,扑跌地上,登时气绝身亡。 他临死的一啸,立刻得到回应,只听远方啸声才起,道上沙尘滚滚,已有大批白衣人往这边奔来。 秦舵主目光电闪,射在金遗龙脸上,经过一阵剧烈的搏斗,自感自身难敌,便沉缓地叹了声问道:“朋友请道出真实姓名,吾死也明白一些……” 金遗龙高举右掌,掌中业已聚足纯阳真气,他见秦舵主虎目下垂,满面黯然,一种英雄末路,壮士潦倒的悲怆之气,便坦白地压低声音道:“我就是金遗龙。” 说着,掌中纯阳真气,霍然汹涌而出。 秦舵主虎目猛睁,呆呆注视着他…… 掌风近身,他突然长声一叹,道:“值得……值得……”.说这话时,双眸合上,面上有了一丝安慰的微笑,就在毫不抗拒,而无能抗拒的情况下,被神奇玄奥的纯阳气功击毙。 金遗龙方想喝回申微翠姑娘,前头道上人影翩飞,已有人在滚滚沙尘里现身,扬声喝问道:“什么人?别走!” 金遗龙来不及招呼,赶紧飞身掠去,一言不发,将她抱在身上,飞也似地往林中而去。 一大群少年健者四散开来,向他包围着。 有人惊喝道:“好家伙,这些人全被他杀了!” 有人惊喝道:“大家注意,这人厉害得紧。” 金遗龙欲向林后走,但那条后径又被七八个少年健者把守着,若不用武力制服,简直插翼难逃。 他匆匆退至大道前,却被带头的还珠剑客发现。还珠剑客见他面貌,心中已是一怔,再见他手中申微翠姑娘,更是惊得呆呆站住,话也说不出来。 金遗龙前路后径皆被昆仑门人把守着,心中也自极怒,他大步走向在道上,那十数位少年健者互喝一声,极快地撤出长剑,将他裹在核心。 昆仑剑,自古有名,这十数少年皆是派中精英,是以分散开来,各据一方,真是天衣无缝。 大伙儿并未抢先攻击,皆凝神沉气,聚力以待。 金遗龙一见各人雄纠纠,气昂昂,挺胸而立,目中凌光炯炯注视着自己,便知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斗难以避免了。 他沉默不语,以炯炯星眸注视着还珠剑客,他是带头人物,好歹也得将他盘视着,要制伏贼人,必先擒王也。 申姑娘挣扎下地,却被众人气势汹汹的气派所慑,再不敢贸然行动。 不久,还珠剑客沉气问道:“你把那人杀害了么?” 金遗龙道:“你指的是谁?” 还珠剑客冷笑道:“你脸上的面具是打从哪来的?” 此言一出,申微翠顿时讶然仰脸注视他的脸,芳心一动,暗想:“难怪他神色永远不变,原来是带着假面具的。” 金遗龙昂然道:“不错,那姓孙的是我杀的。” 还珠剑客沉沉哼了一声。道:“你可知道他的来历?” 金遗龙道:“他是神鹰帮人,玉面飞戟的弟子,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玉面飞戟名气虽大,却还吓不了我!” 还珠剑客心神微凛,目光一转,扫了地下九具死尸一眼,沉声说道:“这些人也是你杀的么?” 金遗龙道:“不错,三花帮残害百姓,我替天行道。” 还珠剑客冷冷说道:“怪不得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原来还有点真本事……” 他目光扫了门人一眼,见各人凝神而立,蓄势以待,不禁满意地一笑,道:“朋友真是侠客,短短的一夜里杀了孙公子,秦舵主及属下八位堂主,并且连申姑娘也救出来了……” 说着,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充满了怒意。 金遗龙冷笑道:“还珠剑客,你不服气吗?” 他暗中也下了决心,暗想叔父不念手足之情,处处伤害爹爹,如此狼心狗肺,自己何必认他作长辈! 还珠剑客嘿然道:“好,好,朋友竟向我挑战了,难得,难得!” 说话时,十数位少年健者已舒拳伸腿,蠢蠢欲动。他目光一扫,沉喝道:“且慢,老夫还有话说!”他向前跨了两步,指着金遗龙道:“朋友,既然胆敢与老夫作对,就不怕报出名讳才对么!” 金遗龙也昂然前进一步,朗声道:“在下无名小卒,报出有辱尊耳。” “好的……”还珠剑客赫然仰天大笑道:“朋友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老夫无情。”情字方出口,他的手掌已倏然拍了出去。 金遗龙用掌一挡,不禁退后一步,他心头微震,暗想叔父内功深不可测,光这轻描淡写就有数百斤之力,自家且莫大意。 想着,闷喝一声,斜跨半步,侧身将申姑娘护住,怕她遭无辜波及。这时,臂上潜力汹涌,掌心已提至八成功力,蓄势以待。 还珠剑客一掌把金遗龙震退一步,心中已是微微一凛。 暗想:“我这数十年风雨不断的朱砂掌,江湖之上罕逢对手,表面上看去似乎平平凡凡,其实内中却是厉害无比。不料仅将他震退一步,看来这家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只听啪啪脆声响起。 四位身侧的少年弟子迅速地展开行动。 四人本是一字横立,此刻听闻掌门人掌声暗示,登时四下飞掠,各自换了个方位,用四星连环阵式将金遗龙围在中央,并扬起手中长剑,以剑尖指着敌人眉心,一动不动,只待攻击令下,便展开实际行动。 名门高手,气派果然迥异。只见四人凝神沉气,稳如山岳,却非一招两式所能够打发得了的。 金遗龙忽然有点紧张,俯视佳人,绝代芳容也有点苍白,知她天生弱质,从未见到这种骇人的场面,芳心难免烦乱不安。 他自己出生入死不打紧,却不能牵连佳人受难,一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安置她才对。 正当他内心惶乱之时,手中申微翠却悄悄问道:“侠客,秦龙有亲人吗?” 他怔了一下,低声道:“没有。” 申微翠悠悠一叹,再问道:“他自称是强盗,难道是真的……” 金遗龙想不透她为何在这吃紧的当儿,老问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他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申微翠睁大了眼,注视他道:“你不是自称是他的朋友,怎连这个也不知?” 金遗龙道:“我跟他没有深交。” 还珠剑客再度走前了两步,此刻他与他的距离只有一丈远近,换句话说,两人中任何一人先发招,便能抢制先机,他道:“老夫再问一声,朋友贵姓大名?免得伤了自家人和气!” 金遗龙听出他语气内充满煞气,但也昂然不惧,短短答道:“我已说过,江湖无名小卒……” 还珠剑客怒道:“动手!” 霎时,四少年大喝一声,扬起手中白森森长剑,唰唰唰向他劈来,金遗龙衣袂飘飞,单掌疾拍,挡开二剑,却被另外二剑迫退数步。 他身上挟着申微翠姑娘,多方顾虑,是以空负一身绝技武功,竟然无法施展,不禁皱眉叫苦不迭。 四位少年出手围攻,剑身一斜,忽由直劈改为横削,但听丝丝风声刮起,四柄长剑直如苍隼矫龙般灵活地将金遗龙攻得手慌足乱。 金遗龙心头大震,想不到昆仑剑果有惊人之举。 仓促间,四剑跟踵而至,攻击的地点都是全身要害,其中任何一个部位失防,即得血染当场。 他引腔长啸,啸声中提足九成功力注于袖中,就以长袖做临时防身兵器,呼呼呼连连拂出一片袖影,硬将剑身拂出身外…… 四位少年健者清叱一声,不退反进,唰唰唰舞起漫天剑花围攻过来,剑尖吞吐,神奇中又带狠招。 金遗龙长袍劲挥,虽未受到伤害,却狼狈地退了数步。 还珠剑客冷眼旁观,一见金遗龙吃紧,心中得意,不由嘿嘿冷笑道:“朋友不识抬举,这便是教训……” 金遗龙边斗边思索着如何才能安置申微翠姑娘的安全,此刻脑中忽然闪过一片灵光,暗道:“是了,我故意装做不支,将申姑娘弃之不顾,任敌人掳去,还珠剑客对她有意,必不致加以伤害,自家就有机会全心对付敌人,待占尽优势时再抢回申姑娘不迟……” 想着,故意卖个破绽,向退路直打了个踉跄,并哎唷一声,将申姑娘弃下,不顾而退避。 申微翠还未站稳,已被四人中最前一人掳走了。 还珠剑客果然心喜,吩咐道:“快将她看住!” 早有四位少年健者自那人手中接下申微翠姑娘,申姑娘也不反抗,默默注视他一眼,兀自低下头去,未出一言。 金遗龙见她眼中似有一丝关切之色,心想她以为自己不支而退,这一举果然做得神妙真切。 此刻,他没有了累赘,精神为之一振,暗地长吸一口气,反身疾向四人扑去,四人猝然间感觉敌人功力增高数倍,口虽不说出,心中却大吃一惊。 金遗龙一式“六丁开山”,右掌挟着一股猛劲劈去,赶忙向后退步。 他冷笑一声,再进一步,又是一记凌猛拳风脱颖而出,风势疾劲,激起一片砂石,四下乱溅。 四人衣裳飘舞,眼眸难睁,吓得撤出一片剑花,反身后退,形势立刻改变,金遗龙以一敌四,竟是绰绰有余,占尽优势。 还珠剑客奇道:“咦?瞧他掌式凌猛,分明真力不弱,越战越勇,适才怎落败相?” 思忖未了,四人中已有一人闪避不及,被他一掌击倒地上。还珠剑客心头大震,忙向身边三位少年吩咐道:“你们快去帮助。” 三人足尖轻点,拔起三丈多高,半空中大喝一声,撤出肩上长剑,疾风一般往金遗龙头上罩去。 金遗龙手掌一挥,立刻便有一股大力呼啸而出,三人心头猛震,跟踵落在地上,真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三人落地,纷纷沉气,只能相拒。 金遗龙展开万柳飘风掌法,人如穿花蝴蝶,穿梭于六位剑中好手之间,虽被六人团团围住,却显得悠然轻松,潇洒自若。 还珠剑客见了他的这番身手,心中大感狐疑,暗道:“他分明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他究竟是谁呢?” 申微翠全不顾自己的危险,芳心直想:“他的嗓音这么像秦龙呀!他到底是谁?那面具后面一张脸孔究竟生成何种样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闪动着希望的神采,默默在心中祈祷着: “但愿他就是秦龙……他身材多么像他……” 但见他一声长啸,双掌握拳一分,登时三个少年健者首当其冲,立被涌汹而至的千斤大力震得直打踉跄…… 三人稳住身体,扬起手掌,一霎那间忽然感觉功力全失,不禁哎唷叫了一声,失望地怔在当地。 还珠剑客奇道:“你们怎么啦?” 三人目光灰暗,异口同声道:“禀告掌门,弟子全身武功失去了!”说着手心一松,一柄长剑当当声响,纷纷落在地上。 闻言,还珠剑客惊道:“什么?武功全失了?” 三人木然道:“禀告掌门,弟子无力再斗。” 还珠剑客大声道:“武功失去还不赶快回来,光站在那呆着有什么用!” 三人傀僵般垂头丧气行至他身边,木然而立,眼中泪光晶莹。还珠剑客内心怒极,伸手指指另外四人,道:“你们都去!” 四人同声道:“尊命!”不约而同,硬着头皮,纵往斗场,撤出三尺青锋,咬紧牙根向金遗龙要害招呼。 金遗不敢伤害昆仑门人,仅只点到为止,三人被他拂中气海穴,短时间内武功全失,却兀自不知,以为金遗龙下了毒手,暗中俱感心灰意冷。 还珠剑客疾步走向申姑娘,开口便问:“告诉我,他是谁?” 申姑娘注意斗场变化,经此一问,不禁吓了一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还珠剑客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救你脱险,难道你连他的名字都还不清楚?!” 申姑娘低头道:“我委实不知,他从未提及……” 还珠剑客阴沉沉地打量着她,见她神色间似乎真不知这事,便低哼了一声,掉过头去向一位昆仑弟子喝道:“后方不用把守了,你快去把他们调来。” 少年健者应声而去,不一会,便有大队人马随他而来,还珠剑客道:“看住她,别让她逃走!” 申微翠忽讶然道:“你声音很像他,你不是金伯父吗?” 此言一出,还珠剑客倏地回过头来,目光炯炯鹰视着她,反问道:“谁是你金伯父?” 申微翠被他碍利的目光逼得不敢仰视,她道:“金伯父是个大名鼎鼎的铁俯大将军金鸣飞,你不是他吗?” 还珠剑客不悦道:“胡说八道,老夫是还珠剑客!”言罢掉头就走,再不理会她。他表面含怒而去,暗中却因她聪明绝顶,深怕再耽搁下去会被看破行藏。他敏觉地觑了个没有注意的机会,伸手将面具弄紧一点。 申微翠心思机密,决不放过一丝破绽。她自发现他口音像金伯父后,就暗中注意了他,并由金遗龙脸上那副面具想到他身上。果然,无论他气怒,高兴,忧愁的时候,脸上却没有表情,故而刚才越想越奇,忍不住开口寻问。 还珠剑客拂袖而去,愈发增加她的怀疑。口虽不说,芳心却在想:“他脸上也带了一副面具,若非自己注意他许久,当真看不出呢!他口音极像那天宴会中自称受了凉的金伯父,不知……” “他就算是金伯父,可能也是假冒的,那天晚宴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跟金伯父有显著的差别。那时自己就已动疑了,只是不敢向爹爹说穿而已……奇怪,他为什么要假冒金伯父呢?……” 突然,斗场上有人连呼道:“七形意象……八卦伏魔……快……” 她抬眼一瞧,只见那些少年健者忽然上下跳跃着,各自从身上抽出一柄匕首,就在金遗龙身前布下一道刀网。七人相互竟走,左剑右刀,仿佛像孩童玩耍,但长剑、匕首吞吐间却迫得金遗龙连连后退。 再看,还珠剑客目光灼灼,仔细地注视七人怪异的动作,脸上虽仍是一无表情,眸中却闪一丝惊讶之色。 自然,这还珠剑客以往亲手传授的昆仑不传之密七形意象、八封伏魔两种剑阵,他是不清楚的,因为近两月来,他才代表还珠剑客。 七人像猿猴般伸臂舞爪,上跳下跃,但脸上一片肃穆,毫无嬉戏之色,金遗龙先机尽失,空有一身武功,竟被这怪阵逼得手脚慌乱,节节倒退。 他闷哼了几声,依然未加还手,生像有难以还手的苦衷。 七人缓缓进逼,手上长剑匕首被旭日映影,闪闪发光,大伙儿忽又由一晶字形变换成前三左二右二的式子,先由左翼二人发出长剑,劲劈金遗龙肩膀,然后以右翼二人辅以森寒的匕首,前方三人则剑刀翻飞,双管齐下。 这种剑阵怪异绝伦,别说申姑娘看不懂,就算还珠剑客也只瞧出个轮廓,他要想进一步地探测,却始终未看清楚。 金遗龙渐渐退至林边,他虽未有空暇回头,却敏感到身后无路可退,一霎那间,眼中突然射出刚毅的光芒,像似已在心中决定了某种大事…… 他仰天长啸,啸声雄壮浑厚,直破云霄。 他突然猛地扭了个身,飞起一腿,扫向左翼的二人下盘,鼻内长吸一口真气,顿时前胸暴缩,本来右翼两柄匕首业已刺到肌肉,但这吸气一缩,却缩避半尺之深远,硬将匕首让过。他双腿钉立,原势不变,一双手掌却疾向最先三位敌人劈去。这同时三个攻击式子,在同一时间内发出,并兼备了准、狠、奇、疾四个攻敌密诀,放眼天下,实难再找出几个人来。 左翼少年健者,匕首带起一缕啸风,从他胸口刺人,但由于他将胸脯缩人半尺之深,是以只将他胸衣划破,并未伤及肌肤。 二人哪曾见过这种旷古绝今的武功,各自心灵一震,向后暴退。 电光石火的霎那,二人仅慢了少许,便被他猛地一腿扫中,只觉痛彻心脾,惨呼一声,向后便栽。 最前三位少年健者,几乎同时感到一股重逾千斤的巨力压了下来,举掌难抗忙撤剑暴退。 这大大的变动,原在同时同地,三人动作迅速,避过正面千斤一击,却被斜面拳风扫中,几个踉跄,均跌撞而出。 左翼二人,挥剑自左侧攻上,却遇到一手掌袭击,那双手臂看似平凡,三人正待扬剑去砍,岂料,那臂膀一阵急响,又再度伸长了三寸…… 三人一怔,因为普通人手臂都有一定的长度,分毫不能增减,然而今番却遇到了这种怪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手掌一顿,灵蛇般卷了过来,三人只觉眼前一晃,砰砰砰胸口俱挨了一掌。 其中一人极力一挺,勉强稳住了摇坠的身子,暴喝一声,扬剑相抗。 金遗龙使出险招,一气击败七人,心中正感快慰,冷不防一剑刺来,顿时来不及闪避。 他久经大敌,明知大难临头,却毫不变色。那精光闪闪的宝剑,呼啸而至,只差三寸便刺中他的脖子了。这时,他突地速度出奇地敏捷,仓促间把头一扭,长剑嗖然而过,带走他的人皮面具,只差分毫便将他的脸孔划伤。 他疾然一拳,把那人打得翻了个跟斗,自家也立足不稳,颤巍巍向后退了三步才拿住桩了。 而面具随风飘出老远,他来不及抢回,众人已瞧清了他的真面目,申微翠姑娘首先惊叫道:“是你!” 这两个字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喜悦、欣慰、哀怨、酸楚的感情,那轻颤的嗓音也变了调儿。 还珠剑客猝然见了他,尚以为金鸣飞再世,他太像他了,简直一模一样,认真分析起来,除了年岁、风度上略有偏差外,他就生像是金鸣飞的替身。 他矍然退后半步,睁大了眼道:“你是……” 金遗龙心知真面目已经揭穿,再想隐瞒已来不及了,他遂仰天长笑,笑声高朗入云宛如金铁交鸣,他道:“在下金遗龙是也!” 此言一出,那些受伤的,木立的,冷眼旁观的昆仑门人,登时变了颜色,相对望着,不知所措。 人的名,树的影,金遗龙三个字在葛蛉山上,已然哄动了一下武林,后来,屡次传出他奇闻轶事,早巳使一般江湖好汉趋之若骛,谁都想见他一面,即使千里迢迢,被尽风尘之苦也是值得,想不到这百年来的奇人竟在这里出现…… 昆仑门人目光发直,投在他俊秀的脸上,心中早巳失去了斗意,这位奇人正是年轻人最崇拜的偶像,谁再敢去侵犯他呢? 战斗无形之中就此停顿了下来。 申微翠虽未涉足江湖,但耳听目染,也知道天下有这么个奇男子,想不到这奇男子就是跟她很要好的,曾经也吻过她的情人……” 她胸中容纳不了过多的喜悦,那泪颗便缓缓顺着面靥滴在胸襟上,她呆呆注视着他,暗暗自语着:“秦龙哥……你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已感万分满足了。啊,想不到你出现我面前的时候,载满了一身荣誉……” 她也像世上所有的情侣,在经过一段伤楚的生死离别后重新会面时,那种兴奋而又哀伤的心情去迎接她的情人一样,她疾步而来,便扑向他的怀中…… 金遗龙将她搂在怀里,心中尽管有许多哀惋与内疚,但表面上却还带着微笑,他道:“微翠妹,我对你很抱歉……” 在这种铭心刻骨的情形下,似乎不必要去说更多的安慰的话,对方便会毫无条件地体会他了。 申微翠的泪水,宛如人海之江水,不停地流着。她自家也不明白,为什么见了他,她的修养镇定就全不复存在了,她甚至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心中是满怀凄怆的,迷蒙的…… 金遗龙用手托着她的下巴,微笑道:“微翠妹,你受了很多的苦,今后你不会再这样了。” 还珠剑客呆了片刻,理智才转清醒,他道:“姓金的,老夫不管你是何人……” 金遗龙摇摇头,打断他的话,道:“还珠剑客,你应该收回这话,因为你也姓金。” 闻言,还珠剑客突然弹丸般跳了起来,他大声喝道:“你胡说!” 他匆匆扫了众人一眼,命令道:“你们快将他拿下,违命者死。” 十数位少年垂头丧气走向金遗龙,心中尽管极不情愿,但掌门之命却又不能违抗,一时大感为难,不知如何才好。 金遗龙不悦道:“叔父,金姓并没有表耻辱之处,您何必否认呢?” 还珠剑客怒道:“住口,谁是你的叔父,呸!” 他脾气突然暴躁起来,一面又严峻地扫了门人一眼,厉喝道:“你们怎么了,想自寻死路吗?” 金遗龙冷笑道:“叔父,你忘本了,这种羞耻,金家的人可不愿意受到牵连,我看你还是干脆改姓回来的好。” 说这话时,他心中不屑叔父的行为,业已不认他做叔父了。 他的目光与迎面而来的昆仑门人对个正着,他仿佛看见众人眼中都有求他谅解的神色,暗中便决定一事。 他大喝一声道:“慢来”。他把昆仑门人喝住,他遂不再犹豫,指着还珠剑客说道:“大家不必听从他的话,他根本就是不你们的掌门!” 众人呆呆扭头望着还珠剑客,内心疑迷万分。 还珠剑客眸中精光大盛,厉声道:“姓金的,你敢轻言惑人,老夫决不饶你!” 金遗龙冷笑道:“金某人虽然不才,江湖上还稍有点名望,岂能信口雌黄。”他这话极得众人相信,心想以他名气,到处炙手可热,怎会信口雌黄。这其中显然另有蹊跷,否则金遗龙决不会如此说的。 大伙儿又综合种种对新近掌门人怀疑的地方在心里盘算,不禁疑惑更重,暗想金遗龙说的必是属实还珠剑客见众人动了疑,不由勃然大怒,骂道:“混蛋,你们从幼由我调养熏陶,竟会信任姓金的片面之辞,该死,该死,想不到你们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思起师恩浩荡,不禁停止思索,大步向金遗龙走去—— 金遗龙道:“还珠剑客,你至此尚执迷不悟,别怪我将你底牌揭穿了。” 他冷笑一声,左手挟着申微翠,兀自向坟地掠去。 他立意要以实际行动,答复众人的迷惑,遂在坟地里找寻起来。不久,他终于找着了。先把申微翠姑娘放下,然后运气一哼,奋力拔起石碑…… 众人目光一怔,注视着他的行动,心知他这种怪异举动,必有所为,也不去阻止,静待发展。 金遗龙俯身叫道:“还珠剑客,我来救你了。” 巨石碑下,一个隐密的小洞里突然有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回应道:“金兄弟成功了么?” 金遗龙道:“多谢你的指示,我已顺利成功了。”他道:“还珠剑客,往日一笔仇恨就此勾销了,金某遵守诺言前来救你,快快出洞吧。” 洞中人道:“金兄弟,老夫血气滞逆,如何能动弹呢?” 金遗龙暗道:“不错,倒是自家匆忙给忘了。”他道,“你且把手伸出来,我助你出洞。” 洞中果然探出一双手掌,金遗龙握住他的手掌,一把将他拉上地面,只见一个发须斑白,满面污垢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人重见天日,忍不住长吸一口新鲜空气,复而仰天长吁道:“想不到老夫堂堂一派掌门之尊,却受如此凌辱,唉,这是天意么……” 金遗龙道:“你瞧,那些立在四周的人是谁?” 老人回头望去,突然怔住了,喃喃道:“他们不都是我门人?你把他们都引来做什么?” 众人呆若木鸡,不言不动,敢情早被这怪事迷惑住了。 老人拭了拭跟,喃喃道:“金兄弟,他们都知道老夫落难的事吗?” 金遗龙道:“这个须要你自己向他们说明!”说着,将还珠剑客抱了起来,一手牵着申微翠姑娘,大步向众人走去。 这时,他想跟叔父说几名话,但转眼间却不知他去何方了,适才他立足之地业已空空如也。 他冷笑一声,向众人喝道:“你们见了掌门还不行礼吗?”众人闻言,纷纷拿眸子去望另一个掌门人,但那掌门人却不知去向了。此时这些聪明的昆仑弟子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纷纷高叫一声:“弟子拜见掌门,并叩金安。”不约而同,跪下行礼。 大伙儿脸上都现有愤色,因为他们都被人愚弄,而愚弄他们的人又将掌门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这耻辱,这仇恨,在众人心内交织成了一片的怨愤。 还珠剑客叹一声道:“起来吧!” 他吩咐道:“你们快谢金大侠,若非他仗义助我脱险,此刻尚被关在洞穴里呢!” 众人又向金遗龙行礼,口道:“金大侠别走,请受我等一拜。” 申微翠以晶莹的泪眼向他注视,这份荣誉,她竟也享受到了。待众人拜谢后,他便向众人道:“贵掌门内伤极重,盼各位善加照顾。” 还珠剑客望着他,眼中、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他没想到金遗龙以怨报德,救助自己,心下大受感激,忍不住道:“金兄弟,此后若有困难,请以一纸相召,老夫必全力以赴!” 金遗龙笑道:“相交贵知心,老前辈你也不用道谢了。” 还珠剑客含笑点点头,道:“金兄弟若不嫌老夫年老昏庸,就此交个朋友吧!” 金遗龙正想答话,林中倏然精光闪耀,一柄匕首电奔而来,他脸色微变,迅速推开申微翠,大喝一声,扬掌击去。 一股大力脱颖而出,只听当的一声,直把那匕首击出三丈多远。 林中,有人冷凄凄长笑一声,跟着,又是一柄匕首疾射而来。金遗龙勃然大怒,喝声:“鼠辈暗箭伤人,算哪门子好汉!”喝声才出口,人已掠在三丈多高…… 空中,单掌一扬,匕首精光立刻而灭,金遗龙大鹏般射入林中,疾目打量那暗袭之人,只见一条灰影,疾然掠向东方。 他冷笑一声,展开绝世轻功,飞扑而去。 哪知—— 旁侧不远之地,劲风呼啸,又有一道白光劲袭申微翠姑娘而来。 金遗龙猝然见申微翠姑娘性命垂危,被惊之下,猛地折下一根树枝扬手掷去。但见一股寒森森的白光,去势如电,瞬间便接近申姑娘不到三尺之地,他树枝仅啸声而来,却未产生阻止作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旁侧一条白影疾射而来,一掌推开申姑娘,嗖的一声轻响,他的身体便成了挡盾牌。 众人矍然注视,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臂端血流如注,一柄长可七寸的匕首深插其上,大伙儿异口同声喝道:“东堂大哥,你真伟大!” 金遗龙来不及道谢,身形猛展,呼地直泻而下,人未到手掌一拂,一股奇大无比的掌风猛扫而去。 但听哎唷一声,那树叶中早有一人被他掌风所击中,噗通一声,向后便栽。金遗龙一把将他衣领揪住,仔细一看,不禁嘿然冷笑道:“原来是你,哼,今番再让你逃过,我就不姓金了。” 说罢,他左掌一收,突然握成鸡爪之状,用力往他胸口啄去,那人一声不响地就气绝身亡,死于非命。金遗龙余怒未息,提起一足,奋力一踢将他尸体掷在路心。还珠剑客经人搀扶,趋前一看,顿时嗟叹出声:“吾当谁有此歹毒之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四鬼魅西门豹其人,唉!此贼作恶一生,理当遭此报应……” 东堂大哥举掌一拔,那柄匕首应手而落,落在坚石道上铿锵有声,他不发一言,兀自掏出自制伤药,闭血消淤。 金遗龙身形再次拔起五丈多高,半空中疾目一扫,只见那冷笑连声的恶徒早巳鸿飞冥冥了。他深信他必是叔父,除了叔父之外,谁会跟西门豹一道来呢!他暗哼道:“也罢,既然如此,后日遇着他也不用再有所顾虑了。” 他身形一变,左右足尖相互一弹,便借势用力变了一个方向,像掠水飞燕一般轻灵美妙地落在申微翠身边。 他正想向东堂大哥申谢,东堂大哥已开口说道:“金大侠不用道谢了,我们欠你的恩情尚多着呢!” 还珠剑客笑道:“东堂徒儿说得不错,吾昆仑一派千数年来从未受人恩惠,此番金少侠仗义解救老夫,不啻赐恩昆仑,正感无答谢的机会,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金少侠日后如遇困难,一纸相召,昆仑门人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话,深深一揖,随由门下了弟子搀扶,往来路转回,倾刻间昆仑派人潮水一般退得一干二净。 金遗龙微微一笑,握住申微翠玉臂问道:“你怕吗?”申微翠低下头去,道:“不,我只怕自己死后,你会伤心!” 这句话会使金遗龙内心大大地感动了一下,他正想温存佳人一番,聊报待他之一片如水柔情,前头道上已出现一对中年男女,他短短注视一眼,业已认出这一对中年男女就是金翅银羽及姑姑两人。 金翅银羽愕然止步,扬声问道:“前面的人可是金遗龙少侠?” 金遗龙暗想他怎知自己的来历?正想说不是,却见申微翠姑娘默默凝视着他,心中一虚,便老老实实说道:“不错,区区在下正是金遗龙,我也知道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高手金翅银羽梅孤云。” 金翅银羽微微一笑,毫不惊讶,他仅用锐利的眸子望了他一眼,便侧目向身旁的中年美妇说:“不错吧,他正是金遗龙。” 中年美妇忽然仔细地打量金遗龙,由头看到脚,生像在欣赏一件绝世杰作,她心神不定,喃喃道:“你怎知道?” 金翅银羽笑道:“金遗龙少侠大名比雷,谁敢不识。”他顿了一顿,见金遗龙身边的申微翠姑娘绝世艳丽的脸上有了一丝快慰的笑容,心想他俩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口中就继续说道:“况且他的生相也被我详细看过,他生相不凡,见着面怎会不识……” 中年美妇芳心不定,不知是否听入耳里,只听她悠悠自语道:“真巧呀!这孩子姓金,长像又酷似他爹爹……会不会就是……唉,我真不敢想像,那么多年的时候了,他仍然健在……” 金遗龙听不见他俩在说什么,但心内却甚感不悦。由于金翅银羽的怠慢,使他想起了爹爹的旧怨,心想爹爹临终之时,与他有比斗之约,现在他老人家不在世上了,这档恩怨势必由自己出面承当不可,爹爹九泉之下有知,必会认他儿子已成器材而感到高兴了。 他思想转动得十分之快,是以当申微翠拉着他的衣角,想问他话时,他已大步走去,口中朗声说道:“梅孤云,速速放马过来,我欲与你一决雌雄。” 申微翠睁大了眼,急呼道:“不要这样呀,他并没有得罪你……” 金翅银羽稍愕即定,扬声大笑道:“好的,我知你武功盖世,将来一定可能击败玉面飞戟,与其决赛后比斗,不如早一点分出胜负,以安吾心。” 金遗龙扬声喝道:“姓梅的且勿胡思乱想,区区在下今番与你比斗并非为公而是为私,胜负各保其秘,外人也无从得知!”他道:“你一定认为奇怪,可是事实俱在,你姓梅的与我姓金的早先便有恩怨瓜葛,今天一并解决算了。” 金翅银羽不解道:“什么?为私而比斗,我似乎不认识你呀?” 金遗龙道:“不用认识不认识,你与我先父有所怨隙是真的。” 金趔银羽问道:“请问金少侠令尊何人?” 金遗龙方想道:“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忽地想到一件事情,忙改口说道:“这个阁下不必过问,反正先父与你姓梅的有一段恩怨未了,区区在下为人之子,势必要为父了偿……” 他再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金翅银羽身侧的中年美妇业已满面泪容,那注视他的眼神内也有凄哀交织的感情,使他斗然愕住了。