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芷殇》 第1章 横山之行 【好山如画,水绕云萦。】 山之春兮,美人怡心。 山之秋兮,君子之神。 天地之高兮,苍莽之阔。 胸襟何似兮,青天一鹤。 …… 落叶纷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的向北而行,驾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微黑的脸色一看就是个常年行走在外的,连马车也驾驭的熟练而稳健。 西风微撩车帘,隐约可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闭目凝神倚在车内。 “爹,为什么我们南州的歌声跟这里不一样呢?这里的好像更豁达,嗯、更辽远。”女孩睁开眼,一双眸子如秋水之波,似还在回味般歪头看着对面正在看书的李明修。 “地域造就人文,南州气候湿润,巷木幽深,低言即可以听到,自然不需要嘹亮。”李明修看着对面的女儿,知道她是因为刚才听到的山歌而感慨,抬头解释道:“所以南州多婉转,也就少了一些这边的豪迈。” 努了努嘴,李言芷心道,那你这个地道的南州人士怎么不吴侬软语,反而以一袭青衫,举止落落俘获了娘亲? 心里想着,却不敢真说,只能转移话题抱怨道,“爹——,我们在南州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到这儿来住啊?” 李明修宠溺的笑了,正想着要怎么好好跟这个记忆中,自己就是南州人的女儿解释,帘外传来刚刚经历了变声期的青年特有的嗓音,“芷儿,这是你第二十次问这个问题了。” “昨天还是十二。”李言芷朝外辩驳道。 “原来你记得。” 听到师兄江守均一本正经的调侃,言芷也不再辩解,无奈的托腮看着还是那副表情的爹爹。 说来也是,自己和师兄从小就被爹爹教导——“行医者,首医心,面容和善,话语缓存,则病去三分。”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因为身世缘故,总是不能做到爹爹要求的那样从容,倒是练就的一脸老成。 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在书香门第出身的母亲看来,根本就是礼仪全无。 只有爹爹,记忆中总是这样的神色,看上去似乎微微笑着,细看之下又没有,连那年被人诬告医死了人时,公堂之上也这样淡然而立。 心思辗转间,耳边传来李明修醇和的声音,“这里是你娘的家乡,虽然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但她,是想回来的。” 见女儿不再言语,李明修掩卷看着路边的风景,北方的秋分时节,正是一年中最宜人的时候,枝头斑驳绚烂,天空湛蓝而高远。 “你,也是这个时节出生的。”悠悠的说着回头看看女儿,李明修微微一笑,不同于平时的谦和。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像看着女儿就是对人生的满足。 眯眼憨笑一个,李言芷知道爹爹对自己的宠溺,遂换个位置,抱了他一只胳膊靠在他肩上撒着娇央求道:“爹爹,还有半个月就是我十三岁生日了,娘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出来,你不能总就这样看书也不理我,这样我最后一趟游玩好无趣啊……” “你想做什么?”低头看着腻在身上的女儿,李明修平时在人前对她虽然刻板了些,但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在自己家人面前,却一直很是惯从的。 “嗯,”好像心里早有计较,李言芷狡黠一笑,对着外面正在驾车的师兄微微提了提声说道:“我们都初来北地,又在皇城边上,对这里的什么都不熟,爹爹就给我们讲讲这些嘛,对吧,师兄?” “芷儿说了算。”江守均听着里面的动静,闭着眼都能想出现在的言芷是一副什么模样,从小就精灵古怪的小丫头,都成大姑娘了也还是那样,想着,麦色的脸上默默一笑。 李明修听二人如此说,知道是女儿嫌路上无聊,“也好,此去横山少说也有两天的路程,就给你们讲讲你们不太熟的一些大雍之事。” 碌碌的马车中,响起了人到中年的那份醇和: “大雍开国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现在你们知道的皇帝文帝是第二代天子名讳鸿煜,开国天子便是街头巷尾你们常去听的那些书文中说的武帝,四平西域,三征北疆的故事说的就是他。” 见爹爹有些无奈的白了自己一眼,李言芷憨然扯笑,原本以为自己拖着师兄溜出去听书的事情爹爹不知道,原来只是纵容自己罢了。 “武帝驾崩后,由他的二皇子继位,当时的太子因为一些原因被贬为庶人,再无音讯。还有个三皇子,就是现在百姓嘴里常说的逍遥王爷。” “二皇子继位后,国号开元,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听说他身体自继位后不久就出了问题,眼下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前几天我们刚来茗泉镇的时候,你说镇子太乱了,其实之前不是。” “我知道,金子说在传出贺老来这里之前,这个镇子根本就没多少人留意。”李言芷想起自己跟着爹娘、还有江姨和师兄从南州过来的时候,看到镇子上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青石街道,被各种马车行人堵得水泄不通时,跟爹爹抱怨,明明在南州住的好好的,干嘛非要回来,上个街一不小心都撞了人。 金子,便是她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一个女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 其实,自己也知道娘亲一直很想念这里,从小娘亲就抱着自己,一边画一边跟自己讲着这座北地的茶香小镇。 讲美丽的晴明山,讲晴明山下蜿蜒向西流淌的溪水,讲溪水尽处苇花飘扬的双泉湖。 所以,自己对这里也是有着割舍不断的眷恋,嘴里的抱怨,无非是因为舍不得南州家门前的那一方荷塘,还有西边半山望不到尽头的竹林。 那,是她的最爱。 不过既然回来了,从前的也就罢了,神思辗转间继续说道:“金子说贺老打算定居晴明山下,是因为喜欢山上的茶——‘雨前’,是吗?” “朝中的事,我们百姓谁又知道呢,跟你讲,只是让你们知晓个大概,以后莫让人取笑了而已,至于孰真孰假,就与我们无关了。” ‘雨前’是晴明山顶的两株古茶树,属镇上方家所有。 方家败落之后,那里也逐渐废弃了,所谓“雨前”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堂堂相国岂会真的因为一杯茶而来定居? 李明修想着,却不再多说。 “哦,那现在皇上有几个儿子了?” “现在的皇帝,原本有五个皇子,大皇子顾文川,听说出身低微,母亲是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与一个丫鬟生的,后来丫鬟被抬为侧妃,也免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所以这娘俩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什么传言。只听说大皇子一心沉迷于书画之中,对宫中事务不闻不问。” “二皇子顾文宿乃皇后之子,只可惜出生时难产,与皇后一同离世,据说文帝对皇后一往情深,不仅给已经死去的二皇子赐名,而且十几年过去了,至今也未再立新后。” “三皇子与四皇子是一对同胞兄弟,更是在皇上登基的同年出生,皇上曾亲口说过要立同胞兄弟之长为太子,并请了当朝书画界的泰斗穆棠穆老,用当年制作玉玺剩下的那块蓝田白玉,亲手刻了两枚印章赐给他们。” “一枚是“天下承明”,给了三皇子,四皇子那枚刻的则是“纳福承烨”,故而这两位皇子便取名承明、承烨。但多年来,因四皇子的下落不明,皇上又病体沉重自顾不暇,太子的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所以,现在是父亲为定西将军的陆妃更为得势,她生的五皇子顾文横一直以谦恭孝顺而被称赞,是目前朝中多数人拥戴的储君人选。” “那么就是说下一个皇帝是五皇子喽?” “朝中的事,没有发生的不能乱说。”微微板了脸,李明修说道:“这些事情今天你听过知道就行,以后无论跟谁,不能乱说,知道吗?” “知道了,‘话多必失,言止于此,给你取名言芷就是让你做事沉稳,少言多听’”李言芷压着声音,学着平时李明修教导自己时的样子说道。 “呵呵呵呵……” 外面一声压抑的笑声,让李明修无奈的道了句,“鬼丫头。” “嘻嘻,爹爹,你刚刚说失踪的四皇子是怎么回事,皇子不是有甚多太监丫鬟照料吗?怎么会失踪呢?绑架吗?” 双手撑在软榻上,李言芷兴致勃勃的看着爹爹,从他那不变的神色中好像找到了那么一丝裂痕,心中暗笑。 “这件事是大雍百姓都知道的秘闻,说法也不一,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无人知晓了,你不必关心。” “哦,又不说,那皇后她们又是怎么回事,有最厉害的太医在也会难产吗?” 李言芷从小跟着两个行医的人,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基本的常识,对这些平常人家可能比较避讳的问题,反倒习以为常。 李明修也没有以一个姑娘家的言行去要求她,所以对于什么“难产”之类的词语,跟说今天的饭菜不错一样,“不知道,你爹爹我又不是宫里的太医,这些事情都只是听说,真假都不能确定,更何况原因。” 略带寂寥的声音让李言芷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了,干脆挑帘跟江守均闲聊。 李明修也挑起一侧的车帘,看着外面好像没有尽头的道路。 皇上登基之初便不顾众臣反对,着手清除三宗的势力,刘道平作为他的伴读,虽然也是三宗最后一个三品以上的在朝官员,但却一直稳居要职。 如今,他一走,三宗的事情似乎真的成为了历史,这是不是便是他在位以来唯一的一件政绩呢? 刘道平从小便被送进宫中成了他的伴读,他登基之后不久,便一手将他送上兵书尚书之位,手握四万京城驻军及一万御林军。 可以说他把自己及整个大雍的安危亲手交给了刘道平,那么,刘道平为何又在如此敏感的时期突然离去呢? 他这一走,京城的势力便群龙无首,难道如此明显的瓮中之势,是为了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心神难耐却又不敢行贸然之举? 他到底想做什么? 想着也暗自叹气,他连自己这次北上能否解开谜团都不知道,这些就更不是他能操心的事了。 第2章 醉仙湖畔 【谁持丹青笔,轻夺造化功。】 仙客来客栈坐落于醉仙湖畔,是整条横亘大雍版图最北端的横山山脉中最美的一处风景。 传闻掌管花事的天神青帝曾凡游至此,正值仲秋时节,漫山红叶灿若晚霞,更有黄叶纷飞漫如蝶群,在三千飞瀑直下的醉仙湖边,恍若仙境,让见惯了粉径紫陌的青帝自叹弗如。 遂邀了三两好友,取来流霞,观景痛饮,直至醉卧湖边。 在这附近还有一处山谷,传说那日仙风仙酒萦绕期间,直让那里漫山的黄叶化作真正纷飞的黄蝶,后来,人们管那个地方叫黄蝶谷。 所以,横山的景致与别处不同,它不以春的桃李纷飞闻名,却凭一山秋色,凝练风华亘然世间。 而仙客来客栈,正坐落于传说中青帝醉卧的湖畔,面揽着一湖碧波,东面是蜿蜒的横山曲折而来的一小段山色,西面不远处是飞流直下的醉仙湖瀑布,从景色来说有动有静,相得益彰,从山水来说,东木西水深得五行。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自客栈建成以来,这里从来就不乏旅客。 在大雍众多客栈旅舍中,名望更是排名第一。 一片晚秋的落叶,微卷着夕阳的余温,缓缓地从窗前飘落。 李言芷坐在窗前的桌案边,看着满湖红霞渐满渐深,如一池浓醇的女儿红,晕着一夕秋话。 “怎么也画不好!” 叹了口气,提笔将桌上的摊开的纸张涂了个乱七八糟,扔进纸篓,怎道纸篓已经满了,纸团在上边转了个圈又滚回她的脚边,气得她干脆踢了两脚,到自由了半篓废纸。 泄气的坐在那儿想着,以前不管去哪儿,爹爹都是带着自己的,现在倒好,说什么外面危险,让自己一个人整天闷在这间客栈里,真是连借口也懒着给啊。 看看外面渐近黄昏的山色,纵使再美,一个人也没心情啊。 想着偷偷起身来到后廊上,这里的建筑都是依着山型而建,二楼的连廊直接通往后山的小径,尽处是有名的爱晚亭。 言芷本来是想过去看看的,怎奈那里已经有几个学士模样的人占据了。 些许失落,转身时却看到连廊下面的开阔处,一个老太太正小心的扶着廊柱一点点前行,看她的样子言芷急忙上前搀扶着问道:“婆婆,你这是要去哪?” 老人转头看着她,“谢谢姑娘,想去方便一下。” 微微一愣,李言芷望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片刻失神。 她没想到,眼前这位头发绾的一丝不乱,衣服虽然破旧了些但穿戴整整齐齐,甚至来连摸索前行都腰板挺直的老人,竟然看不见。 “我扶、我陪您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扶”字,在看到老人的神情时竟然变成了陪。 就这样,言芷陪着老人方便,又陪着老人回了她暂时栖身的地方——连廊下面的一个小空间。 一路上,她都不敢多言,只是规规矩矩的扶着老人。 四处打量了一下,简单的几样吃食还放在旁边的木桩上,一床薄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边。 老人就坐在另一个木桩上随手从旁边的笸箩里拿起针线,纳起鞋底儿,看她熟练的样子言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婆婆,您、住这儿吗?” “嗯。” “一个人?” “还有我家孙儿,出去了。” “噢。” 言芷陪着老人坐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老人自己都有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可能跟自己从小没有爷爷奶奶有关吧。 但眼前这位却是个例外,她话不多也还好说,言芷还能主动说几句,可是她的回答都非常简短,而且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让人感觉无法靠近,结果就成了两人颇为尴尬的坐着。 “婆婆,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言芷按耐不住的起身告辞,未等老人回答,从外进来一个清瘦的少年。 同样一身半旧的灰色衣衫,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短小,却是洗的干干净净,肩上背了个一色灰旧的包袱。 看见里面的言芷,清瘦少年微微一愣,不过也就一愣而已,弯腰进来后问都没问她,直接放下包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言芷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这人,不用问也知道这就是她嘴里提到的孙儿了。 这祖孙俩,这同样清冷的让自己看着都想逃的神情,说不是一家子也没人信啊! 跟老人打了个招呼,言芷便弯腰出来了,本来她还打算问问他们怎么会住在这里的,但一是看俩人的样子,还是听从爹爹教诲——莫要多事吧。 回屋一看,果然还是没人回来。 因为李明修和江守均出去前曾严肃的警告说她,现在的横山人多事杂,让她无论如何不准踏出客栈,所以再无聊,李言芷也只能在房间里乖乖待着。 正打算重新给师兄打个络子,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从撑开的朱漆木窗往外看去,远远地,一群六七个人策马疾驰而来,经过湖畔的木板桥,也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样子,一阵乒乒乓乓的木鼓乱响,转眼几人来到客栈门前。 马嘶阵阵,扬起的尘土终于落定后,隐在窗子一边的李言芷才看明白,来人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少年。 前面为首的三个,看上去年纪更小一些,都已一身利落的短打,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模样,却可以从一身灰尘看到,应该是奔袭很长时间了。 三人下马后,随手把马缰绳往后一扔,后面跟着的三个侍卫模样的,都是信手便接在手里,那份不经意的样子,好像是拈过一片正好飘落到眼前的落叶,别有一种潇洒。 正猜想着他们会是什么人,楼下传来小二的招呼声: “哟——,今儿什么仙风把三位爷爷都吹来了,我这仙客来今天可算是名副其实啊,三位今儿是赏景还是吃饭呐?” 客栈的何掌柜听小二传报,急急忙忙的赶到客栈的门口正好接着他们,边说边在一边带路。 这个何茂德跟李明修一样,也四十来岁年纪,偏瘦,乍看下去有种文人的气质,一身清灰色的长衫,很是质朴,不说倒不会觉得是个生意人。 因为跟爹爹来过这里两次,言芷也认识他,知道他们两人颇为要好。 “何茂德,你真的欢迎我们?!!”走在前面最中间一个身体颇为壮实的少年一歪头,拖着阴阳怪气的长腔,瞥了一眼跟前面色依旧的何茂德,似乎想从他那脸上寻找什么。 闻言一顿,转而一笑,何茂德别有意味的说道:“陆爷爷说笑了,你们来还是给我的小栈增加不少声望的。” 陆少华一愣,待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得哼了一声,冷笑着:“行了,少在这给我装孙子,整个大雍欢迎我们的人还没出生呢!用不着你在这嘚嘚,赶紧的,好酒好菜送来,饿死爷爷了!” “是,那老规矩,三楼秋声阁……” 几人自行往里走着,也不管一边带路的何掌柜,看起来真是熟悉的。 边上一个颇显白净秀气的少年听陆少华嚷嚷,摇头笑道:“陆兄这样可不好啊,说不定现在哪个房间里、窗子下就有姑娘在悄悄看着你,这么性急可不讨喜啊。” “真的?”陆少华已经上了两阶楼梯,听到姑娘,不由得想起此行的目的,那人真的在吗?半月的焦急化作一脸喜色,猛地回身对着说话的张雍问道。 其实张雍说的是所有可能在客栈的姑娘,可这家伙愣是自动理解成了一个人。 许是回身急了,陆少华一个不稳狼狈的闪了一下,而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飞速地伸手将身边的同伴往楼梯一侧微拽,同时自己也很有礼貌的让了路。 于是陆少华很顺利的跌倒在紧随其后的小二身上,一个利落的侧翻,起身后陆少华看也不看,捂着被撞酸了的鼻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接着一脚便踹了下去。 “妈了个巴子,你眼瞎呐!!” 看着暴起的陆少华,那个让路的少年,无奈地上前拦住,语气颇为玩味的说了一个名字,“文惠——”声音低低,却效果明显。 “嗯?”还没解气的陆少华闻言一愣,立马收腿回身,没忘了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挺胸抬头的问道:“怎么样,老三?” “尚可。”说着被唤做老三的少年,转身上了楼梯,剩下的那个看着陆少华的模样,围着他煞有其事的转了一圈,一本正经的点头称赞道:“不错,此态可谓五德也。” “真的?”陆少华听别人夸自己五德,全然忘了刚才的事,更不知道厅堂里的人,为了一句煞有其事的“五德”,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五德常指雄鸡,古人认为“雄鸡头顶红冠,文也;脚爪有力,武也;见敌能斗,勇也;找到食物能召唤其他鸡去吃,仁也;按时报告时辰,信也。 乍听道称赞的陆少华哪知道张雍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还满脸喜滋滋的迈着四方步,昂首挺胸往楼上而去,那大摇大摆的样子到真像一只大公鸡。 不过,一向大条的他此时倒还没忘了冲身后的三个侍卫使个眼色。 转身追上张雍,又忍不住探到他身前悄声问道,“你说文惠真的会在这儿吗?” “传言是。”张雍看了眼已经走过包间门口的老三,也学着陆少华的样子,悄没声的回道,“我们追了这么久,都到了,你还怀疑什么?”说着朝门口对他使了个放心的眼色。 陆少华回头看了眼立在门口的三人,终是放心的跟着进了房间。 第3章 往事不堪回首 【人生到此几多愁,不见月明西厢独倚楼。】 跟在后面的何茂德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回身扶起捂着脸的的小伙计,长舒了口气:“没事吧?” 其实此刻他内心是为这个小伙计庆幸的,毕竟才挨了一巴掌加一脚而已,想当初…… 回身却看到身后另一个还在愣神的小二,不由得瞠道:“作死啊,还不赶紧的送水去好好给我伺候着。” “那个小少年长的真好看……”却是这个愣神的小二,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着。 难得发次火的的何茂德,见店里俩个老伙计都不见了,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可这个又是不知死活的,看着别人挨了打还能顾着好看,一时自己也烦躁,抬脚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快去!” “是,是是。” 一个打千,小二德子一溜小跑蹬蹬上了楼,能在这仙客来做店小二的,都有百里挑一的机灵鬼,方才被中间那个美少年晃着了,现在回过神来,略一寻思,回头看看自行守在客栈门口的三个随从,心中也略有思味,遂站在三楼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哎...”何掌柜看着那个方向,只能摇摇头,一筹莫展啊! 这仨孩子就是他命中的克星,他祖父因先帝时期捐粮抗战立了大功,才得赐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原本他觉得这辈子能在此处为生也算是无憾了,谁知道怎么让他遇上了这几个煞星。 其实算起来这几个人来的次数也不多,只不过每次都能折腾的他好几年缓不过劲来。 第一次是八年前,那个他们换作“老三”的、漂亮的跟个女娃娃似的孩子,领着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带着一大群护卫,山呼海啸的来到这里。 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是只要长眼的人一看,再想想大雍的传闻,也能猜出来的是哪位大神了。 那次他被迫认识了横山的各种草药,并且跟店里的四个伙计一起,分门别类的品尝了它们的味道,而那两个孩子则一直陪在一边认认真真的观察,不时的记录着。 若不是身后一圈明晃晃的宝刀,若不是连他在内的五个品药人,个个悲天悯人的无奈,单看他们俩孩子那认真的样子,倒真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整整一个月的刻骨回忆,上千种药材,至今他还记得那个随行的老太医,要不是还有这么个大神跟着,恐怕他们几个早拜阎王了…… 第二次是四年前的冬天,还是他们两个娃娃,不过又多了一个看上去颇为壮实的孩子,也就是今天出现这三个祖宗。 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有关,反正那些日子,横山发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后来还被一把莫名的大火烧了半个横山。 若不是他们当机立断毁了门前的木桥,这仙客来也早就不复存在了。不过即便没烧掉,后来不断来回调查取证的各色人物,也让何茂德疲于应付,甚至在大牢里蹲了两个月。 后来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他也被无罪释放,不过两个月的牢狱生活不仅让他的身体备受折磨,也让他对仙客来的生意更加看淡,若不是觉得此处算是祖业,恐怕也也早就一走了之了。 至于那次横山的变故,民间传出了很多种版本,不过都是一种比一种玄乎,更有甚者说是上面的那位为了寻药,放火烧山逼山神交出千年神药。 总之从那以后,这本来就占尽风华的仙客来,在整个大雍更是无人不晓了。 …… 想想那两次的经历,饶是他心性再淡定,也忍不住一阵瑟立,但有什么办法呢,给王爷送去的求救信,也只得到了个三字的答复—— “忍着吧。” 正想着,楼梯一阵乱响,抬头却是小二脚不沾地的匆匆而下。 赶紧问道:“怎么了?” “掌柜的,他们要客栈里所有客官的籍贯名姓。还说他们离开之前,客栈里所有人许进不许出,尤其是女人。” “什么?!” “爹,怎么了?” 直到外面客厅里的人走了,李言芷才从自己屋里出来,她们住的这二楼的房间都是里外两进的套间,她自己一间卧房,外面一个客厅,还有一间是李明修和江守均二人的卧房。 李明修坐在桌边,看着送走何掌柜转身回来的江守均没有说话,直到女儿又叫了一遍才抬头说道:“芷儿,换男装,回家前不得散发。” 李言芷眨了几下眼,对于自己听到的事情有些迷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淡绿衣裙,头发没散也差不多,只是拿丝带在肩膀下方随意绑了一下,垂在腰间,很正常啊,除了前几次跟爹爹出去的时候,为了好玩扮个男孩,其余的时间都这样啊。 “怎么了?” “哎!过来……”见她还在迷糊,李明修有些无奈的招招手,揽过这个长得七成像了自己夫人的女儿,指着窗外,“你看——” 仙客来的晨景是在一片湛蓝高远的天空下开始的,好像这里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任你十丈红尘如何纷扰,它却一直清静明澈的立在这里。 “很美啊!” 看着外面的景色,言芷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来了三天了,怎么今天想起看晨景了。 “是让你看客栈门口。”一边的守均有些无语的提醒道,对于这个时常迷糊的师妹,他也无奈。不过这丫头打小的关注点就跟别人不一样,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 仙客来在建造之初就融合了周围的环境,所以连门口也只是简单的用了平整的山石随意铺就,看上去自然带了一种朴拙。 可现在,李言芷看着三个劲装的带刀青年笔直的矗立在门口两侧,盯着一个个偶尔进出的人,看样子像是昨天跟在那三个少年身后的人,看他们的样子,言芷不知所以的回头看向江守均。 李明修见状,抬手示意了一下:“守均,你说吧。” 把临行前为她准备好的男装找出来递给她,守均也有些沉闷的解释道:“昨晚吃饭时你说的那几个人便是大雍出了名的‘四大祖宗’。我们回来时,那几个随从便守在门口,不知道要做什么,刚才何掌柜悄悄过来跟我们说,他们已经把这里封锁了,可能要在这里找什么人,所以,从现在开始,这里许进不许出,而你也只能做个少年。” “啊,为什么啊?还有那不是三个人吗,怎么还四大祖宗?” “芷儿,你已经十三岁了,难道你也想跟那些女孩一样被他们抢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到现在还迷糊的师妹,江守均心中无由的烦躁,答非所问的声音也跟着拔了些高。 李明修见状起身看着窗外接了话,“那三个人,一个是当今的三皇子,那个被皇上许了太子的顾承明,所以大家都喊他三爷。一个是定西老将军陆汝海的宝贝孙子陆少华,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被封了“勇王”。另一个是礼部尚书张景谓的大公子张雍,是三皇子的伴读。” 他知道这些年来守均虽然跟着他去过不少地方,但由于那些过于沉重的经历,让他只一心医术,很多事情他也就知道个大概,说不清楚。 “他们几个以三皇子为首,就是昨天你说的漂亮的跟女孩似的那个,这些年来,在大雍各地做了很多惹人发指的事情……” “可是爹爹,你不是说他们几个前年就被送到西域边境参军了吗?怎么会在这?”言芷想着这几天来听到的事情,不由得打断了李明修的话。 “谁知道,你不是说他们都是一身短打、风尘仆仆来的吗?也许有什么急事吧。唉——”微微叹了口气,李明修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敢公然打死五品大员的陆少华陆霸王,会不如三皇子名气大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是皇子?”听到爹爹如此问,李言芷觉得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果然,李明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的三皇子四恶之首的名号可完全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 见俩孩子听自己这样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模样,李明修也不禁莞尔,继续说道:“你别看他漂亮,长得也斯斯文文,其实,这几个人里面数他手段狠辣。听说他养了一队家奴,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专门给他充当打手,还取了个名字叫什么‘绝魂’。” “名字不错,可是他是皇子啊,要打手干嘛?” “这就要说他的生意了,我们这个三皇子虽然在文治武功、治国安邦上一窍不通,却对赚钱做生意相当在行。” “啊?他才多大?” 听女儿问起这个,李明修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他曾亲眼见过,他也不信:“他八岁那年,开设了第一家赌坊,到现在差不多每一个州县,都有他的踪迹。你还记得林渊吗?” 李言芷换上一身有些旧了的灰布长衫,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回道:“记得啊,不是我们家药铺的伙计吗?”其实她没有什么印象的,只记得小时候他们家的药铺有那么个伙计,听说是爹爹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后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听李明修看着窗外接着说道:“那个人就是我从他的赌坊门外捡的,也是个富家子弟,曾经的万贯家产在三皇子的‘昌盛赌坊’里败了个精光,爹娘都被他气死了,而他最后也被人打的半死扔在垃圾堆里,我们遇到他的时候,还剩一口气在。那年七年前的事情,我们的三皇子才九岁。” “啊,那他的手下下手那么狠他知道吗?” “‘主不纵,且敢为’,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伸手理了理她鬓间散落的头发,其余的都被守均给她熟练的绾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别住,“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毕竟是那些人自己管不住自己,落入赌场中死了也没有什么人可怜,顶多也就是惹人厌恶,他最惹人痛恨的却是他的‘春满园’。” “啊?‘春满园’是他开的?那皇帝也不管吗?”蹙了眉的李言芷满脸忧色的想着那些女孩。 至于“春满园”是什么,她也不用问,因为她们在南州住的时候她就知道,那里的“春满园”,听说那是南州最好的青楼。 这次李明修没有回答女儿的疑问,因为答案是肯定的,若是有半分约束,他们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芷儿,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无论如何,这次你都必须听话。” 见他的神色凝重,李言芷乖乖的点了点头,再喜欢游玩,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那其中的一个。 第4章 四大祖宗 【尽管你不在,但那属于你得位置,我永远为你留着。】 “哦,对了,那‘四大祖宗’的第四个人是谁啊?” “没有第四个人,是三皇子给他的双胞胎弟弟占了个地……”江守均给他绾好头发,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在她身后闷闷的插言道。 他不知道这世道怎么了,恶人横行天下,反而老实人悲酸的活着,甚至枉死了也无处伸冤。想着,心中有些烦乱得随手将一件青黑小帽的斗篷,扣在她的头上。 “师兄!——”言芷扯掉盖住眼睛的帽子,气恼的回头喊道,“你干嘛?” “好了,”李明修见惯了他们二人的相处,平淡的语气制止了言芷的争辩,“的确暂时没有第四个人,他们三个论岁数陆少华是老大,顾承明排老二,但因为他是三皇子,所以他们还都叫他老三,然后是他弟弟四皇子,张家大公子张雍最小。” “可他的双胞胎弟弟不是出生没多久就失踪了吗?”言芷闻言忽然想起来爹爹说过的话,又问道:“失踪了还——” 江守均知道言芷的疑惑,也不无感慨的说道:“所以说这个三皇子不是东西啊,人都不知道还活着不,就这么毁人家名声。几年前他曾在京城的科举开考日,突然出现在考场,扬言说:‘文人皆是迂腐的,要是弟弟能听到的话,别走书呆子的路,我们已经给你谋划好了一条最好的通天大道,尽管你不在,但那属于你得位置,我永远为你留着——’从那以后,无论他们三个人走到哪,都以四个人说话,号称京城四少。他们的名称也是从那时候起传开的,不过那是人前,背后老百姓都叫他们‘四大祖宗’。” 按着李言芷的头发一番揉虐,江守均感觉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再看已经变成一个青衣小厮的师妹,微微一笑,考场那段说话的语气,竟也是学着三皇子样子,高抬着下巴,逗得芷儿浑忘了刚才的忧虑,指着他哈哈笑了起来。 笑完撇撇嘴说道:“有这样的哥哥也真倒霉,什么都没做就恶贯满盈了。还是师兄好,呵呵。”说完抬头对着站在前面的江守均灿然一笑,那笑如外面的天空,清净明媚。 正打算替她描眉的手一顿,把小布包往她手里一放,“自己来,我去收拾一下行李。”说完江守均便回了卧房,任她坐在那对着镜子自己胡乱往脸上涂抹着。 对着镜子,李言芷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以前每次换男装,最后都是师兄用这里面的几样小东西帮他涂抹,看多了自己也会了。“爹,我们现在就走吗?门口的人没事吧?” “何掌柜说他们应该是冲着楼上的人来的,虽然说了许进不许出,但对男子没怎么限制,我们安分些,会没事。”淡定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守均,一会儿吃完饭你先去找马车,然后我们一起去各药栈取药材。” “好。” 他们师徒一生行医,初到北地,药铺是必定要开起来的。 新药铺开张所需要的药材杂多,而现在正好又是药材最多,质量也最好的时候,所以他们买的也多,为了方便,便只付了定金,存在各药栈,说好回程的时候再取,他们身边带着的,也就只有几样十分珍贵的。 嘴上说着,李明修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更为稳妥,刚才何茂德过来说的话,让他心里大约有了底,但也不敢保证那三个大神会不会心血来潮的节外生枝。 此时他不仅也为这位老友担忧起来,四年前他来横山置办药材时也是住在仙客来的,不过那时因为身体不适,他来的时候又正好是冬天,横山那一把火后的惨烈也被一场大雪覆盖,连仙客来门前的木桥也早已换新,只有何茂德这个掌柜因为一场牢狱之灾,仍旧躺在床上起不得身。 二人原本算是点头之交,因为替他医治,接触得多了,两人反而心生亲近,越发的熟念起来。 到后来虽然见得也不多,但就像书中常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样,不仅不减半分,反而更显沉稳厚重,见了也不用和气寒暄。 何茂德跟这几个孩子之间的事他是知道的,此时虽然他能够有把握脱身,但作为的掌柜的何茂德却是走不掉的。 也不知道这次他会怎么样? 忧虑间看着窗外的山光斑斓辽远,他们三个将大雍搅得如此乌烟瘴气那人都不管,难道他真的病入膏肓连国都不顾了吗? 如果真的是他,父亲得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效果? 这边,李言芷收拾完,刚打算让爹爹看看自己,却发现他正看着窗外出神,眼神里竟满是忧虑,“爹爹,对不起啊。” 听女儿忽然的道歉,李明修回头看着,有些不解。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必这么担心,药材没买全就得匆匆忙忙的回去。” 男子扮相的言芷跟之前竟然大不相同,不知道抹的什么,眉毛浓了不少,肤色也黑了,现在因为心中愧疚一低头,掩去眼中的那份灵动,倒真是个半大的小厮。 李明修闻言一笑,“爹爹倒是很开心,”见女儿不解的看着自己,接着说道:“这说明啊,我的芷儿终于长大了,只是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爹——”言芷很少见爹爹开这样的玩笑,一时有些不太适应的看着他,正好江守均刚从屋里出来,只能略带尴尬的笑了笑。“那药材还没买齐怎么办?” 见言芷自责,江守均上前也抬手揉了揉她刚刚绾成小厮模样的头发,接话道:“反正还要去药栈,顺便看看会补齐的。” “别动我头发。”言芷噘着嘴从那个作乱的手下逃离,“明知道我讨厌人家碰我头发还动!” 说着,自己捂着头发回屋重新整理了一番,倒忘了刚才的不开心。 江守均笑了,这个小丫头从小就不会自己梳头发,所以老是用一根丝带随手一束了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这样,其实…… 玩笑间,却是一阵不安,“师傅,我怎么觉得我们这次北行会发生什么事呢?”回头看着正在整理药单的李明修,江守均微黑的肤色敛了笑,确实显得有些老成。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回来。”李明修没有抬头,好像明白徒弟心中的顾虑,又安慰了一句,“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现在我们在这里,最好。”说完抬头看着他,从容一笑。 江守均点了点头,他相信师傅,这些年来,越是跟他处的久了,就越是相信。 “哎,老三,你说文惠真的会在这里吗?要是不在我们岂不又白追了,要不我们挨个房间找一遍吧?”房间里,酒足饭饱洗漱一新的陆少华半个屁股挂在太师椅外,不安的问向一边正在看书的老三,眉宇间难掩的急躁。 他们已经来了半天了,可是就这么在这干坐着,他怎么能坐的住? “你喜欢这里吗?”老三斜靠在床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喜欢啊,这里多好,满山都是药材,要是我能把这片山要下来,我这辈子都吃不完。要是再把文惠留在这里……”说着那个被赞为“五德”壮小伙子,居然带出了一丝羞赧。 “既然喜欢,那好好玩你的等消息呗,急什么!”坐在桌边的张雍一脚踩着旁边的凳子,胳膊随意搭在上面剥着干果往嘴里扔着,接话道。 “谁急了?!……” “好不急,那我回头跟掌柜的说,过几天送来也行。” “张雍你敢!”陆少华闻言一下坐了起来,涨的满脸通红的争辩道。 “呵——”往嘴里扔了个干果,张雍无所谓的笑道:“怎么,你真喜欢那个贺文惠啊?她爹跟你爷爷可是死对头噢!” “不用你管,反正不管她在不在这里,我都会找到她。哪怕海干石烂!” “海枯石烂。”老三仍是一心书卷的替他说道。 “好,海枯石烂,所以张雍,你别惹我啊,我要保持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去见她,跟她解释明白,事情不是我的本意。” “嘁,你?风度?在你身子底下滚出来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还在知道风度?!猪八戒上街要插花!” “那些女人怎么能跟文惠比,就算我不滚,她们也会跟别人滚,还不如我先玩玩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毛都没长齐!文惠可是我定了亲的王妃,以后我要明媒正娶的人……” 他是陆家的长房长孙,到目前为止还是独苗一根,陆老爷子虽然恼他不成器,却宝贝的紧,在他刚出生过满月的时候便上报朝廷封王,所以陆少华也是大雍至今最小的一个外姓王爷——勇王。 听他说自己,张雍也懒得跟他掰扯,东奔西跑的这半个月,虽然能看出他对那个贺文惠貌似真的不太一样,但陆小霸王是什么人,整个大雍除了他爷爷陆汝海,就剩眼前这位还能治得住他,他可不信能为了一个女人改了本性。 想着转身对眼前这位问道:“哎,三哥,你说那个掌柜会乖乖给我们吗?” 等了半天没有反应,张雍直接拿手里的干果砸了过去,怎知顾老三顺手接过,剥开吃了。 张雍撇撇嘴,直接上前夺了他手里的书卷,“行了,别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用功啊。” “这要是让礼部大人看见了,会不会再抄三遍《大雍礼记》啊?”顾老三被夺了书也不以为意,顺势躺在床上打趣道。 “得了吧,我们三个是一窝臭虫,谁也别说谁,你说你装好歹也找本像样的书来装,哪怕拿本你编的那《赌圣》也好,再没有的话说声,我们家一屋子,我找人给你送两车。你整天看这些,还嫌你那些楚馆娇娃名气不够啊!?” 说着把书往他脸上一扔,在他身边躺下来,至于那位掌管大雍礼部的父亲大人,回去再说吧,反正自己这次跟着跑出来,早就料定了回家肯定又是一番折腾。 “他会给。”闲适的声音,在张雍的眼睛刚刚要闭上的时候响起。 “真的?”没等张雍说什么,一边的陆少华听了,高兴地跟个讨糖的孩子,抢上前去半蹲在床边,头搁在在老三的腿上满脸的兴奋。 “那边,恶心。”顾承明随手往边上一指,嫌恶的看着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人。 “好好,太好了,要是真能在这里见到文惠,我肯定跟她说明白,不管大人怎么决定,我这辈子是非她不娶的,要是实在不行,我就听你的表个决心,大不了把那样东西给她,只要她能相信我,我去求她都行……” 嘟嘟囔囔的陆少华真的乖乖回到一边,这一幕要是让外人见到,很难相信,名满皓京的陆霸王也会有如此温顺乖觉的时候。 “做梦吧,她可是大雍公认的第一美女,打小就被太后称赞‘端庄娴淑’,现在这样,及笄后说不定啊会进宫。也不知道你娘抽了什么风……”躺在床上的张雍,眼也不睁的打击道。 “你给我闭嘴,还管我,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娶媳妇,你们这一对‘兔爷’整个皓京谁不知道?废尽心思弄了那么多女人全放到青楼里,反倒两个大男人整天腻在一起,也不嫌恶心!” “我就喜欢三哥,怎么了?”说着,张雍还故意从床上挪了一下,靠在顾老三身边,无比惬意的对着陆少华抛了个媚眼。 “你!——”陆少华气呼呼的坐下,从小到大,斗嘴他就从来没斗过这个变态。 对于两人的争辩,顾承明恍若未闻,拿起掉在一边的书卷,翻开到刚才的一页,继续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旁边是两幅彩绘的图。 一幅是女子背面的身体尺寸、比例,另一幅是一件相应的衣服样式,好几处还被他圈点着做了修改。 只是这衣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姑娘家穿的。 薄如蝉翼,若隐若现。 第5章 相见 【念心为形役又奚悲。】 一晚上过去了,仙客来的客人都在忐忑不安中平安度过了一夜,看着还在外面轮流站岗的劲装汉子,纷纷猜测。 难道他们真是来赏景游玩的?那怎么他们要走,那三个人还各种阻拦?何掌柜百般解释的要走了他们的名姓籍贯又是为何? 最担忧的恐怕是此时站在陆霸王眼前的何掌柜了,看着辛辛苦苦整理了一夜的纸张被狠狠的摔在身上,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是不是活腻了!?敢玩我们!”陆少华扎开的五指在何茂德眼前晃着,要不是事前老三交代他,要找到贺文惠必须听他的,起码在她面前不许打人,恐怕现在的何茂德已经半死了。 “不是,陆爷爷,这些都是按照你得吩咐我挨门问的,你……” “你敢说没少!”不等何茂德说完,陆少华打断了他的话,果然从他黯了一下的眼神间,证实了刚才老三的推断,“你应该知道,能劳驾我们三个来的会是谁——!说,哪个房间?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已知道她就在这儿,如果不是怕她生气,我挨个门给你砸烂了找个究竟,你信不信!” “哦——您说她啊,您看这要不是您提醒,我倒还真给忘了。”陆茂德知道此事是断不可善终了,恍然大悟般说出了那个房间,“二楼东侧,涵影阁。不过——” “好了,你出去吧。” 后半截话被房间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张雍打断了,他摆了摆手让何茂德出去,至于他要说的话,不说他们也心中有数,那个房间,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等何茂德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陆少华回身一脸兴奋的朝老三和张雍说道:“她真的在这儿,果然让你们猜中了!” 猜的?!尚未走远的何茂德想想那几个身带利刃的女子,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的脑袋离搬家的日子似乎不远了。 看来自己也得做好打算了,想着原本要回大堂的何茂德抬步往二楼走去。 李明修几人正在房间里用饭,看着突然前来的何茂德都一脸的担忧。 “茂德兄可是有什么急事?”李明修起身拉开另一把圆木靠椅,抬手示意了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何茂德急忙摆手,也不顾什么礼仪了,一把拉过李明修的手催促道:“你们也别吃饭了,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那三个人都走了,楼上的那仨祖宗这会儿正有事,顾不得大家,你们趁这个空档赶紧走吧。” “那你呢?” “我好说,只要他们不公然在这杀人放火的,我孤身一人怎么还脱不了身,你放心,店里的伙计我一早也嘱咐好了,估摸着现在也在收拾东西,你就别管我了,赶紧领着我这大侄女、大侄子走吧——!” 李明修听闻也不再多言,跟他抱拳道谢,“那明修在此告别了,此番多谢茂德兄。” “哎呀你行了,赶紧走吧,我还得去看看别的客人,走一个是一个……”说完匆匆转身离去。 “文惠妹妹”,随着几声轻缓的敲门声,仙客来二楼东面临山的房间,门被小心的敲响,陆少华轻轻俯着身子听里面的动静,半柱香的时间了,要不是里面的人是贺文惠,他早就踹开房门看个究竟了,可现在,他却气都不敢大口喘。 “文惠,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那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就让我见见你,跟你说明白好不好,都是我娘,她听说贺老……哎呀,我进去跟你说好不好?” 想想那天的事情,陆少华就冒火。本来好好的亲事,硬是让自己的娘亲给退了。 他不过是去西域‘体察民情’,转身便听说媳妇没了,招呼都没顾上跟他爷爷打,便一路回了皓京寻找。 谁知却听说贺家那个蹬鼻子上脸的丫鬟太太,正好用这个事做引子,找了个借口把文惠赶了出来,他去的时候贺文惠已经离开了贺府,气得他差点没把贺府给烧了。 从在边关那儿无意中听到消息,到现在他们都追了大半个月了,好不容易找到,此时站在门外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着一扇怎么也叫不开的门,陆少华沉默的站在那里。 “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张雍倚在走廊上无聊的问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回去了,让你吵得一晚上没睡好,困死了,哈——” “闭嘴!愿意回去你就回去,没人求着你跟来!” “哎——,我说你别不识好歹啊,要不是看你要死要活的样,我才懒得陪你跑这么远呢。” 陆少华知道张雍说的都是事实,他们陪自己一路从西域策马而来,受这大半个月的罪不是不领情,可是现在……无奈他只好求助一边的顾老三,他的三皇子顾承明,正曲着一条腿撑着墙壁,依旧在看书,不同的是这次真换了一本,《伏羲六十四卦》。 “老三,你看——” 顾承明收起书卷,瞟了一眼陆少华可怜兮兮的模样,微微一笑道:“我来吧。” 说着上前站在门外朗声说道:“文惠,陆兄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跟你道声歉,你又何必如此。再者,此次我们来也是爷爷有话让我代为转达,要不,凭我们几个,怎么找到你?” 刚刚退隐的宰相贺清,人称贺老,更被当今皇帝顾鸿煜尊称为亚父,所以皇子们也都习惯喊贺清为爷爷。 “爷爷让你找我?” 轻柔婉转的嗓音从一门之隔响起,陆少华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高兴的就要喊叫。 她真的在这里!真的在这里! 半月的焦躁此刻竟然让他鼻子有些发酸,要不是张雍还在边上,估计都要掩面痛哭了。刚想搭话,被顾承明一个眼神制止,只好兴奋的在一边不住的搓手。 “是的,我们前几天刚好经过茗泉镇,顺便拜访了一下他老人家,他说一切安好,现在的生活正是他最想过的日子,只是不放心你,所以让我带封信给你。” “信。” 坚定的声音让刚刚还兴奋的陆少华瞬间苦哈哈了脸,想着,老三啊,我的皇子啊,你说你撒什么慌不好啊,你说贺老有信,我们这一路飞奔鸟都么见几只,还贺老!现在彻底黄了吧! 谁知顾承明却真的不慌不忙从袖里掏出一封信,从门下面递了进去,“信已给你,还有几句话爷爷让当面相告,见与不见,你自己拿主意。”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那本刚刚收起的书,蜷腿撑在身后的墙上,半倚着看起来,全然不管一边蹬掉了眼珠子的陆少华。 时间不长,一直紧闭的朱漆木雕房门轻轻打开,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俊俏丫头,对着一边的顾承明狠狠的道:“小姐说,你一个人进来,要是敢对我们小姐无礼,小心我削了你爪子!” 话音未落,‘噌’一声寒光闪过,却是那俏丫头半截剑刃出鞘,“通”一声,还归剑鞘,闪身让了路。 见顾承明微微笑着走进去,陆少华干咽了口唾沫,被一边的张雍调笑也不管,只一心想着鬼点子最多的顾承明,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又是盏茶时间,顾承明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一直趴在上面的陆少华直到现在才听清,“文惠妹妹何不见他一面,他这一路追寻,若不能见你一面,终也不会死心。” 听见要开门,陆少华急忙闪在一边,捏着袖中的事物,心中泛起了一丝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呢? 虽然老三说这次要想让文惠谅解,必须要拿出十足的诚意。但是自己身上除了这个,别的还真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如果真把这个给她,会不会被爷爷打死? 正犹豫着,顾承明已经笑着站在他面前。 “进去吧——,”说完招呼着快要睡着的张雍,“走,我们回房睡去。” 要是以前陆少华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调侃他们又做兔爷,可是现在看着略显暗淡的阳光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那个他心心念念的所在,却再也没有心思。 “进不进?!”等在一边的那个俏丫头不耐烦的喊了一声。 “啊?噢。” 刚刚回房躺下的张雍听到脚步声,含笑惊讶的问道:“呀!这么快就被媳妇撵出来了?” “……” “瞧你这样,平时的威风都哪儿去了?!你说你现在就被她吃的死死的,这等着以后成了亲,你还有活路吗?” “我乐意。”陆少华无精打采的回到自己床上,仰身一倒瞅着头顶的帐子不再言语。 见状张雍起身过来问道:“怎么?人家不稀罕你了?” 陆少华翻了个身,张雍看着他的后背哂笑了一声,“三哥怎么教你的?不是让你拿出点诚意嘛,这平时咋咋呼呼怎么到了人家跟前了就什么都不会了……” “谁说我没诚意!没诚意我从西域军营里跑了出来?没诚意我去跟那个什么狗屁贺夫人求了半天?没诚意我跑这个地方来跟她赔不是?她说想散散心,过一阵子再说我有什么办法?!” 等他吼完,张雍扣了扣耳朵,“你娘把人家害得这么惨,好好一个将军府的大小姐被退了亲,又被她那个极品的后娘给损了一顿,闹得整个皓京都沸沸扬扬的,你还不准人家端个架了?” “我没说不准,我只是想说那些事情都不是我的本意,还是那句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她都是我陆少华的女人,谁也不能改变!” “那你用什么表示的诚意啊?跪搓衣板?”张雍很是好奇的问着。 陆少华抬头看了看一直看着他的两个人,无力的说道:“我把那个给她了。” “啊?”张雍没想到他真的给,“你不是怕你爷爷打死你吗?” “无所谓了,反正没有文惠,我活着也没意思,打死了更好。” “她收下了吗?”一直没插话的顾承明问道。 “收是收了,可是……”只是隔着珠帘隐约见了一面,要恢复婚约的事,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堵了回了来。 要是她同意跟自己恢复婚约,剩下的事情他自然回去求爷爷,那么那个在谁手里也就无所谓了,可现在要是让爷爷知道,可能真会被打个半死。 再想想以前两人好歹见面还能打个招呼,可现在隔着珠帘还能感到一种让他不知所措的生疏来,心中不禁一阵怅然。 “好了,别泄气,文惠从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些东西的重要性比你都明白。她既然接下了,就证明这事还有门儿。”顾承明上前拍了拍发呆的他。 “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希望?”陆少华听了这话,忽然来了精神,询问的眼神里都重新有了光亮。 “没有拒绝不是吗?”顾承明点了点头,“文惠今年才多大?” “还有二十天满十四。” “她现在十四岁都不到,离及笄更是还有一年,就算太后真有意让她进宫,我们也还有时间。至于别人,难道你陆霸王的女人还有被人敢娶?!再说凭我们四人之力还夺不回一个女人吗?贺老现在在茗泉镇,她又被那娘俩排挤出来,她父亲那边关大漠的她肯定不能久留,那么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贺老那。这一年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对啊!”猛拍了一下拳头,陆少华一扫刚才的颓废,“这一年里要是谁他妈的敢打她的主意,我保证他见不到第二天太阳!不,以后也不行!可是那个已经给她了,万一被别人……” “你得东西,有敢动的吗?” “也是,万一那老太婆真信什么‘凤凰转世之说’让她进宫怎么办?”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谣言,就在他娘跟贺家解除婚约那几天,民间便流传着贺家大小姐乃凤凰转世,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陆家才知趣的主动退了婚事。 “谣言罢了,传不了几天,那老太婆猴精岂会相信。”两人一口一个老太婆,好像连顾承明自己都忘了,那老太婆是他正八经的皇祖母,虽然不是亲的。 听老三这么一说,陆少华终于放心了,这才想起来,“对了,你说的贺老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信?” 他才不信什么几天前路过茗泉镇的鬼话,这半个多月他们三个一直在一起,差点没跑死,哪来的什么贺老? “呵呵,你知道不是吗?”顾承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了,转身便往自己的床边走去,全然不管后面掉了半个下巴的陆少华,“真是假的?!你准备的可够全的啊!原来昨晚你们俩在那儿捣鼓半天就是造假信啊?” “我只是说句话,东西还是得阿雍弄。早上你不是问你那些守门的随从去哪了吗?人都找到了,就让他们去顺便办点事,明天你就知道了。”说完抬脚把赖在自己床上的张雍往里踹了踹,自己也和衣睡下补觉。 枕头的一角露出了几张被圈画过的纸,却是昨天何茂德送来得名单。 第6章 倾国初逢 【顿开金锁真凰去,命运编排未可知。】 仙客来门外的侍卫的确已经走了,李明修趁机与何掌柜告别,等在一边的李言芷,小心翼翼的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也还是被其他几个也慌慌张张跑路的人,弄得有些忐忑。 何茂德离开后江守均就去找马车了,李明修带着言芷也离开客栈,等在客栈不远的一座凉亭里。 李言芷这次出来就一直待在客栈里,眼下虽然有些紧张,也还是忍不住四下打量着横山的景色。 却见客栈门前,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在三个丫鬟的簇拥中,急速而无声的往外走来。 奇怪的是,女孩穿的是眼下常见广袖衣裙,没有戴什么首饰,发式简单脸上粉黛略施,却又一种浑然天成的美艳,好像是一朵娇艳的牡丹,我自高傲的开在人世间,神情中还带着几分英气。 那几个丫鬟却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高束,腰间都配了剑。要不是衣服的颜色花饰一看就是女人的,一打眼还真分不出雌雄来。 原本回了客栈的何茂德此时急忙跟在几人身后,看样子是在抱拳赔笑。 李言芷推了推身边的李明修,暗暗朝那边指了指。 实际上,何茂德确实是在赔笑,确切的说是在赔罪了:“实在对不住您大小姐,只是那几位的能耐您也知道,何某也是实在不得已啊,我要是不说,他们也会挨个房间找,为了不惊动其他房客,我只能——” “少废话,姓何的,来之前怎么说的,你活的不耐烦了吗?我告诉你,我们小姐此行若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些的丫鬟站定在何茂德身边,柳眉倒竖语速颇快的边说边用剑柄戳着他的胸脯,弄得他满面愧色连连后退。 他们几人本来就站在客栈门前,此时没见那丫鬟如何动作,只听‘嘡啷’一声,头顶上的牌匾被削成了两半摔在几人脚下。 那个小姐回了回头看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对丫鬟的作为更没有什么表示,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自顾的上了正好过来的马车,自始至终从容不迫,那神情好像不是这个年龄的小丫头。 身后几个丫鬟回头对着何茂德狠狠地哼了一声,也都骑马护着马车匆匆离去。 李言芷还没从那个女孩的高雅的气质中回过神来,却被那一剑削断的匾额吓了一跳,回头看看爹爹,果然难掩忧色,试探着叫了声:“爹——” 此时正好一辆马车驶来,江守均从上面跳下招呼二人,“师傅、芷儿赶紧上车。” 正说着,听到仙客来的楼上一声惊怒的呼喊,“文惠——” 接着,二楼的东面的一扇窗户猛地被打开,那个传说中的陆霸王探出身子,朝着刚刚远去的那辆马车喊道:“文惠,一定要等着我,我会说服娘亲再去提亲的,我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让你做我陆少华的王妃——” 站在门前看着匾额发愣的何茂德此时望着二楼的方向长叹了口气,远远的朝李明修摆了摆手,又匆忙回了客栈。 原来陆少华回屋后终是放心不下,躺了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的弄得张雍睡不着,被赶了出来,不知不觉又来到贺文惠的门前,敲了半天也没动静,听到门口的声音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他知道此时在追没有没用,所以才干脆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看了这些,此时的李言芷突然觉得,这个占尽了横山风华,在她看来最最幸福的人,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好过。 赶车的人也看见了那边的动静,不等几人吩咐便帮着把包袱拎上车,冲着马屁股就是狠狠的一鞭,一声长长的马嘶终是带着李明修三人离开了仙客来。 而仙客来此时却炸了锅,贺文惠一离开,陆小霸王便彻底发了狂,打了几个刚好路过的客人不说,一把又被何茂德揪过来,怒火冲天的吼道:“你丫识相的赶紧让人给我滚,老子看着你这屌毛的客栈不顺眼,今天就给你拆了,不滚的老子就一起拆!” 说着随手将人一扔,也不跟身后的二人招呼,回身拎了一个高脚花瓶便摔了个粉碎。 何茂德一骨碌爬起来便冲着周围喊道:“地震了!地震了!大家都快走……” …… 看着纷乱的人群,陆少华一脸冷笑,“还地震,这叫塌天。” 说着转身跟过来的顾承明二人冷冷地说道:“你们也出去,我要烧了这鸟地方。” 两人听了劝都没劝半句,转身便离开了。 只见张雍跟着何茂德等人便往前门走去,顾承明却是一转身就顺着连廊去往后山。走时还好心的跟何茂德提点了句:“何掌柜最好找人看好后山,这个季节风大……” 正跑着的何茂德一个踉跄差点没趴了地上,什么叫这个季节风大,他娘的难道他们还想烧山? 想着也顾不上吆喝客人了,回头从人群里挑了几个相熟的便拎起斧镐的,往仙客来后面跑去。 也不知道这祖宗是不是真的要烧,他们要在火烧起来之前把客栈后山清理出来,否则现在天气干燥,满山的枯枝落叶,那瘪犊子真要放一把火整个横山就完了不说,里面得死多少人啊?! 那他何茂德就是不三个月的牢狱之灾就能完事的,恐怕祖坟都得被人挖完了。 一向斯文孱弱的何茂德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斧子下去便将客栈后面连廊的桥梁砍去小半,还没等他砍完一根的,就看见二楼的一扇窗户冒起了烟。 正是贺文惠住过的那间屋子,看来那陆霸王真的把火撒到这仙客来头上了。 此时的何茂德也顾不上哀叹这眼看着就要付之一炬的祖业,更没心去咒骂那仨爷爷,只一门心思的赶紧弄断连廊。 看着火已经从窗子里窜了起来,他心里狠狠一个哆嗦,只能把斧子拎得更加起劲。 无奈终是快五十的人了,嗓子急的着了火也无济于事。 这时,他手中的斧子被人从身后接过,“我来吧。” “哎,好,我们得快点,要不然火就真烧过来了,那几个完犊子的玩意走到哪儿都是祸……” 话没说完,剩下的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何茂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看见眼前接过自己斧子的人彻底傻了眼。 顾承明?他怎么在这儿?! 刚才都说了什么啊?!…… 幸好他三宗六族的都远在西疆,要不然这是要灭九族的节奏啊! 腿一软何茂德就要跪下,却见顾承明嘴上扯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咔”一声,梁柱子、断了一根。 何茂德的心也漏跳了几下,妈的,他怎么感觉那一斧子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身边其他几个一起赶过来的人倒没顾上这边的动静,在顾承明砍断那一根柱子时,也都各自砍断了一根。 这时,二楼的火已经舔着舌头爬上三楼,甚至顺着连廊往这边过来。看的何茂德一阵的胆战心惊,好在几个人都非常给力,在火蔓延到这边之前将一十二根连廊的桥梁和勾搭在一起的柱子都砍断了。 只听呼啦一声,一阵尘土弥漫在烟火间,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连廊此时彻底地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顾承明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还不去砍掉周围的树——” 又把斧头往何茂德怀中一送,“还不赶紧去换扫把”,说着还笑眯眯的往他肩膀上一拍。 “啊——?哎!”何茂德终于回魂般一溜小跑地走了。 其他几个人现在才发现跟他们一起忙活地原来还有这么个大神,一阵暗暗咂舌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都十分听话的去忙活清理出隔火带。 这一把火烧的也是绝了,没有一个人急着去救火,反而忙活着清理周围让它烧的更彻底…… 顾承明微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看着周围哄乱的人群,拍了拍身上并不多的灰尘,便自顾找了一棵稍远一点的树,探手一个借力便在树干上斜靠着坐下来,闲闲地晃着两条大长腿欣赏着四周。 “哎,掌柜的——,赶紧这边这边,这边落叶多得扫扫。” “哎对,那里,那些枯枝也得收拾一下。” “哎呦,三楼的火要烧到树头了,赶紧找人把树头砍砍。” “对了,客栈里还有人吗?你没去找找看?” “……” 何茂德对这位爷已经麻木了,只能麻利的做着手底下的事儿,不去看他那自在的样子。 不过听了他的话却猛然想起一件事,满手的灰土一把拍在自己额头上,“完了,他忘了这连廊下面还有人。” 看着已经摔得稀烂,正被大火包围的连廊,何茂德心中一阵后悔。 也不知道那个小少年在不在,如果在还能早出去,如果不在,那、那个老人此刻恐怕…… “怎么了,何掌柜,赶紧的啊!”顾承明见他忽然站在那里发呆催促道。 何茂德没有回头看他,木愣愣的回道:“这连廊下面恐怕还有人。” “哦,你说他们吗?”说着,顾承明伸手往北边一指,只见北边出去三五十米的地方,那祖孙俩正远远地站着往这边看。 见他们都还好好的,何茂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东西没了就没了,但是他绝不希望在自己的这一点地方上再出人命。 他没看到,那个瘦弱的少年看上顾承明时,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厌恶。 顾承明倒是看到了,挑衅般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冲他笑了笑。 少年说了一句什么,转身扶着老人离去。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顾承明分明觉得他说的是:“神经病。” 低低的笑了一声,顾承明转身继续看着仙客来周围,漫不经心的样子竟让何茂德觉得他十分认真呢?就像他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试药一样…… 此刻的仙客来忙乱却不慌乱,毕竟是事先打好招呼的,所有人都出来了,所以眼前并没有呼天抢地的叫喊声,反而大家都远远地、安安静静地看着渐渐壮大起来的火苗,看着仙客来从一座久负盛名的华美建筑,慢慢变成一堆灰烬。 能救而不救,这诡异的宁静可能也是大雍历史上的又一个奇闻了。 另一边已经离去的李言芷回身见爹爹也同样放下了车帘,担忧的问道,“不会有事吧?” “难说,但愿吧。” “师傅,你不觉得这次比以前更乱了吗?”驾车的江守均一脸凝重的说着,他们每年都会来横山或者附近的药材交换市场一到两次,就算四年前那次的凶险也没有今年这次让人觉得烦乱。 “嗯,这几个人我们小心点应该没事。至于大家说的黑衣人,从他的行径来看,也是个做事有度的人,我们正经生意,也不会有事……” “黑衣人,什么黑衣人?”言芷听着插言问道。 “昨天回来的晚了,又遇到四个祖宗的事情,就没来得及跟你说。”飘飞的车帘外,江守均耐心的说着:“这横山有不少药霸你知道吧?” “嗯,你不是说这种事情,哪里都有吗?” “但这横山也还有几个行侠仗义的人,听说之前就有不少人的药材被抢或者被强买了之后,当天夜里,被抢走的药材便又出现在他们床头。” “可是以前你跟我说那是狐仙啊?”撇撇嘴,言芷反驳道。 倒是一边的李明修,抬手拍了她脑袋一下,“即便真有狐仙,哪有这么灵验的,仙怪之说不过是被人误传罢了。” “哦,师兄,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撩起车帘,言芷刚探头问了句,便被江守均一把拽下帘子按了回去,厉声道:“你想不想好好回家?!” “……” “黑衣人是这两年才被人传说的,不过昨天我跟均儿出去采办的路上碰到了这里有名的王大头……” 李明修跟江守均二人在横山脚下一处药材交换市场上逛着,他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购置开药铺所需的药材,如果有入眼名药,那当然更好。 这几天,他们买了一些常用的药,因为携带不便,所有都是只付了定金后,存放在药栈里。这几天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了前一阵了的炙热,在山风的旋抚下,多了一份温和。 两人正闲逛着,突然发现一大群人围着那里低声议论着什么,人群中似乎还夹杂着老者的哀求,相视一眼,二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这里是横山一霸王大头的地盘,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他又在欺负人。 跟大部分出门在外的一样,他们也不便多管闲事,遂草草看了一眼便绕开了,本来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过去也就过去了,谁知不到傍晚便听说来来往往的人议论着王大头被人收拾了,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呵呵,可惨了,那人就给他留了条裤衩,灰溜溜的从驻仙峰后面的小道跑了……” “可不是,我亲眼见着的,听说那两个随从更惨,到现在也没醒,要我说啊,他们就是活该,知道吗,那个老陈头也是到现在还没醒,他那瞎眼老婆子都寻了好几回了,幸亏老张碰到让人抬了回去,听说性命是保住了,什么时候醒就不好说了……” 老陈头便是今天上午众人围观的老人,他今天在山上寻了一株八叶的野山参,本来打算悄悄拿到药栈找人换了,却不知道怎么被王大头知道了,要十两银子买他的,然后就发生了后来的事。 “是活该,不过听说他最近搜刮的药材都被那人带走了,哎,知道吗?”说着那人俯在耳朵上轻声说道:“听说又是个黑衣人干的,不过这次的黑衣人和上次大家传的又不一样,这次是个瘦瘦的……” 想着昨天听来的事情,李明修长话短说跟女儿说了个大概,却没发现她听着听着头皱了起来。 爹爹说的王大头什么的,她倒是没怎么听进去,倒是最后一句“瘦瘦的”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这几天一直有些烦乱的心情似乎也在此时找到了一个解释——“瘦瘦的”。 那天,那个清清瘦瘦的身影,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但她总觉得,她们好像在哪里见过。秀眉微敛,“他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也跟大家一样都走了?不知道他们离开那个连廊后有没有住的地方?” 车帘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李明修有些担心何茂德那边,相识多年,没听说他有家眷,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其它落脚的地方,万一这里待不下去…… 但愿这次,他能跟四年前那样,平安度过。 第7章 乐泉药栈 【一山风华驻槛外,四地君朋到庭前。】 “王老板,忙着呢,我托你准备的药材怎样了?” 醇和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乐泉药栈里正在跟客人介绍药材的王老海一见来人,急忙让伙计招呼着身边的客人,自己上前迎着,“哟,是大爷来了,快里边请。” 来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带着隐隐地暗纹,看上去是个大家的少爷,神情中更有一份仿佛与生俱来的醇和,微微笑着跟王老海一起往里走去。 院子的天井中央,长着一棵覆盖了整个院子的大树,树干几人合抱,少说也有百来年的岁月了,下面摆了一张石桌,王老海让着年轻人坐下,顺手倒了盏了茶递过去说道:“大爷,你要药材的呢,别的我都给你准备齐了,品性您也决对放心,只是这……” “怎么了?还有您王老板找不到的药?”见王老海有些犹豫,年轻人笑着打趣道。 “得了,我的大爷,您也别埋汰我了,什么三两人参、花甲茯苓、百二首乌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品相价钱您都放心。可就是这天山雪莲,今年实在没有您能入眼的货色,我这倒是有一株,可也是有些瑕疵……,你看——”说着从桌下的暗格里拖出了一个大木盒,在年轻人身边小厮的帮助下抬到石桌上,一一指给他看。 年轻人看样也是个识货的,不时挑出一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闻,或者映着中午的日光看看。 “还不错”。 …… 正说着,“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王老海和年轻人都疑惑的看向外面。只见店里的伙计一手捂着腮,一手为难的比划着,面前站了三个人,都是高头骏马,一身黑色短打,看样有些来头。 “爷、——各位爷,你们别难为小的了,这个价从来就没卖过,别说您打我几巴掌,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这个价给您啊!——” 三人中一个稍微高大点的人上前一步,用手指戳着店伙计的胸腹,不屑的说道:“别在这给我装蒜,爷几个买的这苁蓉也才一两银子一斤,你这点破虫草给你一两你还不卖?!” …… 王老海回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年轻人,可他也只是蹙着眉头,没有上前的意思。 人家不愿出面,自己也不能勉强,合上箱子,示意他们收好,自己鼓了鼓勇气起身上前赔笑道:“我说三位爷,今儿过来是打算置办点什么?”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王老海打个哈哈,已经猜到了这几个人的来历,乐泉是横山最大的药栈,这个时节客人也最多,对于来到横山的这几位祖宗,自是早有听闻,看眼下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所以虽疲于应付,却也不敢得罪。 阿大、阿二、阿三人正是顾承明他们带来的侍卫,几个人武艺在京都是数得着的,被他们挑中后,顾承明嫌他们的名字难记,就直接一二三了,据说还有个阿四,好像是被留给了他的弟弟四皇子顾承烨以后用。 “我这个小药栈,东西呢还算齐备,要不我带你们转转。”王老海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对着伙计比划了几下,伙计会意,悄然离去。 “看来你就是传说中这横山的‘药王’王掌柜了,”还是那个个子稍高的阿大搭着话。 “小老儿是王老海,至于什么‘药王’嘛,都是朋友乱说的些东西,当不得真。”瞥见伙计进了里屋,知道该保的东西保住了,王老海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院子里的石凳上,年轻人跟他的随从还坐在那,只是也被大树挡了个差不多,心中苦笑了一下,唉,这几个煞星的名号还真是响啊,正主都没到就成了这样。 也不在意周围人得反应,好像自来就是如此,高个子的阿大抱胸往身后的马上一靠,微扬的下巴吩咐道:“你也别在这儿跟我们装了,我们都是出来给主子办事的,那几位爷的脾气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呢也不难为你,东西我们弄得也差不多了,你就给我们来点冬虫夏草啊、人参、鹿茸、铁什么石什么来……” “铁皮石斛。”王老海替着说道。 “对,就是这个,看你人不错,就这四种吧。一样来十斤。” “十斤!?”听到这个数字,任王老海心中再有准备也不禁惊呼了出来,这些东西从来都论钱论两的,他这把年纪了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一次见过十斤。 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回头再看看树后的年轻人,从阳光投下的影子可以看到,他似乎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说三位爷,您别说十斤,就是一斤这四种我也凑不齐啊。” “少跟他废话,问问他库房在哪儿,我们自己去找。”边上另一个汉子不耐烦的嚷道。 “就是大哥,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晌午了,从这儿到乐泉再快还得一刻钟,我们没空在这儿跟他磨蹭了。” 阿大听了二人的话,也知道时间紧迫,刚抬头看向王老海,谁知王老海却意外的、非常配合的主动要求带他们去库房,一边带路还一边说着他们看好的,随便拿,只要不给他弄坏就行…… 听着王老海絮絮叨叨的离去,年轻人从树后走出,一边的小厮看不惯的问道:“大公子,真就让他们这样不管吗?说不定三皇、三公子不是这样,是这些奴才狗仗人势呢。” “空桑,拿好我们的东西,回去。”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转身而去的大公子一身素白的衣衫渐入秋山之中。 树荫下,一辆普通的马车正在翻飞的落叶中静候,好像任周围如何变化,它从来都是那样静静的、静静的,与世无争…… “爹,几个地方都没有苁蓉了,我们还找吗?”青黑的小帽下,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有些懊恼的向一边的中年人问道。 “算了,不找了,反正找我们看病的也都是寻常百姓,有苁蓉恐怕也没机会用。走吧,去前面给你买点吃的带着路上用。”说话的正是一身淡青色长衫的李明修,少年则是扮了男装的李言芷。 他们从仙客来客栈出来到现在,整整一上午了,光大药栈就跑了三四家,愣是没找到点什么像样的药材,想想那些人的愁苦相,估计就算还有,被那几个煞星吓得,一时也不敢拿出来了。 “好啊,我要吃前面的桂花糕,上次师兄的钱不够了,就给我买了两块,想了我好长时间呢。”见李明修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李言芷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明白,那是两块桂花糕的钱,还是师兄最后留出来想给他娘买点东西带回去的。 他的零用钱本来就不多,一路上全花在了自己身上,谁知,为了那两块桂花糕,最后的一点积蓄也被自己吃了…… 正打算回马车上,三匹骏马疾驰而过,几乎撞到他们父女俩,言芷带了恼的抬头便想看看谁这样无礼,却被李明修一把拽到了身后。 却见三人中的一个打马回来绕着二人兜了一圈,在李言芷脸蛋上轻浮的抹了一把,长笑一声向前面的追去,却是那个人人望而生畏的陆霸王。 李言芷紧张的听他说道,“老三,那里有个挺不错的小子,虽然黑点,但看那小模样比这二货强多了,这次出来你也没时间找女孩子,要不换口尝尝……” 闻言,另外两人回头看了一眼李言芷所在的方向,可惜她躲在李明修身后,只能从身形里看出是个不大的少年,却没有看到她容颜。 中间那个长相俊美的老三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带头打马而去。“灰老鼠一只,哪比得上我家阿雍,走吧,去看看我们买的药材。” “药材?还买的?”这个词有些陌生,让陆少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你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三两。” “三、三两,哈哈哈哈,不少,真有你的,对,我们都是君子,当然是买的,走走走赶紧看看去,奶奶的,这次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宰了那个姓何的不可,狗屁!!把我媳妇给气跑了,弄得我烧了那个鸟客栈都没出气……” “你又何苦非要烧呢?” “文惠住过的地方,我岂能让别人在住!……” 直到马蹄声远,李言芷终于听到了自己砰砰而跳的心脏,手也才感觉出被爹爹攥的生疼,“芷儿,我们回去。” 没有再提桂花糕,默默的跟着李明修向着他们马车的方向走去,本来想着娘亲一再的反对自己出来是很没有理由的,可现在看来,她确实不该再出来了。 毕竟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孩子,而大雍似乎也不是以前的大雍了。 上次她来横山的时候是四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为了好玩非要跟着爹爹从南州一路来到这里,也是被师兄打扮成了个小男孩。 可能一时心起,那时江守均还偷偷在她下巴上点了个大痦子,自己就那样顶着痦子晃悠了一天,要不是洗脸的时候发现,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可气的是,爹爹竟然也不说…… 抬头看看已是九月底的深秋,那年也是这个时节,踏着漫天纷飞的黄叶来到这横山。刚来爹爹就要和师兄去山深处采药,让自己乖乖留在客栈。 趴在窗边看风景时,一只梅花鹿在林中一闪而过,后腿上好像还插了一只利箭。不知深浅的自己,找到了爹爹平时准备的药包,便跑进了山里。 结果,鹿没救到,却救了一个臭美的少年。 那时她寻着梅花鹿跑去的方向,兜兜转转的走了一阵儿,却硬是没在山里碰到一个人,明明觉得自己没有走出很远,可是连这个时节常常出没在群山中的采药人也没有碰到,至于那只小鹿,更是踪影全无。 想回去,却发现自己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了,眼看阴乎乎的天越来越暗,想想天黑以后各种可怕的事情,言芷觉得后背开始毛毛的,强忍着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想着自己可能在的位置,看了眼周围,便硬着头皮走下去。 走到一片开阔的山谷中,意外的发现了一片茂盛的竹林,在秋色中依然强劲的绿着一方山色。 那是她最喜欢的景色,感觉好像回到了南州的竹林边上,不知不觉便深入其中,也就在那时,她发现了他,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跟另一个少年低身伏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 一条蛇从他们身后游走却全然不知,本来蛇不会主动袭击人的,但就在蛇游走到男孩身后时,那个男孩却不知为何后退了一下,刚好踩在蛇尾上,于是有了后面的故事: 李言芷大喊一声小心,男孩虽然及时闪身,却还是被蛇咬到了大腿。于此同时,旁边那个少年却也是一闪而出,不知去了哪里,不过那时的李言芷根本没有注意那么多,只是匆忙上前,拿出自己带的药包,为男孩医治。 蛇是毒蛇,虽然被男孩及时斩作两段,但蛇头还留在左腿外侧膝盖上方的位置。 捆住大腿,取下蛇头,撕开腿管,拿过男孩手中的匕首,在伤口上切十字型吸毒血、上药包扎,一番动作李言芷做的干脆麻利,看的男孩最后也只得含笑带痛的说了句,“小丫头,下手够狠的!” 不是她狠,实在是匕首的锋利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所以,伤口有些大…… 想着自己当时一脸无辜干笑的样子,虽然过了许久了,还是忍不住泛出笑意,连他怎么看出自己是女孩都忘了问。 当时,他们没有等那个消失的少年,男孩顺手斩断了旁边的一根竹竿,削成手杖,二人兜兜转转走出了山谷,半道上,遇到了正在焦急找寻她的师兄,见到二人搀扶的模样,没有责备,只是无奈的说道:“找你半天没有找到,原来是遇到竹马,忘了师兄。” 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孩,他手中还拿着半截竹竿。 那天回去后,李言芷本来挺害怕的,毕竟是自己不听话闯了祸,没想到爹爹却好像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竟然没有责怪自己,只是叮嘱自己以后莫要一个人乱走,还给了解毒的药让给男孩送去。 也是那时,自己无意中看到那个男孩正在房间里对镜理妆,于是冒冒失失的推开门,拍手笑道:“小轩窗,眉画青黛,鬓间鹅黄,好美的姑娘——” 没想到…… 对了,言芷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那个臭美的家伙长大了应该很像昨天的少年,只是怎么可能? 第8章 告别横山 【闲云出岫无还日,此后无时不别离。】 “怎么了师父?”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言芷的沉思,马车上正在等候的江守均看到二人的脸色,担忧的问道。 吁了口气,恢复了惯常的神色的李明修说了句,“路上听说仙客来被烧了。” 此话一出,几人都面色凝重。 “走,回去看看。”李明修见几个人都已经走远,从刚才在药栈听来的话分析,他们应该是去不远处的乐泉汇合,暂时不会回来了,他实在不放心何茂德,想回去看看。 幸好几人一上午都只是兜兜转转,没有走出多远,半个时辰不到,便又回到了客栈的位置,只是哪还有以前的风光。 远远便是浓烟滚滚,一路上不时的有人来来回回的。 来不及打问状况,李明修朝江守均吩咐道:“快点儿!”语气中罕见了带了几分急躁。 仙客来依山而建,材质也大都是石材和木头,所以根本不用借什么风势,一把火,便可以烧个干干净净。 不过到了跟前,李明修一直悬着的心反倒是放下了。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怔怔的何茂德,人没事。 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何茂德回头看着他,似乎一时没回过神来,两人就那么站在那里,最后还是何茂德说了声:“我没事。” “去车上坐坐吧。” 接过水壶喝了口水,何茂德闭目倚在车上:“仙客来一百多年了,爷爷倾尽家资换得这一方家业,传到我手里,就这么没了……” “怎么回事,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那个陆霸王发了疯,一把火,给烧了。” “大家没拦着?”言芷闻言插了句嘴。 没成想何茂德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叹气说道:“谁拦啊,丫头?三皇子还提醒我砍了连廊,别烧了横山呢。” “那这么说他也不是很坏啊。” 低头苦笑了一下,何茂德没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解释了,是啊,跟他说别烧了横山,还帮着砍断了连廊,多好的孩子啊! 李明修看着外面的狼藉,回头问道:“怎么不救火?” “哎,”何茂德瞟了一眼车帘外的大火,“我已经让伙计们叫着附近的人在周围守着了,没事。” 李明修点了点头,难得他这次横祸还想的如此周全,这个时节山上能烧的东西实在太多。“就这么看着?他们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不救吗?” 摇了摇头,何茂德仰头抵在车厢上,很是疲倦的说了道:“就算救下来也废了,算了,就不麻烦他们再烧一次了。烧了也好……” “你——” 抬手制止了要说话的李明修,何茂德抬眼正色的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一把火烧了也好,这地方……”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回头看看这个地方,其实这样也挺好,以后再也不用在那些人之间周旋,死了以后或许还有脸见他的列祖列宗。 “打算去哪?”李明修看着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不知道,四处走走吧,这么多年守在这,也该换个样了……”说着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我说了,我没事。” 四年前自己从牢狱中出来后,这身子便垮了,好在这横山毕竟可以说是天下医者的聚集地。 那时他看了很多的大夫都不见好,后来遇到了便遇到了李明修,其实这个人他前前后后也见过几次,不过仅限于点头之交。 那次他卧床养病,听闻大雪封山,有人被封在山中,便找了几个当地的百姓去救人。 毕竟在那之前的一把火刚刚过去没多久,山里很少有人走动,如果不去人找,被困的人恐怕就危险了。 这个李明修便是他们那次救出来的人。 没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进山,就像李明修也没问他这一身病怎么来的一样,两人之间似乎带着一种默契,就这样过一年半载的偶尔见一面,便到了现在。 自己的身体这几年也一直用他的药在调理,能恢复成现在的样子,他自己也没想到。 当时很多大夫都说他下辈子下不了床了,所以对他的医术,何茂德是十分钦佩的。 虽然隐约地,他能觉出这位老友有些不一般,但君子之交在于信、在于浅,人家不说的,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同在江湖风雨中,谁没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呢? “我们在茗泉镇。”枕完脉后,李明修淡淡的说道。 “好。” 留给他一些银两,李明修打算告辞,没想到何茂德从怀里掏出一堆事物,有银两、有银票,甚至还有简单的首饰。 见李明修疑惑,遂笑着解释道:“他们烧客栈也是事先打好招呼的,大家都出来了,能带的也都带着,所以这个真的不用。”说着,把银两还给了李明修,又从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袱里,翻找出了一个红色的布包,“这个是我在横山这些年遇到的小玩意,临别了,算是给我侄女的礼物吧。” 就着他的手一看,是一支得有几百年岁数的紫灵芝。 还没等李明修开口拒绝,何茂德直接往他手中一丢,“我要了也没用。”说着便跳下了车,李明修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告别。 “幸好他们还没有丧尽天良。”马车上李明修,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燃烧的仙客来。 这次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客栈虽然毁了,但并没有伤到人。 言芷静静的坐在一角,看着那个消失了的客栈,那里也有她的回忆,随手摸上悬在项间的玉坠,一朵尚未完全盛开的紫盏玉兰,还是那时那个臭美的男孩给的。 这,恐怕是她在横山最后的纪念了,以后她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那个家伙,说要好心收了自己,却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还笃定的说他肯定能找到,呵,他见得还是自己八九岁时的男装模样,脸上顶着一个被师兄作弄的大痦子,真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收了自己的话,那个样子就是自己看了也嫌弃…… 摇头笑了笑,都是孩子的戏言罢了。“对了,爹,何掌柜可以告官吗?” “哪个官肯管这档子事,知道那个被陆少华一脚踹死的五品大员是为什么死的吗?”李明修伸手抚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女儿。 “那个人叫颜高,还是他爷爷的老部下,当时掌管着吏部的官员后补一事,为了皇上废三宗的事情,还跟一班臣子闹得很僵,是个耿直的老臣。后来在路上碰到正在调戏女子的陆少华,上前说了他几句,结果被他一脚踹死了。” “啊,那没有人管吗?” “有人管啊,我们的陆霸王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江守均插话回答着:“陆老将军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谁又能真拿他怎么样,那件事情被定案成意外,就这么不了了之,你说现在还有那个官员会接他的案子?” “对了师傅,”江守均此时也进了车厢里面,回头问道:“三宗的事情不是在那之前就结束了吗?” “嗯,听说是这样,皇上一意孤行的非要废了三宗,结果弄成现在的局面,好像当时那个颜高就是反对最强烈的一个。” 三宗是大雍百姓对三个家族的称呼,蓝家、古家、刘家。刘家是武帝的至交,武帝平定天下时,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古家是因商起家,曾为资助武帝,拿出了富可敌国的家资。所以武帝登基时,他们家也被封为忠义侯,家中的一个女儿还做了皇后。也就是现在顾鸿煜的皇后,后来跟刚出生的儿子一起死在中宫的那个。 蓝家是最神秘的一个,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被列为三宗之一,毕竟不管什么事情,街谈巷坊的总能捕捉点东西,但是关于蓝家却是谁也说不去具体的事情。 只知道战场上的干将没有姓蓝的,朝廷大员没有姓蓝的,捐钱捐粮的也没听说有,唯一有点可信度的猜测恐怕就剩那人的护卫了。 所以有传言说,皇帝有一支自己的禁卫军,全部都是武功高手,这些人从小就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是忠于当今的一批死士,所以这么多年顾鸿煜病病怏怏的,却还没有人敢真把他怎么样。 虽然也是百姓的猜测,不过这好像是最能解释这一些事情的理由了。 “师傅,我们直接回去还是再去各药栈看看?”看着又到了之前路口,江守均问道。 “走吧,回家。” “哦。” 言芷本来还想问,见江守均跟他悄悄摇了摇头,也就乖乖的坐在一边,拿出打了一半的绦子继续编着。 马车里的李明修看着静下来的女儿,简单的几根线绳在她手里顿时生动起来,左旋、打结、下勾、翻花,一会儿那条绦子的花纹便又长了一段。 这让李明修莫名的想起了当初在茗泉镇见到妻子的场景,她并不会儿这些小玩意,但意外的却让他觉得此刻二人的身影竟慢慢重叠。 那时,妻子也是这样,做起事来安静、温婉,让原本自己晦暗的人生从此有了温暖,有了家。 只是,一转眼便是十几年了,父亲的嘱托怕是完不成了…… 秋风掀开车帘,外面的叶子经了一夜的霜,一阵轻风也都纷纷而下,洒洒漫天。 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横山,但是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恐怕这里就没有安宁。 此时,横山北侧的一个深沟里,两个人正在泥水里艰难的往上爬。 秋天的藤草原本就开始凋零,这几天又被雨泡过,根本不着力,加上脚下湿滑,爬了半天不仅没上来反而掉下去了一段距离。 两人衣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满身满脸的泥水、枯叶,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妇人。 两人又爬了半天,快到半坡的时候,妇人手上抓着的一根藤蔓忽然断了,身子瞬间下坠,落后他半个身子的少年急忙拉住,怎奈脚下太滑,根本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妇人连带着他一起又重新滚落到沟底。 “兮儿,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奶奶求你了!”妇人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少年。 一头灰白的头发粘着泥土遮在脸上,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那一份深深的悲痛。 少年没有说话,起身后把老人扶起,便抬头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势。 这里是几个山峰中间的坳谷,确切的说是一条横沟,十几丈的高度别说现在这样的天气,就是平时一个壮汉也不好攀爬。 这几天因为那几个混蛋闹得,山中少有人行,更不用说现在下着雨了,所以,要想上去,他们只能靠他自己。 “兮儿,我本来就想求死的,天可怜见让我掉下这个地方,你就别管我了,听奶奶话,自己走吧——!我一个老婆子了,还能活几天,能埋骨横山是我的年轻时的梦想,我求求你,你就成全了我,走吧……”话未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少年蹲身抱着老妇人,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在这无人的深山中绝望痛哭。 少年本来没哭,他半夜从暂时寄宿的一家农户中起身,便发现老人不见了,找了半夜天快亮了,才在离他们住的地方二里多地的这个深沟里发现了她。 幸好这个沟不是断崖,从上面掉下来还有斜坡缓和,要不然估计此时他的奶奶已经仙逝。 他明白她的心情,原本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落得如此地步,能熬到今天已是十分不易,估计要是没有自己,她早就走了。 可是她走了的话那自己呢?自己还有什么? 想着,一向坚强的他也伏在老人的肩头,无声的落了泪。 一阵山风吹过,夹着冰凉的雨激得老人打了一个寒颤,周围除了沙沙的雨声,听不到一丝别的声响,叫兮儿的少年知道,他必须去求救了,要不然不用等他们在这里饿死,也会先被冻死。 跟老人交代了一句,少年便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用嘴衔着,自己往上面艰难地爬去。 第9章 说书艺人 【古今多少事,一席书话中。】 半个时辰后,少年终于从下面爬了上来,其实这也怪他,当时要是他不那么急着下去,先找好人来帮忙,或者找好绳子,那么他们现在就不用这么被动。 可是当时的情况,看到老人生死不明的躺在深沟里,他想也没想的就跟着滑了下去。 稍微喘息了一下,他决定回到他们借宿的地方去求救,这里已经接近横山西部山边,为了多找些药材他带着奶奶一起来到这里,原本的打算再进山采一次药,不管收获如何就回去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周围了无人烟,唯一有人的地方就是他们借宿的那里还有四五户人家。 可是等他回去的时候,却愣住了:六匹水光溜滑的高头骏马拴在几家门前,几个人正在他借宿的那家院里,对着刚打回来的几只山鸡、野兔商量着先炖哪个。 看到有人过来,一抬头,少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顾承明一行。 但是他们却不认得他,加上现在已经是傍晚,忽然看到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一身泥水的站在身前,愣是把大家吓了一跳。 三个护卫立时起身护在他们身前,小心的打量着来的少年,“你是谁?”一个护卫试探着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他不想跟这些人有交集,如果不是还有事求助,此时他早已离开,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去找人。 见他们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少年瞥了一眼没有答话径直往屋里走去。 “喂,问你呢!你是人是鬼?”侍卫上前拔刀相问。 里屋的人听到动静,跑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看外面的动静也是一愣,不过仔细一瞅还是认出了来人,惊讶的问道:“方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找到了吗?” 少年叫方远兮,正是前几天李言芷在仙客来遇到的那个不搭理人的少年。 此时见汉子出来,忙上前说道:“王大哥,我奶奶掉下了深沟,能不能麻烦帮我一起把她救上来?” “好好好,你别急,我这就去叫人。”山里人心性朴实,加上这地方就这么几户人家,此时一听到有人出了事,都急忙从家里出来,有扛着棍子的,有拎着绳子的。一听方远兮说在二里外的深沟,大家便知道了那个地方。 平时他们都很少去那里,打猎、采药都尽量绕开,因为那个地方都是滑不溜秋的石头,有地方有土也是薄薄的一层,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天气好的时候,他们都很难往上爬。 一边的顾承明听了大家的话此时慢悠悠的上前说道:“你们别去了,我去吧,阿大,你跟我一起。” 众人一愣,这几户人家可能不知道他是谁,做过什么,他们自己包括方远兮可都是很清楚地。 见大家疑惑的看着自己,顾承明满不在乎的拍了拍手,“小爷我今天心情好,决定日行一善,就你了,走吧,前面带路。” 那个被称作王大哥的汉子上前拦着,“公子你们什么都不带就这么去行吗?” 顾承明朝身边的阿大使个眼色,只见阿大一个拔身“嗖”的一下便站在的房顶,众人一看瞠目结舌的半天没有反应。等他们回过神来,方远兮已经被顾承明推着出了门。 方远兮回身冷冷的说道:“多管闲事!” 没等顾承明说话,跟过来的阿大不乐意了,一把他推出去好几步,“怎么说话呢,我们主子乐意帮你是你祖坟上冒青烟的福分,你信不信我宰了你?!”说着,“噌楞”一声,一把利刃已经搭在方远兮脖子上。 “阿大——,又不听话了。”顾承明上前拿开,阿大听着他说话那妖妖娆娆的调调,禁不住一个哆嗦,这个主子也真是厉害,自己跟着他这几年,愣是还没摸透他的脾气。比如现在,他都不知道他眼神里的厉光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我说你再在这里磨蹭下去,那老太婆还有命等不?” 方远兮听了,神色极为严肃的问道:“你真能帮我把人救上来?我不想耽误时间。” “你似乎没得选择。” 原本方远兮还觉得那几个山户能跟出来,可是他等着这会儿功夫完全不见踪影,看来不是被拦下了,就是被刚才那个什么阿大露那一手给唬住了。 无奈,他盯着顾承明看了一番,终于还是转身在前带路。 他想的不错,那几个山户却是没有跟来,不过不是被拦、也不是被唬,而是围着剩下的几个人不停的询问央求,剩下的阿二、阿三被大家用无比崇拜的眼神围着,一时飘飘然,见主子并不反对,便在大家面前都小露了两手。 等顾承明他们回来时,便看到两人被大家围着,百般夸赞讨好。阿二此时满脸骄傲,一个纵身便翻上了门楼,还没等站稳的便看到了已经回来的顾承明,正倚在门口双手抱胸看着他们。 阿二吓得差点从上面一头栽下来,“主子。” 看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顾承明漫不经心的问道:“玩的挺好?要不我让你去杂耍班待两月?” 阿二、阿三脸一抽,立马跪在地上,“主子饶命”。 男人眉峰冷冽,薄唇紧抿,“再有下次就自己去春满园报到!” “是!” 方远兮扫了一眼情况,便催促阿大把人背进屋里,人是他救上来的,本来他要自己背的,奈何顾承明非说他做好事就做到底,非让阿大一路把人背了过来。 此时的老夫人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他可没有时间在这里看他们的热闹。 好在他自己懂些医术,顾承明和那个叫张雍的好像也会点,大家轮流替老人号了脉,然后煎了一副去风寒的药便让她睡下了。 此时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其实在方远兮从沟底爬上来的时候就不怎么下了。院子里大家打扫出一块空旷的地方,几个山户的妇女抱来干柴,阿二便自动包揽了清洗山鸡、野兔的任务。 笑话,要是现在在不好好表现,万一这个祖宗真要把他送到杂耍班,他还要不要活了,要知道,上次阿大就犯了错,直接被送到春满园做了一个月的老鸨,回来后半个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从那以后,看到女人都打怵。 他那样的都这扛不过去,要是自己,还不得死在里面。 陆少华对他们救人试药都不感兴趣,所以一直待在外面跟他们收拾饭食,这里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也就剩下吃了。 屋里,顾承明、张雍看着梳洗后一言不发的方远兮,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他,“明天我们就走了,这个你留着用。” 方远兮没抬头,更没有接,只是一心的用湿毛巾给老人擦手、擦脸……刚才只是给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见她累极就让她睡下了。 此时脸上、耳朵后包括指甲里都还有不少泥沙,他便认真的低头清理。 阿大也换洗完过来叫他们去吃饭,正好看到这一幕,刚要说话,顾承明把钱袋往他床上一扔,“呐,日行一善,今天我这一件好事终于圆满了,以后别忘了给我宣扬宣扬,如果能变成戏文就更好了,走阿雍,吃饭去。” 看着他们勾肩搭背的离开,方远兮看也不看的把钱袋扔到一边。 外面传来几个男人的笑闹喝好声,夹杂着扑鼻的肉香,不用出去他也能想象出是怎样一番景象。 找山户买了些米来熬了准备过会儿给奶奶吃,自己默默去厨房找了点剩饭啃着。 他们这次出来一是为了找寻一些平时会用到的药材,二来也想着能不能遇到点值钱的可以贴补点家用。可是现在看来,…… 在老人床前坐下,一手啃着干粮,一手拿出自己的钱袋掂了掂。除去刚才跟山户们买药、买米的钱,剩下的这份量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回去都困难。 反手收好后,眼睛盯着他扔在一边那个钱袋,不知道他到底是跟谁有仇,那神情似乎要把上面盯穿,如果那是一个人,此刻恐怕已经被他用眼神杀死无数遍了。 最后,还是咬着嘴唇狠狠的拿过来,里面却是几张银票,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银票数额不大,都是三五十两的。还有一封信,上面一个字没有,只画了一只炸刺的刺猬。 通往丰县官道旁的一处面摊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跟一个少年吃面,一人一大碗,周围是寒风冷雨时不时的夹着落叶,两人却愣是吃的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逍遥,接下来我们再说哪段啊,西征还是北伐?”老人摸了一把嘴,跟也正好吃完的年轻人商量着。 “叔,我们最近挣得银子就够我们一天吃一顿面了,还说这些?” “那怎么办,我古大书也就知道这些了,说别的也不会啊?” “编啊!” “编?编什么?!我这么大年纪了,难不成你让我编风流寡妇、青楼妓子?”说着古大书一弯腰脱下满是泥泞的鞋子就要打。 年轻人也不躲,笑嘻嘻的看着他说道:“哪能啊古叔,我们前几天不是听说了西北夷族的事情嘛……” “也好。”老人把最后一口面汤也喝完,碗往桌子上狠狠一放。 放下筷子,李言芷有些怏怏的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树梢,一场雨而已,外面好像换了一个季节,昨天还是落叶纷纷,一觉醒来,却成了空空的枝桠。 走得那么急,也忘了问问何掌柜楼梯下的那个婆婆怎么样了? “怎么了,芷儿,不舒服?”江守均回头看了眼,顺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一下,疑惑的问:“你一大清早起来就在房间里写写画画的,到底怎么了?” 李言芷见爹爹也回头看着自己,遂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赏风景,嘿嘿。” “好好吃饭,快到家了,你要是再病了,你娘可就有的说了。”李明修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碗,还有大半碗粥没动。 “对了爹,这次横山上真没有死人吗?”思虑了一番,她还是决定绕个弯试探一下。 李明修看着女儿,好像已经忘了那一番经历般,平静的回道:“没有,除了一个人在砍树时不小心砸伤了脚,别的没听说。” “哦,”李言芷微微松了口气,“那会不会有人原本就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受了伤或者烧死了也不知道呢?” “你想说什么?”李明修问道。 “那个”,言芷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就瞒不过爹爹,所以努力组织的词语解释着,“那天我自己在客栈待了一天了,你们也不回来,我实在无聊了了嘛,所以就到连廊上看了看,谁知道那下面还住着一个婆婆,她眼睛也看不见,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出去玩了?”江守均问道。 “哪有?!我就在连廊上站了站看到的!” “她从不出来,你怎么知道她眼盲?”在连廊上看看就能看到?站在连廊上顶多只能看到哪里有个空地方,连有没有人都看不到,她还知道人家眼睛不方便,江守均能信她才怪。 “她出来啊,那天我还扶着她去方便的。”说完,言芷赶紧闭嘴看着别处,惨了,又露馅了。 李明修想了想回道:“你何伯伯知道他们娘俩在那儿,我想应该是他们事先就走了,不然他肯定提到。” “吃吧——,一会儿该走了。”江守均也不再追究她出去玩的事,给她夹了个水晶蒸饺。 正待打算继续,客栈里忽然起了喧哗,抬眼却是台上不知何时来了两个艺人,看样子是说书的,言芷一看就来了精神。 “他们要讲什么啊?”饭也不吃了,转身朝着他们的位置端端正正的坐好,准备听书。 李明修见状,押了口茶,面带微笑的说:“要是喜欢,就听来看看,反正我们今天走到下一个镇子也必须得住下。” 从横山走出来三四天路程了,今天下午到了丰县就必须宿下,因为连日的雨,从丰县回家的路原本也就半天,现在估计一路过去至少得一天的路。所以倒不如眼下多耽误些时候,等路好走些在启程。 客栈里的人看样都是这种心态,所以大家都在不急不慢的喝茶用餐,对于这俩忽然冒出来的说书的,倒是很感兴趣,毕竟路上能消遣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说的是大雍志,前天我在还乡客栈见过他们。”边上的一桌客人在讨论着,说话的也是个常年行脚的,一看就一脸的风尘。 “不会又说三征四伐吧……”那边另一个人听了无聊的接道。 另一个人跟着起哄:“哎,老头儿,要是老掉牙的故事就别说了——” 接着下面一阵喧闹。 “快点开始,别磨磨蹭蹭,跟鸟似的……” “是是,今天小老儿跟大家说个不一样的,咱讲上一段异族故事。”说着古大书得意的看着下面。 “得了吧,古大书,来来回回就那点东西,什么异族还不是编故事?”台下一个看起来像是富家商人的,奚落道。 “呵呵,这次保证不一样了,您老先耐心听听,不满意您再老削了小老儿。” 见状台下人也不再起哄,安静的喝着茶,等候着。 “不知道大家听说过‘夺妻而起’的秦氏没有?” 第10章 听书之人 【再沉重的经历,也不过是别人听说的一个故事。】 被人称作古大书的老头,探头跟座下卖了个关子,见大家都神色略凝的期待着,知道被吊起胃口,才接着讲道: “秦氏原本是东北诸部落中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现任的可汗叫秦鹿,我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他。 话说秦鹿有一天跟好友巡视领地走到穆河边上,恰好见到邻部落的首领要娶亲,二个部落本来就因为边界的问题有些不合,成亲的事也没邀请他们参加,没想到二人正好碰到了送亲的队伍。 秦鹿原本无心,哪知这位无意中见到新娘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顿时心生爱慕。 他们蛮夷之族跟我们孔孟之乡不一样,他们是见到喜欢的人便可以凭借武力夺取,所以说这些蛮族不通礼数啊。 这个秦鹿便是在当天晚上就跟心腹之人商量,趁那边酒足饭饱载歌载舞的时候突然杀入,夺了新娘……” “切!这有什么意思,他们那些蛮子还不都是这样?!”下面的人听了开始嚷嚷起来。 “是啊,听说那狄族的老子没了,还把他所有的女人都传给儿子呢!换个,换个!” …… 台上的两人一看这情景,一边后退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接着古大书高抬双手示意众人,“好好好,列位看官稍安勿躁,小老儿这就给你们再换一个讲。” “快说,再是这些无聊的,你就直接滚蛋吧,别耽误爷们吃饭。” “好好,呵呵。”古大书说着神秘一笑,低声向台下问道:“不知各位知道贺老的事情吗?” “贺老相国的事情,大雍谁不知道,赶紧说,别卖关子!” “那这位客官,敢问您知道贺老为什么会选那个几百年都没有人注意的茗泉镇吗?” 下面窃窃,但没有人再大声说话。 押了口茶,古大书跟身边的少年换了个眼色,开口道:“不知各位听说过‘失踪的四皇子’没有?” “你是说,四皇子在茗泉镇?!”座下一个年轻人霍的一下子站起来,惊讶的看着台上的古大书。 古大书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讲道: “开元初年,刚刚登基的文帝以而立之年,坐定天下,北有老将军方继业镇守北域,西有镇西将军陆汝海威慑西蛮。” “国内正是一片升平,这一年冬天,他最宠爱的妃子珍妃,被御医确定为怀有一对麟儿。” “当今万岁大喜之下,取出了先皇开国时制作玉玺所剩一块和田玉,并让当代书法大家也是我们的老相贺清,贺大人题字;由穆棠穆老亲手制作了两方小印,‘天下承明’、‘纳福承烨’,在两个小殿下出生之际,交给了他们的母妃珍妃保管。” “万岁爷当时的意思是,将天下江山传与这个双生子老大,也就是三殿下顾承明,而四殿下则被许为贤王,并赐下金牌一个。只待这对殿下二十岁弱冠之礼时,行登基拜侯之典。” 这些原本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看样子他还要说什么,所以此刻大堂里倒也安安静静地。 “谁知天不尽如人意,就在宫里宫外都在准备为两个小殿下准备满月宴时,四殿下的奶娘忽然发现小殿下有些不对劲,这个传承了珍妃清丽容颜的小殿下,不知为何忽然全身潮红,哭闹不止。” “万岁爷得知后,立刻宣召了全部的太医,呼啦啦的跪了一地,老太医刘守仁细细的观察诊断后,却下不了决断。” “后面的太医有说受寒发烧的,又说胎里虚弱、先天体虚的,万岁见众说不一,四殿下却越来越严重,最后无力哭闹,渐渐转为昏迷,当即大怒,宣布说如果不能查明原因,医好四殿下,全部陪葬。” “最后,还是太医院院首刘守仁刘太医,沉吟许久后,向万岁爷回道,四殿下之病非伤非毒,确实像是胎里带着,遂按照他的诊断施救后,四殿下也确实平静了下来。” “谁成想,这件事才发生了几天,万岁爷也龙体欠安,虚乏无力。” “那时整个皇宫都惶恐不安,天师程天建上奏道,星象显示,双生子渐渐暗淡,另有贼星一枚光芒大盛,甚至有夺帝星之势。” “万岁爷当时大怒,喝问,谁乃贼星?” “程天建奏曰:按星象来看,应合为女性,且贼星旁有一小星,渐渐成型,似是已经有孕。” “能威胁帝位的女性,无非是宫里的各位妃嫔,又恰好有孕的,只有一人,想各位也知道是谁了,这就是当年宫变的真相,别的小老儿还想再活两年,就不再说了。” “后来啊,万岁爷身子好一天坏一天,太医用尽了办法,可是他的四皇子却不见了。” 不像刚才的插科起哄,一段话下来,台下的人异常的安静。“你是说这些事情是有人密谋?……” “闭嘴!找死啊你!” “走走赶紧走。”几个人说着起身离开。 走了几人后,角落里一个轮廓深邃,长得十分英俊的年轻人打破沉静问道:“你得意思是,现在贺老相国去茗泉镇,是因为四皇子在那里——?” “呵呵,这位看官,你看小老儿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大家讲个故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从今往后,这个小镇会热闹非凡啊——” “好了,现在再跟大家讲个最近发生的风流韵事,话说南淮岸边,那眠花宿柳之地有一位绝色娇娘名叫绿珠,自幼父母双亡,被狠心的舅舅卖到青楼后,凭着学来的一身本事,名冠天下……” 绿珠的事这些常年行走在外的人,又有谁会不知道的,听他又开始说这些无趣的,便嚷嚷几句也就不再理会。 台上古大书还在说着,那个一直跟着他的少年则开始挨个位置收取打赏。 “什么都没说还要赏?……” 下面的人嘟嘟囔囔,大都没有给,转到刚才问话的年轻人那,他竟往托盘上放了一块银子,足有五两。 跟他一起的同伴看着他,问道:“我说你不会是也想去看看吧?” “当然,近在眼前的热闹为何不去?” “就这些人,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尽周折寻找的?!”同伴看起来有些愤愤。 “呵,石相,刚才这个说书的虽然是什么都没说,但我们却能从中得到一个肯定的消息。” “什么?”闷闷的喝了一大口酒,头也不抬的石相随口问道。 “这个茗泉镇,这段时间应该会有很多名士聚集,我们不用到处找了。还有,他们看不惯外族,你看不惯他们,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叫石相的随从听了这一通弯弯绕,挠了挠头也听不懂,干脆继续低头吃饭喝酒,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这里的吃的还是很不错的。 “他说的人是谁啊,爹爹,还有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李言芷刚才就想问,却被李明修制止了,一直到现在坐到马车上,才向身边的李明修小声问道。 摇了摇头,李明修指了指外面赶车的人,在她手心里写下了两个字,小丫头张大了嘴巴,惊讶不已。 “今天这说书的有些奇怪,一般的艺人演绎朝中故事的不少,但敢公然谈论当朝的却从没见过,这俩个人有些不对,你们以后见了他们,尽量别招惹。” 李明修跟徒弟和女儿说着,脑子里却在回想着刚才的话,如果是编的也就罢了,可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说,中了“孤阳”的人不止皇上一个,还有这个失踪了的四皇子。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可能还活在人世了…… 不过孤阳只有一丸,怎么会有两人中毒? 想着,身边一声懊恼的叹息“哎,我——” “怎么了?”江守均回头问道。 “没事,我昨晚打了个扇坠忘拿了?”芷儿想着那张自己写的词还在昨晚客栈的窗台上,被人看了就丢人了,眼下又不能回去拿了,就搪塞道。 “怎么想起打扇坠了,重要吗?”没有指责她的毛躁,江守均顶着一张本就黑不溜秋看不出喜怒的脸的问着,他跟在李明修身边多年,除了跟他学医之外,更多的就是学了这一副不温不火的脾气。不过在李明修身上看起来是从容,到他这就成了芷儿嘴里的“木头、老成”了。 “就是个普通的络子打的,没事,走吧。” “你什么时候改改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李明修无奈的白了她一眼。 李言芷见江守均又在对着自己偷笑,对着撇撇嘴做了个鬼脸,马车里一阵轻快的笑声。 与此同时,那家客栈里,小二正过来寻问两位新来的客官有何需要,正好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床头上取出了一样物品。 小二一看就知道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自己收拾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急忙打着千上前赔礼道:“不好意思,二位,小的这就拿走。”点头赔笑着,上前要取。 慕容弘拿着手中的一个的扇坠,淡淡的说:“放这吧。” “哎,可是……”没有谁住店,还愿意留下之前客人的东西,再说万一有什么,人家再来要。 慕容弘朝小二晃了晃轻描淡写的说道:“就一个不值钱的线坠子,如果有人要,我们自会奉还。石相,去跟他看一下饭菜。” “是。” 店小二跟着石相有些不甘的离开。 屋里,慕容弘看着这个扇坠,东西倒是普通,难得是做这坠子的人精巧的心思,扇坠用棕香和月白两色的线拆的细细的,编成了一把打开来的折扇模样,棕香色的扇骨,月白的扇面,扇面上又用黑丝线编出了几个小字“君子如玉”,下面还有一枚红色的小印,字迹太小不好分辨,看着像是“福”字,整个扇坠小巧精致,着实令人喜爱。 桌上还有几张用过的宣纸,轻柔秀婉的字迹让慕容弘不由得道了句:“原来是个小丫头。” 字迹未开,笔与笔之间还不够放脱,但是却能看出来写的很用心: 爬山虎 一场雨,几场风,本已绝壁更凋零。 难得一片胭脂色,寥落却有韵横生。 如果,有一天我也如她这般寥落,是否还能妆点起那一脸醉晕,韵味横生? “呵呵,哈哈哈哈……”看到这儿,一向被人称赞沉稳有度的慕容弘竟忍不住放声大笑。 正好石相推门进来,费解的问:“怎么了?” 慕容弘没有回答,抬头看着窗外,那本在枝头飞扬,眼下却困于积水中的落叶,从旁提笔在下面接着写道: 鹧鸪天雨后 梦里天真不复存,落花辞树镜辞人。 一天细雨胭脂泪,满地焜黄老龙鳞。 杯弓影,戏中身,古来谁能辩伪真。 分明万卷山水色,风雨一归了无痕。 一笔行书写得笔走游龙,气势磅礴,连词中原来带出的萧瑟之气都冲淡了几分,愣是让人读出一种改天换地的气概。 写完将纸张连同扇坠一起收了,才对石相问道:“都问明白了吗?” “嗯。”石相不懂汉字,看他写的自己一个都不认识也没多问,“那个贺老拒绝了所有官员的安排,自己选了那镇上一处学院的空房子住下了,也不接受拜访,目前还没听说有什么异常。不过,也有人说,最近有不少生面孔出现。” “好,明天我们也去”。 “那秦鹿那边呢?我觉得他们不会是抢亲这么简单。”石相问着,严肃中带着几分隐忧。 倒是慕容弘想了想,微微一笑回道,“先不用管。” 穆河下游原本属于妥妥儿木的部落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血海,秦鹿带领着几个属下还有儿子秦虎、秦罗,策马而立。 “报——”一人疾驰而来,“报大汗,妥妥儿木已经战死,剩余二百多兵马也都已被我们控制,只有他的小女儿可玉被几个人护送着逃了出去,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他的儿子呢?”秦罗居高而问。 “两个儿子都已战死,剩下的小儿子最后被俘时,不小心……” “说!” “让他自尽了” “废物!不是说让你们留个活口吗?” “父汗,死了就死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一边的秦虎见状劝道,“现在十三部落还剩下四个最难啃的了,如果再冒进,恐怕他们会联手,我们是不是该稍微休整一下?” “嗯,也好。这里就交给你了,”秦鹿调转马头,回头对来报的人说道:“朵颜,不是我秦鹿不讲情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是,等属下安顿完这边的事情,自会回去领罚。” “驾——” 看着秦鹿带众人离开,秦虎拍了拍朵颜的肩膀,“父汗就这脾气,你别怪他,走我们喝酒去!” 秦鹿一共两个儿子,但他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大儿子秦虎,不仅能征善战,很多意见也往往跟自己不谋而合,所以这几年父子二人联手横扫了草原上九个与他们相连的小部落,一下子成了能与几大部落并存的部落。 秦鹿也在不久前刚刚称汗。 不过这个儿子不仅勇武,很多时候还能弥补自己的些不足,比如就像现在,秦鹿按军法办事,秦虎走人情,所以表面上现在是秦鹿为汗统领众军,但实际上很多统领及士兵都更倾向忠于秦虎。 第11章 茗泉镇上 【一山晴明下,竹树环合间,阡陌交错,湖生双泉。】 茗泉镇隶属丰县,是大雍最东侧偏北的一个小镇,往西北三百里便是大雍的京城皓京。 虽然离着京城不是很远,但这里却位置偏僻,多少年来名人也好、战争也好,基本上都与它无关,所以,老人们又爱把这里叫做——忘机镇。 镇子的东南是晴明山,不高的一座小山,也就连绵三两个山头,山上的茶在大雍还算小有名气,尤其山顶上的两株古茶树听说是茗泉镇的宝贝,每年谷雨前采的新芽,名曰“雨前”,是此地官员每年进贡的首选。 靠南的两个山头间有一道溪流,顺着山间自镇的南边迤逦而过,最后汇入镇子西南的双泉湖,湖水清冽,有两个并排在一起的泉眼,镇上的人都叫它们夫妻泉,因为一泉清冷甘冽,一泉绵柔甜润,很像两个相依相守的情人,千百年来,驻足其间。 镇子上的人大都来这里取水饮用,尤其是喝茶的人,夫泉清冽最合适用来喝春天的绿茶,用松枝来煮不次于陈年的雪水;妻泉绵柔一般更适合秋冬煮红茶,也就是现在镇子上的年轻人爱品茶的少了,不然这里可是相当受大家尊崇的地方。 老人说,他们小的时候,每年春天这里都有为这两眼泉而进行的祭奠。那时比现在热闹多了。 山下有处不大的山洞,老一辈的说,这是百年前周朝皇帝起兵时用来屯粮的,后来因为废弃,也坍塌了,只剩下一箭之地的洞口还能看见。 也只有附近的半大小子偶尔来这里玩耍,不过,也有人说,这山下啊,肯定还有别的洞穴,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此时,秋日的阳光绵绵的照在山间湖上,几个少年或靠或站的散在洞口,不时地看向后山的方向。 “他不会不来了吧?”一个人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你觉得他敢吗?”为首的一个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冷冷的笑着,随手揪了一把草扔在地上,没多会儿,周围便让他扔了一地乱草。 “可是上次就被我弟弟无意撞见告诉了我娘,我爹差点没揭了我皮,我、我不想玩了。”一个看上去最小的孩子,有些犹豫有些不忍的说着,其实,他是想劝的,但到底没开了口。 “方纶,你几岁了?”为首的那个依旧坐在那里,不耐烦的看着犹犹豫豫的方纶。 “十二啊。” “笨啊,呵呵。”头被人从后拍了一下,“大哥是问你长大了没有啊,你居然还回答,哈哈哈哈……”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的笑着。 “听着,愿不愿意玩是你们自己的事,没人逼你们。我要的是他乖乖的听我的话,你们留下的就给我乖乖待着,不想玩的麻溜滚蛋,以后我方有才不认识这样的怂蛋。”说到后面,为首的方有才脸上几分不耐。另外几人见状都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他来了。”方纶又看到了那个人,快一年了,每个月的今天,他们都会在这里等着他。 方有才一看,果然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不知死活得又来了。 “你来晚了。”方有才朝路边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故意歪斜的站在那里,拿眼斜觑着这个他最不愿见的人。 来人没有说话,依旧跟之前一样,右手微微前伸,递过一叠纸张。 微风撩起了他短了几指的灰白长衫,此时,他就如道旁那一株细瘦的树,虽然落了叶,但静默笔直的站在那里,坦坦然然任你观视。 方有才最恨的也正是他这点,从小就是这样,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好的,被人高高的捧着,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从来没有人注意过自己。 更可恨的是,现在都被自己踩在脚下了,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死人样。其实刚才他也在想,还要不要玩这些无聊的事情了,但一见到他的样子,心中的火便又熊熊的烧了起来。 “方远兮,这是你自找的。”心里恨恨的道了一句,转身一个侧踢,那个细瘦的人影便应声飞了出去,“都给我活动活动,一月一次,跟娘们那玩意似得,可不大好等啊。” “呵呵,好来。”说着几个小兄弟乐呵呵的上前,对着那个还半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没起来的人,一顿拳打脚踢,好在都没打脸。等他们筋骨都舒展完了,方有才才慢慢上前,蹲在那个正打算努力起身的人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 “怎么样,我的好弟弟,下次还来吗?不敢了,就赶紧讨饶,兴许你小爷我一高兴,就饶了你。” 依旧地没有任何回应,方有才心中最后的那一丝怜悯也消磨了。 “呸!”一口浓浓的唾沫吐在他身上,“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拿来!” 顺手拿过那一叠还被他死死捏在手中的纸,打开一张张仔细的看着,“还是不行,这笔迹一看就不像我的,守才的也不像!方纶的也不行……” 方有才一张张翻着往后看,“这样交给夫子他们能看不出来?!你诚心让我们再难看是吧?!” 说着把手中的纸张狠狠往他脸上一甩,“再给我重写,写的要跟我们每个人的笔迹一模一样,要是夫子看出来,你-就-死-定-了……” 方有才弯腰蹲在他的弟弟耳边,一字一顿的说道。 人群中有两个稍微大一点的走过来,跟方有才劝道:“大哥,明天就要交了,要不我们一人一份自己抄吧,不然他写不出来,我们也得跟着挨罚不是?” 另一个也跟着撺掇,“是啊,先交了课业,别的以后再说吧,哥。” “你们呢?”回头看向另外四五个人,方有才问道。见众人都瞟眼瞅着那一张纸,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顿时拿过那一沓纸,递给过来劝他的方有期恨不成器的说:“上面有名字,自己找!” 也不再看大家那一脸的喜色,刚才一次揍人出气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这个高兴,其实他生气还有一个原因,不过他自己不想承认,那就是他也很想要一张纸,毕竟这个死人脸的家伙别的不说,写文章是很厉害的,在窗外偷偷听个课,偶尔被夫子叫进来都能说得一套一套的,恨得他牙痒痒。 起身顺势又在方远兮身上踢了一脚,“这次看在大伙的面子上就这样了,下次再写的不像,我们天天揍你!还有,你给我好好表现啊,要不然别怪我们说话不算话,再去拜访拜访那个瞎老太婆,我们走——”说着回身招呼着众人,双手抱头吹着口哨摇摇晃晃的走了。 方远兮闭目喘息了一会儿,用手肘撑着身子先慢慢撑起了上半身,再借着身旁的一棵小树试探着站了起来,靠在树干上,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身上的疼痛还没过去还是想什么出了神,过了许久,他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依旧跟来时一样,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步履从容的,往山间小径而去,仿佛,刚才的事情,只是他出了个神,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其实,他还是觉得那些家伙挺守信用的,说好的不打脸,就真的一拳没打在脸上,要不然这么长时间,早就被人发现了。 双泉湖北过去两条胡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有两个普通的白墙黑瓦小院,中间的院墙不知何时被打通,一个古朴的木头拱月门将他们连在一起。 李言芷在东边的院子里跟李氏、江氏二人翻晒着药架上的药材。 身量高挑的江氏,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边拿下药架最上面的一笸箩甘草随手摊晾着,一边带笑的瞅着正坐在石凳上剥莲子的言芷,“我说妹妹,你看你还反对这丫头出去,我怎么觉得这出去了一趟回来,反倒成了大姑娘了呢。” 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李氏也颇为满意的笑了,她母亲是南方人,所以生的也是带了几分南方女子的娟秀温润,芷儿这点也是随了她的。 此时看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其实心里是喜欢的,但是嘴上却说道:“你就别夸她了,从小到大你还不了解她吗,盏茶的时间罢了。” 听了俩人的谈论,言芷没有跟以前一样起来笑闹辩驳,只是抬头看着她们,微微一笑,转而问道:“娘,药铺明天开张我也要去吗?” “当然,我们都去。” “啊,我也不认识这里什么人……” “谁说的?你不是还认识了两个丫头吗,明天叫上一起给我们家捧捧场。”江氏把摊晒甘草的大笸箩放回架子上,上面一层层的已经晾晒了很多,都是常见的药材,有防风、柴胡、葛根、桔梗、白芷、苦丁地,稍微懂点医理的人一看就知道,大都是是治疗风寒润嗓的药物。毕竟天冷了,这些药材一场秋雨说不定就用完了。 晾晒完后,江氏起身在身前的大围裙上随便拍了拍手,抬头看了看快到头顶的太阳说道:“你们娘俩聊着,我去做饭。” “你说金子和铜板吗,姨娘?”言芷剥着手中的莲子,有些愁苦的问道。 江氏是江守均的母亲,记忆中就一直和自己一家住在一起,这次他们回来,正好院落富余,他们娘俩就住在了隔壁,也就是月洞门的那边,听说以前那里住的是自己的外公。 “对啊,反正中午我们还在翠风楼上订了几桌,你不是愁着没人做伴吗,可以让她们一起啊。”江氏回头跟李氏笑着说道:“妹妹你说呢?” “倒是可以,听芷儿说的,那丫头性子倒跟姐姐挺像,估计呀,跟芷儿也能处得来。” 李氏也放下药材起身,这些年家里的活大都是江氏在做,虽然自己明白她是在感激丈夫的救命之恩,可是这么多年了,早就成了亲人,她更想让大家都自在一些。 言芷见两人如此说,心里虽然高兴,但想到金子还是推脱道:“算了吧姨娘,金子来这里是求学的,明天书院又不放假,她肯定不能过来,再说我本来也不想去宴席。” “谁在说我啊?”话音未落,大门那儿站了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裙,外套白兔子皮坎肩,皮肤白皙身量微胖的女孩,一双细长的小眼,被她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得意的看着院中惊讶的人。 “我说今天我刚起床,窗外的喜鹊就闹上了,原来是有宴席等着我啊。”说着自行进了院子,爽朗而有礼的一一问过江氏李氏,又对一边的言芷眨了眨眼睛,神情之中说不出的得意。 “金子?你怎么来了?”言芷看着来人,很是惊讶,毕竟她们才认识不久,还是自己在街上撞了人家,都没带她来过家里,没想到她居然自己能找到。 “你就是芷儿说起的金丫头?快请屋里坐吧。”李氏正好打算进屋,便一道往屋里让着。 “不了,婶娘,我今天来是想带言芷去书院看看,可以吗?” “你今天不用念书吗?”听到金子的来意,言芷在她身边小声的问道。 金子顺手拉过言芷的手,状似亲昵却用力的捏了捏,跟李氏解释道:“我们夫子今天告了假,不用上课。我觉得言芷刚来这里,对哪儿都不熟悉,所以想带她先去书院转转。” “也好,只是你不用回家吗?”没有直接问她家在哪儿,李氏虽然不放心,却也不想让两个孩子之间难堪。 “我家在丰县,书院放假才回去,我现在就住在书院。”丰县是茗泉镇的县城。 江氏明白李氏的意思,上前一步笑着说道:“都快晌午了,要不在这儿一起吃完饭再去吧,正好跟我们说说话。” 金子微微俯身道谢,“两位婶娘放心,我们不走远,一会儿就回来。你们放心,在茗泉镇,有我金子在,没人敢动言芷一根指头。我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把她给你们送回来。”说着,朝她们摆了摆手,笑眯眯的拖着言芷急步出了家门。 第12章 再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金子,我们去哪儿啊?”被她拽着转过几条街道,眼看不是去书院的方向,言芷气喘吁吁的问道。 金子回头神秘一笑,“带你去见个人。”说着继续拽着言芷往后山走去。 “见谁啊?不是去书院吗?还有你今天不用上课啊,不会又是逃出来的吧?”上次在街上撞到她的时候,她就是逃学出来的。 那时她还领着一个女孩,说是叫铜板,一开始还以为是‘同伴’,再三确认之下,才相信确实是铜板,对这两人名字,自己到现在还是很佩服的,想着忽然明白过来,“不会是铜板在替你上课吧?” “蛮聪明嘛!”得意的笑着,金子看上去跟言芷差不多大,却长得比她高出许多,走起路来也步履生风,被拖着的李言芷倒显得娇小了许多。 不过娇小也是一种累,此刻都跟着跑岔了气才又转过两个街角,来到山后一个门前。 门是两扇老旧的木板门,跟现在镇子上的人家比起来,显得又矮又窄,言芷暗暗约莫着她跟金子两人如果一起进的话,都得卡在那儿。 门的门环因为锈蚀的原因,靠上面的小半圈已经很细。不过门前细石子铺成的小路却打扫的十分干净,连棵草都没有。 门口两因为连着学院,所以围墙很长,种了几株柿树,还有两棵瘦小的枣树,剩下的言芷也分不出是什么。 “这是哪儿啊?我们不会要进去吧?”言芷止步不肯往前。 “我说了带你去书院,这里也是书院。”金子见言芷一脸不信,便得意的说:“其实我也没骗你娘,这是书院的后门。”说着深深吸了口气轻轻的拍了几下门栓,半晌没有动静,便拽着言芷轻轻推门而入。 随着“吱扭”一声,入眼满是堆积的一人高的木头,有已经劈好的,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边,还有乱枝烂木还在墙边摊晒着。 不大的小院,东北角是两间低矮的老屋,房顶上几片瓦已经破了,被人用木片削整后暂时挡着。 山墙上有两道一指多宽的缝隙,从地面一直蜿蜒到房顶,有两处还能从外面看到房梁的泥胚。 李言芷觉得这地方应该已经废弃了好久了,不知道金子带她来这里干嘛。 这个院子里除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此时正飘着黄叶,没有一点看上去能吸引金子的地方,言芷愣愣的看着,不解的问道:“我们来这干嘛?” “跟着我就行,到时你就知道了。”金子看了看前面的老屋,确定没有人出来,胸膛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才稍微舒缓了一下。 说来也怪,她对这里,确切的说是对这里的人十分害怕。以前来都吓得腿发软,所以这次干脆拖上了言芷壮胆,回头却见她看着周围的景色发呆,气恼的说道:“别发呆啊,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又破又旧!” “那你来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二人身后响起,言芷一回身却是惊讶的张着嘴巴,半晌无语。 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比自己高了一头,却是很瘦,一身洗得发白了的灰布衣衫,犹如南墙边那丛西风中的瘦竹,清冷沉稳。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打死她都记得,来人正是十几天前在仙客来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那个盲眼婆婆的孙子。 原来他们在这里,他们没事,害的她担心了好久。 回过神来的言芷急忙看向金子让她解释,谁知连一直自信得有些嚣张的金子,见到他后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手足无措,“我不是那个意思,远兮,我……” 话未说完,少年看都没看她们,抱着一捆柴火跟她们擦身而过。 金子急忙追上两步,想拽他又不敢碰,只能搓着手跟着后面说道:“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拿你和方有才比的,我也没有撺掇他的意思,方才我也没有嫌弃这里,我、我是来,对了我是带人来看看婆婆,她爹爹是大夫,婆婆不是不看大夫吗,我想也许她能帮上点忙……” 说着,金子把身边的李言芷推出来,也不管少年有没有听,胡乱编着理由,语无伦次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却是跟着方远兮进了屋。 “方远兮,我说这里破旧,不是嫌弃你,你别生气了。” 往锅底下里添了些柴火,方远兮将一只碗中的药渣重新清洗了一下,走到低矮的灶台边盛了一碗粥,自行弯腰进了里屋。对于身边的人没看,更没理会,那样子在李言芷看来就像激动地手舞足蹈的金子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他看不到也听不见的花妖鬼怪,不管她怎样,他什么也不知道。 见状知道她们并不受欢迎,所以言芷没跟着进屋。 金子却是继续跟在他身边要往屋里走,听她还在说,方远兮才一个回头制止了她。 屋里光线昏暗,纸糊的木格子窗户很小,地面也是土的,甚至感觉比外面还要矮上几分,往里迈步,有种闪了一下的感觉,使得屋里即便是中午,也没有多少光线。 屋子南侧一盘矮小的炕上,被褥摊开着,一个老人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上前轻轻的唤了几声还在昏睡的老人,方远兮扶着她起身,“奶奶,吃点东西。”说着自己坐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自己怀里,端过碗小心的试了试温度,一勺一勺的耐心的喂着老人。 “兮儿啊。”老人闭着眼睛吃了两口便不再配合,扭头看向身边的孙子,眼睛空洞无神却隐隐含泪,“你别管我了,好吗,孩子,那天你就不应该找我,让我死在那里多好,年轻的时候我就喜欢那里。现在你费力的把我弄回来,还得一天到晚的照顾我,又何苦呢……” 说着老人咳嗽起来,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看的金子都担心她一下过去。方远兮伸手帮她拍着背,又拿过一边的痰盂让她吐了痰,擦干净嘴角后,继续喂着饭。 老人感觉到嘴边的勺子稳稳的放在那儿,没有半丝犹豫,只好就着努力吃了几口。 “我这样活着也没意思,我走了你一个人就自由了……”老人吃了几口又抬头看着他,伸手摸着他的脸,流着泪说道,“我死了以后你就可以爱去哪儿去哪儿,说不定还能遇上个好大夫,治好身上的病……” “奶奶。”方远兮打断了他的话,“别多想,吃饭。” “这样对你、对我都是折磨……” 方远兮看着她没有说话,随手放下碗,拿过老人的手放在手中摩挲着,“奶奶,你是我的家。” “你,哎,你这孩子……”老人听了,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好像有谁在啊?” “没有。”说着,方远兮眼也不抬的给老人擦干眼泪起身。 李言芷站在外屋的门口,被眼前几个人弄得目瞪口呆,忽然又见到了那娘俩不说,还被金子硬是拉出来做挡箭牌,现在倒好,人家直接没看见。 没有?!没有那我们是谁? 金子实在忍不住了,借老人的话,壮着胆自行进屋说道:“婆婆真厉害,我都没出声您就能听到,您今天好点了吗?”不看旁边的方远兮,就在心里假装他不存在。 她前几天过来的时候听说老人摔了一脚,又染了风寒,本来想请个大夫过来,算是跟他们套个近乎,谁知道,一打听才发现,她来了两三年的这个镇子上,竟然没有一家药铺,唯一一个懂医术的老郎中,一听说是来给他们看病,愣是多少银子都不来。 想跟方远兮说的时候,才开了个头便被他一句话塞了回去。“我自己会。” “哎,我老婆子虽然老了,可是暂时还死不了,你一个大小姐屈尊来我这破地方,难为你了。”老人头发在头后随意绾了个结,没有上次言芷见他时的整齐,此刻虚靠在被子上脸色很是苍白,不过虽然嘴里说着谦卑的话,但神情却仍带着几分不屈的傲气。 一直都知道,她曾经是方家的主母,在这一方土地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金子从来没把她跟眼前这个破屋之中栖身的瞎老婆子联系起来,因为从三年前她来的时候,他们娘俩就已经这样了,不,那时更难堪。所以她一直觉得这就是个讨饭流浪的老婆子,没想到此刻的神情却让她有点相信。 “婆婆您说什么话呢,我这不是觉得天寒了,想着过来看看您嘛。你们这有什么需要的吗?回头我跟铜板说让她给你送来。” “回头跟她说,那外屋那位是?” “哎呀,你看我这见了婆婆高兴的都忘了,”说着来到外面把还站在门口的言芷拉进里屋,往老人前一推:“这是我带来的小大夫,让她给你瞧瞧。言芷赶紧问啊你——” “金丫头,我说过,我不看大夫。”没等金子说完,老人忽然一脸的严肃,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累了,想静一静。” 再没说话,老人摆手让方远兮把他放下,闭目休息起来。 “婆……” 金子刚要说话,方远兮一抬头,那清冷中带着几分寒气的眼神,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冻在了肚子里,那意思不说他们也明白——逐客令。 “那个……” 方远兮见金子还要再靠前,眉头微蹙,看的言芷也暗暗拽她的衣袖。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在这住的好不好,你说院长也是,给你们找地方也不找个像样的。”她装憨瞎扯的本领可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试问他金子什么时候怕过,只是不知怎么了,每次都不敢正视着眼前这双清冷冷的眸子。现在更是,他不说话让那里一站,就感觉面前成了刀山火海,再难前进一步。 只能瑟瑟的自己退了开来,犹豫着说道:“那我们、走了?有空再来看婆婆。” 方远兮也不再理她们,转身做自己的事。 金子站在那里默默的发了一会儿呆,进也不是,退又不甘心,只能负气的跺了两脚,出了大门才想起来李言芷好像还没出来。 此时,言芷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棵银杏树下,满地明黄若金的叶子,落在零零散散的木头上,那一片片明黄的落叶犹如一瓣瓣剥落的秋颜,张扬的凄美着,看的她都不忍心踩踏。 金霞反身一看她在那发呆,气恼的上前拉起她就往外走,“你这人怎么呆呆傻傻的,该看的不看……” “去哪儿啊?” “回家。”说着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弄得言芷只得应了一声,跟在后面出了门口。 她们方走到门口,方远兮也掐算好似得跟在后面过来关门。金子看了她又瞬间没了脾气,拿手一挡即将关上的门,抬头带了关切的问道:“婆婆说可以治好你的病,你身体不好吗?什么病?要不我让爹爹给你找个好大夫看看?” “不必。”“嘭”一声轻响,两扇木门在她们眼前又重新关好,隔绝了她们跟里面那一方小天地。那关门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金子心里却是千钧之重,她觉得自己要撼动这一道门,又艰难了不少。 “臭方远兮,破方远兮,……”金子踢着路边的一块块碎石泄愤,“每次都是这样,连个臭老太婆都是一副臭脾气!活该他们现在这样……” “金子,他是谁啊?怎么住那儿?” “住那儿怎么了?!”金子板了小脸,抬着下巴一脸不屑的冲李言芷说道:“他们以前还住窝棚来,要不是因为贺老来了,镇上怕不好看,把他们塞到这儿,他们现在还得在学院的垃圾堆旁打窝棚!” “他们是谁啊?”言芷有些小心的问着。 “两个被狐仙诅咒了的人,以前在学院里捡破烂打扫卫生的,现在啊又管劈柴了。以前……啊——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说着金子烦躁的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块,正好打在一个妇人身上,还没等妇人质问,金子瞪着眼睛高声问道:“怎么?” 看清是她,妇人没有说话,扭头便走开了。 一边的言芷在金子身后微微低了低头,算是替她道歉,见金子也不再纠缠,便劝道,“金子,你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你打到了人家。” “我打的怎么了?!本小姐今天不-高-兴-!,”金子一字一句的强调着,“哼,我就不信,本小姐看上的人还拿不下,方远兮你给我等着,早晚都是本小姐的人!” 回头看了一眼言芷,“你自己回去吧,你娘问你你知道怎么说,我要回书院了,改天有空再找你。” “哎——,金子” 言芷看着转身便走的金子,脑子里却还是那个清清秀秀的身影,她相信他肯定还能认识自己,只是懒得理。不过今天跟着金子莫名其妙的出来这一趟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事,起码知道了他们都好好的回来了。 看他跟老人相依为命的样子,心里微微的疼,从小到大自己有爹娘的疼爱,还有师兄可以撒娇,稍有点事情不如意便以为是大不幸,没想到,还有人这样努力的活着,那瘦弱的样子,那过于清冷的性子,看来姨娘说的对,“过早懂事的孩子,大都是因为生活的不幸。” 第13章 盛和堂 【药材百味悬壶济世,虚心一个妙手回春。】 鞭炮声中,三间门脸的药铺开张了,药铺隔着李家不远,就往东两条街的距离,再往东走两条街就是茗泉书院。算是在这个镇子的中间。 听说镇上原本有一家陶家药铺,不知道什么原因几年前关门了,后来还有两家,也都没撑几天,所以,李明修回来的时候,这里竟然没有什么像样的药铺。弄得今天盛和堂一开张,像过年似的,很多人都来观礼。 再加上李氏原本就是镇上的女儿,姓白闺字倾婉,父亲白文礼还是当年书院的院长,所以整整一天时间,李氏夫妇在众人的问候恭贺声中,忙得团团转。 直到晚上,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李明修跟江守均才进了药铺里面的静室中坐下。 见他一手撑头自己揉捏着,守均起身给泡了一杯绿茶,也在他对面静静的坐着。过了一会儿,李明修似有察觉,抬头见身前的徒弟在微黑的夜色中,虽也是一脸的疲惫却固执的一直盯着自己,遂问道:“说吧,想问什么?” 江守均心中憋了一天的焦急,到嘴边时只变成了一句:“师傅,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掌柜?!” 李明修微微一笑,带了些倦怠,也有释然,“守均,你明白我们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我要尽可能的早抽身,这个家、这个药铺迟早都要有你撑起来。”说到后面,神情悠远的看着江守均,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有些急了,江守均站了起来,脸色涨红、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桌子上面,“师傅,我们不查了好吗,现在我们一家人不是过的好好的吗?!你和师娘都还年轻,到时再给我添个师弟……”他虽不善言辞,但却不是傻子,李明修此举的目的,他比谁都明白。 吱呀一声,房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说什么呢你们爷俩,怎么蜡烛都不点?”