他极力思索这桩怪事,尤其当他见她面时那一种至亲的感觉浸动心怀,使他如迷途幼年遇着亲娘似的,那一霎那间深刻的感觉,确非普通之人可比。 他也会怀疑当前的中年美妇就是自己的亲人,可是,这个想法太天真,他一直不敢让它占据心头,怕弄不好自找没趣。金翅银羽何等精明,见他踌躇疑迟,不下决定,情知有异,紧接问道:“令尊何人?难道……” 一言未了,金遗龙突然抬起了手掌,暴叱道:“就是它!”怒目一扫,倏地欺身直上,扬掌劈下。 金翅银羽能击败数十黑道好手荣登第一剑客,身手毕竟不凡,仓猝里来不及撤退,却借一仰之势飞起一足向他左膝踢去。 这一手御敌之招,攻敌之快,神奇狠辣皆而有之,果然不愧为黑道第一把交椅。金遗龙斜退半步,反臂横削,指尖微扬,劲抓金翅银羽足心七弦重穴。金翅银羽嘿的一声收住足势,向后暴退一丈,道:“金少侠武功盖世,玉面飞戟看来不是你敌手了。” 金遗龙冷笑道:“闲话少说,手下见真章吧!”右臂一送,足下忽地跨前三步,双腰一拧,竟如不倒翁一般轻巧地躲开一击,反手一捞,掌风霍然呼啸而去。 金遗龙不闪不退,看准来势,举臂硬架,只听格的一声,双方矍然吃了一惊,纷纷回退跳开。 金翅银羽暗想:“我这一捞,暗含小天星掌力,铁石撞上也得碎裂,别说一双肉做的臂膀了,看来这金遗龙武功修为,当真是已至神鬼莫测!” 金遗龙臂端隐隐有些酸麻,若非事先防备,只怕臂膀再难使唤,不禁惊忖道:“不对,不对,梅孤云所习的内功显然不是普通硬气软功之类,否则以我纯阳真气威力,一经触中必然引起反震之力伤害对方。看他神凝气沉,一丝暗伤也没有,难道真有一两手惊世骇俗的本事? 两人同是内家绝顶高手,是以稍触之下便明了对方的势力。此刻两人心中有数,皆知逢上举世难罕的强敌,再不敢贸然动手了。 金遗龙眸光湛湛,蓄和以待,忽叫中年美妇叹道:“你们别斗了,上代作的孽岂是下代能了解的?” 金遗龙心头一动,向她问道:“姑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美妇注视他道:“孩子,你岂会清楚,唉,这笔恩怨谁是谁非,至今犹难分析,你何苦为……”金遗龙大被一惊,立刻打断她的话,问道:“您说什么?您也知道这事么?您究竟是谁呀?” 中年美妇先不回答,霭然问道:“孩子,你是金鸣飞将军的儿子对么?” 金遗龙目呆口张,心弦大大地震荡着,他呐呐道:“姑姑,您是谁?你到底是谁?”他偷偷斜了申微翠姑娘一眼,见她睁大了眼,十分仔细地在听,不禁忙道:“不是,您说错了,家父不叫金鸣飞,也没福气当将军!” 说完话,忽听身后申微翠姑娘微微叹一声,仿佛芳心甚感失望。中年美妇明柔的眼眸又聚满了泪水,她悠悠叹道:“是的,孩子一定会这样说,谁叫做父母的人丝毫未尽到责任……” 金遗龙呆呆地站着,心中疑念如潮:“姑姑一定是我的亲人,她似乎很清楚我,她是善良仁慈的人,无须要隐瞒什么。唉,怎么办呢?申微翠就在身后,如被她得知我就是金鸣飞将军独生之子,不知有何感想?” 他想:“后果一定是这样的,我明了了姑姑的身份,却失去申微翠,因为我曾假扮疯汉欺负于她,唉,想不到事情这样复杂。” 申姑娘轻轻说道:“遗龙哥哥,你一直没把身世告诉我,一定有许多隐瞒着我的地方,为什么不痛痛快快说呢,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我存在?”她语声十分细微,就如蚊呜一般,可是金遗龙内功深奥,却听得字句分明,有条不紊。霎那间多少刻苦铭心的感情一幕幕送到眼前,毕竟对不起她的地方多得不胜数算。金遗龙抑制内心的波动,强笑道:“翠妹,我没隐瞒你呀!你怎说这话呢?” 申微翠呆立了一会,忽然向他裣衽一礼,轻轻说道:“多谢金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不忘,您前……途珍重吧!” 说到前途珍重四字,一种哀怨欲绝的音韵令人断肠。金遗龙目光一抬,却见她俏眼中泪水滚动,似是在强忍悲哀的情绪,转身就走,他大感意外,直追过去,却被申微翠姑娘冷冷的脸色挡了回来,她道:“金大侠救命之恩留待以后报答,您此刻有什么事吗?假如没有,我想早一点回去了!” 金遗龙怔道:“翠妹,你……你怎么啦?我哪点得罪了你呀?” 申姑娘道:“金大夫仗义助我,义薄云天,怎会有不是之处?请毋多见疑,是小女子我自己的不对,再见吧!” 说罢,轻移莲步,急步而去。金遗龙狐疑不定,心想:“奇怪,自己哪点不对,令她生气?她性情忽冷忽热,不可捉摸,叫自己如何挽回她呢?” 申微翠行不数丈,身形忽然摇晃起来,像似身负重伤,步伐维艰,金遗龙深知她虽是千金小姐,但身健力壮,决无走路都走不正的道理,正想去扶她一把,却见她嘤然一声,倒坠地上。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四章 柔美的耳语 金遗龙很清楚地看到她胸脯起伏不停,显然是伤心地哭泣了,一霎那间心灵大震,赶忙奔行过去。他轻柔地抚着她的肩膀,耳畔听着哀惋的哭泣声,忽感一阵心酸,几乎落泪。 只听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金遗龙……你好……好……我想回去了……” 金遗龙目光一垂,低声问道:“微翠妹,小兄哪一点错了,你可以说啊,为什么……唉,翠妹妹,你难道还不明白不知道我的心么?” 申姑娘忽然抬起脸孔,那莹莹泪眼看起来是那么地幽怨动人,任何人见了都不禁为之心折。她端详了他一会儿,道:“金遗龙,你一直把我当小孩看待吗?” 金遗龙摇头道:“没有啊,妹妹为什么这样说呢?” 申姑娘道:“哪里没有,你分明有很多事没告诉我。” 金遗龙道:“什么事?” 申姑娘道:“你究竟是金鸣飞伯父的什么人?” 金遗龙立刻想到树林内的疯汉,心想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必会拂袖而去的。他不惯说谎话,当下存心隐瞒一下,一张脸孔不禁涨红了起来,呐呐地道:“我……我不是他的……我与他没有关系。” 申姑娘冷冷道:“你姓金,脸孔又酷像他,不会没有关系吧?” 金遗龙情急之下,毫不假思索地反问道:“那么,你以为我是他的谁呢?” 申姑娘目光突然明亮起来,道:“这话应该由你自己回答,问我干嘛!” 金遗龙心内一虚,低头道:“我不会回答,我……很笨。” 申姑娘暗中咬紧银牙,霍然挺身站起,理也不理他就独自一人往前而去。金遗龙没有去追,却困恼地抱住头想:“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她呢?如果告诉她后,也是气走,不告诉她也是走,唉,这问题真难极了……” 中年美妇忽然飞掠过去,用手轻轻按着申姑娘的肩膀,申姑娘愕然止步,却见她一双柔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端详自己,大姑娘平日未出深闺一步,直被她看得娇羞不胜,缓缓垂下螓首。 金翅银羽长叹一声,自语道:“有谁比婆婆看媳妇更温柔,唉,金少侠未免太不懂人情了!” 金遗龙星眸放光,炯炯注视他,大声问道:“姓梅的,你说什么?”金翅银羽道:“金少侠,往昔之事都是上代人的恶孽,你何苦为此而固执……据我所知,你就是金鸣飞的……” 金遗龙斗然一惊,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厉声喝道:“姓梅的,你敢多管闲事。”身形一弓,劲矢般朝金翅银羽射去,错掌便是两股凌厉的掌风。梅孤云冷笑一声道:“金少侠,古来英雄豪杰皆敬重长辈,独有你欺尊灭长,六亲不认,称得上哪门子人物!”说罢袍袖微拂,一股猛劲霍然而出。只听“波”的裂帛之声响起,双方同时晃肩后退。 金遗龙脸色微变,冷笑道:“姓梅的,区区在下的家世你也管上了,敢情真想与我作对。” 金翅银羽沉声一哼,道:“不敢,金少侠武功盖世,不久便是白道第一高手,梅某人何才何德胆敢冒犯阁下。” 金遗龙厉喝一声道:“姓梅的,你敢讽刺在下……”喝声中,足下一纵,登时前进三步,一掌拍去。 金翅银羽脸色一变,沉声说道:“金少侠意欲搏命么?你我非深仇大敌,此举是否嫌太过分了……”此时柔绵潜力暗暗送到,他已无暇再说下去,径自振臂一抖,聚足丹田真力扬掌迎去。 中年美妇忽地飞身掠起,直向金遗龙扑去,心中惋然道:“孩子不教是我之过,梅孤云你不必横插其中,速速退后。”金遗龙掌背微翻,正待开口吐气,击败对方,却被中年美妇横体挡着,只吓得赶忙卸劲收掌,把聚足的内家掌劲改往路边劈去。“砰”一声大响,坚硬的石道上沙石飞扬,一个桶大洞口顿时现人众人眼底…… 中年美妇虽未被他击中,却被掌势余威震得连退三步,一张柔慈白皙的脸孔微现红晕。 金遗龙望了她一眼,见她眼内毫无责备之色,不禁惭愧地低下头,金翅银羽负手走开,脸上亦有痛苦之色。 中年美妇道:“龙儿,你自幼在痛苦中长大,我……太没尽到责任……”说着泪自眼中滑落,落在胸襟上,湿透了她丝绸的上衣,她道:“也许你心中恨我,不肯认我,可是我愿等候你回心转意的一天,然后把详细的情形告诉你。” 金遗龙呆呆立着,心中思潮如涌,直到现在他尚未付出对方的身份,他一直怀疑地想:“她到底是谁?自家父母双亡,好像没有这样一位亲戚……” 中年美妇悠悠一叹,向金翅银羽道:“你也别生孩子的气了,走吧!早晚他会明白的。”金翅银羽苦笑道:“是的,等他明白之后再说不迟。”说话时,眉宇忧郁的色泽更加浓密。 金遗龙目光怔怔地望着中年美妇头上的白丝头巾,暗想:“梅山神尼正是郑芳青姑娘的师父,想不到她带发修行。唉,郑芳清离开我后,不知如何了。”他又想到:“看梅山神尼凄哀的样子,仿佛跟自己有亲,她的来历好歹也得问郑芳清一下。” 他默默出神,心潮如涌,直到梅山神尼、金翅银羽背影消失不见之后才霍然清醒过来,一时间倒大感困恼:“自己真糊涂,竟让爹的对头安安逸逸地走了。”他很想立刻追赶,却又临阵止步,深怕那中年美妇哀愁的目光再落在他身上那一霎那间所引起的依恋空虚情绪。 他目光微转,竟发现申微翠姑娘没走开去,正满面娇笑地默递柔情,内心大感奇异,不禁迷迷糊糊地向她走去,问道:“翠妹,那梅山神尼向你说了什么话呀?” 申姑娘抿嘴一笑,竟然忧郁全失,她开朗地凝视他道:“喂,我很想念爹爹娘姊妹,你送我回家好吗?” 金遗龙道:“翠妹妹,你怎不先回答我的话呢?” 申姑娘道:“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快走吧。” 金遗龙疑然摇头,兀自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你忽然这样待我,梅山神尼一定向你说了些什么……” 申姑娘嗔道:“喂,你说什么呀!你——到底愿不愿送我回去,如果不肯,我一人回家便了。” 金遗龙暗中一惊:“不好,她小姐脾气又将发作了。”口中忙道:“肯,肯,你的事小兄怎敢怠慢。” 申姑娘转眸一笑,道:“表面上看来,你倒是个忠厚老成,柔驯如猫的老实人,其实呀,你这人鬼名堂最多,使人防不胜防。” 金遗龙心中一动,暗想这话必有原因,便笑着问道:“翠妹妹,这话怎么说,难道小兄不是个好人么?” 申姑娘盯他一眼,道:“你当然不是好人喽,不过我……” 她忽然止口不言,金遗龙急欲知道下文,忙问道:“不过你怎样?” 申姑娘道:“我不想说了,日后你自己会明白的。” 金遗龙眉毛一皱,暗想女人家就是这样,拖三拉四地一点儿,也不干脆,话说了一半忽又住口不说,这像什么话! 两人相偕走了一程,不久便来到一座城市。 这城市街上十分清冷,只有少许远来旅客慢步坚石道上,除此以外,家家店铺都关起了大门。 金遗龙暗想:“此城前次经过,见它行人如穿梭,商业繁盛,不下一流大城,不想数日之隔便清淡如是,其中必有原因。”他顺道而行,忽见前头蹄声急促,沙尘飞扬,一群黄骠骏马疾驰而来,于百忙中一拉申姑娘衣袖向路边躲开。八匹快骑疾驰而过,马上骑士一身官装,竟是公门中人。 金遗龙短短一瞥便看出骑士身份,不禁低声道:“难道发生兵祸了?这朗朗乾坤,太平日子,忽来兵变之灾,岂不是百姓的遭殃?” 申姑娘柔声道:“你别胡说,这些官兵都是我爹爹的部下……” 金遗龙道:“你爹爹虽是朝廷要人,威名显赫,但也不能放容这些官兵在乡里胡来呀,你看,家家户户都关上门来,这不都是你爹爹的杰作。” 申姑娘见他批评自己的爹爹,芳心大感不悦,便道:“我爹爹公正廉洁,半生做官未尝扰骚善良百姓,一定是出了祸事才使部下的人如此……” 话没说完,身后马蹄之声急响,那一群快骑去而复返,纷纷在两人身前停止下来。金遗龙剑眉一扬,道:“阁下阻我去路是何道理?”他目光炯炯注视其中一位黑面骑土道:“难道在下犯了罪不成?” 黑面骑士并不答话,匆匆翻身下马,朝申姑娘行礼道:“三小姐请速返家,老爷为小姐的失踪急得饭茶不思,特命下人等封城搜查,想不到……”说此活时身旁那一群骑士纷纷下马行礼,脸上焦虑之色顿然逝去,换来了一副欣喜讨好的笑容。申姑娘大感意外,道:“什么?这城清冷的原因竟是为了我的失踪……” 黑面汉子打量金遗龙一眼,恭恭敬敬地点头道:“不错,老爷深怕三小姐单身一人受恶徒之害,是以急虑之下便命下人等封城搜查,除非将三小姐寻着,五日之内,这数百里中的城市决不准闲人走动……” 金遗龙不悦道:“当大官的人就是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劳师动众…”申姑娘盯他一眼嗔道:“你别指桑骂槐好么?” 黑面骑士再次注视他,目光中有寻闲的意思。金遗龙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既然如此,申姑娘快跟他们回去,别害得附近百姓心神不宁!”他道:“你有他们护送,安全是不成问题,我明日再去看你吧。” 申姑娘道:“你一定要来啊!” 金遗龙避开她深情的注视,道:“放心,我自然会去找你的!”他心里却在想:“太湖帮弟兄们在申无畏将军府呆了不少日子,难免会出差池,自己不赶紧利用机会领他们出来,以后就麻烦了。” 申姑娘微微一笑,随大群骑士走了。金遗龙忽觉她临走的笑容十分神秘,不禁怔忡了一下。 申姑娘背影渐渐消失城外,歇一会大队官兵喜气冲冲往城外撤退,城楼上也突然响起了亮的金锣声,有人扬声大呼道:“解封了……解封了……大家自动开门吧……照常营业……” 这嘹亮的锣声人声传遍了市内每一方角落,于是街道两边接二连三地启开大门,不一会儿,这座城市便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许多安分守己的生意人长吁了一口气,悠悠叹道:“唉,没事了,可怜多天闭门不出,无疑耽误了许多买卖,这年头生意真难做啊!” 金遗龙大步走入一间酒店,一声不响地就在房中掏出一支眉笔往脸上乱涂,又剪下发须贴在唇边,然后命人买来一袭长袍,揽镜自赏,立刻便又换了一个人相。他再三细察,直到自己也寻不着一丝漏洞时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步踱出酒肆。 酒店内的伙计目光呆直,怔怔送出老远,才回顾同伴道:“这小子发神经病,好好的一副才貌不要,偏要涂成个老头!” 金遗龙来到一家木具行,订下一辆华贵小轿,并请来四个脚夫,于是浩浩荡荡地一路直达平蛮大将军申无畏的官邸。 守门的官兵认得他是威名显赫的金鸣飞将军,脸色变得极是恭敬。金遗龙瞧也不瞧一眼,就命令青衣丫环去通告申无畏将军。过了一会,申将军大袍宽带,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大声豪笑道:“好哇,小金,你又想叨扰老哥的佳酿了。” 金遗龙故意皱起浓眉,炯炯注视他道:“申老哥真无礼,不知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竟把附近地区的城市乡里全给封闭了,害得小弟几乎寸步难行。” 申将军道:“别谈了,都是老哥不好,为小女的失踪急昏了头。故下令戒严搜查,怕受不屑之徒伤害。”他豪笑一声接道:“此刻小女业已安抵在家,详细一问竟去外乡散心,嘿,真把老哥给气死了。” 金遗龙故作不悦之状道:“申老哥真太糊涂了,光为一个宝贝女儿就把我金某人给害苦了,这份罪过看你如何偿得清。” 申将军道:“金老弟休气,我申无畏如知你在附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亲家。哈哈,请进吧,你金老弟只消三杯好酒下肚,说什么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金遗龙道:“老家伙别高兴,金某人家中珍酿堆积如山,可并不稀罕你那点儿宝贝黄汤。” 申将军豪笑道:“既然踏入我门,不喝也不行。嘿,想不到我金老弟竟也学会了欲擒故纵的妙法对付于我,哈哈!” 金遗龙大步入内,早见四五个家丁仆役捧来新鲜酒菜,他第一眼便落人眼帘的是桌下十数酒坛的酒,心头为之猛跳,暗想不好,活罪又来了。无可奈何只有硬起头皮,大大方方地开了一坛酒替申无畏将军斟满一杯,然后再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他道:“闲话少说,你前日白吃了我一顿,今番也理该做个东道。”说罢,举起酒杯,仰面便干。 申将军忧虑一失,亦豪兴横飞,紧接着又敬了金遗龙三杯。金遗龙玉面微红,忙用内功控制。 申将军埋怨道:“金老弟,凭良心说,你太不够交情了,三番两次来到我家也不顺便把儿子带来,难道我这宝贝女儿当真高不可攀……” 金遗龙内心转了一转,正想答话,忽见侧面走来一位全身绿衣的娇女子,赶忙改口道:“噢,侄女儿来了,老申,你的娇闺女两日不见,怎么愈来愈漂亮了。哈哈,我有这样一位媳妇儿,真高兴呀!” 来人正是申将军第三千金申微翠姑娘,她妙目流波瞅了金遗龙一眼,忽然想笑,但又极快地敛住笑容,前进数步,裣衽一福,口道:“侄女儿拜见金伯父。” 金遗龙压低嗓音道:“侄女儿免礼!” 他微笑注视她道:“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多礼呢。” 申将军闻言,内心十分受用,豪笑说道:“金老弟就是一张嘴,光说不做,要知小女今年已届双十年华,还不立刻策计喜事成亲,难道要等她青春逝去不成!” 申姑娘玉面羞红,低头嗔道:“爹爹就是喜欢作弄自己的女儿,我……不来了。” 金遗龙敬了申无畏一杯酒,笑道:“老申委实太急了一点,婚姻为人生大事,哪里能够草草了事;咱们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这件喜事非得经过一番妥善地安排,否则过于简单,风声传扬出去,你我岂不是极没面子?” 他道:“尤其成亲之前,先让双方熟络一下,免得日后相处不合,多生枝节……” 他说话时,偷眼儿瞧了申姑娘一眼,却不见她有任何忧郁不快之色,私心底下大大感到奇异。 “难道她已不怕那疯汉了?” 申将军道:“不错,老弟所言确实很有道理,可是你那宝贝儿子始终不带来见面,叫他俩如何才能认识呢?” 金遗龙道:“这……”他事先没有想好回复的话,临时不禁结巴起来,好在他聪明灵慧,心中微微一转,立刻就找话题:“老申且别着急,我下次来时一定把犬子携来便了,喝酒吧!” 申将军满意地一笑,举起酒杯往口里直倒。金遗龙忽然叹息一声道:“老申,不瞒你说,我有一件很忧虑的事……” “什么事?” “说出来也没用,你……” “笑话,咱们亲家两人,还有哪件事不好商量。” “也罢,我就说了。”金遗龙故意皱紧浓眉,沉郁地道:“你也知道我生性好动,善于多管闲事,尤其是江湖上恩恩怨怨,只要一经我手,没有不彻底分断的脾气。就是因为我个性如此,改也改不掉,是以在江湖上惹下许多仇怨。我怕有一天也会与经年在刀山枪林出入的江湖好汉一样落得同样的命运……” “唉,金老弟,我也不止一次劝你了,别再履足江湖,但是我这些话你却丝毫不听……” “假如说我不幸世故,你将如何看待犬子?” “原来是这个!”申无畏将军正色道:“人之相交贵知心,你我交情深厚,别说我把你当成亲生手足,就是你的儿子也有如我的儿子,你这话显然太不够交情了。”言来语调激昂,显示他内心的愤慨。 “老申,我不幸落难,你仍将女儿许配犬子吗?” “混帐,若不看在多年至交情份上,我真想揍你一顿。”申无畏是个粗人,心中所想便毫不考虑地说将出来,固然字句虽不太文雅,然而含意却深诚恳切,直把金遗龙大大地感动了一下。 酒后,原来有点冲动,经此一来,几乎将自己的底子揭露了,他道:“好的,金某眼睛不瞎,所幸交的都是知己,虽死无怨。” 他重重拍了一下木桌,“砰”一声,只觉得碗摇筷震。申微翠姑娘明媚的大眼睛里忽然流闪着一种神采,她轻移莲步,走近金遗龙,就在他耳畔低语道:“金伯父,我有事想跟令郎谈谈,能否再约他来见面……” 金遗龙睁大了眼注视她,却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一块大石才徐徐地放下,他道:“没问题,待会我命人去唤便了。” 申姑娘轻语道:“烦您转告他,地点就在原先的……”她忽然提高声音撒娇道:“金伯父,您真不守信用,上次说要教我武术,现在又想黄牛了。” 金遗龙愕然望她,心想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不明不白的话,目光瞬处,见申无畏将军已伸长脖子作倾听之状,立刻恍然大悟,不禁暗道:“好个心窍灵巧的女孩,申将军一个粗人武夫能有此女儿,理当永生无憾了。” 心想着,口上不得不道:“放心吧,金伯父向来说一是一,决不黄牛,总有一天等我有空闲时再教你!” 申姑娘银铃般笑道:“您自己说的话可得记住啊!” 金遗龙暗道:“不久将有疯汉纠缠你了,怎地会如此开心,难道你真的打算不嫁给他了么?” 这一桌酒直被到新月上天,鸦雀归林的时候才散席。申老将军一人喝了八坛烈酒,早巳醉得步伐踉跄,无力再饮了。 两个家丁素有训练,一见将军昏醉,忙由左右扶他入房休息。 金遗龙喝了六坛酒,待申将军一走,忍不住推开窗门,张口便吐,哗啦啦连声,那窗下种植的奇花异草首先遭了灾。金遗龙醉脸火红,宛如刚从沸水里捞起来的虾子,吐完之后,心绪虽然较清,但是酒后虚萎却使他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在太师椅上。 两个丫环好意扶他,口道:“老爷子想休息吗?”金遗龙迷迷糊糊一掌把两人推开,醉语道:“走开,走开,我……自己会去。” 青衣丫环手足无措,兀自不敢得罪他,悄悄溜入内房去了。 金遗龙喃喃自语道:“梅山神尼啊,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呢……唉,你初次给我的印象,是那么的亲切,使我仿佛回到慈母身边……梅山神尼啊,您能告诉我吗?” 忽有一只柔绵绵的手掌抚着他的额角,他睁不开眼睛,却感觉那只手掌温暖柔腻,被抚之处十分好受,竟不愿开口打扰。 耳畔,一种柔美悦耳的嗓音道:“金伯父,你醉了呀,怎不回房休息,在这里会受凉的……” 他心头突然一震,原来这柔美悦耳的语音是三小姐申姑娘的嗓子,他忽想起她的邀约,忙自推桌而起,晃晃摇摇向大庭走去。 他感觉有人搀扶他,方想摔脱那人的手臂,耳畔已有人道:“金伯父休息吧,您身体贵重,不能如此……唉……” 金遗龙被迎面寒风一吹,不禁抽冷子暗打个寒颤,酒意清醒了一半,他喃喃道:“天色不早了,侄女儿别管我,你睡觉去吧!” 申姑娘幽幽说道:“我知您不大会喝酒,为什么一定要自戕身体呢?”她忽而改口道:“侄女儿见您喝酒的样子,便知您的酒量已大不如前了,何苦强与爹爹拼较酒量呢!您身体舒服么?要不要喝一杯热茶?” 金遗龙亦温柔地道:“你对伯父真好,我……我想散步,我一向有这个习惯,你回房吧,至于犬子之事我立刻命人去……” 申姑娘把他扶到庭园凉亭里,然后轻轻说道:“您的公子就是那疯汉么?咦,他的样子很不像你呀?” 金遗龙道:“他……本来很像,后来因害了一场大病……所以……” 申姑娘接口道:“所以连面目也改变了是么?金伯父。” 金遗龙醉意昏昏,却也觉申微翠讽刺他,一张俊脸不禁更红了,他呐呐道:“嗯,你说得并不全对……” 申姑娘轻轻一叹,方欲开口说话,金遗龙忽睁大醉眼,一把抓着她的手臂,问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快说!” 申姑娘吓了一跳道:“金伯父,你怎么啦?” 金遗龙松开她的手臂,把自己的肩膀倚在椅子背上,径自在心中暗语道:“哼,你一定从梅山神尼口里得知什么,否则以你任性的脾气,岂有去而复返的道理。”他暗中有了一丝怀疑:“为何你又故装不知之状,难道你有什么心思不成?……” 申姑娘道:“金伯父您醉了,约会之事明日再办好了。” 金遗龙方要说“不行!”身后已有人来,他回眸一瞧,来人好一副异像,只见他大耳方脸,颔下须髭浓密,形如乱草,最惊人者两眸开合间,紫光如箭,慑人心魄。 申姑娘一见这人,脸上神情立刻黯淡下来,她很有风度地跟来者点点头,来人龙行虎步,走了过来拱手道:“姑娘请了。” 话声哄亮,如击金钟,金遗龙抬起醉眼再三打量他一遍,转朝申微翠姑娘问道:“侄女儿认识他?” 申姑娘道:“他是鲁藉长剑派人,专为爹爹聘请找寻青青的侠客。”她悠悠叹了一声,脸上满是伤愁之色,向长剑派人道:“这位是鼎鼎大名的铁府大将军金鸣飞伯父,也是我爹爹最要好的朋友。” 长剑派人抱拳道:“久仰,久仰……” 金遗龙暗想:“此人语声洪壮,中气充沛,一身内外武功必登峰造极。他自恃身份,仅微微点了两下头,道:“长剑派发源于战国末年的鲁国勾践,为早先剑术正宗,西汉时代长剑名气响亮,其后,宫廷中剑器舞者,多是长剑门人,曾经风靡一时,想不到千数年后吾仍有幸逢遇到长剑门人,请问贵姓大名?” 长剑门人抱拳道:“敝人姓狄名青,不学无术,尚盼金将军大力提拔。” 金遗龙道:“你来此多久了?” 狄青洪声道:“连今朝在内一共三天。”他方正的脸膛上忽有惨痛之色,似乎这位山东长剑门人有着一段惨痛隐忧。新月渐升,大地如洗,狄青目注遥空,喃喃语道:“若非申老将军不弃收留,俺狄青不知要变成何种样子的人了。” 狄青感激地望了申姑娘一眼,开口说道:“狄某生性愚蠢,近日才得长剑宗主允许下山行道,不料江湖险恶,狄某连遭大祸,几乎丧命,就在奄奄待毙之际,多亏申大恩人路途发现将俺救活。俺今日能安定生活有所成就,实是申大将军一手援助,自以愿将有生之年答谢将军一片恩情……” 金遗龙哦了一声道:“原来我初次下山行道便遇着种种磨难!”他自己一生遭遇与他相仿,私下油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问道:“请问狄大侠,据闻长剑一派,剑技神奥无比,多能御剑退敌,一击成功,那些恶人既有本事伤害于你,必是大有来历的人物喽,你可把他们的姓名探明了没有?” 狄青道:“江湖上的事俺知之不详,可是那魔徒的姓名都甚响亮,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神鹰帮主玉面飞戟。” 金遗龙闻言,心头一动,故意沉吟道:“奇怪,玉面飞戟与你无冤无仇,怎可下毒手伤害于你?” 狄青回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俺每日清早都要练剑。有一天当太阳未出之际,俺就舞剑高歌,却不想因此惊动了玉面飞戟那厮。那厮本来无意害我,只在暗处窥探,一见俺剑技奇诡,御剑生风,便动了阴谋之心,诡称见俺剑术高明,心生崇仰,愿交一异姓手足。淹不疑有他,见他一表人材,中气充沛,也是个难逢人物,便一口允诺。不想他却利用俺长剑神技,惹是生非,先打击三花帮绝情、绝色、绝缘三位帮主,复而怂恿俺叫阵鸠面老人,夺其龙角珍宝,俺越看越不像话了,料不到所结之友竟是匪徒,心下大生反感,就与他断绝来往……” 他歇一下,愤然接道:“玉面飞戟那厮聪明绝顶,两日之后发觉俺有疏远他之心,表面有说有笑,其实已动毒计。”他哼一声道:“在饭饱酒足后,那厮口口声声说淹喝了他自制毒药,若不依附他,三日之内必死于非命。俺惊怒之余,半晌说不出话来,方要推桌撤剑,那厮已扣住臂端要穴,威逼利诱,要俺……” “要你怎样?”金遗龙听他说到半途,忽然止口不言,满面犹豫地打量着自己,心下大感诧异,忙紧接问道:“要你干什么事?说出来吧,吾不会耻笑你的,即使是机密吾也决对保守不泄。” 狄青终于安心说道:“他……要俺用长剑之技消灭太湖帮一干人,那太湖帮帮主龙头俺已打听出来了,正是您铁府大将军金呜飞。那厮以毒药要挟,命俺击毙你后再向他讨了解药。” 金遗龙毫不动气,仍然微笑如故,道:“不要自责,玉面飞戟那厮早有灭我之心,吾也曾经调查过,对其毒辣手段知之甚详,你被其制住要穴,情不得已,就算有冒犯的行动,吾也见谅了。” 狄青点点头,续道:“不过,俺还沉得住气,没答应他。那厮震怒之下,不顾一切用重手法敲断俺右腕之脉,然后解开臂上要穴,冷眼瞅住俺,想见俺痛苦之状,满足其报复心理!” 金遗龙闻言,不觉得他右腕望去,果见那手臂垂落,说话之时虚虚摇晃,似用不上丝毫力气。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道:“练武之人,最忌腕脉被毁,想不到你出师不久,前程似锦,却遭此惨痛巨变,唉,玉面飞戟毒戕良材,势必引起公愤的!”他摇摇头,心中感到惋惜,一方面也激动侠情,誓以有生之年刈除这武林败类。他关怀地道:“忍耐吧,你虽不能再展豪图,但是你的仇恨,不久就会得到了报偿。” 狄青目光在黑夜里的苍穹转了一周,那两道紫光忽然盛旺起来,宛如两点寒星,瞧得金遗龙愈发替他惋惜,暗想:“好一个内家高手,出道不久,即为武林败类断送一生前途,实在太可惜呀!” 只听他洪声道:“那厮将此诡计揭穿之后,俺再忍耐不下去,一掌推开酒桌,拔剑而起,于是两人便去酒店门前大战起来!” “什么?”金遗龙听得心头大震,心想你这话岂不是矛盾?既被点断右臂经脉,如何能拔剑击敌,难道他练的是左手剑?他匆匆问道:“你练的是左手剑吗?否则右脉毁去,岂有复愈之理?” 狄青豪笑道:“金大人说得正是,要知俺鲁东长剑一派剑术俱是由左手发挥,右手等于废物,可笑玉面飞戟那厮见识不多,做梦也没料到一个伤残的人仍然能够发剑攻击于他……” 金遗龙点头一笑,借着七分醉意大声笑道:“哈哈,你长剑一派果然奇诡莫测,难怪千百年来只听传闻,不见其事。” 狄青声道:“玉面飞戟仓猝之间来不及还手,被俺三招一点迫得节节后退,几乎被俺剑柄敲中!” 金遗龙嘿然暗想:“长剑一派当真有点门道,听他如此说,竟连剑柄也能穿插其中,做攻击的妙招!” “玉面飞戟十分震惊长剑派剑术的神奥,二十招过后他才缓过气来,急忙拔出一对银戟舞起漫天戟影,银光把自己门面护住,看不出那厮一双银戟当真也有点能耐,数招过后就占一点便宜。” 金遗龙暗想:“你这话太天真了,试想他外号为玉面飞戟,必然以一双银戟出名,怎可说他还有一点名堂呢!他亦觉得此鲁藉武夫,粗犷得令人喜爱,于是乎私下已存结交之心。 狄青道:“玉面飞戟是武林大名鼎鼎的人物,据说还是白道第—高手的把持者。虽然也有人说金遗龙武功比他更高,然而姓金的俺没有见过,名份上玉面飞戟还是武林第一高手,他以毕身之力无法将俺击败,这一点可说是俺长剑派的光荣……” 申姑娘轻轻一笑道:“金遗龙我却见过了,是一个年轻人!”她忽然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转向金遗龙道:“金伯父,您见过他吗?我说的对不对?” 金遗龙点头道:“不错,侄女儿确是见过他。” 狄青说得豪意逸飞,仅停歇了一下,便再继续说道:“转眼间两人便斗了四十余招,是时,四周全是围观的人,其中也有认识玉面飞戟的,他们的眼里都有着惊诧之色,俺略一打量便看出来了,故而豪情激荡,恨不得立刻击败玉面飞戟,一举成名!我最后用这一奇招!” 他边说边忽旋了半周,左手一长,“呛”地撤出一柄长达五尺的宝剑,但听一片虎啸龙吟之声,满天剑气劲啸,朵朵光影在黑夜苍穹里闪烁着。金遗龙尚未看清他用什么手法振动剑尖,惹起尖锐呼啸,他收剑不发,豪声说道:“这一式名叫‘长剑招魂’,把玉面飞戟迫退三步,那厮被惊极了,流了一身冷汗……” 金遗龙点头一笑道:“这式‘长剑招魂’果然神奇奥妙,光凭那御剑之声就足以撼动人心,吾想玉面飞戟一定气坏了!”;“是的,他气怒之余,也使了绝招!”狄青说到这里,脸色顿时阴暗下来,他闪烁着愤慨不服的眸子接道:“他厉喝一声,不退反进,扬手掷出手中双戟,那掷戟之法独树一帜,俺半生仅见,不禁慌了手脚……” 金遗龙脱口道:“我想起来了,那掷戟的一式必就是他七鼎戟法中最厉害的绝招‘残金毁玉’对么?”狄青笃然反问道:“金将军,您……也跟他交过手?” 金遗龙沉声道:“是的,那一手‘残金毁玉’神奥无比,我也几乎被他击中,幸亏临时应变,以一招‘自解金环’将它化解……” “啊!”狄青叫了一声,生动地道:“金大人,您真了不起,这一手十分惭愧我没躲过……被他利戟击在肩膀上!”他摸着右肩,痛苦地低下头道:“这巨大的创伤使俺几乎丧命,幸亏申大恩人见我躺在路边,无人照料,才命人把我抬回家并延请高明大夫……直到今日俺元气才稍稍恢复了一点。” 申姑娘温柔地安慰道:“狄大侠别伤心,过往的事情就辻它过去吧,迎待着新的生命,才是最光明绚丽的前程!” 狄青缓缓抬起头来,紫亮的眸子有一丝泪光,他道:“三小姐一家人待我亲切,这份恩情,俺有生之年势难报答于万一!” 金遗龙用内功压制酒意,道:“狄大侠,只要你刻苦耐劳,勤练本门绝技,有一天玉面飞戟自会引颈就戮。” 狄青左手倒提长剑,映着月光,眼角热泪抛洒而出,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强抑胸中激动的情绪抱拳说道:“俺狄青粗野无能,却蒙申大恩人、金大将军热诚相待,此情此意,永铭五内,他日若有出头之日,再行报答了。” 金遗龙斜视申姑娘一眼,忽地一个箭步行至狄青身侧,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玉面飞戟厮此刻住于何处你可知晓?” 狄青睁了眼,叫道:“将军您……”金遗龙轻声道:“别多说话,快告诉我他的行踪!” 狄青道:“我与他分手时他就在附近的临安酒店,此刻却不知他去向了。” “你跟鸠面老人见过面么?” 狄青把长剑归鞘,摇头道:“只听传说,可是未曾见过。” 金遗龙道:“你长剑派中是否有一种剑术能御气杀人,我的意思是能够不接近敌人而歼灭敌人么?” 狄青浓眉一挑,脸上有一丝兴奋之色,道:“有的,它的名字叫‘隔林射凤’,是长剑派千古流传的绝学,可惜俺没拿它来对付玉面飞戟,否则那厮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敌过‘隔林射凤’的威力。” 金遗龙笑道:“久闻山东长剑派为上古剑术正宗,今闻汝言,果然不差。哈哈,如此甚好,咱们立刻动身找鸠面老人算帐,此魔头阴鸷歹毒,盘踞死亡岭,荼毒生灵,若不除去,中原武林势无安宁之日。” 他又道:“玉面飞戟一并算计在内,他的七鼎戟法神奇毒辣,当今世上只有少数之人能与之颉顽,将来必会出人头地。” 狄青感动地道:“不错,您的大名,俺沿路都听人谈起,是个不折不扣的侠客,俺狄青能追随于您,真是三生有幸。”说着,他紫黑的面上充满雄心豪侠,仿佛这一霎那间内心已有了争雄武林的壮志。 金遗龙道:“你快收拾一切,马上就动身。” 狄青点点头,正待转回房,忽又回过头来,忧虑地道:“金将军,那四小姐失踪甚久,至今下落不明,俺已答应申大恩人将她寻回,怎可跟您离开呢?”言罢,双手互搓,大感为难。 金遗龙酒气上涌,神气逐渐模糊,兴趣来到也顾不得许多了,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大声笑道:“你这人真浑直,试想你天天呆在申无畏家中如何能找回青青?这可怜的女孩也许已受尽折磨了,此行正好一方为公,一方为私,再不走再等待何时!” 狄青暗中一想也是,如不跟他出去,久呆申将军家里,只有更多麻烦恩人,如何能找回小千金报答恩德?何不追随于他,一方面可以借着此行打听四小姐下落,一方面也可趁机磨练一下,说不定还可闯出一点名堂,荣耀师门…… 他主意一定便向申姑娘行礼道:“三小姐,烦请转达令尊大人一声,俺狄青受他老人家隆情厚恩,无时不想报答他老人家一片恩谊,现在将追随金将军行走江湖,把四小姐找回来,请您代俺向申老将军告罪,并望他老人家原谅俺不辞而别!” 申姑娘道:“怎么?你们真的就要走了?” 金遗龙道:“是的,立刻就要动身,烦你也向申老哥通告一声,吾他日再行拜访。” 申姑娘忽压低声音向他道:“我……可以跟您谈一下么?” 金遗龙道:“可以,你说吧!” 申姑娘疑迟了一下,望了狄青一眼,还未说出话,狄青知趣,赶忙离开两人,退至远远的地方。申姑娘幽幽一叹,低下螓首,轻轻说道:“我……早知你的真面目,你也不用瞒我了!” 金遗龙闻言,酒意全醒,怔道:“侄女儿你说什么?我真面目……我隐瞒你什么了呀?” 申姑娘注视着他道:“你!真想瞒我么?”她明媚的大眼睛忽然滚落两颗清澈的泪珠,幽幽地道:“你这样瞒我!……昔日都是虚情假意,不然你能瞒我一辈子么?金遗龙,你对待我就是这样么?” 金遗龙脸色一变,醉眼神光暴射: “你称我什么?” “金遗龙呀!”申姑娘短短地道,俏眼中不觉已流落一串泪珠:“你心肠真硬,明知不能再隐瞒下去,仍然矢口否认……” 金遗龙忽然产生一片怒意,问道:“这些都是梅山神尼说的,是么?”他用力摇撼着她的手臂道:“梅山神尼还告诉你些什么?你快说出来吧,不然我……我亲上梅山去问她!” 申姑娘凄然道:“她说你是她的独生儿子,她一直未尽养育之责,望你原谅她,亲上梅山认她……” “啊!”不敢想像的事情猝然间令他弹丸般地跳将起来,他目光如电,炯炯注视她问道:“这话都是真事,都是梅山神尼亲口说的吗?” 申姑娘不敢抬头幽幽道:“她说你爹爹早死了,死因不详,她也模模糊糊,不明真相,是以独自一人蛰居梅山,为的是勤练武功,以便手杀仇人,为夫报仇。” 金遗龙心头猛震,虎目之中眼泪不由自主洒落地上,他沙哑地叫道:“她既是我娘,为何不理我,为何到现在才认我?” 申姑娘轻轻掏出手绢,拭去他颊上泪颗,深情地道:“她有苦衷……如果仇家得知你爹爹有子嗣,势必下手铲除,于是敌暗我明,她老家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不得不忍痛将你掷弃山上,等长大或者查明仇人之后才动身找你回家。哪知你凭一身武功业已轰动武林,她老人家大感放心,见我与你很要好,就把这些详详细细的事告诉了我,她并托我看顾你,安慰你,因为她老人家怕你自幼失去父母之爱,会养成乖张暴戾的性格……” 金遗龙哑声问道:“她……凭哪一点认我呢?” 申姑娘惋然笑道:“你脸孔酷似金伯父,举动风度,莫不惟肖惟妙,你又姓金,自称茫茫世上举目无亲……再者亲生骨肉天生灵犀相通,见面之下就有一种预感,那奇妙的感觉非当事之人是无法体会到的……” 她娓娓说话时,金遗龙也怦然心动,脑海里也浮起初见梅山神尼时那一种言语难以形容的至亲至切的感觉,尤其当那仁慈的目光凝注他时,一种幼子恋母的微妙心理油然而生,令他忍不住想扑至她怀里,想让她温暖的手拂去自己的空虚迷惘…… 申姑娘道:“遗龙哥哥,她老人家临走之时泪落满襟,是那么地期待你回到她身边,世上有谁比母子的感情更深呢?去吧,别让她伤心了,至于我……”她幽幽一叹,泪珠繁星似地洒落在金遗龙的臂上:“我知你假扮金伯父,纯粹为了婚姻的问题,你可……安心去做事,我……我不知应该怎样说……” 她转过头去,一种深沉的悲哀压迫着她,除了黑夜里的苍穹能够了解外,谁知道她一片苦心呢! 金遗龙钢牙一咬,猛下了决心道:“好的,我去见她老人家!”他忽然想起一事,内心猝然感觉惶乱不安,他道:“那疯汉想你也已清楚了……” 申姑娘幽怨地望了他一眼,轻轻摇手,打断他的话,轻轻说道:“金伯父只有一个儿子,他会是谁?遗龙哥哥,我并不抱怨你,只希望你开诚相见,别在我面前再隐瞒什么了。” 金遗龙感动地说道:“有你这样对我,我死也无憾了。”他温柔的目光在申姑娘的绝世芳容上转了一圈,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悄悄涌上心头,他轻轻揽住她的纤纤玉腰,轻柔地说道:“翠妹妹,男儿志在四方,我走后你自己保重了。”.申姑娘微吁一声道:“记住,天寒多添衣裳。”仅说完这一句话,便一溜烟地跑开了,浓密的枫林里失去了她的余音。金遗龙怔怔立在当场,心中回味着这短短的一句临别话,一阵儿女私情的温馨几乎消磨了胸中豪志。 身后突有一群精壮的汉子,并排而立,待他身体一动,就异口同声地道:“小的探知龙头帮主回来,特地出来迎接。” 金遗龙目光在众人结实的身体上停留了一会,道:“申将军对待你们好么?” 众人满面感激之色地道:“申将军招待无微不至,小的们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 金遗龙心中一宽,强自振作一下,笑道:“你们真有福气。”他命令道:“现在没事了,各人从速回帮,记得调换人马,分别守卫,勿为外来敌人偷袭。” 众人同声唱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步离开平蛮大将军府邸。 狄青打从假山后走来,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袱,豪笑道:“他们俱是三小姐通报的,往日听说金将军虽是朝廷大员,却兼任太湖帮龙头。纪律严谨,治条有方,为江湖帮教中最具势力,最是仁慈的强大帮会,今见众人有条不紊,听命恭敬,便知江湖之言并非夸大其词了。” 金遗龙微微地点头,酒意已消,也不怠慢,偕同狄青大步离府。沿途狄青目注遥空繁星,说道:“俺长剑一派历代皆有个规矩,五年遣一弟子行道江湖,发扬门派荣誉,这次俺荣获宗主许可,离门行道,但愿能以掌中一柄长剑为师门争光!” 他说完话,忽然止步不动,呛然撤出长剑,舞起一团剑花,锵然唱道:“长铗起兮风变雷熄……独木苍云兮虎遁龙颤……俺舞铗傲笑兮天惊地寒……” 五尺长剑在寒夜怆风中啸然有声,只见紫圈暴射,光华大放,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势足令敌人丧胆…… 金遗龙被他粗扩的豪情激起胸中壮志雄心,不禁长啸一声,啸声直冲云霄,引起四面八方嗡嗡回音,他振臂高歌道:“大风起兮……”蓦然一条疾影斜掠而至,突然打断了他的歌声,猝然间抬头打量,只见来人一身华服,头带儒巾,竟是武当掌门玄机道人的高徒那个俊美公子。 金遗龙很早就当他是情敌了,一见他冒冒失失,却又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心中更感不快。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五章 人是谁? 狄青一个箭步欺身直上,大声喝道:“呔!你这小子不长眼睛?不但打扰俺兴趣,并拦金将军大驾,是何道理,快说!” 俊美公子冷冷瞥了金遗龙一眼,轻蔑地哼道:“以前在下总以为铁府大将军是一个义肝侠骨的人物,不想将军为人却使在下大大地失望了,想不到您老也是面装忠厚,暗干坏事的恶徒,说将出去谁会相信呢?” 金遗龙初听他如此一说,心下大感迷茫。他究竟是聪明人,深知无风不起浪的原因,俊美公子如此神态必有他的道理,便冷冷一笑,故装愤容说道:“吾自出道以来,对人做事,无不极尽谦厚之至,尚不曾遇到这样正面指责吾的人,阁下年纪不小,须知说话要负责任的。” 俊美公子冷笑道:“金大人伪善作恶,瞒了别人却瞒不了在下,我问您,那郑芳清姑娘不是您掳走的还会有谁?” 金遗龙暗道:“听他这么说,郑姑娘敢情真遭了灾难。”心中大急,表面上却冷冷静静,试探地道:“你口称吾掳走姓郑的姑娘,究竟有何证据?” 俊美少年怒道:“您老自在下手中夺走郑姑娘,难道在下会不认识您?”他虽称他您,但言下却甚不客气,显然动了真怒。 金遗龙道:“吾什么时候干这恶事?又在什么地方干的?你且道来,吾不相信世上有人假冒于吾!” 俊美公子冷哼道:“您老要赖帐吗?嘿!这更可笑了。”他轻蔑地注视他道:“不久之前做的事此刻就翻供了,实在说,您老手脚真快,但不幸还是被在下碰着了,人证俱在,您老还想狡赖不成!” 金遗龙毫不动气,仍然冷冷静静地说道:“人证何在?你举例说吧!” 俊美公子怒道:“人是在下,证则是您老那张长相不凡的脸孔,这样还不够么?”他恨恨道:“您老究竟将郑姑娘掳至何处,干脆说出来,在下即使非您老之敌,也不会死心的!” 狄青接道:“小子你说,郑姑娘什么时候出事的?” 俊美公子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不久之前,距离此时不到一个时辰。你那时不在,别多管闲事!” 狄青暗想:“混蛋,不久之前金将军尚在俺身边,你小子显然血口喷人,无礼取闹!”心下一股怒火直往上冲,忽地大喝一声:“狗小子胆敢污蔑金将军,敢情不想活了。”喝声中长剑倏地直奔俊美公子眉心。俊美公子乃武当高徒,身手不弱,足下微旋便变幻了一个方位,长剑擦耳而过,只差分毫,端是险极。 他心中勃然大怒,喝道:“罢,罢,你们蛇鼠一窝,专干坏事,在下与你们拼了。”双掌一错,陡地一掌劈去。 狄青低骂一声,目视剑尖,膀端一抖,只听丝丝连声,一片寒光电奔而去,快得令人寒心。俊美公子掌势微斜,由直劈变为横切,可是狄青剑光暴射,却诡异神奥地长了三寸,顿把俊美公子顶上儒巾削落。 这一手大反武林剑术常态,是以连俊美公子这等人也在莫明其妙的眩迷中被他削落顶上儒巾。 俊美公子大惊失色,霍然跃退两丈,惊喝道:“朋友何派何门,速速报上名来,免得有伤门派间的友谊!” 狄青仰天大笑道:“俺鲁藉长剑门人也!鼠辈知机快滚,否则——嘿嘿!”他五尺长的宝剑微微一挥,便有一片急颤的剑花分向四边罩下,其中一种丝丝剑气之声更令人胆寒!“俺长剑派人最忌鼠子狼心之人,若不挟尾逃窜,待会有你好看的!” “长剑?”俊美公子睁大了眼,心想这是何方门派,自家怎的从未听人说过?其实长剑一派千余年前风靡一时,后因门第分歧,意见不合,渐至冷门,是以除了少数走动江湖的老辈知道当今世上尚有这么个杰出门派外;其余的连同窜红江湖英雄豪杰多还不知道。 金遗龙也是听人谈起,至于长剑派中许多枝节秘密也一概不知。俊美公子沉思一会,仍想不起所以然来。只见他气沉冲凝,目光电闪,分明怕对方难惹,内心一虚就动了退避之意,硬着头皮道:“好的,阁下一剑之赐,当待后日报答,青山不老,细水长流,金将军您老也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发动侠义人士取尔首级。” 金遗龙目送他背影消失,嘴里冷冷一笑道:“混帐东西,你也别太得意,要知我金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他立刻知道郑姑娘为叔父掳劫去了,除了叔父面目酷似爹爹,经常为非做歹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穿插其中。 狄青余怒未息,喃喃骂道:“奶奶的熊,让你小子安安逸逸地走,还是便宜了你,胆敢留言报复,下次遇见非揍你一顿不可!” 金遗龙笑道:“你剑术高明,足称得上一流高手。”他停了一下,问道:“你可知此人身份?” 狄青道:“凭他那副身手,俺就看不起他,不知他是谁的徒弟。” 金遗龙道:“看来武当一派武术乃非长剑派对手,你两招之内削去他头上儒巾,足可跨越武当派了。” 狄青道:“武当派乃继长剑派之后以剑技闻名武林,如认真追究起来,武当派仍在长剑派之下。只是千余年来,长剑门人分歧,各树一帜,设系创宗,其后又遭道家摧残,故而一蹶不振,否则今日剑术地位应由长剑派排行第一。” 金遗龙对长剑一派兴盛衰弱知之不详,也不愿多间,怕因此泄露自己的本来面目,故仅点头一笑,便算领略了。 两人当夜就宿在客栈里,一大早又再赶路,如此两昼一夜便抵达了死亡岭。狄青忽然有些紧张,他道:“据说当今武林除金遗龙、金翅银羽、玉面飞戟鼎足为三外,尚有个鸠面老人独霸一方,此老来历不明,武功盖世,且心黑手辣,江湖中人多敬而远之,不敢触其锋芒,我们特意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碰他,会不会遭到毒手?” 金遗龙道:“放心好了,鸠面老人所以人见人惧,无非练有一种阴毒的气功,中者立毙,只要不接触到他,便没有危险。”他又道:“你长剑绝技,足可在五丈之外攻击于他,攻中带守,退者有路,必定吃不到亏的。” 两人在干裂的岩石道上走着,清晨的和气吹得狄青惶恐不安,他振奋了一下,豪壮地笑道:“金将军,如果我们一举成功,把那阴毒无俦的鸠面老人除去,岂不是大大地出名了吗?” 金遗龙笑道:“可以这样说,我倒无所谓,对于你却有极大的帮助,光此一举,已是平地一声雷,足以轰动江湖人心了。”他微笑鼓励他道:“说不定你长剑一派出了这么位豪杰,将把它往日的颓萎再复兴起来,能像千余年前一般光明灿烂,享受大门大派的荣耀。狄青,为公为私你都必须认真全力地干一下。” 狄青坚毅地点头道:“是的,无论如何艰危,俺都记牢您的话!” 朝阳的光霞从松树间隙透出来,映影在他紫黑的脸孔上,看来是那么的浑雄有力,他回顾岭下住家人烟,心头有一丝腾雾而起的豪逸。 忽然,一处古壁小径上出现三个绝世少女,一个身穿红裳,黛眉如画,一个全身绿装,腰细如蜂,一个衣着紫裳,明眸皓齿,行步如仙。三人全是绿鬓朱颜,青春焕发的丽妹,任何人见了都得心动。 狄青压低声音道:“金将军且看,她们都是三花帮的帮主,俺跟她们对过一阵……” 金遗龙微笑道:“我也认识,她们的武功并不见如何高明,但是三人练就的勾魂大法却厉害非凡,号称江湖一绝。” 狄青脸孔一红,道:“将军说得极是,俺与她们对阵之时就有一种被拘束的感觉,若非俺的‘隔林射凤’已练至火候,只怕早就折辱在她们手中了。” 金遗龙突然咦的—声,道:“奇怪,绝色娘子哭了……怎搞的……她那等坚强的女人……” 狄青举目望去,果见那一身绿裳,美如天仙的绝色娘子伏在绝情娘子肩上,悲悲切切地哭泣着,仿佛有什么极度伤心的事! 绝情娘子安慰道:“唉!妹妹,过去的事何必去想它呢!我们必须忍耐,等待有一天自己学完他武功后再动手将他除去不是更好么?唉,你老爱回忆,尤其那惨痛的往事,回忆起来,当真酸痛欲绝……” 绝缘娘子哼道:“老怪聪明得很,如不下一番功夫,他岂肯将本身秘学传与我们,我看报仇之事希望甚渺……” 绝情娘子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注视着两人,一霎那间,她仿佛诧讶了一下,片刻才冷冷道:“姓金的,你好呀!” 金遗龙冷笑道:“娘子近况好么?” 绝情娘子哼一声道:“你这假冒的金鸣飞将军有何贵干?难道近来又有得意的事了?” 金遗龙心中恍然道:“原来绝情娘子把我当成叔父,他们竟是认识的!” 他思想极快地转了一周,笑道:“娘子别取笑了,金某一直是东荡西飘的,岂有你们这等安逸?” 绝缘娘子冷冷笑道:“姓金的嘴巴最油,妹妹少与他闲扯吧!” 绝情娘子低声道:“妹妹别多说话,让我来问问他!”她银铃似地娇笑道:“金朋友,听说金遗龙就是你至亲的侄子,你打算如何处理呀?” 金遗龙道:“娘子,你听谁说的?” 绝情娘子道:“你难道忘了?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不是我三花帮还有谁?!” 金遗龙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叔父对我有所阴谋,他为霸占太湖帮基业不惜杀亲灭族,这种歹毒心机委实可恶至极。可笑绝情娘子不知眼前假冒的金鸣飞将军,却把我当成鼠子狼心的叔父,既然有此方便,非趁势探测一点机密出来不可!”心念一动便故装轻浮之态瞅了绝情娘子一眼,笑道:“金遗龙虽是我至亲之侄,但我却把他当成外人,如果太湖帮弟兄仍然听命于他,嘿嘿,我就将大开杀戒了。” 绝情娘子道:“姓金的,你的话一向不太可靠,姑娘也懒得再理你了。听鸠面老怪说,不久之前,你曾去拜见他,并且带了一个美女子孝敬他,怎地又上岭来了?难道你还有事找他商求不成?” 金遗龙心头怦跳,暗道:“听她如此说,敢情叔父也来过了,哎呀,那美女子除了郑芳清姑娘外还会是淮?” 他强制情绪,冷冷静静地回答道:“不错,我去而复还,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找鸠面老怪商量!” 绝情娘子格格娇笑道:“毫无疑意的,你是为了金遗龙而来的。金遗龙武功盖世,力能拔山碎石,岂是你所能抵拒得了的?你挟掳那位美女子进献老怪,无非想请动老怪,打击金遗龙那厮,姑娘猜的对么?” 金遗龙暗中一想也对,叔父挟胁郑芳清进献鸠面老人的目的在于请鸠面老怪打击自己,绝情娘子一番话令他恍然大悟,许多疑迷的念头随之而逝,对叔父歹毒的阴谋,又自加深了一层认识,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 表面上他冷静如故,朗声笑道:“久闻绝情娘子聪慧过人,今而一见果非虚讹,娘子你全都料对了。” 绝情娘子低头一想,道:“也好,金遗龙那厮不知好歹,恩怨不分,理当受一些灾难……”说罢,悠悠一叹,叹息之声深长,仿佛有所怨情。金遗龙不由想起龙王潭那一段遭遇,他也知道绝情娘子无法忘情,可是她声名狼藉,虽是清白之人,亦难免遭人非议,他不敢对她有所企盼。 狄青十分怀疑,心想铁府大将军为人公正,一生光明磊落,深得侠名,怎跟邪毒闻名的三花娘子有说有笑,难道江湖之言都是不可靠的? 他望望金遗龙又瞧瞧绝情娘子,满面疑色。当绝情娘子明媚的眸子接触他紫神湛湛的目光时,芳心忽感不对,道:“姓金的,这位莽汉也是你的朋友吗?” 金遗龙道:“不错,他叫狄青,山东长剑门人。” 绝缘娘子插口道:“不用阁下介绍,姑娘早知他的来历了。”她冷冷一笑道:“别瞧他脑满肠肥,手脚粗莽,对起手来那一只长剑绝技可不同凡响,姑娘早领教过了,不想他竟是阁下的朋友!” 绝缘娘子道:“阁下白费心机了,要知玉面飞戟也会……”她说到一半忽然止口不言,娇美的脸上涌上一片神秘的笑意,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阁下白费心机,其中之秘密由阁下你自己去体会吧!” 狄青听绝缘娘子称自己脑满肥肠、手脚粗莽,内心已经动了怒意,待绝情娘子把话说完,便狠狠说道:“三花娘子浪得虚名,并没有什么惊人的技艺,不信再试试看,俺狄青如无能叫你们在三十招内弃械投降,从此就不算长剑门人!”说着,左手按住剑柄,目光炯炯注视三人,一副挑衅的模样。 绝情娘子黛眉一扬,冷笑道:“姊姊,咱们正值沉闷不乐之时,何不用他消气?” 绝情娘子摇头说道:“你别冲动,让姊姊跟他理论。” 狄青内心正流动着一举成名的豪气,闻言丝毫不加考虑,横眼一扫,凶霸霸地喝道:“没有什么好理论的,不服气比一下就是了。” 绝情娘子黛眉微皱,忽然扬声娇笑起来,笑声清脆,宛如银铃,乍听之下似乎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只有金遗龙明白她独特的个性,知道这一阵笑声由怒而发,其实为狄青一番恶语触动真怒,恐怕顷刻间就要展开一场搏斗,忙用内功传音之术,向狄青道:“狄兄弟注意,她已发怒了。” 狄青聚劲一哼,哼声不大,却十分清晰地钻入三花娘子耳里,分明透露一手上乘气功。 绝缘娘子听闻哼声,娇脸忽然一变,叱道:“你敢向姑娘们示威,看掌。”一条疾影飞掠而来,劈面便是一掌。 这掌快逾疾风,劲力充沛,显然能裂石开碑,狄青扬掌一接,“砰”的一声,双方各自晃肩后退,绝缘娘子双足下地,忽又扬袖扫来。 狄青沉声一喝,粗臂“忽”地拍了过去,两人一接就退,绝缘娘子呼吸微促,玉靥含晕,微感吃力,狄青却稳如泰山,钉地而立,目光仍炯炯注视对方。 绝情娘子轻叱道:“妹妹速退,由我来吧!” 绝缘娘子盯了狄青一眼,十分听话地纵回原地。绝情娘子缓缓行来,满面春风地笑道:“狄大侠真了不起,一身长剑绝技足以轰动武林,姓金的,你也了不起,能够交上这么个高明的朋友……” 说完,人已立在狄青身前五尺之地,此时她黛眉略扬,一丝阴煞之气布浮于眉宇之间。只见她格格娇笑一阵,陡地欺身直上,一展双袖闪电一般自左右两面劲扫而来。狄青早有防备,攻势方起,他已灵敏地蹲了下来,闷喝声中掌心往外—吐,顿时一股大力脱颖而出。 绝情娘子不等掌风临身,一双翠袖已拂至狄青顶门。这一霎那间,她突然纤腰一拧,纤纤腰肢便在狄青眼前划了一道弧线,狄青掌风啸然而过,却被她危险万端却又奇巧诡妙地避过,那拂袖一式仍然未受阻碍地往他天灵穴拂下。 这一双翠袖,表面上虽轻飘飘虚柔无力,其实经内家气劲贯注其内,不下千斤巨锤,坚实的石子被它拂中也得粉碎,别说狄青区区肉体了。 金遗龙为之大惊失色,眼见狄青就要丧命旦夕,无奈已来不及施救,不禁深深一叹道:“狄青,这是我的不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狄青蓦然一弹左腿,几乎同时地撤出长剑,他极快地横剑伏下,只见一缕劲风自脚下冒起,直奔绝情娘子眉心,绝情娘子双袖业已够着部分,却因此变幻震动芳心,急忙收袖后退。 疾劲之风嗖然奔去,虽未击中绝情娘子,但却只差毫厘,若非应变迅速,只怕早已当场饮血。绝情娘子脚步尚未立稳,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狄青目注剑尖,那剑身因急振之故,此刻尚嗡嗡颤抖,他仰天豪笑道:“三花帮主,这便是长剑门人的眼色,你吃惊否?” 绝色娘子一双莹莹泪眼朝他短短一瞥,忽然缓缓走了过来,狄青目光才与她接触,便感有一股千哀万怨的柔情扑投向他,那春水秋月,夏莹冬莲尚不足以的温柔使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冥冥之中似有一声惊语:“当心勾魂大法!”如醍醐灌顶,令他神色全醒,他嘿然长笑道:“魔技迷人,不算英雄,有胆的接俺一剑。” 五尺寒芒倏地暴射,只见剑声大作,漫天光圈,缤纷投去,绝色娘子拔剑一挡,却“当”的一声吃一股大力撞得几乎脱手而出,她被了一惊,退身一瞧,不知何时自己剑身之上已穿钻了七个小洞,洞洞透明,宛如利凿凿穿—般,十分整齐而有距离,不禁魂飞胆散,娇呼一声掠至绝情娘子身侧。 众人皆是行家,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狄青这手绝学,委实是旷古未有,至今未见的奇技,不但惊呆了三花娘子,连金遗龙这等人也为之动容。狄青豪情奔放,大声笑道:“不过牛刀小试,便令尔等丧胆,哈哈,俺长剑派绝技多的还在后头呢!”绝情娘子冷哼一声,怒视金遗龙道:“姓金的,有这种豪客相助,你确能伏天下英杰,立己之尊,不过此人却不是好利用的人,有朝一日引火自焚,可就成天大的笑话。还有,你把柄尚在姑娘手里,且慢先得意……” 金遗龙心里一动,故意冷嗤道:“娘子的意思,好像敝人故意叫狄兄弟为难你的,其实是你咎由自取,怪得了谁呢?再说金某亦并无不对之处,你要翻脸成仇,敝人也没话可说,一切听凭娘子之意。” 绝缘娘子道:“姊姊,这种小人理他做什么,我们找梅山神尼去!” 绝情娘子点点头,道:“姓金的,当年铁府大将军金鸣飞无故失踪的原因,除了武林四魅外,阁下是最清楚的人,我姊妹已把金鸣飞将军的妻室探查出来,过几天总有阁下好看的。” 