李氏拎着食盒进来看到屋里黑乎乎的,师徒二人在窗前干瞪眼的一站一坐,不由得问了句。 “你怎么又过来了?”起身接过食盒,顺手点上了桌边的蜡烛,李明修声音低沉却柔和,“都忙了一天了,这点事儿,应该让那个懒的一天不见人的丫头来做。” 李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们下午回去的时候,芷儿跟金丫头两人在屋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天了,到现在还没走。” 说着,摆了两个清淡的小菜、一笼蒸饺,还有两碗白米粥,又递上两双筷子,才在守均搬的凳子上坐下,一边捶着腿跟丈夫说着:“这金丫头也真是,竟然是这里县令家的千金,哎,看来是官家小姐见过世面,你看我们家芷儿,中午的宴席连去都不去,反倒是她,明明与她无关的事情,愣是让她编的圆圆满满,都说到造福一方百姓了,呵呵……” 李明修也笑了笑,“是啊,几句话,功德都成她们爷俩的了,我们都白忙。”说着神情微敛对李氏说道:“芷儿这丫头太单纯,跟她来往能学些见识是真,但不能交往太深,会吃亏的,丫头大了,有些事情我说不方便,你这个做娘的,帮她得长个心眼。” “嗯,刚刚姐姐也跟我说过,这个金霞太会做人反而不可靠。等有时间我会跟她说的,先吃吧。” 中午的宴会上,本来都是寻常百姓之间的聚议,却被一个人认出了金子后而变了性质。也是那时,李明修一家才知道她本名金霞,是丰县县令金余梁家的千金,三年前开始来这里求学的。 说着,给爷俩重新归置了一下菜,守均一直没有说话,李氏看了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柔声问了句:“累了吧,确实是难为你了。” 摇摇头,守均没有回答,只低着头,继续吃那没怎么动的粥饭。 回头略带抱怨的对李明修说道:“姐姐刚才还向我讨伐呢,都不跟她们娘俩商量声,你就宣布,守均今年才十八,是不是……” “我觉得正好。”抬头微微一笑,那神情疲惫却释然,愣是让大家都觉得的确正好。“明天开始的义诊会很忙,我们现在只找了福叔一人,晚上可能会很晚,这几天多送一个人的饭吧。” “好。” 对于让江守均做掌柜的这件事情,李氏和江氏这姐俩跟江守均一样,都是在仪式上李明修当众说出后他们才知道的。 那时他们比周围的群众都惊讶,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开的药铺都是李明修做掌柜的,虽然现在守均也长大了,但他们都还没觉得已经到了可以撑起一个家的地步。 不过在人前,谁也不会说什么,过后她们姐俩也商量过这个事情,江氏有些忐忑,毕竟这算是把半个家业交给他儿子了,虽然人家现在没有儿子,但如果以后会有呢? 再说,还可以给女儿啊!所以,姐俩在家里说了半天话,两人这才把这个事情捋平。 其实李氏从第一眼看到李明修起,就是带着一种崇拜的心理,所以这么多年,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从未反驳过,现在把这铺子放在江守均名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这孩子是他们夫妻俩看着长大的,再说既然丈夫都决定了,她自然也同意。 只是江氏显得有些不自在,说是怕孩子担不起来,但她更想说的是她不想让别人说闲话,毕竟他们不是真的一家人…… 李家小院的东厢房里,金子再一次的游说言芷让她来学院,“你看你一个人在家多无聊,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学院呢,你来,能学道理不说,说不定还能抱个如意郎君呢——”说着用胳膊捅了捅继续默不作声的人,冲她挤了个眼儿。 “我爹娘商量过,再说吧。”言芷趴在一床的医书中翻找着,金子的话,她今下午就听了无数次了,弄得现在听着竟生出几分厌烦来。只不过她生性不善发作,所以一直没有表露出来。 其实她们一家人还在南州的时候,就常听爹娘提起这个书院,不过自己从小就没念过书院,因为在南州娘亲自己就在家里设了私塾,所以自己并没有进过这样正八经的书院。 那些年,爹爹经常不在家,娘说他跟师兄出去采药了,平时都是娘亲的私塾还有姨娘的针线养活了她。 “这样每次都是我来找你,太麻烦了,倒成了你是大小姐了。”起身捶捶胳膊,金子继续抱怨道,“我先回去了,要不一会儿该关院门了,你好好找着,如果不能带出来就抄一份给我。” “好。”李言芷明白她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都是治疗眼疾和咳嗽类的医术药理,看来她是真打算跟方远兮耗上了。 想着,心中却有些黯然,总觉得,她不是方远兮的幸福,这些事情做起来,心里便有些不情愿,但转念一想,或许真能帮上他什么忙,也就答应了。 “那我走了,改天你抄好了我叫铜板来拿。”说着金子推门而出,外面那个叫铜板的小丫头早在一边等着,见她出来,急忙举着灯笼替她照着路。 目送她们走远,言芷关好院门回身正好看到站在月洞门前的江氏,“姨娘,我爹他们还没回来吗?” 神情一转,江氏挂了笑的应道,“没呢,你娘已经送饭去了,也该回来了。倒是你个小丫头,忙什么呢,这一屋子书,打算学你娘自己当先生啊?”说着,冲里面探头瞅了一眼。 正要反驳,听到门声,却是李明修三人回来了,几人招呼着进了屋,李氏问起金子,江氏朝言芷努了个嘴说道,“刚才还说着呢,两人弄了一屋子书,我们家言芷也自己做先生了。”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言芷嗔叫了一声“姨娘——”,然后把自己知道的方远兮的事情,跟大家一一说来。 “金子今天让我找的都是治疗眼疾和咳嗽之类的书籍,我觉得她是想给方远兮看,让他照顾那个婆婆。” 说完却见李氏若有所思的回头跟李明修问了一声,“方远兮?镇上不就一个方家吗?他们家怎么会沦落到此,难道是别的地方来的?” “应该不是。”回到家的李明修换了一身简单的棉布长衫,微靠在榻上,回想着今天听到的消息,有些试探的跟妻子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孩子你应该认识。” “我认识?”李氏有些惊讶,言芷出生不到半年她们就搬离了这里,直到现在才回来,如果说她认识,那么只能是走之前她就熟识的人,而方家虽然是茗泉镇的数一数二的大户,可她认识的也只有一人…… 答案是呼之欲出了,但这对于那曾经的美好来说,却太过残忍,李氏难以置信的看着丈夫,却见他微微的点点头。 心,好像一下子掉进冰湖。 回到镇子这不足半月的时间,除了左邻右舍,旧日的亲友因为自己的心结,愣是一个还没去拜访,没想到,在这里先听到了一个。 “真的是蓉儿的孩子?” 问出的声音都像是风中的秋叶,带着明知不可抗争的挣扎。 温容是当时她在学院里最好的姐妹,后来嫁给了方家大少爷,她长得明媚秀丽,记忆中总是一张不知愁的笑脸,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而方家的大少爷也是弃文经商,方家的生意在他手里发展的,几乎垄断了当时北方的茶道,这一对人人称赞的璧人,究竟遇到了什么,让孩子沦落到如此地步? “今天听那些人说,是十年前方愆得了病,被大夫医死了,没过两年温容和方老爷子也相继跟着走了,原本二房的人就有心算计他们,这下干脆找了个理由,把老太太和那个孩子赶了出去……” 李明修简单的把听到的事情说了一下,想着今天酒宴结束后,一个老人悄悄地把他拉倒墙角跟他说的那几句话,让他本来心中就怀疑的事情,得到了证实,看来这小小的镇上,水也不浅啊…… “可怜的孩子,从被人捧着的小少爷,一下子成了这样,怎么过的啊这些年?”李氏擦了擦挂在腮边的泪水。十年前,那孩子才几岁啊?六岁?六岁没了父亲,八岁又失去了母亲,这…… “娘,你们说什么啊?”一边静静看着的李言芷,没太听懂,轻轻拉了拉她的袖角问道。 回头揽过女儿搂在怀中,李氏闷闷的说了句,“明天带娘一起去看看他们。” “谁啊,那个方远兮吗?金子说他们是被狐仙诅咒了的,镇子上都没有人敢跟他们来往。” “芷儿,狐仙都是人编出来的,哪来的诅咒。”李明修一世为医,从不相信这些妖魔鬼怪之说。 “哦”,言芷闷闷的应道,“可是金子说镇上凡是跟他们打交道的人,没过几天都被狐仙收拾了。所以,都没人敢理他们。”想想上次去的时候看到的情景,言芷虽然听金子说了那么多,可是也是有些怀疑的,因为,金子也去了啊?! “芷儿,包括守均你们都记着,以后莫要跟人一起议论是非,就算遇到别人议论,不能阻止的,也要早早离开。他们现在所遭遇的一切无非人为罢了,什么狐仙,狐仙也可为善,人有时是比狐仙更可怕的恶魔。”李氏有些激动的说着。 “静而思过,闲莫论非?”芷儿想起以前学过的东西,似懂非懂的问道。 “嗯,那个金子,以后尽量少来往,”李氏也说道:“实在闷的慌可以去药铺,也可以去后街找你素锦姐玩。”素锦是后街上一家成衣铺掌柜的女儿,以前跟白家交情也是很不错的,现在一子一女,女儿取名李素锦,比言芷大两岁。 “哦,就是那天送了我一身粉色衣裙的那家?”前几天言芷去药铺帮忙收拾的路上,看到镇子前面一户人家养了很多花,从半敞开的大门看过去,满满一院子,高的桂花、耐冬,矮的盆盆罐罐,连墙上都挂着,整个院子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石砖铺成的甬道。看着这样的人家,李言芷实在按耐不住那颗羡慕喜爱的心,试探着便进去跟人家打招呼看花。 从里面出来了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婆婆,一看是个被自个儿花吸引来的俊俏小丫头,也是满心的喜欢,娘俩在院子里这看看那瞅瞅,竟也聊了半天,走的时候还要送给言芷一棵她十分喜欢的栀子。李言芷拒绝了,别人这么喜欢的东西,她又怎么能接受,于是只要了一棵麦秸杆那么粗的小苗,满心欢喜的回到家里。 也是因为这个那天回来的有些晚了,所以没见到来他们家串门的李掌柜一家,只知道他们送了她一身粉色的衣裙,样式和手工都是极好的,不过言芷不怎么穿粉衣服,所以也没穿过,一直被她小心的留在了箱子里。 李氏抬手戳了她一指头,带了几分无奈的说道:“给你的衣服也不穿,非留着,怎么再过两年你还能穿上?” “穿穿,改天就穿,这不是不舍得嘛。” …… 第14章 李氏的心结 【茶是一杯人情,放的越久,越是苦涩的难以拾起。】 几案前,李明修看着闲谈的娘俩,略作沉思,伸手端起那杯快要冷掉的茶水,看着已经变深的颜色,反常的一口喝了下去,蕴开的是满口苦涩。 “倾婉,去看看王叔吧,今天他让人带贺贴来了。” 李氏一僵,本来还在哀伤中的心情,一下子被拉回现实,闻言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心不在焉的给言芷理着头发。 “倾婉,人情就像这杯茶水,放的越久,越是苦涩的难以拾起。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有意为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刚回来的时候想跟你一起去,你没表态,结果因为横山一行又耽误到现在。今天他已经放下长辈的面子,主动找我们了,你再不去,倒不像是我当年知书达理的白家大小姐了,对吗?” 心里早知道妻子此时的反应,李明修也不着急随口调侃了句,十多年的事情了,总有会有过去的一天,而现在也是时候了。 “今天他来过?”李氏问着,却没有回头。 “没有,他让一个老人过来的,还给了礼金。”说着让一边江守均递上了一份烫金的帖子。 一直在一边做针线活的江氏听到这里,也淡笑着插了句劝道:“妹妹,我觉得明修说的对,虽然说,是他惹了事害了白老夫子,但罪魁祸首却是方家那些人。这么多年了,芷儿都这么大了,你也该去看看你这个干爹了。难不成你还能让他一把年纪了,登门过来给咱们赔不是,是吧?” 这下言芷更糊涂了,看了看大人的神色没敢吱声,悄悄的在一边用口型问江守均,却见他也摇了摇头,只好耸了耸肩,暂时放弃。 风透过窗子,掀动了窗帘,几片落叶撞到窗户上,吸引着李氏全部的注意,未几,拿起案几上的帖子叹口气说道:“好,我去。” “嗯,去就一身轻松的去,别再放不下让人不自在。” “好好好,都听你的——”李氏回身拖着长音朝丈夫撇眼一笑。 二人相视不言…… 一边的江氏看了,心中宽慰之余也泛起了苦涩,曾几何时,自己与丈夫也是如此相知相伴,而现在,只有每晚都有清凌凌的月光,在枕边伴着自己。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会杀害一心行医的丈夫,又为什么要连整个寨子都烧的一干二净,他们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 多少个夜晚,她对着月光问着心中的苦恨,只可惜,到现在她都没有答案。 凉爽的秋风吹过湛蓝的高空,几抹纤云闲适的镶在其间,让人看着、心也跟着高远而恬静。 “娘,姨娘。” 一大早,言芷便被李氏唤起,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此刻一身淡绿色的衣裙站在二人面前,竟如一朵袅袅的荷花,花盏洁白,花姿清丽,举手投足间带着水泽的温柔与恬静,眉眼清润如许。 江氏手上拎着早已准备好的两包礼物,听到言芷的声音回头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早就知道这丫头长大了定是个小美人,只是没想到,此时打扮起来,竟然是如此清丽干净的模样。只是…… 心中杂陈,嘴上却急忙打趣着:“哎、我们家芷儿真好看,妹妹还常说她像野丫头,我看分明就是个举止有度的小公主,太后这是没见过,要是见了,肯定大雍第一小美人的名字,落不到她贺家头上。只是不知道以后哪个臭小子有这福气了啦,呵呵……”说着,一边亲昵的用手拍了拍她的脸,一边笑着将东西递给李氏。 “姨娘—”言芷嗔怪的叫了声,转头疑惑的问道,“娘,我们到底去哪儿啊?”头发被梳成了一个霞云斜坠式,看上去多了几分端庄娴雅,让一贯松松散散的她有些不自在。 “先去书院,看望院长王正德王老。”说起去哪儿,李氏的神色有几分复杂,再看女儿惊讶中带着无奈的眼神,不由的笑着,抬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不是让你上学的事,她是你外公的结拜兄弟,你也该唤一声他‘外公’。” 前几天她跟丈夫商量过要不要送女儿去书院,都有些犹豫,一是岁数上,芷儿毕竟有些大了,能学的东西,自己这个当娘的都教了,再加上书院的现在的院长……,所以一直没有定下来,现在看女儿的神情,明白她误会了,便解释道。 “啊?——”这几天听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新奇,昨天方远兮成了娘亲好姐妹的孩子,今天书院的院长又成了自己的外公,言芷心中嘀咕,不会明天皇帝都成了我们家亲戚了吧? 不过让言芷疑惑的是,在南州这么多年,听娘亲说起过许多这里的人和事,却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这个‘外公’,而且她们的语气也不太对,“他在书院里住吗?”想着,言芷没有直接问,而是拐了个弯。 松了口气,李氏以为是女儿从小对事情的淡然,才没问为什么有外公现在才去看望,如果她真要问,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躲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明修的开解,或许自己现在也不会决定去看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拉过女儿的手,抬头冲江氏投以淡淡一笑,跟她更跟自己说,“没事,我们去了。” “哎,等等。”言芷挣开她的手回身来到院里的井沿边,小心的舀了一瓢水把自己这几天弄得几盆小花苗一一浇过,又挨过端详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跟上已经等在门口的李氏。 “大清早的就浇,那水放了一晚上了冰凉,也不怕激死。” “才不会呢,那是师兄早上刚从井里给我打上来的,刚才我还试过,不凉。”言芷神色中带着几分得意。 此时的李言芷不会想到,不用多久,不光是跟方远兮有了扯不断的牵绊,连她腹诽的皇家也跟他们扯上了关系。 娘俩说着出了胡同,沿着镇子南边的街道一直往东走,路上不时的遇到三三两两的人群,偶尔有认识的,李氏便跟他们打着招呼,也让言芷跟着问候,但言芷看的出来,娘亲是有心事的,从脸色上就可以看出那份隐隐的不安。 使劲攥了攥她的手,装作不知抬头展颜而笑问道:“娘,爹爹不去吗?” 李氏正走在这条她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路上,听到问话,回头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耳际的女儿,也扯了个笑容说道:“这次他不去,昨天说好的今天义诊,他不能第一天就不到。” 说着,想起昨晚丈夫的话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何况他也不是有意如此,已经这么多年了,你总这样压在心底,苦了自己也难过了别人,真正的放下,不是不再见他们,而是见了,也再没有任何伤感……带着芷儿一起去吧,相信他们也等你很久了……” “哦,那这个外公家还有谁啊,吓人吗?” “鬼丫头,还有你外婆,不吓人,吃人。” 知道女儿在跟自己打趣,顺嘴跟着调笑道,心情却放松了不少,是啊,父亲已经故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当年他也没怪过这个兄弟,是自己一直固执罢了。“去了之后规规矩矩的,大姑娘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知道了。”再一次无奈的应着,“娘,你说外公做院长的时候就住在我们现在的院子里,那为什么这个外公会住书院啊?”言芷整理着以前娘亲跟自己零零总总说的话,反正路上闲来无事,便问道。 李氏想着原因,嘴边苦苦一笑,“他原本不住书院的,因为早年的一些事情,他把家里的家产包括房子都变卖了,后来便一直住在书院。他有两个儿子,只是不知这些年在哪儿了。” 虽说十多年没回来,但这个小镇的格局却没有多少变化,村里最高的那棵梧桐树还长在她熟悉的街角,下面两个老人在扒着玉米粒,三两个孩子蹲在树下扒土拍窝窝,歌谣也还是自己熟悉的: 扒土,拍窝, 拍拍结实燕来过, 捉过虫,接个果, 明年蒸锅大饽饽…… 言芷听着却是十分的新鲜,她从在南州长大,娘亲对她要求的严,从来没玩过这些。 这时好奇的凑近几步看过去,只见那三个小孩围成一团蹲在树下,守着一小堆土在玩,先把自己面前扒过来一些,然后把一只小手放在土下面,另一只在上面拍着,拍几下之后再小心的把下面的手拿出来,土就变成了一个小窝的样子。 李氏从旁说道:“我小时候也偷偷玩过,不过你外婆嫌脏,总得偷着玩,玩完之后还得小心的把衣服弄干净了再回家,有时惹得你外婆生气了,还是你这个外公护着我,带我出去买糖葫芦、买面猴。他嫌他们家那俩儿子太闹腾,总想要个闺女,却一直没有,所以对我是十分的惯从……” “哦,燕子窝是这样的吗?” 听了之后,李氏微微一愣,转而带着几分伤感的说道:“是啊,燕子春天会来到这里,衔泥、做窝,然后孵小燕子,等到秋天的时候,再带着儿女一起去南方,到了南方它们主要是捉虫补充自己的体力,来年再回来生儿育女,所以你没见过它们窝。以前我们家就有两窝,一个是照着葫芦做的,是窝草燕子,就是衔泥做窝的时候会掺上一些草,一窝是泥燕子,照着你外公的小茶壶做得,……” 李氏也忘了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跟女儿说过这些事情,难道是因为干爹曾经不小心踩死了自己一只雏燕? 还是因为燕子的故事里有他?…… 没走几步二人已到了书院的南门,言芷好奇的打量着这里,但又不敢让娘亲看出来,毕竟在娘亲的印象中,自己已经来过这里了。 她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学院的南门,往里看是一条不算宽敞的青石道路,在两边高耸的水杉之间,一直通往书院后面,尽头的东侧便是晴明山。 其余的小路弯曲不知去了哪里,看起来蛮清幽的。茗泉书院建在山的西南,还有一小部分直接延伸到山的半腰,看来她上次来的时候走的是书院北面的一个小偏门。 此时学院已经开始上课,被划分成三个院落的学院,前面是供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以及部分女子求学的地方;中间是已经考中了童生的学子;最后面的院落是一排三间教室,给准备乡试的秀才读书授课所用,这也是他们茗泉学院里最大、地位最高的学子所在。 毕竟这里的人再参加考试,那就是省府的乡试,这要是能考中的话,那就是举人了。 虽说中了举人也不一定能当官,但这身份地位就不同了,不仅见了县太爷不用再下跪参拜,而且大雍律例明文规定:举人可免税赋。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家中有一个人中了举人,那么即便他不做官,也是一方名流人士,可与县太爷级别的人称兄道弟,可以不再缴纳国家税收。 当然,只是国家规定的以人头算的税收不用交了,如果做生意、或者买卖土地的话,该交还是要交的。 茗泉学院现在有秀才16名,加上要参加院试的部分比较优秀的童生,这一方小天地里现在共有32人,是由院长亲自挑选的最有经验的夫子,分成三个课室教学。 此时,最西边的一间课室外面,一个少年正在拿着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地,院子里少有人走,只是一些落叶之类的,但少年扫地很认真,每一寸每一寸都留下了稀疏的扫帚丝,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 郎朗的读书声中,这轻微的扫帚声不时在里面添杂,一种宁静与落寞一寸一寸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铺展开来,好像让人看到了曾经那不可言喻的旧时光。 在院中来回巡视的院长王正德,站在前面回廊的月洞门下抄着手看着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有些落寞的转身离去。 第15章 茗泉书院 【文既在兹山亦道,心原如是水同活。】 少年专注的做着手中的事,把树叶垃圾都收到桶里后,照例来到课室的窗前,从半开的窗子边上静静的听着里面夫子的授课。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 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夸。 非道也哉……” “这一段陶谦解释的非常好,对道的诠释……” 少年正聚精会神的半蹲在窗下听着,忽然,窗子微微一动,从里面冷不丁的倒出了一杯冷水,少年躲闪不及被洒了个满怀,接着便听到里面压抑的笑声。 低头看了看自己地衣襟,似是已经习惯了,少年起身一声不吭的来到门边站着继续听讲,这个位置虽然看不到夫子的笔迹,但也能听到。 “好了,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回去之后好好思考一下‘道’究竟所指为何?然后明天每人交一篇策论。” 随着夫子的声音落下,众人的谈论嬉笑声随之溢了出来,少年起身正要离去,门被人从里面呼啦一声就打开了,一个身量颇为结实的少年抢在夫子之前出来拦着他面前,满眼奚落的看着他湿了大半的前襟,“哟哟,我们方家的大才子可真是有出息啊,这窗户根听了好几年了还没听够?”说着回头跟另外两个跟出来的人一起哈哈哈大笑。 “就是啊,是不是跑去偷听人家寡妇门子练出来的?” “说不定是被那个寡妇调教出来的,你看着听完窗跟儿听门跟儿,都熟门熟路的了呢。” 听着他们的奚落,扫地的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拦在他们面前的人,表情都懒得给一个。 那人莫名的羞怒,一把推得他后退了好几步,“方远兮,你越来越厉害了啊,敢瞪着我看了,你知不知道就你现在这德性我都不好意思承认你是我弟弟?!你说,你这样要是让我们那好爷爷知道了,他老人家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掐死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炒花生,一边剥开优哉悠哉的吃着,一边把吃剩的皮朝他扔去。 方远兮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躲。 方有才吃完,看着一地的皮,嘴角泛起一丝得意,回头冲人群中喊道:“张荣,爷渴了,拿水来!” 话音刚落,一个长得有些猴头猴脑学子从人群里挤出来,端着一大杯水给他,“少爷,水。” 听着那句久违的少爷,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方远兮,神色微动,不过终是忍着没表示出什么。 方有才看着他,得意的喝了口水,无比可惜的说道:“怎么,我的好弟弟,人家叫少爷也不是叫你了,你看看这事闹得,哎!” 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斜,一杯的水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倒在了方远兮的鞋子上。 “方有才你够了。”从人群中出来一个国字脸、长得很精神的少年上前站在方远兮身边阻止道:“你天天这样做,有意思吗?我们都是来求学的,你就算不认他是你弟弟,好歹也算是我们的同窗,你也别太过分了——” “哟——,陶谦陶大学子啊,请问他算是我们哪门子同窗,这一个窗户里一个窗户跟儿也算同窗?怎么不服啊,行啊。”方有才双臂一抱,满不在乎的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嚣张的说道:“还有谁要为他说话的,一起站出来,今儿我方有才倒要看看,你们谁还有这瘪犊子的胆量——” 几个人要往前走,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 方有才看着,不屑的哼了两声上前两步倾身凑到陶谦面前,双眉微挑带着几分轻浮的说道:“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怎么你妹妹也长大了?要不有空再约出来陪我们几个玩玩?” “你!”陶谦刚要上前,拳头就被人暗中摁了下来。 方有才见他怒目圆睁恨不得吃了自己,却不敢动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怎么,不服气啊?!” 眼角的青筋爆出,陶谦觉得要不是按住他的那只手太有力,此刻方有才早已经被自己揍成猪头…… 这边在对峙着,前院有几个人喊着“老大”远远的跑过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原来是前面院里的学子也下了课,听说这里的动静便赶了过来。 方有才回头一看都是平时跟在他身边的自家小弟,十分轻松的说道:“没事,他给我的那篇策论,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玩意儿,害得我被夫子训了一顿,这不,过来找他问问。” “他写得很好,是你自己不懂……”人群中一个人忍不住辩解了句,不过话没说完,便不知道被谁拖到了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了。 陶谦听声音知道是谁,回头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方远兮,见他对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只好暗暗点头忍了下来。方远兮见他终于冷静了,一直攥着他的手才暗暗松开。 只听见方家那几个本家的小弟也纷纷跟着说道:“就是就是,我们的也被夫子骂了呢,他写的我们根本就解释不好,夫子一下就看出来了,害得我们今天要写三篇。” “方纶你的呢?”方有才回头冲一个瘦小的孩子问道。 “我的好倒是好……”方纶说的有些怯懦。 “什么好不好,不好又好的,夫子没说好就是不好!那大家说怎么办?”方有才问道。 “让他重新写,连今天的都给我们做完。” “还得写的跟我们的字一样,我不想自己再抄了,让他直接交上,夫子看出来就不行。” “还有,得按我们的本事来写,不能写的我们看不懂。” “嗯,对。” 说着,方有才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扔向方远兮,又回头冲另外几个人问道:“你们的呢?” 几个人纷纷把课业扔过去。 其中一个有些诺诺的说:“我没带。” 方纶也有些犹豫,“哥,不用了,我们自己写吧,再被夫子看出来会挨打的。” “没用的东西。”方有才骂了一句。 方远兮低头瞟了一眼被他们扔回来的纸张,正是前天给他们的课业。 方有才上前一步踩在一张纸上,带了几分威胁的说道:“听到大家说了的没有,就按照这些要求来写,不光要字像,连内容都要跟我们自己写的差不多,不能让夫子看出来,明天一张不漏的给我写好送过来,再写成这样你试试。” 说着用力碾着脚下的纸张,好像那下面的不是纸,而是眼前这个让他看了就生厌的方远兮。 “还有,我今天的课业你也听到了,明天记得一起给我带来。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整天一副死人脸摆给谁看!我告诉你,别想着偷工减料,小爷们不介意再去那老太婆那里玩会儿……” 说着一脚踢翻了垃圾桶,又把倒出来的垃圾树叶踢得到处是,看着自己的杰作,方有才满意的招呼着他们的兄弟们找乐去了。 陶谦上前一一捡起递给方远兮说道:“远兮,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我帮你们离开吧。” 方远兮没接,只是看着他说了句,“以后离我远点。” “你——”陶谦被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方有才是县太爷的准女婿,不用说在我们这茗泉镇,就是在丰县也没人敢惹,但是你这样能拖到什么时候,别以为你们那什么狗屁的约定我不知道,你用这样委屈求全的方式护着老夫人,如果她知道会怎样想?!走吧,我还有张顺、王儒青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谁能不站出来帮你一把?!就算你要去南州,我们也能给你把盘缠凑起来——” 看着今天有些激动地陶谦,方远兮拍了拍他的肩膀,“陶谦,你说的我都懂,但现在不是时候。刚才儒青喊那一句也幸好被人拦下,不然以你们之间的矛盾后面说不好还会发生什么,记得叮嘱他句。”说完陶谦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一个、微笑? 是的,好像是,虽然他嘴角眉眼都没动,但那个眼神让陶谦觉得他确实笑了。 那一笑,陶谦想起了他们这几个人小时候的日子,一起描大字、一起爬山上树,甚至还为了研究那夫妻泉差点把泉眼给堵了,弄得整个镇子鸡飞狗跳,他们为此一人屁股上挨了好几板子。 不过明显他爷爷偏袒他,他当天下午就出来玩了,自己却在床上趴了两天。 那时方远兮就是这样微微笑着跟在他们后面,坏事都不是他做的,但罚都得跟着一起挨。 陶谦愣神的功夫,方远兮已经开始重新打扫庭院,那只被倒了一杯水的鞋子,此刻像养了一只青蛙,走一步响一声,不多会儿,院子里落满了那个水做的脚印。 听着他的脚步声,很多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笑着笑着,却都慢慢停了下来。 只见方远兮还是那样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好像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有人便想,此时此刻,到底谁才是那个惹人嘲笑的丑角。 等周围的学子慢慢散开,手中拿着的纸被人轻轻抽去,陶谦回神一看却是金霞。 见陶谦略显不满的看着自己,金霞两个小眼微眯,配上一脸严肃小表情,“我去找方有才他们算账,你拿着有用?”说完回身看了眼方远兮,见他好像根本就不关自己事的样子,弯腰扶起垃圾桶,再仔仔细细的把周围散乱的树叶垃圾都堆起来,看都不看周围人的反应。 气愤的狠狠跺了一下脚,带着小丫头铜板转身离去。 书院开课期间,不允许外人进入,李氏领着言芷站在关着的大门前有些犹豫。 正打算先离开时,一个六十来岁的看门老人微驼着背上前询问:“您是来……” 话没说完,只见老人眯着眼使劲打量了一番:“白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李氏一愣,记忆中这样叫自己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被方家赶出家门的一个佣人——方为。 当年因为爹爹收留了他,让他在这里洒扫看门,所以他一直尊称自己为小姐。 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十多年的时间,当时五十来岁的人而今头发已经花白了,本来就微驼的背,现在看上去更显苍老卑微。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只有六十来岁的人。 “为叔?”试探着叫了一句,果然老人一脸的喜色,点点头说着:“好、好、好,回来就好啊……”说着替她们打开大门,“去吧!” 说完自己转身站在一边,竟再没说一句话。 “娘,那个老爷爷是谁啊?怎么还叫你小姐?”回头又看了看远处的站在小屋前的老人,言芷抬头问道。 因为是授课时间,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两侧的教室里,不时的传来朗朗书声,偶尔的还有琴声穿过。 李氏长舒了口气,“那个老人姓方,是十几年前被方家赶出来的一个佣人,你外公见他年纪大了,又带着一个几岁的小孙子,无依无靠的,便让他在书院帮着看守院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在这里——”。 而且,还是那样称呼自己。看来明修说的对,有些感情是印在骨子里的,无论放置多久,都不会忘记。 “走吧,你这个外公应该还在山脚下的那个小院里。”此时的她,不知为什么,心就像十丈之上的天空,真正放开了的清阔高远。 晴明山上多茶树,加上书院又建在山之西南,所以尽管西风吹过,书院中的落叶倒不是很多,只是书院里种的几株而已。 王正德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摆一壶茶,自斟自饮的看着不远处道路上正在打扫的少年,清清瘦瘦的模样,真如那丛墙边的绿竹,虽在秋风中挣扎,却依旧笔直而坚韧。 抬手翻过一个茶碗,给他倒了一杯清茶,捋着下巴上的半尺花白胡须笑着大声喊道:“来臭小子,过来陪我坐会儿。”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将最后一堆落叶扫起,放好扫帚后转身对着王正德微微俯身回了一礼,清冷的声音带着恭敬的回道:“谢院长,我得回去给奶奶煎药,今天的柴也还没劈完。” 王正德看他那淡然沉静的神情,心中暗暗称赞,那年要不是这份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和这个少年还真未必结缘。 他这样子倒有几分白老哥的气度,只是更冷了些,哎,要是白老哥还活着,见到他了,定也是欢喜的。 想着,对他的婉拒也不以为意,转而说道:“我这小庙已经没有什么经值得你取了,贺老说要在我们书院旁边建一所县学,你怎么看?” 完全是以成人之间的心态来相待,王正德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他想看看这个在自己书院里待了四年,打扫了四年道路,在窗外听了四年课业的人,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心中隐隐的竟有期待。 “听书院里几个人说起过,我想争取一下试试。” 方远兮抬头坚定的看着王正德,在这个王院长眼里,这神情跟当年他找到自己面前一样,想起当时的情形,王正德不由得捋捋胡子笑骂道:“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说的是陶谦他们吧,我这书院里目前够格的也就那几个,我今天正好想去趟贺老那,你要是真想进县学,我可以带你过去走走,只是,我什么话也不会帮你说。” “远兮明白。” “你们在那行吗,要不我给你另外再找个地方?唉!你知道,我能帮你的事情也不多。” “我们很好,这些年多亏了您。”方远兮恭敬的行了一礼,还未等再说话,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带着几分迟疑的喊道,“干爹?” 方远兮回头看看门口进来的女人,长得温婉娴静,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手里挽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他在这里逗留了四年,女人她不认识,小丫头却是见过——那天金子带去找自己的那个,或者,那天在客栈里不请自来的那个。 心中微微惊叹,这个小丫头已经是第三次很是巧合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再看王正德,一脸的瞠目结舌,不辩喜忧,手哆哆嗦嗦的指向她们,“倾、倾婉丫头?” 第16章 初见贺老 【庭院虽小,可容四季。一生冗杂,终得幽玄。】 一句话,方远兮知道是旧识,悄悄退了下去。 顾不得让她们进屋,王正德一把抓住李氏的手,回头冲着屋里大喊着,“老婆子,快来啊,是倾婉,倾婉来了!”那样子就差点找个绳子先拴在那里,别让她们跑了。 李氏拉着言芷眉眼带着笑,静静的站在那里,任两个老人眼泪婆娑的上前端详着自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老夫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拉过跟自己差不多高了的言芷,皮肤松弛的手揽着她的头在自己脸上蹭着,含泪笑道,“小丫头都这么大了,当年你走的时候还只这么——” 比划的手还停在半空,被一边的王老回头一声呵斥打断,“说什么呢!还不去泡茶!” 生怕一句话又要带回当年,王老赶紧插嘴往屋里让着,自己伸手牵过一边的言芷问道:“你们娘俩来的吗,明修那小子呢?” “今天药铺开始义诊,实在抽不开身,他过几天再过来看您。”李氏说着却见王正德神色有些不对,像是欲言又止,疑惑道:“怎么了干爹?他真是……” 打个哈哈,王正德咽下了嘴边的话,他让人去跟那小子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竟然还要蹚浑水,不过这些事情不好跟李氏说,也就改口说着,“我还想那小子酿的酒呢,这些年做梦都想。” “都多大年纪了,倾婉才回来,就惦记上酒了。”一边的王老夫人泡完茶,紧紧攥着李氏的手里在榻上坐着,回头白了一眼数落道。 李氏闻言打趣着,“也就您还一口一个小子的叫他,他都四十三的人了,酒啊让他改天有空酿好了给你送来。” “哎——,是啊,他也是四十的人了,当年行医游走到这里的小子,也是不惑之年了。呵呵,说起来也别怪你爹当时不高兴,就是我也不乐意。”说着脸上带笑的好像回到的从前,“凭什么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臭小子,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混不上,一出现就抢走了我们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倾婉……” “呵呵。”言芷难得听到爹爹被人说落,心里要是他现在在的话会是什么表情呢,想着咯咯笑了起来。 王老还说着呢,被小丫头一笑自己也乐了,“怎么,是不是没人跟你说过这些?” 见言芷点点头,王正德乐的也不理李氏了,转身对着言芷道:“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想听呢,以后就常来找我,外公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里故事一大堆。”说着拍拍自己的微胖的肚子。 “好啊,谢谢外公。” 言芷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那份爱怜,就顺着而他的意思答应着,没想到一句外公,愣是让王正德一愣,接着开心的大笑起来,“对啊,我怎么刚才就没想到,我也有孙女了,不行,我得带去给他看看,免得他老在我面前显摆。” 说着拉着言芷起身道:“走丫头,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哎,死老头子,你要去哪儿?”王夫人见他说着说着忽然要走,在后面吆喝道。 “去贺老那,你们娘俩先聊着,我们一会儿回来,记得留她们吃午饭。”说着人已经到了院里。 言芷被拉着,回头无辜的瞅瞅娘亲,心想,这是什么状况,娘亲你说话啊。 李氏回头看看王老夫人,王老夫人叹了句,“让她们去吧,不远,就在旁边的书楼那,本来他也正打算过去商量事情的。” 说着往东边一指,半山腰的地方有个三层的书楼,是茗泉书院的藏书楼,下面是个颇大的院子,之前李氏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小院一直闲着还经常过去玩,那个地方她很熟悉,既然不远,老夫人也同意了,自己便对着言芷点了点头。 她知道,即便现在她来了,几个人之间的心结也不是一下子就消失的,王正德现在离开恐怕也是为了让大家更自在些,毕竟已经已经见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李氏也知道自己这个干爹一直就这脾气,当年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好胜心起,非要帮着温容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果得罪了原本跟温容有婚约的二房的方志…… 想着摇了摇头,一边的王老夫人跟她回屋继续闲聊说道,“你叔这些年过的很压抑,为人做事都变了很多,今天这是看到你们回来高兴了,你就让他乐一回吧……” 这话一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急着走是想避开此时的尴尬。也是,与其现在留下来对着她们娘俩不知道说什么,还不如暂时避开的好。 娘俩在矮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着,十几年的时光,此时都被翻了出来,好像日子也变慢了。 李氏想着,多少年的挣扎,居然变成了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轻轻摇头而笑,原来很多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走过来了再回头看,也不过如此。 “外公我们去哪儿?”言芷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他们正沿着一条弯曲向东的石径往隐在山腰绿树间的一座小楼走去。 “外公带你去见个人,这个人呢,你肯定听说过,他那里也有个小丫头,嗯——,好像比你大点,你叫姐姐就行了。” 低头见言芷正四处观望神情向往,王正德得意的说,“怎么样,我这书院的景色还不错吧,我跟你说,这山虽然不高但灵秀,呐,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外公,贺老就住在这里?” 刚才她就听说是贺老的小院,这茗泉镇以“贺老”相称的应该就只有那传说中的一人,只是……,疑惑的看着这个略显幽静的地方,跟传言中和贺老的名声未免相差太远。 再次听到这声“外公”,王正德受用的比喝了五百年陈酿还舒坦,让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让众人知道,不止贺老的孙女端庄淑雅,他王正德的孙女也清丽脱俗。 “对,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得看上我这点地方了,那是学院的书楼,下面的院子本来是一个从朝中退下来的翰林院编译修的,书楼里的书很多也是他收集的,结果住了没几年便随儿子一起去了别的地方,这里就一直空着,偶尔的我过来打扫一下。”三两句交代完言芷的疑问,脚下却是步履如飞,让言芷有些疑惑这真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那后来他去了哪儿?” “我哪儿知道,听说好像是他儿子犯了事,被贬到偏远的地方,他也跟着去了。” “啊,那还能回来吗?” 王正德低头看了眼小丫头,心里叹道:怎么可能回得来?自古被贬之人不是死在路上,就是死在边疆,有几个能再回来的?不过看着她眼睛里的那份期盼,到底是不忍心,只好应道,“到时候就回来,走吧,这就到了。” 上了晴明山,折而向北迤逦走了大约三五百米的距离,半山腰上一座三层楼高的木质阁楼以沧桑古朴的姿态立在那里。 楼下是一座院子,样子是按照普通民间小院起的,当中一溜七间正房,一般当中是客厅,两边是卧房,最西侧单开一个门,用来做厨房。 东西两侧各三间厢房,不同的是这院子颇大,进门是一个镂空的影壁,雕的是几竿修竹、远山,上面也用了“吉祥如意”的吉祥话,看着温馨又带有几分雅意。 转过影壁入眼是院中一棵粗大的白杨树,此时落叶萧萧,映撒满地,看那树冠的样子,想来入夏时应该能遮大半个院子。 下面摆了一套石桌石凳,上面还摆着棋盘。从树的位置往东、往西、往北都是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其余的位置都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入眼没有什么杂乱物品,看着十分宽敞舒心。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听见有人过来,在门前接着他们,李言芷见他跟王正德点了点头便转身带路,知道是相熟的。也就跟着问了声“老伯。” “这院子还挺大啊!”言芷进来后发现里面还真的很宽敞,正面的七间房子跟院子间还有三阶台阶,看上去更敞亮。 “嗯,别看这是半山上,这院子可是能跑马。”王正德说着,问向身边的老人:“老贺,贺老在哪儿?” “书房。” 临近正午的秋阳,透过褪出木色的窗户照在一侧的书桌上,桌前一位少女专心的在写着大字,站在他身边的老人,手拈胸前的长须,不时的点头微笑。 言芷二人被这个叫贺平老人带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听见声音那二人转头看他们时,言芷差点惊呼出声,不仅是因为贺老慈祥和蔼的形象,直如言芷心中勾画的爷爷,更因为他身边的女孩。 言芷没见过爷爷,所以看到别的孩子被爷爷抱着亲着,心中羡慕便根据爹爹的样子,自己想象了一个爷爷,高高瘦瘦的样子,有长长的白色的胡须垂在胸前,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而现在,他竟然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不能不让自己惊讶,而这个女孩,更让自己想不到,一身淡到极致的紫色滚边袄裙,端庄高雅的气质,竟是那次在横山一面之缘的贺大将军的女儿——贺文惠。 那时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的样貌却是一下子便刻在自己心里,所以她一回头,自己便认了出来。 只是那时她身上英气勃勃在几个短打的丫鬟簇拥下,让她觉得英姿勃发。现在换了衣衫,随意挽了头发,多了几分端庄贤淑之意。 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还是路上自己跟爹爹抱怨道——她定然是娘心中最合乎要求的女儿时,爹爹告诉自己的:她是贺老义子贺文正大将军的女儿,之前她们姓文,叫文正、文惠,后来随了贺老的姓,干脆都将名字改成了三个字。没想到,这个外公竟然带自己来跟她比,一时竟然有些自惭形秽的想夺门而逃。 一个略带苍老却平和的声音,微笑着打破了虽然片刻,却让言芷难以忍受的沉寂,“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不是男孩吗?” 说着伸手示意大家都坐,他自己也在一边的几案前坐下,而贺文惠则接过贺平送过来的茶水,替大家一一倒满,动作娴熟稳练,加上原本美丽的容貌,竟让芷儿一时看的呆了。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女孩也可以被另一个女孩,如此吸引。 “咳咳。”王正德干咳了两声,在贺老面前他竟然出奇的老实:“那个孩子改天再过来,这个是我外孙女,之前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来。来芷儿,这是贺爷爷,这是你文惠姐姐。”说着往一边闪了闪身,一一介绍着大家。 “贺爷爷好,姐姐好。”在两个如此盛名的人面前,言芷觉得很局促,坐的老老实实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贺老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示意大家:“丫头不用拘束,尝尝我这‘云雾’。惠儿过来这四五天,你外公天天嚷着羡慕,今天得了你这个小丫头总算让他如愿了。” “‘云雾’?我要了好几次您可都没舍得让我尝尝啊,”王正德原本正有些不安的看着贺老,毕竟是他一时心起带着言芷来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气。 此时,一听到“云雾”,竟然迫不及待的端起桌上的茶,放在鼻间闭着眼闻着。“果然清香纯净,可惜也放了半年了,不然定是更好。”说着轻轻的品着。 坐在一边的文惠替他又添了茶,看了看言芷微笑着问道:“我看妹妹清丽明秀,应也尚未及笄吧?” “嗯,还有三天满十三了。” “这倒真是有缘,我还有几天满十四。”贺文惠说话似也含着笑,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我初来这里,极少出去,如果妹妹有时间可以常过来走走吗?” 言芷抬眼见她神色平和,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自己,竟跟上次的印象大不相同,如果不是身份上对的起来,她倒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嗯,我叫李言芷”,点了点头,言芷介绍着自己。 “惠儿从小就被宫中养侍照看,还真没有姐妹陪伴,小丫头要是有时间,过来陪陪她也好。”贺老也喝了口茶说道,见芷儿没喝,便问道:“怎么不喝,不喜欢茶吗?” 言芷急忙端起茶说道:“不是,在家跟爹爹也常喝。” 说着喝了一口,赞道,“真好。” “哦,小丫头还会品茶,你读书了吗?” “嗯,没去过书院,娘亲自己教的。” “他娘就是白老夫子的女儿,我跟你说过的。”一边的王正德见状解释道。 “哦,刚才我跟惠儿还在说茶,让她写了一首五绝,不如你也凑个趣,写一个凑一对怎么样?”说着贺老神色平和的看着她,淡淡的笑容里带着鼓励,好像此时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在暮年里,守着自己的儿孙,闲聊习作。 言芷不忍拒绝他,却有些愁苦的看着王正德,她的字本来就一般,还得写诗,会丢人的啊?谁知王正德却也兴致满满的鼓励道,“写个吧,我相信倾婉教授的丫头也不会错。” 贺老跟文惠示意,文惠起身收起书桌上自己刚刚写的纸张,重新研好墨,静静地站在一边。 第17章 说茶 【从人生的苦涩中品出清香,用一份从容与沉静,感受生命的深度与宽广...】 无奈起身,赶鸭子上架似的拿起文惠递过来的笔,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言芷觉得脸都快烧起来了,手也有些抖。 “芷儿妹妹别紧张,两位爷爷都是识人无数,不会跟我们俩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你只管写,他们也只是想添个趣,不信,你看看我的就知道了。”文惠看出她的紧张,便打开自己的才写的那张,神色坦然自如,却见写的是: 曾是云间客,嫁为坐上宾。 觥筹交错里,谁懂我本心。 王正德见她这一笔字虽说工整,但略显拘束,像是临摹多了,反而失了自我。 “姐姐写的是宴席中的茶吗?比我的工整,字也像姐姐一样好看。” 言芷看了她诗里隐隐的不如意,再想想她的身世,或许真是无人知心,不由得也替她暗暗的难过起来,说话之间也带了些亲近感,少了一份刚才的生疏。 “芷儿不用夸我,自己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现在敢写了吧?”说着起身含笑以待。 轻轻的舒了口气,蘸了蘸墨,言芷提笔写道: “生为山间叶,三春正张扬。 一番煎煮后,敛为醉人香。” 却是一笔秀丽的正楷,文惠念了一遍向贺老说道:“爷爷,你说过‘字随其心,而不随其人’,芷儿妹妹的字可是更如其人呢。”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贺清更想说的却不是这规整清丽的字,而是她写的诗,虽然还不算工整,但其中隐含的意思,却是让他都颇有感触,回头认真的看了一下这个小丫头,“怎么想出这样的句子?” “就是,好好的小丫头,怎么写的跟个老头子似得,不好不好,重写……”说着王正德就要收拾。 “正德。”贺老制止了王正德说道,“我倒觉得挺好,像一个人的一生。我很喜欢,可以送给我吗?”说着真的眼带笑容的看着李言芷。 “可是,我写的不好……” “好与不好,在于怎么看,”贺老拿起干的差不多的纸张转身回到几案边坐下说道:“你得字确实还算一般,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阅历都没达到,所以也就不可能放开神形,写出自己的韵来,这个是却是可以练得。爷爷看中的是你这心性,可以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看贺老鼓励中带着期许的眼神,李言芷试探着说道:“我爹爹也喜欢喝茶,从小就跟他一起喝,记得爹爹说过,每个人对茶都有一种自己的理解。他以前也问起过我,我说我觉得茶就像一位得道的高僧,他经历很多煎炒蒸煮的痛苦,却将所有的参悟收敛于心,等待有缘人来开解品读。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你身份地位,只要你愿意,它就静静的陪着你,只用一碗清水便可以告诉你,它的所悟……” 言芷想起以前在南州的时候,一家人经常围在一起,月下闲聊,有一次聊起茶,娘说茶是人生,越喝越清透明净,轮到她时她这样说,还被姨娘数落了一顿,小小丫头,说什么不好,竟然说和尚…… 闻言贺老抬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眯眯的点点头,“这丫头不错,悟性比你强。”说着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王正德。 “唉,吓我一跳,明明一活泼机灵的小丫头,怎么说起话来,就这么别扭呢。”嘴上说着,王正德心中想的却是:我怎么觉得她跟这老狐狸更对口呢? “芷儿妹妹心思细腻敏捷,真正一花一叶总关情。我就写不出,爷爷说我的总少了一份灵性。你要是不嫌弃跟我一起去我屋里聊吧,那里还有一些我之前写的文字,另外我还带来了几样稀罕的小玩意,你来挑几样喜欢的。”见言芷同意便起身拉着她回了自己屋。 见两个小丫头都进了屋,贺老捋捋胡须,问道:“她这几天总算有些习惯过来了。” 贺文惠是五天前天还不亮的时候过来的,同行的只有那四个丫鬟,来到之后硬是不顾丫鬟的反对,撕了她们的卖身契,让她们都自己离去。 大丫鬟春容一开始坚决反对,后来还是贺老出面保证贺文惠的安全,她们几个才跪别了相伴多年的小姐,趁着天尚未全亮离去。 那时的贺文惠好像失了魂,不哭也不笑地跟着贺平打扫整理屋子,贺老见了心疼之余便细细的跟她讲了很多事情,许是在最疼爱自己的爷爷面前,许是到了这里终于不用再整天逼着自己端庄带笑。经过贺老几天耐心的开导,贺文惠终于开始放下了心事。 其实连贺老这位见多识广的人,都觉得她这丫头活的挺不容易。且不说她自幼丧母,父兄都终年在边关,几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单单是那个家就未必是一般人能待得下去的。 那个别人口中从丫鬟爬上夫人的二娘和妹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他也略有耳闻,但毕竟是文正的家事,他即便做为义父也不好过问,所以只能暗中交代宫中的管事嬷嬷,代为照管。细细想来,文惠这十几年可以说就没有感受过家人的温暖。 所以这几天下来,从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不用在每天把自己整理的一丝不乱,倒也慢慢有些适应,可能人的天性中总是向暖的吧。 原本她还想跟着贺老他们一起换上布衣试试,不过她自小就被严格教养,虽然没得到多少情感上的温暖,但物质条件上却从来都是优渥的,随身带的衣物里从来就没有这种衣服,所以只好作罢。 不过神情举止间倒是多了些从来没有的小女儿情态,也就变成了今天言芷一见有些对不上号的文惠姐姐。 “事情怎么样了?”贺老回头问道。 王正德却是看着里屋的方向气恼的说道:“没想到文惠也是个小狐狸,我都才见没多会儿的孙女,就这么被她拐走了。” 嘴上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东西:“地方我帮您想好了两处,一处是在镇子的西边,那边地势开阔,边上就是官道,直通县城,万事方便;另一处是在这晴明山的东边,道路不如那边方便,建学院也比那边麻烦一些,但好在环境安静。两处我都已经跟县衙知会过了,他们那边应该很快会传来消息。” “镇子西边,那边不是百姓的耕地吗?”贺老拿着绘制的图看了看,抬头问道。 “是,不过如果是建学院……” “民以食为天,不管什么原因,不能毁了百姓的生计,选第二个吧,我看着晴明山之东就很好。”淡淡的说着,贺老定下了茗泉县学的地址。 “总的事务我交给魏宇了,他过几天过来,到时我们再具体的商量一下,我是我一生的心愿,没想到有能力做的时候,忙得顾不上,等着想做了,又什么都做不动,只能靠着大家。”说着贺老微微一笑,坦然之余似乎也略带了些寂寥。 “是啊,我也觉得老了不中用了,想趁着现在赶紧做点事情。” “正德啊。”贺老看着这个认识了才一个来月的朋友,“我在这闲着也很是无趣,这几天文惠来了到点醒了我,县学的事情还早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它建成的那一天。” “贺老,瞧您说的,我们……” 一摆手制止了他,“你我都是须发皆白了,不用绕弯子,我想收几个学生,就在这里,我让贺平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你看怎么样?” “好啊!”王正德一拍大腿,“您自己收学生,这是天下学子的幸事,更是我们学院的幸事,就是不知道您打算收多少?” “双手之内。” “哦,这样啊,那我这就回去把我们学院的学生都召集起来,您尽管挑。”说着就要走。 “呵呵,回来。”贺老无奈的轻摇着头,“谁说我非要从你那里找了?”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正德一听急了,两步迈到贺老身前探着身子问道:“你不从我的学院里选什么意思,我的学生你都看不上啊?我跟你说,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孩子,虽然不太合群,但资历却是出类拔萃的,还有那个陶谦,在我们学院也是很优秀的……” “你先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这么好的事,我不能眼看着它跑了啊?!” “我没说不要你的,但也不是只要你的。”仍旧淡淡的笑着,贺老不急不忙的说:“我要从整个大雍挑选十八岁以下的,品学兼优的学子。” 后山上,李氏带着言芷沿着问好的路,一直走到书院最北边闲置的角落里,她们中午在王正德处吃过午饭,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便问明地方,一路寻到这里。到了,李氏却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月洞门,不知道想着什么。 这个地方言芷知道,应该就是上次自己看的那个堆放木头的地方,当时自己在外面等金子的时候,曾经从里面看到过这扇门,抬头看了看李氏,摇了摇她的手问道:“娘,想什么呢?” 李氏神色萧然,“这里以前是学院堆放柴草的地方,常年没有人来,草都一人多高,什么蛇虫鼠蚁的都有,没想到,他们竟然住在这里。”说着有些萧萧然的推门而入。 入眼没看到杂草鼠蚁的,却被到处码放的树桩、碎木的挡了个结结实实,领着言芷小心的侧着身子绕过几个一人高的木堆,才看到那两间百年高龄的老屋。 她们刚刚走到屋前,还想着怎么询问的,屋里已经传来了老人的声音:“不知是哪位贵客来了,老婆子我眼睛不便,还请相告。”声音依旧孱弱,说完还有些轻咳,却隐隐带着几分气度。 “方老夫人,我是温容的姐妹,白倾婉,容儿出嫁的时候,我曾去过您府上。”李氏没有进屋,毕竟是她们突然造访,虽然对方已经没落了,但应有的尊重她不会忘记。 “白倾婉……,白——,是白家丫头啊?”好像是被一个名字忽然带回了久远的年代,老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平和了几分,带着很多感慨的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第一个来看我老婆子的人竟然是你,若不嫌弃,就进来吧。” 光线依旧昏暗,老人坐在炕上,身前摆了个木桌,看样子是用外面的木材做的,听到二人进来的声音,抬手朝一边同样成色的凳子指了指,“坐吧,跟你一起的这是谁啊?” “是我女儿,言芷叫婆婆。”李氏没有奇怪她为什么知道,眼睛不便的人,大都耳朵格外的灵敏。说着自己坐在虽然简单,但打磨的很是光滑的凳子上,推了一下站在身边的言芷。 “婆婆”。言芷稍微往前了一步叫道。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好像比上次见的时候好了些,起码能自己坐起来,喘得也稍微平缓了些,看来那个叫方远兮的确实懂医理。 “是你啊?”一听到声音,老人想起了客栈的小丫头,上次金子带着她来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所以,直到此刻,老夫人才知道,在家里竟又碰到了熟人。却没有比刚才多多少热络。 从第一次见他们,言芷就能明显感觉到这祖孙俩对人的距离感,她没有金子那么厉害,所以只是稍微往前蹭了蹭,小声的问了句。没想到单单一个问候,她便真的认出了自己。 “你们认识?”李氏很奇怪的看着两人。 “这次跟爹爹去横山的时候,在客栈见过婆婆一面。” “奥,老夫人,就你自己在家吗?”看了看屋里的摆设,一桌两凳,一方小炕,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倒是不局促,但是在这即便大中午也黑乎乎的屋子里,李氏总觉得有些别扭。 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一间是个厨房,靠门边是个低矮的泥胚灶台,北边也是自己做的简易的木架上,零零总总的放了些杂物,然后就是这一间,一方小炕上两床缝缝补补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显然那个叫方远兮的孩子不在。 “兮儿刚刚回来做完饭,出去了。” 说起孩子,老人的语气温和了许多,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再怎么样意想不到的场面下故人相逢,也都了然了。所以她们没有说什么往事,更没有什么抱怨,只是神情淡淡的叹道:“这些年是我连累了他。” “老夫人别这么说,您是他的亲人,不管怎么说,有您在,他就还有一个家,有个能让他回来的地方,不是吗?” 第18章 那些往事 【说什么争名逐利,到头来,抵不过命运沉沦。】 “他也是这么说,这次出去我本来没打算回来,这孩子愣是找了我一天一夜,把我深沟里又一步一爬的把我弄了回来……” “老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李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能轻攥着她的手。 “我们娘俩就这样了,我先前就盼着兮儿能有出息,到时候我见了他爷爷,也就高兴了。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我怎么着都行,人死如灯灭,到时候哪地方还埋不了一把骨头。倒是你白丫头,怎么回来了?” 老人知道李氏当年的事情,她不便出门,方远兮那性子又不可能主动回来跟她说说镇上的闲事,所以,对于李氏的到来,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想家了,明修便带着我们回来了,只是没想到……”说着李氏起身坐到炕边上,伸手拿起老人的手握在手中,听到她的咳嗽问:“您这是病了吗?” “无碍,上了年纪,这次出去又染了些风寒罢了。”方老夫人侧头看着李氏的方向,说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孤老婆子,那些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也看开了,其实我们娘俩有今天,也是我们方家自己造的孽,这样也好……” “老夫人,你——” 一抬手制止了李氏的话,方老夫人接着说道:“你能来看看我,不记恨我当年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感谢你,如果你还在意跟我家媳妇当年的情分,就在我死后,帮我照看一下兮儿,这孩子,性子太硬,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人抗,我怕他过刚易折啊——,所以,白丫头,你能答应我这个老太婆的请求吗?” “老夫人——” “我知道。”方老夫人微微俯身靠近李氏,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有些急促的说道:“你才来,我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我是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老夫人您说哪里话,身子不舒服一会儿我让明修过来给你看看。”李氏不是不想答应,但正是因为她明白这娘俩在彼此心中的重要性,所以才不敢贸然相应。 她能想象到,这些年,这娘俩如一根绷紧的弦,已经很巧妙的找到了那一个相处的平衡点,虽然很苦,却刚好能撑着过下去,万一自己打破了这个平衡…… 老人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带着释然的笑,“我知道你想什么,放心,我一时半会儿啊还死不了,只是有一种直觉,”说着,老人抬眼看向窗外:“要变天了,想给自己先找一个安慰。” 言芷回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好好的啊,虽然屋里昏暗了些,但外面的秋阳依旧高高的照着,哪有要变天的样子? “老夫人,其实不用您说,我也会尽力照看他的,我跟容儿姐妹一场,还没处够呢,怎么能忍心看着她的孩子受苦。” “好,那就好,但是也别太走动了,只要在他遇到过不去的坎时能帮他一把就行,要不然啊狐仙会报复——”老人对着窗外笑的莫名。 “老夫人,您玩笑了,不说没有狐仙,就是有,也是邪不压正。” “算了,不到关键时候,犯不着生那个气,只要你能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就行。” 言芷转身站在桌前,上面摆着一个布娃娃,一尺大小、看上去许多年了,有些破旧,但看针线能想象出它最初的精致。 看着它言芷心中有些奇怪,这两间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见,怎么会有个娃娃放这儿呢,何况这屋里的两人都不像是玩娃娃的啊? 刚想伸手去拿起来看看,窗边走过的一个身影打消了她的念头。 “兮儿回来了——”跟李氏正说着话的老夫人,忽然回头朝窗边招呼到。 “奶奶。”清冷的声音里,那个瘦削的少年手里拿了两包东西,站在房屋的门边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这是你白姨,以前你娘的姐妹。” 李氏起身上前看着方远兮,他没有说话,手里拎了两个纸包,看样子李氏能猜到是抓的药。 “你是兮儿?都长这么大了,这眉眼啊,小时候都说像你父亲,现在看起来,还是像你娘的多些。”说着李氏想抬手抚摸一下的他手,抬到一半便讪讪的放下了。 方远兮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没想到上午刚见过的人,下午一转眼就到了自己家里,还成了旧识。 世事还真是不可想象啊。 朝着李氏微微点了点头,便照例上前试了试老人的脉,又帮老人重新塞了塞靠在身后的枕头,“我去煎药。” 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便起身拎着东西去了外屋。 “你别在意,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性子就这样了,我说也不听。”方老夫人说着伸手朝李氏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身边。 “怎么会呢,我倒是挺喜欢的。”说着又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坐回去说这话。 言芷见方远兮去了外屋,忍不住好奇,便悄悄的跟在后面看着,只见他打开手里的两包药,然后在墙边的架子上拿出了几个大小不同的纸包,一一带来摆在面前,用戥子一样样熟练的称着。 这一幕很熟悉,却让言芷看的有些不可思议,“你都是自己配药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金子让我帮她找了很多医书药理,有些爹爹不让带出来,得一样一样的抄,目前还没抄完。”小心翼翼的说着,见他还是没有回头搭理自己,言芷悻悻地想离开,却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问道:“你家医书多吗?” “嗯。”回身站定,言芷倒背着手,不敢看他,只盯着脚下踩着晃动的一根小木棍,“从南州回来,我们带的最多的就是爹爹的书。” “我可以借看吗?” “啊...”言芷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真的对这些感兴趣,脱口而出便想答应,又想起爹爹的话,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得问过爹爹,有些他不让我碰。” “有些?” “嗯,都是制毒解毒的,爹爹说以前倒是稀松常见,只是现在朝廷不让看了,现存的很多书也都收缴毁了,现在虽然没什么动静了,但是让我别动,不要生事……”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熟悉,仙客来的人是他已经确定了,可是自己觉得他更像是那个臭美的少年。 那家伙长大了,长开点应该差不多这个样子。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胡思乱想着,也忘了爹爹说过不能随便说家里的事,话已出口才想起,却没看到方远兮听到“毒”字时,神情的变化。 “言芷,我们走了。” 李氏出来见来个孩子站在一起,招呼了一声,又悄悄往里屋瞅了一眼,对方远兮说道:“孩子,我那还有你娘生前送给我的几样小东西,这些年一直没舍得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拿回来吧,也算个念想。” “不——”用了,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见李氏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李言芷,想着她没说完的话,改口应下了。 “老夫人,我带远兮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回身跟王老夫人打过招呼,三人从后门出了院子,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阳光有些懒懒的,李氏脚下慢了一步,等着方远兮走到自己身边才说道:“我是想让你跟来取点药材,我们家别的没有,常用的药材还算齐备,以后但凡用的直接过来拿就行,我会跟柜上的福叔打好招呼。” 天色有些晚了,正是人们回家的时候,他们三人一起走在街道上,周围不时的有人回头张望。 方家的事情镇上没有不知道的,当时也有很多亲友伸手帮忙,不过后来但凡伸过手的人都接二连三的出了事情之后,大家都学会的远观,而方远兮也渐渐的成了别人眼中的“哑巴”。 现在三人走在路上,自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不过方远兮就不用说了,根本就没看到,李氏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有言芷,闷闷的跟在身边,感觉浑身不自在,使劲的拽着李氏的胳膊,气鼓鼓的看着着周围人的反应。 “药我会自己想办法。” 虽然依旧是拒绝,但李氏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少了一些距离,遂改口说着:“你娘是怎么死的?” “忧虑过度。”方远兮干干脆脆的说了四个字,也的确是温容的死因,她没有病,当年陶家大夫跟奶奶说的时候,自己记得很清楚:大少奶奶乃是油尽灯干之症。世间身病皆有药可医,这心病却只有心医。她全身无病而无处不病,心尽而神竭,乃归司命所辖…… “唉!爱之深憾之重啊。那老夫人为什么如此抗拒看大夫,刚才我跟她提起,都被她断然拒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留。”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李氏侧脸看了一下方远兮,现在看起来,更觉得他长得不怎么像他爹方愆,他爹长的国字脸,一看就是个英气的汉子,他却更清秀书生气,“对不起啊,我不该乱问。”说着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在他侧目看过来时,又一次尴尬的放下了手。 “你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没有回答,方远兮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今天第二次见面的女人。 “我跟你娘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回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李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双泉湖,“这些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完,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去那边坐坐。” 说完回头看着方远兮,一直等他点了点头,才拉着言芷,三人一起往湖中的亭子走去,浑不在意身后的有几个人正围着堆的看着他们。 岸边芦花开始飞雪,身后湖水静静的映着夕阳,一红一白的颜色,有些张扬却让人看的安静。 “方志是你二伯吧?”李氏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姑娘时候,那时的一切开始在心头涌动。 “嗯。” “我跟温容在念书之前就认识,算起来,我们两家还有些八竿子的亲戚,我们两人也很合的来,……” “后来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女儿嘛,总有些小心思,她跟我说她喜欢方家的大少爷,那时你爹方愆是书院里数的着的青年才俊,而温容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很难的。本来这也就是一个小丫头的梦,想想就算了,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却意外的知道,方愆也喜欢温容,可是那时二房的方志已经同温家提亲了。 这段时间大家做了很多挣扎,最后方愆和温容毅然决定私奔,说书唱戏里说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他们两个都是只会读书写字的,没半点生活经验,在困难面前自然是百般磨难。 身上带的那点盘缠很快用光了,虽然离家不过几百里的路程却不敢回去。山穷水尽的时候,遇到了当时还是教员的王正德王院长。 这二人都是学院里很出挑的学生,王院长原本就很喜欢,况且看到她们此时的境地,慈心大起,愣是带着他们两人找到了我爹,就是当时的院长——白文礼,让我爹帮他们主持公道。 我爹见温容已有身孕,就出面帮着他们几家协调,最后终于让温容光明正大的进了方家大门。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容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说着抬眼看了看清瘦的方远兮,“方家从上到下都很满意。一年后我也遇到了言芷的父亲,几经周折,也成了亲,后来有了言芷。没想到……” 说到这里,李氏抬头看着夕阳,悄悄将快要流出的眼泪,咽了回去,却掩不住声音的微哑,“没想到方志跟他爹爹,不知道怎么攀爬上了那时的县令,说爹爹作为一院之长,竟纵容学生在校胡作非为,甚至私通怀孕,撤了爹爹的职。” 李氏没有回头看身边的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跟言芷提起过这些往事,现在说起来,还是如许的无奈。 “父亲觉得,撤了也就撤了,虽然对自己的名誉有损,但毕竟是成全一对有情人。王正德却不服气,他觉得是他连累了父亲,去县衙说理不成后,在一个夜里找人将方志爷俩揍了一顿,方志的父亲,就是你二爷爷那次差点就没了命。” “现在还瘫痪在床。”方远兮难得主动说道。 李言芷在旁边听得带着泪,一句话差点让她笑出声来,知道时候不对,只好强自忍着。 李氏继续说道:“从那之后,两方的仇恨便跳到了台面上,不断升级,终于再一次争吵时,方家那边的人失手将父亲打死了……” 第19章 那些往事二 【世间本无事,纠结只因心。】 “啊——”听到这里,言芷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娘亲从来都不怎么提外公,为什么她们说那些话,不肯见王正德,原来…… 看看坐在一边一直静静听着的方远兮,言芷咬了咬唇,拉起李氏的手没有说话。 “事情出了之后,我们便走了,那时芷儿五个多月,你应该也才三岁多。快十三年了,我们也才回来不久,其余的事情,我便不知了。”李氏说完,回头看着方远兮,就像他还在襁褓中那样,只是没了那个躺在一边,一脸幸福的温容。 “其实这样的过程,也谈不上谁对谁错,你爹娘是为了追求终身幸福,方志是为了争回他的脸面,王院长好心让大家把事情摊到面上来解决,都对,只是都欠考虑,一步步的便成了今天。现在看来,这一切,只苦了你。” 摇了摇头,方远兮想了想,看着李氏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奶奶不肯看病的原因我也没弄明白。” 见李氏疑惑,他接着说道:“这些年,狐仙的事情被大家传了越来越神,不过也确实如此,不管谁,只要跟我们娘俩走近了,就会出事,所以你们以后最好还是别来了。” “别这么说,狐仙的事情刚才我也跟老夫人谈论过,什么半夜出去摔断腿、家中忽然起火,这些事情无非是你二叔他们做的,你怎么能相信?!其实原本事情很简单,只不过是他们走了那时县令的门路所以才有些难办,现在那个当官的应该早就走了,我们……” “现在的县令他也有门路。” 一句话,李氏哑然。 方远兮见状起身,面对着一湖已经成了红色的湖水,神色淡然说道:“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不要因为我们再牵扯大家了。” “远兮——”李氏也跟着起身,看着这个明明瘦弱,却给人一种刚强之感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去你家,你们也尽量别来,如果可以,让金子帮我带几本医书,有关制毒解毒类的更好。”说着回身,冲着李氏从容一笑。 身后两只白鹭惊飞,带着一身霞色,直入九天。 李氏跟言芷没想到,这个原本清冷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迷人的微笑,一时呆了,待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一句又恢复了清冷的声音:“放心,我不会害人。” 镇子上南北的主街叫喝茶街,据说以前这街道两侧多是坐在街头品茶下棋的人,后来街道两侧的大树都换了,有人开起了茶楼,这坐街头的人就慢慢少了。不过到了夏天,这里每晚还是会围坐不少人,倒也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喝茶街现在算是这个镇子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两边茶楼、酒肆、客栈、小饭馆,摆摊的、卖布的、针头线脑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此时一家茶楼门前横七竖八的躺坐着四五个少年,旁若无人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是第几天了?”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娘跟身边的丈夫问道。 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满是愤恨地摔着手中的面团,“第五天——” “你朝我噢号有什么用?!”老板娘也气得把菜板剁的当当响,“有种去把那些狗日的玩意都给我收拾了!奶奶的!也不知道方志那个混蛋吃了什么玩意,裤裆里抖露出这么个货来!” 两口子说归说,但谁也没出自己铺子门口一步,同样的还有街上的其他店铺,大家都咬牙切齿的看着那几个熊玩意在那儿躺尸收保护费,茶馆的张德生因为没交,所以四五天没有生意了,再这样下去茶馆也该关门了。 乡里乡亲的还拿他们没办法,告官?人家又没干什么事,再说这位爷也不是怕告官的主儿。 打?打了自己个儿得惹官司不说,打完呢?谁知道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大多数的铺子都忍气吞声的把所谓“保护费”交了,剩下那几个不服劲的,他们几个就这样轮流躺尸,现在就剩下张德生这一家了。 一个过来买包子的老妇人,听到两口子在屋里吵吵,劝道:“哎,你们该去劝劝那个德生,不就二两银子嘛,破财免灾,全当喂了狗就是了。” “哎,他三婶子,话不能这么说,凭什么给他,他们方家现在都是些什么玩意,连自己家的长辈兄弟都往死里折腾,我们凭什么还要供着他!”另一个排队的中年汉子不忿的往那边吐了口唾沫。 老妇人叹了口气,“长青啊,话不能这么说,你看看这样子生意没法做了不说,就是自己看着也堵心啊……” “那也不能就这么惯着他们,哦,他们要就给?那以后呢?是不是要我们的头也得给他拧下来?!那别人看了也会说我们活该,这都是我们自己给惯得,是我们把他们惯成了这个德性,死在他们手里也该!” “坏人自有天收,真到他们的份上了,会有人替我们收拾他们的。”“天在哪儿?天要是能看见,现在干嘛不打俩雷劈死他们?!” …… 包子铺的老板见大家在他门前吵起来,赶紧给他们装好包子,让大都散去,女人见了,冷笑了一声,“德性,看你那怂包样,人家一来要你就麻利的给了,要不是你这样的人带头,他们现在能这么嚣张?!一间门面一两银子,他怎么不直接当土匪,这跟抢有什么两样,我们这两间门面就卖两个包子,老娘起早贪黑的起来一个月才挣那么三四两银子,就这么给他分了一半去,我们以后吃什么?!” “他要是在我们这蹲上几天,我们这个月都别想干了,我图清净不行……”男人没回头,自己一边包着包子,低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我说以后我早起来,多包几笼,……” 对面方有才带着方有道、方纶几个小兄弟正在张德生的茶馆门口打着地铺过大棍,身后的门板上也被他们贴了两张烧纸。 方有道又被方纶给挤在边上走不出来,气得把木棍儿、石子划拉了一地,连石灰粉画的方格子都弄得乱七八糟。“我饿了,去对面包子王那给我拿几个包子吃,我要猪肉大葱馅的。”包子铺的老板姓王,因为他们家的包子好吃,所以大家都叫他包子王。 方纶讷讷的起身,看看方有才,又看看另外两个兄弟,低头小声的说道:“我想回去上课,我已经三天没去了……” “去吧,去了以后就别再回来,以后我们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方有才自下而上斜眼觑着他,“我要三个肉沫粉条的。” “我要两个肉的,两个豆腐的。” “我要三个猪肉大葱。” 见大家说完后都爱搭不理的样子,方纶只好拧着眉头来到对面的包子铺,“王老板,我要……” 好在他记性好,大家说了一遍都记住了,等包子王给他一一包好,笑着递过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侧身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麻烦找钱。” 包子王一看哪敢要啊,连忙弯腰点头摆手推拒着,“不用不用,你们吃吧,不够再过来拿。” 见他家都往这边看了,方纶直接把银子往他摊前的蒸笼边上一放,低声说道:“先不用找了,放这儿记着吧。”说完转头就走,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了句,“别跟他们说,”说着顺手从摊上摸了两头大蒜。 “磨蹭什么呢?!拿俩包子这么慢,你跟他说什么了?”方有才问道。 “没什么,我忘了拿蒜。”说着方纶把用纸包好的包子一一递给大家。看着他空着的手,方有德啃着包子含糊着问道:“你的呢?” “哼,装好人,你以为你这样大家就喜欢你了?”方有才悠哉的拨着蒜瓣,说的十分不屑,剥完把蒜皮一吹,弄得茶馆门口到处都是。 这几天他们扔的东西都还在,苹果核、花生皮、废纸、剩下的包子油饼,都那么扔在地上,现在这就跟垃圾堆一样,现在“垃圾堆”上又添了把飞舞的蒜皮。 “我没指望谁喜欢。”说完方纶也不看大家,自己默默站在一边。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们做的事情,但是方有才说了,谁要是敢不听他的话,谁就是下一个方远兮。 所以他一直违心的跟他们到现在,为此他娘没少打他,但是谁叫他没有爹,还没有钱呢?跟着他偶尔还能分到点银子,就像刚才那一两银子,就是方有才分给他的,大家都是一人三两,只有他是二两。 那一两已经跟他娘抓了药。 看着远处树上不断飘零的黄叶,方纶心里其实挺佩服方远兮的,起码那样活的坦坦荡荡,不管对着谁都能挺起腰杆做人。 他呢?他跟着干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关键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想回去上课,他想考个功名以后离着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想着,他不由得抬头看看身后的茶馆心道:张老板,你就交了这二两银子吧! 同样没去上课的还有一个人,此时正坐在镇子口上的一家面摊前焦急的往路边张望。 面前摆着的一碗面早已经坨成了一个,面铺的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带了一顶青布小帽,身上穿一件白色的罩襟,袖口也用套袖收拾的整整齐齐,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干净利落的样子。 此时距离中午的饭点还早,他收拾完了就坐在一条板凳上休息。 对于外面坐着的那位,早就见怪不怪了。 唯一让他生气的是,他辛辛苦苦做的面不趁热吃不说,每次都一筷子不动的放在那里,简直是糟蹋粮食!不过,生气归生气,面对这人他还不能说什么。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那人脸上忽然泛起喜色,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掏出一柄小铜镜匆忙看了两眼,才小心的重新做好,拿起筷子作势要吃面。 刚吃了一口,一回头十分“意外的”看到路过的人,惊讶的说道:“方远兮——,你怎么在这儿?好巧啊!也来吃面吗?” 卖面的老爷子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巴巴的等了一上午,居然说“好巧”,还是离开吧,万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这祖宗转身不得拆了自己这地方。 方远兮看着起身问话的金霞,脚步都未停留的就要离去。 金霞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面不改色继续笑嘻嘻的上前说道:“难得这么巧在这遇到,看你也走了不少路了,过来一起吃碗面嘛。” “……” “婆婆好些了吗?”眼看着人就要走过去了,金霞干脆上前拦在他面前。 “……”方远兮低头看了一眼她,侧身就要绕行。 金子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我今天看到方有才他们又没去学院,担心你。”话没说完,被方远兮一个眼神看过来,吓得心里一哆嗦,手也就松开了,“他们真没去,我……” “我知道。”一直没开口的人,此时看了一眼旁边那碗面,又回头看了一眼金霞,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个眼神让金霞觉得羞愧难当,竟再也没勇气拦他,“难道他知道我是故意在这等他的?”想着又自语道,“不可能,我害怕什么?!就算我知道方有才他们现在在哪儿,我也没说谎啊,他们今天确实没去上课,……” 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手,自己狠狠的拧了一巴掌,“没用的东西!啊啊啊啊——,该死的,又这样——” 面摊老板看着她自己在那发了半天的神经,一直等她走后,才默默上前吃掉了那碗冷面,哎,他的银子啊,每次都这样,不给钱,不吃面,“嗯,味道还不错,看来自己手艺还行,冷了也还好吃。兮小子啊兮小子,你这小崽子可要顶住啊,要是真娶了这么个女人回去,这辈子就惨喽……” 兮小子刚走到镇子中央,就被迎面过来的几个人给拦下来,他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金霞跟他提到的没去上课的方有才他们。 第20章 不是不要 【见识可曾是,闻非未必非。】 “怎么,不愿意看到我啊?我的好弟弟——”方有才围着他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是从哪儿来啊?抓药啊?你说你怎么混的,抓个药还得去桃林镇,咱这儿不是有吗?” “没人卖给他呗,被狐仙诅咒的人,谁敢跟他做买卖啊!” “就是,谁敢靠近他啊,一身的晦气。” 听到几个小兄弟跟着奚落,方有才嘴角笑的更欢,忽然收敛了一脸的笑意换了几分狠辣的问道:“刚才见过谁了?”方远兮看着他的脸上跟花朵开合般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拦在自己面前的用意——金霞。 “不说?”方有才说着用肩膀狠厉的扛了他一下,看着他被自己扛得一个趔趄,不屑的说道:“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装样,一大早的就有人跟我说金子在路边的面摊上等人。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让你离她远点,你他妈的没长耳朵是吧?!”说着一拳捣在他肚子上,捣得他弓着腰差点坐那儿。 看着他难受的表情,方有才上前拍着他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字磨牙般的说道:“不-想-死-的,就给我放聪明点儿——,滚!” 周围远远地有站了不少人,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说句话的,等方远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还紧紧的拎着那两个药包走远了,大家才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散了。 方有才对这一切早已习惯,看方远兮在自己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那小模样,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对金霞没做什么,找他算账一是因为心中不忿,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女人,却三番五次泼上脸去粘乎这个他的死对头,不出出气这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二嘛,闲着也是闲着…… 正要回头去接着躺尸,几天没露面的张德生从里面出来,冷着脸看着他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伸手掏出二两银子拿过他的手使劲的拍在他手里,“给你了,滚!” 方有才玩弄着手里的银子,歪着脑袋斜切着身子晃着脚,一脸的得意,舌头在嘴边砸吧了一圈,歪眉斜眼的跟身边的小兄弟说道:“兄弟们,看见了吧,以后咱就是这条街上的老大,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给我长点眼神照顾着点,毕竟这是收了银子的买卖!” “好嘞!”兄弟几个答应着就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方有才回头给了张德生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靠在个子最高的方有道身上,走没走相的离开了。 张德生身后走出一人,看着一句话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店里的伙计打扫一下卫生,推着他回了茶馆。 李家小院西侧江氏的卧房里,李氏跟江氏两姐妹正一人一边靠着墙边的被子做着针线,李氏缝的是一件夹绒青布长衫,已经快要收尾了,正在滚边。 而江氏做的则是一件似蓝若紫的素绒绣花袄裙,裙摆上的兰花已经绣好,手上绣着的是袖口两朵飞舞的花瓣。 “你说这丫头,人家都绣富贵牡丹,并蒂红莲,她倒好,非要绣这瘦不拉几的兰花。”江氏摇头笑着,跟李氏数落着言芷的坏毛病,“红衣服不爱穿,好不容易说着绣个花好看,却要绣竹子,竹子是花吗?这不,又兰花,哎,兰花也行啊,好歹啊算个花了……” “呵呵……,还不是让你给惯得,这从小到大,她说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口味刁的都赶上公主了。”李氏拿针挠挠头,笑着回道。 这些年,她们娘俩对言芷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如果说一开始是江氏为了感激丈夫对她们的救命之恩,那么往后的这些年呢? “我愿意,谁让你就给我生了这么一个丫头,我自己一个人是生不了了,指望你再给我添个开心,谁知这么多年了都没动静,问你你也总不说,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萦绕了江氏很长时间了,如果以前是因为才搬到南州,人生地不熟的,不着急再要,那么后来大家都安静的生活了那么多年了,也一直没动静;要说是生病了吧,更不可能啊,已经生了一个了,何况家里守着个大夫,有什么治不好的? 想着,侧头看着李氏,嘴边似笑非笑的等着她的回答。 没有抬头,李氏的声音幽幽暗暗的,“不是我们不想要,是一直没有。” 无奈的笑了一下,还真被自己猜中了?“不至于吧,明修没说怎么回事?” 摇摇头,“他说没事,该来的时候会来的。” “那就奇怪了。”低头咬断丝线,江氏拎起缝完的衣服抻了抻,“不过,既然明修这位名大夫都这么说了,想来也没什么事,你也别太在意,说不定啊,等你哪天不想了,‘呗’的一下,他就来了。看,我这生日礼物怎么样?这是芷儿从一卷书上找的图描给我的,我觉得就绣那么一点有点少,就绣了几朵花瓣。”说着,把衣服铺在炕上,向李氏问道。 “呵呵。”李氏被她呗的一乐,“好看,这么雅致的衣服,比我们小时候穿的可好看多了。”拿起衣服,只见偏蓝色的裙摆上,三两片灰色的兰叶从右侧斜出,开了几朵淡粉的花,另一侧大片的留白上,几片花瓣飞过,腰际和胸前的衣襟处都滚了碎花的布边,整件衣服看起来清雅柔媚,针线细密,看出她的用心。“有你,是芷儿的福气。” 说着,李氏抬头对着江氏真诚而温婉一笑。 “哎,妹妹说哪里话,这不是就这么一个丫头宝贝吗,当然要好的。”一下子如此动情的场面,到让江氏有些不习惯,转身撑开窗子看看外面,树已经光秃秃的了,遂转话道:“昨儿个听隔壁的张婶说起方家的事……” 叹了口气,声音悠悠的,仿佛穿过那空无了的枝丫,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原本觉得我们家守均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年从破缸里找到他的时候,都没气了,好好的寨子一夜间烧光了,他爹也被那些恶魔杀了,他再……,我当时差点就跟着去了。” 感觉到手一热,李氏靠过来攥着她的手,无声的安慰着,看的她含泪一笑,“你说说我,刚想说方家的事,几句话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这么多年你也从来不说,说说也好。”李氏低头看着她的手,“十几年了不是吗,都已经过去了,别总埋在心里。” “嗨——,都过去了,不说了。倒是你那容姐姐的孩子,让我都佩服,虽然他们也是说的神神道道,听着毛搜搜的,但想想,这样他一个孩子还能养着个老人到今天,的确是不容易。” 昨天傍晚几个女人饭后闲聊,说起方家,江氏问了一句方远兮的事,没想到那几个婆娘就跟比赛似的,恨不得把江家上下几十年的事情给倒个明白,李氏向来不爱凑热闹,所以她们说的什么并不知道。 “是啊,那孩子,挺好,看起来冷冰冰的,谁都别想靠近,其实心很善良的。”昨晚她跟丈夫说起见方远兮的事情,说到他不让自己再去找他们的时候,明修叹了口气说:他是好心,怕我们受牵连。 “哎,你知道吗,她们说那孩子从八岁上爷爷和母亲先后死了之后,就被赶出来,然后就带着他奶奶在镇子北边废弃的一个破房子里打了个帐篷,一边讨饭,一边捡破烂的过,后来方家那些人还不放过他们,来隔三差五的来找茬,连帐篷都给他们拆了。他们又到了学院里面找了个堆放垃圾的角落安顿下来。 你说娘俩都成这样了,老天也不开眼,没过两年老太太又瞎了眼,难为那孩子从一个小少爷沦落到乞丐,还得养着一个瞎眼的老婆子……” “……”李氏没有说话,这些事情她也从未刻意打听过,就是怕知道的越多,反而越难过。 “妹妹你说怎么大户人家的人都这样,自己的兄弟不拉一把就算了,还整天的想着法的欺负,反而比陌生人欺负的更厉害。你知道吗,就他们娘俩打那破帐篷,不管在哪,都有他的好兄弟找事……听说他们还不许镇上的人帮他们,有好几户人家都被他们打了。” 江氏想到哪说到哪,听来的不平憋在心里难受。谁知一回头见李氏神色凄然,知道她伤心了,忙转话题说道:“哎,妹妹别伤心了,这人呐,就没有个顺顺利利过一生的,有些人啊早享了福老了就得受罪,有些人早把罪遭了,上上年纪说不定比谁都好,”说着伸手给她摸了眼泪,“现在我们回来了,以后做了什么吃的、穿的给他送点,多照看一下不就行了,嗯?” “那还不如让他们也搬来呢,还能给婆婆治病。”冷不丁的窗外传来言芷的声音,倒吓了屋里两人一跳。 “死丫头,你要吓死姨娘啊?快进来。”言芷去给李明修师徒送午饭了,才回来听到屋里的谈话,忍不住接话说道。一进屋,笑着冲两人做了个鬼脸。 “娘你哭了啊,你要是担心就让他们搬来吧,反正我们家还有地方住,那破房子万一下雨倒了怎么办。” “芷儿,你不明白,他们不会来的。”想想曾经的方家主母,还有远兮说的那些话,李氏明白,他们不会来的。 “为什么,姨娘不是也跟我们一起住……”李言芷不明白,顺嘴问了一句。 “芷儿!”李氏板了脸的训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你姨娘跟我们是一家人。” “你干嘛呢,吓着她。”江氏明白她是怕说了自己的痛处,拉着芷儿往里靠了靠说,“来芷儿,不理你娘,看给你做的衣服怎么样?后天就是你生日了,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喜欢,姨娘你真好,我就找个图给你看看你就能缝给我。” 看着那娘俩亲昵的靠在一起看衣服,李氏望着窗外,他们是不会来的,而且,还不让自己再去。 这曾经宁静的小镇怎么了,感觉很多事情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她觉得那狐仙报复的传言,好像也不是听起来这么简单,只是跟丈夫商量的时候,他好像什么都想不说,只是让自己别多心。 转眼盛和堂已经开张五天了,当初说好的头五天义诊,这五天里诊金免收,且所有药材一律最低价,转眼今天已经是最后的日子。 这几天李明修和江守均都是天不亮就吃完早饭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中午和晚上的饭,都是她们送过去的。 十月的夜晚来的很早,刚擦黑,这个小镇就渐渐的安静下来,吃过晚饭,李家药铺门口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只有两盏灯笼还在秋风中摇摆。 秋天的天气异变,前两天刚好下过一场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这一场晚秋的雨,虽还不是第十场,但也让很多人都染了风寒,加上一些人看不起病常年拖着的。 都趁着盛和堂的开张义诊来看病,李明修师徒俩带上福伯,三人这五天来是天明忙到天黑,有两天晚上还被叫起来出了急诊。 好在守均这孩子懂事,这些日子下来,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掌柜也硬生生的被练出了样。大部分伤病痛的都能应付,连药方开的也深得李明修真传,用药很有分寸。 店铺里的病人已经都走了,抬头看看外面,江守均回头跟李明修商量道:“师傅,我看今天差不多了,要不让福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再等等也该回去给芷儿庆生了。” 放下笔,李明修也抬头扫了一眼,“好,你送送福伯。”说着起身跟六十来岁但依旧健朗的福伯说道:“这几天让您受累了,我们也想再找一个伙计,等忙过这几天,您就可以稍微歇歇了。” “东家说哪里话。”福伯收拾好了药柜,又顺手把抓药用的戥子、药铲等各种事物都归置好,笑着对李明修说道:“我王福啊,这辈子活的也算应了这个名字,上一个东家在镇上就是出了名的好人,我跟着没受过什么责难不说,日子也过的顺风顺水的。现在啊,跟了你们,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你跟我们小掌柜的啊也都是好人……” 顺手拿起一边的扫帚打扫,被一边正准备要送他回家的守均拦下,才直起微胖的身子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福伯您言重了,我们都是行医的……” “哎——”微微摇头伸手制止了李明修的话,“行了,我今年六十三了,这些年来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别说这几天忙是你们义诊,为镇上的百姓做实事,就是不义诊,单凭咱们是为镇上人看病这一点,我老头子跟着你们累死,也舒心。”他说的轻轻松松,又从江守均手里接过扫帚,笑道:“既然是最后一天,咱啊就更不应该潦草,我在这儿守着,普通来抓药的我就做了,要是有病人,再让他们去家里找你们,反正也不远,你们快回去吧,小丫头啊,该等急了……” “不用,福伯您回去歇着吧,好几天了,您也没休息好,我在这等着,让师傅先回去就行。”说着守均还要送他。 “去吧、去吧,不用这么客气,那小丫头送过晚饭又悄悄来看了三趟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说着回头看了看李明修,却见他也摇了摇头。“那……” “回去吧。想来是就等着你们了。”可能真是应了他的名字,福伯长得也带着福气,微微胖的身子,挺直的腰杆,气色也很好,看上去像五十来岁,平时接人待物的习惯了,话语间总是带着一团和气,让人很舒服。 “那好吧,我们先回去,要是有什么事的话……” “李大夫——、李大夫在吗?”门忽的被推开,接着一个男子气喘吁吁的闯进来喊道:“李大夫,快、快救救我媳妇吧,她摔倒了、一身血—” 第21章 药曰生骨 【古书载:生骨,冬取天山雪莲、夏采昆仑火芝,佐以赤松子、还魂草、冥界花,用蓬莱玉井之水调制,盛以铜物,十月食之,可肉白骨活死人也。】 “别急,我这就跟你过去,你慢慢说,”说着回头跟守均吩咐了句,“带上银针。” 男子几乎是拉扯着李明修出的门,深秋的时节里,愣是一脸的汗水,散落下来的头发都成了绺,鞋也是半跻着,“她怀孕七个月了,一直很好,刚才出门买布的时候摔倒了,被街坊送回去的时候就一身血,现在还流着,人也不醒,求求你们救救她。” 带着哭腔,男子一边回头对李明修行说着,脚下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的拖着李明修疾走。 “我会尽力,还远吗?”虽然男子说了个大概,但李明修行医多年,知道事态的紧急,回头见守均已经跟上,便问道。 “不远,就前面,巷子口站了人的。”顺着他指的方向,李明修见四五条巷子的距离,五六个妇人围站在那里。 “守均!”李明修叫了一声,便带着江守均疾走而去,剩下那个男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腿软得就要瘫坐在地上,勉力扶着身边的一棵树才不至于倒下。 被一个妇人领着一进屋,便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一个年轻的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横躺在炕边上,脸色煞白,腿边一个老妇人半坐在那儿,抹着眼泪替她收拾着身下的狼藉。 李明修进屋的时候看着这些反而不急了,因为屋里已经有一个大夫在为她施针,从他下针的穴位及手法看来,是个极为稳妥的。 几针下去,那人没有起针,而是拿起妇人的手,细细诊了一会儿,然后又扎了两针,才有序的把针一根根收回,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过来的男人,说道:“血已经止住了,不过我不敢保证她什么时候能醒,她失血太多了,就是醒了恐怕也无力生产……” “陶大夫,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求求你!”男子说着上前攥住陶大夫的双臂摇晃着,老妇人闻言一直无声的哀泣也忍不住放了声。 “这位是?”被摇晃的陶大夫注意到从进来就静静站在一边观察着的李明修两人,看他们的样子知道是同行。 “哦。”男子好像是又燃起了希望,回身把李明修推到妻子身前,“李大夫,你快看看,救救她,不行孩子我们不要了,你能救活她就行……” “混账—,我们家三代单传,我找人看了,这肚子里的是个儿子,你敢不要孩子!”一边哭着的老妇人突然插话道。 “娘——都什么时候……” “请你们先出去。”李明修没有回头,声音里的肃然却让争执的母子忽然闭了嘴,江守均却知道一向谦和的他为什么这样。 几年前在南州也有这样一次事情,为了争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错过了最佳引产时机,最后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也没有留住那个产妇的命,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有些抵触诊治孕妇。所以此时江守均很配合的做了黑脸,把那对母子‘请’出了房间。 李明修跟陶大夫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坐在凳子上号着脉。 过了一会儿,抬头问站在一边的陶传泽,“陶大夫您看?” “保二的希望甚微。” 平静的一句话,李明修点了点头,“失血过多,如果此时唤醒她引产的话,恐怕她体力不支,如果再等,……”这娘俩也是听天由命。 想着回头对站在一边的江守均吩咐道:“守均,去取‘生骨’来。” “师傅……” “去!”李明修打断了守均的质疑,接过他手中的药箱,断然吩咐道。 “是。”江守均看起来十分的不情愿,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情,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思,但这次却硬是不愿离开。站在那里盯着李明修,最后见他态度坚决,才赌气般把药箱放在炕边,转身而去。 见江守均颇为不情愿的出去,站在一边的陶传泽问道:“不知您这是要?”他也不到五十的年纪,方方正正的脸上蓄了须。 “您应该就是福叔常常念叨的陶善人吧?”李明修答非所问,从进门的时候他就想到了陶传泽这个名字,刚刚男子的一声“陶大夫”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在下正是陶传泽,善人不敢讲,都是镇上百姓随口一说。” 同为一名医者的直觉,李明修知道,这个陶传泽应该是个忠厚之人,“实不相瞒,‘生骨’是一味传说能起死回生的药,但作为大夫你也知道那都是妄言,不过对此时的她也算是能起死回生了,一会儿给她服下,我负责保妇人,孩子交给你。” 听着李明修轻描淡写的话,陶传泽听得却是一阵激动,生骨?生骨!怪不得他听到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是传闻中丹山药圣研制的“生骨”,传说中起死回生的。 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能见到,还能亲自参与救治!怪不得那个少年犹豫,如果是真的,换了自己,恐怕也舍不得拿出来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吧。 只是,这二人又是谁,怎么会有传说中的“生骨”?还肯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这么用了…… 重新打量了一番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的李明修,陶传泽狠狠的喘了一口气,眼神明亮的应道:“好。” 两个人都是大夫,什么男女之别、什么血光之灾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忌讳,此时他们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救回这已经踏进鬼门关还有半口气吊着的母子。 人,这一生都有一个信念,作为行医之人,能够面对极度艰难的挑战而且胜利的话,就是人生最大的满足。 而此时,他们俩人在彼此对望的眼中,找到了那个挑战。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那间普通的民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人甚至以义诊最后一天为由,没有收取诊金。茗泉镇的百姓只知道,经过两个大夫半晚上的努力,他们镇上又一个男孩降生了。 虽然不足月,但母子平安。 后来街坊邻里间的言传里,把这两个大夫夸得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但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甚至李明修为此用了,那颗他和守均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药丸——‘生骨’,那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给女儿准备的生日礼物。 陶传泽也什么都没说,不仅因为事了之后,李明修的那句话,更因为他经历的那些事情,让他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明修说:以中庸之道处世,以君子之道为人,以小人之心防患。 如果再早几年认识他的话,如果能早知道这句话的深意,或许他陶传泽也不至于被逼放弃他医者的身份,连给人看个病都需要偷偷摸摸。想着自己的经历,也出于对他的尊敬,陶传泽跟他说了自己药铺关门的前因后果。 再此之前,李明修想过很多种内情,但没想到,事情的复杂,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原本他就猜到是方家二房倒得鬼,但陶传泽却十分肯定的告诉他,方家只是表面的功夫,晚上偷袭打断人家条腿,放个火,顶多找人把人绑了扔沟里去。 要做到现在这样满镇子畏惧,他们没那本事。在方老夫人眼盲的那天,出诊回来后,他卧室的窗前,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黑衣人。 那,才是他不得不关门的真实所在。 李明修没说话,只是起身恭敬的对他作了一揖,从对方的语气中他能感觉出事情的重要性,而能对自己这才见面的人说出这一番话,可见对方的心意。“我知道了,但我们行医之人讲究心怀天下,药铺已经开了,我不能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就关门,事情我记下了,李某在此谢过。”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陶传泽捋着山羊须笑眯眯的说道:“陶某很庆幸能认识你,以后有时间来我家坐坐,我那儿也还有不少医书古卷。” “一定。” “那件事情这些年我也仔细想过了,我觉得事情应该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不碰触那祖孙俩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明白。” …… 李明修师徒俩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深夜了,确切的说是第二天凌晨了,星星都已西沉,初三的月亮更是早已经看不到了,李氏和江氏还坐在客厅里等着,听到门声,再看看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的女儿,无奈的悄然起身迎着。 “怎么样了?”江守均回来拿药的时候,匆忙跟她们说了一句。 “母子平安。”平静的语气,像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李明修回道,“芷儿呢?” “在榻上睡了。”说着几人进了屋,李氏看了看半靠着一边的言芷,又看了眼桌上她们忙了半晚上准备的糕点,怜惜的问道:“还叫她吗?” “要不你们去洗洗,我把她叫起来吧,从傍晚就跟我们忙活,去药铺看了你们好几趟,这也就才睡着,刚刚还去门外看过呢。”一边的江氏接过二人手中的东西,也回头看着言芷。 她穿着自己才给她做好的那件蓝紫色的兰花裙袄,静静的趴伏在那里,眉头微微皱着,恍惚间真让江氏觉得她衣袖间的飞花似乎真的动了。 “也好,我们去换身衣服。” 李言芷被叫醒的时候,正在做梦,梦到了从来没见过的爷爷奶奶,还有传说抱过自己的外公,睁眼看到等了一天的爹爹和师兄都在,神思还在梦里没回来迷迷糊糊的说道:“爷爷呢?” “什么爷爷?”江氏愣了一下,看了看她眼还没睁开的样子,笑道:“做梦呢?醒醒吧,看看他们都回来了,我们祝你——” 一声嘹亮的鸡鸣忽然响起,弄得大家一时有些尴尬,她的生辰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没关系。”言芷也醒了,自己揉了揉脸清醒了一下说道:“娘亲不是说过嘛,‘小而忘生者,命易。老而忘生者,命艰。’我还小,忘了是好事,”说着使劲眯眼笑了笑,起身去推李明修和江守均,“你们快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等等。”被言芷拉起来的江守均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低低的道了句,“生辰快乐。” “谢谢,师兄。”说着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对他说,“你看姨娘送的衣服,师兄送的礼物,还有一大堆的好吃的,我很高兴了,快去睡吧。” 说着推着李明修进了卧房,又把江守均和江氏一手一个拉着送过月洞门,跟李氏也道了一声安后,才回到自己屋里,熄了灯。 看着一脸喜色的言芷,李氏没有再指责她刚才的没规没矩,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叹了口气,直到再也听不到厢房里的声音,才回屋。 李明修还没有睡,见妻子进来,声音温和的问道:“都睡了?” “嗯,还能睡上个把时辰,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今晚的事情很凶险。”见妻子脱了外衣,伸手掀开旁边已经铺好的被子,“我把‘生骨’用了。” 静静的,李氏没有说话,她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所以只是想陪着他慢慢平复此时的心情。 见她没说话,李明修伸手攥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侧头问道:“你不生气吗?那原本是打算送给芷儿的礼物。” 靠上他的肩膀,李氏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缓而柔和,“生气啊,辛辛苦苦弄了一桌子糕点没人吃。” 说着就势在他怀中抬头看着他,这些年跟他这一起,富贵的日子没过上,但也温馨而宁和,她见过听过很多夫妻间的争吵,但他们之间却从来没有过。 虽然前几年他经常带着守均外出,有时好几个月都不回来,自己也伤心,但他们却从没有争吵过,这个丈夫好像是看透了很多事情般,总能三言两语的,就把道理说的妥妥的,更何况他对自己也是没得说。 这次把‘生骨’用了,还没跟人家要诊金,那用了十几种名贵药材,光调制就花了他大半年心思的药,就那么没了,她不是不心疼,但她明白是药珍贵还是人珍贵的道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次解开了他的一个心结。 南州那次没能保住那个产妇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转了话题佯嗔半恼的说道:“芷儿应该是不开心了,但她懂事,没有说出来,现在啊,说不定在那哭呢。” “那是谁整天说她不懂事,没规矩?”跟妻子在一起的李明修敛了平时的沉稳,打趣着。 “我那不是教导嘛,再说了你们平时都宠着她,就我一个人唱黑脸做坏人,总不能,我也不管,让人笑话吧。” “好好好,没说你不对啊,其实她挺懂事的,不用太严格了,只是在人情世事上还太单纯,以后你跟嫂子慢慢教。”说着搂着妻子,似是卸了劲般舒了口气。 第22章 礼物 【静水之下,必有深潭。】 他一直叫江氏嫂子,以前刚带他们娘俩回来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有人背后里指指点点的说三道四,说那是他养在外面的女人,现在带着儿子找上门了。 甚至还有位好心的大婶,偷偷教过李氏怎么对付他们,怎样才能保住自己正房的地位,把那娘俩扫地出门…… 后来见他们一家一直就平平静静、规规矩矩的生活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没发生过,大家也就慢慢都淡忘了。李氏记得问过一次为什么叫嫂子,李明修说相处起来简单也就过了。 时间长了,倒反过来时常被人称赞,人前人后的见了也都跟李氏竖个大拇指,夸她也好,夸李明修也罢,甚至还有说江氏母子好的,李氏都一笑了事,从没放在心上,毕竟从那样的流言中一路走过来,什么也就都看淡了。 至于李明修更是,从一开始妻子跟自己说的这一些,他就从来都没放在心上,无论议论还是夸赞,他都只是跟妻子说,做好我们自己的分内事,到时候自然会被认同,莫要跟她们一起议论。 所以,这次回来,他们还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住在一起。 “这几天忙得也没顾得上问,芷儿最近都在做什么?” “那天金子来找她之后就开始抄书,那本《百草大全》还有《景圣药方》我让她不用抄了,这一类常见的医书就直接拿给那孩子吧,你说呢?” “嗯。” “他那天还说想看看制毒解毒类的,我觉得我们才回来,他那边又说的神神秘秘的,所以没直接答应他,想先看看情况再说。” “你想的很周到,这些年也长大了不少嘛,比起一开始那个莽莽撞撞的小丫头,这变化可真大。”李明修调笑着说道。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他不是说让金霞给他吗,正好金霞也有意此事,我们就先不直接跟他弄这些事儿,让芷儿找几本平常的医书给他看看,如果可以,过一阵子我自己挑几本他想看的夹在里面给他也就是。” “好,他也说过不让我们过去,我让他到盛和堂拿药他都不肯,听隔壁李婶说他都是去我们镇子西边的桃林镇上抓药。”李氏躺在丈夫怀中随意玩弄着他的发丝,声音有些闷闷得。 “嗯,他跟你说不让你们找他,还说过别的吗?”想着今晚陶传泽的话,李明修又想起了开业那天,王正德让人告诉自己的事,他觉得,即便自己不下水,那个漩涡也在向自己卷来。 “没说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但感觉挺神秘、有点吓人。”说着往他身上使劲靠了靠,“你知道吗,我觉得那孩子有些像你。” “呵呵……” “好好听着。”拍了一下丈夫,明白他起哄的原因,“不是说长得,他有点像我第一次在镇上见到的你。”悠悠的声音,把两人都带回的那时的光阴里,“那时的你,也是那样不喜言语,清清冷冷的,好像谁也走不进你的心……” “幸好我有你。”两手搂紧了怀中的人,脸在她的秀发上使劲的蹭了蹭,好像要把那一段陈腐的忧伤全都磨灭一样,“先听他的,尽量别靠近他,我们才回来,什么事情都不清楚,等过一阵看情况再说,反正有金子在,有什么事情,能帮上的就通过金子帮帮他。” “好!姐姐她……” “嫂子怎么了?” “她问我为什么不再要个孩子——” 感觉到头顶的人一笑,虽然成亲多年,李氏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的伸手拧了他一下。 “好,那就再要个……” “哎呀,你今天累了。” “没事……” 听着周围都没了声音,言芷悄悄起身点灯来到书桌前。白天她已经把该抄的都抄完了,一些常见药材的图也凑合着画完了,只是若没有底下的名字,恐怕谁也认不出来是什么,眼下比较犯难的是,这本上的图怎么办啊? 从那天见面的样子来看,他明显是对毒药毒术一类的书更感兴趣,只是爹娘都说暂时先不让给他这一类的。自己只好偷偷拿了本书架最里面的,爹爹很久没有动的《丹山毒术》出来。却没想到,字还好说,即便是自己不喜欢看医书,也能抄完,图就犯难了,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看着就吓人,别说画了。 想着,言芷托着腮对着书犯愁。明天铜板就过来了取书了,怎么办? 干脆…… 起身找了一张家里包药材的牛皮纸,包在《丹山毒术》的外面,又把翘卷的地方都小心的裁剪粘合之后,再把《景圣药方》的书皮小心的撕了下来,糊在外面,弄完之后又仔仔细细的修饰了一遍,直到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破绽,才又找了一张纸写了几句话放在书皮的夹层里面,最后把几本书连同自己抄的包在一起,放在枕头边上准备睡觉。 刚睡下又想起那个师兄给的小布包,取出来打开一看,却一个做工精美绞丝银镯,镂空的地方被巧妙的嵌上了几粒粉红色好像玉石的东西,很漂亮,绞丝做成的花纹简单流畅,正是自己喜欢的样子。顺势戴在手上,在灯光下怎么看怎么喜欢。 看样子师兄应该是准备了很久的,起码银子要攒一段时间,而且他知道自己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花纹,想必挑这一个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关键是最近恐怕还一直带在身上,要不昨晚忙成那样,不可能还那么顺手地拿给她。 想着这些年师兄对自己的疼爱,心里一阵满足。 从记忆中,就有个任由自己胡闹的师兄,帮自己把掉下来的小鸟送回鸟窝,陪自己偷偷溜出去听戏、逛庙会,被爹爹知道后挨罚也会护着自己,下次继续。即便和爹爹外出,回来也会给自己带各种好玩的好吃的。 她知道,这些年他的零用钱,差不多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在心里默默道了声谢,言芷看着戴在手腕上绞丝银镯,以后再也没有摘下来过。多年以后,江守均正是凭着这个镯子认出了病中求医的言芷。 陶传泽回到家时,他的妻子还有儿子都在焦急地等着他,陶谦看着不肯入睡的母亲,安慰道:“娘,你放心,李家那师徒俩也都在那儿,我刚才过去听说那徒弟回家取来的什么药,想必定是十分有效的。不说他们医术怎么样,我爹爹你还没数吗?你就放心吧,不就生个孩子嘛……” “什么叫不就生个孩子,你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凶险嘛?!自古都是大命换小命的,你说说你爹这都不做大夫了,怎么还摊上这么档子事儿,要是那娘俩再出点什么事儿,你爹这辈子都难受不说,以后我们街里街坊的怎么见面啊?”陶夫人扶头靠在软榻上,头发里馋了几根花白,垂下一缕也没心收拾。 “听镇上的人说,那师徒俩医术精湛,到手的病没有看不明白的,再说我爹不也说了嘛,他原本就在镇上待过,那时就是靠着一手医术取得白姨。”陶谦带的讨好的笑给她别好头发,“再说到现在都没消息,就证明那母子还好好的,你说说你再自己愁坏了自己,我爹累了一晚上了,回来还得给你瞧病。” “我用得着他瞧……” 娘俩正说着,大门口处响起春生的声音,春生是隔壁的小伙子。只听到说道:“陶大夫你慢着点走,您在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情况,听说那药很神乎,那孩子能生出来全靠了那神药,是真的吗?” “别听他们瞎说,药不过是普通的三七,止血用的,要真是神药他李明修还不得好好留着自己吃,要是你,你把神药拿出来白送人?”陶传泽带了几分不耐的说道,娘俩听了迎出来的问道:“怎么样了?” 没等他说话,一边的春生抢着说道:“生了!有我们陶大善人在,当然是母子平安,那些人还说是靠着神药,什么神药?!不过是三七,那母子俩全都靠了我们陶大夫……” “谢谢你啊,大春哥,天就快亮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接过他扶着父亲的胳膊,陶谦谦和的打断了他的话,对于春生的态度,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个远近闻名的“万事通”就没有他不打听、不明白的事儿。 三人转身回屋后,陶氏便让他去洗洗手吃两口饭。他是傍晚过去的,这一晚上了还没吃饭,便一直留着。陶传泽有晚上喝二两的习惯,今晚竟然破例多喝了两盅,陶氏知道他高兴也没拦着。一直等他吃完饭,让他休息时,陶传泽却让她先睡,自己来到儿子的房间。 陶谦本来想睡会儿,见父亲过来有些意外,毕竟这几年他们爷俩关系虽然不错,但他很少来自己的房间,况且还是大晚上的。 陶传泽倒没有什么不自在,带着几分酒意过来见儿子还没睡,便让他往里靠靠侧身躺在床上。 此时他身上虽然换上了睡觉的中衣,不过眼神中竟然没有半点刚才的疲惫之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陶谦竟觉得那里面带着几分兴奋,那种不由自主的兴奋,这倒不像平时的他。 果然没等他开口问,陶传泽就忍不住说道:“儿子,你知道爹今晚见到什么了吗?传说中的‘生骨’啊!我居然能见到,还亲自参与了救治,那娘俩也真是命好,要不是他们出现,今晚恐怕就一块走了……” 陶谦本来就没有睡意,他爹来这一说就更睡不着了,索性披衣坐起来,也不点灯爷俩就摸黑聊着,“刚才你说用的是三七?” “那是骗他们的,李大夫说了‘以小人之心防患’,还说‘静水之下必有深潭’,所以我们说好了谁也不说,你也记得不要跟任何人说。唉——,我居然能见到生骨,对了你知道生骨是什么吧,我记得我应该跟你提过。” “记得,传说中丹山药门的祖师研制的一味药,能起死回生。”陶谦淡淡的说道。 陶传泽叹了口气说道:“起死回生是假,不过这药性配置比例确实是妙手天成,也不知道那李明修怎么会有这味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遇,你不也是见过丹山的沈道远神医吗?”陶传泽年轻的时候在外游历,有幸遇到了一位名医,见到他手法高明而心生敬意,遂上前询问意欲结识,没想到竟然是丹山的现任家主沈道远,后来便以朋友之名跟在他身边学习了一年多,后来因为家事不得不抱憾告别。 “是啊。”想着,陶传泽说道:“如果没有那次机遇,我也不知道医术这一行是学无止境。人这一生真是没法说啊,就像刚才跟你说的李大夫说的话,要是我能早一点想到这些,说不定你姐姐就不会死。” “爹,过去的就过去了,姐姐的事情不能怪你。” 摆了摆手,陶传泽也起身坐起,“是我处世不精,总不屑于跟小人为伍,却忘了要防小人之患。如果我早防着,做事谨慎一些,采薇就不会遭遇那番戏弄;如果我能早想到采薇性子刚烈,能看破她那几日过于异常的平静,也能避免……” “爹,姐姐是因为方家那几个混蛋才死的,虽然不是他们直接动的手,但是镇子上的街坊很多都看到了,是她们当街对她行侮辱之举才自尽的,就算律法不制裁他们几个,因果报应也绝饶不过他们。你就放下吧,不然姐姐在那边也不好过。” “嗯,放下,我怎么放下的啊,十六岁了,待嫁的年纪,婆家都选好了,儒青那孩子虽然看着憨直了些,但是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几年也没再定亲,想必也还记挂着采薇。”陶传泽想着又说道:“今晚救完那娘俩之后,我跟李大夫简单的聊了两句,见他行事作风非奸诈之辈就跟他提了几句我们家的事。也不知道他这一脚踏进来会怎样?” “那个人之后再没出现过,但愿早就离开了。” “唉——,怎么可能?”陶传泽拿过儿子的手轻轻拍着,“我是决意不再参与这件事了,你也要小心,这个镇子看着小,但里面牵扯的事情很多,不管是跟谁都不要强出头,尤其是方家,他们现在还在风头上,你不许跟他们生事,记住了?” “知道,我还有爹,还有娘,还有妹妹采芝,在我没有能力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陶谦重重的跟父亲保证着。 “那就好,我几年我反复思量过了,那个黑衣人说话的口音带点皓京的味道,听意思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大约是他觉得我并不认识他,所以也没有刻意掩饰。” “爹的意思是他是京里人?”陶谦有些惊讶。 点了点头,陶传泽回头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一股抹不开的凝重,“本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所以从来没跟你提过,今天因为李大夫的事情我才又想起来,你说这人会不会跟贺老的到来有什么联系?如果是,那么他为什么早好几年就过来?难道是京城别的势力?” 陶谦听了父亲的推测,也思索了片刻说道:“爹,不管什么了,反正目前我们没有能力做任何事,先静观其变吧。” “嗯,记住别跟你娘说。” “知道,我娘因为姐姐的事,这些年脑子已经很脆弱了,我怎么可能再说这些。”陶谦说着给他放下枕头,把自己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让他躺下。 没多会儿,便听到他轻微的呼噜声,自己也刚想躺会儿,耳边传来父亲朦胧的嘟囔:“采薇啊,闺女,你等着,等你哥哥妹妹都成了家,我没心事了就去宰了那个方有才,连他混蛋老子一起,给你报仇……” 陶谦哑然。 第23章 贺老的学生 【一纸天下动,八方才俊来。】 一大早向来平静的贺老小院里来了几个人,贺平照例准备完茶水后就退下了,而文惠依旧跟往常一样待在自己屋里,她名义上是被退了亲事,遭到家里二娘的嫌弃,来贺老这儿静心的,所以有人过来拜访时都不出面。 “老师,县学的用地我们已经跟官府定下了,按照您的意思,选在这晴明山东南,初期预计需要五百亩左右,全部建完最快也要两年内完工。我们打算就顺应这山势的起伏建造,然后在这个地方取土。” 一个三十出头,身穿藏蓝色锦缎长衫的男子在图上比划着,跟围在桌前的众人解释,“等完工后把取土的这个地方略作修整,当成学院的内部湖。然后这里,这里,我们打算把建筑废料都放在这里掩埋整理,最后种上树木。” “嗯,规划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跟随我多年,我的想法你也都明白。细节上的事,不用都跟我商量。”贺老说着,转头问向另一边的中年人,“余梁,费用上怎么样了?” “回贺老,费用上应该不是问题,那片地大部分都是贫瘠的山岭,本来就没怎么利用,只有最东边大约一百亩左右有十几户人家耕种,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会做好安置。所以这个费用基本上可以不考虑。剩下建筑材料和人工,我们几个昨晚大体预算一下,差不多是这个数。”金余梁伸出有些白胖的手示意,“而目前我们手头上筹备的差不多已经有半数了。” “这么快?” 金余梁听了不无得意地说:“一听说此事,我们丰县本地富户主动捐了一部分,另外张松陵张巡抚也动员了本省的大户捐献,最迟后天银子就能送过来。就连户部也因为此事,三天前专门上了一道旨,拨了五千两银子给我们。所以,您看您老的这部分,还是先收起来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封双手递给贺清。 “我老朽一个,留着能有什么用。”贺老微微而笑,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余梁啊,我现在就是个寻常的老头子,县学的事情算是我此生的一个心愿,能得你们如此相助,实在是感激,这钱你收着。对了,前几天让你帮忙的事都送到了吗?” “您老这是说哪里话,信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往各府衙了,想来现在应该已经张贴在大雍各处了。不用说您老收学生是天下学子的万幸之事,单是您在我们丰县建县学这件事,到时也算是我的业绩,沾您的光,这次朝廷的考评说不定我就是那支钻天猴,丢的一声就冒高了。” “呵呵。”几人闻言莞尔,他拿着这些心里都明白却一般不会说的事情来打趣,一下子打破了之前的生分尴尬,倒也是个外憨内精的。 “嗯,”贺老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没想到当年那个毛头小子现在办事也都让人放心了,圣上若是知道了,定也是欣慰的。” 说着回头问向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秦明啊,怎么一直没有说话?魏宇说你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怎么,还不舍得说?” “贺老说笑了,我这点不过是小事,”说着从袖中小心的抽出一卷长长的纸卷,放在桌上打开:“你看这是我从渝州请来的杜家匠人画的图纸。” “杜家?”贺老看向纸张,很是惊讶的赞道:“你真是用心了,没想到把杜家都请来了,看来我们的县学建设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杜家是大雍最有名的建筑匠人,当时先朝皇宫的建设,就是杜家负责监工完成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杜家家主忽然一把火烧了多少代人流传下来的《杜工建筑二十卷》,并声明从此退出建筑界。 杜家才一下子没落了下来,逐渐被世人淡忘。所以,秦明今天还能找到杜家的后人,可见其用心。 “太好了。”金余梁虽然恼抢了自己的风头,但在贺老面前也跟着夸赞道:“现在我们是万事具备,只待时间了!贺老,您就定个奠基的日子吧。你看再过一个月左右,各地初选出来的青年才子也会陆续赶来,我们该提前做好相应的安排啊。” “是啊,老师(贺老)该趁现在定个时间,大家一鼓作气的把这件功德之事做完。”魏宇和秦明也附和道。 “嗯,也好,伸手取过边上的黄历看了看,就这天吧,你们意下如何?” “十一月初八,好,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各项准备。”金余梁在一边拍手说着。 “这些有劳金大人了,只是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老师定夺。”一边的魏宇卷起收拾着桌上的资料,迟疑的说道。 “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魏宇和秦明对视了一眼,说道:“听说三皇子他们也知道这件事,要来读书不说,还要把……” “还要把‘春满园’开到这儿来,说是要考验学子的心性。”一边的秦明没好气的替他把话说完,他们都是刚刚从皓京赶来,所以对皓京的事情比较清楚。 “贺老您看......”金余梁看了一眼大家,试探的跟贺老问道。 “这个不用你们管,他们几个,我自有办法。”说着喝起来桌上的茶,“县学是我此生的心愿,现在全靠你们了!” “贺老放心,我们几个定当竭力做好。您老筹建的这所县学以后肯定名传千古,我们能参与是我们的福气。”秦明恭敬的回着。 金余梁抢着说道:“我想建成以后啊,在学院里立个碑,将贺老的期望逐字刻上,让一代代的学子们,永远铭记。” “呵呵,这倒不必了,我现在倒是更好奇我的学生了……” 县学奠基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初八,今年是龙年,而十一月更是龙月,贺老为了给诸位学子图个吉利,便将日子选在初八,取“龙颜早望”之意。 现在是十月底,从前天开始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现在,眼下天虽然放晴了,却是一下子冷了许多,树上最后叶子也冷得耐不住,铺了满街。 天才蒙蒙亮,各家店铺都忙着打扫。从客满堂的店门内走出一个头戴方巾儒士打扮的年轻人,正在扫街的小二看见了,忙回头打着招呼。 “周公子早,您老这是出来透透气吗?” “是啊,整日在屋里耐不住。”两人正说着,打东边路上来了两辆马车,连同随行的人共十三四匹快马,远远而来,进了镇子虽然明显慢了下来,但依旧目不斜视径往晴明山的方向而去。 “哎,”周公子身后过来一个同样住店的人,一边往嘴里扔着花生米,一边跟小二打听着,“那些都是什么人,怎么看上去有些来头的样子?” 小二停了扫帚,凑到二人身边,两手支着扫帚借力趴在上面,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不都是冲着贺老来的吗,那应该也是。过几天县学奠基,听说上头对这非常重视,专门派了礼部的大员来主持祭祀仪式,这个啊,恐怕就是那位大员……” “衡玉兄,你看这次的事情真的有传说的那么出挑吗,我们可都是经过好几次考试,又千里迢迢的赶来的,万一就是个遥传,我们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周公子是西川桐阴县人士,名叫周衡玉,祖上有几代都在朝里做过官,他父亲便是武帝时候的中郎将,跟着武帝三征西川,许是受父亲影响,他从小就喜读兵法,父子俩在家相处不是沙盘对阵就是口说厮杀。 这次听闻贺老相国的县学打破了历来的建制,有上至国学、兵法下至民间手艺的各门教学十几种,甚是叹服。 他原本就想,弄些学子整天背些经论道德有什么用,难道几句话就能把入侵者打发了?所以消息一出,他便想到时前去求学。 谁成想,前一阵县衙门口竟张贴了一张告示,红纸黑字盖着府衙的大章,明明白白的写到: 大雍诸学子: 贺某自辞官以后,闲居晴明。然虽身不在朝堂,心却难安。思我大雍之将来,外有东北夷族、西北慕容氏虎踞眈眈,南有番族观望待戈。虽无眼前之忧,却俱他日之患。 故现集众人之力,欲成立县学一所,设立文策、武略、农、工、商等各类学科九门,为大雍之将来而谋动。 又因县学之事时日尚待,现贺某欲从我大雍选取十四到二十岁男子十名,经各州县考核推荐后,来贺某小院,贺某愿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也可为日后的县学储备栋梁。 贺清 开元十六年十月 告示一出,他几乎是被父亲赶着去参加的当地考核。所以,十天前他就已经在这客满堂住下了。 此时听到年轻人的怀疑,淡淡的回道:“王兄既然来了,便是信着,何况是与不是也只在眼前,何必自乱阵脚。” “哎,你说的也对,怎么话一经你得嘴说出,就变得好像什么事都不是事了一般?难道桐阴自古出贤士是真的?看你这性子将来肯定是个大人物。”往嘴里继续扔着油炸花生米,用胳膊肘捅了捅周衡玉,七分玩笑的说道:“哎,等你以后发达了,可得给我给我谋个好差事啊。” “王兄你这一笔文字中自有锦绣山河,何须周某多虑,你自谦了。”说着跟两人点了点头,直往镇中而去。 “哎——,这家伙,玩笑都开不起来。” “周公子一直这样,你们两人一个房间都住了五六天了,应该比小的熟悉的多啊,”打扫完的小二招呼了王英往店里走去,“再说我看周公子说的也对,凭公子您的本事,拜在贺老门下指定不是问题,到时那还不是平步青云啊……” “成,借你吉言,呐,吃了你两碟花生米,别忘了记账。”王英说着,从账台边上又端了一碟自行回了屋,他可不像某些人,书生还是在屋里攻读的好。 “哎,好来。”小二殷勤的应着,从半个月前,各地县衙张贴了茗泉县学招生的榜文以来,这个多少年来一直生意平平的小镇,竟然一下子成了京城般,人来人往,连他这不起眼的小店都住满了客,不少客人都是临时加床与人合住的,这王英就是挤了周衡玉的房间。 周衡玉自来了这小镇以来,就行走查看了各处地势,这是他跟随父亲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必将所有山路水脉铭记于心。再次来到新开的那家茶馆里,还未落座,角落里一个人惊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起身招呼,“哎,衡玉,这里这里——” 定睛一看,原来是同乡的周生,两家原本就住的很近,加上二人又同龄,所以自小熟络,这几年周生跟着他舅舅去了皓京做生意,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 “周兄怎么在这儿?不是在皓京吗?”周衡玉见他的桌上还有别人,点头算是招呼,坦然入座。 “这是王平兄,跟我一起做生意的,这是我常跟你说起的周衡玉,我们桐阴县的大才子。” “周兄谬赞了,王兄见谅。”二人相互问过,周生得意的说道:“怎么就只准你周大才子来,就不许我周小生意来?我是听说这边最近人脉活,所以过来看看,你没听说吗,连我们的三皇子也要把生意做过来……”周生用手轻遮嘴巴悄声说道。 “他们不是两年前被皇上送去了西域吗?” 顾承明等人从西域回来也就一个月左右,大部分时间都在追贺文惠,后来回来皓京又忙着跟一众兄弟们喝酒欢庆,所以除了火烧仙客来之外,还没来的及做出什么事情,是以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 “早回来了,听说是陆霸王为了追女人,领着几个人一路从西域奔马而来,回来差点没把陆府烧了,现在还不回家整天住在三皇子府上。哎,你说他们回来后会不会比以前好点?” 周衡玉想了想摇摇头道:“难说……”一边的王平见两人说的起劲,纳闷的问道:“你们说什么?什么好点?什么烧陆府?” 周衡玉看了周生一眼,周生说:“还是我来说吧,王兄你一直在北边跟外族做生意,这些年难得回来,咱大雍的皇上三年前因为陆霸王打死朝廷大员之事,把他们三个一起送到了西域陆汝海老将军那里,说是让他们去历练学习统兵之道,但大家都明白,去也就是找个地方把他们拦起来而已。 第24章 群英齐聚 【风云欲涌,天下齐动。】 这个陆霸王是陆老将军的孙子,独孙,所以陆家把他宝贝成了这性子,他们家原本给他订了一门亲事,是同样在北疆镇守的镇北大将军文正的长女文惠。 这门亲事说起来那是门当户对,怎奈这文惠的母亲去世的早,他二娘心妒,从小就对她百般刁难不说,后来见她有了这样一门亲事,就诚心给她搅黄,这次借了贺老退隐,文惠出城相送之事大做文章,非说她行为不端,有辱门楣,闹得整个皓京的人都知道了。陆贺两家这些年在朝堂之上原本意见不一,现在贺老这个大树已经退了,陆家也就正好借这件事退了亲。 那陆霸王听说后,在西域就发了疯,他爷爷一时没拦住,他们三个从西域一路追到横山。前些日子听说陆霸王为美人一怒火烧仙客来,回家后跟家里大闹一场,要不是他爷爷派亲信来传话阻止的及时,恐怕陆府现在也是一堆灰烬了。” “这么说这陆霸王还是个情种?”王平问道。 “谁知道呢,这些贵胄公子做什么完全就是一时兴起,哪有什么理由可寻,兴许只是在西域待烦了找个理由回来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知道他回来准没好事。就像他们要把春满园开到这儿来,难道谁能拦得住?我不信。” “他们真的要来?”周衡玉听完后认真的问着。 “嗯,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老子...”周生边吃边说不小心说漏了嘴,赶紧四下看了看小声道:“皇上前几天病重,他都没去看望,回来后不是泡青楼就是混赌坊,前天在早朝上突然出现说有本要奏,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祖宗又要干什么,接过来一看却是规规整整的奏折,只是写的却是什么: 听闻贺老相国在茗泉镇欲建县学一所,为更好考验大雍学子心志,奏请批准同在茗泉建春满园一处…… 用的还是是正八经的奏折,在朝堂之上公然讨论,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哈哈哈哈,我倒是觉得这个三皇子很好……”王平叉着筷子仰面而笑,笑的差点噎到自己,才又凑到桌前说着让大家不明所以的话。“你想啊,谁家少年不轻狂,可况是生在那里,从我们生意人的眼光看,这是个相当好的苗子啊!周生你别不服气,你十六七的时候在干什么?我认识你得时候都二十二三了吧,那时你还跟着马队跑,一月挣那二两不到的银子,你看人家,十六七岁生意已经做到整个大雍了!……” “那是他后台硬!” “好了,别不服气,换你,你也做不到,那几个皇子不就这么一个能闹的。”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两个青年,“这不是衡玉兄吗,刚刚去客栈找你不到,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说话的这个面色微黑,身材适中,另一个长相倒也平平,只是一眼看去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二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高谈阔论的周衡玉这一桌,遂上前打着招呼,在旁边落了座。 周衡玉回身一看,“是陶兄、王兄到了啊,快请坐。”说着起身往自己这边让。 二人一番推让,最后以桌子太小不便为由仍是在旁边一桌落了座。“听说贺老决定五日后,在茗泉学院亲自考核挑选学生,衡玉兄知道了吗?” “暂没。” “五天后十月二十三辰时一刻,贺老将在茗泉学院西场地上,进行考核,听说要选学生十名,以后就留在他的小院里,那可是日夜相陪啊,啊——?”被称作王兄的王儒青,一边侧身说着刚打听到的消息,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也眼现神采的周衡玉。 “听说这次前后来了不下百名各地的学子,加上茗泉学院本身的一部分,想来能被选中也不是件易事。” “陶谦你这家伙也来说这样的丧气话恶心谁啊,以为我不知道啊,王正德王院长前后都跟贺老提过你好多次了,这次谁选不上你肯定也能选上!”王儒青当胸给了陶谦一拳,略作愤愤的抱怨着。 陶谦仍旧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贺老是谁,岂是三两句好话就能左右了的?!” “那道也是!你说他这一生为了我们大雍也是鞠躬尽瘁了,先皇征战一生,把个民不聊生的烂摊子就这么扔给他,内忧外患的多少事情都得一一解决。忙着国家朝堂的事,一回头,好好的一家人还被异族给杀了干净,弄得他到现在了连个亲人都没有。”周生听了,接口说道。 “哎,这个我知道!” 王平正一脚踩着旁边的凳子,拎着半只鸡啃的正香,听到众人谈论贺老的事,忙隔着桌子伸手抢着说道:“这个啊,在草原诸部落里是被广为称颂的一件事,听说就是那个最近闹得正凶的秦虎那个部落的人干的,当时他们被我们先皇打怕了,不知道听什么人说,先皇能打胜仗全靠了他的宰相贺清在身后给他做好了保障,所以他们就派了杀手,潜入我大雍,杀了贺老宰相满门。这事在他们那边还是一番壮举,前来行凶的人回去的都得到了厚赏,唉——” “当时贺老也就才不惑之年吧,三十多年过去,直到现在也就认了个义子,还远在边关无法跟前尽孝,其实你说以他的身份,但凡他点个头什么样伺候的人没有啊,可他老愣是孤零零的来到这破山头上住着。”王儒青也跟着说道。 陶谦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没忘了为我大雍鞠躬尽瘁,到现在了还要收授学生,其实还是不放心啊。” “是啊,大雍的官员如果能做到贺老一半,哪还有什么内忧外患啊!”常年在外跑生意的周生对此颇为赞同。 