金遗龙故意愤愤道:“胡说八道,敝人兄长失踪之事,吾一点也不知,你别含血喷人。” 绝情娘子方要走,听了这话,不禁重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姓金的不见黄河心不死,难道还要姑娘说穿不成?” 金遗龙忽道:“你说吧,若有污蔑之处,吾可要动手雪冤了。” 绝情娘子道:“好的,阁下既然如此说,姑娘不摊牌可就成了不识抬举。”她道:“金鸣飞将军幼随海外异人南海圣僧习武,年及弱冠时已是江湖罕见的高手,为何竟栽在当时并不怎有名的武林四魅手里,其中是否有极大的漏洞?” 金遗龙道:“你别小看武林四魅,要知四魅中南宫虎习就纯阳真笈上记载的奇学,本身早巳由普通武人变成一流好手了。” 绝情娘子冷笑道:“阁下口才不差,可是,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错,南宫虎习纯阳真笈武功,青云直上,但纯阳真笈为南海圣僧所有,自然真集上所有的密学南海圣僧皆懂。金鸣飞将军师门渊源较深,习艺多载,至少也得南海圣僧本身十分之七八武功,并以救驾荣获将军头衔,其一生能耐绝非以初学的南宫虎所能败北,为何三十招不到,便被武林四魅击伤内腑,落荒逃走?” 金遗龙道:“这点敝人也不清楚,否则……” 绝情娘子道:“否则怎样?听说阁下早与武林四魅同流合污,谋取世间珍宝了。金鸣飞将军绝口不谈,只苦他心里那胞弟十岁离家,经常利用面貌生相酷似于他,在外惹是生非,摧残良家妇女,是以金鸣飞将军辛辛苦苦建立的一点名誉,都被他那不屑的胞弟破坏殆尽。有几次还惹得正派侠义的不满,兴师问罪,为此金鸣飞将军痛苦得几乎削发出家……” 金遗龙内心震憾,差点大骂出声,他好不容易抑住,开口说道:“娘子休指了秃驴骂和尚,敝人虽然不才,却还不至于如此。” 绝情娘子冷冷一笑,道:“放过这一边不说,他那胞弟为求闯世之业,苦无登龙之术,竟把主意打到他兄长的头上。谁都知道金鸣飞将军兼任太湖帮龙头,太湖帮经他苦心整顿,日益壮大,极获好评,他那狼心弟弟为求成名掌权,便暗中广罗人才,结交江湖魔徒,企图消灭兄长,已成大业…… “恰好,武林四魅因纯阳真笈得罪金鸣飞将军,此事被生性掠薄的胞弟得知之后,以为时机来临,便趁机透露金将军灭敌方针,与武林四魅结为好友,故而金鸣飞多次歼敌未成,往往于动手之前便被敌人得到风声,安然逸去…… “一方面狼子得手足之便,暗放毒药,消磨兄长精修内功,是故与武林四魅交手之际,内力薄弱,未满三十招就被武林四魅击伤内腑!”说到此,微微一顿,见金遗龙满面惊讶,不由满意地娇笑一声接道:“从此,金鸣飞将军不再出现江湖了,狼子心毒如蝎,唯恐金鸣飞子嗣存在,后患无穷,就趁当日夜晚,月黑风高的大好机会,潜伏于铁府大将军门口,准备赶尽杀绝,以杜后患。 “岂料,金鸣飞将军亦是聪明之土,屡见灭敌不成,皆预先逃开,就知出了内奸,是以在决斗之前便秘密命人将妻儿遣走,这秘密并没告诉胞弟,故狼子守了一夜,仍未见兄嫂出门,情急之下,越墙而入,但仍未发现嫂侄踪迹……”绝情娘子格格娇笑一阵,得意地道:“狼子失望之余,惊怒交加,唯恐风声泄漏,就在江湖散播而言,口称金鸣飞将军失踪之因,金翅银羽最为清楚,金翅银羽不巧刚好跟金鸣飞约言比斗,是以人心沸鼎,纷纷指责金翅银羽黑白不分。金翅银羽原是正派侠义,饱受刺激之余,奋然加入绿林,数年之间便窜红成为黑道知名之土! “也有许多聪明的江湖好手怀疑那狼子的为人,展开调查步骤,逼得贼子闻风丧胆,再不敢谋嚣太湖帮主宝位,安分守己地做人。太湖帮群龙失首,不到一年便四分五散,昔日强大盛旺,已成明日黄花…… “之后……经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世人业已遗忘了这件事,贼子便四出活动。有一次误把一艘官船打沉,船上所有的人因此灭顶,贼子自知闯下大祸便自报金翅银羽梅孤云之名,匆忙而逃……” “不久,突有自称姓沈的官家少女练成绝技武功,声言找金翅银羽报昔年灭族之仇。金翅银羽根据当夜碰见那贼子的百姓,调查结果,原来是金鸣飞将军干的。他并不知是你,极力为金呜飞隐瞒,因为金鸣飞行侠半辈,已是江湖中人崇敬的偶像。梅孤云本着仁慈心肠,不欲为死去的名人再蒙羞耻。同时,他也极度疑心,既然金鸣飞失踪多年,为何仍能着此伤天害理的勾当,他也认为八成是你干的,但你经常假借兄长之名招摇撞骗,好坏皆是金鸣飞之名,故此金翅银羽当做沈姓官家少女之面,也不愿透露详情,怕外人因你而误把罪名加在金鸣飞将军身上。” “你逍遥公理之外,然自近日听闻外传金鸣飞重现于世,便假借设宴邀请有关人士,其动机无非想探出金鸣飞真正的生死,或骗出兄长子嗣加以毁灭,免得夜长梦多,而有被揭穿底细的一天!” 金遗龙剑眉轩动,大喝道:“你如何知道的,快说!” 绝情娘子格格娇笑道:“姓金的,你急什么,告诉你吧,这一番话皆从金翅银羽,梅山神尼身上得来,而梅山神尼就是金鸣飞将军独生之子的生母!这话是她亲口向金翅银羽说的,此刻经过种种调查已经明白大概了。”她冷冷威胁道:“还有,传闻中金鸣飞将军的复活并非真的,只是那金遗龙作怪,金遗龙就是金鸣飞的独生儿子,他一身武功造诣你也清楚,恐怕这件事被他知晓之后,你就难再在江湖上混了!” 金遗龙仰天长叹道:“苍天呀!这门恩怨终于被我知道了,我这飘荡江湖的浪子不知要如何感谢您了,叔父啊,你心思好狠好毒……” 绝情娘子没注意他在说些什么,兀自沉思一会,道:“金鸣飞将军右眉心有颗朱砂痣,你却在左眉心,光凭这…—点差别,细心的人就能把你的底细揭穿,可惜这世上聪明的人太少了……” 说着,她注视金遗龙一眼,明眉的目光扫过他的眉心,突愕在地叫道:“咦?你把左眉心上的朱砂痣抹掉了?” 金遗龙仰天大笑,待笑声一停,忽然伸手把颔下浓须拭掉,然后举袖擦面,顿时由中年健者变成了年轻俊杰。 三花娘子同时讶然出声:“你……是金遗龙?” 金遗龙尚未说话,突听“呛”的一响,似是长剑归鞘声音。忙扭头一瞧,归剑之人正是那粗犷的鲁籍大汉狄青。 狄青愧然一笑,红着脸道:“俺几乎想杀了您,若不是您……” 金遗龙恍然大悟,心想原来狄青听了绝情娘子的话,当真把自己当成那狼心狗肺的叔父而引动了真怒…… 他赫然大笑道:“绝情娘子,光凭你这一番言语,我对你等已经没有了恶感,感谢你的启示,金某有朝—日必助你一次,报答此情,现在若无别的事,在下想找鸠面老怪算帐去了。” 闻言,三花娘子脸上都是惊喜的表情,尤其绝情娘子那张美丽的脸上几乎挂满了泪珠,她默默垂下螓首,让既委屈又兴奋的泪水抛落于山石上。金遗龙立刻明白,三花娘子投靠鸠面老怪实有相当复杂的原因,并非出自自愿,尤其绝色娘子黯淡的神色足以透露三人敢怒而不敢言的委屈。 绝缘娘子缓缓低下头,脸上冷漠之容业已消逝,她道:“老怪近来勤练武功,你恐尚无把握,最好别去碰他!” 绝情娘子走前两步,忽然向金遗龙裣衽一礼,道:“金大侠如感人手不足,敝姊妹愿鼎力相助……” 金遗龙正想摇头惋拒,脑海中忽闪过一个意念! “听说鸠面老怪练有迷魂大法!” 绝情娘子恨恨道: “是的,鸠面老怪迷魂大法厉害无比,我等天魔大法跟他一比就黯然失色,就是因为迷魂妖术的厉害,我们……”她突然止口不言,俏眼中流出一串悲哀仇恨交织的泪珠,使她胸中叱咤风云的豪情顿时化为弱者的悲怆,女人总是女人,天生弱质,怎比得上铁打钢铸男儿呢! 金遗龙隐约目见三花娘子有所苦痛,但这苦痛却极难说出口,便安慰道:“不要紧,有狄青长剑绝技,再得我辅助,鸠面老人不难伏首就戮。” 绝情娘子摇摇头,毅然道:“金少侠且勿大意,那迷魂大法已具火候,能左右人的灵魂,使你非自己所能控制得住,敝姊妹三人愿以毕身所学天魔大法抵挡他一阵,好让金少侠容易得手一点,您不嫌弃吧!” 金遗龙心想也对,万一大意过甚,为其迷魂大法所算,岂非前功尽弃,便微笑道:“既然娘子等自愿以胸中绝学相助,那再好不过了。闲话少说,大家走吧!”说着大步向岭中走去。 三花娘子互视一眼,眸中俱有仇怒的光芒,狄青左手握着剑柄,跟随金遗龙身后,顷刻间便走出数十丈远。 绝情娘子低声道:“自从鸠面老怪得到龙角奇宝后,整日沉醉于自我以为天下无敌的幻想里,短短数日便藉宝力增加不少修为,金少侠千万小心,否则中原武林人材虽多,却也再无制他之人了!” 金遗龙道:“咦,石壁已在眼下,怎不见其人?” 绝情娘子道:“再走一段路,在山地低洼的一个洞穴里便可找到他。”说这话时,嗓音微颤,显然情绪显得十分紧张,她道:“老怪整日躲在洞穴里练宝,他把龙角用火融化然后将手臂浸于溶液中,不时桀桀怪笑,怡然自得,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无敌了。” 金遗龙哦了一声道:“听说龙角之液能脱胎换骨,治愈百病,为练武之人培气仙品,老怪武功原来很高,再经奇宝薰陶,只怕当真天下无敌了。喂,他已练了多少日子了?” 绝情娘子道:“已有四日了。” 金遗龙心中微放了些心,笑道:“四日收获有限,不怕他会登天,金某自信功力尚未失去,留待见面时一探高深便了。” 五人一行,继续前行,转眼间已由高凸之地,踏至低洼,放眼望去,怪石嶙峋,地穴罗列,不知凡几。若非绝情娘子老马识途,在前带路,光是这些凹入地内的洞穴便有上千之多,如何从中找取鸠面老怪? 狄青与绝色娘子并肩而行,见她愈行愈近,泪珠愈流愈多,不禁动了好奇之心,悄悄拉了她一下,问道:“绝色娘子,听说你是坚强的江湖女子,怎地如此多泪,难道鸠面老怪真的把你们欺负得……” 绝色娘子幽幽一叹,低垂螓首短短地道:“你别管我!” 狄青也觉更奇,接道:“我不相信鸠面老怪当真有什么恶毒的手段令你们堂堂三花帮主都忍受不了,何不说出来听听,至少比闷在心里要好受些。” 绝色娘子脸色一沉,冷冷漠漠地望了他一眼,道:“姑娘们的事,不要你管,请你少开尊口。” 狄青傻傻一笑,自个地说道:“好,好,你叫俺不管俺就不管,这年头好人难做,四不管最好……”他长长吸一口气,仰天打个哈哈,双手一抱,径自低头行路。 绝色娘子再望了他一眼,眼中已带有微愠,她冷冷道:“你这人真噜嗦,如非……”她从对方的眼色中发现许多同情的神色,委实是种好心的过问。于是芳心一股怨情立刻又随风而逝,她忽觉这粗犷的汉子本性善良,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子,在浑浑江湖浊流中,这种生性浑厚的老实人尤其难找…… 她悠悠轻叹一声,低头间道:“你入江湖多久了?” 狄青道:“不到一月。” 绝色娘子点点头,暗想怪不得玉面飞戟轻而易举地利用上他,像这种本性纯良,不懂世事的雏儿当然会被狡狯的人所利用。她道:“江湖人心险恶,四处是壁,你要当心的好。” 狄青道:“谢谢您,俺上过一次当,决不再上第二次当了。” 这句话说得很率直,足见他生性坦诚,天真未泯。绝色娘子暗想江湖之上如果都是这种忠厚诚实,坦诚不欺的善良豪客,自然不会再有恩怨纠纷事的发生。无形之中被他直率的性格引起了一丝好感,她道:“不过,事实并非尽然,有些时候对方设计巧妙,难免漏洞,你仍然得再上一次当的……” 狄青一愕,随即笑道:“但是,我会比以前精明一些不是很好?” 绝情娘子渐渐发现这野犷汉子的优点,除了略带傻气外,还是个天真可爱的老实人。 她忘去心中的悲哀,带着长辈的口吻教训他道:“要知道上当并非好事,有时沾上边儿便得饮恨终生,哪能由你多次在其中得到磨练的机会!” 狄青道:“是的,俺也想起了第一次上当的惨痛教训,现在右腕经脉被玉面飞戟下重手点断,此时尚无法随心运用,唉,当真上当不是好东西。”接着他又续道:“总算俺命大,并未因此丧身,否则不但饮恨黄泉,而且连师门的恩惠都无法报答了。” 绝色娘子道:“哦,你右腕经脉已被玉面飞戟点断?奇怪!我见你适才挥剑自若,好像并没有怎样呀?” 狄青笑道:“对了,我忘记告诉您,长剑派历代以来剑术技艺皆由左手。”他望着她挺直的鼻子,朝日光辉映影下,那侧一边鼻洼里有一丝暗机,那暗机使她小巧的鼻梁更加清新。他心想她果然美得动人,举世难觅,只是娇滴滴一个大姑娘涉足江湖之中,受那风霜之苦,未免也太可惜了。他豪笑道:“玉面飞戟技艺赢俺不多,除了那一手‘残金毁玉’还有点名堂外,其余并不怎地高明,俺与他斗了四十余招,在三十招前占尽优势,把他迫得左晃右动,若非‘残金毁玉’一式令俺迷惑……可惜一时失策……否则俺早就变成中原武林的大英雄了。” 绝色娘子默默倾听他倾谈过往的事,心想他剑术造诣超人一等,如果不是自己亲眼见到,谁会相信这种一个粗犷的男人会有这等不凡的武技!她很欣赏大英雄说话时那一种豪情,生像世上的人都应在他足下!她也相信这样的人,总有扬眉吐气,出人头地的一天。 她道:“长剑派这名字我从未听过,想不到这几乎经年没人提的门派居然有这等高超的武术,你不必叹气,以你不凡的身手,总有把师门发扬光大的一天。” 狄青听了这句话,内心十分受用,他豪情地笑道:“多谢您的夸奖,不瞒您说,俺这次随金大侠来此,不是为了扬名立万,光耀门户……”他私下对她也产生了好感,至少,她说的话,他句句受用,尤其她这样美丽,他平日很少受人夸奖,当今夸奖之人又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女,内心所产生的喜悦,可不是别的事所能比较的。 绝色娘子悠悠说道:“你前途似锦,正可大放光明,而我……却已消沉灰心,我们之间确是个极强烈的对照!”说着,勾动内心的凄凉,清澈的泪颗又自眼角滑落。 狄青道:“俺……俺哪有前途,俺只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而已,比起你姑娘来,那不差上了十万八千里。” 他匆忙自怀中掏出汗巾,方想递给绝色娘子,忽见汗巾上污垢不堪,委实不配去擦试佳人的眼泪,一时呐呐无声,羞得满脸尽赤…… 绝色娘子瞧在眼里,芳心大为感动,轻轻道:“我手绢忘记带出来,你的借我一用好么?”也不等狄青说话,伸手取过,毫不嫌弃地拭去泪水。狄青脸孔胀得更红,一颗头几乎垂到胸上。 忽然,金遗龙开口说道:“大家且停,目的地巳到。” 众人齐自抬头,只见不远之处,一个巨大地穴里袅袅冒出一缕红烟,直向上升。空中早巳凝聚一片红光,上下滚动,奇怪的却不散开,仿佛有生灵一般,互聚一团,乍眼望去,一片朝褐色泽,透明浑亮,煞是悦目。 绝情娘子道:“老怪又在练功了,金少侠,你分配吧,最好让我姊妹先下去,也有个出气的机会。” 金遗龙道:“放心,此怪茶毒生灵,上干天怒,谁都有机会为世人除此大害。”他命令道:“散开,狄青居左,金某居右,你们三人则先停留左右中间,配合我跟狄兄弟合围敌人。”他说着,自己首先行动,往右边纵开。 绝色娘子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萦萦泪眸中仇火喷溅,满口银牙几乎咬碎!狄青不明究里,以为她在害怕,忙拉了她一下低声道:“别怕,你有危险,我自然尽力相助!” 不等绝色娘子回话,径向左边掠去,立地之后,凝神四顾,默提真气,贯注左臂,并以左掌按剑,静立不动。 三花娘子分别行至两人中央,凝神而立。金遗龙一见众人就位,便引腔长笑一声,大声发话道:“鸠面老怪听着,汝荼毒生灵,多行不义,业已激起公愤,敝人金遗龙特偕长剑门人狄青,三花帮主登门问罪,知机者速速自动出来,免得金某动手来请人。” 隔了一会…… 地穴里突然跳出一个瘦长老人,只见他黑袍长须,巨眼阔额,目光电闪,正是那新近轰动武林的一代魔王鸠面老人。 鸠面老人衣袖卷起,一双瘦臂血红胜火,显然刚在练功之时,突遭惊动而出,他才现形高声叫道:“什么,三花帮主也敢背叛老夫?” 他举眸一扫,果见三花帮主立在两人中间,双方相隔七八丈远,但鸠面老人棱棱生威的利眸却使三位娘子不敢正视,缓缓低下头去。 金遗龙大步跨前,朗声说道:“吾等兴师而来,早有准备,汝速穿甲应战吧,免得日后遭人非议,说吾等乘人不备,算不了英雄好汉。” 鸠面老人目光一扫,厉鬼一般叫道:“好,好,每天都有人来自愿送死,老夫一定成全你们。” 他一摇三晃步入洞穴,片刻之后再自洞内跃了出来,手上业已多了一件东西。金遗龙凝眸视去,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那东西竟是死人的骷髅。 鸠面老人食中二指扣人人头骷髅双睛洞里,轻轻一挥,便有一种尖锐的风声白手中响起。乍听之下,形同鬼啸,令人毛发悚然。 然而,鸠面老人却心安理得地举起另一只瘦掌拍人头骷髅两下,喃喃自语道:“冤魂呀,冤魂,尔等有伴了……” 狄青呛地一声拔起了五尺青锋,横剑而立,目中紫光大盛,炯炯注视剑尖,回顾沉声喝道:“好个鸠面老怪,今天一见面,功力确属不同,果然是个鬼物……” 他脸色有点发白,显然过度紧张。但为何预先抽出剑来,却令人不得而知,只有他自己知道,由于情绪太过紧张,迷迷茫茫里就抽出宝剑,也许,这样自认比较有些保障的感觉。 金遗龙沉声道:“老怪就以骷髅应战吗?” 鸠面老人惨厉地叫道:“不错……不错,尔等不久亦是如此行态。” 他怒目一张,两道阴鸷的凶光揖在三位娘子脸上,嘿嘿问道:“你们都是自愿的吗?你们随吾多日,难道不知吾杀人如麻,易同反掌?” 三位娘子尽管芳心仇恨万分,见着面时,却也被他凶威慑住,期期艾艾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还是绝情娘子胆子大,开口说道:“老怪凶淫歹毒,毁我姊妹一生,我姊妹不找你还去找谁!” 鸠面老人阴森森地瞥了金遗龙一眼,嘿然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吞下老夫自制毒药,至今尚未死去,早知如此,昔日横下心肠将你击毙,也无今朝这般可恶了。” 他说着阴鸷的目光又转落在狄青身上,鹰目短短仅停留了一下,又从他粗伟的身上移至那特长的宝剑上,冷冷问道:“这位好汉面生得很,到底是何方俊杰?” 狄青昂然道:“俺山东长剑门人。” 鸠面老人闻言,微目一怔,道:“长剑派至今犹未断绝?” 狄青不悦地道:“混蛋,长剑一派千百年来一直以剑术闻名武林,岂会因门人意见分歧而断送根源,你这老怪物分明故意欺辱气俺!”说完话,手臂鼓劲一抖,顿时剑身嗡嗡作响,急颤之声宛如蜂群振翼,历久不绝。他豪笑一声道:“不错,长剑一派因多年一蹶不振,早被武林男儿遗忘,但从今之后却要以老怪头颅发扬门威。” 鸠面老人阴阴笑道:“有志气,老夫就先试试你的能耐!”说着,长足一动,行云流水般走前三丈,一条颀长手臂倏地横臂而去,五只指甲运劲一弹,嗡地一响,一缕尖锐啸声电奔而去。 两人相隔五丈之外,说怎地鸠面老怪也不可能凭柔弱指风袭击敌人,但狄青却觉一缕刀尖直刺而来,端的锋利强劲无比。心中微被一惊,急速横剑一挡,但铮然一声脆鸣,狄青手臂发麻,虎口震裂,几乎把握不住长剑…… 这时,他已试出鸠面老人惊人的技业,确属高人一等,再也不敢大意,忙向旁斜跨一步,大声说道:“老怪且真得意,接我返敬一招,试试!” 他手掌微微地捏剑柄,掌心一托,手上长剑突然急射而去。 二条丈余寒芒挟着丝丝厉啸之风,怒矢一般地往鸠面老人奔卓转眼间剑光已在鸠面老怪身前三尺之地! 鸠面老怪一声不响,炯炯注视剑尖,待寒芒近身,剑尖劲刺而来之时方举臂一拂,然后极快地运起晶白的指甲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一霎那间,呼啸之剑仿佛遇到一种奇世无比的潜力所挡,不由半途而辍,就于他身前尺余之地虚柔无力地垂落下来,鸠面老人阴啊一声,陡地前进一步,扬掌抓去。 狄青一击不中,气得虎目放光,大喝一声道:“老怪且慢得意!”张口一吸,突有一缕真气自丹田冒升,随紫府—点灵劲喷出口腔。那虚柔无力的长剑被他内家紫阳真气一喷,顿时弹丸般地跳将起来。狄青长臂一招,只见一条寒森匹练闪电也似快速地投向手掌,狄青斜身一捞,寒光大敛,那一柄五尺长短的宝剑便平安地又收回主人胸前了。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六章 中 魔 鸠面老人微微一怔,鬼叫道:“小子居然有这一手,难得,难得!” 金遗龙点头笑道:“狄兄弟休息一会,头阵让给金某……”原来他见狄青收回宝剑时,额冒汗光,呼吸加速,情知驳剑之术极耗费力气,怕他再斗下去,有伤体力,便出面抵挡敌人,让他恢复内力再作打算。 鸠面老人轻轻按了手掌一下,那血红的颜色便逐渐消逝,他道:“姓金的要打头阵,最好不过,此祸由汝而起,势由汝出面承担,要死也得叫主人先死,从人只能陪葬,却不能让做冤死之鬼。” 金遗龙气他出言狂妄,暗中动了杀机,沉声喝道:“闲话少说,发招吧!”他借着喝声把本身真气舒转了一周,星眸寒光大放,倏地跨前三步,高扬单臂,呼呼打出一记拳风。 鸠面老人存心吓他一下,凭着耳觉发现来势不大,便安逸地负手而立,任由掌风击身,丝毫不加抵挡。 但听砰的一声,一股大力被他本身罡潜之气反震而回,并无伤他毛发。金遗龙本是试招,见他故意不加抵拒,以自身精修内功硬接。不禁剑眉一皱,暗想:“老怪狡猾如狐,这一举无非想令敌人斗志消弱,然后下手灭敌,我岂能让你达到目的!”他冷冷一笑道:“好内功,再接一掌试试。” 这一次,为了安慰自己人的斗志,硬把纯阳真气贯注臂上,缓缓吸气之际翻腕推去。 鸠面老人不敢再大意,阴阴一哼,暗藏先天罡气,以暴射飞雀之招术疾迎而上,两股大力霍然接遇,竟毫无声息。 表面上看去,两人宛同儿戏,其实掌风方才交触,两人心灵就突地一震,各自炯炯抬起目光注视对方。 绝情娘子忽然呼道:“金大侠快凝神内视,别与他对望!” 金遗龙方感鸠面老人眸光有怪,仿佛有一种至亲至切的形影在里面浮动,似青青,似微翠,似芳青,又似温柔和蔼的梅山神尼……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去招呼,要去迎接,可是他究竟中毒不深,被绝情娘子的呼声一提,内心的混浊,他霍然清醒,眼前景像立刻大变,一切亲人爱侣早已逝去不见,只有山岭的岩石,荒蔓的杂草,一片荒凉,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可是,狄青却如中梦魇,一瞬不瞬地注视鸠面老人的眼睛,喃喃自语道:“啊,至爱的师父,俺走后,您寂寞吗?不久,俺就将回来,长伴着您……” 绝缘娘子惊呼道:“不好,他中魔了,快去救他!” 金遗龙道:“如何救法,你先说呀!” 绝缘娘子跺脚道:“他越来越深了,再不动手,恐怕反脸成仇,与我们作对了。” 绝色娘子忽然急掠而去,就在他身前,张着秋水大眼默默注视他,不一会,她目光中有一种明辉的色泽流波着渐渐深入狄青的心灵,狄青啊的一声,愕直的眸子慢慢从鸠面老人脸上,移到她的脸上。 绝缘娘子道:“狄大侠,你认识我吗?” 狄青呆呆说道:“不,您是师娘!” 绝色娘子美目明辉的色泽加上了一点柔情,她道:“不对,你再猜……” “您是师娘的妹妹杜鹃仙子胡美樱!” “不对,你又错了。” “您……您是师妹?” “错了,你师妹像我么?” 两人一问—答,如儿女戏谑,天真可笑,但绝色娘子表情却甚认真,仿佛在慢慢地开导他,使他迷途知返…… 绝情娘子道:“妹妹正以天魔大法,洗清他脑心之中的混浊。” 金遗龙不解道:“为何她不直接报出姓名,偏要他去猜忖?” 绝缘娘子道:“这是魔法之秘,直接地说出来,反会使他混浊陷入更深,当局者迷,狄大侠已以一丝灵智在捕捉记忆,让他慢慢被妹妹开导吧。”她道:“这方法十分危险,万一天魔大法相差老怪迷魂大法太远,妹妹帮不了他的忙,反而被他在神智昏沉之时下手伤害,我们冷静旁观,别去打扰。” 金遗龙道:“绝色娘子真伟大,不惜冒险救他,这份恩情我必命狄青想法报答。” 绝情娘子叹道:“我也感奇怪。要知我那三妹妹性情孤傲,对人冷冷漠漠,决不假以颜色。这次却一反常态,不但冒险救他,毫无怨色,而且见狄大侠陷入魔境,表现得十分奇特,比自身受难更加焦虑,唉,她究竟为何这样呢?” 这时,绝色娘子又轻轻地问道:“狄大侠瞧你豪气逸飞,剑术盖世,究竟你的出身是……” “俺长剑门人……自幼随师习艺,不论冬寒夏热,皆不敢荒废作业,无非想重整长剑一派,使其列人中原九大门派之一。” “你是有志气的人,长剑一派有你,必会平步青云,发扬光大。”她道,“你将如何重整长剑派,使其再度兴盛?” “俺追随金……大侠,仗义除害,只要苍天不遗弃俺,必能出人头地。待俺说话有力量之时,长剑派自然受人重视。” “很好!”绝色娘子目光不动,却点头一笑,道:“你的豪情雄风江湖难觅,但愿在短短艰苦的日子里便成众人所敬仰的大侠,你可知自己是谁,我又是谁?说出来吧,你外表虽不怎奇特,却是聪慧绝顶的人。” 狄青笑道:“俺叫狄青,您是绝色娘子对么?”他高兴地笑了两声,忽而奇道:“咦,我好像作了一场梦,几乎把自己都忘掉了!” 绝情娘子喜道:“大功告成矣,金少侠,鸠面老怪迷魂大法就有如此厉害……哎,金少侠注意,那老怪气势汹汹……” 金遗龙感觉侧面有人阴险一笑,笑声细长,仿佛就在耳边,不由大惊失色,头也不回,一双手掌已然反拍而出。 鸠面老人不知何时屹立在他身侧不到三丈之地,那一双瘦长的手臂,灵蛇一般急速卷地拍过去,口中并道:“好个精明的小子,居然逃得过老夫迷魂大法,光凭这种能耐,老夫便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两股掌劲相遇,强弱立判,金遗龙肩膀剧烈一晃,向后退了半步,鸠面老人却阴阴一笑,大步直进,忽又一掌击来。 突然,呛的一声发白两人身侧,那黑面豪客狄青不知何时欺身而来,怒目圆张,盯了鸠面老人一眼,振臂一啸,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刺向鸠面老人全身要害。这接连三招,剑剑凌厉,势劲万钧,宛如排山倒海,只把鸠面老人迫得脚步停止,双臂乱扬,罡风急扫,始才避过一厄。他脸色一沉,冷笑道:“小子可恶,吾先找你算帐。” 说着,一双长袖挽起风雷之声飞卷而来,袖尾拂过剑身,不但未被利剑划破,并且把他凌厉的攻势迫止,狄青长剑准头一偏,只把旁侧一颗大石砍得火星直飞。 狄青大怒,忽地仰面吸气,就利用剑柄往前一托,鸠面老人袖风劲扫而过,那八寸来长的剑柄忽又往上一挑,鸠面老人微怔,心中急想:“这是什么招式,当今世上岂有以剑柄攻敌的剑术?” 老怪心中有想,神智微分,狄青另一只手掌业已按住剑柄,接着用力一扭,唰的一声,那特长的宝剑便急速地朝他当头劈下。 鸠面老人吓了一跳,当发袖时剑柄上托,两人距离只有数尺之遥,变为短兵相接,互以奇招攻敌。此刻狄青改柄用剑,那五尺来长的剑身就毫无阻碍地够着了他全身要害。仓猝间,不及思想,赶忙倒纵一丈,暂避其锋。 数十年前,鸠面老人名即已闻关外,被崇为关外后起之秀,一身武功自不在话下,又经长日埋头磨练,武功业已超凡人圣。万没料到今番却被当前的后生小子迫得撤身后退,这口怨气,委实难耐,鸠面老人一张青渗渗的瘦脸早巳气得变了颜色。 他停歇了一下,毒计涌生,不禁冷哼一声,大步向狄青行去。 原来他多年习而有成,练就了一身歹毒武功,其中一门独创一格,别具威力,名叫“煞星阴指”,光凭特长指甲蓄有的剧毒,轻微一划,受者不死也得重伤。鸠面老人杀机陡生,立意要将狄青毁于煞星阴指之下。 他经常以毒为友,深知毒性强烈,轻遇者伤,重触者亡,于是搜罗天下至毒之物,融之于一炉,然后以其本身精英,将至毒之气迫于指甲尖端,自煞星阴指练成之后,出其不意,轻轻一指,敌人便得饮恨终生。 他想得原很稳不露声色,但金遗龙发现此举有违常态之时,心中早已提高了警觉,大声喝道:“狄青速退,此怪满身毒物,沾染不得!” 话方说完,鸠面老人已暴起攻击,那长长的指甲在朝阳光辉下闪闪发亮,一缕急劲指尖疾向狄青前胸奔去。几乎就在同时,左掌亦舞起人头骷髅,只见一团黑影,夹带刺耳风声向狄青顶上旋了一圈,然后猛砸而下。 这接连两式端的神速巧妙之极,如果狄青向后暴退,利用弹风,直取胸前要穴。但若想由两侧闪避,那人头骷髅跟着可当暗器,击中惶乱逃遁的敌人,前方由他护身罡气护卫,打此主意,无疑自投罗网。 一霎那间,狄青左右受敌,退路绝断,全被这当今一代妖魔封死,不禁脸色一变,忽地猛喝出声。 喝声中,毫不犹豫地层开本门精纯奇学“隔林射凤”剑法。只见他左膝微蹲,头向左扭,长剑伏下,却急速上刺,一缕劲风啸然而响,疾向长甲刺去。于半途中,另一只手掌忽地放在背后,长剑便在身外四周撒下一片风雨难进的剑网,便闻“铮”的一声脆响,立吃他玄迷剑尾削落一根指甲。 鸠面老人五指猛收,怒啸一声,人头骷髅奋力砸下,暗中早巳增加了两成劲力。他警觉这短短的交锋中已被了点小亏,故而把全部希望寄托这猛力的一砸上,企图毁掉敌人,以消心头之恨。 不料,狄青却运气吹剑,五尺长剑被他罡气吹中,本是上挑之势,忽又硬生生横身劈去。 这一手相当高明,须知他剑势直上,欲要手劲扭转,势必半途辍止,再横斜剑身时敌人攻势已至。故他这鼓气一吹,长剑极其巧妙迅速地削向敌人前胸,正是神速省力之举。 如果鸠面老人欲击毙敌人,自己也须当面硬挨一剑,否则双方攻势同时抵达,决不可能消灭敌手而安然无损的。 电光石火间酌变化,使得鸠面老人这等高手也感到意外,他当然不愿两败俱伤并挨一剑而击败敌人,当下怒啸一声,又抽身暴退。 长剑啸然而过,虽未劈中敌人,但却救了自身一厄。 鸠面老人自恃武功盖世,不愿拼着伤体而结果敌人,退开之后,脸孔变得十分难看。他认为这一举中无法迫敌人丧命,是极没面子的事,私心怨毒加涌,恨不得一口将狄青吞下肚里,以消怒气。 狄青仗着师门绝技“隔林射风”剑术逼退强敌,脸上虽惊得变了颜色,但私心之下却甚快慰,一股雄心陡地冒起,不由长声大笑道:“俺当鸠面老怪有何等厉害,胆敢自认为天下第一高手,如今一见面,嘿,嘿,原来不过如此。” 鸠面老人怒火上腾,但却作声不得,谁叫他一击未中,被敌人握中话柄。因而也只有咬牙忍耐,充耳不闻,计算毙敌之后扬眉吐气方是正理。 金遗龙皱眉道:“狄青别逆施计划,速速后退。” 狄青一退,目光一瞬,业已发现三位娘子手中各抱着一柄长剑,凝视而待,敢情是金遗龙交代的,忙依附众人,横剑而立,听候金遗龙下令。 金遗龙向他暗使了个眼色,狄青立刻会意,心想:“放心吧!俺虽距离老怪五丈多远,但凭驳剑之术,仍然有如在我三尺面前,随时尚可制敌。” 他点点头笑道:“金大侠放心,你的意思俺知道了。” 金遗龙微微一笑,道:“鸠面老怪,金某上次因一招之疏,差点被你毙于掌下,心中甚感不服,今番特地找你再斗一次。” 鸠面老人问道:“是单打独斗么?”他深知金姓少年武功盖世,不容轻视,言下虽有轻蔑之意,私下却恐众人围殴,凝神以待,不敢大意。 金遗龙道:“不错,当然是单打独斗。” 说罢足下微动,人已似行云流水般欺至鸠面老人身前不到一丈之地,鸠面老人阴阴地笑了一声道:“算你有气魄,那就开始吧。” 金遗龙双掌一拍,倏地舞起朵朵掌花,带着刺耳劲风,在他身前布下一道掌网。这才一动手,便如满天飘絮一般密不透风,原来他已施展纯阳真笈中的万柳飘风掌法,两人身手彼此心中有数,自非等闲可比。 鸠面老人内心微震,使用枯掌,挥起呼呼掌风投进金遗龙万朵掌花之内,转眼间十招晃过,仍然互屹不倒,难分轩轾。 鸠面老人有点吃力,他招数上不及金遗龙精奥,却只能以雄浑的内家罡气,来弥补掌法的不足。 金遗龙由“龙腾虎跃”起式,接着一连串推出“群魔伏首”、“引天吸玉”、“春蝶穿杨”、“瞒天蒙地”、“玉机残金”、“玉狐奔月”、“分花拂柳”、“嫦娥奔月”、“西山断魂”,把鸠面老人连连迫退。 鸠面老人目放紫光,就在“西山断魂”一式未了,突以浑身的罡风冲破万柳飘风掌法,插入一指。 立时,腥风扑鼻,中人欲倒,金遗龙全身晃了一下,跄踉跌撞而出。鸠面老人阴阴一笑,利用劲弹,倏地脱出一缕指风,直奔他左胸气海要穴。 金遗龙飞起一腿,暗藏昆仑飞红八退不传之秘的“横扫太平”,企图挽回局势,但鸠面老人比他更快,另一只手臂格格暴长,朝他眉心抓来。 金遗龙矮身一闪,只把尖锐凌厉的利甲躲过,却闪不了突如其来的一抓,不禁触动了真怒,大喝一声奋用毕身之力,不退反进,翻掌劈去。 这一式形同拼命,以金遗龙高傲的个性,非在千钧一发,万难忍耐之时不用。鸠面老人五只利爪已在他脸前,却因这拼命一招,改变了心意,横身一让,改往肋下劈去。金遗龙获得喘气机会,赶忙往后跃开。 同时间,他朝狄青暗使眼色…… 鸠面老人如蛆附骨,疾然跟踪而上,正待重下毒手,却闻一声急促的风声自侧面响起,心中微动,仰头一瞧,果见一柄长剑带起紫蓝色光华电奔而来。他临时止步,长吸一口真气,然后鼓腮喷出一口罡风。 紫蓝色匹练宛如长着眼睛,半途遇着罡风阻挡,并不立刻停止前进,忽然自动升高三尺,滴溜溜转了一圈,仍朝他胸口刺来。 狄青大喝一声,顶上毛发根根竖立,如同刺骨,那条匹练经此一喝,似具灵性,陡地加快速度,呼啸而来。 鸠面老人目光暴射,觑准来势,不避不闪,忽然用劲掷出人头骷髅。骷髅触及匹练,裂帛般响了一声,顿被利锋砍成两半,跌落地面。 同时,长剑被它一挡,劲势大弱,兀自慢慢减低速度,向鸠面老人足下刺去。鸠面老人冷嗤一声,又掷出一个骷髅。 骨剑相碰,同时欠然落地。 鸠面老人扬起右掌,正待以内家劈空掌力,袭击狄青。这一霎那间,狄青引腔长啸,无数淡淡白光自顶门冒出,随风而逝。鸠面老人见状,内心大感奇异,心想难道他还有什么厉害杀手不成? 念头一动,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便止住攻击,停止细视。 狄青顶上白气渐浓,额上热汗如雨,众人听到的那一阵咬牙之声,看到的是一张惨厉威猛的脸孔…… 突然,他举掌一摆,也不见有任何风声响起,那平摆地上的长剑托地飞将起来,丝丝有声地投向鸠面老人。 鸠面老人暗中被惊非小:“这家伙长相虽平凡,一手驳剑之术却非同小可。” 几乎在同时,金遗龙高错双掌,揉身上进,配合着那游矢矫龙般的长剑,向他肩膀劈去。 三位娘子横剑扑上,唰、唰、唰舞起漫天剑花,无洞不钻,顿时鸠面老人四周受敌,形势垂危! 但他丝毫不慌,闷哼声中,沉气一喝:“混蛋!这是单打独斗么?”长臂猛插,三位娘子四散跃开,竟没有一人敢试其锋。 金遗龙心想此怪荼毒生灵,十恶不赦,自己若顾江湖道义,必姑息养奸,遗害武林,内心大义凛然,暂忍片面羞辱,打出两股千斤大力。 长剑啸然而到,鸠面老人挥袖一拂,呛地将它击落。金遗龙手臂伸长,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鸠面老人怒啸一声,向后暴退。 三位娘子分由东南北三面环攻而来,地上长剑又经狄青内力摧动,倏地飞起三尺多高,直向鸠面老人腰下扫去。 鸠面老人指甲弹在绝缘娘子剑上,“铮”一声脆响,长剑脱手飞开,绝缘娘子娇呼一声,不敢再进。 绝情娘子银牙暗咬,欺身直上,唰、唰、唰连攻三剑,鸠面老人指甲互弹,一缕劲风疾奔而去。她本想撤身后退,突然一股仇恨之意自心底泛起,不退反进,娇叱声中,举掌拂出一股真力,右掌则用力一送,那柄宝剑便脱手飞出,毕直向他胸口刺去。 这些都是一霎那间的变化,鸠面老人一身受当今一流高手攻击,不免有点狼狈,他猛然拧腰跃起一丈多高,避过狄青长剑,但却为绝情娘子的飞剑划裂衣袖,不少鲜血立刻喷洒而出。 老怪当下大怒,身后绝色娘子攻势已到,猝然间来不及喝话,疾然挥臂一扫,绝色娘子哎唷一声,扑倒地上。 绝情娘子见三妹受伤,美眸圆睁,叱道:“今朝不叫你伏首,我姊妹从此投海自尽!”掌上长剑疾然往他背心刺去。 鸠面老人早有顾及,不禁目闪紫光,显然怒火高涨,神智渐昏。金遗龙闭住呼吸,提起八成掌劲,翻腕推出千斤大力。鸠面老人左臂暴长,方想吐气击毙绝缘娘子,却经他这一扰,那如意算盘打翻,怒哼一声,弃下绝缘娘子,反奔金遗龙,劈面便是两股阴森歹毒的先香真阴毒掌。 金遗龙猝感阴风惨暗,恶气四布,整个头脑因此昏昏不清,不禁心头大震,努力运气抵拒,一方面硬生生地与老怪对了一掌。 两人一触即分,金遗龙大步跃开,长吸了一口气,尽量排出体内毒素。 狄青顶门白气如雾,紫黑脸膛热得发红,那游龙般长剑丝丝又至老怪身前。鸠面老人横跨半步,疾然扬掌去捞。 狄青鼻孔重重哼了一声,飞剑似经命令,再度飞起三尺多高,就在他头上旋了一圈,然后丝丝生响,当头劲刺而下。 鸠面老人一连拂了几下,皆被飞剑闪过,不禁略现惶乱之感。金遗龙趁虚而入,握起一块山石,扬手掷去,当老怪闪避之时,他又狠狠一拳已然捣在他胸口上。老怪鬼啸出声,一个踉跄跌出老远。 绝情娘子一剑划下,又向他肩膀砍了一刀,老怪又自惨声大叫,但是金遗龙却感奇异:“怪了,我这一掌,足有千斤大力,打在他胸口上,怎不见有任何伤创?甚至连一口淤血也没有看到?” 原来,练武之人当以胸口离心最近,也是最弱不能一击之处,若经外物撞击,轻者吐血受伤,重者气绝身亡,鸠面老人中他内家至高掌力不伤,不由使他大为迷惑。 鸠面老人忽然挺直胸膛,迈开大步向他趋近,金遗龙抬头一瞧,目光顿被他失异的神色所吸住,再也转不开来。 短短的时辰里,他竟如中梦魇,一声不响,凭着自己的意识朝绝情娘子扑去,劈面便是凌厉的一掌。 绝情娘子大惊失色,娇呼道:“金大侠,我啊……您……?” 金遗龙冷冷一笑:“管你是谁,要知我今朝踏上此岭,第一件事便是找你算帐。” 他神智仍清,记忆仍在,但善恶恩怨的辨别能力却已失去。绝情娘子见他脸色板直,双眸不动,生像一具行尸走肉,不禁惊道:“不好了,他已入魔……” 鸠面老人阴阴一哼,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稍息之后突然一个极快的抢步欺至绝情娘子身侧,伸手将她抓住。 绝情娘子失神当儿,被他抓住,芳心大惧,一时之间反而呆呆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鸠面老人怒道:“你们都是自愿的吗?快说!” 金遗龙本向绝情娘子扑来,但被鸠面老人使了个眼色,忽然改变了心意,大喝一声,转向狄青掠去。 狄青不知有此一变,仓猝间真气大泄,那柄飞剑呛然跌落地面,人也遭金遗龙掌背拂中,大叫一声,仰面栽倒。 绝色娘子娇喊一声,疾掠过去,弯身将狄青抱了起来,远远避开金遗龙。她身负重伤,经狄青沉重身躯一压,只累得汗流浃背,直打踉跄。 她仔细替狄青拭去嘴角血迹,狄青因驳飞剑,真力大耗,又被金遗龙打了一掌,竟昏厥过去。 绝色娘子悠悠自叹,自语道:“罢了,罢了……想不到仇人当真不易铲除,有此变卦,大家只有死路一条……唉,苍天呀,你难道不长眼睛……” 绝缘娘子痛呻一声,在抢救绝情娘子时,惨遭鸠面老人劈面一掌,打中芳肩,差些倒地不起。 鸠面老人阴笑道:“快说,是你自动找老夫的还是……” 他的话语被岭头来人打断,这人玉面浓眉,卓然玉立,若非明眸阴鸷,闪烁不定,当真一表人材,卓然不群。 他微微为现场怔忡了一下,随即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错,三花娘子打算背叛您老人家。” 鸠面老人道:“不错,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些人烦你把他们一—捆起来,由老夫发落。” 来人咦了一声道:“那小子是谁?” “金遗龙。” 鸠面老人短短地又道:“此人已被老夫迷魂大法迷失灵魂,你将他拿下,交给老夫发落。” 来人闻言,浓眉微轩,一股打自心底升起的喜悦,使他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他朗声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 鸠面老人道:“快用点穴之法将他拿下,此人内功深湛,虽经老夫自耗真阳,加强慑魂威力镇住,但恐时光一久,仍会被他摆脱。” 来人点头一笑,匆匆走至金遗龙身前,道:“你认识敝人吗?”说话之时,脸上微现紧张之色,似乎对他仍甚不放心。 金遗龙短短报出来人的底细,使他大被一惊,矍然跃开。但是金遗龙一无行动,依然麻木不知地呆立着。 来人正是金遗龙的叔父,他见金遗龙行动麻木,宛如行尸走肉,不禁大为放心,遂缓行至他身侧,疾伸一指,朝他左腰风尾穴点去。 这一霎那间金遗龙忽然灵敏地退了半步,让过一击,呆呆道:“你要做什么?” 叔父脸色大变,不敢贸然行动,怔怔地道:“你……没昏……迷……呀……” 金遗龙双眸不动,呆呆板板地道:“当然。” 那叔父悄悄退开,压低声音朝鸠面老人道:“老前辈,这姓金的烦您下手了,晚辈拿他不住。” 鸠面老人道:“傻瓜,他灵魂失所,口虽能言,却无害你之意,除非老夫下令,就算仇人当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叔父恍然大悟,再度走向金遗龙,放胆说道:“金遗龙,你见了叔父,为何不行礼?” 闻言,金遗龙弯腰一礼,道:“叔父在上,小侄遗龙拜见金身。” 叔父乘势飞起一足朝他左膝肢骨穴踢去,金遗龙仓猝间闪避不及,被他一足扫中,顿时推金山倒玉柱,噗通扑倒在地。 叔父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喃喃道:“侄儿呀,侄儿,叔父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了,这番你再也逃不掉了……” 他还不放心,伸手急急封住遗龙太冲、桑榆、黑田、三里四穴,始才定下心来,仰天狂笑道:“金遗龙,枉你崛起武林,乎步青云,仍然应偿了吾一片苦心呵!”言罢,一副志得意满之状,生像完成一件毕身难忘的心愿一样,是那么的激动。 鸠面老人不悦道:“怎么啦,还有人没料理就不管了?” 叔父忙陪笑道:“是,是,老前辈请原谅,小可立刻就办。” 他把金遗龙掷于地上,转向绝缘娘子,绝缘娘子暗叹一声道:“天绝我也。”也不反抗,任由来人封住穴道。 现场一干人,除了绝色娘子,狄青外,皆被鸠面老人治眼。 绝色娘子把狄青藏在杂乱的长草丛中,低低语道:“狄大侠,你休息吧,待你清醒之时,说不定姑娘已做古人了。”她悲哀幽怨地望了狄青一眼,轻移莲步,走出石壁,金遗龙及两位姊姊早巳被金鸣飞胞弟捆绑起来。 她心乱如麻,一股伤痛充满心池,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昏倒地上。 鸠面老人桀桀怪笑一阵,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呢?” 叔父问道:“哪一个?他们不是都已……” 鸠面老人摇手道:“不,还有一个黑面大汉,这浑小子一手飞剑绝技非同小可,你快去搜查一下,休得被他逃开。” 那叔父应命而去,鸠面老人便将四人一个个搬进宽阔的地穴里。他举手打开道石门,忽有一个全身绿裳,千娇百媚的少女探出头来,讶然瞥了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女四人一眼。 当她目光瞬及金遗龙面孔时,不禁“呀”的一声,轻轻自语道:“他……他不是遗龙哥哥吗?” 鸠面老人倏然仰起头来,道:“小妞儿认识他?” 他目中炉光甚炽,这姑娘绝顶聪明,立刻改口道:“不,我认错人了。” 鸠面老人哦一声,把四人搬进泥洞里,然后关紧石门,道:“小妞儿,老夫再警告你一次,若不自量力,妄打逃走主意,嘿嘿,可别怪老夫心黑手辣,当心你的小命。” 姑娘微微皱眉,道:“我从未打过逃走主意,你别再胡说八道。” 鸠面老人微哼一声,自个燃起火炉,将肩膀上伤口用炉中红色溶液涂上,不久,伤口已白行封闭,端是灵妙万分。 这炉中红色溶液就是千年蛟龙之角液化的,不但功能去病延寿,而且练武之人得之,能培气修真,增加内力,为道家罕见仙品。 他从金遗龙手中夺下,一连练涂了四日,果然受益匪浅,就是今日能在当今武林四位顶尖高手联手攻击下立于不败之地,其中一半还是沾了它的光呢! 不久—— 叔父垂头丧气地纵落洞内,低声道:“我找寻了许久,仍无所发现!” 鸠面老人大叫道:“再去找一遍!” 叔父应声而去,不久重又折回,仍是一副丧容,道:“万请前辈见谅,我实在找不到了。” 鸠面老人怒道:“混蛋,什么事让你经手都一败涂地……” 说着,心中忽然一动,遂打开石门,匆匆将绝色娘子提了出来,用冷水将她泼醒,开口便道:“老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一不二,你老实回答老夫的话,免得多受皮肉之苦,知道么?” 绝色娘子低头道:“你问吧。” 鸠面老人道:“那小子呢?” “谁?” “那使长剑的小子。” “死了!” “什么?” “死了!” “怎么死的?”鸠面老人冷冷一哼,炯炯注视着她,对她的答话显然不肯相信,他追问道:“如何死的?你说!” 绝色娘子道:“跌落崖下……” “老夫不信,他当时已被金遗龙击昏,怎会跌落崖下?” “我……我见他气如游丝,离死不远……” “混蛋,老夫叫你如此做吗?” 鸠面老人阴鸷地望着她,又道:“你别想欺瞒我,究竟将他藏到什么地方?若不据实说来,老夫立刻叫你皮裂肉烂,痛苦而死。” 绝色娘子道:“我怕他死后尸体不全,便将他掷在崖下……你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鸠面老人指甲一弹,绝色娘子忽然满面痛苦地捧住心胸,只差没呻吟出声。鸠面老人微哼道:“不先给你点苦头吃,简直不知好歹!” 绝色娘子低头不语,尽管痛苦难耐,仍咬牙忍住,这样娇柔的一个姑娘,任何人见了都要动心,别说去欺负她了,然而鸠面老人却不懂怜香惜玉,他胸中尽是仇怨,四十年昕积压对人世的仇恨究竟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再弹指甲,一缕劲风呼啸而去,绝色娘子痛苦神情立刻敛去。他道:“老夫再问一句,他在什么地方?” 绝色娘子道:“死了。” “如何死了?” “我将他丢落崖下!” “还是这一句话!” 鸠面老人无可奈何地盯了她一眼,道:“老夫出去看看,如果他被藏了起来,那你就该万死不赦了。” 绝色娘子道:“那最好,你亲自去找吧。” 鸠面老人将她穴道封住,重新打开石门,把她关起来,自个拍了拍灰尘,推开金遗龙叔父,既出洞穴,疾掠而去。 泥穴中,美丽的绿裳少女望着四个与自己同样命运的少年男女,不知是感触,抑或是悲哀,转眼间清澈的泪水便布满眼眶。 绝色娘子幽幽问道:“姑娘贵姓?” “郑。”对方短短应了一声,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原来是郑姑娘。”绝色娘子道:“别悲伤,死又算得了什么,人终究都要一死的,我们忍耐着吧!” “我会忍耐的。”郑姑娘道:“若非金鸣飞将军将我劫来此地,我仍被别人害了,唉,这世上简直没有好人。” “什么金鸣飞将军,凭他也配?!”绝色娘子轻蔑地道:“他是金鸣飞的弟弟,经常假冒金将军名义出外招摇撞骗,惹是生非,这种卑鄙的小人等而下之,世间少见,总有一天死于非命。” 金鸣飞之弟于隔洞听见,气得脸色大变,狠狠地说道:“贱人少说废话,待会有你好看。” “姑娘生死早置之度外,岂怕你折磨。”绝色娘子低低哼了一声,冷冷淡淡地回答。她目光在昏睡不醒的金遗龙身上停留了一下,叹道:“老怪物迷魂大法真厉害,本来我们已联手将他逼得朝不保夕,可是为了他中魔,使我们前功尽弃……” 郑姑娘道:“你跟他很熟么?” 绝色娘子微微一愕,目光自金遗龙脸上移到她美丽鲜艳的玉靥上,见她一脸关切之色,芳心一动,先不回答,问道:“你也认识他吗?他是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金遗龙少侠,出道不久,却人人称道!” 郑姑娘欲言又止,最后提高声音叹道:“不,我不认识他,只听传说,因为他名气太响亮了。”至此微微一顿,又接道:“可惜,他年纪轻轻,功力不如老怪物深厚,否则我们都自由了。” “是的,尤其鸠面老怪蜇居龙王潭数十年,早把迷魂邪术练至十二成火候,使他迷失灵魂,反帮助鸠面老怪的忙,把我们击垮。”绝色娘子说话时,妙目流波,微微一瞬石门,果见门上小洞人影一闪,敢情是那叔父在偷听两人说话之故,她道:“不过我们并不抱怨,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郑姑娘呆呆注视金遗龙,不知是哀怨抑是凄惋,绝代芳容上泪痕未干,又添上了一串新的泪颗。 她低声问道:“据说金遗龙就是金鸣飞的独生儿子,也是太湖帮龙头帮主,这话可真?” 绝色娘子伸手拂去绝情娘子脸上灰尘,长吁一声道:“不错,就因太湖帮与三花帮格格不入,我姊妹才与他较了一阵,结果胜负未分就被鸠面老怪物横来插手,我,我们就……” 她凄怆地摇摇头,停止了再说话。郑姑娘绝顶聪明,立刻便知她这等神色必有难以开口的苦衷,也不愿再追问下去,说道: “我师父梅山神尼跟金鸣飞也是熟悉的,她老人家常常吩咐我不要向人泄露,因为……”一言至此,忽然警觉到隔墙有耳,忙复止口不言。然而隔壁的中年剑客却嘿嘿冷笑道:“因为梅山神尼便是金鸣飞的正门妻室,对么?你不用说,敝人已全盘清楚了,告诉你,不但我知道这些,而且连金遗龙的来历也一清二楚,他是金鸣飞独生儿子,你觉得惊奇么?” 郑姑娘闻言,果然怔忡了一下,喃喃低语道:“这……师父怎么没有告诉我呢?”她柔媚的目光再度投在金遗龙脸上,自语道:“你原来就是我师父的亲生儿子,噢,你是我师兄呀!” 绝色娘子道:“这确是一件喜事,不过我们都是将死的人,再大的喜事也不值得再高兴了。” 郑姑娘道:“这么说来,那铁府大将军金鸣飞当真已仙逝了?” “金将军早在十数年前便离开世间了,这次轰动江湖的传闻称金鸣飞再度出现侠踪的谣言都是虚讹的,除他假冒兄长名义招摇撞骗外,金遗龙少侠也利用爹爹的身份在重整太湖帮,想藉此来调查金将军真正的死因。” 蓦然,石门吱呀大开,那金鸣飞胞弟满面怒容地横在门前,咆哮道:“混蛋,你屡次出言侮辱敝人,不给你些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绝色娘子冷冷漠漠望了他一眼,正想说:“你要折磨我,尽管下手吧。”语至唇边,芳心忽然一动,疾想:“既然鸠面老怪以邪魔外道击垮我等,自家何不利用老怪不在之时,以其人之道返治其人之身?” 心念一动,斗然下了决定,于是,那一双秋水也似的大眼睛便投向他的眸子,口中银铃般娇笑道:“大侠客,你忍心再欺负我,你……不会是铁石心肠的人吧……”中年剑客只觉香风扑鼻,中人欲醉,又经她默默含情的星眸注视着,突有一股势力自心灵冒起,转眼间化戾为祥,微微笑道:“其实,吾并不想对你如何,只因你口口声声侮辱吾的人格,令吾难以忍耐。” 他方想转身回室,绝色娘子已哀怨地说道:“我……很寂寞,你别走,留在这里陪伴我好吗?” 中年剑客呆呆地望着她指弹即破的脸颊,淡淡浮上一些红霞,内心大为激动,忙道:“好的,你不嫌弃我,我就答应你……”他徐徐坐了下来,一双眸子仍炯炯注视着她,一瞬不瞬。 郑姑娘料不到绝色娘子顷刻间便变节投靠,芳心不悦,对她为人大打了折扣,就扭过头去,不去望那两人亲密的神态。 此刻石门大开,鸠面老人久去未回,本可安然逸去,但两人都被治住穴道,口虽能言,一身精修武功却不能运用。 绝色娘子目光似水,一动不动,口中脆声笑道:“这里面的人都很可怜,为何不将他们穴道解去,让他们轻松一下?” 中年剑客稍呈犹豫之色,绝色娘子脸色立刻一沉,说道:“你不肯听话,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中年剑客忙道:“是,是,我立刻动手。”他抱歉地笑了一笑,伸手在金遗龙身上一阵拍打,金遗龙穴道一经解开,人也托地坐起来。他猝然发现自己位于这种场合,一时之际大感意外,不禁怔怔地望着中年剑客。 中年剑客理也不理,径自行至绝情娘子身边,将她麻绳用内功拂断,并顺手替她活畅被封之穴。 当绝情娘子悠悠醒来之时,中年剑客已把绝缘娘子救醒了,众人宛如大梦初醒,茫然不知所以,三人六目皆向绝色娘子投去,绝情娘子忍不住问道:“三妹,这是怎么回事呀?” 绝色娘子闻言心神稍分,目光略动,中年剑客已霍然停止行动,呆呆直立思想,绝色娘子见状,赶忙住声向金遗龙道:“快把他制住!”此声一出,中年剑客已勃然大怒,一掌向她拍到。 金遗龙动作敏灵,出神一会早已想通自家等人的遭遇,此刻见中年剑客攻击绝色娘子,疾忙划出一指,闪电般点在叔父腰穴上,叔父应声而倒,再也爬不起来,绝色娘子冷冷笑道:“天魔大法虽然稍逊老怪物的迷魂大法,但对付这种狼心贼子,倒还不算太难!” 郑姑娘直到此时方自恍然大悟,道:“我差点把你当成……呀,老怪物不久就要回来了,我们还不快逃,只怕永无机会了。” 金遗龙方才没注意这千娇百媚的绿裳丽妹,此刻一见,顿时惊叫道:“你……郑芳清姑娘呀?”他立刻又想起多日前刺激她的一幕,一张俊脸不禁浮上愧疚之色。郑姑娘眼角泪颗直流,低头道:“金大侠,您没受到伤害,我……很替您高兴……”至此,胸脯起伏,再也接不下话去。 金遗龙发现她血脉被人封住,赶忙伸手解开,沉声说道:“老怪马上就要回来,我想最好出其不意,制他死命,总比逃走安全一些……”说话之际,远方已有厉啸之声,正是鸠面老人的口音,他剑眉一扬,短短吩咐道:“大家别动,他快到了,我负责取他性命。” 说着,不待众人回话,匆匆把门关上,自家则—个跳跃,纵至洞口旁侧,紧闭呼吸,蓄势等待。 片刻,一条黑影掠下,霎那间,金遗龙提足纯阳真笈一掌劈去。 黑影斗然转身,惊极而抖,要想闪避,已自不及,被他一掌劈中肩膀。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鸠面老人瘦长的体躯顿时似箭矢一般飞将起来,疾往洞内投去,又是一声大响,泥落石溅,鸠面老人痛吼一声,扑倒地上。 金遗龙不敢怠慢,嗖然又掠到,扬掌再击。 鸠面老人托地挺身站起,短短一瞬里,金遗龙已发现对方左臂虚柔无力,敢情被他一掌毁去。 他掌心含劲,极快往外一翻,鸠面老人右掌直抓而来,风锐如力,竟以拼命打法,还以颜色。 金遗龙沉气一哼,立意与他搏个生死存亡,此刻时机成熟,更不愿轻易放弃,手臂陡伸,“砰”的一记印在鸠面老人胸口上。 鸠面老人五指如刀,嗤地没入遗龙肩膀,遗龙牙齿一咬,倏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掌,朝他胸前砍去。“格格”两声,鸠面老人内功虽然深不可测,但却在仓猝里被他接连两记千斤大力掌力击中,胸骨尽毁,深嵌入腑,不由惨吼连声,仰面便栽。他五指锋利指甲深深插入遗龙肩内,经此一来,顿时夹带一股猛烈无比的大力往后直倒,临亡之前,利爪之上尚有一片触目的血肉…… 金遗龙痛极欲晕,一个踉跄跌出丈余远外。 绝色娘子等人芳心大悦,相继奔出洞外,查看鸠面老人的死相…… 还是郑姑娘心关情郎,一见他俊脸苍白,眉心黑气氤氲,不由惊抖道:“哎唷,你……你中毒了,怎么办?” 三花娘子这才发现,俱各大吃了一惊,道:“老怪奇毒无比,中者立亡,金大侠……” 郑姑娘芳心大乱,闻听此言,忽然嘤地哭泣起来,悲悲切切地呼道:“怎么办……怎么办呢?……” 绝情娘子内心直打寒颤,目光瞬过洞中铁炉,芳心突然一动,赶忙扶起金遗龙往炉中一掷。 金遗龙昏昏欲毙,躺在金色液溶里,微弱地呼吸着。绝情娘子焦虑地道:“这炉中奇宝只闻传说,不见事实,不知能不能救活金大侠……” 郑姑娘急道:“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七章 长发女客 此言出口,三花娘子俱各一怔,心想这话应该由我们问你,怎地反由你问起我们来了,难道你已急昏了头? 绝色娘子道:“我不知金大侠跟你有这么深厚的交谊,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闲话,若然他不幸死了,最好还是请郑姑娘节哀顺变,人死了不能复活,悲伤也是没有用处的。” 郑姑娘摇头道:“不,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你们都希望他死吗?” 绝情娘子怔道:“郑姑娘为何要这样说?难道我们都是无心无肝的人?金大侠铲除鸠面老怪,等于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怎会希望他不幸呢?” 郑姑娘缓缓地低下螓首,幽幽叹道:“是的,我说错了……” 她已平静下来,心知急虑也是没有用的,金遗龙注定要死,谁也救不活他,一切皆是上天安排,留待苍天决定他的命运好了。 蓦地,远地有人高声喝道:“鸠面老人,请出来答话,鸠面老人,请出来答话!” 嘹亮的喝声直冲云霄,历久不散,显示发声之人中气充沛,非同小可。 绝情娘子道:“此人敌友不明,姑娘出去看看再说。” 绝缘娘子道:“我们姊妹一同去,好有个照顾。” 三人足尖轻点,掠出岭外,早见对面山峭下并排立着四个长发老人,其中两个和尚一个道士。绝情娘子见了来人,芳心突然一震,心想怪了,这四人同是当今九派中的掌门之人,不知联袂来此作什么? 四人缓步而来,由那少林掌门法虚大师发话道:“请问姑娘,鸠面老人可在此岭?” 绝情娘子道:“大师找他有何贵事?” 武当掌门玄机道人沉声道:“吾等受托而来,姑娘若知地方须请带路。”话虽如此去说,脸上却现有一丝忐忑不安的虑色。 绝情娘子摇头道:“请先说明了来意,让姑娘好去通报。” 太极掌门陈太和冷笑道:“原来姑娘等是鸠面老人门徒,如此甚好,烦向鸠面老人通告一声,说吾少林、武当、太极、峨嵋四位掌门人,受天下武林之托,特不远千里找他理论,请他速速出面,否则……” 绝情娘子转眸一笑道:“原来四位掌门贵人是来找算帐的。”她已知道四人的来意,便接口笑道:“不巧得很,鸠面老人已做古了,各位请回吧。” “什么?”四位当今德高望重的大派掌门人闻言,齐齐被了一惊,异口同声问道:“请问娘子,鸠面老人究竟是他杀的,或是病逝的?” 绝情娘子道:“鸠面老魔内功深不可测,自不会短命,当然是他杀的呀!” 此言一出,四位掌门人急虑之色更加显著,同声急问道:“那人是谁?” 绝情娘子正想说出金遗龙的名字,语到唇边忽然想起一桩武林恩怨,疾然改口笑道:“这为害世间的妖魔既然已经死了,谁杀的都是一样,何必一定要追究那位侠客的名讳,各位掌门前辈,姑娘的话可对?” 四人不安之情渐逝,仿佛鸠面老人一死,各人已得轻松的机会,不由齐齐仰天长吁一声。 原来四人并非仗义除害,全系受人逼迫而来,因为当今九大门派负有维持武林安危的责任。自从鸠面老人出世以来,荼毒生灵,惹得江湖人心沸腾,怨声载道,纷纷于紧张不安的情绪下恳求各大门派主持之人出面除害。于是四人便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勉为答应,硬起头皮找上死亡岭一试运气,哪料四人忧虑不安而来,却听鸠面老人身亡之讯,难怪大口喘出了紧张之气了。 但是,除了喜悦外,各人心中仍有一丝不肯放弃的疑念。鸠面老人武功盖世,众所皆知,连四人来时都感恐惧,惟恐合四人之力尚抵不住老魔绝顶阴功,放眼江湖,谁人有此本事消灭这一代妖魔? 首先,武当掌门玄机道人沉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吾等探查此人名讳,无非想将他侠名传红江湖,好让善良的人拍手称庆,奖赞于他……” 绝情娘子道:“不用了,那人脾气很怪,一生仗义行侠,绝少透露风声。” 少林掌门法虚大师道:“姑娘也恁地执拗,就算让吾四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至发生什么事故,何必一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极掌门沉思有顷,摇头说道:“吾不信世上有这等高人,姑娘敢情是在欺瞒吾等?” 绝情娘子道:“我三花娘子在江湖上亦算个字号人物,怎会做此丢人之事,阁下未免太过武断了。” 