贺老是大雍的福气,更是百姓的福气,在百姓心中,这个宰相的地位恐怕要胜过皇帝,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好了,以我之见诸位也不用在此感慨,有这份心,五日之后考场上交个精彩的答卷,以后能常伴贺老身边,岂不是既能为他分忧解患,还能代替他死去的亲人尽一份孝心。”周衡玉将酒杯默默的斟满,举到大家跟前,眼中的神采引得大家跟着心潮澎湃,连两个生意人都跟着一干而尽。 是啊,多少赞同都不过是心里的,五日之后他们便有机会,可以真正的站在那个老人身边。 果然当天下午,关于考试的时间、地点以及大致的内容就公布了出来,一下子学子间便炸了锅。不是因为时间紧迫,而是贺老竟然要文武通考! 想想这些学子们从小背的就是之乎者也,写文章行,要他们考武艺简直是绣花针杀牛——门都没有。 好在周衡玉还算冷静,看清了下面的说明,原来贺老考的并不是个人的武艺,而是兵法韬略。 这也难坏了众人,一时间纷纷买书的买书、求教的求教,有些人甚至托了随从到丰县甚至更远的地方买兵书战略,原本就十分热闹的茗泉镇此时就像水进了热油锅。 跟外面的热闹相比,李言芷这几天却是安静了下来,这几天的风寒让她也受了凉,铜板来取了书之后她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后来开始发烧,身子软的厉害,李明修给他开了药之后让她尽量不要外出,所以她干脆一直窝在家里大门口没出一步。 傍晚,从药铺回来的江守均,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过去给她号脉,李言芷对此都习惯了,小时候他刚开始学习医术的时候,就整天拿着她的手练习,此时半靠在床头描花样的她抬眼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娇软的说道:“师兄,我觉得我已经好了,今晚不喝药了吧,好不好?” “不好。”江守均试完脉沉沉的说道。 “啊?——” 看着她的样子,终是忍不住补充道:“再吃一天,明天看情况再说。” “本来就没什么事,不吃药也会好,非让我喝,苦死我了——” “呵呵,”江守均起身笑道:“臭丫头,这点苦都吃不了,小心我给你加点黄莲。” “那我就给你下巴豆,再往你衣服上洒痒痒粉。”李言芷不依不饶的回道。 闻言江守均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托在手中掂量着,“看来挺有力气,那这个就不用给你了,”说着作势转身就要走。 “哎,别啊师兄,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嘛!”说着李言芷起身就过来拉他衣袖,一下子没站稳,差点栽倒,幸好守均回身扶住,“你都还没好利落,赶紧回去盖好!” 晃着手中的纸包,言芷不无得意的挑眉笑着,“拿到了吧,我看看是什么,呀,蜜饯!”回到床上的她任由江守均给他重新盖好被子,美美的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嗯,真好吃,这味道跟兴源楼有一比!” 兴源楼是他们在南州时那边的一家糕点铺子,以前他们的零花钱没少往那里送。 “这是翠风楼边上一家糕点铺子的,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那里的好吃,就买了给你尝尝,你觉得好吃就……”话没说完,嘴里被塞进了一颗,满满的甜蜜在嘴里化开…… “回来了,芷儿怎么样了?”江氏端着药进来问道。 守均急忙咽下起身回道:“好多了,我觉得明天再用一天药就可以了。师傅去今天给李家老太太针灸,一会儿回来再让他瞧瞧。” “那就好,来别吃了,先把药喝了。” 接过碗,李言芷无语的抬头冲江氏说道:“姨娘,我就是染了风寒而已,你不用伺候月子似的把我关在屋里,盖着被子,还汤汤水水的伺候吧?!” “呵呵,我乐意,等你以后嫁了人,说不好我还捞不着伺候你坐月子呢,干脆现在先试试。”说着,江氏示意她把药喝完,又顺手从她身前拿了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吃吧,一会儿让你师兄给你送饭。” “我要自己出去吃。” “外面起风了,你刚好点别冒风,在这等着,听话。”哄孩子似的哄完她,江氏心满意足的拿着药碗走了,剩下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瞪了片刻,一个撇撇嘴继续吃,一个抿嘴无声欢笑。 李明修回来的比预计的有些晚,江守均去那户人家找过之后,才知道他早就离开了,后来在路上打听了一下,原来来顺家的两个孩子到镇子后面的水塘边玩耍,一个不慎掉了下去,另一个急忙去拉也跟着掉了下去。 幸好当时有几个学子在附近看见,把人救起来之后打听谁家的孩子,往回送的时候又遇上了正要回家的李明修。 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用人请,李明修也不可能离开,所以跟着几个学子一起来到来顺家,好在救得及时,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免不了受些风寒和惊吓。 江守均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基本已经安顿了下来。 李明修抬头见他过来,大致跟他交代了一下发生的事,其间免不了来顺两口子对着几个学子和他们的一番千恩万谢。 几个人要走时,两人又非要留他们吃饭,都快半夜了不说,这种时候大家怎么可能留下来用饭,自然是婉拒了。 走到门口时,一个学子停下脚步看着李明修师徒俩说道:“李大夫,我是陶传泽的儿子陶谦,上次的事情,多谢您了。”说着恭敬地作了一揖。他没多说,李明修也没多问,想来陶传泽回去之后应该跟他聊了不少,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抬手扶起了他,“乡里乡亲,不必多礼。” 陶谦起身看着他,那盈润淡定的眸子、清朗挺拔的身躯,包括他微微而笑的样子让他顿生好感,“明白,那你们慢走,我们回去了。” 说完又行了一礼,才招呼身边的几个人一起离去。路上听着他们在问他话,说的似乎是那晚他和陶传泽一起接生的事情。 “芷儿怎么样了?”回身李明修问道。 江守均接过他的医药箱背在身上,跟在他身边慢慢往回走着,“今天没发烧,咳嗽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天天冷我娘怕她再冒了风,一天没让她出门。” “那又该抱怨了。”李明修笑道。 江守均也跟着笑了,不同于李明修,他的笑里似乎还带了一丝别的味道:“可不是,说我娘让她坐月子呢,本来等你回来给她解禁,这会儿恐怕睡了吧。” “对了,她没跟你说金子有没有问她书的事情?”上次李明修跟她交代过,让她留意一下金子会不会仔细看那些书。 “没说,好像从那天那个丫鬟过来拿走了之后,金霞还没来过。” “嗯,等过一阵看看再说吧。”一句话,本来应该早些处理的事情又放下了,他们哪里会想到,最不应该外传的书此时即将被送到那个人手上。 第25章 丹山毒术 【鸿雁传书信,春光至此还。】 晴明山后山的银杏树下,金子拿着铜板送来的书随意翻了两页,见都是医书,有抄的有印的,就懒得细看,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过来见方远兮,至于送的是什么,却完全不在意,随手将书放在一边,便靠在树下无聊的等着。 她来了有一会儿了,地上的银杏叶子,也在她脚的蹂躏下所剩无几,等的有些不耐,赌气的使劲踢了一脚,溅起的泥土飞起来却正好打在了来人身上。 “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金子一看方远兮衣衫下摆上的泥土,顿时慌了手脚,等了他半天没回来,爹爹说好一会儿一起去吃饭,再不来她就要走了,没想到…… 闪身避开金子要上前替他拍打的手,低头清冷的问道:“有事?” 悻悻起身,递过一直放在一边的纸包,“这是我替你找的医书,婆婆不愿意看病,你可以自己看看……” 手里的东西被人拿走了,金子还保持了一手向前送出的姿势,愣了。 “谢谢。”直到那说话的人走到了屋门口,金子才有些反应过来似得,看了看自己空了手,它有些不听使唤,一直保持这刚才的姿势不肯回来。 直到那个人进了屋,金子才嗤嗤的笑了几声嘀咕道:“看来你还是有在意的东西啊,那就好!”再踢了一脚地上的叶子,看着那两间小屋,满意地笑着在尘土里拍了拍衣摆转身而去。 方远兮回屋照例问候了一番老夫人,又为她把了把脉,前几天老夫人在他的照料下已经痊愈了,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屋子,还有穿戴整齐的奶奶,方远兮眼神微润。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是不肯放她离开,只是害怕。害怕每次回来都空荡荡的屋子,害怕进进出出都只有一个人,害怕要自己单独去面对那样的未来…… 想着又低头在心里骂了句“混蛋!”,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那他就永远是这个小镇上落魄的方远兮,不是什么狗屁的四皇子,否则哪用跟现在这样,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的,看谁都觉得可疑,想着把金子送来的书放在自己的被子底下,起身继续生火做饭。 祖孙俩吃完饭,老人照例摸索着缝补衣服,方远兮则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老人一边,摸出纸包打开一本本的翻看。 “兮儿歇会儿吧,别总忙着抄书,眼睛会坏得。” “没事,奶奶。” “今天外面有什么事情吗?”老人很少出院子,这孙子又太不爱说话,所以每天总得她问,他才会跟她说几句外面的事。 “学院里今天来了些官府的人,王院长说是去贺老那儿商量县学的事情。”方远兮一本本看着手中的书,除了两本印刷的书,还有两本是抄的,工工整整的小楷,抄写的极是用心,只是大部分都没画图,偶尔画上个也是……” 看着,方远兮清冷的脸上,竟是难得的泛起了笑容。 “怎么了?”老夫人似是察觉了什么,侧脸问道。 “没事,看到一本书,写一笔好字,图却画的却像是蟹子爬的。” “还说别人,忘了你自己小时候画个画美得去给你爹爹看,你爹爹当着你的面是夸你,等你一转身不也说你蟹子爬?” “嗯,只有爷爷不笑我。” 说着,方远兮又拿起最后的两本,一本写的是常见《景圣药方》,另一本却是个手抄的半成品,没写书名,很多地方都空着看样子是等着补图的。 有些疑惑,景圣药方刚刚自己看到了,还可惜书皮没了想一会儿给补上个,怎么这还有一本?随手一翻,却是难忍的激动,这,居然是他搜寻已久的毒药医理! 急忙把书摊开在桌上,看着里面的内容,良久才闭上眼平复着自己都能听到的心跳。这些年来,他翻遍了书院的藏书阁,甚至他所有能接触到的人家,包括他所见过的药铺、书馆,一直没能找到类似的书。 曲折的打听到,好像十多年前,还有不少关于制毒解毒的书传世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朝中宣布了一道旨意,全都收走了,目前就是有,恐怕也是为数不多的人当时藏起的,或者深山野庙之中根本没被涉及的。 没想到,她竟然真给自己找到一本。 “兮儿?兮儿……” “奶奶,我在。”平静下来的方远兮,此时再看手中的书,便明白了小丫头的移花接木,看样子是怕中途出现什么意外,所以才乔装了一下。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书里的内容,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也许现在他真的可以开始查探身上的疑惑了…… 合上书时,发觉书皮处有些不对,摸索着从封皮里面掏出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果然是跟手抄本同样的笔迹。只是一看,方远兮再次笑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笑过了,而今天,他居然笑了两次,一次是因为那一笔龟爬的画,这次却是因为她说话: 《百草大全》和《景圣药方》是爹娘说送给你的。此《丹山毒术》共五卷,这先给你第一卷,因有关毒术之类的书籍,爹爹尚未同意外借,所以我偷偷给你抄了一本,只是图我实在画不好,麻烦你先将图补完,把原书还回来。 下面还有一行草草加进去的小字: 那个,我加上的书皮别撕,还有我给你包书的时候放上了一根头发,你看看还有吗? 方远兮把几本书又仔细看了一遍,连那张牛皮纸、还有被子下面都找了,确定没看到什么头发。 “找什么呢?”老人问道。 “没事,昨天抄书少了两张,我看看放哪了。” “哦,我今天好像收拾的时候没发现什么纸啊,你的东西向来不乱放,你看看是不是还在桌子上。” “嗯,没事,没了我再补上就是。”说着找出纸张提笔回道: 头发未见,寻书之情远兮记下,容日后再谢。 此时写着,清冷如他也有些感激这个只有几面之缘,都没正眼细看的女孩了,毕竟背着自己的父母偷偷找书,恐怕也不是小事。他得赶紧画完,让她还上。折好信又重新塞进封皮里,才翻开已经抄好的缺图版《丹山毒术》,对着原书仔细的画起来。 只见他下笔干脆流畅,聊聊几笔,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便呈现在纸上,头小腹大相当不成比例,背上一对如眼睛的斑点,看起来格外瘆人。 …… “奶奶,贺老已经决定五日后考核,我不想去了。” “为何?”老夫人从他清冷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她不太明白,这个一直自强好学的孙子,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而不去呢?“上次王院长不是说要带你过去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奶奶误会了,方远兮放下笔回头拿过老人的手,“奶奶,你别乱想,什么都没有发生,王院长还没带我过去,上次正好有事耽误过去了,是我自己不想去。” “那是为何?你不是一直都想再回学院读书的吗?!如果能被贺老选上多好,跟着他比任何夫子不都强百倍?”老人眼里含了泪,这个孙子,从小就聪慧,念书的那两年也是每每被夫子称赞,怎奈后来,“你是不是担心奶奶啊?我不用你管,我还能活几年啊……” “是因为我自己。”方远兮打断了老夫人的话:“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最好我们娘俩先好好的看看,看看再说。” 听他如此说,老人也沉默了片刻,抬头缓缓说道:“也好,我也觉得这世道好像要变了,这变化对于我们这个小镇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咱娘俩先等等也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去,起码靠近那个位置一步,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有权去争取,不用再这样被动。”说着,一向严肃的老夫人脸色温柔。 “好,孙儿答应你。”说着,方远兮又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悬挂地那柄桃木小剑,巴掌大小,做的很是精致。 “如果可以,我想还用现在的方法来学。”方远兮在心里跟自己说道,现在起码他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可以站在一边看到许多事情,也可以有时间照顾奶奶,顺便看清许多人…… 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他便画完了第一卷《丹山》上的所有配图,又用那张牛皮纸包好后,找了两本自己的药书加在里面打算让金子还回去。 又一想,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自己便把书送回,金霞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万一弄丢了倒得不偿失,只能放好打算再等两天。收拾好了之后,便照例去书院开工。 书房中,魏宇送走两位同僚,回身拿起金余梁非要留下的信函,看了看说:“老师,果然让您说中了,这里面的银票多了三千两。” 贺老没有接,也没有回头,只是认真的写着笔下的名字,说道:“他给,你就拿着,反正建县学的费用还差许多。” “可……”魏宇闻言一愣,转而反应过担忧的说:“这样岂不毁了您一生清名?” “宇儿,”贺老放下笔,拿起纸张吹了吹,“我都这把岁数了,难道还要守着个空名陪葬不成?再说贺某本非迂腐之人,不会做什么宁可饿死也要沽名的事情,这钱啊他给我就拿着,只要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担心的,来看。”说着把纸递给他。 微微一愣便明白了贺老的意思,“学生受教了。”说着魏宇来到贺老身边朝着他手中看去。 “县学呢,我也就是有这么个想法,具体的实施起来肯定还有很多困难,到时还得全靠你们,房屋的布局用秦明送来那个就很好。这些是我罗列的大致物品需求。” 魏宇看到他写的是:单人桌凳一千套,其中十岁以下幼童使用三百套,十五岁以下使用五百套,成人使用二百套。竹帘五十挂,棉毡帘五十挂,围棋六十套,七弦琴六十把,另有各种书卷若干。 “这些等县学建的初具模型了再说也不迟,老师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和秦明他们会相互帮衬着准备齐全。” “嗯,也好,人老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我总怕看不到那一天,所以能想到的先……” “老师您这是说哪里话。”魏宇打断了他的话,跟在他身边也有几年了,如此不礼貌却是首次。 摆了摆手,贺老继续说道:“下面这些呢,都是近十年来我留意的人,这一行的是候补在家的举人,下面是曾经镇守各地的将官,虽然上年纪了,但对于用兵论战之道却都是有真本事的……” 看着手中分成几大类的人名,魏宇有些惊讶,原来贺老已经留心很久了。只是这个县学于文于武不说,甚至还包括了字画印章、手工作坊等五花八门的学类,想着微微蹙眉。 “我知道其中的难度,我没想让你一下子都给建全,总是要由简单的入手,一点点来的。大雍这么多年都等了,不急于这一时。来坐,我们坐着聊……” 窗外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响起,“贺老伯,文惠姐姐在吗?”魏宇抬头隔着半开的窗子看了一眼,见大门处站了个小丫头,还没怎么长开,远看却是清秀。 言芷跟着贺平来到里屋的时候,文惠已经端丽的站在门边等候了,“芷儿妹妹怎么今天才来,那天可不是这么答应的哦——” “我这几天染了风寒……” “好了,逗你呢,快请进,现在好了吗?”说着拉过她的手,进了房间,冲贺平恭敬的俯了俯身子,直到他离去才关上房门。 “嗯,其实早就没事了,姨娘老不让我出来,爷爷呢?”言芷很喜欢贺老,不仅因为他那长长的白须,慈祥的笑容,像极了梦中的爷爷。 其实她本来就挺喜欢老人,喜欢跟他们静静的坐在一起,听他们讲那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旧事,那时的她,就好像那墙根下太阳地里,窝在老人身边的小猫。 “有客人,在书房呢,你找他有事?” “没,就是挺想他的,对了姐姐,我来是有个小东西要送给你,”言芷没有坐,站在她的床前有些羞赧的背手说道。 那天禁不住她的再三相劝,从她这选了两个宫里的簪花,这几天一直在想着送什么回礼。想来想去人家打小就是在将门皇宫长大的,什么东西没见过,自己实在没有拿出手的。只能费了点心思做了个小玩意儿。 “芷儿送的我定然喜欢,只是你这一去这么长时间不来,害得我思念了这么多天,莫非以后没有东西送就不来了么?”说着拉着她的衣袖,一起在床边坐下含笑的看着她。 “不是,我怕来了会打扰你们……” “我们来到这里后,就没下过山,除了偶尔的有人过来礼节性的拜访,就我们三人,有什么打扰可言。”敛了笑的贺文惠,原本端雅的神情中有些寂寥,语气也透出些淡漠来。 “那姐姐的那些丫鬟呢?”言芷脱口而出的疑问,见她疑惑的看着自己,遂又有些慌乱的解释道:“前不久、我在横山见过你……” 第26章 掌上莲花 【半世逐名,而今闲夜,一壶浊酒炉前坐。往思却羡众小儿,光阴任去千般乐。】 “哦,你说她们。”贺文惠以为她说的是府上的丫鬟,刚想着该怎么跟她说她在府中的境遇,却意外的知道了她们指的不是一件事,“她们把我送到这儿后就走了,爷爷都没有什么护卫,我留着她们也不像话。你要送我什么?” 见她带过话题,言芷也松了一口气,递过一直在手中攥着的小东西。 白色绿底巴掌大的一个香囊样的小袋子,看样是用丝线一根根编起来的。底儿是绿色的荷叶,上面是一朵抱心未开的白莲,莲瓣的尖端用一条丝绳穿过,留出来一部分线可以用来系在腰间。 贺文惠细细的打量着手中的小东西,一向笑也有度的脸上,竟然也满是喜爱,“真好看,是妹妹做的吗?” 点了点头,言芷就她手上,将顶端的带子一松,只见白色的花瓣竟然一片片打开,露出里面的绿色的莲蓬,上面竟然还有黄色的花芯,俨然是一朵盛开在掌上的白莲,看的贺文惠一时竟然有些呆了。 从小到大,什么宝贝她没见过,但是这样小巧精致的手工艺品,却完全戳中了女孩子的心。 “这样可以把莲蓬打开,把香料放进去,然后这样就好了,前两天听说你生辰也快到了,所以做了这个,”言芷一边示范着,一边把花瓣顶端的绳子一收,再递回文惠手里,“姐姐喜欢吗?” “你说呢?”文惠拎着手里的带子,反问着,“上次还说自己笨,我看你是灵巧过了头了,这样的东西都能做出来,是婶娘教你的吗?” “不是,娘不喜欢我做这些,她让我做女红,但我总绣不好。不过,跟陈婆婆学这些反而学的很快,婆婆说我做的比她都好。” “陈婆婆是谁?” “是我们在南州的时候,同巷子的一个老婆婆。” “是吗,这些细线这么细,编起来很不好弄吧。”贺文惠端详着手中的花盏,线用的比较细,但编得平和细腻,不见一丝毛边,佩服的问道。 “这是也不是全靠指头,还可以用这个,”说着言芷随手拿出一个小东西,一掰一折,成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针,“这是婆婆想出来的,叫‘钩针’,用它做起来很方便。” “你刚才放在哪了?”文惠接过钩针看着,想着她刚才的样子,在一掰一折,成了三节折起来的小短簪一样,只是没看清她放在哪儿。 李言芷笑着,伸出自己的左手,只见纤细的手腕上除了一个绞丝银镯外,还有一条编的密密实实的丝绦。接过折起来的钩针,顺手便插在丝绦里。“这个钩针是师兄给我做的,之前因为我老是丢,所以他便找铁匠师傅专门给我做了这个可以折叠的,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带在身上,再也不会丢了。” “你师兄真好。” “是啊,大家对我都很好,只有我娘凶我。” “原来有人跟我一样不讨娘亲喜欢啊,呵呵。” “姐姐也是?” “我没有娘。” 风卷起窗台上的落叶,让本已无根的游子,又不知去了哪里。 “对不起。” 闻言,贺文惠回头微微一笑,“这又不关你的事,你道什么歉,再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我以为像姐姐这样的出身,会很幸福呢。”说着自己心中一直认定的事情,言芷忽然觉得,原来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人们看到的事情,只是别人想让你看的那些,至于真正的是什么样子,就只有自己知道了,”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文惠跟言芷更跟自己说道。“其实,我更想做个跟你一样的女孩,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个师兄以天天宠着自己,以后的婚事自己也可以有的选择。” “姐姐没有兄弟吗?” “有啊,有一个哥哥跟没有一样,从我几岁起就跟着父亲在边关驻守,我长这么大也没跟他一起待过几天。” “那姐姐要嫁人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文惠想想已经快满十四的自己,想来二娘也不会再让自己逍遥了。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还能帮帮自己,不用这样遇到什么都是自己撑着。 “是那天横山上放火的那个?”李言芷愁眉苦脸的问道。 闻言贺文惠掩唇咯咯而笑,“你觉得他怎么样?”看着言芷苦恼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应该不会是他了,不过差点呢?” “啊—,真的?” “嗯,我们两家从小就定下了婚约,不过前一阵子,他娘退了亲。”好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连被人退亲说起来也面不改色,丝毫看不出什么羞愤来。 “他退?!怎么可能?!不过,退了也好,谁嫁给他就倒了八辈子霉了,其实...”转念一想,言芷接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他真的很喜欢你呢,说不定嫁给他会很好也不一定呢。” “那我到底是嫁还是不嫁?”侧头把玩着手中的香囊,文惠有些玩味的看着李言芷苦恼的样子,心中暗暗生笑。 “我,我不知道。姐姐,既然他那么喜欢你,他娘为什么会退亲呢?” 文惠低眉说道:“我从小大部分时间在宫中,贺府从我父兄先后出征后就很少回去,府中的人就编排了一些事情说我行为不检点,年纪不大就在外面有男人。” “他们怎么敢?你二娘不管吗?再说你是来回进宫的,宫里的人也可以为你证明啊!”李言芷说的有些焦急,她没进过深宫大院,不过听说那里面规矩多的事,做下人的都必须一心为主,不然会被打死或者卖掉,这样编排主子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文惠见她的样子,不禁莞尔,这丫头把什么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小手,“有些谎言证明了也没有用,已经传开了就在大家心里成了事实,你再解释反倒更惹笑柄。” “那怎么办?他娘就是因为这个退亲的啊——,要不你要爷爷帮你想想办法,对了不是还有你爹爹吗,听说他是大将军,一定很厉害!” “呵呵,妹妹的样子真可爱,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这样也挺好。倒是你,以后一定要嫁个真心对你,又能撑得起的男人,不然谁能护得住你这份纯良。” “姐姐——” “呵呵,好了,跟你说真的,本来我也不喜欢这门亲事,退了也挺好。不说了,来我也有个稀罕物给你尝尝,这几天你一直没过来,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什么啊?你们自己做的吗?”说着跟着文惠来到床边,只见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雕漆捧盒。里面盛着几样样式精巧的糕点,都是自己没见过的样子。 “不是,我不会做这些,是魏师叔从京城带来的。” “魏师叔?”言芷尝了一块黄色的,香软酥甜,应该是桂花糕,不过比横山师兄带回来的还好吃。 “嗯,他叫魏宇,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不过他是爷爷的学生,所以我得叫他一声师叔。”说着,神色中透出几分懊恼。 “呵呵,小师叔啊——”言芷打趣着,“我好像也有个小师叔,不过从来没见过,不知道真假。”吃着糕点的言芷很开心,忍不住哼了几声小曲,文惠自小熟知各种名曲宫戏,对这首歌却半点不知,遂问道:“妹妹唱的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嗯?”言芷一愣,咽下糕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哼了什么,“哦,是我小时候跟别的孩子学得儿歌,”唱着轻轻唱起来: 燕子归时西风, 小楼斜月帘栊。 阿婆纺丝月光下, 囡囡梦里笑声。 …… “好听,你再唱一遍吧,我给你弹琴。”说着文惠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把琴,自己盘坐在床上把琴一横,颇为洒脱,倒有几分言芷初见她的感觉。调了几下音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悠悠的琴声配上甜美的歌声在这一方小院上空缭绕,书房里贺老和魏宇听了对视一笑,悄悄起身前去站在文惠的房间外倾耳倾听。 燕子归时西风, 小楼斜月帘栊。 阿婆纺丝月光下, 囡囡梦里笑声。 竹影摇曳窗上, 荷香迢递枕风, 阿公折苇正编笼, 耳边蛐蛐叫声。 …… 曲终,两个小丫头正开心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掌声,抬头一看却是贺老和魏宇,文惠还好,李言芷顿时羞红了脸,文惠见状笑着抬手一指说道:“呐,那就是我说的小师叔。” 说话间二人出了屋,各自打过招呼,言芷略打量了一下,但见那人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穿一件宝蓝色的长衫,没细看脸,不过匆匆一瞥还挺养眼。 “曲美歌甜,看来以后芷儿丫头要多来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跟着沾点光。”贺老笑眯眯的一手一个揽过二人,在院中的石桌面坐下。 “妹妹随口哼的,我觉得新鲜就弹琴让她唱了一遍。” 魏宇听了夸赞道:“贺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只哼了一遍的小调都能跟着弹出来,这没有天分是绝做不到的。老师,那你们先聊,我就先回去了。” “嗯,去忙吧。” “改天再来但愿还能碰到如此美事。”魏宇跟贺老告辞后,转身对着二人打趣了一句便起身离去。 “挺俊朗啊,还这么夸赞你……”李言芷低声说了句,朝文惠意味深长的一笑。 “鬼丫头,你想多了,人家成亲了,走吧,我们去屋里聊,”回头跟贺老说道:“外面冷,我们回屋吧爷爷。” “好。”面对两个同样俏丽的小丫头,贺老也眉眼带笑。 “芷丫头来,过来坐。”贺老招呼着,自己回到生起的火炉边,坐在一张矮矮的小藤椅上。 “爷爷您生火炉了啊?”言芷打着招呼。 “是啊,老喽,不顶冻了,不像你们,你看我棉袄都上身了。”许是面对的只是两个小丫头,许是今天县学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贺老也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你们家的药铺怎么样了?” 撅了撅嘴,言芷有些闷闷的回答,“还好,只是一天到晚见不到爹爹和师兄。” “听镇上的人说,你父亲的医术很好,你们家是世代行医的吗?”喝了口早就泡好的茶,贺老随意问道。 “好像是。”言芷想了想,接着说道:“听说爹爹是跟着爷爷学的医,不过爷爷早就过世了,我都没见过。” “芷儿没有爷爷啊?”文惠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问道。 “嗯,不光没有爷爷,上次我外公来的时候你们也知道了,我记忆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有。所以才羡慕姐姐你啊——” “呵呵——”贺老看着小丫头故作幽怨的朝自己看,笑了。 “你呀。”文惠拿手点了一下她额头,嗔怨道:“又没有人赶你,你喜欢,尽管来就是了,谁还撵你不成。” “丫头这是才回这里,以前都是在南州吗?” “嗯,听我娘说我五个月的时候就和他们一起去了南方,然后一直在常州黄梅岭生活,在那里我们还认识我姨娘和师兄,后来爹爹收了他做徒弟,我们就一直一起生活。” “没听出你有常州口音啊?”文惠插言道。 听了这话,言芷伸出自己白皙的小手摆着指头数道:“我外公是这里人,外婆是南方海州人,娘亲从小在这里长大,没学会海州话;我爷爷是燕州人,奶奶是京城的,听说他们倒是在常州生活过不少年,爹爹也是在那里长大,不过爹爹也没有常州口音,他说他十几岁就出来到处游历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不过在常州长大,江氏和师兄他们一开始说话都拐腔的,后来见我跟着学,也慢慢学着说北方话,所以我又跟着学了回来,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口音是哪里了……”说完,双手一摊,一脸的无奈状,看着贺老和文惠都跟着笑起来。 “你这一串说的跟绕口令似得,我都快被你绕晕了。” 言芷吐了吐舌头,几人围着火闲聊了几句,言芷问道:“对了爷爷,你真的要招学生吗?” “对啊,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想趁现在还能动,再做点什么,怎么,你想来?” “我没那本事,不过这几天在街上看到了不少学子,好像都是打算过来应考的。昨天听外公说,我们在镇上只有两个初步合格的,一个叫方远兮,一个好像叫什么陶、陶谦的。” 一直随意闲谈的贺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把玩在手中的茶水微微一晃。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日京城书房中的情景: 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抬头一脸的坚定,“不会,因为他长得这样。” …… 第27章 方家兄弟 【本不相识何来恨,同出一胞自带仇。】 “嗯,我也听你外公说过他们,到时我会认真挑选,毕竟我收学生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只陪我这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现在朝中的事情你们两个小丫头可能也多少知道一点,我是想再留几个苗子,万一哪一天我大雍有难了,还能撑得一方太平。” 贺老神色平静的跟两个小丫头聊起了国家之事,也不管她们听不听得懂,悠悠然的叹道:“哎,现在是一盘死局啊,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等,做着能做的事情等……” 言芷不知道怎么接嘴,只能看看一边的文惠,无奈的撅着嘴巴,耸了耸肩。 心想,这些事情关她们什么事啊?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这日后撑起大局的两个男人,一个会是她的丈夫,一个让她想起来就纠结,纠结一生。 茗泉书院的西侧是个不大的湖,湖边三三两两的种了柳树,这个时节里,也都半落了叶子,在秋风里竟有一种行走江湖的不羁感。 中午的太阳,照在身上还有些热,言芷和文惠陪着贺老一起待了大半天,中午一起摘菜做饭,和他们待在一起感觉心里很安详,她觉得贺老身上好像有种魔力,让她忍不住的想靠近,靠近了便无比的平静。出来的时候跟娘亲他们打过招呼,所以此刻也不担心。 她不喜欢走人多的地方,下山后捡着僻静的小路,竟到了这里,面对眼前的景色,虽然是世人眼中的满目萧然,却无形中印证了自己心里的某种意境,让她很喜欢…… “咦?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将言芷的思绪拉回现实,回头果然是金子和铜板两人,打扮的整整齐齐的,看样子不知道要去哪儿? “你们要出去?给你的书你送去了吗?” “是啊,他收下了,还跟我道谢呢。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我金霞办不成的事,回头你替我再找点,到时要是我能把他搞定了,你就是我的大媒人,我请你吃好吃的。走,正好我要出去,你陪我一起去吧,昨天我爹才给了我月例钱,我要去买点首饰。”说着上前拉起言芷,回头瞅了一眼那个满是落叶的小湖,不屑的说的,“来了也不找我,这有什么好看的,破破烂烂的,走去香玉阁。” “香玉阁?在哪儿啊,我还得回家的。”言芷被拉着手,只能在一边跟着问道。 闻言刚才还兴致勃勃走的虎虎生风的金子,忽然就住了脚步,愣愣的盯着被拽住了的李言芷。 “怎么了?”言芷揉着有些疼的胳膊,但看她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香玉阁?” 言芷摇了摇头。 “娘来,我真服了你了,茗泉镇上唯一一家像样的首饰店,你一个姑娘家居然不知道?!”金子觉得这天地都要被颠覆了,她手里牵着的这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现在她终于明白她家药铺开张那天,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叫金霞,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丰县县令时她那一脸的惊讶了。 原来这家伙不是装的,这真是个万事不打听的主儿啊! “唉,算了算了,走吧,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低头打算再拉起她走时,却意外的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 “珊瑚之念?你还说不知道香玉阁,那这是什么?”说着把她的手举到眼前问道。 “什么珊瑚之念,这是师兄送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前天是我生日。”言芷轻轻的解释道。 放开她的金子,改成托着自己下巴,看着李言芷说道:“你师兄够大方啊,这个绞丝银镯我上次就看好了,十两银子呢,不愧是稀有的粉珊瑚,那时带的钱刚好不够,没想到一转眼到了你手上了。”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关你什么事?!你这人也真是的,有事没事就道歉,本小姐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道过歉呢,走了,我再选别的就是了,本小姐首饰一大堆,还在意你这一个。好了好了,”一扬手,金子也不再纠缠转身道:“走吧,跟我一起去挑好东西去,既然你生日,本小姐今儿大方点,也送你一个……” “不用了。” “我让你走你就走,怎么这么磨叽!” 跟着金霞一路走着,李言芷心里想的却是她刚才说的话:这个要十两银子呢…… 十两。 是他师兄这个掌柜的目前四个月的工钱了。 秋日的茗泉镇很多道路上都晒了粮食,每次走到摊晒的粮食旁边时,金子都是大模大样从人家粮食上踩着就过去了,而言芷却是绕到一边人少、路也很窄的地方过。 一开始金子不在意,后来忍不住回头笑道:“我说你就这么害羞啊,还得绕那么远,给人看一眼能少块肉啊?!”说着大踏步的从上面走过,看着被自己踩得飞溅到一边的粮食,顿时找到了好玩的事,两脚使劲在里面踢着,回头吆喝道:“芷儿你也试试,真好玩!” 李言芷看得到几家门口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看着是她没敢说话,只是皱着眉头躲在门后面。 “金子,别弄了……”从后面拽了拽她衣服,言芷悄悄扭头点了一下那边站着的人。 “怎么了?”金霞不解的问道。“他们不管我们的,以前我也经常这样玩,他们都带着我在里面玩,没关系的,不信你问他们。”说着冲一个人家问道:“我们可以玩吧?” 一个略显高瘦的男子,听了连忙点头说道:“可以可以,大小姐您尽管玩。不碍事的,这样还帮我们翻晒了,我们很乐意。” “你看,我说是吧。”金霞说着便拽着言芷进去一起玩。言芷见被她弄的到处都是的粮食死活不肯。 金霞一个人玩的没劲,自己踢了一会儿也就作罢。回头盯着言芷气恼的抱怨着,“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多好玩啊,算了。走吧。” 此时正好是中午,人们大都收了工回家吃饭,路上少有人行,在再加上她们没走平常走的大路,而是金子带着抄了一条更近的胡同,所以显得更是幽静。 李言芷很喜欢这样的地方,总觉得,每次遇到这样的环境,自己的心也会跟着静下来一样,不知不觉得四处看着,却撞到了前面忽然停住的金子。 “哎呀,对不起。”习惯性的道了歉,却没有人说话,言芷看了看旁边同样神色有些不太好看的铜板,问道:“怎么了?” 铜板也脸色不善的努了努嘴,顺着她们视线,却是前方不远处一个胡同的尽头,三五个少年正围在那里,不知做什么。 “金子?——”试探着唤了一声,“我们走吧。”她觉得那里发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些混蛋,真把本小姐的话当放屁了不成!”说着,却见金子真的走了,不过不是离开,而是冲着那些人去了。 “铜板,她?” “呼——”深吸了口气,铜板没有跟上去,“没事,是方远兮又被人欺负了,小姐不会有事。” “方远兮——?” “方有才!你们几个混蛋拿本小姐的话当屁听了是不?!” 金子过去的时候,方有才带着几个小弟兄已经把方远兮逼到了墙角上,看样是拳脚问候过了。 金子一脸怒气的看向方远兮,果然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弯腰靠在那里努力平息着。 见他撑着要起身,金子忙上前相扶。谁知他对自己伸来的手,像是没看到一样,还是扶着冷硬的石头,金霞心中更是不悦。 本来还是轻柔的手赌气般,捞起他的胳膊把他使劲往墙上一靠。转身一个回手,“啪!”一声,打愣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捂着脸的马有才。 “你打我,你为了一个病秧子打我?”高了金子一头的方有才,咬碎了满口银牙才放下了青筋暴出的拳头。 这些年来在茗泉镇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什么时候吃过亏,没想到今天在自己弟兄面前被一个女人扇了一个耳光,如果她不是金子,那么,现在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打你怎么了,他好歹也是你弟兄,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联合起来欺负他,你们很厉害吗?你们觉得这样被别人知道很光彩吗?” 金子也恼了,她碰到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了,前两次她还劝劝算了就行了。可是他们却一次比一次厉害,方远兮就不用说了,一副死性不改都不知道还手的样子,连这个方有才也是越玩越上瘾。 金子是又气又恨,加上方才方远兮对自己的躲闪,想也没想的就甩出了那一巴掌。打也打了,想着,毫无惧色的挺胸看着马有才,她金霞也不是吃素的。 “金霞!跟你有婚约的是我!”被自己的未婚妻打了脸,还是在一群平时都跟着自己的小弟面前,还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你别太过分了,你就是不嫁给我,你爹也不可能让你嫁给他!” “我嫁给谁不用你管,我只是告诉你,不管你怎么做,我金霞这辈子也不会嫁给你。我压根就瞧不上你这个样的!”没有表情的金子,此时看起来竟然带了几分威严。“我是喜欢他,你想怎么样明说!” “我想怎么样,我想弄死他——” “那我明天再喜欢别人了呢?你再弄死?!”金子也恼了。 “对,你喜欢一个我就弄死一个!” “他从来都没正眼瞧过我,你根本没有必要找他麻烦。”金子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这吼出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委屈。 谁知方有才听了,转头对一边的方远兮哼道:“那就更该揍,我的女人他竟然敢瞧不上!” “你这是什么话,讲点理成不成?!” “我就是不讲理了,除非你嫁给我!” “我说了,我金霞这辈子就是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你!” “好好,你说的,我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好!我们走。”说着也不再搭理方远兮,转身离去。那几个跟他一起的人,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什么也不敢说,灰溜溜的走了。 身后是金子喊声:“方有才,你要是有种,就光明正大的赢过方远兮,别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让人瞧不起——” 那个身影一顿,朝路边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我比不上他,整个茗泉镇谁不买我方有才的帐,他呢?”冷眼看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你!不可理喻!”金子对着那个背影远远喊道。 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头对方远兮说道:“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他们那么多人,你就这样忍着,你……” “谢谢。”方才一段时间,他努力适应了身体的疼痛,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打断了金子的话就要离去。 “这次又是什么事找你?”看着已经背对自己的人,金子没好气的问道。 面前递过来一个纸包,金子一看是上次给他拿过去的书,“看完了?” “嗯,抄过了,谢谢。” 听了这话,金子的脾气软下了几分,“那有时间我再给你找。” “好!”留下一个字,方远兮起身就要离去。 “撑撑撑,每次都是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隐忍不发、油盐不进的样子,金子就感到抓狂,自己为了他都跟方有才翻脸了,他还是这样。 没有人回答,方远兮只是看了眼走过来的两人,平静的而离去。 “金子。” “小姐。” “给你。”把书还给言芷的金子忽然明白过来,“好你个方有才,为了他找我还书是吧,我们走着瞧——” “金子,原来你已经定亲了啊?”接过书,言芷小心的揣好。 “是,全世界也只有你一个笨蛋不知道。”瞅也没瞅李言芷,金子没好气的说道。 几天前,她去参加药铺开张仪式的时候,被人道出他是县令家的小姐,李言芷也是这样一副惊讶的表情,也是这样一句话: “原来你叫金霞。” “是,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笨蛋不知道。” 两人说着走到一家糕点铺子,店家一看是金霞,赶紧出来迎着,“哎呦,这不是金大小姐吗?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来来,小店刚好才出的点心,麻烦您给尝尝。”说着挑了几样好看的给她包上,满脸堆笑的递到她手里。 金霞顺手拿着,往旁边转,没走了几家,金霞手里就满了,顺手都递给李言芷,自己揉揉胳膊抱怨道:“每次都这样,也不知道人家累,真是的。” “你可以不要。”李言芷心里想着没有说话。“那……” “那怎么了?”金子兀自甩着胳膊问道。 “不是,我是说……,我爹爹在那,我先回去了。”其实言芷还想问她。那你还找方远兮干什么?话到嘴角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一开始李言芷不知道金霞带自己走的哪儿,没想到一脚转过路口,却是自家药铺的街道,而爹爹正站在门口打算离去,转身意外的看着自己。 “嗯。”看见李明修在,金子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跟李言芷一起上前打着招呼,“李伯伯你忙完了呢,我们路上正好碰到言芷,就一起回来了。” “嗯,谢谢你了,金姑娘。”李明修看了看女儿满满当当的手,”芷儿,这是什么?怎么还不回家?” “哦。”李言芷赶紧一股脑还给金霞。 金霞想都给铜板,看了看她也实在拿不了,只好自己抱了一些。 “李伯伯,那我先去那边看看,不打扰您了。”说着,金子朝着李明修微微俯了俯身子,又抱着怀里的一堆东西小心得跟言芷摆了摆手,才转身离去。 看着低头等着自己回答的爹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言芷知道,他有些生气了,便喏喏的道:“路上碰到金子,说要带我一起去香玉阁……” “香玉阁就在这儿,还用跑那么远让她带你去?”李明修抬手朝自己药铺旁一指,只见隔了三两家铺面,一个门脸看上去挺漂亮的店铺上端正的挂着三个大字——香玉阁,金子二人正推门而入。 “呃——”言芷也无语了,她从来没注意这附近都有什么,“我不知道。” “好了,走吧,这都过了午时了,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娘着急,守均方才都去找你了。”李明修轻叹了口气,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以后早点回家。” 对于女儿的话,他知道虽然不尽其然,但她说不知道香玉阁在自己铺子附近,他还是相信的。 毕竟她从小就这样,就像现在她走在自己身边,眼睛却只往花草树木上瞅一样。 “好,我又不乱跑,只是去找文惠姐姐玩了会儿,她还给我留的宫里的点心,我只吃了一块留着给你们尝尝。”说着一抬手,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包。 路边谁家门口的菊花开了,小小一丛甚是可爱,“爹,我们家的菊花也快开了,还是前几天我偷偷从张家姨娘的墙边偷来的呢——” 李明修心里一阵无奈。他是不喜欢金子那什么场面都能应付,嘴巴头也能说会道,甚至有些张扬人,但也不能是这样毫无心机…… 第28章 是她的福缘 【情窦初开心未知,是福是祸犹难料。】 见爹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看了看小心的说:“刚才我们碰到几个人把方远兮打了,听金子说好像是他们方家的兄弟,已经很多次了。” “严重吗?” 李言芷摇摇头,“不知道,脸上看不出来,不过他一直靠在墙上,离开的时候好像很小心的样子。” “嗯,一会儿你师兄回来让他去看看,你不用管。”李明修低头半是叮嘱半是警告。 “哦——,那师兄知道地方吗?” “……” 没听到回答的言芷,抬眼偷偷瞟了下李明修,做了个鬼脸,心里嘀咕着“不管就不管,我可以自己问。” 想着,心里却盘算着他的书既然已经抄完了,自己接下来该给他再准备什么书呢?《丹山》是肯定的了,既然已经拿了第一本,后面肯定得抄全,那么另外的呢?好在爹爹书多,一时够自己挑的。 回到家中,见娘亲面色不善坐在那里忙着自己的事情,头也不抬,而且桌子都已经收拾好了,看样子就知道午饭肯定是没给自己留,也是,自己出去的时候又没说不回来吃饭,估计她们又等来。想着,悄声问候过一边跟自己使眼色的江氏,言芷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接着江氏推门而入说道:“以后再出去要知道回来吃饭,别惹你娘担心?” 起身娇懒的抱着江氏,看着她手中的几样吃食,甜腻腻的说道:“呵呵,我知道了,今天跟他们聊的很开心,还跟他们一起摘得菜,贺老伯的手艺也很好,他们要留我吃饭,我没忍住就在那吃了,还是姨娘最好……” “鬼丫头,下来,要压死我啊!” “呵呵。”言芷接过吃食,顺手递给她自己拎回来的打开说道:“姨娘这是给你和师兄带回来的,你尝尝好吃不,惠姐姐说是京城的哦——” “嗯,好吃,你别说这个味道还真没吃过。”说着自己拿起盒子端详着。“不给你娘送去个哄哄她?” “才不去呢,吓人。” “她也是担心你……” “对了姨娘,我师兄呢?爹爹说他去找我了?”言芷顺手拿过一个自己家里的点心吃着,不知道是不是天冷了的原因,她最近比较容易饿。 “是啊,刚刚回来过,你爹爹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又出去了。呐,这是他让我给你拿过来的。”说着递过来一个纸包。 “切糕!太好了!”丢上手中的吃食,言芷接过纸包急急忙忙打开,对着软软糯糯的切糕就是一口,“师兄真好,知道我爱吃,还是热的呢。” “好吃你就吃,”那手戳了一下吃得笑眯眯的人儿,江氏看了眼她身后问道,“在忙什么呢,你这是?” 回身拿起床上正在编着的丝线,递过去,言芷也不说话,继续啃着。 “我瞅瞅,我们家芷儿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你能猜到是什么吗?” “这细细长长的一条绿绿的,不是想弄条常春藤吧?” “呵呵,姨娘真会说笑,这是给你做的,哪能弄条常春藤让你天天往身上一圈圈缠啊,是这样的。”说着放下吃的,接过江氏手中的丝络,在手里几个旋转,又从身边抽出一条柳黄色的丝绳来,从手中已经打好的上面穿来穿去,没多会儿,头上一截编出来了。 “迎春花?是个香囊吗?” “嗯,我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一个镂空的香薰,忽然想起姨娘的生辰也快到了,便回来照着做了个迎春花的镂空香囊,只不过里面的小布袋得姨娘你自己绣了。”说着抬头冲江氏挤眉弄眼的一笑,惹得江氏搂过来一阵怜爱。 “你说说你这小丫头,针线活上跟拿针劈柴似得,怎么弄这些小玩意就这么灵巧呢,这小脑袋想出来的东西也古灵精怪的,我看这次回来,守均的玉坠穗子也换了,小梅花编的越来越俊了,呵呵。” “姨娘,头发——” “呵呵,鬼丫头!我看你出嫁以后谁给你梳头发!不过,说不定我们家芷儿嫁到富贵人家,有丫鬟伺候,不用自己了也说不定哦……” “姨娘——” “呵呵,还是我们家芷儿乖巧,还记得姨娘的生意,给我准备礼物。那个臭小子啊,每次都知道给我买糕点吃,一点新意都没有。” “师兄是怕你饿着嘛——”说着,言芷暗自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心道:“他给自己买的可从来没重样过,从小时候的头绳、发簪、小布偶,到现在的银镯,貌似师兄的钱都让自己花了……不由得有点心虚。” “芷儿厉害,还记得我的生日。”江氏看着还没成型的香囊,爱不释手的摩挲着。 言芷十分得意的说:“那是,咱家人的生日我都记得,姨娘是冬月初六,爹爹是五月十七,娘是七月十九,师兄是二月二十八,文惠姐是十月二十八,我还知道贺爷爷的,正月初三。” 说完靠在江氏肩上,恬着一张小脸,满满的写着快夸我、快夸我。逗得江氏把她的小脸又是一阵揉搓,“好好,你厉害,还文惠姐姐,才几天,大将军的女儿都跟我们家芷儿成姐妹了。” “那是,她一点也不厉害,我们两人在一起有很多话可以说,还有贺爷爷也很好,给我们讲很多故事。” 听着她说的这么开心,江氏却没说什么,毕竟能跟那样的人接触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不可求的。这个傻乎乎的丫头却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拉着手送到他们跟前,也不能不说是她的福缘。 李氏听到屋里的笑声,掀帘进屋却是微微地板了脸对言芷说道:“怎么出去这么久还知道回来,不知道你姨娘挂念吗,越大越没规矩。” “哦,对不起,以后不会了。”言芷赶紧从江氏身边起身,站在床边乖乖低头应着。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娘亲,从小就半师半母不说,还总是要求自己这样那样,只要她一说话,言芷从来都是一声不吭,不敢反驳,哦,反驳了挨得更多。 扫了一眼她的屋子,收拾的还算干净,墙上的字画还是丈夫以前画的一幅《春江垂钓图》,只是床上散了一堆丝线,跟江氏坐在那里不知道又在编什么,白了她一眼,埋怨道:“从小到大,教了你多少遍了,一朵像样的花都绣不好,姑娘家的房子没点姑娘样子,整天就知道弄这些,收拾一下出来,一会儿帮忙准备药材。药铺那边他们整天忙着连轴转,你帮不上忙就算了,在家也没点眼力见。” “哦。”回身大致收拾了一下,拎着桌上的食盒递给江氏,言芷默默跟着娘亲出去,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回头跟江氏做了个鬼脸,正好她也拿手指遥点了一下自己,娘俩会心一笑,都起身而去。 却说江守均听了李明修的嘱咐,顺着以前言芷说的方向,一路寻到了这两扇小木门前,看了这干净地带着几分清冷的地方,抬手敲了敲门,一会儿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颇为清瘦的少年出来,面色清冷地看着自己。 表明来意后,意料之中的被拒绝了。 抬手挡住要关上的门,江守均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跟着李明修行医多年,见过不少不好相与的人,但跟眼前这个这样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直接关门的还真没遇到过。 要不是提前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要不是觉得他与自己有同样不幸的经历,恐怕他也会转身离去。毕竟好意前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上,任谁也受不了。 定了定心,江守均努力平静地说道:“师傅交代的事,你起码得让我看看,回去跟师娘她们也好有个交代。” “不必。”盏茶的对视,终于换来了他两个字的金口玉言,还是在他关不上门的情况下。 “如果我说非要看呢?” 两人执拗的看着对方,谁也不明白对方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一个清冷,一个固执。 半晌,方远兮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江守均松了口气,跟着进了门。 另一边,方有才回到家之后谁打招呼也不理,一路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一关,能砸能摔的都摔了个稀巴烂。 听到下人来报,方夫人一手端着水烟袋、一手扶着丫鬟,踮着小脚就往这边跑,还没到门口的,就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声音,忙把烟袋往丫鬟手中一递,凑到门边拍着门喊道:“宝贝啊怎么了这是?谁惹着你了你跟娘说,听话先把门打开啊——” “都给我走开。”咣一声,一个花瓶碎落的在门边,吓得站在门外的方夫人都一个趔趄。 “这是怎么了这是,你们谁跟着他出去的?”说着回身冲身后的小厮问道,“谁跟着?!”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厮磨磨蹭蹭的站出来,低头说道:“我。” “说!怎么了?!那个王八犊子敢惹我儿子?” 听着夫人动了怒,小厮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嚎道:“没有啊夫人,没有人敢惹少爷,是金大小姐她打了……” “闭嘴!——”一声怒喝吓得小厮瑟缩着跪在那里。 方夫人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儿子出来了,急忙堆了笑上前拉着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儿啊,你没伤着自己吧?快跟娘说说怎么回事,娘替你出气。” “娘——”方有才看到娘亲对自己如此维护,叫的带了几分委屈。 “哎呀,这是怎么了?走走到娘屋里去说。”方夫人一看他的样,这是真委屈了,赶紧让大家散了,自己带着他回了自己正房。 方有才坐下后一侧身枕在她腿上,悠悠问道:“娘,我做的还不好吗?我现在每个月能往回交好几十两银子,他金霞的爹做了官一个月连米粮折算进去也才不到十两的俸禄,他凭什么看不上我?!” 听到这里,方夫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打你了?” 方有才身子一僵,继而起身说道:“怎么可能?!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 “那方才小窝囊说她打了谁?”小窝囊就是刚才回话的小厮,原本有名字的,进了方府以后大家给他起了这么个诨号,叫开了也就都忘了他原来叫什么了。 方有才听了懒洋洋的又躺回去,闭上眼说道:“是我揍了方远兮,她为他打抱不平。” “所以你就生气了?” “娘,她总是替那个病秧子出头,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作对,我在这镇上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她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混?!”说着又激动地要起身,被按住后翻了个身跟方夫人对着面的数落着,“那次我去收保护费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她在镇子西头的面摊前坐了半上午了,也不知道等谁,好,没多会儿病秧子就从那方向过来了,要说不是为他打死我也不信。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 病秧子指的是方远兮,从他被赶出方家后,他们就再也没叫过他的名字。 “儿啊,女人这东西得哄,你越是这样跟她呛呛,她越是不爱理你,你要厚下脸皮来磨她、哄她,把她哄开心了到时候你就是滩屎,她闻着也香。” “真的?”方有才眼里顿时有了神采,“不过娘,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 “呵呵,好好好,是娘说错了话,我儿子啊可不是屎,是宝贝,是金子,那个金霞啊现在还小不识货,光看着那病秧子长得好看就一门儿心思得往上扑,以后啊慢慢就发现我儿子的好了,你别跟她计较,她跟那个病秧子啊,没戏!这个娘敢给你打包票。你只管耐下心来好好磨她就行,嗯——”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戏?” “呵呵,各方面都没戏,你还小看不明白,稍微年长点的一眼就知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好,我听娘的。娘,我困了,想睡会儿。” “来睡吧,你那屋这会儿估计还没收拾好,先在娘这睡着,阿香啊——” “夫人。”跟在她身边给她拿着烟袋的丫鬟闻声过来。 “去,给少爷找床新被子。” “好。” 收拾着他睡下,方夫人又重新接过水烟袋抽了两口,看有才睡着了悄声吩咐道:“小窝囊呢,让他到前厅等我。” 小知识ps食堂: 1.丝线:由丝直接制成的细细的线。 2.丝绳:由一小绺丝线编制的较粗的绳,可用来制作腰带、汗巾子、玉佩上的坠子等,一般按粗细可分为六股、八股和十二股。 3.丝绦:用丝绳或者丝线制成的装饰品,一般用来装饰佩剑、扇子、玉坠、汗巾子和腰带等。 4.丝络:顾名思义,跟丝绦类似的网状编织品。 第29章 守均的疑惑 【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方远兮没有回屋,直接往他平时砍木柴坐的树墩上一坐,抬头冷冷得问道:“为何?” “芷儿会问。” 没头没尾的问答,从未谋面的二人却愣是都明白,指了指身边的另一个木桩:“我不想让奶奶知道,在这儿吧。” “好。” 方远兮起身关上了院门,回来后也不管一边的江守均要如何,自行解着衣衫。他的衣衫虽然单薄,但里外几件穿的却是一丝不苟,即便中衣也是束带整齐,每一粒衣扣都系得认认真真。 江守均放好药箱后便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他,直到他脱下最后一中衣,那因为一直被拒之而略带不满的眸子,才闪过一丝惊讶。 眼前的身子比想象中那种孱弱细瘦要结实许多,或者说长得匀称而紧致,皮肤很白,前胸和左下腹位置有几个红印子,不过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大碍。 见他看着自己没什么动作,方远兮伸手拿起衣衫便又一件件的穿回,江守均没有阻止。毕竟是入冬了,虽然不十分地冷,此刻他光着半截身子也是容易受寒地,他不能因为一番好心反而让人平添病灶。 静静的看他又一件件整整齐齐的穿好,江守均指了指一边的木桩让他坐下,伸手要为他号脉。 方远兮看了一眼,一向无波的眼睛,此刻闪过了一丝挣扎,不过也只是微微一顿,便又木头似得坐下伸出了手。 江守均一直坐着,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等手搭上他的脉搏,更是收敛神气,仔仔细细的为他号诊:左腕,左肘,右腕,右肘,一一诊完后闭目片刻方起身说道:“你的伤确实没什么大碍,我给你留一些用得着的药,你自己处理一下。师娘说了,以后但凡需要,尽可以来盛和堂取。” 说着,从药箱里取出几样早已准备好的药材,一样样仔细跟他说明分量和用法,背上药箱便走了。 这就走了?什么都没发现吗? 方远兮仍旧坐在那里,看着门口的方向出了神…… 心里微微的失落。 此刻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自己在盼望什么,要他发现吗?发现之后又能怎样?他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岁。 怕被他发现吗?要知道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怎样的一片深谷泥潭中,又怎能再拖着另外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进来? 想着,自己坐在这老旧的院落里出了神。 “师兄!” 傍晚刚从药铺回来的守均回到自己房间换外套,一进屋,就被站在门后的言芷吓了一跳。 看着乌漆麻黑的屋里突然蹦出来的人,江守均无奈的白一眼,“鬼丫头,吓我一跳,切糕吃了吗?” “吃了,谢谢师兄。”言芷一脸小得意的帮着点上蜡烛,又坐回桌边双手托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 守均用手扶着脖子活动了活动,忙了一天感觉浑身疼痛,低头一看言芷,嘴边扯过一丝笑,却强自忍着板了脸说道:“说吧,又有什么事情找我?” “没有啊,就是一天没见师兄了,过来看看你。” “得了,你那点小心眼我还看不透,从小到大,一有什么事找我帮忙了就这样盯着我装好孩子。”说着满是宠溺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言芷捂着被弹的额头也不恼,吐吐舌头探身笑眯眯的问着:“你去看方远兮了?” “嗯,去了。”心里微微一沉。 “他怎么样了,没事吧?”言芷侧了脸看着江守均的神色,语气小心。 “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虽然早就知道她会问,但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问着另一个人的情况,心里还是空了一块。 “今天他们打他打得可厉害了,金子为这儿都把方有才给打了,娘亲知道了后还问我严重不,我哪儿能知道,所以才来问问你嘛。”小心的挑着话,言芷解释道。 中午她在贺老那吃过午饭回来就没见到他,听姨娘的意思是回来就被爹爹叫去看方远兮了,这一下午也没见人,要不是她今天刚惹得娘亲不开心,早就跑去药铺自己找了,哪还用在家眼巴巴的等啊?! “你是为了师娘问的?” “当然,娘亲不是答应方老夫人照看他嘛!我帮着问问,师兄——”说着干脆上前小心的牵起他的小手指,轻轻了晃了晃。 “噗嗤”一声,江守均破了笑,这么多年了,他总是在她的这些小动作面前缴械投降,“他没事,只是有点外伤,我已经给他留了药。” “哦——”言芷点着头,自己转了身,点着手指往外走去。 “这就走了?” “啊,去吃饭啊。我们都已经准备好饭菜了,刚刚爹爹也回来了,娘让我过来叫你啊,走---吧---”说着,回身拉着刚换好衣服的江守均往西院走去。 江守均看着身边的芷儿,感受着她拉着自己的小手,微微叹了口气,他多期望大家都不会长大。 那样他不用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也不用有诸多顾虑,可以偷偷带着她出去玩儿,可以用一个糖人换得她整天围着自己“师兄、师兄”甜甜地叫,还可以…… 李明修下午去出诊了,江守均从方远兮那回药铺就没再见到,此刻,他倒想快点吃完饭,吃完饭可以跟他好好请教一下他在方远兮的脉象上发现的问题。 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跟着师傅行医多年又实在没见过这样的脉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直怀着心事吃完饭,说有问题请教跟李明修来到他的书房,没等他关上门,便怕不急待的问道:“师傅,你说过常人脉息应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且应指有力。可那方远兮的脉象却十分奇怪,虽说现在是冬日脉象微沉也属正常,但他左关实洪、左寸实涩,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实是一相驳相反之脉象,可是从他的身体状况来看目前又没有什么表现,这该怎么解释?” 李明修听着他的描述,面色渐渐凝重,“真的?” 江守均点了点头。 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本事心性自己很清楚,他知道江守均此刻说的真实性。用手抵上额头略思片刻问道:“还有其他的症候没有?” 摇了摇头,江守均闷闷的说道:“他很不情愿,赌气般的自己脱光了上衣让我看了伤势,号脉也是木头般的把手往我面前一伸。我仔细看过了,外伤没什么大碍也给他留了药,脉相就是这样,只是我也不确定便没跟他说。” “左手心、肝、肾为血,右手肺、脾、命门为气。如果你得脉诊的无误的话,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体内阳气太盛,而人为用药物压制着。” “那也不对啊,师傅您说过,即便天生阳气过盛之人,也只是脉象实而有力而已,不会像他这样,一洪一虚共存啊?” “如果是中毒呢?” “毒?”江守均对于这个不太常见的字眼,感到很惊讶,虽然行医之人对于毒并不陌生,但平时除了毒虫蛇蚁之类的,毒还是很少见的。 李明修点了点头,想起之前的一件事问道:“你还记得你师娘说过,他想借毒术一类医书吗?” “难道他自己知道?” “恐怕是了,一个曾经被称赞天资聪颖的孩子,不会连自己身上的异常都不知道,如果我们的推断是真的,那么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想起陶传泽说起的黑衣人、老夫人的拒绝看医,还有那些不得不关门的药铺,还有…… 思量片刻,自己起身来到书柜一侧的布帘前,这里是一个上到屋顶左右撑满整面墙壁的书柜。 可能这里原本就留存着各种书籍,加上他们又带回来的,现今密密麻麻的排满了书。 书柜一边悬挂着布帘的地方,布帘是为了给整个书柜防尘用的,此时并没有拉开,而是都拉到了北墙边上,悬挂着大约有半丈宽。 只见李明修撩起略显厚重的帘子,露出书柜和墙之间一道窄窄的、只能容一人侧着身子挤过的缝隙。这里江守均是早就知道的,所以并不惊讶。 师徒二人一一通过后,来到书柜的背面,只见靠墙角的位置放着一个显得有些老气的小书柜,只有二三十本书卷,稀稀拉拉的摞在上面,跟外面比起来少的着实可怜。 李明修很快从里面挑出了三本交给江守均:“这个你给芷儿,让她抄录之后给他看,记得不能带书名,不能多给,每次还书之后再给下一本。原书都必须给我拿回来。”说着,低头看了一下声音沉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有空你也可以看看。” 江守均拿着,心中却是一阵激动,以前师傅对自己什么都好,不管是生活还是医术,都事无巨细的一一讲解,让他觉得比自己记忆中的父亲都要好,甚至曾经一度他也以为外面说的那些传言是真的,他真是他的儿子。 但再好,他也从来没让自己碰过毒,行医过程中遇到蛇毒之类的也都是他自己救治,好多次他也问过能不能教自己,都被拒绝了。 没想到此刻,在自己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他却说有空自己也可以看看。 什么意思? 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与方远兮有关吗? 还是他要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要把这些也提前教给自己? 心里闪过很多疑惑,江守均拿过书,一言不发的抬眼看着他。 “你父亲的事情,我跟你说了。”李明修示意他来到外面,在书桌旁坐下语气微沉的说道:“本来我想,你跟你娘既然已经九死一生的逃出来了,那么便跟之前的一切都断了联系最好。所以,有关丹山的一切,我都没有教给你。” “现在觉得,毒,也未必就代表了丹山,这其实是行医之人必定会碰到的。之前是我刻意了,你慢慢看着吧,有不懂得再来问我。” “我教你是为了救人,是完善你得医术,没有什么不可的。” 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江守均,更像是说给他自己。或许之前真的是他畏惧了、刻意了,倒弄得这个徒弟再自己面前也小心翼翼,谈毒色变。 其实毒原本就是医术的一部分,万物相生相克,它们是其中的一环,不可缺少。 也许是他心思动荡,也许是不知道自己书房的这点小暗格还有人知道,从里面出来的李明修并没有注意到,那五本师门秘传的《丹山毒术》,一本比其他的书干净的多。 “其实这几本是以前大雍常见的书籍,讲的是医毒相生相克的道理,基本每个药铺甚至懂些医理的人家里都有。医毒原本一家,也是这些年他做了皇帝之后,为了自身的原因弄得整个大雍人心惶惶,不仅这一类的书籍不见了,连原本懂毒术的人也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才成了稀罕物。这几本啊,还是你师公的。” 世人都以为他父亲到死也没见到他这个不孝之子,却不知他阴差阳错的在丹山出事之前回去过一次,这些书也是那时带出来,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遗命。 为此,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努力着。 “师傅,我们给他这些有用吗?让他自己看也太难了吧?”江守均自己翻开了一本,看到里面奇奇怪怪的人体穴位、拗口的名字,还有乱七八糟自己学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虫蚁、草药,有些为难的问道。 李明修微微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只是尽量的多做一些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踏入的这个旋涡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事情,只能根据自己的感觉走一步看一步。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上天让他在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这么多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么就等等看吧,兴许会是好事。 “师傅,你说我爹的死是因为他是丹山的传人,那他们还会找你吗?”跟着他这些年,丹山的事情以及他爹的死因他也听说了不少,此时想起到担心师傅的处境。 自己的爹还只是个弟子都被杀了,那么眼前这个丹山正八经的传人,药圣沈启善的儿子呢?又会怎样? “不是还会找,而是一直在找。” “师傅——”一下子揪紧的心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化作一声呼喊。 看着他的淡然,江守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些人找到了他们,那么这一家人的命运会发生什么?师傅师娘,还有娘亲,还有芷儿…… 不,他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我们找个无人的深山隐居吧,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管也不问了,爱谁中毒就谁中毒,我们不管了好不好?” 听着一向稳重的徒弟此刻露出的担忧和哀求,李明修抬手拍上他的肩膀,声音幽幽然说道:“我又何尝不想,你们那个寨子还不够偏远吗?结果怎样?只要在大雍的地界上就没有我们真正可以藏身的地方。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找到我们,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药圣的儿子长什么样。当年那些人去丹山的时候,我早就离开多年,他们只知道药圣沈道远有一个儿子叫沈修,并不知道我离家之时就跟父亲赌气,改名唤姓跟着你师祖性了李。后来再回丹山时,你师公还刻意嘱咐我,马上离开,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要再回丹山,世上再也没有沈修。” 此时江守均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师公姓沈,而师傅姓李了,这些年他一直想问又没开口,一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不管师傅姓什么都是他的师傅,二则他也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隐情,问了再尴尬,却没想到是这么回事。此时他不禁庆幸,幸好没有人认识他师傅。 不过从此以后,这件事情就一直横在他心里,没有真正安心过。 直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他还在想着能不能侥幸就这样过一生? 第30章 丹山 【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贫。】 丰县县令金余梁此时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刚刚送来的一封书信,微微蹙了眉。 “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管教了!”信被一把拍在书案上,金余梁捏了捏眉心,朝外面喊了句“琴书——” 一个小厮推门过来,“大人?” “去学院把铜板叫回来,小姐问就说她家里有事。” “是。” 琴书离开后,金余梁又拾起桌子上的信重新读了遍,嘴边泛起冷笑。 信是他的准亲家方志写来的,明着是为自己的女儿求情,说虽然她打了方有才,但是都是小孩子家家的事,打了就打了,作为父母的就别再追究了…… 这是不追究? 他不来信,自己连这档子事都不是知道!这明摆着,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好你个方志,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铜板回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她跟随小姐在外这两月里就没跟家里人联系过,琴书这一去说,担心的她一晚上没睡好,一会儿梦到娘病了,一会儿又是爹喝酒喝多了淹死在河里,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跟金霞此行跟着琴书回来。 一进丰县便急着想回家的铜板,被琴书拽着茫茫然的直接带到了金余梁面前。挥退了琴书,金余梁站在低头跪在地上的铜板面前,意外的问道:“你跟着小姐几年了?” “回老爷,四年。” “四年?四年的时间你应该对小姐的秉性,还有这府里的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怎么还眼睁睁的看着小姐做傻事,嗯——” 铜板闻言不解的抬头看着他,却在对上那一双眼睛时,有骇得急忙趴伏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铜板、铜板真的不知老爷说的是什么事,请老爷责罚。” “方—远—兮”一字一顿,金余梁吐出了一个名字,铜板顿时明了。 金余梁才让人查了方远兮的身份,却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他堂堂县令家的千金小姐竟然看上那么一个不堪入目的小子,实在是有福门楣啊。 看着她的反应,金余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知、知道。” “回去吧,小姐问起来自己想好怎么说,还有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以后让她在那老老实实念书,莫要生事,否则以后就别去了!那个人、以后也不许再见。” “是。” 平息了胸中的怒气,转念一想其实方家也挺不容易,在自己的地界上被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压一头高,哎,罢了,这一次是自己理亏,先让着他们。想着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稿纸翻看,从中抽出了两张袖在身上。 几百里外的宫殿内,昏迷了两天的皇帝顾鸿煜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终于醒了过来。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太医,还有守在自己身边的五皇子,有些沙哑的问道:“朕,这次、睡了多久?” “回皇上话,两天。”太医徐成小心翼翼的回道。 “还能活多久?” “这——”两个太医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照实说!”虽然无力,但作为帝王的气势仍然让众人觉得背上好像背了一座大山,气都透不过来。 还是刚才说话的徐成,微微颤抖着身子跪在龙榻前回道:“皇上不用过于担心,这个、的药性很奇特,说它猛也不算很猛,照您现在的状况来看,即便不调理,一年半载也还有的。可你说它不猛,它有很难缠,只是一点一点耗掉人的元气,让人逐渐陷入昏迷中,而且……” “而且时间越来越长。”顾鸿煜接着说道。 微臣无能,说着四五个太医呼啦跪了一地,徐成更是俯身一叩,那一声清脆的声响,让一边的五皇子嘴角都一抽。 文帝顾鸿煜听着,没有说话,这个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从十六年前中毒到现在,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能彻底解毒,自己从一开始的偶尔感到乏力和眩晕,到现在整整昏迷两天……,这还是他只服了一半药量的情况下。 况且从自己知道后,便派人重回丹山拿到了药方。虽然直到今天,这些人仍然配不出真正的解药,但也将毒性控制住了,否则,就凭自己亲自寻回的毒药,岂能十六年还活在世上? 他知道事情的来源,能够苟活到现在,那烨儿呢? 恐怕十六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吧? 想着,闭了眼悄然逼回眼中的滚烫。帝王无泪,即便是为他最爱的女人,为他最珍爱的儿子,他也不能在人前露出一丝软弱。 半晌的无语,几个太医前额的发丝和后背都湿了。才救赎般的听到一句: “都下去吧。” “横儿。”看着一直坐在自己脚边的儿子,顾鸿煜有些矛盾,“去把上书房的几个大臣都叫进来。” “是。” 顾文横刚刚离开,一个穿着暗黄宫装、长相明艳的女子急急而入,远远地看着床上的人便抹起眼泪来,“皇上,你可醒了,担心死臣妾了。”说着上前草草参见了,坐在他身边拿过他的手,嘤嘤哭泣。 一看就是十分熟稔受宠的一位。 “朕这不是好好的嘛,难为你的母子了,每次都是你们守着朕。”顾鸿煜说着,就势拍了拍附在枕边的肩头。 “皇上说哪里话,这不都是应该的嘛,倒是横儿,整整守了你两天两夜,怎么劝也不听。” “横儿是个孝顺孩子。” “是啊,皇上所有的用药、用膳都是这孩子亲自动手喂得,我这做母妃的都不让插手……” 说了几句话,见他神色间露出疲惫,五皇子的母妃便小心的服侍他又重新躺好,连一边的小太监都不用,没多会儿,外面的执事太监躬身进来传报:“上书房张大人、季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到。” “让他们进来吧。” “喳!” 顾鸿煜说着,跟仍攥着自己手的陆妃点了点头,示意她把自己扶起来,又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几个人鱼贯而入,跪在那里,偷偷互相看了一眼,惊讶于他的醒来,又在心中暗暗盘算着。都不知道这个几年来在大雍几乎有名无实的皇帝,这次召见他们,又有什么事情…… 约一个时辰后,后花园的假山后面,一个女人低声问道:“找你们什么事?” 男人答道:“困兽之斗罢了,他想派人最后找一次他那丢了的好儿子。”不屑的话语,拖着微微的长音。 “我们用不用管?听说贺清那老家伙去什么茗泉镇就是冲着那个老四去的,你查到了吗?” “正在查,目前看上去他没有任何异常,在那里老老实实的打算办什么学院,所接触的人也都没有可疑之处,我已经派人在整个镇上找了,找不到就整个丰县,我就不信,如果那四皇子还在这大雍好好的活着,我们会找不到!” “你说,会不会、他真的早死了?——”女人试探的问。 “不好说,虽然当年是夜玄跟皇上一起去的丹山,但事发之后,毕竟是皇上先下手为强,找到那姓沈的拿到了药方,也知道了配置解药必须的‘雪芽’,听说之后连同他的大徒弟一起,整个丹山都彻底消失了,他夜玄就算再有本事,也拿不到药方,更不用说那皇上费尽心思十年才找到一株的‘雪芽’了。所以我觉得那个老四不可能有解药,不可能还活着,他要找就让他找好了。” “万一真找到了呢?”女人有些担心。 “呵呵放心,有人看着呢。” “不是听说那姓沈的还有后人吗?” “嗯,有,他有一个儿子,好像跟他反目,十几岁就离开丹山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那我们……” “放心。”男人低低一笑,“整个朝堂已经有半数是我们的人,你怕什么,不用说找不到,就是找到了,我也能让他变成没找到!我觉得他这样也好,正好给我们个机会,找个死的给他,让朝中那些个老不死都能闭嘴,以后也就不用再拿这个当借口。” “嗯,那你小心。” “放心我没事,毕竟你父亲还是十分认可我的,有她的威望在,我们再做什么还不是水到渠成……” 说着,两个影子轻轻的靠在了一起,传来几声低低地调笑。 “哎,听说了吗?镇北老倔头家的二娃还有我们隔壁家的老三这几天都不见了。”一家面馆门前的摊子上,两个正在低头吃面的人,神色不安的说着这件镇上的大事。 “唉!谁说不是,这次去丰县我听说县里也丢了一个。以前听说皓京有过这样的事情,都是几岁的男孩,前几年啊,南州也发生过,不过也都十岁左右,还以为是被人拐去卖了。这怎么到了我们这儿成十六七的了?这还越丢越大了”说着摇摇头,抄着手中的面,“哎,幸亏我们家的大,也成亲了……” “咱镇上这两个孩子可都是数得着的好样貌啊,难道真是被抓去做了那……”说着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半百了人了自然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想着心中一阵怜悯,如果真被抓去做了男馆,想想二人只得无奈的叹气。 先说话的人放下了筷子,“吃不下了,老王家的老三是个出了名的老实孩子,这虽说是报了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我们家秀儿可怎么办啊?” “你也别愁,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呢?”见他不吃了,自己也放下了筷子,安慰道:“先前那些孩子不是还有回来的嘛。” “唉——,但愿吧。”我们家闺女从听说人丢了之后就没吃下口饭,两天了,这眼看着就瘦了许多,再这么下去可咋办啊?! 说着付了账,起身推着他的面人车,来到他的老地方。 他叫王老憨,是土生土长的茗泉镇人,家传的面人手艺,兼卖点糖葫芦之类的甜点,勉强能应付着过日子,摊子就摆在李明修的店面拐角处,言芷也常过去光顾。 刚撑好小车,一个年轻人站在他的车前。 “这位公子好,您要点什么?”王老憨打量着这个人,二十左右的年纪,身穿绛紫色暗纹锦服,长得眉清目朗很是精神,不过自从贺老来了之后,镇子上的陌生人越来越多,长得好看的不少,他也不在意,随意的招呼着。 “来一斤切糕。”声音也清朗如人。 “哎,好。”随意招呼着,但听上去明显没有了往日的心情,以前他可是把这“好来”二字喊得清脆响亮,拖着长长的尾音,隔条街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好生意。 “刚才听大叔说镇上有人失踪了,是真的吗?” “唉——”王老憨抬头看了他一眼,明显不欲多说的样子,“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呵呵,来公子您的切糕。” 年轻人接过,继续饶有兴致的打趣道:“他们是不是走丢了?” “胡说,都十六七的人了,怎么可能走丢了!”想也不想的,王老憨抬头反驳道。 “呵呵,那就是长得难看,没有姑娘中意……” “呸呸呸!”王老憨朝一边连吐了几口,“我说你这年轻人不知道别乱说好不好,这俩孩子可都是镇上百里挑一得,虽然比不得公子身份尊贵,但单论样貌,也绝差不到哪儿去。镇上人都说他们长得姑娘家的都不如,我知你是外乡人,不与你一般见识,但年轻人说话得有点分寸……” 说着,话音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突然递过来的银子,王老憨的愣住了,“您这是?” “您别担心,我在外游历多年,路上也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曾经替他们画过画像寻人,结果过还真有两人就回来了,你看如果您知道他们的长相呢,就跟我详细的说说,我帮您画出来,说不定有用。” “真的?那走丢了还能回来的两个孩子是公子画的画像找到的?”王老憨一想到刚才还说起有能回来的,没想到一转身就找到了给他们画画像的人,顿时喜不自胜的连忙应道:“好,好,真是太好了,这俩孩子我都认识,如果公子能帮着画出来我在这儿替他们父母谢谢你,这个就不用了。”说着把银子递还给他。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接银子,而是招呼着王老憨来到不远处的马车里,二人一个说,一个画,不多会,一个头发高高挽起的男子跃然纸上,只见他一双剑眉下微显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竟然生的十分的好看,如此又画了另一个,也是十分俊美之相。 “是这样吗?”回头问身边的王老憨,年轻人神情中隐隐的笑意。 “对、对对,这位公子真是神人啊,画的真像。”王老憨没想到,他边画边问了自己几句话,竟然能把两个孩子画的如此神似。 “好,谢谢老伯,这个您可以拿去找人描画张贴,路上我也会帮您留意着。”说着把画像递给老人,在他不断地答谢中,扬起马鞭向着镇中而去。 王老憨没看见的是年轻人满脸热情的同时,嘴角那一抹轻蔑的笑。 他从没给什么人画过画像,刚才也不过是画两张一模一样的人脸,变了变发式而已。至于说像,呵呵,他画的是他们大雍有名的三皇子。 不过有一句王老憨说对了,他说自己好像见过真人,不错,他的确是见过。 远处的王老憨还拿着画像站在那里,“哎,我可怜的秀啊……” 第31章 说书少年 【少年身份自成谜,只为来此看大戏。】 镇上新开的一家茶店门前,年轻人把马鞭递给小二,来到里面一位老人身边,“古叔,你要的切糕。” “怎么样?”老人低声问道,声线有些沙哑。 竟然是不久之前的说书人古大书,而华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时他身边那个小跟班。 只是这换了一身衣服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就算有认识他的人现在看到他,恐怕也不敢相信此刻神采风扬的俊公子,会是那日里灰头土脸捧着个盘子满场收打赏的脏小子。 听到问话,俊公子有些不屑的笑着:“跟我们想的一样,还是她们干的,这么多年了,办法还是一成不变的笨。” “我们还不是也来了……” “那不一样,我们纯粹是来玩的。”说着,他一仰脖喝干了碗里的茶。 回头又要了两份精致的菜,一脚踩在自己身下的凳子上,开始肆意的吃喝,也不管这姿势和一身打扮相不相符,眼神偶尔打量过四周,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还朝着人家挤眉弄眼一番,惹得人家姑娘红着脸匆匆起身离去,才得意的朝对面一脸无奈的古大书递过一个鸡爪子。“吃吧,别想多了,有钱就吃。” 古大书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跟着吃起来,他家这个少爷兴致来了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玩,这大雍都快让他们转遍了,幸亏自己老了,只能凑合着说个书,不然还指不定他怎么祸祸呢。 今天吃完这一桌子菜,带出来的钱就差不多了,也不见他有回去的打算,哎,先吃饱再说吧。 前一阵子,他们能说的书都说完了,在丰县说了一回儿朝中秘闻,就是说皇后那一次,没到晚上的,便被两个衙差拎去蹲了两天大牢,幸好他为了以防万一还带着家主的令牌。 要不然,天知道他们还得在牢里关到什么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家主对他也太纵容了,要不是隐约知道点他的身份,他都怀疑是不是家主故意把他纵容成个废才。想着,抬眼看了看眼前在别人看起来也是个混不类的少年,心中一阵叹息。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哪也不去,现在整个大雍还有哪里比这里更热闹啊,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看戏!”吃相不雅的俊公子说着,自己撒吗了一圈桌子上的菜,看看还有哪些可以入肚,只见这一桌子满满的七八个菜都只剩下了汤汤水水,“古叔,我花的银子哎,你好歹给我多留点……” “哼,吃完这顿你还有银子?”古大书十分惬意的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问道。 “这不是都有手嘛,吃完了再挣,我看这个镇上现在这么热闹,不少店铺里很定招伙计,你我各自去试试,正好有个理由在这里留下来。” 看着满不在乎的这位主儿,古大书有再多的话也只能自己咽下去,这多年了,他说了多少遍了?有一句管用的吗?!所以只问了句:“家主那边怎么说?” “就说我有分寸,只看戏,让他放心。”说着又抬头认真的补充了句:“我娘那边让他先别说。” “好。”古大书看着他瞬间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道:也不知道这位祖宗什么时候做事能像对他娘那样认真,如果真有那一天,还愁有什么办不了的吗? 一街之外,身着灰布衣衫的方远兮拎着几个药包路过盛和堂门口,他最近研究了不少医书,觉得之前自己给奶奶配的药有些不妥,略作了一下改动,但连日的阴雨天让他没有时间出去采药。 想过李氏说的话,却终是没有去盛和堂,而是又跑去了十几里地之外的桃林镇抓了药回来。 正巧看到拿着画像的王老憨站在街角,错身而过时,他手中的画像,愣是让他生生停住了脚。 王老憨回头见是他,忙回道:“是你这孩子啊,一大早的,你这是去哪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是泥水的鞋子和衣角,“桃林,老憨叔你这是?” 镇上的人大多他都认识,只是从小性子清冷,加上这些年的事情,自然而然的他与众人也就疏远许多,即便问候,也只有那不足一巴掌的几个人。这王老憨还是因为方老夫人喜欢吃他的切糕,才比别人多了一丝熟稔。 “奥,你还不知道吧?” 说着把两张画像都递给他,王老憨一直很喜欢这个孩子,对他也没有什么隐瞒,“二柱和三子都不见了,”他说的是他们小名,这两人和方远兮都是同龄,打小就认识。 低头看画的人眉峰微微一皱,“什么时候?” “二柱是两天前,三子应该是昨天晚上,哎,谁知道呢,反正今天一大早,他爹说没看见孩子起来,过去一看房门还反锁的好好的,只是人都不见了,唉!谁知道啥时候没得呢?你说才十六七岁的小子,眼看着就要成家了,到底是什么人作孽啊!可怜了我们家秀啊——” 听着王老憨颠三倒四的说此,方远兮听明白了个大概,又看看那画像上人的样貌,拎着药包的手攥得紧紧的。咬牙怒目莫名其妙地骂了句:“又是你个混蛋作的!” 这边王老憨低头看着画像自然自语地说了半天,抬头才反应过来人已走远,“哎——,这孩子,你刚才说什么呢?也罢,我跟他说了有什么用,他现在是泥菩萨掉进江里——自己都要玩完了……” 嘟囔着小心收好了画像,把摊子推到一个卖糖葫芦的人边上交代两句,自己转身找人商量去了。 学院后山的小院里,方远兮拎着药回来给老夫人煎完,难得的陪着她说起了话:“奶奶,镇上的柱子和三子不见了。” 老夫人一怔,“怎么个不见了?他们跟你差不多大了吧,还能丢了?” 方远兮看着窗外,声线有些悠远:“不知道,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丰县也丢了一个。” “哎,这世道,我们这偏远的小镇子也不安顿了,你以后出去也小心点,啊——”老夫人喝完手中的药,叮嘱道。却听到她整日不言语的孙子,好像笑了一声。 “他们都是长得很漂亮的,都像三皇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方远兮确实笑了,有些自嘲的冷笑了一声,语气中透出几分难掩地落寞。 老夫人没说话,把碗放在一边,拉过他的手攥着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啊,奶奶不想管,也管不着,我这条老命啊没几天活头了,我就指望着你能好好的,指望着你能走出这个镇子,到时候学个安家立命的本事,好好找个媳妇成个家,我死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方远兮没看她,也没说话。 “我知道要不是我老婆子拖累着你,你早就走了,说不定啊现在已经在哪个铺子上当了掌柜的了,说不定他们家还有个贤惠的丫头看上了你,等着你呢。”老人说得眉眼带笑的,“但是你既然放不下我,非得把我从那深沟里背出来,我也不想再去寻死了,我就再好好陪你两年,让你再长大点,到时候啊,我去见你爷爷,跟他多说点你的事他也能放心点……” 不知道为什么,方远兮一向清冷的眼神里,渐渐的蓄满泪水,然后就那么在还在编织着美梦的方老夫人面前,微微一颤,滚了下来。 他没有擦,不知道是不想让老人知道,还是腾不出手。 他的一只手被老夫人攥在手里,另一个手垂在身边,却紧紧地攥着一把桃木的小剑,看样子磨得光泽细腻,应该是把玩了有些时日了。 只见他手指一用力,剑鞘跟剑柄的缝隙一下裂开,隐隐露出其中一块羊脂白色的东西。 如果让言芷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定会又生出许多酸楚来,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心伤流泪,对方还看不到,犹自在那里有说有笑的,这份无奈真是也没人可以诉说了。 眨眨眼睛,方远兮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奶奶,我给你买了身棉袄棉裤,你试试。”说着起身拿过来递到老人手里。 “别给我买了,我整天不出门,冷了还有被子,倒是你该添冬衣了。” “我不急。” “没钱了对吗?我就知道你一个月在学院里挣那一两银子净给我抓药了,这个我不要了,你去换身你得去。”说着老人就把衣服往他怀里推。 “银子够用。”一月一两,这已经是学院里除了夫子以外所有杂役里面最高的月钱了,听说在京城大户人家里面做丫鬟小厮的,一个月也就才一两银子,能拿到二三两的都还得有头有脸的那几个。“明天我去买我的。” “真的?” “嗯。” “哎,真得好好谢谢人家王院长,要不是他们,我们娘俩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兮儿啊,你要记下这份恩情,以后有机会好好对人家。” “好。” “老头子,今天我们娘俩都有冬衣穿,会过得暖暖和和的,你就放心吧!”说着,灰布棉衣上有水珠滴落,一滴、两滴…… 方远兮不善于安慰别人,何况此时他自己也满心的烦乱,所以见她如此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身给了她一个清净的空间。 来到院子中,方远兮劈了一会儿柴,够学院今天的要用的之后又从袖中小心的抽出一本书啊,就在满院的木柴中慢慢研读。 这本《丹山毒术》虽然是第一卷,但是对于像他这样从来都没接触过毒的人来说,还是很晦涩的。 好几天了,这一卷他都还没弄明白。 不过里面的很多话却如醍醐灌顶般给他打开了另一层天地,让他知道原来平时人们畏惧厌恶的那些蛇虫蛛蝎还可以这么用,真是越读越放不下,现在就开始对后面的几卷期待起来。 希望接下来那个小丫头一切顺利! 盛和堂里,正在看父亲做诊疗记录的李言芷,忽然打了个喷嚏,李明修抬头看了她一眼,“冷?你先回去吧。” “不用,我不冷,”李言芷耸耸肩一笑,又趴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工工整整补着白天来不及记全的事情。 “爹,都是些没有什么大碍的病人,干嘛非得写下来啊?” “习惯了,很多事情,不写下来,不会发现其中的联系。”蘸了蘸墨,李明修没抬头,继续边写边说道:“就像南州那次瘟疫,也是做记录时无意中想到其中的联系,才及时发现的。” “哦。” 听到言芷无奈又无力的声音,药柜旁整理药材的江守均忍不住摇头笑道:“饿了?” 言芷就着桌子一侧头,没有回答,顺势夸张的一歪倒在桌上,“饿死了。” “呵呵,我这儿还有几块糕点,要不要……” 还没说完,只见刚才还在桌边有气无力的人,转眼已站在柜台外面,伸着白皙的小手,带着一脸无赖的笑,等着。 拿出下午早就准备好的糕点递给她,江守均无奈的摇头,心里却是一阵满足。 “谢谢掌柜的赏赐,小的吃饱了就帮您干活儿。”言芷不忘先啃两口,含得满嘴对着江守均作揖打趣着。 “不吃给我。”江守均不喜欢听别人叫他掌柜,芷儿叫他就更不喜欢了,转身板了脸的说道。 “别啊,掌柜的,我告诉你一条消息,换你的糕点怎么样,划算吧?” “不感兴趣。”闷闷的声音,江守均已经低头查看药材,他们要看看今天用的最多的那些还有多少剩余,以便晚上回家准备好,明天带来。储备的药材平时都放在他们住的西院,所以这个活他也自动包揽了下来。 “与你有关的哦——”拖着长长的尾音,言芷得意的看着他。 “更不需要。” “为什么?我说了跟你有关的。” “跟我有关的我迟早会知道,跟我无关的我也不需要知道。”言外之意是,你吃了我的就是吃了我的,别想这么就扯平。 无聊的回身坐下,看着他们师徒俩一个抄,一个找,自己抱着吃的也吃不香,干脆拉下一张明明白白写着不满的小脸说道:“掌柜的,今天有人来给你提亲了,听说是镇子上一个姓王的姑娘,比你小两岁。” 江守均蓦然回身,脸色不善的看着她,吓得她隔老远还是不自觉的把身子使劲往后,靠着椅背上,警惕的问道:“干嘛呀?不就叫你声掌柜的嘛,不叫了还不行。” 第32章 提亲 【春归桃李自娇艳,岂为纷纷蜂蝶开。】 “我娘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李言芷一时没转过弯来,嘴里还吃的饱鼓鼓:“奥,你说提亲的事啊?姨娘说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要等你回来问问再回话,所以还没答应。” 看着他那一脸悲天悯人的样子,李言芷不满的数落道:“你干嘛?!成亲又不是害你,你这样都能吓死人了!” 说着言芷不再理他,更没在意他刚才看她时那满眼的无奈和伤怀。回身看着爹爹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跟问说道:“对了爹,前一阵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问你。”见李明修停笔抬头看着她,继续说道:“见了皇上、皇子的不是应该下跪参拜吗,怎么我们遇到三皇子这几次都没有人跪拜的?” “他不让。” “啊?不让。” “嗯。”李明修搁笔带了一丝笑意的说道:“他从小就不爱在宫里待着,出宫门不管走到哪儿又都是跪一地,他发了几次脾气,打了好几个人,以后人们才慢慢习惯不敢参拜了。” “这也行?”言芷也觉得挺好玩,不过换成自己想想也是,本来是出来玩的,结果走到哪儿都跪一地,想想也没劲。 “嗯,他说碍眼,让皇上专门给他下了旨:大雍百姓见三皇子除应有的尊重外,不必再行跪拜之礼。” “哦,这样啊,那那他这个父皇也够宠他的,这样的事都能专门给他下旨,不过昨天听金子说他病得很严重了,好像要下什么遗嘱。” “遗诏。”李明修纠正道,此时的他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是心中却是一阵骇然,微微正色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怎么知道?” “她那天不是把书还回来了嘛,今天过来找我玩了会儿,好像是因为她的丫鬟家里有事回去了,自己在学院里无聊,顺便看看我有没有抄好的,我说还没有……,对了,方远兮说没看到书里有头发,所以应该是金子看过了。” “我问你遗诏的事她怎么知道的。”听她说起没完,李明修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打断道。 “哦,她是听她爹爹说的,跟她爹爹一起建县学的一个人的爹是朝里的。那个人说他爹说的,前天皇上昏迷了两天了才醒,一醒来就把几个最大的大官都叫了过去……”言芷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称呼,只记得金子说的意思是最大的大官。 她一边努力回忆着白天金子说的话,一边颠三倒四的说着,其实她生性就不在意跟她无关的事情,更不用说这种朝廷之事了,要不是看着金子说的挺有兴致,恐怕她都不会听。 现在也是觉得大家都不说话挺无聊的,所以找了几件事说来解解闷,没想到她这随口说的几句话,前面把师兄给惹得至今黑着脸。现在又让爹爹如此感兴趣,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说的含糊不清,李明修却听明白了,也知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其实他这两天也听到一些传闻,虽然没有金子说的这么明白,但是也隐隐的觉得当今圣上不大好了。 至于为什么他信李言芷的话,是因为贺老找来跟金余梁一起建县学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秦明,现在翰林院任编修,父亲是刑部的四品大员。 另一个叫魏宇的是四年前的状元,红极一时的贺老门生,也是贺老这一生收的唯一一个门生,朝中并无其他关系。 那么金霞说的人便是秦明了,凭秦明的关系,要知道点内幕确实不难。 想着,心里却是说道:“父亲,看来你的遗愿不一定能有机会去实现了。也好,如果他死了,剩下我们师叔侄两个,也算解脱了……” 抬眼看着女儿,李明修心里一阵温柔,虽然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毕竟还是舍不得她们的,如果可以,他真想就像现在这样,一辈子看着她们…… “爹——”李言芷看着眼前的李明修,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能试探着叫了声。 “嗯,好了不说这些,天高皇帝远也不管我们的事,天黑了收拾一下,我们走吧,你娘他们该等急了。福叔、守均,一起走吧。”李明修招呼着他们,自己起身掸了掸已换成夹衣的长衫,起身往外走去。 剩下言芷回头看了看江守均,又看了看福叔,耸耸肩也莫名奇妙的跟着走了。 只是,她是走得莫名其妙,而江守均站在那里却是若有所思…… 此时外面已经全黑,江守均拿好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也跟王福道别,检查了一遍门窗之后才跟上来。王福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过一条胡同便是,所以大家也不用担心他。 三个人走的是店铺最多的街道,没提灯笼也能看的清楚。 刚转过一个路口,在翠凤楼高高的檐角挑着的那盏灯笼都照不到的地方,言芷看到两个乞丐,靠着坐在墙角里,都是用一顶油达拉的毡帽压的低低的,破旧的衣服完全盖不过腿脚,在冬夜的寒风里冻得蜷缩在那里。 “爹——”,轻轻摇了摇李明修的衣角,在他身后指了指那个方向。 “我身上没带钱,守均?”李明修摸了下衣袖,回头问道。 谁知守均也闷闷的说道,“我的刚才用完了。”说完瞟了一眼言芷手里还剩几块的糕点。 见这样,言芷咬了咬唇,转身把手里还剩的两块的糕点放到两人身前,也不敢细看他们的样子,又飞快的跑到他们师徒中间,跟他们走得齐齐的,刚好把她挡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害羞?还是觉得东西少了不好意思? 李明修他们见了也没说什么,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看到有可怜的人,她就忍不住的想帮忙,有一次还跟一个身上长满疮,都烂的发出恶臭的人说了半天不算,回家非拖着自己去给他医治。 一路闲聊回到家里,李氏问丈夫有没有听说那两个孩子失踪的事情。 李明修点了点头,“丰县的捕快跟王里正下午一起来镇上了,听说是那两家人报的案,他们选了几个铺子问了问情况,也来过我们药铺,不过我看他们也就是应付。” 想想下午发生的事情,李明修明显感觉到那两个捕快心中的不满,问起问题毫无意义不说,语气里都带着无所谓。 “估计他们也听说过前几年的失踪案,知道查了也没用,又耐不住那两家人的哀求,所以过来走走过场。”江氏说道。 看着收拾下的饭菜,让言芷又去拿了筷子,李氏自己坐下说道:“嗯,应该是,这也不能怪人家,你说这家里的孩子平白无故的没了,谁不着急,那不找他们找谁?!” 江氏拉过儿子半是调侃半是感叹的回忆着:“一开始听说这事的时候,我还把你关在家里关了好一阵子,就怕哪天你也不见了,呵呵,后来啊,才知道丢的都是长得好看的男孩。”说着捧着江守均的脸,双手轻轻拍着,笑道:“幸好我们家守均长得不漂亮。” “娘——”江守均听了想抽身,却还是没有去躲在他脸上拍打的手。 江氏说的是六七年前还在南州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听说最初是丹山附近丢了好几个,后来隔一段时间不定在哪儿就有个孩子失踪。 除了一开始的几个,后来的,都是过一阵子就回来了,这在大雍被定成了奇案,前六省巡抚亲自派人查过,最后也是无果。所以听李明修说捕快只是应付,大家也都不奇怪。 “这么说,不光‘丑妻薄地家中宝’,连丑儿子也是一宝,呵呵……”言芷回来正好看到坐在那里被调侃的江守均,跟着打趣道。 “芷儿,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师兄。” 见娘亲板了脸,李言芷也不敢在玩闹,低头乖乖的坐到一边,又偷偷跟正在幸灾乐祸的好师兄撇撇嘴。吃完饭见大家聊得还是这件事,便趁大家都没注意,自己起身出去。 “我们家守均啊,长得虽然不出众,但也绝对不丑,这一脸敦厚温实的样子,正是很多女子觉得最可靠的。这不,今天后街王永贵家的还托人来提亲了嘛,呵呵……” 李氏看着他,这个打小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也长大了,五官越发的刚毅硬朗,之前经常跟着丈夫外出,脸色微黑但也练出了结实的身体,虽然没有那些大家少爷耀眼,但绝对是个好男儿,看着不住地点头。 从回家前听了言芷的话之后守均便有些烦躁,尤其是她那一脸开心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扎眼,此时见师娘也这样说,罕有地打断道:“师娘,没什么事儿,我先去西院看看药材了,提亲的事,我现在还不想。”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守均——,怎么跟你师娘说话呢?!”人还没出客厅门口,江氏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 回身静静的等着那些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话,仿佛钢钉一般,一字一字的钉在自己心上,“你今年也十八了,王家的老爷子曾在知府身边做过参事,如今王家的大儿子也中了举人,他闺女翠莲从小跟着她哥哥们长大,识文断字,听说操持家务上更是一个把好手,今年十六岁,你能娶到她还是我们高攀了,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我现在不想成亲。”江守均木愣愣的回道,转身回屋,至于他娘说的什么,他没有听进一个字。 从她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失了魂,或者,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他的魂就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李氏看着消失在月洞门中的人,再回头看看江氏,“姐姐你慢点跟孩子说,这好好的喜事,愣是让你说的跟上刑似得,本来我们守均脸皮就薄,你这样让他怎么挂得住啊?要我说啊,咱家守均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现在一身医术更没得说,将来定也是能撑起一方的人物,你别净夸人家扁自家了。” 江氏强自笑了笑,“妹妹说的也是,那我回头慢慢跟他说。” “就是。” 李明修见状插了句话说道:“如果他不愿意,也不用勉强,本来缘分就是他们各自的事,我们强插手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现在药铺刚刚开始,他第一回当掌柜,压力挺大。这孩子嘴上不说,但担子都压在心上,你们也别催急了。成亲毕竟是大事,我们又不是那些个老顽固,还是多听听他们自己的意见。” “也好,其实白天我们也是这么回的,先问问孩子的意见,所以也没答应下来,”李氏听丈夫说起婚事,想到他们自己,抬头看着他定定的笑着。 饭后,李明修照例回了书房,李氏和江氏又借着今天的事,聊起了各自的因缘。 说来也巧,她们都是自己选的相公,李氏就不用说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院长家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自己相中了一过路郎中。 虽说现在成了美好佳话,放在当时,也是满城风雨的议论纷纷。 她父亲做为院长,在当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个一个闺女当宝贝养着,岂能让她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江湖郎中?! 所以,她的婚事当时也是费了好多周折,说起来也亏了当时方愆和温容的事,那会儿闹得厉害,大家都各持己见时,李明修帮着她拿的主意,说要想以后能长长久久,还得走凡俗的路,让方家人同意温容光明正大的进门才是正道。 她跟他爹说了以后,他爹问起她这是谁的主意,从那以后她爹对他的态度才开始好转的,加上还有王正德在旁边帮衬着,才成就了他们的因缘,要不然他们俩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而江氏就更不用说了,她是南州土家寨的“小公主”,父亲是土家寨一千多户人家的家主。 她胎里带出来的体虚之症,后来听说一个姓江的大夫医术了得,他父亲便带着前去求医,没想到那江大夫竟然才二十的年纪。 身体是慢慢好了,心却丢了。 她父亲禁不住她的央求,也看中了那江大夫江西博的为人秉性,所以才成就她们的这段姻缘。 二人一边说说笑笑地回忆着自己当闺女时的那些小心思,一边感慨着年华易逝,转眼到了替自己儿女说亲事的时候了。 回到屋里的李言芷在一边听了会儿,本来这应该是她很感兴趣的事情,愣是听得心不在焉的,见时间差不多,便说回屋睡觉自己早早离开了。 谁知,众人刚睡下不久,西厢房边上却响起了李氏压抑却焦急的呼声: “明修、明修——” “怎么了?”已经躺下的李明修听到妻子焦急地呼喊,急忙过去,却见李氏站在西边厢房的门口,四处张望,看到他过来了,一脸恐慌的说道:“芷儿不见了。” 第33章 好脾气的方有才 【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 信是方夫人问明了情况后,让方志写的。 一开始方志并不同意写这封兴师问罪的信,可跟方夫人一样又咽不下这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被个还没过门的小丫头给打了,这要是以后过了门还了得?! 所以两口子一合计,最后就以安抚的名义,说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事,俩孩子之间闹个矛盾打也就打了,做为长辈的就别再插手过问,毕竟是亲家还是要和气为主,然后给送了过去。 这点小手段在金余梁看来明摆着就是打脸,但谁让自己理亏呢?打脸也得装客气的忍下。不仅忍下,他还要给他们个甜枣吃。 几天后,金余梁派人来方家说县学就要开始动工,正是用人的时候,问他有没有时间帮他招选一下工匠? 方志一听,大喜过望。现在正是农闲的时候,他们镇上的耕地本来就不多,大半的人家以茶叶为主要经济来源。 这现在这天儿,大老爷们正没事干呢,连忙应下。来人说县学奠基后再邀他一起去商量具体事宜,现在让他在家先准备着,主要用的就是石匠、木匠和瓦匠。 方志连连应着,要离开时又亲自把人送出大门外,还破天荒的拿了二两银子给他。 那人面带喜色的收下了,心里却是一阵鄙夷,自家老爷好歹也是有见识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一门子亲家?! 这个事他跟谁说不得打赏个十两二十两的,这倒好,二两!还不够喝壶酒的!想着回到府里回禀时,自然是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好歹是老爷的亲家,明着不能说什么,免得打了自己老爷的脸,但是拐歪抹角的带两句,也够金余梁心里再添上一笔的。 再说方志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颠颠的跑到自己夫人房里去报喜,方夫人半躺在美人榻上闭着抽烟,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温暖的光线中漂浮着数不尽的尘埃,上下舞动。 咕噜噜的水烟声伴着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的捶打,静的让方志的兴奋从十分,一下子降到了三分。 “夫人,好消息——”上前坐在榻边上,方志凑身说道。 “沉住点气儿。”方夫人睁眼觑着自己的丈夫,“这点事儿就值得你这么高兴,那后面的好事你怎么招架的住。” 听了,方志兴奋地问道:“你是说后面还有更好的事儿等着咱?” 一伸手,让方志拉她起身,方夫人把烟袋放到一边的方桌上,带着几分得意的说道:“我说让你写那封信你还不肯,现在知道好处了吧,以后还听不听我的?” “听听听,以后夫人说什么我都听。你就是我的福星,要是没有你,现在我们还在那个偏院里过那穷日子呢,哪能像现在这样,是不?”说着,往榻上靠了靠,跟她并肩靠在一起。 方夫人侧头看了眼,嗤的笑了声,“这还差不多,中午我陪你喝两盅。” “好来!”他最喜欢的就是她陪自己喝酒的时候,以前日子过得紧巴的时候两人都是将就着炒上俩小菜,然后烫壶酒,两口子你一盅我一盅的别提有多惬意了。 下人们都说他怕老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喜欢她这份豪情才更在意她,试问在整个茗泉镇,谁的老婆能这样陪着自己男人喝两盅?更何况听了她的,这日子过的的确是越来越好,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方有才中午从学院里回来后,便看到爹娘又乐滋滋的喝上了,“娘,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没事就不能喝了?来,你也喝杯。”说着抬手给他也倒了一杯,示意他坐下。 方有才左右瞅了瞅,把椅子往后一拉,大大咧咧的坐下微抬着下巴说道:“不对,肯定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嘛,爹——” 见他爹又瞅着他娘不说话,只好又转身蹭着他娘,“说嘛。” “也没什么事,就是县学的事儿以后我们家也可以插手了。”方夫人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真的?!太好了!”方有才激动地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那我们就用这次机会好好的干一把,我就不信,到那时金子还看不上我!” 方夫人白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三句话不理那个金霞,也不知道那个胖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要不是有那么个爹,她还真不稀罕这个儿媳妇。 这几天有空就去粘着人家不说,还偷偷给她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别以为她足不出户就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事! “娘,今天这么开心,我跟你讨样东西沾沾喜气吧?” 瞟了眼儿子,方夫人问道:“说吧,又要往外弄我的什么东西?” 这几天金霞对他的态度还不错,自己送的几样小东西她都收下了,看来娘说的对,女人就得哄。所以他想着能不能趁热打铁,再送她点有分量的东西,让她对自己能更好一些。 所以就想到了他娘,“我记得你有几块药墨……” “想都别想。”方夫人一听就拒绝道:“我就那两块,还是我的嫁妆,我要留着等老了救命用的。” 她方家如果说有什么宝贝,那两块百年历史的墨锭是肯定在数的。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听她娘说这是前朝制墨大家所做,其材质选用极为苛刻挑剔,内涵世间各种珍奇药材,珍珠粉、丹桂、人参、茯苓、灵芝……等等等等,所制之墨,书写百年而不褪色分毫,因取材珍贵,是以指甲大小的一块,也值百金。 这样的墨,可用于书写,也可用来留命。 她有一对鸡蛋蛋般大小的墨锭,上雕行书配以墨竹,极是难得。虽然不是传说中那种黑中带紫的极品,但在民间也是珍贵无比的。 据说重病之人可以将墨块烧透后放入热酒中,化成汤汁服用,只要不是阎罗必要之人,都能救回一条命。 现在为了一个自己没看上的小丫头就来讨,怎么可能? “娘,我就要一块,一块就行,我看她这几天脸色不好,你不是说这东西就算是闻着对身体也好吗,我想让她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上。” “换个别的,人参、阿胶……” “那些人家都有,还稀罕你的?”方有才见她还不松口,干脆放了筷子起身猴在她身上晃着,“娘,等我们成亲了,不就又回来了嘛,就是借了出去待几天而已,又不会丢。” 方志在一边看了,忍不住插嘴道:“你给他块就是,二十年了也没见你留着有什么用。”正说着,方夫人一抬眼又赶紧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瞅了一眼丈夫,回头想扯下压在身上的儿子,一把没扯动笑道:“你先下来,压死我了。” “给我块。” “你先下来。” “你先答应给我块儿。” “下来再说。” “不给我就不下……” 看着这娘俩又开始这一套,方志低头偷笑着自己美美的喝着小酒,真是,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他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没得手过,还在这儿磨洋工。 果然,最后还是方夫人被磨得不行了,连连应道:“好好好,给你块,赶紧下去,压死我了。” 方有才一听便松手跳了下来,身上一轻,方夫人大喘了口气抱怨着,“你以为你还五六岁啊,再压一会儿就真没娘了,到时候那两块都是你的。”说着自己忽然想过来似得玩笑道:“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娶呢,就要……” “娘,再瞎说真不理你啊,赶紧吃饭,吃完给我找,时候差不多了,我还得赶紧去学院。” 哼了一声,方夫人理了理衣服看也不看他,“你还成了好学子了,还去学院,说的跟真的似的。” 看着这几天来又一次找到自己的方有才,金霞倚着墙略显不耐的问道:“你又找我干什么?这是学院,能不能别老找我。” “你别生气,我这次找你是真有事。”方有才一改平时的样子,温言软语的说着。 “说吧什么事?” 一块小巧精致的牡丹描漆盒递到自己眼前,“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好,这个给你。” “又是胭脂。” “不是,你闻闻。”说着方有才递到她鼻下,一股淡淡的药香慢慢萦绕在金霞鼻间,不说非常好闻但让人很舒服。 看着她的反应,方有才知道这次送对了,带了几分讨喜的问道:“怎么样?” “嗯,很好闻,很舒服,这是什么?” 见她果然对此感兴趣,方有才添油加醋的把药墨的功能和珍贵之处说了一遍。 金子听完若有所思的拿过来问道:“你真的要送给我?” “嗯,我好不容易才跟我娘讨来的,她也只有两块,还是嫁妆,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见她喜欢,方有才喜不自胜,“你要是喜欢,等以后我们成了亲,我让她把那一块也给你。” “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有用?”金子打开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凑过去闻了闻,实在不敢相信这鸡蛋般大小的小墨砣子能有什么救命的作用。 方有才见她不信,拍着胸脯跟她保证,见许多学子都开始往教室里走,知道要开始上课,便让她收好,再三嘱咐她晚上放在枕边,才踏着钟声离去。 看着手中的药墨,金霞的嘴边渐渐泛起甜甜的微笑,小心的收好后,把等在不远处的铜板叫过来,让她替自己上课便转身离去。 她想去找方远兮,所以出了学院就沿着院墙往后走去,走到拐角处忽然停下看着前面不远处一棵大树下,那里有两个乞丐正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 金子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看看,怎么能借着那棵大树爬进去。 不过,他们要进去干嘛? 难不成要去学院里偷吃的? 想要上前询问的时候,那两人却走了。悄步来到他们站的地方,一棵长得歪斜的老榆树探着脖子长到了高高的院墙内,墙上还被他们踩出了几个脚印字,看样是想从这里爬进去没成功。 金霞心里揣着别的事情,也没在意,径直往学院后面的小角门走去。 大雍十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太阳早早的出来,照在已经空旷的晴明山上,让行走在其间的众人感到了冬天的温暖。 茗泉学院西侧的空地上,北端是一个早已搭好的木台,六尺见方。对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百二十张桌椅,笔墨纸砚都已齐备。 周围用白石灰划了一个临时的区域,石灰线外面,是望不到边际的人头,从里面向外看去,黑压压一片。偶有几句窃窃之语,却都很安静。 考核定在巳时。 那天周衡玉和众人相谈之时尚说没有接到通知,谁知刚回到客栈,王英便兴冲冲的过来跟他说茗泉学院的夫子刚刚来过,他们给每一个客栈都送了一份告示,上面详细的说了考核的时间、地点。 而现在才刚到辰时,他们来就看到了前面的情形。 “怎么办?我们还进去不?”王英掂了掂脚看了看里面情形,跟一边比他稍高一些的周衡玉问道。 周衡玉抬头看了看天,“不用了,时间还早,我们到那边的亭中先坐坐吧。” “也好,兵法云‘以逸待劳,不以战而战,则取其势也’我们先观望一下也好。” “王兄最近对兵法也颇有研究啊,这就能用上了。”周衡玉打趣道。 王英昂头边走边道:“那是,自从听说此次考核文武同卷以来,我是翻遍了附近能看到的所有兵法书籍。这地方也真是,像样的书店都没有几家,还学院呢,害得我为了买本书,已是身无分文。”说着,拿起系在腰间的钱袋夸张的摇了摇,“还是你好,原本就熟读兵法,说好的啊,我最近的花销都归你啊!” 周衡玉摇头而笑,“好说,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紧张,为了本兵书弄得学子间大打出手的都有,有失身份不说。连这学院里的书楼都被盗了好几次,现在都有人日夜看守。” “真的?谁这么厉害,我怎么没想到?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么潦倒窘迫了......” 第35章 文武并试 【望着站在木台上那个高瘦的老人,众人一个跟着一个默默跪拜……】 周衡玉回头看着王英说道:“你觉得就我们这些学子有几个人能在有看守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藏书楼,你能吗?” 王英赶紧摇了摇头,“切!我哪有那本事?!不过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说这事不是学子们干的吧?” “不能说全不是,相信开始是有的,但后来那些肯定不是。” “那是谁?”王英听了镇子上人们的传言,一开始也以为是前来待考的学子们,现在听周衡玉这么一说,倒也有些反应过来了,就凭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谁能做到? “谁最获利?”周衡玉不答反问道。 “当然是最近那些卖书的……”说着,王英突然明悟般叹道:“操!我知道了,肯定是他们!要不他们这三两天的功夫哪来的那么多兵书战法,就算是临时去调货也来不及。” 二人说着已到空地东边的一个湖心亭上,亭中沿边一流长凳,已经有两个人早早的坐在那里,二人略一抱拳算是招呼,自行坐在一边。 正猜着这次考卷的内容,那两人中一个浓眉细目,看上去轮廓深邃的年轻人问道:“在下冀北书生穆弘,这是在下的陪读石相,听说二位仁兄谈论试卷内容,敢问二位可知为何此次贺老会一反常规的把文策跟武略合二为一进行考核?为此事这段时间闹得整个镇上都人心惶惶的,他们难道不知?” “是啊,”未等王英回答,从亭外又走进两个人,看上去略有相像,应该是兄弟本家,二人许是听到了穆弘的问话,还未打招呼就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你说我们背个《诸史》还行,做个经国治民的策论也还有点希望,那兵法什么的可怎么办?这么囫囵啃了几天兵书,岂能入了贺老相国的眼?” “问王英啊,这么个大才子在,还用我们费脑筋!”兄弟中的另一人带着几分奚落的意思说道。 “你就是王英?”开始说话的那人转头看着王英,略一抱拳说道:“最近都传言你是我们大雍的第一才子,那么敢问大才子:这次距考试还剩五天,贺老才公布这离奇的规则,明显是不给我们多少时间准备,贺老此举究竟用意何在,还请你为在下一解困惑。” 说话的这二人明显是早就认出了王英,故意出来挑事为难的,这夸张的一揖,还有那明显的讥讽,都让人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什么才子,我看就是鸡子……,呵呵。”亭外又跟过来了几个人,听了他们的谈话跟着奚落道,惹得周边一阵嘈杂,有的是笑的,有的是憋得。 其实二人一进来,王英就认出了是同在一个客栈的两个书生,一次客栈众人夜间闲来无事,便一起吟诗闲赋,想来是自己压了他们的风头,被记恨上了。 本不想理会,怎奈他们句句冲着自己来,只好等他们笑完才冲他们招招手,一本正经的问道:“敢问二位怎么称呼?” “你敢说不认识我们?!”一个性急的一听就怒了,用扇子指着他的鼻子问道。 另一人拉回他的手,隐隐一笑,“在下芦经,鲁中人士。这是芦纬,在下的胞弟。” “奥,原来是张席啊——”王英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芦草做经纬的,可不是编席嘛。也不管二人的反应,如夫子般正襟危坐分析着:“你们问的问题其实不难回答,想想现在大雍的朝局就会明白,贺老相国办立县学从长远来说是教书育人、传道授业之策,但如果把眼光放近一点呢?” 王英面对着远远近近或站或立的众人侃侃而谈,竟真的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其实说白了,贺老还是放心不下大雍,虽然他退隐了,但还是想为大雍尽可能的选出后继之才,其实,将两场相并可能也是贺老的无奈之举……” “此话怎讲?”芦经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晴明山半腰的书房里,贺老一身灰布长衫外套深色的夹袄,看上去精神矍铄的遥望着远处的人群。 文惠最后翻看整理的印刷好的考卷,抬头微微笑着问道:“爷爷,为何要出这样的考题?平爷爷不是说最近镇上的学子都叫苦连天的吗?” 贺老捋着长须笑眯眯的解释着:“我要挑自然要挑最好的,这些年我在朝为官,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弊端,就是文武不通。打个比方,我们的将军说北方已经兵临邳城城下,为保此兵家要地,向皇上请兵三十万,然后皇上问众人的意见,结果还有人对邳城的地理位置都还不明白,竟然说‘为了一个小小的边远城镇,将军就贸然用兵三十万,难道将军只知道打仗不知道兵马一动,打的皆是粮草吗?……’” “所以爷爷要的不是要众学子文武兼备,而是要大家无论将来是做哪一种官阶,都要对整体的局势有所了解,武将能涉猎经史,而文官对于兵法地理等也都能知其一二,对吗?”贺文惠听后明白了贺老的用意,“那么只剩五天才公布,时间上是不是有点少?” “呵呵,你觉得呢?”贺老转而问道。 “惠儿只知道如果时间再多点,我们这儿也该进贼了。”自幼被要求举止有度的文惠此时露出难得的调皮。 最近他们边上的书楼天天晚上闹腾,甚至还有个人不慎摔了下来,幸好是从二楼掉下来的,没伤着什么要害,要不然这学生还没选的,倒先出了人命。 “打个通俗点的比喻,你还记得上次芷丫头来的时候说起过的话吗?这就好比是他给人瞧病,有些病不来剂猛地是瞧不出什么症状来的。我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乱了,才能看出来谁才是真正经住火炼的真金。毕竟很多时候,才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那什么重要?” “是心性,丫头,兵临城下而面不改色,天下太平而心虑忧患,只有经得住变故的性子,才能镇得住大雍的江山。” “哦,我明白了。所以爷爷才不理那些当官的明的暗地想往这送人,一律考核选取?” “嗯,我老骨头一把了,还怕他们不成,好歹还有个当今圣上‘亚父’的名头在这撑着呢。活到最后了,想为自己选几个真心看好的孩子。” “不过说起来也是,芷儿妹妹好几天没来了呢。”文惠略带抱怨的说道。 “昨天听王正德说起过,她好像犯了什么错,被她母亲禁足了,一直在家待着。” “犯错?”贺文惠很是惊讶,她实在想不出以李言芷的性子能犯什么错,“她能做什么坏事?” 贺老捋了捋胸前的白须笑眯眯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正德没说,要不改天那丫头来了你自己问问。” “嗯,也好,我还挺想她的,就是我实在不方便出去,要不就去看看她。”她来这里的时候给父亲去过信,父亲的要求就是让他老老实实呆在贺老这里,哪儿不许去。 虽然隐约猜到些原因,但也很闷的好不好,幸亏她打小就不是个爱玩的。 门被推开,贺平进来跟贺老说道:“老爷,时间差不多了,几位大人还有众夫子们都已经到齐。” “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贺平想了想回道:“昨晚有一个探子来过,被我们的人拦下了,目前还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听说学院里还摸进来了两个乞丐,想必是饿坏了想进来找吃的,被王正德的人赶了出去。其他事情并无。” “嗯,好,惠儿走,跟爷爷去看看我们大雍的青年才俊,回头挑一个好的,爷爷为你做主。”贺老看上去心情很好,本来就可亲可敬的样子,此时连须发也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来到场地的时候,王正德已经开始安排前期的进场工作,期初定好的都是由各州县考核举荐,所以各位被举荐来的学子都有一份盖有官府印章的举荐函。 人群中早早让出的一条通道前,王正德正认认真真的亲自检查着,被检查确认的学子,都按顺序坐在早已准备好的桌前。 桌前是未知的前程,周围是众人的瞩目,坐好的学子面对此时的情景,都按捺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这一些都被贺老细细的看在眼里。 他刚出现,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抬抬手跟大家示意了一下,众人虽是兴奋却知道场合不对,所以一切还算正常,只是忍不住窃窃私语的同时抬头看看、再看看这位传说中老相国,一身灰布衣袍,骨瘦清癯的他是怎样担起了那些传奇的经历? 相比之下,一边端秀的文惠此时倒没有多少人注意。 等众人都已落座,数了数共一百一十九位,比原来初选的名额少了一位。 贺老看看时间已到也就不再等下去,示意两位学院的夫子分发卷宗,沉稳的声音,缓而厚重的说道:“诸位年轻人,我贺清谢谢你们不远千里的赶来这小小的晴明山下,……” 台下,除了本地的学子、来看场面的百姓,还有许多外乡客,密密挨挨的站了上千人,静静的看着台上须发皆白的老人,神色中满是敬爱。 在众多的目光中,有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引起了贺老的注意,顺着方向一看,只见一处是大门口看门的老人,见自己向他看去,急忙进了屋。 另一处是不远处的台下,两个背着布袋的灰衣乞丐,看着自己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急忙低了头。 此时贺老也没联想起贺平刚刚还说过有两个闯入学院的乞丐。 只是其中一个让他觉得似乎有些面善,但任凭自己记忆再好,也没想起他到底是谁。 “本次考卷共一张,要求以横山西部雁门关告急为题,各以守军、京官的身份,拟一份处理的方案出来,时间以一炷香为限。雁门关现有的兵源配备及敌军的情况都已经罗列在下面,大家可以参考。”说完,示意身边的夫子分发试卷,文惠等一切准备就绪,点燃了早已备好的更香。 看着低头匆匆阅卷答卷的众位学子,文惠在偷偷猜测哪一个是王正德经常说起的方远兮呢? 逐一看去,有的朴实厚重、有的神采俊秀,有的又无一点着眼之处,正在心里猜着,身边压抑地一句怒骂。 “奶奶个腿的,这个混小子,竟然真敢不来!” 文惠回头见王正德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匆匆下台往后山而去,心里一阵疑惑。 来到连通小院的角门处,王正德把拱门拍的当当响,“臭小子,开门!” 过了一会儿,正等的不耐烦时,门开了,方老夫人一手扶着墙,一手摸索着把院门打开,“是方院长吧?您来找兮儿吗?” “呃——,”王正德一愣,“哦,是老夫人啊,那小子不在家吗?” “他听说最近书楼里少了不少书,所以这几天一有空就去书楼了,说看看少了什么,想找来抄了补上。” 看着老人站的笔直的身子,绾的一丝不乱的发髻,王正德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人,这些年我对你们祖孙俩照顾不周,实在问心有愧,回头有什么事,你让那小子尽管来找我,现在我没时间跟你道歉,先走了。” 说着,也不管她看见看不见,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一礼,又匆匆往书楼而去,也没想到是谁刚刚一口一个“小子”的喊着人家的孙儿。 方老夫人笑了笑,她知道王正德指的是什么,他们两支的矛盾激确实跟他有关,但真正的原因是他吗?嘴边挂上一丝苦笑,摸索着把门关上,老人倚着门,空空的眼神望着天空…… 一脚踹开书楼虚掩的门,果然,方远兮正伏案在一边的书桌前静静的抄书。 王正德看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把拽过他面前的书本扔到了门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混小子,竟然有时间在这里抄书,跟我走!”说着拖着他就往外走。 方远兮站在那里,不悲不喜的看着他,说了一句让他差点打人的话:“我不去了。”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第36章 被抓来的学生 【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知晓。】 “我不去考试了。” 还是那样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让王正德差点抓狂,指着他的手指头都开始打哆嗦:“你、你,你说你这个时候犯的哪门子神经啊?!多好的机会,贺老亲自指导,又不收束修,难得你还担心吃的喝的?之前你想尽办法的在我这小书院听课,现在天大的福缘就摆在面前,你却不去了?!你小子脑子坏了吗?!” ”你要是担心老太太,就让她来我们家住一阵,正好你婶子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这些年是我糊涂,不敢站出来护着你们娘俩,刚才我也想明白了,这些事本来就与我有关,何况现在我也能给你们提供一定的庇护,我如果再不管,死后也没脸再见你爹娘……” “不是因为这些。”方远兮打断了气急的王正德。 “那是因为什么?我的祖宗来,你能先去考完了再说吗?”王正德说的都带着几分恳求。 “是我自己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想跟奶奶先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放弃的。” “什么?什么是时候?什么又不是时候?太平兴治臣,乱世出英雄,你自己是这块料,什么时候都是时候,好了别跟我磨叽了,已经开始考试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现在去还来的及!” 方远兮还想挣扎,王正德却不由他再分辩,一抓着他手脖子,拉着他就往山下而来。今天是学院里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盛事,除了事先安排的几个值守人员,其余的差不多都去了考试现场,所以这两人的事也没有谁看到。 “院长——” “闭嘴,你小子再推脱我就看不起你!好男儿就该逆流而上,怎么,遇到这么点挫折就退缩了,你要是真有能耐你给我打一份漂亮的卷子出来!” “让让、让让。”寂静的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阵嘈杂,只见临时搭起的台子旁边,王正德用手拨开诸位监考的夫子,拖着一个人就往场下一张空桌子走去。 把那人往凳子上用力一摁,又把桌上的试卷重重的往他面前拍落,眉毛一挑,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才得意的往台上走去,混不管周围诧异的眼神。 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贺老一时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年片刻失神,听到周围的议论,才抬手制止了众人说道:“大家勿怪,他原本就在名额之内,是你们学院里自己推荐的,继续答题吧,时间还剩半柱香。” 文惠悄悄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考生,体形瘦削,神色清冷,被匆匆的拖来硬按在那里,也不见几分慌张的神色,拿起卷子前后看了一眼,便执笔从从容容的开始打卷。 既没有看场上的情势,也没有留心周围人的反应,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他自己就是那样一个孤立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跟着王正德一路来到这里的他心中到底有过怎样的挣扎,理智告诉他,这里会是一个备受瞩目的开始,他不能来。 内心却强烈的渴望着能在这里得到这位自己敬仰的老人的认可,能跟着他,哪怕什么也不学,只是耳濡目染也是一种奢求。 可是真的被选中了又会怎样? 他明知道这一切可能都与那个该死的混蛋有关,却还是一步步走进了他安排的局中。 在内心的顺从与挣扎间,握着毛笔的手,几欲捏碎笔杆,心中怒道:混蛋,你给我等着,不要以为你什么都能做得了主,总有一天,我要你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 众人各怀所思的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远远看着这里,扶着门框的手,也是青筋突兀。 香灰一点一点洒落,一阵小插曲之后,整个考场又是寂静无声,随着一声清亮的:“时间到。” 叹息哀婉声中,众学子交了考卷,纷纷打算离场。 整个过程贺老一直站在台上静静的看着,直到此时才朗声说道:“大家且慢——,贺某将组织众位夫子当场阅卷,请大家不要远去,两个时辰后,再回此处。” “什么?真假?” “就是,这么快?!”台下一阵纷纷议论,众夫子却自行到台下搬了桌椅凑到台上,摆不开了就在台下就近安放,看起来是早有安排,等把所有卷子的卷号和姓名遮掩之后,每个人领一叠考卷开始批阅,看起来忙碌却丝毫不乱。 贺老和王正德坐在最中间,等众人初审完后就交给他们,最后由他们共同商量决定。 谁也没看出来,坐在这里的贺老此时内心是怎样的激动,终于见到他了! 天知道他知道消息来到这里后,要以怎样的定力才能忍住不去查问他的消息,不去主动见他一面。 因为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不能动,不能做任何可能引起别人怀疑的事情。从那天在京城的书房里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就开始幻想这个孩子的样子。 像,真像啊! 从刚才的事情来看,心性也是个好的,那个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有多喜欢这两个孩子他是知道的,如果他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但是现在他和所有知情人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只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孙儿,四皇子——方远兮。当时他没有问那人怎么寻到的,也没问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他们还没找到,当年那个带走他的夜玄。 因为现在朝中的局势,贸然带他回去反而不如在这里更安全。 “是啊,还是这样看护着他吧——”贺老在心中微微叹道。要是他再年轻二十岁就好了,要是当今的龙体能……“唉——” 周衡玉和王英看了看形势,正打算往外走,在场外遇到了穆弘二人,遂上前拱手相贺,“看穆兄的神色,当选是定然的事了,既然还有两个时辰,我们何不先找个地方坐坐,在下做东,还望一定要赏脸啊。” 穆弘似乎跟谁都很投缘,见他们邀请便说道:“好啊,那会儿谈的尚未尽兴,我们找个地方继续。”说着拉起周衡玉,跟穆弘二人便出了场地,往镇上的翠风楼走去。 他们几人刚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好,还没点菜,楼下便起了一阵喧哗,约有十几二十来个学子,看样子也是出来坐坐等消息的,大都在一楼坐了,二楼只上来了四人。 抬眼看去,却也是相熟的,周衡玉起身招呼道:“原来是陶兄、王兄,快请,不知这二位是?”只见跟他们一起上来的是一老一少,好像也曾在那里见过。 “在下古逍遥,这是家叔。”青年自我介绍着。 “既然大家都认识,何不一起坐坐,”说着穆弘起身示意石相跟他一起把两张桌子拼了起来,小二也跟着张罗着找凳子。 这个穆弘看上去很开心,跟周、王二人说道,“今天遇到这么多才俊英豪,这顿我请了,算是提前给大家祝贺。” 说着也不顾大家谦恭相让,大方的要来菜谱点了六道招牌菜,又另了四荤四素四甜点,不多会儿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被摆了个满满当当。 周衡玉和王英看着眼前的场面都有些过意不去,他也是来应试学子之一,这番举措又是为何? 倒是一边的古逍遥随手晃着折扇,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对着一桌子盛宴若有所思的看着穆弘。 “来来,我看五位都是才华出众,虽说这次贺老只选几人,但我看五位必然都在其中。一会儿就揭榜了,我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接风!”说着起身端起酒杯,一仰头,还出空杯。 几人见状也都喝了,穆弘又为大家一一满上。日后回想起今日的情景,他也为自己的慧眼识人赞叹不已,贺老选的人的确不多,连硬后来闯进来的顾承明三人算在内共九人,剩下的竟然大都在这里。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此次又都是冲着贺老而来,想必不久之后必然登阁入朝,做这一国的栋梁,在下虽然不才,但对此也是十分仰慕。常在家中跟朋友谈论目前大雍的局面,却未有透彻之感,今日正好诸位都在,敢问各位如若将来真的做了朝臣,你们会对大雍做何整顿举措?”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上来就对当今的朝政感兴趣? 王英推了推周衡玉说道:“在座的几位,恐怕要数周兄对当前局势最为了解,周兄你看……” 周衡玉微微欠了欠身,自带一份儒雅,“在下熟悉的是山川水脉,对朝堂之事实时不知,还是王兄来说吧。” 一边的陶谦、王儒青也跟和附和道:“是啊,王英是我大雍才子,何不畅言一番,我等期待多时了。” “好吧,”王英看了看众人说道:“那恕在下妄言了,当今天下看似繁荣安定,其实已似强弩之末、未僵之虫,要改变此时的现状亦从轻缓。对外力求安定、不发战事,对内轻徭薄赋、鼓励农耕,确保百姓富足安定,开放西北、西南、东南几处贸易口岸,促进内外货物流通,这是最基本的几项。若能一心促之,则三五年可见成效。” “另有一桩要事,却需要朝廷下定决心来执行,”见大家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王英也没卖关子,继续说道:“那就是法治,国无法不立,民无法不生,制定一本能一视同仁、照章执行的法度,是国之要务。” 听到这里穆弘急切的问道:“那要是皇子大臣犯罪又该怎么办?”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王英说的斩钉截铁。 “可是……,真有王子犯法,恐怕皇上也不会真的让他同罪吧?” “那就要看官员的态度了,他要是能坚决到底,为皇上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皇上都是英明的,他们也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国家沦为一种无法治的状态。” “如果是你来审这个案子,你敢按律处决王公大臣吗?” “在其位、谋其政,王某自读书以来,便抱定为民之心,死且不惧,有何不敢?!” “好!”穆弘一拍大腿,双眼泛着神采,“王兄不愧才子之名,单为你这份胸襟气度,就值得穆弘这里敬你一杯。”说着一杯酒仰头而尽,摸一把嘴边的残酒,尤自止不住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石相,倒酒!” 古逍遥也不管众人说什么,菜上来之后就跟古大书一起自顾自的吃着,等他们说到这里他也吃了个差不多。 古大书就更不用说了,明明没钱了,这个祖宗也不说回去的话,再有两天他们就该喝西北风了所以,眼都不抬的低头只管吃。 好在在座的都是过来等时辰,也没有人跟他计较,要不然就他那脸都埋进盆子里的吃相,就够人受的。 古逍遥自己喝了口茶漱漱口,摇扇靠着椅子上看着豪气大发的穆弘,不紧不慢的问了句,“穆兄似乎不是中原人啊?” 穆弘一愣,转而解释道:“家母不是汉人,古兄若要这么说,也无不可。” “哦——,难怪。”古逍遥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对刚才石相一瞬间的凌厉浑然不觉,“看你的长相、还有喝酒时拿碗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以前认识的狄族朋友,你这么一说,倒是对了。” 穆弘尴尬一笑,惊讶道:“古兄好眼力,家母确实是狄族人,因家父是燕州商人,常年在外,所以在下从小跟家母在狄族生活了好几年,没想到喝酒这么一件小事,您都能看出来,实在是佩服佩服。” “听说狄族最近几年国力强盛,慕容博的几个儿子都是出类拔萃的,大有问鼎中原之势?”古逍遥问的不温不火,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慕容弘脸上闪过一丝局促,继而笑着回道:“这些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知道个什么。”坐下赶紧转了话题说道:“刚才半道上被拖进来参加考试的人是谁啊?此时的他浑然忘了刚才是谁开口就问大雍政事,不过付逍遥没说,大家也都没揭他。 古逍遥端起酒杯惬意的往后一靠,那一靠的瞬间还没忘了对着一边的石相飞了个魅意十足的眼神,是的,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十分轻浮挑衅的眼神,但是石相却硬是从中感到一份寒意。 难道他知道了? 第38章 春光旖旎 【有一种感情,叫做单相思。】 李氏晾晒完浆洗的衣服,去言芷房里看了一眼,便来西院找江氏一起整理药材。江氏抬头见她过来了,顺嘴说着:“这阵子治风寒的药用的不少,黄芪、白术、防风、生姜都不多了,回头跟明修说一下吧。芷儿呢?” “在屋里抄书,不用管她。”李氏说着拿起一旁的纸笔记着刚才江氏说的药材,字迹工整清秀,“还缺别的吗?” “别的暂时还够了,平民百姓的,也就用些常见的药材。倒是妹妹你,打算把芷儿关到什么时候?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差不多就行了吧。” “这才几天,让她静静也不错,从小看到书就头疼,连草药都不认识几个,现在能老老实实的在那里抄抄认识一下,挺好。对了,姐姐上午你去买菜的时候,隔壁王婶又过来问守均定亲了没有。”说着李氏回头但笑不语的看着她。 “哪个王婶,胖乎乎、老爱穿花衣服的那个?”想想才认识的为数不多的那几个人,江氏便猜到了应该是哪个。 李氏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我们家守均还有这么多人抢着给他说媳妇,呵呵……” “守均这孩子心性稳重,这些年跟着明修学的医术也不错,明修说这一阵子他基本上就是帮着看看药方,药铺上的事都是守均这个掌柜的在忙。” “是啊。”江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孩子都大了,要是他爹看到儿子这样,还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李氏拍了拍她的肩头,神色悠然的劝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总想着。既然守均跟明修都觉得现在成亲不是时候,我们也都不急,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倒是姐姐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守均他爹也走了这么多年了,守均都大了,你没想过再找个归宿?” “你这张嘴,不把我们娘俩都撵出去你就难受是不?”说着江氏把药架上的药取下来,细致而又麻利包好递给李氏,再由她写上药材名字,明天一早那师徒俩直接带去药铺。 这些年来,跟着这俩大夫,她们两人也半个大夫了。 至少,常用的药材早已熟悉。 “姐姐—,我是说真的,什么撵不撵的,你这么说我可恼了啊。”李氏故意嗔道:“不管你们娘俩以后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就是觉得,人这一辈子啊,都不容易,别都给别人活了,该想想自己的时候想想自己,你看守均都十八了,说媒的都上门来了好几次了,等他成了亲,你就一个人了?” 江氏手一顿,神色也暗了一瞬,如果不是留意根本不会发现,只见她继续包着神情得意的说道:“等他成了亲啊,我就功德圆满喽!妹妹可得给我留意个好姑娘啊,这里毕竟是你的老家,可得给我们守均说个好的。” “姐姐——” “呵呵,怎么,媒婆不会当啊?” 李氏见她不打算说下去,也就不再勉强,她今天当玩笑提出来也是想了好久地。 毕竟每天晚上她可以有个暖心的丈夫陪着,有事了可以有个人依靠,每当此时她都会想起一墙之隔的江氏,想起她正一个人孤零零的。 有一次跟李明修躺下后说笑说起来,她还带着几分促狭地说让李明修一起娶了江氏得了,反正这么多年了,她们姐俩处得也还不错。 谁知他却顿然喝住:“别闹,她是我李明修的嫂子。” “什么嫂子?不过是时间长了一直这样叫而已。当年,还不是他从外面救回来的女人?!哦,还带了个半大孩子。”不过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她可不敢真说出口。就是让他一起收了房这事,见他语气认真而又坚决,以后也没再提过。 其实李明修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但是有些事不能说,否则只会牵扯出更多。但他真的很想告诉她,江氏真是他的嫂子,师嫂。 “别说他了,说说守均吧。” “守均怎么了?”李氏微微疑惑。 “他喜欢芷儿能看不出来?” 李氏扭头不看他,“喜欢又怎样,喜欢我闺女的多了去了。” 听着她语气中又带出的几分小蛮横,李明修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让他和芷儿在一起,免得大家说三道四的,但是如果他们俩觉得合适你也反对吗?” 李氏不言。 “他们俩个从小一起长大,守均这个孩子心性如何你也知道,难道你要为了自己的心情,在走一遍当年我们长辈的路?” “可芷儿也不喜欢他啊。” “你怎么知道?”李明修问道。 “你闺女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她呀现在还没开化,不知道男女之情,整天跟着那个霞听她说方远兮,也没见她有一点女儿家的娇羞,没明显的还不知道喜欢人。跟守均啊,就是亲情,这个你放心。” 听妻子说的头头是道到明修笑了,“好,你厉害,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不过话说话来啊,要是到时芷儿真的也喜欢守均你可不许反对。”趁着现在李明修得先敲打敲打。 李氏脸一沉,佯装生气,“我说不会他真是你儿子吧,怎么说话都向着他?” “瞎说,如果他是我儿子我能让她们兄妹在一起。”李明修无奈的看着妻子。 “哦,也对啊。这样的话也有个好处,起码大家不会再说他是你儿子了。”李氏说道。 “你就这么在意别人怎么说。”李明修听着她一句话又绕回去,无奈中微微的好笑。 李氏应道,“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有时有些不舒服,那好,到时只要芷儿同意我就不反对行了吧。” 对于丈夫,她也很无奈,每次明明是自己故意不讲理的事他也能慢慢把自己捋平,让自己心甘情愿听他的。 皓京最大的青楼春满园里,一个长得俊美又不失英气的男子,自己点了一桌子菜看样子是在等人。 不多会儿进来一个姑娘,见到屋里的男子,满脸的不耐变成惊喜、再变成痴迷,打了声招呼就那么直直的坐在他身侧,抬手就像抚上那张让她一眼沉沦的容颜。 怎知,就要碰到的时候,那人脸微侧,看着她的样子带着几分调笑的问道:“你叫什么?” “奴家春桃。” “春桃?哦,上次说这里有新来的就有你对吧?”男子略作思索后,十分肯定的说道。 春桃点了点头,又想往他身上靠,这次见他没躲,心下微微窃喜,“公子你点了奴家,就让奴家好好陪陪你吧,……”声音娇软又带着几分酥麻。 男子抬手便抚上她的酥胸,一个用力,春桃嘤咛一声便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男子揽过来另一只手探进她衣服下面,在那两团酥软上一阵肆意的揉搓,“你怎么进的这春满楼,嗯——?” “奴家、奴家是被我那狠心的娘舅卖、卖进来的。”眼前是俊美无双的容颜,身上是灵活有力的大手,他们平时讨论最想嫁给谁时,七个小姐妹有四个说喜欢此时眼前这个人。 因为他实在太俊朗了,很多人在大街上遇到一回都能兴奋的晚上睡不着。 她也喜欢他,曾经无数次想象如果能嫁给他会是怎么样一番场景。今天一看是她点了自己,顿时神游天外。 此刻半靠在他怀中的春桃早已双眼迷离、不辨东西,说话也是娇喘微微,不知所云的样子,“我娘亲死得早,把我托付给了我舅舅……” 男子一听又是如此千篇一律的“悲惨”身世,笑了一声也不揭穿她的谎言,直言的问道:“开苞了,嗯?” 二人戏弄一阵,女人早已是骨软如酥的坐都坐不住的半趴在男子身上。 “嗯—,”一声似笑似哭的声音,春桃伸出娇软的双臂掺上他往自己身上拉着,男子却是不急,只管一味的逗弄,又过了片刻,“爷、奴家、奴家受不了了,你……” “想要?” “嗯。”这一声答应,春桃是真要哭了,她浑身难受的要命,奈何那双在她身上揉搓挑弄的手,好像带火似得,摸到哪里,哪里就火热的要命,没多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爷,你先、你先要春桃一次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男子看了,嘴角含笑,眼神却十分清明的问道:“想了?” “恩,想了。” “那就好,别急,今天点你的可不是我,你回答完我的问题,就有人来给你解痒了,怎么样?” 女子一听不是他是为别人点的自己,一阵失落,“别的爷来,奴家一会儿再伺候,我们先……” “想让我上你?” “嗯,想。”春桃回答的到十分的诚实,男子却不给面子的说道:“想让我上,你差点。” 春桃抬起满是春意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他。 “你是雏吗?” 春桃听了摇了摇头。 “我只用雏。”说着又揉弄着手下的柔软,说实话,这春桃长得还不错,这对东西的手感也还不错,大小合适,又很有弹性,“说吧,谁给你开的苞?” “一个、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春桃见他对自己真的没有兴趣,便想趁机多亲近他一会儿,靠在他身上,手也要不老实的往衣服下面探,她想着,说不定自己这一弄,他就要了自己呢? 谁知又是那样,腰带还没解开的,就被他按住手。 “舒服吗?” 春桃摇了摇头,“不、不舒服,我那会儿太小,什么都不懂。” 正说着,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春桃回头一看进来两个也十分出色的年轻公子,一个身板结实浓眉大眼,另一个一看就是哪家的公子,身量偏瘦带着几分书卷气。 浓眉大眼的那个一看屋里的样子,顿时笑道:“哦哟!老三,你今儿这是开荤了?!张雍,你看看他,你也学学,要不我给你点个,保你满意!不是我跟你吹,这春满园里所有的姑娘,没有我不熟的,哪个胖、哪个瘦、哪个会伺候人,我都知道,怎么样?” 来人正是陆少华和张雍,早来正在温香软玉的那个却是顾承明。 没等着张雍回答,顾承明起身把春桃推给他说道:“呐,快去吧,不是老跟我惦记这才来的春桃你还没上过吗?” “你不要?!”见顾承明摇头,陆少华也不客气,一把拉过来揽在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哈。”说着拖着她就进了旁边的房间。 几乎是人刚进去,春桃便一声满足的娇喘,接着女子的呻吟夹杂着男子的低喘毫无掩饰的,响起在顾承明和张雍耳边。 二人似乎早就见怪不怪,在外面一边吃,一边聊着。 张雍跟他说了说今天贺老那边的情况,顾承明听了后说道:“那几个的人身份都调查一下。” “嗯,这我知道,关键是贺老的安全有保证吗?” “这你不用担心,父皇在他来这里之前已有安排,那地方虽然不是固若金汤,但以现在那些人的手段,要进去也不容易。” “那就好。”张雍话音未落,一声几欲刺穿耳膜的女高音突然传来,“这春桃...” “怎么?你也不小了,要不我也给你挑个,咱也试试,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用不着,你自己玩吧。我听说还来了个雏,你不试试?” “雏有的是,都试还不累死我……”两人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里面的声音也响了半个时辰。 等两人都吃饱喝足,陆少华才终于一脸餍足的从里面出来,“这个婊子不错!够劲!”说着自己拎了一壶酒,在旁边一躺。 张雍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起身到另一边挨着顾承明坐下。 陆少华看了,嘿嘿笑着,“这才叫男人味,懂吗?你个雏子!”说着把老鸨子叫过来,让春桃滚蛋,又重新叫了三个姑娘进来陪酒。 顾承明让人把他最近才设计做好的衣服拿进来,让她们三人轮流换给他们看。 又找了一个弹琴、一个唱曲的,一时间房间内香音缭绕,眼前无限春光。 第37章 六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大家都面面相觑的彼此看看,还是长得略有些老成,双眉微微八字的陶谦,清了一下喉咙打破尴尬解释说:“他叫方远兮,在我们这些人里,他算是出类拔萃的,所以跟我们几个一起被举荐参考,只是不知为何会迟到了。” “哦,这样啊,那听说四皇子也在这茗泉镇上,他在哪里?很厉害吗?听说当今为了他一直虚太子之位以待之……”穆弘从刚才的事情中抽身,状似无心地说着。 说到这里,古逍遥鼻子哼了一声,冷眼盯着穆弘,看的他一阵不自在,其他人见了赶紧圆场道:“来来来喝酒,时间快到了,这一桌子菜还有大半,别浪费了……” 王儒青也担心大家越说越不对,赶紧端酒起身跟众人碰了一圈,招呼众人吃着。几人都吃的吃、喝的喝,说几句闲话赶紧撤了。 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落在后面的石相向穆弘问道:“你为何要问那四皇子的事?本来那个什么古逍遥就对你阴阳怪气的。还有你既然看上那王英了就应该趁机跟他多谈一会儿,这下好……” “呵,你知道什么?!”穆弘觑了一眼石相,若有所思的看着古逍遥二人,说道:“那家伙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以后注意他点就是了,不过这下就更有的玩了。” “谁啊?”石相不知道他到底想说谁。 “走了,看看那老头到底选了谁。” “你那么在意那个老头干什么?不行我找个机会把他了结了不就行了?”石相本来就不喜欢这些满嘴胡说八道的书生,在他看来什么也不如两刀来的痛快。 慕容弘听了,微微哼了一声,“你,恐怕十个你也是个有去无回。再说他是我敬仰之人。”说完朝着书院走去。 留下满腹疑惑的石相在那里挠了挠头,他好歹也算是有名的勇士了,难道还结果不了一个老头子?!前看后看不得其解,只好跟上。 穆弘回到场地的时候,这里的人早又满满的,看样子很多原本就没有离去。 时间一到,一直聚在台子中间的诸位夫子们纷纷散开,坐在其中的贺老微笑起身,手中拿着几份卷子来到台前站定。 下面原本四散的人如蚁聚般呼啦啦聚在一起,上千人簇拥着鸦雀无声。 “一百二十份考卷我们已经逐一阅完了,诸位学子从入场到交卷所有的表现,贺某也都一一看在眼里,综合所有表现,贺某从这一百二十份考卷中选了六位。下面请念到名字的到我身边来。” “周衡玉——” “王英——” “古逍遥——” “陶谦——” “王儒青——” “穆弘——” “啊,不是说十个吗,怎么才六个?” “就是,完了……” 随着声音落地,下面一片哭天诉地的叹惋,贺清当中而立,瘦削的身子挺得笔直,拈着长须微微而笑的看着一一走上前来的六人。从现在开始,这都是他的学生。 等六人站定,贺清数了数却是多了一人。 他点了六个人的名字,上来的却是七人。台下的人也看出来了,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干脆朝着其中的某个指指点点,那样子像是说他们肯定是想做贺老的学生想疯了…… 王正德还有一早赶过来的魏宇此时赶紧过来,拿着手中的六份考卷一一查验,结果却是有两个人叫王儒青。 一个是他们茗泉学院的,就是刚才跟周衡玉他们一起喝酒的王儒青。 另一个是皓京的王儒青,是个有名的美男子,其才情学识更是让人称赞,在整个大雍北部都很有名气。 取过考卷让他们当场对验后,茗泉学院的王儒青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的下了场。 自此之后大家对他们两人的称呼都变了,一个叫真青,一个叫赝青,当然这都是后面的事情。 插曲过后,贺老对着一片混乱的台下说道:“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误,还请大家不要取笑。另外刚才我听到有人在下面说选这个王儒青,是因为他的身世背景,其实现在台上的几个,我选他们有选他们的理由,一会儿我会让王院长派人把他们的卷子贴在学院内,你们可以前去参阅,这是其一。” “其二,这六人从入场到交卷,到现在被我选中走到台上,站在我身边,自始至终可有谁如他们这般沉着稳健。” 一句话说的台下哑然。 其实,别人好说,此刻的慕容弘是完全懵地,从听到“穆弘”二字开始到现在,并不是沉着稳健,而是魂游天外。 “考,不只是考你的学识,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心术》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大敌当前,如果没有这份心性,任你学富五车也毫无作用。” “当然,没选大家,不是说大家不够优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独到之处,希望诸位日后能来即将兴建的茗泉县学,或教或学,贺某定当立门相迎。” “这里是我这些年的手记,前一阵子他们帮我印了出来,如果大家喜欢,可以每个人过来取一套,算是贺某对你们的支持聊表谢意。” 说着,五六个夫子每人捧了高高的一叠书卷往台下而来,场下来的每个人都取了一本,也不管是不是认得上面的字,反正大家知道这是贺老给的东西,是以后可以炫耀、可以传家的宝贝就行了。 最后台上的六人也都各自取了一本,翻开一看,上面都是贺老这些年在处理朝政时遇到的问题,及众人议出的解决办法,当然,也有些后面标明了因为决议失误带来的后果。 穆容弘低低地嘟囔了句:“我怎么觉得,我也有点喜欢这老头了。” “你说什么?”边上的王英问道。 “啊?没。” “我老了,现在对这个国家,对百姓都是有心无力,以后的天下就靠你们了。”贺清说着,对台下的众人竟是深深一躬。 这一谁也不会想到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惊,赶紧撩袍跪下,眨眼间,台下的学子、百姓们跪了一地。 “贺老相国……” “贺老,您……” 抬手示意了一下众人,贺老又转身对着身边的六人说道:“孟子曰:人生有三乐,其一我是错过了,其二我这一生都在为之奋斗,今天贺某又得其三,也算是此生无憾了。你们将是我留给大雍最后的财富,以后的事情,拜托你们了——”说着,又是深深一躬。 (注:孟子人生“三大乐事”:一是“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二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三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六人默然不语,只是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这,或许是史上最奇怪的师生见面仪式了。 不过在这奇特的“拜师仪式”中,有两人开始并没有跪。 一个是跟在慕容弘身边的石相,但也就是愣了会儿,后来慕容弘在跪下拜师时,给他使了个眼色,便也跟着跪下了。 后来石相十分不满他主子这个决定,问他为什么要给个汉狗下跪。 慕容弘只是十分向往的说了句:他,当得起。 还有一个是青衣黑袍的中年人,原本众人围聚的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到他。 因为贺老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鞠躬,台上台下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他便立时突兀的站在那里。 台下的人还好,毕竟他站在最后面,没谁注意到,可是台上的人却都发现了,但貌似谁也不认识。随后在大家都起身时,他又隐入人群不见了。 事情发生的很快,众人也只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又各自继续着后面的事情。 只有台上的贺文惠因为就是来闲观的,所以倒是看了个真切,而且,她觉得那个人让她生出几分熟识来,但又实在想不起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想问问贺老,但现在又不是时候,只好先做罢。 在人群中仔仔细细的看来两遍,果然没找到李言芷的身影,看来她真的是被禁足了,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只好找了个空当时候问了一下王正德,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笑着跟她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这丫头也是,大晚上的自己偷跑出去,偏偏又是镇上刚丢了孩子的那天,她娘想不生气都难。” “芷儿天生与人为善,想来是担心那两人饥寒,没考虑那么多吧。”文惠也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如果说那丫头因为别的事犯了错,她不会信,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她倒是信了。 这事那丫头能干出来。 一路上众人说说笑笑,谈论的都是今天的事情,贺文惠跟着回小院的时候,莫名的几分哀伤。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贺老亲自选取学生的日子,却没有人记得,今天也是她的生辰…… 十月二十八,今天她满十四周岁,却没有真正庆过一个生辰。 第39章 搜捕 【在他身上,贺清忽然看到了自己,二十岁那时的自己,儒雅沉静,温润若玉,又暗藏烁烁之华……】 听着隔壁院里的声音,言芷悄悄拿开上面的书,露出盖在下面的一本,匆匆誊写。 昨天,趁大家不注意她又溜进了爹爹的书房,把第二卷取了出来。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大家都知道,所以即便明知道爹爹和师兄不在家,也是小心翼翼,免得被她那厉害娘亲发现又少不了一顿教训。 李明修书柜的小隔间,还是她在家里闲玩时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她是想藏在帘子后面,悄悄躲起来吓唬他跟江守均。 谁知道却意外发现了这个好玩儿的地方,还有那些被单独放在里面的书卷。 她对医书不感兴趣,只是看了看便又放下了,不过从爹爹对这几本书的态度上来看,应该是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所以便又小心的放好,只当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 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虽然爹爹挑了几本毒术之类书给自己,让小心点给他,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还说了不让自己动别的。 可是毕竟她已经抄了第一卷了,而且方远兮好像还很感兴趣。 想着,悄悄从书本底下抽出一张小纸,上面简简单单的两行小字,说自己没看到头发,还的书里他放了一片银杏叶,最后还说了句:谢谢。 行文简单,字却写的沉稳凝练、勾画洒脱。 李言芷看着暗暗佩服,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这笔字写得可真是好啊,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写得这么好看。 金子把书给她那天,她就看到这张夹在封皮里的纸条了,至于随手放在两本书中间的银杏叶也在,看样子这次金霞并没用看。 她太喜欢这笔字了,所以把他小心翼翼的夹在自己案头的一本诗集里。没事了就翻开来看看,有时也会照着临摹一番,但是怎么都学不来。 正因为自己学不来,反而更喜欢。 小心把纸条放好,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听到她们还在西院里忙活,才照着第二卷开始一笔一画的抄着,照例空了图的位置,等他自己补画。 至于抄了什么她也记不住,只是偶尔的遇到个自己知道的东西,在毒术上竟然还有别的用途才留心看一眼。 此时的她恐怕也没想到,以后她竟然靠着这点微末的知识,救人一命。 因为方远兮的字写得太好看了,所以弄得芷儿自己也很有压力,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的,一打眼也算是秀气端丽。 手头抄着心里却满是疑惑:为什么总是觉得他有些熟悉呢?可是他对自己好像半点意外都没有?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了?要不,怎么会性格上都这么不一样呢? 如果说是因为经历的变故才这样,那见到自己也应该有所反应才对啊?到底是不是呢?实在太像了,烦人,怪只怪那个家伙从此以后再也没出现,要不自己就可以确定了…… 百思不得其解,咬着笔头隔了衣服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玉坠,气恼的说道:“臭美的家伙!没那本事,还非得跟我打赌说定能在我出嫁前找到我,我看你有没有那本事,恼了明天我就嫁,让你找!” 刚抄了两页纸,忽然外面起了一阵喧哗,言芷急忙把东西收好跑到院子里探望,正好李氏和江氏也都出来了,三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外面的人。 “怎么了这是?”只见一些手持刀枪的官差,在临街一条胡同里挨家挨户的搜查,被搜查的人也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的畏缩着站在一边,茫然得看着在自己家里进出的官兵,一番折腾后接着又是下一家。 李氏摇了摇头,伸手把芷儿拦在身后,“不知道,难道是找失踪的孩子的?听说那两家人已经报了官,光托人找关系就花了不少银子。” “娘,你看那边。”言芷往身后一指,二人回头看,只见平时正眼不瞧百姓的金余梁,此时正小心的陪在一个骑红马的人身边,周围很多官兵,看样子都不是本地官府的。 “回家。”李氏看了看,果断了回家关了门。 没过多一会儿,隐约听到镇子中心的街上,金余梁高声解释道:“诸位乡亲们,大家不要惊慌,这些大人是来这里搜捕逃犯的。有一名朝廷要犯逃了,各位大人们追到这晴明山附近忽然找不到了,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要在诸位家中、铺上找找,希望大家配合一下。放心,各位大人只是在这里找人,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损坏你们家中的任何东西——” 李氏跟江氏对望了一眼,知道这件事情是逃脱不过了,便让江氏带着言芷回了西院,剩下她对着大门深吸了口气,又重新打开…… 翠风楼下,金余梁小心的跟眼前骑在马上的程彪商量着:“程大人,您看,是不是能让您的这些兄弟们稍微、那个轻一点,别吓着这些百姓,毕竟最近这里挺招眼的,府台大人前几天还特意过来交代过我。你说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弄出点事儿来,我也不好跟上面交代不是?”说着抽出几张银票,借着抱拳的动作递了过去。 程彪居高临下的看了一圈,又瞄了一眼陪着笑脸的丰县县令金余梁,点头吩咐道:“让大家动作快点,不要伤到百姓。” 边上一个人应声而去,金余梁不断地鞠躬道谢。 从早上到现在大半天时间了,什么结果也没有,再这么下去人没找到得罪这些人不高兴不算什么,恐怕连这附近的百姓都要怨道了,何况这点地方现在是万众瞩目。 想着,金余梁对程彪小心的建议道:“大人,你看这样单是我们自己找,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您何不把要找的人什么样子,有什么体貌特征跟百姓们说一声,大家一旦有什么发现,也好跟我们上报是不?” 程彪想了想,从马上下来拍了拍他肩膀,“也好,我们要找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有伤,右臂也有伤。” 仰着脸等了半天见他不再说什么,金余梁尴尬地问道:“完了?” “嗯,”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回道:“完了。” 如果眼前的这位不是那些人派来的,自己得罪不起,金余梁此刻都有骂娘的冲动了。 二十来岁? 身上有伤? 右臂有伤? 他奶奶的!那他长什么样子?伤到什么程度?现在镇子上二十来岁的人没三千也有八百,上哪儿找去?难不成见个男的就扒了衣服看看不成?! 程彪见金余梁的反应,无奈的抱着长剑一耸肩膀,“我们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过他伤的很重,就算不死,也绝走不出这镇子。” “那个,您也知道贺老昨儿个才选完学生,现在镇子上的年轻人太多了……” “没事。”程彪打断了金余梁的话:“我说了,他伤的很重,如果不及时救治不用找也就死了,不可能来考试,我们现在就是要看看有没有人胆敢窝藏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会吩咐下去,留意一下附近的药铺。一有发现,立即来报。”话说到这里,金余梁只好照办。 “报——”一个官差急急跑来,“回都统,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仔细查过了,这个镇子上就前面街上一家药铺。” “走,去看看。” 金余梁讪讪地跟在后面,“得,原来人家早就想到了。” 盛和堂里,因为刚才的喧哗,来看病的、闲坐的人都已经走了。剩下李明修和江守均,还有王福在打扫收拾。 看着忽然闯进来的几人,示意守均稍安,李明修自己起身迎道:“敢问几位大人这是?” 为首的程彪围着柜前转了一圈,打量着李明修阴阳怪气的问道:“你就是李大夫——?” “正是。” “听说还有个江大夫?” “这边小徒就是。” “听说这镇上就你这一家药铺,是吗——?”程彪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大刀阔斧的坐在当中玩着手中的剑。 “应该是。”李明修拱手回答,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搜查的事情他刚刚已经听到了,知道早晚会轮到这里,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正主儿自己来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了剑伤的年轻人?” “没有。”李明修想也没想,果断答道。 看了一眼已经搜查完的手下跟自己摇头示意,程彪咂吧了一下嘴,慢腾腾的起身吩咐道:“那好,你给我听好了。”拿剑指了一下周围,说道:“我们正在搜捕一个受了重伤的朝廷要犯,如果你这有什么发现,记得及时跟金县令上报,要是你们存心包庇,倒时、可别怪我们不替你求情!” “是,草民记住了,如果发现,我们一定向大人们禀报。” 回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程彪厉声喝到:“走!” 刚走到门口,却被几个急急忙忙的拦了下来。“大人、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程彪站住身形,只见五六个百姓打扮的人跪在自己身前,男女老幼的看着像是一家子,厉声喝道:“怎么回事?!不要耽误了本都统的公事!” “都统大人,我们家的孩子都不见了,五六天了,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求您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求您了——”一个中年男子说着,便带头磕起头来。 程彪蹙着双眉不耐烦的看着,他可没有功夫去管这些个闲事,遂跟身边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人找不到了你们去报官啊,金余梁——”说着朝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喊道。 “在,都统下官在。” “怎么回事?”程彪看着他朝身前的人摆了下头。 金余梁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哎呀,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们正在全力寻找,你们先老老实实的在家等消息,回去!都给我回去!” 几个人看着变了脸色的金余梁,心中很是害怕,但其中一个还是豁出去似得,跪行了两步来到程彪身边,“大人,我们知道这事不应该麻烦您老,但是我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 程彪皱着眉,从那人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摆,“王虎,你留下来问问情况,回头报我。” “是。” “我们走!”说着程彪也不管那些人的哀求,直接强行绕过离去。 剩下王虎在这里大马金刀的往身后有人搬出的凳子上一坐,“说吧,什么事?要是没事耽误了我们的公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李明修他们在药铺内看着,心中也暗自为他们着急,他知道这两户人家为了寻孩子几乎已经倾家荡产了,但是官府一直应付着,也不说找,也不说不找。 眼下看这样子是实在无奈了,才病急乱投医的拦在了这些人面前。 江守均倒是更在意程彪他们离去的方向,很是担忧的小声问道:“师傅,师娘他们不要紧吧?” “等他们走了,我们回去看看,现在回去只能添乱。” “哎——,你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个镇子,你看看现在这一出一出的,成什么样了。”等人都走了,王福悄悄看了看外面叹道: “老倔头和老王这两家人真是倒了霉了,那俩孩子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报了官,这些当官的也不找,这会儿子为了个什么朝廷要犯大张旗鼓的找上了。什么朝廷要犯?我们八成又是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给人安上了个罪名。东家,看着样子他们不会轻易罢休,咱们最好不要惹他们,真有什么可疑的人,赶紧告官吧。” 回头跟他轻轻一笑,李明修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福叔放心,真有可疑的人上门再说。先歇歇,过会儿,你也回去看看。” “哎,好,真是让人烦心啊!” 学院里,王正德送走了突然造访的官差,长吁了一口气抬步往山腰走去。 看着从外面进来的王正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贺清打趣道:“怎么了这是,又被学生难住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怎么了你还能不知道?!”抬眼懒懒的看了一下,王正德自己坐到火炉边的小茶几上,端了碗茶水便一口喝了。 “我知道什么?”才泡的一壶好茶,就这么被他灌了进去,贺清没说什么,提起火炉上的开水又添满,贺平见没什么事,出去拎了一壶凉水进来,便走了。 “这么大动静你能不知道?!”王正德看着贺老,胡乱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边,见他没说话也不再说下去。 他心里明白,别看这个人整天笑眯眯的,其实是个老狐狸,那几天书楼失窃,是谁干的他都不知道,眼前这个足不出院的老家话却在考核阅卷的时候一个、一个挑了出来,说什么处变而惊,决之无度…… 想着,王正德一扬手说道:“算了!你不知道便不知道,反正他们也不会搜到你这儿来,倒是那方远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明明答的好好的卷子,为什么不选?” 贺清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少年,被人半场拖到考场上也能处变不惊的坦然落座,一张卷子虽然答了大半,但眼光独到犀利,都答在了点子上。 而且站在那里看到自己时,虽然没什么动作,但却能从他的眼里捕捉到那一股尊重与亲切。 他知道的,但是什么都没做。 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几十年前的自己。 用先帝的话说就是‘儒雅沉静,温润若玉,又暗藏烁烁之华’。他甚至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但是他不能选他,至少,现在不能。 第40章 明儿要来 【时来运转,各自为谋。】 听王正德问他为什么不选,贺老想了很多,开口却是:“他没有答完卷子。” “你也知道是没答完,不是答的不好,你看他写完的文章,析义精辟,据理新颖,深得题意之精髓,他为了补书楼的书所以来晚了,这不能说他没有能力不是……” 看着起身跟自己着急辩白的王正德,贺老没有说话,一直很有耐心的静静聆听,弄得他自己说不下去了,带了几分央求的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的学生已经定了,下月初三准时过来。” “这么说你就是不肯收了?要实在不行,就让他旁听一下也行,你不用认他当学生,这样行了吧?” “这几个我也不会让他们行拜师礼,我就是给他们讲点东西,算不得他们的老师。”见他还要再劝,给两人都添了茶,又顺手从一边的桌上抽出一卷考卷淡淡的说道:“我跟你实说,单从这半份考卷上来看,这孩子我也挺喜欢。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没有答完卷子就是没有答完,我不会收他,不然我没法向其他人交代。” 抬手制止了又要插话的王正德,“但是,我会考虑一下他的事情,你不用着急,也不要跟别人提起,包括他自己,明白吗?” 一听有转机,王正德连忙答应着,只要有门儿,说什么都行。 前些年因为白文礼的死,他曾经一度沉郁,发誓再也不管闲事,哪怕他那俩得意门生的孩子被逐出家门沦落街头,他也忍着袖手旁观。 这次倾婉一家的回来,让他忽然明白了,有事情做了可能会承担后果,但不做却会后悔一辈子。 这些年他是眼睁睁的看着方远兮跟他奶奶怎样一天天熬过来的,也是一天天看着他手执扫把站在门外看着曾经的同窗读书。 即便被人耻笑,被兄弟欺负甚至打骂,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学业。 现在有如此天赐的良机摆在面前,说什么自己也要为他争取到。 想着,王正德便絮絮叨叨地跟贺清说着自己和那孩子之间的渊源,说着他们家曾经富甲一方,方远兮更是他爷爷的掌中宝…… 贺清伸手拿起火铲拨弄着炭火,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却一字一句听得极为认真,唯恐有什么遗漏。 双耳听着,心里便跟着描绘出当时是怎样一番场景,等王正德说完,他好像也跟着经历了一遍。 不过听完疑惑也就来了: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了他现在的姓名样貌,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孩子身上去。一个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方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是失踪的四皇子呢? 事情到底在哪里脱了节?那夜玄又怎么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让这些跟他们相熟的人,都没有任何察觉?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在皓京的那一夜: “你去茗泉镇吧。”那人说。 “茗泉镇?为何?” “烨儿在那里。” “什么?你怎么知道?”自己以为早已处变不惊的心,也被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得激动了半晌。 “四年前,我见过他。” “四年前你就知道了?那为何今天才想起来告诉我?” “他也不知道夜玄在哪里,况且我没有把握能保护好他的安危,所以……” “他知道吗?” “知道,那天情况紧急,我只能给了他那枚印章。又问了几句他现在的情况,就匆忙走了。” “天下承明”,“纳福承烨”,两枚印章还是自己亲笔题写的,当年鸿煜为这两个名字灌注了满满的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却成了他们的磨难,甚至整个皇宫里无声的笑话。 “你想明白了?我不去,他仍可以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生活,或许永远都没有人找到,一旦我去了,那么众人的目光也会随之关注那里,恐怕一番新的风雨,就要到了。” “只要您不刻意表现出什么,他暂时就是安全的。” “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你们俩可是双胞胎啊?” 眼前的人低头,神秘中带了几分苦涩的一笑,再说出的话,却是让自己都吃惊的站了起来,到现在再回想,也还忍不住的激动。 那人说:“因为,他长得这样。” 是的,贺老来明泉镇是顾承明让他来的,而且他说他在四年前就找到了他。 …… “因为他长得这样。”自己来茗泉镇这么久了,都一直没有去查问他的下落,哪怕是王正德跟自己主动提起了,也都把他当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对待,为的就是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那天他突然就那样被王正德拖来站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差点就在众人面前失态。细细的打量着他,怎么看怎么中意。 但是最后拿着他的卷子反复思量,还是抽出来,放在了一边。 他不知道夜玄在哪里,不知道这些年他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有多少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正在对这里的每一个同龄人进行彻查。 他什么都不知道。《权术》云:时也,命也。时来才会运转,时不来便要守。 所以,他也沉默。 另外一件让他惊讶的事,便是现在叫方远兮的承烨,那天从他的眼神中,分明能感受到那种亲切与温和,但自己来了这么久的时间了,却从来没见他有任何举动,连被方有才他们欺负到如此地步他都容忍了。 如果说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好,那么可以说他是一个志当存高远的少年,能忍辱负重,堪成大器。 可是,那人却说他在四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试问有谁知道自己是当今皇帝的儿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还能沉得住气如此生活? 此时的贺清对他爱怜之余更多了一种佩服,一种想更早跟他相处的冲动。 王正德说到那六张入选学生考卷张贴的事情:“一开始大家都不服,后来看了您的点评之后,都默不作声的走了。的确,在大局面前人品和心性是比学问更重要的东西。” 说起学生,他又想起今天的搜查:“对了贺老,您说他们到底要找什么人?我怎么觉得跟我们的学生有什么关系,你看,年纪差不多,时间上更吻合,我们考试才结束,他们这就搜查上了?” “应该不是。”贺老直了直身子,想着刚才贺平的回报,那个程彪是刑部衙门下属的一个小都统,刑部的郭松义现在是站在张勃那边的人。 那么这次的事情应该就是他们所为,他们怎么会单纯为了自己招的个学生,就在这儿大动干戈。 要知道自己从朝堂这一退,现在正是他们忙着收拢人才的时候。以张勃的野心,自己这会儿做这点儿事,他还不屑于理会。 “你回去安抚一下孩子们,跟他们说声没事,就是朝廷追捕逃犯,让大家最近少外出就是了。” “哎,知道了,对了,还有几天县学就要动工了,我来是想问问,你看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我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贺老想了想,淡淡的说道:“只是个县学开工,你不用这么紧张,就算到时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插手。” “你指什么?”王正德听了一愣,难道开个工还要出什么乱子不成? “明儿他们可能会来。”贺老笑眯眯的看着王正德。 “明儿?什么明儿?明天谁来?” 一个转念让王正德瞬间苦了脸:“您不会是说三皇子吧?!”三皇子顾承明,作为爷爷的他可不是可以叫他明儿嘛。 “放心,他们的事情我来处理。”但见贺老依旧和蔼的点了点头。 王正德直接无语了,这么几个活祖宗过来,您老还能如此一脸慈爱,真是、真是服了。 方远兮落选了,对于这个结果他心中也隐隐的失落。 这个结果自己早就做好了打算,但是当时他还是有所期待的,至于到底期待什么,他也说不清。 对于朝中的局势,这几年他也刻意了解了许多,知道目前的形势不容乐观,也明白为什么那个混蛋还有贺老都不跟自己相认。 其实,以他自己来说,他并不想去那里,以他的想象,他更希望能够过一种隐士的生活,那种“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的日子。 但是现实却由不得他有所选择。 正想着,院门被轻轻的敲响。过去一看却是金霞。 原来上次金霞拿着药墨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家。 金霞本来就是想借机过来见他一面的,自然不愿意把东西给个老太太,所以今天在学院里看着他忙完回来,一路跟过来的。 双手依旧是开门时的动作,方远兮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 金霞有些局促的说道:“我能进去吗?” 闪身让了路,却并没有离开门口。金霞看他的样子,也只是进来后站在门边没再往里去。 其实他能让自己进门就已经很好了,刚才她都觉得他会直接把门关上。掏出一只攥在手中的药墨,递给他说道:“这个是药墨,有很好的药效,听说扔进火里烧透用酒送下甚至可以救人一命,送给你。” 一气说完后,紧张的看着他,金霞那药墨的手都微微有些抖。 “不用。”淡淡的两个字,方远兮意料之中的拒绝。 “这个放在枕边还可以助眠,平时你可以给婆婆用。”说着金子咬了咬嘴唇看着他,见他张口又要拒绝,大着胆子拿过他的手放下扭头便跑了。 方远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抬手看看手中的药墨。 他自幼读书无数,这东西自然也听说过,对于它得价值也大致能猜到一二。现在她轻易就把这样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难道自己表示的还不够清楚吗?他还不能去找她,算了,先放着下次来再还吧……” 屋门口方老夫人出来站在那问道:“兮儿,谁啊?” 上前扶她在一边的木凳上坐下,“金霞。” “哦,她啊。”听了没再说话,只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头在他身上闻着,“什么味道?闻着很舒服,我好像以前在哪儿遇到过。” “是这个。”说着方远兮把东西放在她手里。 摸索着打开闻了闻,“哦,药墨啊!那大小姐拿来的?” “嗯。” “你要是不喜欢她,就早点跟她说明白,免得她再来,毕竟是有婚约的人,传出去不好听。” “我知道。” “哎,有人喜欢是好事,只是你跟她不太合适,要是白家丫头那闺女嘛还行,虽然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不过白丫头的相貌是不错的,我记得她丈夫也挺耐看,想来应该差不了哪儿去,要是你们俩……” “奶奶。”方远兮见她越说越离谱,打断了她的话,“东西你先放着,改天她来我会还她。你坐会儿,我去干活。”说完转身走了。 “呵呵。”老人在他身后轻轻笑了起来,“臭小子,还害羞了,看来那个叫什么芷儿的挺对你眼缘啊——” 匆匆离去的金霞在走出后山时才渐渐放慢脚步,只是胸膛里的这颗心还砰砰跳的厉害。 “竟然碰到他的手了!”含羞带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右手轻轻的抚摸上去,好像那就是他的手,好像、她触摸到的,是她美好的未来。 “对了,好几天没见李言芷了,去看看她找的书怎么样了……”想着抬步往李家走去。 路上遇到了一个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正被几个人围着跟他点头哈腰的不知道说什么。 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的她一阵厌烦。 刚想绕道,奈何不知道谁眼尖的老远就喊了声:“嫂子来了——” 正被围在中间的方有才闻言,一改刚才的样子,小步跑着笑呵呵的来到她身前,“你怎么也出来了?正好今中午这家李老板请客,一起吧。” 这么多人看着,金霞也不好直接拒绝,再说这家伙这几天的态度都还不错,便也笑了一下说道:“我去找李言芷坐会儿,学院里太闷。” 估计方有才是没有看出她的牵强,见她还“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乐不可支的搓着手,“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先一起吃完饭再过去吧。” “不用了,他们还在等着你,我走了。”说完,金霞转身离去。 远处一群人跟着起哄的吆喝道:“哦,嫂子来吧!” “就是啊,过来吧——” 金霞听了加快脚步,恨恨地说了句:“嫂子你娘个腚,谁是你家嫂子,要是我也嫁给方远兮让你们喊嫂子!” 方有才听到小弟们吆喝到是很高兴,踱着小四方步得意洋洋的回到人群中,被大家说笑也是眉开眼笑得,看样子对金霞能来这里找他十分满意。 是的,这家伙觉得金霞是故意来找他的。 以前听说她常常在路边等半天就为了见方远兮一面的时候,就想她什么时候能找个理由来见自己一面。 今天,她真的来了!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是却让他在小兄弟面前、甚至在众人面前长了脸。要不是知道她娘肯定不会把剩下的那块药墨再给自己,他都想如果再给她一块会怎样?是不是直接就嫁给自己了? 对了,要不自己攒钱再给她准备个像样的礼物吧。想着,方有才干劲十足的吆喝着几个小兄弟,“走,干活去!” “啊,不是吃饭吗?” “饭可以回来再吃,大爷我要攒银子!”说着当先而去,弄得几个等着吃好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不情愿的跟了过去。 第42章 临朝 【哪有什么喜上加喜,只不过是权谋之技罢了。】 “真的?!” 看着女人的惊喜,张勃笑道:“这还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难道他还能传给别人?” “嗯,太好了。”说着梅妃小鸟投怀般的靠在张勃怀中,“那那个小崽子的事情还查吗?” “呵,查了又有何用,不用说他早就死了,即便他还活着,又能怎样,谁能证明的了他的身份,到时五皇子名正言顺荣登宝座,有你我在,难道他还能一个人造反不成?”张勃亲了口梅妃白皙的额头,“放心,到时天下都是我们的,不用说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皇子,就是老大、老三他们也得给我乖乖的,不然,嗯?”说着,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鼻音笑着看着怀中的女人。 虽然说这个女人比他大了两岁,但是从他中了状元,在庆功宴上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深深的迷住了,那时的他怎么敢想此时能拥她入怀?! “这次抓来的那三个人你想怎么处理?”张勃问道。 “做点手脚,让他们以为被绑匪绑了,自己逃了吧。” 双手扳住她的香肩,张勃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柔声问道:“怎么慈悲心怀了?”前些年他们抓的那些孩子都处理了,后来这几次却都听了她的暗中放了。 “没什么,只是想给孩子积点德。”梅妃说着,神秘一笑。 “好,都听你的。快回去吧,一刻钟后就该用午膳了,今天缺席可不行。” “那你可得放了,我现在不想惹杀孽。” “知道了,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快去吧,嗯——” “讨厌,好不容易出来次,还没走走的……”梅妃知道今天皇上传膳的事情,虽然抱怨却还是乖乖地转身回宫,一刻钟,从这里到皇宫也就刚刚够用。 因文帝龙体不适,这午膳也破例在养心殿内使用。 没有像往常年大宴群臣那样冷热甜点一百零二道,就用普通的梨花木长桌,吩咐做了八菜一汤,他们母子六人加上顾鸿煜围坐在一起,若不是都默默不言,倒十足的像百姓人家的一次团聚。 后到的梅妃坐在文帝顾鸿煜身边,给他倒了一杯热奶茶娇腻腻的说道:“皇上,你看大家都到齐了,我们用膳吧,您呢先杯奶茶暖暖胃。” “嗯,柔儿、珍儿、梅儿,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聚聚了,转眼又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今年的年夜饭我能不能吃上,趁现在,陪朕吃顿饭吧。”此刻的顾鸿煜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当家的,守着自己的妻儿,温情如许。 “哎——,皇上别说这些操心的话,来两位姐姐还有三位皇子们,快,陪皇上干一杯。”梅妃见状,赶紧举杯招呼着大家,跟大家的酒不同,顾鸿煜的酒是太医为他特酿的。 柔妃原本是顾鸿煜还是皇子时身边的大丫鬟,后来有了文川抬为侧妃,顾鸿煜登基后封为柔妃,但她的性子跟名字一样,柔柔诺诺的一女子,不管遇到什么事从来不争,若没有人想起她,可能都会忘了宫中还有这么个存在。 受她的影响,大皇子顾文川也是置身事外,以不争的形象在宫中还算顺利的活到现在。 珍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从三皇子满周岁后便在宫中建了一座庵堂,十五年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此刻虽然被请来坐在这里,手中的念珠也没停下过,甚至都没抬眼看看在座的人,可就更不可能主动跟大家说话缓和气氛了。 顾承明似笑非笑的自己吃酒看着大家。 只有文横和文川算是听了梅妃的话,主动的跟顾鸿煜请安祝了酒。 一顿饭,吃的大家心里都堵得慌,最后顾鸿煜借身体不适在梅妃和五皇子的搀扶下先行离去。 随后,珍妃也跟着走了,柔妃看了看跟两位皇子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跟着也走了。 剩下顾文川和承明面面相觑,承明一撸袖子给自己舀了一碗汤,说道:“皇兄还是吃点吧,以后恐怕我们兄弟相聚的时间就不多了。” 顾文川虽然话不多,但也明白他说的是明日宣布册立太子之后,他们所有成年的皇子都要离开皇宫,另立府邸之事,遂也点点头说道,“离开也好,若是能带着母妃一起更好。” 声音淡淡地带着一股抹不去的寂寥,却是在横山时跟王老海买药的公子,被王老海称作大爷的那个。 一桌子菜,大家都没动几口,最后被这兄弟俩吃了个够。 其实顾文川平时较少出宫,一般在宫里也就是演习音律,他现在是大雍太常寺最有名的琴师,太常寺是宫廷五寺之一。 五寺是五衙门的简称,包括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大理寺是全国审理机关,与都察院、刑部构成了三法司。 大理寺的最高官职被称为大理寺卿,也是九卿之一。 其余四个寺的卿职权较低,分别是太常寺负责祭祀,光禄寺主管寿宴,太仆寺管理马匹,鸿胪寺负责接待外来宾客。 这些年顾文川就在最不起眼的太常寺中消磨岁月,他们兄弟三个,也就偶尔跟承明还有些往来。 主要是这家伙没事就往这里跑,不是来推荐他的衣服,就是来取经学习,虽然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意外的是还挺合得来。 可能是从来没有做过涉及彼此利益的事吧,有时,顾文川会这样想。 开元十六年十一月初三,皓京皇宫崇德殿内,肃然而立的文武百官各怀心事的看着今天忽然端坐在龙椅上的文帝。 从上次贺老离开到现在一个多月了,连续一个月未上早朝的文帝今天居然又临朝了。 看来,昨天传的事情是真的…… 随着总领太监宝柱高高的一声宣令,下面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而此刻,高高在上的顾鸿煜心中,那份激动却是前所未有的,这才是他要的,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江山。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启奏万岁,臣有本。”兵部尚书崔文浩,自前尚书刘道平替国出家后,他便接任了这一要职。 “说。” “据贺文正贺将军昨晚传回密报,之前我们怀疑有夷族探子混入我大雍境内,一直查无实据。最近他们终于在横山附近抓获了一名夷人,证实了此事。只是此人身份卑微,所知不多,据他讲,此次他们一共潜入8人,主要任务是联系我朝官员。贺将军已将此人押送至大理寺候审,等候万岁发落。” 这几年因为边境紧张,两国百姓也只在规定的贸易区内活动,是以大雍境内并没有合法出入的夷族人员。 “嗯,傅松。” “臣在!”右列中应声而出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如果不是这一身簇新的大红象牙海水蓝的朝服,倒有点像街头市井的屠夫。 “那个细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利用。” “是。” “崔大人、傅大人,奸细一案已有几年了,这次终于有点眉目,但要想我大雍真正的安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你们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原主,彻底绝了他的后路,一劳永逸!” 今天的文帝竟然是多日来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说话的中气也足了几分。 “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另外,在列的各位,都是我大雍的栋梁,这些年来,为我大雍鞠躬尽瘁吃了不少苦,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但这件事的性质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不希望,查到最后了——” 说着,顾鸿煜声音一顿,眯眼扫视了一圈,缓缓说着:“这里会少了几位——” 呼啦啦,满朝尽跪。“微臣不敢,微臣自当为我大雍肝脑涂地!” “嗯,都平身吧。” “万岁,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宰相张勃奏道。 “讲。” “据微臣所知,此次的奸细是在横山渔鼓县附近抓获,他是要去跟其他一同潜入的同伙接头的,接头的地点,便是横山上有名的仙客来客栈,但因为年前仙客来已经被人付之一炬,所以他才不慎被捕。”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以仙客来为中心,暗中找出可疑人员。” “嗯,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为何仙客来会正好在这个时候失火?” “这……”张勃面有难色的,犹豫不答。 “怎么了?”顾鸿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大臣,十几年来,他都有心无力,没有好好管过的大臣。 张勃没有回答,反而是大殿末端的一个年轻官员出列说道:“回皇上,据微臣所知,仙客来一事是陆老将军的孙子勇王陆少华所为,他仗着有先帝赐给陆老将军的免死金牌,妄为已久,这次又正好毁了我们的线索,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你是谁——?”长而冷的声音,带着骨子里透出的威严,顾鸿煜打断了他的话。 他这些年虽然很少问朝中之事,但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他还是知道的,当然也知道这个陆少华。 反倒是,眼前这个自行出来回话的人是谁,他却不知了。 这番明显的挑拨之意,又是授意于谁? 原本就站在中间低着头的张勃,此刻借象牙板的掩饰冲后面偷偷使了个眼色。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该死,微臣是新任的御史监王子明,因前段时间处理过横山一事,所以才出列回话,心慌未经禀报,请万岁责罚。” “既然你是因心慌才忘了,我还怎么能罚你,你退下吧。”慢悠悠的腔调,是这些年来,顾鸿煜最大的收获。 病久了,很多事情反而通了,通而缓也。 “谢万岁。”趴在地上的王子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默默的退下了。 而此时,队伍中另外两个人悄悄回头看了看他,暗暗发笑。 “张相,你怎么看?” “回父皇。”没等张勃回答,站在右列最前面的顾承明踱着步子出来回道:“这件事情儿臣知道,那个仙客来确实是陆少华烧的,不过他可不知道什么奸细不奸细,我们去那儿,是为了追贺文惠,谁知道让她跑了,这才一把火烧了那间客栈的。” 顾承明极少上朝,他来不是闲的无聊就是有什么事必须他出场,就像今天这宣布储君人选的日子,他不来也不行。 “贺文惠?”印象中,并不曾记得这个名字。 “是贺老相国所收义子文正大将军的长女,原名文惠。”一边的宝柱赶紧小声提点。 “哦,他怎么跟陆少华扯到一起去了?” “回皇上。”张勃说道:“这原本是陆贺两家的一桩亲事,三年前就下了聘礼,听说不久前,因为一些周折陆家退了亲,才有来后来三皇子说的事情。” “既然张相知道这件事的经过,那么就交给你去调查处理吧。今日早朝,朕有一事要宣召天下,李大人。”文帝朝群臣中的御史大夫李居然吩咐道。 “是。”李居然应诺后自缓步走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对文武百官,打开了早已备好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然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皇五子顾文横恭俭仁孝,有胸怀天下之大德,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兹命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钦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在列的文武百官,包括今天也被传召到朝的顾文川和顾承明在内,均撩袍叩拜在地。 “都平身吧,张景谓,昨天让你择册立吉日,你选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微臣看了两个吉日,一个是这月二十八,另一个是腊月初六……” “就这个月二十八吧,大雍久无盛事,这次你们要仔细。” 等文帝说完张勃笑着答道:“以微臣看来,我们何不喜上加喜,这次皇太子搬到东宫后,按朝制大皇子和三皇子也都应该册封王位,另择府邸。可眼下大皇子只有一个侧妃,三皇子更是尚未婚配,让他们就这样孤身搬出去也不太合适,我们何不借这个机会,一起为两位皇子完婚,也好早为我大雍开枝散叶。” 文帝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位皇子,问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回皇上,臣以为张相所言极是,眼下正是该喜上加喜举国欢庆的时候。” “是啊、是啊,两位皇子都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应该早立正室——” 满朝文武,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没有说话,李居然还有那个屠夫模样的傅松都在其中。 …… 内宫的金水亭内,一个女子的压抑的声音自假山后传出:“你什么意思?!” 第41章 四皇子下落 【亲缘未必情深,人心隔肚皮。】 金霞去李言芷那儿看了看,见她还没准备好,便说自己今天才见过他,让她不用着急,再过几天就行。 按她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不能追得太紧,不然他会跑了的,就要过几天找个理由见见,过几天再见见,文火慢炖才能成功。 见她美滋滋的样子,言芷试探着问了句:“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事吗?” 金霞把眉一挑,未说先笑的把自己的左手伸出来,看着她。 “怎么了?你要什么?”言芷不明所以,一面迷惑。 金霞摇了摇头,慢悠悠的说道:“谁要你东西,他今天让我摸他的手了。”说完自己低头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像笑意已经在身体内达到了饱和,自己止不住的溢出来一样。看的李言芷怪怪的,“就碰了一下手?” “嗯,我拿了他的手,知道吗,他的手看着瘦但握着可结实了,凉凉的,真好……”说着自己往床上一躺抱着一边的枕头开始打滚。 边滚边笑的自己魔怔了半天,才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大字摊着瞅屋顶,可那眼神明显越过屋顶不知道去了哪里,嘴角不时的还会冒出几声嬉笑。 李言芷见她的样子,自己抱腿坐在床头,一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她。 她想不明白,至于吗?不就碰了下手吗,她以前跟师兄还经常抱抱呢,也没觉得有什么高兴的! 这边两个小丫头在想着方远兮的事,而几百里之外的皓京,文帝顾鸿煜也在想着他。 顾鸿煜很久没把自己的几个孩子一起叫到跟前了,现在除了两个已经出嫁的公主,他剩下的三个孩子都在这里。 除了一开始的参拜,三个人来到这里便各不言语。 老大顾文川规规矩矩的坐在离自己最远的床尾。 老三玩着剑穗子翘腿坐在床边。 老五还是关切的坐在自己边上,手里端着一会儿要服用的药,小心的吹着。 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他顾鸿煜当初何等雄心韬略,先帝打下江山只是四海粗定,他用了两年的时间稳定天下,之现在只落得…… “文川、明儿还有横儿,”见三人都抬头看着自己,顾鸿煜倚着靠枕坐在床上说道:“难得你们三个都在京,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想跟你们再好好聚聚,我们父子一场却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今天、朕让人准备了午膳,一会儿你们的母妃也都会过来,一起用个膳吧。” “是。”三人都应着。 顾鸿煜见了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恭敬的回答他听了十几年,却觉得越来越乏味。 自己的儿子跟自己说个话都这样,他感觉不到一点的父子亲情。 “除了这个,朕今天还想把太子人选定下来。”说着故意一顿,却见几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无奈,想当年他的父皇立他皇兄为太子时,他们几个是何等喜悦,何等的、按捺不住。 可自己面前这几个,竟然连点起码的反应都不给自己,弄得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竟生出几分气恼:“到时不管你们谁继承这天下,另外两个都得给我好好的辅佐!” “是。” 又是这样,“罢了,宝柱。” “奴才在。”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宝柱应道。 “把内阁大臣……还有……六部大臣,统统叫来……!” “喳。” 大雍初期尚有几位议政王大臣,到他继位时只有三位议政王,其中的定西王陆汝海、镇北王贺文正都在边关驻守,不能回朝议事。 剩下一个德王,他的皇弟顾鸿德从他登基以后便请旨云游四方,十多年了,只回来过两次。恐怕世人没有谁还能知道他逍遥王爷还有个正八经的封号。 现在尚书房参事是执掌实权的,分别是宰相张勃、太尉季明书,还有两位御史大夫李居然、王大富。 六部”,指的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 自己不理朝政这些年,朝中大小事情都是由这十人商议处理的。 很快地,十位大臣诚惶诚恐地来到了养心殿,好几个大臣的官服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只不过,此时的已不遑顾及这些仪表了。 但见文帝顾鸿煜斜倚龙床,呼吸虽然细弱,但面色却还从容。他在龙床上欠了欠身子:“众位爱卿,都……到齐了吗?” 执事太监急忙回道:“禀皇上,内阁各位大臣、还有六部各位大臣,已经全部到齐!” 文帝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慢悠悠道:“众位爱卿,朕这么急着把你们召来,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宣布……”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显得天地一片沉寂。 皇帝急召群臣宣布一件事,这事情当然至关重大。所以,所有的大臣不仅连眼皮都不敢眨,而且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其实几年前,好几位大臣曾在早朝议政时提起过立太子之事,但因他本身并未表明态度,便不了了之。 今天大家都急召到此,心里也就多多少少有数了。 文帝使劲地喘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朕、已身患重病,自知当不久于世。所以,朕现在想问问众位爱卿的意思,朕这三位皇子,谁堪任太子之位?” 众臣先是默然,面面相觑之后小声的议论着,却没有一人上前回答。 文帝指着离他最近的左相张勃说道:“张勃,你说说看。” 张勃上前一步撩袍跪拜后,躬身回道:“微臣以为,五皇子谦恭慈孝,有心怀天下之大德,可以立为太子。 他这一说,后面的太尉季明书、吏部、户部、刑部等几位大人,纷纷应和。 “可还有不同意见?”文帝问道。 张勃是陆汝海一手带起来的,他会提五皇子一点也不意外。 御史大夫李居然朗声说道:“臣以为三皇子聪明睿智,又早得圣意,若继承大统,定能定我大雍万里江山。”说完目不斜视的看着皇帝,混不管周围其他人的神色。 “还有吗?” 最后礼部尚书张景谓上前回到:“回皇上,自古礼制立长不立幼,况且大皇子一向行止有度,实在是各位皇子王孙的楷模,更无过错。臣以为,应当立大皇子为太子。” 文帝看着或跪或坐在自己周围的这些人,半晌后说道:“诸位爱卿都言之有理,不过太子之位事关天下苍生,不可儿戏。故朕拖延这些年暗中思考观察,现在朕的意思跟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御史大夫王大富传朕口谕。” “喳!”一个稍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跪拜后应道。 “朕已身患重病,自知当不久于世。着立皇五子文横为东宫太子,若朕他日一病不起,由礼部择日继朕为帝。” 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部尚书张景谓。” “臣在!” “着礼部尚书张景谓择日筹备举行立太子大典。”顾鸿煜又接着说道:“明日早朝宣告天下。” “臣遵旨!” “这个宫中多年死气沉沉,也该有点喜事了。”文帝嘟囔着…… “明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文帝有些无力的朝众人摆了摆手。待殿内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时,顾鸿煜抬眼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名满天下”的儿子:“明儿,朕没有把这个天下交给你,你不会怪朕吧?” “父皇的东西,父皇爱给谁就给谁。”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样子,顾承明很是无所谓的回道。 “明儿!”顾鸿煜怒其不争的叫道:“不是朕不想给你,是……,罢了,以后你就知道了。这些年、有你弟弟的消息吗?” 带了几分试探的问着,他这个儿子别的本事没有,三教九流的混的是相当熟的,要不然他这大雍的百姓也不会送他们这么一个名号。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儿子的闹腾,但不管他怎么折腾,他从来没有管过,就这么放任着他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 “没有。”把玩着手中大红的剑穗,顾承明依旧头也不抬的说道。 “好几个大臣给朕的奏折都说找到了,十五年前,京郊的慈恩寺曾经去过一个男子怀抱着一个生病的婴孩,没几天,孩子便病亡,男子也不知去向。他们询问过好几位当年的僧人,他们描述的男子、跟夜玄、十分相似。” 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悲痛,顾鸿煜终于说完这个他最不愿承认的消息,从枕下抽出几本奏折递给顾承明。 顾承明接过来大体上翻开了一遍,便顺手扔在了旁边的榻上。 “这几个人都是张勃一手提拔的,僧人也都是事先买通的,八年之前我便找过大雍上下所有的寺庙、尼庵,若真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岂会等到今天才来巴巴的上奏。” “你说的、是真的?”文帝从床上欠身急切地问道。 “真的。”半天了,顾承明终于抬头看着自己这位父皇,时至今日,看着竟然头发都已经开始花白的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对他到底是爱的多,还是恨得重…… 不过看在他一直还在寻找弟弟的份上,他决定先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 “好、好,那就好,我同意亚父他老人家先离开朝堂,他自己选了丰县那个地方,你知道为何吗?” “父皇认为我该知道?”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父皇,四目相对视线充满纠葛,最终却是顾鸿煜先败下阵来。“罢了,横儿性子软弱,若他继位后你和川儿应该不会受到大的牵连,倒时,朝中的事朕会尽可能为你们铺好后路。可能,这是我能为你们娘俩最后做的事了。替朕更衣吧,我们一起去用膳。”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见过他的珍妃,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更不是因为独宠梅妃,只是因为他总觉得无言以对。 他为夺位带回的毒药,却被自己的女人用到了自己身上不说,还害了他最爱的孩子。 原本,他以为等他的珍儿生下这一对麟儿后,他便悉心教导,等他们能胜任大统之时,便带着珍妃云游四海。 天下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 可是现在弄得这天下岌岌可危不说,一个孩子对自己冷如路人,一个恐怕早已夭折,十几年了,他添香夜读的红袖,已经独居深宫、古灯佛堂十几年了。 多少次他深夜路过,却没有进去…… 京城北端一处庄院的地牢里,两个被蒙着眼睛绑在柱子上的少年,衣衫凌乱的背坐在一起。 他们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只是过一段时间会有人往他们嘴边递一碗冷粥,也不管他们喝不喝,灌完之后便走。从来没有人说过一句话。 两人也是后来才知道彼此是谁,眼看着又到了送粥的时候,却迟迟没等到人来。 会不会是忘了? 难道是终于要杀他们了吗?那又为什么要把他们抓来? 毕竟这样只是把他们关在这里,不闻不问的,一不像是绑匪,二也不像是传闻中的男院,他们商量了很多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只能认为实有人心情不好,随手抓了俩人来。那么现在是什么意思,玩够了吗? 难道要把他们活活饿死这儿?可怜他们的父母亲人此刻恐怕都还不知道在哪里找他们呢? 惊恐间,三子忽然闻到一股脂粉的香味,比他给秀儿买得那些都好闻,在这屎尿满地的屋子里,彷如黑暗中一道突兀降临的光亮,忽然刺穿黑暗,来到他们周身被腐臭环绕的鼻间,瞬间便被他闻到了。 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二娃的手,多日磨合下来的默契让两人静静地,谁都没有说话。 渐渐地,那股香味随着几个人的脚步声来到他们跟前,两人但觉一只细滑香软的手托着他们的下巴,上下左右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忍不住恶臭咳了两声匆匆又出去了。 地牢外面的大树下,女人站定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才对身边的人抱怨道:“你就不能弄得干净点,差点没把人家熏死。” 男人低笑了两声揽过女人,又递过一只香囊给她才解释道:“我都说了不是,你偏不信,现在看过放心了?” “那听说丰县也找到了一个,怎么样?”女人闻着香囊继续问道。 “更不是,那是郭松义自作主张弄得,我已经让他把人一起送来了,就在另一边还要看吗?”男人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算了,这些天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来,好不容易今天他召见你们这些个大臣,我才想过来看看,怎么你又来了?他说什么了?”女人一抬头,却是皇帝最为宠幸的梅妃,五皇子的母亲,陆汝海老将军的女儿。 “立五皇子为太子。”男人不温不火的说道,却是刚才还在养心殿的左相张勃。 第43章 陆佩 【所喜非良人,所嫁非良配。】 “不是你找我吗?”男子满不在乎的回答。 “当时家里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情压下,你为何要在朝堂上再提出来?”那故作不解的态度,更是让她恼火,“你明知道上次为了这件事,家里差点出了人命,我告诉你我父亲既然可以把你扶到这个位置上,也自然可以再把你废了,你不要自作聪明!” “呵呵,好了,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火气,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你想啊,这件事既然在朝堂被提了出来,那么盯着他大做文章的人肯定有的是,与其到时被别人提出来,不如趁今天三皇子也在我们自己说出来,有他为少华解释,不是比什么都好,嗯?” “真的?起来——!” “梅梅,你还不相信我吗?你看,我今天都把他们一起给推出去了不说,还给了你一个更好的控制他们的机会。” 女人疑惑的抬头看着他。 “既然他们都自作聪明的要置身事外,那么就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彻底出局,而且永远别想翻身,这辈子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 “什么意思?” “你这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嗯?”声音调笑。 “你是说给他们指婚的事情成了?” 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那你看,谁合适呢?”梅妃高兴地拍着张勃的胸口。 “陆佩。” “佩儿?”梅妃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是我兄长的女儿,因为少华的原因认识了老三,从此一心想着嫁给他,如果真成了也不错,而且佩儿从小跟我亲,到时有事也好说话,就是老三未必能乖乖听话啊?” “有他父皇开口,他能不听话吗?” “那倒便宜他了,以他的德行,佩儿嫁给他都委屈,他得好好领我们的情。”梅妃秀眉高挑,带着几分不屑的说道。 “谁让他领情了,只要他乖乖把陆佩娶回家就行,这样在满朝文武和百姓看来,我们和他身后的那些人就是一家的,换句话就是皇家和你们陆家又一对姻缘血亲,那么你还愁以后五皇子、哦不,太子的路不好走吗?” “可是已经有贺文惠和陆少华这一对了啊,还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两码事,再说贺文惠怎么着还不一定呢。” “你要动她?” “呵呵,她还用的着我动手?放心,自有人收拾她,我们啊得好好庆祝庆祝。” 见怀中的女人终于露出笑容,张勃接着说道:“这以后你就放心吧,有佩儿这个正妃在那儿帮我们看着,谅他老三再能折腾,又能整出多少事情,不是吗?” “好,就你想的周到。”梅妃听了终于低声咯咯而笑。张勃趁机说道:“今晚我过去吧?” “好,这几天他还比较安生,让横儿在那守着就行……,哎呀起开,大白天的你作死啊——,呵呵呵,讨厌……” 一个丫鬟远远地坐在金水亭上,看似在赏花,其实十分小心的在四处观望。 假山后面不时传来的动静让她怦然心跳,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光凭声音也是面红耳赤。 不过这两三年她也习惯了…… “当真——?” 听完侍卫来报,陆少华问的似笑非笑。 “宫内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 一边的半躺在软榻上的张雍,挥手让侍卫退下,盯着陆少华说道:“哟,看来我们的陆大公子要做大舅子了!” “边去!”陆少华没空理会,转而问向一边的顾承明,“老三,如果皇上真同意了我姑姑的建议,那你会娶佩儿吗?” 顾承明从宫中出来后便来到他在京城买的这座小院里,平时他们几个谁犯了事,不好回府的时候便来这里窝着。 听说他的府邸也已经定下了,就是贺老之前的那座,虽然有些陈旧了,但好在位置绝佳,就在皓京的直通皇宫的中心街武德街上,据说张雍他爹这会儿正在安排人给他修葺。 “我有的选吗?” “我妹妹给你当王妃你还不乐意!?”话音未落“嘭”的一声,边上负责摇骰子的张雍按着骰筒等着他们下注。 “给你随便安排个人你娶不?”顾承明问道。 “娶个屁!我陆少华这一生只娶贺文惠一人。大!” “那我就小。”说着陆少华揽过身边的女子,手随意在她衣服里面摸着,听顾承明说道:“我的好歹我还认识,知道是谁,你得到时候就不好说喽——” “真有那天我就去边关找我爷爷,上次为了我烧了个破客栈,我娘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差点揭了我皮,现在去跟她说再去贺府提亲的事,也是找挨揍,你什么时候帮我再想想办法?”陆少华习惯性的有什么事都找老三,正说着低头一看,却啪的拍着桌案:“你作弊!” 打开的骰筒里,一二三小。 “输了就是输了,别赖我们家阿雍。”顾承明眼也不抬的回道。 “其,我说你好歹要做我妹夫了,能不能正经点,整天你们家阿雍,你们家阿雍的!”随手扔了两个东西在桌上,“这是最后两个了,也不知道你稀罕这些干嘛。” 顾承明笑笑示意阿雍收拾了,说道:“怎么了,我这昌盛赌坊大当家的亲自陪着你玩儿,输了几个破砚台还心疼了?”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偏偏指定要赌这个,害的我回家翻腾了好一阵子,这些破玩意也就我爷爷还稀罕,他不在家都被我娘收拾起来放在了库房里。再说我也不觉得他值几两银子啊,输赢的都没感觉,还不如直接用金子的爽快!” “好,那我们以后就用金子。” “不是,你还没跟我说我跟文惠的事儿怎么办啊?”这一阵子,陆少华没少愁这事,连去青楼的次数都少了,弄得张雍还调笑的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顾承明故意用手撑着下巴想了想,“所谓解铃还得系铃人,依我看,这事还得你娘去办。” “可是,亲是她退的,你让她怎么再去!” “这你就不明白了,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张雍上前接着回道:“只要你有本事搞定你娘,剩下的她会想办法的。” “那文惠要是不同意呢?” “所以,接下来还要你自己亲自出马。”见陆少华一脸的疑惑,顾承明放开女子起身说道:“我想办法让贺老给我们放行,贺文惠就在那儿,但你去了之后必须听我的。” “真的,你能让贺老同意绕让我们进那小院?!那我这去是找我娘。”说着起身就走。 “哎,你去哪儿?小昭红还在这儿呢——” 小昭红是皓京春满园的当红花魁,原本他还心心念念的惦记,这倒好,张雍喊都没喊住。 回头冲顾承明耸耸肩说,“那你怎么办,就任由她陆家的人嫁进来?” “来就是了,我这儿难道还容不下个女人。”顾承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随手倒了杯茶喝着。 “你别忘了,这不是你自己带回来的那两个,腻了可以随手打发了,这个是梅妃他们给你明媒正娶的,是你的王妃!”平时嬉皮笑脸的张雍,此时倒是一脸的严肃,有点小谋士的味道。 “呵呵,对我来说,一样。” “可是……” “令辉,”顾承明看着他解释道:“事情都是两方面的,我这浪荡子有人肯嫁也是好事,你们不是整天说我这鸡飞狗跳吗,这下来人接手了,也是好事。”见女子在一边有些不满的往他这边凑,顾承明笑眯眯的说道:“你要陪的主儿方才走了,你也回去吧,阿雍拿钱。” 张雍抽了一张银票递给她,小昭红想留下陪顾承明的,怎奈他很是认真的说了句,“我们家阿雍在。” 张雍也不反驳催促,只是拿着银票看着她,等她不情愿的走出门口才回头调侃道:“都是自己家的货物还得付钱,也没有你这样的主子。” “爷是缺银子的人吗?” “好吧,”张雍也不反驳他,“那么我们就这么由着他们折腾,你难不成真要等他登基,要知道,登基之后那可就是造反了——”张雍在一边劝着,有时他也看不透眼前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人。 “我不要,但他们也别想。”顾承明收敛了一脸的不在意,带着几分凌厉的说道。“狼狈为奸,又岂真的是一家,我们先看着他们,等他们狗咬狗的时候再说不是更好?” “那你以后到底打算干什么,就做你的赌坊生意?” “有何不可,咱现在有的是钱,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们一人找一个婆娘,咱哥俩一起云游去,你不是喜欢那样的生活吗?”伸手摸了摸左腿外侧,试着那地方明显的疤痕,顾承明嘴边翘起一丝笑意…… 陆府内,陆少华刚进大门口还没找到他娘的,半道上就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拦了下来,“哥,哥,梅妃娘娘真的要给我指婚吗?” 陆少华停步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她,起码不像一般的哥哥对妹妹那样亲。 所以从小他跟顾承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不愿意带着她,是她一直粘着自己,就像现在这样拉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问这问那,都是跟那个顾承明有关的。 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名声自己还差的家伙到底哪儿让她喜欢了?! “哥,是不是真的?你应该刚见过他吧,他怎么说?”陆佩不同于一般娇柔纤弱的大小姐,她骨架较大,在女子中算是比较结实的那种,五官不算精致,但也还算顺眼。 此时说着男婚女嫁的事也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反而大大方方一脸的喜色。 陆少华点了点头,“好像是,他也听说了,不过没说什么,应该不会反对吧。” “真的?!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娘亲让她给我准备嫁妆——”说着转身就跑了。 陆少华也想去,但是现在看着样子好像她娘一时也顾不过来两个,只好先自己回了房,等有时间再说。 陆府正房内,陆夫人跟一个男子正在说话,陆佩急急忙忙的闯进来也不管还有人在,拉着她娘的胳膊就央求着给她准备嫁妆。 陆夫人长得也带着几分男子的英气,此时被女儿打断了谈话也不生气,笑着跟对面的男子说道:“你看你看,这才多大就急着嫁人了,哪有点女孩子的矜持。” “佩儿这是性情坦率,要是跟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小姐似得,你还未必这么宠着了呢。” “舅舅,”陆佩跺着脚回身叫了声,“你要是跟我娘一样笑话我,我就去你们家赖着我大表哥,让他娶不成张相的妹妹!”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女子该说的话吗?” “这丫头的小嘴可以去当御史大夫了。”男子冲陆夫人笑道:“不过这可真随了你,一点也不带让人的。” 陆夫人挑了挑眉,“我有嘛,我记得打小就是你欺负我。”男子是她的家兄汪怀通,长子汪瑾瑜一个月前刚刚跟张勃的妹妹张清清定亲。 “既然佩儿找你,那你们娘俩闲聊着,我们的事改天再说。”说着起身要走。陆夫人也起身问道:“那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风头正紧,我试着通知他们先缓一下,人我尽量救,实在不行就送他一程。至于少华的事,我觉得你就别生他的气了,他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被人利用了,从现在情况来看也是前者居多。” “嗯,我知道了,抽空我会在问问他,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好。”说完,回身揽过陆佩笑着说道:“我听说日子都定下来了,时间有点赶,你们娘俩快点准备,到时候舅舅也送你一份嫁妆。” “真的,那说定了!”陆佩听了欢喜的应着,日子她也听说了,跟册立太子一天,所以也没再问。 至于她娘和舅舅二人刚才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压根就没往心上记。 如果陆少华在这儿的话,或许能从中听出点什么…… 等到以后他知道了整件事件的前因后果,也十分震惊于此时他娘亲和舅舅正在做的事情,毕竟他虽然纨绔,虽然不屑于在朝为官说什么造福百姓的话,但也绝不会跟他们那样,去夺权,甚至,不惜冒着造反的危险…… 那时,他曾经想过,如果他能早一些知道就好了,那样整个大雍也不至于陷于后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惜…… 第44章 寒雪 【一朵冰肌骨,洁然六瓣花。何其天地阔,得落汝脸颊。未待欢喜至,缘空无际涯。】 转眼大寒到了。 夜里,纷纷漫漫的雪洒了一夜。 常年以青砖黑瓦柳荫茶香为伴的茗泉镇,也在一夜间跳脱了性子,换上一身白衣。 “芷儿,快起来看,下雪了!” 一大清早,起来打扫院子的江氏看到外面竟然厚厚的一层银白,高兴地连连喊着那个还未起床的丫头。 “快点,再不起来都化了啊——” “啊——,真的!这就来,呵呵。”随着东厢房里的笑声,李明修和李氏二人也推门而出,“起了,嫂子(姐姐)。” “嗯,你们看,没想到竟然下了这么厚,这下芷儿开心了。”在南州的时候,李言芷经常抱怨看不到雪,每次听到李氏说起冬雪覆盖下的晴明山时,都是一脸的抱憾。 “最开心的是百姓吧,这一场雪,来年的收成便有保证了。”李明修淡淡的看着天地屋瓦,神色悠远。 “姨娘,爹,娘。”穿戴好的言芷,一身淡粉带紫的裙袄,俏生生的立在众人身后,看着眼前的雪色,惊喜的一声呼喊便跑进了还未被破坏过的雪地里。 一会儿捧着,一会儿踩着,要不是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里的娘亲,她真想直接就躺下了。 果然,身后李氏说道:“一场雪就成了这样子,也不怕你师兄笑话,没点姑娘家的样子。” 闻言,言芷些些不舍的起身,正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时候,身后递过来一付手套,带了微微笑意的声音:“你不是喜欢雪人吗?别都踩坏了再后悔。”回头却是江守均一身藏蓝的夹袄,静静的站在那儿。 抬头偷偷看了眼娘,言芷冲他眨了眨眼小声笑道:“好啊,师兄跟我一起吧。” “不了,我去药铺看看,那儿的雪也得打扫。你在家闷了这么多天,好好玩。” 说着回身拿起扫帚,却趁李言芷不注意时,一个雪球打在了她背上。听着耳边那声意料之中的娇嗔,江守均赶紧跟众人打了招呼,开门便走,孰料耳边“嗖”的一声,那丫头竟然不分头脸一个雪球砸了过来,脖子里瞬间一阵凉意,延后背蜿蜒而下。 “芷儿——” 看着站在门边一头雪的江守均,院中的言芷哈哈而笑。李氏上前点了她一指头,“你个疯丫头,往哪儿打,不知道弄湿了冷吗?!”说着要上前给守均拍雪,江守均冲几人憨笑了一个,“没事,没进衣服。师傅我先去药铺了——” 言芷举起手像小时候那样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在李氏转身之前赶紧戴好手套,便开始忙起来。 江氏见状笑着上前说道:“来姨娘陪你,我堆身子,你来做头。” “好啊!我还从来都没做过雪人呢,以前都是听娘亲说,姨娘知道怎么做吗?” “姨娘也是一直在南州生活,跟你一样,这是第一次堆雪人。” “真的?” …… 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娘俩,李明修也淡淡的笑着说:“我也先出去看看,早饭我们过会儿回来吃。” “嗯。”点点头,李氏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路上滑,慢点。” 太阳还没升起,大雪的覆盖让天空带了一种安静的白。街道上行人渐多,洒扫之余纷纷谈论这入冬的第一场雪,吞云吐雾的一片喜乐安详。 只除了一人。 一身白衫的方远兮。 此刻只见他少有的换下了那身常年不变的灰布衣衫,手里拿着一个提盒,径自穿过镇子往西而去。 他没有管路人的注视,快到双影湖的时候,拐了个弯,绕到背面的一条胡同,其实他心里也是矛盾的,所以安慰着自己说,他只是不想打扰湖边玩耍的人而已。 安慰归安慰,眼睛还是往那梧桐树下的门口望去,她还在家禁足吗? 这次金子过来,无意中提到她,却说她禁足了,一听还以为是因为偷书的事,问了句,却说是为了个街头的老人。 想着,人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提食盒的手紧了紧。 “姨娘,你把胡萝卜按到里面去了,雪人的鼻子都朝后了,呵呵呵呵……” “还不是你没拍结实!” “明明是姨娘用力大了,还耍赖,你们大人不能总把自己的错误强加到我们身上。” “哟,妹妹,你听听,你还说她不说话,你看这小嘴巴巴的,一套一套的。” …… 方远兮没有停下脚步,那匆匆一眼,已经灼伤他的心,多少年了,他都忘了自己是否也那样开心过…… 院子里,正在堆雪人的李言芷似有察觉,一抬头,一抹白衣匆匆而过。 是他吗? “姨娘,雪人都做好了,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江氏看着她一脸的焦急,正想着该怎么想办法给这娘俩结束这么多天的对峙,没想到一场雪给了她最好的借口。借着话头起身跟屋里准备早饭的李氏询问着:“妹妹,好不容易下场雪,就让她出去看看吧,不走远了就是?” 李氏从屋里往外一探头,对言芷白了一眼说道:“去吧,不许走远了。” “听到了?在附近转转就行,一会儿回来吃饭。”江氏笑着看着那个匆匆而去的小丫头,“你看看这急的,让你管家里关了这许多天,估计是闷坏了。” “能闷坏她?!屋里那几盆花天天端详,晚上包着、中午晒太阳。” “呵呵,她打小就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正事不干,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妹妹急什么,等她真懂事了,我们就老喽。” “……” 匆匆出了家门的李言芷,想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他吗? 他怎么会从这里走?大冬天的一身白衣…… 往西过了两条街,出了镇子,她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那,确实是方远兮。 “哎……” 一声以后,却不知该说什么,见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没说话。 李言芷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往西北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她从来没去过,只知道大约二里地的地方好像有片松林,她们来时曾路过那里。 方远兮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停下,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着,跟在方远兮后面的言芷,看着雪地里他踩出来的那一行脚印,一时心起,便那踩着他的脚印,一个一个的走过。 他的步子比言芷的大,所以她要使劲迈才能刚好踩进他的脚印里,走了十几步时,回头看看身后那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一种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正玩的开心,不想忽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抬头却是,“对不起,我……” “还要跟过来吗?”言芷能感觉出他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亲和,但声音却依旧清清冷冷,像此时刮在脸边的风。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松林边上,但那里面一个个孤零零、雪白的起伏,让言芷明白了他的来意。 “你……” “在这待着。”方远兮难得回头跟言芷交代了一句,看了眼他们一路走来那只有一行的脚印,眼中闪过一丝什么。 拎着提盒,来到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坟边跪下,从提盒里将贡品一样一样的摆好,焚香、磕头,又将带来的纸钱也烧了,这才洒酒对着碑说了几句话。 李言芷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记忆中她们家都没到坟上拜祭过,无论是外公外婆还是爷爷奶奶,爹娘都是在路边烧烧洒洒完成的,而自己也从来没有参与过。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那瘦削的背影,像是与世隔绝了般清冷无声,似乎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方刻了两个人名字的墓碑,心里莫名的酸楚。 “怎么了?”方远兮看着眼前这个走神了的小丫头,腮边还挂着两串泪花。顺着她呆愣愣的眼神看去,正是方才自己跪着的地方。 “啊——?没什么。”言芷慌忙抹了一把脸。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冷?”见她嘴唇有些发紫,方远兮看了看周围问道。 李言芷有些紧张,她虽然跟他见过不只一次,而且因为医书的事情,也写过信,(那小纸条姑且先叫信吧,言芷想)。 但像现在这样单独的与他谈话,实在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更没想到在别人面前怎么也不肯开口的人,竟能主动跟自己解释这些。听到问自己,便点头应着:“有些,南州没有这里这么冷。” “回去吧。” “啊?”疑惑的抬头看着他,那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 “以后不要冒然出来,也不要跟我走近,最近不太平,你先走。” 听着他声音里的不容置疑,言芷闷闷转身,又回头说道:“娘和姨娘最近给你和奶奶准备了两床棉被,还有两身棉衣,等师兄会给你送去。” 没有听到回话,言芷又说道:“第二卷我也抄完了,另外我爹还给你找了两本关于毒术的书卷,但是他让我抄了给你,而且一次只能给你一本,这次我一起拿给金子。我爹找的那本都是基本的药理,没有什么图,我凑合着帮你一起抄完。” “谢谢。” 听到他说话,低头踢着脚边积雪的言芷抬头看了他一眼,从那清冷的眸子里竟然感到一丝温暖,“不用,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 说完,两人又陷入片刻的沉寂,见他示意自己回去,只好顺着那唯一的一行足迹默默往回走。 看到路上的积雪闷闷的边走边踢,不成想一脚踢到了一个东西,吓得她“啊”的一声,身边应声而到的方远兮:“怎么了?” “不知道……” 看着身边吓得缩着脖子的人,方远兮上前蹲下一看,却伸手从雪中抱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回身递给她看。 “小狗?还活着吗?”那蜷缩的小小一团,在一层白雪的包裹下,俨然是只顶多刚足月的小狗。 试着自己手下冻僵的一团尚有一丝跳动,方远兮点了点头。 “好可怜,它妈妈没了吗?要是能养就好了?” “它不会咬你。” 方远兮说着,低头抚去小狗身上的雪,递给李言芷。谁知她却退了半步,把手往身后一背撇撇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养,爹爹说‘行医之人必先洁其身,正其气’,所以这些小动物我们家一直不能养。” “你喜欢?” “嗯,挺可怜的,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她知道,如果没有人养,它连这刚缓过来的半口气也没了。 “给它取个名字吧。” “啊?——”李言芷一愣,抬眼看着对面的人,说实话从一开始的认识他到现在,见了好几次了,但从未像现在这般离得这么近,也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他就像此刻这只小狗,总是让她带着恋意,又怕一不小心伤了他那地方,所以刻意的、小心翼翼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见他并没有看自己,一心轻糅的搓弄着小狗,说实话他长得并不十分出众,瘦削的脸上,一对单眼皮的眼睛,鼻子倒是秀挺,如果不是他那过于清冷难以接近的气质,这样子顶多也就算是清秀。 见言芷半天没反应,以为没明白他的意思,方远兮把小狗放到自己胸前,看着她难得又解释了一遍:“给它取个名字,我替你养着。” 静静地眼神,好像清冷的湖水,带着一层柔和的光,心底却无声的波澜,“它是我一脚踢出来的,要不就叫球球吧。” “好,你回去吧。”说着方远兮把球球塞进胸前,拎起脚边的提盒,却不再看她。 李言芷回头看了看那微微鼓起的一团,心中一阵感动,“谢谢你。” 又是一阵沉默。 此时一前一后立在白雪中的两个少年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以后会有怎样的一番物是人非。 那时他们会在心里默默的感叹这个世间的多变,感叹命运的安排。让他们再次重逢后,哪怕同样的站在一场雪中,同样的有这条狗的陪伴,他们的心也再回不到此时…… 回到不到现在的单纯、恬静。 此时的方远兮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眼前这个人心痛的肝肠寸断,他是真心想娶她的,从懂事以来他从未奢求过什么,她是他唯一的心愿,可…… 第45章 让它陪陪你 【世间皆是欺辱,唯独你暖心扉。】 回到家的言芷意外的看到了金霞,她正有说有笑的坐在姨娘身边,陪着她们烧火添柴,抬头看到自己忙招呼到:“回来了,快过来啊!” 那一刻,言芷觉得好像是进了别人的家。 起身跟江氏二人打说道:“二位婶娘,我们先回屋了。”说着到院中迎着言芷来到她的厢房,咧着嘴问道:“书准备好了吗?” 看到一脸兴奋的金子,言芷点了点头,从床边拿出一个包好的牛皮纸包递给她,里面的书她都小心的做了改动,封皮都是另外加了一层,不细看的话一般不会发现,当然还有一根头发。 把书递过去,言芷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丝哀伤,明明是他们家有意要借书给方远兮,却不得不假手于人,而且,还是一个对方远兮别有企图的人。 “怎么了,你姨娘不是说你出去玩了吗?怎么还一脸不高兴?”金子接过来掂了掂,也没打开,顺手放在一边。嘴角还是翘着,仿佛那里有一股怎么也压不住的得意,“你知道吗?我这招管用了,最近他跟我说了好几句呢,以前我救过他好几次,他都不理我的。为了见他一面在学院里被同学笑话,在大街上傻等他都不理,不过啊,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喜欢,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 虽然是自贬的话,但金子说的却十分的得意。 李言芷却听到了另一句,“救过他好几次?他经常挨打?”低言带着几分小心的问道。 “那也不是,看方有才他们的心情吧,只要有什么事不开心了,便找他的茬。” “以前虽然他只是在窗外旁听,有时夫子也会让他到学堂里面,顺便考考他。每次考他,他的表现都让夫子称赞,而一散学,那几个混蛋便欺负他,如果谁跟他说话,也跟着受欺负,慢慢的,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来方有才那几个人连每旬夫子让写的策论,都是方远兮帮着他们写,因为被夫子发现了,他们就又逼着他学他们的字,必须学到不能让夫子看出来,否则就打……” “其实这事是那几个混蛋笨的要命,人家都给你写了,你好歹自己抄一遍再交是不?可是那几个笨蛋就直接把方远兮给他写的交给了夫子,其实大多数夫子也不爱管他们,只要他们不在学院捣乱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可是那次一个新来的刘夫子特别较真,把他们一个个的叫到的训导室,指着那几篇一模一样地笔迹狠狠批评了一番。结果可想而知,还没散学,他就找上方远兮,说什么都不知道改一下笔迹,以后必须用他们的笔迹来写,不然,他就天天揍他。” “那是在学院里,众目睽睽之下,我不知道方远兮的心里当时是什么感受,反正我是气不过了,就上前跟他们理论了一番,也是那时大家才知道了我跟方有才的婚约,知道我喜欢的是方远兮……” “知道就知道吧,我也不在乎,可是你说我是为了方远兮好吧,结果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扔下我们几个,自己转身就走了,我当时都快气死了,可是没办法,回去赌咒发誓以后不再管他,他爱死死爱活活,不管我事,回头却又犯贱的去想他……” 一说起方远兮,金子便止不住的话,李言芷默默的听着,这时候她好像觉得,金子也不错。 如果方远兮能接受她,他们会不会也很好? “那你跟方有才的事,怎么办?”看着她开心,李言芷却替她担心起她那婚约。 “不知道,我们俩家好像有好几代的交情了,我们的婚事是两三岁上就定下来的,我爹很疼我,什么事都依着我,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说着一直大大咧咧的金霞也显出了一丝惆怅,“走着看吧,以后再说。” “芷儿——,吃饭了。” 外面江氏喊着,金子听着忽然跳起来看了一眼窗外嚷嚷着:“坏了坏了,又迟到了,我得赶紧回去。” “怎么了?铜板不是在吗?”知道现在应该已经上课了,但眼前这位似乎从来不在乎吧。 金霞急急忙忙拿上书,自己开门往外便走,边走边回头说道:“我爹来了,在贺老那,要是让她知道我溜出来又得挨训,我先走了。” “爷爷那儿?” “什么爷爷?”金子忽然顿住,很是惊讶的看着李言芷。 “哦,没什么。” “算了。”金子见状,没再坚持,跟堂屋那边的江氏和李氏打了个招呼,急忙往学院跑去。 李明修和江守均都已经回来了,看着送走金子的李言芷,李明修淡淡的问了句:“书给他了?” “嗯,抄的都按你说的没带书名,只贴了一层书皮给他,这两次金子都没打开,应该不会看。”言芷接过江氏手中的勺子,给众人盛了粥,坐在她身边回答着。 李明修点了点头,他知道金子不会看,而且也不会给别人看,因为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又在做什么。 不然不仅方远兮那儿得不到什么好,就她自己爹爹那一关也不能善了。 前一阵子听来看病的人说起过,方有才为了金霞打他的事,让他爹找过金家。 他知道金霞如果以后还要接近方远兮的话,会更加小心。不然他也不会给那些毒术的书,吃着饭跟大家说道:“刚才,那天搜查的那些人又来过药铺。” “没事吧?!”李氏蹙着眉关切的问道。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李明修摇了摇头,“还是问有没有受伤的年轻人,没对我们怎么样。” “哦,那就好,你说我们这也有人失踪了,也没见他们这么上心。” “一会儿我去趟镇北桃林村,”李明修一侧头跟一边的江守均说道:“王员外那该过去复诊,可能今天一天不能回药铺,福叔这几天不在,你自己要是忙不过来,就让言芷过去帮下忙。” “好。”福叔前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冰滑了一跤,拧了腰,李明修在为他施针。 听着他们说话,言芷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的屋檐,雪已经开始融化了,滴滴答答的滴着。 西郊的雪是不是也化了?那些踩过的脚印也没了吧?球球呢,他救活了吗? 潦草的吃了几口,便起身来到院子里她们堆得雪人旁边,因为在南墙根上,太阳晒不到,所以雪人还算完好,只是身子缩水了,她找来用来做鼻子的胡萝卜也耷拉到一边,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李言芷看着看着,有些想哭,此时旁边也没有人就没忍着,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用袖子抹抹泪,随手捧起旁边还堆着的雪就开始对雪人进行修补。 李明修他们吃完饭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他这宝贝闺女眼睛红红的在补雪人呢,无奈的回身,冲身后的姐俩摇头笑了笑边走了。 李氏过来打量了她一眼说道:“一个雪人而已你用得着嘛,从小就这臭毛病,都大多了也不知道改改。” 李言芷没抬头也没说话,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江氏跟着蹲下一起捧起雪往雪人身上拍着,跟言芷笑道:“姨娘跟你一起补,咱不理她们,嗯——” 点了点头,李言芷觉得又要掉泪,赶紧低头掩饰了过去。修补好之后,抬头见太阳还高高的挂着中天,又找来几根家里装药材的麻袋,用木棍自己简单的搭了个架子,小心的盖好才离开去了药铺。 李氏出来看了看,冲边上的江氏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惯着她,一个雪人也值得伤心抹泪地,以后没人要怎么办?” 江氏笑道:“没人要我要啊!” 说完两人一愣,江氏转而有笑道:“我自己个儿当闺女养着多好,再说到时候你就等着提亲的挤破门吧,就我们丫头这相貌,找什么样的没有,说不定哪天还进宫当娘娘了呢!” “我才不想她进宫呢,听说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就希望她找个书香门第的能疼她的小子,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这丫头对人情世故半点不通,如果没个人疼着,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好呢?”说着李氏叹了口气。 倒是江氏劝道:“好了,这丫头心细善良,以后会有自己的福报。” “福报,谁报?那只猫还是那只鸟?”李氏哼了一声,自己奚落着。 猫是以前言芷养的一只黄色斑纹猫,还给她起了个名叫黄狸,后来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勒死了,发现的时候死在家门前的水沟里,看样是挣扎着要回来。 为这事小丫头哭了好几天,让江守均帮着做了个小木头盒子装殓了埋在一棵桃树下面。 鸟是只小猫头鹰,那阵子天天晚上蹲在村口的一棵树上“咕咕咕咕”叫,百姓都听信猫头鹰叫会死人的传说,把它抓了下来要弄死,言芷看到非央求着人家放了它。 人家这好不容易才抓住,哪里就肯依她,还是李明修出面说会把它送的远远地,才要了过来。 正好那几天他们要出门买药,便带着她们这一人一鸟走了好上百里地才放飞了。 为这事,李氏平时可没少数落她。 此时听到她又说起了,江氏单手撑腰站在那里看着咯咯笑了起来,“你也别说她,你不也还是个丫头心性,为这事都说了多少遍了?” “我怎么一样?我从小就没跟她似的,眼泪都不要钱。” “好好好,你不一样,以前明修劝你去看看你干爹时谁耍脾气来着,我看明修啊就养了两个闺女……” 方远兮回到小院,找了个已经没法再穿的棉衣把怀中的小家伙小心的包了起来,又找了点温水,拿棉絮蘸了喂了一些。 可能是自己的体温一路上暖着它,此时小家伙微微睁开了眼看着自己,努力舔着棉絮上的水滴。 听着从回来就一直在忙活的孙儿,方老夫人上前问道:“忙什么呢?” 微微一笑,方远兮拿着老夫人的手放在上面,见犹豫着缩手,安慰道:“是只冻僵的小狗。” “小狗?怎么想起养狗了?”慢慢抚摸着手中小小的一团,老人的语气也跟着轻缓下来。 “我常不在家,让它陪陪你。”听着如此熟悉的一句话,老人的手一顿,早已干枯的眼中又蓄满了往事,她没想到,这个让自己心绪万千的孙子,竟然一句话就轻易把自己带回了从前。 “我常不在家,让它陪陪你。”三十年前,丈夫方耀堂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不同的是,他抱给了自己一只尾巴又长又粗、颜色雪白的猫儿。 听说是他花了好一番心思托人从异国带回来的。 没想到,一份精心的礼物,却被那些人利用,成了他们的灭顶之灾。 什么咬死了小狐狸,才引起的狐仙报复?那只猫连房门都不出一步,整天被自己抱在怀里,岂能去咬死狐狸幼崽。 但是,那么明显的嫁祸妄言,却被他们宣扬吆喝的成了事实。 百姓多愚啊! 也怪他,找什么不好,找了只谁都没见过的猫,被传承妖邪也是自找的了。 想着,老人抬头“看着”眼前的方远兮,有点担心的问道:“考试的事你怎么想的?奶奶什么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可别灰心啊——” “没事,这样挺好,等过一阵子事情定下来了再说。” 听他说的轻松,真没有什么憋屈的感觉,老人才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没什么了,再好再坏也不过剩下的这些日子,无所谓了,你不一样。”抬手抚上他的身子,瘦削的身子在夹衣下也没添多少厚度,“你还小,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以后你得找个真心疼你的媳妇,替我们好好照顾你,那个金子不行,一个县令家的丫头而到就养成了千金大小姐的脾气,对你虽然是有心,但全不知冷热……” 方远兮听着,脸上一阵尴尬,幸好老人也看不见,起身把小黑狗往他怀中一放,“它叫球球,我去做饭。” 正在悉心分析着的方老夫人,抱着怀中的小狗一愣,继而笑对着出了屋门的方远兮说道:“不用不好意思,你爷爷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你爹了,呵呵……”低头亲了亲小狗,笑着自言自语道,“球球、球球,呵呵,也不知道他那性子,怎么会给你起这么个名字。” 外面正准备生火的方远兮听了,清冷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笑意。 这时,向来少有来访的小院竟然响起了敲门声,方远兮起身前去,门一开,外面站着的竟是那个见过一面的小大夫——江守均,他拎着一个大大的袋子,也是不言不笑的站在那里。 把袋子往他身前一放,江守均说道:“师娘让我给老夫人送来,里面还有些你能用到的药材。” 说完转身便走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他。 其实,他一开始是讨厌他的,不为别的,单为了他累的言芷整天为他抄书,便恼他。 那小丫头越是为了他的事上心,他便越是恼他。 但是恼归恼,他却没有做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理睬罢了。 那次师傅让自己来,他也是不情愿的,但为他诊脉以后,亲眼看了他的生活,他的身体状况,又有点同情,所以今天师娘让自己来,虽然也不愿意,但也只是有些别扭罢了。 他没有说,那些棉衣棉被是师娘准备的,而药材,却是自己放的。 第46章 跟师兄,不用说对不起 【跟师兄不用说对不起,为你,心甘情愿。】 “芷儿,芷儿?”江守均看着柜台前玩着铲子发呆的言芷,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想爹,他怎么一半天了也不回来?”李言芷单手托着腮,抬眼懒懒的看着江守均。 顺势坐在柜子外面的条凳上,“王员外摔了之后引起中风,需要针灸,他妻子的风湿也是需要针灸,我估计,不到天黑他是不会回来的。”江守均的声音还是有些微微的哑,似乎是经历了变声期之后才有的改变。“后天县学奠基,听说要来很多人,到时我带你去看热闹。” 想着小时候整天缠着自己出去玩的小丫头,江守均忍不住又抬头揉上了她的头发。 “师兄——”,抬手摆脱了他的魔爪,言芷没跟以前一样恼他,而是抬头试探着问道:“那个,师兄,还记得你爹爹的样子吗?” 江守均一愣,继而点了点头,“记得,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他怎么去世的?那时你多大了?” “十二年前,被坏人烧死的,那时我六岁。”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场改变了他一生的大火,那些把爹爹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的黑衣人,为了那薄薄的一张药方,毁了他们整个寨子,连带寨子里他们一大家子三十七条人命。 他是被爷爷藏在一个盛放粮食的大瓮里躲过了一劫,那个大瓮破了一条缝,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整整三天,他没敢走出大瓮一步,如果不是外出的娘亲提前回来找到了他,恐怕他也早就死了。 “师兄。”晃了晃他的胳膊,言芷嘿嘿一笑:“对不起啊。” 又揉了揉她的头,“跟师兄不用说对不起,天快黑了,等师傅回来看一下今天的开的药方,我们就回去,饿了吗?” “有点。” “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给你买点吃的。”说着江守均就要出去,却被言芷喊住,“不用了,一会儿回家吃饭就好了,你别老给我花钱了。我听金子说这个要十两银子的。” 说着,抬手晃了晃手,上面精巧的绞丝银镯上,几粒粉色的珊瑚珠嵌在上面,精美又可爱。 看着她一直戴着,江守均眼中泛起一阵温柔,微微一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干脆就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算了。” “那惨了,养废了嫁不出去那你得一直养着我。” “好啊,嫁不出去更好……”一向不怎么说笑的江守均,却喜欢逗这个小师妹,每次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自己就很开心。 这次在言芷看来也是戏言,但他却在心里想着,如果真那样该多好…… 李言芷起身冲他做了个鬼脸,却嘱咐着:“有切糕给我买块切糕就行,别买多了。” 快到大雪了,天黑的很早,言芷起身看了眼走远了的江守均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切糕,早知道不嘱咐就好了,说不定他为了自己一句话又要找好几处呢。 顺手掩上门,没等她回身,眼前一黑,他们点在柜台上的蜡烛灭了。 一愣,一种毛骨悚然慢慢爬上后背,她甚至能感觉到汗毛支棱着,扎的自己难受。 接着脖子上一凉,耳边一个带着寒气的压抑的声音威胁道:“不许出声,把最好的治伤药给我找出来,快点,我不想伤你。” 说着,用肩膀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来到药柜前。 “快点,找最好的。” 言芷根本就是吓懵了,几乎是被推着摸索着来的柜台前,却根本不知道找什么,带着哭腔哆哆嗦嗦的说道:“创、创伤药不、不在这里,我不知道爹爹、放在哪儿……”感觉肩膀被横在脖子上的胳膊累的生疼,她想了想说道:“里屋、里屋里有,爹爹一般都会备下一些,我去给你拿。” 跟着言芷来到里屋,看她熟练的从一边的小书桌上拿起两个药瓶递给自己,来人也不接,冷冷的说道:“打开!” 然后往前一凑就势从她手中闻了闻,又松开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自己从小书桌上拿起另外几样药丸,塞进怀里嘱咐道:“不要跟任何人说,记住了?!” 言芷点了点头,没敢回头。 却在他要走的时候,想起了他不管是胁迫自己,还是拿药瓶都没有用的右手,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胳膊受伤了吗?” 话音未落,她就想打自己一嘴巴,这不经脑子的话不是没事找事吗?! 果然,那人站回了自己身边。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正慌乱的解释着,江守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芷儿?——”咣当一声,门被用力的推开。 “芷儿,芷儿,你在吗?”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外面转了一圈,来到了里屋,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江守均想也没想的一下子搂在怀里,声音都变了腔,“吓死我了,你怎么熄了灯?” 在江守均这几乎让她窒息的拥抱中,李言芷慢慢冷静下来,眼色瞟了一下屋里,确定没有人,才靠在他怀中解释道:“师兄,你勒死我了,风吹灭了蜡烛,我找不到火折子在哪儿?” “真的?”松开怀中的人,江守均认真的看了看,屋里已经完全黑了,也看不出什么,只好放开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上蜡烛,又回身仔细看了看才说道:“这不是在这儿吗?” “那个,师兄刚才有什么东西好像被我压坏了……” 闻言,江守均从胸前掏出一个纸包,言芷接过来一看,却是一笼水晶蒸饺,都被自己压扁了。 “切糕现在没了,我去老爹家看了看确实都卖完了,回来就帮你带了点蒸饺,还吃吗?”瞟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书桌,微微拧了眉,麦色的脸上,显出一份成熟的神思。 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肯说,自己也不能在这里细问。 “吃啊,怎么能不吃,我都饿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言芷低着头一心的吃,没有抬头看江守均,或者说根本就是躲着他的眼神。 “吃吧,吃完我先送你回去。” 蒸饺吃了不到一半,李明修就回来了,不过对于刚才的小插曲却是谁也没有提。 只是在李明修看药方的时候,站在一边的江守均静静的说了句:“师傅,刚才有个人摔伤了腿,我把你配的刀伤药用了一些。” “嗯,厉害吗?”李明修没有抬头,仔细看着今天他开的药方,却没有发现开别的治疗外伤的药。 “不严重,皮外伤。” 抬头看了看他,李明修没有说话。 旁边抱着蒸饺的李言芷听到这里,一脸惊讶的看着江守均,见他微黑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咬了咬唇又低头默默的啃着,只是忘了什么味道。 回到家中吃完晚饭后,李明修叫上江守均去了书房,言芷一脸担忧的看着江守均跟着进了屋、关上门,本来想说什么,但江守均看也不看自己,只好咬咬唇等在外面。 回家后他悄悄跟自己说了句,“今天的事,师傅应该知道了,治疗外伤如果不严重,我们不会动那些特制的刀伤药,如果严重,定会开上一副内服的药一起煎服,今晚的药方他比平时多看了一遍。” 李明修没有直接问,而是跟平时一样坐下看书,就当站在旁边的江守均不存在。 半晌后,江守均也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跪在了那里。 师徒俩,一坐一跪的在书房里静默着,气氛有些沉闷。 “不打算说吗?”放下书,李明修静静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从小看着他长大,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而他对于自己向来也是恭顺,这么多年,两人一起经历那么多艰难,都走过来了,他不是个擅自为之的性子。 “弄清楚后,我会如实告诉师傅。” “守均,这些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瞒过你,师兄是怎么死的,你也早已知道。现在虽然已经配置出了‘孤阳’的解药,但我们仍处在被动中,不知道哪一天便会发生祸事。” “凌峰把你们母子带到我面前时,我原想不告诉你所有这一切,让你跟你娘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平平静静的过这一生,算是对师兄有个交代。” “后来,你自己不放弃,一心查访。那段时间我看着你倔强的坚持,想了很多,后来才决定跟你和盘托出。” “本来丹山没了,师兄也去了,剩下一个凌峰也对医术全无兴趣,我便想和你一起做个悬壶济世的俗人,过去的是非恩怨不再管了,但没想一趟丹山之行,却是父亲给我留下遗愿,让我解救那中毒之人。” “他一生救人,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被人利用而研制出了‘孤阳’”,孤阳,孤阳不阴,激发人身所有阳气而逐渐治人死亡,属毒亦不算毒,若不知者很难发觉,只能一天天衰弱陷入昏迷而死亡” “我们花了四年的时间解毒,又费劲周折弄到了太医的记录,目前虽然已经能确定中毒之人便是那骗了父亲的人,但还不是我现身为他解毒的时候。” “一是,当年父亲跟他说过‘要解孤阳,需用雪芽’,他已经从你父亲那知道了何谓‘雪芽’,既然那年的横山之行,他们也找到了一枚,所以,暂时他还死不了。” “二是,我如果去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个中毒的四皇子生死未卜,就算救了那人,也不算完成父亲的遗愿。” “所以,我们必须要等,等他们找到四皇子,然后你师娘还有芷儿就交给你了,你跟这件事情毫无瓜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明修低头看着跪在那里点了点头的江守均,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管你为何要动那些药,但如果是发现了官府搜捕的人,不管是谁,首先要保证的是我们自己的安危。”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而去。 书云: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江守均知道,此时的李明修已经生气了。 李言芷一直在外面等着,时而趴在门上小心翼翼的听着,怎奈许久过去了,也没有半点动静,江氏从儿子回来就有些察觉,此时也悄声过来看了看,招手让言芷过去。 “怎么了?你师兄又犯错了?” 言芷摇了摇头,轻轻靠在江氏的怀里,“姨娘,你说被官府追捕的都是坏人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江氏想了想说道:“在姨娘看来啊,坏人也分对谁,比如说有些人很坏,在外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一转身回到家里却成了大大好人,他们啊对别人坏,正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官府呢,有时候对,有时候也不对,不过他们说了算,所以不管对或者不对,我们最好不要跟他们做对,就是对的了。” “你们娘俩说什么对不对的,跟绕口令似的。怎么了,还没出来?”李氏收拾完了,回到堂屋,正好看到这抱在一起的娘俩。 “呵呵,没事,来芷儿,今天姨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说着江氏拉着言芷来到火炉边,从一边拿出了几个早就备好的红薯,跟她炫耀了一下,美美的放到火炉底下,这是小丫头另一样最爱。 只是,原本应该高兴地言芷,今天没什么表示,而是乖乖的蹲在一边,拿火钩翻着炉火出神。 李明修出来时,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言芷偷偷看了一眼爹爹,没看出什么来,便悄悄跑到书房看江守均。 见他直直的跪在书桌前,言芷上前蹲在他旁边喏喏的说了句:“师兄,对不起。” 江守均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淡淡一笑,“跟师兄不用说对不起。” “我是怕你们担心,也、也怕你们去报官,到时那些人肯定得把我们都抓去审问……”言芷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里渐渐带着哭腔。 “嘘——”江守均轻声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一伸手把她揽在怀里安慰着,“没事,别哭,别让师娘她们听到,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师傅,嗯——?” 第47章 银面 【人有百种,有人为民做事,有人欺行霸市。】 一间普通的书房里,几个黑衣人正等着那个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桌后的人发话。 过了许久,那人开口问着更似肯定的说道:“连玉还没有消息?” “没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人回道:“我们已经按您的吩咐,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对沿途以及晴明山周围都进行了搜索,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记号。” “再等等看。”说着那人转过身来,却带了一个银色的面具,“张勃那边肯下那么大力气,就说明他们也没找到。” “主子,你说连玉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勃也就是这几年才渐渐把揽了朝政,跟我们更是一直没有什么冲突,连玉去执行的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怎么会突然出意外呢?”声音里带着焦急,是个女人。 “很难说,我们只能猜测是连玉发现了他们的什么事情。连君,”说着,对为首刚才回话的人吩咐道:“我们暂时不能惊动那些人,连玉的事,你们先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 “是。” “连子也是,你取得他们的信任也非一朝之力,事非紧急,不要跟任何人联系。” “是。”中间那人应道。 “好了,都忙去吧,都记得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不想你们任何人有闪失。”扫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人,银面嘱咐道,声音里带了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感情。 “是。”连君和连子都离开了,只有那个女子有些犹豫的没有立即退下。 “怎么了?” “我可以不回去吗?”带着某种期待,连如虽然犹豫,但还是问了。 男子一愣,转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暂时还不行,再等一阵,等我们的事定下来后,你再回来。” “那......”连如接口想问,却是一字出口后,哑了声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还有事?” 连如想了想,慢腾腾的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红心给你的。” 声音闷闷的,带了几分不甘。 银面接过顺手放在了一边,“你跟她说,让她在那里安心住着,如果有中意的人随时可以走。” “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她对你的那份心,自从被你带回来,便天天跟失了魂似的坐在窗前等着……” “她不是我喜欢的人,带她回来只是顺手救了她又无处安置,你不用管这些。”银面在一张榻上坐下,顺势一躺,感觉一阵疲乏。 “……”定定的看着他,“那我要等你走的时候再回去。”连如做了最后的让步。 “好,你多留意一下太医院那边,按照时间计算,那夜玄又该来盗药了。” “那你那小丫头还找不找?” “找,为何不找,那个‘黑小子’不信我能找到她,我总要找找看。” “可是,现在……” “你只管接着找就行,这个不冲突。”银面看起来很是疲惫,说着话躺在那里闭着眼要睡着的样子。 “我是说,你给的这画像也只是你根据她男装想象的,都过去好几年了,想来她已经长大了,这,找起来也太难了。” “嗯,知道,不过什么事还能难得倒你,再说,我也没指望现在真能找到她,毕竟我们现在还是自身难保,找到了我也无处安置,你去吧。” 连如看着那冲自己摆了摆的手,无声的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找连君他们。”连如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大雍的百姓恐怕不知道银面,但道上的朋友却没有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的。 大家都怕他,恨他。 凭什么因为他,大雍就多了一条不抢百姓的规矩? 凭什么他一句话,南州天府那一方宝地就被划成自由贸易区,谁也不能染指? 但是恨归恨,却没有人敢违背的。 因为所有违背他命令的人,第二天都被身首异处的挂在了城楼上。 但她不一样,从他当年救回她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个男人。 喜欢他那凤眼微眯时里面闪过的凌厉;喜欢他杀人时的那份果决;更喜欢他在那些女人身上做的事。 他总是跟自己说,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们是他的兄弟,可她多希望他能明白,她也是个女人…… 又回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再理自己,连如终是恋恋不舍的离开。 养心殿里,文帝又服下了每月一次太医给配制药丸,因为他常年服用至阴的药物克制孤阳,所以体内潜伏了很多阴毒,为了平衡体内的阴阳,每个月又会服用一丸秘药,激发人体的本能。 所谓秘药,其实就是春药。 梅妃早在一边伺候着,文帝本来想翻牌子找个稍微面生的,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样子,多一人还不如少一人知情,况且等他驾崩之后,所有没有子嗣的嫔妃都要陪葬,他又何苦临了了再拖一个人下来。 他的梅妃虽然小心思多了些,但伺候他的本事可是别人都比不了的,即便自己现在的身体大不如前,但秘药激发的本能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她却能很好的配合自己将药效发挥到极致,每次大汗淋漓之后那一身的舒畅恍若新生。 想着,对身边的女人招了招手…… 晴明山下最东面一个罕有人至的山头南侧,碎石掩映下一条狭窄幽深的通道,通道的尽头被一块巨石堵死了,颜色跟周围却有些差异,看样子像是后来塌陷造成的。 尽头的一角,一个黑衣人虚弱的靠在那里,歇了半天,左手扳过右臂用牙撕开上面血迹斑斑的衣服,把一瓶药尽数倒在上面。 左腹的疼痛更厉害了,从药铺里匆忙逃走的时候又弄裂了好不容易才长好的伤口,路上为了不留下血迹,只好下死力的按着,现在…… 看了看手上的血,满是胡茬的脸上扯出一丝无奈的笑,脑子里又想起临走时那人的话。 “连玉,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人,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你的主子叫方远兮,从今往后,你只能忠于他一人。” 只能忠于他一人? 方远兮? 他被困在这该死的地方已经快一个月了,受的内伤暂时不说,左腹这一剑差点没要了他的命,到现在还没愈合,右臂更是,用力动了一下,还有没有丝毫反应。 “呵——”拿头用力的碰了一下石壁,“呵呵——” 废人,一个废人还有什么资格说效忠?!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角紧巴巴的感觉提醒他,泪已经干了…… 没想到凭他的身手,也能有今天,要不是那该死的…… 对了,他还有消息没送出去,他不能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在这里。 想着,又取出那剩下的一瓶药,咬开瓶塞,一把撕开已经残破的衣服,咬牙倒在上面,怎奈血还在流,药跟着被冲走了。 连玉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转手把药都倒在一边的一块碎布上,一反手紧紧的按在伤口,一个转碾,彻骨的疼痛。 也不知道又有多少药,被他揉进了伤口里,就这么死死的按着,直到伤口甚至手变得麻木,他才试着拿开,只是手上的血迹早已经干了,连手带碎布一起被粘在了一起。 为了不弄裂好不容易按住的伤口,仅剩一只手的连玉折腾了半天才解放了左手,小心的撑着慢慢起身靠在石壁上,一阵冰冷。 原本他穿的衣服就不是很多,这一番真疼下来,出了一身细汗,加上身后的石壁,饶他在能挨冻,也有些扛不住了。 看了看周围的光线,外面已经快天亮了,伸手摸了摸左手边的剑,侧耳倾听着巨石背面的动静。 果然,盏茶时间,便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敛气凝神、屏住呼吸,等声音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抬手、出剑,黑暗中一道光闪过,剑尖上便挑起了一只肥胖的耗子。 强行压下胃里翻出的不适,蓝玉用左手麻利的稍作处理,便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个月来,他便是靠着这些耗子来活着。 “娘、姨娘,我回来了。”李氏和江氏正在把萝卜洗净切条,这是北方冬天常备的咸菜,把萝卜条用盐腌过后晒干,等吃的时候在泡开,根据自己的喜好调制成佐饭的咸菜。 江氏没见过,李氏也是吃过没做过的主儿,此时姐俩在家闲着没事,便根据印象中的样子,动手做起了起来。 见言芷回来,江氏回头笑了笑,“来,过来帮忙。” 李氏却是数落着:“说让你赶快回来,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你外公他们也很忙,就你净知道玩儿。” 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案子上,言芷闷闷的说道:“这是外婆给放上的,说是他们自己做的,给你们尝尝。”说完言芷来到江氏身边,帮着洗萝卜。 她有时候就不明白她娘是怎么了,对着很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难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 可这长相又在这摆着,那是为什么啊?! “你外公最近忙什么?” “外婆说明天县学就要奠基了,他和几个当官的人去了那边,一上午没回来。” “你在你外婆那待了一上午?”李氏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还去文惠姐那里坐了会儿,这都半个月没过去了,她又不方便过来找我,上次外公来不是说他她想我,让我有空去玩嘛……” 娘仨正聊着,虚掩着的大门咣当一声就被踹开了,惊得三人忙回头看。 却见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大摇大摆的进来,后面四个人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扔,为首的那个才说道:“这些东西是你们的?” 李氏一看正是自己让守均送给方老夫人的,两床棉被、两身棉衣,只是不知为何还有些药材。 “你们是什么人?”她冷了脸,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被疼着被爱着,还从来没被人如此欺负过。 “哟,连我们都不知道,还真是外乡来的土包子。”还是为首的那个少年,回头跟身后的众人调侃着,“那你就从今天开始好好记住我们,你们初来乍到的,我们哥几个也不想闹得不愉快,只要你们以后离方远兮那两个瘟神远点,我们都好说话。至于这些东西,要是你们家嫌多,就往方府里送,我们家有的是地方给-你-放-!” 后面几个字说的狠狠的,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方府?你们是方家的?”一直面色沉沉的李氏,听到方府两字却也忍不住讶异,这还是那个当年方老爷子在世时书香传世的方家吗? “对,我们哥几个向来敢作敢当,你只管找来。要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给你们送回来这么简单了——” 少年用食指一一点着三人,神色狠厉。 踢翻了那一桶她们弄了半天的萝卜条,转身招呼一声,身后几个人也出拳踢腿的比划着,咋咋呼呼地走了。 “娘,那就是方有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李言芷站在李氏身后,看着离去的那几个少年。 他们见过几次,一次是因为金子被他们找了商量什么事情,而她刚好也在。 另外两次都是因为方远兮,她站的远远地看着他被他们打。 一开始她觉得被方远兮看到了,再见面很是尴尬,没想到那一面却是那样的。 而今天,这几个跟自家毫无瓜葛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把东西收拾好,等你爹他们回来再说。”李氏努力稳着自己的情绪,捡拾着那一桶萝卜。 言芷跟江氏一起去收拾起被扔回的东西,又想起那天自己说的话:“娘亲给你们准备了些东西,等师兄会给你们送去。” 结果成了这样,他们把东西都扔回来了,也不知道方老夫人那里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听到响亮的切菜声,回头看却是李氏将手中的刀切得当当响,萝卜条也被切成了各种各样。 “姨娘,你们说,怎么还有这么坏的人呢?!”声音里带了抑不住委屈。这次怕是忙没帮上,反而给他惹了麻烦吧。 江氏倒是自始至终都很坦然,抬手摸摸她的头,“若没有坏人,怎么能知道谁好呢?” “都一样不就行了。” “好,都一样,呵呵,好了别生气了,等过几天再去看看,从这些东西都没有被弄坏来看,他们应该没做的特别过分,别担心了。” 不担心,她怎么能不担心,那娘俩都过成那般模样了,没人帮衬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往死里作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不是又挨打了吧?老夫人呢,还有球球,会不会被他们踩死? 第一次,言芷对一个人有了恨意…… 第48章 地痞与纨绔 【地痞乃真痞,纨绔犹未知。】 确实没有特别过分,小院里,方远兮扶着老人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已经没有一样东西还在原位的屋子,没说一句话。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从爷爷死后,他和奶奶就没有几天安生的。 在院子里找了个太阳能晒到的地方,把老人扶过去,“奶奶,在这等会儿。” 要离开的他,手被老人紧紧的攥住,“兮儿——” 方远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抽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小院里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只是有些东西又需要自己重做了。 看着脚边已经碎成一堆的桌椅板凳,方远兮片刻出神,如果再来这么几次,恐怕自己已经被练成了一名出色的木匠师傅。 连手把手教会了自己的方老伯都说过,自己做木匠很有天分。 伸手又摸上腰间的桃木小剑,短小的剑柄、圆滚滚的剑身,很是可爱。 这还是前几年学院假期的时候在方为那做的,雕刻用的刻刀、包括做这些桌椅板凳用的工具也都是老人给的。 那时他看着自己做好的桃木剑,夸赞道:小少爷就是厉害,连木雕做的都有模有样…… 小少爷…… 他这个小少爷,也只有他方为还叫自己一声“小少爷”。 打开取出了其中间的一个东西,却是一枚羊脂白的印章,方远兮对着阳光看着上面四个篆体的字,“纳福承烨”。 