太极掌门冷冷一笑道:“哦,姑娘原来是三花娘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始有缘得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至此微微一顿,脸上浮起轻蔑的神色接道:“姑娘自报名讳,原为取信吾人,但吾却更不愿相信了。” 绝情娘子眉毛微扬,沉声道:“这话怎说?” 太极掌门道:“三花娘子声名狼藉,同是恶人,自当同流合污,算计于人,姑娘的话叫吾如何敢于置信?” 绝情娘子闻言,脸色大变,气道:“姑娘也久闻太极掌门大名,以为必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哪知见面之下,却甚叫人失望。”她微哼一声续道:“早知如此,姑娘也不把这消息告诉阁下了,看得好心没有好报,多遭人冷言冷语讽刺。” 太极掌门大大跨前两步,冷笑道:“三花娘子,你等卖身投靠鸠面老怪的事,江湖早巳人人皆知,你还敢在陈某面前耍弄花样,简直不知羞耻。” 这时,四人以为三花娘子先前一番话全是诈语,脸上不禁现出紧张不安之色,绝缘娘子气量较窄,见状之下不禁冷笑说道:“好的,各位贵人就把我姊姊的话当作假的,现在请速逃跑吧!” 少林掌门法虚大师寿眉一轩,沉声问道:“姑娘这话是何意思?” 绝缘娘子道:“鸠面老人武功盖世,岂是你四人能敌?姑娘叫你们速速逃跑,无非为了各位贵人的安全,这大概不算恶意吧。” 太极掌门陈太和闻言勃然大怒,喝一声:“贱人胆敢侮辱吾等,不给点苦吃,敢情不知吾等的厉害!”倏地抢进一步,举掌一拂,绝缘娘子横臂一挡,顿被一股大力迫退数步之远。 她怒极反抗,呛然撤出长剑,劲劈而去,却又被太极掌门以极快的手法封住,立刻站不住脚,往后便栽。 休看陈太和手中一幅布画虽虚飘无力,拼斗起来却凶猛无比,且是内家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横练硬功的克星。 太极一门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制刚,但自从陈太和接任掌门之后,以其绝质聪慧,苦研数年,终于自创一套别开生面的独门兵器,仗着一幅布画与五式绝学横行大江南北未逢对手,因此威名大震,遍布弥宇,太极一门自此发扬光大,跻身于九大门派中屹然不倒。 他生平过招最重起式,起则败敌,功候便具,故而绝缘娘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懂得,实由于太极五图的强大威力压迫所致。 绝情娘子一见二妹落败,芳心战意已定,娇叱声中,飞起三丈多高,伏剑劲刺而下,出手就是三式,式式疾速凌厉,如同排山倒海。 少林法虚大师颔下长须无风自动,一霎那间,慈目奋张,两道电光毕直射在绝情娘子脸上,手臂缓缓一提,啸声陡然生风,一缕劲力直奔姑娘芳肩,绝情娘子歉然落地,俏眼中已有委屈的泪光! “你们竟倚多为胜……” 她扬起剑来,但臂膀酸麻虚柔无力,别说再举剑攻敌,就连握剑之力都不复存在,心知少林法虚大师已下毒手,悲怆之余不禁流出眼泪。她一向坚强如铁,生平杀人不过斜斜目,丝毫不放在心上,但近日来心情忧闷,经常长吁短叹,埋怨上天无情,故而稍受委屈便露出女人特有的弱质…… 武当掌门玄机道人不知何时出现绝情娘子身侧不远之地,开口喝道:“鸠面老人何在?快说!” 绝情娘子半边麻痹,行动不灵,被他迫近也无法闪避,只好站立不动,咬牙说道:“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好了。” 武当玄机道人抬起手掌,脸上已有狰狞的笑容道:“你是鸠面老人门徒,怎会不知他的行踪?嘿,难道要待吾将你武功废去后才肯直说么?” 绝情娘子自知抵挡不了,也不说话,缓慢轻叹一声低下头去,此刻她极度埋怨过去的浪荡生活,是以有今日人家对她的不敬…… 绝色娘子道:“你们找我好了,我……” 话没说完,太极掌门业已暴喝道:“你也少说废话!”飞起一图,斜斜罩来,姑娘长剑尚未提起,已被横来一足踢飞,不知何时峨嵋掌门南灵和尚已满面冷笑地站在她身侧三尺之地。 绝色娘子芳心不服,正待扬掌劈去,但太极玉图已极快地奔至眼前,再来不及攻敌,仓猝仰身—闪,差点被图击中。 峨嵋掌门南灵和尚一掌扣下,又疾又准,防不胜防,姑娘足未立稳,敌掌又至,百难再闪,不禁惊呼出声…… 突然一柄紫蓝色剑光,夹着丝丝刺耳风声闪电般向南灵和尚刺来,南灵和尚收掌一瞧,四外无人,显然来者以驳剑之术取敌,他峨嵋一派素以驳剑出名,此刻一见那剑来势,不由吓得连连纵开数丈之远。 他以为鸠面老怪来到,疾忙抬目打量,却见一个衣衫不整,紫黑面孔的黄衣大汉阔步而来,心中暗地疾忖:“此人是谁?凭他驳剑之术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怎地一张脸孔生平未曾见过?” 绝色娘子一见是狄青,芳心大悦,忍不住张口呼道:“狄大侠快来,这些人想杀我姊妹。” 狄青闻言,洪钟般自山岩上大喝道:“呔,你们这些老家伙胆敢欺负人家弱小女人,敢情活得不耐烦了。”说话之时,鼻孔重哼一声,早有一缕白光喷溅而出,缓缓自上空消散,那一柄紫蓝色长剑也像突经人摧动,丝丝大响中疾朝武当掌门玄机道人飞去。 玄机道人久迫不出实话,内心懊恼,方想展开实际行动,却被突来的飞剑阻扰,赶忙举剑去捞…… 飞剑丝丝自动地升高三尺,玄机道人宝剑落空,不禁心头大震,赶忙纵退一丈,暂避其威,狄青手臂一抬,蓝色飞剑半途折返,轻轻巧巧地落在他手里,众人疾然注视,那一柄剑竟有五尺多长,各自内心又是一震。 要知,普通驳剑之术只限于短剑、匕首之类轻巧武器,驳剑之技最耗内力,就算常以此技自负的峨嵋南灵和尚,也只不过独超常人,能驰御三尺长短的飞剑而已,多一点也办不到。不想来者竟能一气驾驰五尺多长的长剑,这份功力委实非同小可,众人皆是明眼之人,如何不暗暗惊心呢! 狄青一面走来,一面喃喃自语道:“可惜呀,这道士闪避太快,否则我这‘隔林射凤’之术不把他刺个透明的窟窿那才怪哩!” 绝色娘子满面温柔的笑容,一反日常冷漠脸色,正想问问他的近况,狄青已开口叫道:“咦,怎剩下你们三人?金遗龙大侠呢,他去哪里了?噢,还有那老怪物呢,他是否死了?” 绝情娘子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好硬起头皮,说道:“放心,金遗龙大侠身体无恙,现在正在休息中,那鸠面老怪已被他亲手铲除了。” 此言一出,四位掌门高人顿时脸色大变,心中惧然被道:“原来杀鸠面老魔之人是他,不好,多日不见,他武功显然比以前更晋进了。” 狄青大叫可惜,道:“金大侠真不够朋友,要杀老怪也不等俺来……” 其实,金遗龙击毙鸠面老人之法何等艰难,不但如此,此刻他尚于生死未知之中,狄青不明究里,只苦了绝情娘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四位掌门又道:“金遗龙不久之前连毙洛南黄苇上人,崆峒悲怆叟,华山青瞑老人,天山天山老人,可见他朝夕不忘旧恨,今番自家与他碰面,势必遭他趁机报仇,想不到这次踏上死亡岭,一关过去又是一关,这将如何是好呢?” 太极掌门忽然低声道:“据吾所知,金遗龙即使一日千里,也无法轻而易举地消灭鸠面老人,此刻他隐不出面,必有相当的原因,决非绝情娘子所称的休息……” 武当玄机道人动容道:“陈兄所言极是,要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金遗龙消灭了鸠面老人,自身决不会太平安……” 少林法虚大师沉声道:“玄机道友以为他决不安恙么?” 玄机道人道:“是的,吾认为他身负重伤,是以隐而不出!” 法虚大师短短道:“玄机道友的意思是……” 玄机道人当下立下断语: “把他搜查出来,然后……” 峨嵋南灵和尚叹道:“事已至此,吾等只有昧一次良心了。” 四位掌门眼角示意,几乎同时纵起五丈来高,越过众人,疾速地向后扑去,四人足方落地,便分散四路,急急搜查不休。 绝情娘子身子不能动弹,急向狄青道:“快把他们拦阻住!” 狄青一怔,奇道:“他们一走你就安全了,难道你……” 绝情娘子急道:“不是,我……我……” 她芳心一急,反而说不出话来。 确实,金遗龙这桩恩怨非一言两语所能解释得清的,除了她以外,绝色、绝缘两位妹妹皆茫然不知。 狄青问道:“你怎样啦?” 绝情娘子急忙叫道:“别问,快去拦阻他们就是。”说到后来,她的语气几乎是喝叱命令了。狄青怔仲了一下;情知内中必有原因,便点头应好,呛然掷出长剑…… 丝——丝之声大响,一条紫蓝色匹练闪了几闪,就在四人上空盘旋着,武当掌门玄机道人怒喝一声,拔出背上宝剑,觑准来势,脱手劲掷而去。 匹练滴溜溜向左一滑,玄机道人的宝剑便呛地没入山石壁上,只剩半截剑身露在外面,嗡嗡急颤不绝。 峨嵋南灵和尚苦笑一声道:“玄机道友,此人能驰五尺长剑,吾也自愧弗如,还是别去理会为上算。” 突然,太极掌门惊叫一声:“金遗龙在这里!” 三人疾目扫去,只见太极掌门脚下一处洞穴忽地跃起一个满面血红的年轻俊者,这年轻俊者脸孔清秀,长相若俊,虽沾染了一片血积,却仍令众人分辨得出他正是一别多日的金遗龙少侠。 众人矍然互视一眼,见他生气勃勃两眸如电,不禁呆住了。 绝情娘子喜道:“好了,好了,他终于得救了,狄大侠快收剑吧。” 狄青依言收回飞剑,却疑然道:“金大侠难道发疯了?” 绝情娘子道:“一言难尽,你瞧着就是,待会三妹自会向您说的。” 绝色娘子羞怯地垂下头,颜上两个酒窝微微浮现,任何人见了都得心动。狄青听不出绝情娘子话中之话,见她如此羞态,不禁呆了半晌。 她道:“你愿听吗?”明亮的眸子秋水为神,两股柔情绵绵的柔暖光芒投递而来。一霎那间,这个生平未曾与女人打过交道的莽汉突然涌上了一片红潮,低头道:“当然愿意,只怕您没有这份闲心。” 他突然企盼师父就在面前,他要反驳他一句话:“那是青儿,瞧你一副傻相,高不成,低不就,谁家女儿会跟你来往?” 他想:“师父您错了,我终于有人理会了。” 金遗龙沉默不言,身边又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绿裳少女过来,冲着他低鬓一笑道:“好险呀,我真替你庆幸。” 原来他被鸠面老人利甲上涂沾的毒物浸入血液,眼见命在旦夕,却被铁炉中龙角溶液救活。 炉中之物,全系天地精灵之气所聚,不但如此,金遗龙被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候泡浸,本身功力已显著地又增加了不少。 此刻他虽满面污血,但内心的舒畅喜悦却远远超过了一切,是以当一眼发现四大门派掌门之时,就存下一试实力的心意。 “法虚大师,你以气功见长,先接我一掌试试!”他喝声方出,木然直立的法虚大师就被一种无形的巨大潜力立刻迫退三步。 玄机道人目放精光,一扑而上,但半途又匆忙辍止,叹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金遗龙,你坚持要报仇吗?” 金遗龙道:“不错,昔日血恨,吾梦寝不忘怀。” 玄机道人道:“为你一己之恨,丧失了黄苇上人,悲怆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四人性命,难道还嫌不够?” 闻言,金遗龙怔道:“胡说,金某只将黄苇上人毙于掌下,其余的人仅负伤而已……” 玄机道人道:“明明诸位道友墓碑已立,贫道还会骗你不成?” 金遗龙道:“你血口喷人,金某习艺多年,自信下手皆有分寸,决不至失手伤人。” 玄机道人见他说得认真,心下也是一愕,疑道:“那么除了黄苇道友为你所杀之外,其余道友的死因都成无头公案了?”他道:“照你所说,悲怆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渚道友内功深厚,再大的外皮伤害,也不至于丧命,他们理应当活着,为何门下弟子已收骨埋葬?” 金遗龙道:“这个金某没有亲眼见到,也不曾调查,怎会知道?” 南灵和尚惨然道:“事已至此,杀了直说又何妨,何必再加以掩饰?” 金遗龙握拳一拂,南灵和尚顿时连退三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但他立足之后,仍继续说道:“吾等既寻你而来,业已不打算活着回去,你直说也不打紧,反正你的残酷,外人无从得知……” 金遗龙道:“金某声明在前,休得血口喷人,再说下去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太极掌门道:“就算你姓金的没做这事,请问我等仇恨,你义待如何处理?” 金遗龙道:“金某一向恩怨分明,从不冤枉好人,也不原谅仇敌。”他顿了一顿之后,接道:“武当派掌门人玄机道长先受我一掌击伤,恩怨了断,此刻请先离开。” 玄机道人回忆江南提督家中一幕,料不到金遗龙已放过他,斗然之间情绪变化,不能自克。 郑姑娘微微—笑,柔声道:“侄女往日承伯父高徒爱护,永铭五内,没齿不忘。” 玄机道人摇头叹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强,吾徒顽劣不肖,自应引咎让步……” 金遗龙道:“峨嵋南灵和尚此刻中我一拳,虽仅轻伤,但我姑念上天仁慈,只求恩怨了断,便不再为难于你了。” 南灵和尚垂眉长吁道:“金少侠恩怨分明,老衲甚感钦服!” 金遗龙道:“少林法虚大师昔日以其浑元气功连击在下两掌,除偿还一掌外,尚有一掌未清,应再接在下一击方能离开。” 他瞧了法虚大师一眼,见他合掌不言,便再向太极掌门道:“昔日太极掌门陈某人以太极五图绝学击我右膀,使我痛苦三日,今日仍须由我还攻一剑,讨回那等三日痛苦的恩怨。” 金遗龙一切交代清楚,便沉声问道:“各位掌门人,对在下之言有何意见?” 要知,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宽大,昔日法虚大师连击他两掌,使他几乎因此丧命,此刻除讨回一记不大不小的仇怨外,尚有一掌未清,这一掌并不见得就把法虚大师伤害,只要闪躲有方,仍如原先一般。但以往金遗龙却硬实地中他一掌,双方一较,究竟显得金遗龙胸襟之宽大,足有容船之量。 再者,太极掌门以五式绝学使他痛苦三日,仅以还攻一剑为限,这一剑就算把他伤了,也不足与往日深仇一较轩轾,是以,闻言之下,各派掌门高人都觉遗龙大量容人,并非牙眦必报的小人。 因而武当玄机道长开始怀疑悲怆叟、青瞑老人、天山老人诸友的真正死因,如果金遗龙并无故意做作,或有所阴谋的话,悲怆叟等人的死因就成了无头公案。 金遗龙沉喝一声,打断他的思想: “法虚大师可准备好了没有?” 法虚大师颂一声佛号,道:“金小侠请吧!” 此言方落,只听一声锐利的啸声划空而起,玄机道长疾然视去,只见法虚大师长须乱飘,目光闪烁,一个踉跄跌出丈远。 法虚大师脸色微白,倒地之后,缓缓支撑而起,盘膝坐下,自顾行起内家调息心法来了。 他眉心有一丝安逸之色,显然受伤不重。 这一门恩怨自此云消雾散,再见面时,双方已无须再顾忌什么了。 金遗龙伸手向郑姑娘讨借长剑,沉声道:“太极掌门速速准备,在下即将发剑了。” 太极掌门陈太和紧张地颔首说道:“金少侠发招就是,吾已准备好了。” 只听呛的一声虎啸龙吟,陈太和身外四侧,突有一阵急颤凌猛的剑光点刺而进,太极掌门玉图上横,舞起一片啸风,无数急影…… 可是,人影乍合倏分,太极掌门倏然一叹道:“金少侠果然武功盖世无双,陈某口服心服矣!” 说罢颓然跌坐地上,众人疾目打晕,只见他左肩鲜血汩汩流出,点洒湿遍了袖管,只见那殷红的地方,衣衫撕裂,迎风而飘,果非平常手腕所及…… 金遗龙把剑交给郑姑娘,沉声道:“现在,恩怨了断,大家俱无相欠,见面仍是朋友。” 不久,四位掌门互望一眼,低着头疾行而去,转眼间消失死亡岭之下。郑姑娘转眸一笑道:“师兄,您本事可真大!”小妮子目睹他两招之内连伤当今两位绝世高手,芳心一高兴,颊上梨涡儿一直浮现不收,任何人见了都得心动。金遗龙道:“哪里,最后一次全靠你宝剑锋利,否则陈太和的太极五图神奥绝伦,可不是容易对付的。”话没说完,郑姑娘已扬掌击来,口中嗔道:“你这人真是……怪里怪气的……”金遗龙伸手去挡,轻轻握住玉臂,霎那间只觉这一只皙白的臂膀柔弱无骨,细腻如水,简直吹弹即破,不禁呆了一眼,忘记松手…… 冯姑娘乘势依偎而来,首先香风扑鼻,中人皆醉,金遗龙注视一眼,见她神色柔惋,默默送情,一阵儿女柔情淹没了雄风豪情…… 郑姑娘低头一唤:“师兄……”兴奋缠绵的泪水,像繁星也似地洒在死亡岭上。 法虚大师等人退开了,死亡岭上又恢复了已往的沉寂,多少毒蛇蝎虫浮游而出,在那尖凸的岩石上蠕动,猝然间视之,宛如高空下的人物禽兽,端的奇枝怪叶,无不惊奇…… 不久,金遗龙又把叔父提出洞穴,解活穴道,冷声问道:“听说叔父多次与爹爹作对,这事是真的么?” 叔父怒道:“混帐小子,你如此对待叔父,已是大逆不道,尚敢口出污言,侮蔑叔父,简直有干天怒,快将我放开,免受欺长之罪。” 金遗龙冷笑道:“叔父大人,既然一切都揭穿了,掀开了人的外皮,里面什么东西都可清清楚楚地观察出来,再瞒隐已是不太高明的举动了。” 叔父气道:“好的,你目无尊长,要吾怎地我听着就是!” 金遗龙沉思一会,很有毅力地道:“叔父不肯承认,显得我倒太过武断,难免被人非议,只得待真相揭穿证据在手时方行定罪……” 叔父垂首无语,心中暗自忐忑不安,不知这亲侄子到底有什么高明的举动来决定这桩恩怨的是非。 金遗龙心中已有主意,先向狄青四人打招呼道:“咱们任务已成,早点离开此地吧。”四人点头应是,纷纷展开轻功提纵之术向岭下奔去。 金遗龙一手挟起叔父,边奔边道:“叔父,您且委屈一下,如事非尽然,小侄愿诚意道歉。” 五人轻功不凡,飞岭越涧如履平地,除了郑芳清姑娘稍感吃力外,其余的人都是当今一流高手,身轻似燕,起落间疾比飞.鸟,是以转眼间便自来到了一座城市。 大伙儿落住在一家客栈,金遗龙宿偏房,狄青住东厢,三花娘子则自包一间雅室,大仇初报,内心皆有说不出的舒畅。 将至黄昏,金遗龙忽闻隔室有人低声呻吟,仔细一听,这悠长的吟声竟是十分地痛苦,不禁触动侠心,推门而出。 夕阳的余辉斜斜射在门槛上,更由丹风树枝垂叶里透出,一大片土地均呈了暗红的金色,无数雀鸦归巢,远远地投入了无边的林原,于是大地被绮丽的黄色涂染了一抹色彩。 这时,隔室呻吟之声清晰地扑入耳时,金遗龙由此断定那邻室是女子,他先在门前轻轻敲了两声,问道:“请恕打扰之罪,敝人能否进来?” 室内沉默了一下,仿佛把那客人惊讶住了,片刻之后才道:“可以。” 语声很脆,虽只此两字,但可断定此人天生一副好嗓子,金遗龙心想:“她还是个少女,听口音分明未超过二十几岁,怎么单身一人来投宿客栈…… 也不怠慢,轻轻推门而入,那女客背面而坐,长长的头发,哲白的粉颈,敢情出身高贵家庭。 金遗龙干咳一声说:“想不到您是个姑娘,敝人不请自进更显得无礼了,尚请姑娘原谅。” 长发少女身躯不动,悠悠道:“你别客气,敢问有何贵干?” 她的身体适中而苗条,光从背面就可看出,想像中她既然具有女人一切动人的条件,相貌也决非平常可比。金遗龙出了一会神,道:“敝人住在隔室,无意中听姑娘呻吟出声,仿佛有所病痛,特此登门造访,姑娘如不嫌弃,请将姑娘病因告之敝人,也许敝人能帮助一二也说不定。 长发少女道:“原来如此!”她悠悠地低头叹了一声道:“好意心领了,我没生病。” 金遗龙脸孔一红,心想她口说此言,无非是惋拒自己的意思,何必多找麻烦。心中微感不快,就待退下,但转念一想:“人家一个单身女子与自己非亲非友,自不愿透露病情,自己侠义中人,这点小气都忍耐不了,如何再去救人……” 他重又止步,霭然说道:“出外人皆不方便,敝人听出姑娘呻吟声里有痛苦的隐情,何不据实说出,也好让敝人能有帮助的机会!” 长发少女道:“你帮不了的。”她忽然回头一瞧,一霎那间,两人都怔住了,目光由惊变疑,由疑变奇,由奇而转变为内疚金遗龙抑制内心冲动:“青青……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受苦受难皆是由我而起,叫我如何不惭愧,如何不内疚呢?” 说话间,虎目之中至情的泪水浮动欲滴,微微颤动的嗓音里透露了他极度的不安,也许知道了当前的少女就是因为他而落难异乡,而受尽折磨。 青青尽管芳心欲碎,但却极力抑制,一反往昔的激动,沉沉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秦龙……算了吧,就当作是梦,是一场春梦,大家见面既无痛苦也无不安,这不是很好吗?” 她虽极力说一些平淡的话来冲走自己内心的悲痛,排开以往的相思,可是感情却不容许她这样做。一段平淡的话后,早有一些泪珠自眼角滴下,顺着玉靥落在胸上襟上,仅是片段的对话里,她的脸色便变了好几次。 金遗龙只觉胸口有刀在剜,一阵阵辛酸的伤哀涌入心灵,受到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他抬起失去光影的眸子,抬起灰白的面颊,沉直沙哑地道:“不管你如何恨我,如何来刺激我,我都忍耐,只求你看重身躯,勿为我这无用的人伤心!” 青青翠袖掩面,努力把口气转得柔和一点似的,道:“去吧,男儿志在四方,你尽可远走高飞了……” 金遗龙沉痛地道:“别赶我,让我想一下,如何才能使你永远愉快!” 青青怆然笑道:“除了离开你,忘怀你,我的病是不会痊愈的。”她虽然在笑,可是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虽然她很美,美的人笑容不会难看的,但各人感受得不同,在这种低郁闷怆的情境里,越美的笑容越是锥心的疼痛。她道:“当然,女人失去爱情不能生活,因为她把它看成生命中重要的一环,男人却不然,越痛苦的事越以为痛快,你何不高歌欢笑,放怀大……” 金遗龙想说话,但喉咙却似有物梗塞,呐呐发不出声。忽地,门房外狄青大步走进来,开口便说:“好哇,金遗龙大侠……” 金遗龙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半途截止,道:“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说话时青青忽然站起来,问道:“谁是金遗龙?你是金遗龙呀!” 金遗龙情急之下,忙向狄青一指,道:“这位就是金遗龙大侠!” 狄青一愕,眼儿张得老大,望望金遗龙又瞧瞧青青,整个人如堕入五里雾中,不知两人闷葫芦里卖什么膏药。他直眉愕眼地道:“这……这是怎回事呀?” 青青灰暗的眸子渐渐染上一抹色彩,顷刻间她的温柔,她的媚力便尽数流了出来,令人看了怦然心动。 她缓缓走向狄青,口中轻轻说道:“您就是金大侠,啊,金大侠就是你呵,我一向佩服的人……” 当狄青的眼睛与她目光相对之时,忽然感觉一股柔水也似的幽情默默投来,也大半辈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柔,不禁有点手足无措。 像他这样愣头直肠的人也感觉青青的怪状了,别说聪明透顶的金遗龙,早把青青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猝然间内心有说不出的沉痛,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忽然重重地掉在他心湖上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他迅速地把狄青与自己一比,想不出眼前新认识不久的大汉究竟哪点比自己强,而令心上人看他一眼后便向他眉眸传情,不胜依恋…… 青青道:“金大侠,你以往神奇的轶事在我心中生了根,想不到我竟有这种荣幸见你一面,我太高兴了。” 狄青脸孔发热,浑身难受,心想这小姑娘怎么搞的,就算金遗龙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见面就说…… 他转眼瞥了真正的大侠,见他铁青着脸,更忖不出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际又给怔忡住了。 他终于想好一番话,道:“你别夸奖,我是个粗人,只知舞刀弄枪,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他……” 他指着金遗龙道:“他本事好,胆子大,你应该崇敬他才对!” 他以为眼前的少女也是慕名之辈,这种人江湖之上不乏其人,但像她这般疯狂却是罕见的事。 岂料,青青望也不望金遗龙一眼,她以极端鄙视的口气说:“哼,他算得了什么,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比起您大名鼎鼎的金遗龙大侠来,简直有天壤之别。金大侠,你是天下最受人崇敬的英雄,何必再谦虚呢?” 狄青渐渐感到手足无措,若论武功他根本无须考虑什么,尽可能地大干一场,可是这奇怪的事,在此场合既不能算武,也不能较文,不知如何来排除这项麻烦才好。尤其令人大惑不解的是这位大家千金谈论间对金遗龙甚熟,甚至在生人面前肆然侮辱他,却又不知他的什么身份,再得金遗龙把自己的名姓推到自己头上,让自己受此难堪的活罪,其用意实在难以猜透。 他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姑娘,我想问问您,不知您是否肯回答?” 青青闻言忙道:“肯的,金大侠您尽管问吧!” 狄青道:“您究竟认识他吗?” 青青道:“可说是,也可说不是!” 狄青奇道:“为什么呢?” 青青道:“我以前的确认识他,但此刻已把他忘了,不等于不认识一样?” 狄青哦一声道:“您很清楚他吗?” 青青道:“当然,但我不以为光荣,因为他是个强盗。” 狄青一怔,叫道:“什么?您把他当强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双眸注视金遗龙脸上,显然有寻问的意思。金遗龙极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装成一丝笑容,道:“我确是强盗……” 狄青大叫道:“好啦,好啦,你们别把我搞糊涂了,我脑袋早巳被你们弄得昏乱不堪了。” 他道:“姑娘,您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呀!” 他心中暗想:“难道金遗龙大侠发疯了?这一篇话叫谁明白,他自死亡岭回来,不要因此得了乱疯症!” 他见金遗龙神色虽很激昂,但却十分冷静,不似心中有所想那么遭,不禁双手环抱,闭紧嘴唇,不再说话。 青青走近他身侧,用柔媚的眸子注视他,道:“金大侠,您还要问什么?” 狄青忍不住道:“我什么也不敢问了,您去问问他吧。” 青青道:“金大侠,我爹爹最喜欢英雄豪杰,能否抽一点时间到我家做客……” 狄青为了明白她的底细,便开口问道:“姑娘爹爹是谁?” 青青微斜金遗龙一眼,抽嘴笑道:“平蛮大将军申无畏。” 狄青闻言,心中怦然一动脱口叫道:“你就是青青吗?” 青青奇道:“您怎知道?” 狄青道:“我当然知道,令尊大人曾委托我找您回来,想不到……想不到您四小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被我寻着了。” 粗人一高兴,不觉摇头晃脑,大声豪笑起来,他歇一下又道:“四小姐快收拾一下,随我回去,好使我交差安心。” 青青并不惊讶,短短道:“我知自己离家之后,爹爹一定会着急,可是我万没料到他老人家托您金大侠来寻我,噢,金大侠您为我跋涉千里,敢情相当受累了。” 狄青心直口快道:“不会的,不会的,俺狄青受令尊大人厚恩,惟恐今生没有机会报答呢,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青青绝顶聪明,当下听出言中有疑,便问道:“您叫什么?” 狄青道:“俺叫狄青,长剑门人。” 青青道:“您不是金遗龙?” 狄青瞧了金遗龙一眼,见他脸上有不悦的神色,心下大感惊异,暗想她是申将军之女,理该清楚他才对,怎地扯三拉四的,尽说些疯话? 他不敢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碍于金遗龙声明在先,只有学哑巴闷声不响了,光是傻笑地向她点着头。 青青崇拜英雄的热忱忽然消失于无形,她板着脸孔冷淡淡地道:“我知道了,金遗龙其实是你!”她伸手指了金遗龙一下,道:“金遗龙虽然闻名天下,但却小小气气地借故回避,光是这点,便令人万分失望了。” 金遗龙忍不住道:“你早该失望了。” 说罢,他愤然推门而出,也不通知郑芳清一声,独自一人越墙而过,一气奔至殷老员外的住宅。 这五十里的路程费去他三个时辰,是以抵达殷老员外住家之时,傍晚的浓幕已低低地拉了下来。 今夜,天无光地无灯,四外一片沉静死寂,荒清凄凉,偶有轻风拂面而过,却恁地怆寒凛冽,令人万念俱灰。 他打量一眼,匆匆翻墙而入。 蓦然,一声凄惨的叫声传来,发声之处就在宏大的住宅里,这一声惨叫引起他许多的回忆与更多的仇恨…… 他的手轻轻在一株熟悉的故物——丹枫树上一按,整个人便像飞鸟一般纵跃而起,斜斜飞人殷老员外客厅里。 殷老员外从横道走来,两人恰碰个正着,一霎那间殷老员外被惊地呼道:“你……你不是金鸣飞吗?” “我像他吗?”金遗龙凶狠狠问一句,迈开步伐,大步向他走去,殷老员外赶忙纵身跃退,与他拉长距离。 他经过短短地打量,业已发现来人不是心中惧怕的金鸣飞大将军,内心大为放下,口气也强硬了不少,他怒叱道:“来人止步,请问阁下不请自入,究竟有何贵干?” 