脚边一阵轻轻的触碰扯回了他的神思,低头一看,却是已经恢复健康的球球。 伸手抱在怀里,感受它轻轻的舔弄,方远兮微微一笑,这个小家伙生命力还真是旺盛,没想到已经冻成那样了,自己抱回来没用两天便又活蹦乱跳的。 还真是贱命一条啊! 被作践成这样了都死不了…… 死了多好,一了百了,也不用这么多人再算计来算计去,更不用受这样那样的苦楚……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谁,一人一狗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屋门口,静静的望着彼此。 而李明修一家人就没有这么安静了,李明修和江守均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趁着药铺里不忙急忙回来看看。 一进门,就看到李氏和江氏姐俩正坐在堂屋里一起拆着刚缝完不久的棉被。 言芷在一边拾捡药材,看样子是从地上扫起来的,有不少杂质。 几人抬头看了眼他们,便又低头各自忙活着,没有说话。 “没事吧?”李明修问道。 李氏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一边的江氏见状解释道:“事是没什么大事,就是把东西给扔了回来,你看被子、冬衣上面都是泥巴脚印,那件给孩子准备的棉衣还湿了,好像是尿。” 点了点头,李明修在一边坐下,冲一直不说话的妻子安慰道:“没事就好,也是我们鲁莽了,没想到那几人会做的如此过分,别生气了,以后慢慢说。” 见她眼角一红,用手轻轻拍了拍便起了身,他知道要是自己再多说一句话,恐怕这个从小就没受过委屈的妻子,立马就哭了。 江守均进来后就坐到了言芷对面的凳子上,跟她一起分拣药材,悄声问了句,“没害怕吧?” 言芷也摇了摇头,抬脸愤愤的说道:“你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欺负欺负兄弟也就罢了,毕竟是平辈的,可他们怎么连老人也欺负,虽说不是亲的,但那好歹也是他们的奶奶吧?他们这样也不怕天打雷劈……” 江守均听完她愤愤不平的讲述,抬手使劲揉了揉她的头。 “没有,哎呀你别动我头发!”言芷闪开他的手,抬头向李明修问道:“爹爹我小时候你说过,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因为要造的数量太多,所以后来偷工减料做了很多不好的人,那他们是不是用狗狗的便便做的,从里到外都是坏的?” “胡说些什么呢?”本来正满心恼怒的李氏听了,倒也忘了伤心,抬眼带着几分嗔笑的打断她,江氏倒是笑的乐不可支,“那时人都才造,哪来的狗?” “那就是造完狗,然后材料没了,就用狗狗便便做的他们。”言芷不依不饶的诅咒着他们,李明修看的摇了摇头说道:“家族大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出现,等你以后慢慢接触就会知道,比这可恨的事情到处都是。” “我倒宁愿不知道……”言芷无奈的靠在一边江氏的身上,没看到,在她头顶上她们母子俩听了李明修的话,瞬间对望的眼神,李氏却是看到了,不着痕迹的握了握她的手,“守均,这是下午王奎送来的糖果,你尝尝。” “王奎?”李明修对这个名字不太熟,却好像也听过。 “你用‘生骨’换了娘俩的命。”李氏提醒道。 “哦,他啊,你怎么收下了?”他们行医多年,除了必要的诊金和药费,向来没拿过别人一丝一毫,有时连诊金药费都是半送,李明修有些疑惑今天妻子的破例。 “你问问姐姐,一句话不说,到屋里放下就走,我拦得住吗?”李氏拿了两样精巧的点心,分别递给他们师徒俩,“我看着都是些自己家做的东西,就没送回去,你们也尝尝,手艺不错,不枉你那心力。” “‘生骨’很厉害吗”?言芷也自己拿着吃着问道。 “嗯,‘生骨’是我和师傅用一株雪莲,加上我们找了多年的名贵药材,一共六十八味历时三年制成,这个药取名“生骨”是因为就算垂死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吃了它,也让他再次活蹦乱跳。所以当时研制药方的先辈用了‘起死回生’之意,取名‘生骨’。本来,是打算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江守均从捧盒里挑了几样他感觉言芷会喜欢的,放在她面前。 “哦,我不懂医术,给我也没用啊。” 看着言芷的不以为意,李明修淡淡的接到,“给你是想让你自己服用,生骨药性温和,有解百毒之功效,服用后可以让你的身体更加健康,以后若万一有什么蛇虫毒蚁的,也不必害怕了。” “是啊,就算被毒蛇咬上几口,也只是疼点,保证没事。”江守均回头调笑道。 “你才被咬几口呢!” “呵呵呵呵——” 一家人都被这兄妹俩逗笑了,江氏笑着说:“那你们爷俩就再给她做一枚吧。” “嗯,已经准备着了。” “啊——,我不要。”李言芷抗议道。“要用那么多贵重的药材,多浪费,我又没病。” “我们改了方子,除了雪莲,还会十几种药材,包括何茂德给我们的那株紫灵芝也用上一些,有美容养颜抗衰老之效哦。” 冲言芷偷偷递了个得意眼神,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谈起与医药有关的东西,他的眼神中都会带出一种自信,让他那原本不怎么俊朗的容貌好像也闪了光彩。 “那你们做三枚,我姨娘还有娘亲,一、人、一、个。”冲他扬了扬拳头,言芷一字一字的回道。 “应该够。”江守均说道。 “真的?那就好,我可不喜欢到时候只给我一个人。” “是,我们芷儿有好东西都忘不了姨娘……” “当然,姨娘最疼我啊!”言芷抬着秀丽的小脸,骄傲的说着,那小模样,看的大家都摇头而笑。 “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吗?”李明修在一边问着李氏,见她摇了摇头,又说道:“看样子那几人暂时不会放弃的,还是先别管了,实在挂心就等下次送书的时候,给他放上张银票。” 李氏听着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了,你说温姐姐泉下有知,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呢,我这眼睁睁的看着,却帮不上忙。” 李明修看了她又红了眼圈,带了几分调笑的说道:“当着俩孩子的面,怎么你倒成了孩子?” 李氏抬头白了他一眼,又从被子下面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把,看着他还是笑着的模样,使劲叹了口气,“真是猛龙亦擒,恶狗难治,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才好。听说他们还在镇上像模像样的收齐了保护费?” “嗯,我们也交了三两。”李明修说的十分坦然,李氏却一脸不甘的拧了他一把,“你怎么也给啊,这不是助纣为虐吗?大家都像你似得,他还不是越来越嚣张?!” “不能又能怎样?我们耗得起他们吗?倒是有不交的,他们什么损招都有,大门上烧纸、花圈,门口躺尸拦客,好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光这里有,只要还能凑合着过下去,没有人会去怎么样的,百姓都是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逼到实在过不下去了,谁会起来带头造反送命。这事就这样吧,反正他们收了银子也还算安生。” “这些可恨的纨绔!”李氏恨恨的说道。 “这还不算纨绔吧,他们顶多算地痞,听说明天要来的才是真正的纨绔。”江守均插言说道。 “你是说……?”李氏听说了三皇子他们要来的镇上的消息,见他们师徒都点了点头,带了几分懊悔的说道:“早知道还不如不回来呢。” “话不能这么说,在哪都一样,只是遇上事了看你怎么处理而已。守均和言芷你们都记住,最近少出门,不管镇子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要上前凑热闹。” 两人都认真的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祸事不需要自己去找,有时它们会自己找上门来。 李明修要面对的是又一次的牢狱之灾,而且罪无可赦。 后街陶家,此时王儒青正和陶谦在客厅里说话,陶传泽听说他来了,也急忙过来相见。其实他还是很中意这个女婿的,怎奈没有这个缘分。 陶谦从那天在学院跟他一别,到现在有四五天没见,今日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只见他人瘦了不少,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忙问道:“儒青你这是?” 王儒青抄着手抬头冲他们勉强一笑,“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陶谦没听说过他还有外乡的亲戚。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王儒青自己在最末的八仙椅上坐下,“去投军,我想去边关闯闯,听说丰县就有投军点,我已经跟家里商量过了。” “非去不可吗?”陶传泽问道。 王儒青自己嗤得笑了一声,“叔,我现在就是个笑话,走到哪儿都拿‘赝青’的事儿说我,再说,本来我对这里也没有什么留恋的了,要不是我父母,几年前采薇出事的时候我就走了。” “也好,那你出去闯闯吧,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我听说最近北边也不太平。” 陶谦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脸色认真中又带着几分不舍的说道:“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以你的身手应该很快能在军队中脱颖而出,到时万一战事起了,说不定还能搏出个名堂。” 王儒青家是镇上的运送货物时帮着押运车马货物的,使劲往大了说叫镖局,但他们就爷几个加上三五个镇上的小伙子搭伙干,都是谁家有活了就叫声,没活自己在家种田打短工生活,所以也没起个名字。 此时听他说要去投军,陶谦一番思虑之后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出路,能不能出人头地不说,起码出去能散散心不至于活得这么压抑,如果缘分到了,或许还能找个女人。 “嗯,那我爹娘他们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 “儒青,虽然你做不成我姐夫,但我心里一直认你这个兄长,你只管放心的去闯荡,且不说伯父伯母他们现在身子都还好,就算到时老了,不过是我多出一双父母,有我在保证他们受不了饥寒。” 听了这番话,王儒青双眼含泪一言不发的只是狠劲的点着头,陶谦见状说道:“我要去贺老那学习,他说的学期暂定一年,一年之内不能随意下山,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们的一份机缘,我们哥俩同时离家,你投军我攻文,说不定真能一起闯出一番事业!” 说到最后,一扫离别颓废之感,说的越来越豪迈,听得王儒青眼神里也有了神采,起身给了他几拳,哥俩看着彼此的眼睛狠狠的抱在了一起。 第49章 一碗白饭 【一日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 初三这天,六个学子在家人的陪同下早早地来到小院,贺老跟众人打过招呼,每个月的这一天可以让家人来给他们送衣食用品,其余时间都不得前来探望,各学子也不得外出。 等家人都走后,贺老把贺平还有才找的一位厨娘豆婶、贺文惠都叫了出来,一起来到客厅,别人都还好,唯有刚来的豆婶看着大家十分的拘谨,说什么也不肯坐下。 最后只好让她站在一边。 贺老拈着颌下长长的白须微微笑着说道:“今天是我们大家第一次聚到一起,以后都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也算是一家人,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说着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周衡玉,周衡玉起身对大家抱拳作了一揖朗声说道:“我叫周衡玉,西川省桐阴县人士。” “哎,传所西川有个小诸葛不会就四你吧?”王儒青祖籍西山,长到十多岁上才跟着举家迁到皓京,他无论是学识还是长相都没得说,唯有口音上还有点改不过来。 在大家听来似乎有点大舌头,好在不是很严重,而他本人也是坦坦然然,所以长时间以来大家也都认可他儒公子的名头。 贺老这次选的学子是十到二十岁的,他今年刚好二十,在众人里面算是最大的一个。 周衡玉点了点头,“乡里乡亲的褒奖而已,当不得真,我父亲曾经跟着定西老将军做过中郎将,受他的影响我也喜欢看些兵书。” 看着他神色淡淡的样子,边上的王英跟着起来说道:“我叫王英,大同省神女山人士,有幸认识各位,还请多多包涵。” 接着是古逍遥,只见他一身紫色滚边夹袍,起身后折扇往胸前一打扇了两下才慢悠悠的说道:“古来逍遥者,唯有神仙知。古逍遥,南州赣县古家。”说完故作意味深长的冲大家看了一圈,才笑眯眯的坐下。 大家被他弄得面面相觑,倒是刚才的王儒青因为跟他对坐,此时盯着他的扇子一字一字的念道:“对、面、不、识、逍、遥、仙——,嗯,平仄不符。” 贺文惠噗嗤一声,掩唇笑了出来。 古逍遥折扇一合,笑眯眯的冲一边贺文惠说道:“能博美人一笑,何论平仄?” “你怎么所话阴阳怪调的?”王英听了不耐的说道。 古逍遥回头冲他一乐,“我就这么所话,你四不四有意见?”大家听他学王儒青,都没笑出来,反而有些反感。 陶谦因为跟另一个王儒青的关系,此时也不愿意这个被古逍遥挤兑,就干脆起身打断说道:“我叫陶谦,就是这丰县茗泉镇人士。” 说完碰了碰一边的王儒青,王儒青也跟着慢腾腾起身说道:“王儒青,祖籍西山现居皓京。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我们哪儿能关造的了你啊,你可是名闻天下的儒公子,倒是得你多关造关造我们。”古逍遥学他说着话,不过这语气明显地带着几分不屑。 王英刚想接话,被陶谦暗地拽了一把,只好瞪了他一眼继续看剩下那个从进来就没说话的黑小子。 穆弘见大家都看他,起身说道:“穆弘,燕北大河口人士。” 古逍遥回身看着旁边的黑小子,双眉浓密,鼻梁高挺,眼睛大而微陷,虽然黑点但是却十分中看,“看穆兄样貌似乎不是中原人啊?大河口西北过了昆仑山就是金国狄族的地界,莫非祖上有狄族人?” 穆弘看了他一眼,之前在客栈里明明跟大家说过自己的身世,这家伙怎么这空挡又提,遂带着几分不快的说道: “祖母是狄族人,家祖经商,来往雍金边界认识的祖母。”穆弘解释道。 “哦,怪不得看穆兄英气逼人,原来有狄族血脉啊!” “狄族怎么了,我要是有个狄族祖母,也长这么英俊,还能找个好看的媳妇。”王英上前扛了有些沉默的穆弘一膀子,穆弘抬头冲他感激的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王英看到古逍遥那股嘚瑟劲就想揍他,明明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人就这么烦人呢!? “好了,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为了大雍的未来,要齐心同德,文惠你说吧。”贺老说着,看向自己左手边的贺文惠。 贺文惠盈盈起身,抬头说道:“我叫贺文惠,暂住这爷爷这里,可能让大家多有不便之处,还望海涵。”说着跟大家福了福身。 看着端庄文雅的贺文惠,大家都纷纷回礼,古逍遥乐道:“能在这里遇到贺大小姐是我们的福气,我们求之不得。” “就是,贺大小姐是我王英见过的最美丽、最端庄的女子,能跟你做一家人,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是不是?”说着回头看向身边的穆弘,这家伙都不知道跟着附和几句,只是闷闷得点了点头。 最后贺老介绍了一下贺平和豆婶,贺平主要负责他的衣食起居,豆婶是专门请来为大家买菜做饭的,就是镇上的人,除了早餐,其余时间早早过来,等大家吃完饭收拾好了她就回家住。 至于为什么除了早餐之外,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觉得可能是太早了,不太方便。 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根本用不着。 十一月初七,他们六人已经来到贺老身边整整四天了,古逍遥对穆弘的称呼也从“穆兄”变成了“阿弘”。 穆弘本来就不太言语,跟他争执了几次之后只能听之任之。 此时,众人一大早的看着饭桌上整整齐齐七碗白饭,再次陷入茫然,是因为没人做饭吗? 接连四天了,每天早上都是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吃白饭也好说,关键是除了每人一碗白饭外,连一点佐饭的咸菜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蒸饺馄饨、麻花年糕了。 看着这个为大雍操劳一生,曾经手握无上权力的老人,竟然坦坦然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饭吃着,如果说这是为了考验他们六个也好说,可是听说连那屋的贺文惠和老仆贺平他们也跟着这样吃,好像他们一直就是这样。 六个人中,王英的性子算是急的,看了看另外也不怎么情愿的几人,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道:“贺老,咱们伙食费不够了吗?要不我们出去买点?” “就四(是)啊,虽然来这里没几天,但是这茗泉镇没有我不俗(熟)的地方,哪家的油条最好吃,哪家的蒸饺馅最大我都知道,要不我们多交点银两,早上我包着买了?” 古逍遥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事就愿意学王儒青说话,不过虽然语气中带着玩笑之意,却也看着白饭发愁。 他们一个月二两的费用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的伙食费,贺老没说收束修。 这二两一个月在这小镇上也不吃什么山珍海味的,应该也足够了。 贺老放下已经吃了一半的米粥,神色平和、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这几个终于忍不住的学生,开口说道:“到今天才问,不错。你们先吃,放下心中所有的猜疑和烦躁,静静的吃完这碗饭,过会儿我自会给你们解释。” 王英还想说什么,一边的周衡玉和陶谦已经拾箸开始了,古逍遥看了看王英,笑了笑却是直接端起碗,几大口喝完,然后折扇一打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王英瞟了一眼古逍遥,打来的第一天他就瞧不上这个家伙,整天摇摇晃晃的好像多能耐似的。 说他有才华,人家王儒青、周衡玉哪一个不如他? 但人家就沉沉稳稳的,连那个长得最不出众的陶谦也比他好相处。 想着,闷闷的道了句话,惹得一边的穆弘轻轻一笑。 古逍遥停了扇故意问着,“你方才说什么?” 王英没有说话。 倒是对面的贺老替他回道:“他说怎么不冻死你。” 本来大家在贺老面前都很是拘谨,除了古逍遥,都是能少言则少言,没想到此时贺老竟会接话,几个人抬头看着他一愣,转而纷纷笑了起来。 被说的古逍遥倒没什么,继续折扇一打,美滋滋的往后一靠。 反而是王英,几乎把脸埋到了碗里,半天没抬头。 说话间,一碗饭都已经进了肚,贺老招呼着几人去书房,古逍遥故意落后一步,俯身凑到王英耳边问道:“碗也好吃?”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又是折扇一挥,在胸前轻摇跟着众人而去。 “冻不死你。”王英闷闷的道了句。 书房里,几人都是各自闲散而坐,原先准备好的东厢房也没有用,这几天几人没事就在书房闲聊,有时干脆在院子里坐坐或者到附近走走。 所以那东厢房又稍作修葺给几人做了卧房,这院子说不上大,但住这几个人倒也算宽敞。 这几人里面,古逍遥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每次来到书房便照常往旁边一坐,反而是周衡玉和陶谦更为稳重些,都是行礼之后再坐,王英左右经过刚才的一闹,此时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自行坐在最门口的位置。 王儒青在里面最大、也算是稍微有点名头的人,所以一直端正泰然的坐在贺老身边,穆弘却是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一副不管什么事都不出头的样子。 贺老背对着冬日的初阳,暖暖的阳光透过木头窗格照在他的银发上,闪着淡淡的光泽,长长的寿眉已经长过眼角,但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浓眉大眼的俊秀青年。 周衡玉他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眼前分明是一位于儒释道皆宜的大家,怎么能是两朝的元老? 看着几个自己挑选的学生,贺老解释道:“这几天你们问过我打算教什么,其实从第一天你们来吃的那第一碗白饭开始,你们已经在学了。” 见大家认真的听着,贺清继续说道:“所谓衣食住行皆学问,一碗白饭,不加一点佐餐,实在是寡淡到极致的一味。然而,寡遂神定,淡使性和。能长期坚持,心平气和的吃完这一碗白饭,也是不易的一件事……\" \"若想此生能有一番作为,必先将‘作为’二字摒除于外,所谓生前名、身后事,一切杂念铲除干净,才能心稳而神凝,这也是‘欲速而不达’的道理。\" \"一日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此所谓养身固本,每日临一百字,将浮躁处大加收敛。\" \"心以收敛而细,气以收敛而静,此所谓修心养性。\" 书房里没有生火,只有简单的几样旧木质桌椅,中间放了一盆碳,此时的几人,静静的围坐在一起,听一位长者教诲,这种感觉让他们觉得好像在自己家里。 这种不似夫子在课堂上耳提面命的话语,却又字字入心,听得几个人,也都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你们以后成为朝臣也好,做一个百姓也罢,要面临的事情都会有很多。”见王英一笑,贺老抬手抚须说道,“你们不用笑,其实治国跟治家是一个道理,国之大家,家乃小国,一个国家能长治久安不容易,同样一个家族想要百代传承也很困难。你们要记住,事情不分大小,都要平等谨慎的对待……” 王正德着急忙慌的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听到里面几人正在谈话,便在窗外站定,轻轻喘了几口气,等喘匀和了,却没进去。 反倒是跟平常来这里闲坐时一样,自己往小客厅的榻上一坐,眼睛跟着一边正在收拾屋子的贺平转悠。 打从他们搬来的那天起,他来这里不下二十趟了,但是把这二十趟从头到尾的加起来,一字不漏的数上,眼前这个跟贺老差不多年纪的人总共也没说了十句话。 不过,每次自己来,他都出现的恰到好处,然后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又在你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以往都有贺老在,王正德没觉出什么,现在只剩下自己和他两人在这里,他倒是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仆人起了兴趣。 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王正德自斟自酌的喝着茶问道:“老贺你今年高寿啊?” “六十八。”听不出什么语气,贺平回头回答完后接着又忙活自己的事情。 “六、十、八,比我大四岁,你家人呢,怎么没一起跟来?” “死了。” “……”王正德一愣,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但又不能就这么在这句话上冷了场,只好权当安慰的说道:“怎么这样啊!” 贺平放下手中的活,在旁边的铜盆里净了手顺便在他的灰布衣衫上擦拭过之后,上前往茶壶里蓄满了开水,才拿来一捆油菜在旁边坐下摘着。 就在王正德以为他就要这样干坐着的时候,竟然开口说道:“我们一家都在贺老家做佣人,贺老的家人出事那一年,府上被杀的三十几口人里就有我的妻儿老小。” 第50章 兄弟相逢 【一母同胞,一天一地。】 “这样啊,那你们就一直这样过着,都没有再娶?我记得那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 “三十二年前。”贺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干老的感觉,不像贺老那样说起来总是带着醇和,让人听着亲和。 他给王正德的感觉是,好像这曾经是一把利刃,如今虽然腐朽地已无其形,但仍有那种铿锵存在。 谈话到这里,又进入一种死局,王正德虽然做了多少年教员,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可以说是言谈间早已挥洒自如了,但今天却让他感觉到了那种不知该如何进行的憋闷。 你说继续问吧,好像是在揭人家的伤疤,而且眼前这位明显也不怎么配合,不问吧,那就干坐吧,他不会跟你搭话的。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文惠端端而出,朝王正德问过好后,拿出叠的方正的一方手帕递给他缓笑而道:“王老伯帮我把这方帕子带给芷儿妹妹吧,上次她过来了一趟,说了没几句话匆匆又走了,我再想去找她说说话也不方便下山去寻她,您改天见了她,带我向她说声,让她记得有空让常过来坐坐,也算是陪我解解闷。” “好,前几天她还去过我们家,我忙的也没顾上她,正好我们家老婆子要去他们家找他娘倾婉坐坐,我保证给你把话带到。”王正德说着,把方帕收好。 “那就有劳老伯了,爷爷一般跟他们待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出来,您再稍微等一下。” 听着贺文惠端庄得体的话语,王正德不住的在心里赞叹,怪不得都说大家闺秀,这才是大家的女儿应有的样子。 果然,没几句话的功夫,贺老和他的几个学生从书房里出来了,一抬头看到王正德,贺老笑着问道:“你着急忙慌的跑来,怎么反倒有空坐在这儿喝茶了?” 王正德以为他没看到自己来,没想到人家一早就知道了,此时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含糊着应付过去,起身往一边让了让,几个学生也都跟他行了礼,这才说起此行的目的,“我是在家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昨天金大人说来信说三皇子已经在路上了,今天就会到我们这儿,我们该怎么接待啊?” 贺清没有坐,来到门口的位置把门一开,抬头看着东南方的太阳,不急不躁的说道:“来就来,有饭有床你何必惊慌。” “可是他们是……” “他们自己有手有脚,来这里也不是奉命巡视,你们照常便好。”说着回身跟屋里说道:“给我搬把椅子来。” 周衡玉拎起旁边的一张藤椅放在墙边,等贺老坐下后,自己也往一边的墙沿上一坐,王英看了眼坐在屋里的没打算起身的古逍遥,也跟着来到外面站在一边。 偌大的院子本来很是空荡,这几天他们几个来了之后,大冬天的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正德啊,你不必惊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们的名气是坏了些,但你们也都是听得谣传,你们亲眼见得又有几个?……” 王正德听着正想点头说好像也有道理,外面一个教员急急忙忙的跑来,喘着粗气说了一个让几人都目瞪口呆的消息:院长,不好了,方有才他们几个又逃课出去打架……” “他们整天打,有什么好奇怪的!”王正德打断了来人的话,这些年,他已经听这几个人的名字听出茧子来了,但是学院里又能把他们怎么着? 毕竟他们又没在学院里放肆,就算犯了事,赶回去几天,某些人来问个话,又得让他们大摇大摆的回来。 “不是,他们这次被人给打了!”教员说的虽然比较着急,但是感觉不出气恼来。 “什么什么?还有人敢打他们?真的假的,怎么回事?”王正德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都不能想象那些人被打是什么场面,估计整个茗泉镇都得欢呼吧! 县城的中心街上,因为前一阵子贺老选学生的刚刚热闹了一阵,这才有些开始恢复。 谁知明天县学就要奠基动工,朝廷还专门派了礼部的官员前来主持,加上几个附近能赶来的贺老门生,一下子来五六个朝廷命官,成了这小小的茗泉镇上史无前例的事情,闹得竟然比前一阵子还要热闹,这不,原本刚刚寂静下去的客栈,又开始了一轮好生意。 方有才领着几个小兄弟又逃了课在镇子上闲逛,几个人走在大街中间,大摇大摆的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随手在旁边的摊位上拿着水果糕点的吃着,摊主都是眼睁睁的看着,敢怒不敢言。 忽然,方有才扔了手中的半个苹果,回头说了句,“跟我来!” 几人匆匆跟着他越过了两条巷子,来到镇子中心的翠风楼下,那里卖切糕的王老憨摊前,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方远兮——” 方远兮拿着切糕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倒是他面的王老憨紧张的不住得冲他使眼色。 上前一伸手,扳过了他的身子,“呵呵,大家都看看啊,这大学子没考上还好意思出来,要是我啊,就干脆一头撞死在你那柴堆里算了,是不是啊?”说着回头跟几人哈哈大笑。 “你们说这不是我们院长称赞的丰县第一才子嘛,怎么人家陶谦都被选上了,你却连个响屁都不算呢,啊——” 方远兮没有说话,几天前他们来家里闹那一场的时候,这些话已经说过一遍了,好像他们的言语比较缺乏,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 “怎么?以为你不说话没事了,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许你再靠近金霞,你他妈的没长耳朵是不是?!”说一句推一把,几句话,方有才已经把他的堂兄推到了墙边。 王老憨见状,悄悄推着自己车子走了,周围的人见是他们几个人,也都站的远远的看着。 “怎么不服啊?!别以为金霞去找你的事儿我不知道,告诉你,她不是能妄想的人,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要是再敢靠近她,信不信我再去给你把那两间小破屋也拆了?! 还有,别以为你住进那个破柴院里我们就不知道你做什么,你这被狐仙诅咒的人没被赶出镇子就不错了,若再敢跟别人走动,别怪我不客气!” …… 翠风楼的二楼上,几个一身布衣打扮的年轻人正悠闲的在那闲聊,听到外面的喧哗都往外瞧了眼。 其中长得比较壮实的一个一看来了劲,手里还拎着半根鸡腿,便一脚踏上凳子,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回头跟另外两人说道:“哎,老三,你说平时我们欺负人的时候什么样?我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玩?” 那老三往外看了眼,凝神喝了口酒没有接话,却是一边的年轻人瞟了一眼老三,哼笑了一声,逗着问话的人,“手痒痒了不,要不我们也下去玩玩?” 三人正是换了装扮的顾承明、陆少华、还有张雍。 陆少华一听有得玩,双眼瞬时放了光,犹豫又期待的看向没有说话的顾承明。 毕竟来之前他跟自己说过,贺文惠也在这里,要他收敛些。 张雍靠在一边的椅子上,专心的吃着干果欣赏着楼下的活动。 只见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方远兮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带头的方有才便一拳上去把他打得蜷缩在墙角,接着,后面几个小兄弟也跟着上去不分头脸的踢打着。 “嗬,还来真的了啊!”陆少华看着站起来,很是期待的回头看了一眼顾承明。 “手痒了?”顾承明看着下面问了句。 陆少华兴奋的搓着手,问道:“打从西域回来就没痛快过,真的可以?文惠那儿……” 张雍见状把干果往桌上一扔,起身拍了拍衣服,招呼陆少华说:“行了,真想去就去,这样的人弄不死就行。” “哎,好勒!”陆少华把鸡腿往后一扔,摸了一把嘴便出去了。 张雍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起身的顾承明,这些小事他一般不上靠前,也就是陆少华手痒的时候解解痒玩玩。 所以冲他点了点头,顺手拎起一边的一张凳子往地上一贯,接着一脚踹下一根凳子腿领着便跟着出了门。 前面的陆少华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磨蹭,老三呢?” “他说这几个人不够你玩的,他再来就没意思了。” “嗯,也是。”说着便来到了那个墙角处,方远兮已经被打的蜷缩在了一边,身子都站不直。 方有才等人正玩得起劲。 金霞为了他去小院找茬的事又跟他吵了一架,弄得本来好不容易开始好转的关系又变得更僵。 他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谁知正好在这里碰到了他,真是老天开眼啊,都不用他去找他了! 什么方远兮,什么兄长,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的一个混蛋竟敢招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还敢说什么“你可以自己管。” 废话!他要是能管得了金霞,还有他此时的得意吗? 狠狠的对着他的肚子又是一脚,不知怎么这一脚好像踢在自己身上一样,自己一个旋飞撞到了墙上,一阵天昏地暗。 陆少华一马当先,进去后一手一个便往外扔,到为首的方有才这里,却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回旋踢。 从小到大,这一招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回。 在西域这几年跟着爷爷,大仗没打过,但蛮子们来来去去的骚扰也从没断过,在他脚下直接死的也有好几个了。 这次他听了张雍的话,避开了要害,只是踹飞了他。 方家的几个人愣了,他们打架都打习惯了,别说打这个从来不还手的方远兮,就是跟临镇的人打群架也打过多少次了,可是能把他们老大一脚踢飞了的,却是从来没有过。 此时几个被扔出圈子的小兄弟或坐或趴的呆在那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待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被别人揍了,一股血气冲上头顶,纷纷嚷嚷开来,方有才更是恨得牙根疼,“你是什么人,不想活了,敢管我们的事?!”他好不容易歪着身子扶着墙根爬了起来,恨恨的问道。 “呵呵,我们是谁不用你管,总之呢,我们就是来玩的,来来来,一起上。”陆少华乐呵呵的往边一靠,伸手示意着他们。 “这是你自己找死!”方有才说着,伸手拎起一边的棍子,招呼着自己的兄弟便又冲了上去。 只见陆少华上闪下挡,几个错身便又把他们一一踹了出去。 方有才刚刚上去还没靠近的便被扔了出来,这次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是个练家子,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够人家看的。 再次趴在地上看着周围远远观望的街坊,眼中闪过一阵精光,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起身朝着陆少华便又冲了过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正要上前的几人一看,自己老大的手被人死死的捏在那里弯弯的,一看就是断了,手上还有一把银闪闪的匕首。 “就这点本事还玩刀?” “敢伤我们大哥,你找死!”几个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接着几个人都掏出了匕首跟着冲了上去。 “不知死活!”说着,陆少华顺手拿过挂在方有才手中的匕首,顺势扔了出去,正好钉在冲过来的一个人耳边。 吓得那人一下子就钉在那里,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身边一个小兄弟一看也愣在那里不敢上前,见他尿了都顾不上笑话。 “来啊!告诉你们,爷的脚下曾一脚踹死过一头狼!有种就给我一起上!”说着一甩手把方有才扔到一边。 等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再起来的,陆少华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回身一看张雍,气得差点连他也揍了。 原来,张雍拎着一根凳子腿跟在他身后,他扔出来一个上前便是一棍,全都打在腿上,下手既快且狠,干脆利落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少年能如此狠辣。 一转眼剩下的几个都抱着腿躺在了地下。 从两人过来,到现在躺了一地,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远远观望的众人都傻了眼般的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猜不透他们是何方神圣。 要知道,方家这几个少年在这一方水土上横行霸道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没想到转眼便被人收拾了,看样子,没有几个月时间,是不可能再出来惹事了。 陆少华傻了眼,一把揪过张雍的衣领嚷嚷道:“奶奶个腿,你不是说让我玩吗?!” “行了,你看那边。”说着张雍朝路口边上一扬下巴,把凳子腿往地上一扔,自己掰开他的手往路口走去。 陆少华往那边一看,原来是顾承明不知何时跟着下来,从路口北面的馄饨摊上拉了条长凳往当街一坐,一条腿蹬着墙,冷眼看着那个一开始被打了站在那里的方远兮。 “哎,老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对他感兴趣了?”陆少华上前问道。 顾承明看了眼陆少华,又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众人,没有回答陆少华的话,而是冲眼前被他拦下的人问道:“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知道还手,我说你混得也是够可以啊?” 第51章 看你不爽 【医者面前,无善恶。】 方远兮抬头死死的看着他,不说话。 倒是陆少华跟过来坐在长凳上说道:“老三,这你还看不出来,他们人多啊,越还手岂不是越挨揍。” “要是你,你就一直挨打?”顾承明反问道。 “那怎么可能?!老子就是拼着断胳膊少腿也得揍他们狗娘养得!” “听到了?看你那样,要我的话打也打得没劲,你看我这两个兄弟个个好身手,要不这样吧,我看你长得还挺顺眼,要不你跟了我吧,我保证以后不用说在茗泉镇,就是在大雍也没人敢动你,怎么样?”说着,神情中带出几分别的意味。 方远兮还是没有说话,其实刚才陆少华出现之后便想趁机离开,没想到刚走了几步便被这个人拦了下来。 方有才那几个蠢货可能不认识他们,但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火烧横山的仨祖宗?! 这就是他的哥哥?双胞胎哥哥的亲哥? 要不是那天那张脸,他怎么觉得这么不相信呢? 见他不说话,只是眼睛死死的看着顾承明,好像有仇似得,陆少华起身气呼呼的拥了他一把,“哑巴了啊,问你话呢?你刚才差点被打死了知道吗,是我们救了你哎,怎么,怎么还跟我们有仇啊!?再这么看他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掏出来!” 顾承明倒是笑眯眯的不在乎,拉了一下陆少华让他坐下,继续跟方远兮说道:“看你这眼神也不像个怂的,说吧,有什么事这么看我?” 方远兮听了干脆一扭头看着街口。 陆少华乐了,又起身拍了他一巴掌说道:“你倒是说话啊,老三这么说就说明他看上你了,你只要点个头,以后我们就是兄弟!”说着拿肩膀扛了他一下。 却见方远兮回头看着顾承明给了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然后推开他蹬在墙上的腿就要离开。 “哎,小子,你别不识好歹啊,你去打听打听,我们三哥看上过谁?!……” 张雍见陆少华还要去追方远兮,便上前拉着他:“少华你管他干嘛?走走我们回去吃饭,一会儿还要去贺老那儿呢!” “可这小子什么态度?!这熊样怪不得挨揍,就是我见了都想揍他!”陆少华指着离去的身影,嚷嚷着。 被无声拒绝的顾承明倒是没什么,抬头看着那个方向,笑着说了句:“急什么?他又跑不了,以后还能没得玩?” 陆少华一听也是,点点头说道:“改天见了非得好好问问他,我们哪儿让他看不起了?” 说着被张雍拉着往客栈走去,一路上都没回头看方有才他们一眼,好像刚才的事压根就没发生过。 被扔出去的方有才万幸没有被打断腿,但衣服上有不少血迹,看样子是他那些小兄弟们收不住手的杰作。 此时他看着要走的顾承明三人,努力的抱着左胸扶墙站了起来,狠狠的吐了口血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方家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他方远兮别说不敢跑,就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哼哼,让我们找到一样弄死他!” “哟,挺厉害啊,还能站起来。”陆少华上前打量了他一番,“不过,一群人欺负一个,你们可真够丢人的!” 方有才不语反笑,龇牙咧嘴的样子加上血迹看起来带着几分狰狞。 “怎么,看样子你们打他是打定了?” “不错!我们就是看他不顺眼,你想怎样?” “这句话嘛,听起来才有点意思,”顾承明起身把长凳往一边一踢,慢条斯理的来到他跟前,欣赏着他的神色说道:“我们哥几个也是,看你们不顺眼才活动活动,这点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这样吧,以后你们什么时候有节目了就来找我们,人数不限,节目任选,我们随时奉陪怎样?” 说着顾承明张开双臂一边一个揽着陆少华和张雍,陆少华十分配合的双手抱臂,下巴高抬,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觑着他们。 “你们跟那个病秧子认识?”方有才恶狠狠的问道。 “不认识。”陆少华一摆手说道。 “那为何要插手我们的事?” “闲的。” “看你不爽。”陆少华和顾承明同时答道,说的虽然不一样,但是答案却一样的让方有才吐血。 这向来都是他的词啊。 顾承明继续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样?” “好,有种的就报上名来,我方有才奉陪到底!” “呵呵,不急,你先去养伤,我们有的是机会再见。”张雍从旁边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揽着顾承明的肩膀在众人的瞩目中回了翠风楼,好像他们下来只是跟大家打了声招呼而已。 “接下来我们干什么?这点鸟地方,连个赌坊都没有,总不能让我在这里坐到明天吧?!”陆少华转眼已经进入下一个节目中,混忘了刚才被他们打的现在还躺了一地的人。 “哪能,刚才三哥让阿大他们去准备了,一会儿回来我们就有的玩了,你只管吃饱喝足。” “真的?干什么?”一听这话,陆少华眉眼带笑的探身问道。 “打猎。”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陆少华一屁股坐了回去,“得了吧,去哪儿,就那俩土丘?”陆少华抬手一指眼前的清明山。 “这你就不用管了,吃你的就好。”张雍抓了一把干果,顺手砸了他一个,自己吃了起来。 这时,外面一人忽然吼道:“都死人啊,还不赶紧过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些不想多事的,已经走了,剩下这些互相看了看,才上前把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抬起来。 又是一阵哭嚎,这些人几时吃过苦,这时被打断了腿不说,陆少华那一脚踹过来,到现在浑身没有一处敢碰的,弄得这些人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后来干脆就近卸了几个商户的大门板,才算顺利地把他们送回了家。 倒是方有才此时显出了几分血性,没用众人抬,看大家都被送回去之后,自己硬是一瘸一拐的往回走,正好碰到来接的家人,这位平时耍横耍惯了的大少爷,扬手就是一巴掌:“滚你妈了个巴子!老子死了你们才来?!” 挨打的也没敢说话,低着头上前扶着往回走。 经过翠凤楼门口的时候,见掌柜的躲在门缝里往外看,方有才狠狠的吐了口血水骂道:“王庆奎你个王八蛋,你要是不给我查出来那几个混蛋是谁,回头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翠凤楼……” 陆少华站在窗边远远的看着,回头冲张雍说道:“哎,看来我下手太轻了,你看他还有力气骂人。不过这词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行了吧,竟些不入流的东西管他作甚!”张雍说道。 “呵呵,也是,听说大雍不管出了什么不孝子弟都跟我们比,你说这样的还真给我们纨绔丢脸。唉!你说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呢?” “早想到你想干嘛?”张雍问道。 陆少华回到桌前坐下,冲二人懊悔的说道:“早想到的话,刚才就一脚结果了他们,省得他们丢人。” “好好好,你快吃,吃饱了带你去玩。” “去哪儿?” “阿大他们已经去踩好地儿,我们再找几个人,吃饱了活动活动。” “不是说打猎吗,要多了人干嘛?” “别管了,走吧……” “那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先下去付账。” “你还付账?”陆少华听着这个陌生的字眼,从盘子中抬眼看着不像说笑的张雍。 “当然,人家都要烧楼了,我们这几个混蛋总该留个名吧。教训那几个人也就罢了,如果一来就弄得人家酒楼都给烧了,这事要是让你们家那位知道...”说着抬头往山上使了个眼色,“不知道……” “呵呵,呐,再多吃点。”陆少华端了一盘干果上前揽着张雍的肩膀,“就知道你最好,你哥哥我这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快去付钱。”说着把干果就往他怀里倒。 “好了好了,这么多年了,哪回子不是……” 顾承明跟着张雍下了楼,问道:“你想怎么处理?” “呵呵,”张雍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你知道不是?这时候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烧,不过,以我们的习惯,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也太无味。” “去丰县。” “不如去丰县……” 张雍话音未落,听着又一次跟他异口同声的答案,不禁撇撇嘴笑笑,有时候他们俩还真是不谋而合啊! 这几天言芷没事便整天待在药铺里,不是看着那师徒俩忙活,就是在一边自己摆弄各种瓶瓶罐罐,虽然以前她也会有很安静的时候,但能安静的待在药铺里,却是很少见。 “怎么,这几天又闯祸了?”疑惑的看着他,江守均打趣道。 前几天在药铺里发生的事他们已经跟李明修说说过了,师傅的意见是“不知道”。那些药瓶上并没有特殊的标志,药也不能证明什么,或许人家自己带的呢? 既然到现在都没有人找到他,就说明起码他藏的很好,那么他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更好。 让李明修做这个决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天言芷回忆的时候说,其实那个人要挟他的匕首是反着拿的,也就是那人并没有想伤她,用的是刀背。 这还是他后来要拿药,把刀子从自己脖子上移开时,自己借着月光看到的。 “你才闯祸呢!” “还知道反驳,看来没事。”说着江守均收拾了一下药箱,抬头问道:“我要去北街看一下张家的老太太,你要一起吗?” “掌柜的肯带着我?”戏谑的声音,言芷从碗里抬起头打趣道。 “为了我们的大小姐开心,不带也得带啊。”江守均似乎已经默认了个称呼,从一开始一说就脸红难为情到现在,他也没想到,有时什么也抵不过“习惯”二字。 “去吧,药铺有我。”李明修抬头看了看换了男装的言芷,抬头说道。 虽然说让他们最近少出门,但是人总要过活,药铺也不能不管,所以忙不过来的时候便让言芷换了男装过来帮忙招呼一下。 “那好,爹我们先过去,一会儿回来。”说着言芷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跟着江守均出了门。 李明修独自在药铺里看书,没过多一会儿,外面一阵喧闹,接着药铺的人被猛地撞开,几个男男女女挤挤攘攘的进来,七嘴八舌的说道:“李大夫,快救救我儿子吧,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先救我儿子,我家离的近!” “滚边去,当然是先跟我走!” 几个人说着便上前抢着李明修的胳膊各自往外拽。 “安静!”李明修面色肃然,摆脱了几个人的扯拽,看了眼众人说道:“先跟我说怎么回事,我得弄清楚才知道该怎么做。” 江守均和李言芷急急忙忙回来的时候,药铺的门已经被一把铜锁虚锁了。 “看来师傅已经过去了。”守均看着铜锁皱了皱眉。 他们在张家问诊的时候听说了方家那一群少爷们被打了的消息,知道他们肯定会来药铺找李明修,原本想回来帮忙,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说他会在哪家?”李言芷抬头问道。 “不知道。”江守均顺手取下铜锁,打开门,“不管他在哪儿,一下子伤了那么多,他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你先回家,我准备一下也去看看。”说着进屋找接骨要用的东西。 “让他们疼着更好,治什么。”言芷愤愤的道了句,“整天的欺负别人,活该被人打。” “芷儿,师傅说过,‘医者面前无善恶’,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到了我们这里的,只是病人。”此时的江守均面色沉稳,倒有了几分成熟的样子。 “你到听话。”嘟囔了句,言芷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他们肯定是去,再说,换成是自己,恐怕自己也会治吧,只是治也得动点小手脚,让他遭点罪,哼,做了那么多坏事,不能便宜了他们。想着,便去里屋拿了一瓶药出来递给江守均说道:“呐,带着吧,便宜了他们。” 第52章 县学奠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守均一看是他们之前配置的药膏,有很好的活血化瘀作用,微微一笑:“好了,早点回去吧,不用等我们吃饭了。” 李言芷点了点头,“你走吧,我在这儿看会儿门。” “不行!”想到了那天的事情,江守均果断的把她带到门外,锁上门,“跟我回家。” “师兄,现在是白天,没事吧?”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天的黑衣人,言芷撇了撇嘴。 “不行,我送你回家。” “那一会儿有人来怎么办?” 江守均将她拽出药铺,正好隔壁首饰店的刘掌柜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便果断的上了锁。 刘掌柜显然也听说了镇上的事情,便说道:“去忙吧,有人来我帮你听着点,想来也应该都是镇上的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也不来找你们的。” “那有劳刘叔了。” “嗨,多大点事儿,你们兄妹俩快去吧。” 招呼过便先把李言芷送回家,看到她跟师娘打过招呼后才匆匆离去。 下午,王正德和王老夫人来的时候,李明修和江守均还没有回来,李氏急忙出门迎着他们进了堂屋,屋里早就生着火炉,言芷出来帮着倒上水,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大人说话。 对于此时的她的表现,李氏还是很满意的,这丫头平时再怎么样,在人前还是有分寸的。 王老夫人没有坐下,从进屋就在客厅书房里来回看了看,回头冲李氏带着几分感慨的说道:“看起来这些年房子还没坏,本来我觉得你们不能回来了,你王叔啊不听,隔上十天半个月的就过来看看,两边帮着烧把火哄哄,他说啊,这屋子得有股烟火气顶着才不容易坏。” “回来之前我们也寻思过这个问题,没想到跟走的时候竟然没什么两样,真得好好谢谢你跟叔,”李氏说着把老夫人让到榻上坐着,“思源跟思清呢,最近都没回来?” “那俩犊子,跟死在外面了没什么两样,思源去年还回来过,生意也挺忙,没住两天就领着老婆走了。思清四年没回来了,只托人带回来封信,算是通知了我们声他还活着。”王正德瞅了眼老伴,带着几分抱怨的说道:“行了,你想他们也回不来。” “婶,思清跟思源都是做大事的人,你们也别伤心,”李氏过来攥着她的手安慰着。 “嗯,不伤心,伤心有什么用,当时思清应征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让他干脆跑了算了,可是那孩子不听,非说什么男子汉就要活的光明正大,现在好了,待在北疆那个苦地方回不来了。” 偷偷抹了抹眼泪,王老夫人四十了才有了这个小儿子,自是一番疼惜。 “明修那小子呢,从回来就见了一次面,连顿酒都没捞着一起喝?”王正德见她们越说越伤心,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去给你那些好学生接腿了。”一边的言芷听到这儿,带着几分不平的说道。 “怎么说话呢,这是你外公!”李氏抬头瞅了她一眼。 王正德倒是没在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呵呵笑着说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那八个熊孩子够你爹他们忙活的了。” “八个?” 见李氏有些惊讶,王正德点了点头,“平时跟着方有才身边的那几个本家的孩子,都被打了,好在除了方有才,其他的都只是断了腿。那三皇子下手还是留了分寸的。” “三皇子?” 这次惊讶的不只是李氏,连言芷都有些目瞪口呆的问道。 毕竟,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来跟什么皇子王亲的都十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忽然身边就出现了一个被打着的。 看了看这娘俩,王正德故作认真的捋着山羊胡说道:“据说是陆霸王和张雍动的手,不过别人说起来,当然会算在他三皇子头上。” “为什么打起来的,我们家明修只是个大夫,不会有事吧?”李氏听了事情跟三皇子有关,秀眉微蹙。 “不用担心,他们之间原本又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恩怨,只是街头碰上了而已。” “那就好。” 几人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就黑了,那师徒俩还没回来,李氏便起身去准备饭菜,让言芷陪着两个老人说会话。 老夫人从袖中掏出方帕递给她说道:“呐,这是那个文惠让你外公带给你的,说时常想起你,让你有空过去跟她说说话。” 言芷接过来一看,是一方碧玉石色的方帕,似青似绿,带着几分生机又不耀眼,入手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含蓄。 言芷看着,又想起来那个端端秀秀的人,没想到横山上那样的一个人,竟然跟自己有了联系,人生还真是奇妙。 “是啊,去吧,那上面可是去了好几个青年才俊,人长得怎么样就先不用说了,但是被贺老选中亲自授受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前途无量啊,你还不赶紧趁机去选个,你看人家贺文惠就天天在那儿,你再不去,可挑不到好的啊!” 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李言芷对这个总是爱跟自己开玩笑的外公,没半点办法。 这边几个人正说说笑笑,李明修和江守均一起从外面回来,两人是在一个方家本家碰上的。 “叔、婶,你们来了。”两人简单的问候了句,便各自去房间换了衣服,重新回来的时候,李氏和江氏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 江氏跟守均用过饭后便坚持回了屋,剩下这边五个人,静静的坐着围坐在一起。 王正德问了一下那几个方家的孩子,李明修说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明年回暖之前他们是不能出屋了。” “嗯,也好,他们几个折腾了这么多年了,让他们受点教训挺好。” 跟王正德点了点头,李明修回头冲妻子说道:“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趟方老夫人那,放心,他们娘俩没什么大碍。兮儿是受了点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老夫人不让给她号脉,不过从面色上看,除了体质有点虚外,别的都还好。” 李氏有点感激的看着丈夫,还是他最懂自己,知道从上次棉被的事件之后便一直挂心着他们。 王婶问起他们过几天有没有空,李氏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忘记什么日子,有些不解的问道:“事情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不过是些家常,婶娘有什么事吗?” 王婶呵呵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着:“十五是大青山的菩萨日,我们想去进香,要是没什么事,你们也去吧。” “我们去做什么?明修一直不信这些的。”李氏有些推脱。 “呵呵,这里的菩萨啊,求子最是灵验,你们可以去给芷儿求个弟弟啊!” “婶娘,芷儿还在这儿呢......” “哈哈哈哈,这个行,一个孩子却是孤单了点......”王正德也跟着应和,李氏看着面前的二老,虽然有点动心,但还是白了他们一眼,把点心往他们面前一推,“吃点心吧。” 第二天一早,天出奇的好,太阳一出来,江氏就来到李言芷的屋里,说江守均已经去看过了,台子已经打好了,让她赶紧梳洗一下,一起去瞧热闹,她还没见过传说中的贺老相国呢。 其实江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见这一阵子,小丫头一直无精打采的,既然儿子提出了要带她出来散心,干脆自己也陪着而已。 那些天她一直跟李氏嘀咕,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李氏却说如果再不说严重点,以后真出了乱子就晚了。所以任由她趴在屋里抄了一个月的书,也不管她。 “你知道吗,最近我们镇上来的人很多啊,什么皓京的、梁州、赣南的,你娘也同意你去了,来我们换身小厮衣服一起去瞧瞧,快点。”说着江氏自行在衣橱里给她找着衣服。 言芷懒洋洋的起身,配合着江氏换着衣服,“姨娘,我不想去。” “怎么,在家待傻了啊?要不就是还生我们的气,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这么大气性?”替他绾好头发,又扣了那个青黑的儒巾帽,端详着看了看,“不行,太白净了,一看就是个小丫头。” “姨娘——,”言芷无奈的看着江氏,明白的她的好心,但她对这些热闹本来就不喜欢,所以苦哈哈着脸见江氏又要回身找那个小布包,赶紧劝阻道:“这是在家里,不是出远门,没必要弄一脸灰吧?” 门外传来一声低笑,却是江守均推门而入,见她的样子上前揉了揉她的帽子,含笑说道:“保险点的好,走吧,今天外面会有很多卖小吃的。” 几下给她涂抹完毕,娘仨一起跟在家的李氏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师兄前两天你为什么要再拜我爹一遍啊,你不早就是他的徒弟吗?” “我再拜他是因为他决定要教我一些特殊的东西?” “什么特殊的东西?” 江守均把她涂抹用的小布包往她眼前一晃,“就是这个啊?” “这个还用再正八经的拜一遍,不就是个药方吗,说一下不就完了,不过爹爹就是厉害,调的这东西一般人看不出来。” “那是,这可是祖传的秘方……” 几天前,他不顾李明修的劝阻,让娘亲帮着重新正八经的对李明修行了一遍拜师礼,算是正式拜入丹山门下。 出了门的三人,除了一直无事的言芷,江氏这母子一个整天在药铺,出来也是出诊,一个整天在家,出来就是买菜,都还没好好逛逛这个小镇,更没有上过晴明山。 所以,虽然是他们带着言芷出来,但其实是言芷带路,带着他们出来。 晴明山不是很高,在真正的山前顶多算是个岭,言芷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竟都是她没见过的面孔,不由的愣了,昨天自己还出来过,怎么今天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人,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难道是自己到了京城? 江氏看她的惊讶样子,高兴的说道:“怎么样,姨娘没骗你吧,哎,你看那个蓝衣的公子怎么样?”前面正好有几个华服的公子并行,她指着其中一个宝蓝衣衫的问着。 “姨娘?”言芷无奈的回头朝她撅了撅嘴,“我才十三。” “呵呵,十三怎么了,我十三就嫁给守均他爹了,再说还有几天过了年就十四了?凭你这小模样,看中哪个还不是十拿九稳的。”江氏打趣着,在言芷的脸上捏了捏。 正说着,前面几个人似有察觉的回头瞅了瞅她们,言芷尴尬的直接躲到的江氏身后。 “哈哈,怕什么,你是个小厮,还怕看啊?” 李言芷拉着她的衣衫住了脚,秀眉紧蹙的说道:“姨娘,你再乱说我就回家了。” “好好好,不说了,走吧,我的小祖宗。” 一边的江守均见她们打趣,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周边行人来往,他有意无意的将言芷挡在身后。 不过,不愿凑热闹是一回事,看着街上三五而过的行人,言芷倒是真的想贺老了,以前都是三两天就去一次,围炉喝茶也好,教着写大字也好,甚至一起摘菜煮菜,那总是带着笑的老人,总是让自己不由自主的靠近。 这次他都招了好几个学生在那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玩,还真想啊。 上次,好奇的摸了摸他长长的胡须,被前来拜访的王正德碰到,好一顿的数落。 也对,这个外公那儿,除了被娘亲指派着去送过东西,一次也没去过,反而有空就越过他往贺老这跑,也难怪他哭诉着孙女被人拐了。想着,嘴角便带了笑。 一会儿到了山的东面,也就是未来县学的所在,远远地可以看到一个简单的祭台已经打好了,祭台前已经围聚了几百人,还有人很多正在陆续赶来。 “不是说还有朝里人吗,怎么这么简单?”江氏看着跟自己想象的场面不太一样,嘟囔着。 “爷爷一直就这样,凡事从简为之。”想着哪个总是微微笑着的老人,每日三餐比自己家里都简单,早餐更是雷打不动的只有一碗白饭,如果不是自己亲见,她也不会相信这是显赫两朝的一品宰相。 “小心……”说着言芷被江守均一把扯到了身后,几匹马从她方才所在的地方,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弄的她灰头土脸。 “呸呸。”江氏一边往一边吐了两口晦气,一边给言芷拍打着身上,“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幸亏守均反应快。” “没事,姨娘。”言芷看着那几个身影,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守均也觉得眼熟。 “你忘了?”长吐了一口气,言芷抬头说道:“这次的横山,我们遇到谁了?” “四大祖宗?!” 第53章 仪式 【迎神雍平,乘时兮,极隆。造经纶兮,显雍。总今古兮,一揆;贻大宝兮,微躬……】 几匹马径直闯到祭台前才停下,饶是人群听到声音早就让开了道路,还是刮了不少人,场面一时混乱起来,众人嘟囔着,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指责他们。 张雍下了马,高兴地说道:“哈,三哥,还没开始,太好了。” “哼,为了你回家屁股不开花,你大哥我现在的屁股都开花了,奶奶的,爬起来饭都没吃就往这跑,跟八百里加急似得,昨晚吃那点东西都快翻出来了……” 几人看都不看他们制造出的混乱,仿佛一切都是在正常不过,自顾的下马踏着祭台往后面去了。 远远的,江氏看着他们,皱眉道:“我们隔他们远点。” “嗯。”言芷巴不得隔他们远点,上次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只是他们怎么真来了? 这样的地方应该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吧?原本还打算上前的三人,现在远远地站在了后面。 奠基仪式定在辰时举行,取翔龙在天之意。 众人没想到的是,祭台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整个过程却进行的相当正统,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从祭天地开始,贺老带领一干官员乡绅,整整半个多时辰,在这寂寂无名的晴明山下,对着天地进行了祭拜。 其实冬天并不适合动土,但因为今年是传说中的“金龙”年,所以才赶着在年前奠基,抢个金榜题名、鱼跃龙门的彩头。 李言芷跟江氏一直懒懒的吊在后面,等她们被人群拥着不自觉的到了前面的时候,祭拜的仪式已经结束,贺老和几个不认识的年纪大些的人已经到后面去了。 临时打起的祭台上,一个身穿海蓝蟒袍的礼部官员,站在正中,面对着升起的太阳,神色肃穆的宣读祭文: 迎神雍平,乘时兮,极隆。造经纶兮,显雍。总今古兮,一揆;贻大宝兮,微躬…… 身后跟着一个手捧祭祀书文的少年,一举一动带着一种让人虔诚的庄重,跟着他的动作,甚至会忘了这里只是一处简陋的祭台。 言芷听不进去那些祭文,便看这个少年,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不过可能是因为仪式的需要,他脸上画了些符文,让她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祭文宣读完毕,是焚烧祭品,由于是县学,所以除了祭祀天地山神之外,主要是祭奠文文曲和武曲二位星君。焚烧的祭品也大都是经纶文章之类的。 看到这里,李言芷已经意兴阑珊了,一个时辰,站的腿都麻了,不过看看身后密密麻麻的人,也不好出去,再说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恭敬的神色,这时贸然离场,似也不妥,只得换了腿接着站着。 幸好接下来县学的规划及日后教学的介绍用的时间很短,魏宇用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平面图,言简意赅的跟大家解释着这所县学建成以后的全貌。 他声音郎朗气度不凡,而且说的条理清晰,几句话,便让大家对这所筹建中的县学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接下来才是贺老出面,以一位创办者的初心说着对县学的期寄,他这短短的一段话,却引来了百姓的欢呼,一直无所表示的观众,在他的出现后,竟然一改刚才的疲惫,个个神采飞扬的看着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 一身百姓家最常穿的灰布衣衫,外面套了个藏蓝的坎肩,头上戴了顶不知哪弄来的北地百姓常戴的棉帽,须发皆白,神采淡然,双目含笑。 言芷站在下面听着,见周围的百姓都如此爱戴他,心中更是开心,连一边江氏的问话都没有听到。 “芷儿?芷儿?”江氏晃了晃她的手。 “啊?——” “这真的就是贺老,你去玩的那个?我怎么没看出什么厉害的来?” “贺爷爷可厉害了,他是通脱了才如此普通,爹爹说了,这叫领悟了人生之后的另一种境界,得悟。”言语中的那份得意劲,好像那真是自己的爷爷。 “嘁,你个臭丫头,看把你美得,那是人家的爷爷。”江守均在她头上作势狠狠的戳了一下。 “一样,我喜欢就行。” …… 台上,奠基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秦明和金余梁作为县学的负责人,代表县学表态,只要在各个学科成绩优异,达到前十的学子,所有入学费用全免。 话音未落,十几个壮汉抬上来一块高大的石碑,由贺老带领着众位官员,及来观礼的乡绅一起,郑重的立在了台前。 这里将是未来县学的大门,如果没有意外,这块石碑将陪同这个学院一起经历风风雨雨,见证着它的每一天。 言芷本来不喜欢这种场面,便打算拉着江氏往后退,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冷,大家靠的都很近,走起来也费劲,还没挤到一半,便听到身后的台上不知为何,又起了一阵喧哗。 转身一看,这个确是她认识的。 “来来来,大家都别急着走,趁着今天这个黄道吉日,我们三皇子有事跟大家宣布,还不行礼,躬礼就行——” 说着,带头双手抱拳,冲着身后台下的方面深深一礼。 大雍的礼制规定,除圣、后、妃外,其他非正式场合可行躬礼——即双手抱拳,鞠躬。 之前因为大家都怕这几个祖宗找茬所以能躲就躲,躲不过去干脆吓得跪在一边,把顾承明他们惹烦了,直接找他老子发了一道诏书昭告天下,以后见他如见百姓,不许行礼。 所以大家平时也都习惯了,现在陆少华这一礼,下面的人愣了,反应过来的也好,没反应过来的也罢,愣是没有人敢动。 只听到台上的陆少华干咳了两声,接着人群中“噌楞、噌楞”几声,寒光刺眼,随后从稀稀拉拉的抱拳问候声才逐渐响起。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看上去我行我素的家伙,一直都带着侍卫。 弯着腰,众人偷偷的眼看那个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大雍国三皇子。 言芷三人见状也不再往外退了,此刻跟着众人躬身低头,瞟着上方。 只见一个身穿暗黄色八宝盘龙服的少年,头发高束,精致的容颜带了蛊惑的笑,从台下一步一步的走上来: “众位请起。各位我大雍的栋梁及百姓们,今天是我们的贺老相国筹划的县学成立的日子,贺老相国为了我们大雍可谓是鞠躬尽瘁,退隐了也不忘大雍的未来,他为我们筹划的……” “怎么没有人管啊?贺老呢?还有刚才那些官员?……” “少说两句吧,也不看看是谁……” “是谁也不能……” “噌楞,噌楞。”人群后面清脆的声音似乎是随意的响起。 人群中顿时了无声音,只有台上那个人,似是从来都不知道一样,还是那样笑着。 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配上浓密的眉毛,鼻梁高挺,白皙的皮肤,看上去明明是个俊秀的众人捧月的少年,却不成器的成了人人叹骂的斯文败类。 是的,斯斯文文的一个败类。 “别看他,你没听说那些女孩子都是看了他的眼睛被勾了魂,心甘情愿的留在那勾栏院嘛,你敢看,回家我挖了你!” 言芷身边一个妇人按着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抬头,语气中又气又怕的样子,到让言芷觉得像姨娘讲的大灰狼,只能憋着笑,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大灰狼”。 这还是言芷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他。 他笑着,端立台上,那气质、那风度,那万人之中鹤然超群的气质,如果不是事先听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单凭这仪表往这一站,倒真让人为之赞叹。 只听他侃侃而谈,赞扬了一番大雍的国泰民安,然后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抛出了一句让大家都差点噎到的话。 “为了更好的磨炼学子的心性,我们决定在这前无古人的县学附近,开设‘春满园’一家,后续呢,我们会陆续把昌盛、醉翁等也陆续设齐。希望大家到时多多关照,帮个场子,钱也好,人也好,我们一律欢迎。” 似乎嫌说的话分量不够,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着又说道:“另外,如果有谁家经济有困难,可以让你们家的千金、公子的来我们这里找活,我顾承明在此向大家保证,工钱绝对比别家多……” 没有人行礼,更没有人击掌,这位三皇子在众人的哑然中坦然而去。 春满园是青楼先不说,昌盛是大雍人人皆知的赌坊,而醉翁却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最爱出没的酒肆。 这些,在百姓看来,没有一样是正经生意,而对不谙世事的少年来说,更是犹如毒药一般。 过了半晌,不知谁长叹一声,如一滴雨打破了雷雨前的沉闷,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糟杂。 “这怎么了得,这不是纯粹来祸害我们丰县的吗?!” “你说说,明明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儿,怎么是个绣花枕头啊?” “什么啊,是个草包还好了,那还是百姓的福气!” “这个不是草包,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不过,王大哥,我怎么觉得他长得跟我们这失踪的那俩孩子挺像啊?”一个人摸着下巴回想了一阵,冲一边的一个汉子说道。 他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凡是这个镇上的人,都是越琢磨越像,“不会这些年失踪的孩子都是他搞得鬼吧?” “我看八成是,说不定啊,他长得那么好看,准是抓了许多跟他长得像的人,吸他们的血,要不怎么那些孩子回来都跟个病秧子似的……” “不是,柱子你别乱说啊,这大白天的,吓人!” 江氏三人在人群里正打算回去,听这些人说的越来越离谱,江氏回头看了眼说道:“难道真的是?” “娘,信口胡说的话你怎么也跟着信!”江守均侧迈了一步,刚好挡在江氏的身后,挡住了他的视线,“我们回去。” “哦。”言芷抬头冲江氏做了个鬼脸。 江氏也耸了耸肩膀,她明白小丫头的意思,不过是,“你看,你也挨说了吧。” 娘俩在江守均的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的,看的江守均只能摇了摇头,带着两人离开。 不过这一路上她们也确定了一件事:镇上失踪的那两个少年回来了。 命丢了大半。 关于事情的经过大家各执一词,总得来说差不多就是:这两个人不知道被什么人抓了绑票,却听说两家根本没什么钱,干脆把他们关在牢房忘了,后来他们俩瞅了机会磨断绳子跑了出来,顺路还救了一个丰县的少年…… 顾承明刚刚转到后面,张雍悄声过来给他递了个眼色:“贺老找你。” 祭台不远处,溪水经过之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三间简易的房屋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这是秦明为工匠们建的临时住所,现在却围了不少人。 顾承明领着他的几个人过来时,秦明、魏宇和金余梁还有几个穿了便服的朝廷官员都在,当中贺老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着眼前被圈出雏形的县学出神。 听着众人对顾承明行礼,贺老抬头看向逆着阳光站在面前的承明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已经安放好的另一张椅子说:“明儿,坐。” 这里,只有两张椅子,除了他,也只有顾承明能坐了,其实按理说,他已经归隐了,也是一介布衣,没有和皇子平坐,还得让官员侯立的道理。 但是,贺老还有一个让他有这个资格的身份,那就是——他是当今天子的亚父。 “爷爷,明儿这儿有礼了。”顾承明也不在意周围的气氛,依旧笑呵呵的随意问候了句,便规规矩矩的坐在等着贺老问话。 他是随意了,陆少华和张雍在贺老前却不敢放肆,从来了以后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众人身后,一声不吭。 “明儿啊,这几年在西域过的怎么样?”递给了他一杯茶,贺老没有问他刚才的事,而是像坐在自己家的客厅一样,跟他说着闲话。 “还不错,我在那边也开了铺子,等爷爷你这边忙完了,我带你去看看,那边的风景开阔,一眼看不到边际,那雪山,一年四季都不化,可带劲儿了,哪像这小土堆啊。” 顾承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回头不屑的看着眼前的晴明山。 第54章 相谈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贺老听了三皇子的话,摆手笑道:“算喽,我老了,不中用了,西域道远而高寒,我去的话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到是你,大雍这么多好地方,怎么也来这小土堆了?” “嗨,我这不是觉得爷爷在这儿,跟我们隔得太远,我们也不能常来看您,正好您办县学招生,我们三个就都来报个名。” “报名?” “对啊,你看我们三个,该玩的也都玩了,边关也守了,现在就想着回来陪着爷爷,跟爷爷说说话、学点东西。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您的小学堂也行啊,我们也认识一下您那几个好学生。” “报名也行,去我的小学堂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贺老捋了捋面前的长须,跟顾承明慢条斯理的说着,“你们三个在我这儿不许生事,我不给你们放假不许踏出这小院半步,要是让我听说了一回,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行,只要贺老您同意,我们一直住在那儿都行。”陆少华听着贺老居然同意他们去,心中便开了花抢着应承。 要知道,贺文惠可是住在那小院的,想到可以跟她朝夕相处,头点的鸡啄米似的。 贺老回头看了他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还带着笑,但却让这个众人闻风而逃的陆霸王立时缩到别人身后,闭了嘴。 “怎样?”贺老继续饶有耐心的回头问道。 “有点难哎,爷爷,您这一开学起码半年,要我们出去喝杯酒都得等您放假……”顾承明想了想,很是为难的说道:“换个别的行吗?” “别的,还不一样?”贺老不再看他,似乎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只是低头拨弄着手里的茶壶。 这是顾承明送给他的,说是从临香县带回来的,这个地方除了生产美女,还以瓷窑闻名天下,这茶碗天青色的釉子细腻光润,细细的裂纹自然遍布其上,是临窑的精品。 想当年,自己也去过那里,临香县北的四乡是大雍最重要的兵器生产基地,每年他都会去那里待上一阵。 “爷爷,我们三个呢,是真想来这里跟您好好学习,”顾承明见他的样子,微微靠前拽着他的袖子,“这样吧,只要您老让我们三个在开学期间出入自由,其他的条件只要您说,我们都答应。” “真的?”贺老微沉着下巴,侧脸问道。 “真的。” “那好,你的生意换别的地方吧。” 一语一出,众人惊讶。 “唉。”顾承明拍了一下额头叹道:“怪不得父皇常说,您是大雍最老成精的狐狸,让我们兄弟几个好好听你的话,果然是啊……原来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 说着,起身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着贺老一躬,“欲进先退是吧,明儿受教了。好吧,我们改在丰县。” 说完抬头冲贺老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此话一出,场中几人神色各异,其中最抓狂的就数金余梁了,丰县是他的地盘啊,弄这么几尊大佛来,他怎么办啊?? 大家都不知道的是,昨天下午他已经跟这仨祖宗会过面了。 这三位不请自来的找到他的家门,也不说为什么来,只是在茶余饭后闲聊的时候偶尔的带出来句: 听说你们跟茗泉镇的方家是亲家? 听说这个方家现在过得挺滋润? 那会儿他就肯定了,是他那个好亲家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仨祖宗了。只能一个劲的安抚,再三得保证。 战战兢兢地把他们送出家门,又亲自带着他们在县城转了一圈,以家中简陋为由,找了最好的客栈让他们住下,才算舒了口气。 谁知道一转身,就有家人来报说方家的人来了。 他匆匆赶回家中,他的好亲家方志二话不说拉着自己就是一番痛诉啊,那样子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说也不知道哪来的三个混蛋,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他们方家的一众小辈都打了。 他儿子都快被打残废了!!! “够了!”当时,金余梁烦躁的一声喝断,“你知道那三混、公子是谁吗?” 即便在家中,金余梁想起还在他县城的三个人,也是一阵胆颤,“还打了,没打死就不错了!我以前就提醒过你,年轻人轻狂点可以,别太出格了,你们就是不听,纵容着他们在镇上为恶为霸的,现在好了吧?我告诉你,活该!” 方志有些懵了,他是来找人撑腰的,咋还……,有些羞恼的说道:“我说金大人,你要是不顾我们两家的情面也罢,但你作为一方父母官,我们小老百姓被欺负了,来你衙门告状你总该管管吧?!你听听你刚才说的……” “方志——!”金余梁气恼的指着他,“你要死别拖着我,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你就来找我,别说他们只是打了人,就是把你们家一把火烧了,把我这衙门拆了,我金余梁也不敢放个屁。这件事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闭嘴,就当没发生过,否则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 此时的金余梁也是强压着不满,他们,金、方两家世代故交,当时他金余梁做这丰县县令时,方家老家主方梦松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也是那时他父亲和方家给才出生不久的金霞,定下了这门婚事。 要不,凭他如今的金余梁怎会把独生女儿嫁给这么一户生意人家。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不中举人,无以入翰林。” 千百年来的高低观念,在人们心中还是很难改变的。 女儿嫁给个商人已经让他勉为其难了,现在看着他这好亲家也是个没有分寸的主儿。 “不是、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三是谁家的公子吗?”在茗泉镇一直有他金余梁这“一地之主”的名号罩着,他方志什么时候怕过事,弄得一向嚣张惯了的他现在才有点回过味来。 “谁家公子——?”金余梁嘴角一瞥,冷冷看着他,“你说谁家的,你方志一个生意人这么大的消息你会不知道?” “难道是?”说着方志抬手指了指上面。 “他们现在还在县城里玩呢,要不我带你去找他们评论评论?” 方志顿时变了脸强自扯了个赖笑,“嗨,看您说的。” 说着心里一阵后怕,他看到儿子被人半抬着一身血的送回家后,立马带了人出去找场子的,只是翠风楼上已经没了人影,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他这才反身来到金余梁这。 想想当时若是找到了…… 额上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人群中听到他们要来丰县做生意的金余梁想着,暗暗叹了口气,今天早上他一大早就去给这仨祖宗请安,却听掌柜的说他们天不亮就走了,当时还暗自庆幸。 谁知这一转眼怎么还要在丰县常驻了呢?! 估计从今天起,他们丰县的街头就再也见不到一个年轻女子了。 晚间,贺老的书房中,顾承明和贺老两人正在下棋。 书房外间客厅里,张雍、古逍遥和穆弘散散的各自寻了个角落坐着。 陆少华从踏进小院的那一刻,心就没落在原处,此刻更是在这一间小屋里来来回回、来来回回的走着。 想当初,老三跟他说文惠在这的时候他还不相信,毕竟在他看来,贺文惠是肯定会去北涵关找她爹的。 当时他一再的询问,张雍看不下去了说道:“我说老兄,怎么什么事一遇到贺文惠你就少根筋呢,老三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老三也是推测不是,他没看到文惠来。” 他只记得当时顾承明说道:“镇上有人传言在贺老那儿看到过一个很好看的姑娘。还有记得那封信吗?” “记得,你编的嘛?” “我把她骗到了这里。” “什么?!这怎么可能,她就算真来了,也知道是假的了?!” “问题是她现在还真没走。” 文惠只在贺老考选学生那一天出过一次小院,说话时候是在那之前,陆少华自认没有听过过。 可是就在刚才,他们跟随贺老走进这个小院的时候,他真的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虽然只是匆匆看到了个背影,人家就进了房间,再没出来,但已经足以让陆少华欣喜若狂、坐立难安了。 “我说你坐下行不行?!”张雍不耐的看着他,“你再晃人家也不会出来。” 反常的陆少华没有反驳他,而真的找了个靠着那个房间门口最近的地方,拖了个小木凳坐了下来。只是眼睛还是一刻不离的盯着那儿。 古逍遥见状插嘴问道:“敢问张公子,我们三皇子棋艺如何,这下了半天了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要去你去!” 张雍坐在书房门口那儿没有抬眼,更没有挪地。 古逍遥看了只得作罢,耳朵是时刻听着里面的谈话,只听到贺老不时的问几句文帝现在的情况。 顾承明都一一回答,听着不像是没几天的样子。 谈着谈着,顾承明说道:“爷爷,父皇把你在京城的府邸赐给了我,现在阿雍他爹正在给我收拾成亲用,到时你能来吗?” “你要成亲了啊?娶得谁?陆家的闺女?”贺老问道。 顾承明叹服道:“爷爷您老总是这么厉害,还怎么说个话啊,是,陆家的陆佩。” …… 这爷俩在屋里随着不时落下的棋子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 古逍遥却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像是烧了纸之后的微香,回头看看一边的穆弘,又往书房里探了探头,却只能看到个三皇子的衣角。 周衡玉那几个人也不过来,要不然他们一起进去,凭他肯定能知道更多事情。 因为顾承明几人都不愿意出去另寻住处,所以贺老只好让贺平收拾了一下他的屋子,让他们挤了一晚,好在是冬天,人多也能凑合一晚。 贺老这个小院总共加起来也就十间房子,当中七间,两侧各两间厢房,西南角是茅厕,很普通的居民宅院样式。 鼻间传来细细的香味,若有若无,不知不觉间顾承明便已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外屋的客厅里早早坐满了人,身边的炉火已经生起来,水刚好开。 周衡玉几人起身见礼,那个古逍遥还是那天见到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爷爷什么时候过来的?”看了一眼已经见过一面的几人,顾承明伸了个懒腰,起身坐在贺老身边。 “睡得可香?”贺老回头笑着问道。 “香极了!对了,刚才我闻到一种很奇特的香,在宫里都没见过,爷爷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不知道。” “爷爷——”顾承明头往后抻着,皱眉说道:“您老可别小气,我的鼻子可是有见识的,别说宫里,就是大江南北官绅青楼,什么样的熏香我没见过,那年高丽进贡的什么极品‘龙骨’都让我熏了蚊子。” “龙骨”是三年前高丽国进贡过来的春节贡品,相传点燃之后可以与神明对话,佑一季平安。 “我说没有,便是没有,老朽一个难道还诓骗与你。” 这爷孙俩说这话,其余的几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在一边听着,古逍遥忽然把折扇一合,往手心一拍,“哦,我知道三皇子说的是什么香了。” 顾承明回头看着这个让他觉得奇怪的人,起身走到他身前,“什么香?” 周衡玉、王英见顾承明过来,赶紧起身,陶谦站起来后看了一眼古逍遥,见他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一把把他从竹编的藤椅上拉了起来。 斜斜的站在那,古逍遥拿扇子挠了挠头,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这里就一个人用香囊。”说着冲外面一抬扇子说道:“贺-大-小-姐。” “文惠妹妹?” 古逍遥点了点头,“她最近不知道从哪弄了一种香,就放在她随身的香囊里。” 转身看了眼贺老,“对了,这两天怎么没见到贺大小姐?” 几人说着,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一边的陆少华。 第55章 擦肩而过 【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一次次遇见,却又一次次错过。】 “她屋里来了客人。”贺老恍若不知,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有什么打紧,又不是在宫里,还有一堆公公嬷嬷的指手画脚,让她们出来一起坐坐就是了。” “你的名声这么响,谁还敢出来跟你坐坐?”贺老不无玩笑的说着,回头却跟贺平吩咐道,“你去跟惠儿说声,明儿过来了,她们兄妹也好久不见,让她出来坐坐吧,芷儿愿意就过来,有我在,他们两个还不敢打什么坏主意。” 贺平应声而去。 一直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陆少华,此时忍不住往西厢房那边探了探身子。 果然,那个他念念不忘的身影跟着贺平走来,跟众人打过招呼后,便坐在了承明边上。 她瘦了,一件素淡的梅纹细布棉袄,绛红色的裙子,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发髻,别了一根银簪,整个人看上去比横山相见时柔顺了很多。 “芷儿呢?”贺老问道。 “她有事先回去了。”一大早,李言芷便想起来许久未见的文惠,带了些家里做的点心,还有一锅干粮换了男装过来。 见顾承明两人来了之后,便想抽身离开,文惠说他们不会过来,便留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顾承明回头时正好看她拐出大门。 微微一愣。 那个身影,不太像是个男人。 “那是谁?”低头问着身边的文惠。 “我的朋友,不劳您费心。”文惠平时在众人面前虽然端持,但还算随和,今天从进门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儿,神色中透着一股疏离。 “男的?”顾承明带着玩味的笑问道。 “是个丫头,恐怕是被你们吓得,这次换了装扮。”贺老解释道。 顾承明回头看了眼陆少华,摇头冲贺文惠笑了笑,“我在丰县的生意想赶在年前开张,到时你可以来给我捧捧场,说不定会意外的看着你这个好姐妹呢......” “你敢!!” 贺文惠抬头看着他,杏眼圆瞪柳眉微蹙的样子竟隐隐带出几分气势来。“她叫李言芷,镇上盛和堂大夫李明修的独生女儿,够了吗?” 其实贺文惠自小在二娘手中长大,很多事情都学会了不怒不争,所以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温婉端庄的样子,但眼前这个人却总是能轻易让她怄火。 虽然知道他不会真的怎么样,但还是带了几分嗔责的白了他一眼。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李言芷、言芷,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顾承明抬手点着额头,却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说着闭眼细细的闻了闻,夸道:“果然是文惠身上的香,妹妹用的什么,我怎么以前没闻过?” “我自己做的。”看着他的样子,文惠故意说道。 知道她的敷衍,顾承明也不揭穿,瞅着她腰间系着的一个小香囊,“给我看看,啧,快点别这么小气!”见她神色有些犹豫,随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个是前年父皇赏的,给你玩了。” 文惠知道他做事向来没有法度,有时为了一文钱也能跟人在街上打起来,有时随手千金也不在意。 从桌上拿起时,但见入手光华隐隐、温润无瑕,知道是好东西,待仔细一瞧,却是让她慌忙起身双手递还,“这玉佩,还请三皇子收好。” 原来是那块百世闻名的双龙如意连环佩。 相传前朝开国皇帝准备登基时,一向干旱少雨的西北蓝田突然连降暴雨,半夜电闪雷鸣,山崩地裂。 雨停之后,蛇山顶上霓虹飞架,祥云拢聚。 开始大家以为只是彩虹,后来发现居然连日不散,只怕是异宝出世。 上山一看,峰顶一眼温泉消失无踪,泉眼处露出一大块白色璞玉。 蓝田向以产玉出名,却多翡翠墨玉,白玉极为罕见。 更何况其中七彩纹理隐现,云烟山水,鱼跃龙腾,堪称鬼斧神工。 这样好东西,自然进贡给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新皇帝。 尽管这位皇帝是位实干家,但面对如此祥瑞之物,也是龙心大悦。 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篆刻大师邓砚山听闻此事,自己找上皇帝,请求用此玉为他刻一块玉佩。 邓砚山清高出世,超然物外,一向不理会红尘俗事,皇帝很奇怪他怎么给自己这么大的面子。 邓砚山于是讲出一番话来。 “古人云,玉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故君子当如玉。天下纷争百余年,仁人志士何其多也?陛下能承天运,起草莽,收拾江山,独挽狂澜,正是君子中的君子。” “玉在璞中,须君子具慧眼识之;玉不琢则不成器,须君子以妙手治之;玉通灵易碎,须君子以仁心养之。切磋琢磨,精雕细镂,贴身盘意,人玉如一。故治国,当如理玉。草民自行前来,也算是让吾皇躬身治国的事实实至名归而已。” 所以才有了这块传承百世的双龙如意连环佩。 贺文惠自幼承蒙宫中管事嬷嬷教养,自是对这些事物了如指掌,眼下如此名贵的玉佩居然被他眼睛眨都不眨送给自己,对他的处世态度再次叹服之余,却是恐慌。 她当不起这块玉佩的分量。 众人开始不以为意,见贺文惠如此郑重,才仔细打量,却并不认识,只有古逍遥收了一直摇着的折扇,嬉笑的脸上神色难辨。 贺老看到玉佩后没有说话,看向顾承明的眼神依旧带笑,只是多了一丝打量。 “我顾承明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就要,不要就扔了,我只是借你的香囊一观。” 贺文惠抬头看了眼贺老,秀眉微蹙说道:“三皇子这样说,文惠担不起,这个还请你自己妥善保管。”说完解下腰间白绿相间的香囊,递给他。 却是言芷送她的掌上莲花。 “没趣的丫头。”说着顾承明接过香囊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下,当他解开顶端的丝线时,那一朵洁白的莲花便慢慢盛开在他掌心。 顾承明看着,丝毫不掩饰那份惊讶:“挺别致的小玩意嘛,没想到你还会玩这些,我们换了吧?” 见她没答应,又掀开中间的莲蓬闻了闻里面的香料,嬉笑道:“放心,我又没打算做你情郎,不是定情信物,嗯,你这香的样子还真别致,香肠?不过味道还不错,自己做的?” “东西都是朋友送的,实在抱歉,文惠无能为力。”说着,贺文惠便想从他手中拿回香囊,一边的穆弘上前小心的问道:“贺大小姐,能否借在下一观?” 贺文惠回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记忆中这个人来了之后便很少说话,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跟她借香囊,想着便递给了他。 只见他拿过之后小心的托在眼前端详,倒是没再解开带子,只是仔细的、像是在研究上面的花纹。 嗯,贺文惠见他的样子,就是这么想的。 顾承明横跨了一步用肩膀扛了穆弘一下,似笑非笑的问道:“咋了,你认识?你小情人的?” 穆弘很佩服他的敏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顾承明。 只见上面系了个扇形的小坠子,扇面比手掌稍微窄点,上面用象牙色丝线打底儿,香棕色的扇骨,黑线里面加了一股金线在扇面上编了四个小字“君子如玉”,字的一角还用大红色做了一枚印章。 跟刚才的香囊看上去,倒真有些如出一辙的小巧精致、构思奇特。 贺文惠也过来看了看,疑惑的问道:“慕公子认识芷儿?” “芷儿,原来那个小丫头叫芷儿?”穆弘拿回钱袋小心的放回怀里,才对着众人解释道:“我不认识,这个坠子是我捡的。” “捡的?” “嗯,在路上意外捡的,看着挺有趣便留了下来。刚才看着你的香囊似乎跟这个有点相似,便冒昧借来一观。如果真是她的,麻烦你到时跟她说声,我看着挺好,就厚着脸据为己有了。” 贺文惠点了点头,微微笑道:“穆公子说笑了,且不说不一定是芷儿妹妹的,就真是,料她也不会在意一个坠子,以她的性格,有人喜欢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放心用着就是,等有机会我帮你问问,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帮忙一下。” 说着起香囊便去了西边厨房,从头到尾没看边上的陆少华一眼。 “切,这丫头小气!”顾承明也不以为意的往身后一靠,等跟几位学子一起用过白饭,贺老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我们要去书房了?” 他和这些学生朝夕相处,但从没跟那些夫子一样讲什么《策论》、《国史》,而是跟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一样,随便假设一个话题大家聚在一起讨论。 有时在沙盘面前让学生分成两队厮杀,有时就看他们下棋、写字。 但是几个人都觉得跟着这位老师一天,比之前几年学到的都要多。 不是说他能教你多少知识,而是他跟你上的每一堂课,都让你对世道、对人生,甚至对家国天下都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认识。 如果说以前他们都是闭门读书,对外界的一切都全凭自己想象。 那么现在,这位老师、这位两朝宰相,名倾天下的老人则是拉着他们的手,一步一步将他们带到外面的世界中来。 顾承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起身说道:“这就走,不耽误爷爷你上课,正好我们也有事要去丰县,过两天再来看您。” “别净在外面瞎混,有空回去看看你父皇。”贺老淡淡的打断了他的嬉闹,坐正了身子略靠上后面的木榻。 顾承明浑不在意含糊着应了声。 “好好说话,你不必在意他们,起码一年之内,他们不会离开我身边,况且没什么意外,他们迟早也会入仕,有些事,早知道些更为妥当。” 听了贺老的解释,随手玩着张雍鬓边垂下的一缕头发,顾承明才漫不经心的说:“也没什么顾虑的,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从一个半月前我回来到现在,就见了我的好父皇两次。他那位宝贝梅妃整天的让宝贝儿子守着,其他人轻易不能靠近。不过看样子比我走之前要严重些。” 三年前他走的时候,皇帝还能偶尔临朝,朝中的大小事务虽说不能事事经手,但大事都还要奏请他做决断。 最近,听说隔十天半个月的就会昏迷一两天,醒来好几天内都无法上朝。 偶尔地还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看来是头脑慢慢有点不太清醒。 “五皇子生性腼腆内向,平时少有言语,虽然本性纯良,但恐难当社稷之重。如果将来由他继承大统,没有外患的情况下会是一位贤君。” “爷爷这就是过虑了,外有张勃辅佐,内有他的好母妃帮着听政,我看不错。到是我的好妹妹你打算怎么办?真要送到宫里啊,那岂不是要嫁给我的五皇弟?” 顾承明说着,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少华,后者脸涨的通红,估计要不是有贺老在这儿,他早就骂娘了。 眼下只能暗暗搓手,不安的等着贺老的回答。 “他父亲的意思是等明年宫中大选的时候送她过去,正好她也是及笄的年龄。这是之前太后就说好的。” 顾承明给贺文惠的信不是他编的,而是来之前贺府的老管事偷偷找到他托他送给贺文惠的。 信是贺文正大将军写给她的,老管家知道二夫人一向跟大小姐不和,所以,信一送到贺府就偷偷压了下来,给了顾承明。 贺文正在家时,顾承明还常去走动,后来那个二夫人把揽着贺府,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唉,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啊!呵呵——” “明儿,不管怎么说惠儿也是你妹妹,怎么说话的!好了都走吧,我就不送了,记得答应我的事。” “知道了,走阿雍。”说着抬手揽过张雍,招呼着陆少华离去。 走到大门口了,陆少华还是依依不舍的站在那儿看着西厢房,顾承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域我们暂时不回去了,路老将军那边你去搞定。” “不去。”陆少华没好气的回道,看也不看他,回身便走。 “作为交易,我帮你让她进不了宫。” 话音未落,前面的陆少华登时立在原地,直直的看着他,“你说真的?” 顾承明点点头。 “好。我保证以后我们都不用再去西域。” 第56章 上香 十五是大青山的菩萨日,这对李氏白倾婉来说并不陌生,年轻的时候,她经常看着老一辈的人们在各种明目的日子里,成群结队的去烧香拜佛,冬月十五这一天更是拜佛的圣日。 不过这些年来,听说没有那么热闹了,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庙会去的。 从那天王家老两口走了之后,李氏便开始跟李明修渗透这个意思,毕竟过完年芷儿都十四岁了,自己要是再不能给李家添丁,恐怕以后希望就更小了。 原本她觉得丈夫不会答应,毕竟二人成亲这么多年了,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所以她打算带着女儿借口来给她祈福,然后拜拜送子观音。 可没想到,昨天晚上,李明修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看的她不明所以时竟答应了。 这倒让她措手不及。 考虑着毕竟丈夫身为大夫,虽然回来得时间不长,但是认识他的人恐怕已经不少,所以,天刚蒙蒙亮,李氏就把言芷叫起来,三人都尽量穿的素净些,早早出了门。 想着送她们上马车时,江氏对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笑,李氏到现在能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浑身不自在。 只是碍着女儿在这里,弄得她只能悄悄隔着衣服拧了一把李明修的腰。 冬天的小镇醒的有些晚,找来的马车车夫老胡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抄着手坐在车辕上,只在路口处抡起鞭子指挥一声。 经过一湾芦苇荡的拐弯处,不知为何,马车忽然被高高颠起一下,言芷“啊”的叫了半声,后半声便被她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架上了李言芷的脖子,李明修和李氏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对硬是挤在她们身边的人片刻出神。 马车已经停下了,老胡一把撩开厚重的棉布车帘打算问一声,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不轻。 李明修跟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坐回去,又拍了拍妻子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才开口问道:“你就是上次来拿药的人吧?” 来人蒙着面,只露着一双眯着寒光的眸子,听到李明修的话,微微一愣。 李明修看了看他垂在一侧的右手,“你放了我女儿,我跟你回去。” “明修——” “爹——” 抬手制止了两人的话,“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你的手伤应该有一个月了,习武之人如果失去右手,等于废了一身武艺。” 言芷觉得压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微微的抖了一下,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量仰着头,看着马车的车顶。 “怎么了?老胡,车坏了吗?” 就在这时,后面又传来一阵车响,随着一声呼喊,一个跟老胡差不多年纪的老人驾车来到的旁边停下,看着老胡拼命地跟他使眼色,毫无察觉的往前凑。 快到马车边上时,他的车上下来了一个少年,拉住了还要上前的老人,站在原地隔着李明修的马车尚有几步的距离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马车里,李明修几人听到声音不禁一愣,方远兮? 李明修看了看妻子和女儿,低声对黑衣人说道:“你让她们下车,我跟你回去,否则行迹暴露即便我能救得了你,你也难逃追捕。” 话说的有些郑重,李言芷甚至第一次在父亲的眼中看到‘寒意’这个词。 方远兮站在车外等着,通往大青山的道路就数这条最近,他是陪着方老夫人来还愿的,也是不愿撞到熟人,更不喜欢热闹。 所以也是天还不亮,就叫上顾好的马车出了门。没想到,刚走到这儿,便被堵在了一旁。 “请问……” “远兮贤侄,”李明修撩起一角车帘看着这个见面不多的少年,“我有事要马上回去,你也是去大青山吧?劳烦你带上你白姨和言芷。” 方远兮微微停顿,然后点了点头,回身跟车上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打开车帘,看着脸色凝重的李氏拉着言芷进了自己马车。 马车不大,加上还有她们母女在,方远兮便没有再进去,而是跟老车夫一起坐着了车辕上,等老胡的马车往旁边一让,便拿过车夫手中的长鞭,甩了一个响亮的呼哨,咕噜噜朝着一望无际的霜色中行去。 李明修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冲黑衣人说道:“放下你的匕首吧,我知道你来的意图,这些日子一直在等着你。” 见黑衣人有些怔愣,李明修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意外,也没在意,回手拨开抵在自己腰间的匕首,冲外面说道:“胡师傅,我们回去。” “去、去哪儿。” “我家。”说完李明修丢给黑衣人一颗药,“信我便吃了。” 安抚好老胡之后,李明修便趁着左邻右舍的没有人出入的空档,把黑衣人带进了西院的厢房内。 江氏不在家,早上说好的他们今天中午在外面吃,下午才回来,可能她因此去了铺上给儿子做帮手了。 黑衣人,也就是蓝玉。 从听到那一声“远兮贤侄”开始,脑子就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远兮,远兮,难道是方远兮?”心里想着,手却不由自主的出了汗。 耳边全是那一句话: “连玉,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人,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你的主子叫方远兮,从今往后,你只能忠于他一人。” “以后你改名蓝玉,这是你的户籍出身。” “他性子清傲,不到最后,不要说你我的关系。” “他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出神间,李明修已关好远门,回身慢慢去掉了他右臂上的衣物,或者说拿掉。 他很难相信,数九天里,这个人竟能穿着一件破损的单衣在道边埋伏着等他,如果他们再晚来一点,可能不用官府的人来捉拿就自己先冻死了…… 一边查看着他的伤势,李明修问了一个心中的疑问,“你怎么知道在那儿等我们?” 蓝玉还没有摘下脸上的面巾,不过事已至此,听到他问也再无顾虑,“我听到的。” 要不是多年的涵养,李明修都想干脆下个重手直接废了他,听到的? 说的轻巧,要刚好听到他们的出行可能吗? 眼前这个家伙,不知道偷偷摸摸进出过自己家多少次。 更何况,他们决定走那条路是昨天夜里才商定好的,那时,他们还在…… 见他脸色微变,蓝玉随手撤下脸上碍事的东西,“蓝玉有要事在身,若非逼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还请您……” “为何不在我家动手?”是啊,为何不在家里动手,还得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跑到到边上等着。 “这镇上好几处都有人暗中盯着,你家就是其中一处,以我现在的这样子,能做到暗中探听已经是极限了。” “你叫蓝玉?”李明修不动声色的带了过去。 “正是,在下蓝玉,是赣南州余梁县人,一个半月前赶来参加贺老考评的。”说着,蓝玉从胸前摸出一张推荐文书来。 相比他这一身狼狈来说,文书保存的很用心,只是也沾了些血迹。 就他手中看了一眼盖着余梁县官印的文书,李明修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才问道:“余梁县的蓝氏,可是以武艺跻身的三大家族之一?” 不屑的一笑,蓝玉小心的把文书收好,“那已经是过去了。” 这边两人还算相安无事,方远兮那边却是另一番样子。 两边分开后不久,方远兮便停下了马车,询问李氏出了什么事,结果李氏什么也不说,只是要他帮着找个能顾到车的地方,她们要赶紧回去。 方远兮想了想劝道:“李大夫刚才半路折返还好说,若是您在这样匆忙回去,恐惹人猜疑。” 见李氏一番欲言又止,接着说道:“白姨还是跟我们一起先去大青山走一趟,完了我会尽快把您送回来,您看?”正说着话,路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了行人。 长吁口气,李氏低眉略作沉思,应道:“也好,只是劳烦老夫人不能逛逛了。” 老夫人拉过身边李氏的手,“我是来还愿的,还完愿就走,我一个瞎老婆子还逛什么逛啊?我知道你有心事,不方便说我们也不问,别的忙我们也帮不上,现在就别客气了。” “那好,我们走吧。”说着,李氏回身示意女儿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往她项间看了一眼。 老夫人眼睛不变,自然是只能根据听到来安慰几句,一直留意她们的方远兮,此时跟她的视线却看到了李言芷脖子偏右侧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出来的,眸子瞬间变了几变。 马车再次晃动起来,却见方老夫人的衣裙下面动了几下,接着钻出来一只小黑狗。 “球球?”李言芷看到它额头上四瓣花一样的白毛,一直乱哄哄的脑子想了没想的便问道。 “你认识?”李氏有些疑惑。 方老夫人顺手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抚摸着,“这是兮儿带回来给我解闷的,芷丫头认识它?” 言芷正想着该怎么说,外面传来方远兮的声音:“金子问过。” “噢,也对。”老夫人说着向李氏问道:“这金大小姐身为官家女儿,看上去怎么不像啊?” 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李氏明白,不用说有头有脸的人家,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也断没有哪个在已经订了亲之后,还胡闹的。 整理了一下心思,李氏含糊的回道:“可能她心性直爽,没那么多顾虑吧。” “哎,如果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就好了,我老婆子也走的安心。” 她们娘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言芷却在悄悄逗弄着小狗,没想到方远兮真的把它带回去养了,看它现在乌溜溜的小眼,毛也光滑了许多,知道它被照顾的不错。 心中对那个清冷的人,又有了一些变化。 回头看看靠在车帘外面的那个身影,虽然还是冷冰冰的脸没什么表情,但是说话的时间、分寸都让人生不起厌来,看来蛮心细的嘛!想着,言芷的嘴角不自觉的噙了笑。 大青山有三座山峰,大慈寺在最高的主峰上,在距离山脚还有一里多路的地方,已经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有人摆起了摊位。 几人在山脚下了马车,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大慈寺门前,言芷气喘吁吁的抚着胸口,抬头但见古柏参天,树木环绕,如果是在夏天,应该是一处清凉的好地方。 身边,方远兮正把老夫人小心的放下来,嗓子还喘的生疼的言芷,探身看了眼长长的台阶,再打量一下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的方远兮,很难相信,这么瘦的他,能把只走了不到一半台阶的老夫人背上来。 她自己爬上来都累的喘不过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主殿佛香阁供奉着一尊高约丈余的观音,金箔贴身,在香炷的掩映之下,煌煌璨然,满殿生辉。 李氏白倾婉携着方老夫人在佛前虔诚的跪着,诚心诚意的磕了头,又各自留了些香火钱。 李氏知道他们祖孙俩的情况,见老夫人拿钱的时候,便悄声拦着,回手又拿了一份。 手还没递出去,便被老夫人攥住了,“佛祖慈悲,众生前面无高下,这是我的心意。” 说着,摸索着把钱放进了殿前的功德箱里。 大殿后面突然一阵喧哗,李氏一行都是不欲多事的人,从后门的地方往外看了眼,却发现几个人围在一起嚎啕大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疑惑间,方老夫人却是双手合十冲着身边的菩萨恭敬的拜了三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拜完起身说道:“众生皆苦,各有各的缘法修行,我们走吧。” 出了大殿,已是阳光普照,快到午时的日头晒得身上暖暖的,山风吹来,竟有种吹散积郁的通透。 回到镇子边上,李氏让停住了马车,带着言芷辞了老夫人,打算步行回去。 方远兮跟着下了车站在路边,看了一眼她们家的方向,说道:“我们祖孙那虽然破旧,但少有人至,白姨如果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可以来找我们。” 说完,跟她们点了点头,便跳回马车。 李氏一愣,直到马车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他莫名其妙的话,难道他猜到了什么? 第57章 金霞的婚事 【姻缘已定,避无可避。】 站在自家门前,见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言芷有些担忧的问:“娘,爹爹会在家吗?” 李氏盯着大门上的铜环,坚定的告诉她“会”。 李明修的确在家,江守均和江氏也都回来了。 李氏母女找到他们所在的西院厢房时,三个人正围着蓝玉,桌上摊开一个油布包,里面的钳子、剪刀被一一取出排在旁边。 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架势。 听到她们回来,坐在床前的李明修回头吩咐了句,“你们回东院,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果有人来,就说我们去出诊了,记一下是哪家的。” “好,不需要我们做别的吗?”本来悬着的心,在看到丈夫后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见他摇了摇头,“老倔头和王老憨那儿本来我今天得过去了,一会儿他们若是来找,你先把药给他们抓好,跟他们说明天守均过去。” “好。”答应着,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个劫持他们的人,此刻正衣衫敞开的的坐在厢房临时的一张小床上,原本堆放的杂物此刻都已经收拾到了一边,看他们的架势,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的样子。 一直低头看着蓝玉手臂的李明修见妻子还在打量,回头安慰道:“没事,去吧。” 李氏别拉着言芷出门的一瞬,蓝玉略显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小姐请留步。” 言芷不知道他这是叫谁,本能的停下回头看了眼。 但见蓝玉绕开床前的李明修和江守均,起身来到言芷身前看着她,单膝跪地低头说道:“在下蓝玉,两次冒犯小姐,罪不可恕,今日也不求小姐你能原谅。这是一枚墨竹,请你好好保管,日后万一有什么难处,可让人送到皓京城东百二十里的于家庄,在最宽的那条街道上找一个门口种了两株百年银杏树的庄园,把这个交给里面的人,但凡能做到的,不管多难他们都会出手相助。” “我没怪你。”言芷低头看着他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并没有伤我的意思。” 蓝玉听了一愣,抬头看着她。 但见她明媚秀丽的脸上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这两次的匕首都是反着拿的对吧?” 上一次江守均帮她查看时,就发现了印子有些宽,应该是反拿的,所以今天她被劫持时竟然没有害怕,就是一开始惊了一下,然后趁他拿开匕首让自己离开时,偷偷瞟了一眼:果然还是反着。 其实李明修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较为镇定的跟他回来,才会让他接触自己的家人,否则,他别的本事没有,用点毒近距离的杀人灭口还是可以做到的。 “是,蓝玉有愧,请小姐收下。” 李言芷低头看着他举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寸许大的黑色牌子,抬头看了看父亲,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才把东西收下。 入手分量颇重,非石非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你起来吧,若是耽误下去,胳膊保住的可能性越小。” “那我们走了,今天我不会让人进西院。”李氏说完,带着言芷离开。 出西院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拱门。 这两个院子原本各有大门,当年白老夫子买下来重新布置一番后,便把西院之前的大门给封上了,只在两个院子之间留了道拱门。这样一来,西院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套院。 站在青砖铺地的东院里,刚才还很有主见的李氏有些怔愣。 “娘,”摇了摇她的胳膊,言芷看着娘亲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娘?” “嗯?”回过神的李氏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般看了看厨房说:“烧水,顺便看看还有什么菜,晚上得给他们补补。” “对了。”说着回身嘱咐道:“把它给你那个东西先好好收着,不要让人知道。” “哦。”言芷摩挲着手感滑腻的墨色小牌,忽然发现在一角刻了个什么东西,凑近了才认出是个篆体的“百”字,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只好先放在一边,等有空了在打个络子放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打个孔,打个孔还好存放。 可要是打了孔,到时不管用了怎么办? 胡思乱想着,李氏从厨房探身出来,“芷儿,去酒坊打两斤鹤年堂回来。” 鹤年堂是一种很名贵的酒,据说是前朝名医把歧黄之术融于酒茶之道,用佛手、桂花、金橘、茵陈、玫瑰等配以多种中药泡制成佳酿,制成后,酒的色泽瑰丽,红、绿、黄、紫无不晶莹剔透,花果之香浓郁,醇甜回味悠长,极投文人贵族的追捧。 而且此酒具有解郁理气、保胆利肝、补气养血之功效,且无酒攻脾胃肝之害,故但凡像样的酒宴之上它是必备之品。 这边要酒,方家大院里也在准备酒。 却是金余梁趁贺老那边的事情暂了,三皇子他们听说也离开了镇上,才叫上金霞来到方家看望方有才。 虽然他对自己这个准女婿并不满意,但总归还是得过来走一趟的。 来到大门前,但见两座丈许高的石狮子后面,青铜铆钉的朱漆大门微微敞着。 里面的家丁看到他们爷俩没坐轿子,直接带了两个随从就过来了,慌忙朝里面吆喝了几声,打开大门出来迎着。 金余梁挽着金霞还没走到二门,里面的方志还有一众家眷已经出来迎接了:“哎呦这不是金大人吗,我说亲家您来怎么也不早打个招呼,我们好去迎你,你看看这倒让您自己过来了,这事办的……” “没事,我在这边有事,顺道过来看看有才贤侄,他怎么样了?” “能下床走动了,不过胳膊折了,肺里还有淤血,身上也被划了几下,应该明年春天就大好了。”方志在边上说着,一边的方夫人也跟着添了几句。 此时他们是努力的把儿子的伤势往轻里说,唯恐别人听来很严重似的。 金余梁听着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其他几个孩子呢?” “听说都已经医治过了,不过他们的腿骨都折了,下不了床。有两个也在本家住着,其余的都是远枝的,另有房院。” 一行人说着来到方有才住的房间,只见少年正要下床,应该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要出来。 只是一只手吊在脖子上,穿鞋不太方便,所以慢了些。 抬头见大家都进来了,急忙站直了身子打着招呼:“金大人,金子,你们来了。” “嗯,贤侄觉得怎么样?身子还疼的厉害吗?”金余梁上前一步顺手把他让座在床上,打量了一番,见脸色还不错。 “还好,不要紧了。”说着轻咳了几声,不知是人多还是咳得,大小伙子了脸上竟浮起一层红晕。 “嗯,那就好,事情我都知道了,这次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仔细点,明白吗?”金余梁说给马有才听,也是说给在场的一众方家人。 身后的方志急忙应道,“看您说的,我们有才是明白道理的,您放心,以后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金余梁转身看着大家,表情严肃地说道:“以前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咱都一笔带过了,以后只要他们还在这镇上出现,你们就该收敛些,尤其是跟他们打过照面的这些小辈们。那仨祖宗都是做事全凭喜好的主,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县令,要不是这次贺老他归隐选在我们镇上,恐怕这辈子也接触不到那些人物,你们不要以为我能在他们面前为你们做什么,咱就期望到时一直平平安安地,起码我在任期间不能出什么事,懂吗?” 方志明白他的意思,他在任不出事起码官职是保住了,说不定还能高升。 他是自己的亲家,怎么能不巴望他好呢,所以自然一万个点头答应。 “您放心,我保证让他们以后老老实实的,来来来,我刚才已经让厨房备了饭菜,我们到前厅坐坐。” 看着金霞也打算跟着出去,方有才叫了一声,金余梁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霞儿你坐会儿吧。” 话音刚落,方有才犹犹豫豫的脸上立马浮起一层喜色。 待众人离去,他起身慢吞吞的说着:“金子,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就别生我气了,好吗?前几天我们不是还好好的,你不会真因为那个方远兮跟我翻脸吧?” “整天打人的终于被人给打了,感觉怎么样?”金子冷冷的说道。 “金霞——”方有才有些激动,“他们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本来我就不想理会那些,但你怎么也这么说我,我们、我们……” 可能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金霞稍微缓了脸色说道:“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你伤了自己。你自己好好养着吧,别再到处乱跑。” 她想着只要方有才不再到处晃荡,那么起码一段时间内,方远兮会好过些。 方有才听了却是高兴的说:“嗯,我知道,我好好在家养着,保证不会变残废,你放心,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去前堂了。”说完,金霞便打算离开,谁知衣袖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回头看着方有才,见他悠悠诺诺的说道:“金霞,过了年我就十八了,你也十五了,要不我们跟大人商量一下我们、成亲吧……我是真的喜欢你,每次看到你跟方远兮说话我的就要发疯,我就想弄死他。” 见金子眼神不耐,马有才近乎哀求的说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承认我嫉妒他,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在乎你的,你放心,咱俩成亲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说着上前小心的晃了晃她的衣袖。 金子有些出神,在方有才忐忑的等待中,慢慢抽回自己的衣袖,不辩喜忧的说道:“等你明年好了的。” “哎,好,我保证快好,你放心。” 前堂里,两人的父母也同样在商量着他们二人的婚事。 在信件一事后,方志曾带着方有才去金府拜会过,说是感谢他的提携,让他们一家有机会参与县学的建设中,另一个目的便是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当时金余梁以金霞不在为由暂时推拒。 所以此时他们再把事情提上议程,眼看着孩子都满十八了,金余梁也没有理由再推脱下去,只说等方有才身体大好了,让他们选个日子送过去。 方家一听他终于松口了,忙说过两天他们便去大慈寺让悟证大师给两人算个好日子。 金霞走到门口一听事情已经定下来,她也不能反抗,毕竟从小到大别的事情都好说,就这一门子婚事却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拒绝的——他爹不同意。 她知道,她爹能有今天,当年的方家是出了很大的力,所以只能默不作声的另想办法。 从方家出来的时候,两个蹲在路边乞丐上前乞讨,被随从拦着踹到了一边。 金余梁回头看了一眼,不悦的说道:“哪来的叫花子,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拦路乞讨,这不是丢我大雍的脸吗?!强生、庆生。” “老爷!”两人弯腰快步来到金余梁身边。 “听着,从明天开始,不要让我看到这茗泉镇上还有乞丐!” “哎,好来!老爷您放心,小的今天就办好。” 他们身后一个乞丐满脸乌黑的脸上,秀眉倒蹙起身就要上前,被另一个拽着胳膊拦了下来,“我们走吧。” 之前的那个回头看向他,满是不甘。 “他不是能替你做主的,何况你得事他也做不了主,贺老那儿我们已经试过多次,白天连学院都进不去,晚上就更不用说。我想,不如我们北上进京吧,不是说又是要立太子、又是要立王妃的嘛,我们去找个机会试试看。” “可父汗说过一定要交给贺老,北上不是越来越远吗?”满脸乌黑的小乞丐神色焦急的说着,声音有一种低沉婉转的风韵,却是个女子。 而且汉话说的别别扭扭,一听便知道不是中原人。 “这里盯着的人太多了,我们不明形势,不能冒然行动,所以必须另想办法,嘘——”说着中年乞丐让她禁声。 抬头却见是那两个随从中的一个已经转身朝他们走来,两人起身在那人的警告中三步一回头,看似十分无奈的离开了。 第58章 断骨再接 【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今有蓝玉挑筋接骨。】 丰县的客满楼中,陆少华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默默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床幔出神,张雍戏弄了他半天也没什么反应。 最后只好收敛了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来到顾承明身边问道:“我们昨天看好的店面,怎么弄?” 回头冲他笑了笑,顾承明无所谓的样子回着:“胡弄。” “我说真的。”张雍有些为难的样子,“他现在好歹也是在给贺老办事,我们这么做会不会……” 顾承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以前他们所到之处,凡是看好的店面,不是直接占了,就是有人主动送上。 但是在金余梁这儿,他压根就没打算这么做,说着,冲张雍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雍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坐在榻上自己下棋的人,狠狠的说了句,“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死在你手里!” “一样,死在谁手里不是死啊,在我这儿,还能让你痛快点。”顾承明头也不抬的回着,将白子推给张雍,“行了,咱俩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有乐一起享,有板子一起挨的,你自己想想,就你爹揍你那几回,我不都跑去跟你一起吗?” “我爹揍得是我,他敢揍你?!” “那下大雪那天,我还不是陪你一起在外面冻了一夜?” “……”张雍没再说话,其实就他们做的那些事,要不是他护着,他爹都能打死他。 不过说来也怪,他爹虽然每次都训他训得厉害,却没限制他的自由,难道他有意纵容自己? 再回贺老小院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因为他们还要参加二十八太子的册立大典,所以只能抽这几天的空档,迅速的安排好了丰县的铺子。 春满园、昌盛、醉翁,一个不漏的选好的铺面,都是丰县通安街上地段最好的位置,听说它们的原主人——金余梁,心疼的几天没下来床。 三个铺面换来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还有一条先帝爷穿过的御用内裤。 是的,就是一条看上去确实穿过的大裤衩,还不是黄绫布的。 他从张雍手里接过来的之后扔也不是,不扔他往哪儿放啊? 站在一边的陆少华憋笑憋得差点没抽了,他说怎么他的内裤今天一早不见了,害得他在客栈里找了半天,以为哪个丧尽天良的趁他睡着了占他便宜。 不过自己好好感觉了一下,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只当是自己扔在那儿一时找不到了。 现在看到放在托盘里,被金余梁托在手上的那条,可不就是他的嘛?! 张雍没管陆少华的反应,只是一本正经的跟金余梁谈着买卖:“金县令,您看我们哥仨手头上就凑了这些银子,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了,所以只好把先帝爷留给我们一样御用衣物抵押给你,我相信以先帝爷无往不利之气势,定能包您以后官路恒通,您看怎么样?” “好、好,”金余梁也是咬碎了一口牙,才压住了涌到喉咙的怒火,“光这先皇的御用衣物就够换我这几家铺面的了,这银票三位爷还是收回去吧……” “那好,”张雍泰然接过放在怀中,又拿过了金余梁手中的三张店契,招呼道:“那金大人,我们的店铺这几天收拾好了就开张了,以后在你得地面上,你可得帮忙照看点儿啊……” “好说、好说,以后三位爷的生意就是我金余梁自己的生意……”天知道,他需要怎么样的克制力,才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几个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的商谈了半晌后,又从金余梁这拿走了几样他们相中的摆件,才来到他们的铺面上。 看了看里面大体的构造,顾承明和陆少华便离开找乐去了,剩下的事情照旧扔给了张雍,他们俩只负责心血来潮了给里面弄点货物。 金余梁虽然早就料到这三祸害来了准没好事,但是也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要走了自己的三处铺面啊! 他在这里做县令才满一任,手头上一共也就才六处铺面,这三一来就要三处,全都是自己的不说,还全都是地段房屋最好的。 说他们不是故意的,都没有人信! 但又能怎么样? 人家买的,人家换的…… 一边的琴书看着自己老爷这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小心的问道:“老爷,这先皇的御用衣物我们怎么办?” “扔了!”金余梁看也不看的把托盘随手一扔,吓得琴书赶紧抱住,带着几分哀求的说道:“他们要是万一哪天要来祭拜怎么办?再说这是先皇的衣服啊——” “什么先皇的?!那么重的臊气明显是才穿完的,你自己闻不到?!”金余梁几欲跳脚。 琴书闻言低头就着怀中一闻,差点吐在当场,带着几分哭腔的问道:“那怎么办?” “算了算了,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金余梁无奈的摆摆手,他知道琴书说的也有道理,那几个祖宗还真有可能回头要了看看,到时候要是拿不出来,那么这个罪名他可真担不起。 回头又看了眼他那三处店铺换来的大内裤,金余梁扶额而去。 东院李氏和言芷在准备烫酒,李明修那里也在烫酒。 “问题我刚才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是能受得了,我就试试给你保全这只手,如果受不了,就此给你截了,也少受些罪。”李明修的话说的有些冷,完全没有他往日的温和。 “这手还能用剑吗?”蓝玉也是一样的表情,认真的看着李明修,不放过他眼底的每一丝变化。 “那就看你自己了,你的上臂骨折断,没接好,我需要给你打断重新接。这还好说,只是时间问题。关键是你手臂上的筋也断了,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它会回缩,我需要切开你的皮肉,找到断开的两端,把它拉出来重新接好。估计一次不行,至少要两到三次,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开始。” 留在一边帮忙的江氏,听到李明修这一番话,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将长好的断骨重新打断已经是可怕之极,更何况还要几次切开皮肉续筋。 都说英雄刮骨疗伤,这已经不是刮骨能比的了。 何况给他备下的止疼药,只有一坛花椒。 推了江守均递到他面前酒坛,蓝玉冷声笑了笑,“只要你能让我这只手再使剑,有什么办法,您尽管使,我接着。” “你最好还是喝了。”江守均闷闷的劝着他。 他对他是心存敌意的,毕竟两次拿着匕首挟持自己师妹的,就是眼前这个混蛋。 作为一名医者,他接受师傅为他治伤的决定,此时也佩服他敢接受如此治疗的勇气,但这不代表他就原谅了他,把酒往前一推冷冷说道:“里面有止疼的药,趁热喝了它。” “敢看吗,嫂子?”回头问了声身边的江氏,见她虽然脸色有些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麻烦你去找根绳子来。” 江氏刚要转身,喝了小半坛子酒的蓝玉叫住了她,“夫人,不用了。”说着看着李明修,“我说了,只要你能让我的手再拿起剑,有什么办法,您尽管用。” 李明修看着他的眼睛足足十几秒,才跟一边的江守均吩咐道:“先寻筋,后断骨。” 师徒俩看了一下他伤口的位置上,大致判断出断筋所在后,便用消了毒的手术刀在他胳膊上切了一个纵向的切口,果然在伤口上下各两指左右的位置找到了手臂上的筋…… 江氏来来回回换了七八趟热水,李明修才缝合了切开的伤口,又换了一盆热水,洗净手上的血迹。 蓝玉虽然脸色惨白,但自始至终一声未吭,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整个寻筋再续的过程,手臂像石像一样长在腿上,让此时正在给他擦拭上药的江守均也心生佩服。 “三天之内不要动,守均会每天过来给你换药,三天后可以试着活动一下手指。你的筋脉缩得厉害,不能一下到位,我给你用银丝先勾住,一个月后看你的恢复情况,再考虑下一次的时间。” 李明修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的坚韧,也明白了他内心是何等看重这只手,所以不事先嘱咐一下,恐他现在就会乱作尝试。 “我们是大夫,可以抛去所有身份背景为你治伤,但我同时也是这一家之主,有护他们周全的责任,希望你能明白。” 说到这里,李明修已经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那里的蓝玉,虽然他那一块什么墨竹的牌子多少消了一些他心中的顾虑,但这些事,他不得不交代明白。 蓝玉试图起身,被江守均闷着脸摁在那里,“蓝玉再次对天起誓,今生今世绝不会再做伤害李大夫家的事,养伤期间,绝不踏出半步,伤好之后,立刻离开。” 等他说完,李明修让江氏照看一下,他们师徒俩忙了接近两个时辰,此时一松下来,顿感困顿不堪。 西园的门一响,李氏和言芷便匆忙过来,“饭菜已经做好了,先吃口吧,只有东街的王祖寿过来找过守均,一会儿再去也不迟。” “爹,娘亲还特意让我去打的酒。”鹤年堂是肯定没有,别说这个小镇了,就是丰县也不敢说就肯定能找到,所以言芷还是带回来了这里最贵竹叶青。 说着,言芷冲江守均递了个眼色。 守均看的低眉一笑。他不会喝酒,一小杯就醉的呼呼大睡,为这,不知被这个小丫头笑话了多少回。 “好,我换件衣服,别忘了给他送点。” 李言芷知道他说的是谁,忙点了点头,“娘亲熬了粥,还放了半根人参呢。” “师傅,那个老胡不要紧吧?”换洗的时候,江守均听着李明修说的经过,不禁有些担心。 “不知道,”李明修想了想,“我跟蓝玉给他的解释是打劫的,让他送我回来取钱,暂时应该没问题。”回头我再去嘱咐一下。 那天他跟蓝玉简单的商量了一下,跟老胡说回家取钱,他不想生事,所以请他不要声张。 老胡吓得哆嗦劲还没缓过来,点点头便慌慌张张的走了。 “唉——”,叹了口气的李明修露出了一丝无奈,“今天的事,被挟制的小丫头看上去没什么事,你师娘倒被吓的不轻,连酒都帮着备好了。” 要知道,他们家除了有客人外,连过年过节都不备酒的。 “要不是师傅一直教导身为医者的本分,我都想干脆给他加点料,废了他!” 李明修摇了摇头,看着身边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那么一点的徒弟,笑的有点无奈,“你要被芷儿带坏了。” 方家子弟受伤的那天,李言芷在拿的药里偷偷加了点泻药,所以李明修遇到他们之后用的外伤药,都是她的特制。 “那些坏蛋也该受点罪,活该。”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我就不信师傅在用那些药的时候会没发现被动了手脚,还不是照用?” 不过他不是言芷,没有三言两语撒个娇就过去了的本事,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明天再去看看,万一他们不小心动了,这辈子就瘸了。” “好。”江守均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要不要再告诉言芷一声。 丰县城内最近很是热闹,中心街到通安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已经有好几十趟了,三家新开的铺面相隔不远,现在同时装修、备货、雇人,加上已经到了年底,到处都是买卖吆喝、购置年货的,整条街是异常热闹。 张雍在十字街口的一家铺面大堂里坐着,面前的柜台上摆了满满的账簿,面前或站或坐的围了五六个人。 “东家,三家铺面的匾额已经做好,昌盛内的桌椅板凳一应物品已经备置齐全,您定下的博头也已经从西郡赶了过来,现在正在那边找伙计。”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帮张雍整理着他已经看完的账本。 “醉翁那边呢?”张雍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东家,店里的摆设、器具一应妥当了,只是人手还没有着落,现在这个时节,正是各处酿酒储存的时候,实在调不出老师傅,新的过来又不顶用,您看……” 抬头看了眼面带忧色的醉翁掌柜,张雍双眉微拧,不假思索的说道:“去多买些酒回来,酒师傅没来之前,全部外购。” “可是醉翁一直是卖自酿啊……”掌柜有些犹豫。 “你说它是自酿,它就是自酿。”说着张雍不打算再跟他争辩,转头问向另一个妇人,“春满园呢?” 正说着,顾承明和陆少华从外面进来,见他们正忙着,各自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立马有人给他们上了茶。 张雍看了他们一眼,也没理会,继续听着妇人的回话。 “回东家,我们这边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虽然之前那个铺子是家不错的客栈,可毕竟不能直接拿来用。” “我知道,直接说还有什么问题。”张雍见她说不到重点,直截了当的问道。 妇人回头看了眼坐在那里的两个人,说的有些犹豫,“屋子里的东西都拿去换了,只是窗帘、帐幔、被褥、衣服、首饰、还有脂粉。” 低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着,见张雍脸色不对,妇人这才赶紧换了口气,“银、银子不太够了。再就是,姑娘、去、去哪里找?” 第59章 方志得志 【小人得志,一看便知。】 却说张雍听了妇人的回报,低头翻着账本说道:“银子还缺多少,你回头报个数,找贵叔支。” 坐在他面前的贵叔抬头说道:“铺面应酬类的银两都由公中支出,桌椅板凳、衣柜、梳妆台,包括床榻也全部是我们置办的,你只负责细软之类的,上次给你的五千两银票不够?” 贵叔虽然岁数在那儿,但是面皮精瘦,留了一撮黑黑的山羊胡,说话沉稳,但字字落地有声。 “这个、嗨!我这不是打算留着点,好买姑娘吗?” “姑娘找他要。”张雍往角落里悠闲喝茶的顾承明那一指,语气里带了火药味。 “你瞧,你们家阿雍发难了!”陆少华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没想到盖子没盖好,在上面打了个旋,掉到地上摔得粉粹。 “临香描金福纹茶碗一只,纹银十两。贵叔,记在陆少爷的账上。”张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吩咐着。 弄得陆少华噌的从凳子上起来,指着他刚要辩解,边上的顾承明接着不温不火的丢了句,“铺子里的事,你这位东家从来不问,刘妈妈那里的姑娘,就交给你了。” “你们俩至于吗,我不就是、哎,我说你们不至于这么小气吧?!”陆少华看明显生气了还一个鼻孔里出气的两人抱怨道。 顾承明一脸不懂的看着他,“你也是东家之一,这些年的吃喝用度你家里给了你几个钱,还不是全靠阿雍,怎么现在出点力不行?” 说道这里,陆少华有些理亏,“我没说不行……” “那就好。”顾承明不等他说完,问向眼前脂粉扑簌的妇人:”你要多少?” 刘大姑是这个镇上唯一的一个老鸨子,因为生意地方小,又一直没有新的好货加入,所以去年刚刚关了门。 前几天忽然有人找上门,砸了这么大一个馅饼给她,弄得她这几天都在抱着银子睡觉,晚上做梦都是被银子压死的。 古语说“梦死得生”,她坚信这是好兆头。 这些话,是她早就盘算好了的,“我们春满园上下共三层,除了一楼外,共二十六个中等房间,五个套间,怎么算也得二十个姑娘吧,这还不算出挑的,如果有好货色能做头牌的,也得三两个。再少了,恐砸了诸位爷的招牌。” “听到了,照着三十个来。” 顾承明一句话,陆少华炸了毛,“你奶奶的,青天白日的你让我上哪儿去弄三十个女人来,我就是抢也抢不了这么多!” 从他们盘下铺面那天起,这丰县县城连带周边村镇的街上都找不到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了! 有时他们闲逛碰上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都用警惕的眼神瞅着他们远远地绕着走。 “别着急,元宵节前凑够。”顾承明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指指那边的张雍,“你看阿雍给我空手套来了三处铺面,这些天没白天没黑夜的给我们忙活赚钱,我却带着你去看你的四处闲逛,人家还没发火,我们怎么好意埋怨是吧?” “他那叫空手,明明折上我一条内裤好不好,我才从身上脱下来的,还带着我英武的体温呢。”陆少华说的一脸娇羞。 “滚,带着你的万千子孙吧?” “哎呦还是阿雍了解啊,要不你连这最后一个问题也解决了吧,我这一无是处的,上哪儿去找,对吧?”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不有的是,以前我们不也找了许多……” “可那些都是你……” “所以现在才轮到你了啊。” “好,我给你凑够,到时候你别说不要。” 听着张雍和陆少华说到这里,刘大姑有些担忧的问道:“爷,您别说老太太也算……” “老太太不是女人!” 顾承明笑了,“好了刘妈妈你不用担心,元宵之前我给你找齐三十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而且都是懂事的,不用你调教,怎样?” “哎呦,我说三、三爷,那就太好了,我这就回去收拾房间,大不了年我也不过了,元宵前保证给您拾掇的妥妥的,都按您给的图纸来。” “好,那就有劳妈妈了。” 说完顾承明来到张雍身边,抬手给他捶着背,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张雍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顾承明又凑过去,完全一副讨好小媳妇的模样,看的刘大姑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看来有些传闻还是可信的!”心里想着,却不敢再看,小心的抽身离开后,才拍拍胸脯长吁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馅饼砸下来都没砸死自己,她可不能在这件事上被无辜灭了口,以后还是离他们远点的好。 不过这二位也是,都不知道背着点人。 张雍没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承明却看到了她的神色,很是开心的低言笑了一声,干脆当着屋里的其他人就那么趴在了张雍身上,换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嫌弃。 顾承明这边忙着,方家更是人来人往。 县学一动工肯定需要很多人,金余梁明着是把招人的事情交给了茗泉镇的里正王大有,但王大有是个明白人,接过任务后,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转手就交到方志的手里。 方志早就得了信,现在干脆把赔付土地的事情也一并揽了过来。 这几天在家天天算盘打得噼啪响的算计着,其实县学占用的九成都是山坡荒地,只有最下面因为要修路等原因所以划进来了十几亩田地。 依照贺老的想法是,所有占用的田地一律按照一等地给予补偿。 大雍例律中明文规定,所有田地按照贫瘠情况分为一、二、三总共三等,若有征用按照一等地五十两一亩,二等地三十两一亩,三等地二十两一亩给予一次性赔付。 这十几亩地都算是三等地,贺老却说按照一等地给予赔付,消息一传出,这几家百姓可都是喜从天降。 卖切糕的王老憨一家更是不敢相信,他们家一共有七亩地,都在那山脚下,从祖辈上传下来的时候就没人稀罕。 那地方种茶树茶树长不好,种粮食累死累活的能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做切糕卖了贴补点家用。 原本听说要从那里建县学还担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没想到转眼就传出按照一等地来赔付的消息。 一等地啊!那可是一亩地五十两银子啊!他王老憨这辈子还没见过五十两银子呢,更何况他家有七亩,五七三十五,七亩就是整整三百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他们一家什么都不干这辈子也够花了! 从县学奠基以后,他就眼巴巴的等着发银子,听说这件事情归了方志管以后,更是天天在他们家门前转悠。 这茗泉镇的百姓除了种茶就是种地,到了冬天也都没什么事,现在听说招短工建县学都纷纷前来报名,一个月一两银子呢,虽然大冬天的干得也都是力气活,但也是不错的收入了。 再说平时这个时候也都是闲着,老爷们天天转来转去闲的也难受,那个顾家的不想着出去找点事做,在家还得天天听娘们们叨叨,不如出去出把子力气的痛快。 方志平时就鼻孔眼朝天,现在更是长到了头顶上,在他们家大门旁边的门房里摆了一张大八仙桌,居中一坐,让报名的人排起队一个进来搬石头、劈木柴,挑肥拣瘦的过来五六天才选了十几个中意的。 出来的人不管是选上的还是没选上的都愤愤不已,但是此时正是人家得意的时候,再不满也没有谁跳出来说话的。 这天傍晚快要关门时,人群中一个怀里抱了一个大布包袱匆匆而来,给看门的人递了二两碎银子,问明了方志的去向来到正院的书房里,一路熟门熟路是个平时没少来的主。 却说方志这一天虽然只是端着架子坐在那里,却也累的难受,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把靴子一甩仰身就躺到了床上,那个惬意啊! 正美滋滋的歇会儿,随身的小厮德生过来说镇上碧螺茶庄的王东官来找。 茗泉镇大大小小的茶庄也有二三十家,这里只要能自己制茶并且对外出售的都叫茶庄,所以有些没有店铺就在自己家里炒茶制茶的因为手艺不错,远近的也有些老主顾光临,也算是茶庄。 不过这王东官的碧螺茶庄算是在镇子数的着的一家,这几年在他手里经营的跟他们方家的晴明茶庄不分上下,所以很多时候也联手跑马帮做生意,算是老朋友了。 听到他来,方志也懒得起身,直接往身下塞了个大靠枕斜斜的倚在那儿。 王东官比方志小不少,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不高,长得看上去很精炼,此时撩起棉帘进来便轻声陪着不是,“哎呦,方老哥你累成这样了我还来打扰,是我想的不周到,你看要不我给你捏捏就当赔不是了?” 说着王东官小心的放下怀中的东西,上前就过来给方志捶腿。 都是一起做买卖的兄弟,方志哪能真让他捶,指着炕边让他坐下顺势起身问道:“你这抱了个什么玩意儿?这么大?” “哦,这是我这趟从南州庆德专门给您捎回来的玉白菜,”说着王东官小心的解开蓝布包袱,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美的捧盒,打开后一颗巴掌大跟真白菜十分相似的玉白菜被碰到方志的面前。 庆德是大雍着名的玉石产地,不过这颗玉白菜无论是色泽还是工艺都算的上是精品。 方志虽然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此时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本来朦胧的睡眼此时放着光,快速的从身上蹭了两下手,小心的从炕桌上捧起玉白菜仔细的端详着。 色泽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质,白绿两色过渡的也十分自然,真是越看越喜欢。 王东官见他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暗欢喜,遂上前仔细的跟他讲着他是如何发现的这块玉石,如何费力的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又好不容易才请到当地的最有名的玉石匠人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雕琢而成的。 方志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待要端端架子说不要又实在舍不得,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他好图的,总不能张嘴说要自己的茶庄吧? 所以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不知老弟这是打算?” 王东官笑着作揖说道:“我确实有一事需要老哥哥从中周旋一番,不过我送您这东西完全是因为当时看到了就想起您,这时候你这一问倒像是我专门为这事来的,实在是不好开口啊!” 方志笑着骂道:“兄弟你在别人面前也就罢了,在我这少在这装猢狲,有事儿就说,能办到的我就帮你办。” 听了这话,王东官这才上前,半坐在方志身前,说想承办县学桌椅板凳的采买事宜。 方志大体上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就算县学所有需要添置的家具都有他采办,也得按照一半的利润才能挣回这块玉钱,遂抬眼问道:“就这儿样?” “我知道瞒不过老哥哥,我是想着先揽下这个活儿,然后以后的不就好说了吗?”王东官笑着说道。 方志骂了句,说道:“你倒是放长线钓大鱼,这是想打着贺老县学的旗号再起生意啊?!” “嗨,八字还没一撇,我这不是来求老哥哥先帮我牵牵线嘛,你看这事儿?” 方志想了想,说道:“县学家具的事情等我问问金大人,尽量帮你要过来,其余的我就帮不上忙了。” 他心里很清楚,他和王东官此时做的这桩买卖也就只能做的这里,他犯不着为了这么个玩意以后都卖给他,所以先说明白,不关他以后能不能办成事,他们的这桩交易就到县学添置的家具为止。 王东官听了这话连忙应道,只要他能帮着要过来家具这桩子买卖,倒是不管挣不挣钱,再给他二百两银子的孝敬,说着又凑到方志耳边小声笑道:“而且保证不让嫂子知道。” 方志听着满意地笑了却骂道:“滚犊子玩意,少在这里操弄我。” 王东官却知道他这是应下了,其实平时他就帮着方志另存了不少银两,要不然他平时哪有钱去花天酒地。 大男人的这些事都知道,此时仗着他夫人不在,说的自然也放肆了些。 什么听说过了年丰县的春满园就开起来了,他以前在皓京的时候斗胆进入了一次,一晚上报销了一百两银子,虽然心疼的要命,但是也算是开了眼界了,人家那里面的装饰、那姑娘、那曲儿……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一样不让人销魂的,说的方志也跟着心痒起来。 哥俩干脆就还是想着以后等银子挣到手了,说什么也要去一趟试试滋味,眼下还是先把银子挣到手不迟。 第60章 送信 【小人得志莫猖狂, 善恶到头终有报。】 为了两人以后的幸福生活,屋里两人商量好了不说,没想到金余梁还真给方志脸,竟然真的帮他要到了这个活,唯一的要求就是到货的时候魏宇他们几个会亲自去检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可帮不上什么忙。 王东官压根就没指望靠这事儿赚多少钱,他想的不过是走个门路以后再有事他就不用绕这么大个弯子来找他方志了,所以自然是满口的答应。这样这个事算是定了下来。 而那几家被占了地的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方志找短工的事都忙完了,县学的地基都已经起来了也没等到动静,最后索性几个当家的汉子一商量来找方志讨个说法。 方志他们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找上门来,所以已经准备好了等着这一茬。 方夫人怕他自己压不住阵脚,索性也跟着来到前厅坐在旁边陪着。 几个汉子跟着管家一路来到前厅,方志先说道:原本就打算给他们发放赔偿的银两了,但是奈何上面一直没批下来才拖到现在。这是昨天下午银子才到,他这才想着今天派人去把大家请过来,没想到大家自己个儿过来了,说着让大家找出地契就要签字画押领银两。 来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方家这些年在镇子上做了些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会这么痛快的就把银子给大家了,心里想着却还是掏出了地契递给管事。 管事拿着来到方志跟前一一核对,然后方夫人便让身边的一个丫鬟捧出了一捧盒银子,十两一锭的样子唱着名让大家一一上前来领。 大家就跟做梦似得,直到银子拿到手里了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他们听说的可是五十两一亩,这怎么到手里就剩了十两? 几个人上前找方志理论,方志还没等说话的,一边的方夫人手绢往嘴边一搁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伙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方家不过是帮着贺老相国筹建县学一事,怎么做事的反倒成了要挨打的了呢,嗯——?” 说着一抬眼,带了几分威胁几分嘲笑的看着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他们家有三亩地,这会正站在方志跟前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就差要扬起巴掌了。 听到方夫人的话,回头看了一眼,汉子说道:“方夫人你们这也太不讲理了,贺老说的明明是按照一等地的份例给大家伙赔偿,这怎么到了您这儿连三等地都不是了呢?我们家里几代就靠那几亩地养活着,您给这三十两银子我们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能吃多久,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就是,虎子说的对,我们大雍三等地都是二十两一亩,不知道您们方家这是自己定的哪门子律例,还要自己当皇帝不成!” “就是,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就去告你去!” “……” 听着大家伙吵吵,方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看看自己的夫人,方夫人到还是那样大大方方的坐在那里,任由他们怎么吵吵自己端起茶,慢悠悠的喝了几口。 等大家都吵得差不多了,她才幽幽说道:“你们听谁说的要按一等地的份例补偿,是不是做梦还没醒呢?就你们那几亩破地放,除了石头就是沙土,种什么什么不长,也能叫地?!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好事儿就是放那儿也就是白闲着,现在给你们补偿了白花花的银子还不乐意了,怎么?嫌少啊?嫌少你去问问谁买你们的你们去卖给谁去,我看谁还能出价高过这个数的!” “你!!!”王虎子指着她想说话,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边另一个有些岁数的人说道:“方夫人,不是我们不知好歹,实在是这太少了,就算是按照三等地来算,也该是二十两银子一亩啊,您说对吧?” “这才像是个说人话的。”方夫人听了抬头看看面前的老人,“大雍三等田地的赔偿标准的确是二十两银子一亩,不过你们的顶多算是四等地,给你们十两也是我们家方老爷看在同乡的份上,在上头面前说了半天好话给你们求来的,你们不领情到也罢了,还在这儿吆三喝四要打人,哎,这年头啊,好人可真难做!” 大家听她说话的调调气得都强忍着怒火,刚才这个说话的老人更是老血差点吐出来。 这个方夫人闺名王宁儿,娘家就是本镇的,算起来跟他们还是亲戚,论辈得还得叫他一声叔,这会儿不用说叔,恐怕连她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好了,没什么事儿大家就都回去吧,现在有银子了还不赶紧回去跟婆娘看看,我们家可不富裕,没多余的粮食管你们晌饭。”方夫人说着就起身要回去,方志也跟着往里屋走。 大家见状还要上前阻拦,被边上的管家丫鬟们拦了下来。 王虎还想理论,被方夫人的祖叔王青山拦了下来,“虎子,算了。现在我们地契都没有了,还拿什么理论。走吧,先回去。” 四五个汉子垂头丧气的往外走,跟在最后面的王老憨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此时他揣着怀里的七十两银子,却还是反复掂量。 他们家所有的家产就这几亩地了,他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靠这七十两银子过完下半辈子,他还有个儿子,还没成家呢? 他们这一走,方志乐得差点抱着王宁儿转两圈,王宁儿也就是现在的方夫人看着他,点了他鼻子一下说道:“这点德性,这么几个穷酸都应付不了。还想五十两银子,想得美,有这银子还不如给我呢。” 说着来到炕头上,从被子下面拽出一个方盒,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了一堆银子。 其实五天之前,魏宇就把银子给他送过来了,他们不舍得,所以搂着多睡了几天,还是他夫人主意多,这一下,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了。 李家这边不出李明修所料,蓝玉从入夜就开始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好在早给他喝了一碗参汤,加上江氏一晚上不眠不休的照顾,第二天下午,人才醒过来。 李明修让江守均自己去了药铺,江氏也回屋休息去了,两天一夜没合眼,加上担心,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 李氏帮着她收拾好,看她歇下才跟丈夫抱怨道:“我说过来替一会儿,你不让,你看把她累的。” 李明修瞧着妻子,嘴角噙着笑不说话,把李氏看的有些发毛,“怎么了,说话啊?” “嫂子说,你昨天刚拜完菩萨,这时候这些事情不能插手。” 李氏一愣,继而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带着几分羞赧的白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还乱说,药粥熬好了,我去看看。”话没说完,便落荒而逃。 李明修看着妻子的背影,笑的云淡风轻。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可能是白倾婉不到二十岁便生了言芷的缘故,身量依旧苗条,这些年他们日子过的和顺,加上自己有意无意间的调养,所以,三十出头的白倾婉看上去依旧是她心目中,第一次在街头相见的那个模样。 只是少了一些青涩,多了几分亲和。 他知道这些年她瞒着自己去看过不少大夫,药也偷偷喝过,自己知道后,不想伤她的心,便没有戳穿她的小秘密,只是小心地给她做了调换。 但药能替她换,心里的苦却没法替她咽。 毕竟,错在自己,还不能跟她解释,只能慢慢安抚着她,一天天的等。 这些年,自己是欠她的。 想着,跟在妻子身后过去查看了一下蓝玉的情况,中午守均刚刚给他换了药,现在醒来,人还没什么精神。 “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情不要多想,你受伤这段时间,有没有跟家人联系过?”李明修从他腕上拿开手,又试着动了一下他的手指,见他神色隐忍,眉峰紧蹙,知道筋暂时是连上了。 “没有。”蓝玉的话说的短促,显得中气不足。 “眼看过年了,需要帮你送个口信吗?” 抬头看着坐在他身前的李明修,依旧是一身青布长衫,黑底的翻毛坎肩,挽起的发髻上别了一根乌木簪,似乎是为了行医方便,通身没有一点装饰,连男子常戴的玉佩也没有。 蓝玉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自己被通缉的人,又两次胁迫他的女儿,他还为自己治伤不说,连自己的心事都为自己想的周全。 忘了多少年了,自从被还是个孩子的银面救回去后,他便学会了坚强,不管什么事,不管多大的困难,都能咬牙挺过去。 毕竟除了连如,都是一群男人,没有谁会去细心的问你心里的想法。 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侧了脸的蓝玉想了想,声音有些闷闷的回道:“我们家以武起家,在各地开了几家武馆,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在博宁县城,如果方便的话,麻烦给我带个话,就说蓝玉尚在,家主生日的时候,定会回去。” 博宁在丰县附近,算起来差不多的距离。 “不用写信吗?”说着李明修看了一眼他的右手。 蓝玉摇了摇头,“不用了。” 见他笑的有些牵强,李明修让言芷取来笔墨,言芷转身拿的是他们给人开药方常用的毛边纸,李明修接过后略微一思便放在桌上说道:“让人带话总有差漏,还是写下的好,你说。” 说着,李明修将衣摆往后一撩,执笔等着。 蓝玉感激的点了点头,说道:“玉尚在,路遇波折,容日后细禀。” 李明修写完,等他下文,却见他又摇了摇头,“就这样吧,谢谢您,李大夫。” 这一声谢谢说的却是深沉,一听就知道吐自真心。 李明修见他就说这几个字也不再坚持,起身跟妻子嘱咐了几句,便打算去药铺。 这几天没什么大事,药铺里一般都是江守均在,他有时间便过去看看,数着日子,也会挨家去看看那几个躺在床上养伤的方家子弟。 “后街开绸缎铺子的李叔是我爹的旧交,听说他们家在博宁有生意往来,要不一会儿我过去问问。”李氏想着回来后听说的消息,这个李季仲生意做得还算可以,听说孙子孙女的也跟言芷差不多大。 “也好,等我回来你带芷儿一起带点礼物过去吧,快过年了,正好走动走动。” “嗯。” 有些事打算的挺好,但真正做起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李氏从家里挑选了几样合适的物件,带着梳洗一番的言芷刚刚出门,便被邻家的胖嫂慌慌张张的堵了回来。 “你们疯了,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敢打扮成这样出门!” “怎么了,嫂子?” “你没听说啊,那四大祖宗在到处抓女人,听说连老太太都不放过,小三子刚从丰县回来,听说现在县城里连只母耗子都看不到了。你们母女原本长得就招眼,还敢打扮好了出来,你们是好日子过腻歪了啊……” 李明修听到门口的动静,过来又听到这样一番话,便跟胖嫂道了谢,答应不再让他们母女出门,才结束了胖嫂的一番说教。 站在门口的李氏,看着离去的胖嫂,连这几步路都走的跟做贼一样,不禁跟丈夫莞尔道:“有这么夸张吗,我怎么觉得她应该很安全。” 胖嫂的胖,在镇上是数的着的。 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个夸张的大屁股,也许是屁股太大了,开起来身体就像分成了两半截,从腰部以上的身子已经进了家门了,屁股以下还在外面卖力的扭着,像是挤不进去门口一样。 李明修笑了笑,当着女儿的面没说什么,“跟我说说他们家在哪儿,我过去吧。” 说着,便接过了妻子和女儿手中拎着的包裹。 “你还真信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们的春满园是真的要开张了,大家多少会顾忌的。再说你还真愿意再听几遍?”说着看向那边胖嫂家。 李氏本来一肚子的无奈,此时化作噗呲一声低笑。 李明修其实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毕竟这几天来看病的人,来来回回说的,就这么点新鲜事。 什么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金公鸡金余梁交出三家最好的铺面,来来往往送礼的人、进货的马车都挤满了街道。 什么要在丰县周围,挑选近百名年轻漂亮的女子放到春满园等等。 其实李明修心里清楚,这些话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而已,别的不说,单说那一百名女子的事,那丰县的铺面他也见过,最大的就是三间的铺面上下三层而已。 一百个人进去都转不开身子,何况还得做生意,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压根就没当回事,也没跟他们娘俩说。 至于江守均就更不能说了,他都没影的事儿,他怎么跟师娘师妹说这些话啊…… “嗯,也是,那我们也少出去,免得再惹人担心。”说着,李氏往胖嫂家那边看了看,冲丈夫颇有意味的一笑。 其实胖嫂人不坏,只是爱打听事,更爱管点别人家的事而已。 “我本来还想去看看文惠姐的,而且金子这两天也快过来了……”言芷嘟囔了句。 “你老实点吧,那个金子你担心什么,铺子都是他爹的,还能抓她不成,走,回去帮我洗衣服。”把点心包往丈夫怀中一送,李氏拉着她便回了屋。 “啊——?洗衣服啊。” “怎么?” “啊,没事……” 李明修见这三句话说不完就开始斗嘴的娘俩,摇头笑了笑,便往李家店铺走去。 第61章 消息 【有些东西,得到了,未必是真的得到。】 信送的很顺利,回来的时候又顺道去看了看那俩回来的孩子,二娃和老三。 两人身子亏损的厉害,加上惊吓,回来的时候看着很严重,但实际上只是有些擦伤,慢慢调理休养一下便无大碍。 两家挨得不算远,都在后街只隔了条胡同,给两个孩子诊治完后,重新修改了一下药方,才在两家千恩万谢中离去。 回到家时,又去看了一下蓝玉的情况,他还在半昏迷状态,醒的时候很少,醒来后也是喝完参粥便又继续沉沉睡去。 李明修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身体状态及脉象上来分析,估计之前也是全凭着一股毅力强撑着,现在放松下来到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空架子。 估计要恢复到正常的样子,少说也得半年以后了。 松开他的手,盖好被子后,李明修起身在屋里寻找着,一回头看到窗台边的一个空药瓶里,冒出了细细的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随手拿起来一看却笑了,这里面的一团黑乎乎的估计又是那小丫头的杰作了,只是这制作水平实在堪忧。 他们丹山之前也制作过熏香,其中以“乌沉”最为有名,他自己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这些年也无闲暇之心,没想到他这个小丫头倒是一声不吭的自己研究上了。 只是这什么形状都没有,黑不黑、灰不灰的粗粗的一根是怎么回事? 进屋的言芷见他拿着自己点燃的熏香在笑,羞恼的一把拿过来放在桌上说道:“我自己照着书上做的,不就丑点嘛,文惠姐姐都没笑话我。” “你还送人了啊?”李明修笑道。 “对啊,姐姐说现在那边人比较多,所以想找点熏香用,一来可以萦绕出一种诗书的气氛,愉悦身心,而来也可以去一下那些男人身上的浊气。她从家里出来没带,又不想麻烦贺爷爷,所以就问问我们家药铺有没有,我说爹爹你从来不做这些,所以就自己随便找了本制作香料的书,照着书上的方子,试着做了两种给她。” 本来李言芷也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试了几次还真做出来了,就是样子难看了点。 李明修闭目闻了闻:“这个是、白芷?” “嗯,哎呀爹你就别笑我了,我本来想做成家里常用的那种香来,但是要不一弄就断了,断不了的又点不着,试了半天总也弄不成形,就做成一大根了。” “我没笑话你,我是想说我女儿厉害呢,都没有人教就能自己做熏香了!” “那是,虽然不好看,但是味道还是不错的,对吧?……” “嗯,我哪里有本你爷爷留下的手记,一会儿拿给你看看,他做的熏香可是千金难求的。” “真的,太好了。”李言芷高兴地跳起来搂着李明修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正好被过来的江氏看到,笑道:“多大的丫头了,还会撒娇,等以后再添了弟弟,你让姨娘疼谁的是啊?” “当然疼我啊……” 蓝玉醒来时,鼻间是悠悠的清香,耳边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要不是右臂上的疼痛如此真实的提醒着他,他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从西院出来,李明修便叫着言芷来到他的书房,从自己书桌下面的一个小柜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笔记递给她:“呐,这是你爷爷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你喜欢就拿去看吧。” “爷爷的?”言芷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她的记忆中家里还真没有什么东西能冠以“爷爷”的。随手打开一看,笔迹还算周正,但也说不上多好,起码比爹爹的就不如,第一页就先写了熏香的分类: 熏香根据外形特征可分为原态香材、线香、盘香、塔香、香丸、香粉、香篆、香膏、涂香、香汤、香囊、香枕等。 原态香材香料经过清洗、干燥、分割等简单的加工制作而成。原态香材能保留香料的部分原始外观特征,如檀香木片、沉香木块等。 线香也是常见的直线形的熏香,还可细分为竖直燃烧的“立香”,横倒燃烧的“卧香”,带竹木芯的“竹签香”等等。 盘香又称“环香”,螺旋形盘绕的熏香,可挂起,或用支架托起熏烧,有些小型的盘香也可以直接平放在香炉里使用。 塔香又称“香塔”,圆锥形的香,可放在香炉中直接熏烧。香丸豆粒大小的丸状的香。 香粉又称“末香”,为粉末状的香。 香篆又称“香篆”、“印香”、“百刻香”,用模具将香粉压制成特定的(“连笔”的)图案或文字,点燃之后可顺序燃尽。 膏香又称“香膏”,研磨成膏状的香。 涂香又称“涂敷香”,涂在身上或衣服上的香粉、香膏等。 香汤又称“香水”,以香料浸泡或煎煮的水。 香囊又称“香包”,装填香料的丝袋,有丝线可挂于颈下的称为“佩香”。 香枕装填香料的枕头,可安神养生…… 李言芷看了这长长一大篇分类,头有点大,不过也明白为什么爹爹会笑了,算了,留着以后慢慢研究,她就不信做不出一种像样得来。 “大管事,大管事——”玉虎一手拎着衣摆慌慌张张的跑进二门,门槛处差点栽了跟头也不在乎,一路喊着闯进了中堂。 被称作大管事的南苍正在与两个客人说话,被玉虎孟浪的打断,面带愠色的喝到:“放肆!你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玉虎也不管他脸色多难看,直接越过两名客人来到他身前,把一封信递给他,喘着大气兴奋的说道:“来、来信了。” “天大的事也要给我稳住,还不给两位客人道歉,”南苍说着,打开手中的信,却是骇得从椅子上腾地就站了起来,说话的声都有些抖了,“哪、哪来的?” “一个不认识的人送到我店铺里的,我找人查了一下,是那个地方人。”说着跟南苍使了个眼色,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我觉得可靠。” 南苍想了想,收好信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在才想起回身跟客人匆忙道歉,说了句让玉虎招待着,转眼便消失在二门外。 玉虎挠了挠脑袋,笑嘻嘻的看着一向跟众人板脸的南苍,竟然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不信在心里偷乐。回身招呼的正面面相觑的两位中年客人,“王掌柜、刘掌柜,实在抱歉,我们大管事应该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我吩咐一下厨房,中午两位在这用个便饭,我们顺便商量一下合作的细节,等下午南管事回来,我们在签文书便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早就知道陈掌柜少年英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我们合伙的事,您能做的了主吗?”这隆盛是十年前才出道做生意的,没想到三年前竟然联手了大雍首富陈沧州,一举把生意做到今天的样子。 王掌柜打量着这陈玉虎,二十出头的年纪,端端正正的四方脸,倒算是个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这么岁数能在隆盛做到掌柜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但他们今天来商量的毕竟不是小事,由不得他们不多句话。 陈玉虎微微一笑,来到两人身边坐下,“实不相瞒,我们隆盛的招牌虽然只有十几年,但能做到眼下涉及大江南北的茶马粮道,能耐两位也是知道的。我从七岁开始跟着我们东家,半年前升为大掌柜,掌管涂克图、恰里木两处的马匹生意,两位说,我说了算不算?” 听到他成了大掌柜,刘、王二人慌忙起身招呼,“失敬失敬,还望陈大掌柜不要怪罪……” 陈玉虎起身相扶,“隆盛做事原本也不是图名,我这点事只有上面和几个柜上知道,今天跟你们说,也是为了让你们放心,二位掌柜不用见外。” 涂克图和恰里木是大雍最大的两处马匹交易市场,从边外的狄族、夷族等游牧民族跟中原进行的交易,大都在这两处进行。这个只有十几岁的隆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掌握着两处的马匹生意,看来他们的东家也是个手段通天的人物。 再说拿到信的南苍,也顾上不换衣服,从马房里牵了匹马出来,便往北一路疾驰。 “终于有消息了,主子让他们找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有消息了,玉虎不知道个中详情,他却清楚这一阵子他们出动了多少人手,知道他们暗地里搜寻了丰县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忙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愣是没有半点收获,要不是主子坚信他还活着,现在这家伙都该上五七坟了。” 在丰县跟皓京之间有一处不大的州县通州,城中一家店铺后面,银面拿着手中的信站在窗前,半天没有说话。 连君回身问道:“信是谁送来的,可靠吗?” 南苍详细的说着了一下,自己和陈玉虎的分析,“回大当家的,我们也是调查之后才送过来的。信到我手上时,玉虎已经派人跟着那个送信的人一直回到了茗泉镇的一家绸缎铺,在此之前,我们就对镇上的每一户人家都做了调查,他说的那户人家姓李,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开了个铺面做绸缎生意,这点没有问题。据他说,他是替镇上的李大夫送的信,所以我觉得可靠。” “李大夫,李明修?” 银面转过身来,把信上仔细看了一遍,纸是开药方常用的竖格毛边黄纹纸,隐隐的还有股草药的味道,字写的端正挺拔,笔锋平和,“看来这个李大夫是个聪明人,故意给我们留个提示,连君—” “在。” “这边的事情交给你,我去看看。”平淡的语气中,银面将那封信放进了一边的炭盆里,转眼化为灰烬。 “是。” “南苍,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回主上,目前看一切正常,贺老的那六个学生,单从官府提供的官凭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那个叫古逍遥的比较奇怪,根据调查他跟一个叫古大书的近期一直在大雍各地说书卖艺为生,说的内容因涉及到宫中机密,还被官差抓过。 这次用的官凭是南州赣县榆林镇古家长房二少爷,因为觉得有些蹊跷,我派人在当地查问过,情况也确实属实。 这个古家虽然不是三宗那个本家,但也算是旁支,在当地算是一个望族,听说这个二少爷行事奇特,高兴了在大街上撒银子玩,不开心会拖着家人各种折腾,那个叫古大书的就跟着他当过乞丐、做过小二,还当过绑匪。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折腾,他们家人好像压根就没人敢管他,只有他娘说的话,他还能听几句。 我们在调查他娘时发现,整个镇子上就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娘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娘娘家是哪儿,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出过古家的大门。 另外,跟我们一起调查的人好像还不止梅妃一处,不过大家都没有任何动静。” 银面点了点头,随后敲着桌子上的棋子,“事情先这样吧,把你的人都收回来,该做什么做什么。” “是。” “辛苦了,今年除夕,你早点回去准备一下,大家都忙了一年,你替我给大家分个大点的红包。”说着面具后面的嘴角微微一翘,拍了拍南苍的肩头。 “好来,主子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心意跟兄弟们转达。那陈老那边今年我们怎么安排?” 银面想了想,从身后取出一个狭长的木匣放在桌上说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再加上这个,送的时候找个稳妥的人,里面是两方名砚和一副林溪的画。” “好,今年还是我亲自带人过去,您就放心吧。”开玩笑,他们的准备的那一堆贺礼都没有这一幅字画贵重,何况还有两方砚台,这几样东西恐怕他这辈子赚的银子都不够买一样的,他敢不亲自去?! 看着离去的南苍,连君来到案前添了茶递给银面,“五十二天过去了,蓝玉还不能提笔写字,看来伤的很严重,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把他接回来?” “你们在那儿下了那么大工夫,张相更是替着我们挨家挨户的搜查,都没有一点消息,说明他们现在很安全,我们还是先不要妄动,免得节外生枝。放心,他也是我的兄弟,我亲自去查探,保证还你一个完好的蓝玉。” “连君不敢。” “听说他们要立太子了,你嘱咐大家,不准采取任何行动。”说到后面,语气带了几分寒意。 “是,可是真让他们得……” 银面一抬手,“放心,她们要,就先让他们拿着,有些东西我们现在拿来也没用。” 连君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不拿,非要费尽周折的跟着大家找那个都不知道死活的四皇子呢?好在是终于找到了,可是眼下又实在猜不到他到底有何打算。 不像连如他们跟他那么随意,银面虽然一直说他们是兄弟,但他懂得这其中的分寸,所以,他一直只是自己的主子,生死相随的主子,所以尽管自己心里一直疑惑,但始终没有问出口。 “去看完连玉之后我就要回皓京了,那边的事情最近应该脱不开身,这里你盯着点。” “好。” 见他还有话说,银面停下看着他,“怎么了?” 连君犹豫再三才艰难的启齿说道:“属下只是觉得这些年你也过得很累,在两个身份间来回奔波……” “呵呵,”明白她意思的银面一笑,抬手馍了一下脸上的面具,“放心,我没事,很多时候这样反而自在。” 第62章 自荐枕席 【大婚夜,守空房。】 年前,顾承明他们的三家铺面除了‘春满园’都开张了,听说没有多少人前来捧场,大都是老爷们三三两两的远远观望。 就是不知道那三祖宗从哪儿弄来了一群人,什么打扮的都有,在醉翁又弹又唱的鬼叫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大家装着路过的样子探着脖子往里看,结果什么都没,只有一个中年汉子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 好在眼看就要举行册立太子大典,他们都必须回去,所以紧张了好多天的丰县,再确定这三祖宗已经离开后,才慢慢的开始有点活络起来。 其中不乏对昌盛、醉翁感兴趣的公子少年,顶着一份好奇心壮着胆子进去看看之后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哪有那么恐怖?! 有他们做宣扬,这两家的生意倒还不错。 大雍十六年冬,从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满月宴后,大雍的百姓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什么国庆大典了。 今天,沉寂了许久之后的大雍,在皓京隆重的举行了太子册立大典,与之一起进行的还有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成亲仪式。 这下可累苦了礼部的一众官员们,从议婚到完婚的六步礼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两位皇子的所有彩礼、服饰、仪仗和行程所有的事情原本可能需要一到两年甚至更长时间完成的,现在全部都赶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完成,很多服饰佩戴都没能专人定制,即便这样,大家都是苦不堪言。 张景谓作为礼部尚书,所有的职责都压在他的肩上,压力之大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在十天之前就从丰县把张雍寻了回来,专门负责两位皇子的仪仗安排、及行程礼节。 怀着战战兢兢、仔细再仔细的心态,终于十一月二十八这一天到了,皇太子的册立大典顺利进行完之后,两位王妃被皇上直接封为郡主,破例一同从西宫梅妃处发嫁。 其中梅妃的大侄女陆佩封为安阳郡主,赐婚三皇子,现在的康王顾承明。 户部尚书刘大鹏的妹妹刘敏敏封为成阳郡主,赐婚大皇子,现在的端王顾文川。 本来所有的事情进行的都算顺利,连文帝也一直撑到了太子册立大典结束,看着他亲封的两位郡主发了嫁才回到养心殿休息。 可谁知道,就在康王的迎亲队伍从宫中迎娶了新娘回程的时候,出了事。 成亲的队伍主要由导驾的、引驾、前后护卫、前后鼓吹乐队、王爷和王妃车辇组成。 大雍礼制明文规定:天子大驾由公卿引导,大将军随车护卫,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驾车。属车多达八十一乘,另外还有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 到王爷级别,也有奉车郎驾车,属车三十六乘,另外鼓乐手、引仗、护卫等一行人不计其数。 绕街时从皓京南门直到端王府的整条武德街全是成亲的队伍,迤逦约有七八里。 这一天,大雍的百姓可谓过足了瘾,太子的册立大典因为在皇宫内举行,百姓是看不上了,但是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端王府邸所在的朱雀街,还有康王的武德街上,可谓是人山人海,连两边的店铺门窗上也都挤满了人头。 因为张雍请奏为康王亲自引导,所以,康王这边张雍带领一众十二人的引导队伍执十二色彩幡,跨一匹枣红色流光水滑的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就在里康王府还有一里的路程,大家都觉得今天的主要行程快要结束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高呼“王爷”当街而跪。 那一声呼喊中气十足,愣是让前半道上乐鼓喧天的队伍都听到了,音乐终止了那么一下下。 行在最前面的张雍本来打算挥手让人拖下去,但看到来人那一身大红的嫁衣时,阻止了两边护卫的行动。 但见来人是一名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发髻高绾,一声之后便跪在的队伍的最前面,肤色虽说不上白皙,但一双水杏般的眸子却是明艳动人,其中还带着一股不愿屈服的气势,与此刻的行为显得十分矛盾,又在矛盾中激发出一种让人意欲征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一身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加明显。 听到动静的康王顾承明听到动静后,驾马从后面过来问道:“怎么了?” 张雍意味深长的冲他一笑,略微让了一下对着跪在中间的女子摆了摆头,“她喊你。” 顾承明这才看到女子,便驱马上前两步问道:“今天是本王成亲的日子,你应该知道此刻的行为有多愚蠢,说吧为何阻扰队伍前行?想好再说,否则本王也救不了你。” 女子打量着马上的康王,在茗泉镇时,她也曾远远见过,没想到此刻在降红色喜服的装扮下,肤色白皙、双眉斜飞、凤眼泛华,连那高挺鼻梁下的双唇也不点而红,看上去温软…… 脸上迅速泛起一抹红霞,女子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想什么呢?!镇了镇心神,在对方泛着寒光的笑容里,豁出去似的说道:“可莹听说康王貌美非凡,心中早已安期许久,今日趁康王大亲愿自荐枕席,不求名分,惟愿常伴王爷身边,此生死而无憾!” 好不容易背完,可莹心里却是暗暗的骂着那个老混蛋,写了些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震惊到雅雀无声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起大笑,却见张雍俯在马背笑的前仰后合,要不是礼制规定,仪仗行进过程中下马不详,恐怕他早已经滚鞍下马,将这个女子给他的康王送到怀里了。 读书这么多年,听说过不少古代的风流韵事,什么“巫山云雨”、“移烛烛之”,今日竟然活生生的见到了一个“自荐枕席”地。 看看一边也有些懵神的顾承明,张雍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敬仰的康王大人,人家姑娘自荐枕席了,您看怎么办吧,快点哈,别误了吉时。” “你确定?”顾承明冲她问道。 可莹抬着头,高仰的弧度让脖颈扯出优美的弧线,一脸坚决的回道:“确定,能伴随康王左右,此生无憾!”声音坚决,但两道如蝶翼微微轻颤的锁骨,却出卖了她自己的紧张。 顾承明看了她片刻,对张雍说了句:“带上!”掉马又回到队伍中间。 张雍笑着,让护卫另牵过一匹备用的马匹,给了可莹,又派了八人护送她来到王妃的车辇之后,跟着队伍进了康王府。 直到所有的队伍都远远而去,看热闹的人群才爆发出一阵喧闹,众人纷纷谴责谁家的姑娘如此不知廉耻,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当然也有不少人暗暗佩服她,羡慕她竟然可以这样就进了王府,当然这些想法也只是她们自己想想,没有人敢说出口的。 人群中,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看着已经看不到的队伍,似乎没听到众人的议论,呆呆的站在那里出了神…… 如果李言芷能在这里的话,也许能认出此人。 他正是前段时间在茗泉镇行乞的乞丐,而此刻他远远看着的正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小乞丐,乔装之后的可玉,今天自荐枕席的可莹。 跨火盆、拜天地、大宴宾客,康王府张灯结彩一直喧闹到亥时,人群才渐渐散去。 王妃陆佩一直忐忑的端坐在新房内,大红的盖头下是珍妃赐给她的万年吉庆凤冠,凤冠后面嵌插一对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 满头的金玉之外,还有一支很是抢眼的红绒花,中原百姓最偏爱绒花,尤其是在女儿出嫁时,头上必须戴红色绒花,图火红吉利,因为“绒花”与“荣华”近音。 因此,便有戴绒花即为荣华富贵之意。这些传统一直到大雍朝也未改变。 感觉头饰越来越重了,小心的晃了晃脖子,随行的张嬷嬷上前说道:“小姐且在耐着性子等等,康王亲友多,刚才春秀到前面去看了,说是酒宴差不多了,这会子王爷也该过来了……” 正说着,门上传来丫鬟们的拜问声,正是康王散了酒宴过来了。 红帕子下的新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心跳的越来越乱,脸上都烧的有些发烫,一双玉手也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喜帕。 张嬷嬷领着一干丫鬟赶紧上前道喜,顾承明看了看喜婆送过来的托盘,大红喜布上放着一杆系着红花的撑杆。似乎是喝醉了,一把拂开,伸手便撩开了红盖头。 张嬷嬷见状也不能再讲究,只好顺着说着那一套“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喜婆眉开眼笑得上前就要把二人的衣襟系起,也被他闪开,踉跄着身子大舌头的说道:“今天本王结婚,你们在这儿干什么?难不成要我把你们也一起收了?!” 喜婆、张嬷嬷还有八个伺候的丫鬟面面相觑,这没脸没皮的话让他们怎么接口? 还是喜婆见多识广,一愣之后笑道:“王爷您真会说笑,老奴这把年纪了,哪儿还能有那些个想法,就是您收我们也无福消受了啊!” 见他又要不耐烦,喜婆急忙又说道:“我们都先退下,您别忘了跟王妃喝上三杯交杯酒。还有喜床上的东西不能动,图个吉利。” 说着,让身后的丫鬟把早已备好的酒壶和酒杯都放在桌山,使了个眼色给王妃便拥着众人转身离去了。 陆佩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喜婆是她事先收买好的。 见众人都退去了,陆佩忍着羞涩起身来到桌前,看着那一对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下坐着的人,不知是大喜的气氛衬地还是烛光的原因,竟是越看越好看。 伸手执起酒壶给两人都倒满了酒,一杯递给他,自己也端起一杯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娇媚优柔:“王爷,我们喝交杯酒吧——” 顾承明从大家离开之后便坐在那里看着她,此时拿过酒往嘴边一放,陆佩以为他要喝,正要说还没交杯,却见他莫名的笑着放在一边。 “王爷,你?您要是刚才喝多了,那我们就喝一杯,也算是礼成……” “王爷?” 陆佩看着没有反应的顾承明,开始有些忐忑。其实一直以来就是她自己个喜欢着人家,人家只是跟他哥哥交往,从来都没跟她有过什么接触。 不过这个年代的女子不都是这样吗?起码他们成亲之前还见过,也算是认识,很多都是成亲的晚上才见的面,还不一样过日子?! 这样安慰着自己,一天天数着日子等这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了,让她怎么能不激动? 哪知顾承明看着那杯酒,眼神迷离的盯了半晌,在陆佩以为他喝醉了要搀扶他上床的时候,忽然抬头说道:“陆佩,成亲前我让人给你带过话,我在这大雍也不过是一个笑话,你们陆家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这个大小姐嫁给谁也是能享一辈子的福。我劝你不要同意这婚事,现在既然你执意要做我这康王妃,那么我给你,给你这康王妃的名头。看在你兄长的份上,今夜我也不会去任何女子处,算是全你的脸面。日后若你还有别的要求,恕我爱莫能助。” 说完,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其实陆佩长得也算是不错的,大眼大脸嘴巴也大,五官单挑出一个说不出多好,但放在一起并不让人讨厌。 不过不讨厌并不代表喜欢,从他和陆少华认识的时候,就烦这个整天想黏着他们的丫头,没想到,自己再三警告他还是非要嫁到这康王府做他的王妃。 此时面对着自己的新娘,顾承明并无半分留恋之情,推开窗子便跳了出去。 是的,没从门口走,是真的从后窗跳出去了。 直到那扇窗子在冬日的北风中来回作响,被人发现后小心地从外面关上,陆佩才有些缓过神来。 他走了,无论自己这些年来有多想靠近他,他还是不愿意要自己。 想着,看向那壶早就备好的酒,自嘲的笑了。 那笑容无声含泪,在一对大红喜烛下,带出几分哀戚。 他定西王的嫡亲孙女,样貌也算是出挑的,竟然在新婚之夜自备了春药也没能留住他的丈夫。 就那么坐着流泪,直到脸上的泪痕都干了,生出紧巴巴痒痒的感觉,才机械般的自己取下凤冠,和衣睡在了她期盼已久的婚床上。 至于以后怎么办,本来就不灵活的她此刻并无半点主意。 第63章 可玉的身份 【暗生情愫,唯自不知。】 却说跳窗出来的新郎顾承明,找到外面早已候着的管事身边低声问道:“人呢?”声音清朗,哪有半分醉了的模样。 “在西暖阁,已让人伺候着了。” “嗯。” 一边应着,一边选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穿过游廊到了一处小院里,今夜大部分人都在前厅庆祝,各院落一般都只留了一个两个留守的,所以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 暖阁内,同样一身嫁衣的可莹也端坐在床上,不同于别的新嫁娘的羞涩,这时的可莹是呆呆的,三魂六魄有一多半不在身上。 顾承明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也一时没注意到,还看着桌上同样燃起的喜烛发呆。 “你就这样自荐枕席的?”微微带了些调笑的话音,让正在神游的可莹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欲躲时看清来人又赶紧跪在了地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顾承明说道:“但凡你对大雍的事情有点了解,就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动不动的跟我下跪。说吧,你的目的。” 可莹抬头看着他,咬了咬唇就要起身过来伺候,颤抖着的手还没等碰到他,便听到他低笑一声说道:“看样还是个雏儿,上午的词儿练的不错,不过还能听出点别的味儿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得目的。再不说,我可不保证你能在这康王府活到明天。” 说到最后,声音虽然不狠厉,但却听到人发寒。 眼看他起身就要离开,可莹急步绕到他身前又跪伏在地。 “说话!” 可莹抬头,还没开口眼泪便打着转的流了下来,嘴唇颤抖着终于开口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我要见贺老相国。” “起来。” 压下心中刚腾起的烦躁,顾承明坐回桌边静静地看着她,“理由。” “我要见了才能说。” “你是谁?” “夷族狼王部落首领,妥妥儿木汗王的女儿,可玉。”事到如此,可玉一一如实道来。 “帮你的是谁?”顾承明知道,若没有人帮忙她自己的这点水平,是不可能找上自己,更不可能说出上午的那些话。 况且那些话说的干脆、生硬明显是事先练过的,别人能不能听出来他不知道,但作为被表白的人来说,他是很清楚的。 “他叫杨藻是我父汗救下的一个汉人,后来一直留在我们部落,这次是他发现情况有变,带我一路逃出来的。” “前阵子我听说你们部落被秦虎夺了可是真的?”指了指旁边的圈椅,顾承明从桌上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可玉接过一口气喝了,顾承明又给她倒了一杯,一直倒到第三杯时,她才说喝饱了。 “一直没吃东西?” 此时的顾承明倒是很好说话,弄得可玉心里十分地疑惑,“早上一起来就一直在梳头,杨藻也不会,弄了半天才弄好,没顾上吃。” 让管事送过来了几样点心,耐心的等她吃完,顾承明才说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又为何会到我这儿来?” “我父汗还有兄长们都战死了,他们说作为草原的男人,应该跟狼王那样,誓死扞卫自己的领地,与草原子民共进退、同生死。所以他们不走,他们留下来战斗到最后一刻。” “原本我也不想走的,但是父汗给了我一样重要的东西,是秦虎和你们汉人官员勾结的证据,父汗说,本来秦虎部落是没有实力一气吞没我们那么多部落的,是你们汉人当官的暗中给了他很多武器、盔甲,还有很多的粮草,他们才会迅速壮大。” “我父汗说,草原上的夷族可以不是他妥妥儿木的,但也不能是他秦虎的,他秦虎不配当草原的首领,更不配领导我们狼王部落的子民。所以,他让我把东西送过来。” “想借我们的手替你们报仇?东西呢?” “我只能给贺老相国,父汗交代过的。”可玉说着,神情坚定不容商量。 “我为何要信你?”顾承明反问道。 “你怎么能不相信,我说的全是真的!!”可玉焦急的说道。 “怎么证明?你孤身一个女子跑到我府上跟我说你是汗王的女儿,我为什么要相信?”顾承明问着,只见可玉微微沉思片刻,起身缓缓解开了大红的嫁衣。 顾承明见状一抬手,“美人计对我没用,我见过的女人多的……”话音未落,只听撕拉一声,可玉不知道是心急还是不会弄,一把撕开了胸前的衣服,白晃晃的胸脯一下子暴露在暖阁内。 饶是自以为阅历颇多的顾承明一时也哑了声。 可玉却是豁出去般昂头说道:“我们狼王部落首领的子女都有纹身,这个能不能证明?!” 的确,在她左胸口锁骨的下方,纹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狼头,栩栩如生、眼神中的凶光都能看到。 “咳、可玉公主,你先穿好衣服。”这句话一出口,算是默认了他的身份。 顾承明说着,眼神竟难得的带出一丝窘迫,其实他早就知道可玉说的全是真的,在这之前他就做好了各种猜测。 而在可玉的描述中都一一得到了证实,他要的证明也不过是走个过程,在他想来,她身上肯定能带着什么证明身份的令牌、印章之类的,没想到,她证明的方式…… 想着,起身从屋内给他找了件大氅递给她。 “我可以带你去找贺老,”顾承明等她束好大氅后说道,那里面的衣服都是新娘的喜服,用的是永结同心的金丝盘扣,刚才被她那一撕坏了几个,幸好他的大氅够大,此时能包裹的过来,免了一番尴尬,“但是你应该也能想到今天你这一露面带来的后果。” “那些人来你府上了吗?”可玉紧张的问道。 顾承明点了点头,“今晚就来了一二十个,用的也都是你们夷族常用的弯刀,刚才被我府上的侍卫挡了回去。”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怎么办?会不会连累你府上?”可玉看上去很是害怕,言语中竟不自觉得把他们划到一边。 顾承明听了也没再逗她,这丫头在他看来憨直的有些可爱,不过对于她的担忧倒也不怎么在意,慢悠悠的问道:“之前你们是怎么逃脱他们追捕的?” “当乞丐,我跟杨师傅逃到关内便偷了两身老百姓的破衣服换上,一路乞讨到了那个什么茗、茗泉镇,但是我们见不到贺老,别人又赶我们,所以我们只好上京城另想办法。”说着看着顾承明,一直雷厉风行的可玉公主竟然在此时带出些羞涩。 原本她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杨藻是不同意的。 但这是唯一能接近顾承明的办法,只有能留在他身边,才能找机会跟着他接近贺老。 在茗泉镇他们也查探了许多事情的,知道这个顾承明能够自由出入贺老小院,也知道他喜欢收集各种美女。 所以,她才无奈想到了这个办法,其实从她穿上嫁衣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我们这样……”说着顾承明俯身跟比她矮了半头的可玉低声说道。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好?”可玉听了,疑惑的问道。 “难得我这被利用的,还有人顾忌。”顾承明无所谓的笑笑,“就这样吧,你先睡,这两天我让人过来帮你准备一下。” “可……” 起身看着她,顾承明朝外一指,问道:“可什么?你难道打算不连累我们,自己出去?” 可玉终于算是回过筋来,直接跪下谢道:“三皇子大恩,可玉无法报答,如果以后我能重返部落,定然劝服首领,永远跟大雍和好。” 顾承明看着那因为跪下又散落开的大氅,看着那一片白皙的春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公主请起,以后的事情咱以后再说,先过了眼下这关。” 可玉听出语气好像有些不对,还没心思是怎么回事,待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自己的衣服,才连忙起身红着脸又重新束好。 好在那家伙名声虽然是在不堪,自己也做好了献身的准备,杨藻说过,不管他名声再怎么混,事关大雍安危他不会不闻不问。 所以毅然前来,没想到他竟然十分规矩,说明天会找人给她送了衣服后,便去了后面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顾承明又从王妃陆佩的房间里出来,所以对于可玉这个小插曲并无人知晓。 而第二天伺候可玉的两个丫鬟看到她的衣服后,脸都快红到脚后跟。 她们在入府时就有管事嬷嬷专门给她们做了闺房之事的教导,此时一看这模样,两人默默打量一番她,实在看不出什么才悄悄退了下去。 从此,府中开始有人传言,康王十分喜欢这个自荐枕席的可莹夫人,对她那个勇猛…… 茗泉镇李家,金霞下午又偷跑出来找李言芷了,她们约定好的半个月来换一次书。 李家因为最近来了蓝玉,家务的事情多了不少,还要抽空照顾一下,虽然他现在能自己下床走动,但是因为一只手完全不能活动,又不能出这间屋子,所以很多事情需要李家的人帮忙去做。 而言芷原本宽松的时间就忙碌起来。 这次的医书她没顾上准备,原本想再给他找两卷医书就行了,没想到来取书的金子说方远兮想要点不用了的药方看看。 看着眉开眼笑的金子,李言芷知道,这丫头八成是看到这个办法管用了。 果然,急急忙忙的推着言芷进了屋,金子便放下送还的书喜滋滋的说道:“你知道吗,方远兮那个家伙竟然主动跟我说话了,态度也比以前好了不少,要知道,以前我怎么问他他都不理我的,现在竟然跟我说话,哼,我就知道,这个世上就没有我金霞搞不定的人!” “是吗?”李言芷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神情有些讷讷地说道:“这次的书我没来得及准备,要不我现在去找几本?” 金子摇了摇头,探身凑过来讨好的说道:“他说先不想看书了,他也看了那么多了,想找点开好的药方看看,你帮我找点呗,好言芷……” “药方?” “嗯,就是你爹啊,你师兄啊给人看病开的方子,最好是你爹的吧,你到药铺去给我要点吧。” “我娘说最近不让我出去,这样吧,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我爹的书房看看有没有。”李言芷说着,递给她一个九连环,还是好几年前师兄带回来给她解闷地,平时都扔在枕边。 “好,去吧,快点啊,我还得给他送去。”金子接过也不玩,只是拿在手里来回晃着。 李言芷来到正屋想问问李氏,见她正在烧水估计又是给蓝玉准备的,便上前说了金子来的目的。 李氏听了之后想了想说道:“你爹平时不是都有诊疗记录吗,你去他书房右手边的小柜子看看,从下面拿两本给他。等你爹回来,我跟他说说。” “哎,好,那我一会儿过来帮你烧火,”说着李言芷便来到书房,根据李氏的指点果然在他爹书桌右边看到一个小柜子,打开看时里面满满的全是平时他爹写诊疗记录的那种稿卷,约莫有二尺来高。 从最下面抽出了三本,随手打开一看,都是在南州的时候写的。 他爹记录的十分详细,每一卷上都有时间、地点病人的身份年龄,后面是病情、脉象,以及他开的药方或者用针的穴位。 她忽然想起上次爹爹拿那本熏香手稿时好像也是从这个方向拿出来的,不过这一小柜子里明显都是一模一样的诊疗记录啊?! 李明修的诊疗记录都是自己用纸裁剪装订的,所以都是一样大小厚薄,此时放在柜子里也是整整齐齐,有没有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顺手又拿了几本,大体翻了翻,见都是普通百姓的记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病情,李言芷便带着回了自己屋子。 金子正等的有些不耐烦,在翻弄她笸箩里弄得那些小玩意,回头见她回来了,急忙过来问道:“找到了吗?”说着从她手里拿过卷宗,“嗯,他要的应该就这个,给我找个东西包一下,我给他送去。” 言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牛皮纸,因为记录的卷宗比普通的书要大,纸不太够,所以只好把卷宗卷了卷包了个纸筒递给金子,“你问问是不是这样的,如果还要看针对什么病情的,我得问问我爹。” “好,谢了,那个你做的这些小玩意不错,赏我个呗?”金子说着自己在笸箩里捡了个小巧的剑穗子,比一般的那种要小很多,一看就是做着玩的。 “你喜欢就拿着吧,放我这儿也没什么用。”都是平时做别的东西剩下的线头,扔了觉得浪费,没事的时候言芷便做了些很小的东西,也没什么用,都放在了笸箩里。 金子看上去倒是很满意,拎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着,“做的还挺好,这么小,还打了这么多结。好了,我走了,有时间别忘多准备点,我要趁热打铁,啃下这块硬骨头。” “嗯,知道了。”看着金子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的样子,言芷再一次泛起一股别扭,但也什么都没说。 “等我搞定他的时候,我请你上丰县最好的酒楼吃大餐。”金子此时满脑子都是方远兮对他的态度,只顾着勾勒着美好未来,前一阵才才答应了别人明年春天的事儿,这会儿哪儿还记得。 “不用了,”李言芷有些呐呐的说道,“你路上慢点。” “怎么能不用,我金霞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搞定方远兮,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到时我得好好谢谢你。”金子上前哥俩好的揽着李言芷的肩膀,拍着胸脯保证道。 看着脚步都轻快无比的金子,言芷回到屋里打开还回来的牛皮纸包,从一本书的封面夹层里果然找到了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丹山》一卷应事关重大,以后切莫再借阅别人,切记! 最近所赠书卷已够在下研习一段时间,可暂缓。 上次的事情身体无碍,勿挂。 年关将近祝君合家欢愉! 《丹山》共五卷,自己已经全部给他抄完,原书也都已放回原处,还尽量的放的跟原来差不多的样子,起码到目前为止,李明修还没发现。 既然他说暂时不用去找别的,李言芷便想着等晚上李明修回来的时候,跟他商量一下,以后给他找点有用的记录。 想着把纸条又小心翼翼的收到枕头下面的书里放好,里面已经躺着四张,都被她整整齐齐的加在书里保留着,放在一起的还有两几片杏的叶子,金黄的色泽,精美可爱。 她原本就是个细心地人,从街上看到个乞丐都担心人家饿了、冷了,是个肯为别人着想的主儿,这会儿碰到这个事,更是真正的记挂在心上了。 原本,她觉得事情就这样没事了,没想到,她借出去的丹山,差点给李家带来灭顶之灾。 第64章 兄弟情深 【士为知己者死。】 李明修家的西院里,正在休息的蓝玉忽然睁开眼,看着厢房的窗子,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他的一双眼睛犀利明亮。 “可以的话,跟我来。” 窗子边上,一人轻声说道,却让全身紧绷的蓝玉,立时放了心。 “好。” 一个字,仿佛心中紧紧守卫的堤坝出了一个泄洪口,那一刻,他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委屈、期望、感激、愧疚,全都混在了一起,眼中只有这个模糊在窗上的身影。 片刻后,两人先后来到双影湖的湖心亭上,亭是八角飞檐,两人闪身进入亭中,在上面的梁柱上坐下。 不进来的抬头看的话,谁也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两个人在。 刚坐好,蓝玉的身上多了一件大氅。 “主子……” “披上吧,外面冷。”听不出语气里的温度,银面拉过他的手细细的为他诊脉。 月光皎皎,照的周围纤毫毕现,有一种不同于白天的明亮和美丽。 蓝玉看着多日不见得银面,看着那张在他们面前都很少摘下的面具。 离开时他想过很多种再见的场面,想着自己要不要装作不认识,没想到,却成了这样…… “另一只。” 蓝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银面看着他,抬起的手一直等着,也没有放下。 蓝玉低头,抬起左手去扳右手,银面面具后的眼一窄,阻止蓝玉的动作。 “你做了什么?”语气微冷。 要知道,两个月前,他让当时的连玉离开,只是来到茗泉镇,按照他的指点找到方远兮,留在他身边保护他而已。 任务没有任何会导致他受伤的可能性,起码短时间内不会。 但是,他到现在不仅还没有找到方远兮,竟连自己都弄成了这样,要不是他违背自己的命令做了别的事情,说破大天他也不是信! 蓝玉想起身跪在梁柱上,被银面阻止了,“说吧。”声音不辨喜怒。 顿了顿,依言又回到原处坐下,带了一种决然般的说道:“我那天自皓京离开,未出城在途经张勃府邸的时候,遇到一个黑衣人进了府,想起你说的张勃的事情,我便跟了进去。” 看了看银面,蓝玉知道他在生气,但这么多天了,自己硬挺着活下来,原本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他,所以,也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了: “黑衣人直接进了张勃的书房,我俯身屋檐上听他们说,他们一直追查药圣的后人有了下落,当年药圣沈道元师从宫中御医李甫龄。李甫龄的儿子跟在老太子身边做事,后来太子出事,他儿子也跟着不见踪影,听说是在保护太子时,混乱中被杀。李甫龄匆匆辞了医正之职离开。但是根据他们后来的查找,李甫龄离开时还带走了一个婴孩,他跟别人的解释是他的孙子,但有人却说那是老太子的孩子。” “就为了这个,让你失去一只手臂。” 听了银面的语气,蓝玉又是感动又是害怕,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他们打听到了那个孩子的消息。” “如果,他也是在医圣身边的长大的,倒有点用。” “是,张勃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只打听到了孩子十岁左右便离开了丹山,对医术一行并不感兴趣。” 银面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如果还这么无聊,你直接回去领罚,任务我另行派人。” 蓝玉直视着他,“那个黑衣人掏出了一张纸给张勃,跟他说‘那人说了,如果确定是这几味药,那么自服用之日起,再无生育’。” “可看清是什么药了?” 蓝玉哂然一笑,“看到了,就是我们配置了无数次的那几味。” 他说的是皇上顾鸿煜后来寻到的孤阳药方,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完整的药方,因为这是丹山出事后,他派人几经周折从那人一个徒弟手中得到的。 当时他跟沈道元饮酒对谈时虽然听他说起过,但毕竟他对药材并不熟悉,所以那张药方上的药他也就知道几味。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想起来的都在上面,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让太医院照着药方给他配置解药。 “你是为了看药方被发现的?”银面问道。 “是!” 银面没再说话,探身上前,在月光下细细查看着他的伤势,一番简短的询问后,对他的伤势已经明了,才正身说道:“他的医术很好,你先在那儿好好养伤,他没说臂骨怎么办吗?” “他说我这些日子恢复的不错,等手可以握起的时候,二次续筋,最后再断骨重接。”蓝玉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喝口水那么简单。 银面递给他一丸药。 “我会转交四皇子。”说着小心的收好。 “吃了它。” 蓝玉一愣,看着银面,“可这是……” “我让你吃了它。” “春天就要到了,四皇子那里怎么办?”蓝玉知道这颗药丸的价值。 他们兄弟这么多年通过经商的手段,将人脉遍布,最初的目的便是为了寻药,给四皇子,也就是方远兮压制他体内每年春天便会发作的旧毒。 因为药材难寻,制作不易,所以,一年也就只有一丸。 银面拿过来,直接摁到了他的嘴里,药入口即化,为了让药力更好的发挥,银面攥着他的手,催动内力,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起身,彼时,天已蒙蒙泛白。 “主子——”站在亭心的蓝玉看着即将离去的银面。 银面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知道,虽然目前看来,蓝玉调养的很好,但毕竟是强撑着,其实身子早已亏得厉害,加上还要经受两次痛苦,这枚‘雪露’目前对他来说正合适。 “我答应过连君还他一个好好的你,这段时间,你安心养伤,其余的事情有我们。” “那——” 一摆手,银面制止了他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三天之内,别让他号脉。” 说完转身离去,只留给蓝玉一句让他有些震惊的话:“如果你说的消息是真的,那么宫中的局势怕是要变变了。还有贺老的学生可能有问题,你以后注意着点。” 回到屋里的蓝玉一直觉得那里不对劲,想了半天,一低头才反应过来,他还披着银面给他的那个银狐做的大氅。 在这朴实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件格格不入的东西,让他有些头疼。 当时他听从银面的安排,化名蓝玉来到这里便是为了保护方远兮。 他知道银面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知道他这些年来很少在众人面前摘下面具,虽然大家都想到了他的身份,但从来没有挑明过。 因为不管怎样,在彼此心中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他把他们或救或赎的带回来后,就给他们带来了新生。 想想原本因为受灾而成了孤儿的他,因为遇到了银面,不仅给他们吃穿,还请了师傅教他们练功、给了他们很多以前想不到的名誉、甚至权利,而对他们的要求也从来只有一点:要他们保护他们的另一个主子,四皇子。 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四皇子,只是听从他的安排不断地寻药访医,两个月前,他忽然接到这个任务时,还是一脸的茫然,毕竟在他们的生活中存在了十年从没见过的人,忽然有一天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还记得接到任务时,其他几人对自己的羡慕,没想到,他跟他们的四皇子第一次见面竟然是那样的情景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以后的接触留下不好的影响。 养心殿内,从册立太子之后,文帝便又一次的陷入了昏迷,似乎是之前一段时间以为几个皇子的事情强撑着,这时事情一了结,便毫无征兆的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五天之后了,这是他昏迷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当听到消息的几位大臣匆匆来到养心殿内时,文帝正半靠在暖阁内的龙榻上看奏章,屋里放了四五个炭盆,为了防风,榻前还立了个万里山河的锦绣屏风。 看到大臣们都悄没声的过来,连跪地叩安都不敢大声。顾鸿煜心中不禁苦苦一笑,“众位爱卿平身,宝柱把屏风撤了。” 顾鸿煜今天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脸上带了点血色,几天前,在他昏睡的时候,太医们把改了许久的药方调配出来。昨天问明梅妃后胆战心惊的给他服下。 没想到,今天竟然醒了。 那一株雪芽真的管用。 文帝知道后不禁暗中苦苦一笑,“雪芽”,是十几年前,他认识沈道元的时候,听他说起的。 那时,对自己毫无防范之心的医圣沈道元,在一次瘟疫的救助中认识了自己,跟自己谈到了他新配置出的一种药——孤阳,可以缓解得了重病的人死前的痛苦,服用以后便会渐渐陷入昏睡,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在越来越长的昏睡中渐渐死亡,只有横山上特有的一种叫做“雪芽”东西,可以解除它的药效。 他动了心,便不动声色的问了“孤阳”的配方,还盗取了当时他已经配置好的一粒。 原本他打算带回来,给他的皇兄,当时还是太子的孤鸿炎用,结果,没等他下手,孤鸿炎为情所困,带了他身边一个叫璞玉的丫头悄悄远走高飞。 先皇知道后,龙颜大怒,让自己亲自带人去把他们带回来。 结果,他们二人被逼到一处悬崖边上,任凭自己怎么劝说,这位好皇兄只字不闻,携着那个貌不惊人的丫鬟,二人相视一笑,手挽手,就那么跳了下去。 孤阳,没用上。 却用到了自己身上。 到现在,他对这件事情也只是一个大概的猜测,因为那个主要的人——他的随身侍卫,跟他一起带回了“孤阳”的夜玄,不见了。 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自己不满月的四皇子,他的承烨。 承烨也中了毒,跟他分担了孤阳的药力,所以,他才能在众位御医的百般医治下,拖延到现在。 说来也好笑,他自己带回的药,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一心害人,那么长的药方只记住了几味,所以到现在御医也调制不出解药。 他只知道一个‘雪芽’,却连它是动物还是草,又或者是块石头、树皮都不清楚,害的众人寻了五六年才从一个看山的老头那里打听到,“雪芽是一种神药。 它只在横山下了没过膝盖的大雪后才出现,像一根细细长长的豆芽,开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小黄花,雪停后,它也就迅速枯萎。” 这一等,又是几年,直到四年前的冬天,他们才等到了横山上那场没过膝盖的大雪,出动了好几百人,找了那么一小株雪芽。 但是,没有人知道怎么用,太医院便一直用冰小心的保存着。 直到这次他昏迷了六天还没醒来,太医院的院正才用几味用温和草药调配了一粒药丸,给他服下。 万幸,他又醒了。 同时也说明了一件事,他中的真的是孤阳。 那为什么在夜玄手中的孤阳会用到自己身上? 那一碗奶应该是自己的,结果他一时高兴,又给怀中一直抱着的烨儿喝了小半……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再拖了,现在他最该考虑的是找几个人给太子辅政。 放下手中的奏折,一一看过眼前的几人,脑中不断地思量着。 而银面考虑的却不是这个,皇上自容妃产下一对皇儿尚未满月时便被人暗中使用了孤阳,如果蓝玉说的那个人查证的消息可靠的话,那么,一年多以后,梅妃又生了五皇子是怎么回事? 他这些年暗中查阅了宫中所有的档案,也找了很多当时的老人,得到的答案是:孤阳未入太医院保管,也没有任何人听说。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药在当时跟随顾鸿煜出行的夜玄身上。 那么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本在他身上的药用在了他主子身上? 这件事他想了许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到现在他们虽然终于找到了四皇子,可夜玄却一直没有现身。 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把事情挑明的原因之一。 毕竟,皇上也无法解毒,那么还有唯一的一丝希望便在夜玄身上,从目前他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夜玄对四皇子并没有做什么不利的事情,甚至,连身份都为他转的天衣无缝。 所以,他们还要等等看,等四皇子,也就是方远兮的身上的事情解决了,再行定夺。 别的,就先让那个张勃和梅妃去做吧,老狐狸爷爷有句话说得对:毒疮要让它熟透了再割。 那时才是民心所向。 至于那个太子的孩子,照消息来看是不会知道什么“孤阳”,但也许他能知道沈修的下落。听说皇上派人火烧丹山前,沈修曾回去过一次…… 沈修是沈道元的儿子,听说丹山出事前因为父子不合离开了丹山。 忽然,银面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但是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太、大逆不道,所以在还没被他本能地压制下去前,他做了一个决定:“来人——” 第65章 小书院齐聚 【很多年后,他们都忘不了小书院里的美好。】 守在外面的一个院丁应声而入。 “把连如叫来。” “是。” 没多会儿,脸色微红的连如敲门过来,很显然她们几个又在一起饮酒,他们一年到头很少见面,所以此时银面也不在意,让她上去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可能是借着几分酒劲儿,一向规矩的连如颇为大胆的凑上前腆着脸儿说道:“要是我查到了,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说看。”可能是连玉的事情终于落了地,银面今天也算开心。 连如站在离他还有半步的地方,微微笑着,“下次你要回皓京的时候带着我。”见他没答应,又补充道:“我想去看看而已。” “你没去过?”他们几个想的话什么地方去不了,还用巴巴的到这里来求他? “那不一样,那都是偷偷摸摸的去的,我想站在你身边光明正大的去看看,”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妥,“那个不是用你女人的身份,就是小厮、丫鬟都行……”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过了一会儿,银面才答应了,“好吧,你先把事情查明了再说。” “包在我身上!”连如拍着胸脯一脸自信的应道,“别的事情我可能比不上他们几个,但是这件事我绝对是最厉害的!” 看着她的样子银面的笑了笑,“去吧。” “奥,”连如被他嘴角那一笑晃了一下神,都不记得多久没见过那面具下面的容颜了,想必刚才的那一笑一定很迷人…… 如果不是不敢,她都想把那张该死的面具摘下来。 连如走后,银面的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袍。 一个女子披了一件玫瑰紫二色金的妆花外袍,月白色立领下微微露出的莹润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散到腰际,上前轻轻靠着他问道:“又一晚没睡?连玉怎么样了?” “伤的不轻,不过暂时很安全,放心。”说着银面顺手揽过女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我不在,又睡不着?” 听着他话语中明显的调笑,女子却红了脸靠上他的肩,乖巧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你倒诚实,走,回房补觉去。”银面开怀的笑着,打横抱起女子,在低语中两人进了卧房。 连君来到门外,冲侍卫问道:“听连如说主子回来了?” “回督管,半个时辰前刚回来,在书房待了半天,刚刚跟裳裳姑娘回了里屋。”说到后面,侍卫的话有些低不可闻,耳根也染了一丝红晕。 连君看了眼也才不过二十的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这是一处庄院后面的小院,三间的青砖瓦房,一明两暗。 东边是内室,后面带个暖阁;西边是书房,后面带个套房。 门前种着一株正在盛开的梅花,虬枝横斜,看上去有些年岁。 屋后是青砖木窗的连廊,尽头一个大大的满月雕花镂空隔窗,将视线微遮,颇显幽静。 窗外,一亩大小的湖面上,还支棱着几只枯荷。 连君过来时,连子正惬意的躺在满月窗的圆形窗台上,枕着手不知道想什么。 “我们过会儿再去找他。” “好,唉——,我要是有个裳裳姑娘这么温柔的女人,说不定,我也不会大半夜的就动身往回跑……” “还好你没有。” 冷不丁的一句话,惊得连子一个跃身站了起来,却是银面。 “主子,”连子一笑接着笑嘻嘻的打量了他一番,“怎么这么快?” 白了他一眼,银面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几个兄弟,也就他总是嘻嘻哈哈的脾性,敢跟自己这样说话,“外面冷,到我屋里来。” “是。”说着连子一个标准的侍卫礼,挺胸昂头,看的一向沉稳的连君也只能无奈的瞥了他一眼,跟着银面来到书房。 连子换了一本正经的态度,站在书桌前问道:“主子这次连夜叫我回来可有什么急事?” “嗯,”银面负手而立,在黎明的窗前回身说道:“这次回去重点查一下梅妃,连玉从张勃那里的得到的消息,‘孤阳’自服用之日起便无生育。” “什么?!”连子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银面,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皇子中毒一年多后出生的五皇子是怎么回事,前几年太医为梅妃诊出的喜脉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后来因为她自己身体原因小产,但那确实是有过的。 想着,连子盯着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我们要不要?” “不必,”冷冷的回绝后,银面吩咐道:“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什么都别做。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的是梅妃的……” “是,连子明白。” “好,先去休息一下,连如也在,看样子应该是在跟小弟兄们喝酒,你也去见个面再回吧。” 连子一听,眼睛顿时一亮,喜滋滋的应承着便走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第一次在外面过年的贺文惠觉得很新鲜,一边让贺平帮忙给贺老准备新衣,一边打听还需要准备什么,在小院里不断地检查安排着,那严肃认真地样子在众学子看来,俨然一后宫之主。 贺老今年也挺开心,让人从书楼找出了不少孤本跟大家一起点评比对,在看到一本《潇湘集》时,贺老赞道:“这个图画的好啊,这笔字也好,看样子这本还是最近补得,谁知道这画画的人是谁?” 听贺老这么一问,几个人纷纷凑过来看。 只见抄录之人用没骨法画山水,居然棱角峥嵘,形象生动简洁;山峰峻峭凌厉,流水柔媚缠绵。 用笔简练大胆。 这笔字也是笔法精妙,行笔潇洒飘逸,笔势委婉含蓄,有如行云流水。 细看勾画洒脱,实是一人才。 不过因为抄录古本书卷并不会留名,所以大家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唯有陶谦看了后有些犹豫的说道:“我看像是我们书院方远兮的字,以前他常替着方家那几个兄弟交课业,我们都见过,不过这个看上去要更好。画我就不确定了,不过听我爹说他爷爷的丹青好像很好的样子,以前他们家还有不少收藏。” “方远兮,”贺老问道,“可是那个考核时只答了一半卷子那个?” 陶谦点了点头说道:“就是他,我看着这个字跟他平时写的有八九成像。要不王院长来了我们再问问。” “嗯,也好,等正德来再说,我这还有好几卷珍藏的残卷,原本觉得此生不能补全它是一个遗憾,没想到还能碰到这么个人,这笔字、这丹青都正合我意,可以找来帮我一起补全就好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正说着,只见王正德拎着大包小包的站在院里看着他们。 “王院长。”陶谦过来给打开门,跟众人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怎么拿了这么多来,都是什么?”贺老笑眯眯的问道,招呼着王正德来到客厅中央坐下。 王正德看大家摆了一桌子书,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倒了杯茶说道:“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们家老婆子就想着今年这几个小子都在这儿过年,也没有人会置办年货,所以就多做了点馒头、枣糕、豆腐、包子之类的。还在家做着呢,我们家那俩混小子今年也不回来,就我们老两口也吃不了几个,就给你们送过来了。” 古逍遥凑过来拿起一个包子,“哟,还热乎着呢,嗯,好吃。”说着便吃了起来。 王英见状也吃了一个,正好快到了午饭的点了,众人也不等开饭了,自己跑到厨房找了两头大蒜回来,对着大包小包的就吃了起来。当然没忘叫上贺老还有文惠他们。 王正德见大家都吃的香,一缕山羊胡笑得都翘了起来,“爱吃就好,大家多吃点,回头我让你们婶子多做点,也没什么稀罕东西,就是山菜、荠菜、豆腐、粉条加上的肥肉。” 周衡玉说道:“婶娘做的真好吃,在家的时候我们那儿最好吃的蔡记虾仁水晶包都没这个滋味足。” “呵呵,你们是吃惯了山珍海味,乍吃我们这野菜才觉得好。你看文惠就不过来吃。”贺文惠刚才出来看了看,问候过王正德之后便又回了房。 “他是嫌我们啃大蒜有味儿……”王英含糊不清的说道。 原本他以为今年不能回家过年,吃不上家里的年饭了,没想到还想吃上他一直最喜欢的山菜猪肉包。 学院在腊月十三便休假了,之后学院便一直处于封闭状态,他们家人想进来送点东西都很麻烦。 “人家一个将军家的大小姐,你们悠着点。”王正德笑得拍了他脑袋一下,“对了,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我怎么恍惚听着还说起我了?” “院长好耳朵,我们的确是说起你了,那这个,”王陶谦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口里,拍了拍手从桌上拿出那卷书籍,“贺老说喜欢这个人画的画,想找他一起帮忙补几张古卷,问问是谁,我说看着字像方远兮,不过画我是没见过,你看看是不是他的。” 王正德看了眼贺老,结果书卷翻都没翻的说道:“是他的。” “真是啊,他的字又长进了,以前给他那些兄弟写的还没这么好呢!”陶谦惊讶中又带着几分得意。 “那些是什么,那几个混蛋玩意都让他模仿他们的笔迹,他岂能好好写?我还担心把远兮的这笔字给毁了呢,万幸他居然长进了。”说着才慢慢翻着,笑眯眯的挨个看下去。 贺老只用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贺平给大家端过来的稀饭,便离了饭桌过来坐在王正德身边,“我想找人帮我补几张残卷,你去帮我问问他有没有时间。我没多少银子,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让他从补好的古卷里选一张。” 王正德瞪着眼看着贺老,那其中掩藏着万马奔腾般的激动,他想让方远兮进小书院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可以了,而且是用了这样一个理由。 不过还没等他感叹,一边的古逍遥折扇往胸前一打,叹谓道:“哎,这可是古卷啊,弄不好都是价值万金的,要是功夫不到家弄花了……王院长想好哦——” “你行你来试试!”王英反驳着他,这个古逍遥从一开始他就看着不顺眼,不仅说话经常阴阳怪气的,连行为举止也十分轻浮。 “我可没那本事,只是好心提个醒而已。”说着,古逍遥隔着桌子冲贺老抱拳行礼,眼睛却看着一边的王英笑的意味深长。 见几个学生又开始斗嘴,贺老笑着打断说:“好了,不管因为什么,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缘分,你们六人、加上明儿他们三个,再来个方远兮,我这儿也算是有十个年轻人,十全十美的也算是在大年讨个吉利。正德啊,你回头帮我去问问,我记得你说过他就住在学院里,这来回的也方便,如果他愿意,让他有时间过来就行。” “好好,我一会儿就去说。” 再说方远兮在他的小院里,正推着方老夫人出来晒太阳,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原本的四九天竟然出奇的暖和,想着老夫人近一个月了都没出屋,便趁着中午太阳暖和把她推了出来。 他自己坐在旁边摘菜,最近他那几个好兄弟都没有影子,他们娘俩的日子也清净了不少。 金子也在上次给他送过诊疗记录后便被他父亲接回丰县了,只有江守均前后来过两次送了些年货,又把上次被方有才他们扔回去的被褥棉衣都送了回来。 原本他想推据的,江守均却说了句:他们明年二月前出不了屋。 方远兮想着他跟奶奶的棉被确实很单薄,他还好说,奶奶应该是十分需要,便都收下了。二十四的时候,江守均过来送的蒸好的鱼、送了一只收拾好的鸡,还有些干菜、咸菜、干粮,连这里习俗中要求每年添筷子添碗的碗碟也一样送了两个。 他现在摘得就是他们送来得菠菜,这个时节的北方,能吃上的青菜好像也只有这个了。 “兮儿,过了年你就十七了吧。”方老夫人闭目坐在一张简易的躺椅上,椅子是方远兮用几块平整的木块做的,放在靠墙的地方倒也稳当。 “嗯。” “哎,真好,你也十七了,你爹就是十七的时候娶的你娘,这一转眼啊,你也该娶媳妇了,呵呵——” “奶奶,我这病是从小就有的是吗?”方远兮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这位看不见的老人,声音中似乎透出一股紧张。 第66章 首次拜会 【大智慧者,虚怀若谷,刚柔并济。】 方老夫人顺着声音的方向伸手摸过他的手,轻轻放在手心里拍着叹道:“是啊,你从出生后就身体虚弱,附近的大夫说是先天不足,养不出三岁的。” “后来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就险些没缓过来,你娘吓得整天整夜的抱着你哭,好几天都不敢合眼。” “你爹说他在外地做生意,听说西府之地有一个道人治病救人好像有回天之力,便在你稍微好了一点后,带上你去了西府。” “去的时候是个春天,回来都已经夏深了,不过这个道士也的确是厉害,你爹把你带回来后你便好了许多,只是身子依然弱点,好歹看着能养活了。” “你娘高兴的不行,可是谁知道,到了第二年春天你还是犯病了,不明原因的反复高烧,好不容易退下来,过一两天又烧起来。” “什么办法都用了,都没有明显的效果。镇上的乡邻说是不是撞邪了,我们便又暗中请了道士,做了道场也不见效。” “各种办法都想了,眼看你烧得一天天就要不行了,谁知道半个月后却神奇的好了。再以后,每到春天万物发生的时候,你便会发作一次,这几年……”老夫人回头看着他,没再说下去。 方远兮自己知道,这几年越来越厉害了。 以前他只是发烧严重时陷入昏迷,但没有其他的症状,可是从自己十四岁以后,每次发作都是浑身疼痛,每个关节、每根骨头都痛,痛的他恨不能把身上的骨头都一根根的抽出来敲碎了它。 “唉,我苦命的孙儿,”方老夫人把他揽在怀里,“也不知道奶奶还能陪你熬几次,以后你要怎么办啊?”说着,无神的眼中又流出的两行泪水。 娘俩正在这儿伤心,小隔断的木门处,有人把门拍的当当的响,方远兮起身给奶奶擦干眼泪,便来到这个拱形月洞门处。 这个门一般都是他自己进去学院用的,平时极少有人走,现在谁会来? 打开一看,却是走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正德,一看到他便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走,跟我来。” “王院长,您这是?”方远兮不解的问道。 “贺老同意你去他小书院了,快跟我去看看。”六十多岁的老人的,拉着方远兮的胳膊往腋下一夹就往外走。 方远兮拽着月洞门的墙急忙说道:“你一等,我奶奶还在外面。” 王正德这才往院子里一看,可不是嘛,那方老夫人还坐在外面呢! 见她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也忘了她看不到,一时不好意思的拿手挠了挠头。 如果方老夫人能看见这一幕,准会想起三四十年前的他,也是这样莽撞又让人觉得好笑…… “你说的这个事情啊,确实经常会碰到,很多人往往都是这样做的,平时都是缩在后面,看大家去拼命。” “等皇上御驾亲征的时候,他表现的比谁都好,他可以晚上不睡觉,他可以替皇上提前考虑的各种问题,这个时候的这种人表现的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活跃,那么我们就可以说他是小人。” “相反君子是什么?君子是不分时候、不分地域也不管对象是谁,他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尽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去卑躬屈膝的讨好,也不去花言巧语的献媚……” 王正德领着方远兮匆匆来的小院的时候,正好又是贺老他们每天下午的上课时间。 方远兮站在窗口的时候有些犹豫了,能够跟随在贺老身边是他的梦想,或者说能够成为贺老那样的人是他方远兮这一生的目标。 但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是不是应该踏入这一方天地中。 拽了一把有些出神的他,这个时候的王正德才不会给他退缩犹豫的机会,拉起他的手便带着他跟着贺平来的书房。 进门看到一屋子的人或坐或站十分随意的围在贺老周围,有些讶异于眼前的场面。 贺老停下,抬头看着他们说道:“来了,不急的话先一起坐吧。” “哎,好。”一路风风火火的王正德此时十分乖巧的拉着方远兮坐在最远的两张凳子上,像是个初初入学的小学生。 贺老冲两人点点头,或者说冲方远兮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我们读书读到的‘权不损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才能做得权不损人呢?我要怎样才能既奖赏了表现特别活跃的小人,又保证了君子的权利?” “这就要大家区别对待了,比如奖赏小人金钱、而奖励君子权利,这样才能让我们手中的权利做到不损人。” “那么作为一个好的官员,不仅要做到权不损人,还要做到权不离经,权不多用,要时常保持自己的头脑清醒,要知人,然后还要善任……” 一个时辰之后,贺老让他的六个学生都自行下去讨论学习,留下方远兮和王正德说话。 这是贺老第二次见到方远兮,抬头打量他时,却见他也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自己,贺老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方远兮便明白了,贺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他忽然来到这里,十有八九也是冲自己来的了。 而据他所知,知道他身份的除了那个自己并不确定是谁的夜玄,只有那个人。 四年前,他丢给自己一个印章,便让自己从一个普通人家被抛弃的少爷,摇身一变成了当今皇上一直在寻找的四皇子。 而后四年时间,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任他生生死死的在这个小镇上煎熬。 现在忽然把贺老送到自己身边,他又想做什么? 想着,他又暗中紧紧攥着挂在腰间的桃木小剑。 “贺老,我把他带来了,你看……”王正德说着,暗中拽了一下方远兮的衣角, 方远兮会意,往前走了两步在书桌前站定恭恭敬敬的一礼问道:“贺老您好,我是方远兮,您找我?” “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吧,我没有工钱付给你,作为交换到时你可以从我收藏的几份古卷里选一张你喜欢,补好后就当我给你工钱了,怎么样?” 贺老看着这个一见面就生好感的孩子,他想如果他的儿子还活着的话,自己的孙子是否也会这般年纪,是不是能够长成这番样子? “古卷就不用了,能跟贺老您一起做事,是远兮的荣幸。”贺老抛却他话语中客套的意思,再次以自己多年看人的经验审视眼前的青年。 目光沉静清澈,既没有矫情的故作清高,也没有浮华的虚伪豪情,四目相接之间依旧四平八稳,用着一种不惹尘埃的干净任你透视。 “好,这是我收藏的几卷古画,有时间你过来我们一起研究怎么补,我白天没有多少可以静心做这个的时间,我想如果可以你能不能酉时以后过来。”说着贺老递拿出几卷泛黄的古画,十分小心的在桌上打开。 王正德和方远兮上前看时,但见画卷果然都有些残破,有一份像是被火烧了一部分,有一份是因为保存不当整幅画色彩都氤氲开来,还有一份更严重,直接被撕成了无数片,然后被人有重新拼接起来,还有些地方尚有残缺。 “《寿王夜宴图》?”王正德看着那张被火烧过的惊讶道。 他听说过这张画,是前朝的一位书画大家季萧然所作,而这幅《寿王夜宴图》也可以说是他巅峰时期的代表作,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 至于后面两卷,他就不认识了。 贺老颇为得意的点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寿王夜宴图》,说来也是缘分,这幅画原本在中原内乱时期被西胡掠去了,那一年我跟随先帝征西,收复葫芦口时在一个小头人住所处找到的,不过当时他家中已经起了火,我只抢下了这十之五六。这两张认识吗?” 说着贺老满是期待的看向方远兮。 “这一张难道是《四时华玉山》?”指着被水浸泡过的画卷,方远兮也有些不是十分肯定。 毕竟画卷损毁的十分严重,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很多地方的颜料都浸染后渗透到了一起,分不出原来是什么。 “嗯,不错。”贺老捋着胸前的长须,笑眯眯的解释道:“这份也是一个偶然中得到的。” 方远兮看着这三幅画,一个疑惑浮上心头,便问道:“敢问贺老,为何您收藏的画卷都是损毁如此严重的呢?” 依然微微笑着,贺老收拾着画卷说道:“我一个将朽之人,要那么多好东西干什么,留着这几幅画也不过是心中有个期望,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他复原的那一天,如果不能,就让他们陪我入土,也算是风光大葬了。剩下这个是《游春图》,你看我们先从哪个入手?” 方远兮上前一一仔细看过之后说道,“从画卷的纸张、染料及手法来看,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试试这幅《寿王夜宴图》。” 话音未落,脑袋却被王正德从后面拍了一巴掌,训道:“臭小子!一点也不知道分寸,这些岂是你能说画就画的,要跟着贺老先好好学一阵子知道吗?” 王正德一时怕他水平真的不够,另一点也是想提醒他拖延时间,尽量能够跟贺老多些相处的时间。 方远兮回头看了眼,却未说话。 倒是一边的贺老探寻般问道:“你的书画跟谁学的?” “我爷爷对书画颇有造诣,他在世的时候家里收藏过不少画卷,而贺老手中的这卷《寿王夜宴图》我见过临摹卷,所以心中还算有数。至于您说的这《四时华玉山》就只是跟爷爷聊时,听他说起过,他对这幅画一直向往不已,说此生如能得见,死而无憾。” “嗯,那若你能亲手将它复原,岂不是对他对他的安慰。” 慢慢点了点头,方远兮心中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能见到这幅画已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如果能亲自参与它的复原,也算是平生一大幸事了。 贺老见状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吧,我这里有些关于丹青之术的手稿,你且带回去看看,还有两卷临摹季萧然的画卷也一并带回去,好好揣摩一下他的用笔及变化。反正我们这段时间要先研究一下需要的材料,等材料齐备了我们再入手不急。现在你先说说你习过的基本技法。” 方远兮听了说道:“作画讲究用笔的轻、重、缓、急、粗、细、曲、直、刚、柔、肥、瘦十二法,爷爷教习时主要参考画圣林溪、中原八大家,南派季萧然,北派石大海;用色讲究浓、淡、干、湿、清五目,我习的更偏重于金石画派。工笔人物十八描幼时倒是练熟了,现在也不知还剩多少,花鸟器物因为时常抄录书卷倒未放下。另外写意落墨、洒墨、泼墨各法都略懂,有时也在自己揣摩,只是不太得其法……” “嗯,你学的不少,不过我看了你得一些画,都还不算精,也还未能从无穷无尽的变化找到适合自己的一招一式。我们知道的这些天纵奇才可以身兼数家之长。比如季萧然,各种技法无一不精,偏又取舍随心,宛转自如,毫无凝滞之处。” “贺老看过我的画?”方远兮实在想不出自己画过什么能让贺老看到。 “嗯,”贺老微微笑着伸手从旁边取过几卷书,“正是因为看到所以才找你来帮忙。” 一看是自己为书楼抄的书,方远兮顿时明白。 想到方才他说的那种“取舍随心,宛转自如”的境界,脸上显出仰慕之色,忍不住问道:“那怎样才能达到您说的那种境界呢?” 见他的眼神,贺老暗暗点头,让他们都坐下后才耐心的跟他解释道:“各人秉性气质、阅历境遇不同,自然会选择不同的表现方式。概而言之,总要选择和自己心性最为契合的那种,才能得心应手。林溪天生柔弱多情,下笔自然温婉细致;石大海心怀家国之恨,故而满纸萧瑟苍凉。违背本性去追求周到新奇,只会让人觉得虚伪矫饰。所以说,只有真正大智慧之人,才懂得虚怀若谷,刚柔并济。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方式不可以表情达意,因此能做到变幻莫测而毫无滞碍。有时缠绵悱恻,有时冷若冰霜;入则淋漓尽致,出则斩钉截铁。因其广阔,故能多姿多彩,因其真切,故能深入人心。” 贺老说到这里,陷入沉思之中。 连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正德都为这艺术可以到达的境界而深深陶醉,为心灵可以获得的自由感动不已。 半晌,贺老看着方远兮道:“不管什么人,想画出什么变化,总得先把笔墨烂熟于胸,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到‘无招胜有招’。你现在的问题,是手还不够稳,心还不够空,才会导致学过的东西纷至沓来,容易扰乱心志。等你把手练到足够稳的时候,心自然也会空起来。到那时,你的心就如一面天地一般广阔的明镜,造化万物都在其中纤毫毕现,还有什么能扰乱你呢?” 说罢,贺老指指桌角已经准备好的一叠画册:“从明儿开始,你可以先把历代名家画谱临摹着试试。有空就过来陪我聊聊,如果喜欢也可以过来跟他们一起上课,画的事情我们等过了年再试手。” 一直到了自己的屋子,方远兮坐在桌前看着摆在面前的手稿还觉得有些恍惚。 他对自己的未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毕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 可是,当他梦想中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的动摇了,忍不住的踏出了追逐的那一步。 他自己都不清楚,当他接过手稿的时候,心中是激动还是矛盾。 倒是方老夫人明白他的想法,来到他身边坐下缓缓说道:“人心向暖,有喜欢的东西就去追求,命中注定的又如何,起码我们现在过得踏实不是吗?” 方远兮回头看着她,心生安慰,是啊,起码现在过得充实了不是吗?想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打开拿回来的手稿却见里面还有两本权谋之术、为官之道,看样子都是新誊写的笔记。 难道是拿的时候不小心拿多了? 方远兮有些疑惑,这应该是他给那些学子授课的内容吧? 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第67章 时光娴静 【静谧祥和,时光荏苒。】 拿着笔记的方远兮,脑海中一时间闪过很多个画面,深深的做了个呼吸,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样,他想不感动都是不可能的。 遂小心的收好,只留了一卷坐在桌边认真的看着。 不知不觉外面竟然已经黑了下来,方老夫人似乎知道时辰,起身点起一盏油灯放在桌上。 方远兮看着奶奶嘴角泛起的笑容,竟也难得的打趣了句:“人家是红袖添香,咱这祖母秉烛是否也算是一篇佳话?” “那敢情好,以后别人说起这个词来,也会跟我们现在说典一样:以前啊有祖孙俩相依为命,孙子看书的时候,奶奶会给他点上一盏灯……” 说着娘俩都笑了,灯影摇曳,祖孙俩的身影映在粗糙的墙壁上,时而交融、时而分离,让这间小屋也恍惚了几分。 再说蓝玉这边,他来到李家之后十分配合,连如厕都是在跟房间相连的一个小拐屋里。 经过两次手术,他的筋已经续好了,此时他正坐在小床上神情专注的试探着活动每一根手指。 仿佛每根手指上都连着一座大山,但是微微活动一下,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没多久,头上便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恢复的不错,过了年我再给你正骨。”李明修坐在一边看着,等他停下缓了一会儿后又为他查看了一遍,“能告诉我你服用过什么药吗?我是说除了我给你开的之外。”说着,李明修抬头看着蓝玉。 却见他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最后还是说道:“是雪露。” “雪露?”李明修说着,不断地回忆着这种药到底是什么,记忆中他好像没听说过这种药。 “嗯,是主、是我们家请了一个方外的道人帮忙调制的药,好像用了很多名贵的药材,至于配方我实在不知道。还有就是、抱歉,我出去过,不过我保证没有人发现。”蓝玉最后干脆承认道。 “嗯,我知道。”李明修经常对他的身体进行珍视,又岂会发现不了异状,说应着还抬头往房顶上一看。 蓝玉挠头一笑,却是一个纵身跃到屋顶取下了那件银狐做的大氅,递给他说,“这个我留着实在不方便,还麻烦您帮忙处置了吧,实在不行就给芷儿姑娘做个坎肩。” 他觉得自己放的挺隐秘的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看来有时候也不能小瞧了这些个不会功夫的人。 “好,我帮你放着。就要过年了,年后等你恢复了你打算怎么办?” 蓝玉想也不想的回道:“我会在镇上找点事做,看看能不能入县学,实在不行就回去。”这是他事先想好的答案。 “嗯,也好,他们不认识你吗?” “不认识,我跟那些人并不认识,只是我求学走到丰县的时候,不知为何被他们追捕,一开始我以为是劫道的,后来发现他们身上带着官府的令牌,才知道是官差,九死一生的逃出来,却是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我。不过当时拦截我的人都死了,后来这些应该是接到消息后才来追的,所以没有人认识我。” 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他们都死了,李明修微微叹了口气,想想那个时候貌似正是镇上那两个孩子失踪的时候,也就没再怀疑,遂说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说着想回自己的书房,却见芷儿这丫头正坐在客厅的暖炉边抱着他给她的那本《熏香秘法》看的出神。上前问道:“都能看懂吗?” “嗯,大部分能看懂,还有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就不太明白了。”芷儿头也不抬的说着。 “说说看,是什么不知道。” 李言芷说着正身往前翻着书卷边找边说道:“这个捺多、和罗,还有……这个三柰,我都不认识。” 李明修往她身边一坐,微微笑着说道:“这些都是药材,你不看医书,知道的那几种是我们常说的……” 李氏过来的时候见父女俩正凑在一起看书,便抱怨道:“平时让你看都懒得看,现在我们都在忙着你倒看上书了,也不过来帮忙,还惦记着给这个送、给那个送的,哎、累死我了。”说着自己晃着脖子伸手使劲揉了揉肩膀。 言芷跟爹爹偷偷做了个鬼脸,起身来到李氏身边,伸手把她扶到藤椅上坐下边给她按摩边说道:“来,舒服不,我这就去帮忙。” 其实她刚才去帮她们做过的,只是今天她们做的是枣山,她一插手做出的枣山实在无法入眼便被李氏撵了出来。 “得了吧,做完了,正在往蒸屉上摆,一会儿你去烧火让你姨娘也歇歇。” “好——”答应着言芷便起身去了厨房。 李氏一边闭目享受着,一边跟李明修问道:“这几天药铺不忙吗?” 李明修最近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药铺的事基本上扔给了江守均,“大过年的有几个抓药看病的?那些得出诊的人家我们基本上心里都有数,该去的时候就去了,怎么在家闲几天你看着烦?” “嗯,烦,看着你就烦!怎么了,不行?”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在,李氏也玩笑道。 “行,夫人最大,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这就去药铺蹲着。” “德性——”李氏嗔道:“对了,蒸完今天这几锅,我们准备的也就差不多了,我想给为叔也送点过去。” “嗯,去吧,他们爷俩在那儿过得也不容易,一会儿你跟芷儿一起去看看他们吧。”李明修应道。 “我们去?不要紧?”李氏回过头来看着,她们娘仨都大半个月没出门了,倒也不是真的怕那三皇子什么的。 主要还是因为每次她一打算出门,周围的邻居都会“好心”的过来提醒,弄得她不听好像不领人家情不说,还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说些不好的话。 好像这个时候谁家女人要是出门,就不正经似得。 所以,他们娘仨干脆就在家里一心的忙年,有什么采买的事情干脆都交给了李明修爷俩。 李明修微微一笑说道:“快过年了,他们早就回去了,该出去出去,现在还是太平天下,难不成还能为了几句闲话就不过日子不成?不行我陪你们一起。” “好,那我们一起。”说着,李氏握着丈夫的手,就那么坐在他前面,从他怀中仰头看着他,笑的十分甜蜜。 忽然李氏觉得身下一热,瞟了眼李明修匆匆起身去了茅厕,褪下衣服一看,果然猩红一片,顿时心里又涌上一股绝望。 “还是没有用,药白吃了那么多,菩萨也求了,难道她真的要让李家绝后了吗?”原本这次月信迟了许多天,她以为有希望了,谁知…… 想着,泪水顺着眼角就流了出来。忽然身子被人从后面拥住,“没有就没有,怎么还哭上了?”李明修心里很难受,此时他真的很想跟怀中的人说声:“不是你得错,你别这样为难自己了。” 可是他不能,一旦他说出一点,事情就会如抽丝剥茧般被一一暴露出来,到时她们都会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中。 想着,李明修只能依旧什么都不说,紧紧抱着妻子,轻声安慰着她,说自己不喜欢儿子,他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传宗接代的逼迫,她们现在这样生活就很好,安安静静。 真的很好了,安安静静…… “可是……”李氏想起乡邻们说的那些闲话,心里还是一阵阵堵得慌,其实这些年来她要再生一个的心思也渐渐淡了,但这次回来再不在意也能有几句闲言碎语传到耳朵里。 李明修让她坐下,静静的笑着说道:“我们家也没有厉害婆婆逼你延续香火,你干嘛这么着急?我也没说喜欢儿子,让你再要一个啊,别给自己压力太大嗯,说不定等你不想了的时候,自然就有了。” 李氏点了点头,“姐姐也这样说,不过......”说道这里还是顿了顿,抬头看丈夫最后鼓了鼓气才说出口:“那些人都说我们拼了一辈子的,到最后都是给人家挣得,现在药铺是人家的,以后闺女也是人家的,他们不就是看我们没有儿子吗?” 李明修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无非是那些爱嚼舌头的人说江守均娘俩。 “倾婉,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想求也求不来。但是有一件事是我们能为自己争取的,那就是多做善事,让自己问心无愧。守均的事情你别在意,毕竟原本人家娘俩就是在我们这寄人篱下的过日子,这些事你听到了,他们也能听到,他们娘俩都是本本分分的,想来听了心里会挺难过,但是因为这件事在跟我分开又实在说不过去,所以这段时间,大家都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了,继续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再表现出一点不满,那日子还有法过吗?还是说你真的想让她们娘俩从此离开?” “没有,怎么可能,这些年我不知道有多喜欢姐姐,守均那孩子也懂事,从来没惹过一件麻烦,这么省心的孩子,我看着也心疼啊。”听了丈夫的问话,李氏立马反驳道。 “那就是,别想多了,以后该怎么着怎么着,人家还看你脸色过日子呢。” 听了李明修的打趣,李氏抬头嗔道:“少胡说,我有那么厉害嘛。” 嘴里说着,心里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什么地方悬着,但是什么她也没想起来。 “姨娘,我们回来了。” 傍晚时分,江氏正在筹备晚上的酒菜,见言芷一家回来回头笑着说道:“我这还以为今晚咱家能剩下点饭呢,这怎么大晚上的巴巴又回来了呢?” “哎,我们就是想不回来吃,也没人管不是。”言芷说着凑到桌前看了看,又是白菜炖粉条,顿时有点蔫蔫的说道:“又是白菜啊,能不能换点?” “不吃拉倒,你还想跟以前似的啊,这北方大冬天的除了白菜萝卜就是干菜,你说你爱吃什么?”李氏边数落着边跟江氏解释道:“方老伯不在家,那个孩子说学院一放假他就出去了,估计得过了年以后才能回来?” “出去,他不是六七十了吗,大过年的一个人去哪儿?”江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方从说他只知道,他爷爷是信大行菩萨的,他们家也一直供着大行菩萨像,听说这些人每年都会抽出或长或短的时间来行走,看遍人世疾苦,也是一种修行。”李言芷洗完手发现江守均不在,遂问道:“师兄呢?” “回来了,在西院,一会儿就过来了。那你们没问问那孩子在哪儿过年,不行就叫过来、哎,也不行,”江氏说着,想起西院还有个麻烦在那儿,又自我否定道。 “不用了,他去我干爹那儿,听他的意思,以前也是在那边过的年。” “哎,也好,你说那么大年纪一老人了,还做什么修行啊,留个小孙子自己在家,现在还好点,还大了,冻不死饿不死的,那前些年呢?他也放心就这么走?对了,那个孩子今年多大?”江氏问道。 李氏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的说:“好像也十六岁,我记得他是在容姐姐的孩子一岁多点的时候,跟着方为来的方家,那时也就刚刚会走的样子。” 几个人说着,饭菜都已经端上了桌,正好江守均从西院回来,李明修问了句:“今天怎么样?” “还不错,目前能稍微扶着活动一下,自己动还不行,看样子起码得过了年。”大家知道说的是蓝玉,也没插嘴,倒是一边的言芷问道:“对了爹,方家那些烂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门?” “好好说话。”李氏嗔道。 李言芷微微撇撇嘴,也不辩解。 “那几个孩子恢复的都还不错,估计出了正月就可以下床走动了。”李明修说着,言芷便抱怨起来,“这么快就好了啊,我还想着他们要是一直躺在床上就好了呢。” “芷儿,别胡说八道。”李氏把筷子往放上重重一放,拔了几分高度的声音带出了严厉,“最近没管你又开始犯毛病是吧?以后不该说的给我好好把嘴巴管严了,他们都是你爹和师兄的病人,要是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你想让他们跟着摊事吗?!” “好了,妹妹,她又没出去说去,那么认真做什么,快吃饭吧。”江氏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劝道。 倒是李明修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要是人家明年都下不了床,那金霞还怎么成亲?” “金子要成亲了?”李言芷很惊讶,她回家之前还来过,也没听她说起过啊?! 第68章 除夕之夜 【除夕夜,百家欢庆,千般样貌。】 点了点头,李明修边吃饭边说着:“昨天去他家复诊的时候,他娘正在那儿跟他说日子定在明年四月初八,好像是去哪儿找人算的。” “真的啊?”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小的。 现在金子要结婚了,文惠好像明年也要进京,难道她们真的都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心里微微泛起几分愁绪。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皓京皇城之内,一片张灯结彩、金碧辉煌,除夕夜参照旧例在延庆宫内,宴请前朝老臣及当朝四品以上的大员举行宫廷宴会。 新年宴本是历朝传下来的规矩,但因为近两年皇帝龙体欠安,故停办了三次,原本大家私下里猜测着,以后的宴会也许就此取消了,没想到册立太子之后又多日不见文帝的情况下,竟然宴会照旧。 陆续前来的功勋权贵,在执事太监的引导下进入装饰一新的延庆宫内依次入座,默默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宫殿内也都挂了大红的四角宫灯,周围是鹤寿延年的鎏金烛台,每个上面都插了六只小儿手臂粗的蜡烛,照的殿内犹如白昼。 殿内四角及正中央的摆放龙椅的汉白玉高台两侧,摆放了几种花草,色调都是红的。 面前的茶碗是大红鎏金龙凤呈祥钧窑套件,连来回的宫女穿戴都是红色的夹袄。 几位早来的官员,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阵势过节不像过节,成亲不像成亲的,这些年宫中一直是梅妃主事,但也还从来没出现过这样出格的事情,不知道今天这是要唱哪一出? 眼看时辰就要到了,主事太监将大殿正门一关,朗声报道:“新年宴会,良辰已到,有请梅妃娘娘、柔妃娘娘、及太子殿下进殿——” 众臣跪拜间,穿带一身暗黄宫装、发髻高束的梅妃带领一众从配殿走入。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平身——”梅妃居中坐在龙椅左侧,其他几位依次两边坐定。 大殿之上的,陆续落座,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上变得鸦雀无声。 “在坐的都是我大雍朝的元老、功臣、栋梁,是我大雍不可缺少的能臣,近几年,皇上龙体欠安大家也都知道,所以我们的宴会一直拖着没办。这些日子呢,皇上精神头好了些,挂念着各位的辛苦,让我代他重新举办新年宴,替他见见大家伙,跟大家说声皇上龙体尚可,朝里朝外的一切事宜,有劳大家伙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一起起身举杯高声回道。 梅妃看此情景,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今日宴会虽说是国宴,但我更希望这是我们的家宴,是我们大雍这一家人的家宴——,现在太子年岁阅历还不是很足,在以后主持我们这一大家子政务的时候,还望各位家族的前辈们多多指点、多多包涵。” “娘娘言重,能辅佐太子殿下,是我等的福气。” 一番称赞之后,梅妃把地方让出来,让太子顾文横上前说话。 却见他回头瞅着他的母妃,十分的不情愿。 梅妃见状,眼神微变暗暗警告着他,又不着痕迹的往前推了他一把。 太子这才上前站在文武百官面前说道:“都不用客气,大家都用膳吧。”说完就往回走,一句话气得梅妃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在场面上,大家都还熟络,纷纷自行寻位入座,没多会儿,一个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端王和康王呢?怎么没见过来?” “是啊,端王弹得那一手好琴,我听了一回,到现在还惦念呢!” 正议论着,只见一对乐师从殿外进来,走到长长的大殿中间对着宝座行礼之后,便开始演奏起来。 也不知道谁眼尖的发现,这一队宫廷乐师里抚琴的这位俊美男子,正是他们刚刚议论的端王殿下。 “还真是端王,你说都成王爷了,怎么还为大家抚琴演奏呢?”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自幼喜欢乐器,尤其弹得一手好琴,听说前一阵子才奏请做了这宫廷乐师总管。所以他在为这次宴会抚琴也可以说的过去。” “对了,我听说他府上昨天传太医了。”人群中一个官员低声说道。 众人听了纷纷问道,“是吗,怎么了?为谁请的啊?” 这些人好像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他们这些人就是一张大蜘蛛网,谁跟谁都牵连着点,所以遇到事情也就都想弄清楚。 先前说话的人拿手往嘴上一遮,低声说道:“我听说是为端王妃请的。” “真的,什么事?没听刘大人说起过啊!”端王妃是户部尚书刘大鹏的千金。 那个知情的人故意把一句话扯成三截说,把大家都急的恨不得揍他两拳让他赶紧说完。 好在那人见关子卖的差不多,再卖就没人理他了,说道:“我们圣上要当皇祖父了。” “真的!?”这个大家确实没想到,毕竟这才成亲一个月多一点,这么快就有喜确实是挺快的。 因为大皇子原本也有个侧妃,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一直没有动静,所以谁也没往有喜这个茬上想。 “哎,大雍终于有下一代龙脉了,要是三皇子那边再快点,我们、我们大雍朝也算是又一个双喜临门了。”一个官员说着叹了一口气,原本不知道想说什么,到嘴边又改了。 另一个人说道:“哎,还是别指望了……” 众人一想也是,如果再生出个混世魔王来,他们也就不用再在这里混了…… 宫殿内众人各自低声议论,耳边是悠扬悦耳的曲调,眼前一片大红的喜庆,这可能也是这几年他们过得最像宴会的一次宴会了。 “康王呢?”端坐在大殿之上的梅妃不动声色的看着下面的动静,看了一圈发现已经通知了的顾承明竟然还没有到,遂冷声问着。 一边的大太监广福急忙上前,“启禀娘娘,康王说一会儿就到。” “这个明儿,也——” “报康、康王到、到——”外面执事的太监不知为何忽然结巴起来,弄得热闹的宴会,多了那么一丝不可说的滑稽。 广福一看,赶紧来到配殿门口,一看哪有什么康王,转身就是一巴掌:“怎么回事?通报都不会,你活腻了?!” “公、公公”,执事的小太监,慌张中带着委屈的往边上一指,广福只见一个人半张脸上不知道戴了什么东西,与自己擦身而过进了延庆宫。 “这是?该死!”广福一愣神没拦住,只能暗骂了一声匆匆跟上。 但见那人穿着湖蓝色百鸟朝凤织锦直裰,头戴双龙戏珠缠金冠,腰上是一根金晃晃的金丝腰带。 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自若的径直往大殿之上走去,然后也不管在场那么多人的注视,在给康王留出的位置上落座。 梅妃凤眼一眯,吓得广福一个哆嗦躬身低头,匆忙过去问道:“康王,怎么还带着面具,您这是唱的哪出?”说着跟他一个劲得往梅妃那边递眼色。 广福都快急哭了,这位爷众目睽睽之下来晚了不说,竟然对母妃不行跪拜之礼,这要是单纯说他猖狂还好,再被有人心添油加醋的来点别的,他也得跟着死半截。 “难道王爷您这是想跟端王一样,给皇上、娘娘献艺一曲?”说着不停的给他使眼色。 怎奈这个主儿压根就不看他! 正僵持着,梅妃开口了,盯着来人冷冷的问道:“你是何人?” 一语既出,众人哗然。 来人不慌不忙的看着梅妃,“我是康王。” 一说话,大家都知道不是了,起码康王的声音大家还是记得的。 “来人,把他面具给我摘了!” 梅妃一声令下,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延庆宫顿时寒光闪闪,一边弹琴的乐师们也停下了手中的《霓裳羽衣》。 气氛变得沉闷,很多人还端着酒杯站在场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都愣在那里。 看着那两个走向面具人的侍卫,众人都觉得他们好像走得很慢、很慢,慢的一步步都踩在了众人心上,心跳都跟着忘了那么几下。 梅妃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搭在椅子上的手,被她捏的紧紧的。 “我是康王。”来人起身,看着眼前的场面,依旧是这一句话。 一起身,大家看得更明白了,这个人要比三皇子稍矮一些,只是穿了这么一身色彩斑斓的衣服加上那半只面具,进门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而已。 “你敢再说一遍!”缓慢的语气,带着一股让人透不过气得压迫,“欺君之罪,哀家可灭你九族!” “我没说谎。”说着,那人把脸上的半块面具一摘,朝着宴会上各个方向缓慢地晃了一圈脸,那缓慢的转动像是怕大家看不清似得。 不知道谁先被酒呛了一下,顿时大殿上一阵喷声,连殿上的太子和柔妃也都各自扭头笑的憋闷。 梅妃更是气得脸色发白。 边上的广福站在那里,瞠目结舌,他待在皇宫好几十年了,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可是这位爷…… 只见那人单说样貌倒是极为寻常,但一张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墨字“我是康王。” 可能怕说服力不够,右边腮上还被端正了加了一方印章——“天下承明”。 众人看着那传说中的印章,没想到它第一次亮相竟是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委屈。 看着众人纷纷猜测着,不知道皇上要是知道他的一番厚爱被用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梅妃他们能不能饶过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人? “康王说,他新开的春满园里还没有姑娘,他要去找姑娘,这边的宴会让我来替他,梅妃娘娘但有什么恩典,我也一律替他收下,等他回来,自会亲-自-到娘娘跟前谢恩。” 斑斓男子故意把“亲自”咬的重重的,毫无惧色的看着梅妃。 那几名侍卫停在那里,刀尖都已经压到他脖子上,就等梅妃一声令下。 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威胁自己,梅妃纤瘦的手指,骨节泛白。 延庆宫内剑拔弩张,皓京城内最高的钟鼓楼楼顶上,顾承明正和几个看上去更像江湖人士的汉子在一起喝酒赏月。 四五个人横七竖八的斜躺在楼顶的琉璃瓦上,脚边咕噜咕噜的酒坛子比他们的脚都多。 “真他妈的想去看看那娘们现在是什么样了——” “孙白不会有事吧,你那几个字真管用,那可是皇宫大内,高手如云,万一一言不合?” 听了他们的话,顾承明看着坛中的酒,哼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他们动手。” “也是,那事情就简单了。”另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大胡子说道:“给你弄个媳妇,然后又让你把皇位拱手相送,她还真是做的好事啊。” “父母命,须敬听。” 认认真真的语气,端坐严肃的样子,另一边的两个人差点就把手边的酒坛子砸过来。 “我说真的,听说那个梅妃勾结了一堆大臣们,已经打算让那个什么太子明年就登基了,到时候你想再做什么就更难喽……”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见顾承明没什么反应,拿着手中的拂尘敲着他的腿,“哎,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你这样拱手送人了,人家也未必领情。” “不需要。”语气中的寂寥未等人察觉。 “别啊,虽然我说过你命中的帝位注定伴随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但你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创造这样一个场面啊?!等他登基了,那就是、造反了……”道士说着后面几个字压得极低。 顾承明听了,冲他挑眉一笑,起身举着酒坛招呼着,“来来来,趁现在我们打个赌,就赌孙白能不能大摇大摆的回来,输的人光屁股绕城一圈。” “得了吧,这事也就孙白能干出来。” 孙白光屁股绕城跑过,为当时的顾承明一小队人,挣了个锅盖那么大的烙饼。 那时他们在西域追赶一股蕃兵,结果勿入雪山深处迷了路,一行人吃光了身上的干粮,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两夜,好几个人都出现了雪盲的症状。 就在大家绝望想放弃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座不大的城池,据说老城主是早年的一位将军,战败后不想让兄弟们回去领死,干脆直接带他们隐居此处。 看到像野人一样狼狈的顾承明几人,现任城主开玩笑说,只要他们中有人敢光屁股让城跑一圈,他就赏一个锅盖那么大的烙饼给他们。 结果孙白二话没说,扒光了原本就湿透了的衣服,光脚丫子就围着城池跑了一圈。站在墙头的将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白净的身子,再看看那一上一下的跳动,半天才反应过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肆意大笑。 等他们打开城门,邀请他们入城歇息时,顾承明却断然拒绝了。 等孙白一回来,便上前迎着,郑重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亲自给他穿戴好,带着众人离开。 临走时,孙白还不忘了讨回他赚的那一个烙饼。 “他那是光屁股为我们几个挣了条命回来。”顾承明叹道,“来,今天我们也绕皇城一圈,为他庆功!” 第69章 夜玄 【事情,扑朔迷离。】 “好,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大胡子仰头干了坛子里的酒,哈哈大笑着说道:“老子平生不猖狂,今日猖狂又何妨!”说着带头脱起衣服,就要往下走。 “你脱衣服干嘛?!”顾承明故作惊讶的看着只剩一条裤衩的大胡子,在众人的哄笑中一把把他推下去,自己也跟着跃下鼓楼,在飞起的檐角上几个起落,人便已立在大街当中,仰头对着众人喊道:“绕城一圈,最晚回来的那一个,扒光了扔到我的春满园里——!” 此时正是除夕的午夜,天还下着雪,屋顶、地上都已经积了三指多深,随着一阵哄然大笑,皇宫外面不远处的街道上,顿时一阵鬼哭狼嚎。 孙白抱着一包袱的烤乳鸽、烤乳猪、熊掌、鹿肉回来时,顺着声音看到了已经跑到城东的兄弟们,也不问原由,哈哈大笑着,抱着东西便追了过去。 夜里放礼花的已经都放完了,人也都渐渐散去,此时的皓京早已进入宵禁,几个巡逻的士兵闻声赶来,吆喝了几句,看清来人,又装作什么都没见,急溜溜的走了。 “哟,孙白回来了——!”几个人看到他后,跑的更欢了,“赶紧的,一会儿让他最后,那一堆姑娘算是给他的打赏……” “哎,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姑娘?等等我——,”孙白不时的低头看着怀中的东西,“‘康王’这俩个字还真好使,你看不仅我满载而归,就连刚才那一帮耀武扬威的龟孙子,都灰溜溜的走了。哎-——,我说你们等等,啊,我的熊掌……”说着又蹲在地上开始捡拾。 梅妃是没有杀他,不是不想,就在她要下令的时候,一个太监匆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岂不更好?” 岂不更好? 看着这个张勃惯常指使的人,梅妃明白了他的意思,压下心中的愤怒,任由他顶着“我是康王”的招牌,坐在那里大吃大喝,完了还跟各个桌上讨要了他们没吃的菜肴,扬长而去。 “诸位见笑了,我们的康王行事向来随意,所以我和皇上才商量着为他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本想他大婚之后能够收心敛性,没想到还是如此不羁,看来是康王妃也没能收了他的秉性。” 梅妃的脸上恢复了笑容,拿过一边丫鬟递过来的酒杯,起身来到众人桌前一一敬过,“各位王爷、大人们如果家中有适龄的千金,可得跟皇上说道说道,到时能中了这位的心,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可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走到哪里,哪里一番战战兢兢的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各自低头再无言语,梅妃的嘴角挑起,“还有啊,我们太子过了今晚也就十六了,诸位也得帮着留意一下,这可是以后要母仪天下的,马虎不得。” 说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座的所有人,“时间差不多了,难得今晚大家都聚的这么齐,大家都各自随意吧”。 “下官遵命。” 整齐嘹亮的回答听得她十分满意,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一晚上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梅妃竟然一刻也没离开。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授了皇上的旨意在此主持,其实她更多的是享受这一刻的高高在上。 延庆殿内一片喜庆吉祥,文帝所在的养心殿里,太医院院正李光平却是战战兢兢的跪在龙榻前说着:“那枚雪芽我们就做了那一丸药,不过剩余的一些药渣我还留着,想着万一用得着,一直存在我的柜子里,今天才发现里面的东西都没了……” 半晌无语,压抑的气氛让李光平跪在那里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没想到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药材还是又一次丢了。 文帝半靠在龙榻上,右手的食指不断在锦被敲打,似是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对跪在一边的另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问道:“成阳,你说。” “回皇上,属下带领的人这几天一直严密监视着太医院的所有角落,今天夜里,只是听到一声响动,我们查看时发现是李院正房间的一扇窗子开了,后来李院正从里面把窗子关上,整晚再无其它异常。属下无能,实在没有发现盗药之人,请皇上责罚!” “今晚奴才刚刚睡下,听到窗子被风吹开,便赶紧起来查看,确定没有什么事才把窗户关上的,临睡觉前我跟其张大成还一起把药材都查看了一遍,这还不到五更,轮值的王源就慌慌张张的过来说药材少了……请皇上责罚。”李光平也跟着成阳一起叩首请罪。 “还有谁知道?” 李光平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文帝,貌似他们问答的方式不太对,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微臣遵从皇上吩咐,并未跟其他人提及此事,王源那边我也说是我临时用了,目前就我跟成统领两人知道,并未跟任何人提起。” “属下也未跟任何人说过。”成阳说道。 “回头把丢失的所有物品,包括数量都给我列出来,还有,留心打听一下最近还有什么稀奇的事,不光宫里,就是那些个大臣家、富绅家的也都要留心,这些事只有你们二人知道就行。” “是,属下(老奴)遵命。” “下去吧——” 挥退了他们之后,文帝陷入了沉思,能接连几年在他皇宫的严密监守中盗走东西,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此人不仅要武艺高强,还要熟知宫中的布局、守卫等等,而且还盗走了他们刚刚用完的孤阳药渣,综合所有因素考虑,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越放越大…… 会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他找了很多个理由去辩解,不是他,是自己的妄想,可是,那个念头还是牢牢的占满了他的脑海。 那个名字,那个他十六年来日夜叨念、甚至痛骂的名字——夜玄。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来盗药是不是说明他的烨儿还活着?还在经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该怎么办? 年年派人去横山寻药,可是四年了,从那次侥幸得到一株后,竟然再也没有找到,有时,他真的怀疑那“雪芽”是不是绝迹了? 烨儿,你在哪儿? 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父皇一直在找你,如果你还活着,怎么不来找父皇呢? 是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还是道路艰难来不了呢? 要不,就是、你病倒起不来了…… 这些年来,顾鸿煜一直在思索夜玄带走承烨的真正原因,当年孤阳带回来之后,因为没用上便一直放在他那儿,可是没几天孤阳竟然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夜玄不是那样做事粗陋的人,不可能把药弄丢。 那么是谁做的? 夜玄本人吗? 他跟随自己多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他在宫中并无亲人、也未结党营私,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有,如果当时承烨中毒只是个意外,那么他又为何要带走他? 是为了给他解毒还是为了带走他要挟自己? 可是不管是哪个都无法解释的通,因为,夜玄没有动机。 他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了,没听说过他还有别的家人,除了当时培养他的师门,他也没说过还有别的人脉关系,一个在宫中并无亲人、也未结党营私的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到底是为什么? 文帝想了很多种可能,他是主动这样做的也好,他是被迫的也好,总觉得这所有的可能里面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就是因为缺了这一点,还解释不通。 对了,文帝忽然想到:“如果当时那碗奶本来就是给两个皇儿准备的呢?” 想到这一点,他一下子冒了冷汗,当时他跟珍妃坐在一起,两个皇儿也是一人一个抱在怀里。 他记得那碗奶是放在他们中间给两个皇子准备的,他也是一时口渴就就端起喝了大半…… 那么当时要害的可能不是他,而是他的两个皇儿。 那谁会最有动机这样去做? 想着,他又把成阳传唤到跟前,低声跟他吩咐了几句。 成阳不愧是他亲自挑选的人,听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任务,竟然一点惊讶也没表示。 随着外面的天渐渐亮了,新的一年也终于来到了。 这是属于他的第十七年,文十七年正月初一。 他的烨儿,现在的方远兮此时正静静地坐在屋里跟老夫人各自做着事情,从他没有了父母之后,这些节日就再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却说李言芷跟着李明修和李氏一起一大早的去拜望了几位镇上的老人之后,李氏跟丈夫商量着要不要去王正德那儿。 按说是肯定要去走走的,大过年的哪儿不去也得去她这干爹家里。 不过听说学院从放假后就锁门了,平时基本上都见不到开门,也没看到有人出入,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倒是李明修笑笑说道:“不去怎么知道,过去看看,实在见不到起码我们心意到了。” “也好。”李氏说着便跟着丈夫一家三口往学院走去。 到了大门处,原本以为没有人在的,毕竟方从也去王正德那过年,谁成想,这孩子竟然在屋里,看见他们一家人早早过来给开了门,有些腼腆的问候着说道:“王爷爷一大早就说你们能过来,所以我就过来等着了。” “谢谢了,大冷天的跟我们一起过去吧。”李氏说着拿出了一份早就封好的红包递给他。 谁知道他接过红包后却是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就好。” 李言芷在一边看着,想上前招呼一下,没想到他却脸一红,关上大门后匆匆跑回了屋子。 他们只得作罢,三人来到王正德处,果然老两口早就准备好了干果茶点的在炕上等着了。 他们住的院子不大,只有四间正屋加一个作为厨房的西厢房。 此时外面虽然没下雪,但也没出太阳,给人一种阴冷冷的感觉,没想到一进屋倒是十分的暖和,火炉里烧的旺旺的。 屋里收拾的也十分干净,福字、灶神、红烛、香火、对联十足的年味。 三人一到大门处,王正德老两口就听到了,赶紧出来正好在正屋门口迎着,“哎,我大孙女来喽,来来来,给外婆看看,哟——这小模样长得,又俊了。” “外婆、外公过年好。”李言芷一大早的听了也数不清多少这样的话了,知道都是过年的客套话,不过还是听着不太自在,只好当做没听见的。 “好好,你外婆从昨晚就开始准备糕点等你来呢,来,走进屋坐。”说着王正德打起里屋门上的棉布帘子,大家一起进了屋。 “以前我们这儿一放假就锁门了,大家伙习惯了之后过年也就没人过来,今年你们一回来热闹啊,我还有人分压岁钱,呐,芷儿这是外公你的。”说着递给了李言芷一个红包。 王老夫人也赶紧笑着从被子底下摸出了红包,塞到李言芷手里,“来来快脱了鞋上来暖和暖和,”说着就亲昵的拉着她上炕,一边的王正德看了连忙阻止说:“不急,走跟我再去讨份压岁钱再说。” “去哪儿啊外公?” “还能去哪儿,你想想你都多久没去见你那文惠姐姐了,我是去一回被她嘱咐一回儿,走,今天你这厉害的娘亲好不容易让你来了,说什么我也得带你过去,正好还能讨份压岁钱。” 李言芷听到他奚落娘亲,忙回头冲她吐了个舌头,见爹爹点了头就跟着王正德又出来了。 大过年的他本来就该过去走走,这小丫头也算是跟他们相熟的,不过去也不是那么回事,所以王正德就干脆等着她一起了。 至于李明修夫妇,王正德也没让,毕竟那里也不是谁说去就可以去的,再说他们也不是攀附之人,不想做的那么刻意惹人生厌。 所以王正德领着小丫头自己过去,他们夫妻就跟干娘聊着天。 这爷俩说说走走,没一会儿便来到小院,贺平带他们进客厅时,正好碰到那六个青年还有文惠一起缠着贺老讨压岁钱。 王正德看见了喜不自胜的赶紧凑了过去,“正好正好,来来,给我也发一份,还有芷儿。” 李言芷不认识这些人,来了之后问过贺老便走到文惠身边规规矩矩的站着。 贺老见状冲王正德笑骂道:“你看看你,什么岁数的人了,跟小辈们凑热闹,看上去倒不如芷儿大。” “嗨,跟她比什么,她是见着你这儿这么多小年轻害羞了,我能跟她一样,我要是害羞那不得恶心着大家。” 第70章 缘起扇坠 【缘来时,一眼万年,一眼便是一生。】 “是,你怎么都对,呐,你的。”说着贺老从怀里又拿出一个灰不溜秋的小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两颗金瓜子,一颗给了王正德,一颗转过身递给李言芷。 李言芷有些犹豫是接还是不接,贺文惠推了推她的胳膊,“拿着吧,我们都有。”说着也拿出同样一颗给李言芷看。 王正德却是爽快的接过,还不甘的说道:“就一颗?”说着,就想看周衡玉的,谁知道他一闪身没看到,只好看一边默不作声穆弘的。 穆弘把钱袋子递给他,他倒出一看,果然一堆碎银子里面就躺着一颗金灿灿的小瓜子。 王正德夸张的翘着手指捡拾起来,跟贺老问道:“您老今天就一人一颗金瓜子啊,戏文里说的当年太后看戏赏给那些唱戏的都好几颗呢。” “你们听听这张嘴,大过年的跑我这儿来套压岁钱还嫌少磕碜我呢,我就这么点存货,嫌少去别处讨去。倒是你,这么多晚辈在呢……” 话音刚落,以古逍遥、陶谦、王英为首的几个人便齐齐挤到王正德身前,“王院长过年好!王院长长命百岁……” …… “哎哎,别急,有有,啊——!你们这些臭小子!怎么动抢的?” 原来是几人见他掏出钱袋,干脆抢过来自己动手分了,贺老、贺平还有贺文惠和李言芷都站在一边瞧热闹。 等他家都抢完之后,王正德抖着自己空空的钱袋子,一边骂着这群臭小子,一边十分不甘的跟贺老到一边说话去了。 倒是贺文惠见李言芷不时的瞅瞅穆弘,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没跟大家介绍呢,这就是李言芷,我跟你们提起过得芷儿妹妹。” 说着把六人一一指给李言芷,李言芷对人名上记得比较慢,说完之后也就记得张脸,倒是那个穆弘她是记住了。 因为他的钱袋子上,系着的正是她上次在丰县客栈遗漏下的坠子,好像还有她写得一首小诗。 “芷儿,上次她们看到我的香囊,穆公子说他的坠子也很精致,像是一个人的,你看是你的吗?”挺文惠问起,穆弘又把钱袋子递给李言芷。 李言芷并没有接,只是就着他的手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我遗漏的,既然穆公子捡到的,就送给你吧。” 言芷话刚说完,就有人起哄起来,古逍遥更是直接说道:“哎,没想到啊,我们这六个人里,竟然是这个闷葫芦先得美人心啊!啊——,哈哈哈哈” 李言芷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般都是用这些送给情人的,顿时红了脸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文惠上前嗔道:“古逍遥,这些事情上还望你口下留德,芷儿妹妹原本就没有这份意思,你不要乱说。” 倒是穆弘上前一步,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一块约有五两左右的银子递给李言芷,在她的不解中解释道:“穆某不知这个坠子价值几何,就以五两银子跟李姑娘相购,多谢。” 古逍遥见那么闷葫芦穆弘用这样的方式给她解围,顿觉无趣,转身凑到李言芷身边带了几分嬉笑的说道:“其——,别理他这个没劲的。小丫头,他不稀罕你呢,要不你再送给我个吧,我绝不会像他这样不领情,真的,哎哎哎,让我说完……” 原来是陶谦和王英见他跟个小丫头也胡来,就使了个眼色上前把他拦开,古逍遥见他们如此,满不在乎的打开扇子在胸前边扇边说道:“不用这样吧,大过年的跟小丫头玩笑几句而已。 贺文惠白了他一眼,带着李言芷便打算回她的屋。 剩下几个人在那面面相觑后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开做着各自的事情,古逍遥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嘴角泛起一丝玩味。 王正德出来招呼大家进书房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幕,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怎么了这是?来都过来开开眼界,贺老这儿还有宝贝——” 书房里,贺老的书桌已经收拾起来,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平平的铺了一卷、纸? 大家围过来看着,都不太认识,似乎就是一卷绢帛。 “这就是传说中的‘雪罗烟’啊!你们都不知道?!”王正德看着大家的反应有点失望,也是,这雪罗烟饶是他这岁数了也只是听说过个名字而已,怎么能指望这些孩子知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众人中见识最广的王儒青也摇了摇头。 贺老轻笑一声解释道:“所有字画材质中,以纸的寿命最长,其中麦光纸若妥善保存,可历经千年而不坏,绢帛寿命最短,三五年后即开始褪色变质,留存二百年以上已经十分难得。这‘雪罗烟’白如雪轻似烟,却兼得纸绢二者的优点,保管好可经千年而不朽,比纸也更易保存,更难得的是,它对各种色彩十分敏感,在上面作画能更自然、细润。” “听贺老您这么一说,这倒是十分珍贵的了,难不成您要用来作画?”他们都知道贺老要修复几幅古画的事情,原本以为只是大体复原修补一下,没想到会看这阵势竟是要来真的。 “正是,这个等最后修复《四时华玉山》时再用,为这薄薄的一卷‘雪罗烟’,皇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这还是我六十岁寿辰皇上赏赐的,听说这种经纬双丝织法早已不再流行,工艺几近失传。皇上派人在苑城寻访三年,才找到昔日苏氏后人,又改造了苏家的织机,才织出这么一匹来,这可能是我这老头子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了。” 贺老边说边小心的收起来,“其实,皇上赏赐的东西在普通那也是皇恩浩荡,如此费尽周折其实是大可不必。当然如果是为了保存一样工艺,那另说。若单纯是为了一个人、一件并不重要的事,这样就有些过了,我们说‘使民以时’,关键在一个‘时’字,……” 小院的书房里又开始了每天的课业,王正德听了一会儿便带着李言芷悄悄退了出来。 贺文惠也出来又跟她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李言芷便含羞的点头答应着。 想着今天是初一,爹娘还在那等着自己一起去别的地方拜年,便辞了文惠跟王正德回到了他的家。 回去得路上李氏想着已经来到了学院里,便又带着言芷一起去了方老夫人那里拜年,李明修想了想把她们送到小院后没再进去,自己在院子里找了个木凳子等着她们。 方老夫人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到来,跟李氏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说起当年温容也就是方远兮的母亲去世的情景。 老夫人说自从方愆没了之后,她这媳妇就一下子垮了下来,后来瘦的剩了一把骨头,柴火棍儿似的,找了很多个大夫也看不好,最后走的时候还忘不了孩子,让她们把兮儿出生时用的小被子、小衣服还有一缕胎毛都跟着她葬了。 李氏听了伤感的同时微微诧异,毕竟很少有母亲会这么做,因为葬了的意思就是代表去世,哪怕是衣服、胎毛也是同样的意义。 就像有些人横死他乡后,家人因为找不到尸首就给他弄个衣冠冢就是这个意思。 但没想到容儿竟然把儿子的衣物也陪葬了,这点她有些想不明白,但又觉得可能是两口子都走了,剩下个几岁的孩子实在放心不下,也就没说什么。 李言芷在一边陪着坐着,扭头一看边上书桌上面放着几本书,都是爹娘让带给他的医书,桌角的一个自制笔筒里好像还放了一个红色的线头,她自幼喜欢这些便随手拿起来看,没想到却是自己做的小剑坠子。 方远兮从她们进门后跟她们倒了杯水,便一直坐在一边做自己的事情,此时见言芷的举动,抬头看着她。 李言芷随口问道:“这个怎么在你这儿?” “你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肯定。 “嗯,那天金子从我这拿的,其实这个都是我平时剪下来的线头凑合着做的,并不怎么好,你要是需要我可以给你重新做个……” 正说着,李氏回头打断了她的话,本来她跟老夫人正说到伤心处,没怎么注意女儿这儿,没想到这不长心眼的丫头一点事儿都不会想,她听到金子拿走的东西在方远兮这儿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可自己这傻丫头竟然还跟人家说是自己的。 她都想把她这木头脑袋拍几巴掌! “啊,怎么了?”正说着话的言芷,被娘亲忽然扯了一把,回头疑惑的看着她。 “没事放下东西我们走吧,今天还有不少家要过去走走,家里应该也有人过来,你姨娘自己也忙不过来。” “哦,好。” “婶娘,那我们先回去了,这是我们回来的第一个年,很多叔伯姨娘的门都得过去坐坐,改天有空再来看您,您也是该宽心的宽心,过去的事就别老想着了。”方老夫人自然是应着要下来送,被她们娘俩拦下。 看着那丫头跟李氏离开,方远兮本来想送到门口的,没想到一出门看到院中早已等候的李明修,便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自己回屋了。 因为放假的缘故,最近连接学院的月洞门一直没有关,所以她们一家来的时候,方远兮并没有出来开门,自然也就不知道李明修也一直在。 回到屋里,方远兮拿起那个小指甲般大的剑穗子看着,那天金子拿来说看着自己腰间的桃木小剑一直没有剑穗子,便给做了个。 他没接,金子便自己放在了桌上,后来被他顺手放到了笔筒里,然后就忘了,没想到今天却被言芷看到,说是她的。 小穗子很小,看来确实如她所说使用线头做的,不过却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精巧的编成了一个镂空绣球的样式,现在看起来在红色流苏的衬托下十分小巧可爱。 顺手解下了腰间的小木剑,方远兮将它系在了上面。 系完,他自己看着似乎变了样的小木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老夫人叫他,他才把木剑又系在腰上,只是系的那只手有些慌乱。 正月是忙碌的,更是喜庆的,这是李明修一家回来过得第一个新年,要拜访走动的街坊邻居虽然不是很多,但受了李明修和江守均恩惠,过来拜年的医患却是不少。 