金遗龙沉默不言,冷冷望了他一眼,殷老员外本想出手击敌,但被他一眼注视之下,顿感一种无形的威力压迫而令他停止妄动。 金遗龙断定惨叫之声就在斜面房间内,于是大步行去,就在殷老员外不明敌情,忐忑不安的境地里砰地一脚踢开房门…… 顿时,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映入眼帘,若非他艺高胆大,只怕当场就得吓晕,他定了定神向殷老员外冷冷沉声问道:“老头子,这是你干的?” 殷老员外被他突其来的举动,及突其来的问话所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仅呆呆愕在当地。 金遗龙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其实在下多此一问,此人尸体横躺你家,不是你杀害的还会有谁?”他再打量那血淋淋尸体一眼,只见那人双手被粗大的绳索反绑在铁架上,头发用铁钉钉在架心木头上,全身除穿着一条紫色短裤外,几乎全是赤裸裸的。那触目的鲜血一滴滴自额上伤洞内汩汩流出,淋在胸、腰、手、足上,条条血痕平空增加了许多赤色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栗他心中怦然一动,再仔细打量他的脸孔,竟有几分相似他的父亲,这一个发现使他一切迷疑的念头都霍然解开。 他明白了东方狮昔日收留他做干儿子是为了调查他的身份! 他明白了东方狮收留面孔酷像他爹爹的穷因年轻人,是为了绝灭金鸣飞将军的后代! 他明白了东方狮委实与爹爹有相当的怨仇…… 于是,他虎目放光,射出一股火焰逼得东方狮不敢正视。他朗声喝道:“东方狮,你一定十分希望消灭仇人的子嗣,以绝后患对么?” 东方狮大声道:“什么?你叫我东方狮?我不是他,我是殷员外,你别胡说八道!” 金遗龙倏地仰天大笑,笑声锵然,直透云表,他若洪钟般喝道:“东方大人,你还敢狡辩,嘿,当你明了我的身份时,相信你不至再糊涂下去了。” 东方狮怒道:“阁下如此说,殷某就想一听为快了。” 金遗龙道:“东方狮,这也是你的喜讯,找你踏破铁鞋无处寻,白害了许多无辜之性命,难道遇着金呜飞的儿子就不知所措了吗?” 东方狮心头一震,虽然他暗中自己料到了,但他一直不敢让这可怕的念头占聚心头,如今事实已然,冥冥之中似有因果,命令有此一厄,斗然间脸色大变,冷汗自额角滴下。他索性引腔大笑道:“好,好,你小子自动投入鬼门关,别怪我心黑手辣!” 经此一扰,全室上下之人闻声赶来,纷纷立在客厅四周,怔怔注视着两人,没有一人敢贸然行动。 金遗龙不愿再等,对准绝世大仇东方狮,提起八成真力,呼呼扬掌击出——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八章 立地成香 几乎在此同时,东方狮凶睛暴吐,倏地长吸一口气,打出一股掌风。 两人货真价实,倾力而出,立刻便判出强弱。金遗龙得遇仇人,心灵激动,忽又抢身上前,一掌击下。 东方狮原本被他一掌震退数步,足未立稳,金遗龙又扬掌劈来,只吓得大叫一声,赶忙一个滑足,倒退丈余。 金遗龙一掌击在楠木桌上,登时桌飞木碎,叭地抛出老远,将一个家丁击得不醒人事。 他情知武功进步神速,东方狮决不是对手,不禁豪兴大发,鼓气一吹,立刻有一股强劲的罡风把东方狮后路绝断。东方狮料不到敌人一身能耐比起料想的高出数倍,一时脸色苍白,冷汗如雨…… 金遗龙飞起一足,暗藏昆仑绝学飞虹八腿,把他迫得前伏后仰,又以太极五图中“嫦娥奔月”一式,霍地翻袖扫去。 东方狮顾前顾不了后,败态立呈,一个失神,被他拂中灵足要穴,登时惨然大叫,栽倒地上。 灵足穴为人体三十六大穴之一,主管四肢运输力的分配,非同小可,是以当金遗龙袖口扫中他灵足穴的霎那间,他似乎已嗅着死亡的气息,斗然一股怨毒冲进心里。于是他奋起全身能耐,将先天一点真气硬生生逼入丹田。 此时,他要穴虽被封死,但本身真力却已预先安排好了,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金遗龙扬掌拍下,猝然间被一股大力反而回,一个立足不稳,向后直打踉跄…… 他钢牙一锉,哼地提足纯阳真气以内家大力千斤坠武功,拼着耗去丹田真元便用紫阳之气稳住退势,把握千载难逢的时机,一袖拂在他上星死穴上。东方狮闷吼一声,头一歪,登时昏死就地。 金遗龙摇晃了几下,忽有一种从未经过的眩晕袭侵着他,若非内力深奥,几乎因此昏厥。 在场所有的人全愕住了,没有人发声,更无人行动。 金遗龙慢慢动用本身精华紫阳真气,绝不会有此失衡的现象,但他报仇之心太切,是以拼着事后再多修几年,也得将仇人毁于掌下。 他冷眼扫了东方狮一眼,忽感觉内心一块铅石失去了,说不出的舒畅开朗,令他忘记情场上的坎坷。 东方狮一颗脑袋就垂在脚下,思及爹爹惨死,自家不幸,几乎想一脚重重踏下去,把他头脑踏扁。 但是—— 他想起了一段无头公案,心中暗想: “不好,他死后,叔叔的恩怨真相不是无从而知了?” 他呆呆把目光凝注在东方狮身上,大大地悔恨没在下手之前问明这桩恩怨,以至有当今的为难。 他忽记起纯阳真笈内有一种起死回生、续延片短生命的绝学,名曰“回谷香昌”,虽然它并非真能起死回生,延续寿命,但以此续延暂时片刻光景却并不困难。 他心念打定,遂长啸一声,功行四肢,气流八道,顷刻间灵台空明,那绝世武学便施展开来。 他以纯阳真笈中的指示,十指猛展,利啄一般疾劲的点在东方狮本身三十六大穴,十二死穴上…… 不久—— 东方狮缓缓醒来,“回谷香昌”果然不愧绝世奇学,手到功到,东方狮睁开失神的眸子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卿香……你在何方?” 卿香是他妻室,由于“回谷香昌”的功效能促进受者对亲人的怀念,是以东方狮开口便问卿香的行踪。 金遗龙运起神功,一掌按在他背心上,股股热源增加他生命延续力,也令他呼吸急促,心脏加快跳动。 金遗龙不惜以本身精元补助敌人,无非想从他口中得到一点关于叔叔与爹爹的恩怨纠纷,此刻见东方狮开口说话,便沉声说道:“东方狮,听说金鸣飞之死与其亲弟有关连对么?” 东方狮此刻已人另外一种境地,那似乎是白云深处,也似苍山林间,更像寒霜孤寂的星月里,总之他思想飘浮,已超越普通人的思想。金遗龙的问话,他也听进耳里,但却没有了对世上一切恩怨的辨别能力,他随口答道:“不错,金鸣飞之死他设谋最大,若非他用了一番心计,当真弄不倒那聪明机警的家伙呢……” 金遗龙眸内精光暴射,再问道:“金鸣飞之弟也想霸占兄长基业吗?” 东方狮道:“是的,他久想创一番基业,但天公不作美,他的计划一直没有实现,逼至后来只有打兄长的主意了!” 金遗龙道:“听说金鸣飞将军的不幸是由纯阳真笈秘录而起的?” 东方狮茫茫然道:“当然,这事金鸣飞亲弟弟最是清楚不过的。” 他浑浑噩噩地道:“实在说,他是很卑鄙的人,只是我与兄弟俩过硬想利用他,故而一直隐在心里不说出去,譬如一个姓白的少女就遭了他的害……” 金遗龙立刻记起那白素秋来,心想怪不得她一听我说爹爹左眉心没有朱砂痣就当场昏倒,原来她慕恋爹爹,却被叔父乘机加害…… 他道:“除此以外,他还干了什么恶事?” 东方狮道:“我知道的很少,这些……也许南宫虎知道最多,他跟他接近的机会较多,只有他才被我们兄弟认为他的心腹,为此而使南宫虎极度不悦!” 金遗龙暗想: “幸好南宫虎尚在,否则他作坏的事情就无从得知了。” 东方狮道:“我知他最近与玉面飞戟搞得很好,玉面飞戟曾经亲口答应他完成心愿,只要把金遗龙除掉!” 金遗龙嘿然冷笑一声,道:“你可知玉面飞戟的行踪?” 东方狮闭住眼眸,鼻腔中只有少许的气息,足见他油尽灯干,即将返朴归真了,“回谷香昌”的威力只能延续片短时间,过久之后便失去作用了。他轻轻皱住眉毛,徐徐地说:“我只知大概,他最近曾与长剑门人较过一阵,听说近期间打算去梅山一行,梅山神尼是金遗龙亲生母亲……” 说罢,脚一伸,安安逸逸地死去,金遗龙长吁一口气,猝然地又有一种新的顾虑重压在心中。 他冷眼迫扫一遍,不见有人反抗,便冷冷一笑,足尖点处,人已借地面些微弹力掠出庭外。 一路风掣电奔,转眼便回到客栈,在推门之时急听隔室有女人的泣声:“狄大侠,你告诉我爹爹,说我不能忍耐空洞乏味的生活,即将削发出家,了此残生,让他高兴吧!” 他听出这女人就是青青,一时之间心痛如绞,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青青过目。歇了一下,那狄青沉稳有力的嗓音在说: “四小姐,如果金大侠是这样无情的人,俺狄青不但与他断绝来往,并且要凭掌中长剑,及长剑派技艺斗他一遭!” 青青道:“那郑姑娘也在客栈吗?” 狄青道:“看他们神情仿佛甚为要好,尤其那郑姑娘一意倾心于他,只怕……”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掺进了许多愤慨,他道:“假使金大侠是见异思迁,薄幸无情的人,俺狄青此刻就去找他论议。”说着,呛的一声,似是拔出长剑。金遗龙在走廊上就看到了满室的青光闪闪发亮,心想狄青你为我的至亲好友,怎也误会我呢? 正想入房,隔室门房“砰”地一开,那狄青气冲冲跨了出来,抬头正好便与金遗龙目光对个正着。 金遗龙沉黯的神态落入他眼里,霎那间,英雄气短,内心茁长的友谊终于胜过了冲动。 他豪笑一声道:“金大侠,您回来了!” 金遗龙道:“是的,我也已听到了你的话声……” 狄青闻言,脸色有点尴尬,他低下头道:“金大侠,这……俺必须问您,无论您对俺如何不满……” 金遗龙摇手打断他底下的话,简短有力地道:“你尽管说好了。” 自从狄青瞧见金遗龙沉痛的神色之后,埋藏于内心的崇仰友情,便使他惭愧的打消了斗他之意念,慢慢低下头去。当金遗龙苦苦长叹罢了,将要返房的时间,他突然仰起头说道:“金大侠,如果您认为俺可恶的话,俺愿血溅于您宝剑之下。” 说话中他闪动着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视着金遗龙,静候回答。 金遗龙沉声道:“狄青,你不了解我的心情,我金遗龙自负顶天立地,何尝有过忌恨友人的念头,您太冲动了。” 他返回房内,伸手将叔父提了出来,解开他的穴道,说道:“叔父,根据一番探测,您罪状已定,此刻请自行解脱吧,免得做侄儿的蒙上不义之名。” 叔父脸色大变,霍地挺身站起,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从哪里探测得来的?” 金遗龙心内很是激昂冲动,但面上却仍十分沉静,他缓缓道:“东方狮。” 叔父怔了一怔道:“他人呢?” 语声拖得很长,那一只闪烁不定的眸子里更显露出惊魂不定的神色,仿佛是东方狮带给他一层阴影。 金遗龙道:“死了。” 叔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一霎那情绪轻松了不少,他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东方狮为害武林,死不足赎其罪孽,侄儿将他杀了,倒是好事一件。不过,你反诬我与他扯在一起,相提并论,究竟是极不对的事。想我十数年来东飘西荡,居食无定,满头尘垢,无非想查出兄长的真正死因,然后把仇人一一消灭……” 他严厉地注视金遗龙一眼,眼神内含有责备的意思,几乎把金遗龙胸口气炸。他冷笑数声道,“东方狮临死之前,曾被侄儿以纯阳真笈中绝世奇学‘回谷香昌’迫其说出爹爹死因。东方独懊悔之余,就将您的阴谋详细地告诉我,虽然人证不在,但东方狮一番言语犹如在我耳边,叔父您还要驳辩吗?” 叔父重哼一声道:“我只闻金遗龙师满出道,不数日崛起武林便震惊宇内,公认为后起之秀,不料却为父仇将脑袋弄糊涂了,连叔父也敢污赖,这……这简直跟风闻在外面的侠客金遗龙的为人大有差异……” 金遗龙道:“不管叔父如何辩说,此罪已定,烦请自行解脱吧!”他道:“如果叔父认为光是谋杀兄长一罪不足以处死,那么侄儿就再揭穿您另一件罪恶。多年前有位姓白的少女,被您冒用爹爹名义加以蹂躏,这少女尚在人间,侄儿跟她很熟,她本名叫白素秋,天山派掌门之徒。” 叔父大叫道:“胡说,胡说,贤侄呀,你竟如此欺负尊长,当真连禽兽都不如!” 金遗龙道:“叔父您连犯了奸杀掳劫四罪,我做侄儿的抛开个人恩怨不谈;假如放您逃生,势必为整个武林所指责,只有横下心肠,大义灭亲了。” 叔父浓眉长剔,面上阴晴不定,似仇恨,似愤怒,似怨毒,又似诡异。他静默了一会,忽然抛开怨仇的神色,霭然笑道:“好的,侄儿下毒手吧,吾在九泉之下虽不至瞑目,但一生浮泪,能死于亲人之手也是值得安慰的。” 说罢,含着满面微笑注视着金遗龙,金遗龙目睹至此,内心忽然虚溃消散,几乎提不起勇气把他立毙于掌下。 叔父催促道:“侄儿下手呀,你不是认为我这叔叔积恶如山吗?” 金遗龙暗想:“他确实积恶如山,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叔,自己势不能以后辈之身来击毙尊长,必须由他自行了解,方不至遭人议论。” 正值左右为难之际,叔父突然冷笑一声,扬掌击来。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只听丝丝的罡风疾然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已扑至门面。 猝然间,金遗龙来不及运功抵拒,被他一掌震退丈余。叔父又是一声冷笑,搜的一声已掠出房外,跟着足尖一点地面,人已在五、六丈开外。 金遗龙气极欲狂,想不到大意过甚,松于防范被他施计兔脱,想追已是不可能的了,不禁怒喝道:“天涯海角,看你能逃到什么地方!” 蓦地,一条疾影闪电般掠去半空中扬声问道:“这家伙要杀不?” 这人正是狄青,那一副洪亮的嗓子,一经开口便把一里内人兽震动了。金遗龙立刻回应道:“不错,狄兄弟尽管下手!” 此声甫落,飞射而下的疾影突然自身上掷出一道蓝光,那炽烈的光华在黑夜长空中闪暴出阵阵利箭也似的锋芒,霎那间剑气大作,那蓝色匹练业已奔叔父胸前。 叔父愕了一下,急促地扬掌推去。 一股大力将宝剑蓝色匹练震得缓了一缓,狄青张口一喝,又急切神速地转了一周,仍然向叔父要害刺去。 叔父惨叫一声,想似抵抗不了“隔林射风”绝学的神威,被那五尺长短的青锋贯胸而入,登时扑倒泥地上,死于非命。 狄青飞掠直下,正好掠至尸体旁侧,他伸手握住剑柄,飞起一足把那叔父尸体踢出三丈多远,那一柄蓝色宝剑便又重归主人之手。 金遗龙不愿见亲叔死相,虽然他奸杀掳劫,无恶不做,但究竟与自己有血统关系,可横不下心肠将他埋葬,径朝狄青道:“烦你把他埋了,我不忍再瞧他……” 狄青点头道:“俺很感抱歉,无论如何,您亲叔父已是俺杀的了!” 金遗龙叹道:“你别做此想法,他虽是我叔父,但只是替金家蒙羞,我不屑去认他。” 狄青匆匆把叔父埋了,正待返身回室,绝色娘子已经启莲步向他走去,并道:“狄大侠您累了吗?” 当柔风轻吹着她柔蔓的秀发时,她那倩容更觉美丽动人。狄青一见是她,顿时无故地红起脸来,低头说道:“不,我不累,多谢您的关心。” 绝色娘子娇妩地笑了一声道:“我睡不着,您能陪我聊聊天吗?” 狄青忙道:“可以,可以,俺最喜欢跟您说话。” 他是粗人,心中有所思念,便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但别人听在耳里,却认为好笑,尤其是绝色娘子本人,羞得几乎仰不起头来。 狄青见她不语,以为她改变了心意,心中大为失望,不禁低头自语道:“唉,俺明天就得送四小姐回家了,以后天涯海角,人海茫茫,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您了。”他垂下眉毛,忧郁地走开了。 柔暖的微风传达了粗人的心声,把他细语飘进了绝色娘子的耳里,一霎那间绝色娘子震动了一下,仰起螓首,那艳丽的玉靥上已有伤痛的泪颗,她悄悄用手将它抹掉,微现笑容道:“听说狄大侠将要与我们离开了,这事是真的?” 狄青望她一眼,心内突然涌上许多苦楚,低头道:“是的。” 绝色娘子道:“您不愿多留几天?” 狄青深感到离别的痛苦,他惜然叹道:“抱歉,俺使命在身,无法自做主张。” 金遗龙心中一动,暗道:“看样子,他俩已埋下情根,这的确不可思议!” 他补充说道:“明日狄兄要专程送平蛮大将军的女儿回家,以后仍有机会再见面……” 绝色娘子羞得低头斜看他一眼,心想金遗龙真聪明,想不到自家的心事也被他看穿了,她道:“这个任务真奇怪,但也不失为好差事,送……” 狄青打断她的话,解释道:“申无畏将军对俺有恩,俺立誓凭自己之力将他千金找回,此刻既然找到她了,理当遵行诺言,送她早日回家。” 此时,郑芳清缓步行来,脸色有些阴沉,开口便道:“金遗龙,听说青青已经找到了?” 金遗龙道:“不错,她明天就将返家。” 郑芳清行至他跟前,忽低声问道:“你要承认,以往你俩有一段……” 她住口不言,明亮的眸子却迫视着金遗龙,那神色似冷似热,让人无法分析。金遗龙为之叹了一声,道:“是的,从前大家很要好,可是现在她已忘情了。” “不是人家忘情,根本是你自己待人不好。”郑芳清犹豫良久,终于毅然地说道:“明朝我也想走了,我很久没回家了。” 金遗龙莫测高深地问道:“是一个人去吗?” 郑芳清道:“你说的对!”说完话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青青与她便出现在院庭里,两人芳肩相并,手臂互握,娓娓清谈,丝毫没把金遗龙放在眼里。金遗龙感到十分难堪,当绝缘娘子用奇诧的眼光注视他时,立刻有一种被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苦笑了数声,兀自在心里说:“女人最不好惹!” 独自一人沉闷地走回房间,蒙头大睡。 但是,片刻之后,他的思想立刻被一种深沉的悲哀占据了:“唉,自己迟早要死,何必再去伤人家的心,待武林双奇大会未了,觅一处幽瞑的地方隐居准备明年就死去罢!”偶而望见窗外明辉的苍穹,想起一年之后与南海圣僧的约会,内心斗然间感慨万端。 “还有我的娘,唉!她虽是我生母,但落地以来一直还是受人恩养,这恩情应该如何报答呢?她说为避仇家,不得不把我弃于荒山,任过路之人领取,这究竟是恩抑或算怨?我将怎样处理呢?” 他突地翻身坐起,一整衣裳,就待纵掠出室,正在这时,房外之处忽然有人沉声地问道:“金大侠睡了么?” 金遗龙一听是狄青的口音,不禁反问道:“你有什么事?” 狄青低郁地道:“俺……俺想跟您一决胜负!” “什么?”金遗龙挺身下床,问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人家的意思?” 狄青道:“对不起,俺狄青不能告诉您。” 金遗龙打开房门,一见狄青垂首而立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不由冷笑一声道:“狄青,你也不用瞒我了,这一定是青青的意思。” 狄青闻言,慌忙摇头道:“不,不,她没叫我来找您麻烦!” 金遗龙何等精明,当下从他慌乱的神色里就看出了个大概,心想你分明想替青青掩饰,不想因此更露出了破绽,这不是青青主使的还会是谁!他大步跨出房室,昂然道:“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战。” 狄青内心十分不安,低低地道:“您千万原谅,俺……俺是不得已的……”他立刻改口道:“不,不,俺想试一试自己有多大的能耐,看是否能跟武林中一流高手一决长短。” 金遗龙故意激他,道:“你出道江湖,正值扬名闯万之时,这一点算不了什么,也许因胜过了我,自己的名气就无用再去被苦历险的便已成了知名之士了。” 狄青急红了脸,慌忙辩说道:“俺没这个意思,俺……就算有……也不敢向您挑战。” 金遗龙道:“老实说,这并不算丢人的事。努力吧,我是你的进身之阶了,看你有否真实本领闯出万儿。” 狄青犹豫片刻总算立下了决心,昂起头,挺起胸,大步随着金遗龙走进庭院空旷的地方。 除了不安外,狄青尚有些紧张,因为他马上就得跟大名鼎鼎的武林后杰一决雌雄。虽然胜负并不至于伤害身体,但师门威望却,应顾及的,也许由于小小的失策,惹得长剑一派的羞辱,那才是不大划算的事哩! 他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对方,这——他所崇敬的侠客一变而为他的敌手。他凝神呼气,双臂突然大一倍。 金遗龙安安逸逸地停立着,偶尔仰望黑夜里的苍穹,星眸里有一丝淡淡的愁闷,那深浓的眉毛微微皱着,他的外型给人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最令人崇拜的是那挺直的鼻梁,也许他一生的灿烂,一生的正直忠义都从鼻梁上透露出来。 郑芳清、青青两位姑娘在远远树荫叶下就瞧见了,芳心深处各都有很奇妙的感情奔放着。 两人在很幽密不见的地方依慕他,而外表却冷漠如故。 绝色娘子轻轻走向狄青,幽幽道:“狄大侠,您不要假戏真做啊!” 狄青仅细想一下,便知那假戏真做的含意,里面渗杂着关切、幽怨而又忧虑的叮咛。 这里面很可以找寻出一丝男女之间的恋情,也只有说者与受者稍微得到一点启示与感受。 狄青升上一股雄心,道:“请放心,我知道。” 他又呵气振臂,那蓬乱浓密的松丝就根根竖立起来,在那极短暂的时间里,他内心比斗的意念改变了不少。 本来,他只以恩人之命难违的心情去约斗对方,此刻一变为师门、名气、面子种种所纠缠,欲以友谊的方式一决胜负。 明知胜少败多,但给绝色娘子明眸一瞬,立即产生了强烈的好胜之心,胜了对方才能出人头地,胜了金遗龙才能显出男子的气魄。 他向右斜跨半步,足尖顶地,膝盖微屈,正是长剑派“立地成香”的支柱式子,除了“立地成香“外尚有“单鹰越海”、“古佛盘石”、“笑向寰宇”诸式,但这些支地之式都比不上“立地成香”。 普通下马桩功夫多采取金鸡独立、桩上立足等单以下盘稳重为要的式子,但这“立地成香”却迥然不同,尤其以足尖顶地,仅以足尖点微小之力支持着沉重的身体姿势确是武林罕见的功夫。 “立地成香”一经展开,丹田气流便像溃堤江河一般倾涌入肢,短短的时间内,四肢八达就有一股潜浮的冲劲,上突冲下,蠢蠢欲动,简直已是呼之可出。 他左腕徐徐扭动了一下,筋脉为之一畅,跟着左掌便按住剑柄,凝神注视对方,蓄势以待。 这种神态十分令人欣赏,尤其是练武的人,重回到他特别的长处,立刻有一种常人所不及的优越远远胜过一切。绝色娘子就为他的壮伟雄风倾心了,默默递送一眼秋波,关切地低问道:“您有把握吗,狄大侠?” 狄青摇头不语,委实太难回答。 由此一问,也使他突然改变了心意,暗道:“不行,不行,金遗龙跟自己无怨无仇,自己不能以‘隔林射风’对付他……” 他深知“隔林射风”的威力,—经施出,势如倾河之水,绵绵不绝,最后连自己想要辍止都难有能力办到了。 “俺崇敬金遗龙很久了,今番能不弃见交,已是莫大的光荣,怎可以此独门绝技袭击于他!万一……虽然金大侠足有本事化险为夷,但自家只听传闻,未见事实,不要出庇漏才好。” 狄青暗暗一忖,心念大动,当下硬将“立地成香”之姿撤回,改用“单鹰越海”,沉气待敌。 金遗龙微笑道:“狄弟兄毋庸顾虑,尽可放心施为,勿以一念之慈失去扬名立万的机会。” 狄青闻言,仔细一想,忙又变回“立地成香”之姿。他暗暗升起一股敬服之念,自语道:“金遗龙呀,难道您要成全俺不成,哎,万请当心才是……” 相峙片刻,金遗龙首先发动攻势,口道:“狄青看招!”单掌直劈而来,带起一股巨猛劲风。 狄青横臂一划,立将这招化解,他沉气一喝,五尺青锋呛然出鞘,只见一缕尖锐破风响起,那锋利的剑尖已迫至遗龙胸前。 遗龙脖子一扭,反手一弹,“当”地脆响一声,狄青突觉一股猛力送到,不及发招,猛力业已欺到面前,忙撤剑沉势,斜退半步。 遗龙手掌似铁,一掌把狄青身后腕口粗的材干扫断,枯枝碎叶落得满地皆是。他朗声一笑,另外一掌又跟踵而至。 狄青抱剑纵开,扬声叫道:“金大侠请撤剑。” 金遗龙道:“狄青,非我看不起你,实是我出道以来,只以双掌对敌,不管对方本事多大,从不开破前例,你须原谅才是。” 狄青哈哈一笑道:“光此一举,足以证明金大侠胸襟宽大,盖世无敌,俺狄青今番是输定了。”说着长剑一吞一吐,剑风丝丝,自剑端透出,把金遗龙手掌迫回。金遗龙肩膀不动,足下欺前进三步,忽地一掌拍来,口道:“长剑派以‘隔林射风’绝学闻名于世,狄青何不施展开来,让金某人也好开开眼界?” 狄青剑身微颤,嗡嗡有声,立刻有一片阴森的剑网将他壮伟的身体包围得密不透风,金遗龙不敢轻敌,忙自半途辍止,由另一个方位劈来。 狄青大声笑道:“‘隔林射风’固然不失为绝学之一,但要想凭此击败大名鼎鼎的金大侠,可是极不容易的事。” 他一式“长风招魂”,粗鲁伸长,顿时把金遗龙凌厉的一卷化解于无形之中,金遗龙低叫一声好,呼呼呼一连推出三掌,掌掌快如疾风,凌厉绝伦。 当狄青运用“剑抵关门”一招去挡时,立刻感到这招不足退敌,百忙沉气二啸,劲抖长剑,于是那丝丝尖厉凶锐的驳剑之声便笼罩着斗场,众人所见到的只是一片强烈刺目的蓝色光华,根本分不出他攻击敌人何一部位。 但是奇怪地,大名鼎鼎的金遗龙却连声叫好,匆忙退避开来,狄青横剑直欺而上,口中扬声说道:“金大侠挟技不展,光只一味叫好,难道不愿让俺受落败之痛么?” 金遗龙道:“你别误会,我此刻尚未窥出长剑派绝技的门路,自然无力施退敌之技,你且要注意。” 他的意思无疑在说: “狄青,你千万小心,等我试出长剑绝学的门径底细时就要尽开杀手。” 狄青心神一敛,再不发声,挥动长剑,丝丝攻出“推山倾石”、“点火之力”、“奇似魑魅”三招,剑势连绵不绝,一时之间两人此起彼落,分不出哪个是金遗龙,哪个是狄青。 不远之处,青青悄悄问着郑姑娘道:“郑姊姊,您是练武之人,照此推断,谁会赢呢?” 郑芳清道:“我武功不及两人远甚,恕无能分辨。” 青青叹了一声道:“当我听到他是金遗龙时,内心有说不出的辛酸,我便不理会他了。” “为什么呢?”郑姑娘奇怪地问道,“金遗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代表正直有为,却从没听有不屑的字句呀!” “您不知道!”青青幽幽垂下螓首,俏眼中已有滚动的眼泪,她道:“凡是有名气、有好评、受人崇仰的人大多数必得女人的青睐,因为他们是英雄,自古女人爱英雄,他不是已有许多情人吗?” 郑芳清哑然一笑,道: “妹妹想得真多,但我仍否认这点!” 可是,她的深心却不这样想,因为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恋英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不敢否认,这观念多数的人赞同这点,郑芳清自然不至例外。 蓦地,狄青暴叫道:“金大侠当心,‘隔林射风’……” 他话没说完,“凤”字托得很长,当众人被“隔林射凤”四字惊震心神,迥然注目之际,却见狄青抱着长剑,向后直打踉跄。 由先前至此刻也不过是刹那之间,金遗龙能在这短暂的时光内将独门绝技摸清,而下手退败敌人的能耐可是非同小可。 就因如此,大伙儿也明白了狄青为何暴叫声及步伐踉跄的原因,敢情他败阵了。败阵之下,只有展开压箱底武功应付敌人了。 一片强烈光华自狄青左臂里外地方闪烁着,那光华极其炽烈,使人猝然望之有刺目眩晕的感觉。 再见狄青怒发冲冠,头顶冒着白气,脸色猛厉,竟使绝色娘子呼叫出声:“哎哟,快停止,别冲动哟……” 金遗龙凝神舒气,沉重地点头道: “狄青,你放心干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狄青稳住壮躯,以目视剑,顶额之上白气渐浓,把他一张紫黑的脸孔遮住了半边,另半边一只眼眸却有炯炯的神光透出威严迫人的神采。 如果有人心细,也会看出他掌上五尺青锋颤抖不停,剑首端处紫蓝色光圈吞吐不绝,如似有形之物。 片刻—— 这一段沉默的对峙里,双方业已了解,这一场无论谁胜谁败,谁扬名后世,谁血染当场,都不能影响往昔建立起来的友情。 狄青一声暴喝,长剑倏然往上一挑,只听嗡的一声劲鸣,一片疾雨也似的剑圈便闪电般奔向金遗龙。 剑势未变,狄青又倏地仰天吸气,硬和口中罡气把剑身吹得当当作响,平空增加了慑人的威力。 这一刹那间,绝色娘子心死如灰,双手紧紧蒙住脸孔,不忍再睹下去。 青青忽然扑向郑姑娘,芳躯急颤,掌心业已泛出冷汗,郑芳清睁大了眼,并非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眼福,而是关心双方的生死存亡。 金遗龙双掌并发,挥起漫天掌花,缤纷四散,分布身外四周,几乎泼水难入,然而他一双神眼却一瞬不瞬地盯在狄青剑尖上,剑尖微微一斜,他右掌食、中二指便疾劲地弹了出去。 狄青强壮的身躯猛烈地一挫,屁股几将触及足跟,那五尺青锋划起丝丝之声,硬生生地突破了遗龙撤下的掌网。 遗龙猝然间被数十根长剑攻击,若非艺高胆大,本身罡气潜浮阻挡,只怕立得饮恨终生。 他一个铁板桥式子,双足钉立地面,背脊几乎触及地面,狄青剑雨呼啸而过,却点点落空,够不着敌人部位。 也有几剑白横斜下,从肋旁刺来,但都被金遗龙护身罡气所阻止,无法刺入肉里,可是仅凭这些也令金遗龙难以消受的了。 金遗龙翻身之际,并未因此停滞手势,一个“单杖扫石”式子,飞起一足向狄青下盘踢去。 是时,他铁板板功夫业已行至最高峰,但却能分开一足攻击敌人,光此一举便是武林大多数好手均望尘莫及的了。 郑芳清以为他必丧命狄青“隔林射凤”绝艺之下,是以,当狄青万剑俱发之时,她便怆然别过头去。 万念俱灰……除了绝情娘子,绝缘娘子两人外,其余的人内心都是这样的感触! 狄青一招变了数式,仍未击中金遗龙,便猛地横仰身躯,用指劲弹剑身,于是,五尺长剑便倏地回过头来,狄青两指一夹剑身,跟着向上一挑,那八寸多长的剑柄就当做武器,向金遗龙要害捣去。 