一整天忙得她们不断地烧水、倒茶…… 到了晚上,李言芷才终于腾出空来,悄悄拖着江氏来到她的厢房,又转身轻轻悄悄地关上门,低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江氏看着她笑道:“怎么了,又闯祸了?说吧,什么事?” 李言芷抬头看了她一眼,上前拽着她胳膊娘俩坐到床上,又咬着唇想了半晌才扭捏的问道:“姨娘,什么是月事啊?”问完也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的大冬天的自己都觉得发烫。 果然,江氏看着她,笑了一声之后便呵呵笑了起来。 “姨娘——”言芷有些羞恼。 “好好不笑了,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个,你来月事了?” “不是,是文惠姐姐今天悄悄跟我说让我帮她准备点来月事用的东西,我答应着,可又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哎呀,你别笑我。” 被她晃得自己都有些发晕的江氏连忙说道:“好好,我知道了,那你猜的是什么?” “是不是、你跟娘亲有时会、会、” “会什么?”江氏似乎很有耐心。 “会流血那个?” “哟,你知道啊?” “也不是,就是有时候看到过,也没想是怎么回事……” 江氏听她说起,便跟她详细的说了一番女儿家的这些事儿,原本她们也该跟这个小丫头说了,只是她还没来,也从来没问过,她们便一直没提。 没想到这小丫头碰到这事不问她娘亲,反而问自己这个姨娘,心中没由的一阵温暖。 “东西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准备,正好你也学一下,以后就不用教你了。” “姨娘——” “还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哪个女儿家不知道?就是那些大男人的也都知道。”江氏倒是大大方方说着,就是说今天的天气,她的态度让原本羞涩躲闪的言芷也轻松了不少。 “对了姨娘,她还给了我一块银子来,不过我没要。” “要什么,东西又花不了什么钱,再说那丫头也不容易,自己一个女孩家遇到个事儿连个商量的人也找不到,我们能帮就帮吧。走,出去坐会儿,有空去我那屋我教你怎么弄,东西那边都齐全。” 娘俩回了客厅的暖炉边上,江守均和李明修却是不在,只有李氏自己在那儿闲嗑着自己炒的南瓜子。 李言芷知道他们应该是去看蓝玉了,好像最近爹爹要给他重新接骨。 其实李言芷觉得,很多时候她都忘了自己家还有这么一个的存在,毕竟不管什么时候,那个人从不出屋,屋子里也没有半点声响,这让一开始非常担心的娘亲放心了不少。 时间久了,李言芷觉得娘亲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昨天晚上她还看到娘亲亲自过去给他送的年夜饭。 第71章 月事 【见红岂是无用物,暗里清洁女儿身。】 江氏跟李氏说起文惠的事情,李氏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把一个瓜子皮往笸箩里一扔,带着几分哀怨的说道:“哎,养个女儿都不跟自己亲,我这娘做的可真失败啊——” 李言芷听了撇着小嘴把脸扭到一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撅着嘴巴上前递给李氏说道:“呐,娘,女儿挣得银子,这下跟你亲了吧。” “哪儿来的?”李氏接过后实在没想出她做什么能银子,而且还是这么多。 原来言芷拿的是穆弘给她的那五两,她把事情跟娘亲说了一遍,李氏想了想笑着说道:“听你这话,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能如此行事小伙子人品不错,能被贺老选上文采肯定了得,以后你嫁人能找个如此这般的我也就放心了。” “娘——,今天是过年哎,你就不能好好说话!”言芷嗔道。 李氏把银子收起来,笑道:“好,好好说话,芷儿厉害能赚银子了!”知道了银子的来历,李氏也就放心的收了起来,虽然知道有点多,但是这样的事情如果来来回推诿反而更不好,倒不如坦然接受,全了人家的美意。 江氏笑着过来解围:“好了,我那还有些新的布料,一会儿我们给那个大小姐准备点,等让芷儿给她送过去,布料也给她带点,以后她自己也有个准备。”李氏答应着。 娘仨说着见师徒俩回来了,毕竟是女人家的东西,也不好当着爷们的面弄,便打算起身一起往西院去。 倒是言芷见忙了一天终于有空回来的江守均,甜甜的笑着上前说道:“掌柜的,过年好,小的有个东西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荷包,倒出一些细碎的小玩意,从中挑出今早贺老送她的那枚金瓜子递给江守均,“呐,这是贺爷爷今天给我的压岁钱,送给你。” “你就一个?”江守均看着她手中的东西。 “嗯,爷爷一人给了一颗。” “那你自己留着吧。”说着江守均便打算还给她。 李言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继续抬头笑眯眯的说:“以前经常缠着你陪我去看戏,那时候看着戏台上人家赏赐的金瓜子,我就想等哪一天我也有一颗就好了,现在我有了,送给你!就当你陪我看戏的赏钱。” 看着她那十分大方的样子,江守均也笑着抬手摸了她的头一下,“好,那小的谢娘娘赏赐。” 李言芷虚拳清了一下喉咙,学着戏台上的样子板着小脸说道:“嗯,退下吧。” 站在一边李明修和李氏、江氏看着这两人的样子,都无奈的摇头而笑,李氏更是嗔笑道:“臭丫头,也不知道个羞。走吧,回来再聊。” 对着江守均偷偷朝李氏做个鬼脸,言芷随着二人去了西院。 江守均将金瓜子小心的收到荷包里,跟李明修商量着蓝玉的伤势以及接下来的诊治。 两人都觉得他恢复的相当不错,原本亏空的身体这一阵子调养的已经比较稳定,右手的筋也已经长好,可以自己试着活动手指、手腕,但做起来还是十分的吃力。 “他的骨头已经愈合了,断茬错开的地方跟断筋的地方十分接近,如果不小心恐怕会伤到筋。这样想来,我们一开始就给他先断骨重接是不是会更好?”江守均问道。 李明修摇了摇头,“他是习武之人,想要的不是一般人的要求,如果我们一开始先接骨顺便一次续筋,后面的各种检查、治疗都会妨碍骨头的愈合,一点不慎都有可能导致再次断骨的需要。那样可能他的胳膊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现在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无计可施。” “那我们该怎么做?还要弄断他的骨头,还不能伤到旁边刚刚长好的筋,我想不出我们能怎么做。” 李明修笑了笑看着有些泄气的徒弟,“你忘了他是什么人了吗?以他之能必定认识武功高强之人,如果是他们来做,你觉得也做不到吗?” “我觉得他现在的情况还需要再等几天。” “嗯,确实需要再等几天,跟他谈谈再说吧。大过年的,我们是不是还得去福叔那儿走走?” 江守均看着外面刚刚擦黑的天色,想着要不要叫着芷儿,李明修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她们娘仨不知道在忙什么,别叫她了,你去找点东西顺便跟她们打声招呼,我们自己过去吧。” 江守均想着点了点头往西院走去,他娘的房间里已经点了灯,从窗子外面看去娘俩在炕上凑了一堆儿,围着一些布头布料的不知道在忙什么。进屋的时候她们也没听到,直到他挑起布帘问道:“在忙什么呢?” 李言芷才“啊呀”一声,把面前的东西往怀中一揽跪趴在那儿,也不回头责怪道:“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进来了!” 江守均看着她撅着屁股趴在那儿的小模样,忍俊不禁的笑道:“这是我娘的房间,我打什么招呼?” “那也不行,赶紧出去!”李言芷脸红得跟门上才贴的对联。 “好了,有什么事吗?”李氏回头冲守均问道。 “师傅说要去福叔家坐坐,让过来跟你们说声,顺便给我们找点东西带着。” 李氏听着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穿鞋,“也是,这二十九关门送了些药酒就再没过去,大过年的也是该过去走走,亏你师傅还想着,要不得让他儿子媳妇得骂一年。姐,我过去看看。” “去吧,她不是还有个小孙子吗,我前天做了些小细点你让他们带点。” “哎、好。”说着李氏便跟守均一起出来。 江守均看着李言芷还老母鸡护小鸡似的趴在那儿护着炕上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刚才李氏放下的东西,心中便有几分明了。 他是行医之人,这些东西又怎么不知,只是毕竟他是师兄,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她打趣,看那小丫头紧张的样子,只能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此时的他,又怎会知道,她的一生,他不能插手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以后的每一次转身离去,都让他无限苦痛。 但是,不放手又能怎样呢? 多少年以后,哪怕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他能做的也不过像现在这样…… 听到关门声,李言芷长舒一口气起身,“哎呀,吓死我了!” 江氏笑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不偷不抢的。” “谁知道他会突然过来啊……”李言芷起身整理的面前弄乱了东西,继续照着江氏的要求裁剪着。 “他是个大夫,你觉得他会不知道这些?小丫头家家的,什么都害羞,等以后嫁了人看你怎么办!” “我才不嫁人呢!”说着,李言芷却又想到了那个臭美的家伙,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当时不就看到他在照镜子笑话了他一句嘛,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 要不是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她才不稀罕再理他呢!想着,在心里骂了句:“无赖。” 江氏看着她的样子,微微低头瞅着她,“哟,还说不嫁人,那你这是在想那家的少年郎啊?!” “姨娘,你再说我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快做吧,你那文惠姐姐不是说这几天要用吗……” …… 远方,一个戴银色面具的人,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房中一个女子听了,回身取了一件披风给他披上关切的问道:“怎么了?着凉了?” 银面摇了摇头,“没有,没事。” “那就是你又招惹了不知道哪里的小姑娘,人家正在念叨你呢!”女子似嗔带笑的点了他一下胸膛,指头被人攥在手里,银面也不否认,直接美滋滋的答应着,“估计是,倒是你,该找个人家了。” 女子听了,神色微沉说道:“再过一年吧,当时说好的三年,这才两年不是?到时我有中意的就让你帮我看看。” 银面知道她的心思,不过也没说别的,只是顺着应道:“也好,那就再过一年,不过再过一年你就十八了,到时好好找个,真觉得可以就说声,我不想耽误你。” “已经耽误了,”被大家唤作裳裳的女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却没说出口,毕竟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她要求的,是她自愿答应留在他身边三年,三年后择婿而嫁。 “罢了,本来就说好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为她而改变什么,再说,她的性格也不可能做出那种死缠烂打的事情,既然能拥有他的现在,又何必再强求长久的将来呢?就这样吧,或许这样对他们都好。”想着,轻轻点了点头,依偎进他的怀里。 这两年,她也大致能了解一些他的性子,要说女人,他想要多少没有? 就前一阵子连如说的那个红心,就是对他痴迷得要死要活的一个,但又怎样,从他把她带回来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一面,无论她怎么找人传言捎信,他都只字未回。 为此,她曾经问过他,他说:不喜欢的,又何必招惹。 不招惹?呵呵,裳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他招惹的还少吗? 外面不认识不说,那个连如肯定是其中一个,虽然目前看起来没什么,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敢拿命赌她喜欢他。 只是,他原本不属于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说别人呢?! 裳裳不知道的是,银面当初选择了她,不仅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人,更因为看明白了她是个知进退有分寸的人,才让她踏进他们这个院落。 事实也证明,他没看错人,这两年,她一直十分乖巧本分,从来没给自己惹任何麻烦。 不过,他终不是她的良人…… 所以,当初才会有那个不成文的协定。 银面低头看着怀中有慢慢红了双颊的娇人,低声一笑,起身去关门。 裳裳听了他那意味十足的笑声,含羞带笑的跺了一下脚,转身回了里屋,门栓“咔嚓”一声落下,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不自己的抖了一下,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身体就越来越软,最后连站都站不住,一声“嘤咛”,坐在床头。 银面笑着调戏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敏感?” 裳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其实一开始他们只是单纯的在一起,就是陪着、看着,顶多晚上抱着睡觉而已。 真正有情事也就是这半年多的时间,但她却发现自己一次次陷了进去,越来越无法自拔,到现在甚至一靠近他都受不住。 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情愫,看的银面也一下跟着沉了进去…… 贺老本来不打算办寿宴,怎奈金余梁连同秦明一起,打着还在正月里,怎么着也得一起热闹热闹为由,打算就在贺老小院外面不远处一块开阔地上,办两桌酒宴,再请来京里的名角昆玉来一场《麻古献寿》。 贺老不爱热闹,但看到文惠听到昆玉要来时,很是期待,想到她来这里两个多月了,足不出院的憋闷也够难为她的。 过年因为自己提前声明,谁都不许来拜年,所以大过年的也没有人来造次,这几个人把年过的也是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清清静静地,要不是耳边不时听到镇上人家的鞭炮,他们都忘了这是过年。 所以,这次金余梁听了古逍遥的暗示,壮了胆的要热闹一下,贺老也就没再坚持。 正月初二这天,刚吃过早饭,金余梁就亲自带人过来打起了戏台,昆玉所在的庆余戏班也在金余梁的安排下,在后台的帐篷里早早的准备着。 小镇上,年前传言说三皇子他们要抢女人的事,也因三皇子他们都回京过年而没了下文。所以这个年百姓还是该怎么热闹怎么热闹,早就忘了当初他们是何等的紧张兮兮。 说来也巧,原本王正德跟贺老商量着,难得请了这么大的角儿,要不要让百姓都沾个光,把院门也打开让大家愿意来的都来看看,就当一起给他祝寿了,却因为方为还没回来没人看门没提。 没想到,正月初二这天下午,正跟大家伙忙着的他忽然发现,方为回来了。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苦行憎,三人一看就是跋涉了很久、风尘满面的样子,原本还想着这俩人不会也要在这吧?那他该怎么安排?总不能把学院里再留两个和尚吧?他也没那么多银子养活他们啊! 结果人家压根就没想在这儿,只是跟方为回屋喝了碗水便继续上路了。 听方为的解释是,他们的一生都在路上,是大行菩萨真正的信徒和守护者。 王正德点了点头,既然方为回来了,他便去贺老那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整个茗泉镇都在兴奋的传着一个消息——明天京城最有名的京剧大家昆玉要来他们茗泉镇了,他们都可以去看。 第72章 贺老生辰 【小插曲,暗藏诸多悬疑。】 李言芷原本就打算过来给贺老拜寿的,连寿礼都准备好了,是他从李明修那讨来的一对镇纸。 东西倒不怎么值钱,但上面高浮雕的松鹤延年图用来拜寿却正合适。 加上她们给文惠准备的东西也都弄好了,可以一起送去。 现在听说这么多人要去,她反而退却了,寻思着要不要等过天再说。 江氏收拾完厨房,出来问李氏要不要去凑热闹,隔壁的胖婶已经过来喊了两趟了。 李氏向来不爱听戏,总觉得那些人在台上咿咿呀呀的一句话唱半天,好生烦闷,就让她带着言芷去看看。 江氏自小在南方长大,他们那边风俗比较开放,没有汉族人那么多礼仪规矩,所以听得都是她们族那种嘹亮高亢的情歌,这北地的戏曲她还真没听过,所以也想去见识一下,被人们捧上天的那些名角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所以就劝言芷一起过去,言芷想了想就答应了,毕竟文惠的事情还在那等着,万一耽误她用就不好了。 娘俩稍微收拾了一下,江氏穿了件黛蓝色滚银边的夹袄,下面是绛紫色长裙,言芷穿的是十样锦的点花裙袄,外面也套了件竹青色的坎肩。 加上胖婶和她媳妇,一行四人说说笑笑的往山脚走去。 现在的胖婶不仅忘了不能出门的事儿,反而打扮的一溜水嫩鲜亮,石榴红的衣服跟新嫁娘似的,口红擦得比她媳妇的都多,看的李言芷忍不住的偷笑。 路过学院大门的时候,江氏回头瞅了眼边上的小屋,里面还是静悄悄的,不过好像有了点烟火气。轻声叹可口气,“你说这孩子大冬天的一个人怎么住啊——” “嗨,谁说不是,这老方头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了,不到冬天不出去,把个孙子自己扔家里,我看肯定不是亲生的。”胖婶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边走路一边磕着炒的方瓜籽儿,倒是她的儿媳,静悄悄的跟在一边,一句话不说。 言芷跟着看了眼小屋,却惊讶的看到从里面出来一个老人。 正在数落人家不是亲生的胖婶,看着出来的人一个方瓜籽差点卡到,也不管人家听没听到了,强词夺理的骂道:“忽然出来吓死个人了!大过年的也不洗洗,还以为撞鬼了呢!呸呸呸!”说完自己吐了几口,拍了拍又高又软的胸脯。 看样子是真吓了一跳。 李言芷站在她身边看着刚出门就被莫名数落了一顿,显得有些木讷、闪躲的老人,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替胖婶的行为道了个歉。 不过说实话,刚才她也吓了一跳,毕竟这突然出来,还穿的这么脏破,头发都没梳洗,大过年的确实挺吓人的。 一个小插曲之后,跟着不时走过的行人,她们已经来到戏台前面,戏台是在学院西边一块空地上搭的,这里平时是给学子们活动练习身体的地方。 此时早早地围了很多人,早来的还自己带了板凳,江氏几人便找了个戏台斜角的位置站下。 李言芷正想着要不要先悄悄过去看看贺老,又觉得那里可能会有很多人,正犹豫着,周围有几个人在议论着打听来的开场时间,听着应该是快了。 果然,过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班主便指挥着几个人在戏台上布置起道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中间早已摆好的座椅上,众位来给贺老祝寿的人从东边小路上簇拥着贺老出来,居中坐在中间的藤椅上。 言芷见今天的老寿星竟然还是平常惯穿的衣服,只是不知道谁担心外面冷,为防止着凉,给他戴了一顶大红的帽子,脖上也严严实实的围了一条大红围巾。 加上贺老原本就印在脸上的笑容,倒也别有一番喜庆的味道。 金余梁做为寿宴的操办者,还特地从几百里外的西安县城请来了在大雍都闻名的“一根面”,在戏台边上又搭起了一个大锅,现场给来看戏的众乡邻一人发一碗长寿面,这下场面更是热闹了起来。 捧着热乎乎的面,看着小昆玉的戏,感受着太阳知趣般把大家晒得暖暖的,众人心里纷纷觉得,这个场子没白来。不过大家心里也很是感慨,这个学院的小场地好像自从贺老来了之后,就热闹了起来。原本除了学子,谁会到这里? 现在可好,没两个月的时间,大家在这里热闹了好几次了! 待贺老坐定后,锣鼓响起,先是唱了一段《麻姑献寿》,但见台上水袖翻飞、莲步轻移,咿咿呀呀的唱道: “瑶池领了圣母训, 回身取过酒一樽。 进前忙把仙姑敬, 金壶玉液仔细斟。 饮一杯能增福命, 饮一杯能延寿龄。 愿祝仙师万年庆, 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 霎时琼浆都饮尽, 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一音未落,下面哄然叫好! 言芷打小偷听戏文,但那都是在南方,跟这边的唱法吐字都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此时尽管是十分应景、好分辨的戏文也只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江氏更是连一句整的都没听出来。 不过听锣鼓家伙打的十分喜庆,台上的人穿的、跳的也挺好看,倒也觉得有趣。 她是事先听说了的,这庆余班里的都是男的,现在看来却怎么也看不出是个男的。 看那兰花指翘得,看那小眼神媚得,那小身段小腰,怎么能不是女的? 娘俩在下面嘀嘀咕咕的说着,忽然发现挤过来一人,抬头见是江守均,原来是他不太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一曲终了,接下来是昆玉的拿手好段《庆余年》,大家看到好处都忘了此时还有好几位官员在场,叫好声喊得震天响,要不是边上还有人拦着,估计都冲上台去了。 一边的言芷耳朵都震得生疼,只好堵着嘟囔道:“有那么厉害吗?不至于吧……”。 她不知道,在戏迷的生涯里,能见到一个名角那是何等的荣耀! 忽然场子后面也哄闹起来,众人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怎么回事,只见金余梁惦着一个大肚子匆匆过去,没多时面带忧色的出来敷在贺老身边说了几句话。 戴着大红帽子的贺老,听了笑眯眯的说:“原来明儿也来了啊,难得他一番心意,你又担心什么?” “可是这……”金余梁见贺老笑着摆了摆手,只能搓了搓白胖的小手,又回到后台。 贺老说话的声音原本就不是很大,在空旷的场地上,大部分人没听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疑惑的等着。 片刻后,只见布置道具场景的那几个汉子,抱着两匹大红的绸缎在台前立着展开,一上一下,两匹绸缎将整个台子挡了起来,只留了一尺左右的缝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揣摩这是要唱哪一出,他们知道的戏文里,好像没有这样的场景啊? 在众人的疑惑间,只见班主上台站在绸缎前面,有些不利索的说:“今天听说贺老大寿,我们的三、三皇子、哦不对是康王特地准备了一个小节目,让大家娱乐一下。” “大家也看到了,这里有两匹绸缎展开的,中间的一尺多高的留白,差不多跟、跟我们的屁股高矮相仿,一会儿会上来十二名女子,先在绸缎前站好,让大家看一遍,请大家尽快记住她们的身段跟名字,然后她们会打乱顺序,站在这绸缎后面,背对大家,看谁能猜对她们的名字。” “康、康王说了,猜对一个赏银十两!” 话音未落,下面还捧着碗的人喝着残汤的众人,“哗”的一下躁动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年纪大点的,“这成什么体统,背对大家!那不是猜屁股吗?” 年轻的倒是纷纷鼓掌叫好,“啊哦——,太好了!今儿有热闹看了,还有银子拿!” “还银子,你不怕真猜对了回去被你媳妇揍?!” “……” 听着后面的议论,贺老坐在那里点头安抚了一下众位来贺寿的人,金余梁脸上也没了笑,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 不知道谁一声欢呼,只见台上迤逦上来了一排女子,虽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都明眸皓齿,是繁华地都少见的美色。 她们穿着同样大红烫金色寿字纹齐胸襦裙,外套素绒绣花袄,更衬地一个个肤白如雪。 几人上台后先是在台上对着贺老一个万福,口中齐道:“恭祝贺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贺老笑眯眯的应着,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 等她们起身站好后,大家才看到她们人手拿了一面脸那么大的镜子,镜子上面都有字,李言芷正想看上面都写得什么,只听见前面一个青年很是无语的来了句:“我操,这些婊子真是有钱,这么大一块银子,怎么不砸死她们。” “你再仔细看看那些字。” “字怎么了,老子不认识!” “其,”另一个人奚笑一声,“那些字都是用金子嵌上的,加上周边镶的那一圈红红绿绿的玩意,比那面破银镜值钱多了。” “哎,你们别说,这些姑娘长得都挺漂亮,老子不介意滋润他们一下。” …… 听着下面的议论声,那个班主有些尴尬的重新上台,局促的站在一边,“镜子上的是姑娘们的名字,大家记住了,现在请姑娘们转过身,大家都看、看仔细了,一会儿她们站到绸缎后面,我们抛绣球为准,谁接到绣球谁猜,猜中的,赏银十两。这里有十二个姑娘,机会也只有十二次,大家要好好抓住啊!” 他话音未落,一个还画着小生装扮的人捧着一个捧盒上来,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十二个银元。 银子一上场,气氛更活跃了。 任由下面的人拥挤喧嚷了盏茶的时间,那一排十二个姑娘才各自扭着滚翘的屁股走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绸缎后面。 果然,厚重的缎子一遮,加上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只凭一排溜的屁股要猜出是谁还真不好说。 何况,还得记得她们各自的名字。 “他倒挺会玩儿——”古逍遥坐在最前面旁边的位置,看着面前三米开外的春色,“不过他自己躲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没见人,那两个跟屁虫好像也没见。” “你说起他好像从来不用尊称,虽然大雍的礼制没有要求日常情况下要对皇子皇妃要行跪拜之礼,但,起码的尊重是应该的吧?!”一边的贺文惠端端正正的坐在贺老身边,听了古逍遥的话,回头提醒道。 “呵,用不着。” “什么意思?”贺文惠听言问道,她听贺平跟贺老说过古逍遥的身世,当时贺老选出这六名学生后,贺平便对着六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这个古逍遥据说南州赣县古家的二少爷,是古家现任家主古岳峰的老来子,古岳峰五十五岁的时候,二夫人生的他,所以,从小对他十分宠爱。 不过还有传言说,他是抱养的孩子。 不管哪种,他的身份都让贺文惠觉得好奇,所以此时才忍不住一问。 古逍遥看着贺文惠一笑,让她觉得有些说不清的感觉,贺文惠正色看着他说道:“不管怎样,也不能如此越矩。” “别这么看我,以你的聪慧应该明白,我们都是放荡不羁的那种,所以,同是风流本性,天涯自成兄弟……”说着,一有机会就爱逗弄贺文惠的古逍遥,对着他挑眉一笑。 文惠微蹙着眉,道了句:“无聊。”也不再问他。 这边转过头的古逍遥,看着眼前那一排春色,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眼中少了平时的那份不羁。 “下面请在座的哪位大人上来抛绣球?”班主拿着一个绣球对着贺老的方向恭敬的问道,这半天了,他似乎也已经不再紧张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放弃了。 金余梁回头看了一眼贺老,又打量了一下他身边的秦明、魏宇,还有其他几个学生,见大家都无意,只好又回身征求贺老的意见。 “逍遥,你去吧。”贺老冲一边的古逍遥说道。 古逍遥倒也不推辞,应着便起身上台接过绣球说道:“既然贺老让我来抛这头一个绣球,那我就不客气了,大家好好接啊——” 第73章 多出来的一个人 【今晚,我是你的人。】 一甩手,绣球划着一条漂亮的弧线便飞向人群。 接着下面乱了起来,终于一个年轻人抢到,“我抢到了!我抢到了!我来猜。” “好,这位公子请说。”班主应道。 “从左边数第五个,素素姑娘——” 话音刚落,左数第五个姑娘缓缓转过身来,手中的镜子上,黄金嵌的名字明晃晃的耀着众人的眼,果然是“素素”二字。 “噢——,猜对了”众人喧哗。 其实最开始都是最好猜的,毕竟特征比较明显的往往就那么两个,谁先猜谁赚便宜。 “恭喜这位小哥,来这是你的银子。”一个唱丑角的十几岁的男孩从托盘中拿过一锭银子,挤过人群送到那人手上。 那人拿着银子冲身边的一群青年挤眉弄眼的炫耀着。 “接下来是第二个,大家开始喽——!”拿回的绣球再次从古逍遥手上飞出。 …… 大家你争我抢的时候,李言芷被江守均和江氏两人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只能从他们肩膀上探头看着台上的情况。 “姨娘,刚刚不是十二个姑娘吗?这刚刚猜中下去了一个,怎么台上还有十二个?” “不知道,”江氏看了看果然多了一个,也有些纳闷,“估计是为了不让大家容易猜到,加了一个人吧。” 江守均看到争抢绣球的时候,有个女人被人趁机摸了几把,又不动声色的挡着言芷往后靠两步,见言芷还在扶着他和娘亲的肩膀抻着头使劲看,只好闷闷的说道:“右数第二个不是。” “哇,不是吧,师兄,你这么厉害!”言芷回头两眼放光,嘴边憋不住的笑意。 其实江守均一开始没注意,听到言芷说才留意看了一遍。 “臭丫头,我是学医之人,对人的身体自然要了解的多,右边第二个不是个女人。” 眨了眨眼,言芷觉得她的师兄好像有些变了,具体的也不说好,不过以前她这样逗他的时候,他都会脸红,现在却一本正经的回答着,难道是真的长大了? 心里想着撇撇嘴,说道:“逗你玩的事情,也被你说的这么无趣。” 没多会儿,绣球又被抛了好多次,古逍遥下去了,台上抛绣球的换成了金余梁。 托盘上的银子也只剩了六锭,只是大红绸缎的后面却还有七个人。 看来确实是越到后面越难猜了。 李言芷看着事情进行到现在,不得不佩服那些猜对的人,她连名字都没记住几个的,人家却能看着个屁股就能说出是谁,这眼睛、这脑子得多好使啊!? “好好好,大家安静一下,”班主从后面又绕回台上,“我们康王说了,剩下这七个姑娘,给大家三次机会,谁能猜中的可共度今宵——!” 可能是被气氛感染的,老班主也带着笑的放开了嗓子吆喝,边吆喝,边拿着送上来的绣球递给金余梁。 金余梁想给贺老,贺老摆手制止了他,“我老了,扔不动了,还是你来吧。” 微微鞠了个躬,金余梁转身回到台子边缘,对着后面的人喊道:“接住了,只剩三次机会了——” 绣球被一群年轻人大呼小叫的推来抢去,却接连两次都没有猜中。 第三次,可能抢的太厉害,绣球不见了,等众人找到时,一脸无辜的江守均拿在手里,不知道该给谁。 他站在人群边上,刚才看绣球被人抛了出来,便下意识的去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众人拥着挤到台前,“猜啊、猜啊——” “赶紧猜啊,江大夫,说不定能领个媳妇回去……” 江守均本来就是人前除了问诊,很少说话的主,现在众目睽睽下被众人拥着调笑,刚刚还被言芷说着无趣的他,也涨红了脸,无奈的指着台上一角说:“右、右数第二,是个男的。” “哈哈哈哈,”绸缎后面忽然一阵大笑,上下两条绸缎被人扯到一边,那右数第二的人笑得捂着肚子转过身来,大家一看果然是个男子。 只见他头发高束,蹲在地上笑的直不起腰,一根碧玉簪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大红色的襦裙穿在他身上显得紧巴巴的。 笑够了,方扶着边上的女子说道:“怎么办,我今晚上要归他了……” 此时,众人方才看清,竟然是一直不见踪影的康王。 “我没说名字,不算。”江守均见状,匆匆说了句,转身要往回挤,众人哪里肯依,低声逗弄着:“别啊,多好的机会啊,康王比那些女人漂亮多了……” 说着大家就把江守均往台上推。 康王笑得捂着肚子来到江守均面前,刚要跟她说话,却看到了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李言芷,“丫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守均和江氏不敢对他怎样,只好拼命地把言芷往身后藏。 顾承明也不以为意,侧头看看那个被藏起来的小丫头,若有所思的说道:“丫头,你再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三皇子还请自重。”身后不知何时过来的方远兮也站过来挡住了顾承明的视线。 顾承明一看乐了,“哎哟,这不是那天方家的小公子吗?怎么这是你小情人?” “请你不要乱讲!”方远兮拔高了声音,毫无惧色的看着他。 “不是的话你紧张什么,”说着转头对言芷说道:“丫头我喜欢你,想娶你。” 挤挤嚷嚷的人群中,顾承明快看着缝隙中露出一点的李言芷,第一次跟她说这句话。 方远兮正要说话,主座上贺老的声音适时响起: “明儿,怎么穿成这样?”一句话,止住了喧闹。 刚才大家都忘了,这是在给贺老做寿,忘了还有几位官员、族长的都在,一时间,讪讪的住了声。 顾承明三步两步来到和老身前,恭恭敬敬一个鞠躬说道:“爷爷好,明儿想起您老今儿大寿,特意赶过来给你拜寿,古有老莱子斑衣戏蝶,今天明儿也红衣戏寿星,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番言辞说的眉眼带笑,“爷爷,明儿今天给你准备的寿礼怎么样?你还喜欢吗?要不我给您老留下几个?” “晚了——”贺老一本正经的感叹,让众人一时不解。 连顾承明也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要是早个二三十年,你爷爷我还能受用一二。” 顾承明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身边的众人也跟着掩面偷笑。 大家都没想到,一向儒雅温和的贺老,竟然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贺老招了招手让他近前,金余梁见状,赶紧悄悄让人撤了红绸。 接着老班主继续安排着台上的节目。 “怎么自己个儿来了,他们两个呢?”贺老问道。 金余梁赶紧找人在贺老旁边加了把凳子,顾承明一边扯下身上的装扮,一边在凳子上坐下说道:“陆少华在家缠着他娘去提亲,听去拜年的人说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估计贺家不久又会有人造访。”说着冲一边的贺文惠使了个眼色,“至于张雍,被他爹留下了,说最近很多事要忙,估计暂时出不来。” “他们爷俩为你们的事忙得也不轻,让他们歇歇也好,你这刚刚大婚正月初三怎么不带着娇妻回门啊?”大雍的风俗,正月初三是闺女女婿回娘家的日子。 “我们昨天去的,被陆少华闹得烦,我就自己先出来给您拜寿,她还在那儿。”顾承明说的满不在意。 “嗯,也好,难得你自己过来,晚上在这儿留下吧,陪陪我这把老骨头。” “好啊,我今天把醉翁最好的酒都带来了,存了好几年的呢,一会儿我们爷俩回去烫上壶……,” 爷俩旁若无人的闲聊着,台上又恢复一开始的咿咿呀呀,古逍遥他们几个虽然见了顾承明没几次,但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这爷俩的聊天方式。 总觉得贺老对他无限的纵容。 对,就是纵容,无论他怎么折腾,贺老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平时教导他们的那些在这位康王身上全不管用。 有时背后他们几个也讨论一番,总结下来最后只能说一句:哎,贺老一生没有家人,他也是个耄耋的老人了,总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的。 戏是一大早开始唱的,刚才被康王闹腾了半天,等台上的戏唱的差不多时,天已经快晌午了。 人群开始渐渐散去,留在这里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爱听戏的人,还有就是些爱凑热闹的青年。 李言芷见人散的差不多便跟江氏商量着想去贺老那跟文惠放下东西,因为她看到贺文惠从一开始就一直端坐在贺老的身边。 江氏倒是觉得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她们过去不好,所以建议她再等等,等没人注意了再过去。 好在贺老他们没等到最后便带着贺文惠,还有三五个人先回去了。金余梁他们愿意留下接着看的都坐了他们位置,悠闲地继续看戏。 李言芷来过书院很多次,对这里的路都比较熟,一会儿便假装离开等无人注意的时候带着江氏娘俩拐上一条小路,竟比贺老他们先来到了小院门前。 江守均和江氏两人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着等她,一上午了,江氏也早就站累了。 贺平听到有人来,从里面开门出来迎着,李言芷却觉得这些东西给他不太好,何况她一会儿也就回来了,所以只说在这等等。 贺平也就由她在门前等着。 果然,没多一会儿便看到贺老他们都回来了,进屋打过招呼,又以爹爹的名义送上礼物,李言芷便使了个眼色跟文惠一起来到她的房间。 放下一个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李言芷做贼似得看了看周围,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堆东西,摆了半床。 文惠看着她的样子,低头掩唇而笑,“妹妹头一回侍弄这些吧?” “你怎么知道?”言芷惊讶的问道。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这屋里就我们两个女儿家,哪有跟你似得还脸红的。” “是没弄过,这都是我娘还有姨娘帮着做得。”言芷答得闷闷的。 文惠见状带了几分羡慕的说道:“你真好,我十三的时候就来了葵水,平时都是丫鬟帮我准备着,现在她们走了,以前准备的也用完了,要不是还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姐姐也不会?” 文惠摇了摇头,“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两个妹妹都是二娘生的。”理了理鬓边不曾散乱的发髻,掩去了眼神中的一抹失落,贺文惠慢慢跟言芷说着自己的心事,“从小父亲就常年不在家,为了不让我疏于管教,在我三岁那年,他便从宫里请了专门的教养女官教我各种礼仪规矩。该学的不该学的我学了一堆,这些贴身的事情倒是一样不会。说了妹妹别笑,我能背下大雍一千三百八十五条律例,却连朵花都不会绣。” “啊?!我也不会。” 言芷说完,看着同样很意外的文惠,姐俩怔愣了片刻都颜面咯咯而笑。 抬头看文惠的心情还不错,言芷试探着问道:“姐姐会离开这里吗?” 文惠听了施然一笑,侧头看着她,“怎么不舍得我走?” 小丫头点了点头,诚实的回道:“嗯,我就姐姐你这么一个好姐妹,你要是离开,我就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拍了拍她的手,文惠说道:“我也很喜欢芷儿妹妹,但是这件事的答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在这儿的时间不会超出这一年。皇上因为龙体不适,近十年一直没有大选,这刚刚立了太子,到时肯定要举行一次,我虽然是被退亲的人名声不是很好,但是,单纯入宫还是有资格的。再说这些年我在宫里的日子比较多,跟太后、几个皇妃,包括丫鬟公公们也都还算认识,我估计,如果这半年婚事定不下来,入了秋,肯定会跟其她参选的秀女一起入宫。” “皇宫里好吗?” “呵呵,好,”文惠见她天真的眼神逗她说道:“地上铺的全是金子,吃饭都是金碗、金勺子,皇上娘娘都不喝水……” “啊——,那喝什么?”言芷惊讶的打断了她。 “喝琼浆玉露呗!”文惠见她认了真,终于憋不住掩唇而笑,芷儿见她笑才明白过来是在逗她,小嘴一噘嗔道:“我没见过才问的,姐姐就知道逗我!” 文惠都笑得伏在床上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起来擦了擦眼泪说道:“哎呀,好了,跟你说就是了,那里其实没什么好的,气势恢宏、富丽堂皇倒是真的,但是规矩太多,人心各异,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但是里面也有人们梦想中的富贵、权利,所以很多人用尽了办法也想往里钻。怎么说呢?” 文惠想了想,抬手理了一下鬓间散下来的头发,“因人而异吧!有人喜欢就说它千好万好,不喜欢的却被囚在里面,这辈子也飞不出来,就像一只笼中鸟。” 说完侧脸打量了一下李言芷,“不过妹妹如果愿意参选的话,我觉得凭你的姿色倒可以做个娘娘。” 第74章 再说夜玄 【自古人算不如天算,要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有时候,我们要学会顺其自然。】 “我才不要!”言芷一听,眉头微蹙立马拒绝着:“做娘娘太烦人,那么多人围着你转,我跟师兄出去看戏时,看到扮演的娘娘就觉得烦闷。走路还得端着一步三扭,穿得戴的左一层右一层的,听说大夏天都不能少,活活能把人给热死!” “呵呵,那如果你的真命天子恰好是天子呢?” 李言芷听了一愣,心思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摇头摆手的说道:“怎么可能?我就一个小老百姓家的小黄毛丫头,哪有那命,倒是姐姐你的婚事到底怎么样了?就是那个人啊?” 贺文惠看着言芷,“你说的是谁?” “就是在横山的时候为你烧了仙客来的那个人啊。” “你说他啊,”知道她指的是陆少华来的事情,贺文惠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怎么样,亲是他们家退的,因为这件事那段时间我都没法再在家里待下去。那天在仙客来他来找我,跟我说,让我等等,他会回去让他们家人跟我重新提亲,上次县学成立的时候,他们几个过来也是跟爷爷说了会话就走了,我们并未交谈。” “重新提亲?” “嗯,退亲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是他母亲找到我家跟我二娘把亲事退了。”贺文惠说起来神情平静安详,像是在说着去年的天气,半点不入心。 “二娘?这个不用你爹爹同意吗?”言芷知道,这个时代的婚事都讲究颜面,讲究门当户对,像她这样的家世竟然被人退了亲,那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羞愤自杀的可能都有了,可她愣像是没事人似的,待听到二娘这个字眼,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爹爹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回家一次,他知道又能怎样?那次,你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没有回答。”说着贺文惠转头看向身边的言芷,拿过她的手攥在手里,像是借给自己力量一样,有些微颤的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从来没有想过。” “啊?”言芷有些惊讶,她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一般的女孩到了这个年纪都谈婚论嫁了,她也是订过一次亲的,怎么会没想过这个问题? “真的,”明白言芷心中的不可思议,文惠有些苦涩的解释道:“从小,我就被教导着要这样做,要那样做,什么样子别人看起来才更加端庄,什么事情才是该做的。我只知道,我的婚事不过是父母的一句话,而我,只能默默的做好自己的事情,等他们把我送上花轿罢了。至于喜欢谁,嫁给谁,我没想过。” 说着,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双英锐的眼睛,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言芷一直看着她,觉得她的异样,也只以为她说到了伤心处,只是把自己的手用力攥了攥,算是安慰。 “呵呵,不说我了,妹妹呢,你有喜欢的人吗?”文惠转而一笑,回问着。 摇了摇头,言芷撇了撇嘴说道:“没有。” “那你怎么那么关心那个方远兮啊?” 抬头见一向端庄的贺文惠竟然难得的带了一丝调笑,言芷也跟着落拓的说道:“他是金子喜欢的人,我只是帮忙罢了。” “金子?” “嗯,是个人名,她说她本来叫金霞,自己嫌不好听就改成了金子,她的丫鬟叫铜板。对了,她爹叫金余梁,你应该认识。” 文惠点了点头,“她说她喜欢方远兮。” “嗯,她说的,她经常去找他,不过方远兮好像还不怎么喜欢她,所以金霞就想办法见他,为了这个还让我帮忙抄了很多书送给他呢,不过,她已经定亲了,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 “那你喜欢他吗?”人前一向端庄的贺文惠,从小就极少能与同龄的女孩这样肆无忌惮的聊天,感觉,整个天地都是她的囚笼,只除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所以,从来了这里之后,也渐渐地学着放拓起来。 “我,我不知道,说不上喜欢吧,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还有他跟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有点像,有时候我会以为是他。” “嗯——?”有问题,文惠高抬着头,微扬着精巧的下巴,故作严肃的看着她。 “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我又不能傻乎乎的上去问他。再说,现在他是金子喜欢的人。”言芷也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这些事情,毕竟家里的不是男人就是严肃的娘亲,好不容易有个姨娘,也不能把这些小女儿的心思毫无保留的跟她说,所以,这些话,也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讲,见文惠看着她,就从衣领里拿出那枚玉坠:“这是四年前那个人送给我的,我觉得如果他长大点应该就是现在方远兮的样子,可是,他好像变了个人似得,见了我都没有一点反应,我才觉得可能真是我认错了。”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摇了摇头,“我们也只是偶然遇到的,他叫我小丫头,我喊他小臭臭……,哎呀姐姐你别笑。他一个男孩子却臭美我才这么喊他的。” 说着芷儿拽着她的胳膊摇晃,见她越笑越厉害,干脆上去把她扑倒在床上,在她咯吱窝里就一通乱挠。直到文惠笑岔了气连连讨饶才住手。 文惠见她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几分羞愤,那小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捏一把。想着,也这么干了。 “哎哟—”脸蛋被捏的变了形,言芷带着几分委屈的看着面带微笑的始作俑者。 “你怎么这么稀罕人”,文惠说着又在她脸上揉了两把,在她发作之前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刚才我不是笑你,是羡慕你。”此时才打眼看玉坠的文惠,眉头微微一蹙,“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言芷见状,从脖子上取下忐忑的问道:“姐姐认识?” 看着手中三指大小的紫色坠子,文惠心中一阵感慨,刚才她不过是戏言,说她进宫可以做个娘娘,难道她真的命中注定有这样一番际遇?她知道这是宫中的贡品,紫色玉石本就是极为罕见的,更何况这朵紫盏玉兰花托、花瓣完整,栩栩如生,看样子是用一整块紫玉雕琢而出。 “姐姐?”言芷见她低着头只是看,一直不说话,很是紧张。“姐姐认识?” 文惠见她的样子,连忙摇了摇头掩饰过去,“我只是听说过这种玉石,”说着又打量了一眼,确定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说道:“这是玉石中很罕见的一种,叫紫晶暖玉,是南海莫罗国之国特有的一种玉石,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而且因其性暖,更适合女子佩戴,芷儿带着、很美。只是……” “怎么了?” 贺文惠想了想压下心中的惊讶,悠然一笑劝道:“这枚玉坠价值连城,妹妹心性善良不知道防人,但以后不要轻易视人,免招祸乱。” “嗯,我没给别人看,我爹娘都不知道。”李言芷咬了咬唇攥着玉坠摸索着说道,见她神色严肃,又赶紧补充道:“回头我在做个丝络把它严严实实的包起来,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文惠看到她的样子,也不知道从何劝起,毕竟如果那人家世显赫,随手送这么个东西也是平淡无奇的,她若说多了,又怕这单纯的丫头当了真。 如果真是人家真心送的,她也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人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说更不合适,考虑了一番只好让她收好作罢。 不过她说那个人像方远兮,如果真是方远兮,方家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来了这么长时间,贺平早已暗中调查过了进去这个小院的所有人,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啊? 李言芷一直以为贺老这地方就是一个像普通老人住的地方,却不知道每次他们进出暗中都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要不是贺老早就给她开了通行令,她连这半山都上不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可玉他们想尽了办法都没进来的原因。 李言芷把坠子重新戴好,姐俩又说了几句话,她才忽然想起还等在外面的师兄和姨娘,急忙说明原因,说等元宵节给她带好玩的来便往外疾走。 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样子,贺文惠都深吸了口气,“这小丫头一点也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心性,要是那情缘是真的,那至少是名门权贵之家,这样进门可怎么得了啊?!”想着摇了摇头抿唇而笑。 见她走了,文惠也起身去正房看了一下,今天来贺寿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那六个学子在书房里不知道讨论什么,听着很是激烈。 贺老却不在其中,想着便抬步来到他的卧室,敲门进来一看,果然正跟顾承明爷孙俩坐在炕桌两边下棋。 贺平把屋里烘的暖暖的,文惠一进来就觉得懒洋洋不想走。 两人见她进来都回头看了眼,笑着招呼道:“来,我们正打算下棋,你来看看。”文惠应着上前坐在贺老旁边的炕沿上,抬手给她捶着腿。 顾承明执黑,只见他捻起一颗黑子轻轻的放在左上边角黑点之上,这一手占角其实是很多人都喜欢开局,有人说这就是围棋里的王道,也有人不认同,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棋局里占角的重要性,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贺老捻白棋在右下角低位落子,他这是要走大飞守角的意思,这大飞守角的弱点便是有点偏安一隅的意思,但若是能被顾承明形成与外围相互呼应的局面,那他就算是盘活了。 贺老的意思是,我打算跟你呼应一下,你呼应不呼应? 结果承明看到对方这一步棋之后愣了一下,开始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贺老心中微喜,有谱,这是看出自己的暗示来了啊!如果他真愿意收敛自己的心性,他就不信他挑不起这大雍的江山,到时他走的也就放心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承明竟再捻黑子落在他第一手旁边,紧紧相连。 贺老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手、第四手、第五手…… 只见承明的黑子迅速连成一条直线,根本没有半分阻碍,五星连珠! 承明神情郑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爷爷承让……” 贺清没想到他竟然用了这样一种自损八千的方式,去破自己的局,不过他不愿意也就罢了,平静了一下情绪,笑道:“你这混小子,做事还是这么混不类!好吧,你也大了,自己的路自己去考量。我老了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其实贺老原本想,如果他能应了自己的想法,那么他就把文惠托付给他的,既然这样,这话也就没说出口。 看了旁边的文惠一眼,贺老打心底里溢出笑容,这丫头,长相、脾性、见识,什么都好,一看就知道是宫门将后。 以后如果入了宫,也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想着,贺老又看了一眼对面也不收拾棋盘,屁股都没挪窝就斜靠在他墙边被褥上的承明。“明儿,你知道为什么刚才的这盘棋,我不去阻止你吗?” “自然是爷爷疼爱,看出我的小把戏也没舍得戳穿呗—” 贺老摇了摇头,抬手在棋盘的一个位置上一指,只见原来还面带得意的顾承明看到他指的位置后,微微一愣,忽然起身盯着棋盘,有抬头看了一眼贺老。 贺老微微一笑,“我不动是因为我知道一个道理。”说着一顿,“自古人算不如天算,你知不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有时候,我们要学会顺其自然。” 承明听了,笑着说道受教,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摇头感叹:“爷爷您是不是教那几个学生教习惯了,明儿陪您下盘棋您都忘不了教学。” “怎么了?这盘棋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文惠声音柔和,坐在那里手虽然一直在捶腿,身子却一直坐的端端正正,此时听了爷俩的话不明就里的往前探了探身看了看问道。 “没什么,爷爷在教我下棋。”承明的话也回的规规矩矩。 此时,贺老心里微微叹息,这俩孩子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子他不管,但在他心里都是很不错的,如果能在一起倒是一对玉人,只是他们这样子看上去总少了点什么,算了,顺其自然吧。 文惠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没问出什么也没再纠缠。 爷俩又下了几盘,各有输赢,文惠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等她走后贺老才问道:“夜玄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顾承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把自己最近所得到的消息,一一跟贺老说了一遍,“我父皇也没见到人,只是根据情况判断是他,我倒是发现过一次他的行踪,在我大皇兄府上。腊月二十六那天,原本我是想去他那边走走找点药材,你知道的,他那里别的没有,乐器和药材在皓京除了宫里没人能比他那儿全乎,夜里跟他喝多了,两人就在酒席旁边的软榻上睡了。你也知道我皇兄那人的脾气,平时就知道窝在自己府上摆弄药材,弹琴吹埙的,平时去从没碰到过别人,没想到那天竟然遇到了一个来行窃的贼人。” “哦。”贺老应了一声,示意让他继续。 “他没有刻意翻找金银,只是顺手把我们喝酒的银盏收走了,然后便去药房找药,我想跟着他看看的,但他十分警觉,我刚一翻身他就不见了,我就看到了个背影。” “你确定?”贺老问道。 承明点了点头,“身高、体态都十分符合,而且收我们酒盏时,我借着手中的银盏看到他右耳后面有一颗痣。虽然他蒙面穿夜行衣,但岁数也就是在四十岁左右上。” 贺老点了点头,这些年,他们搜集整理了所有关于夜玄的资料,右耳后面的那颗痣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么说,他应该是想救烨儿的。” 摇了摇头,承明说道:“也不见得,爷爷,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说着俯身到贺老耳边说了一句话,贺老脸色微变刚要询问,窗台上打过来一粒小石子。 爷俩听了都止了话,继续若无其事的下棋,几息之后,响起敲门声,却是古逍遥跟在文惠后面过来叫他们用晚饭。 见他们爷俩下棋,古逍遥笑着说道:“下雪了你们也不出来赏雪还下,我看看康王的棋艺。” 说着他上前站在一边看了看,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真是: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康王棋艺果然厉害,我们这里能跟贺老下到这地步的可只有王儒青和周衡玉。” 听说下雪了,贺老往窗户上看了一眼,果然窗纸外面零零散散的挂着不少银白,此时逍遥吟这几句倒也应时,遂笑着招呼承明他一起去吃饭。 不过刚才承明附在他耳边说那句的话却是在他心里反复思量,如果是真的,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考虑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第75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 新年的陆府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从大门外一直挂到内院,连两边的抄手游廊和湖畔的凉亭上也溜边挂着一溜小红灯笼,一派过年的喜庆繁华。 但与这装饰恰恰相反的是,府内的气氛却很是压抑,家丁、丫鬟都默默不言的做着自己的事,走路也都溜边靠角,形色匆匆不说,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老鼠,别引起某人的注意。 就连来拜年的人,都是说上几句客套话便匆匆离去。 看着他们脸上掩不住的尴尬,一府之主的陆皓珍只能装作不知道,从一侧的抄手游廊送走今天的最后一波访客。 这几天,他们陆府在整个皓京算是出尽了风头,估计今年皓京茶余饭后的闲话,家家是离不开他们陆府了。 好在虽然打了几个下人,但没跟以前那样弄出人命,他也就知足了。 此时已经是初四的深夜,一进陆府远门的正厅里还在喧嚣呼喊,骰子声、麻将声、酒坛碎裂的声音隔着两条街的人家都还能听到。 陆夫人站在厅后的连廊上静静的看着,身边跟着的两个嬷嬷替她拿来暖炉、披风,都被她拒绝了。 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半个多月了,她生的这个活祖宗从年底开始已经在府中闹了半个多月。 从一开始的软磨硬泡到现在变着法的折腾,陆少华是铁了心跟自己抗争,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 心里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陆夫人迈步往前厅走去,后面的两个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只能无奈的跟上。 其实单从窗纸上的影子都可以想象出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她去了又能怎样? 这半个多月,她们的夫人也是跟他见招拆招什么办法都用了,甚至都找人画了好几个大臣家的闺女给他选,他看都没看就擦了鼻子,气得半死又怎么样,也没见能把他治过来。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十几个少年在里面正玩的热火朝天,也没人回头看看。 陆夫人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开了三个赌桌,每个赌桌上三五个人围着吆五喝六的押大赔小,还有几个青楼女子被人左拥右抱的搂在怀里,场面不堪入目。 打量了一圈没看到她的好儿子。最后,在角落一张小桌的后面看到一个人烂醉在地上。 来到他身边,伸脚踢了两下,那人才迷蒙地睁开眼,也不知道醒了没,对着她半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喊道:“娘,我正做梦娶文惠呢,你又来烦我。我说我醒着你不让我娶,我做个梦娶都不行?” 陆夫人听到身后有人低笑,顿时怒火中烧,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儿子,“你给我起来!”说着又踢了他一脚,怎奈他就躺在那儿,眼都不睁一下。 “听到没有,我让你起来,你说你做别的事这么坚持不行?!” “我就坚持了这么一件事,你都不同意,你还怎么让我坚持别的!”陆少华声音也大了起来,气得她低头就开始找顺手的东西。 “怎么,又要打啊?!来啊、来吧——” “起来——”陆夫人顺手把身边的一个凳子给摔了,惊动了那些正在玩的青年,还有几个不明情况的也被人或拳或脚的提醒着老实下来。 陆夫人没空理会这些闲杂人等,对着又要躺回地上的陆少华一脚,“你给我起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体统是什么?娘没教我啊!” “张妈,去把老爷请来,顺便把家法也拿来。今天他不打死这个孽障,我就死给他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声不响地在这位陆夫人想起他们之前悄悄离开了,当然走时也没忘了桌上的银子。 另一个嬷嬷回头看了一眼,一阵的心疼,那可都是她们陆府的银子,他们家这个小祖宗这阵子花钱请人回来玩,不管输赢银子全算他的,昨天管家为这事还来找过夫人。 刚想开口让他们留下,又觉得这会儿实在不敢再提这个茬,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走。 陆夫人怎么能不知道他们的动作,回头不屑的瞟了一眼对仍然在地上装死的儿子说道:“你就不怕他们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陆少华笑了,笑的十分开心,“娘,你不知道,从年前我就带着他们游遍了皓京的大街小巷,顺便跟皓京的百姓都说了,如果这些人有事、或者他们家人有事都记在我们陆府头上,要不、凭那些瘪犊子的胆小鬼,敢跟我到我们家来玩……” “你……”指着他的手都被气得发抖,“你真行!你这辈子的本事都用在算计你娘身上了。一会儿你爹来,看我不让他打死你,为了个女人,你自己在家里闹就罢了,现在带着一群混混把整个陆府都闹得乌烟瘴气的,这个年你可让我们过得真好啊!” 没多会儿,张嬷嬷把陆皓珍从中院请了过来,后面随行的家丁捧着一根刑杖。回到陆府的陆佩也悄悄的跟在后面,见此情形,跟身边的春秀耳语了几句,春秀看了看匆匆离去。 陆皓珍现在朝任工部侍郎一职,相比起他爹这个当朝王爷、开国老将来说实在是不算大,但实是个肥差。 而且他生性不好争,总觉得现在就很好了,家里的事也是一直由他夫人来掌管。 现在被张嬷嬷请过来,其实是很不情愿的,他知道儿子的秉性,不过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怎么着也不能打死他。 再说,这次他就是为了讨个女人做媳妇,以他看来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皇帝的女人,想办法讨来给他就是了,何必把事情弄成这样? 但是,他把这个意思刚跟夫人露出来了一点,便被她一眼瞪了回来,没敢再提。现在又把家法请了出来,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是要让自己打了。 陆家家规,家法必须是家主才能使用,陆夫人平时再怎么独揽家中大小事务,但对于这一点却是不敢违背的。 “夫人,你这是——” “快来看看你的好儿子,你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事!你知不知道,他回家这半个月账房已经支出了三万两银子了,三万两啊!这还不算,你看看那他把府里闹得乌烟瘴气,成天鬼哭狼嚎,请问你这个侍郎现在还有脸出这个家门吗?!” “你不给他不就行了……” “不给?不给他不是还会到处记账啊?怎么,你去挨家挨户的找人还?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以前他们就限制陆少华的银两,但是这个活祖宗到处记账不说,家里的东西他看着什么值钱就拿去换酒,最后折腾了一年,实在是跟他折腾不起才又给他解了禁。 不过这几年虽然是账上的钱随他花销,他却一直还规矩,就在去边关之前,也没有花费多少,谁知道这才几天,用给她用去了三万两,她都想象不出他怎么能花完。 要是陆少华知道了他娘的疑惑,定会十分开心的指导她一番:这有什么,叫上一帮小瘪三去花满楼,只要一晚上就能进去三五千,这还不算拍下头牌初夜的时候,想他陆少华,光包头牌就包过好几个,而且一包几个月,那银子…… “夫人……” “你不用再护着他,你看看这些年你都把他护成了什么样子!今天不管你怎么说,这家法我是请定了,你来吧。”说着冲一边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两个小厮搬了条凳,捧着家法摆在陆皓珍面前。 “夫人,你这……” “怎么?老爷这是瞧我不顺眼,请不动你了不成?” “不是,我......”陆皓珍被人围在中间,看看被气得不轻的夫人,再看看瘫在地上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的儿子,满心满脸的无措。 “今天老爷你要是不动这个手,我就自己来,大不了打了完你儿子回头我自领家法!你要是还护着他,就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陆夫人寸步不让,步步相逼。 “呵——,”一声轻笑引来大家的注意,却是半躺在地上的陆少华不知何时起来,踉跄着来到二人中间,自己从家丁手中拿过棍子,“你就这么喜欢打我啊?” 陆少华低头端详着棍子,凑到他母亲身前,从小,从他还得仰视她的时候,她就喜欢打自己。 现在,自己都可以俯视着看她了,她还是只会这一套。 “好啊,打是吧?除了打你还会什么?!”陆少华咆哮着吼道。“你呢也别逼我爹了,他这辈子被你欺负的还不够吗?!我也不用娘你动手,我自己来行吧。” 说着反手就要往后背上撩,怎奈棍杖太长,他这忽然一撩棍子立时带倒了好几个,陆皓珍哪肯让儿子真的打自己,趁乱便上去抢,几个小厮也跟紧上去抱着。 其实他哪里舍得真打自己,不过是做样子罢了,见大家都围上来,就演得更来劲了,嘴里嚷嚷着,手上的棍子更是胡乱一通的使唤。 说来也怪,陆皓珍和他身边的小厮都没事,反而是隔着他较远的陆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还有小厮被打得人仰马翻。 “够了!”陆夫人一声断喝,“陆少华,你就死性跟我闹到底了是吧?!” “谁跟你闹了?”陆少华问的十分的无辜,“我去你跟前烦你了?还是要你背着还是抱着了?我自己领家法也有错?就是有错这不是在打嘛……” 陆皓珍身边的几个小厮此时还在抱着他,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悄悄把头也靠在他身上憋笑。 “你、你——,老爷,你自己看看你这好儿子吧,今天要是再不管,我们陆家迟早死在他手里!”陆夫人也是发了狠话,从家人手中接过刑杖往陆皓珍手中递去。 陆皓珍不肯接,怎奈被夫人那凌厉的眼神盯着,不接又不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接过来,一步一蹭的来到陆少华身前,劝道:“少华,跟你娘道个歉,大过年的我们把这事儿揭过去就行了啊——” “好啊,你让她把给我退了亲重新给我订好,等我娶文惠那天我三跪九叩的给她赔礼道歉都行!我以后都把她当太上老君供着,一天三炷香火,一篓子金元宝……” 也顾不上他那话里的意思,陆夫人一声厉喝:“想的美!你舅舅已经给你物色好了,是任吏部尚书的王叔同的长女,那丫头我们去给你外公做寿的时候你也见过,样貌脾气都是顶好的,等出了正月我就去给你提亲,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前阵子她跟几个官家夫人一起给他挑了几个姑娘,都是非官即贵,结果画像一给他,看都没看就让他擦了鼻子,完了还一脸嫌弃的嫌纸太硬了,捏的他鼻子疼。 知道他心里别扭,陆夫人也没怎么着他,觉得不管怎么样总能有个让他看上的,便又让兄长给他挑选,前几天才看上了户部的那丫头,人顶好不用说,他爹跟他们家还是一边站的。 “娶回来你自己用哈,你儿子我看不上。” “你——”陆夫人气得戳他鼻子的手指头都在发抖。 “呵——,怎么,又在想怎么治我是吧?我跟你说,随你的便。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从小就不待见我,我干什么都是错的!人家的娘亲都是搂着抱着,你呢,你从小抱过我吗?娘,你从来就不喜欢我,我在你这里从来就没得到过一点温暖,你知道吗?我一直羡慕那些穷百姓家的孩子,人家都是爹疼娘爱的,上个街还可以嘿喽在脖子上,我呢?” 陆少华说着抹了把眼泪:“罢了,现在我也二十了,难为你还忍了我二十年,今天我就彻底如你的意吧……” 陆少华凑到他娘脸身前,语气淡淡,神情说不出的悲苦寂寥,一时弄得大家都跟着带出几分凄然。 他的奶娘从小只知道他爱动爱胡闹,没想到他心里也有如此的不如意,今天这一说竟弄得她心里一酸,赶紧偷偷擦了几滴眼泪。 对于大家的反应,陆少华也不在意,只是郑重的给他娘扣了三个头之后,在大家的疑惑中起身开始解腰带,一圈、一圈的慢慢解开。 他这腰带也奇怪,除了两端扣在外面的部分,其余的愣是一条三尺白绫的样子,解下后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他,自己搬了个板凳往上一站,腰带往房梁上一搭,系了个扣就把自己往里挂。 众人看着他解腰带都看愣了,这家伙厉害,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 不过这时候谁敢笑啊?这人可是真挂在房梁上了啊! 陆皓珍见状急忙往下拽,张嬷嬷等人虽然一直站在陆夫人这边,嘴上不敢说但心里也赞成教训他一顿,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免不得一边赶紧上前抱着陆少华,一边回头劝着陆夫人先说几句话。 陆夫人本来被他说的生出那么两分愧疚,这个儿子她从小确实打骂的多了些,结果一转眼又被他那“三尺白绫”气得七窍生烟,见大家都乱作一团的上前抱他往下拽,大喊了一声:“都不许管,就让他死给我看——” 只听“咕咚”一声,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把他脚下的凳子给踢倒了,这下惨了,本来还在演戏的陆少华只觉得脖子一紧,顿时喘不过气来,两个呼吸的功夫,脸就已经逼得通红。 “我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啊?”看着大过年的闹成这副局面,陆夫人再也顾不得平时的那些礼仪体面、顾不得在下人面前应有的威严,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抽抽噎噎就哭了起来。 陆皓珍这会儿顾不上他夫人,拎过来一个小厮垫在儿子脚下,其他几个也赶紧抱着陆少华的腿,另外的就去给他拿开挂在脖子上的腰带。 脚下一踩到东西,陆少华缓过气来就不干了,“奶奶的,今天小爷是赔大发了,差点小命就没了,要是这样都不同意,那以后真的就没戏了……”想着,死拽着脖子上的腰带不肯松手。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口一个人忽然说道:“哟,嫂嫂,大正月的您在家这是唱哪出呢?” 听到有人来,大家回头一看,却是几个衣着得体的妇人,簇拥着一位装扮艳丽华贵的宫装妇人。 第76章 席居 【有一小院,名曰席居。】 陆皓珍见到来人,顾不得行礼便上前求助道:“梅妃娘娘,你快帮我劝劝这母子吧,不就一桩婚事嘛,至于把自家闹成这样吗?只要孩子喜欢,娶谁不是娶啊!反正又不是只能娶一个,您说这……” 他这妹妹自从进了宫之后,便让他们陆家跟着添了不少光彩,而且她十分顾家,家里有事没事的总是惦记着。 这下五皇子成了太子,虽然皇上还没立她为后,但这明摆着皇太后是坐稳了的,所以眼下她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说话的分量自然也就有了。 梅妃笑着围着那几个抱着陆少华的小厮绕了两圈,抬头打趣着,“少华,打小都是你把别人治的上吊,今儿长了一岁怎么反而瘪包了呢?下来吧,这样子实在也不好看。” 陆少华为退亲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她又岂能没有听闻。 一番闹哄,终于屋里就剩了陆皓珍一家三口还有梅妃以及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 瞧着满是狼狈的这仨人,梅妃押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嫂嫂,虽说老爷子临出征前把这个家交给了你,但也没说让这家姓汪吧?少华的婚事是老爷子同意的,现在您都不跟他商量一声就跟您的好哥哥擅自做了决断,是否有些欠妥了呢?我们家老爷子还在呢。” 陆夫人娘家姓汪,听小姑子这话一上来就明显的不满中带着几分质问,偏偏自己还反驳不了,只忙用手绢擦了擦本就没有泪水的眼角,没有说话。 梅妃押了口茶,翘着保养得十分好看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说道:“本来呢,这亲退也就退了,老爷子知道都没说什么,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不好插这个嘴。再说我们陆家跟他贺家这些年也越行越远,这件事谁对谁错我们就不去计较了。但您这大过年的逼得我哥如此相求,逼得我侄儿上了吊又是怎么回事呢,嗯?” 尾音跟她的手指一样,一翘,弄得陆夫人跟紧解释:“哎,妹、娘娘,他这儿哪是上吊啊?!” 吐到一半的妹妹,在她那眼神下硬是憋回了一半,改成了娘娘,少了应有的亲和,多了几分敬畏。 “怎么,还得真闹出人命才算?”梅妃说着,语气中带出了几分气势。 “我这不也是为了我们陆家的前程考虑嘛,你说现在贺老一走,他这个孙女压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主儿,贺府上下当面都还叫她一声大小姐,其实根本就不伺候她,你说我们陆家怎么能娶这么个媳妇进门呢,何况我们少华还是我们陆家的独子,是大雍的王爷,她要是进来,是要做王妃的,您说是吧?”陆夫人赔笑解释着。 没等梅妃开口,陆少华愤愤得说道:“我陆少华还不用指着女人过日子,不用说她贺文惠是贺文正的女儿,就是一街头叫花子,只要我愿意,照样八抬大轿娶她回来做我的王妃!” 回头看着说话的陆少华,梅妃忽然觉得他这一刻的语气态度真有几分男子汉的味道,禁不住起身上前,“哟,嫂嫂你瞧瞧,还说我们少华没志气,你瞅瞅这气势,这才像是我们陆家的人!”说着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来跟姑姑说,你就是非要娶那个贺文惠了吗?” “嗯,我陆少华今生非贺文惠不娶!”陆少华拍着胸脯说道,一边的陆夫人低声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人听到,梅妃依旧笑着跟陆少华聊着,最后还是让陆夫人再次去贺府提亲。 陆夫人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毕竟当时她去退婚的时候可是闹得十分不好看,甚至那位贺夫人也跟着趁火打劫,当着众人的面对贺文惠好一顿数落,弄得她在皓京都没法待下去,才被迫离去。 梅妃见她推脱,看着她提醒了句:“要是今天的事让老爷子知道了……” 陆夫人知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她有亏在先,也是趁着老爷子这些年不在家,陆皓珍又是个万事不管的主,她才大胆行了此事。 原本想着到时候就算是他们知道了,这事也已经如此了,到时再把事情闹大一点,彻底跟贺家绝了这个念头,他们谁也都没有办法了。 正巧她家兄汪怀通也是这样打算的,兄妹二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定了下这件事。 随后汪怀通又想起他的同僚,现任吏部尚书的王叔同长女正当婚配的年纪,跟张勃张相这些年也常有走动,十分得他欣赏,去年才得到提拔任吏部尚书,如果能跟他们家结了亲家,以后在朝中行事岂不又容易了几分。 想到这诸多的好处,陆夫人跟丈夫陆皓珍说了声,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第二天便带人强行去贺家退了亲,还冷嘲热讽的说了些难听的话。 现在又让她去重新提亲,这、这让她怎么张的开口啊? 再说他们家的丽娘她也是见过一面的,当真也十分的中意。 梅妃知道她定会应下,当即转头跟陆少华笑道:“你也真是可以啊,为了门亲事都上吊,也不怕你爷爷回来抽你一百马鞭。” “哪是我真上吊啊,我一哭二闹都做了,我娘她实在不同意没辙了我这才演戏要上吊,谁知道哪个没用的混账东西真给我把凳子踢了,姑姑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真的吊死在自己裤腰带上了……” “德性——” “姑姑,你看我妹妹的婚事您都如了他的心愿了,我的这桩你可得帮帮我。”陆少华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暗暗佩服老三。 年前问他自己该怎么做时,他说让自己可着劲的闹就行,到时准有人出面帮自己把这事给办了。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要是老三知道此时他的想法,估计也是摇头一笑,他只是估摸着没人敢真拿他怎么样的,所以让他使劲折腾,到时候闹大了肯定有人出面给调停而已。 至于说梅妃出面,这可不是他能算计到的。 娘俩说说笑笑了几句,外面已经是鸡叫三遍天开始渐渐泛白。 陆皓珍见大家都忙乱了一晚上,打算留梅妃歇一天,被她谢绝后,各自离开散去。 陆少华黏在他娘身边不依不饶的问道什么时候去给他提亲,陆夫人一开始不理,后来被他烦的实在不耐了,才说道:“天亮了找人去查个好日子就去,行了吧,我的祖宗。” 陆少华听了,赶紧应着,亲自给她铺床端水,伺候她歇息。 弄得陆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一阵的不适应,忍不住嘟囔道:“这还没成亲呢,为了个女人你就端茶倒水的,成了亲还得了?我真的再好好想想……” “别啊娘,”陆少华赶紧上前给她捶着背,机智的回道:“我对茶倒水伺候的可是自己的父母,这没成亲都这样,成了亲肯定更孝顺,娘您就放心吧!” 说完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机智,“我怎么这么厉害,这张嘴说出的话我他妈自己都佩服,以后也不用愁着怼不过张雍了……” 再说陆少华得了信后一直等着天大亮,拖着他父亲一起去礼部张尚书家查了一个最近的日子之后,才算暂时放下心来。 正好张雍过年也一直在家,二人相见免不了一番热闹。 巳时一到他们府上也喧哗起来,张夫人的娘家人还有几个府上的公子夫人纷纷前来拜年。 陆少华最烦这些事情,见状跟张尚书打了声招呼便携张雍一起去往康王府。 二人骑马带了一班小厮来到康王府,只见两墩有些年岁的石狮子上系了大红的绸缎,大门上也挂了两个红红的灯笼,只是大门未开,只有两侧的一个小角门开着。 张雍回头冲陆少华问道:“他还没回来?” 陆少华也挠了挠头,“我哪儿知道,这几天我只顾着按照他的办法去跟我娘折腾了,都没跟他见过,不过我妹妹初二就去了我家,那时我好像见过他一面。这两天我妹妹倒是一直在家,保不齐真没回来,说不定又上哪儿浪去了。” “你就没问问她?” “我问她?她脸怎么那么大!” “走进去瞧瞧。”知道他们兄妹关系一直了了,张雍也不再问,招呼着二人一起进了王府,看门的都是相熟的,见二人一起过来,急忙上去招呼着说道:“二位爷,我们王爷还没回来,王妃也不在府,敢问二位爷是在这等着还是?” “我们去他院待会儿,你自己忙去吧,别跟着。”陆少华摆退了家人,二人径往顾承明的院子走去。 张雍想去书房里躺会儿,大过年的见人见烦了,陆少华不肯,他好不容易办成了一件大事,心里正得意着,非要拖着张雍一起逛逛这康王府,说以后他成亲的时候少不了另立府邸,到时候布置新房也好有个参照。 见他那春风得意的模样,知道他也是一番好不容易,张雍忍住了没怼他,跟他一起逛起这康王府。 其实这里他们都来过,以前也偶尔的过来拜访贺老,只是那时怎么也拘束,只知道个大概。 现在二人来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边走边逛在这大过年的倒也十分清闲惬意。 康王府是个大致可以分为三层的院子,第一层是客厅、书房,第二层是主人的起居所在,最后面的一个大院是花园和人工湖,下人的住处也大都在这里。 陆少华本来就不是混不类的主儿,更何况这府里的女主人还是他妹妹,自然就没了顾忌,二人沿着一侧的抄手游廊一直走,绕过后院的筑心湖,发现还有一个很是幽静的小院。 本来二人没打算过去,谁知这时候小院里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声音不大,像是那人想哭又不敢刻意压低了的样子。 二人都很是疑惑,康王府是年前才搬进来的新居,所有的家仆丫鬟除了两位主人带来的几个,其余都是才选的,这次几天功夫就能整出幺蛾子? 张雍抬头看了看院门口上题着“席居”二字,字虽是顾承明亲笔所写,只是枉他跟在他身边多年,一时也不得其义,只得悄悄跟陆少华寻声而入。 他们身后一直远远跟随的人见他们进了席居,懊恼的一拍大腿转身就跑。 进门只见三间破落的木屋,门窗都损坏了,还黏在上面的破窗纸在风中挣扎,院子里的秋草也没人清理,这都过了年了还有很多在墙头、石径的缝隙里摇曳,哭声就是从木屋里传来的。 看到这里张雍有些印象了,这一处院落是修葺的时候用来堆放杂物的,原本打算修完之后拆了种花的,可时间太赶,就干脆先在外面栽了一圈竹子挡了挡。 当时他还跟老三说过这事,老三说院子这么大,就那么几个人住,用不着这几间房子,所以就先这样放着了,没想到此时竟然有人。 陆少华回头看看一边的张雍,说实话这要不是大白天的旁边还有个人跟着,他都以为自己遇到鬼打墙了,怎么一抬脚的功夫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呢? 这是哪儿?里面的是人吗?他堂堂康王府里怎么会有这么个破落的所在? 不过他自己胆大,也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所以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人还是顺着声音绕过竹墙来到屋里。 只见一个穿着单薄的女人跪在一个瓦盆前,一边低声流泪一边往里扔着纸钱,大概是这里少有人来,门也没关,二人站在她面前了,她都没有察觉。 “姑娘是谁,为何在这里祭奠?”张雍拦了一下要上前的陆少华低声问道。 “啊——,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不是给莹夫人烧的,奴婢只是借这个地方烧点给自己的家人,两位爷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女人一看有人过来,慌乱的扔下手中的纸钱就磕起头来,本来头发就有些散乱,现在更是弄得跟个疯婆娘一样,让两人不知所以。 “你先起来,我们没有要治你的罪,只是问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张雍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不用慌,我也不是这个府里的人,只不过是路过这儿,听到哭声顺便过来看了看,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还能帮上一二。” 女人停止了磕头,跪在那里慢慢抬头从头发的缝隙里看向来人,却是一个丰神朗玉的俊俏公子,加上他的语气轻柔沉缓,便对他说的话信了几分。 抬手微微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女子又重新跪好给他磕了头才在他的示意下起身,三人一起来到旁边的茶桌旁坐下。 陆少华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个房子,一共三间,以他的见识应该是给府里的看门老人、或者是得了主人允许在府里成亲的下人所用的居所。 这间是个茶炉,茶几和板凳像是捡的旧物,都不成套的样子,看上去还脏兮兮的,所以他也没坐,只是站在一边。 张雍倒是没看到似的,跟着女人来到茶几前便坐了下来。 “说吧,怎么回事?”张雍问道。 此时看上去眼前的女子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小脸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烧纸的原因抹了两道灰,两只点了墨般的眼此时哭得红红的,一抬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眼泪,别有一种梨花带雨的感觉,看着二人很是紧张的问道:“请问两位公子是?” “你别管我们是谁了,有事你就说,反正你做的事迟早这府里的人也会知道,到时候也是挨打,还不如现在跟我们说了,我们心情好了还帮你说几句好话,别磨磨唧唧的。” 陆少华也是看了她的样子,压着心中的烦躁说着,要是换了别人哪能在这磨叽,两脚就踢出去找人处置了。 女子又转头看向张雍,见他也跟自己点头,才起身重新工工整整的跪在二人面前,哭着说起自己的事情。 事情还要从顾承明大婚那天说起,大婚之日康王的迎亲队伍在回府的时候遇到一个自荐枕席的女子可莹,被康王带回府中,这件事成了皓京街头巷尾的佳话,但是对于她来到王府之后的事情却无人得知。 这位女子自称毓秀,是可莹来到王府之后被分给她的丫鬟。 主仆二人在府中并不受欢迎,想想也是,人家王妃大喜的日子她跑出来自荐枕席,这不是明摆着给他添堵吗? 第77章 可莹之死 【人死如灯灭,又有几人能记得它的存在。】 陆少华原本是想为她打抱不平的,没想到这丫头一开口,他怎么觉得好像跟自己妹妹有关呢? 他知道,这康王府中加上王妃现在一共有四个女子,其中两位侧室是老三还未成亲时皇帝赏赐的,成亲之前一并移居到王府侧院,听说顾承明这家伙到现在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所以皓京的人才渐渐地传他和张雍的事,想想也是十六七岁的男子,有哪个家里守着如花似玉的姑娘连看都不看,整天跟男子从早到晚厮混在一起的? 要不是整天守着,知道他们俩没那回事,连陆少华都不信! 不过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所以当时可莹的事一出,他也跟着乐了好几天,倒也没觉得妹妹会怎么样。 现在毓秀说着,好像是可莹入府之后还被老三喜欢了几天。 后来便跟那几位女子一样,被忘到了角落。 不出一个月,王妃便以修葺为由,将她们主仆二人赶到了这个破落的小院里。 以后便是各种刁难惩治,要知道落了地的凤凰是最招人记恨的,所以她们在这里不光是主子的惩治,更多的是下人的刁难。 “莹夫人在年三十的时候出现反胃的症状,她没敢跟别人说,想找个机会告诉我们王爷,怎奈这几天总也找不到他,好不容易遇到一回儿,又没有说话的机会,结果事情还没传到王爷那里,先传到的王妃耳中。当天她就带了大夫一起来探望,还要给她们换住所儿、开了保胎的药,亲眼看着她喝了下去。结果第二天、第二天莹夫人就小产了……”毓秀说着说着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原本我们莹夫人在府中就过得十分郁郁,这下更是借着小产的事情一并发作。没过两天,人就去了,大年初三尸体都是被人趁夜抬出去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我昨天才托人带了些纸钱,想在这里焚烧祭奠一番,也算是不枉我们主仆一场,莹夫人很好的,她人很好,这一个多月对我就跟对妹妹一般,连句重话都没舍得说过,我本来还想跟她一辈子的……”说着又跪在张雍二人脚下嘤嘤哭泣起来。 陆少华听得眉头直皱,故事的开始他们都是知道的,当时他和张雍还把顾承明好一番嘲笑,说他的这场故事,写个香艳小说都够了,没想到故事里的人转眼落得这番下场。 这一边是他的兄弟和妹妹,一边是面前可怜的小丫头,陆少华也不知心里想什么,眉头就没松开过。 张雍想了一番后说道:“事已至此,不如我跟康王要了你的卖身契,你早早离开吧。” 毓秀只是不肯,说自己出去并无出路,一心求他带她走,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他。 幸好此时两人心不在这儿,否则她那闪烁中带着几分羞涩的眼神,肯定早早就把她的那点心思给卖了。 其实张雍长得挺不错的,虽然人后跟着这么两个纨绔学的也干了不少不着调的事,但人前毕竟是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 从小做老三的伴读,也算是饱读诗书,斯文俊朗,只是他身边的这两主儿实在是太招眼,导致大家都把他忽略了。 此时面对着一个对自己温言软语的富家公子,难怪毓秀动心。 三人正说着话,王府的大管家得福匆匆进来,冲二人行礼说道:“秉二位爷,我们王爷回来了,知道二位都在,让我给二位传话,他在书房等着呢。”说着冲毓秀使了个眼色,毓秀没办法,只好磨蹭着往一边退下。 张雍见状,不动声色的说道:“今天我见这个小丫头长得十分讨喜,想跟你家王爷讨来,你让她跟我们一起来吧。” “哎,好来,还不快跟上。”说着得福落后一步拽了一把毓秀,故意走在他们二人身后。 却说顾承明在茗泉镇给贺老过完寿之后,又陪老人住了一晚,爷俩同吃同住的着实聊了好长时间,见他一大早又惦记着他那几个学生,才被催促的回了皓京。 没到门口就看到得贵慌慌张张的从角门离开,遂冲迎出来的得福问道:“府中可有什么事?王妃呢,回来了吗?” 得福遂说了陆张二人前来拜访,自己在院中游玩一事,还有他们去席居这一出。 顾承明闻言一笑,只让人去跟他们说声自己回来了,便来到书房,一边的丫鬟急忙伺候了换了衣服,一番梳洗之后,换了家居的常服来到书房的软榻上躺下,还没来得急眯会儿眼的,陆少华就吆五喝六的推门进来,“你终于肯回来了?把一院子的女人扔在家里都不管,我妹妹现在还在陆府呢,你什么时候去接?还有,这大过年的死的死,哭的哭是怎么回事?谁当时说的什么红袖、绿袖的,这怎么转眼就死翘翘了呢?” 看着进来的几个人,顾承明故作一脸迷茫的问道:“什么死翘翘?谁死翘翘了?” 张雍把毓秀往前一推,“她的主子,你那自荐枕席的红袖佳人,前天死了。” “不可能,年前我还见过她……”顾承明话还没说完的,毓秀噗通就跪下哭了起来,身后的得福借着张雍的身子挡着,又踢了她一脚。 毓秀只是低头跪在那儿,任大家怎么问也一字不说。 陆少华急的抓耳挠腮的,“你倒是说话啊,把刚才跟我们说的再说一遍,我今天倒要看看老三你今天能说什么,哦,到了你手里的女人死活你都不管啊,那我妹妹嫁给你是不是也要落得这个下场啊?” 张雍看了嚷嚷的陆少华一眼,感情这位爷还没弄明白毓秀话里的意思呢,人家好像说的很明白,是他妹妹康王妃给人喝了药,人家才流产死了的,他怎么还在这里嚷嚷? 张雍见毓秀一直不肯说话,心里明白了几分,低头跟她说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得福又要踢她,被恰好转身的张雍看了个正着,“你出去吧。” 得福看看顾承明、又看看跪在那里的毓秀,最后只能离开,离开前又狠狠地瞪了毓秀一眼。 “好了,你说吧。”张雍说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放心,你说出来的人我都带回我府上,这里没人能动他。” 顾承明听到此言,忽然一乐,被张雍抛了一个大白眼过来,只得一摆手示意毓秀,自己半躺在榻上,闭眼假寐。 毓秀见状才犹犹豫豫的说家中还有一个兄长、一位老母。 原来毓秀是跟着兄长才进的王府,兄长原本就是在贺老府上打杂的,后来听说康王府找人,才赶紧托人把妹妹弄了进来,一家三口在后弄里住着,勉强度日。 “放心,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康王会保你一家平安。”张雍听了故意冲着顾承明说道。 顾承明白了他一眼,答应保证他们一家平安,毓秀才抽抽噎噎得又说了一遍可莹的事。 听到她已经有了身孕,又不幸流产去世时,俊美的脸庞满是怒气,“我留给她的席居不是在听风苑吗?怎么会去了后院?” “席居?还真是你题的啊?”张雍听了调侃道:“自荐枕席之居所?” “不行?”顾承明反问道。 “行,那人家都去地府枕席了,你也去不?” 顾承明看向毓秀,她又解释道:“席居一开始是在听风苑,后来王妃说过年要收拾一下,就让莹夫人搬到了后院,搬得时候把你题的匾额也搬了过去。” 顾承明看了一眼一边的陆少华,这家伙好像这次终于听出点味来了,对着毓秀问道:“你是说我妹妹害死的可莹?” 毓秀看了一眼陆少华,一时不知所以,想了想自己说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三人,终于也明白了他们是谁,立时吓得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没说……” “你起来。”张雍弯腰拦住了继续磕头的毓秀,对顾承明说道:“我要他们兄妹的卖身契。” 顾承明看了眼身后的窗子,没有说话,张雍听到外面有人过来,原来是陆佩从外面进来,冲三人福一礼,起身来到顾承明身边坐下,悄悄拽着他衣角笑道:“王爷你回来了,怎么不去陆府接我啊?”说着回头对跪在一边的毓秀恼道:“怎么做丫鬟的,王爷回来了也不知道上茶,没看到还有客人吗,还不下去备茶。” “夫人,她可不是我们府里的丫鬟。”顾承明回头冲陆佩笑道。 陆佩不可思议的又看了一眼毓秀,“王爷您说什么呢,这明明就是我们自家的丫鬟啊,你不常在府里,有些个你不太眼熟。” “哦?那她是谁的丫鬟啊?” 陆佩微微一愣,打趣道:“嗨——,这不是厨房的烧火丫头吗,怎么没眼力见的跑到这里来了,回头我好好教导她们,这大过年的,你就别为这一两个小丫头的事跟我在这儿计较了,我这也是初掌王府,总有个眼漏手低不是?”说着又回头使眼色让毓秀退下。 毓秀瑟瑟起身要出去,又回头看了眼张雍,那一个眼神里的挣扎诉求,让张雍一时上来脾气,也不知道是在这儿跟谁犯拧,冲外头喊了句,外面一直伺候着的一个叫墨雨的小厮闻声进来。 张雍说:“我跟康王讨了个丫头,你让她还有他兄长、娘亲都收拾收拾去我们府上,回头让管家安排个差事。” 陆佩还想拦,顾承明倒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对她一摊手说道:“我确实给了他,阿雍难得有个看上眼的丫头,大过年的,王妃你就你就别为这一两个小丫头的事跟我在这儿计较了,你不是也为我们俩的事跟我闹心嘛,这下……” 说着冲她抛了个媚眼,他长得本来就十分俊美,此时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半躺在那里,自带一股慵懒,这媚眼一出,倒真把陆佩迷了个心跳加速。 从十岁那年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他,陆佩就喜欢上了这个三皇子,虽然外面的人没一个说他好的,但她还是喜欢他,好多次都偷偷跟着陆少华溜出去见他,为此没少跟这个哥哥吵,也没少挨娘亲的骂,但是今天她终于在姑姑的帮助下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王妃,对着这么一个男女通杀的主儿,她怎么能不乱心? 墨雨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看这样,领着毓秀便匆匆离去。 回过神来的陆佩气得暗暗攥断了手指甲,回头换了笑脸跟顾承明央求着,“王爷,这个丫头我也很喜欢,正想让她来伺候我呢,你怎么就送人了呢?王爷——” 顾承明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调笑道:“好了,不就一个小丫头,也值得你费这些嘴皮子功夫,怎么不在娘家多住几天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谁能欺负我啊,倒是我娘被我哥欺负惨了。”知道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想了想自己做的事情谁也没有把柄,才放松了神情把昨天陆府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听得大家都看着陆少华一阵大笑。 陆少华做得时候没觉出什么,现在听了,自己也挠了挠头跟着呵呵直乐。对大家的取笑也不以为意,反而得意洋洋的对他们说道:“你们不用笑,反正事情办成了就行!” 几个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陆佩因为自小常与他们相见,所以现在出嫁了也没有一般初为人妇的羞涩,几个人就在书房外面的厅里用了饭,陆少华找了个借口就把她叫了出来。 二人来到后院筑心湖的亭中,陆佩拢了拢身上大红的披风,敛了笑对他说道:“哥哥有事就直说,我还得回去伺候我们家王爷。” 陆少华往前逼近了两步,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个可莹真是你弄死的?” “哥哥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她自己没有福气病死了怎么赖到我头上了?到底谁是你妹妹?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不对劲啊?!再说哥哥什么时候管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 “什么叫鸡毛蒜皮了,如果是你看她不顺眼尽管弄死,你弄死几个我都不管你,可是如果她真的已经怀了孩子,你就不应该这么做!”陆少华语气带出了气愤。 “哟,我的好哥哥,你弄死的人有多少了?!怎么我这院里才病死了一个你就大惊小怪的?且不说这件事跟我无关,就是真是我做的又能怎样?作为我的兄长难道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我的状况吗?你都没问过我一句成亲之后好不好,他康王又没有欺负我,见面就来问别的女人是不是我弄死的,你说你真是做兄长的样子吗?!就算是我弄死的,你也先应该问问我为什么吧?你倒好,从小到大就这样,从来就不跟别人的哥哥似得,拿个妹妹当宝贝!”见他被自己说的无言,陆佩制止了他没出口的话:“好了,大过年了你来就是客,我好好招待你,如果你想做主人,还是回你的陆府吧。”说完头也不回就往书房走,被陆少华一把拉住胳膊拽了回来。 陆佩的胳膊被他拽的生疼,正要恼他,却见他用一种她很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道:“死在我手下的人是不少,可我没弄死过一个孩子!”陆少华说完甩掉了她的胳膊,就离她而去。 陆佩抬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提裙回了自己的屋子。 今天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她的很多东西都还放在陆府没有带回来,当下打点丫鬟春秀去给她捎带顺便跟娘家人解释一下。 至于她好兄长的话,抱歉,打小她就没听进去一句。 书房里,顾承明待陆家兄妹离开后便笑着伸手招呼张雍,张雍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盯着他,那一脸的气愤要是被别人看到,明显就是受了气的小媳妇。 顾承明见他的样子,笑着回头吩咐得福拿来了毓秀他们的卖身契递给他。 张雍接过,仍旧那样冷冷的看着,顾承明怏怏懒懒的侧躺在软榻上,拍了拍身边:“坐下。” 张雍不动。 顾承明一探身拉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拽坐在身边,也不管他的挣扎和愤怒,笑眯眯的看着他,最后才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递给他,“你啊,还是这付什么都爱管的性子,正好趁我懒人心意,呐,东石院,后面的事情交给你了。” 东石院是他和顾承明在皓京的一处宅院,原本是仁和堂老掌柜的产业,老掌柜王仁和去世后,他儿子游手好闲,没多久便把家业败了个精光,这处宅子是他在昌盛赌坊的赌资。 因为顾承明对这些房屋地契的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都是有张雍在替他打理,成亲的那几天,顾承明找张雍要一处僻静的少有人知的宅院,张雍便跟他说了这里。 此时,拿着手中象征康王身份的腰牌反复看了一遍,又盯着那张好像从来就没有个正经时候的脸看了一会儿,眼神微眯,默默的收了起来。 正好陆少华也回来,三人就把毓秀的事都选择性的忘了,好像可莹的事只是这个世间的一场梦,醒的时候隐约还记得一点,几句话的功夫便无影无踪了。 张雍问了句给贺老做寿的事,顾承明也就趁机兴致勃勃的汇报了他演的那一出,逗得两人都指着他哈哈大笑,陆少华听到他扮女人,惊得张大了嘴巴,一笑差点甩脱了腮帮子。 他早就说过,老三的姿色,不比任何一个花魁差,这要是打扮起来肯定得迷倒一片,只可惜他没能见到。 当下非拉着张雍一起给他化妆换衣服补上,顾承明怎能顺了他的意,三人在屋里笑闹了一阵,申时左右,陆续有各家的公子、王孙前来拜访。 在陆佩的打点下,当真是无一疏漏,一直热闹到深夜,大家对康王娶得这位贤妃都是赞口不绝,府中接连热闹了好几日,有时顾承明也偷懒独自溜出去,难为陆佩才嫁过来的小丫头一个,竟然能端庄有度的处理的各方往来事宜,也算是十分是难得。 看来真是环境造就人才,要不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单这场面、单这一个个人物,一般人来都不一定还能说溜了话。 转眼到了元宵节,京城的花灯烟火自然是繁华漂亮,很多夫人小姐也都趁今晚出来走走透透气。 因为大雍的花灯节有个习俗,戴面具。 百姓们也说不清这是从哪朝哪代留下来的习俗,只是每到这一天都拿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面具,天还没擦黑就兴致勃勃的上了街。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脸上多了一层碍事的东西,大家却反而都觉得更安全、更自在,所以每年的这一天晚上,大雍的大街小巷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同样热闹的还有一处——贺老小院的厢房边上。 第78章 花灯会上一碗粥 【命中,缘定。】 原来是李言芷惦记着文惠元宵节无聊,所以都没去看镇上的花灯,早早让江守均和他一起来到贺老这儿,守均自然是不肯进去,自己站在门口。 其实言芷觉得挺奇怪的,镇子上很多人都在传言,说贺老的小院有多难进,有几个想偷偷溜进来的人,都被人扔了出去,关键是被扔出去的人连自己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 还有些人胡说八道的说这里有鬼打墙,肯定是贺老这辈子做了很多善事,有些人死了以后变成鬼也要护着这里,你看着那个院子就在你眼前,可是根本就进不去。 言芷听了只觉得好笑,什么武林高手、什么鬼打墙,怎么自己就从来没碰到过? 想着,来到院里,看到原本寂静的院子也挂了一溜灯笼,几个人围在下面说说笑笑的正在猜灯谜,看样子花灯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听到她过来,几人各自见面之后,言芷便带着文惠一起来到她厢房和厨房之间一个稍显僻静的地方。 文惠借着月光和不远处的灯光看着她,掩唇微微一笑:“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快点给我看看吧。” 却见言芷有些扭捏的拿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我也不知道姐姐稀罕不,只是玩的时候想起你,便想拿来给你看看。”说着摊开手却是一小把滴滴金。 滴滴金是给小女孩玩的烟花,嗯,姑且算是烟花吧。 就是用纸包了一点点火药,卷成香火粗细的烟花。 一头可以贴在墙上,放着玩的,烟火不大,没有什么危害,也不刺激,所以小子们没有玩的,只有娇娇弱弱的小丫头才拿来开心。 言芷一时兴起拿来,此时忽然想起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什么烟火没见过,又有些犹豫,谁知贺文惠竟然真的没见过! 确定她脸上写满的不认识是真的,言芷才拿起来跟她说着怎么玩,然后点了一根香,姐俩一人一小把就在这厢房后面燃放起来。 那几个青年听到这边的笑声,转头一看两个小丫头正玩的开心,也都纷纷弃了灯笼过来讨要。 言芷原本就带的不多,他们一过来都不太够分的,正尴尬时,门口传来一声:“我这儿还有。” 抬头一看却是师兄,正要过去拿,贺老在一边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来了,何必站在门口,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江守均见大家都点头邀请他,也就不再推拒,告了声叨扰迈进了这一方院落中,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便把手中的一捆滴滴金递给离他最近的王英,然后退后一步,安安静静的站在言芷旁边看着大家玩耍。 那一捆是他给小丫头备下的,过来时见她就带了一点,根本不够两人放多少的,怕她们玩得不尽兴,暗中又准备了一些带过来,没想到这些公子哥们也来凑热闹,倒真用上了。 有了新的货源,大家每人都分了不少,连贺老、贺平也跟着加入进来,大家手持这迷你烟火,你晃了我一下,我熏了你眼睛,欢笑不断。 天上是这一年的第一轮圆月,屋檐上是他们自己做的红红的灯笼,院中是烟花、欢笑,可能是今夜的月色太美,连一向木讷的穆弘和刚过来的江守均也跟着欢快了不少。 守均见大家都在兴头上,就顺口说道:“镇子上的花灯节现在正好热闹,大家何不一起去那边逛逛?” 话音刚落,却见大家一愣,都没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看看李言芷,却见这个自称跟这些人十分熟悉的丫头,也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都不知道贺老定下的规矩,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人从踏入贺老的这一方小院开始,一年之内是不能出去的,一年之后要离开,也必须跟贺老事先告假。 而现在,他们才来了两个月。 贺老见状,起身笑道:“既然守均说了,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就一起去看看。” 话音未落,大家就开始欢呼,贺老摆手又说道:“出去行,话说在前头,大家必须一起行动,现在这镇子不比从前。” 除了言芷和守均,其余人听了,都点了点头。 李言芷还好,本来就神经大条,不明白的转头也就忘了。守均却在想贺老的话,一时神色微微收敛。 李言芷见大家准备动身出去,忙提醒道面具准备了没有,古逍遥把脸凑到李言芷面前笑道:“小爷我长得如此风流潇洒,带那个东西岂不是伤了姑娘们的心?” “过来。”守均见状把言芷拉到一边。 陶谦过来拉了古逍遥一把,“那些东西街上都有卖的,一会儿我们去了再买就是。走吧,这里可能我比你们都熟,我带路。” 贺老在后面跟周衡玉吩咐道:“衡玉,今晚上你负责,子时之前回来。” 周衡玉躬身应道:“是,请贺老放心,衡玉定在子时前带大家平安归来。” “嗯,去吧。” “贺老,您不去吗?”王英和其他几人疑惑的看着他。却见贺老笑着摆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挤不动了,你们去吧。我跟着你们玩得也不能尽兴。” “那倒是!”古逍遥顺嘴说道,被周衡玉撞了一胳膊。 贺老笑着摆手让大家离去。 李言芷见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小院,转眼就要剩下他自己,一时心酸,把自己一早准备好的面具拿出来上前递给他,“爷爷,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 贺老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个京戏脸谱,蓝底勾彩,精灵的扮相,一看做的十分用心。“这小模样倒是像你,没事,都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这把年纪了,什么热闹没见过,现在老了,不爱闹腾,你们去吧。”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让她离去。 看着她临走前眼神中的那一抹不忍,贺老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说道:“一群孩子里面,属这小丫头心思细腻,这一点连惠儿都不如。” “心思过细有时未必是好事,以后遇上点事,更容易走不出来。”说话的却是一直站在那里的贺平。 此时的他也许是凭自己的阅历说的,也许从道理上随口而言,却不会想到几年后,这个在他们眼里善良的小丫头真会走入人生的死角,差点就出不来。 镇子上的花灯节原本规模不大,只是各家各户的屋檐下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然后在两条主要的街道上是附近的生意人摆的各种摊位。 今天因为县学的事情,镇上的里正、包括县令都格外叮嘱了这边的大大小小的商人,务必让今年的花灯节办的更加精彩。 所以,呈现在言芷一行人眼前的这一幕就是三里长街,人山人海…… “哇!好多花灯啊师兄,”戴了一只兔子面具言芷看着远超自己想象的街道,禁不住的赞道,“原以为一条街道上挂几盏灯,有几个买小吃的摊位,没想到还这么热闹,你看那里好多人,我们去看看!” 说着小丫头一手拉着贺文惠,一手拉着江守均就往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挤。 一个戴夜叉面具的人看着他们,带了几分笑意的说道:“看着她,我怎么觉得自己老了……”说着作势抚上自己的脸。 “行了,大家都跟上,别走散了。”语气沉稳,却是带着白底勾红京剧脸谱的周衡玉。 之前说话的“夜叉”不以为意的说了句,“切,本来就长了个小白脸,选面具还选个小白脸。\" 却是古逍遥说道:“今晚走散是肯定的了,你还是先跟大家说好走散了在哪儿等着的好。”说着貌似不经意的往身后一人身上看了眼。 “逍遥说的很对,我们说个地方以防万一吧。” “小白脸”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花灯街上最高的酒楼翠风楼说:“就这楼下吧。” 几人说着的功夫,疾走几步赶上前面的三人,也跟着挤到人群里,却是猜灯谜的。 小丫头已经猜中了一个,得到了一个陶土烧制的小老虎。 接着带嫦娥脸谱的文惠也猜中了一个,从摊主手中接过了一个陶土烧得哨子。 “小白脸”上前低声跟他们说了约定,才想看看自己要不要也猜一个,却见小丫头又一手一个拖着两人挤到了另一个摊前。 顿时一阵无奈,这样想不走散都不可能啊! 让他们几个大男人这样跟着两个小丫头玩儿,实在是…… 可偏偏被他拖着的带着一个黑脸面具的江守均,好像没有一点不耐,还主动地给她们拨开人群,帮着她们往里挤。 回头正对上“夜叉”面具下那一双嘚瑟的桃花眼,“怎么样小白脸?现在知道我明智吧?!别管他们了,有那个师兄跟着能怎么着?我们大家好不容易出来趟,走找地方喝酒去!”说着就揽着“小白脸”的肩膀”,周衡玉一晃身子躲了过去,“要是不想没有下一次,今晚大家都收敛着点,你说的也对,难得出来趟,大家随意逛逛,亥时三刻,大家到翠凤楼集合。” “好嘞!你个大军师终于办了回得民心的事。”古逍遥说着,带着他的夜叉鬼面具看了一圈周围的店铺,冲着一家酒楼走去,“亥时见,小爷先去会酒仙了!” 贺文惠眼花了,她从来没有逛过灯会、庙会,偶尔出来一趟也是被人用轿子抬着,只能从轿帘下的小缝里看看外面的热闹。 这次要不是被二娘逼急了,她也不能带上几个兄长留给她的小丫头就这么跑了出来。 出来也是整天在屋里待着,毕竟就她这打扮长相,走到哪儿也不能安宁了。所以,像现在这样如此亲密的走在人群里,被人挤来挤去的还是人生头一回。 反正她觉得哪儿都新鲜,什么都没见过,所以不管言芷拖着她往哪走她都十分好奇的跟着,江守均见小丫头玩的开心,更是任由她到处钻,所以没多会儿,他们便从一条街挤上了另一条街。 在这里,言芷遇上了那个给了她一生波澜的人。 言芷是听着许多人拍着桌子喊着号子的吆喝,才拼命挤进来的,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他,带着大半张什么装饰都没有的纯银色面具,只露出了鼻子下面的位置,手里端着一大碗酒,在众人的呼喊喝彩中,一仰脖就灌了下去,接着又一碗,身边已经放了七八个空碗。 对面也有一个男子,可能他的面具不方便,摘下来扔在一边,长得一脸的络腮胡子,大碗扣在脸上看不见长相,也是一口一碗,看空碗的数量也喝了七八个。 看到“银面”的那一刻,李言芷觉得好像一滴水落进了平静的湖面,波纹荡开,把她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绝了。 她听不到耳边震耳欲聋的呼喊,看不到那些狂放的欢笑,世界里只有一个白衣银面的身影,端碗,仰头,放碗,嘴角的淡笑,眼中的挑衅,明明是十分热闹的场面,却莫名的有些酸楚。 不知道为什么,她转身就来到一处卖粥的摊位前,买了一碗最普通的小米粥,小心护着重新挤回去,放在他面前,“酒喝多了伤身,喝完粥吧。” 留下一句话,在忽然安静下来的目瞪口呆中匆匆离去。 阴面愣了,拿着空碗的手失去指令停在嘴边,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弃身多年的幽谷竟然照进一缕阳光。 她忽然自己走开,江守均正急的不得了,好不容易看到她又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出,见大家都看她,也顾不上别的,一手一个拖着两个丫头就往外就跑。 也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身后一阵哄然大笑,接着是更大的起哄声。 始作俑者的人此刻到真成了一只乖巧的“兔子”,被江守均拖着疾走了好远才停下,低着头,“认真地”用鞋描着街上的青石缝隙,一株枯黄的小草被她踢地晃来晃去。 “你……”,江守均一脸无奈的抚上额头,此刻如果有人掀开他的面具看看,应该会发现面具下有一张和面具一模一样的黑脸。“算了,我们去找点吃的,然后去翠风楼等大家伙吧。” 对于自己这个是不是就整点故事的师妹,他也算是习惯了,谁知道三人走着走着,后面忽然过来很多人,刚才事发突然,他一手一个拉的,过了之后自然要松开,言芷不知道想什么,也没拉着大家,所以并行的三人被后面突然一挤就走散了。 江守均眼疾手快拉上了贺文惠,转身找言芷却被人流拥着往前走去,转眼就走远了。 第79章 你敢出来吗? 【相识,相交。】 “师兄——!文惠姐——!”李言芷在人群里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倒也不怎么担心,毕竟就在自己家门口,就算走散了一会儿两步就能到家。 不过好容易一起出来玩,走散了难免有些郁闷,正低头走着,忽然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前总也不动,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银色的面具和微微含笑的眼睛,“是你?” “小兔子,谢谢你得粥。”男子笑道。 带着几分羞赧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么喝酒不好,爹爹说过,‘万事有度,过则必伤’,我只是……” 李言芷比他矮了有一头,此时低着头、背着手,左脚尖蹭右脚尖的样子,让银面不禁生了几分怜喜之心,“我们今晚夜奔,你敢出来吗?” “夜奔?”兔子面具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写满疑惑。 “就是约几个好朋友,晚上出来骑马玩。” “可是我一会儿要回家,出不来……” 听到她没有拒绝,银面乐道:“这容易,你晚上先别睡,等你爹娘都睡下我去带你出来,保证他们不会发觉,明天天亮前我再把你送回去,怎么样?” “你能保证不被我爹娘知道?” “保证。”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话音刚落,周围忽然有人哈哈大笑,“银面啊,我们怎么觉得你像是骗小孩的大胡子叔叔!哈哈哈哈——” 银面自己也不禁莞尔,确实这不像是自己,不过又觉得这小丫头实在好玩,难得自己出来放松一晚,想给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于是也不管大家伙的取笑,继续说道:“现在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但我们大家是每年都在这里相聚,你要是愿意相信我一回儿,今晚我带着你玩。”说完,静静的看着她。 李言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家住在那棵最高的梧桐树下,我在东院西厢房。” “李大夫家?”人群中一人带着几分惊讶的说道。 “你知道?”李言芷回头看向那人,带着个破毡帽,长得带着几分粗犷,说不上好看但也不讨厌。 银面只是微微一怔,朝前面看了一眼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晚上我去接你,记得多穿点。”说完李言芷觉得周围的人哄呀一散,街道上又空旷了不少,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正在四处寻觅的江守均和贺文惠,遂喊着朝他们走去,担心解释是少不了的,不过刚才的事情言芷却只字未提。 “好了,没事就好,我带着你们两人总归也不怎么踏实,要不我们别逛了,早点去翠风楼下等他们吧,那里也有卖吃的的。” “好。” “好。” 两声应承一个恬静,一个无心。 李言芷此时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 走到翠风楼前的一个巷子里,一直十分顺从的跟在身边的文惠忽然落后两步朝巷子深处看去。 “怎么了?”守均问道。 文惠摇了摇头,“没事,以为看到个熟人。” 跟着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好像站了两个男子,不过现在他们在灯下,也看不清那略显黝黑的巷子。 后面的事情总算顺利,大家都非常准时的来到这里,将贺文惠交到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周衡玉手中,江守均这才带着言芷跟大家辞行。 “今晚谢谢你们。”周衡玉说道,大家也都纷纷跟着点头。 “没事,我们并没做什么。” “你们不用谦虚,要不是你们,今晚我们根本不可能出来。天不早了,我们要早点回去免得贺老他挂念,你们也早点回吧。” 众人摘下面具,在渐渐西沉的圆月下,挥手离去。 “今晚开心吗?”不知道为什么,江守均总觉得小丫头有点心不在焉,寻思着可能还是因为那碗粥闹得,想着聊聊让她宽怀。 “还行,谢谢师兄。” “你个小丫头,跟我客气什么。”抬手摸上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别不开心了,一碗粥而已,你也是好心,别管他们了,嗯?” “哦。” 听不出喜怒,守均只好作罢,此时的他哪里会知道,眼前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正酝酿的更大的事端。 可能觉得有点露馅的嫌疑,李言芷才一扫方才的颓然,拉着他的胳膊开心的说道:“今晚上玩的真开心啊!呵呵,谢谢师兄你陪我来,还给备下了那么多滴滴金,我没想到他们那些大小姐、公子哥的都没玩过这个。古逍遥那家伙太讨厌了,还拿滴滴金熏我,结果被大家群攻,连衣服上都烧出了好几个洞!……” 江守均听着她絮絮叨叨终于恢复了的好心情,那眉眼带笑的样子,在一轮皎洁的圆月下,娇美清纯…… 不禁也在心里由衷的说道。“今晚真好!” 西斜的圆月透过窗帘把窗格和梧桐树的枝影映在墙上,小小的一处光影,随风移动,十分可爱。 李言芷就这么和衣躺在床上,看着那处犹如水墨画般的影子出神。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说不上十分期待。 在她心里其实也挺矛盾的,一方面她知道这样不好,如果被爹娘知道了,那就惨大发了;另一方面,她是真想去看看那些所谓江湖人士的生活,想感受一下他们纵情肆意的豪放。 随手捻起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绕,李言芷有些烦躁的干了个身,低声嘟囔着排解道:“要是子夜之前他来,我就跟他出去,要是过了子夜我就睡觉!” “幸好子时未到。” “没到就没到,没到我也……”随口而出的话语跟她的表情一样,突然凝固,“你怎么……” 依旧是银色的面具,月白色的长衫,此时的他刚好站在那一束透窗而过的月光下,影子在他身上微微晃动,让言芷觉得有些不真实。 “抱歉,吓着你了,我来带你出去玩。”银面十分守礼的上前两步,右手伸出,微微俯身,十分自然的等在言芷床前两步之外。 这一刻的言芷忽然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怀疑。 之前看他们的样子行为,一眼就认定他们是江湖豪士,可是现在明明是一位名门世子,还是十分有名的那种,就像她从书中看到的公子兰陵、公子卫玠、公子子都。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手递出的瞬间,人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接着耳边轻语:“别出声。” 话音未落,李言芷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带着在门前石板上一点,越过墙头已然出了家门。 “刚才我们从门出来的?” “嗯,”忍着几分笑意,银面答道,此时他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的关注点好像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今晚拼酒的时候,别人都觉得他们有多厉害,唯有她默默地给他递上一碗粥。 现在也是,她不感叹自己功夫厉害,却问他是不是走的门?这还真是有趣! “他们都在村口,我带你过去。” 深夜的村镇本就没有什么行人,何况他们也不是走过去,自然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村口处果然有一行人马在那里等候,见他们来了之后,纷纷上前招呼,今天跟他拼酒的那个汉子好像也在里面,此时见他们来了之后不仅打趣道:“哟,没想到还真让你带出来了,这就是今天的那只小兔子?” 银面点点头。 “长得不错啊!银面你可真行,这都能捡到个极品,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汉子边说边在大家的笑声中拍着银面的肩膀。 银面没搭理他们,带着言芷来到一匹黑马前,伸手摸了摸马鬃,马也很是亲昵的蹭了蹭他,“他叫黑煞,来认识一下。”说着拿起言芷的手也轻轻的摸上黑马,黑马虽然没回应她,但也没躲,“看来它还挺喜欢你,别人它可不让碰。” “哎,还真是!我刚才想把它牵到这边来都差点被它给踢了。”人群里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青年挠了挠头,一脸无辜的说道。 “好了,人都齐了,我们出发,老规矩先到钟楼敲响晨钟者为胜!” 语毕,众人纷纷上马,一阵嘶鸣声中,李言芷焦急的看着银面,“我们快点啊!他们都走了,你可不能因为我输了!” “呵呵!”银面轻笑一声,伸手抄起她飞身上马,“放心!黑煞从来没输过!” “可现在我们是两个人。” “驾——!” “啊——!” “怎么了?没骑过马?”听到她惊呼,银面一只手揽紧了怀中的她,低声问道。 “没。” “害怕吗?” 李言芷摇了摇头。 “那就坐稳,放心我在摔不着你。” …… 半山上的小院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众人做的花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灯笼还在一天霜色中兀自摇晃。 贺老披着棉袄半靠在暖炕上,对身前的人问道:“属实吗?”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半跪着回道:“回贺老,刚才古逍遥说的都是真的,那个穆弘确实有问题,不过今晚他见的这个人并不是他上次溜出去见得那个。” “上次那个是叫石相?” “是。今晚这个属下也已经派人跟着,最晚后天就能有消息。” “嗯,没想到我们这个小院里还真是藏龙卧虎的,最不起眼的一个竟然还是个金国皇子。” 穆弘,真名慕容弘,金国大汗的长子,因兄弟党争而外出游历,喜好汉人文化,此次是借母亲的宗门造了个身份来到小院。 这是一个月前,贺老就已经知道的消息。 半个月前古逍遥找到自己,说他晚上起夜发现穆弘偷偷溜出去了,他跟出去发现他是跟一个十分可疑的男子见面。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回来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晚他们回来后,古逍遥也是借着玩笑的时候,跟自己说了穆弘的事情。 “贺老,那我们?”黑衣人问道。 微微叹了口气,贺老摆了摆手,“该怎么就怎么着,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他隐瞒身世来这里不过是真心求学,而我所能教的都是有益于百姓的道理,是为臣之道,为君之道,更是为君子之道。如果将来他真能执掌大金,或许还是我做的一桩幸事。” “我们今晚还发现了一群江湖中人,似乎是有什么约会,在西边的村口聚集着,不过里面有好几个好手,我们没敢太靠近。” “这里还挺热闹,只要他们不做什么坏事,就随他们,不用管。”贺老本不在意,拿开肩上的衣服就要躺下休息,却被黑衣人的下一句话彻底吊起了胃口。 “里面有人带着一张纯银的面具,大家叫他银面。” “银面?你确定?”贺老对这个银面早有听闻,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 “他们都这样叫他,而且李家姑娘也跟他们在一起。” 真是一句一声响鼓,连穆弘的身份都没什么在意的贺老听到这两句话,再也无法淡定,“芷儿丫头?” 见黑衣人点点头,贺老抬手慢慢抚上胡须,“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银面的出现也就罢了,芷儿怎么还跟他凑到一起去了?你看看他们干什么,暗中护着点那小丫头。” 黑衣人领命而去,剩下贺老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看着还微微泛红的炉火出神了半天才哑然一笑,“哎!这丫头也真是胆大,罢了,老喽,爱谁谁吧……”说完自己才枕着五更的更声开始入睡。 茗泉镇北的官道上,一行人策马疾驰而过,一个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问道:“我们去哪儿?” “丰县的丰河东边有一座钟楼,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了。” “远吗?” “不远到这里一百二十里。” “天亮前我能回家?” “能。”二人一问一答,耐心回答的银面感受着怀中还未长开的小丫头,发现身上还带着一股甜香,其实这丫头年岁尚小,还不到让自己动心的地步,只是她眼睛清澈纯净,话语间也带着几分天真烂漫,让他忍不住想靠近,想好好护住这份清澈、这份天真。 说话间二人已渐渐追上前面的七八个人,众人听到二人的声音,回头打趣着,“黑煞今天带着弟妹好像格外精神啊!” “是啊!我说银面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就娶了这只小白兔吧,这丫头虽然还小点,但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等长开了准错不了。” “就是就是,你要是不要我可要下手了哈!就是,你都没碰过女人,别到时候该上阵了,发现自己是个银样镴枪头……”众人一阵哄笑。 “什么叫银样镴枪头?”脆生生的一声问话,让众人哄然大笑。 忽银面也无奈的的莞尔,却回手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杆银枪,正抵在之前那个人的脖子上,略带魅惑的声音从响起,“要不你先试试?” “别、别,你银面的大名江湖谁人不知,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但是在这上面亡命的也够我数半天……”说着那人便顺势推开银枪。 “呵呵——”言芷低头掩唇而笑。 “得,现在就替你高兴上了,哎,看来一个让你的外表真的很重要啊!同样喝酒,老刀就没有粥喝,你说我爹娘怎么不把我生成你这模样?!” 听着那人的感慨,言芷疑惑的问道:“你没有媳妇吗?” “有,他媳妇还在那丈母娘肚子里。” “滚!——”之前感慨的人从马上用力甩了那人一下,被轻松化解。众人说说笑笑了一阵,有些话言芷还能听懂,有些她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银面重新揽着李言芷,胳膊微微用力,低头在她头顶说道:“别听他说瞎说,他说都是些江湖粗人,说话放肆惯了,你就当没听见。” “哎,你怎么说话,我们都是粗人,就你细人!?”众人又开始大笑起来,言芷不知道细人一般指奸细,更不知道之前他们说的镴枪头是什么,反正他们说的很多她都听不懂,所以只是乖乖巧巧的坐在银面身前,看着周围的景色,看着嬉闹的大家,没有说话。 只听银面接着说道:“不过他们人都不坏,对朋友绝对义气。” “得,一晚上就这还像句人话,丫头,对不起了,方才我们都是玩笑。不过今晚老刀我一定要拿个第一,不能再给这小白脸给抢去!我先行一步——”说着“驾”的一声,那个汉子忽然催马疾驰而去,其他人也都打了声招呼纷纷跟上。 李言芷这才知道,原来现在才是“夜奔”。 “我们不快点吗?黑煞会不会累?”看着慢慢消失的众人,言芷回头问道。 “不用,今晚带你赏夜,你晚上应该没有出来玩过吧?” 言芷摇摇头。 “你看,房屋地上都开始凝霜了。知道吗?很多人都喜欢这个时候出来坐坐。” “因为这份静谧?” “嗯,今晚我带你也只是想让你出来坐坐、赏赏夜景,人生在世诸多的身不由己,就像刚才那些人看上去活的都潇洒自在,但这份潇洒自在大多也是强自做出来的,跟他们在一起,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用在意。” “我没在意啊—” “我知道,这也是你讨人喜欢的地方,要是你也是那些大小姐脾气的,他们理都不会理上句。” 今晚的月亮很好,亮的通透、明净,二人一骑的影子都能清晰的印在地上。 “丫头——” “嗯?”听到银面忽然叫她,李言芷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那张面具月色下冰凉的面具,还有面具下面好看的下巴。 “以后莫要轻信他人。”语调沉缓,言芷从中听出了几分郑重。 点了点头,银面又转了话题说道:“刚才给你说话的那个老刀,有印象吧?他爹因为两亩田地被人打死,家里打了两年官司没打出个结果,反而把他母亲也赔了进去,一怒之下宰了依旧逍遥自在的被告,又杀了县令和师爷,自己逃了出来,从那以后就这样四处漂泊。” “你问他有没有媳妇那个,他有,或者说有过,被当地的一个官家公子看上,纠缠不过,趁家人不在上吊自杀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也是桃园结义、聚义厅排行吗?”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你个小丫头听书听多了吧!我们原本都不认识,或者说现在也不十分熟络,起码,我们没打听过彼此的姓名家世,没问过谁身上背负着什么。只是经常出来走动,自然结识而已。” “这样就可以?” “当然,给你举个例子。”银面说着想了想,“我记得今天有人说你的是李大夫的女儿,那你是不是从小就觉得生病的人很多?” 言芷点了点头,“是啊,有时爹爹和师兄都要忙到第二天早上,半夜都有人来找。” “但是你知道普通人家的感觉吗?” “普通人家?” “就是不经常和大夫病人打交道的人,他们的生活中就没有多少病人。” 见她还似懂非懂,银面继续耐心的说道:“做生意的人出门会发现到处都是生意人,求医问药的会发现原来这个世上到处都是病人,同样的道理,我们这些人出门也更容易发现彼此。” “你说你们都是因为不得已才出来这样、这样闯荡江湖,那你?” 听出她话语里的担忧,银面不禁莞尔,心道:“好个心善的丫头。” “我没事,我只是想背离家中繁杂的事情,出来放松一下。” “哦。” 二人说着,不紧不慢的赶路,银面不动声色的往一个方向瞟了眼,方才他故意放慢速度,跟言芷闲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观察,没想到:“看来真是冲着我们俩的了,只是自己在这一带没做过什么事情,难道是一路跟来寻仇的?”银面心道。 从散了灯会之后,他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只是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不可能猜的到来人是谁? 幸好经过观察,他确定来人只有一个,所以趁现在大家都走远了,此人也还没有援手,银面决定一探究竟,低头在言芷耳边说道:“一会儿抱紧我,别害怕。” 没等言芷反应过来什么情况,银面揽着她在马上借力飞身而起,转眼落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那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银枪被他拿在手里,闪着寒光的枪尖正抵在一个黑衣人的后背上。 第80章 钟楼 【今晚,带你赏夜。】 “目的?”简单的两个字,听起来冰冷寒栗。 那个人转过身,言芷才真的看清他的身形,一身紧身的夜行衣,蒙着面,从银枪下慢慢起身转过来,却说了一句让李言芷以为自己做梦的话,“我并无恶意,跟着只是奉命保护这位姑娘,还请您理解。”说着看向李言芷。 抬手指向自己,李言芷十分惊讶的问道:“我?” 那人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不认识你啊?而且我也不认识你们这些很厉害的人啊?!” 二人都明白,她说的“很厉害”是指身手。 “我只能说这些。”那人说完看向银面,他听说过这个人,江湖人称他是除恶扬善的大侠,但他们知道,此人亦正亦邪,坏人除过,官员也杀过,甚至有几个名声还不错的人也都死在他的手下。 所以此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都怪自己大意,明知道他身手近乎天下无敌,还大意的靠近,看他刚才的身手,此时自己想逃是不可能的,打也是妄想,没想到自己曾经也是那里数的着的好手,今天没打照面就输给了一个抱着累赘的人。 银面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枪尖微晃在他左臂处突然发力刺破衣服,那人突遭此变,反手就要拔剑,却听银面淡淡地说道:“你走吧,跟那人说放心她不会有事,我就是带她玩玩儿。”说完拔身而起,忽然下落的感觉让言芷十分的难受,好在瞬间又回到了马上,“我们走,他们该等急了。” 言芷回头看了看刚才的那棵大树,从现在的位置,她连晃动的树头都很不是分清楚,很难想象刚才他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他的那杆银枪眨眼也不见了,跟变戏法一样。 接下来两人各自想着什么,都没有说话,很快两人来到一座高高的钟楼下面,旁边的树上早早的拴了几匹马。 还没等银面把言芷从马上面抱下来,钟楼上就吆喝着飞身而下好几个人,“你小子怎么回事?!害得我赌输了十两银子!十两啊!我两坛子好酒啊!……” “人家今晚压根就没想跟你玩……”一个人揶揄着。 “就是,难道你没看出来,他今晚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接着言芷被银面从后面撞了一下,好像是刚才说话的人扛了他一膀子。 “哎,我怎么觉得某人今年这个头名得的像个笑话呢?……” 银面拴好马,回头跟大家笑着说道:“好了,今晚是我的错,这样不管你们刚才赌了什么,醉翁我请客,只要醉翁有的酒,你们敞开了喝怎么样?” “真的?我要喝醉翁最好的‘月宫’也行?”先前还嚷着输了十两银子的家伙,一听两眼都开始放光。 “可以,只要他们有。”银面说的从容清雅,好像他们要喝的只是白水一样。 “那好,各位不如我们先去醉翁踩踩点,要是他们没有也好早备着?”输了银子的首先出着主意,其他人一听,纷纷点头应和,转眼间钟楼下面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二人一马。 “天色不早了,我带你上去看看一会儿送你回去。”说着银面揽着李言芷,一个拔身在钟楼飞起的檐角上再一借力,二人便来到了钟楼上面一间房屋大小的平台上。 只见中间高高的楼顶上,悬挂着一口三四人合抱的大钟,旁边的钟杵也有成人腰那么粗。只是天色尚黑,看不清上面的颜色和花纹。 “以前没上来过吗?”靠在一边栏杆上的银面看着她一脸的好奇随意问道。 伸手摸了摸它们,摇摇头,“我上过最高的地方就是我们家的屋顶,还是小时候偷偷爬上去的,后来因为这个还被娘好一顿数落。” 听到她语气中微带调皮,银面也不禁笑道:“这里是前朝后期外敌入侵时,建立的预警钟楼,绳子很长,二三个人合力从下面就可以敲响,声音可以传出十几里,平时基本没有人会上来。倒是你,是得好好数落数落,姑娘家爬房顶,还敢大晚上的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出来玩,带着个小兔子面具却是虎胆啊!” “你们又不是坏人!”言芷微噘着嘴巴,语气中还带着一股满不在乎。 银面没再辩驳,见她微缩着肩膀遂上前搭在她肩上试探,没想到他这才放手一会儿的功夫,手下的小身板已经冻得有些发抖,“一天中数这个时候最冷,过了这一阵天就亮了,我送你回家吧。” 说着解开外套披在她身上,带着她重新来的地面上,这个时候的夜孤寂空冷,只剩下黑煞孤零零的等在那里。 “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言芷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回头有些不舍得问道。 想到她的父亲,银面淡然一笑,“或许。” 简单的两句话,成了回来路上的唯一。 李言芷没再问别的,因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今晚自己能顺利的回来,且不被爹娘发现已经是万幸。 至于银面,大家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湖中的两个不同涟漪,就算偶尔能交错在一起,最终也会很快散开。 所以,他叫什么,会去哪里,甚至他面具下的长相,她都没问,只是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回到房间的言芷迅速进入状态,把走时弄得鼓鼓的被子一掀,几下脱了外面的衣服,人滋溜就钻了进去,不光是怕被发现,她实在是冷啊! 走的时候明明多穿了一件外套的,可是还是不如他们男人厉害,她靠在银面怀里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脱下外套后,身上顶多还有两层单衣。 “为什么他们那么顶冻啊?!阿秋——”十分秀气的打了个喷嚏,言芷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自己给忘了,不过实在是困了,把被子使劲往脖子下一拽,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转眼出了正月,换下棉衣的李明修身穿一身蓝布夹衫,外面套灰色滚边薄坎肩坐在西院蓝玉的屋里。 接近三个月的时间,大家提心吊胆却总算平安的度过。 今天是他们商量好的断骨重接的日子,年前李明修就跟蓝玉说过,需要他自己找一位武艺高强的人前来相助,如果成功,那么他再过十天左右,他就可以离开,从此李明修就可以真正放下这一桩心事。 此时,江守均照旧去了药铺,李氏在东院里守着,以免有人来寻。江氏和李言芷则留在西院帮忙打打下手。 本来他们是想在晚上进行的,毕竟晚上有夜色掩护,有人来去也方便,可是李明修却说晚上光线不好,而且万一晚上有什么声音响动,更容易引起左邻右舍的怀疑,所以时间便定在了巳时。 相对于李言芷的紧张,当事人蓝玉却是一脸的轻松或者说是期待,活动着已经可以攥紧的右手,他心中那份失而复得的幸福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 想他从小习武,却在某一天不得不接受他从此失去右臂的现实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 现在,原本拥有的一切再次摆在自己眼前,失而复得的心情,是比之前更加的激动和期待。 其实,如果不是臂骨还有些弯曲影响活动,他恐怕早就迫不及待的离去了。 因为他还有要事在身。 因为官府的那些人元宵之后又把周围搜查了一遍,幸好他反应快,躲在房梁上面放杂物的隔板上才躲过了一劫。 也幸好平时他从不在屋里摆放自己的用品,连屋里的原本存放的药材、器具等各种杂物都还堆放在这里,所以听到消息也只是稍微一收拾,官兵并未发现什么。 饶是如此,也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从此一家人更是小心行事,等着盼着他接骨这一天的到来。 巳时刚到,蓝玉所在厢房的窗子响了一下,李言芷觉得好像一个晃眼,屋里便多了一个一身灰布短打的男子。 只见原本坐在床头的蓝玉见到来人,急忙一个起身叩拜在地,可能是碍着大家都在,所以并未称呼什么。 “起来吧。”淡淡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并不大。男子扶起蓝玉后转身跟李明修抱拳相谢,“多谢你们一家对蓝玉的恩情,日后若有用到之处,尽管用蓝玉所赠的墨竹令牌来于家庄,我们定当全力而为。” 从听到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李言芷就进入了一种懵圈的状态,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 看着他脸上那张银色的面具,面具很是简单,纯银的颜色只在眼睛、鼻子和嘴巴的地方留了空,在光线十分好的白天也看不出原本的长相,只能从声音和体态上判断应该是比较年轻,身体高瘦的男子。 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花灯节才戴着面具,没想到今天还戴着,这么说来那天晚上的那些人叫他“银面”应该就是因为他常戴的面具了。 银面在看到李言芷后微微一顿,点头算是跟她们娘俩打了招呼,便跟李明修商量起来接来下的细节。 李言芷趁机仔细打量着他,上次晚上他突然出现在自己屋里也就罢了,可现在是大白天,还是在大家明知道他回来,都在等着的情况下,他还是如此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里的,看来那晚那个黑衣人说的是真的了。 “他的果然厉害”,言芷两只眼睛一刻也不离得盯着银面,那小眼神满满的写着,“这个人我很感兴趣!” 李氏觉出女儿的状态,不动声色的晃了她一下,她以为女儿是没见过会功夫的人,才盯着人家一直看。哪里知道那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自豪,因为他厉害而觉得自豪。 大概是觉察到小丫头的视线,跟李明修讨论的银面微微侧面打量了她一眼,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起,招呼般跟她点了点头。弄的言芷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身找事做。 不知是李明修医术高明,还是银面武艺高超,总之此次断骨重接的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原本在一边的还十分紧张的李言芷还没意识到什么,她爹已经在帮蓝玉固定包扎。 而银面在事情结束之后,坚持留下一百两的医药费便告辞离去,这次李言芷看清了他是从门口出去的,只是任她十分留意也只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好像风把门吹动了一下,人就不见了。 蓝玉对于银面的身份也未多解释,只是说是他认识的好友,李明修也不是多事之人,何况此时事情基本已经结束,他只希望能够平安的度过接下来的半月十天,等他伤势再稳定一点,就可以让他离开了。 晚上江守均回来后,李言芷便拽着他跟他一遍一遍的描述着银面如何了得,其实她自己都不清楚,从上次见了银面之后,她心中的那份窃喜就一直被压在心底,此时终于有个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谈论他了,所以才会如此怕不急待。 江守均笑着问她是不是想当个女侠,她才吐吐舌头说自己这么懒的人,顶多做个懒虫,怎么可能做女侠。 今天给他接骨之后,一家人心中的包袱便放下了大半,气氛也比平时轻松了不少,吃完饭后在一起闲聊了半天之后,才意识到已经夜深,这才上来倦意各自回房睡下。 却说李言芷睡下后,听到窗户被人轻轻的敲了几下,因为是在家里,加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所以也没觉得害怕,就问了声谁。却听一人问道:“今晚再带你去钟楼上看月亮,去不?”声音却是在自己屋里。 吓得她一个激灵就人就清醒了过来,顺着声音一看,见屋里的方凳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她夸了一晚上的银面。 “你?”言芷拥着被子坐起,看着出现在自己屋里的人,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又在被子里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确定不是做梦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无聊的问题,改口道:“你说带我出去看月亮?” 银面见她眼底的跃跃欲试,也含了笑的问道:“去吗?上次见你冷,就带你回来了,今天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穿暖和点。”说着起身背过身去。 李言芷兴奋的都忘了犹豫,麻利的翻出衣服,又听话的套了一件棉衣,站在他身边说:“好了。” 话音刚落,腰间落下一只大手,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些戏文里提到的宽大、温暖,便觉得自己嗖乎间被带离的房间,额、好像她头顶擦过的是自己的窗子…… 奇怪,怎么没有一点声音啊? 平时她开窗、关窗都会有声音的啊?! 他是怎么弄得? 脑子里还在寻思窗户的事儿,人已经被银面带越过墙头,在门前的大树上一点几个起落间便出了镇子。 再次被他带出来,李言芷更加开心、放怀。 毕竟上次怎么说也是害怕的,这次却不同,好像经过上次的事情,经过今天的见面他们已经成了老朋友般,她不用在担心这儿、害怕那儿,整个儿人被他揽在怀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搭在他肩上,犹如一只出生的小兽,好奇的看着四周。 出了镇子,银面带她来到几棵大树边上,“嗒嗒”两声,黑煞从树后面走出,亲昵的蹭了蹭他。 “它不用拴吗?”言芷见它自己走出来,明显的没拴,不由得问道。 摸了摸马鬃,银面说道:“它不用,走吧,上次出来晚了,没顾得上跟你赏夜。” 二人在静谧的夜色下,在初春上带着几分寒气的春风里,再次来到上次的钟楼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言芷是靠在他怀中闭着双眼,感受着耳边飞驰而过的风,感受着风吹过两人的发梢,飞扬在脸边,分不清你我。 还有,感受着身后那份令她悸动的温暖,莫名的她忽然想到如果能经常这样该多好…… 第81章 那你有坠子吗 【相遇与错过。】 “丫头,你叫言芷?” 没有人回答。 “丫头,丫头?”叫到后面银面以为她睡着了,干脆晃了她一下,梦游状态中的李言芷这才回过神来,如果此时银面低头,就会发现她的脸红的发烫。 略带几分慌乱的问道:“怎么了?” “你叫言芷,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吗?”银面又问了一遍。 谁知小丫头撇撇嘴,带着几分不满的答道:“哪有,只不过是我爹爹随心取得。” “这两个字倒也常见,不过放在一起做名字的却少。” “是啊,一开始大家都知道是那两个字,跟他们说了之后也没人明白什么意思,你能知道吗?”想着,言芷不禁抬头带了几分期许的问道。 银面略微思索,“言芷,若只从音上来说应该是言行举止之意,难道是出自墨子《弟子经》里的‘话多必失,言止于此’?” “你厉害。”听到他猜对了,言芷的语气中没不带一丝欣喜,这个名字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总觉得少了几分女儿气,不如人家的听着温软,“你是除我爹之外,第一个自己明白它意思的人,不过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感觉还不如‘文惠’、“采芝”好听,哪怕是金霞随口给自己取得‘金子’也上口些。” “哦,”听到小丫头语气中的抱怨,银面笑道:“要不明天你让你爹给你重新取个?” 言芷坐在他身前泄气般的一摊身子,“算了吧,叫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叫我‘芷儿’也挺好听的,只是遇到不熟的人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而已,再说我爹说了,以后要是还能有个弟弟妹妹的话,就叫‘容止’” “容止?”银面接话,“看来你爹还是希望你能有个弟弟。” “你怎么知道?” “‘君子处世,有容有止’,这也是《弟子经》里的一句,你们爹娘就你一个女儿?” “对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娘就生了我一个。”二人说着来到钟楼顶上。 此时夜空仿佛近在眼前,初八九的月亮欲圆未圆,皎洁的悬在初春的夜空。身在高处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没有风,没有星子,只有天尽横亘着一条微微的光亮。 银面说那是丰县的风河。 二人在钟楼顶上席地而坐,银面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软垫递给她,伸手接过时李言芷心里暗道:真好,跟师兄一样会疼人。 抬头见他又从角落取出一坛酒,几样点心,看来是早早准备下的。除了酒,李言芷觉得其余的都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毕竟点心这东西似乎不是眼前这个人会吃的,何况还是样式精美的细软。 想着,李言芷不仅再偷偷打量了他一番,此时的他,换上了跟上次差不多的月牙白衣衫,上面银色的祥云暗纹,腰间是一条玄色腰带,再往上秀挺的脖子上喉结微微滚动,可惜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不过总觉得他眼睛很漂亮。 不同于平时人们常说的那种浓眉大眼,而是微微的有些细长,似乎更适合长个一个书生身上的那种。 看着,她更加好奇这张面具下面,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银面知道小丫头在打量他,也不说破,任由她看了个够。 谁知她看完之后一句话没有,打开食盒便认真的吃了起来,不由得多了一分欢喜。要是她此时非要要求这要求那,到破坏了此时的这份夜色。 银面给她带得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式,味道更是好吃,不知不觉的一盒糕点便被她吃了小半。 银面自己喝着酒见她低头吃的认真,不由得打趣道:“我带你来是看月亮的,你要是这么喜欢吃,改天我再给你送点,何苦浪费了此时的大好景色。” 李言芷听了偷偷吐了吐舌头,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糕点,也学他倚着身后的栏杆仰望头顶的月色。 二人还不相熟,也无多话语,只是并排在那里静静的坐着,在一轮明月的映照下,安静、美好。 一阵夜风吹来,李言芷打了个寒颤,银面见状递过酒坛说道:“喝口酒,免得明天再病了,倒成了我的罪过。” 李言芷抿了抿唇犹豫着,“我没喝过。” 呵呵一笑,银面今晚面对这个小丫头似乎很是开心,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把酒坛塞给她说:“那就尝尝,天亮之前我送你回家,保证没人知道,嗯——”微微上扬的语调,让言芷不由得来了兴趣。 抱着似乎还剩一小半的酒坛,先是闻了闻,凑到嘴边小尝了一口,一阵辛辣满口满喉的冲进腹中,然后竟然化作绵柔的甘醇,散开在脏腑之间,真的生出一股暖意。 “怎么样?”银面看着她的表情问道。 李言芷抬头,瞪着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无辜的回答:“好像比我想象要好,喝在嘴里火辣辣的,但是到了肚子里就很暖。” “呵呵,你个小丫头倒是诚实,看样酒量应该不错,第一口一般比较冲,后面会好很多,不然再喝几口试试。” 言芷没接话,抱着酒坛侧脸看着他,“你总是爱叫我小丫头,怎么你很老吗?我感觉不像啊?” 听着她语气中微微的不服气,再看看她小身板抱着大酒坛的样子,银面笑道:“叫你‘小丫头’是因为你真的就是个小丫头,跟我多大无关。怎么,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也不是,只是个称呼而已,随你怎么叫。”说着言芷又喝了一口,这次好像真的没那么辣了。 看她喝酒,银面便说了她手中这坛酒的来历。 这坛女儿红是他今晚从附近一户人家偷偷挖来的,听说那家的女儿相中了她姑家表兄,奈何老太太死活不同意,说除非她死了,否则这辈子别想。 谁知这姑娘也是个犯倔的,硬是跟她的表兄一起等着,所以,一般人家的女儿红也就十来年的岁数,他手中这坛已经三十年了。 “啊?她们呢还等着啊!?怎么能这样?那他们怎么办?”言芷忍不住忧心的问道。 银面侧头借月光打量着她,样貌清秀,不算是国色天香,但也另有一番温婉可人,此时眉眼间含了几许忧愁,更是莫名的惹人怜爱。 饶他天南地北什么样貌、什么秉性的女子没见过,却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身上,产生了几分兴趣,或者说不是情欲,是一种面对世间单纯而又美好事物的保护欲。 如面对一朵含苞待放、纯白似雪的莲花,素手不堪折,倾心相伴与。 只是、这张小脸却不是自己多年一直寻找的那个。 忽然,一晚上都平静美好的心境忽然空落落的。 跟她说了句那老太太已经快死了,他去的时候家人正守在她身边,寿衣都摆在炕上,就等着她咽气了。所以他们喝了这坛酒,也算是提前祝贺。 听到这样的话,言芷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她竟然会盼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去。 银面见她脸上慢慢泛起红晕,靠在一边的栏杆上不住的犯困,知道是酒劲借着夜风上来,遂拿过酒坛晃了晃剩余的份量,没想到她这会儿功夫竟然喝了小半斤。 自己喝完剩下的酒,擦干嘴角的酒渍,晃了晃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到处一粒药丸递到她嘴边,“把这个吃了,可以掩饰你身上的酒味。” 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否清醒,反正是递到她嘴边,她就吃。 见状,银面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点人世未经啊,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长大了会什么样? 眼睛倒是跟眼前这双很像,家里的生意应该也跟医药有关,不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去横山。 对了!银面忽然想到:那个小丫头也有个师兄,虽然样貌实在对不上,但自己当时的蛇毒未解,模模糊糊记得那个小丫头叫过一声“师兄”,难道? 只是她应该没有这么漂亮,想着,多年来几乎不抱什么希望的心开始砰砰跳动,忍不住问了句:“你去过横山吗?” “去过啊,爹爹和师兄带我去采买药材,我去过好几次呢……” 听到的话,面具后面的那双眸子顿时泛起了光彩,“那你有一个紫色的坠子吗?” 李言芷迷迷糊糊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他们相对而坐离的很近,一抬头,就看到那张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亮,她还伸手摸了摸,说道:“当然有了。” 说着当真伸手从脖子上掏出一个编织精美的丝络,亮蓝色的丝线密密实实的编织了一个心形,拽到银面眼前。 他没接,只是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那一眼,看的他的心也如这夜一般——凉了下来。 “终究是找不到她了吗?这么多年了,自己找遍了她说的南州,也没找到那个长着痦子的黑丫头……” 李言芷已经带了几分醉意,好在脑子还知道点事儿,显摆完坠子后没说别的,又宝贝般的重新塞到衣服里。 如果她今晚尚有三分清醒,或许还能问他一句,或者能从他问的问题里想到点什么,那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么多意外。 可她确实是醉了,甚至都没看到银面那满眼的失落。 而银面也不会想到,他眼前这个丝络编成的普通坠子三天前还是他想要见到的样子,只不过因为贺文惠的一句话而带了个面具,就像他。 犹豫了一番,银面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对着还迷迷糊糊的人问道:“那你见过我吗?”轻柔的语气,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觉察出来的恐慌,仿佛风中的蝶翼,经不起一丝伤害。 李言芷见他摘下面具,大脑跟不上似得,眼睛随着他的手看着那个面具从脸上摘下来,被他捏着放在一边,半天才想起抬头看他的样子。 “方远兮?”迷蒙中带着几分惊讶。 没等他再看仔细的,那顶面具已经回到他脸上。 没有人知道此时银面的心情。 只是他再也无心看什么月亮,替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起身带她离开,此后再无一话。 许多年后,当他们谈起往事,会不经意的提起今晚的月色,想起他们此时还在为别人的因缘忧伤,自己的又何尝不是百般曲折。 李言芷第二天醒的有些晚,江氏从门外喊了两次才懒懒起身,看着自己依旧睡在自己的床上,要不身上还穿着昨夜特意加上的夹袄,恐怕她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也没闻到酒味,难道自己的酒量真有这么好,睡一晚上,连酒味都闻不到了? 想了想,她确定自己喝了不少,她怎么记得自己好像看到方远兮了,难道是做梦? 拍了拍脑袋,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干脆起身梳洗,想起李明修那整天拿来闻药材的鼻子,特意多洗漱了几遍,还换了一身衣服,又去厨房找了两瓣大蒜,忍着辣嚼了两口,才放下心来。 因为比平时磨蹭了许多,李氏免不了说她几句,不过看在她这一阵还算乖巧的份上也没多言,李言芷暗暗咂舌,要是昨晚的事情被娘亲知道的话…… 想着打了一个寒颤,不行,打死也不能说,以后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露一个字,尤其是‘银面’。 刚坐下,李明修抬头问了句,“谁大清早的吃蒜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到捂着嘴巴的李言芷,李明修说道:“清早吃对胃不好。” “哦,好的。”言芷捂着嘴巴应道,赶紧低头抱着稀饭使劲的喝着。恐怕李明修也不会想到,他心目中这个乖巧可爱甚至有些笨拙的女儿,也会有撒谎掩饰的时候。 几句话的功夫,早饭都没吃完,外面有人来找,原来是李氏本家的一个姑姑嫁到临镇,三天前添了一个大胖孙子,今天央人来接李氏吃喜面。还特意叮嘱了让他们夫妻连同江氏一起去。 李氏的这个姑姑是她父亲的堂姐,从她十岁上便出了门,现在嫁到临镇的徐家,家里有几亩地,大儿子有做了点笔墨纸砚的小买卖,日子过得还说的过去,原本自己离开这些年已经没什么走动了,过年的时候李明修说毕竟是自己家正经的长辈,不去说不过去,所以夫妻二人带着言芷一起去过一趟。 当时就听说她儿媳快生了,没成想这么快就添了。 来接的是她姑丈那边的一个侄儿,或许是被特意叮嘱过,知道李氏平时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也不等他们推脱,只说等他们一家吃完饭就带她们过去,连马车都已经带了过来。 李言芷不喜欢这些事,只推脱不太舒服,来人便催促了李氏夫妇连同江氏一起过去,李明修觉得今天没有什么事情,而且还有守均在,所以也打算跟过去走动走动。 江氏是推脱不过,只得跟着一起收拾了一下,上车离开。 临走时,李明修没忘了悄悄叮嘱江守均几句。 等他们走后,江守均跟言芷交代了两句,自己起身来到西院给蓝玉检查,他昨夜有些发烧,现在已经醒了,因为前期身体一直调养的不错,所以这次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好。跟他交代了一下今天可能没人在家,等中午会回来给他送午饭等事,便带着言芷锁门来到药铺。 药铺早已经开门,福叔正在里面整理药柜,见两人过来先跟掌柜打过招呼,才说起方家刚才派人来找过,说一会儿有空让过去看看。江守均点头应着。 其实方家的那几个孩子除了方有才之外,其余的皆伤在腿上,他和师傅故意说的严重了些,让他们必须在家待满百日方能下炕,否则被强行打断的腿骨可能留下后遗症,以后跛点、瘸点都是正常的。 几个人最大的方有才才十八岁,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大好的人生尚未开始,所以都十分听话的乖乖在家,愣是到现在没出来走动。 镇子上的人因此也过了一个安生年。 倒是断了胳膊和肋骨的方有才,原本碍不着走动,奈何年前不知道怎么又感染了风寒,不停的咳嗽,他肋骨断后起卧都得十分的小心,不敢稍有触动,这下可有得受了,每咳一下都跟用刑一样。 期间免不了又三番几次的请李明修过来,有时李明修脱不开身,江守均也亲自过来。 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现在。 现在来请他们,恐怕是听到学院已经开学,方有才实在在家待不住了,所以,方家才最后找他确认一遍。 李言芷并不想跟着过去,所以只是待在药铺里面的静室摆弄几样小玩意。有时听到外面来抓药的人多,也出去帮福叔打打下手。 她自小在药铺长大,常见的药材都认识,一般来人都是她接过药方读着,福叔、哦她叫福爷爷,在一边抓药。 有她搭把手也快了很多。 而且福叔看起来很喜欢和小丫头一起干活,这丫头乖巧懂事不说,声音也甜,说话也中听,不像有些娇惯坏了的,嘴里有的没的就往外冒,一点都不知道尊重老人。 所以,爷俩干起活来也不累,有时赶上几个人一起来也是一会儿的事。 没多久,江守均便回来了,手中还带了一个食盒,二人留下几样,剩下了让言芷带回去给蓝玉。 为了不让人起疑,言芷也是在家用的饭。 看着饭菜的分量,福叔心里不知道想什么,不过还是没开口。 而回到家中的李言芷也是如此,对着蓝玉,几次想问问关于银面的事情,最终都忍下了。 不过这爷俩一个是心里明白,故意不问。 一个是实在不明白,而不得问。 这或许就是人活一世的又一种境界,很多事情我明白,你明白,我们大家都知道,但是不说,这是对人的一种尊重。 而言芷这般年纪的小丫头,不管对于什么,都不能在心里藏多深,翻来覆去的总想刨出来看个明白、问个明白,但是她还想不到别人不提,正是因为有些事不想提,不能提。 第82章 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心 【对我,你到底有没有心!】 且说开学回来的金霞,原本金余梁打算让她在家待嫁的,毕竟现在已经二月初,再有两个月就该出嫁,这学上不上的也无所谓。 只是她自己非要过来,见他爹不肯松口,又再三发誓赌咒说保证出嫁前半个月乖乖回家,金余梁这才同意她回来。 金霞回来后带着铜板还有一个小厮去了方府,这地方民风很是淳朴,并没有什么婚前男女不得见面的说法。 所以金余梁便叮嘱着让她回来先到方府探望一下方有才,毕竟也是病了一场,这时金霞表现的主动一些,对他们两人成亲之后的感情也十分有益。 金霞从小没了娘,难为金余梁这些年来一心在仕途奔波,还得为她考虑这些事情。 知道自己女儿的秉性,所以这次特意指使了一个小厮跟着,务必保证金霞的方府之行。 不出他所料,方有才见金霞主动来看她,十分的欢喜,让厨房准备了好一桌子饭菜,又非要带着她去看以后他们的婚房,商量着怎么布置,到时在哪家铺子定做嫁衣,样式尺寸他们什么时候一起去量,还从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匹布料,说这是他爹托人特意从通州买回的织锦,到时给他们做嫁衣用,要是还有剩下的,就用来就鸳鸯枕…… 金霞一路跟着他转来转去,神情懒懒,被问的实在需要回答的时候就应付着说句,好容易挨了半个时辰,够了他爹要求的时间便跟方有才辞行,当然礼节上也没忘了她未来的公婆。 方志夫妇似乎很满意金霞这次的态度,把之前她到处嚷嚷着要退婚的事情、打儿子的事情都放到了一边,一人给了她十两银子,嘱咐她自己在学院要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成亲的事情如果有什么要求,尽管让小丫头来说,能办到的他们一定办到。 辞行后,金霞抬头看了看太阳,也不想再回学院,反正夫子也早就习惯,她就算好几天不去也不会找她,干脆绕过学院来到后院。 快两个月了,从学院放假后她就再也没来这里,没见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 此刻,两扇破旧的小门上也贴了簇新的对联,看笔迹是他自己写的。用的是百姓常贴的对联。 上联:爆竹一声除旧岁; 下联:桃符万户换新春。 横批:四季平安 白皙的手慢慢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字,金霞站在这扇门前也是纠结万分,明明知道自己和他是不可能的,知道自己就快要成亲了,可是心中却一直在叫嚣着“再来看看他,就看看,什么都不做总行吧?” 所以,从方家出来,她便让铜板带着家中的小厮离去,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又绕了过来。 多少应该不应该,都顶不过她跟自己的说的一句话:“我就过来看看,看看就走,就看一眼。” 脚,最终是长在心上的。 门没关,金霞轻轻一推便开了,提裙而入时迎面便看到方远兮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灰色衣衫,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正坐在一个木桩上劈柴。 听到有人进来,回头一看,又继续手中的活。 这一幕多像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那时他也像现在这样,好像自已走在一个影子的世界中,任何人的话语行动都传不到他那里,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在忙碌,一个人努力生活。 瘦弱清冷,让人一看就顿生怜惜的样子,金霞只用一眼就记住了他,记住了那个正在学院的垃圾堆旁搭建窝棚的乞丐般的家伙。 后来,有意无意的,她就往那边走,有时能看到他在整理别人扔掉的东西,有时看到他在一个自己挖的锅灶边生火煮饭,有时还能看到那个传言中曾经羡煞了整个茗泉镇女人的方家老太太。 很难想象,传说中“嫁女要学方万贯”的方家老夫人,那个被丈夫宠的跟娘娘似的坐拥万贯家产的女人,就是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连眼睛都瞎了,整天躺在窝棚里半死不活的老乞婆?! 要不是亲眼所见,金霞怎么也不会相信,曾经被人们传成那样的一个故事,结局会是如此的惨不忍睹。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是他们娘俩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方家将他们扔出了家门,除了他们穿过的几身破衣裳,两只准备给他们讨饭的碗,一文钱都没给他们的,就把他们赶了出来。 理由是:他们被狐仙诅咒,留在家里,方家会惹来祸事。 然后,方家的子孙,曾经的孙子们,隔三差五的便道他们寄身的人家闹,没事放把火,拆个门,往墙里面泼大粪,反正什么招数都用过了,逼得没有人敢再收留他们,这才消停了几日。 后来娘俩在街坊的偷偷帮助下又搭起了一个小窝棚,刚刚有了一点可以勉强遮身的地方,那帮玩意又开始了。 金霞见他那次就是他们刚刚来拆完他们的窝棚,方远兮等他们走后,安抚了一下老夫人,开始又一次的重建。 人还是那时的人,那时的样子,那时被他一眼吸引的自己。 金霞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蹭挪着脚步来到他身边两步处站下,静静的看着他,两个月没见,他长得越发的清雅俊气。 经常做活晒得麦色的脸庞又张开了些,冷峻的更加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稍稍往上扬起,原本一双小单眼皮现在却变成内双。 说实话,他脸上的五官没有哪一个算是特别好看的,但是同时放在这一张脸上,却让金霞觉得怎么看怎么耐看。 总觉得这个人有一种气场,在同龄人中稍显老气的他硬生生的凭着骨子里的那股气势,撑起了属于他的独特的魅力。 哪怕此时此刻在一身粗布衣衫的衬托下,在手中那把大斧头的挥动下,在周围遍地都是的木堆下,他也是那么的耀眼。 那么的、让自己着迷…… 方远兮从金霞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后,便专心砍自己的木头,金霞从进来后专心看他,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都专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他们面前一堆的木头都变成木柴,直到方远兮起身拍了拍衣服往屋里走去,金霞才慌忙上前一步问道:“你跟婆婆怎么样,最近还好吗?听我爹说你得到了贺老的赞赏,我挺为你高兴的,虽然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在那里学习,但能偶尔接触一下,对你以后也都是有好处的,那几个人以后应该也都是有能耐的,现在认识,到时也好说话,……” 金子可能是紧张,可能是怕一停下来便再也没有借口说话,所以一开口便喋喋不休的一直跟着他说到屋里,方远兮停下看了她一眼,“我挺好,之前的事情多谢。” 十个字,十个字了! 他竟然一口气跟自己说了十个字! 要知道以前都是自己想方设法的见他一面,有事等半天他都不理自己,甚至不看一眼,可现在…… 金霞心里一阵的激动。 方远兮是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一阵的事情也多亏了有她帮忙,所以理应道声谢,至于金霞会怎么想,他根本就没想到。 一句话在人家心中掀起滔天波澜后,他也只是冲里屋看了一眼,见老夫人还在炕上摸索着给自己做鞋,便在厨房自己忙活起来。 洗菜、烧火、做饭,这些年来他已经把这些事情做的十分的熟稔。 金霞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说了一句客套话之后就一直忙自己的,但也没再赶自己走,心里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到底是不是喜欢自己呢? 是不喜欢只是客套才跟自己说话吗? 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喜欢? 喜欢又为什么不说呢,这里没有别人,说了也不会怎么样…… 伤神间,眼睛忽然瞟到了一样东西,喜悦顿时如泉水般从心底汩汩往外冒,一直漫溢到她的眼角、唇边。 “他是认同自己的!”心里叫喊着,嘴却有些颤抖的问道:“你带着了啊,果然挺合适。” 听到她的话,方远兮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却是那天被他丢在笔筒里的小剑穗子,那天言芷来后他才仔细看了下,然后不知为何解下桃木小剑便戴上了。 没有解释,回头翻炒着锅里的青菜。 金霞却突然明白了似得,话语里含了委屈的解释着:“你知道我就要成亲了是吗?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爹怎么也不肯退了这门亲事,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方有才,可我能怎么办?!要不,我们走吧,离开这里,现在我也攒了一些银子,到时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点小生意……” “兮儿啊,谁来了?”金霞正说着,屋里的方老夫人忽然询问,只能转身眨了眨眼睛掩饰好眼中就要滚出的泪水,冲屋里回道:“婆婆是我,金子。我开学了过来看看你,你身子还好吗?” 刚才她一时激动,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也不知道这个耳背的老太婆听到没有。 “哦,金大小姐啊,我老了,耳朵不中用了,光听着好像有人在说话,都没听出是谁,我挺好,能吃能睡,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金子听了,进屋放下了手中一直拎着的一个纸包,“婆婆这是我从丰县带回来的点心,都是酥软不矼牙的,得空您尝尝。”说着就打开了纸包,拿出一个递到老人嘴边。 方老夫人想推辞没来得及,只能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好吃,托你大小姐的福,我这瞎老婆子还能吃上‘裕记’的糕点,十几年了,还是这口好吃啊。听说你就要成亲了,这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这个福分喽——” “……”拿着点心的金霞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讪讪的放下点心辞了出来。 见方远兮在院子里拿柴火,上前拦在他身前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话啊,只要你点个头,我金子以后生死就是你的人,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绝不二话!” 方远兮抱着柴火站在那里看着他,好像站在世外山巅般,无喜无悲的样子,一直等她说完才平淡的说道:“他挺好,看得出是真的喜欢你,成亲后会对你好的。” 他说了一句自己认识他来最长的一句话,却让她几近崩溃。 “他不好,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可是我不怕连累,你不就是现在贫寒吗,这有什么?!以你的才能,以后我们肯定能过得很好,再说就算一直这样我也认!我们走吧,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准备点东西,别的我来,还有这些。” 金霞说着,便把今天她准公婆给她的二十两银子往方远兮怀里塞,身上带的镯子、耳坠想也不想的就往下取。 方远兮厉声阻止道:“金霞!我对你无心,你且安心做我的堂嫂,今生想必也是衣食无忧,请回。” 说着便借着手中的柴火,拥着金霞往门外走去。 “方远兮!”金霞甩开他,含着眼泪大声喊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对我有没有心——!” “并无。”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平淡的回答。 “那你为何还戴着我给你的东西?!你分明就是喜欢,可是却不敢承认是不是?!我知道你怕我爹,怕方有才,可我都说了,我们走,让他们谁都找不到,带着婆婆一起走的远远地还不行吗?!” “你误……” 方远兮刚要说话,金子伸手制止了他,一脸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来张罗,你就安心等着,到时跟我一起走就行!”说完拿起方远兮没接的东西,掩面急急而去。 方远兮看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头一回觉得无所适从,别的事情他都知道该怎么办,起码有个努力的方向,可是这个事情……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关门回了院中。 两人都没注意的是,在门外的墙角的地方金霞还掉了一个小物件。 方远兮关门回来后,方老夫人把他叫到跟前,“犯愁了?” 方远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她看不见,又应了一声。 老夫人笑了笑,拉过他的手轻轻的拍着说道:“虽然我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出你现在模样,再加上你的为人秉性,有几个丫头喜欢很正常,没什么好害臊的。” “奶奶,刚才的事您应该也听到了,我不想惹是非,只想和你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只是她……” 刚才的事情老夫人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她哪是什么耳朵不好听不清啊,那都是哄别人的鬼话,这点别人不明白,但方远兮可十分清楚,有时自己走神没听到的动静,她都能提醒自己。 尤其是球球饿了的时候,她都能根据那似撒娇般的低叫,准确的找到它。 所以,刚才金霞的话她可是一个字都不漏的听在耳朵里,要不然也不会那么会找时候的打断了他们的话。 “这种事情不能闹大,不然金霞那边会很难堪,弄不好不仅对你的感情没了,还惹一身怨恨。你放心,她更不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你清清楚楚的跟他说明白就行。” “我说了,她不听。”方远兮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方老夫人抬头用无神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她为什么误会你不知道?你把那个剑穗子给她,或者当着她的面毁了就行,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只管去做。” “我……” “好了,我知道你中意李家那个小丫头,不过也得先把这个事情了了再说不是?你就是一直带着,她也不会明白。” 一句话说的方远兮脸上红红白白的,最后也只得讪讪的说了句,“孙儿知道了。” 第83章 补画 【哭与哭,失落与失落。】 一句“孙儿知道了”让本来还想叮嘱几句的老夫人,也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个孩子比同龄人更懂事,所以浅显的道理她也就不说了,只是自己叹惋般说道:“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情也挺为难,说的太狠了会伤她自尊,到时也是记恨你;说的轻了她以为你为难,也生事端,唉——,跟女人打交道啊,处理不好就是祸事,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着抬手摸了摸趴在她手边的球球,这小家伙刚刚自己出去找完吃的回来,看样子今天吃饱了,十分惬意的轻摇着尾巴,让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那尾巴尖上的毛,时而扫过她的手腕,总让她想起以前丈夫送的那只猫,什么都看不见也好,这样就像是又回到从前。 看着她脸上微微笑着的那份平静,方远兮没有再说话,只是悄悄退了出来,来到门口倚着老墙伸手想摘下小剑,看着上面的小穗子眉头微皱,动手去解,却又在解到一半时停了手。 胸中似乎胀满了什么,要从喉咙呼啸而出,却又被死死地压在那里,连同嗓子一起塞的难受,抬头看着已经落到墙头的夕阳,如血的颜色照在他瘦削略带苍白的手上,称得那枚小巧的坠子闪着光彩。 半晌,方远兮竟然笑了,无声的笑带着两滴热泪,落在手上,落在他可笑的命运中…… 金霞没有回学院,一路专挑人少的路来到了李言芷家。 正好碰到吃喜面的李氏夫妇刚回来,金霞眼睛还有些红红的,遇到他们之后也没抬头,匆匆打过招呼便拉着言芷钻进了她的房间。 把门一关回身就趴到她被子上嘤嘤哭了起来,言芷上前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了金子?” 金子也不说话一个劲的只是哭,言芷没办法,只能给她递了条手帕坐在她旁边等着,哭了半天,金子才慢慢抽噎着坐起来,擦干净脸跟言芷说道:“人家伤心跑到你这来哭,你就不会哄哄我啊?!” “……”言芷哑然。 “我今天才知道,方远兮也是喜欢我的。你知道吗?我送他的剑穗子他都戴着了。我不知道你们在南方是怎样的习俗,在我们这里,女的送男的随身的小东西就是说自己喜欢他,要是他带着就说他也喜欢你。我送他的剑穗子他带着了你知道吗?!” 金霞说的十分激动,攥着李言芷的手指甲都扣到了肉里,“可他却跟我说方有才挺好,让我好好做他的堂嫂。他竟然说出这种该死的话,我知道他是不想连累我,可是我不想做他的嫂子,你明白吗?当我听到从他嘴里说出‘堂嫂’这两个字时,心都跟着膈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隔着衣服都能觉得扎的难受,我真不想做他的嫂子!言芷,你说我该不该让他带我走啊?” 金霞话说的又多又快,听到方远兮带着剑穗子的时候,她心里好像闪过什么,但被她后面的话一吓又忘了。 走?往哪儿走? 她不是要结婚了吗? 还有那老婆婆怎么办? 方远兮会带他走吗? 想着心里也莫名的失落。 面对金霞的相问,李言芷只能斟酌着说道:“金子,你先放手,我疼。” 金霞听了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松手时一看,她白净的手背上被自己掐出了好几个深深的印子,“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没事,你想好了?那方有才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干嘛?!”声音一大,金霞看到窗外有人经过,忙又低声继续说道:“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你不许跟别人说,我要回去好好想想,等改天再找他问问,但凡他心里真的有我,我才不怕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天打五雷轰我也要拖着他离开这里!你听到没有?” 面对金霞指手画脚恐吓般的叮嘱,言芷只能闷闷的应了声。 金霞看着她的样子,醒悟般的自言自语着,“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这个木头一窍不通又能帮得了我什么,不过,你也该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了,” 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手绢递给言芷说:“帮我弄湿了,我要擦擦脸,这样出去不行,还得在这儿待一会儿,等眼睛不红了再走,要不然又得被人问东问西的。” 听着她自己在那嘟嘟囔囔,李言芷接手帕来到院里,江氏正好在收拾带回来的东西,老姑姑大包小包的给带了一堆干粮蔬菜,够他们一家子吃好几天的。 抬头见李言芷拿着个手绢过来洗,朝她的厢房一抬下巴轻声问道:“咋了这是?” “没事姨娘,你先忙着。”稍微弄湿了,便返回屋里,却见金霞正在桌上、桌下的不知道找什么,桌子上还摆着两锭银子。 把手绢递给她,问道:“你掉了什么,我帮你找。” “一个珍珠耳坠,不知道掉哪了,我刚才拿出来要带就只剩下一只。” 李言芷从她手里看了眼那只的样式也帮着找了起来,从门口找到窗边,连她刚才趴的被子都打开抖了两遍也没找到。 “你还去过哪儿?要不要在沿路回去找找?”言芷问道。 金霞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路上慌慌张张的掉了,当时只是找人少的路走,现在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转的哪个胡同哪条路了,眼看着天又快黑了,只能碰碰运气看看了。 如果是别的还好说,可这副耳坠是她娘临终前留给她的,自己一直带着,自己慌乱中也跟着摘了下来,可千万不能丢。 再说方远兮伺候他奶奶吃完饭之后,便如约来到贺老这边,跟他研究修补画卷的事情。 所需要的材料,贺老已经托魏宇都准备齐全,就等着择日开始。 因为修补远比新作更耗神耗力,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无法挽救的结局,所以两人把时间定在了晚上,这样环境也安静,更没有其他人事的打扰,二人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方远兮也算是这里的熟人,跟着早已经等候的贺平来到贺老的卧室,见他已经在大书桌前面对着一张新的空白画卷闭目敛神。 听到动静方才睁开眼跟方远兮招呼道:“来了,坐。” 院子在普通人家算是很大,但毕竟这里人多,所以平时贺老和他那几个学生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小院、书楼或山顶。 再往下是茗泉学院的教学区域,当时他们跟王正德院长定好的,学院的学子不许随意上山,而他们也不能到学院闲逛,所以很少下山。 现在院子三间给古逍遥他们几个居住,也就没有专门的房间用来跟方远兮交流,加上他本身上了年纪,大晚上的不再愿意到处走动,所以干脆就把卧室的收拾了一番,当做了他们的画室。 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见这个在大雍赫赫有名的老宰相、大文豪的房中,竟然没有任何值钱的摆设,只是一屋子书和咕嘟咕嘟的煎药锅。 在这种沉静深厚的书香氛围中,方远兮突然感到自己竟然是如此贫穷和无知,是的,那曾经让他也暗自引以为傲的才华、那读遍整个书楼的满腹经纶,在这里似乎还不如那一只煎药的锅沉稳。 如此多日下来,他慢慢把自己融入其中,也更加沉静和内敛了自己。 最近方远兮几乎每晚都过来,跟贺老的相处也越来越自然,二人谈论画作之余也说起民生、国运,甚至谈为君之道,有时他都怀疑贺老让自己来的目的,加上本来就已经怀疑他知道自己身份,但每次想要试探时,他又表现的一无所知。 弄得一开始还比较确定的他现在也开始怀疑起来。 但他又不能自己说:我是四皇子,是你们要找的顾承烨。 说了能怎样?人家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找你,是不是信你,说不定现在说了,今晚就与世长辞。 他能感觉出来,这个小院周围有高手,而且不止一方的人。 还有一个他自己都一直压抑着的疑问就是:我真的是四皇子吗? 呵呵,心中暗暗苦笑了一下,是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问别人吗? 所以无论他心中有多少疑问,此时也只能按捺下来,说着跟其他学子无二的谈话。 贺老的知识非常渊博,有时方远兮提出一些书卷之外甚至医理方面的问题,贺老也都能为他一一解答,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实在是受益匪浅。 天气有些倒春寒,贺老身子弱了些,有些受风,最近两天胃口一直不是很好,贺文惠知道他晚上还有事情要做,便特意跟贺平一起为他熬了爽口的肉沫粥,送了过来。 方远兮见到是两份,有些诧异。 贺老笑笑说道:“一起吃吧,尝尝这丫头的手艺,能让她下厨的人可不多,你恐怕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 贺文惠听了冲方远兮微微福了福身,说一会儿过来收碗筷便出去了。 贺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道:“好好一个丫头,让那两家人折腾的跑到我老头子这儿来躲着,我能护她几天?到时免不了进宫,看来我还得趁早给她讨个封赏的好。” 方远兮喝了一口粥,听贺老说起这些事儿也不知道怎么接话,端着粥好像无意受了人很大的恩惠,一时到有些尴尬。 贺老看了他一眼,见他那神情好像是不小心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被人逼婚般透着一丝无奈,暗自笑笑。喝完自己擦了擦嘴说道:“今天不错,居然喝完这一大碗,前几天是一口都不爱吃,硬逼着自己吃几口都尝不到点味道。难道是惠丫头今天做的好吃?你觉得怎么样?” 见贺老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方远兮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玩笑的意思,只是不明白怎么会开这玩笑,只能含糊的应道不错,几口吃完了粥,把碗筷都收到一边等她来取。 这一晚,他们先是画的《寿王夜宴图》的整体布局及人物,因为方远兮对夜宴并不熟悉,所以对场景的整体把握上还不够到位。 不过他最近临摹季萧然的人物有了很大的进展,连贺老看了都赞口不绝,是以贺老先作整体布局,然后由方远兮添画人物,画之前他们会先讨论好人物的身份、动作形态,包括男子的体态与女子体态的区别等等,定好之后在由方远兮落笔。 这一幅画是个试验品,旨在补齐被毁的原作中缺失的部分,等定稿后才会全力以赴绘制成品。 也不知道是谈论了一晚的人物还是别的原因,方远兮回到住处睡下后做了一晚的梦,梦里都是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甚至有些还裸着身子极尽媚态。 他也不知道谁是谁,只是晃晃乎乎记得好像有金霞、李言芷,最后一转身又成了今晚吃了人家一碗粥的贺文惠。 他翻来覆去的样子让方老夫人以为他的病提前发作,也跟着担心了半晚。 直到天亮了,见他无事才略放了心。 毕竟这已经是二月了,最多四月底,他的病就真的发作了,也不知道他们娘俩还能不能熬得过这一回。 再说金霞这边,自那天辞了李言芷后便试着沿路回去找了一遍,到处也没找到才怏怏的回了学院。 她不知道,她前脚才进学院后脚一直远远跟在她身后的小厮又悄悄进了方府。 只见他一路急急忙忙直奔上房,方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方有才的母亲在炕沿上抽着水烟袋,拿眼睛斜觑着一边的方志,看样子两人正在为什么事情争辩,见到来人,方夫人急忙放下水烟袋,起身迎道:“来源来了,这急急忙忙的是怎么了?来先喝口水再说。” 来源也是真渴了,跟着金霞转悠了大半天的时间,不用说饭、连口水都没喝,此时接过水咕嘟咕嘟连灌了三大碗茶,才舒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样小东西递给她,“夫人,小的按照您的吩咐一直跟着我们大小姐转了一天,她从你这出去后……” 来源把这一天金霞去过的地方,跟方夫人一一说了一遍,“这个耳坠是她在方远兮门前掉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因为怕被她发现,我也没跟的很近,所以他们说的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看她出来的时候情绪很激动,好像还哭了,手里抱着两锭银子,这就是那会儿掉的。” 方夫人看着手中的珍珠耳坠,样式稍微老了,看样子有些年岁,低头思量了片刻才对来源笑道:“多谢你肯帮这个忙,你看我们家的人这邻里邻居的都认识,被人瞧见说出去也不好听,这十两银子,你拿着买点酒菜歇歇脚。” 说着从他拿过来的银子中拿出一锭递给他,来源点头哈腰的就要谢着离去,又被她叫住,见她神色有些犹豫忙自己回道:“方夫人放心,小的今天跟大小姐从您府上出来就回去了,自己嘴馋偷了口酒,这才晚了些。” 听他如此说,方夫人满脸堆了笑,又说了些客套话这才让他离去。 方志直到人走远了才愤愤的说道:“你这个娘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找人跟踪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为这还搭进去十两银子,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方夫人继续拿过水烟袋不紧不慢的上炕坐下,咕噜咕噜抽了两口,慢悠悠的吐出烟才说道:“就凭你们爷俩这木头脑袋,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我要是不替儿子长点心眼还怎么指望抱孙子啊——”话也说得慢悠悠,听不出喜怒。 “那你打算怎么着?把金霞找来问话还是告诉金余梁?要不干脆收拾那个病秧子?” “起!”方夫人冷笑着,斜眼觑着她丈夫,“你们爷俩一样的脑子!你现在找她干嘛?她做什么了?再说我闲的啊,这么好的一桩婚事要是闹散了我找谁哭去,这个金霞和那病秧子也不过是一厢情愿,我就没听说人家搭理过她,再说那病秧子他敢嘛?!” “那你得意思是?”方志往前凑了两步,给他夫人拨了拨烟丝问道。 “你且该干嘛干嘛,这丫头啊跑不出我手掌心。”方夫人说着,手里却捏着那一枚小小的耳坠思量。 “哎,好来,那房间、家具、帐幔、乐队以及酒席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了,剩下的嫁衣、被褥、茶果点心、喜娘还有到时打点用的红包等等就劳烦夫人了。” “知道了,就这点事还叨叨半天,你走吧走吧……”方夫人又躺回炕上抽起烟袋,有些不耐烦的冲她丈夫摆了摆手。 两人说着,方有才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进来,张口就问道:“我听说来源才来过了,可是金子有什么事来说?” 第84章 方夫人的主意 【一日是少爷,一辈子都是少爷。】 方夫人在炕上把自己的腿搬了搬,坐的更舒服一下才说:“金子是没什么事情说,我却有事要跟你聊聊。” “哦,没事那我先回去了。”方有才听了瞬间怏懒。 他刚才还在跟香玉阁的刘掌柜看首饰,大婚的时候他想让金霞戴着他亲自为她挑选的首饰,美美的嫁给他,听小厮说金霞身边的来源刚才来过,这才赶忙过来,一听无事,转身便想回去,至于他娘说的话,自动过滤了。 方夫人把水烟袋往炕桌上当当嗑了两下,抬眼瞧着他,“你再走,媳妇可就没了。” “什么意思?”一听到媳妇,方有才麻溜的旋身回到炕边急切的问道。 方夫人用水烟袋敲了他脑袋一下,带了几分恨意的说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这还没成亲呢就猴急成这样,在成了亲还不得被人家管得死死的?!” 方有才嘟囔了句:“我爹也被你管的死死的,还不一样?” “你说什么?”方夫人问道。方有才这时候怎么可能回答,起身上炕就猴着她娘的身子摇晃着央求道:“娘,你就快说吧,到底怎么了?” 方夫人也不再卖关子,把水烟袋往桌上一放说道:“她又去找那个病秧子了,还嚷嚷着要跟人私奔呢,把我头里给她的银子连同她自己的金银首饰都掏出来做盘缠。” “不可能,她答应了四月就跟我成亲的。”方有才一口否决道,其实他对他娘的话是有几分相信的,之所以敢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知道方远兮根本就没理过她。 想想这份自信竟然来源于他一直痛恨的人,来源于自己的情敌,他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方夫人听了,哼了一声把耳坠往他面前一丢,“这个你总该认识吧,掉在人家家门口的——” 方有才低头一看,是金霞一直带着的那副,他听她说起过是她娘临终给她的纪念。 认识这么多年,她换了很多手镯、簪子,唯独这耳环从来没见她摘下来过,难道娘说的是真的? 把耳坠攥在手心里,方有才转身就要跑,被方夫人厉声喝住。 “回来!” “娘,你别拦我!让我去打死那个病秧子!”从小什么东西都是他挑剩下的才能轮到自己,现在都滚出方家了还来抢金子,这次非弄死他不可! 方有才又气又恨,一张国字脸都涨成了猪肝。 “弄死了他,金子能死心塌地的跟你?还是弄死人了你那好岳丈能保你无忧?他现在刚搭上贺老这条线,正铆足了劲的往上爬呢,你要是现在给他捅娄子不用说他不能保你,恐怕你这门亲事都要吹!”方夫人说的不紧不慢,却字字掷地有声,砸在方有才心上,每一个字都砸的生疼。 “那我怎么办?就这么干瞪眼看着?!” “笨蛋,你就不会动动脑子,”方夫人不屑的说道,“她跑不了,我保证她到时候乖乖上你的花轿做你的新娘,不光这样,我还要让她们金家以后在我们方家面前都乖乖的,以后你也不用再在腆着脸看他们那样。” “娘,你说的是真的?”方有才回到炕边站在那里,神色带了几分肃然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娘——?” “好了,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该干嘛干嘛,她那边交给我。”方夫人十分有把握的对他宝贝儿子说道,她生了三个孩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怎么样,她可不能让他吃了亏。 再说就这些小丫头片子的这些小把戏,都是她几十年前玩剩下的,还能跑出她的手心?简直是笑话! 如果金霞在这里听到这些话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来源虽然跟在她身后,但并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她这未来的婆婆仅凭着来源说了个大概便猜想了个八九不离十,不可不说姜是老的辣。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一心一意的筹备着私本要准备的东西。 每个月的十六是学院给所有讲学的夫子以及杂务人员发放束修的日子,这一天方远兮也按时来到副院长秦忠英的静室内,作为学院的一名杂役人员,他每个月也可以在这里领一吊钱。 这在所有杂役里面算是最高的。 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知道是学院为了照顾他们娘俩,加上这学院里的很多人原本都受过他爷爷的恩惠,所以这些年也没有人跟他攀比。 这一吊钱虽然不能让他们娘俩过得怎么好,但是日常的吃喝用度两个人节约着花,是完全够的。 如果没有方有才他们这些人的捣乱,相信他们娘俩早就应该过得比现在要好了。 方远兮过来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排队等候,跟往常一样他选择的远远地等着,秦忠英的静室外面十几米处是一个长廊,栽种了藤萝、紫芸、青芷还有些他也叫不上名的花草,据说这都是秦副院长亲手栽种的 。虽然很多方远兮都不认识,但是这些年的观察他也看出来了,这位院长深迷藤萝香草,这里奇奇怪怪的植物有很多,但就是没有一株牡丹、芍药。 此时院中还是一片凋零衰败之色,岸堤上发芽最早的柳树也刚刚有一点点发黄。这不仅让他想起每年六七月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景象。 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抬脚落步间都是各种香草藤萝,一片绿油油静寂寂,比他见过所有的地方都更为清雅。 “少爷。” 方远兮正想的出神,旁边响起一声恭敬的问候,抬头一看却是方为。 方远兮起身正要回礼,却见方为佝偻的身子急忙闪到一边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少爷怎么能给老奴行礼,以后莫要这样了。” “都是过去的事,也就老伯你还计较这个。”方远兮有些自嘲的说着,往一边让了一下,让他也在连廊下的石凳上坐下。 “一日是少爷,这一辈子就是我方为的少爷,别人认不认跟我没有关系,反正我认。”、方为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密布,沙哑着嗓子说的很慢却很坚定。 此时他也慢慢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看他长得越来越出脱眼中满是温柔和喜悦,“少爷有些日子没去我那坐会儿了,一会儿领完例钱要是有时间就跟我一起过去坐坐吧。” “好。”看着这样的眼神,方远兮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他也确实有阵子没过去了。 这些年他虽然没能给自己一个家,但是大事小事的也帮了不少忙,他一个月只有五百钱的例钱,但还是坚持每个月再给自己二百。 用他的话说,他一个老头子花不着什么钱了,在学院里捡捡收收还能再挣点,和他孙子方从怎么也够用的。 不像他还得给老夫人抓药,用钱的地方多。 这样,等两人领完后便一起回到了方为的住处。 他的孙子方从跟方远兮同龄,过了年都已经十七岁,长的微胖很是憨实的样子,因为不喜欢读书,所以在几岁的时候跟着认了几个字便再也未听过学,天天守在学院的门口也懒得进去。 整天就爱捯饬些木头玩意,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方面十分有天赋,自己闷在屋子里做模型,家具、庭楼、牌坊等等摆的满屋子都是,每一个都有模有样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方远兮来的时候他还在屋里研究木头,方为从外面喊了一嗓子骂道:“臭小子,远兮少爷来了!这混小子整天不学好捯饬些烂木头,碍事绊脚的看的我都想给全他扔出去。” 方远兮淡淡一笑说道:“方从也是个有天赋的,每个人的爱好不同,方伯又何必强求。” 也许是这里的人、也许是这里的气氛,每次来这里他都能感到十分轻松。 方为叹口气说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专打洞,可能我们家就这福分了,随他去吧,只要他以后能好好的娶房媳妇过日子,我也就不管了。” 两人说着在屋里各自坐下,方从才从屋里出来,挠挠头笑着来到方远兮身边,“哥,你来了。” 方为佝偻着身子探身过来就是一巴掌,“叫少爷,说你多少回了,哥也是你叫的!” “哦,少爷。”方从又恭敬的问了一遍。 这一巴掌下去,拍的他身上的木屑四散纷飞,呛得方远兮咳嗽了两声,都没顾得上答应。 方从见了,挠头憨笑了两声:“忘了掸掸了,我出去弄弄,”说着转身出门自己拍打去了。 方远兮见方为那一脸便秘的样子,添了几分笑意说道:“方伯,他这性子是您的福气。” “呆瓜一个,福气什么……”正说着,方从弹完身上从外面回来,拎起一边的木桶说道:“那我打水去了。” “去吧,我要烧新茶,现在夫妻泉解冻了,记得打一桶妻泉水回来。”方为叮嘱着。 “哦。” “还有,出去再把衣服拍打干净,然后把妻泉这一桶放在前面走。” “哦。” 方为说一样,方从应一样,也不反驳,看的一边的方远兮也不仅佩服他这份心性,遂问道:“方伯为何这般嘱托?” “你记得上次让他打桶水喝出木渣吗?当时我还以为是我这壶里弄进去的,后来才发现,是这小子身上带的。他那一身的木头渣子,你是不知道,他衣服上是,被窝里有,有时吃碗饭一低头还能掉碗里去,他也不管就那么吃,我都不知道怎么管他了,这样子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说上房媳妇,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孙子?” 方远兮说道:“哪能不是,您看他这木头手艺不就是传承了您嘛,我跟着学了许久也顶多能做个小玩意,他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方远兮的座椅板凳手艺都是跟着方为学的,刀斧锉刨的虽然不精致,但能应付基本的生活所需。 “罢喽,反正我也是不知道今晚脱了鞋明早还能不能穿上的人,随他去吧,来,趁他不在给我看看你的身子,最近他们没欺负你吧?”方为说着就起身关了门回来看着他。 方远兮抬手推拒道:“方伯我没事,方有才他们好几个月没出门。” “哦,也是啊,你看我这脑子都忘了这一茬了,唉,大雍上下都说三皇子他们是不成器的,我怎么觉得他们还挺好呢,你看,他们一来我们镇上就安静了这么久。”方为笑着拍了拍自己花白的前额,又回到凳子上坐下。 “你跟他们有这么一出事,以后要是见了记得能近乎就近乎点,别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跟他们走的近了,以后你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啊……” 听着方为让自己跟他们套近乎,方远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苦涩的笑了笑,方为也没注意。 起身拨弄好炭火,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很多,也怪不得他这么担心,以前方远兮每次被欺负了之后,都是他偷偷叫着来这里上药的,那时看着他那小身子骨上青青紫紫的伤,方为都不忍心看。 好在这好几年过去,他历尽艰难也长大了。 没多会儿,方从便担了一担水从外面回来,方为从窗户上看到他一露脸,就让他把水拎进来。 方远兮起身帮忙时,注意到这次的桶上竟然都盖了盖子,看颜色应该是他自己新做上的,抬头夸道:“做的挺好,严丝合缝倒像是原配的。” 听到夸他,方从忍不住笑了笑,“我爷爷总是嫌我弄脏他的水,我就想了想加了个盖子。”印象中,他爷爷别的毛病没有,就唯有对茶爱之如命。 有事没事的就自己在屋子里咕噜咕噜烧上一壶,慢慢的品起来。 开始还叫上他,让他也尝尝,可是尝来尝去他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同,反而惹的他一肚子气,后来慢慢也不叫了。 幸好方远兮还能跟他品评一二,每次碰到他来,都得让赶紧去挑水抱柴,然后把他那不知道从哪里宝贝来的茶叶,细心的煮上,让他尝尝,那感觉好像是弄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自己鉴赏没意思,非得拖上个人一样。 渐渐地习惯了,方远兮一来,不用方为再吩咐,方从自己就去担水去了。 担完水回来就回到自己的小屋,也懒得出来听他爷爷絮叨。 方远兮见老人又开始煮茶,知道还有些时间便跟着方从一起来到他的屋里,只见满眼的零件,看样子又是为什么的“大工程”准备的。不禁随手拿起一个端详着问道:“这是要做什么的?” 方从憨憨的脸上带出少有的自信,“钟鼓楼,我看着咱们镇上的钟鼓楼有些年岁了,虽然只有两层楼高,样子也陈旧,但那种全完的榫卯结构现在的木匠师傅很多都不会用了,可能也不屑再用。我倒觉得十分的好,所以趁现在还能看到,就把它的模型做下来。” “你想以后重建的时候使用?” 方从赶紧摆了摆手否认道:“我哪有那个能力,我就是看着喜欢,想留个纪念而已,你看我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这样的,其实没有一点用处,所以我爷爷才会生气,说我整天瞎鼓捣,一文钱也换不来……”说着情绪有些低落。 “现在县学不是还在招工用人吗?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看。” “真的?”方从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可能是一个人被说没用说得多了,就容易觉得自己真的没用吧! 方远兮点了点头,拿起他做的一个八角飞檐凉亭说道:“以你现在的手艺,至少挣碗饭是没问题的。听说这次是用了杜家匠人的设计,你去如果有缘的话,或许还能真的见到杜家的后人。” 他知道方从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见到传说中的杜家匠人,能跟他们学习手艺。 “真的?!他们真的回来了?”方远兮没想到这杜家匠人对他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大的让这个一直沉默木讷的少年此时竟然焕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 看着他那满眼的希望,方远兮点了点头。 方从看着还是很犹豫,在方远兮那鼓励的神色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这份诱惑点头应道:“好,等我去试试看。” 方远兮笑了,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去又牵出多少事端。 第85章 蓝玉现身 转眼到了三月,北方的天气已经是春暖花开,各地的游子商客都忙着出来踏青赏春,茗泉镇却因为多种茶树而忙碌起来。 清明前的春芽是一年最好的茶叶,他们要赶在谷雨前上市卖个好价钱。 所以家家户户天明忙到天黑,有几家没有茶园的也被邻里乡亲的找去帮忙,本来应该是最轻松惬意的踏青时节,镇子上到清闲了许多,除了老人和孩子,见不到几个行人。 不过因为初三这天的神仙节,这种忙碌的安静也被打破。 相传今年的神仙就在这茗泉镇的晴明山上,所以各地来拜神仙、求神药人都三五相约大车小车的从各地陆续赶来。 江氏从前几天就开始窜托李氏,让她跟着一起去看看,反正到时人那么多,男女老幼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用害臊的。 李氏原本就不信这些,加上前天恢复的差不多的蓝玉已经趁夜离开,她想好好的在家歇歇,睡个好觉,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去。 倒是李言芷听说有神仙来很感兴趣,想跟江氏一起去看看神仙长什么样。 这天一大早,李氏照着这里的旧俗起来焚香烧纸,虽然不信这些事情,但是毕竟入乡还是要随俗的好。 江守均见李言芷很有兴趣,便上前摸着她的头发,一脸笑意的说道:“哪有什么神仙,谁见过神仙长什么样?再说谁说的神仙这一天就在晴明山的,他比神仙还厉害,都提前预知神仙的行程?” “反正这么多人去,我们就去看看嘛,难得这次不远,我们看着无趣就再回来,好不好,师兄?”上去摇着他的胳膊,李言芷又开始了百试不爽的绝招。 “你真要跟着去磕头求药?”江守均低头眉头微挑,似笑不笑的的问着。 李言芷撇撇嘴,刚要说话,李氏在边上说道:“去什么去,那么多人你挤我推的,你一个姑娘家的去做什么,到时候热闹看不成惹一鼻子臊。” “呵呵,”江氏上前劝道:“好了妹妹,她能想到什么,无非是看热闹,你没事这么说她干嘛,不就是没见过好奇嘛。”又回头揽过言芷说道:“芷儿,听姨娘的话,真没什么好玩的,你就跟你师兄远远地看看就行。你看现在街上都这么多人,学院那边又关门不让进,他们只能从这街上往南走去山南拜见,你们就到我们南头的街上保准看的一清二楚,嗯?” “姨娘你要去吗?”言芷问道。 “嗯,我去有要紧事要办,灵呢更好,不灵到时候也免得再后悔。” “什么事啊?你要是也求药的话问我爹和师兄要就行啊。” 江氏回头看了一眼李氏,故作神秘的一笑,“这事啊,可不是药能办到的,有事还得看佛祖的旨意。”说着往天上指了指,“好了,一会儿让你师兄带你在路上看看,我要换身衣服过去了,去晚了可就不灵了。” 说着江氏摸了摸李言芷的头发,换了身素净的衣服,手里拿着几张平日里包药的纸便走了。 江守均见镇上赶车的老刘头已经赶车过来在门口候着,便去了书房看看李明修准备的怎么样,家里的药材又不多了,趁着初春他们要再进一批药材,盛和堂已经在附近几个镇子都小有名气,所以他们师徒俩这次不能一起去,本来江守均是要去的,但李明修说什么也要他留下来当好这个掌柜。 用他的话说,百姓在一开始就接受了他这个掌柜的话,以后的路也会好走很多,如果现在这些事情都让他来做的话,等以后百姓会只知道他李明修而不认他这个掌柜。 江守均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同意自己守家,由他来进药。好在这次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丰县东北的临平县,顺利的话来回四五天的功夫。 就这样一家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李言芷便跟着江守均一起来到药铺,问了问有没有什么事情,福叔笑呵呵的说让他们也去看看吧,往常年的三月三他也去拜过神仙,最远的一次走了上百里路,现在难得这么近就在家门口,也跟江氏一样建议他们站在镇子南边的大路上看看。 李言芷听了高兴地谢过福叔便拉着江守均往南走,一出来就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急匆匆地往山南赶,好像去晚了好事就没了似的,路上有空说话的人都很少。 由于路上都是人,他们便来到南边的双影湖边的亭子上。 却见这里也站了几个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江守均有些不好意思,言芷见了偷笑着拉着他就往这处来。“师兄,你看前边好多漂亮姑娘,要不你看看给我挑个嫂嫂?”言芷故意压低了声音逗他。 江守均却苦笑着没有回答。 说话间,他们也来到亭子外面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现在刚卯时,路上的已经满满的,东路的、南路的…… 从李言芷能看到的镇北一直到晴明山南,乌压压的一片,不下数千人之众。 有看上去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富家太太、有饱经风霜的老人,还有有嬉皮笑脸一看就是来取乐的少年子弟,有一个青年借着人多摸了一位小媳妇的屁股,小媳妇回头破口大骂起来,青年嘻嘻哈哈的遁去,小媳妇被周围的人看着,羞臊之下也只好闭口不言。 李言芷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娘亲不让她去凑热闹。 看了一会儿,觉得除了落在后面的三三两两的人群,再没什么新鲜事便打算跟江守均离开。 隐约听到身后有一个女子低声问了句,接着几个人说着什么,李言芷也没注意,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才知道有人跟自己说话。 回身却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对着他们福了福说道:“敢问这位可是李家言芷妹妹?” 李言芷点了点头,打量着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你是?” “不知道婶娘有没有说过,我是李季仲的孙女李素锦,比你大两岁,权且喊你一声妹妹。一直听说妹妹生得秀丽灵巧,想去找你坐坐,又不能唐突着去,今日见到才贸然相问,妹妹别怪。” “哦,是素锦姐姐啊,我娘说起过,我也不太爱到处走动,所以一直没去。”相对于落落大方、言语得体的李素锦,此时的言芷倒有些拘谨。 “没关系,以后妹妹要做衣服的时候可以顺便过来,我家就在后街成衣铺。” “哦,”李言芷这才真想起来,她娘的确说过这个人,说在家实在闷可以去后成衣铺找一个彩凤的人,那里还有一个叫素锦的她应该叫姐姐的,没事可以去坐坐,学点女儿家的东西。“我知道了,以后有时间过去找你玩儿,上次姨娘还说让我去找你讨花样呢,说你送我的那件衣服好看!” 李素锦听了,桃面含春般笑道:“我看妹妹穿衣淡雅素净,所以跟娘商量的时候都选的素净了些,妹妹要是喜欢,我那到有不少花样。等我回去再给你准备些时新的,有空你可以来取。”说着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她,“这是我新做的一条帕子,没用过,送给妹妹吧。”说完,跟一边的江守均又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江守均见她们说完话便领着言芷离开,李言芷背对着众人,用胳膊肘轻捣了他两下问道:“这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李言芷咋了一下嘴,“装傻是不?我问你这个李素锦怎么样,长得好看不?”说完抬头冲他的侧脸挑眉一笑。 江守均抬手拍了她脑袋一下,“你师兄我娶媳妇就看人家好不好看?再说,你怎么知道她没定亲?” “我就问问,又没说让你娶她,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都不行……” 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被他硬生生的压了回去,喜欢什么样的?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见她还傻乎乎的等自己回答,江守均只好应付道:“遇到了就会知道。” “切,没劲。” 从他来这里做了这盛和堂的掌柜以后,不时的有人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李言芷也跟着没少打趣他。 只是不管谁,愣是没问出个结果来,给大家的理由是:才做了掌柜,还有许多事情要学。 此时被言芷打趣,心里却是想不出一个搪塞的理由,只能苦笑着含糊过去。 江守均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他自己知道,娘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他也听到了那些让人讨厌的风言风语,可是,他没想着要什么啊! 他不要这药铺,他不要什么掌柜,他不要师傅把所有的担子都交给他,他只想…… 看了看身边笑语嫣然,全不知忧愁的人,守均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此时,他很想找个地方大吼几声:“师傅!我们走吧!——”可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我们能去哪里?” 左右交织,他们好像没有能去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江守均的心里在那边交战,李言芷却只顾惹完了人家之后,没心没肺的四处打量。 两人没走多会儿便发现镇子东边大有街的南头,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那地方距他们所在的亭子也不过二三百米的距离,之前一直没注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守均想去看看,又想到身边的言芷,遂压下心中的疑惑带她往回走去。 李言芷也看到了,可想到刚才那个被摸了屁股还被众人嘲笑的小媳妇,也没说什么,低头跟着往回走。 结果还没到药铺门口的,两三个半大青年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着,跑到他们身边气都喘不匀的拉着江守均就往东赶,李言芷只好跟上问道:“怎么了你们,有人生病了?” 一个人回头说道:“是方家那个老太太,常年都不见影的今儿也跟着出来凑热闹,这不还没到地的,被几个外乡人推搡了一下就晕倒在地上,到现在也没醒,我们来找过江大夫一次了,福叔说他不在,我们刚想去山下看看就瞅见你们来了。”这人也是个能说的,几句话便让他们二人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二人跟着急步来到事发的地点,是在镇南一家煎饼铺前,这个地方李言芷有印象,因为这家煎饼铺的主人是个喜欢花草的,从门外经过都能看到庭院里高高低低的花木,她还厚着脸皮进去过两三次,家里的那几株小花苗大都是从这里要的。 其实她不仅喜欢这里的花,还更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是镇子的最南边,所以他家的庭院也大,巷道也因为南边溪流的原因种了许多柳树,一眼看上去曲折幽深,让人别有一番留恋。 她观察的功夫,江守均已经在别人的帮助下挤开众人来到老夫人身边。 见方远兮正蹲跪在地上,抱着她的上身,另一个人低头掐他的人中。听有人吆喝“大夫来了、大夫来了”,一抬头,却是四目相愣。 原来是在他们家养伤许久的蓝玉。 不过也就一愣神,两人都非常默契的当做不认识,方远兮看到江守均也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待江守均查探完后焦急的问道:“怎么样?” “不是很好,头部有淤血,而且脉来细弱,先抬到药铺针灸之后再说。”说着江守均起身帮忙,四五个年轻人尽量轻手轻脚的把她抬到了盛和堂。 福叔帮忙散去了跟来围观的人,江守均回到屋里取了药箱,从中取出银针,坐在小床边调定心神后开始为老夫人诊治。 《灵枢-九针》曰:“九针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閗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鍉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分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日大针,长四寸。閗针者,头大末锐,去泻阳气。员针者,针如卵形,揩摩分间,不得伤肌肉,以泻分气。鍉针者,锋如黍粟之锐,主按脉勿陷以致其气。锋针者,刃三隅以发痼疾。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员利针者,大如氂,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毫针者,尖如蚊虻喙,静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养以取痛痹。长针者,锋利身薄,可以取远痹。大针者,尖如梃,其锋微员,以泻机关之水也。九针毕矣。 江守均按照顺序轻重缓急的逐一收针,抬头对方远兮说道:“老夫人这边得等一刻钟,你跟我过来抓药。”说着起身来到桌边坐下,李言芷早已给他磨好了墨,思量片刻后江守均写下一方。见周围此刻除了蓝玉并无外人遂说道:“师傅早已交代过,但凡你用到,这里的药你可以任取。” 方远兮似乎轻声叹了口气,这是李言芷的感觉,因为她并没听到声音,只是感觉他好像叹了口气,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微微一声轻响。 接过药方,方远兮朝江守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跟着福叔去抓药。 李言芷围到江守均身边轻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先等她醒过来再说。”微蹙着眉头,江守均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想问方远兮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暂时作罢。 抓完药的方远兮出来后,才来得及跟一直没走的蓝玉道谢,“多谢这位兄台,刚才要不是你出手迅速,后果不可设想。” 原来老夫人听他说,早年拜祭过的神仙今年来到了她们晴明山,便也要去求药。方远兮知道她的心结,劝了几番之后无奈只能依了她。 毕竟她那一句:“兮儿,奶奶只剩下你了,你得好好的……” 他无以应对。 这个时候别说拜个神仙,就是三跪九叩,只要有一点希望,他敢保证她也一定会做。 所以,娘俩商量了一番,想赶在人少的时候到人群后面跪拜,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 说来也怪,这两天方远兮老觉得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似得,跟老人出来后这感觉更明显了,一边扶着老人一边回头四处打量了。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妇人尖叫了一声,接着他虚手扶着的老夫人便被人推了开去。 等他回神时,老夫人已经倒在地上,一个年轻人手垫在她的头和轿杠之间,险险地避开了要害。从轿子里下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看样子也是赶着去拜神仙,走到这里不能再被人抬着过去,所以下轿打算走过去,没成想刚下轿便被人碰了一下,一看是个穷困老婆子,顿时觉得晦气,一把推开大骂道:“你眼瞎啊!” 方远兮忍住怒火试了试老人的鼻息,知道暂无大碍回头冷冷的说了句:“她是眼盲,夫人难不成也是?” “你,”妇人一口噎在那里,这可真是放屁砸着脚后跟——倒霉透了,一来就碰到了瞎子,“我不管你们眼盲还是心瞎,撞到我了就是不行,看你们这穷酸样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了,闪开,别当道。” 周围的百姓三三两两的指指点点,有人更是在一边吆喝,那妇人可能知道自己不对,可是依旧十分不屑的瞟了周围一眼,跟身边一个婆子道了一句,婆子往地上丢了二两银子,便上前拨开人群带着妇人离去。这才有了江李二人来时看到的场景。 此时方远兮对着蓝玉抱拳一礼,蓝玉赶紧闪开说道:“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记挂,倒是你知不知道镇子上的方家?” 方远兮微微一愣,“你找方家什么人?” 蓝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说:“家父是方府方梦松夫人的内侄,因听闻贺老来这里办县学收学子,所以打点我过来投亲求学的,只是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才……” 方远兮接过信看了看,信中简明扼要的说了将来人相托之事,还有一百两银票、一个银镯子,看样子是用来辩明身份的旧物。 此时老夫人未醒,方远兮又不认识,只得先还给他指着还在昏迷的老人淡淡的说道:“如果你信里说的是真的,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第86章 入住小院 蓝玉一脸惊讶。 一边的李言芷更是惊讶,唯有江守均眉头微蹙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 蓝玉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可能?!家父说过,我这姑奶奶是这地方数一数二的望族,这……” 方远兮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就是这样。”便低头照拂老夫人。 蓝玉再问,“真的?!那你是他?” “长孙。” “你们方家怎么了?怎么成了这样?”蓝玉一脸的焦急。 “家道中落。” “家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 此时的蓝玉开始不知所措的搓着手,也不知道是被眼前的事实给惊的,还是被方远兮这说话方式给气闷得。 幸好一边的言芷多少还知道点方远兮的性子,知道他们这样聊到天亮也聊不明白,干脆上前把她知道的事情都一一跟蓝玉说了一遍,蓝玉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刚说完感觉方远兮抬头看向自己,李言芷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多话了,带着几分喏喏低声说道:“抱歉,我多话了。” 等了一会儿觉得没人搭理自己,正失落的,才听到那人说了句“无碍。” 即便如此,接下来他们的谈话,李言芷也没再插言。 过了一会儿,老人悠悠醒转,江守均又仔细的为她试了脉,跟方远兮说道:“暂无大碍,用我给你开的药每日三次先服着,有时间你自己来趟盛和堂,我有事问你。” 方远兮点了点头看了看老人,此时老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清醒了,一直拒绝医治的她被人号脉时也没有反应,看得方远兮一阵担心。 上前问了问她,她却还知道点头,又问了问她是否知道蓝庆泽也就是蓝玉的父亲,老人听了无神的双眼才慢慢开始转动,哑声问道:“他是我娘家侄儿,你怎么知道他?” “哦,没事,我们先回家。”听到老人的答复,方远兮便信了几分,江守均去隔壁卖布匹的铺子里借了辆马车,送他们离去。 蓝玉正要跟过去,江守均突然说道:“这位蓝公子,你的手上还有伤,先过来上完药再去不迟。” 方远兮回头看了看蓝玉的手,只是微微的擦伤,实无大碍,不由得些许疑惑。 蓝玉见江守均的神色,看着手微微笑了笑,冲已经上车的方家娘俩说了句稍等,反身回来跟着江守均来到柜台里面。 江守均取了些药膏给他涂抹着问道:“你什么意思?” 蓝玉明白他的顾虑,遂说道:“你放心,对你们、对方远兮我都无恶意,我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他而来的,他的命就是我的命。至于别的你不用再问了,以后或许你会知道。”说完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冲他真诚的一笑转身离去。 李言芷看着他离开,又看看江守均的神色,试探的在他脸前晃了一下手,“师兄?师兄?” 江守均看了她一眼,从鼻间长长的出了口气,才回头对一直等在一边的小丫头说道:“好了,忙了半天饿了吧?走,回家吃饭。” 今天药铺除了方才那一出一直没有什么人来,可能需要来的人都去求神药了吧?…… 干脆他们回家吃饭。 跟福叔也说了一声让他回去,谁知他媳妇正好送了饭菜过来,老人乐呵呵的说着正好省了腿脚还能看着铺子。 江守均也不再劝,拎着李言芷便回了家。 半道上李言芷好像看到一只小黑狗正跟在刚才的马车边上,心道:“球球都这么大了,他养的真好,只是……,不知道它再见了还能不能认识自己?” 摇头一笑,“肯定不能了,当时自己只是踢了它一下而已。” 正想着,远远的只见球球用力一跳,上了马车蹲在老夫人身边,方远兮好像还抬手摸了它一下。 那一幕让李言芷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外人…… 心里有些发酸。 回来的时候只有李氏一个人在家,菜都切好只是还没下锅,见到他们回来才叫着言芷过来帮忙说道:“让你去看看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姨娘也不回来,我都不知道什么点做饭。” 江守均也上前打着帮手递递拿拿,说道:“今天方老夫人被人推倒受伤晕了过去,我让人送去盛和堂医治了一番,刚刚才醒转让方远兮送了回去。” 李氏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女儿,李言芷也点头说道:“嗯,就是,那个蓝玉还是方老夫人侄儿的儿子,那他是不是得叫方老夫人姑奶奶……” 江守均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的关注点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每次她一插话总能把事情到九霄云外,弄得听的人跟着云里雾里的。 而另一边,方远兮也跟蓝玉一起把老人抬到了炕上,长大了许多的球球一直跟在后面,等他们转身谢过驾车的人时,球球自己上了炕边的一个长凳上,打量了一番这个经常把它抱在怀中的老人,慢慢趴在那里。 关门回到自己的院里后,方远兮依旧话不多,说了声自便后,便去煎药。 小小的屋子,咕嘟咕嘟的药壶声响是三个人一狗唯一的动静。 蓝玉起身自己打量着这里,想着一会儿还要在这里留宿,便自己动手用木头搭了个简易的床铺,正忙着,一直对他没有反应的球球,半起身回头瞪着他,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警告的声音。 蓝玉正在搬桌子,见它这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用力抬着楞在那里。 方远兮头也没抬得说道:“你吵到奶奶了。” 蓝玉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遂哑然失笑把东西都小心的挪到院里,直到做好后才搬到屋子北边的一角。 这里原本放着方远兮的一张书桌,被他挪到一角后,放了自己的床。 整个过程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声响,没办法,那条半大的黑狗一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收拾妥当后跟方远兮打了声招呼,出去买了几床被褥,除了自己用的,又给老人加了一条,这样就算是暂时在这里住下了。 方远兮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远方表兄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也没问他为什么要住在这儿,依然我行我素的该干嘛干嘛,顶多在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个人的量。 到了晚上,老夫人悠悠醒转,这次看起来是真清醒了,感觉到旁边多了一个人,向灯下正在看书的方远兮问道:“兮儿啊,谁在我们家?” 方远兮放下书卷,跟躺在床上无聊到自己玩手指的蓝玉一起来到床前,说道:“奶奶,你感觉怎么样?他说他是蓝庆泽的儿子,到我们这边来求学的。呐,这是他的信还有一个镯子。” 说着对蓝玉使了个眼色,蓝玉赶紧掏出怀中的信物,一样样打开放在举到老人眼前,趁机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方远兮。 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无论自己怎么问,怎么逗他,他的回答不会超过五个字,有时更是干脆没反应。 此时听着他跟老夫人说话,才恍悟“原来这人交流没问题啊!” 方远兮上炕小心的把她往上抱了抱,又在她背后垫上了蓝玉刚买回来的那床被子,见她脸色好了许多,呼吸也算顺畅才略微放了心。 老人举起手摸索着,摸到镯子的时候小心的拿在手里,慢慢转着一点一点试着上面的每一点痕迹。 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没错,这是我娘临终时留给嫂嫂的那只镯子,耳环留给了我。” 方远兮想起三年前,因为实在没钱抓药,老夫人逼着他当掉的那副耳环,似乎跟这个真是一套。 “你叫什么名字?爹娘都还好吗?”老夫人握着蓝玉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 蓝玉说:“我娘五年前去世了,爹爹还好,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去年嫁了人,弟弟跟爹爹一起做生意。” 三言两语交代完自己的事情,蓝玉微微叹息着说:“姑婆,您好点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只是嘴上说着,而方远兮已经端着一碗粥过来,粥是下午就熬好的,一直用水在锅里热着。 看到这一幕,蓝玉心中才禁不住一酸:方远兮——,他的主子啊!这要什么样的生活才能把他磨练到如此地步? 是的,第一次在路边听到他的声音时,心是狂喜地。 第一次见到他时,看到他委身在这样一方破烂小院,心里也叹了口气。 并未怎样,毕竟他自己是习武之人,大小吃苦受难、风餐露宿都正常,可况这还有一方屋顶。 但是,现在看到他贴心贴意的为老人及时端上的这一口饭,蓝玉才真的动了情。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他也不会知道,就为此时能让她喝上这一口热粥,他花费了多少心思! 他记得买东西回来就看到他熬好了粥,去屋里看了一眼睡得正沉的老人,又反身把粥盛到出来,在锅里重新倒上水,当水烧到正好温热时,把粥放上,然后将炭火焖到似灭未灭,一直温着,这才正好在老夫人醒来的时候,喝上这一碗粥。 一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要学会这许多技巧,要把身边的事情都做的熟练而恰到好处的,这期间要经历多少磨难可想而知。 想当初他自己第一次在野外过夜,光那一堆火就让他折腾了半天,抓了只兔子还不会收拾,最后气得只烧了两条后腿,还烧糊了。 可是眼前这人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一样,没有一丝别人看着的不好意思。 弄得蓝玉觉得他可能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可是看到晚饭桌上还有自己的一份时,又不是。 只能说他就这份性子了,不由得心生佩服。 原本他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的,毕竟他们几个跟银面是生死的交情,可是银面一句话,他就得以后一直陪着这个从不认识的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情愿。 此时,这不情愿开始慢慢减淡。 别得且都不说,光这份心性也是少见的,他蓝玉自问如果换做自己,铁定做不来。 怪不得那人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救他,这些年,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从未放弃过。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蓝玉,也开始认同。 当然这一些都是蓝玉自己想的,方远兮什么都不知道,也没那心思去揣摩他一个大人男的想法,在他看来,奶奶确定的事情就是那么回事了,别的跟他无关。 至于以后知道了实情,不管蓝如何恳求,他也不再留他的事情,另说。 半下午的时候,江氏也回到了家里,回来就先到厨房找饭菜吃,好在李氏早就给他留在锅里,没几口吃完,又喝了两碗水才看着李氏和李言芷笑着说道:“这么看我干嘛,我跟着他们喝了半天的山风,饿得要死,还不能吃快点?” “我在看姨娘你见过神仙以后有什么不一样啊?这吃饭的速度,以为你被神仙附体了。”李言芷打趣道。 “嗨!哪有什么神仙,一群人跪在山上念念叨叨的瞎说,那药我也没拿,半道上就送人了。” “什么药?真有药啊?”李言芷很惊讶,毕竟去跪拜一下就有药还是十分神奇的一件事。 李氏瞟了江氏一眼,自己转身就要去忙别的,被江氏拉回来坐在软榻上,守着女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白了她一眼。 江氏就当没看到得,继续笑道:“什么药啊,不过是山风刮起的沙土,一开始我跟着他们学样,也跪在那儿在面前摆了几个折好的纸包,祈求了半天,那山前风刮得都有点睁不开眼,待了一会儿纸包里就有些细沫沫,你们说不是沙土是什么。我也没拿,拿回来吃不坏人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一个老太太,她还高兴地拉着我的手谢了半天。” “啊?那你去干嘛啊?” “图个心安呗!有些事如果没做,到时候你会觉得肯定是这里出了差错,这做了就不会后悔了。”说着江氏冲李氏笑了笑。“我给你们讲个好玩的事,今天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大姑娘,看样子有小二十岁了,还没嫁人,听她在那里说祷告的时候说:‘神仙啊,我是个尿滴子,到现在还没嫁人,求你给点神药吧……’,她刚说完,就听旁边一个男的说:‘神仙啊,我三十好几了还没成亲,求你给我个媳妇吧,尿滴子我也不嫌弃。’” 李氏和李言芷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起来,因为江氏学的实在太好笑,言芷又问后来,江氏说:“后来那个大姑娘就恼了呗,起来把那个男的骂了一顿,被大家看的脸通红通红地就急匆匆走了。其实他们俩在一起也挺好,反正人家也不嫌弃,她也老大不小了,一凑合也算是一对,能过日子就好。” “你这么想,人家可不这么想,说不定人家有自己心仪的人呢?再说她个大姑娘,被一个老光棍叨念着尿滴子也不嫌弃,不恼才怪。”李氏接过话头说道。 李言芷虽然跟着笑,但还是问了句:“娘,什么是尿滴子?” “尿滴子就是尿床。”李氏解释道。 “那也是一种病,有些人很大了还尿床,听说还很难治,不过这么多年没听你爹说起过,看来得的人也不是很多。对了,芷儿不是还挂念着那个跟三皇子自荐枕席的姑娘吗?今天在路上听人说起,就借着歇脚多听了几句,好像是已经没了,被那个陆家的大小姐祸害的。” “啊——?不会吧?听说那姑娘长得很漂亮,三皇子也不管?”虽然三皇子已经封王,但是百姓还是习惯叫他三皇子。 “她在人家大婚的日子干出这种事儿还想有什么好结果?”李氏到一反常态,一脸严肃的说道:“不知道检点的女子本来都没什么好下场,你听到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都给我本本分分的,你要是再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 “娘,我又怎么了?!这是在说别人的事,你怎么又说我,我做什么坏事了?!” “没说你现在做坏事,我说你看好了,以后别给我傻。”李氏依旧教训道。 李言芷也不乐意了,起身冲着她喊道:“娘亲你不管听到谁家孩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都得回来把我教训一番,那些关我什么事啊?你就说我!讲点理行不行!” “好了,这说个别人的闲话,你们娘俩怎么还吵吵上了,”江氏把李言芷拉到身边劝着。李氏说:“我只是为她好,让她长个记性,你看她还不乐意了。” 李言芷还要说话,被江氏拉了一把住了嘴,扭头也不再看李氏,江氏笑道:“好妹妹,没说你不好,我们言芷也不会做那样的事儿,你又何必事事都担心发生在自个身上呢。” “哎,”李氏罢了声,叹口气说:“也是,自从有了这个丫头,无论别人家孩子发生个什么事,都担心她会不会有事,以前听说谁家孩子掉水里了,吓得我赶紧找她,直到看到她好好的在那儿,才放心。见有人来找明修,说孩子被鱼刺卡了,以后给她吃鱼都恨不得长六只眼。” “当娘的都这样,再说你就言芷这么一个丫头,还不更宝贝。”江氏说着把李言芷揽在怀里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两下。李言芷听到李氏这么说,心里也就好受了些,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蓝玉的事。 娘仨在家闲聊这一天各自听说遇到的事,江氏听到李言芷说蓝玉去了方远兮那儿,也微微思量了片刻后说不用管,从今以后我么不认识这个人,想他也不会说起我们。 她们没想到,不久以后来到的一场灾难,还多亏了他们认识这个人。 第87章 方老夫人的眼睛 晚上江守均回来吃晚饭后便回了自己屋,李言芷见他好像有事,就偷偷地跟在后面来到他的房门外,等了片刻轻轻把门推了一条小小的缝往里面看去,只见屋里点了油灯,灯罩已经被取下来,江守均正坐在灯前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忙什么。 轻手轻脚的进去,见他十分的专心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到来,遂起了玩心,一个跃步跳到他身前拍着他的肩膀大叫了一声,“啊!” 江守均倒真被吓了一跳,抬眼看着言芷,无奈一笑说道:“也不看看我在做什么就拍。” 李言芷顺着他的手一看,他正在给自己下针,刚才自己拍那一下让他的手劲大了几分,半根针都进了腿里。 看的她打着哈哈苦笑道:“你腿怎么了?怎么还用针啊?” 江守均慢慢收了针,有血跟着冒出来,李言芷见状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按住。 其实这一下虽然扎得挺疼,但不要紧,不过难得见她如此乖巧,江守均也不推据,说道:“我腿没事,是在练针。今天给方老夫人用针时心里有些没底儿,虽然跟师傅学了这么多年,但之前给人看病很少用到,所以才回来练练。” “拿自己练啊?”李言芷苦着脸问道。 江守均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这次她竟然没躲,心想是不是以后她再躲自己的时候就来下苦肉计? 手上传来细滑柔软的感觉,心中一阵满足地说道:“学针要认准穴位,本来就要在自己身上不断的试探,知道什么感觉了,以后才能更加精准。以前我练的时候怕你害怕,都没让你看见。” “哦,那这下没事吧?”说着轻轻拿起帕子看着好像不流了。其实本来也就是一针下去冒出一点血来而已。江守均憋着笑说,“你再给我吹吹就好了。” 说完只见李言芷真的低下头去给他吹着,江守均不禁哑然,这好在他在膝盖的位置施针,要是在脚脖子上难道这丫头还要趴下不成。其实他想多了,要是真在脚脖子上,李言芷连理他都不会理。 坐在椅子上的江守均看着低头给他吹的人儿,一头及腰的长发因为这会儿的姿势垂在身下,露出洁白的项颈,靠近发际的地方还有些细细的绒毛,越来越短、越来越浅,一直延伸到撑起的衣领看不见的地方。 “怎么了师兄?”李言芷吹了两口抬头见他正在发呆,遂问道。 江守均一个回神,脸色微微发红,他这是在想什么呢?“没事,吹得不错,起来吧。”说着也不像往常那样拉她起来,而是自己起身整理银针和书卷。“师傅这两天不在家,我有时也要去出诊,你要是愿意可以去盛和堂给福叔打把手。” “哦,好啊。” “好了,没事你回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江守均回身又如往常一样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怏怏懒懒的离去,嘴角还是忍不住扯了一个笑,笑还未完全漾开就慢慢变了味,等再回到嘴里竟带出了几分苦涩。 看着自己刚才传回柔软触感的那只手,站在灯火照不到地方,不知道想什么。 夜风吹来,烛火摇曳,映在墙上的影子被拉扯的变了形…… 三月初五这一天一大早,茗泉镇上有一个人就开始忙活了,确切的说他已经忙了两个月了,直到今天才开始挨家挨户的通知而已。 来到李家的时候,李言芷正在跟江氏商量着晚上一起做什么菜,她还想学做寿面,今晚好给江守均庆贺生辰。 听到有人来,出来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了一身簇新的藏蓝色棉布长褂,手里挎个柳条编的小篮,上面用一个块红包袱盖着,站在院子中央显得很是局促。李言芷探身问道:“这位大叔您找谁?” 王大刚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裙子的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出来问,呐呐的说道:“我找、找李大夫,江大夫也成。” “哦,我爹不在,师兄刚去盛和堂,你要是有事可以去药铺找他。” “不是、不是,我是来给他们送喜果子的。”王大刚说着把红布盖着的篮子往李言芷手中一递,“姑娘你跟他们说我们家栓柱明天要成亲了,这个是给他尝尝的。”说着把篮子往她手中一塞,怕她不要般匆匆往外走去。 “芷儿,谁过来了?”李氏从屋里问道。李言芷拎着那个柳条篮来到屋里,往正在收拾换季衣服的李氏身前一递,“一个大叔送过来说给爹爹和师兄的,说什么明天栓柱要成亲。” 李氏接过来打开一看,都是百姓家自己做的喜果子。 这是这里成亲的习俗,男方家里在成亲前要准备好喜糖、喜果,分给自己的亲戚朋友。 所谓喜果子就是用面粉、鸡蛋、糯米粉,有条件可以加糖,和起来做成各种形状,放在油锅里炸出的糕点。 她和明修成亲的时候,喜果还是她干娘帮着弄得。 李氏看着眼前这份,加上手中的柳条筐,猜想应该不是什么宽裕的人家,但是喜果子做的却十分用心,加上人家还用红布特意包裹着送来,可见其诚意。 栓柱?好像是年前他们叨念的那个曾经丢了的少年。 想着,把篮子递给言芷说道:“既然人家送来了,就把东西留下吧,回头你把篮子给我,明天我们过去看看顺便还给人家也不失礼。” “噢,那我尝尝了。”听到她同意留下,言芷这才拿了一个做的跟花朵一样的果子尝起来,一咬咯嘣脆,跟她平时买的那些香软的糕点不一样,倒是还挺好吃。“挺好吃的,我给姨娘送去尝尝。” “去吧,这个东西只有这边的百姓才做,估计她也没吃过。” “真的?那我过去了。” “好好走路—”看到女儿匆匆小跑的样子,李氏在后面喊着,对这个女儿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无论怎么说,转头就忘,好像永远长不大的样子。 想她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明修就更不用说了,谁见了都夸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怎么生了个女儿就、“哎”,李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管教这个女儿了,问丈夫每次的答复都是一样:随她去吧,只要本性不坏就行。 得,这眼看就要及笄了,还跟个孩子似得,江氏劝她说是因为家里没有比她小的,要是能再添个弟弟妹妹,肯定就好了。 可是…… 想起来,心里就跟狂风卷过湖面,波涛不断,却永远困在一偶之地,没有出路。 远处的柳树开始抽芽了,淡淡的一抹烟绿,让李氏出了神。 江守均在盛和堂待到快晌午的时候,便让福叔先回去了,下午他说要去给王大刚家帮忙,所以告了假不过来,守均便没回去。 王大刚他是知道的,挺老实一农民,靠着给别人的茶园做工帮忙过日子,平时也帮着赶车,也帮人看茶园、装货物,有一个儿子就是年前失踪那两个少年之一的栓柱。 听说明天结婚,今天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福叔跟他们家有点娘家的亲戚,所以打算过去看看。 言芷和江氏她们娘三在家做好饭等不着人回来,估计是药铺里有事,所以让言芷给送过来。 当言芷打开食盒,一样一样的往桌上摆时,江守均有些怔愣,“今儿不过年啊,这是怎么了?” 桌上摆着一个木耳肉丝,一条清蒸鲈鱼,一大盘的饺子。 李言芷放好提盒,托腮笑眯眯的趴在桌上看着他,“大寿星居然不记得自己生日,早知道就不给你准备礼物了。” 江守均看她笑得甜美中带着几分得意,伸手在她头上弹了一下,“想得美,就算我忘了,你也得准备。说吧,给我准备的什么?”一边吃着饺子,师兄妹俩一边聊着。 两人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李言芷回头一看竟是方远兮,江守均明白他的来意,所以找了个借口让言芷回去,就说让她回去跟两个娘说声,福叔下午告假,他可能晚点回去,让她们别挂心。 李言芷回头瞅了瞅两人,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事,不过师兄现在不说,她也有办法知道,所以没再问什么,转身离去,经过方远兮的时候跟他笑着点了点头。 方远兮看着一身水蓝色衣裙,长发微束的李言芷,心中冒出一个词汇:清新脱俗。 的确,相较于一般女子的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来说,李言芷的确让人看着比较舒服,但更多的其实是她的性格,那份善解人意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冷落,更不烦人,看出有事也是跟你打过招呼后便走,很省心。 “帮我把东西拿到里面来,”江守均说了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自己端了桌上的两样便往里屋走,方远兮只好帮他把桌上剩下的一盘鱼端到了里面。 小屋靠南,东面靠墙放着一个很高的书柜,南边是一方矮炕,炕上放了一个炕桌,西边的墙上是镂空的福如东海雕花木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事情,也可以做装饰。 就像现在他们虽然都在里屋,不管外面来人还是有什么事,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江守均的示意下,方远兮把菜放到炕桌上,也在桌的另一边坐下。 “没吃饭吧,一起吃。”江守均收起跟言芷的轻松,此时显得沉稳肃重。 方远兮微愣,“来时吃过。” “陪我再吃点吧,今天我生日。”江守均停下筷子看着他,直到他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说的拿起筷子一起吃了一口才作罢。 两人一直没再说话,直到饺子都吃完,两样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江守均才起身去外面拿过食盒,把桌子收拾起来,又净了手拿过一条毛巾递给方远兮。 方远兮接过擦了擦,“我奶奶好了很多,今天能自己下来。” “我知道。”江守均说的有些发闷,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开口,或者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是师傅不在家他自己做的第一个重大决断,但是看着方远兮那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哽在喉咙的话还是滚了几滚试探着冒了个头,“老妇人的眼睛是怎么坏的?” 方远兮抬眼看着他,半晌后才说道:“我爷爷、父亲相继去世后哭瞎的。” “你信?”江守均知道他懂些医术,能自己开方抓药。 方远兮低头看着炕桌,沉吟道:“她一开始确实非常伤心,没日没夜的流泪,但也只是看东西模糊,从六年前的春天才、才开始变得很奇怪、” “奇怪?” “嗯,就像是在怕什么似的,神神叨叨地,晚上睡着觉也会突然说旁边有人。然后没过多久她就看不见了,不过却说什么也不肯看大夫,就算我给他试脉她也不让,后来就没什么事情了。”方远兮说完后,看着一脸凝重的江守均,似乎在等待那个他等待了好久的答案。 “果然。”江守均心里说道,他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不过见他都如此坦然相告,自己这个开头的也不再含糊,直接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家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老妇人的眼睛是中毒。依我的经验来看,时间不短了。” 见他直白的说了出来,方远兮也说道:“我怀疑过,所以跟你们借书也有这个原因。” 江守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你可以试探着问问老夫人,如果她愿意,我可以试着为她解毒,时间过了这么久,不能保证她恢复如初,起码也能看清个大概,生活方便些。”说着,看着方远兮似乎还想说什么,问道:“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我不会跟别人说。” 方远兮忍了忍,还是问道:“我见你为奶奶针灸很有效,我可以学吗?经常过来,恐是对你们不好。” 听完,江守均从旁边拿过一个小巧的木箱递给他,“这里有两卷书和一套银针,还有一本是我学习时做的笔记,送你了。”看样子,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方远兮接过,也为他的细心所动容。 虽说治病救人是他们作为医者的本分,但是能提前想到自己所需早有准备,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方远兮接过后,认真的说了句,“谢谢。”他现在无力许诺什么日后相报,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日后的那一天。 江守均还坐在矮炕上,从容的接受了他的相谢,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相谈,不久以后,还有一次。 但那是他最终忍痛把言芷托付给他,那份无奈和心碎,让他终生难忘。 很多年后,他自己也会跟自己说:缘分就是这样,自己从小守护着的宝贝,最终却不能属于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男人把她领走。而他只能说一句:好好对她。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如果他能早点预知那样一个结局,他还能不能做下这个艰难的决定? 到了傍晚,江守均刚回家换洗完衣服,就被李言芷神神秘秘的叫道客厅,然后被她从后面捂着双眼领到餐桌边坐下。 伴着一声欢愉地“好了。”他看到一桌子各种各样的饭菜,有彩色的小水饺,有一碗虾仁炒饭,还有一小碗长寿面,江守均好奇的用筷子挑起来看了看,居然是一根,而且是一段一段好几种颜色。“你做的?” “嗯,我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了,面是姨娘帮我用胡萝卜汁、菠菜汁和的,不是说过寿要早上面条、中午米饭,晚上饺子嘛,我看你忙得也顾不上,就都给你做齐了。”李言芷得意的说着。 第88章 别人的婚礼 说起给守均准备的晚饭,江氏也在旁边帮话道:“是啊,可不是忙了一天,光这根面条她就弄了一下午,一点一点搓出来的。”说着咯咯笑了。 李言芷不会切面,又不想让江氏帮忙,干脆就一点一点搓成条,又接在一起的。 粗了不好吃,细了又会断,所以弄了大半天。 李氏拿来一坛米酒给大家倒上说道:“来,都喝口吧,这是前几天才酿好的,尝尝我的手艺。” “我也要。”李言芷拿过一个碗摆在旁边,惹得李氏一个白眼,“你会喝什么酒。”嘴上说着,还是给她倒了小半碗,这是米酒,酒劲不大,平时妇女们也常喝。 李言芷刚想辩白,又赶紧闭嘴,她可不敢说她喝过酒,而且是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想着又想起了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总觉得那天晚上他们还说过什么,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来,我们干杯,祝守均长命百岁,早日找到满意的媳妇。”李氏说着跟大家干了一杯。 江氏应道,“哎哟,我现在可也是盼着呢,你说我们守均会娶上什么样的媳妇,要是有芷儿一半乖巧就好了。” “她,谁娶了谁后悔,别到时候让人给我退回来就好。” “说什么呢,我们芷儿怎么能被退回来,你看着到时得关门堵路的护着,不然那就被人抢了。” 李氏和江氏两人说起这个话题,江守均和李言芷两人就非常默契的低头吃饭,守均今年十九岁,言芷也十四了,估计以后不到成亲的那天,这两人耳朵别想有清闲的时候。 娘几个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江守均回到屋里的时候,想起昨晚言芷给他按腿用的手绢忘在这里,便想去洗干净了给她,拿起来却见这不是她平时用的那条,细白的丝绢上绣了一枝红梅。 她平时用的都是自己娘亲给她做的,简简单单的棉布料子,有时也绣朵小花,却没做得这么精致过。 想着,他想起了那天在亭子里遇到的那个姑娘,好像叫什么李素锦的,当时他也只是打量了眼,没仔细看,只记得长得挺周正,记得她好像送过她一条锦帕,估计就是这条了。 “这丫头也是,人家送的东西也不好好收着。” 洗好了之后,晾在院子里,江氏没多会儿也过来,正好看到问起来,江守均说了缘由,江氏笑道:“哟,能到你手上这就是缘分。你看着如果顺眼,我就让人去给你问问,怎么样?” “娘——,”江守均很是无奈的回道:“你能不能别再催我,遇到合适的我就跟你说了。” “哼,”江氏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想都别想,趁早做别的打算吧,我的傻儿子。”江氏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回房了。 江守均一愣,脸色又开始发红,好在大晚上的也没人看见,等江氏走后,他移步来到窗前,月初的月亮早早来到了中天,弯弯的一抹很是清亮,却照着一个呆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想都别想,趁早做别的打算吧……” “祝守均长命百岁,早日找到满意的媳妇……” “师兄,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回来,可千万别找个厉害哟!” ““这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装傻是不?我问你这个李素锦怎么样,长得好看不?” “你师兄我娶媳妇就看人家好不好看?再说,你怎么知道她没定亲?” “我就问问,又没说让你娶她,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都不行……” …… 脑海中不断着想起以前的一幕幕,嘴角却泛起一抹苦笑,其实他很想再等等看,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等下去,为她。 可是,好像所有的情况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没门儿。 为什么?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也算是青梅竹马,怎么就没门儿呢? 想起青梅竹马这个词,他又想起几年前小丫头在横山救下的那个人,好像那时他还说过那是她的“竹马”,脑子一时乱做一团,干脆站在院子里发呆。 第二天一大早,李言芷就听到东边开始锣鼓喧天,知道今天是那个王栓柱和王秀儿的婚礼,她也想去看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北方人的婚礼是怎么办的呢! 江氏见她起的早早的,笑道:“怎么,也想去看看?” “嗯,”李言芷今天穿了一身芙蓉色的衣裙,这好像是她所有衣服里最算得上红的了。“姨娘不去看看吗?你也没见过这边人的成亲吧?”昨天把喜果子给她送去的时候,她就不认识。 “去,你今天打扮这么好看,我不跟着再被人抢了怎么办?”说着,江氏笑着招呼大家吃早饭。 李言芷边吃边解释着:“我听人说这边人很忌讳一些事,尤其是在别人成亲的时候不能穿的太素,所以就找了这件,还有啊姨娘,从昨天你就说我被人抢,这都连着抢了两回了。” “你还知道这些?听谁说的?”李氏倒是有些意外女儿的细心。 “贺爷爷啊,以前去的时候他什么都跟我们讲的,他说很多矛盾都是因为不懂别人的忌讳,比如人家刚刚死了丈夫,你守着人家说寡妇,人家不揍你都算是好的;还有一些地方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去的时候要少言慎行,做好了解,要不然很可能引来麻烦。哎,说起来我都好长时间没去贺爷爷那儿了。” 李氏听了,说这个地方确实比较忌讳在别人家的婚礼上穿素,如果你穿了白或者一身的黑去参加人家的婚礼,人家会以为你是去故意咒人家。以前她就听说过有人因为不知道,而弄得在人家拜天地的时候打起来的。 本来她还想今天叮嘱一下她们,看来不用了。 吃完饭李氏回身拿了一个红包,又把上次王大刚送喜果子的篮子拿来一起递给言芷,说道:“一会儿去还给人家,记得客客气气的,不会说就让你姨娘来。” “哦,”接过东西,李言芷把红包递给江氏,自己挎了篮子一起往东大街走去。他们都没注意到,今天早早起来的江守均衣服还是昨天的那身,而且边角的地方还带些许没化开的轻霜。 娘俩有说有笑的往李家走去,还没到地方的,迎面碰到了蓝玉,李言芷刚想说话,被江氏拦过大声打着招呼:“这位小哥不是方老夫人的侄孙吗,怎么也来瞧新娘子?” 看了看周围的人,李言芷明白她的意思,便乖巧的跟在一边不作声,只听蓝玉说道:“这位婶娘好,我姑婆说早些年她们跟王家有些人情上的往来,家里出了那些事,还多亏他帮着张罗,所以让我代为过来看看。” “哦,这样啊,正巧我们也过去。她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江氏问道。 “还好,当天晚上就醒了,您家江大夫医术很是厉害。”蓝玉回答的中规中矩,神色不亲热也不冷落。 “哎,哪里,他才多大,你们别夸他。”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儿子,说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 这边正说着话,还有几个婆姨姑娘的也过来,见到有生面孔便问了两句。还没等他们娘俩说的,早有明白人给大家介绍起来。连他跟方家老夫人的关系都说的明明白白。甚至有人还说许多年前见过蓝玉,那时他还小,被他爹娘领着一起来过。 李言芷和江氏听得面面相觑,此时觉得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好处啊!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来到王大刚家,老远的就看到胡同口、大树上贴的大红的喜字。 迎亲的队伍还没回来,这里早就里里外外的挤满了人,江氏拉着李言芷上前找到还在忙活着事情的王大刚,把篮子还有红包都递给他道了喜,王大刚接过后还在那犹豫,好像在寻思该不该拿。 一边一个妇人见状转身过来笑着打了招呼,说道:“这位妹子,我家男人嘴笨你别见怪,我们谢谢您还亲自过来,上次孩子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家帮忙,今天你们娘俩就留在这吃午饭,我给你安排个好地方。” 妇人拉着江氏的手,亲昵的说着就往屋里让,江氏急忙说孩子没见过这里成亲的,想留在外面看看,妇人又是一番挽留说一定在这吃饭,两人才又挤回到大门口。 远远地,李言芷看到金霞也在人群里,微微诧异了一下,便跟江氏打了声招呼过来找他,金霞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李言芷站到她身后了她也没觉察,只是在不断地往路上张望,不知道在等谁。 “金子?”李言芷试探的叫了她一声,也许是周围人声嘈杂的缘故,直到又叫了她一遍,金霞才回头见是言芷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过来看看热闹,你在找什么?” 金霞没有回答,而是跟她说让她自己去看,她还有事,改天再找她玩。 李言芷一看这样,只好悻悻的离开,边走还边回头看着她,只见她不断往东大街北头张望,言芷知道今天栓柱去的新娘就是本镇的王秀儿,听说她家在镇北头,难道她在等迎亲的队伍? 不过她回到江氏身边便听到有人喊着新娘来了,急忙也跟着往北看,只见一个长得挺白净的男子,胸前带着一朵大红绸花骑在一头毛驴上,两边是吹吹打打的唢呐笙箫,后面一顶两人抬的花轿跟着颤颤巍巍、晃晃悠悠的往这边过来。 刚到门口,就被一群人拥上去你挤我看的把新郎新娘抬了下来,新郎是个害羞的,被大家看的不好意思,恨不得也学新娘找块儿红盖头往脸上一盖。 喜娘见大家都笑闹的差不多了,急忙上前把红绸的两端往新人手中一放,口里说着吉祥话让二人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然后一群小年轻也跟着挤到洞房门口看热闹。 李言芷跟着挤进来瞧,人实在是太紧,她跟江氏本来一直在一起,现在也集散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离家也不远,李言芷便继续看大家闹洞房。 只见一群小伙子簇拥着新郎,来到床边端坐的新娘子面前,高声欢呼着:“掀盖头!掀盖头!掀盖头!……” 新郎栓柱的手中也不知道被谁塞上一个秤杆,手几乎是被人拿着挑开了那方大红的盖头。 “哦——!” “新娘今天真好看!” “就是秀儿这么俊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傻小子?!”一个小伙子不服气的扛了栓柱一膀子,那话里满是藏不住的羡慕。正看着新娘,也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亲一个!亲一个!” “对!亲一个!”说着大家就上手了,七七八八的上前把两人往一堆里凑,看的站在门边的李言芷也脸红心跳的。正看到她们的脸被人贴到一起,耳边忽然一人问道:“你跟你师兄啥时候成亲啊?” 李言芷一开始没听到,或者说没寻思是问自己的,所以也没理。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见是个大婶,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小丫头看入迷了呢,呵呵,问你啥时候跟你师兄成亲,到那时你也跟这新娘子似得,被大家热热闹闹的闹洞房,呵呵……”问话的大婶见她没听见,又连说带笑的说了一遍。 李言芷很是疑惑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谁说我要跟师兄成亲啊?!他是师兄,以后会给我娶嫂子。” “哎,你们俩成天出双入对的一起,怎么,难道你就没想过嫁给他?” “就是,你们挺般配啊,都知根知底的,也不怕以后他对你不好。我们这都以为你师兄不找媳妇是等你呢,”另一边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妇人也跟着说道。 “没有,师兄就是师兄。”言芷有些赌气般的说道,抬头看了看没见到江氏,身后正闹得热闹也没心再看,反身往就外挤。 几个她身边的人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撮着嘴惋惜道:“可惜了,多好的一对啊,哎,怎么走了啊,不看了?” “人家害羞了,谁让你挑这么个时候问她。”一人笑着冲一开始问话的妇人说着。 “这时候怎么了?!这时候多好,我这不看她看的正入神问问嘛……” 言芷现在本来就烦别人跟她提以后嫁人的事,何况还是拿她和师兄说事,当下也不再理他们,只一心往外走。好在洞房里还在闹得高兴,她们的这点事也就三五个人注意。 刚挤到外面,就听到大家又是一阵欢呼,接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差点把她也挤倒。回头一看却是掀了盖头的新娘,在喜娘的示意下给大家扔喜糖、喜果子,大家都在争抢。她不知道秀儿以前长什么样,但是现在在一身大红喜服的映衬下,小巧的瓜子脸晕着娇羞幸福的红晕,竟是十分的动人。 怪不得人家都说新娘子最好看! 李言芷在人群后面捡了两颗,也找到了等在外面的江氏。两人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便想一起回去。走到大门外看到有两个人在胡同口边的一垛柴火后面,不知低声说着什么,她本没在意,只是错身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穿了一件烟霞色的罗裙。 她记得匆匆见了一面的金子,今天穿的衣服就是这个颜色。想回头再看时,却被停在胡同口的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 “怎么了?”江氏注意到问她。 摇了摇头,“没事。”她实在想不出金子跟这里有什么关系,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回家路过药铺的时候,两人一起过去看了看,今天李明修和福叔都不在,就守均自己也不知道忙得怎么样?进来一看,还行,就一个人在抓药,没多会儿功夫就走了。 来到江守均面前,李言芷把糖递给他,重新换了甜甜的笑说道:“我抢的,给你。” “就这么两块?自己吃吧。”江守均说着习惯性的要抬手摸她的头,怎知言芷却躲开了。 看着自己空抬着的手,他一愣,“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李言芷也有些尴尬,刚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就躲开了,“没有啊,糖给你,不忙的话我想先回家了。” 江守均接过那两颗糖,“回去吧,今天没什么事。”转头又跟江氏说了几句,送走他们之后,他拿起一颗糖放在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抬起刚才被躲开的手看着,藏了血丝的眼中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第89章 警告 这两天江守均挂念老妇人的状况,出于一个大夫的本职,他又去过方远兮那一次,这里比以前热闹了,相对于他上一次来,多了一只半大的黑狗,还有一个总让他觉得神神秘秘的蓝玉。 老夫人还是不配合,好在现在劝她的人多,她也就勉强让江守均号了脉,至于眼睛是怎么也不肯看,众人只好作罢。 江守均跟方远兮说了一下情况,又给他重新开了一张药方后便离去。 本来李言芷也想过来看看的,但是江守均却怎么也不同意,并且跟她说以后尽量不要过来,更不要自己一个人来。 李言芷撇撇嘴,心想那个方有才都要成亲了,哪有空再管这些闲事,再说到时候还有金子管着她,有这么严重吗?不过看师兄脸上少有的严厉,只好点头同意。 所以,方远兮便让江守均把他上次借阅的几本诊疗记录带回去,顺便让他帮忙找几本关于治疗眼疾的书。 江守均明白他要找什么,也没说话,接过东西朝他点了点头便走了。 回到家里,江守均便没去盛和堂而是直接进了书房,李言芷原本就在家眼巴巴的等消息,见他回来立马屁颠屁颠的跟过去,问道:“婆婆怎么样了?” “还好。”江守均将拿回来的诊疗记录按照时间一一放回原处。 “那听说他们还有只小黑狗,现在还有吗?” “有。” “那、蓝玉还在那儿吗?” “嗯,在。”江守均有些闷闷地回答着,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这丫头说起方远兮时那股小心翼翼的样,他就生气,就像现在明明知道她要问的是谁,可她偏偏问了一圈,连狗都问过了也没说出那个名字,可越是这样,江守均心就越沉。 李言芷见他情绪不高,也不知道到底谁惹了他,只好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抱怨道:“你怎么了嘛?怎么去了一趟那边也学的跟方远兮似的,连句话都不舍得说。” “你喜欢?”江守均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之后略显尴尬的看着她,见她还是懵懵懂懂地问着:“喜欢什么?喜欢这样说话?我才不喜欢呢,我喜欢师兄原来的样子,要是你也不好好说话了,那我还不闷死。”说着又上来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江守均听了终于一笑云开雨过般说:“帮我找找有没有关于眼疾的书,方远兮要,诊疗记录也行。” “哦,好来。”李言芷夸张地把袖子往上一撸就上前翻找,那样子就像要上前搬山似得,看的江守均无奈的道了句:“你个丫头。” 这天下午李明修就回来了,前前后后一共四天的时间,算来是快的。李言芷听到马车声停在自己家门口,便急忙出来看,见果然是爹爹,回头便冲里面喊李氏和江氏二人。 这些事情在李家是常有的事,所以一家人忙而不乱的收拾了一整晚,便弄好了。该晾晒的一边放着等着明天晾晒,该储藏的储藏,该送药铺的送到药铺。 等江守均从盛和堂回来,便看到西院里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药材,还有正屋客厅满满一桌子菜。 原来李明修回来谢过马车之后,简单得跟娘三个交代了几句便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休息去了。 一直到众人收拾好了桌子才又重新洗漱了一番,换了家常衣服过来用饭。 江守均先是交代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情,说道方老夫人这一出时,李明修只是停下筷子想了想,也没说话,便让他继续。 饭后师傅俩又去了书房,娘仨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也都没去打扰。 书房里,江守均给他泡了一壶这茗泉镇才出的春茶,一股清香随着升腾的雾气在屋里缭绕开来,仿佛让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这次是我鲁莽了,但是当时的情况我不能不插手。”江守均说道。 “你做的没错,不用说你作为一名大夫,就是个普通的路人也该相救。不过,你记得盛和堂开张时王院长托人来说的话吗?”李明修低头呷了口茶,缓了缓干得厉害的嗓子。 江守均点了点头,这些他都记得,不然他也不会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如此纠结,直到现在还跟师傅在这里讨论。 不光王正德的嘱托他记得,就连陶大夫的话他也记得,虽然还是师傅转告他的。 “师傅,你说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会不会有人找到我们门上,会是方家吗?” 李明修摇了摇头,这件事他也不知道,但是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该来的总会来,这些事情我们躲也躲不过去。” “要是不回来就好了……”江守均有些闷闷的说道。 “纵泛五湖舟,也在风波里。这天下多少事,难道只发生在一处?我们回来遇到这样的事,不回来可能遇到另外的事,人这一生哪有一番坦途的。”李明修倒是看得很开。 江守均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几本诊疗记录,“今天我又过去看了看老太太,她的身子还好,就是不肯让我看眼睛,我问过方远兮,他说从六年前开始就这样了。而且、我看她的眼睛是中毒。” 听徒弟说的如此肯定,李明修也不意外,毕竟她的态度就很可疑。 “方远兮似乎也早就怀疑,所以跟我们借那些书,今天说可以的话让我帮他找点治疗眼疾的,我回来给他找了这几本,师傅你看看。” 李明修翻开了一下,两本是关于五官的医书,还有三本上面有自己治疗眼部病人的诊疗记录。点了点头递给他,“她在我们这儿看病的事情大家伙都知道,也就不用再躲什么,下次过去给他带过去就行。” “嗯,好。上午方有才他们几个又出来收保护费了,还在我们铺子里要了二两银子,我给了他们。” “给就行,这些事不用给我说。” “有时我都想让他们再躺几个月,他们今天来说什么,说看在我们给他医治的份上,前面两个月的就不收了,从这个月开始算就行。他们在家里躺了仨月,那仨月还收啊?!” 见自己徒弟难得露出气愤的模样,李明修笑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古就有这个话,你又生的什么气啊,你跟那小丫头给人家加的泻药、痒痒粉还不解气啊?” 泻药,痒痒粉的事儿,他们几个也问过,说怎么这么痒,被他们师傅一句“药效比较霸道,可以恢复的快些”给带了过去。 师徒俩聊着,都想到了他们可能会惹事上身,不过万万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一大早,因为药铺内要增补新进的药材,所以江守均早早地起床,想趁着没吃早饭之前的功夫先去趟盛和堂。 没想到,他刚一开门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个东西擦着他的脸庞就飞了过来。 江守均被猛不丁的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大门上插着一把飞刀,刀上是一封信。 赶紧取下东西藏在袖中,出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凌晨的茗泉镇还沉浸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太阳没有出来,街上也还没有人走动。 他前后走了几步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只有一群觅食的麻雀被惊得呼啦啦飞起到门前的大树上。 他这些年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尤其是跟着李明修到处行医问药,听过形形色色的故事,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生,一开始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每次看医之后,都会跟他谈论几句那一家人的生活境况。 时间长了他才懂得师傅的用心: 这个世间人人生而艰难,唯有一份自我的豁达才能获得幸福。 所以,十九岁的他比起一般的同龄人要稳的多,用李言芷的话就是,有时看起来像个小老头。 可是这等飞刀警告的事情他还是头一次碰到,以前听说过都是家人被土匪绑了,飞刀索要赎金的。 他们家开这个盛和堂看医问药都是薄利,附近的百姓都是知道的,所以挣的钱还不足以让土匪盯上,再说他也没听说这附近有土匪。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江守均不动声色的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整理好药柜之后正好福叔也过来了,他打声招呼啊便回到家来,照例吃完早饭,借口有个问题请教跟李明修两人来到了书房。 江守均在后面悄悄把门关好才从袖中取出东西递给李明修,把早上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李明修打开信一开,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大字: 方家祖孙,闲事莫管。 把信放在桌上,两人仔细研究了一番,字写得太草,看不出笔迹;纸像是现在学子常用的毛边宣纸,从色泽上来看不像新的,不知是此人故意还是原本如此,信纸明显被揉搓过,上面还有别的纸上晕染过来的痕迹。 这种痕迹李明修很清楚,自己做诊疗记录时,如果不注意,下一张纸上也会有上一张纸留下的墨迹。 这个也像是这个原因形成的。 难道这个飞刀警告的人也是个常写字的,那么他会是谁? 难道是学院里的一个夫子,甚至是学子? 可是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个飞刀的人应该是个高手。 毕竟刀是贴着守均的脸庞钉到门上的,先不说那人隔了门口有多远,就是几米开外,要把一把刀单凭手力嵌进去一指多深,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果是方家,可他们家那几个当时被三皇子打成那模样,也没听说会什么功夫? 难道,是外来的? 也不对,镇子上就贺老来了之后才有外乡人,陶家他们被警告可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想起陶家,李明修想起陶传泽说的那个黑衣人,难道是他?那他又是谁?为什么跟方家这祖孙俩过不去? 师徒俩猜了半天也不得章法,只好把东西收好先静观其变。毕竟也只是警告了一下而已,还没到让他们慌乱的地步,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李言芷他们娘仨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照样安静的过着日子。 因为想着江守均说过要给方远兮找有关眼疾的书籍资料,所以跟爹爹打过招呼后,言芷没事的时候便常到书房中来坐坐,顺便找点能用的东西。 这一天,她看的时间有些长了,听到外面李氏喊她帮忙时急忙起身,没想到腿一麻差点跪在地上。 这一摔不要紧,她趴在桌子底下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李明修的这张书桌有一个从下面侧开的抽屉,抽屉没有拉环,没有装饰,只有一道窄窄的缝隙,如果不是特意从下面往上看,根本不会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暗格。 李言芷眨巴了一下眼睛,以前都是说书听戏的听说过有密室暗格类的东西,没想到自己家也有,虽然那书柜后面的那点地方和这个抽屉实在算不上什么,但也算是他们家的小秘密了吧?! 书柜后面的事自己知道了,那这里面又是什么? 外面,李氏又喊了一遍,李言芷没时间去研究这个暗格的问题,只好先默不作声的出来。 却是李氏要带她去王正德那里,今天是王正德的生日,她们娘俩收拾好了之后,去盛和堂叫上李明修,走到路边又捎了两坛酒,几样点心便来到学院。 三月的晴明山披着一片淡淡的烟绿,这里的树木十分分明,学院里高大的水杉,湖边也有几株柳树,而山上则是清一色的茶树。 偶尔几只燕子从茶园上方掠过,叽的一声,又飞过溪水不知去了哪户人家。 外院里的学子们都下课了,李言芷看到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在柳树下辫花环,惹得几个男孩远远的往那边凑。 本来觉得娘亲可能会说什么,没想到一抬头竟然看到娘亲正出神的望着那边,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李言芷默默腹诽着,看来她娘亲又触景生情不知道想起啥了。 两人来的时候他们家里已经来了几个夫子,看样是上午没有课的,大家见面打过招呼后,李氏便带着言芷去厨房帮忙,李明修跟王正德还有一众夫子在那里聊天。 王正德虽然在茗泉镇这附近大小也算是有身份的人,起码金余梁这位县太爷见了也要打声招呼的,但是这些年深居简出的固守在这一方学院里,还是因为县学的事情,去年才开始在几处走动了一番。 所以今天的六十大寿他谁也没请,也就几个今天有空的夫子,李明修一家还是因为知情自己过来的。 却说李言芷跟李氏来到厨房时,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正在洗菜,抬头见她们过来,急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起身上前就抱住了李氏,似哭似笑的说道:“姐姐你真的回来了,刚才我娘说你们回来我还不信,想死我了你都,我这几年还在南州到处打听你们,遇到个行医的大夫就去人家门上看看,可是也没找到。” 第90章 说边事 李氏虽然没抱他,但也亲昵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今天上午刚赶回来。”说着男子起身看着一边的言芷低头端详了一番,惊讶的问道:“这就是你当年抱在手里那小猴子?” “嗯,……”李氏还没说完,一边还没插上话的王老夫人一把拉过言芷搂在怀里,对着男子嗔道:“臭小子说什么呢,来言芷,不理他。” 李氏跟言芷说:“这是你小舅舅。” 李言芷撇撇嘴,看着他那张实在不像舅舅的脸,半天没张嘴。王思清倒是乐呵呵的摸着自己的脸,自恋的说道:“是不是觉得我顶多像个哥哥?” 王夫人笑着从一边拍了他一下,说道:“还不去干活,今天他们一家来了,我们得多做几个菜。” 李氏也下手帮忙,李言芷不会做菜,只能跟着在一边摘菜、烧火。一时气氛倒也十分热闹。 李氏问起王思清这几年在外面过的怎么样,他说生意做得还可以,这两年跟着隆盛正在做茶粮生意,日子过得去。 问起家室时,王思清一愣,看了他娘一眼后才慢慢说道,他之前的妻儿在一次走生意时被害了,两年前才刚刚又娶了一位,是个南方姑娘,婚后他们一直在他岳父家生活,现在快要临盆了所以没跟着回来。 李氏听完后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才觉得他变了很多,可能因为提起旧事褪去了刚才的喜色,显得更成熟、也更内敛了。 说实话要不是在这里遇到,她可能都不敢相认。没想到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叫着的那个粘人精,也被生活磨练成了一位真正的斗士。 问起知不知道他哥是否回来时,王思清摇了摇头,说道:“我上次途经玉人关时找过他,那里情况紧急,夷族的秦氏父子已经差不多统治了横山以北整个草原,听说剩下了三两个部落也是岌岌可危,目前对他们父子唯命是从。年前秦鹿听从了其长子秦虎的建议,对北方的自西往东的玉人关、山口关、函谷关进行了不下十次的骚扰。我哥现在在贺将军手下任西路都统镇守玉人关,我去的时候还遇到过一小股夷寇,幸好有惊无险。所以这次我哥只让我带了书信回来。” 王老夫人听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李氏见状赶紧安慰道:“思源从小就立志做个大将军,现在可算是功成名就的时候,干娘该为他骄傲啊,他已经当上都统了,都统是个大官了吧?”说着回头问王思清。 王思清回道:“五品。” “就是,你看都五品大员了,这就是他不爱宣扬,要不然就干娘您这地方,还不得被人给踏破了,想那金县令才七品吧?你放心,现在又没开始打仗,不过是两国交界的地方常有的骚扰,你担心什么?大好的日子你要是不开心做的菜可不好吃了啊……” 李氏平时也不是个多话的,今天因为他自己问起思源的事引起人家做娘的担忧,才使出浑身解数的哄人开心。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思源已经是五品的都统独镇一个关隘了,小时候大家都说自己长大了以后要干什么,有说要做员外的,有吃有喝还有很多钱;有说要做大官的,走到哪儿都有人抬着,路都不用自己走;他却拍着小胸脯说自己要做大将军,那时他很瘦,站在一块石头上昂着小胸脯说话的样子大家都笑他,没想到现如今好像只有他做到了。 当年自己走的时候他们都才十四五岁,回来后也只是大概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从了商,一人投了军。 看来这件事情不光自己不知道,恐怕整个丰县也没人知道,不然金县令首先应该来贺喜的。 王正德这边也因为大家问起思源、思清兄弟俩而说起边关的事情,不过王正德并没有跟大家说具体,只是说思源在边关当兵,那边现在不安定,这一年半载的恐怕回不来。 一位刘夫子说道:“”皓京的一位亲戚说,整个大雍现在已经被张勃和陆妃两人攥在了手里,宫里人说皇帝年后便又昏迷了两三次,眼看不如从前了,那陆妃都在给五皇子准备登基大典,龙袍都做好了。” 另一个夫子很是气愤的说:“猪狗当道,天运难通,这百姓说不定没几天好日子了。” 李明修一直没插话,只是在别人问到的时候无关痛痒的带过几句。唯有在别人说起宫中之事时,才神色专注的听着。 而关注着这些事情的可不只是他们几人,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山腰上,贺老正在和几个学子讨论时政,他们也在说东北边关的事情。 李言芷因为不能上桌和那些人一起吃饭,又不愿跟李氏和王老夫人一起听那些旧事,他们说的东头王二麻子家今年茶叶收的很好,胡同口李老汉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后街你五叔那儿八月里也娶媳妇了…… 她不知道她们说的都是谁,有时候问一句,她外婆就开始为她讲,你娘这个五叔啊,其实不是亲的,他跟你亲外公是一个老爷爷的,当初你这们家这位老祖曾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那一支都出去闯荡去了,在家里就留下了两支,她们家是老三,你外公这一支是老四留下的…… 李言芷觉得满天的星星闪啊闪,最后一番头晕眼花,只好找了个理由出来。 她早就想好了,这都快一个多月没去过贺老那儿,也不知道文惠怎么样了,所以跟娘亲打了声招呼就来到贺老的小院。 这里一如往常的安静舒心,贺平在院里收拾院子,见她来了跟她点了点头说贺文惠在屋里,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倒是屋里的贺文惠听到她的声音,高兴地从屋里迎出来笑道:“芷儿妹妹可是好久没来了,走屋里坐。” 李言芷看着眼前的贺文惠还是那样笑盈盈的模样,不过好像跟上次见她有些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更好看了。 李言芷说起最近的事情,自然少不了提起那天栓柱成亲,还从袖中掏出两个用手帕包着的喜果子给贺文惠,这是那天王大刚送的,听说吃这个可以沾喜气,尤其是未婚的男女,吃了可以结良缘。就趁着今天来学院偷偷带了过来。 要是李氏看到这一幕,又得说她“什么烦闷要出来啊,明明是早有预谋。” 这个东西贺文惠还真没吃过,听小丫头还说的神神秘秘的沾喜气,笑着掰了一块放在嘴中,让她看着吃了才笑言:“我吃了,这下你放心了吧?!以后我要是能结个好姻缘,一定念你的大恩大德。” “好啊,到时我去给你打轿帘。”成亲那天到了公婆家中,新娘的轿帘一般是由她的一个好姐妹,帮着掀开,俗称打轿帘。 “好啊,等我成亲的时候一定叫你,就是不知道远近。” “还能多远,顶多是皓京得了,”言芷说的十分轻巧,却听文惠故作伤心般悠悠说道:“那要是让我去塞外和亲呢?妹妹去不?” 一句话,李言芷哑然,“不能吧?……” “哎,谁知道呢?不是边关又不安定吗,这事可不好说。” “那怎么办?要不姐姐你还是嫁给那个陆霸王吧,他不是还在想办法再跟你提亲吗?”李言芷想起她上次说的陆少华还要再次提亲的事,忽然觉得嫁给他也很好。 见她认了真的小模样,贺文惠噗嗤一笑,“我逗你呢,和亲也轮不到我,皇上还有两个年纪适当的公主,听说逍遥王爷也有子女,你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对了,他提亲的事情还没有动静吗?” 贺文惠敛眉摇了摇头,说她也不清楚,听说他的娘亲在二月底已经去贺府了,但是到现在她二娘也没有让人过来给她传话,或者说从她出家门那天起,贺家就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所以,事情到底如何了她也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陆家的确又重新提亲了,只是不知道她二娘答没答应。 不过贺文惠没说的是,以陆少华的心性,如果事情真的成了,恐怕接着就跑来了吧,这到现在没来,估计没戏。想着她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怎样的感觉,她不喜欢陆少华,但她却知道陆少华应该是真的喜欢她,如果真嫁给她也许也不错,起码比进宫要好。 心里一阵迷茫…… 两人一个月没见,要说的话自然也多,小姐俩在屋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饭也没回去吃,就在这里跟文惠、贺平他们一起用的。 等她们聊够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贺老下午的课已经讲完了。 李言芷一出门只见六个俊朗的少年围着贺老,正在院子里喝茶。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这六个人长得一点也不一样,却都很好看,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与众不同,很吸引人的那种,可能这就是爹爹常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这几个人她也见过两次,但是从来没正八经的一一打招呼,所以此时也只能跟贺老打完招呼后,颇有些羞涩尴尬的站在那里。倒是文惠虽然跟他们少有交谈,但毕竟是相处的久了,所以跟言芷比起来十分的自然。 拉着她来到贺老跟前,说道:“你常不过来,他们谁是谁你自然也记不住,其实你对他们可能比较生,但我们大家却常提起你的。”说着指向那六个学子又重新跟李言芷介绍了一遍。 古逍遥摇着折扇惬意的倚在藤椅上,打量着李言芷问道:“小丫头今天可有什么重要的事?” “你怎么知道?”李言芷有些惊讶。 “呵呵,你前几次过来头发可都没绾的这么仔细。”大家听古逍遥这一说才注意到今天的言芷确实收拾的比较得体,跟以前的清丽比起来多了一份端重,而且衣服也穿得偏为正式了些。一身米色的衣裙,腰间束一条湖蓝腰带,头发绾成小巧的双髻,显得乖巧而又不失灵动。 贺老也侧头笑道:“丫头有什么喜事跟大家说说。”听到她说是王正德的六十大寿,他常年在外经商的小儿子王思清也回来了时,贺老笑着说,“这倒是个好日子,可惜知道的有些晚要不然我们大家一起去蹭顿饭吃。” 王儒青上前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贺老我们何不一起过去走走?” “就是,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王院长常到我们这来送这送那,我们却连他家门朝哪儿都不知道,这不正好是个机会。”王英也跟着同意。 贺老听了,回头笑着说道:“看来我这老头子确实是把你们闷坏了,罢了,本来禁止你们出门一是要磨炼你们的心性,二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既然今天有缘知道,我们就一起去吧。” 转身跟李言芷说道:“那就麻烦小丫头你一会儿回去帮我们捎个话,就跟你外公说我们都要去给他拜寿,让他准备下好酒好菜的等着。”说完又回头跟贺平说道:“你回头跟远兮说声,今晚就不用过来了。” 贺文惠见李言芷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方远兮一直在这里跟贺老修补书画的事情,便低声大致跟她说了一遍。李言芷觉得这世间的事情有些神奇,没想到方远兮又跟自己多了一些共同认识的人。 要是她这想法让别人知道还不知道怎么无语呢?!这是多好机遇,怎么着也该想想他的以后吧,这丫头倒好,就想到了他们又多了几个共同认识的人…… 见几个人都兴致满满,贺老笑着说:“六十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安然活满这一甲子的?对了芷丫头他大儿子没回来吗?” 李言芷摇了摇头,小脸上略带黯然的说道:“好像是边关在打仗,他在那儿回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着这一群人的面她说不出那些什么关口的名字,也没说思源当官了的事。 她这一句话倒是引起了大家的感慨。 因为时间尚早,贺老便让周衡玉跟大家说一下现在北部边境的局势,周衡玉起身回屋跟王英两人搬了一个大沙盘出来。 他们六个人是两人一屋的,王儒青和陶谦本性子比较和,所以他们二人一屋;王英和周衡玉也算认识,又一直挺佩服他的谋略,非赖着跟他一屋。 剩下的穆弘和古逍遥两人一屋,穆弘一直很少说话,不管是在贺老授课时还是平时的生活中,他都是少言寡语的一个。 古逍遥正好跟他相反,不管到哪儿都是最出风头的那个,而且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现在在院里喝茶别人都坐的规规整整的,就他瘫在藤椅上用半拉屁股坐,还时常挑逗穆弘,好像不弄得他脸红就难受,所以有时大家觉得他们俩也挺搭。 贺平帮文惠和言芷也搬来了凳子,大家把茶桌收拾出来放上沙盘。李言芷没见过这个东西,见上面一堆沙子还插了两色的小旗不知道做什么用,便耐心的看着。 只见周衡玉把小旗全都拔出来放到一边,然后两手在沙盘上左堆右钻地,没几下一个有山、有平原,还有几处矮的好像代表丘陵的地形便弄了出来。 言芷一看,顿时明白了几分。