金遗龙霍地平射向后,一连掠出三丈多远。 这个怪异姿势,宛如敛翼之燕,端的奇妙神奥,除非内功造诣已臻顶峰的内家高手偶而使用,普通武林中人连想都不敢去想。 因为,弄巧成拙,搞不好身体空门大露,遭遇较强的对手,使用的人十之八九将丧命在敌人之手。 金遗龙安然躲过“隔林射凤”绝学袭击,脸孔也显得有点发红,可见这独门奇学并非好惹的武术。 狄青长声一叹,颓然倒坐地下,闭目不动。 一则,他失败了,心灰意冷,面上无光,恐被人讥笑。 二则“隔林射凤”奇学使他耗损内力过甚,如不及时调息,很可能变成残废。 金遗龙大声道:“我输了,我输了……” 大伙儿心情甫定,脸上都有一丝欣慰的笑容,但又为此一言怔愕住了,纷纷不解地注视他。 狄青缓缓张目,摇头道:“不,输的是俺,不是您。” 金遗龙道:“我问你,胜负未决,谁先退开?” 狄青道:“这又有什么关系?要知“隔林射凤”有一规矩,凡一经展开,即使伤不着敌人,也得自认失败,否则掌门之人必治重罪。” 金遗龙奇道:“难道‘隔林射凤’非伤着敌人才能算胜!私下忽觉长剑一派过于托大,立此规矩不但有失人道,而且太过恃强,非大门大派所具有的风范。” 但是,静心一想,确也有点道理,若非他技艺不凡,头脑敏捷,只怕当场就得横尸就地。 暗中一算,芒芒武林众生比不上自己多得不可胜数,也可说能安然躲过“隔林射凤”绝学的,恐举世难找,难怪长剑一门敢如此夸下规矩。 金遗龙表面上安慰他,不得不摇头:“这规矩太过强断,不能算数,狄青,这场仍由你胜。” 狄青道:“不,俺即使被人讥笑,也不愿冒犯门规。” 金遗龙道:“不管你如何说,反正我心里认为这场决斗我是败方就得了,我要向武林同仁推荐你……” 狄青大声道:“金大侠,您一定要俺出丑?” 金遗龙道:“这话怎说?” 狄青道:“要知,这一举不但有伤俺师门威严,而且也连伤了俺的自尊心,出道之前师父也曾将此规矩再三宣告,您把这事告之武林,无疑间接地伤害于俺……” 金遗龙道:“狄青,你剑尖已刺破了我的衣裳,这一点不容你再否认。” 狄青一怔,道:“那……在什么地方?” 他挺身站起,奕奕有神地向金遗龙手指的地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金遗龙左肩布衫上有一道裂痕…… 金遗龙道:“本来,我不好意思说,但你执意不肯承认自己是胜方,我只有揭穿底牌了。”他顿了顿,接着笑道:“我很替你高兴,我虽面上有失光采,但我不在意,至少,我的好朋友将出人头地了。” 绝色娘子芳心大动,禁不住欣慰地冲动,脱口说道:“狄大侠你赢了,金大侠说得不错。” 但绝情娘子却轻轻向二妹道:“不对,不对……” 绝缘娘子会心地一笑道:“声音轻一点好么?” 绝情娘子压低声音道:“二妹子看出来了么?那裂痕并非剑尖划破的!” 绝缘娘子笑道:“当然,剑尖锋利,所划之缝,怎会东凸一块,西凹一块,分明用手撕裂的嘛……” 夜色低沉,寒风渐急,狄青明辉的眸子也更加光亮了。 自从金遗龙宣布一项特别声明之后不过数日光景,狄青便成为一流高手了,他的外号便由江湖之人的呼声命名为独手神剑。 他凭在金遗龙手下不分轩轾的较了一阵,“隔林射凤”绝学便享有极好的名声。“隔林射凤”经人绘声绘影在江湖上流传,数日功夫,无论上、中、下辈练家子,几乎很少不知长剑派出了这么一位人物,与及被人遗忘了的奇武绝技。 狄青从此平步青云,踏上武林名家的台阶,内心感激万分,无时不以金遗龙提拔之恩铭记于怀。 除了三花娘子知道狄青窜红的内幕外,当今江湖无不得知当日狄青与金遗龙比试的概况,只知狄青仗“隔林射凤”绝技向金遗龙挑战而获得平手之举,因此,狄青在武林的呼声越来越高了。 狄青把青青送回故乡,完成心愿,便背剑行侠,所到之处不论黑白两道,只须探知他的来历,无不另眼相待,敬如贵宾。 但是,狄青并不骄傲,本着长剑一派严谨的门规小心翼翼,惟恐树大招风,有损师门尊严。 他渡过渭水,便声言欲与白道第一高手玉面飞戟一决雌雄。当然他以讨教、求益的名义向外宣布,一举轰动了江湖,成为酒肆茶楼、大街小巷谈话的资料,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含有多少私人的恩怨。 狄青崛起江湖,无凭无籍,本来就是平地—声雷。他方与金遗龙较完一阵而得声名,短短数日里又放言决斗玉面飞戟,的确在武林引起了大大的波动。它不但震憾了人心,使人大感奇诧,也因此受人注目,终究一个没有雄心大志的人是不会像他这般粗鲁野犷的。 在枝枯叶落,风啸草劲的九月晚秋里,玉面飞戟面带愤怒而来,于庐山山麓下的野鹤村碰了面? 玉面飞戟身侧同行还有四位目光炯然的江湖高手,但见额上绑着一条红色布条,全身紫蓝轻装,打扮一律,便知四人都是玉面飞戟麾下神鹰帮中的大将。狄青有恃无恐地当下只身一人,径把左足往石上一拦,大声笑道:“哈哈,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毫不费工夫,玉面飞戟你好吗……” 玉面飞戟目光一扫,见是蔓草横杂,荒无人迹的僻野田庄,心便放了下来,冷冷一哼道:“狄大侠,听闻你近来与金某人较了一阵而得大名,正感无物为贺,今番就以掌中双戟为兄讨个吉利。” 话才说完,身侧四位陌生江湖健者便展开行动,各自重哼一声,分散开来,扬声喝道:“闲话少说,敝人等先讨教狄大侠不传之秘。” 狄青哈哈一笑道:“容易,容易,待俺歇一下,养足精神,就陪各位玩一玩。”说着,故意伸手打个哈欠,暗以本门莽牛气功运至左足,用力一踏,那足下大石登时哗啦啦散落一地。 四位健得猝不及防,被了一惊,纷纷向后退跳开。他们以为狄青使诈弄鬼,有意先行下手,其实狄青的目的只在吓唬他们一下,借此拖延时间,等金遗龙到来。他与金遗龙早约好了,只要玉面飞戟现身便联合侮辱他一番,并追究往昔一段恩怨纠纷。 玉面飞戟脸上立刻有了怒意,冷笑道:“狄大侠内功不弱,江湖已有传闻,此举已是多余的了。” 狄青大声笑道:“老实说,俺向你挑战,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也是为了朋友,烦请稍等一下,俺那位朋友来到,自然会向你讨返斤两的。” 玉面飞戟闻言,果然一怔,问道:“这人是谁?” 狄青道:“金遗龙。” 他用讥诮的眼光看着他,只见玉面飞虹俊脸白一阵,青一阵,半晌才恨恨地道:“好的,你俩既然合谋算计于我,我也一定不让你们失望。”他的目光横扫过同行四人,四人登时转身暴喝一声,欺身直上,扬掌便是凌厉的合击。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二十九章 草长莺飞的季节 狄青斜退了一步,呛然撤剑一挥,四人知道利害,赶忙收拳后退。 其实,狄青并没有施展长剑一派神秘莫测的剑术,但是四人却因沿路听闻狄青大名,对他已有认识,深知他剑上功夫了得,非同小可,此刻见他撤下五尺长剑,顿时被传闻中绘声绘影的情景吓住了,竟不敢试其锋芒。 玉面飞戟情知四位手下被了先声夺人之亏,不禁微皱双眉,低喝道:“傻瓜,他剑只甚长,不易得手,何不改用掌击!” 此言一出,四人又是一怔,暗想:“刚才我们不是用掌吗?”再转念一想:“不对,帮主的意思可是要我们施展绝学四印手取敌性命!”四人恍然悟通掌击的意义,一摧真气,卓立地面,不晃不动,缓缓舒拳伸腿,施开四印手前准备工作。但听狄青一声大喝,一点寒光,突然流星般奔向左首一人眉心,那人四印手真气提至一半便被他扰乱了心神,不及还手,忙自倒纵而出,暂躲避一击。 狄青似乎不容四人发挥四印手的威力,长剑微斜,嗤地一声劲啸,径自又往左侧第二人刺去。 他剑上造诣极深,发剑决不凭手力腕力即可随心所欲,攻击敌人,最厉害的还是那剑长达五尺,通体寒光闪闪,只消把臂一伸,一丈之内的敌人便罗人了攻击圈子,稍慢撤退,便得饮恨终生。 四人被了他先声夺人的亏,心虽想试一试他真实的本领,却没这份时间去领教。因为狄青出手之后,就一直绵绵不绝地层开杀手绝招,给对方毫无缓气的机会。 玉面飞戟含怒纵人战圈,霍地一分银戟,投入剑光之中,只听“叮当”两声脆响,两人便分了开来。 狄青目视剑尖,紫黑的脸上因回忆勾起了一丝仇怨,嘿然冷笑道:“早知如此,何不干脆一点,让他们少吃点苦头……” 玉面飞戟道:“你狗胆可真不小,在我玉面飞戟面前肆意挖苦,我可要向你讨回公道。”他手上银戟映着日光,灿然刺目,戟身锋利,显然轻轻一碰,对方人头就得落地,此刻他轻轻一挥,便有一种尖厉的呼啸声,回荡原野,声势煞是惊人。 狄青不甘示弱,鼻孔内重重一哼,突把五尺长剑抛入高空,只听丝丝连声,那一片强烈的蓝色光华便如浮云一般在半空中游走着。玉面飞戟仰首一瞧,脸色为之一变,嗖地前进三步,扬起银戟猛劈而下。 他等他长剑出手,失去防御兵器,是以在他驭剑之时觑准个空当劲攻而来。岂料狄青口中轻轻一啸,那蓝色匹练便疾速掉头伏身,狠狠朝他背脊刺去。玉面飞戟心头一震,反手用戟挡开剑锋,然后霍地转身以另一只手银戟去捞…… 狄青顶上直冒白气,那五尺长剑经他真气摧动,十分灵巧地升高数尺,恰好避过银戟一击,平平安安地又回到了主人手里。 狄青此举只想拖长时间,等待金遗龙赶来,哪知无意中显露的独门绝技却使旁观四人为之咋舌。 蓦然,一条白影飞射而下,短短一个照面,众人已看清人的长相,首先狄青高兴地呼道:“好哇,金少侠,您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金遗龙少侠,他并不回答,首先用冷漠的眼光望了目瞪口呆的玉面飞戟一下,然后冷冷笑道:“玉面飞戟您可好!” 玉面飞戟仅紧张了一会儿,便恢复了他英雄本色,把头轻轻—点,冷语道:“多亏照顾,您也不错。”他道:“尤其近来消灭了武林中人人头痛的鸠面老魔,您的名字连小孩子也知道了。” 金遗龙道:“多承吾兄夸奖了,小弟身受不起,请别提了。”至此一顿,扳起脸孔接道:“听说吾兄近来很得意,不知是真是假?” 玉面飞戟道:“这话怎说?” 金遗龙讥诮地笑了一声,避开这事不答,把口风转向别处,他严厉地问道:“请问吾兄多年前是否曾欺辱了一个姓沈的少女?” 玉面飞戟眉毛一扬,怒道:“胡说八道!” 金遗龙多日未现江湖,早有一番布置;闻言之下冷冷一哼,招手道:“梅大侠请出来对证,人家不愿承认,只有麻烦您一下了。”说完话,众人扭首注视时,果见一个长身玉立的武林健者大步踏来,但见他剑眉星眸,面如古玉,确属是那大名鼎鼎的黑道第一好手金翅银羽梅孤云。 金翅银羽这一现身,玉面飞戟气红了眼,愤然喝道:“姓梅的,你屡次口出谣言,伤害本人,不久便有一决雌雄的机会,且莫得意洋洋。” 梅孤云朗笑道:“不错,机会多的是,尤其今日最多。”他先向狄青点点头,脸上有敬仰的神色,接而注视玉面飞戟说道:“但吾兄须老实承认,那姓沈的少女确是你欺辱的,昔葛岭上头,你以计瞒过吾,而令她饮恨终生,这笔恩仇应由吾兄完全负担,想吾兄乃大丈夫,敢做敢当,何不干脆认了,免得贻笑大方……” 玉面飞戟几乎气炸了肺,怔了半晌,终于颤着嗓音咆哮道:“好的,好的,我承认……我承认,凭你俩人能奈我何……” 金遗龙见他说此气话,有如扯赖,不禁鄙夷地哼了一声道:“当然,吾兄武功盖世,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是你的对手,不过总而言之,只要承认就好办了。” 玉面飞戟愤然把银戟放回腰间,一拍铁掌,道:“大家瞧着,看金大侠如何办法!” “慢来,金某还有几件事要问!”金遗龙回忆一下道:“吾兄多日前曾经杀害许多正派侠义之士,这点我有证据在手,不容你否认。” “什么?”玉面飞戟脸色一变,由惊变怒,喝道:“金某人且道出来,哪些人是吾杀害的?” 金遗龙冷笑道:“我知道吾兄必须会这样问的,虽然那些人我无法将他名讳全部报出来,但有的是专寻访金某下落而来的,足有数十人之众,吾兄似乎不必再隐瞒下去了。” “混蛋!”玉面飞戟气怒之余,暴露了凶残的个性,咆哮道:“你……你尽含血喷人,吾可不与你干休,快把证据拿出来,否则……” “你还要狡辩,真禽兽不如!”金遗龙触动老实人脾气,剑眉往上一扬,兀自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 这东西轻轻飘飘,迎风而舞,竟是一方布绢,众人仔细打量几眼,未见有任何奇异之处,不禁怔住。 金遗龙拿起布绢抖了两抖,绢上立刻露出两个洞来,他嘿然冷笑道:“玉面飞戟,这蒙面巾是否是你的?” 玉面飞戟气道:“是又怎样?”他目光精光暴射,短短又道:“嘿,这东西从何处得来的?姓金的,你须说个明白,否则吾将你当做盗贼看待。” 金遗龙道:“我从死人堆里拾来的,玉面飞戟,你杀人之后万没料到把这证物失落现场,故而今番让本人找到凶手。” 他把青色丝绢往脸上一蒙,登时面孔全部盖住,只见布中两个窟窿里透出两道湛湛神光的眸子。 他冷冷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玉面飞戟,你就是杀人凶手!” 玉面飞戟霍然跳将起来,快逾疾风地伸手去抢,却被金遗龙斜斜一闪,扬掌迫退,金遗龙长笑一声,道:“你这种举动不是已承认了么?哈哈……” 玉面飞戟眸中杀光炽烈,怒极而笑道:“哈哈……我什么都承认了,你等又待如何!” 梅孤云道:“玉面飞戟不愧是个大丈夫,敢做敢当,但杀人须得赔命,吾兄杀人无以数计,当然一死赎罪是免不了的。” 金遗龙道:“光以奸杀两罪,吾兄百死不赦,何况……” 玉面飞戟情知一斗难免,心绪逐渐平停,冷冷问道:“何况怎样?” 金遗龙道:“你卖身投靠妖魔,残害武林同仁,更是人人欲歼之而后快。”他哼一声道:“现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中原武林出了这位汉奸,为了消灭心腹之患,不惜扯下脸皮,投靠歹毒魔头……” 玉面飞戟冷静地道:“金兄指的是那鸠面老人吗?” 金遗龙道:“正是,你还想否认?” 玉面飞戟狂笑道:“小弟何来天大胆子,敢于在大名鼎鼎的金大侠面前扯谎?” 狄青重重击掌道:“跟这种人有什么谈的,干脆一刀杀了。” 玉面飞戟侧首叱道:“姓狄的少开金口,凭你那身能耐还不够资格说话呢!” 狄青扬声大笑道:“对,对,玉面飞戟你真是够英雄……” 笑声中,五尺青锋霍然投射而去,其快如风,玉面飞戟双掌一拂,顿时一股大力脱颖而出,把那来势汹汹的飞剑震歪了方向。 金遗龙大喝道:“狄青且慢动手,听我把话说完后也不迟。” 狄青长臂一摆,丝丝连声,蓝光闪跃,宝剑又重回手中,他一击不中,气得连声哼气,咒骂道:“妈的,玉面飞戟,待会有你好看的。” 金遗龙道:“双奇大会在即,本来金某人今番没到时候,不能动你一毛一发,但是我不愿等待,特将双奇大会人证白干里之外请来,为公为私,毕在此举,吾兄以为如何?” 玉面飞戟冷笑道:“金兄的意思是提早一决雌雄,选出白道第一高手吗?” 金遗龙道:“不错,因吾兄恶贯满盈满贯,若不除去,只怕会有更多的人蒙受灾害,只有提早一决雌雄,安平武林了。” 玉面飞戟横心一哼,道:“好的,请把双奇大会人证请来!” 金遗龙举掌一招,立刻有数位老者大步自山角下缓步而来,为首一人银须白眉,身躯壮健,身着月白僧衣,正是那少林掌门老方丈法虚大师,跟踵的是武当玄机道长,太极陈太和峨嵋南灵和尚等四人。 这当今四大门派之人俱是双奇大会发起人,具有崇高的地位,是以玉面飞戟一见他等出现,便知今朝如不竭尽心力大干一场,是无法平易和事的了。 法虚大师合掌默颂佛号,抬起神光闪闪的眸子,正色说道:“提早比试是由金少侠提议,经一番商量,老衲等为求慎重,特不远千里赶来征求玉面飞戟大侠的意见,只要双方同意,此事便决定下来,否则仍待大会开场时决定胜负,此刻双方商量一下吧?” 玉面飞戟一言在先,不容后悔,闻言之下,毫不犹豫地道:“敝人同意提早决斗。” 法虚大师道:“施主请再考虑,此事关系白道兴亡,不容草率。” 玉面飞戟毅然决道:“敝人心念已决,不用再考虑了。” 法虚大师道:“金少侠也表示赞成,从此双方一言为定,不许反悔。”他顿了一顿,沉声又说道:“现在……双方请准备一下,顿饭时间后便开始较量。” 梅孤云笑道:“请问少林常门老方丈,吾乃黑道中人,是否可以在旁观赏?” 法虚大师望了他一眼,突然陷入犹豫不决的境界里。他也认识,这位面同古玉的中年健者就是黑道第一高手,也是今后双方大会中的对手重要人物,会不会因被人旁观,而使己方蒙受损害?这点至为重要,故而令他十分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他一方面又得顾及金翅银羽的面子,因为他代表黑道数千好手,身份不比寻常,如果一口拒绝,势必造成极不愉快的场面。因此他左右为难,半晌作声不得。 梅孤云不愧知机之人,见状,心中虽感不悦,但表面上却不能不装出和谐的笑容,说道:“也许掌门方丈有所困难,无法决定此事,梅某素不强人所难,自当引退,让金遗龙大侠与玉面飞戟两位朋友决一胜负……”他这话说得很安闲,其实骨子里却有挖苦的意思,尤其那句素不强人所难,更包含了许多不满的成份,令得这位名重武林的少林老方丈亦不禁红了脸。 他为了表示一下,澄清误会,只有开口说道:“梅大侠言重了,这事如果获得金少侠等双方当事之人同意,老衲自然没有异议,只是……” 他把责任推到金遗龙、玉面飞戟身上,这确是聪明之举,至少人情方面,他是面面顾到了。 如果金遗龙或者玉面飞戟不同意,则责任由他二人负担,他可以安然置于事外。假如二人答应让梅孤云留下,则他的好意就卖给对方了。 玉面飞戟首先道:“梅大侠有意瞧在下丢人,不妨留下。” 金遗龙道:“梅大侠想见小可现丑,未尝不可,小可没有意见。” 梅孤云是聪明人,当下听出玉面飞戟虽未下逐客令,话中却有请走的意思,当下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自行退开了。 他心里明白玉面飞戟请走的心意,怕他留下,对他多一分不利,是以退下后,心内一直在想: “其实,我料准你非金遗龙对手,我走了,你仍然不可幸免!” 金遗龙目送金翅银羽背影逝去,突然忆起一事,不禁开口说道:“请问法虚老方丈,那青萍剑其人,您可认识?” 法虚大师想了一下道:“金少侠是指贵乡的怪剑皇甫钧?” 金遗龙道:“是的,那剑十分怪异,可能就是皇甫钧的武器。” 法虚大师见他说完话后,便沉默下来,不禁问道:“金少侠问他有何贵干?” 金遗龙道:“他人已死了。” 法虚大师心头微震,奇道:“皇甫钧青萍享誉已久,虽不至盖世无敌,也可称为罕逢对手,怎会无缘无故地仙去?” 金遗龙道:“这个您问玉面飞戟兄即可明了。” 玉面飞戟冷笑道:“死人之事,本人素不想管。” 金遗龙眉毛一挑,怒道:“青萍剑就是你下毒手杀害的。” 法虚大师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玉面飞戟,道:“此言当真?” 玉面飞戟拂袖道:“我不清楚,恕难作答。” 金遗龙冷笑一声,向法虚大师问道:“时间快到了吗?” 法虚大师突然退后数丈之远,肃然颔首道:“到了,现在开始,各以真实本领交手,不得暗箭伤人,更不能倚多为胜!”说到倚多为胜四字,他锐利的目光便投在那四位江湖高手及狄青身上。狄青大步走开,心中却嘀咕不已。 这老和尚真讨人厌,那注视的样子生像俺就是助阵来的,哼! 可是,那头绑红带的四位玉面飞戟手下却不离开,各自凝神提气,张大着眼注视场中两人。 武当玄机道长暗使眼色,低声向太极掌门人说道:“注意那四位。” 太极掌门陈太和微微一笑,徐徐向四人行去,就在四人面前站着,动也不动,表面上注视斗场,暗地里却提神防备四人出手帮助。 法虚大师洪喝一声道:“开始!” 金遗龙嗖地掠起五丈多远,猛拧健腰,毕直自空中飞泄而下,人未到,呼呼夺人心魂的掌风已压袭而下。 玉面飞戟双足一并,膝盖半蹲,呼地错开双掌,向上迎去。 “轰”的一声大响,沙走石飞,两人初合乍散,只扬起滚滚沙尘,弄得门场一片尘土,人石不分。 金遗龙清啸一声,啸声入云,回音未歇,人又扑至玉面飞戟左侧,五指箕张,发出五缕劲风。 于是玉面飞戟上台、下丸、太冲、太经、黑白五穴猝然间便受到了制命的攻击。 他丝毫不慌,鼓足护身罡气,猛然向外一弹,紧跟着旋身拧腰,硬用“枝上生枝”、“天外有天”两种超式避过一击。 金遗龙已存杀机,凤眸神光一闪,掌心已聚满纯阳真气,趁他左足前跨未收之际,啸然拂出一股罡气。 他自经南海圣僧治愈内疾天人兢斗之后,功力恢复,又经蛟龙之角浸泡,功力增加不少,是以玉面飞戟略触之下,内心便被惊万分,当下不敢硬拼,双足一登,闪退数丈。 金遗龙略占上风,右拳再扬,打出一记刚猛的纯阳罡气,右拳啸然一抓,竟用万柳飘风掌法中的“石莲散香”、“火中之星”、“七海伏足”、“自告自灭”四式劲攻而去,足下飞起一腿,直取敌人小腹。 玉面飞戟一身连受数次袭击,只有硬接来势,那一记刚猛绝伦的内家掌功,纯阳罡气使他下盘微晃,几乎立足不稳。 一霎那间,万柳飘风掌法神奥四招跟踵而至,玉面飞戟忙以七鼎戟法中“雷震空山”、“澈夜钟鸣”、“活宛起舞”、“上通上达”四式应敌。 雷声、风声打成一片,玉面飞戟终于从凌厉的掌雨里冲了出来,可是那突如其来的一招,却使他脸色大变…… 等他警觉金遗龙足尖已在他小腹前不到三寸之地了,他猛地吸腹一仰,人如飞鹞,直泄而退,金遗龙一足登然落空。 但是,他用险招,却忘了对方身手不凡,非等闲可比,以致顾下顾不及上,身未站稳,金遗龙五指铁爪又自劲抓下。 一霎那间,他又使用救命之招,自解金环,呼地抛出腰中一只银戟,但见银光骤烈,流星般急速地分头攻到。 这一手就是折败狄青七鼎戟法中的“残金毁玉”。当“残金毁玉”出手时,那特奇的呼啸声落人狄青耳中,一霎那间惨痛的回忆像毒蛇一般猛噬他的心肝,他矍然回过头来…… 果然,那银光闪闪中利戟回旋,正是残金毁玉一式。 金遗龙万没料到玉面飞戟当着四位掌门公证人之面,竟然不顾比试规矩,使出暗箭伤身毒招,不禁高啸入云。 啸声中,法虚大师愤然喝道:“玉面飞戟,你败了。” 但这话双方都无暇顾及了,电光石火的霎那,金遗龙暗一咬牙,拼着身受重伤,也得把可恶卑鄙的小人毙于掌下。 于是,他鼓足余力一哼,以纯阳罡气集布于臂上,奋力向左侧银戟迎去,右臂同样一抖,以野马分鬃之式,硬用血肉之躯抵挡敌人锋利兵刃。 只听嗤嗤两声,鲜血飞溅,金遗龙双臂登时多了两把银戟。 但是,他的纯阳罡气却一分不差地击在玉面飞戟胸脯上,玉面飞戟惨叫一声,平飞而起…… 金遗龙还未转念,身侧已有人厉声喝道:“住手!” 这嘹亮的口音是太极掌门陈太和所发,金遗龙惊魂不定,突然发现两条疾影闪电般地向他扑来。 另外两人被太极掌门陈太和截住,正上起下落,纠缠不休。 疾影一掠而至,纷纷虎吼一声,运足生平之力击来。 玉面飞戟神智已因流血过多,真气损耗太大而略呈恍惚昏迷之状,当两人前后扑到之时,他已是强弩之未了。 可是,当两股排山倒海大力汹涌而来的一霎那里,练武人本能的应变习惯,令他迅速地层开抵抗。 他双臂劲抖,两股血泉直喷而出,但却有两道凌猛大力排挥而出,几乎同时的,三人大叫一声,扑倒于尘地上。 那两把银戟被他轻抖臂膀,脱出肌肉,飞出老远。 “残金毁玉”一式,能够残金毁玉,故而,金遗龙虽有罡气护身,也自难免被它神奇的威力刺入肌肉。 玉面飞戟缓缓舒了一口气,正待挺身站起,不知何时,那狄青的嘹亮的嗓音在他不远这处响起: “狗娘养的,亏你是汉子,竟不择手段,以暗箭伤人!” 这声音尖厉有劲,一经落入玉面飞戟耳里,使他仅有的一丝天良突然惶愧地垂下头去,内心一片茫然。 待他凶残的个性吞灭良知,欲起行动之时,狄青又尖厉地叫道:“奶奶个熊,你还敢动……” 声犹未了,一条疾劲有力的蓝色匹练倏然飞到,玉面飞戟眼前一亮,尚来不及行动,就被蓝色匹练贯胸而入。 狄青顶上白气浓密,风吹不散,额上也遍布汗珠,鼻腔内呼吸急促,脸瞠全红,宛如才煮熟了的虾子,显然他以极暂短的时间内动用了过多的真气所致。 当玉面飞戟栽扑地上时,他已扑通一声,推金山倒玉柱,一跤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他脸色苍白,手足颤抖,昏迷得不醒人事了。 武当玄机道长扑至太极掌门陈太和的身旁,厉声喝道:“尔等冒犯大会规矩,难道不知死……” 那两个武林健者被陈太和迫得左晃右摇,正感被力之际,又经武当掌门玄机道长横身一挡,形势更加垂危。 不数招,两人各被当代大派掌门之人以拂穴之法制住要穴,双双扑倒地上,照样也不省人事。 梅孤云去而复回,眼光扫过斗场,脸色为之一变,脱口问道:“都死了吗?” 法虚大师摇头道:“金少侠没死,还有那个黑脸的……” 梅孤云心头大放,笑着接口道:“那黑脸的叫狄青,是新近崛起江湖的高手。” 法虚大师嘘出一口气,叹道:“怪不得他那驳剑之术,吾生平仅见,原来这人大有来历……” 说话时,一个脸色阴沉,目光闪烁的老者自远方趋了过来,嘿嘿冷笑道:“都死了吗,都死了吗?” 他一脸惊喜,也有如许惶恐,这种变化莫测的感情,的确费人猜疑,但是,梅孤云却认识此人,他用鄙夷的口气招呼道:“久违了,南宫虎,你近来好吗?” 来人南宫虎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姓梅的,你也不错呀,尤其这姓金的死了之后,你的宝座即可安稳了!” 梅孤云脸色一沉道:“胡说八道,金少侠如死,你才真正高兴哩!” 南宫虎—怔,喃喃地道:“什么?……如……如死……难道他没死?” 他一面向金遗龙走去,眸中闪着仇恨的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视在金遗龙脸上,敢情他已获知兄弟的死因了。 梅孤云情知他弟兄与金遗龙间的恩怨,见他如此,不禁心头大震,慌忙一个飞身掠去,伸手截拦。 但是,南宫虎却似在仇恨迷失了理智,一见他来,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拂去。梅孤云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扫中,一霎那间触动心中之火,立意把这个为害武林恶徒除去,便以绝顶内家罡气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肩膀上。 南宫虎想扬掌朝金遗龙拍去,突被梅孤云斜地里一掌击中,登时肩骨碎裂,和身便倒。 他似乎没料到梅孤云会向他展开杀手,至死仍感不解,微弱地呻吟道:“梅孤云……你……你为何要杀我……你……。” 梅孤云道:“你是恶徒,留在世上没用……” 他眼帘下垂,不去理他,因为他与他之间并无深仇大怨,多年前也曾握手言欢,那是旧事,是梅孤云不明白他的底细。 但是终归有过一场交谊,如今横心杀却,未免有点愧疚。南宫虎生前武功根基极好,是以受此大创,仍未立即死去,口中吃力地道:“姓梅的,金小子……他……没真死……” 梅孤云道:“不错,他只受伤而已!” 南宫虎突然大叫一声:“气煞我也!” 这叫声十分响亮,连梅孤云也都为这突如其来的一着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装死哩,然而南宫虎喷出一口鲜血之后,随即合上双眼。他脸色十分惨厉,仿佛死得不甚心甘情愿似的…… “人都免不了一死,像他,作恶一生死犹应得,早知今天何不追究永恒的真理,隐世而修……” 梅孤云突似悟通了什么,沉思一会,越想越对,忍不住跳跃而起,口中长长吟道:“我将驾风而去……独留青山老屋……世人皆醉,独我清醒……”他胡乱地吟着一些似通非通的诗句,豪情雄风因而熄灭。 直到他向法虚大师表示退出武林,归隐江湖的心意时,法虚大师大被一惊,怔怔说道:“施主不欲称霸天下武林?” 梅孤云消沉地点点头,落漠地望了金遗龙一眼,喃喃自语道:“别了,孩子,你与你母亲的鸿沟,我已将之填满,再见面时,应享天伦之乐了。” 他漠然而去,风长清凉的黄昏里,庐山南面有他修长的影子。 于是,双奇大会突然在少林方丈宣传下消散了,尽管千百的武林健者有惊奇、失望、灰心、寂寞、喜悦、苦愁等不同的情绪,但它终于不复再现。 于是,梅山之顶,忽现侠踪,在那长剑呼啸声中,一个适中而健巧的影子扑入梅山神尼怀里。 当群雄集于葛岭山上肆情高歌时,一切已成了明日黄花…… 不久,关洛道上,两匹健马飞驰着,有人说: “青青,你苦闷了许久,这一次广游名山大泽,是否怒气巳消?” “你真坏,准是你姊姊的……我也不跟你做伴了。” “其实,申家女儿并不薄命,那固恃的思想最落伍,我不相信命运造人,应该是人造命运。” “哼,我与姊姊等着瞧就是!” “明年,我若渡过难关,那就相安至终!” “胡说,那南海圣僧是你师祖,他会对你怎样?” “但愿如此。” “傻瓜,别说但愿,应该说就是。” “我们快点回去,别让微翠、芳清等得着急。” “遗龙哥哥,你也太会开玩笑了,幸亏爹爹了解你的心情,认你是金伯父之子,否则我们怎有今日!” “哪里,该说是我创造的成果。” “不知羞,回家后我叫娘教训你。” “你指谁的娘?” “当然你的娘呀,我娘才没工夫教训别人的孩子呢!” “你生气了?” “我怎敢生大人物的气。” “哈,你再这样称呼我,别怪我叫四小姐。” “老实说,我们一家人比从前开朗多了,至少姊姊不再忧郁,爹爹不再烦恼,娘也不再伤心。” “是的,冬天过后总会有美丽的春天。” 不久—— 嫩草茁长,飞莺脆鸣,美丽江南的春天,在那杭州西湖上出现了一男三女。男的文质彬彬,面如冠玉,女者国色天香,绿鬓朱面,相偕而行,纵骑而过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弱冠少年,曾是谆谆教益过他的人。 他们宛如面临一种惊的事情,常在不知不觉中下马施礼,于是那弱冠少年在温和的微笑里消逝了他的背影。 一全书完一 jose扫描武侠屋ocr武侠屋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